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 宗师位面[综武侠] 作者:直白人家   文案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顾生玉穿越了,然后他就多了一个装满无数武林宗师的武侠位面!   那些高人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他。   “公子/少年人/美人儿,瞧你长的不错,要不要帮我一个忙?”   为了完成诸位前辈的要求,他不得不踏上拜师学艺的道路,每天过着被人附身的日子。然后各大武林中突然多了一位,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奇淫巧技,医相星卜无所不精的神秘人物。   据说这个人,意图挑战天下名士,自居——天下无双!   看文要求:   第一、全文混装主攻,看的开心就OK。   第二、别考据,考据本人会死的!   内容标签:武侠 穿越时空 随身空间 强强   主角:顾生玉 ┃ 配角:叶英,陆小凤,苏梦枕,西门吹雪,叶孤城,石之轩…… ==================   作品简评 意图挑战天下名士,自居天下无双的顾生玉,带着宗师系统来到武侠世界。虽说闯出“天下无双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的名号,可是说好的人生赢家呢?为什么打出个“江湖遍地是基友”的成就……本文故事流畅,情节推动自然,整体基调昂扬奋发。主角金手指大开,全文既有快意恩仇的江湖之险,也有开疆拓土的庙堂之危,情节高潮迭起,爽感十足! 第一卷 综 武 侠 第1章 墨玉梅花   长安有名的街道上,白鹤楼的小二哥殷勤的迎来送往,人流不绝。   出入的客人,最先绕过的就是大堂中间特意准备的方桌板凳,从两边的楼梯上楼,等到找好桌面坐下。楼子里的说书人也开始醒木一打,江湖事江湖人娓娓道来。   “今日就说那是是非非从不少的江湖,先有盗帅楚留香踏月而来取走白玉美人,后又踏月而去,现场唯剩郁金花香,后又有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决战京城,此役过后堂主雷损身死,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成了最后的赢家……但今日要说的却不是这两件大事,就说那半年前……”   “男人簪花本为美事,却有一异人头戴梅花,于京城和二小园立下招牌,言说,天下大事无可不算,此人面白无须,体态风流,模样更是俊美,但因其太过年轻也没人信他真是那所谓的天人降世,年纪轻轻就可看轻三山五岳,星象百斗,可直到有人认出,此人簪花的花——正是墨玉梅花!”   “世人都知墨玉梅花出自移花宫,也都知道移花宫大宫主最恨男人,这年轻人长相俊美,却能手持这等异物,其身份顿时扑朔迷离起来,就连那背后的招牌,也显得高深莫测,有人就想,若这人说的是真的呢?”   说道这里,说书人刻意停了下来,引得其他人催促声不断,打赏的茶水钱更是不吝啬,他才捻着须子笑呵呵的继续说了下去。   “说来也是缘分,那人正巧是这次科举的考生之一,本为未来担忧不已,眼瞧着距离放榜日越来越近,打算去和二小园后头的酒馆浅斟几杯,到没想到会碰到这等奇事,忍不住就出声了,然后你们瞧是怎么了?那异人瞥了他一眼,出口成断,自这人出生八字,再到少年求学的经历说的是清清楚楚不差分毫。”   “要仅是这样,还有可能是他们串通好的一出戏码,但奇就奇在此人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的放言,名次必在二甲六位,而到了放榜日,二甲六位,不差分毫……”   楼下说书人仍在说着,楼上陆小凤一口喝干净杯里酒,闲懒的说道:“花满楼啊,这等奇人奇事你听说了没?”说着,他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身旁。   静坐着的温润男子,有着一种你看着他就仿佛听见了花开了,雨落了,风起了,充满了自然万物的美和敬爱的舒然气质。这是一个怎么都让人提不起防备,拥有笑着面对世界的温柔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花满楼,居住在一间开满鲜花,哪怕在夜间也不会关闭大门的小楼里。   而他是陆小凤的挚友,也只有陆小凤能把他拉出来听这些闲来无趣的人们,一厢情愿编出来的故事。   花满楼保持着会让任何一个心有黑暗的人自惭形秽的笑容,手里的扇子轻轻扇动,说道。   “是有听闻。”   陆小凤:“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花满楼摇头。   陆小凤笑了,那种狡猾的,调皮的,以及正是友人才能露出的趣味的笑容。   “听说他要来这里。”   花满楼讶异:“这里?”   “对,就是这里。”   陆小凤好整以暇的点头,此时目光已经移向从楼梯口缓步上来的男人身上。   一身风流不羁的青衣,与时下流行的白衣不同,彻骨的洒脱率然,有种魏晋名士的狂放气度。   虽然没有戴上那远近闻名的墨玉梅花,但举手投足流露出的气质,就好像在宣告自己的与众不同。   可诡异的是,哪怕拥有这等气势,却奇怪的只维持在众人避让,却不会注意到他的程度。   陆小凤仔细观察,最终确定,那份避让都是无意识的,恐怕那些躲开他的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这就不得不令人讶异了。   一个年纪方过二十的青年,是怎么做到这份含而不露的武学修为的?   亦或者他真是传言中的天人下凡,有着谁也不得而知的奇异术法?   陆小凤这边儿好奇的抓心挠肝的,似乎很想过去交个朋友,把自己的问题痛痛快快的倾诉出去,但是他到底顾虑到了对方显然有事在身的事实。   一想到错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陆小凤不爽的给自己倒了杯酒。   花满楼神色温和的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挺想和他一起边赏花边喝茶的,陆小凤,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喝酒的陆小凤听到花满楼这么说,忍不住张大了嘴,惊愕的说道:“你居然这么喜欢他?”   “……”   花满楼无奈的摇头,“不,只是在酒楼这样混乱的地方,他身上的气息却格外干净,让我觉得,他是个可以坐下来一起喝茶的人。”   既然花满楼都这么说了……陆小凤眼珠一转,显然有了主意。   “你说我把你领过去,他不计较我打扰他做事的可能性有多大?”   花满楼微笑道:“比起当场发作,事后算账的可能性更大吧?”   花满楼说的实在是太对了……陆小凤再怎么有交朋友的自信心,也不能保证对方对自己的观感会不会因为他耽误了对方的事儿,而直接降到负值,可是……可是……“真的好好奇啊!”   这可是被传颂的神乎其神的下凡天人,任谁都会好奇他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吧?   “老实等着。”   花满楼给陆小凤倒了杯茶,“也许他等会儿出来,你再去和他认识一下,他会爽快的告诉你他的名字。”   没错,出现开始就成了传说,以至于谁也不知道这位“天人”的真实姓名,当然,身世神秘也成了他的固定标识。   满心失望的陆小凤正准备再给自己倒杯酒,却见他一直想认识的“新朋友”冲着自己的位置走了过来。   他惊讶的拉拉花满楼的袖子,“你说他会来这边儿吗?”   花满楼笑着说道:“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没错,是有答案了,二楼酒桌不少,但在他们这个方位的,也就只有这一桌而已。   来人一开始就目的明确,到了桌前后神色不变的坐下,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不请自来的尴尬,自在的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陆小凤等到他将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才幽幽说道:“我原本以为‘天人’不食五谷,不会占我这一介凡人的便宜。”   来人镇定自若的回道:“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是天人的习惯,可不是我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生玉,就是你们刚才聊的人。”   顾生玉扬扬下颚,“我今天没什么事,单纯来吃个饭,所以想和我交朋友不用怕我秋后算账。”   一番话充分说明了他有能力在这乱糟糟的酒楼里,听清陆花二人的谈话。   “……”   虽然觉得对方偷听这件事挺失礼的,但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反倒只觉得十分有好感怎么办?   陆小凤摸着嘴巴上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把想和对方做朋友的心情提到六分。   “小二,来一坛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顾生玉仿佛读懂他心一样,一开口就把六分升到了十分,陆小凤十分爽快的道:“交个朋友吧!”   对酒鬼来说,美酒的威力绝对比什么都要大。   花满楼在旁无奈的笑着。   等到小二把酒送上,顾生玉突然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你是花满楼?”   花满楼不意外这个人知道他,正如他不会怀疑任何一个接近他的人。   “我是花满楼。”   顾生玉点点头:“那你最近要小心女祸,”说道这里,他转头冲陆小凤提醒道:“你也是。”   正喝着酒的陆小凤一下子被呛住了,连连咳嗽。   花满楼嘴角微勾,脸上流露出明显的笑意。   “这下看来,陆小凤要小心了。”   言辞间,对自己也被警告的事情好似全不在意。   陆小凤咳嗽完毕,来不及感叹浪费的美酒,先冲花满楼埋怨道:“明明顾生玉也说了你。”   花满楼摇着扇子洒脱道:“比起我来,还是陆小凤对女祸更驾轻就熟。”   谁都知道,浪子陆小凤从来不缺女人,无论是主动找他的,还是被动贴上去的,喜欢他的女人,从来不会少,而与之相对的,就是这些女人带来的麻烦。   知道花满楼在揶揄什么,陆小凤也只能叹了口气,闷闷的喝起酒。   顾生玉看向这个样子的陆小凤,对花满楼说道:“他不是喜欢女人的男人?”   花满楼笑道:“不,他是喜欢女人。”   “但我不喜欢麻烦!”   陆小凤放下酒杯,哀怨的喊道。   顾生玉点点头:“你这次麻烦不会小。”   陆小凤叹气。   花满楼:“这不是正好?省的你嫌弃每天无聊到只能把我抓出来喝闷酒。”   陆小凤:“主动找麻烦和被动等麻烦上门是两回事。”   顾生玉:“反正都是麻烦。”   陆小凤:“……”   花满楼赞同道:“所言极是。”   陆小凤看看左边这个,再看看右边这个。   悲伤的发现他刚认识的朋友,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勾结到一起了。   “我不管了!遇到麻烦我一定会跑的!到时候,顾生玉,你天人下凡的招牌会被我砸掉!”   陆小凤怒气冲冲的说道。   顾生玉淡定的道:“如果你行的话。”   花满楼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他看起来像是被陆小凤的行为逗乐了,也像是为两位朋友相处很好感到高兴,但他笑,仅仅只是因为顾生玉没有喝酒,而是和他一起喝茶。   果然自己想的是对的,这个人,很适合坐下来一起喝茶。   花满楼开心的想着。 第2章 宗师位面   有些人很容易就能让人把他当做自己的朋友,例如陆小凤,有些人很容易就一见如故,例如顾生玉和陆小凤。   一坛子酒喝干,地上倒着陆小凤自己叫的那一坛,这两人的友情就这么确定了。   陆小凤临走时,毫不在意的说会把顾生玉的招牌砸了,而顾生玉也淡定的回击,能砸了再说吧。   眼瞅着红披风消失在视野,他应花满楼的邀请,一起去他的住所赏花。   身处百花之中的花满楼当真令人惊艳。   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发自内心的让人感觉到他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希望。   这样的一个人,顾生玉和对方相处起来倒也很愉快。   彼时他穿越过来,就不是个寻常人能在的地方。   一个全是女人的山谷。   在任何武侠路数里,这样一个地方必然不同寻常,可那时刚穿了的顾生玉尚且懵懂,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据说是宫主级的人物锁定了仇恨。   美丽仿若神仙妃子,却又冷漠的仿佛天上孤月的女人,挥掌就是谁也看不清的精妙招式,扑面而来的深厚内力,简直让顾生玉猝不及防的死在穿越一开始。   幸好“金手指”没有延迟上线。   在他人眼里,顾生玉从茫然一脸的凡人瞬间换了个人,抬手便是宗师级别的强悍武力。   任你何等招式在前,绝对实力都能打你一脸。   移花宫宫主邀月就这么被糊了一脸。   面前这个无故出现在移花宫里的男人不仅打扮怪异,还有着高于自己的实力。   认识到这一点,冷酷的移花宫大宫主也不得不选择交谈来解决问题,虽然口气不怎么好就是了。   这个时候,顾生玉才有机会喘口气。   然后一番骚乱引来了怜星宫主,对方手脚上的残疾,惹起他的注意。   平时虽然疲懒,但性格向来习惯照顾女士的他随口问道:“想不想正常生活?”   这样一句话,他成了移花宫坐上宾。   统共过程没超过一小时,顾生玉也是进入婢女们准备好的房间才有空闲搞懂自己的情况。   然后他意识到之前的经历不是幻觉。   这是怎么回事呢?那就要说起他的金手指系统了。   他穿越时候没有感觉,既没有打雷,也没有掉坑里,单纯的晚上回来晚了,走过一个拐角就发现到了一处陌生的地界。一群模样不同,但都感觉很厉害的老爷爷集体瞪着自己,神情看起来异常热情。   顾生玉是家里的二子,上下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本身处在中间没啥特长自然比不上需要照顾的小弟,和优秀的长子,所以他也年复一年的被忽视。再加上懒这么一个缺点,家里人也更不对他抱啥期待了。   等到年纪一到,他顺势搬出去,和老家的关系也就逢年过节那点儿事。   但是顾生玉这人虽然不受家里待见,但他对长辈们却很有耐心。   可能是他懒,性子也慢的关系,他对一些弱势群体,比如女性,老人,残疾人,病人都非常体贴。   所以哪怕他穿越了,关爱老人这贯穿整个小学教育的五好四美品德也仍在起着作用。   变相让他面对这群说着天方夜谭的老人时,既没有溜号,也没有走神,而是认认真真听到最后。   顾生玉指着自己,语气懒懒散散:“也就是说,我的根骨难得,恰好符合你们的收徒标准,所以想让我去武侠世界把你们的绝学融会贯通?”   对面人认真严肃的点头:“小友,你的根骨可不只是难得,千年不遇都小看了你这身天赋了,”说到这里,他面露感叹,“老夫生前没有弟子,死后再怎么遗憾这一身所学无人继承也无法改变,却没想到还有机会等到你。”   顾生玉看看他,再看向其他没有说话的人。   从这些人的风姿气度来看,想必生前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杰。如今哪怕被时间的威力磋磨,添上白发皱纹,增了沧桑,但那除我之外无二人的气势,仍是让没见过什么大人物的顾生玉看的语塞。   顾生玉不怎么擅长拒绝老人的要求,但听到这里他也忍不住了。   “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他口中的“其他人”齐齐点头,顾生玉一阵无言,还是那个一开始说话的小老头说道:“老夫死后没想到还有机会重返人世完成心愿,大家想必也是如此。死后心愿未了,被系统吸引,相继出现在这里。”   “所以被系统选择的我,就是符合你们所有人期待的弟子?”   顾生玉再一次指着自己,说实话,不怎么相信。   之前就说了,满大街都是的前二十年平凡生活,让他怎么去相信自己是个武学奇才的事实?   小老头语气笃定:“没错。”   顾玉生:“……”   “哼,要做我们的弟子,这副软弱的样子可不行!”   一群老头里面,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头冷漠的说道。对方背上背着一柄刀,刀柄缠着破破烂烂的布,乍一看上去没什么的打扮,但再看过去却有种把视野撕碎的锐利。   小老头:“刀兄,稍安勿躁。”   刀兄不怎么情愿的冷哼。   小老头转头笑眯眯的道:“我们这些人虽然年纪颇大,但在某一方面也是难得的武学宗师,各个几乎破碎虚空。当年想给我们当徒弟的人可是满大街都是,就是没被我们看上。世人都说良师难求,其实好的徒弟同样难找,顾二郎,你可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   “……”   顾生玉怎么可能不懂?   可以说,哪个男人心中没有个武侠梦?就好像少女梦中总会来个穿越一样。   如今他有了这个机会自然是不会去拒绝,只是这么多年来的“平常”限制了他的想法。   他不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些老人的期许。   顾生玉的犹豫不决,一直到背着刀的老头不耐烦的把他踢出去才结束。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到的地方不是穿越最终目的地,而是自己系统的连接位面。   聚集着自古以来无数大宗师的神奇世界。   之后,他遭遇到邀月攻击,亲身感受到武学的魅力与威力。在近乎生死之间的压力下,他答应了系统给出的拜师申请。   接着,把他踢下来的背刀老头凭空出现,看起来其他人还看不见他的,闯入了自己身体。   下一刻,他亲眼见到自己是怎么打女人的!   顾生玉满脸懵逼的望着就在身边的小老头,似乎因为他的身体换了个内存,自己就被挤到这里来了。   白须白发笑的分外狡猾的老头乐呵呵的说道:“你以为……能够被我们这些人附身的根骨有多常见?你比你想象的更有能力,接下来只要在这个世界里把我们的绝学融会贯通,你就能任意选择来去。”   顾生玉张张嘴:“……我还能回去?”   “自然,”小老头点头说道:“我们是想找徒弟又不是结仇,你好好学也就能早点回去,刚才你难道没心动吗?”   顾生玉:“……”   摸着心口,想起在死亡面前无能为力的感觉,顾生玉在心里说道,心动,怎么会不心动呢?   他平静了二十年的心湖,第一次这般涟漪不断。   ……   坐在移花宫的房间里,他捂着心口,眼神迷茫,就在刚才,他把一切理顺之后,发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暖流自气海而出,途经四肢百穴,冲入头顶百汇,再由百汇回归气海丹田,循环往复。   这力量每一次流动,都减轻了二十三世纪宅男的身体负担,让他隐隐觉得轻盈起来。   “先生,无缺给您送来换洗的衣物。”   门口传来少年人清亮的声音,顾生玉起身请他进来。   一个看起来亭亭玉立的小公子托着一盘新衣走来,在顾生玉奇怪的目光中整整衣袍。   花无缺说道:“可是无缺有何处不妥?”   顾生玉注意到自己眼神不对,忙摇了摇头,好脾气的道:“原本以为这处没有男子,见到无缺公子才发现是自己想当然了。”还好还好,不是全是女人的门派,自己的小命保障程度又提高了。   花无缺听到这话,莞尔笑道:“移花宫在外界传言中确实是女子门派,但无缺刚出生后就被大姑姑,小姑姑收养,自小长在移花宫才让先生误会了吧。”   顾生玉点点头,同时回忆起移花宫这个怎么听怎么耳熟的名字。   “……先生……容无缺冒昧一问……小姑姑的……可真有办法医治?”   花无缺沉吟片刻,犹豫的问道,脸上恰到好处的担忧,让人不忍苛责这份纯然的孝顺。   顾生玉在现代也听过不少类似的叮嘱,身有残疾的人其背后的家属,到底会为了他们做到何种程度,是普通人没办法想象的。花无缺的担忧他没有隐瞒的回道:“安心吧,十成把握。”   花无缺听到顾生玉有着这般笃定的底气,眼底隐隐闪着激动。   “如此……就有劳先生了。”   顾生玉摆手,“没问题。”   要说他为什么这么肯定?原因当然是出自系统转达过来的消息上。   【医圣孙君开启授课,请徒弟顾生玉做好准备。】   得了,人家迫不及待打算开始教徒弟了,顾生玉还能说什么?   老老实实把身体借出去开始学吧。   脸上不禁带出几分唏嘘,花无缺看了,体贴的说道:“先生可是累了?”   顾生玉望着这个身长玉立,年纪看起来也就在现代读高中的少年,发现他神色虽然温和,气质却分外尊贵,这是常年居移气养移体日积月累下的成果,再联想到移花宫,花无缺这个名字……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绝代双骄嘛!   一个爱引起的悲剧,一个爱完结的悲剧!   小时候还挺爱看的!   面前这个无缺公子到底是怎样的温柔,又是怎样的无情,顾生玉也有了计较,不过在他看来,才这么大的孩子,就爱的要死要活反倒才是问题。   这样想完,顾生玉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少年,透过系统问起位面里的诸位大佬。   “师傅们,和花无缺比,我的天赋如何?”   【仅在其上,不在其下。】   好了,顾生玉认真起来。   “无缺公子。”   “先生叫我无缺就好。”   顾生玉轻咳几声,“好吧,我叫顾生玉,那么你能先告诉我这些衣服怎么穿吗?”他苦笑的扯出托盘里放置的衣物配饰,别指望他能知道这都是干什么用的。   花无缺没想到对方会不懂怎么穿衣,一时无言后看向对方现在的穿着,自以为了解的说道:“看来先生不是中原人士,那无缺就失礼了。”   顾生玉忙说不失礼,不失礼,在花无缺的帮助下把一身穿戴整齐,打量镜子里模糊的自己,再看向身旁的少年,相似的衣着打扮,让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花无缺笑道:“由于移花宫没有男子,宫里的姐妹们比照无缺的身量扩大了一些,才给先生做出这套衣服,先生有何不适的地方吗?”   这辈子没这么打扮过的顾生玉磕磕巴巴的说:“……麻烦简单点儿就好……简单点……”   花无缺理所当然的应下了。 第3章 花样炫技   花无缺出了顾生玉的屋子,迎面就碰到了怜星宫主。   花无缺停下脚步,恭敬的行礼,“小姑姑……”但没等话说完,就被怜星握住手掌拉起,“无缺,告诉姑姑,他真的能……”说道一半,柔弱似百合春水般的面容流露出失望太多次而不敢去信的胆怯。   这般令人忍不住心疼心爱的女子仿佛深受时光爱慕,尤其是怜星年纪在时下已然不小,若是嫁人早已是有了孩子的年纪,却仍像是二八姑娘一般清丽,美貌,透着不自知的娇憨。   花无缺心中一紧,他最听不得姑姑如此自怜,轻声劝慰道:“听顾先生的语气仿佛这对他不是什么大事,姑姑还请放心,您这次一定会好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怜星还是不敢置信。突然有一天能够正常的行走,不必把手脚藏入宽大的袖子和长长的裙摆里,这对于她,可是比梦更加难以去相信的事情,不然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花无缺柔声劝慰着怜星,直到邀月宫主出现,他们才各自安静下去。   这份安静,细看也有差别,花无缺敬畏中透着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的矛盾,怜星则是又爱又怕,常年的恐惧让她除了低头,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位姐姐了。   邀月宫主冷漠的好似天边孤月,又美貌的高贵难攀,正像是无心的神女,垂下无情残酷的目光。   花无缺:“见过大姑姑。”   邀月冷冷的道:“你去看过他了?”   花无缺点头应是。   “无缺给先生送了些衣物。”   “哼,穿的那般不成体统!”邀月说到这里目光闪动,“但他很强。”   怜星下意识抬头看向邀月:“比姐姐更强吗?”   邀月冷哼,长长的袖摆甩出凌厉的弧度,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顿时一泻千里,怜星再一次埋头下去,像是一只在雄鹰面前瑟瑟发抖的小鹌鹑,把自己藏进影子里。   邀月:“他比我强!”   花无缺嘴唇翕动,眼神奇怪。   邀月冷冷的看过去,“你有什么疑问吗?”   “不敢!只是……”花无缺低下头,不去直视邀月锐利过头的目光,“先生不像是有多少实力的人?”   从接触开始,花无缺就没从顾生玉身上感受到高手的气势,不如说平平常常的,连会武功的人都不一定比得上的普通模样。   结果邀月姑姑却说他比自己强,这对于隐隐崇拜着邀月的少年来说,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邀月冷笑道:“鼠目寸光,那才是先天人的实力,大道至简,能够把天道融于举手抬足间的强者,岂是能被你看清楚的?”   “请大姑姑赎罪,是无缺莽撞了!”   感受到邀月的怒气,花无缺赶忙跪下。   邀月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甩甩袖摆,强悍的内力透过这一拂间冲入花无缺身体,无缺顿时闷哼出声。   “小作惩戒,省的以后入了江湖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花无缺:“无缺知错!”   邀月冰冷的美目扫过花无缺的背影,眼里充斥着爱恨交织的复杂,怜星每一次都觉得姐姐会就这样挥掌下去,断送掉无缺的生命,因为姐姐实在是太恨江枫了!   想起江枫,怜星眼里也闪过复杂,当日被她们姐妹相救,却又将姐姐和她的情意视若无睹,带着婢女私奔的江枫……直到如今,怜星也难以释怀。   但这份仇恨不该放到孩子身上,想到这里,怜星再一次出声道:“那姐姐您的打算是?”   把邀月放到花无缺身上的注意力拉开,邀月了然的扫了她一眼,冷笑道:“让他治,如果他能治好就不怪罪他擅闯移花宫的罪行,要是治不好……”   “治不好怎么办?姐姐不也是拿他没办法吗?”怜星忍不住说道。   之前她和无缺都没有看见姐姐和顾生玉的交手,但是邀月都这么说的,恐怕那个人真的非常强。   邀月冷冷的说道:“有的是办法处理他。”   怜星:“……是。”   望着邀月离开时清冷高傲的背影,她却不得不去想,这是不是姐姐想不出办法整治对方的借口。   “小姑姑……”   花无缺发出虚弱的声音,怜星这才赶忙把他拉起来输入内力,平复他的伤势。   望着从小小的一团长到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怜星眼里闪过恍惚闪过欣慰。   无缺和江枫真是太像了,不知道姐姐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小姑姑?”   怜星道:“和我去见顾先生吧。”要是姐姐真的拿那个人没办法,也只有他能救的了无缺了。   望着去而复返的花无缺,顾生玉控制着自己不露出茫然的模样,平静的说道:“你受伤了?”   无缺一愣,然后苦笑:“劳烦顾先生了。”   顾生玉摆手:“你不该来这里找我。”   花无缺无措的目光移向身侧的怜星宫主,怜星仿佛理解了顾生玉的意思。   “怜星带顾先生去移花宫药房,先生此时可动身?”   “走吧。”   顾生玉一马当先,但在快要超过他们的时候,体贴的放慢脚步与他们的步速持平。   怜星忍不住侧头看向他,虽然身侧的花无缺也是君子如玉,如琢如磨,但身旁这位姓顾的大夫,也是俊朗非凡,形神大气。   甚至在不经意靠近的时候,有淡淡的水墨香气与药草的苦味若隐若现在鼻间。   此时已然被挤走,内里换了个人的顾生玉默默当起了吃瓜群众。   医圣孙君曾是一个时代的传奇,他奇在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上,也奇在一身天下无敌的修为上。   世人都道以武入道,也世人多以武来感悟天道,可偏偏孙君却走出了另一条路来。   他以医入武,以医成道,可以说他先是医道大成,才有了武学方面的至高修为。   每一次诊脉,是对心穴的考验,每一次提笔,绘的是内中胸腹,百草之精,每一次制药,是心入天地,容万般慈悲于一体。   可以说,他除了没有把一身绝学尽数授人,人生也就基本没啥不完满了。   如今他用着顾生玉的身体,在外人看来,就是原本气势普通的顾生玉,有了一股别样的神韵。   怜星和花无缺暗自点头,望着站在药草前的顾生玉想,看来顾先生是认真了。   抛弃了大夫测量必须的工具,他不用怜星指点,光靠气味就判断出哪些草药有何种作用,那些药物在药匣的哪个位置,随手抓取的数量甚至比专门称过的更加精准。   就这样眼花缭乱的看着他拿取完毕,用白色的帕布擦着手,慢慢的走来,花无缺不知为何感到紧张。   之前好说话的顾先生,好似一瞬间变成了比大姑姑更有威严的长辈。   不自觉低下头,花无缺乖顺的听着顾生玉的吩咐。   顾玉生:“你的话,吃两口活血草就行,至于你身边这个儿,找个地方躺下吧。”   “咦?”   怜星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一般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露出如此惹人心怜的无措,根据花无缺了解的顾先生,铁定会好好解释清楚,安抚下姑姑内心的不安。但偏偏这时的顾生玉懒懒的瞥她一眼,毫不怜香惜玉的说道:“怎的?不想躺下了吗?站着治也行,就是到时候摔倒了,骨头,皮肉弄了一地,就别怪我多让你遭点儿罪了。”   “这个……小姑姑……?”花无缺犹豫的看向怜星,见她咬咬牙,狠心根据顾生玉说的躺到了药房里婢女休息的软塌上。   顾生玉这才满意的走过去,慢悠悠的将一把银白色小刀抽出来。   怜星认得那是药房里的东西,但对方是什么时候拿的自己却毫无印象。   温顺躺着的美女黑发如涛,淡黄色的宫装衬得她比花更柔弱,比雨更风情,微微颤抖的细密睫毛,更给人一种小动物的无措,让人忍不住去怜爱。   显然怜星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躺下了,可执刀的人却根本不在意病人的心态条件,或者说他有自信无论中途出现什么情况,结果都是完美无缺的。   他搬过一个马扎坐下,撩开她的长袖衣摆,抓住怜星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上面揉揉捏捏。   乍一看像是好色之徒的动作,花无缺却觉得可怕。   因为顾生玉黑墨一般的眸子里,被毛笔一甩,渲染出了足够令人心惊的无情。   正如那滴滴答答从指缝间流失的水,也正如那一笔下去,染黑宣纸的墨,惊心动魄。   他的眼睛不像是在看等待治疗的病人,而是杀人无数,不吝啬人命的魔!   “小姑姑!”   顾生玉动手的时候,花无缺下意识出声喊道。   怜星颤巍巍的睁开眼睛,顾生玉眼神都没动一下,手里的银刀顷刻间剥皮拆骨,内力附着在刀刃上,无形中包裹住破开的血肉,精准到了每一条神经上面。   骨头在极短的时间里被矫正畸形的部分,重新排列成手骨的模样,惨淋淋的血肉分离,又在谁也想不到的瞬息重新恢复正常。   等到这一通花样炫技完成,怜星和花无缺都呆滞的望着那只好似艺术品的手。   顾生玉掸掸下摆,轻蔑的说道:“动动手指捏脸,看是不是在做梦。”   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去计较他语气不好这件事,怜星甚至真的按照他的话去捏捏脸。感觉到痛苦,也感觉到自己的手是真的恢复正常,终于,她仿佛承受不住多年的苦难,放声哭了出来。   梨花带雨的哭姿却惹来大夫的不耐,顾生玉敲敲腿,“还有脚呢!都治好了再哭行吗?”   花无缺皱眉:“顾先生……”   “没事的,无缺,”怜星出声阻止道,她哭的哀愁貌美,如今喜极而泣也别有一番风情,“让先生来吧,先生治好了我的手脚对怜星是有大恩的人,以后先生若是有事,移花宫莫敢不从!”   顾生玉眼皮掀了掀,“哦,说来是有件事,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开始治疗了。”   “嗯!是!”   怜星撩起裙摆,露出丑陋扭曲的脚足。   顾生玉把之前的方法重复一遍,擦着刀具慢悠悠的说道:“你们宫里有种奇怪的梅花对吧?”   怜星本为自己终于能够像个正常人一样而欣喜不已,但又忧心自己刚刚做出的承诺会不会惹来邀月的怒火,却没想到顾生玉一开口,就是这件寻常到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小事。   花无缺代替发呆的小姑姑出声应是:“墨玉梅花,是只在移花宫才开的奇种。”他这回再也不敢小瞧这位不起眼的顾先生了,连言辞间都多了对大宫主邀月一般的尊敬。   “那就对了,”顾生玉无视了花无缺的态度转变,异常自我的道:“我就要那梅花了。”   “咦?您只要这个?”怜星慌忙起身,待到脚步落实,再没有过去的痛苦感,她又忍不住想哭,但好歹是忍下去了,诚恳的说道:“如有所愿,怜星一定会为您办到,您真的只要这梅花?”   顾生玉飒然的笑出声:“金银俱粪土,高官谁后禄?天下我笑谈,梅开冬自来。我就要这墨玉梅花了。”他伸手一指那开在窗外,纷纷洒洒在移花宫这处世外桃源里的墨色梅花。 第4章 铁口神算   “把那些药煎了,三碗水煎成一碗,小火慢慢来,每天服三次,保证没有后遗症。”   顾生玉随意的收拾着自己,然后对身上这身打扮忍不住皱皱眉。   无他,零碎太多,作为一个大夫来说,玉佩玉环玉带戴一个就够嫌弃的了,更别说这满身的配饰,尊贵是尊贵,却实在是不舒服。   既然不喜欢,干脆狂放的把它们一撸而下,零零碎碎的一堆,连着发带都被掷到地上。这下清爽了的顾生玉再对他们指点道:“梅花,我就要梅花!”   被这一系列动作惊吓到的两人恍惚的在他的重复声中点头应是,“顾生玉”这才心满意足。   一下子回到自己壳子里的顾生玉看向狼藉的地面,再看向面前两个目露崇敬的人,他内心苦笑,倒也没有怪罪医圣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任性。   【隙走之术和庖丁解牛法都被我留在你脑子里了,给我好好学,小子!】   孙君发来的消息还在系统面板上,但顾生玉却隐隐有着不妙感,尤其是听见花无缺尊敬的说道:“先生实是医者心肠,在无缺招待不周之下仍能如此费心治疗小姑姑,无缺深感惭愧,还请先生稍待,等下就会送来新的衣物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顾生玉:“……呃……嗯……我知道了……”   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   告诉无缺衣服没问题的是自己,不满意扔了满地的也是“自己”。   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   希望对方不要把自己当成个怪人。   顾生玉不抱希望的想着。   送走神情感动的姑侄,顾生玉观赏了一路移花宫精致美丽的景色,回了房间就跪了。   不为别的,每一次大佬上身,其灵魂的力量都会残留到他的身体里,也就是之前背刀老头从他身体离开后,顾生玉就会感觉到内力一样,这一次医圣离开,留下的是庞大的医学知识。   精神像是被狠狠捶了三百六十二下,他整个人都倒在地上,蜷缩,抽搐,流泪,竭尽全力的呼吸。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天,他才恢复过来,把脑中知识收为己用。   这种时候再怎么感叹方法便利,也比不上那一下子疼的几乎要上天的痛苦。   我勒个去,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时顾生玉还不知道,要不是医圣和背刀老头手下留情,就第一次附身时,他们庞大的灵魂力量都能把他撑昏过去。他现在还能醒着,完全是这两人的手下留情。   不说别的,就这些人数百年的阅历,岂是他能够轻易吞下去的?   但即使如此,顾生玉的恢复速度仍是让位面空间里的诸位大佬赞叹不已。   虽然是手下留情,而且还是间接,但那到底是比身体接触更加直白的传承,普通人别说是能忍过来,直接昏死过去,灵智丧失才是正常现象。   像顾玉生这样不仅没昏过去,还能不是囫囵吞枣的把知识全部吸收掉,也不愧是被他们共同选择的徒弟了。   天赋万中无一!根骨举世难寻!   要不是他原本的世界天道严密,人类只能借助外力武装自己,顾生玉岂会被埋没至今?   通过系统提供的画面,看清顾生玉被折腾够呛还没有生气,仅仅是站起身拍拍身上土的安然姿态,小老头捏着胡子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医圣也还算满意的点点头:“我的徒弟就要这么耐操耐磨。”   背刀老头冷哼,从样子上是看不出满意不满意的。   “下次换我吧。”   在他们几个都表达完看法之后,一位仙风道骨,气质清隽朗朗的老人缓步上前。   小老头惊讶的望着他,“莫兄,这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被称作莫兄的老人摇摇头:“医相星卜有共通的地方,孙君既然已经打下底子,那我不妨也教上一教,星象卜算难学难精,周易后天八卦与伏羲先天八卦更不是随意一学就能懂的东西,以防万一,就当是以防万一吧!”   “说来也是,”孙君沉吟道:“这世道到底混乱,顾小子没啥防人之心,学会卜算好歹能测测吉凶,省得每次救场都弄的好像很委屈似的。”   孙君也是见过顾生玉每次被从壳子里挤出来,一脸茫然吃瓜样儿的。   他看顾生玉这副样子不爽很久了!   莫兄得到医圣支持,目光扫向其余几位,其他人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小老头见此也不拦着,挥挥手:“接下来的一月,诸位全力以赴吧。”   在顾生玉不知的时候,他地狱般的未来已经被注定了。   大早上一醒,顾生玉拒绝了服侍的婢女,给自己好好洗了个澡,换上新准备好的,颇有魏晋之风的深衣,对着镜子,他满意的点点头。   不为别的,就为这份好穿就值得点赞。   没有原本那身层层叠叠的腰带和配饰,广袖长舒的深衣反倒有种天然去雕琢,自然无边,大道至简的古朴大气。   顾生玉看着自己过了腰际的长发,心想着系统也够周到的,头发都催长了配合古代背景。   然后一抹护额系上,墨玉一般的宝石,衬得顾生玉当真目若点漆,肤白如玉。   懒得弄头发,干脆随意披散,顾生玉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出去。   接收了医圣留下的知识,和背刀老头留下的武学实力,顾生玉周身不由的也多了点说不出的意味。   最起码他来到邀月怜星她们面前,再也不会弱气的被人小瞧。   怜星见他过来,忍不住想要感谢,又担忧的望向身旁不言不语,一脸冷漠的姐姐。   邀月冷冷道:“你把怜星治好了?”   顾生玉点头:“是。”   邀月意味深长道:“你想要墨玉梅花?”   顾生玉想起医圣最后研究欲爆发索要的东西,忍着抽搐的说道:“对。”   “很好,你可以走了,以后移花宫会每日往你所在之地送上一株梅花。”   被扔出移花宫的顾生玉懵懵的望天,手里拿着一只梅花,浑身上下全无累赘,变相表示一个子儿也没有。   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走江湖?   想起出来前,花无缺和怜星愧疚的眼神,顾生玉嘴角抽搐的更明显了。   好吧,最起码他刷了两人好感度,还赚了身衣服也不亏……不亏个球!做人师父的怎么就只能顾着自己呢?一株梅花要是要了,风度气势是都有了,可需要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徒弟弟我怎么办!   顾生玉无语到了极点反倒冷静下来。   移花宫的人最起码把他送到了附近热闹的小镇,而不是一出移花宫就遍地阵法的深山里。   他摘下刚戴上去没多久的抹额,找了间当铺当了。   手里有了底子,他开始考虑营生问题,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师父父们又不好好维护彼此脆弱的情谊——快要友尽了你们知道吗?   半个月后,满脑子风水八卦,地脉百斗,星象卜算的他用着最后的钱上了长安。   在这个中国历史上经历无数变迁的沧桑古都里,他成了一个子儿都没有的穷人。   这年头披头散发到底无礼,哪怕你自喻为狂人也是一样。   不得已,顾生玉持着每天一株的墨玉梅花束起头发,不说整不整齐,但好歹不会被人看奇葩一样的看,改……看神经病的看。   心塞塞,顾生玉搔搔脸颊,干脆站街卖艺。   至少,自己这身穿的很有风度。   没错,这么长时间,顾生玉就买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他现在这身是移花宫给准备的那身。   深衣长襟,体态风流,长发风雅的仅用一枝墨色梅花束起,眸子里点漆无声,深邃的仿佛看透你们的人生。   这样一个人随街而站,又怎么会不惹人注意呢?   今儿不知道为什么出宫溜达的皇帝陛下鱼龙白服,上了一间茶馆二楼喝起了茶,他所在位置一低头就能瞧见直挺挺站着的顾生玉。   瞧着他随意的一拂袖,自卖菜老婶哪里借来罩菜的破布,自店铺掌柜哪里取来笔墨,当场挥毫泼墨。   “铁口神算。”   朱珵珺眯着眼睛默念完他写的字,差点把口里茶喷出去。   不怪他反应激烈,实在是顾生玉一系列举动实在是太有名士雅生的风范,就好像古时候的山野名家,身无黄白的出现在凡世之中。   不为手中无粟而苦,而是自得其乐的借来笔墨,借来布锦,挥毫而下,便是旷古难寻的奇文名画。   可结果铁口神算四字一出,瞬间成了神棍骗子。   逼格都掉没了好不好!   朱珵珺抽着眉角又一次低下头,就想看看这骗子会怎么骗人,不过这脸长的确实好。   大庆皇帝朱珵珺有个只有近身的人才知道的习惯,那就是对美人向来心慈手软。 第5章 后天八卦   顾生玉厚着脸皮摆了个最简陋的算命摊子,然后整个人直挺挺的一站,全场都靠自己超高的颜值镇场子,不然就那破布,人家买菜的婶子都不能借他!   “接下来怎么办呢?”   顾生玉状似镇定,形有风骨,内心实则也没数。   不说他其实对古时长安没什么了解,就说这现代西安他也没怎么去见识过。   长年累月在家的关系,就是网上消息知道的比谁都多,但实际经验却半点儿也无。   故而,他是知道古人尤为信命,所以在学了一脑子神棍知识后,他来这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摆摊子算命,完全忘了他还可以卖艺这件事。   仗势弄出来,人也呆在这里了,顾生玉想了想,要是没人来,自己是不是太尴尬了?而且后面的掌柜还等着自己把笔墨钱给他呢。   前文不重要,重要是他赊账了!   思考到这里,顾生玉面色不变,踏前一步,毅然决然的决定主动招揽生意。   二楼的朱珵珺突然精神一振,他发现台下那个骗子动起来了,怎么?是要开始骗人了吗?   身旁伺候的大太监李仁,就见自家皇帝陛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把头探了出去。   李仁:“……”好嘛,也习惯了。   老迈的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对朱珵珺做出了怎样不合身份的行动都视若无睹,淡定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   来了。   朱珵珺眼里发亮。   楼下顾生玉刚拦住一名学子,忽然有了被人注视的强烈感觉,他下意识仰头,瞥了朱珵珺的方向,随即低头——还是今天的饭钱重要,顾生玉严肃脸。   楼上的大庆皇帝轻轻松开了手里的扇子,脸上怔愣,心神不宁。   这副模样可吓了李仁一跳,他忙出声问道:“主子?”   朱珵珺没得理他,在李仁心慌的想,这是怎么了?进而开始不理智行动前,一柄木料上好的扇子伸了过来。   “主子。”   见朱珵珺还能分神拦住自己,李仁沉下心来,小心的偷瞄朱珵珺的神情,然后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股若有所思的意味在里面。   “您可是对楼下那人好奇?”   李仁是朱珵珺这里得脸的心腹,要不然皇帝出宫也轮不到他伺候。   他这样试探的一问,也算是变相揣测皇上心事,就看皇帝要不要说了。   朱珵珺被李仁说的心动,但又有些慌张。   他把玩着扇子,心神不宁的想起刚刚那一眼。   那极端准确的对视,绝对是被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位置。但这也不算什么,他是皇帝,身旁也有高手伺候,也知道武林人有连一束目光都能察觉到的能力。   但刚刚那一眼,却和其他人给他的不同。   怎么说呢?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星斗,瞧出了山河变迁,再夸张一点儿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条世纪巨蟒吞了下去。   深邃无比,浩瀚无垠,广阔无边,神秘莫测。   这人绝不只是个江湖骗子!   朱珵珺一瞬间悟了,有这样风姿气度,有这样眼神的人,要真是骗子,自己也认了!   “快!去把他请来!”   李仁一愣,后迅速反应过来,应道:“是!”他刚走到门边儿,身后又传来阻止的声音。   “等等!”   朱珵珺握紧折扇,深深看着楼外,“先等他说完。”   李仁:“……是。”   别问他为什么这么淡定,只因——习惯了。   顾生玉做出有生之年第一次拦人的举动后,不等对方说什么,先一串话砸下,具体指的都是些过去的人生经历。   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可就有点儿神了,连六岁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差点儿药石无医,十三岁赶考遇到过一条蛇,十八岁考入学府被人排挤,都被他点儿的清清楚楚,这可岂是有点儿神?   顾生玉见对方被镇住,无声的想,自己这半个月的神棍知识可真不是白学的。   人的过去不比未来,未来可能还让人看不准,因为未来牵引现在,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但过去这已定的存在,自术士眼中却无比清晰。   可以说,相术稍微学会点儿皮毛,都能把一个人的过去经历算的清清楚楚,更别说此人面相就在眼前摆着,比八字还好看。   他拦住的这人面相普通,算不得俊更不得美,常人看了也就普通,但在顾生玉这类人眼中,却四听八方,中正额圆,看似寻常,其实颇有福源。   少时经历大病,中时多昌顺,遇蛇多有小人祟,所以这人入了学府也必是不安稳。   之后,顾生玉心里有了计较,再出口的话更是沉稳笃定,恍若一座巨山压下,让人瑟瑟不敢质疑。   这被拉住的人就是这等感受,被震的心神动荡,险些都要跪下了!   “小、小生!只想问先生一事……”   顾生玉用的是道门的一字诀,专为震慑心神一用,一般心里有鬼的,被喝止时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还能主动开口说话了。   由此可见,此人不是心有执念,就是无愧于心。   “后日放榜,小生、小生实是……”   说的面皮发红,这人不算是个迂腐的书生性子,奈何为了成绩一事求仙问卦对读书人而言实属荒唐,话到半路也终是说不下去了。   顾生玉一听这意思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神情淡定,捏着指觉,他学卦,学的是周易。   “自春秋战国起,诸子百家,历代宗师,横数纵数,无一人不学《易》。易分八卦,周文王走后天八卦一流,讲四时,分寒暑,周期循环,如水流行。”   “顾后生,今儿老夫就和你讲讲,何为周易一说,学好了,你就是可做大事的人了。”   回想起莫师是怎么教导自己的,顾生玉算起来可为更顺手了。   推衍四时,母子相生,这都是后天八卦的特点,这能把大多数人卡住的无尽演算,在顾生玉脑袋里却仿佛容易的很。   离南坎北,震东兑西,古时姬昌以此解文王八卦。《易》成书后,众多史豪莫不深学。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老师,会对顾生玉说,你要是学好周易就是可做大事的人。   因为凡留名青史之人,据是学易之辈。遇事卦出,吉凶自在胸中,于万里掌定乾坤。   到了顾生玉的年代,此学虽还存,但想学是绝对摸不着头脑的。   因此,顾生玉更是惜这学问精要,惜这大师亲授。   “二甲六位。”   头脑中虽然做尽了能把普通人绕晕的推衍数算,但顾生玉话语出口时,面目淡然,神情中更是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恍惚被感染的众多围观人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停下步伐,也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此人周身气势影响,在那一刻遗忘了时间流逝。   手掌轻轻放在面前人的肩膀上,迎着此人激动的目光,顾生玉安抚般的说道:“对公子而言,此成绩可谓上佳。”   “谢,谢先生!”   说完礼鞠到底,声线轻颤,透着难言的激动。   朱珵珺合起折扇,目中异彩连闪。   李仁见此也不请示,匆忙出到门外,让护卫客客气气的把人请来。   顾生玉一番作势,轻易的便在其他人眼中高深莫测起来,又因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单薄道士,穿的更有种隐世高人的风范,将他的形象再度提高一大截。   也因此……他被深深感谢完之后,对方压根没提起钱的事情。   顾生玉:“……”   这就是姿态做太高的错。   他就像是自时光中穿越而来的名流隐士,举手投足间可见不同于时代的风流气韵,和这样的人谈钱?害不害臊!   第一次出手没把握好,顾生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饭票激动的走人,吞了口口水,觉得自己要遭。   没想到峰回路转,一个一看穿着打扮就是大户人家的护卫分开人流,来到自己面前,严肃且正直的跟他说:“主上有请。”   顾生玉平静的一拂袖摆,深深震慑住了那名没看到他怎么忽悠人的护卫,通体舒畅的随着他走入茶楼。   当看到那名面相贵不可言,隐有紫气东来模样的年轻公子时,顾生玉这才想起,今天给自己算的卦似乎是否极泰来?   所以这“泰”就来了?   真是比泰山还要昂贵的人啊。   大庆朝皇帝——朱珵珺。 第6章 大庆皇帝   朱珵珺一看他来,神情迅速变的矜贵谦虚。   “还请先生莫怪在下冒然相邀,实是看了先生出神入化的手段难以自持。”   “公子想算什么?”   顾生玉秒懂,大步来到他面前,眼角余光扫过空无一人的二楼,心中有了计较——这是被清场了。   朱珵珺转动扇柄,他似乎在犹豫的时候,总爱动些手头能动的小东西。   “先生觉得我会算什么?”   顾生玉安定平静的说道:“想算者从不问卦,犹豫者从不问卜,公子知道是为何吗?”   朱珵珺诚实的摇头。   顾生玉淡道:“因想而急,因急而疑,不外如是。”   朱珵珺眼中流出了悟的神色,语气更加恭敬的续问道:“那犹豫的人在先生眼中又是何种姿态?”   “无他,心不定,”顾生玉冷静的提点道:“公子是为身份不能问,还是为心而不可问呢?”   一席话似是暗有所指,幸亏朱珵珺身旁无人,不然顾生玉这话俨然有刺探君上身份的嫌疑。   朱珵珺沉默半响,苦笑道:“先生真是什么都明白。”   大庆朝看似繁华无限,但庙堂之高,皇帝之远,又有谁晓得他朱珵珺到底在烦恼什么?   “先生对朝上事有何了解?”朱珵珺主动给顾生玉倒了杯茶。   顾生玉没有接过,神情仍是那么悠远深沉。   朱珵珺看了看,笑了,自顾自说道:“蔡相把持朝政,天子有心无力,如今尚可还好,时间一长却难免不生变故,先生既然知道在下的身份,那么……朕也就不隐瞒,只求先生为此算上一卦。”   顾生玉这才端起茶杯,望着上好的瓷器里装着的清澈碧汤说道:“卜算从不能安心。”   朱珵珺从善如流道:“那怎么才能让朕安心呢?”   顾生玉在桌面上写了个字。   朱珵珺看的眼神微动,“这是先生的意思?”   顾生玉手指天说道:“天意。”   朱珵珺骤然发出大笑:“说的好!说的好!天意,朕是天子,天意自是随着朕!”言罢他起身,冲顾生玉拱手说道:“和二小园是在下一处私产,先生要是暂无落脚之处,不妨去此地。”   顾生玉慢悠悠喝掉茶水,仰头望着面相尊贵,俨然有九龙升天气象的大庆皇帝说道:“我叫顾生玉,再有事情可来和二小园问我。”   这就是答应了。   朱珵珺神色微动,知道自己的提议被同意了,不免心情大好。   “那顾先生到时莫怪我打扰了。”   顾生玉随意的点头。   两人再聊了几句,不能出来太久的朱珵珺告辞离开,临离去时,他感叹顾先生博学广闻,若是入朝必为肱骨,听的李仁大为吃惊。他可从未在自家陛下口中听过如此评价,心中不由为顾生玉的存在打上个不能得罪的标记,然后吩咐在和二小园里的人要好好服侍顾先生,不得怠慢。   就这样,一卦换来了本朝最粗的大腿抱,顾生玉表示值了。   之后吃喝不愁的顾生玉开始用心学起大佬们传授的知识,然后小园里伺候的人惊讶这位主人学识之杂的同时,又为他的喜怒不定而敬畏。   宫里的朱珵珺收到的消息也各种暗指顾生玉神通广大,夸奖对方是举世难寻的奇才大师。   了解到对方又新建了一处药房,知道自己到底是遇到了怎样一匹千里马的朱珵珺,也暗喜起自己这名伯乐没有看走眼。   就据现在的形势说起,顾生玉最起码也是医相星卜全通的高端知识人才。   联想起几天前,顾生玉随意扔到院子里被属下送上来的白绢,上面写的正好是这几天他忧愁不解的水患一事。   这一篇字从策论的角度无可挑剔,完美的写出了水患的原因,危害范围,解决方法,从艺术品的角度讲也是笔划大气,矫若惊龙,力透纸背,字字深刻!   一行字,墨重水飞,眼尾处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朱珵珺差点儿收藏起来,不同于任何一代名人的写法,俨然是自成一体的字诀大师,怎不让他见猎心喜?但看着伺候的人惊愕的眼光,他到底没有厚脸皮留下,就是之后给顾生玉送了封书函,询问对方能不能给自己写幅字。   顾生玉这些天在和三位老师学习字,画,以及地理,水患一事完全是随手为之,地理老师正好教到那里,他又顺手练了练字而已。   从他那次用破布写过字之后,顾生玉发现自己有了在布上作画的雅好……但这么败家的做法,也就是被皇帝包养的时候能干的出,平时他还是挺勤俭的。   至于私下里仆人看向自己越发崇敬的目光,顾生玉表示自己都习惯了。   每一次一教学身体就换人,到现在为止没被传出小园主人是个精神病已经是自己掩饰的好了。   想着想着,笔画多了一抹,这幅好看的工笔画多了一抹瑕疵。   这种时候顾生玉才会觉得水墨比工笔大气,因为水墨上多一笔少一笔压根看不出来!   叹了口气,顾生玉把那一笔修了修,改成了扇子。   仕女们身携披帛在园中游玩嬉戏,却有几人坐在亭中,聊着四海山河,有女兴起作画,亦有女手持折扇,不逊男儿。   这一幅画当真重形到了极点,诸位女子美到各自不同,连样貌也栩栩如生,千姿百态。   放下笔,揉揉肩膀,顾生玉若有所思的侧头。   “若喜欢,就拿去吧。”   说完从容离开,原地的画立时消失不见。   追命一路心跳跳的回了诸葛侯府,从怀里掏出这幅画,脸上红晕未消。   因被发现而羞恼,还是自己好奇去看看小园里的住户,却被对方点出亦送了东西而不好意思他也分不清。   就是知道那人真好看!   “大师兄!”   拍拍脸,追命朝无情在的地方跑去。   江湖一流的轻功,几乎是刚看到他人,他就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无情白衣如水,神情波澜不惊,除了追命把画递过来,看见里面画的是什么而顿了下之外,他始终维持着安静的气场,看的他人也吵闹不起来。   也因此,个性张扬的追命到他面前也每每变得轻声细语,好似生怕惊到了他一样。   无情目光停在那个仕女手上的扇子上面,嘴里问道:“看来官家这次认识的人并非心术不正之辈。”   追命茫然:“为什么这么说?”   无情说道:“能有如此抱负的人,必有难言的正气。”   “所以……?”   见追命还是不明的样子,无情摇摇头,推着轮椅向自己的小楼挪动,追命见状连忙在他身后帮他推动起来。   “大师兄,我是真的不明白啊。”   无情:“女子持男子的折扇,若是你你会怎么想?”   追命歪着头想了想,“……没有问题吧?不过是把折扇?”   “但那对时下男子来说是个挑战,”无情淡然道:“折扇素来是君子雅器,女子的扇面较多秀致,与其说是正之气,不若说是美之物,此画中三位女子坐亭闲谈,一女子挥笔作画,姿态大气,一女子腰肢笔挺,眉目清正,似是博谈古今的博学之辈,而最后这位女子执折扇,神情风流,隐有女子也可比对君子,慷慨直言,匡扶社稷的暗喻,与剩下那些花中嬉戏的闺阁女子成对比。”   说到这里,无情叹了口气,语气笃定道:“此人绝不会心怀不正!”   追命:“……大师兄真厉害。”   竟然能看出这么多内容,明明在自己眼中,就是一群女子玩闹嬉戏而已。   无情摇摇头:“追命,一般想起暗指天下的画你会想用哪种画法?”   追命:“呃……山水?”   “对,水墨!”无情脸上似有异样神色闪过,“水墨古来就有难绘的说法,可以说工笔重形,水墨重意,想要传达意的唯有水墨!但这人的这幅画却用精致秀气的工笔,与柔弱百态的女子隐晦的诉说出天下变动的趋势,其手法留白的形式简直闻所未闻!”   追命听的半懂半不懂,直到诸葛正我看到这幅画,脱口而出的赞道:“曾见山水成大气,今知笔墨显刁锋!此画是哪里来的?京中何时来了此等大师?”   追命:“……”   无情把追命去了和二小园的事情说了出来,诸葛正我沉吟片刻道:“皇上有这样的益友在,老夫也便放心了。”说到这里,他止不住的叹道:“是老夫无用,不然蔡京此人也不会膨胀至此,害得主上有志难舒。”   “这不怪世叔。”无情立刻劝解,追命也连连赞同道:“分明是蔡京老儿贪婪狡诈,怎么能怪世叔你呢?”   诸葛正我摇头道:“你们会去调查和二小园的人,不也是担忧再出一个蔡京吗?”   无情哑然。   诸葛正我抬起老迈却绝不昏聩的眸子,睿智的目光落到无情身上。   “这个人你放心了?”   无情:“……”点点头。   诸葛正我笑道:“世间还是心怀正气的人多……奇志的人也不少。”   想起顾生玉画中女子持扇,这名创立江湖还是朝堂上都举重若轻的神侯府的老人面露怪异。   本名诸葛小花,外号诸葛神侯,现名诸葛正我的老人迎着四大名捕中的两位,无情和追命的目光,一顿后,正直的加了句。   无情无声的笑了笑。   诸葛正我低咳两声才道:“京中都知道和二小园是陛下私产,如今有人住进去,想必调查的人不会仅止于我们,无情,既然知道此人有才有学,以防万一还是多看顾着点儿,尤其是蔡京那边儿的人,莫要给他们机会。”   “是。”   无情严肃的应道。 第7章 拈花一笑   顾生玉无声的瞧着一滴水珠在掌间悬浮,内力被凝滞于手心大小,上下翻转,那滴水无声的变动形态,直到他收回内力,才滴落在水盆中。   “进来。”   在传来敲门声之前,顾生玉出声说道,拿着手帕擦着手。   婢女在门外停了下,见怪不怪的应是,然后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恭敬的说道:“蔡相爷来人相请。”   “不见。”   顾生玉随意的说道,一点儿也不奇怪婢女得到自己否定马上退下的干脆。   这里都是皇帝的人,皇帝不喜蔡京,他们也自然不会劝说自己接见对方。   把白布扔到一边儿,换了一身青色深衣的顾生玉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长袍大袖的感觉,习惯也越来越像是古代人。   对着镜子里长度不变的头发发了会儿呆,顾生玉有了想法。   看来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前,身体条件是不会有任何变动了。   系统啊,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呢?   冒出个目前无解的疑问,顾生玉也不打算继续钻牛角尖的猜测下去。   瞧瞧外面天气尚好,伸手拿了把雨伞,决定出去走走。   顾生玉笑着路过那些目色奇异的仆人婢女,直到出了大门才有人小声的嘀咕道:“难道今天会下雨吗?”说完看向头顶黄灿灿的大太阳。   长安的街道总有无数脸孔陌生和熟悉的人走过,也许你碰到其中一个会恍然的发现他是前天买过自己家东西的客人,也有可能回头再看的时候,却只有一个   繁华古都中上演的人和人的相遇,不外乎成为诗人,圣贤口中的人生百态,警世名言。但对时下的人来说,或喜或忧,生动的宛若曾经看过的脸谱面具。用眼睛去看就已姿态不同,而能流传至今的,则连情都融入其间了。   一路逆着人群走动,顾玉生才有种众人之中,唯有自己一人的寂缪感。   他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时代,即使不是孜然一身,也不是全无牵挂。   他就是那么一个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人,可是他就在这里了。经历了只属于自己的缘分,认识了那些被无数人憧憬的人物。见过九五之尊,学习了一人一生难以学会的深奥知识。   莫名的感悟自心中升起,顾生玉笑了。   这一笑宛若佛祖拈花,众位古佛中唯有迦叶回以一笑。   顾生玉想,我的迦叶在何处呢?   手中纸伞已经撑起,大晴天打伞这种事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不被任何人感到奇怪,包括顾生玉自己。   路过无数在他眼中已然无脸的路人背景,最后,他停到一个身着青衫的人身前,把伞向他方向倾斜。   顾生玉道:“我听到你在哭。”   青衫人抬起头,露出比女子还要美的面容,长发微卷似有异域血统。   他看见顾生玉时,嘴角近似嘲讽的勾起。   “我没哭。”   声线不颤不抖,唯有那股子嘲讽越发尖锐。   “那天哭了。”   顾生玉神色不变,嘴角勾起,话语宛若神言。   下一刻,包围在他们两人身边的气氛被打破,随之而来的瓢泼大雨把街上所有人都浇了个彻头彻尾,只除了他们两个。   路人狼狈的进入店铺,酒楼,小贩匆匆忙忙的把货物收起,推动车子,躲入小巷。   不过转瞬,这条繁华的街道,只留早有准备的顾生玉和青衫人两人。   顾惜朝嘴唇颤动,他想说什么,但他又能说什么?   十年苦读,终究高中,又在面见皇帝时被揭穿贱籍的身份,再度沦为卑贱。   满腔鸿鹄之志,换来冰冷的嘲讽,换来不自量力的大笑。   这骨子里,这皮肉中……流的就不是人的血!而是鸡狗牲畜的血才对!   顾惜朝如此愤恨不甘。   将他的情态收入眼底,顾生玉轻声道:“这天哭的还不够吗?”   顾惜朝推开顾生玉为他撑起的伞,仰着头望着雾蒙蒙的天空,滴滴答答的雨水落了他满脸,眼角生生发红,成了他怎么都流不出的泪。   半天过后,顾惜朝浑身湿透,哑着嗓子道:“不够。”   顾生玉笑了。   顾惜朝:“光是天哭又怎么够!”   顾生玉:“那就让这天地都为你而动,可好?”   顾惜朝深深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去疑心他的身份,不去猜测他的来意,他疯狂的大笑出声,然后疯狂的回道:“好!”   佛祖拈花一笑,唯有迦叶随之而笑。   顾生玉领着顾惜朝回到和二小园,仆人给他换上新衣,打理整齐,再出现的顾惜朝已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顾生玉放下手里看的兵书,对上顾惜朝探究的目光,悠然笑道:“想看?”指指桌面上的书籍。   顾惜朝这才发现顾生玉看的书册是自己从没听说过的名字。   顾惜朝:“为何帮我?”   顾生玉:“你姓顾?”   顾惜朝点头:“是。”并不意外对方会知道自己。   科举中被贬为贱籍的探花也就他一个了。   顾生玉又一次笑了。   “巧了,我也姓顾。”   顾惜朝神情微动,张张嘴刚想说什么,便见顾生玉指着桌面上的兵书道:“看吧,看完,告诉我你的想法。”   顾生玉都这么说了,顾惜朝不得不静下心来将那本书拿到手里,从头开始看起。越是看,他越觉得书中所言句句犀利,字字珠玑。有许多他还未完善的构想,在这本书中已经有了战略雏形。   不知不觉间入了迷,等到晨光初初从窗外洒了满室,顾惜朝这才如梦初醒,揉揉鼻翼两端,苦笑的想道:“若贵人们平日看的都是这等密传,那看不上自己写的七略也毫不奇怪了。”   回想起自己投书自荐,却无门而归的情况,顾惜朝整整心神,决定以慎重的心态拜见这位赏识自己的“贵人”。   顾生玉当时看的兵法书是位面里一位狂人所著,此人虽是宗师,却也是兵家学派的代表人物——韩信。   兵家四圣在历史中留下了绝对享誉的名声,韩信和张良整理出的兵法《韩信》三篇更是传于后人。   他想不出韩信为什么会出现在位面里,还想找个徒弟,但事实上,他确实成了人家的徒弟,还需要整天拿着韩信写的兵法书背加看,偶尔还要悟。   总之,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苦逼,但在外人眼里,却是“顾生玉”博学多才,著书自娱。   偶尔心情好了,还把自己写的东西拿给客人看,使其入迷到留宿。   顾生玉一觉醒来,估摸着对方应该是看完了,便不紧不慢的洗漱起来。   深衣披发,姿容极佳,吴带当风,神韵无形中散于形体其外。   出现在顾惜朝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位魏晋名士。   自少年起颠沛流离,顾惜朝自认也见过不少人,但像面前人这样出色的,却从未见过。   这就是赏识自己的贵人吗?无形中,顾惜朝有种被认可的骄傲。   顾生玉坐到昨夜的位置上,倚在软塌扶手,神情漫不经心。   “看得怎么样?”   顾惜朝抱拳叹道:“自愧不如!”   顾生玉这次没笑,淡淡吩咐道:“等会把晨食吃了,去我的书房看书,什么时候看完了,什么时候你就能离开了。”   顾惜朝愣愣的望着他。   顾生玉托腮,如同欣赏一幅名画般欣赏着把青衣穿出不同风味的顾惜朝。   “觉得我说的话很奇怪?”   顾惜朝诚实的点点头。   顾生玉说道:“既然都知道自己不够优秀了,为何不变的更优秀一些?”   顾惜朝:“……可是,无人欣赏也……”   “笑话,”顾生玉翻身坐起,语气张狂:“现在的你不能被人认可,焉知未来的你?更何况——若你真是无人可及,那孤芳自赏又如何!”   顾惜朝嘴唇翕动,神情看起来也是动容的。   顾生玉指着顾惜朝道:“一顾惜朝误终身,不顾惜朝终身误,顾惜朝,若有一日,我能听到世人这般评判你,骤时,功名利禄,你又有何要不得的?”   顾惜朝大为感动,“为何您要……”帮助我。   话没有说完,顾惜朝自己停了下来,神情坚定道:“有劳先生了!”   看其姿态,俨然是把顾生玉当做另一个老师来尊敬。   顾生玉随意的笑笑,淡道:“不过缘分而已。”   有缘有分,世间之事就是这般奇怪。能够莫名其妙的把两个陌生的人联系到一起,也能够莫名其妙的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接下来在和二小园的学习生涯,让顾惜朝越发赞叹起顾生玉这个人,也越发感叹起自己。   本以为一生就此蹉跎,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当得知自己在书房里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珍惜古籍,全是出自一人之手时,他不禁为自己的傲慢自大感到羞愧。   在他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有个人早已淡泊功名利禄。在他自喻天资出众的时候,有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人如同神物自晦,尽敛锋芒。在他为七略无人赏识而愤懑的时候,此人随手著就的书册,张张都可流传千古,却满不在意的扔到书房,偶尔自赏。   乍一看上去和自己完全不同,却又有着让自己羡慕的气度成就。   越是相处,越是明白,这个人到底是如何让人连嫉妒都生不起,只留有满满的敬慕。   顾惜朝也发现了顾生玉不时的性格变化,他只以为是奇人都有的习惯,甚至还颇为配合。也因此,他得到了更多不自知的照顾。   顾生玉有时看的都要嫉妒了,空间里的大佬们对顾惜朝就是言辞和蔼,对他就是各种暴力。   个别脾气诡异如医圣的,也语气平和的和顾惜朝讲讲医道,对自己则除了冷嘲热讽就剩下热讽冷嘲。   仿佛当他们徒弟的不是自己,而是顾惜朝。   顾生玉忍不住幽怨的给大佬们发信息。   “你们确定我的天赋比惜朝好吗?”   要真的好,你们怎么会舍得!   然后系统传回来的留言画风十分相同。   【呵呵!】   【呵呵!】   【呵呵!】   ……   一串呵呵,顾生玉仿佛看到这两个字儿背后的电闪雷鸣。   摸摸鼻子,他觉得自己最近要乖点儿,省得被抓到小辫子然后往死里折腾。   又一天早上,顾惜朝起来打算练武,发现顾生玉正坐在亭子里若有所思,手里还拿着一架琴。   没等顾惜朝出声问好,一曲雪化春风,春风入雪的雪竹琳琅之音顷刻间征服了他的听觉。   阳春白雪本为琵琶曲,走铿锵有力,华丽乱耳之风,但古琴所奏的白雪之曲,软化了春风,突出了春雪。   恍惚间,好似有白雪落下,缀到春花的叶尾,点上冬的娇艳。其清寒彻骨,凛冽无双,随着弦震音起,散入园中传入园外,引得行人痴痴停驻。   一曲完毕,顾惜朝迟迟从意境中回神,出声赞道:“不愧是先生!”   顾生玉不过是摸着新得来的好琴手痒,想着皇帝出手的东西果然不是凡品。(朱珵珺:解决水患的奖励!)然后拨拨弦,随手弹了曲阳春白雪,倒是没想到会惹来顾惜朝。   说起来,惜朝最近是不是越来越觉得我无所不能了?   顾生玉分神的想着,面上仍是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好似整个人都融入阳春白雪的曲调之中。   顾惜朝轻声吟道:“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先生的古琴曲也不差这琵琶行分毫了!”   顾生玉回神过来,淡淡说道:“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用诗经中的小雅·鹿鸣回复,顾惜朝一愣,立刻说道:“先生有客来?”   目前没人,那就是要有客来了。   顾生玉笑道:“然。”   顾惜朝欣然叹道:“不知是谁能让顾先生这样的人鼓琴相迎。”   顾生玉不答反提起一句江湖中流传甚广的词。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顾惜朝眉头蹙了起来。   “六分半堂?”   在这长安境内,六分半堂竟然也敢插手进来?   顾生玉不咸不淡的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早有心思把势力入驻长安,他们守着的汴梁原是国都,天子所在,本是最繁华的地界,但迁都过后这一切辉煌也都不在了,哪怕长安里的老人们都爱说京中京中的,但时日一长,长安早晚是第二个京城,谁还记得汴梁?所以转移势力势在必行。”   顾惜朝闻一知二,迅速反应道:“这一探是探长安本土势力?”   顾生玉点头:“没错。”   “那为何会来找先生?”   顾生玉漫不经心的拨着弦,不紧不慢的道:“可能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成了不得不拜访的对象了。” 第8章 顾盼白首   狄飞惊像任何时候一样穿着一身白衣,没有戴上玉佩,甚至连时下年轻人都爱拿的折扇都没有。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出现在和二小园门口。   他没有装饰物品,也自然没有人能认出他就是狄飞惊,这在往常时候是个便利,但在这种想要见人的时候,不能证明他是谁,又怎么会有人去相信他说的话呢?   这原本是个烦恼,但狄飞惊却没有这个烦恼,因为他好看的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狄飞惊。   年轻,孤寞,潇洒中带着一股怡然出尘的气质,这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人,更别说狄飞惊最会讨人喜欢。   他能够看透任何一个人的心思,且不会让人心生警惕,他可以做任何一个人的朋友,且也是最忠诚的朋友,他可以说服任何一个人,且之后那个人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违背他的话。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就是这样一个人,是和金风细雨楼共分黑白两道势力的六分半堂的副堂主。   他会出现在长安,目的有且只有一个。   六分半堂希望先金风细雨楼一步涉足长安。   有所动作,就有所警惕,做好其势必会触动长安本土势力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腹背受敌,六分半堂派出人来挨个拜访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在神侯府,有桥集团等诸多势力中,副堂主狄飞惊却挑了一点儿也不起眼的和二小园。   这处在几月前连个人都不在的院落,住着的,也不是个有多大名声的人。   唯一值得江湖人注意的墨玉梅花,代表移花宫势力的梅花,这半月也很少出现了。   也不知道狄飞惊是察觉了什么,会千里赶来只为和对方见上一面。   婢女有序的出入,狄飞惊被一路引了过去。   园子不大,却很精细,看得出主人遍布府内的痕迹。   流连过廊边开的茂盛的花草,直到排排假山岩石闪过,一座小亭出现在眼前。   坐在亭中的小园主人此时被狄飞惊看清了。   他来时雷纯问过,此人有何能力需要你亲自去见一面。   当时他的回答是,和二小园为皇家私产,此人数月前突然出现就能住在此地,焉知不是第二个蔡京?   当朝权相,蔡京的名声何人不知?   凭着这一句话亲自拜访,又在见到顾生玉时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长发披散,深衣不桀,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零碎的音一丁一点的响起,气势无形中铺散开来,是脉脉流动而过的小河,是铺天盖地的雾气,是悄无声息涌动在四面八方的空气,亦或者,单单只是坐着就以惊心动魄的画面——一眼惊艳,再看人世共沦!   狄飞惊想,此人有能力,来此仅仅是为了看他一眼。   顾生玉停下拨指的动作,望了过去。   狄飞惊行礼道:“贸然来访,还请先生莫怪。”   顾生玉笑着说:“狄飞惊?”   狄飞惊应是。   他没有抬头,好似见不得人的羞羞大姑娘,但想必这样问他,狄飞惊会诚实的告诉你,他的颈骨断了,头部艰难的垂在胸前,不是因为见不得人,而是抬不起头。   一个抬不起头的人如何惊战他人?这是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但狄飞惊做到了。   二十几年托着抬不起头的头,看着面前三寸的土地。日复一日,耐心,沉着,冷静的当着六分半堂的副堂主,当着天下唯有狄飞惊的狄飞惊。   顾生玉没像其他人那么好奇,甚至不需要狄飞惊解释,在狄飞惊开口之前笑着道:“把你的来意说清之前,我先问你一问——顾生玉是江湖人吗?”   狄飞惊神色不变,周身的气质也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有没有动。   小亭旁边的景色并不美,为了顾惜朝练武还扩出了一块空地,总体来说,风吹过也就拂过些花花草草全无阻碍。   此时这风撞入这两个人沉默中无形对峙起的气氛,吹动了衣角,也引来顾生玉的笑声。   “江湖人管江湖事,在狄飞惊眼中,顾生玉难道是江湖人吗?”   无论是暗指他现在是皇上的人的身份,还是他并未展露出武功的和二小园园主的身份,可都当不得一句江湖人。   不知道,狄飞惊能不能听出来。   顾生玉又一次弹起古琴,能把顾惜朝惊艳的阳春白雪未再拨起,而是一曲广为人知的高山流水。   山亦重重,水亦匆匆。   山亦轻轻,水亦漫漫。   山亦稳稳,水亦惶惶。   山亦淡淡,水亦淙淙。   有山有水,山中有水,水围山耸,沧海桑田。   千年古曲,讲述的何不是这潮起潮落的人生?   一曲终了,狄飞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世上又有何处不在江湖?”   顾生玉又一次笑了。   “那便江湖人做江湖事。”   狄飞惊目色好似有了变化,但他低下的头完全断绝了对视的可能。   “顾先生有这样的能力?”   顾生玉再次笑道:“有。”   ……静默。   这次不是刻意的沉默,而是无话可说的沉默。   短短几句话,顾生玉泄露出的信息惹人心惊。   如今世道,江湖早已和朝堂联系到一起,不然也不会有四大名捕名震黑白两道。但是顾生玉几句话,透露出的俨然是整改朝堂,约束江湖的意思。   再联想到他是皇帝客卿的身份,难道这是上面那一位未曾表明的心思?   因为想不明白,所以狄飞惊沉默。   因为不想继续下去,所以顾生玉沉默。   狄飞惊半响后主动开口:“先生,是有名的人。”   也是江湖的人。   顾生玉回道:“我出名在何处?”   狄飞惊道:“顾先生一卦惊神,狄飞惊早有耳闻。”   顾生玉笑了:“数月前,孤身入长安分文也无,随意拉了个人算上一卦,这也算是惊神之卦?”   狄飞惊淡道:“此人之后名列二甲六位,与先生所说无差,能揣测上意者,怎么不是惊神之人?怎么不是惊神之卦?”   “不愧是狄飞惊,”顾生玉拍拍手,“会说话的我都想和你做朋友了。”   狄飞惊在进入和二小园后,第一次笑了起来,他安静的时候总能被所有人遗忘,他笑了起来却惊艳绝伦。   “狄飞惊是最好的朋友。”   他不是称赞自己,而是诉说事实。   狄飞惊是最好的,最忠诚的朋友,从来无错。   顾生玉给了他个机会,“说明你的来意吧。”   狄飞惊原本是有另一个目的的,但现在他改了主意。   他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袍角,看起来羞答答的,但声音却非常好听,清澈悦耳,有种花落,叶落,风吹,雨过,我自淡然的倦意和闲适。   顾生玉喜欢听这样的声音,也就听了下去。   狄飞惊说:“想请先生算一卦。”   顾生玉为这声音没有拒绝。   “好。”   狄飞惊又说:“想请先生随我去六分半堂。”   顾生玉又笑了:“好。”   为了这个人,他没有拒绝。   狄飞惊先离开去准备回程所需的马车人力,顾生玉则坐在小亭里,冲此时才出来的顾惜朝嘱咐道:“记得看书,练武也莫要过头,志向再高,人也是活在当下的。”   顾惜朝点头应诺,但随即便眉头紧蹙的道:“先生您真的要去?”   顾生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顾惜朝不赞同的说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曾势同水火,是京城两方大势,但六分半堂堂主雷损身死,六分半堂早不是过去的六分半堂,先生您这一去,势必会被金风细雨楼敌视。”   顾生玉听到他这么说,波澜不惊的敲敲桌面。   “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顾惜朝疑惑道:“难道惜朝说的不对吗?”   顾生玉道:“还有狄飞惊。”   顾惜朝也是听过低首神龙狄飞惊惊才绝艳的名声的,但是他现在辅佐的却是一介女子。   顾生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叹道:“有狄飞惊一人就够了,你看到金风细雨楼的辉煌,看到六分半堂的沉寂,却没看到,狄飞惊由明转暗的魄力,如今六分半堂已经不是过去的六分半堂,但它的未来势必更强大。”   顾惜朝诺诺应是,承认自己的眼界目前未到狄飞惊那个境界,但是……“先生,可能许我前往?”最起码自己能够保护顾生玉。   没错,自顾惜朝住进和二小园开始,顾生玉从未表现出自己会武功的意思,而顾惜朝也没想过,起床从没个准头的顾生玉会是个武功高绝的人。   然后顾生玉微微一笑,对满心担忧的顾惜朝说:“不。”   顾惜朝:“……”   “好好看你的书吧。”顾生玉从袖子里摸出一本新写的兵法扔到顾惜朝面前。   顾惜朝无奈的看着又一本从未听过名字的书册。   等到出了和二小园,登上马车,顾惜朝也没有出现,顾生玉想,八成是别扭了,然后特意沉下心观察四周环境,确定顾惜朝没有偷偷跟上来,方才安心放下车帘。   有狄飞惊在,这一路走的并不难过,顾生玉事先送到皇上手里的信也解释了自己离开的原因。   他一个人洒脱的来到这个世界,就不惧一个人再次离开。   别人不知道,但顾生玉心里清楚,和二小园就是自己的一个落脚点。在这个世界,他从没有能被称为“家”的地方。   马车停到六分半堂门前,狄飞惊亲自下车接待,这份重视完全出乎了雷纯的预料。   所以出现在顾生玉面前的,是一名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绝色女子。 第9章 六分半堂   六分半堂堂主雷损死后,由其女雷纯接替。她原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的未婚妻,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雷纯一直伺机报仇。她是名理智的女子,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所以从未把这份仇恨浮于表面。她仍是美的那般清新脱俗。   顾生玉下了马车,路过六分半堂的庭院时,那名女子倚着未开花的梅树。在她回眸的瞬间,空气中隐约浮现了淡淡梅香。   这是一名仿若梅花一般寒彻傲骨的女子。   她就是雷纯,也就是现任六分半堂堂主。   顾生玉望向身旁的狄飞惊,“我来了,你想算什么?”   看情态似是完全没把雷纯放在眼里。   雷纯是聪明的女人,她也有美丽的女人都有的高傲。   遇到这么一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雷纯缓缓走来,微微弯腰,轻弄万福。   “雷纯见过顾先生。”   这一礼又轻又柔又美,能让任何没看见她的人把目光都吸引到她身上。   顾生玉也顺应这番规律看向她,然后说道:“雷纯姑娘真如传言中的那般美。”   雷纯没动,狄飞惊没动,两个人似乎都把顾生玉这堪比风流浪子一般的话无视了。   顾生玉无奈道:“姑娘是不喜了吗?”   雷纯柔声道:“我是六分半堂的堂主。”   意思是,夸赞她美貌是顾生玉轻浮了。   顾生玉望她半响,突然笑了。   “世人多对女子严苛,痴于功名利禄的女子必是狠辣无情,他们认为这样的女子即使美也美的心狠手辣。”   雷纯神情变化,好似想要愤怒。   顾生玉又笑了:“所以我夸雷姑娘美,你非常美。”   雷纯嘴唇翕动:“仅因为偏见,就看不得女子有能力吗?”   顾生玉摇头:“这明明是雷姑娘的错。”   雷纯:“……”   顾生玉:“我一来到这里,雷姑娘给我看见的就是一位绝色美人,雷堂主明明把女人的武器使用的非常厉害,又为何强求别人把你当成男人一般尊重呢?”   雷纯:“……”   顾生玉笑着说道:“我其实是不在意女子对功名利禄有欲望的,男人沉迷于抓紧手中流沙,女子也同样伸出手,死死握紧又何妨?雷纯姑娘这样的人我很欣赏,但雷姑娘,下次可切莫让我再见一位绝色佳人,那样我还会夸你漂亮的。”   雷纯目光闪烁,似是哭泣般垂下头。   “是雷纯错了。”   顾生玉轻笑,他这样态度惹来四面八方的敌意,视若无睹的望着天际,说道:“我欣赏狄飞惊,但我更欣赏苏梦枕。”   苏梦枕三个字刚落下,周围杀气顿时变得尖锐,各处藏身的人分别现身。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但都对准顾生玉所在,以一往无前,枭首落地的气势袭去。   顾生玉面不改色,哪怕那些利器凶器越发逼近在三步距离。   轻缓一叹,刀光逼近喉间,他自衣袖中掏出一柄银质小刀。   他当日从移花宫出来,还拿了这一把刀。   给怜星治疗用的小刀。   他为何拿刀呢?   因为他的师父中,好歹有个用刀的刀魔在。   一人一刀,打破世间神话。   当年武林中普遍认为一次出手,砍出十三刀已经是一流高手,但刀魔直到刀术大成,他的刀也已经形无影,速有形。   意思是,刀魔的刀法,速度极快到留下形态,却又速度极快到捕捉不到刀影。   第一次附身的背刀老头就是这么个刀魔,穿的普普通通,一把刀,也只在刀柄缠了几圈破布。   那就是刀魔成名的刀。   而现在顾生玉使出的也是刀魔的刀。   那是极轻的刀,比落叶还轻,最起码落叶有风来推动,这刀锋利的能破开风。   这般轻的刀自每一样武器上划过,“卡啦!”断了。   不管是什么武器,它们都自半中腰断裂,成了再也用不了的废物。   这便是刀魔的刀,速度再快,再锋利,断的也是武器,从不是人命。   顾生玉继承了这样的刀,有时也觉好笑,勤勤恳恳练着刀术,师父也是被喊魔头的人。   却偏偏得一手再恨极,再憎恶都断送不了人命的刀法。   但这样的刀法,在这时却是最合适的。   所有人痴傻呆然,唯有顾生玉静静而立,和进门时没两样。   狄飞惊就在这时波澜不惊的垂着头,羞羞答答的模样,语气淡然的问道:“先生见过苏梦枕?”好似很在意他对自己的评价。   顾生玉笑道:“自然是没有。”   雷纯这时才恍惚回神,立刻来到他身边弯腰行礼。   “还请先生莫怪!”   语气柔柔的,好似在招人怜爱。   顾生玉收起刀,摇着头,大步走向六分半堂的门口,这回再无人敢拦他。   想想看,这个江湖也真是简单。   他哪怕能看破天机,点破命运,在江湖人眼里也就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神棍,轻易就可呼来喝去,随心试探。   但他成了武林高手,低咳一声都有人担忧自己性命不保,随意一眼都有人膝盖发软。   顾生玉突然想起自己刚穿越的时候,那时出自邀月手里的“武功”是不是就散发着这种将他人生死握于掌中的无情超然?   离开六分半堂,没了来时的车马,没了狄飞惊的特意陪伴,顾生玉一身无物,跟离开移花宫时一模一样。   但是这次,顾生玉没有当时的踌躇,而是满心坦然。   他看来是变了。   站在金风细雨楼前,顾生玉抬脚走进去,脸上淡漠越发……“看来还有没变的地方。”   ……   苏梦枕,白愁飞,这两个人是金风细雨楼的最终掌控者,但认识苏梦枕的人从不觉得白愁飞是金风细雨楼当家的。   苏梦枕在的金风细雨楼才是金风细雨楼,无苏梦枕在的金风细雨楼什么都可以是,但就不是金风细雨楼。   这个想法对如今一统黑白两道的金风细雨楼来说是致命的。   因为白愁飞不乐意啊。   白愁飞是一只无脚的鸟,永不落地的傲是他想要飞翔的心。   不惜一切代价挣脱束缚的野望,成就了白愁飞,也毁了白愁飞。   他是才情激越,有情有义的正面人物,也是狼子野心,不择手段的反面人物。   他如今是苏梦枕的二弟,金风细雨楼的白副楼主,也会是背叛兄弟情义的野心家。   但在顾生玉来的这个时间里,白愁飞仍是那个想飞的白愁飞,不是那个死于野心的无脚鸟儿。   顾生玉来时的一路无人阻拦,就这样绕过了青黄红白四楼,上了金风细雨楼最重要的司令塔——象鼻塔。   这座塔通体雪白,阳光下隐隐泛着光,但从构造上看和其余四楼也没什么区别。   事实上,它们唯一的区别是象鼻塔里面住的人。   苏梦枕住在里面。   顾生玉是来见苏梦枕的,自然要进入象鼻塔。   这一路通行无阻,似乎对方早已料到顾生玉会来见他。   登上最顶层,左右两排站着人,顾生玉无视了他们,不紧不慢的来到躺在软塌里的人面前。   他的身体衰弱的几近干枯,给人一种轻轻一捏,骨头就会碎掉的脆弱感。他咳嗽的声音惊心,好似声声咳血,命不久矣的那种凄凉。   顾生玉不忍看了,他侧过头,看到了那只野心勃勃的“鸟儿”。   白愁飞。   然后轻轻一晃眼,就不去看。   顾生玉不喜欢野心的人吗?   并不是。   他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尤其是这么个至死不悔的狂傲之人。   所以他才不看了。   这一次顾生玉再看去,苏梦枕已经抬起了头。   不需要说起别的,连最起码的长相都可以忽视,那生着寒焰的双眸已然道出了一切。   顾生玉想要叹的。   叹苏梦枕久病缠身,叹他身上最起码有三十六种重疾是此世无法可医的病,叹他活了这么多年,每一秒都是在倔强。   与命运倔强,与死亡倔强。   最难得的是,他真的活了下来。   执掌了控制黑白两道的金风细雨楼,有一个身为男儿决不能忘的雄心壮志。   他活的,比谁都要精彩。   苏梦枕想说话,但话出口便先咳嗽起来。   顾生玉平静的望着他,“我之前刚见了一个和你相似的人。”   苏梦枕从白色手帕中抬起头,白色中一抹鲜红刺痛人眼,他肯定道:“是狄飞惊。”   顾生玉点头:“你们都很坚强。”   苏梦枕神色略微缓和。   顾生玉又说:“我是被狄飞惊请来的,我欠他一卦,那你呢?”   苏梦枕说道:“我原本也想请先生。”   顾生玉道:“所以我来了。”   苏梦枕笑了起来。   别人或许会奇怪他笑的莫名其妙,但顾生玉知道,苏梦枕笑的是,狄飞惊亲自去请自己,他却亲自来见苏梦枕。   顾生玉道:“我对狄飞惊说,江湖人管江湖事。”   苏梦枕收起笑容,静静望着他,两点寒焰生的奇烈。   “你是什么人?”   顾生玉淡然道:“一介散人。”   苏梦枕低头咳嗽。   顾生玉又道:“我欣赏狄飞惊,但更欣赏苏梦枕。”   苏梦枕笑道:“为什么?”论起讨人喜欢,苏梦枕是决计比不过狄飞惊的。   顾生玉道:“你有个很不错的志向,比起满心权势,醉心功利的人,我更欣赏你。”   “……”   一瞬间,苏梦枕身上的虚弱恍惚脱去,满身的坚持足以凝聚出一股可怕的执念,烧尽生命,用尽所有潜力,也要把这信念流传下去。   顾生玉欣赏的就是这样的苏梦枕。   “雁门有一军,名为玄甲军。”   他说道。   苏梦枕哑声道:“它在吗?”   顾生玉道:“如今不在。”   苏梦枕点点头:“我明白了,送顾先生下去休息,不可怠慢。”   顾生玉敛敛衣袖安静的退了下去。   他好似没看见苏梦枕的断腿,也好似没看清苏梦枕和白愁飞之间的暗波汹涌。   他来了就仿佛是为了说这句话,走时又仿佛仅仅是为了说这句话。   看的人摸不着头脑,只有身处局中的人才能品味几分。   苏梦枕看了眼若有所思模样的白愁飞,默默闭上眼睛。 第10章 金风细雨   顾生玉到了金风细雨楼安排的房间,随意的坐在靠窗的位置,这地方好,能瞧见外面的枫树。   “若是秋天,恐怕又是一场别样红雨。”   桌上一壶茶,足够他喝到傍晚。   时间就在倒茶喝茶赏景中过去,最终天际浮图之中,大片的火烧云烧于云端,连带着枫叶都染上几分早秋的艳红。   顾生玉喝着茶,眼前倒是多了道影子。   白愁飞在他桌前落坐,顾生玉悠悠笑道:“可是来算卦的?”   白愁飞紧紧皱眉,突兀的道:“你是什么意思?”   顾生玉无辜的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有的意思也和苏楼主说完了。”   白愁飞:“别装傻!自长安突然出现,手持墨玉梅花疑似移花宫之人,却又和皇室有关系,住进圣上私产和二小园,据说一卦惊鬼神,现又被六分半堂请来,却留在金风细雨楼,顾生玉,你究竟有多可疑不用我多说了吧?”   顾生玉望进对方咄咄逼人的眸子,微微一笑:“想问什么就问吧。”   白愁飞冷冷道:“你和苏梦枕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顾生玉歪头道:“你说说看我们打什么哑谜?”   白愁飞眯眼:“上面那位打算对江湖动手了吗?目标是金风细雨楼?”   顾生玉不得不赞白愁飞敏锐,这份直觉已经不逊于苏梦枕和狄飞惊了。   他是有意金风细雨楼势力,但他更看好苏梦枕。   哪怕他病体沉疴也看好他。   因为他的那个意志值得赞叹和欣赏,以及……给他一次机会。   世人都知道大庆刚把金国打回去,收复了雁门关外,都城也重新迁回了长安,但是谁又会去想,外界除了金国还有野心勃勃的蒙古在?   大庆富饶强大,四周却都是豺狼等着自这块肥硕的猎物上咬下一口。   这种时候,苏梦枕燃尽生命也要驱逐鞑虏的意志就分外可贵。   顾生玉因为做不到,所以十分欣赏这些把生死性命置之度外,只为江山百姓的人。   叹了口气,顾生玉道:“你不该问我,而是去问苏梦枕。”   白愁飞眼里闪着野心的光,逼问道:“苏梦枕知道?”   顾生玉道:“他知道。”   白愁飞:“好!”   言罢,起身,白衣飘飘。   顾生玉一身青衣,在逐步昏暗的天色下几近于无。   他的身影无声穿梭,第二天一早,苏梦枕接到关于顾生玉消失的禀报毫不意外。   顾生玉躲了起来,白愁飞和六分半堂翻遍汴梁也没找出他。   就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甚至忘记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他出现在杀死背叛了兄弟的白副楼主白愁飞,重新执掌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面前。   顾生玉笑道:“我来实现我的承诺。”   苏梦枕低低咳嗽着,听到他的话展颜一笑,这笑融化了他的寒傲。   “不了。”   顾生玉摇头:“言出必行。”   苏梦枕无奈道:“顾先生,我曾被雷纯所救。”   顾生玉淡定道:“我知道,以她的性格,想必一定会控制你以报父仇。”   苏梦枕苦笑。   显然他说对了。   顾生玉漫不经心的点评:“所以她那样的人即使有狄飞惊辅佐,也只是个美人,当不了六分半堂的堂主。”   当一股势力的主人,可以平庸,可以野心,但不能连对敌人的尊重都没有。   也许雷纯曾经是有的,但为报父仇,将下药控制人这种手段都用上。人品沦落为下成都不止,仅仅是不耻的鬼魅计量。   苏梦枕目光无声,好似在回想那个自己深爱的女子。   经霜更艳,遇雪犹清。   顾生玉道:“苏梦枕为了不受雷纯控制,死于心腹之手可好?”   苏梦枕又一次笑了,这一次笑的坦荡,笑的问心无愧,他说:“好。”   那一天,雷纯发现中了毒的苏梦枕居然早有安排,他打算死在心腹手中脱离控制,慌忙想要唱起歌阻止他这样做,但早有准备的杵,熄灭了眸中两点儿生生不息的寒焰傲火。   从生至死也不曾后悔,能说着我活过,大多数人只是存在的金风细雨楼楼主就此决绝……   顾生玉第一次见王小石,这个苏梦枕之后的楼主。   应该说对顾生玉来说,金风细雨楼里的人都是陌生人。   王小石比其他人更自来熟一些,亲自来到他身前一鞠到地,深深的道:“谢谢你。”他的语气重,是为苏梦枕的死,他的语气沉,是为金风细雨楼楼主的死。   顾生玉笑容微妙:“希望你不要怪我多事就好。”   十日后,大庆雁门关外,多了一支正在准备中的军队。   据说新任将军身体不好总是咳嗽,却使得一手凄艳温婉的刀法。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   梦枕红袖第一刀,是金风细雨楼楼主的刀。   红袖刀法,是苏梦枕的刀法。   刀锋透明,刀刃绯红,用在使刀的人手里,刀光漾映出一片水红,这就是红袖刀。   顾生玉拿着这把薄红宛若女子胭脂一般的刀,走在不知去往何处的路上。   三月后,金风细雨楼也好,六分半堂也好,都被他抛弃在月尾。   等到顾生玉再一次出现,是出现在一处街市上,他走入了一间酒楼,遇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   那个时候经过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以及皇室明里暗里的安排,天人下凡之名已经传遍江湖,名声大作。   但顾生玉却仿佛没有感觉,寻常的和陆小凤喝了酒,做了朋友。   又给他们两个算了命。   之后留在花满楼的楼子里,赏着百花盛放的美景,喝着茶,顾生玉也不改平淡的说道:“苏梦枕,我果然是欣赏你的。”   自来到这里之前就欣赏你。   ……   在顾生玉离开和二小园的时候,给皇宫里高坐的朱珵珺送去了一封信,那信里不只交代了他去往何方,还说明了接下来会有一支奇军归陛下所有。   不管哪朝皇帝,昏君还是暴君,亦或者明君都不会嫌弃自己手里人不多的。   区别只是,有没有钱养那只军队。   正巧最近大庆朝国泰民安,最近的一次水患也被速度解决,朱珵珺表示自己私库很丰富,完全不怕你扔人。   然后顾生玉就把金风细雨楼楼主扔过去了,皇帝当场就吓呆了好吗?   金风细雨楼是怎么个层次的?没迁都之前感触犹深好吗!   汴梁时候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简直前者黑道势力,后者白道势力,把朝廷力量挤压的几乎隐形!   这也是当年他极力主张迁都的原因,只要是皇帝就不会想留在那么一处把朝廷力量形同虚设的地界,而且那还是自己朝的首都所在。   现在顾生玉一扔就把其中一方势力的老大扔过来了,别以为他没收到消息,金风细雨楼已经一统黑白两道了好吗?扔过来的这个苏梦枕可是黑白两道的老大,比武林盟主还牛逼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你交给我我也不敢用啊!   朱珵珺几近哭诉的给顾生玉那边儿传话。   和当朝陛下越相处,越了解他是怎么一个熟了后绝对不要脸皮的混蛋,顾生玉也没客气,利索的通过路上遇到的暗哨,把消息发了回去。   “你就随便用,病我治好了,他现在只是虚弱,别操心没用的。”   是的,没错,朱珵珺担心的压根不是苏梦枕的身份,而是他的身体。   万一被自己用死了,以后黑白两道可不都要来怼他吗?   朱珵珺百般询问,直到哪怕他是天子,通信那头都懒得搭理他了,他才消停下来。   回头就麻利利索的将苏梦枕扔到雁门关。   从顾生玉那里知道,这是个好的,满心的热血报国,奈何身体不行,军队不招,不然就凭那手刀法,也是妥妥的大将军。   现在好了,身体被治好了,腿也治好了,顶多有些虚弱,可以精忠报国了!   朱珵珺对其报以十二万分的信任,将人扔到金国对面的雁门关,然后不吝啬的投出大把小钱钱。   我看好你的意思完全不掩饰,苏梦枕蒙受君恩倒也没有不自在。   咳嗽是多年来的习惯,改不了了,但跟在他身边的人却没有变。   过去金风细雨楼里的人,经过王小石安排,已经一个个乔装改扮来到这里,最后王小石也来了。   挽留剑被缠上布,背在肩上,王小石笑的大大的,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但眉宇间的沧桑,也说明了,这入了江湖的王小石,虽然还是笨笨的小石头,但也不仅仅是一块石头了。   他可以是顽石,也能是宝玉。   王小石大大咧咧的说道:“大哥,我来找你了!”   苏梦枕难掩激动的望着他,转过头,看向杨无邪。   曾经的金风细雨楼总管,“童叟无欺”杨无邪还是老样子。   沉稳干练,举止儒雅,风度翩翩,就连那额心一点儿痣也没有丝毫变化。   作为最后对“苏梦枕”动手的人,他苦逼的用类似压力山大的借口和王小石一起留在最后才跑。   当前也算是迟到的一波,但就看他本人的模样,却给苏梦枕一种自己还在金风细雨楼的错觉。   杨无邪突然勾起嘴角,笑的略微危险。   “楼主大人,小人前来投奔,不求当个马上将军,做个小卒子就行,只希望下一次,小人再不用亲手弑君。”   苏梦枕瞬间从错觉中抽身而退,“童叟无欺”大总管语气很不爽的样子。   苏梦枕:“你、你们……”   杨无邪叹了口气,来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离了金风细雨楼,我们也是兄弟。”   王小石狠狠点头。   苏梦枕神情动容,嘴角控制不住的颤动,“好、好!”他大力拍着两个人的肩,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畅快的笑声回荡在雁门外的塞北,荒凉的景色,在此时此刻竟是莫名明媚。 第11章 司空摘星   端着茶,赏着花。   顾生玉在百花楼的这段时间,比在和二小园时候还自在。   但他自在了,就有人不自在。   比如苦着脸的司空摘星。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会苦,是因为他接了笔生意。   这笔生意是谁委托的,不能说,司空摘星虽然是小偷,但也算是侠盗,出卖雇主这种事,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做的。   可生意内容却不是必须保守的秘密,最起码他的朋友陆小凤,就给他不少次生意找过麻烦,当然也给他帮了不少忙就是了。   很多次司空摘星折腾出的乱子,都是陆小凤给帮忙扫的尾。   不然他偷王之王也不会过的那么悠闲,少了那么多的麻烦。   就是偶尔的时候,陆小凤的麻烦司空摘星也每每被牵连到,例如打赌翻跟头,输的人要去泥地里挖蚯蚓之类的。   虽然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在顾生玉看来,压根就是现代典型的损友。   但在这个时代的有些人眼里,这两个友的性质不大,反倒是有几分交恶的味道。   不过这也不关顾生玉的事儿,陆小凤的朋友不一定是他的朋友,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他关心的是司空摘星的任务。   其实也不怎么关心。   顾生玉品着上好的黄山毛峰,悠然的想着。   反正他得不了手。   没错,司空摘星在顾生玉这里可谓是碰到铁板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他扮作小二接近吃饭的顾生玉,然后被顾生玉扭着手腕扔出二楼。   第二次他装作女子倒向路过的顾生玉,然后被顾生玉托着腰丢进道旁的河水中。   第三次他怒起居然装成了花满楼,被识破他的顾生玉笑着提到百花楼楼外。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却偏偏司空摘星就这么做,且做的全无顾忌。   看到那个假的花满楼时,顾生玉都被气笑了。   花满楼是何许人?也是随随便便,一知半解就能伪装出来的?   奈何司空摘星是陆小凤的友人,顾生玉给陆小凤面子,没有动真格的处置这个“小偷”。   请花满楼修书一封,把远在不知那个地方躲麻烦的陆小凤弄来。   剩下的事情,他们自己解决。   毕竟自己不算是司空摘星的朋友,能从他口中得知任务内容的,只有他的朋友。   身侧一道身影优雅落座,周身的气息在他还未开口时就告知了顾生玉来者的身份。   顾生玉先花满楼一句问道:“花满楼,要喝茶吗?”能在百花楼里来去自如的,除了小楼的主人也就只有花满楼帮助的人,但外人总是没有自家人自在这也是事实。   他拿着从皇宫里面不远千里送来的上好黄山毛峰,烘烤均匀的茶叶外形细扁稍卷曲,状如雀舌披银毫,经过妙手烹煮后,汤色清澈带杏黄,香气持久似白兰。   绝对是顶尖的黄山毛峰茶,一杯价值千金!   花满楼也是生在富贵人家,江南第一富商花家,仅仅说是富贵人家也是小瞧了,但顾生玉今日所品的茶,绝对是他父亲,花家老爷子绝对要藏起来舍不得喝的那种。   这可是只供皇帝贵妃享受的贡茶,花老爷子想弄也要耗费千金以上的功夫才能弄来。   有的时候花满楼也对顾生玉好奇,虽然他出现时身无分文,但身边却总有些人来去,享用的也是无权无势的人家绝对享受不起的东西。   好比这黄山毛峰。   也不知道顾生玉背后到底有怎样庞大的势力。   花满楼心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出于单纯好奇升起的心思在悠然悠远的茶香中轻易散去。   品着茶,赞着顾生玉的手艺,花满楼道:“水香,茶香,生玉的手艺真是绝好的。”   茶煮的清新淡雅,茶味也是味美甘甜,宛若层层绽放的花苞,鲜嫩的白兰就这样生生开在舌尖。   一盏黄山毛峰可谓是人世间绝品的享受。   花满楼舒展着眉峰,满脸都是沉浸入回味茶香的模样。   顾生玉对花满楼的赞美,仅仅是随意的笑笑。   这对他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情。   他的位面里居住着各种能力的宗师高手,这些人每个都活了百余年,经历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一生。   有的功成名就,有的退隐山林,有的成就挫败皆系于他人身……每一次接受传承,相当于每一次都去亲身感悟那些人的过去,经历了那样的过去,顾生玉自己也难以平凡。   由于系统的存在,顾生玉不会迷失在那些记忆之中。诸位宗师也有分寸,仅仅是留下大部分的学识经验,不会干扰到顾生玉本人的思想。但那残留下的一星半点意志,也足够顾生玉这个原本的普通人咀嚼许久了。   而把知识连带着经验全部学习完毕的顾生玉,对于古代生活也越发得心应手。   最起码君子六艺,顾生玉信手拈来。   赏花这样的活动,也因为位面里有几位教过他的大佬对此有研究,也一并被顾生玉继承下来。   拜此所赐,他和花满楼之间有了不少共同话题,两个人生活在百花楼也不觉乏味。   顾生玉和花满楼一起享受过朱珵珺特意送来的好茶,楼里也安静的仿佛只有百花的细语。   撤下茶具后,伸手一拂桌面,残余的水汽尽皆蒸发,表面明亮的仿佛新造。   花满楼眼含笑意的道:“生玉可是想说什么?”   顾生玉回以一笑。   “陆小凤要来了。”   花满楼理解的说道:“这下子,生玉的麻烦就可以解决了。”   偷王之王缠着顾生玉这件事,花满楼还是知的。   毕竟都被司空摘星乔装过一次了,想不知道也难。   顾生玉轻轻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花满楼毫不怀疑的叹道:“生玉总是这般精准。”   随着他的话,两道影子接连冲进屋内。   大红色斗篷一展,一个人从窗户外窜了进来,其苍惶的程度,仿佛老鼠遇见了猫,抱头鼠窜都不足以形容。   陆小凤翘着胡子一甩披风,目光炯炯的瞪着紧跟着他跑进来的司空摘星。   “我说司空猴精!你再怎么说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司空摘星这次顶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脸,谁都知道偷王之王易容术出神入化,谁也见不到他的真面目。   这一次他顶的是上次那个店小二的脸,见过一次的顾生玉在心底默默想道。   司空摘星瞪眼:“陆小鸡,别忘了上次打赌你还欠我一次!”   陆小凤眼角一抽,看了一眼顾生玉,咬咬牙狠狠道:“我去挖蚯蚓!”   司空摘星不敢置信道:“陆小鸡你……!”   陆小凤气哄哄的来到桌边坐下,左看右看找不到茶水,顿时更怒了。   “本人就在这里,你干什么找我!”   顾生玉莞尔。   “当然是因为没用了。”   司空摘星被他的话说的一噎,不怎么高兴的来到桌边坐下。   “你到底怎样才肯把红袖刀给我?”   顾生玉慢悠悠的道:“这回愿意说了?”   司空摘星不爽的道:“不是什么办法都拿不到手吗?在说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识破我的?”   陆小凤眼睛一下子瞪的大大的,他急匆匆转向顾生玉的位置,兴奋的问道:“你看穿了他的易容术?”   顾生玉点头,“是的。”   陆小凤:“几次?”   顾生玉弯眸道:“三次。”   陆小凤:“……哈哈哈哈!!!死猴精你也有今天!”   司空摘星顿时更郁闷了。   司空摘星拍着桌子,“陆小鸡你帮不帮我!”   陆小凤笑得肚子疼,听到他说话又忍不住想笑,忙摸摸胡子忍了下去,嘴里还扑哧扑哧冒着笑音。   “你不是自喻谁也看不破你的易容术的偷王之王吗?怎么?今天碰到铁板了吧!”   司空摘星咕哝道:“谁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不会真不是人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还真有几分猴精的机灵劲儿。   陆小凤若有所思的道:“不是天人下凡吗?说不定真不是人。”说着,他冲顾生玉挤挤眼睛,“你看,顾生玉又会算卦,又会武功,年纪还这么轻,说不定真是天人!”   花满楼笑着接口:“诗酒花茶,琴棋书画,医相星卜,生玉都是会的。”   “呜哇!顾生玉,你是不是真不是人啊?”   陆小凤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顾生玉笑而不语。   司空摘星在旁不开心的拆台:“难道他会医术?”   陆小凤捏着下巴,扬眉说道:“好像没看过你喝酒?”   花满楼道:“生玉总和我喝茶。”   一时,三个人的注意力统统集中到顾生玉身上,看的他笑意加深。   顾生玉道:“陆小凤你是想喝酒了吧?”   陆小凤翻个大大的白眼。   “远道而来,连口水都不给我,喝口酒怎么了?”   花满楼摇摇扇子:“看来是我招待不周。”   陆小凤斩钉截铁道:“没错!”   说完,一行四人也不拖沓,转移到了附近的酒楼,点了一桌子陆小凤爱吃的菜,和几坛上好的酒。   四个人分别落座,先上的菜是最早点的四道。   一碟是松子鸡米,一碟是酱爆青蟹,一碟是凉拌鹅掌,一碟是干蒸火方,这可都是陆小凤爱吃的菜,显然点的人很是用心。   陆小凤原本以为会给他这么点的是花满楼,却没想到是顾生玉。   一时心情大好,接到传信后连夜赶来的疲惫都不见了,他拿起筷子,夹起松子鸡米就吃了起来。   顾生玉好笑的给他倒上酒,为花满楼准备了茶,司空摘星也已经迅速的和陆小凤抢起了食。   两个人像个孩子一样争着一只鹅掌,最后司空摘星像只得胜的小公鸡一样,把鹅掌塞到嘴里。   陆小凤喝着酒,突然眼睛瞪圆。   这一次顾生玉面前摆的不是和花满楼一样的茶盏,而是酒杯,酒杯里倒着上好的酒,和自己喝的一模一样的曹州老窖。   顾生玉迎上陆小凤的目光,优雅的拿起酒杯冲他敬一敬然后一饮而尽,喝干之后,望着陆小凤瞪的更大的眼睛笑道:“花满楼是顾生玉的朋友,陆小凤就不是了吗?”   他能和花满楼喝茶,就不能和陆小凤喝酒了吗?   如果说之前的陆小凤心情好的像是阳春三月,那么此时的陆小凤心情好到脱光衣服上街跑一圈都没有问题。   “好!”   陆小凤一点儿也不含糊的把酒给他倒上,两人就着这些酒开始拼了起来。   司空摘星纳闷顾生玉这么一个修行中的人喝酒不会破戒吗?   他忍不住好奇心悄悄凑到花满楼身旁问道:“顾生玉不是道士吗?道士喝酒不算犯戒吗?”要知道顾生玉自出现开始就已经笼罩了一身谜团。   花满楼悠悠笑道:“我不知道喝酒对生玉来说算不算破戒,但顾生玉不是道士这件事我还是知道的。”   司空摘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可是他不是算卦的吗?”   “司空猴精!”陆小凤把酒杯狠狠拍到桌子上,吹胡子瞪眼睛的,“谁说算卦的就是道士了?顾生玉你说,你是不是道士?!”   顾生玉从善如流的说道:“当然不是,我就是个俗人,吃肉喝酒偶尔还会赌两把。”   此话一说,在场人都笑了。   司空摘星笑着说:“你这人真有意思,看起来阳春白雪的,却把自己说的那么俗气。”   顾生玉摇着头笑着,专心的和陆小凤拼酒。   这一拼,拼到月上柳梢,拼到街上无人,拼到酒楼都要关门打烊。   陆小凤喝的脸蛋红扑扑的,黑溜溜的眼睛却亮的像是在发光。   “唔、嗝!没想到、嗝……顾生玉你、你那么能喝啊!”   浑身稀烂的软在桌子上,嘴里还叼着杯子不放,声音含含糊糊的陆小凤,这下子彻底成了陆小鸡了。   没喝多少酒的司空摘星拿手戳戳陆小凤的脸,忍不住用敬畏的眼神看向能把陆小凤灌趴的顾生玉,然后被他此时的模样摄住。   月色从窗外泠泠撒下,银白的霜华照了他满头,有种人未老心以憔,满头华发落满肩的苍凉。   “生玉……”花满楼刚想出声,陆小凤先一步发酒疯的吼起:“再来!顾生玉,我要……呃……呕……”   陆小凤跪倒在地上,捂着嘴,好像要吐出来。   亏他这一番折腾,顾生玉那种不似凡人的感觉终于褪去,浅浅一笑,映着月光,好似有月影荡在唇边。   “陆小凤,看来你是喝多了。”   帮着花满楼把人扶回去,用热手帕给陆小凤擦脸。躺在百花楼里专为他准备的客房,嘴里还哼哼唧唧些完全不在调子上的小曲。   陆小凤这人唱歌是真难听,毛病也是一大堆,却是个非常好的朋友。   顾生玉是他的朋友,自然会给他面子,他弯眸浅笑,对司空摘星说:“这刀我不能给你。”   司空摘星眼神一下子变的警惕,“那刀是你从苏梦枕手里抢来的?”   顾生玉摇头。   “可是江湖上就是这么传的!”   陆小凤一个鲤鱼打挺,猛的从床上跃起,亮亮的眸子,真看不出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花满楼停下摇扇子的动作,安静的听着,从神色上看,他对顾生玉没有半点儿怀疑。   顾生玉无奈道:“江湖上还传了什么?”   陆小凤皱眉,仔细收拢起发散中的思绪。   “还说你武艺高强,当属一流高手,使得一手好刀法,却缺一把好刀,所以你陷害苏梦枕,为了夺取他手里那把红袖刀!” 第12章 楼外飞燕   金风细雨楼苏楼主,他或许没有六分半堂的狄飞惊那么讨人喜欢,但认识他的人却没有一人不去敬佩他。就连他一生中最大的敌人雷损,临死之前也都是敬佩他的。   敬佩他身体虚弱,却像个男人一样活的堂堂正正,顶天立地!   江湖上流传着苏梦枕的病弱,也流传着他传奇一般的刀法,更流传着金风细雨楼为了对抗外敌而从不衰弱的志向。   不论什么时代,保卫国家的男儿总是主流,总是再正确不过的存在。   苏梦枕就是这样一个正确的人。   陆小凤,司空摘星,花满楼,最起码在场这几个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也都在心底佩服他。   所以这传言才出了毛病。   “金风细雨楼自雷损身死一战后,成了黑白两道魁首。”   司空摘星挑眉说道。   “但是传闻苏梦枕和他的兄弟,也就是白副楼主关系不好。”   陆小凤出声接道,眼珠一转。   “苏梦枕身死,是不是有白愁飞推了一把手?六分半堂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说着,他看向似乎什么都知道的顾生玉。   要说什么都知道,顾生玉可不敢应,但说起苏梦枕“身死”这回事,他再清楚不过了,只是……“这和你想拿我的刀有什么关系?”   哑然在司空摘星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头脑灵活的立刻便道:“你的刀?”   顾生玉点点头:“对,我的刀。”   司空摘星道:“世人都知道红袖刀是苏梦枕的刀。”   很好,话题又转回去了。   顾生玉叹息,然后幽幽念道:“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说不出的凄楚温婉,又是说不出的大气磅礴。   “它曾是苏梦枕的刀,但它现在属于我了。”   陆小凤突然想到一个不敢置信的事实。   “苏梦枕把他的刀送给你了?”   顾生玉笑了。   陆小凤的想法被证实,心底却没有感到轻松。   因为顾生玉的话正是说明了,在京中那场变故中,自己这个朋友绝对不是独善其身的围观党。   实际上,顾生玉真是围观党来着。   见陆小凤整张脸的脸色都变了,顾生玉不再继续卖关子下去,淡淡把那些错综复杂的是是非非讲个清楚。白愁飞反目,背叛苏梦枕,苏梦枕逃离追杀却被六分半堂雷纯所救,雷纯下了药意图控制苏梦枕,苏梦枕把楼主之位传给王小石,自愿死于心腹杨无邪之手。   这一串关系讲下来,让这些都听说过他们大名的人全都忍不住的叹息。   “这便是江湖啊……”   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做的出。   那就是江湖啊。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从不断。   司空摘星最先自这情绪中脱身,出声道:“那你又做了什么?”   是啊,这里面谁都有了,却少了个顾生玉。   顾生玉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我是被狄飞惊请去的。”   陆小凤倒抽口冷气,京中两大势力都和顾生玉扯上关系,自己居然还能看到完好无损的他!   顾生玉仿佛不知道浪子都对他心生敬佩,幽幽道:“狄飞惊长的好看,很讨人喜欢,他来和二小园问我要不要去六分半堂,我同意了。”   “他没找你算卦?”   陆小凤忍不住说道。   顾生玉笑了。   “找了。”   “你同意了?”   “我同意了。”   “……”   陆小凤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顾生玉仿佛知道他的无语,笑着道:“我这不是没事吗?而且狄飞惊很有意思。”   陆小凤瞪他一眼,话锋一转,说道:“雷纯真如传说中那么美?”   顾生玉不用思考的便道:“清寒彻骨,宛若梅一般的女子。”   陆小凤一时心向神往。   顾生玉见他这样,忍不住摇摇头。   他知道男人都爱美女,尤其是雷纯这样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美人。   他理解,但陆小凤表现的太丢脸了。   陆小凤倒是不觉得自己丢脸,理直气壮的道:“喜欢美人有什么错?”   好好好,你没错!   气氛不知不觉在陆小凤的活跃下,变了滋味,也不知道在场人中有谁注意到了吗?   顾生玉墨色眼睛扫过几人,看的他们身体僵硬才出口说道:“还有什么想问的?都说了吧。你们知道,我不在意江湖流言。”   陆小凤眨眨眼睛,和司空摘星互相传了个眼神,最终决定由他开口。   陆小凤轻咳一声,“听说你一手刀法绝世无双?”   顾生玉对此仅是笑笑。   “这消息应该是六分半堂传出来的。”   陆小凤:“咦?”   顾生玉:“我只在六分半堂动过武,且还是在六分半堂堂主雷纯的面前。”   陆小凤:“怎么回事?”   顾生玉不以为意的把当时情况说了出来,花满楼听完叹道:“可惜了。”那般女子……   陆小凤倒是有其他看法,冲着顾生玉调笑道:“你这下可是得罪死了那位雷堂主了,好好一个美人,你居然不去怜香惜玉,这样下去是讨不到老婆的。”   顾生玉没理会他的调笑,语气淡淡。   “我说过,我欣赏有能力的女人,可女子,尤其是美貌的女子,却总觉得利用男人就是一种能力,还觉得别人应该把她们当成个人物,一旦反驳,就会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然后鄙薄世人对她们的轻贱。”   说到这里,他神色中竟是流露出了不屑。   “若是真心觉得自己有能力和男子一争高低,那么不妨就去做。世间的规则不允许就改变规则,别人的态度不允许就改变态度。只觉得自己委屈,别人就该顺从,那又岂是个人物会有的想法?”   “再说了,”顾生玉似乎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少惊世骇俗之言,甚至还继续说了下去,“雷纯姑娘看来是听多了她一介女子挺身而出,维护六分半堂不容易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容易起来,似乎别人天生就该顺着她。”   “这样一人,我又怎么能把她当个人物?”   “……”   听完这些话,陆小凤等人相继沉默,半响,陆小凤无奈道:“到底是个女子。”女子任性不是理所当然吗?   “认为这样的态度理所当然才是错误,”顾生玉冷淡的道:“占着世间规矩的便宜,又控诉自己没得到平等对待的不满,不过贪心不足而已,若真是堪于枭雄论首的女子,又怎么在意这个?”   “古往今来,男子当道的大势是多少人物挣下来,打下来的,女子哭两句就能改变的话,也未免太容易了。更何况女子哭泣,男人就该怜惜本也是这世间的道理,等到真有女子做出男子都做不到的壮举,且这样的女子前赴后继,代代不绝时,这世间就算女子三夫四侍又如何?到时又有谁人敢说?”   顾生玉一掸袍摆,冷冷道:“不过贪心不足蛇吞象。”   再一次静默。   陆小凤干巴巴的说:“顾生玉,我算是服了你了。”   好友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居然还有这么一颗恨铁不成钢的心。   顾生玉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啜啜口,嗯,说了不少,他也渴了。   司空摘星这时才悄摸摸的道:“那真相是?”   顾生玉:“刀——是苏梦枕送的,人——不是我杀的,武功——我确实会。”话中气势掷地有声,他冷彻的眸子对准司空摘星的眼睛,“你还有问题吗?”   “……”   司空摘星萎了,委屈道:“没有。”   陆小凤一捂脑袋,哀哀叫着倒向床铺,他似乎才慢半拍的感觉到醉酒的痛苦。   “花满楼、诶呀、花满楼,水、水……”   花满楼好笑的给他倒水,笑着冲顾生玉说道:“生玉,你要不要出去坐坐?”他的声音中透出委婉的劝告。   顾生玉一摆手,“我出去了。”   这一出去,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好眠一晚,第二天起来,除了他和花满楼气色非常好之外,陆小凤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分外显眼。   顾生玉视若无睹的拿起门口王婶卖的包子,端着小米粥,吹吹热气,稀稀呼呼的喝了起来。   陆小凤幽怨的目光直到晨食结束,才在顾生玉开口后停止。   顾生玉:“你想干什么?”   陆小凤:“红袖刀!”   顾生玉:“……”   陆小凤:“我想看红袖刀!!!”   顾生玉叹气,一拂袖摆,锃鸣一声悦耳的刀吟,好似美丽女子的轻吟,动心动魄。   他的手中多了一把刀,刀锋透明,刀刃绯红,像是两片薄薄的玻璃镶裹着绯红色的刀脊,以至于刀光漾映着水色映红。   刀略短,刀弯处有如绝代佳人的芊芊细腰,刀挥动时还带着一种宛若天籁一般的清吟,掠起微微香气。   这把刀,极美。   这把刀,极艳。   像是美人洒了胭脂在上面,又像是一把艺术品多过一把刀。   这把刀出现在顾生玉手上,他的手骨节修长,虎口优美,皮肤白皙经过特意的保养,连指甲也被修的短短的,一看就是一双武人的手。   不是绝代刀客的手,是因为顾生玉不止会用刀,不是绝世剑者的手,是因为顾生玉还未用剑。   但刀光一闪,凄艳温婉,让目视的人移不开目光,甚至心跳的发现自己在这瞬间对一柄刀一见钟情了。   “这真是把令人一见难忘的刀。”   陆小凤看完,忍不住赞道。   这时花满楼遗憾的声音响起,“陆小凤都这么说了,想必真是一把非常美的刀。”   顾生玉收起红袖刀,望着花满楼嘴唇翕动。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陆小凤不等反应立刻便道:“苏梦枕的红袖刀,方应看小侯爷的血河枪,王小石的挽留剑,雷损的不应刀,你提起它们是什么意思?”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是这世上最传奇的四位武者手里的武器,也是绝世的兵器。   它们因持有者而闻名于世,本身也是难得的宝物。   这样的东西,一旦被提起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顾生玉不答反道:“昨夜算了一卦。”   陆小凤:“……”   花满楼:“是什么?”   顾生玉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缓缓道:“花满楼,你的女祸近期要来了。”   陆小凤:“……”   花满楼:“……”   陆小凤纠结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笑吧,笑花满楼这种人也会遇到桃花劫,不笑吧,他可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躲出那么远,顾大天人一卦可是说了,花满楼之后就是他倒霉。   他走桃花劫都走习惯了,所以……“哈哈哈哈,花满楼你也有今天啊!”   花满楼但笑不语。   下午,陆小凤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疯玩,不过他临走前倒是把司空摘星的事情解决了。   顾生玉再不担心自己的红袖刀,他其实也没担心过,司空摘星又打不过他?   这年头果然武力值高才是王道。   出了百花楼,他找了棵树荫重重的大树就地坐下,和一位年迈的老者下棋。   他们下的是象棋。   “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官。象飞四方营四角,马行一步一尖冲。炮须隔子打一子,车行直路任西东。唯卒只能行一步,过河横进退无踪。”   顾生玉一边下,一边回忆少年时记下的口诀。   当那颗炮隔着棋子将军的时候,对面老头都笑了。   无他,这么一个大人念着孩子学着玩的七字诗还挺像回事的。   顾生玉也弯眸笑笑,起身告辞。   回去百花楼的时候,他的心情平静,一女子撞入怀里,他都能波澜不惊的把人揽肩送出怀里,抬起手指夹住那柄迎面袭来的九环大刀。   “陆小凤!”   对面人怒目圆睁。   顾生玉:“……”无力的道:“认错了。”   松开手指,拍拍衣袖,不能因为用了两根手指就都当成陆小凤好不?   虽说陆小凤灵犀一指的名头确实挺响亮的。   “那你是谁?”   对面人不依不饶,顾生玉却想早点儿回去,他都在百花楼门口了,别折腾他了好吗?   又是一声幽幽叹息,一袖甩出,雄浑气劲让对面人连反应都没有的就被震了出去,内力鼓动,袍摆飘飘舞舞。   他冷漠的声音响起:“滚。”   身旁女子看的眼中异彩连连,在他想要进屋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今儿顾生玉穿了一身深衣,款式还是钟爱的宽袍大袖,所以袍摆晃晃,简直是逗着人抓。   再次被拦住,顾生玉也无奈了,回头看去,俏生生的一个小美人仰头崇拜的望着自己。   右手藏在袖子里无声碰着指节,那在卜算中是极为流行的一种计算方式。   突然,他明白了什么。   随着一声:“我叫上官飞燕。”   顾生玉再不知道自己把花满楼的桃花劫挡了,他就白瞎了大佬这一阵子的教导。 第13章 鲜花满楼   “我叫上官飞燕,谢谢你救了我,公子是百花楼里的人吗?”   上官飞燕睁着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天真无邪,还分外娇憨。   她的美貌在见过邀月和雷纯这等美女后,也仍能眼前一亮。也就怜星与她的气质略微相似,透出相同的不知世事的灵动。   但顾生玉都能对怜星这等美人无动于衷,更别说上官飞燕的刻意卖萌了,没无视就不错了。   上官飞燕望着一个人,就仿佛他是自己的大英雄,她深深的崇拜着这样厉害的他。也就是这样的目光,十分吸引男人,让男人为她着迷。   现在她用自己熟练的目光冲着顾生玉,仿佛顾生玉是她的大英雄。在已有救命之恩的前提下,这样的目光毫不违和,甚至情真意切。   结果顾生玉被看的炸起一身汗毛。   “你……”   上官飞燕崇拜的说道:“公子你真的好厉害啊!”   顾生玉:“我……”   上官飞燕迅速接道:“叫我飞燕,上官姑娘太生疏了,是公子救了我一命,区区闺名,那里有不能对救命恩人提及的道理!”   顾生玉:“……呃……”   上官飞燕大眼睛闪过黯然,“公子莫不是觉得我怪?”   顾生玉:“……花满楼……”救命!   在楼子里静看许久的花满楼轻笑出声,他仿佛感受到顾生玉内心的崩溃,缓步走来。   月白色长衣犹自矜贵,骨子里的温和,比任何气质都要显眼,更别说花满楼本身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花满楼道:“姑娘,夜色已晚,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上官飞燕不高兴的噘着嘴,不满意的哼道:“你是花满楼?”   她死死抓紧顾生玉的袖子,想走走不开的顾生玉不得不再次投出求救的信号。   可惜花满楼是个瞎子,一点儿也看不见。   花满楼笑着点头:“我是花满楼。”   上官飞燕做了个鬼脸,“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花满楼好脾气的道:“姑娘听说了什么?”   上官飞燕做出回忆的模样,“……他们说你心胸广大,是个温和的好男子,而且夜不闭门,就是为了求助的人可以第一时间向你求助,心地善良,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大好人!”从一开始的断续,到后来的流畅,仿佛这句话在她心里琢磨了许久,光是听就能发现她的用心和重视。   花满楼听了这话后,第一反应却不是愉快,发现自己被人重视的愉快,而是严肃了神情。   “姑娘是想来求助的吗?”   上官飞燕重重点头,“对啊!因为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来找你求救,但是在进入楼里之前被这位公子救了!”说着,拽拽顾生玉的衣摆,她仰着头,好奇中透着几分天真的示好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顾生玉无奈叹道:“我叫顾生玉,”揉揉太阳穴,还是没把这块狗皮膏药摆脱出去。   上官飞燕眼睛一亮,激动的说道:“原来你就是顾生玉!你真的无所不知吗?”   顾生玉噎了一下,摇摇头,动动袖摆。   “有什么话,进门再说吧。”   花满楼点头,“夜色一暗,小街灯火燃起,对孤身女子来说也并不能算是安全。”   他的声音温和,眉眼柔软,在灯火和百花的围绕下,俊美的有若神明。   但上官飞燕却一个眼神也不留给他,而是把深情的目光投注到石头一样的顾生玉身上。   灯火同样照在他身上,却由于半个身子在外,明亮的地方也唯有区区一半。   可这半明半暗的分布,硬是勾画出一位夜间的魔。   花满楼是风华绝代的花神,那么顾生玉便是神秘莫测的夜之魔。   他的眸子一半明亮,一半黑彻,黑暗的一面隐于夜幕中,努力燃烧的光明没有照亮他的另一半身姿,倒是拉长了意味深长的冷酷。   顾生玉冷酷的不解风情,冷酷的不把上官飞燕放在眼里,却也能好脾气的让她拉着衣袖,让她絮絮叨叨出一堆用不着的东西。   这难道不是魔的温柔,是这光明下的另一面?   全然的神那里有不明的魔更吸引人?   上官飞燕被这样的顾生玉深深吸引住了。   顾生玉毫不自知自己的魅力,随便上官飞燕拉他袖子与花满楼一起登上二楼。   一路上,上官飞燕显得唯唯诺诺的,但她眼睛睁大,好奇的看着小楼里的布置,时不时发出惊讶的呼气声。   花满楼温和的在前面为她惊讶的花种做出解释,顾生玉没有那个好脾气,但被拉住袖子也只能乖乖等在那里。   这更给上官飞燕一种错觉,再加上她无与伦比的自信,俨然以为她能够把顾生玉纳成裙下之臣。   几人到了楼上客厅,点燃了烛火,一灯如豆,照亮了昏暗的屋内。   顾生玉直到坐下才松了口气,因为上官飞燕总算把他的衣服松开了。   花满楼为他们两人倒好茶,温和的询问道:“姑娘想要我怎么帮你?”   这就是花满楼,不去问遇到了怎样的麻烦,而是第一时间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帮助。   正是知道他是这样的人,顾生玉才没办法起身离开。   因为他怕花满楼会被人骗,毕竟身边儿这个可是花满楼的“桃花劫”。   顾生玉盯着杯子里的茶水,不是黄山毛峰那么好的茶,却也是最近喝惯的味道。也许是百花楼里的井打的水,天然就带着股花香。用来烹茶,也有种别样的好滋味。   上官飞燕小心望着顾生玉,嘴里老老实实回答花满楼的问题。   “我叫上官飞燕,现在被青衣楼的人追杀。”   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委委屈屈的说道:“不过是偷了块玉佩而已……”   花满楼没有接下玉佩,而是温和的说道:“偷东西不是好习惯。”   “我也不是故意的!”上官飞燕委屈的更严重了,眼泪汪汪的好似就要哭出来,但她吸吸鼻子,坚强的忍了回去,这样的态度显得她更有魅力,“我认识的人很穷,穷的每天吃不起饭,我也很穷,所以只能偷那些富有的人帮助我们了。”   花满楼摇摇头,“你需要银子可以用别的方法获取,并不需要去偷。”   上官飞燕一下子站起身,倔强的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她又转向顾生玉的位置,委屈更甚,“你难道也看不起我吗?”话语里隐约出现了哭腔。   花满楼摇着扇子的手一顿,抬起头。   顾生玉摇头:“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评判的资格。”   上官飞燕眼睛一亮,刚想说什么,顾生玉出言打断了她。   “但我要是那个富的人,也不会希望自己的银子被你们拿走花掉。”   上官飞燕扁着嘴坐下,“……我错了吗?”   顾生玉淡淡道:“谁知道呢?”   上官飞燕沉默,好似真的在想是对的还是错的。   就在这时,上官飞燕发现了花满楼睁开的眼睛没有神,她先是委婉的道:“为什么你自己一个人在的时候不点灯呢?”   花满楼笑道:“因为我不需要点灯。”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好似他们之前刚刚没有出现争执。   上官飞燕惊讶的说道:“那你怎么看见东西?黑暗很可怕的!”   花满楼又笑了:“我看不见东西,我是个瞎子。”   上官飞燕茫然的望望花满楼,转头向顾生玉询问道:“这是真的吗?花满楼会……看不见?”收起盲这个字,换成了看不见这相对攻击性略弱的字眼,但问题主体总是不变的。   顾生玉无奈的望着花满楼不以为意摇着扇子的模样,点点头。   “对。”   “那你真是好厉害!”   上官飞燕忍不住赞叹出声,上下打量一下花满楼,着重在那双无神的双眸上,又忍不住可惜道:“如果你能看见就好了!”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着说道:“我虽然看不见,但我能闻到花儿的香气,听见风吹过风铃的脆响,也能感受到草叶在雨水下的细语。早晨阳光扑撒在脸上真是舒服啊,湖中游鱼的玩闹也非常快乐,我感受到这份快乐,逐觉得自己也跟着快乐起来。”   上官飞燕跟着他的话,仿佛已经感受到早晨阳光扑面的温暖,看见游鱼嬉戏的快乐,听见风铃悦耳的响声,体会到雨水,花草,连连奏起的奇思妙语……若人人都能有此感受,那岂不是全都到了仙境?   顾生玉突然出声叹道:“我就应该撺掇陆小凤再在屋檐上多挂几个铃铛,到时候你就快乐的分不清南北了。”   “呵呵,”折扇抵着唇,花满楼开心的笑了起来,“你亲自动手我也不反对。”   上官飞燕看看这两个俊美到不同境界的男人突然委屈起来。   “人家在被可怕的杀手追杀,你们竟然还笑。”   这话着实无礼,花满楼和顾生玉也不认识她,把她请进来给她帮忙已经不错了,居然还提各种要求,屋主换成其他人,早把她赶出去了。   但是上官飞燕不是普通人,一句嗔怪的话说的既有少女的娇憨,又有被追杀人的无奈,隐隐还透出自我调侃的娱乐。   总之非常有水平的提醒了顾花二人自己的存在,又刷了好感度。   但是花满楼也不是普通人,他是那种别人要杀他,他也能心平气和劝说对方放下屠刀的人。   别说上官飞燕不过分,她哪怕过分了,花满楼也不会说什么。   所以唯一有问题的是顾生玉,但顾生玉会说吗?   劫数近在眼前,任何一个通天数的人都清楚。这种时候按兵不动才是正常,然后一举寻到破局的点儿,才是所谓的改变命数。   顾生玉既然知道又怎么会去搅乱局势呢?   不动声色的喝着茶,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来来往往,偶尔上官飞燕拉上自己,才出声说几句,他显然波澜不惊到了视美色于无物的境界。   上官飞燕严肃的说着:“青衣楼非常厉害的,一百零八楼都是青衣楼,谁也不知道青衣楼的总瓢把子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你惹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是因为什么?就这一块小小的玉佩有这能力吗?”   顾生玉拿起那块玉佩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上官飞燕一见他开口,眼底就是说不出的情意。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青衣楼的杀手都是因为我拿到这个后出现的。”   顾生玉挑挑眉,“仅仅是这样?”   上官飞燕狠狠点头。   “哦,原来青衣楼的杀手一袖子就能甩飞啊。”顾生玉不感兴趣的说道。   上官飞燕语塞:“唔!”   所有人中,花满楼是最体贴的那个,上官飞燕有幸得到他的圆场。   花满楼:“上官姑娘先在这里住下,青衣楼的事情,花满楼会尽力周旋。”   上官飞燕用一副意料之外的表情看着他,“真的可以吗?”神情慎重的说道:“会很危险的,我虽然来求助,但也不想连累到你!”   花满楼摇着扇子,平和的一如世家贵勋的公子哥,透着理所当然的矜贵之气。   “当然。”   上官飞燕还想再说,顾生玉在她开口之前说道:“我困了。”   花满楼摇摇扇子,“那就睡吧。”   顾生玉点头:“好。”然后起身离开。   上官飞燕无辜的看着顾生玉的背影,再对上花满楼温柔的笑容,莫名语塞。   “唔,我也去睡觉!”   花满楼满意的点头:“这才对。” 第14章 梦枕红袖   第二天,顾生玉起了个大早,饭都没吃,跟花满楼打个招呼就出去了。   他实在不想被上官飞燕缠着,既然劫数已经转移到自己身上,留花满楼和上官飞燕独处也没什么。   照旧去大树下下了一上午的棋,中午瞧瞧日头,也是时候回去了,他便起身离开,到了百花楼门口,脚步停下,顾生玉的脸色一时非常差。   乍看上去,百花楼没有任何变化,楼里的花生机勃勃,阳光乘着浅浅的浮尘荡在眼前,但这楼里却太安静了。   安静到什么程度?   仿佛没有两个人在一样。   顾生玉脸色不好心情也不好,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能把花满楼牵扯进去。   他这个人脾气好,对女人,老人,孩子都非常有耐心,但江湖上最不能小瞧的就是女人,老人,还有孩子。他不小瞧,但宽容也是一种弱点。   当初离开和二小园,又何尝不是诸位宗师给他的考验。让他适应江湖的尔虞我诈,学会怎么警惕生人?   这里毕竟不是法制完全的二十三世纪,而是生死凭天,富贵由人的混乱武林。   若是不明白自己的能力,死了谁都怨不得。   顾生玉珍惜朋友,花满楼是他少有承认的几个朋友之一。因为是朋友,他总是会多看顾他们点儿。不过是区区美人劫,一开始他是不放在眼里的,甚至连动武的打算也没有。   通天数的人想要破劫,办法多的是。依靠武力取之反倒落入下乘,但花满楼此时失踪,事情就不一样了。   武者凭心而为,顾生玉有着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同的道在心中,所以这一次,不妨顺着这江湖恩怨走一遭。   衣袂翩飞,他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   刀身薄红,像是绝色女子脸上的胭脂,刀刃透明,像是两块薄薄的玻璃裹嵌在绯红色的刀脊上。   不知何时安静到了鸟叫虫鸣都没有的百花楼附近,也没了往常都会叫卖的小贩。   数十名身穿青衣的男人现身在屋顶,大树上,封锁了可以逃出生天的街口。   一时间风都肃了。   大树树荫重重,一抹温婉凄美的刀光漾映着艳红,轻轻自落叶中穿过。   这个时候,青衣杀手才发现,他们误以为封锁了对方的生路,其实是封锁了自己的。   刀鸣轻声震动,异样的艳,异样的美,异样的绝色,恍惚中好似有位梦中女神展开了羞涩的笑。   而这样想的人茫然的闭上眼睛。   他死了,他的头被刀在脖子上绞了一绞,然后他的头就掉了。   顾生玉神色不变,好似自己砍下的不是一颗头,而是摘下一颗树上的果子。   以现代人来说他过于轻易了,仿佛生命的重量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但以顾生玉现在的能力来说,这本就是如此轻易的事情。   淡红色的刀在顾生玉手中越发的红了,剔透漂亮,像是精致的工艺品。   顾生玉动手起来,轻松,好看,不像是在杀人,而是在跳舞。   不过这么多人,也只是一场无序的乱舞而已。   翩翩刀光,乍然闪烁的寒气是兵器的交错。袖子一甩,内力无声澎湃,已然是形同铁壁的防御。   顾生玉面色淡然,轻柔的,轻飘的,杀净了这仿佛没有尽头的杀手。   也不知道青衣楼总瓢把子是怎么想的。   上官飞燕手里的玉佩那般重要吗?   这不畏生死的死士仿佛没有尽头,仿佛要用一个楼子的杀手堆死顾生玉。   可这对顾生玉没用。   瞧。   青衣杀手之后,一群黑衣暗卫围上了他们。   顾生玉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弹手中绯红决绝的红袖刀,悦耳的刀鸣震颤在掌心。   “都除了吧。”   “……”   暗卫们本是黑暗中的行者,但自从皇帝朱珵珺把他们派到顾生玉手里后,就已经不仅止于黑天行动。   如今他们穿着黑衣,却在大中午和青衣的杀手们绞杀到一起。   顾生玉抽空会收走几条人命,面色上神思不属。   直到青衣人尽皆伏诛,大多暗卫都撤去,只有一名看似是统领级的人物来到他身边。   “国师大人,这是陛下的信。”   一张薄薄的纸,点着红漆,被好好折成了三叠。   对这新的身份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色,顾生玉面不改色的接了下来。   对方见任务完成也无声的消失了,这份隐气匿踪的功夫不愧是皇宫里出来的,当真不得了。   随手展开书信,顾生玉嘴角勾勾,笑了笑。   果然是国师大人。   信上说,朱珵珺终于把顾生玉弄到钦天监挂了个名,对外说是国师大人,位列五品,但因为是国师,严格起来官位不管大小,其地位都是超然的。   里面讲了朱珵珺和多少大臣扯了皮,也说了……“君送朕一支铁甲军,朕岂能不有所表示?”   虽说早习惯了对方有来有往的作风,但是乍然成了官场人物顾生玉也挺无奈的。   毕竟他的目的从头至尾都在江湖上,结果人成了国师是几个意思?   可也不得不说这其中便利,哪怕是江湖势大的朝代,人们也不能忽视朝廷的影响力。九五之尊,皇座上坐着的那位永远是谁都惹不起的就是了。   不信就看顾生玉抱了皇帝大腿之后衣食住行被全包的惬意,偶尔还有不少奇珍异宝赐下来开开眼界,顺便再多学一项技能。   顾生玉有才,还是朱珵珺亲自挖掘出的千里马,他本身在一国之君眼里就是不同的,可谓千金买马骨。但这重视也是在顾生玉真正把才华展露出来后,他才成了那个值得陛下万千珍视的人才。   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投名状从未停过。水患,玄甲军,整治江湖,这都是他向皇帝换得走江湖所需助力的功绩。朱珵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每日来回,仅有皇帝可用的暗卫,便足见他对顾生玉的信任。   排除彼此磨合的部分,顾生玉也要说,朱珵珺算是他另一个朋友。   在他孤身一人来到长安时朱珵珺给予的帮助,值得自己为此劳心劳力。   之前也说了,顾生玉对朋友从来不是一分二分的好。   他看着信中所写,有关于金鹏王朝财产的事情。内力轻轻涌动,这张本朝帝皇亲笔所书的纸张像是一捧在阳光下融化的雪,稀稀疏疏的就散成了纸末。风一吹,再没了痕迹。   没有走进无人的百花楼,顾生玉长袖深衣,大步走起,背影逐渐消失在午时的艳阳中。   ……   陆小凤爱喝酒,爱享受,爱美人,有着数不出的缺点,却有着和缺点一样多的朋友。   他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   认识他的朋友曾大笑着说道。   他是个讨人喜欢的混蛋!   认识他的女人也曾娇嗔着说道。   可就这样一个人,吸引麻烦,解决麻烦,又怕麻烦。   为了不真的像是顾生玉说的那样被麻烦找上门,这几天陆小凤都很低调。   疯玩疯闹也仅止于自己。   没错,这回他连找司空摘星打赌翻跟头都没去,而是喝着酒,吃着菜,老老实实坐在一间寻常无奇的客栈里享受着美酒佳肴。   只是麻烦不会因为他老实就放过他。   远远传来的花香混在酒菜的滋味里格外勾魂,从天而降的花瓣伴着丝竹悦耳的声响成了美人身后的背景。   陆小凤不由瞪直了眼睛。   柔软的纯黑色丝袍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躯,春日清晨玫瑰上的露水般的眸子,清澈的倒映着他呆愣的脸。   他见过不少女人,或丑的,或美的,但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一个女人。   她来到他身前,长长的丝袍拖在地上,然后轻盈一跪,像是青天上一朵白云悠然飘落到人间。   陆小凤来不及去注意她的声音有多么神秘,像是静夜里从远方传来的笛声飘飘渺渺,捉摸不清。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头发素净,黑亮柔滑的垂落满肩。更忘记去注意她身上全无装饰,净是纯粹透彻,不入世俗,超凡脱俗的美。   她能让鲜花黯然失色,只她独一个人站在那里,就美的过了头。   可也同时让陆小凤满脑子里都是麻烦这两个字。   这样美的一个人来到他面前跪下岂不是有事求他?   这样美的一个人求他帮忙的事情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他的身体紧绷几乎立刻就能弹出去,但是下一刻他的肌肉松弛下来,甚至还有闲情夹起酒菜,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一切变化只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深衣不桀,体貌风流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笑了,陆小凤也笑了。   这一笑,陆小凤是浪子般轻松自在,天地四海都可为家的自由之风,魅力天然的就是在吸引女人,吸引男人。   然而和他不同的是,顾生玉这一笑,笑的神秘莫测,笑的风流不骜,笑的像是天上神人落于凡间,孤傲不群,却又和煦可亲。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魅力形成近乎矛盾的吸引力,看的人眼也不眨,神色数变,仿佛心跳都停止了一样。 第15章 珠光宝气   顾生玉一来,跪在陆小凤身前的女人脸色就不好了。可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她,就连她正对面看似被迷的魂不守舍的陆小凤也没注意她。   有个人仅是希望就能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顾玉生仅仅是出现,一言未发,就已经有人心生猜测他第一个出口的名字会是谁?   一个俊美的男人,面前是一个同样富有魅力的男人和一个美的不似凡人的女人。   任谁都会猜,第一声呼唤一定是给那位美女的。   有机会得知美女的名字,哪怕清楚自己没可能和她搭话认识一下,也能为知道了这个名字高兴半天。   这就和现代男人得到女神手机号码却不敢打一个道理,憧憬美丽的人,和憧憬强大的人没有区别,是男是女也没有差别。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顾生玉出口喊的,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陆小凤。”   陆小凤冲着他举起酒杯,“来陪我喝酒?”   顾生玉摇头:“我来找上官飞燕,花满楼失踪了。”   陆小凤眼神微动。   周围人一脸茫然,他们看来也没有失望,因为顾生玉确实告诉了他们“女神”的名字,只是女神这时易了容。   “陆小凤!”   柳余恨很丑,丑到看一眼就三月不知肉味。   他的脸像是被割掉重新拼了一遍,两只手也被砍掉分别装上不同的武器,小孩子看了都能被吓哭。   陆小凤没有被吓到,但他出声却提醒了他地上还有一个大麻烦在。   叹了口气,他道:“我帮不了你的忙。”   对方的声音悦耳动听,非常唯美。   “世上没有陆小凤帮不了的忙。”   陆小凤道:“你是谁?”   “上官丹凤,金鹏王朝公主。”   上官丹凤高扬起头,像是一只天鹅在展示自己优美的颈项,又像是在展现她公主的高傲。   她跪着,却给人她在站着,且站着笔直的错觉,但她跪着,给了陆小凤她在诚心恳求他,只有他能帮助自己的认知。   又是一声叹息,这一次出自顾生玉之口。   “世间女子多可怜,陆小凤你就帮一帮她吧。”   这话说的,尤其是美女还跪在地上,任谁都要赞同他的怜香惜玉。   但是陆小凤不,他不仅不,还觉得自己这个朋友是不是被伤了脑子。   顾生玉可不是自己那些对美人宽容的好朋友,他是会说出女子若有能力改变世道,那么三夫四侍又如何的狂人。   这样一个看似不懂得讨好女人的家伙,到底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陆小凤想不出来。   但他好像只能顺着他的话说,因为自己若是把这番想法说出来,恐怕大家觉得脑子有问题的人都会变成他陆小凤。   摸摸两撇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陆小凤苦笑着应下了。   这个时候上官丹凤总算站了起来。   她站的笔直,和她跪着时候给人的感觉一样。   “有请陆小凤和顾先生。”   她的声音温柔明丽,其中意思却一听就知。   停在客栈门前的马车等着陆小凤和顾生玉坐上去,陆小凤看着那辆马车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掀起袍摆钻进车帘里面。   顾生玉倒没有他那么复杂,跟着他进去后随意坐下,姿态写意,半阖着眼,手指还在盘起的腿上敲打。   陆小凤看他这般悠闲,忍不住哀怨了神情。   顾生玉淡笑着出声说道:“劫数可是避不过的。”   陆小凤反驳道:“避祸避祸可也是有门道说的!”   顾生玉张开一只眼睛,戏谑一笑,指点道:“你看那避开的祸,会不会一转头就回到他们自己身上。”   陆小凤语塞,在这方面他怎么可能说的过顾生玉这个专业人士。   显然陆小凤这副窘态逗乐了顾生玉,低沉的笑声在马车中回响,胸口发震的声音好似能让耳朵生出几个大胖小子。   “安静,陆小凤,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陆小凤不得不肯定了顾生玉的话,往常他也遇到过不少麻烦。往往都是自己把每逢接触到的那些怪事一一解决,然后说给那些不信的人听。但这一次他却很安心,仿佛不是去解决麻烦,而是去游玩一场。这是无论那一次麻烦敲门时,都没有过的感受。   对此,陆小凤必须要承认,顾生玉这个朋友,确实给了自己不小的安全感,就好像西门吹雪一样。   马车一路绕过不少地方,不知是不是有顾生玉在的关系。陆小凤没被一坛子酒放倒,或者眼睛上围起黑布条,而是多绕了几个顾生玉闭着眼睛都能记住的圈子,才到了目的地。   下了马车,看着这间园子,顾生玉无声望起前方带路的“公主”。   这就是大金鹏王朝啊?   进过长安,看过汴梁,如今所在又是靠近江南的繁华地界,金鹏王所在的地方,还真不怎么够看。   不能说是破落,只能说是,不是一个王者该住的。   到了园子里,顾生玉主动让陆小凤进去,自己则去找花满楼。   陆小凤没怎么想就同意了,上官丹凤不得不另外安排人带顾生玉去见人。   没走出多远,花满楼坐在屋子里的安静样子和平时在百花楼里赏花时别无二致。   他就知道对这个人来说,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享受到生活的快乐。   只是被绑架的人能不能别这么悠闲?   缓步进了屋,顾生玉敏锐的发现花满楼的状态不对。   按理说屋外开着花,他却坐在屋里不去赏花简直不是花满楼的风格。   轻轻一叹,顾生玉说道:“别让我担心。”   面带微笑的花满楼神色一滞,流露出愧疚的情绪。   “不好意思,”他叹道:“让你担心了。”   顾生玉坐到他旁边,“你要给陆小凤找麻烦我很乐意帮忙,但你要是出了问题,我还是陆小凤可都是会疯狂的。”   花满楼被这夸张的说法弄笑了,脸上的愧疚很快就如春雪遇到暖阳,无声消失。   顾生玉见状也不继续这话题,而是把起了脉。   花满楼毫不在意自己的脉门落到顾生玉手里,还饶有兴致的提道:“之前我们还说生玉算不得完美无缺,因为医术和喝酒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精通的,但是现在看来,顾生玉能喝赢陆小凤,能为花满楼把脉,真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破绽,不愧天人一说。”   顾生玉安静的把完脉,才回复了花满楼的调侃。   “我若是天人,你便是花神,”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玉瓶,打开后喂进花满楼嘴里,顾生玉道:“我可没有细听花语的耐心,也看不见黑暗中的生机雅事。花满楼是顾生玉的朋友,花满楼是人,顾生玉也不会是什么天人。”   花满楼闻言,温柔的笑了起来,嘴角边荡起的笑意,非常美好。   喂完药拍拍他的肩膀,确认花满楼没事,顾生玉潇洒的甩甩袖子,转身走人。   陆小凤也好,花满楼也好,都不是需要人照顾的弱者,这时不需要他,他也便自得其乐的完成皇帝的任务去了。   说是完成任务,顾生玉也仅仅是用着公款随意吃喝玩乐,赏风赏景。   看似什么也没干,却在几天后突然造访关中珠宝阁。   人活一世,总要被外人起几个名号,买卖也是如此。   论起地产,房产,首推江南花家,说起珠宝玉石,关中珠宝阁正是此次顾生玉前去探访的对象。   他来的很巧,巧到陆小凤折腾了一大圈子,按照金鹏王提供的画像才找到了几个背信弃义的叛臣。他却不需要费时费力,一来就来的刚刚好和他们碰面。   一大桌子菜,没几个人去享受,白白凉在空气里。珍贵的夜明珠镶嵌在墙上,今儿还没入夜看不到幽兰明珠的光芒略微可惜。颗颗一般大小的珍珠悬挂成帘子,简直是再赤裸不过的炫富。   顾生玉微微侧目,可屋里其他人早没有那个心思去看珠阁宝到底有多富有。   他们的眼前都只有那个人,一袭白衣,一剑白雪,他就是西门吹雪,引领了时下白衣之风的绝代剑客。   “顾生玉?”   花满楼耳朵微动,他听到一道从无至有的脚步声,而这道脚步声他非常熟悉。   原本顾生玉的足音一向落地无声,但在花满楼在的时候,他却会刻意弄出些声音。   花满楼毕竟眼盲,对声音敏锐,又不是好武的人,听了那么多次,他没怎么费力就认出了这是谁的足音。所以在其他人都紧紧盯着西门吹雪,而没有看到屋子里多了个大活人的时候,花满楼已经喊出声。   顾生玉笑着看过陆小凤那白白净净,比婴儿皮肤还嫩的嘴唇上边儿。   什么都没说,这揶揄的目光就已经弄的陆小凤想要捂脸。   看来西门吹雪刮掉自己两片胡子的事情是彻底在朋友圈里出名了!   怎么谁都和他的胡子过不去呢?!   “阎铁珊,”他开口,第一句不是对着陆小凤,不是对着花满楼,也不是西门吹雪,而是此时被逼命的那个人。   阎铁珊看到顾生玉,眼睛突然亮了,他慌忙喊道:“救、救我!”又尖又细的声音,又白又嫩的皮肤,阎铁珊除了一个硕大的鹰钩鼻,长的可真不怎么像男人。   顾生玉也不在意这个,因为他知道面前这人压根就不是个男人,其他人想必也是一样。   阎铁珊,严立本,曾经的金鹏王朝旧臣,拿走一个国家三分之一财产的托孤之人。如今被过去国家的公主找上门了,再怎么心虚,这债也是要还的。   顾生玉想着想着,就笑了。   笑得阎铁珊心里发虚。   阎铁珊会知道顾生玉除了那越来越大的名声,就是昨夜出现在枕头边儿的那封信。   他严立本自认武功不低,化名的阎铁珊是关中珠宝的老板,身边儿也差不了人保护。但这封信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内容更是惊世骇俗,堂堂皇家客卿的身份所说的话绝不是说笑的。   莫名对皇室两个字产生了信任感,阎铁珊张口就想要将当年真相说出来,但是一丛针,数十根飞燕针凭空射来。   一个穿着黑色鲨鱼皮的女人自池子里窜出,那本是赏景的地方却没想到会窜出个人。   这个人手里拿着剑,扔出了针。对着阎铁珊,一出手便是杀招。   “住手!”陆小凤厉声吼道。   花满楼也踏前一步想要救人,但他站的位置根本来不及。   那个人出现时一身贴身的鲨鱼皮勾勒出了女子的好身材,大家才知道她是女人。不然鲨鱼皮这包头包脸的打扮压根分不出男女。   但这时候,被突然冒出个人惊到的人们,谁都来不及去阻止她对阎铁珊下的杀手。   也许西门吹雪可以,但事实上是他没来的及。   针尖蓝幽幽的,显然淬着剧毒,针后面还跟着一把剑,显然是想不留活口。   阎铁珊张大了嘴,好像吓呆了根本来不及躲闪,但他一甩手,便是数十颗圆润珍珠,针倒是被他打掉了,可这剑就……   在这危机时刻,深衣一角落到众人眼中,他们恍惚的好似看到这人飘了起来,足不落地,游一样的闪到阎铁珊身前,这时那剑尖只差一寸就能穿透他的胸口。   这人难不成是要舍命救阎铁珊不成?   他们是什么关系?值得他以命相替?   短短一瞬间,所有人都这样想,但下一秒他们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哪里是舍命相救,仅是随手而为而已! 第16章 西门吹雪   一柄锋利的银质小刀,看起来好看,用起来……谁用谁知道!   “哐啷——!”   偷袭的人傻了,其他看到的人也傻了,西门吹雪眼睛一亮。   顾生玉又断了一柄剑。   只剩下一半的青锋还在推动,好似持剑的人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只剩下半截也要杀了他的狠厉。   顾生玉神情不变,除了衣袖落下时的微动,就只有不断发出的“哐啷”声重复的刺激着众人的听觉。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偷袭人手里原剩下的半截剑秃了,正确说只剩下个剑柄被她拿在手里。   袖摆轻飘飘的动了下,顾生玉的手又藏到了长袖里。   地上一堆碎铁,看到过程的人知道这原是一把剑,没看到过程的人只知道这是堆废铁。   “好、好厉害……”   不知是谁这般呢喃出声。   骤然打破了全场恍惚的情况,每个人下意识看向自己手里的兵器,深深吞了口口水。   陆小凤抽抽眼角,他知道顾生玉会武功,但他平时神棍的样子欺骗性太强,让他压根没想到这个人能这么强!   早知道就不牺牲胡子去请西门吹雪了……这样想的他,摸着光秃秃的上嘴唇发出哀怨的气息。   西门吹雪眼睛发亮的盯着他,手里的剑蠢蠢欲动。   顾生玉先一步阻止道:“不是时候。”   西门吹雪:“何时!”   顾生玉神色淡然:“你舍得剑断的时候。”   西门吹雪身上的气势一滞。   阎铁珊躲在顾生玉后面,比顾生玉宽很多的身体硬是要把自己缩的小小的,看起来可笑,但谁都知道他是怕了。   偷袭的人愤怒的扯下头罩,怒气冲冲的指着他,“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被你背叛的大金鹏王朝的公主上官丹凤!”   阎铁珊自顾生玉身后探出头,看到那陌生的面容皱起眉头。   花满楼心情很好,好在没有人牺牲,又心情不好,不好在顾生玉来之前已经有人牺牲了。   而顾生玉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自阎铁珊身前走开,看起来像是把这件陈年旧事留给两个当事人讨论,他自己则来到躺下的苏少英前面,单膝跪下,按按他的心口。   花满楼感觉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低声问道:“你有办法吗?”   顾生玉淡定点头:“西门吹雪手艺很好。”   出剑快,剑速锋利,剑又是好剑,插进胸口也能让身体下意识反应不过来。更别说西门吹雪本人内力深厚,擅长使出的剑招纠缠着内力,却不是用在破坏经脉内腹而是提升速度。这也导致一个说不上巧合的情况出现。   西门吹雪本人的内力,有一部分残留在苏少英的五脏六腑内。要是在一定时间里没人发现内力散去,他必死无疑。但要是及时被医术高超的大夫发现,牵引这股内力,救活苏少英不是难事。   只是这有个问题,不是谁都有顾生玉的医术,他说的轻巧,实际上他所会的“活死人,肉白骨”不外如是。   医圣亲授的医术被他在短短时间里融会贯通,他的学习速度完全配的上诸位宗师口中的举世难寻,万中无一。   他习武一日,当得他人习武三年。而他在其他方面的进展,仅仅稍微比武功差了那么一丁点儿。但即使如此,他也是他人眼中的怪物,不是天才,他是怪物。   顾生玉的天赋太过逆天,所以有得有失,气运低弱,能力再强,但过程中总出差错,一事无成,也只能归于平凡。现今离开了那处压制他的世界,到了这里,他简直如鱼得水。   再加上系统辅佐,此时一出手,就是堪称仙术的手段。   上身数个大穴被点上,五脏内腑中西门吹雪的内力以他的手法为引,温和的包围住心脏上的创口,汩汩流出的血液则被转移到其他部位化成淤血浮现在体表。   当苏少英的身体准备完毕,他掏出一瓶药,药丸不小,放了不少奇珍异宝。   顾生玉压着苏少英口舌才把药丸塞下去,要是此时有人见到他的动作,恐怕要担心他是不是想把一个死人噎死。   三个指头大小的药丸子,就这么生生让人吞了下去,一点儿水都不喝,可不是可怕吗?   但他们要是知道这个药丸的功效,恐怕巴不得被噎死。   药丸入了肚子,也不知道哪味药材效果那么好,几乎是立刻就起了效果。心脏上肉眼可见的口子全都收束起来,慢慢愈合,简直和神仙赐下的灵药一样好用。   顾生玉收回催发药力的手,内劲也平静的流动在自己的经脉中。   内心舒了口气,幸好只有自己注意到这药的效果,当初按照医圣的吩咐做出三颗,听他说效果好,但没想到好成这样。   顾生玉再一次认识到自己拜师的这些人,在普通人眼中到底是多么神奇的存在。   花满楼伸手摸摸苏少英的脉搏,见他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脉搏也变的沉稳,他开心的说道:“生玉,真是麻烦你了。”   “不妨事,”顾生玉站起身,伸出手把蹲下的花满楼也拉了起来,“他等会才能醒,我们先去看看那边儿的情况再说。”   “嗯。”   花满楼应声,停下整理衣物的手,和他一起看了过去。   上官丹凤怒而质问当年老臣背信弃义,阎铁珊百般辩驳,陆小凤冷眼旁观,其他人哑口无言。   这局势说起来也是微妙,顾生玉和花满楼来到陆小凤身边,陆小凤一改之前冷漠,耸肩问道:“苏少英没事了?”   顾生玉点头,不意外陆小凤会关注他们这边,“你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小凤把之前西门吹雪呵斥上官丹凤那一幕说了出来。   一听到“女人就不该练剑,练剑就不是女人”这句话,顾生玉摸到袖中红袖刀,神情遗憾的道:“刚才不该拒绝的。”   陆小凤:“……”   别因为这个理由就想断了西门吹雪的剑啊!   花满楼轻轻笑了起来。   他们三人组开着小会,说的热闹,另一边阎铁珊终于被逼急了。   “当初小王子不思复国一心隐居山水,摆弄书画这难道是我们的错吗?”   老臣也是有忠心的,但忠心被背弃后凭什么还要人家舍着身家性命陪你们乱来?   这话说的怒气,也说的实在,可上官丹凤也被气的不轻。   女人一生气就有胡搅蛮缠的权利,还有叫自己男人帮忙的权利。   她眼波横过顾生玉似是期待,但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你说,这些叛臣和我到底谁可信?”   陆小凤:“……”想说你们谁都不可信,叹气,但他是个有风度的男人,不能不给女人面子,开口便是委婉的劝道:“真相是需要查清的,”然后话锋一转,“丹凤公主,你之前想要暗杀阎铁珊一事,可是差点儿使得线索断绝。”   上官丹凤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陆小凤你……!”   阎铁珊冷哼,大袖子一甩,怒道:“跟我说什么都没用,这关中珠宝已经不属于我了!”   “什么!”   一句话宛若巨石扔入大海,掀起惊涛骇浪。   上官丹凤首先不敢置信出声,阎铁珊眼也不瞧她,自顾自来到顾生玉面前敛袖,“关中珠宝,现在是姓顾的了,”他讨好道。   “怎么可能!”上官丹凤猛的看向顾生玉,仿佛他现在不是人,而是什么神和魔。   顾生玉意味深长瞧了阎铁珊一眼,这老家伙低眉顺目,做足了过去当太监的安分劲儿。   “嗯,没错,确实是我的。”   但最后姓什么,你们就不得而知了。   他微微一笑,仿佛藏进了无数秘密。   那笑容让易容成上官丹凤的上官飞燕心惊,恍惚意识到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有着不可抗力的实力,所有被众人争夺的东西都围着他转动,最后也都成了他自己的东西。   也许当初选择利用花满楼就做错了,之后更改目标为他,更是一步错步步错,。   而今,还是尽快在计划失败前撤退唯妙。   做下这个决定,别人会发现上官丹凤整体浮躁的气质一下子沉稳下去。   她安静的瞥了陆小凤一眼仿佛有说不清道不尽的情意和委屈,但临走时和顾生玉偶然对视的目光才是说不出的欲语还羞。   上官丹凤一看得不到利益就马上撤退的作风,可谓是当断则断,迅速的让身为敌人的阎铁珊都感叹起来。   一个女人,尤其还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被她盯上绝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幸好,幸好,自己及时把这烫手山芋送走了。   阎铁珊松了口气,转眼对上似笑非笑的顾生玉,他顿时又老实了。   没办法,顾生玉现在是自己东家,是自己主子,以后皇帝会是他的东家,他的主子。昨夜那封信说的清清楚楚。今儿他自己的话也是承认了把关中珠宝的一切权利转移给了皇家。也就是说他虽然还是阎大老板,能享受的还能享受,可珠宝阁的全部利益却都是皇帝的。   阎铁珊做了一辈子的买卖,也就给自己买了个晚年平安。   但再贵的珠宝,再值钱的买卖也没有命重要!   显然他非常明白这个理儿,顾生玉也将他看的非常透彻。   “我先走了。”   不等陆小凤出言询问,顾生玉提起苏少英便用起当世难寻的轻功。   陆小凤只感到眼前一阵微风拂过,一个大活人就没影了。   花满楼笑着说道:“他应该是去把苏少英送回峨眉。”   提起那个和西门吹雪比剑失败身死的峨眉三英之一,陆小凤咕哝着:“有他在,苏少英死不了吧?”   花满楼笑而不语。   陆小凤睁着眼睛,突然道:“我忘了!”   花满楼出奇道:“你忘了什么?”   陆小凤悲伤道:“我忘了让他留下帮我。”   “有西门吹雪在,你想必是不需要他帮忙的,”花满楼摇着扇子,从神情上看,是绝对发现不了他在挤兑陆小凤的。   陆小凤叹道:“就是这么回事。”他摸着没了胡子的地方,觉得既寂寞又悲伤,如同少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东西。   西门吹雪围观了许久,此时冷哼出声,转身向出口走去。   花满楼问道:“西门庄主这是去哪儿?”   陆小凤摇头:“我虽然是西门的朋友,但他有时候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西门吹雪突然停在原地,转过身冷冷道:“我饿了。”   在这还残留着血气,发生了众多事件的地方,他说他饿了。   桌子上摆着上好的菜,景色也是雅致,装饰也是奢华,就是没一个人想在这里吃饭,但他们都捂着肚皮,意识到自己饿了。   阎大老板要是换作往常,是绝不会放过拉拢西门吹雪这个机会的。可今天作为差点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人,他觉得自己没把他们集体赶出去就不错了。   还请人吃饭?吃、吃、吃他奶奶个腿啊!   陆小凤迎着阎铁珊嫌弃的目光,尴尬的摸摸嘴唇,拉着花满楼向着西门吹雪离开的方向追去。   另一边儿,顾生玉踩着好似腾空在飞一样的轻功,飘然走在前往峨眉的路上,为了防止苏少英半路醒来还给他点了睡穴。   半空中,一道影子瞬息而过,要是有江湖人看到,说不定会误以为撞到了鬼。   谁能想到人的轻功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就算是盗帅楚留香,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恐怕也是做不到的。 第17章 峨眉少英   这一路上,顾生玉速度虽快却从不忘记游山玩水,这也就导致被他拎在手里的苏少英自第一次醒来后,就不得不修习起轻功。   脚步仅在树枝上短短停留一瞬,深色的衣摆就已经消失在眼前。为了不被落下太远,苏少英只能拼了命的磨练轻功,加强运气。   又一次前方人无缘无故的停下,欣赏起一潭静而无波的池水,后方赶来的苏少英气力用竭,不顾形象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待到稍微恢复些力气,苏少英睁开眼睛望着天空,大片蔚蓝充斥了视野,有种灵魂都被吸走的壮丽。恍惚的想起,上一次这么看天的时候还是刚学武的时候,明明就是这么近的景色,为何不曾有过抬头看上一看的想法呢?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双脚,苏少英恋恋不舍的自天穹中抽回灵魂,侧开头望着这个男人。   第一次醒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他难以置信有人能从西门吹雪的剑下救了自己,但他扯开衣襟,能看到心口皮肤上留下的一道深红痕迹,据这个人说,那是西门吹雪的剑留下的。   虽然他活了下来,但经历了一次生死体验不留下点纪念品是不可能的。   苏少英此时都能回想起这个人说这句话时戏谑的表情,特别是后来,他自己在洗澡时被满身淤血的可怖模样吓到呆滞的蠢样儿。   叹了口气,顾生玉道:“还是这么没用。”   苏少英语塞。   自己也是江湖中出了名的峨眉三英之一,但在这人眼里却只有丢人。   当日哪怕是差点儿死了,自己也仍不改心高气傲,此人一出手,就把他收拾老实了。   有的时候他也想苦笑,这傲气在面对西门吹雪时都未有变化,为何却被一个不使剑的人磋磨了呢?   顾生玉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似笑非笑的说道:“我比你强。”这真是再有说服力不过了。   苏少英坐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西门吹雪也比我强。”   之前因为不被西门吹雪正眼相待就气怒冲上去决斗的苏少英,如今也能平淡的承认西门吹雪比自己强这个事实。   这份改变不得不说是让认识他的人惊异的。   顾生玉眼里闪过笑意,“你是想说我比西门吹雪强吗?”   苏少英仰起头,望着长身玉立,气质潇洒不羁的顾生玉说道:“虽然这违背我一直以来的坚持,但人死后又苏醒可能真会明白点儿什么……没错,我觉得你比西门吹雪强!”   “呵,”顾生玉轻笑一声,转身踱步到谭边,打算继续观察水面的清净自然。   但这样的态度落到苏少英眼里,就是没有正面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骨子里有股拗,不然也不会见到西门吹雪就忍不住自己挑战的欲望,哪怕他清楚自己比不过西门吹雪。   所以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拍拍土,追到顾生玉跟前,认真的问:“你是不是比西门吹雪强?”   顾生玉的视线自水中移开,落到苏少英身上。   “我不用剑。”   所以强不强又有何关系?   西门吹雪是绝代的剑客,只有在剑道上比他强才有意义。   苏少英眼神一暗,但又马上明亮起来。   “你用什么?”   之前在珠宝阁他前半段是死过去的,后半段是昏迷过去的,压根没看见顾生玉出手。   但就这几天让他追的要死要活的轻功来看,顾生玉绝对不弱,再加上能把自己救活的,神鬼莫测的手段,他说起这话分外期待。   顾生玉叹了一声。   “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苏少英脑子一懵,半天回想才露出嘴巴合不拢的惊愕表情。   “你、你是……”   顾生玉似笑非笑的道:“你说我用什么?”   苏少英赶忙甩甩头,焦急的转来转去,泄气的说道:“你有什么不会的?”   顾生玉:“哈!”不置可否。   苏少英无力的道:“你是顾生玉。”   顾生玉:“是。”   苏少英望天翻起白眼。   这世上能用“我叫”的人有很多,能用“我是”的也就那么几个。   顾生玉绝对是其中的一员。   最初他因墨玉梅花和来历不明的身份传入江湖而闻名,后有一卦惊鬼神和掺和进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京中大战而彻底被众人所知,后红袖刀一事将他推入风尖浪口,却又有同在长安的神侯府,陆小凤,花满楼等人出声相挺……之后的传言就更是多了,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   苏少英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样一个人见面,更没想到自己会被他所救。   所以江湖传言中,此人无所不能是真的?   下意识摸摸心口,像是任何一个遇到偶像的小粉丝一样,苏少英非常想从顾生玉口中听到一些真实消息。   顾生玉托着腮,漫不经心的道:“我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手段,相信这一路上你冒出的问题,都能在到达峨眉后有了答案。”   苏少英眼睛睁大:“你和西门吹雪谁强谁弱也能有答案?”   顾生玉睨他一眼,嘴角勾起,笑意弥漫。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苏少英身为武林人,却也是考过科举的举人,此时见到顾生玉难得的笑容,他无意识的呢喃出声,好似真的看到梨花绽放,被那份纯白高洁的美丽所迷。   一指头弹上苏少英额头,顾生玉的声音已经自很远的地方传来。   “别发呆了,还不跟上。”   “哎呦!”苏少英捂着红了一块的额头,见顾生玉又一次偷跑,他忍不住大喊:“不公平!”然后来不及继续抱怨,运着刚刚恢复好的内力,使出比前些日子要高出许多的轻功身法追了上去。   顾生玉没有违背自己所言,一道上不知道让苏少英目瞪口呆多少次。   最极端的几次是,他们露宿山林,原本苏少英以为吃个没滋没味的烤野鸡就是享受了,却没想到此人随意的拍手,挖出了石锅石碗。自附近的小河里捉出了鱼,去鳞拆骨,头和尾巴骨头都扔到锅里煮汤,鱼肉以内力削为薄薄的鱼片,洒入一些随意采来的野菜山珍,炖出了一锅,苏少英吃的舌头都要被吞掉的野味锅!   后来又有遇到拍花子的人贩子,当时苏少英年轻气盛想当场剁了这些祸害孩子的杂碎,可顾生玉袖手一出,把这群人都扔到了官府。苏少英压根是不同意的,这些人如此猖獗,肯定是和此地官府连成一气,不然不能这么张狂。他们是江湖人,在江湖上能够出手人命,但一旦入了官家,那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事情,不过是白白给他们捡了脱罪的便宜。   苏少英认为自己就算有举人的身份也没办法制裁了那些人,并觉得顾生玉此举不智。四大名捕终究是特例,是为皇家办事,其他江湖人可不见得有那样的助力让官府听命。   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顾生玉不过是递了张拜帖,此地父母官就诚惶诚恐的把他请了进去,并且在他们说了人贩子的事情后,一点儿也不含糊的当场吩咐下去,完全没有敷衍了事的意思。   之后他们离开那个县,苏少英问顾生玉,他们走了之后,那些人会不会重操旧业?   顾生玉语气异常肯定的说不会。   等苏少英想再问,人家轻飘飘跟飞一样的轻功已经把他甩在大后头追不上了。   但也就是这样能够黑白两道来去自由,明明是江湖人却又能插手朝堂事的高深莫测,让苏少英对他的评价越来越高。   等到到了峨眉山,苏少英已经彻底把他和自己师父独孤一鹤列为同个等级的人物。   要知道独孤一鹤在这个武林中的影响力,绝对是最顶层那一批的,顾生玉不过二十几岁就能和他相提并论,可见苏少英对他评价之高。   顾生玉随手雕着一块玉,这是最近位面里的老师们给他出的课题。用入江湖之后所磨砺出的心境能力,打磨这块算不上珍贵顶多是普通的玉石。什么时候做好把它雕成举世无双的珍宝的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然后才算是完成了他们的考验。   所以他最近一直在用手心把玩着它,一边感受着它不算细腻的玉质,一边思索着它的纹理走势。   当苏少英气势汹汹的赶过来,随意扫了眼他手里的玉,毫不犹豫的将震惊写在脸上。   “你还会雕刻?!”   这孩子彻底被顾生玉的博学多才惊呆了,并发自内心的相信此人天人下凡。   不然人怎么可能那么年轻就懂这么多东西?就算是打娘胎里开始学也办不到啊!除非生而知之,不然根本解释不了顾生玉的妖孽!   顾生玉好似压根没听见苏少英的悲愤,一副心神都沉入玉中的模样,四平八稳的道:“回了家你就这个感受?”   苏少英激动的神情一滞,这时看向四周熟悉的景色,才发现自己回来了。   不自觉的向前走出两步,又骤然停下,表情定格成似哭非哭的模样。   顾生玉笑道:“到了你的亲人面前再哭吧。”   苏少英擦擦眼睛,狠狠点头。   离开的时候不觉得,可经历过生生死死后,反倒分外想念峨眉的风景,严肃又慈爱的师父,还有那些师兄弟们!   也许是因为这样想了,苏少英上山的时候少有的急切,不需要顾生玉在前面领着,他就自动自发的运起轻功。   已经步入江湖一流水准的轻功,顾生玉跟的还是不紧不慢,直到苏少英在峨眉派大门前停下。   “不进去?”   顾生玉平淡自在的道。   狠狠摇摇头,苏少英做足了心理准备推开门,走了进去。   留在山里的人看到他突然回来了,都很是惊喜。见到跟在他后面进来的顾生玉虽然好奇,但毕竟是苏少英带回来的人,他们都没有擅自过问。   苏少英回到了峨眉派,就像游子回了家,最近一直萦绕在眉间的郁气很快就消失了。   和他们问完好,说说最近的情况,便迫不及待的提起独孤一鹤。   苏少英:“我师父怎么样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奇怪的说道:“掌门最近是不错,就是……有些奇怪。”   “奇怪?”苏少英心底一惊。   他们纷纷点头:“说不出来,苏师兄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本就稳不住的苏少英也不推辞,点点头冲了出去,然后半路突然停下,回身跑到安静呆着的顾生玉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就跑。一串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弄得其他人都惊呆了。   “这是那个心高气傲的苏师兄吗?”   “我还想说,咱们峨眉派三英之一的少英是不是换了个人。”   那可是拉袖子啊!派里的老人也就在很早之前,苏少英还是个垂鬓小儿时看过,拉的还是掌门独孤一鹤的袖子。   苏少英焦急的跑在前头,顾生玉都不怎么费力就被他直直拽到峨眉派掌门所在的后山。   要问苏少英为何去见自己师父还带着顾生玉?答案其实很简单。   这一段时间里,顾生玉给他留下的无所不能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再加上还听说自己师父状态不怎么好,就想,顾生玉医术那么高超都能把死了的自己救活,那么一定有办法帮助自己师父!   至于顾生玉帮不帮,那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了,这人思虑还没到那么周全的程度。   “啪——!”的推开大门,苏少英见屋里没人,眼也不眨的直闯密室。   这个时候,里面的独孤一鹤正值和西门吹雪的决斗高峰,眼瞅着将要死于西门吹雪的剑下,心头血即将成了被吹飞的血花。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苏少英惨烈的叫了起来。   顾生玉叹了口气,右手指间弹出一把银质小刀。 第18章 天下无双   顾生玉:“西门吹雪。”   近乎于在耳边响起的呓语,确实干扰了出剑从不犹豫的西门吹雪。   这一犹豫,他的剑下意识慢了,独孤一鹤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也趁此机会施展开来!   那本是普天下独一无二的功夫,他也是靠这份独一无二成为峨眉派掌门的。   但是今天,他这个绝技注定被破。   因为空气中有一道甜腻的香气出现,薄红的刀发出宛若女子轻吟的颤声。   顾生玉眼也不眨的挥起了红袖刀,刀走游龙,刀光乱红。   左侧独孤一鹤刀剑双杀迫近眼前,右边是天下难有的绝代剑客全神贯注使出的绝杀一剑。   他的左手红袖刀,刀轨奇异莫测,轻飘飘的仿佛在跳舞,却精准的避过每一次交锋直袭独孤一鹤左肋。   他的右手,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银质小刀,使的刀法却是刀魔亲传的断刃之术,破剑篇此时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   “噼里啪啦——!”   这声有些乱,但乱也没办法。   地上掉了一把刀,一柄剑,还有半截断剑。   这些东西掉在地上,可不就声音凌乱,像是厨房里的厨娘把菜刀勺子铲子那堆铁做的东西一起弄掉似的,满耳朵都是声响。   只是现在这情况,可不比厨娘那点儿小事轻易。   西门吹雪深深看着自己那把随身了二十多年的剑,此时——剑已断!   独孤一鹤捂着左肋,狼狈的站起身。   苏少英来不及收回掉在地上的下巴。   刺耳的声响过后,现场是死一般的安静。   顾生玉轻飘飘的收起红袖刀,红光自袖中一闪,不见了踪影,银质小刀夹在指间,眨眼的功夫里,只剩下两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头。   两手具空的他友好的笑了起来,这种时候也就他适合开口说话。   顾生玉:“西门吹雪,你不该察觉不到独孤掌门内力不足五成的情况。”   西门吹雪自断刃上移开目光,深深的映入顾生玉云轻风楚的身影。   “决斗开始,我才发现独孤一鹤内力不足五成的事实。”   但那时已经晚了。   顾生玉改为看向独孤一鹤,不赞同的道:“身体不适,怎能接受挑战?这对西门吹雪不公平,对你自己也不公平,更对峨眉派不公平。”   独孤一鹤刚刚也是险些身死的人,怎么不明白顾生玉的意思?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仿佛也因为这叹息加深了。   苏少英也意识到,自己的师父是真的老了,记忆中的背影仍是那么高大,但那个人的黑发也掺了不少斑白。   独孤一鹤道:“我不能避。”   这是西门吹雪的挑战,是世上任何武人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独孤一鹤要是因为身体不适拒绝了,世人会怎么看峨眉派?又会怎么想峨眉派?   想独孤一鹤终于老了,看峨眉派日暮西山。   这是身为掌门的独孤一鹤不能接受的,所以哪怕可能身死他也要接受西门吹雪的决斗。   但这些理由对西门吹雪来说根本不能算是理由,他是纯粹的剑客,所以身后哪怕有着偌大万梅山庄在,他也仍能不顾自身安危挑战诸位武林强者。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就是西门吹雪这个人,最执着刻骨的一部分。   不得不说,这样的人让年老武功再难更上一层的独孤一鹤羡慕,又有着说不清的嫉妒。   顾生玉听了两人的话,虽然知道他们不可能互相理解,但道理大家都是懂的,懂了就不会再起干戈。   苏少英这时忍不住说道:“师父!师兄师弟们说您最近神思不属,难道是因为内力不足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事会让您大量消耗内力!”   三英作为独孤一鹤最宠爱的弟子,可是非常清楚自家师父到底宅到什么程度。要说他呆在峨眉山都能无缘无故付诸武力,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独孤一鹤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弟子回来了,原本他被西门吹雪和顾生玉两人强大的气势吸引,压根没看到后面跟着的小透明苏少英,但此时看见了,也看清了,忍不住心疼起来。   离山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苏少英,仿佛经过了好好的打磨,神情不再张扬,眼神变得沉稳,这是让独孤一鹤满意的变化,可心疼也是心疼在这里,不经历挫折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看出师父心疼自己,苏少英忍不住低头哽咽。   谁能想到,这一次回来是多么难得的奇迹,他可是差点儿就死在外面回不来,峨眉派也和西门吹雪结下洗不清的血仇!   顾生玉拂拂衣袖,认真说道:“苏公子说的没错,内力是江湖人的根本,无端消耗本就奇怪,更别提这么巧的又受到西门吹雪挑战,西门的名声你也是听说过的,要说是偶然决计不可能,就当是不能全力回应西门吹雪挑战的诚意,还请你解释一下这荒谬的情况。”   独孤一鹤听到顾生玉说的,下意识看向西门吹雪,见他确实在望着自己,神情再次苍老起来。   “是霍休……”   谁都知道论起财富,那只有天下第一土豪的霍休值得拿出来好好提一提。   这个人的武功本是很高了,可几年后又莫名成了天下第一首富!   名利双收,这人生赢家的程度怎么不让江湖人向往?   但是经过独孤一鹤解释,大家知道了霍休原名上官木,正是当年金鹏王朝的托孤大臣之一,独孤一鹤原名平独鹤,也是被陆小凤追查的人。   西门吹雪突然道:“你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   独孤一鹤愣了愣,赶忙摇头,“怎么可能是!”他也是听过青衣楼荤素不忌的名声的,光是忙整个峨眉派就够他一把年纪还要操碎心的了,哪里有功夫搞什么杀手组织,别闹好不好!   西门吹雪得到答案沉默一下,点点头,收起断剑起身离开,从始至终没计较顾生玉突然插手决斗还折断自己的剑的事情。   顾生玉觉得他是理解西门吹雪这种人的,朝闻道,夕死可矣,其外所有东西都是外物,不值得记挂。   剑本是特殊的,但顾生玉一出手就断了他的剑,是顾生玉自己的本事,技不如人而已,又怎么有心情去质问?   西门吹雪不会质问,就只会回去换一把剑,更加努力的修行,意图在下一次的挑战中战胜顾生玉。   这样看来,再次见面,恐怕就是来自剑神的“问候”了。   至于死而复生的苏少英,西门吹雪压根没放在眼里。   等到密室剩下他们三人,顾生玉把苏少英赶出去,和独孤一鹤单独谈了谈,等再出去,峨眉派归入皇家势力已经是注定的事实。   苏少英等他走后进去看自己师父,独孤一鹤深思之后又松了口气的模样,看的他似懂非懂,想要问问顾生玉,但顾生玉此时已经下了山。   再一次孤身一人走入江湖,顾生玉感受到了以往从未察觉到的状态,仿佛天地相斗的震撼。   在他眼中,天空铺天盖地的蔚蓝,散发着无形的压力,大地古朴厚重,犹自稳重不惊。   而他站在这两者中间又是何等渺小,何等无力。   无力的他找了间酒馆喝起了酒,一杯,两杯,三杯,四杯……到了第二天一早,守了一夜的小二自沉睡中惊醒,然后被满桌满地的空酒坛吓到了,下意识看向昨夜喝酒人坐的位置,才发现一块不小的黄金被放在那里。   顾生玉喝了不少酒,满身都是酒气,眼神却非常明亮,亮到有种刺破天地的气势。   陆小凤一见到这样的他就有种莫名的威胁感,仿佛这个人从内自外的出现了一种危险的变化。   为了不被顾生玉影响,陆小凤笑着调侃道:“在我忙的乱糟糟的时候,你又是跑到哪里躲闲去了?对了,苏少英被你送回峨眉了?”   顾生玉点点头,笑道:“看在我躲闲的份上,告诉你一件事,霍休就是上官木,西门吹雪找独孤一鹤决斗之前,他找独孤一鹤比拼过内力。”   陆小凤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非常不好看。   霍休是他的朋友,他也是相信他才根据他的指示找上阎铁珊的。可要不是顾生玉出现,阎铁珊就死了,死在丹凤公主手下,那么线索就断了。然后这线索仿佛不能断一样,又冒出峨眉独孤一鹤是青衣楼总瓢把子的消息。为了找到上官飞燕,西门吹雪去往峨眉,骤时独孤一鹤身死……   陆小凤光是想都能想到这是怎一摊子乱事,又是怎样乱中有着算计。   甩甩头,陆小凤不想让自己被阴谋败坏心情,忙出声聊起顾生玉最近的传闻。   自从阎铁珊亲口承认关中珠宝易主,顾生玉的名声算是彻底大过了天。   然后他什么都会的消息也被接连扒了出来,有人信他天人下凡,所以才会医相星卜,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奇淫巧技无所不通。但更多人却觉得他是隐世高人,驻颜有术,所以才会看起来那么年轻。   陆小凤忍不住说道:“你到底多大?难道真的是哪里来的隐者高手不成?”   顾生玉故作认真的想想,突然笑了,宛若玉女展颜,美的失神。   “你说我怎么做才能将这消息压下去?”   陆小凤眨眨眼:“那当然是用更大的消息啦!”   顾生玉:“怎样算大?”   陆小凤不明所以,还没等开口就听见顾生玉说:“挑战天下如何?”   陆小凤:“……”   顾生玉眼露异彩,“就说有人意图挑战天下名士,自负者可来战,有意者可来战,自觉能力出众者可来一战!”   陆小凤干巴巴的道:“……呃……啊……”他快要不会说话了,这闹的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光是这样没有彩头也不好,”大笑过后,顾生玉自言自语出声,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说道:“陆小凤,你说我是不是该有个合适的名号?”   陆小凤本在无语,如今一下子被他的话带偏了的思路,真心想道:顾生玉出入江湖这么久,还真没有什么外号。   像是西门吹雪的剑神,南海叶孤城的剑仙,陆小凤的四条眉毛等等,或俗或雅,江湖人都要有个被人一说出来就会有人惊讶着拍桌弹起,激动的说着原来是“谁谁谁”啊!的外号的。   顾生玉说的就是这个。   “天下无双,好不好?”   陆小凤一懵,怔怔的望着顾生玉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好似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说的话。   顾生玉笑意不减,呢喃道:“天下无双——当得!”   全身上下好似涌现出无匹的豪气,他没有再理惊呆了的陆小凤,迎风踏出一步,两步……直到身影消失。   欣长的身形,衣袂翩飞,说不出的滋味将陆小凤的情绪引了出来。   他问自始至终没开口的花满楼道:“顾生玉是不是喝多了?”   花满楼摇头。   陆小凤又问:“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花满楼摇摇扇子:“那你应该去问他,而不是问我。”   陆小凤仰天叹道:“希望他是开玩笑吧。”   像顾生玉那样的人,一旦搅合起风浪,江湖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根本难以想象。   花满楼摇头道:“你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陆小凤苦笑着一抹脸。   “免了,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说完,他看向霍休所在的方向。   这次的麻烦,他差不多知道该怎么解决了。   不久之后,江湖上传来陆小凤破了大金鹏王朝案件的事情,江湖再次到处都是他的传说,可顾生玉所说的挑战天下仍是没有出现。   这让陆小凤产生了侥幸的情绪,可到上官飞燕的妹妹,上官雪儿被四大名捕中的铁手亲自带走,霍休财产被皇室捏在手里,他才知道顾生玉之后是干什么去了。   后来,当顾生玉赢了妙僧无花的琴,胜了苦瓜大师的素斋,去了木道人下棋第一的名头,让他变成下棋第二,喝酒第三,武功第四的木道人之后,又接连传来他接受个个名家挑战的消息。   陆小凤不禁感叹:“他这是要当三百六十行的状元啊!”   花满楼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到了这个时候,江湖差不多已经成了顾生玉一个人的舞台了。 第19章 大雁南飞   今天的皇宫还是那么百花斗妍,各显本领啊!   朱珵珺笑呵呵的与每个“偶遇”的妃子打招呼,再迈着慢腾腾的步子踱回自己的御书房,然后不禁感叹出以上内容。   身旁的总管王安递上准备好的香茶,朱珵珺心情还不错的让他下去了,等到御书房里剩下他一个,他才抽出暗卫递上来的“折子”。   说是折子,是因为寄信的人如今也算是大臣,但由于此人身份特殊,折子一般都是书信而不是引经据典,规规矩矩的奏本。   朱珵珺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心里还想着前些日子到手的关中珠宝阁,以及旗岭县剿灭的人贩子集团。   当日县令官之所以会诚惶诚恐,原因就是顾生玉把他五品官的信物跟着拜帖一起送了上去。   县令职位最大才七品,何时遇到过五品这个层次的大人?更别说此人还是能够面见圣上的京官!   不想丢官帽,掉脑袋,犯了不敬之罪,见是必须要见的,顾生玉的话也是必须要听的。   但是他走后,县令一见他没回来就有固态萌发的意思。   本身苏少英猜的没错,他确实和那些人连成一气,每年受的礼都不少。   却没想到回身,一群暗卫就把他拦下,之后来了的钦差更是干脆利落剥去他的乌纱帽,投入大牢。接着把此地拍花子横行,官匪一气的事情上报。   现在到了朱珵珺手中的,已经是刑部处置过的奏折了。   将顾生玉再次送来的信函看完,朱珵珺龙颜大悦。   以后峨眉派与神侯府互为牛耳,江湖中以武犯禁之事可大大减少。霍休经营无数,如今财宝都落到一个叫上官雪儿的前金鹏王朝郡主手里。   嗯,这个小丫头要拿下,旨意让神侯府去传,就说本朝体恤金鹏国灭亡一事,均情为其皇室保留血脉。反正正统血脉都死干净,剩下个小丫头而已不足为惧。   之后删删改改,圣旨降下去,朱珵珺又思考起青衣楼的事情。解散是必须的,但其中资源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交给暗卫统领去处理吧,反正体系类似。   然后他开始想,这回要怎么犒劳犒劳顾生玉这位大功臣。   不得不说,顾生玉和自己的相处方式也是真新鲜啊。   不像是君臣,此人烦了他能做出懒得理他这种事,他的臣子谁敢啊?谁敢啊!   要说的话,反倒更像是朋友,而自己这个皇帝,咳……说起来倒是有种被照顾的感觉。   那种被纵容着的宠溺感,别说,朱珵珺还挺受用的,仿佛他自己还是个孩子,需要大哥的帮衬。   这一代皇族中,朱珵珺是太子,却没有兄弟,没有感受过兄弟情义,某种程度上顾生玉反倒正好弥补了他的遗憾。上一代先帝倒是有不少兄弟,如今分别是封地在南海的平南王,掌管军权的太平王。   南王世子总是体弱多病,每逢进京就生病,这其中猫腻,朱珵珺表示,你们给我等着。   至于太平王家的世子……朱珵珺眼珠一转,有了决定。   哦,对了,刚才是在想顾生玉赏赐的事情,朱珵珺又头疼起来。   不是没东西可赏,而是赏的对方不喜欢,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这些时日以来,朱珵珺也熟悉了顾生玉的性子。他不是超然的宛若神人,他是平和的,安静的,温柔的,善良的。你给他不喜欢的东西,他不一定会说,而且还会笑。但你给他喜欢的东西,他一定会笑。   朱珵珺就觉得,给他不喜欢的东西,怎么都比不上他为自己做的,这有一种自己占便宜的郁闷感。   上一次水患一事被解决,按理给顾生玉封赏那是直接当官都不奇怪的事情,但是他送了一把琴。   虽然是好琴,但换成别人铁定会更愿意官职加身,那是受用不尽的好处,但顾生玉得了琴那真是……笑的比花还美。   自那时起朱珵珺就知道了,给这人东西,给别人眼中好的,不如给他开心的。哪怕他刚立下的功绩,足以封侯拜相,但那都比不上让他展颜一笑的一朵小花。   所以……给什么好呢?   朱珵珺望着桌面许久,突然笑了。   他想到了。   又一封信送到把江湖弄的天翻地覆的顾生玉手里,连带着还送了东西,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到和二小园,身侧是为他弹琴的顾惜朝。   青衫风流,琴声幽幽。   顾生玉不见怪的拿着这封信从头看到尾,至于送来的东西唤醒了他唇边微妙,好笑意味的笑。除此之外,他也就随意的把这玩意儿扔到袖子里。仿佛皇宫里的唯一主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东西,也就让他笑一笑这一个作用。   顾惜朝认真的把一首梅花三弄弹完,看向心情不错的顾生玉,眼中敬慕早已转为崇拜。   谁能想到就是面前这个年纪才二十几岁的人,有着谁都比不上的本领?   前一阵子顾生玉挑战天下一事画下休止符之前,雕玉的,做首饰的,甚至是做饭的,做灯笼的,做糖人的,这类杂技都有人找上门来,但他却没有丝毫嫌弃。袖子一挽,之后来找上门的人离去时尽皆拜服,神情中说不出的感叹——真有人天纵奇才至此!   后来又有通笔墨,懂医术,拼画技……唱戏,歌舞等等的也上了门——江湖上最近的流行就好像是,你自认自己出色,那不妨去长安挑战和二小园的顾生玉,他会告诉你,何为完美无缺似的。   每一天来的人络绎不绝,整个小园都仿佛变成演杂技的地方,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也因此,此地出现了一幅奇景。   不管身份贵贱,三教九流,三百六十行中能出现的行当一一在这里展现。   有读书人抄着手望天而叹,就有转轱辘的艺人,唱着拍子敲起大鼓。   宗师位面可谓包罗万象,什么兴趣爱好诡异的奇人都不缺。   他们不见得想顾生玉全都学会这些杂技,但偶尔也会技痒求切磋的不是吗?   再不济自娱自乐!   总之那天喝多了,说了大话,回头顾生玉就被宗师们拍着肩膀叫好。   不得已,顾生玉也被迫习惯了这样的人来人往,而且在这其中,心境竟也因为这人生百态莫名圆滑了一些。   随着唱戏人的调子,婉转声腔,跟着敲大鼓的节拍,摆袖扭腰。   日日相处下来,来找茬的人少了,真心喜欢他的人多了。   顾生玉年轻,有能力,还不看不起他们,平时被当成下九流鄙视的人们很容易就和他打好了关系。一些自喻为上等人的书生进士,也在被顾生玉打败了之后佩服起他的能力。更有奇能异士由于在自己引以为傲的领域上被打败,厚着脸皮缠上了他。   这一场说不出大气的一人战天下,也并不像陆小凤想象的那么结局不好。   最起码顾生玉交到了几个不在武林的朋友,也有更多人知道了顾生玉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不过这次事后,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流言。   顾生玉有“病”。   他其实不是神人,而是失心疯!   换言之就是现代精神分裂。   流言传出的原因在顾生玉每次被附魂后展现出的多变性格上。原本有人察觉到他这个毛病,但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能人的怪癖。但这次次数多了,看到的人多六点多,可不就扯上一些怪力乱神的内容了?   再加上一开始就有的天人下凡的传言……   不信鬼神的人将他和失心疯扯上关系,有人喜欢就有人讨厌,顾生玉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自然就有敌视他的人恶意抹黑。   所以失心疯这么个流言也就这样出来了。   有一心向着他的,不知道在多少酒馆茶楼和人争执起来,打架的人更是不少,但就不见本人出来解释。   有人说顾生玉对江湖事不屑一顾,人家天下无双,怎么会计较这小小的流言?   有人说他这是心虚了,肯定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毛病。   流言传的如火如荼,不久后峨眉山上传下消息,三英之一的苏少英气愤的表示,顾生玉自己就有绝世无双的医术,怎么可能会有病!   峨眉派的势力让一部分人哑火,但也有人更愤怒。   那些人针尖对麦芒的就骂了上去,没听说过医者不能自医吗?这反倒更证明他有病!没病的话怎么可能小小年纪通了那么多人一辈子都研习不够的本领?   之后,陆小凤偶尔在酒楼说漏了嘴。   当时他喝了三大坛陈年女儿香,打着嗝的含糊道:“顾生玉啊?他、他能有什么毛病?那家伙完美的和不是人似的……就是最大的毛病!西门吹雪的剑还被他斩断过呢。”   这事一出,所有张嘴的人都把嘴闭上了。   乖乖,别的人这么说他们不信,但陆小凤说的必须信!   顾生玉和西门吹雪都是陆小凤的朋友,没有捧着一人,砸了一人的道理!   所以他说的肯定是事实!   顾生玉强他们知道,武功高强他们也知道,但是能把西门吹雪的剑断了的强……那可是西门吹雪的剑啊!   他自己就是一块不败的招牌,顾生玉却把他的剑断了。   可想而知,这到底在江湖上引起了多大的哗然。   这下子还敢说顾生玉失心疯的人,不是疯了就是不要命了。   哪怕顾生玉脾气好,但不代表西门吹雪脾气也好。   一个疯子能把他的剑断了,这不是变相在说西门吹雪连个疯子都不如吗?以后还怎么去塞北地界!   心知肚明陆小凤这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所有人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变成真正的哑巴。   也直到今时今日,前往和二小园的热潮才算是消停下来。   顾生玉接下来的几天过得非常平静,最忙的事情还只是考校顾惜朝功课,平时闲的都在弹琴自娱自乐。   位面里的大佬们久违的交流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心情都非常好,对顾生玉也更加和颜悦色,他得了难得几天的休息。   顾惜朝和他说了这事后,他笑笑,没有反应。流言之所以解决,是因为他有几个好朋友,然而除了念了几遍陆小凤的名字,顾生玉没再做任何事,心安理得的享受友人的庇护。   世间风雨烟岚对他来说仿佛浮华一场般空虚,唯有此时此刻所做的,才存在真正的意义。   不久之后,他送了顾惜朝一场前程。   顾生玉神韵内敛,眼中仿佛有万千光华,又好像深不见底的黑暗,最是迷乱人心。俊美的面容,白皙的肤色,通体风流潇洒的气质。哪怕他斜斜懒懒的坐着,也仍是最醒目,最引人注意的那一个。   顾惜朝站在他面前,像是他的学生一样神情期待。   顾生玉就在刚才宣布他出师了,这也就意味着天下大事随他而去。   大雁南飞,也是顾惜朝起航的时候了。   不过在此之前,顾生玉说:“当朝权相蔡京,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能力扳倒他。”   顾惜朝抱拳而握,掷地有声的道:“理应如此!” 第20章 天人下凡   一席青衫,身世坎坷, 顾惜朝从不是什么马踏花艳的风流人物, 而是身世坎坷, 出身贱籍的婊子之子。   他有着一张好到过目不忘的好相貌,也有一把专破罡气的神哭小斧。武功谋略惊才绝艳, 认识他的人都能看见他的傲,他的偏执。但这样一个人物,却在经历一次又一次失败。   那一次是他好不容易高中探花, 眼看着过去将要过去, 他将要有新的开始。看不惯他的人便在皇帝面前揭露他贱籍的身份, 虽说没有死,但十年苦读尽付一炬。   那时那日, 当时当刻, 顾惜朝徘徊于街前, 青衫落魄, 傲骨不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应该做什么。铮铮刚性被这孩童似的命运像是捏着一团揉烂的泥巴般轻易掷于地上, 受众人踩踏。哪怕他一次次爬起来, 迎接他的也从不是什么好运。   可是那一天是奇怪的, 顾惜朝感觉自己要疯了, 可是面前人比他更疯, 他对他说,你哭了。   顾惜朝确定自己没有哭,他早就知道哭泣没有任何用处, 反倒还会招致嘲笑,他想这人也是来嘲笑自己的吗?   那个人怪异的在大晴天撑着一把伞,但要是疯子的话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这个人把伞送到他的头顶,仿佛要为他遮风避雨,然后说:“那天哭了。”   他说完的下一秒,天降骤雨,仿佛真的因此而哭。   顾惜朝动动嘴唇想要笑,但他要是笑出来,岂不是承认这一直在玩弄自己的老天爷真的会心疼自己?   心中升起的荒谬感令他推开对方撑伞的手,他仰头深深看入那苍天之中。   颗颗豆大雨水打在脸上,些微的疼,让他被悲愤烤热的头脑冷却下来,然后他问这个人要做什么?   不管什么目的对现在的自己来说都是救命稻草,能抓住的他都会统统抓紧。   可是这个人果然是个怪人,把他领回家,给了他衣服,让他看书,然后令自己倾倒在他的话语之下。   “一顾惜朝误终身,不顾惜朝终身误。”   若有一日,世间都会如此评价顾惜朝,那功名利禄岂不袖手取之?   那样的话语中,是顾惜朝深深憧憬的一种境界。   他不由自主的受其吸引,听从了那个人的话。   随后他知道这个人叫顾生玉,没人知道当时顾惜朝心中荡起的涟漪。   同姓顾,相似的年纪,样貌看不出有多少相似。顾惜朝微卷的头发和模样随了母亲,但他母亲曾似笑非笑的说过,那个父亲也是个好相貌,但留给他的也就只有这顾姓一字。   顾惜朝认了这句话,但不认的是,他不觉得自己的天赋是随了母亲,既然不是母亲的话,那应该就是父亲了。   这不由得像是在说,他们理应是这世上最相似的人。   随后顾生玉展露出的本领手段,渐渐让他产生了妄想。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会倾尽心血帮助一个陌生人?   反正顾惜朝是不信有人会这样做的,所以顾生玉的想法便有待考证。   但随着每一日的接触,顾惜朝发现自己总能从这个人身上学到东西,他的才能仿佛无底洞,怎么窥都窥不透,仿佛他真的像是外界所传的那样是天人下凡。   顾惜朝心中的涟漪越发大了,他开始更加刻苦,时不时也能得到几句顾生玉的叮嘱,莫要太累心。   这个时候,顾惜朝会发现自己对这些话非常受用,就好像他们本应该血脉相连。   每到这时,他都会按耐下去这份冲动,强忍着问他,你是不是我兄弟这话。   因为凭借他的智慧他很清楚,若是问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首先,他没有那份能力做他的兄弟,自己还太弱,不得不承认,若顾生玉真是自己的兄长,那么他势必会是素未谋面的爹的正房之子也就是嫡子。自己这么一个婊子生出的孩子,再怎么出色从地位上也比不上他,更别说他本就没有顾生玉有能力,所以冒然冲动后,只会是自己都忍不住掩面离去的羞耻。   其次,若他不是自己的兄弟,自己问出来,往小了说是闹笑话,往大了说,简直就是耻辱!人家好心帮你,你却想东想西,不好好学习,更甚至冒出自己会是人家兄弟那样胆大妄为的想法,无论多好心的人都会忍不住愤怒吧?   顾惜朝不想弄僵彼此的关系,所以他隐忍着,等到自己有足够实力坦然向顾生玉问:“你为何对我那么好?”的一天,但从心底,他是希望能叫顾生玉一声大哥的。   和他相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操心,令从未感受过亲情的顾惜朝心生眷恋。   如今终于得到顾生玉出师的许可,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有能力成为令人骄傲的人了呢?自己是不是离心中那个想法更近一步了呢?   来到神侯府前,顾惜朝神情坚毅,这是顾生玉头一次对自己提出要求,他一定要圆满完成。   不就是个蔡京吗?眼里闪过狠辣的神色,顾惜朝冷笑,脑子里已经列出一系列计划。   “他本惊才绝艳,智计天纵,我留他在此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沉下心来,彼时他不知,那时候的他像是一柄弓绷紧了弦,稍有不慎就会毁了自身。”   顾生玉喝着每年只出两斤的西湖龙井,和对面来头不小的九五至尊,也就是找机会微服私访出来的朱珵珺解释道。   朱珵珺皱着鼻子,虽然是好茶,但经过顾生玉妙手碰过总觉得更香甜,舒展开眉头,嗅过香气后喝一口,实在是通体舒畅。   他边摇头边说道:“你可没解释为何如此偏爱他。”   为了他都特意找到朕面前了,朕不管,朕就要听你的心里话!   顾生玉睨他一眼,懒洋洋的道:“你不觉得他穿一袭青衫非常好看吗?”   朱珵珺回忆刚才见过那人的好看脸孔和一身青衣的样子,赞同的点点头,当初就是因为这份惊艳,他贱籍考科的大罪才被自己轻轻放过的。   顾生玉笑道:“我对美人向来怜惜。”   朱珵珺大为感动:“我总算知道咱们两个为什么会成为朋友了。”   顾生玉:“……”低头喝茶。   朱珵珺:“……为什么不接我的话!你说!你为什么不接我的话!”   顾生玉扭头道:“说起绣花大盗……为什么不让四大名捕接手?能够盗取振远镖局八十万两黄金,以及平南王府宝库的大盗,光是一位寻常捕快,怕是没办法破案的吧?”   朱珵珺被明显的转移话题了,目露哀怨,“你说的寻常捕快可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名捕金九龄。”   “金九龄?苦瓜大师的师弟那位?”顾生玉感兴趣的转回头。   朱珵珺越发哀怨,目光幽幽的盯着他。   顾生玉叹道:“我这不还是帮你办事吗?”   将桌面上那张纸拍在他面前,朱珵珺一看上面笔迹就知道出自自己之手,摸着鼻梁笑笑。之前送赏赐过来的时候,一起送来的还有这张希望顾生玉把南王暗地里密谋的事情查清楚的信函。   现在被顾生玉拍在眼前,朱珵珺也不继续扭捏作态下去,打起精神的说道:“就是他。”   顾生玉托着腮,披散的长发顺着肩头滑下到胸前,他似笑非笑的道:“那个享受一流生活的名捕,有人说他不像个捕快,反倒和个走马章台的公子哥一个样儿。”   朱珵珺严肃:“你不能因此就歧视他!”好歹是自己手下的臣子,该维护的时候还是要维护。   顾生玉摇摇头:“我笑的不是这个,我笑的是你给他的俸禄够他这么花吗?”   朱珵珺的算学不算非常好,但比之一般人已经不错,但他不需要去算就能知道……“金九龄精于分辨古董字画,还精于相马,钱财什么的,自然来的快。”   顾生玉意味深长道:“但他出的也快。”   朱珵珺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顾生玉随意拿起茶碗,淡淡道:“先看着吧,反正马脚早晚会自己露出来。”   朱珵珺点点头,可不是吗?无论是朝堂还是江湖,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人有了欲望就有了野心,有了野心就会行动,有所求有所欲,就会有所破绽,聪明人等的就是这些破绽。   顾生玉品了几口西湖龙井,又道:“我最近接到一份邀请。”   朱珵珺来了兴致,“是什么?”顾生玉如今已经是江湖中的传说,能被送到他手里的邀请铁定不一般。   顾生玉慢悠悠的道:“蝙蝠岛。”   “……”   朱珵珺努力回忆最新的航海图,里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岛啊!   顾生玉道:“别想了,黑暗处的拍卖所怎么能让你这个皇上知道。”   朱珵珺:“……顾生玉啊……”他讨好的道。   顾生玉瞥他。   朱珵珺俊朗的面容笑的分外傻。   “这个地方我不知道是吧?”   顾生玉道:“是。”   “那官府肯定也不知道喽?”   顾生玉点头。   朱珵珺笑道:“这就对了,你帮我去哪里查清‘蝙蝠岛’到底偷税漏税多少年吧。”   顾生玉:“……”   朱珵珺嘿嘿笑了起来。   “你看,既然是黑暗中的交易肯定暴利,说不定查处之后,又是一笔军费!”   顾生玉:“……”想起雁门关外练兵的苏梦枕,他虽然动了心思,但面上还是不高兴了,“南王府的事情怎么办?”   朱珵珺挪到他跟前,弯腰直视他的双眼,仿佛要让顾生玉看见自己眼里的真诚。   “……生玉的话……一定两边儿都能办到的对不对?”   顾生玉眉角一瞬间抽动。   朱珵珺:“嘿嘿。”   顾生玉叹气:“陛下该练武了。”   朱珵珺肩膀一缩。   每次叫他陛下都没好事!   顾生玉理直气壮道:“微臣不在,只凭宫里那些人恐怕拦不住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刺行动,虽说我已经把惜朝派出去以防万一,但陛下也是要多加强自身才是。”   朱珵珺瑟瑟发抖,勉强不让自己出口的话发颤。   “顾、顾生玉啊,我看我今天就先回……”   “正好梅花桩立起来了,陛下上去踩踩吧。”   去了。   朱珵珺:“……”   顾生玉欣赏一阵九五至尊蹲在梅花桩上扎马步的靓丽风景,满意的回头筹备去了,顺便说道:“西湖龙井给我来两斤,我要拿去送人。”说完走人,背影无情的让身后的朱珵珺热泪盈眶。   朱珵珺:“……QAQ。”   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时辰才让朱珵珺下来,下来后的这位至尊耍起小孩子脾气,非要顾生玉做出能比苦瓜大师还好吃的斋菜给他吃,不然他就不回宫。   已经来接他的李仁大太监不得不用求救的眼神一个劲儿偷瞄他,顾生玉没辙,谁让李仁既是老人,又是“残疾”的人呢?   亲自下厨做菜的结果,就是朱珵珺吃了个肚圆,心满意足的回了皇宫,再也喝不下后宫佳丽送的各种补汤,直让后宫那些娘娘们怀疑陛下宫外藏娇了。   如今已经化身为专用出宫大太监的李仁在离开时冲顾生玉拱拱手,不好意思的笑笑。   顾生玉理解,当皇帝压力大,有一个能缓解的地方,他身边人自然愿意他时不时过来呆呆,尤其是自己还对朱珵珺无害。   眼看着马车消失在内城附近,他转身回了小园。婢女们安静无声,皇宫里调理出来的人,似乎总有这种静悄悄的本事。就算是顾生玉也只要稍微一个走神,都能生出整个小园唯有他一个人在此的错觉。   第二日,托着西胡龙井的茶叶,顾生玉踩着瞬息百里的轻功跑到江南花家,正巧花满楼和陆小凤都在。他目不斜视的忽略了陆小凤瞪直了的眼睛,递上礼品,然后看着花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的小心把茶叶收起来,然后一个劲儿夸他好、好、真是太好了!   基本上一个上午的时间都被花老爷子用来闲磕牙,花满楼无奈作陪,陆小凤早耐不住寂寞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等到中午膳食吃完,老爷子一抹嘴去睡午觉,顾生玉这才有和花满楼叙旧的机会。   花满楼笑道:“生玉有心了。”那么好的茶叶,看来自己父亲是真的非常高兴。   顾生玉随意的点点头,他虽然会喝茶会品茶会煮茶,却不觉得那是个多金贵的玩意儿,能用来博长辈一笑再好不过。   “朋友送的。”   他理直气壮的道。   皇宫里差不多把今年份的龙井都送出去的朱珵珺快哭瞎了,他自己那份给了太后,然后他现在没得喝了,多可怜的当朝皇帝啊!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不信像他说的那样轻易。   那可是自家父亲见了都忍不住瞪大眼睛的好茶,换成别人自己留着都来不及,那里像生玉那样还拿出来送人。   顾生玉淡定道:“只是想着弥补一下上官飞燕时候的疏忽。”   花满楼停下脚步,侧过头,笑了起来。   “谢谢。”   顾生玉跟着也笑了。   那本不是需要两个人都记着的小事,更别提谁欠了谁。   只是顾生玉记着,还为此选择了最合适的方式解决,这让花满楼感到喜悦。   花满楼什么都不需要,能够感受花的香气就是他最大的幸福。礼物的话不管是什么他都会笑着答应下来,而不会拒绝。但这就和顾生玉一样,并不是最开心的表现。   可是顾生玉把东西送给他的父亲,还让花老爷子笑的开心,这就让花满楼很高兴了。   他一直愧疚自己眼盲离家,让家人为自己担心的事情。但是顾生玉今日这一举,变相的将花满楼交到了好朋友,而且还是很重视他的朋友这件事告诉了为他担心的家人。   他家人因此放心的同时,也用他家人的笑容作为最好的礼物送给了花满楼。   这不得不说,非常用心,用心到了花满楼都感动的程度。   一声谢谢,再真切不过,顾生玉笑起,也是再高兴不过。   朋友开心,他自然也开心。   陆小凤一过来,看见的就是他们相视而笑的画面,顿觉自己被排挤了。   好熟悉啊!他想,当初刚认识顾生玉的时候,自己就被他们两个一起默契的挤兑。   陆小凤不开心了,心里委屈了,所以硬挤进仿佛画卷一样唯美的两个人之间,同时张开嘴大声唱了起来。   东南西北就是没在调子上的小曲,他唱的非常快乐,但另外两个人却非常痛苦。   顾生玉眯眼看他,凌空摄来一只没来得及被花农弄走的虫子,放到陆小凤面前。   “再唱一句,这个就能到你嘴里,信不信?”   陆小凤猛地瞪大眼睛,肉呼呼的大青虫上软软的触角几乎就在眼前,他紧紧的闭上嘴,难以想象这玩意到自己嘴里会多可怕!   一口气没松出去的腮帮子,鼓鼓的像是一只青蛙,他两手捂着嘴,用力点头,直到顾生玉把虫子移开,才迅速跳出两三步距离,松开手嚷道:“顾生玉,你也太狠心了!”   顾生玉高高扬起了眉,将虫子扔开,他也挺恶心的。   “这不是狠心,而是某个人恢复了三岁时的童心,所以对不听话的孩子就要让他们长点教训。”   “可怕!可怕!”陆小凤浑身哆嗦了下,想起那只虫子,他真难想象顾生玉以后的儿子会被怎样对待。   花满楼摇着头,温和的打起圆场道:“陆小凤,你是又发现什么了?”   陆小凤这次过来,是为了向神针薛家询问绣花大盗留下的一方罗帕,那玩意的布料不是他一个大老爷们能看懂的。   “薛冰愿意帮忙了!”   “母老虎薛冰?”   顾生玉突然说道。   陆小凤呲呲牙,“你不是不关心江湖事吗?”   顾生玉点头,承认道:“我是不关心,但是母老虎薛冰,江湖四大美人这回事我还是听说过的,而且她们似乎都和你有关……美人劫啊!”   他拉长的腔调似乎激起陆小凤的不爽,他拍着胸脯道:“薛冰才不是什么美人劫,她是来帮我忙的!”   顾生玉不置可否:“哦。”   陆小凤头疼的说道:“你难不成又看出什么了?”   顾生玉摇头:“这次我可没算卦。”   陆小凤惊讶道:“咦?你不是出门必算一算吗?”   顾生玉笑道:“当你的实力高到完全不怕遇到麻烦的时候,你也会不需要去看天命的。”   陆小凤点头:“这倒是。”   花满楼也接道:“陆小凤看来实力足够,能够应付各种各样的麻烦,在下佩服佩服。”   陆小凤:“你、你们……”他再看不出来这两个人联合起来挤兑自己就怪了,他大大叹了口气,“误交损友啊!”   顾生玉和花满楼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花家住了两天,陆小凤就要再次奔波起来,正好顾生玉也要走,二人一起到了门外,花满楼很久没回来了,打算再呆几天,便只是送行。   花满楼站在门边儿送他们,顾生玉不管寒暑依旧一身青衣,明明这个时候都接近初秋了,他那身衣服还是那么反季节。与之相比,另一边儿的陆小凤穿的倒是厚实,还罩了一条红披风。大红大红的,衬得他面色红润,健康英俊。   顾生玉抄着手道:“陆小凤的麻烦我就不掺和了,这次你自己保重,遇到危险就把西门吹雪叫出来。”   陆小凤抽抽嘴角,摸着胡子道:“免了,请西门就要付出胡子做代价,我可舍不得。”上一次失去了两条宝贝胡子,可是让他感觉到什么叫失去的痛,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干!   顾生玉微妙的笑了,“你这样认为也可以。”   陆小凤:“……喂!”你这样我心慌啊!   花满楼笑道:“生玉接下来是要回和二小园吗?”   顾生玉随意掸掸袍摆,长身玉立道:“不,赴个邀请。”   陆小凤好奇的凑过来:“什么邀请?”   顾生玉瞥他一眼,开口道:“蝙蝠岛。”   陆小凤皱起眉头,这个名字一听就不是好地方,花满楼惊了一下,他倒是听说过这个地方,攥紧扇柄不动声色道:“生玉,可否带我一个?”   顾生玉扬起眉梢,瞥了眼花满楼凝重的神色,无所谓道:“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去,就是花伯父这里没关系吗?”   花满楼面上有些迟疑,但还是点点头。   “没问题,我去和父亲说。”   顾生玉推迟到花满楼说服花老爷子,两人才结伴离开,而这时陆小凤早被赶来的薛冰揪着耳朵带走了。   蝙蝠岛听名字就是座岛,这岛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岛里面还黑乎乎的,全是蝙蝠居住的地方。   要到蝙蝠岛还非常不容易,上了船也需要熟悉的人领航,有熟悉的人领航,还需要自己有资格接下那个邀请。   因为这可是海上最大销金窟!   虽然这里没有奇珍异宝,酒池肉林,但这里专卖其他地方找不到的东西,例如华山派秘而不传的剑诀“清风十三式”。   武功秘籍对武林人来说,可是比什么都要有吸引力。   所以这里是只要有钱,就能得到一切的天堂。   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为了一本武功秘籍而杀友杀妻,做尽丧尽天良之事?   名扬天下是每一个江湖人都放在嘴边的梦,如今有了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不来!   越是徘徊在武林中层的人,越渴望摆脱这份不上不下的尴尬,所以他们在蝙蝠岛上才最疯狂。   每一天开往蝙蝠岛的船上都装满了有资格的人,那些人多是江湖中层的人士,但也有些名利双收的,例如顾生玉,例如花满楼,例如楚留香。   楚留香会出现在这船上,是因为此人也是个和陆小凤一样成天遇到麻烦的人。   老友胡铁花就曾说过:“楚留香要是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就能少掉三分之一的麻烦。”   这一次,楚留香也是被自己的好奇心坑了,所以才出现在这艘船上。   他好奇金灵芝为何能使出华山派绝技清风十三式,也好奇丁峰指鹿为马硬说这清风十三式是峨眉柳絮剑法,更是好奇被高亚男追逐不休的胡铁花,这回又要用什么借口推脱……好吧,最后一句似乎有不厚道看戏的嫌疑。   胡铁花闷闷不乐的缩在他身边,不远处是船上其余十人,令楚留香不由自主投注注意的,是站在甲板南边的两位。   月白锦衣,手持折扇,头戴玉冠,风度翩翩,看起来就像是世家公子一般的矜贵。   目光发虚,恐是目盲无感,再联想起之前观察到的,这让楚留香得出一个非常可惜的答案。   此人怕是看不见,有着优越家世,为人温和可亲,却年纪轻轻便遭遇如此不幸,真是太遗憾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目光转到另一位身上,这一看,眼睛就彻底移不开了。   他的头发仅在发尾松松扎起,穿的是那种一看就不好动武的宽袍大袖。容貌俊美,有丰神俊朗之态。神情平淡,是那种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淡然。   此时海风大作,吹起衣袍猎猎作响,魏晋之时的狂态一时尽显,让人不由的出声赞一句——好公子,好气势!   楚留香目光灼灼,看起来很想过去交朋友,这目光顾生玉熟悉,因为他也有个爱交朋友的朋友,但是不是时候。   顾生玉忽视了楚留香的眼神,伸手出去,无声中气劲翻涌,平静的海面从最初的静水无痕,渐渐的漾出阵阵涟漪。众人发现,以这艘船为中心,好似水下有什么饕餮怪物将要跃出海面一样,涟漪大片大片的生成,内心的不安也跟着加重。   水手们第一时间跪了下去,呢喃着海神大人请息怒的话。在海上行走的人,大多迷信,但谁也不能指责他们迂腐,那是他们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生存智慧。   楚留香也是海上生活的人,他有一艘大船平时就飘荡在海上,那不止是船也是他的家。   快步来到离自己最近的异象附近,探出头去,确实看到这辽阔无边的大海上正有波纹不断扩散,且越来越密集。   由于水手们都跪了下去,无人操驶的大船停了下来,没有前进的波纹扰乱,海面生出的异象反倒越发清晰。   作为唯一一个看到顾生玉出手的人,楚留香转过头,奇怪的看向他。   顾生玉静默半天过后,挑起了眉梢,平静俊美的脸上做出这个动作时异常突然,一瞬间的情绪波动惹来花满楼的注意。   顾生玉开口道:“有趣。”   花满楼摇动的扇子一顿,轻飘飘的像是天空上飘动的白云一般叹了口气。   “生玉真是神秘。”   顾生玉疑惑。   花满楼笑道:“你总是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顾生玉立刻便道:“那你想知道吗?”   花满楼微微侧头,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当然。”   顾生玉笑了,花满楼也笑了。   这相视一笑中的友情,看的楚留香感慨万千,也越发对他们两个人好奇。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目盲的那人应该就是江南花家的那一位了。   楚留香对花满楼此人也是闻名许久,因为他不喜杀人的作风和花满楼此人的风格异常相似。   顾生玉缓缓把有人跟在他们船后这回事说了出来,他还特意提道:“货仓里有六口棺材。”   花满楼皱起眉头,这个年代的人,向来避讳和死有关的东西。   “棺材很特别?”   “是有点儿特殊。”   顾生玉托着腮说道:“有一口下面被开了条通道,显然有别的用处。”   花满楼沉默。   顾生玉知道他为什么沉默,摇摇头。   “你救不了他们。”   花满楼叹气,没有强求顾生玉帮忙。   他是自己的朋友,没有逼着朋友帮忙的道理。   这个道理花满楼懂,顾生玉懂。   就是顾生玉自己也明白,花满楼是一定会在之后出现事件的时候全力救人的,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要说为什么他们两个现在就开始预见有事情要发生,其实很简单。   一艘开往海上销金窟的船,六口棺材,一群看似面和实则心不合的人,以及心怀鬼胎尾随而来的小船船主。   这配置,要说接下来没事儿发生谁都不信!   花满楼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反而说道:“生玉又进步了。”   要是不进步怎么能掀起海上波澜,查探到小船的存在,还有不入船舱就能知道棺材深浅?   他最近展露出的本领显然已经超出了江湖中绝大多数人,说是顶峰也不为过。   曾有石观音,水母阴姬乃一代含而不露,修为高绝的绝顶高手,那么今时今日江湖中出个顾生玉也不足为奇。   顾生玉就是以上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从不稻光养晦。   心随意动,水面异象像是刚出现时一般突然的消失而去,平静的海面给人一种刚刚都是错觉的平缓。   现场人为这无端消失又突然而去的情况茫然了一阵,神情再不复刚上船时喜悦。   “这位可是江南花家,花满楼公子?”   顾生玉遥望海天一线,微微出神之时,在他身侧安静呆着的花满楼遭遇到了非常熟悉的搭讪调子。   花满楼礼貌的侧过头,将无神的眼睛对准对方脸部,哪怕看不见,就这份听声辩位的功夫也是少有的行家大师。   楚留香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楚留香,想和两位公子交个朋友。”   顾生玉闻言也转过头来。   花满楼一听这话就笑了。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语气温和。   楚留香跟着笑了起来,他的样貌不是那种白嫩小生的秀气,也不是相貌堂堂的英俊,而是宛若海面浪花泛起的泡沫一般的肤色,与极端深刻的五官,加上风流多情的气质,勾画出的一幅成熟,俊美,优雅,理性的画卷。   了解楚留香这个人,就仿佛在读一本古老的书卷,满纸墨香,满行沧桑,满笔情调,满心感动。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会不让人喜欢。   花满楼可以和许多人做朋友,却不是个擅长交朋友的人,可是有楚留香在,两个人仿佛成了最好的朋友。   楚留香见多识广,花满楼腹有内秀,两人聊起来,当真是天南海北,不缺话题。   就是这个时候,大船再次启航,胡铁花满肚子怨念的来到楚留香身边儿。   楚留香低咳一声,给花满楼介绍道:“这是胡铁花。”   花满楼颔首吟道:“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原来是胡铁花胡大侠,久仰久仰。”   胡铁花:“……”他怨念更深,他本是最不喜欢花满楼这样看起来娇贵的公子哥的,但是……“我是胡铁花,你可以叫我老胡!别跟我拽词,我不耐这个,但是在船上遇到麻烦你可以来找我老胡!”说完拍拍胸口。   这人没啥坏心,花满楼态度好他就硬不起来。   楚留香最清楚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朋友有多别扭,他也相信花满楼此人的感染力。   江湖鱼多水深,少有像花满楼这样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   接触过后,楚留香越发坚定对方会是个好朋友,胡铁花也一定会和对方成为好朋友,现在的问题是……他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顾生玉。   花满楼就在这个当头开口,善解人意道:“这是顾生玉。”   楚留香眼睛一亮,没等开口,胡铁花惊奇的声音已经响起。   “你就是那个挑战天下,自居天下无双的顾生玉?之前还有人说你是天人下凡,可我看你也没多个鼻子多个眼睛的!”   粗鲁大汉模样的男人围着顾生玉转了好几圈,神经粗大的胡铁花没注意到,随着他的那声喊,船上人的目光统统投了过来,区别只是有的人不着痕迹的用余光偷看,有的人堂堂正正的看。   顾生玉一拂衣袖,红光闪过,察觉到这无声无息的刀气,心怀不轨的人尽皆收敛起心思,但就不知道他们能安分多久。   胡铁花瞪大眼睛:“等等,刚才是红袖刀?苏梦枕的红袖刀真的在你手上!”   听到朋友的名字,顾生玉才抬起一直吝啬的眼神,给了胡铁花一个正眼。   “你认识苏梦枕?”   胡铁花胸脯拍的震天响,“我老胡没服过谁,但苏楼主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只可惜没有在苏梦枕生前和他见面,不然我一定要当他兄弟!”   楚留香惊讶的发现,一直表现冷淡的顾生玉竟然勾起了浅浅的笑容。   顾生玉道:“你猜苏梦枕听到这话会有怎样的反应?”   胡铁花不明所以的摸摸头,“还能有什么反应?看不起我老胡吗?”   楚留香更惊讶了,因为顾生玉嘴角的笑意明显比之前深了许多。   顾生玉道:“他会很高兴的和你拜把子。”   胡铁花:“咦!”   顾生玉终于笑出了声。   “苏梦枕不是个好交朋友的人,欣赏他的人不知凡几,但他对兄弟特别好,而你要和他做兄弟。”   胡铁花:“……哈哈……老胡我没听明白……”他糊涂了。   收到胡铁花求助的视线,楚留香摇着头解释道:“顾公子的意思是,你愿意对苏楼主亲口说想和他做兄弟,那么苏楼主是不会拒绝的,还会很高兴的把你当做兄弟手足。”   “这样啊!”胡铁花恍然的一拍手,大悟道:“你这样说我不就明白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说着说着他黯淡了神色,胡子拉碴的大脸上情绪明白的可怕。   顾生玉不用仔细分辨就能知道胡铁花现在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原因就在死亡的苏梦枕身上。   每到这种时候,打圆场的总是花满楼,没有人比他更体贴人心的疲惫。他出声,在场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   花满楼说道:“你们知道这艘船是去往何处吗?”   胡铁花老实的摇头,楚留香诚实的问道:“花公子知道?”   花满楼征询的问向把自己带来的人。   “生玉?”   顾生玉无所谓道:“我不介意,说就说吧。”   花满楼点点头,“此船的目的地是——”   “啊!”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花满楼来不及继续,所有人都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第21章 奇闻怪事   原来就被异象惊到的众人立马弄明白骚动是怎么来了,居然是一名善水的水手不小心掉到了海里。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一同干活的伙伴被这些目光盯的汗毛直竖, 忍不住埋怨道。   水手在水中抹了把脸, 催促道:“快把我拉上去!”   伙伴翻了个白眼, 他拿着长长的木杆伸到水里,让水手拉住。但不知怎么的, 那木杆上竟然有一枚露出头的钉子。水手水性好,但也握的死紧,一不小心就被划破了皮, 渗出了血丝。   这不大的插曲压根没有引起在场人更多注意, 刚才的一惊一乍就让他们自己都觉得丢脸极了。直到帮忙的伙伴吓的扔掉了木杆, 发出惊恐的尖叫。   “鲨鱼啊!”   这下,所有人精神一凛。   海中杀手, 说的就是这些能在几公里外还能闻到血味追过来的大家伙。   其余人全部围了起来, 海中水花翻腾, 隐隐有鲨鱼的鱼鳍冒头。那个落水的水手除了一开始发出求救的呻吟, 现在只剩下惨白的手臂露在外面。随着时间的推移,血浮上海面, 肢体都被鲨鱼吃个精光。   气氛一阵死寂, 谁也没想到才出海第一天, 就有人死在这片大海里。   “壮似美丽, 实则暗藏杀机。”   不知是谁呢喃出声, 在场众人只感到一股阴冷缠身,有了不好的预感。   花满楼悲伤的叹了口气,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   顾生玉谅解他,逐先让他回船舱里的房间,见他想要拒绝还刻意在他耳边提醒,最近少出门。   知道情况有异,花满楼没再拒绝。   之后顾生玉来到先一步冲过去的楚留香他们旁边,看着海面上逐渐散去的血色浪花,低低道:“这海里怎么会有鲨鱼过来?”   楚留香眼神微动,好似明白了什么。   在他们说着悄悄话的时候,另一边儿已经闹开。   掉在水里的木杆被打捞上来,上面的那颗钉子显眼到了让拿起木杆救人的水手,焦急到连连辩解的程度。   “不是我啊!我什么都没做!这木杆我们一直在用,谁都不知道上面有钉子啊!”   水手的声音很大,却没有人用信任的眼神看他,一水的怀疑,令他几乎崩溃。   掌舵中的向飞天不得不挺身而出直言道:“这木杆是我们平时就在使用的,原本也只是个普通的木杆,不知道从哪个物什上拆下来的东西。那钉子也是一早就有的,可能是时间久了,自然松脱,我们之前也是真的都没有察觉到。”   一旦有人为自己说话,到底是大海中讨生活的,从不缺少勇气,水手也努力大声说道:“我怎么知道这里会有鲨鱼!还是他说让我拉他上来我才用的木杆!”   “是了,这海中怎么会有鲨鱼呢?”   楚留香就在这时分开众人走了出来,他的身材很瘦,却很精神,他穿着普通,却是很纯粹的蓝。   在场人知道他是谁的,暗自警惕,不知道他是谁的,也好奇此时站出来的这个人。   他负手笑道:“在下楚留香。”   盗帅楚留香的名字,就是他最好的招牌。   英万里露出奇异的笑容,“大海里有鲨鱼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鲨鱼就在大海里,大海里就会有鲨鱼,楚留香这话说的莫名其妙!   楚留香摇摇头,仔细观察在场人的表情。   “海中是有鲨鱼,在下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常年流连海上,有些知道的,不知道的,差不多也都知道了,正巧我知道的一项就是——鲨鱼在海中也不是十分常见的。”   顾生玉悄无声息的来到众人之间,淡淡出声道:“鲨鱼可在数公里外闻到血味,水手也确实被钉子划破了皮。”   楚留香嘴角挂着微笑:“就是这里,为何如此凑巧,鲨鱼能在水手刚受伤之后就出现?说是早就在这条海线上徘徊也有可能,但是这里出现过鲨鱼吗?”他看向向飞天。   向飞天摇摇头,“从未看过。”   楚留香这下更加肯定的道:“那么一直没有出现过的鲨鱼,巧合的在这附近徘徊,水手又巧合的受了伤,钉子巧合的松脱,这重重巧合,难道不觉得更像是蓄意为之?”   听到这里,丁峰忍不住出声道:“说到底还是水手自己掉下去,才引发了一系列的巧合吧?谁会无缘无故设计一名无权无势的水手呢?”   楚留香望向他,深邃的眼里看似含着笑,实则审视莫名。   “那就要问这水手究竟是不是自己掉下去的了。”   “这话太奇怪了!”胡铁花一脸痛苦,显然跟不上楚留香的思路,“他不是自己掉的还能是别人推的不成?”   “不一定需要亲手推,只需要在地板上洒上一些桐油,再引导他踩上去就行。”   顾生玉半蹲在水手落水的位置上,手指按着地板,确实感觉到了不同于水渍的油腻感。   向飞天皱眉道:“这船前些日子刚刷过。”   “刷”是船上人的行话,指的是上过防水的桐油,桐漆。   “这下子事情看起来便明了了,”楚留香身姿精瘦修长,说话的神情不是一般二般的有说服力,“有人故意要害这名水手。”   “你说的还不对,只是一名水手,谁要害他?”   勾子长脸色难看的不得了。   “不是要害他,而是要害我们。”   此话一出,紧张的气氛变的更紧张,神情诡异的人变的更诡异。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英万里自船舱里走出来。刚刚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死人上面,谁也没发现他竟然离开了。   楚留香看向他,英万里点点头,“我在这艘船的货仓里发现了六口棺材。”   所有人心中一寒,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四处张望,满眼疑惑以及深深的恐惧。   英万里看向掌舵的向飞天,“你知不知道这棺材是什么时候被放到里面的?”   向飞天也被吓的够呛,磕磕巴巴的道:“怎么、怎么会!出海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不吉利的东西,谁、到底是谁要害我们啊!”   他的声音猛而尖锐,顾生玉撩起耳边垂落的长发,意味深长道:“十二人,六口棺材,到底是要死几个人呢?”   现场仿佛被施了静音的术法,他们眼睛瞪大,能够看见清晰的血丝,他们脸色苍白,好似觉得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下子可以确定了,水手的死,绝对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位,他们在江湖中都是有着不小名气的家伙,“接下来的几天,看来不会风平浪静了。”他断言道。   就好像是为了证明楚留香有多么金口玉言,向飞天在当天晚上失踪,地面留下一滩新鲜的血。隔日,剩下的五个水手也死了,死在了朱砂掌上。   船上人心惶惶,不得已,英万里,勾子长提出喝酒缓和气氛,但是丁峰喝完酒却死了。   顾生玉扬眉看着“死”了的人,觉得幸好之前就让花满楼用身体不适当借口没有来,不然看到这么一个死人,他铁定又会难过。   “顾兄。”   顾生玉睨了楚留香一眼,怎么就突然成“兄”了?之前不还是公子吗?   楚留香平日时候嬉皮笑脸,令人怀疑怎么就有人有这么厚的脸皮,但是在有人出事的时候,他扳起了脸,也比谁都更有威严。   此时,他神情严肃有着隐隐的冷酷,手上比了个六。   “顾兄,有何高见?”   昨日也就顾生玉在鲨鱼的问题上和自己想到了一起,所以今天再出事的时候,他也第一时间找上顾生玉商量。   顾生玉倒是没有藏着掖着,淡淡道:“看来要再死个人。”   个。   楚留香又一次目光微动,然而不出所料,勾子长仿佛被鬼附身了一样横冲直撞,最终破门而出,直直落入茫茫无际的海中。众人紧随其后赶出去,看到的就是一片和每一日所看相同的平静海面。   “他奶奶的,老胡我受不了了!”   胡铁花暴怒的揪住英万里的衣领,“说!是不是你在酒杯上下毒!”   英万里睁大眼睛,用力拍拍胡铁花抓握他衣服的手,让他先放自己下来。   楚留香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幕,忙道:“老胡,快停手!”   “哼!”   胡铁花愤愤的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被楚留香拉到一旁。   英万里低咳两声,整理下衣襟,晾出自己的身份。   “诸位抱歉,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在下是天下第一名捕‘神鹰’英万里!”   楚留香神色一动,立刻便道:“可是白衣神耳的那位?”   英万里点头。   胡铁花也知道自己弄错了,名捕怎么也不可能杀人,那么杀死丁峰的一定另有其人!   他主动上前,冲英万里道歉,期间讪笑不断,总说自己脑子不好。英万里不在意,他关注的是刚刚发疯的勾子长。   “快看,勾子长留下个箱子!”   就在这时,海阔天出声喊道。   所有人聚集到箱子所在的地方,怎么都打不开,也谁都猜不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顾生玉皱着眉头,鼻尖动动,脸上一时出现了了然的神情。   若是楚留香看到了,恐怕会意识到顾生玉已经知道箱子里有什么,但他没看到也就和其他人一起闷头苦想。   没有办法,大家先把丁峰放进棺材里,奇异的是,这次棺材上都被刻上了名字,丁峰那口棺材上也写着“丁峰”两个大字。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把丁峰的尸身放了进去。   离开时,顾生玉瞥了那口棺材一眼,暗道:“有趣。”   经历了一天的异常事件,所有人都显得疲惫不堪,顾生玉的平静在这里面便异样醒目。   楚留香苦笑道:“顾兄真是淡定的让我都羡慕啊。”要是他有这样的本事恐怕不会总是被麻烦找上门。   顾生玉转动眼眸,无波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竟是让楚留香身上一酥,有种绝世美人垂眸的风华绝代。   他一瞬间回想起了第一眼的惊艳,忙低咳一声,听顾生玉说道:“我有个叫陆小凤的朋友,他遇到麻烦上门的时候会苦笑,会喝酒,更会兴致勃勃的找出真相,虽说和你接触不多,但你想必也是这样的人。”   楚留香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   “看来陆小凤会和我很合得来。”   陆小凤是浪子,楚留香是大盗,偏偏这两个人身上相似的元素多到齐名。   陆小凤总遇到女人,还是美人然后被卷入麻烦,楚留香也是。   楚留香总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自动掉进圈套,陆小凤也是。   陆小凤:“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楚留香:“公子伴花失美,盗帅踏月留香。”   陆小凤有很多个好朋友,很多人的好朋友名叫楚留香。   一样漂泊江湖,一样自由自在。   只是楚留香有个家,陆小凤没有家。   所以前者是游侠,是大盗,是强盗中的元帅,是流氓中的贵公子,有着一股子如水般的自在。后者则是流浪江湖的浪子,嬉笑怒骂格外生动,也格外精彩,活的如风一般自由。   这两个人顾生玉都见了,他能和风做朋友,又怎么不知道风和水可不可以做知己?   顾生玉撇了下嘴,“你们两个要是认识了,可就是双人份的麻烦了。”   难得做出这般率性的动作,看的楚留香惊讶极了,显然顾生玉一直以来的表现,都足够其他人称他一句“前辈”。   这下子多了几分年轻人气质的顾生玉,可算让三十多岁的楚留香找回了自己年纪的实感。   他忍不住笑道:“要真是如此也是有趣。”   不知是不是天意,楚留香成名较早,等陆小凤成名的时候,他们两个的人生轨迹完全错开。   天下之大,竟是一次都没碰到过。   船外月亮亮而圆,飘渺无形的云彩宛若薄纱一般围着它,为它罩上一层迷离的暗影。   “生玉!”   门口传来门开的声音,花满楼低低唤道。   他一直呆在船舱里,虽说在海上的时候,登上甲板人还好受点儿,但闷在船舱中却绝对称不上舒服。但因为是顾生玉所说的,花满楼便做了,且毫无抱怨。   顾生玉一回来,看到的就是花满楼坐在桌边握紧折扇的模样。他仔细观察,豆大油灯略微昏暗,花满楼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你不用担心,”他来到桌边撩袍坐下,应下了花满楼之前的呼唤,“这一船的人都是各怀鬼胎,想必再过不久就能有个结果。”   花满楼低低应了一声,叹息道:“又有人死了吧。”   顾生玉回想今天死的那两个,摇摇头,“没有。”   “这样就好,”花满楼这才露出笑容,又担忧的问道:“生玉,你对蝙蝠岛知道多少?”   顾生玉果断道:“单纯接到邀请。”   “是嘛……”花满楼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我听说过一些蝙蝠岛的内幕,海上销金窟的帖子选择的人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和急于出名的武林人士,我们花家在江南算是有名的富商,所以前年也接到过,是我的哥哥花满庭接下的……”   他缓慢说起他哥花满庭当年去了蝙蝠岛,回来后是怎么告诉他们的,且决定再也不去了的愤怒。   销金窟中没有灯火,唯有黑暗,在黑暗中的人们放浪形骸,用着成堆的金子换取愉悦。   密不外传的武林秘籍,长相美貌的女子,活人奴隶拍卖,更可恨的是,蝙蝠岛内的女子都被缝上了眼睛,那是花满庭亲眼所见,所以描述出来也分外真实。   花家人的内心被深深触动了,他们最小弟弟,最年幼的儿子在幼年时就被迫害的看不见东西。这群女子却在最美好的年纪被用这种方式夺走了视觉,实在……实在是丧心病狂!   到现在花满楼还记得自己父亲是怎么勃然大怒,并且吩咐六子谁接到这帖子都不许再去!   当时花满楼直接被排除出了怒吼范围内,还被花如令特意安慰一通暂且不提,但不妨碍花满楼把蝙蝠岛到底是怎样的地方说清楚。   听完之后,顾生玉露出沉吟的神色,半响后他说道:“其实我有一个计划,花满楼你附耳过来。”   花满楼一愣,倾身过去,顾生玉来到他耳边,缓缓把计划说了出来。   …………   接下来的几天状况不断,英万里晾出自己神捕的名头之后,又道出勾子长才是真正的江洋大盗,之后楚留香占着事故体质的便宜发现了一条通往货仓的通道,等到他们终于发现丁峰是假死,储藏饮用水的木桶也已经被人破坏了。   胡铁花暴躁的不得了,楚留香也忍不住说道:“看来这都是他们算计好的,丁峰喝的是有假死作用的‘逃情酒’,死人很容易被我们排除出视野范围内,他就有机会利用通往棺材下面的密道转而去破坏水桶,断了我们的水源,勾子长发疯也是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那边儿,给他留下移动的机会!”   英万里道:“丁峰可是在进棺材之前就死了,我们又被勾子长引到了外面,趁这个时机收拾好剩下的破绽绰绰有余。”   “关键难道不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吗?”   海天阔小声说道。   在这群人中,总觉得自己没什么底气。   上船后就不怎么活跃的金灵芝甩着手,蔫蔫的说道:“对啊,没水了我们可是会死的。”   “比起这个你们更该担心的是勾子长留下的那个箱子,没水你们不会现在死,但那个箱子动作起来,你们马上就会死。”   “谁?!”   英万里大声喊道。   从门外走进来的人一席深衣携着魏晋时期的风流,迷乱了金灵芝的眼。   金灵芝张大眼睛,眼底却闪着不同于表情的异样。   “不过我说的也应该太迟了。”   顾生玉叹道,他的叹息刚刚发出来,轰天巨响就在船上响起。   听声音判断应该是后船舱,那里正是勾子长的箱子所在位置。   “火药!”   原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的人也不约而同发出骇然的声音。   楚留香一下子看向顾生玉,别人不知道,天下无双的顾生玉会不知道那箱子里面是什么吗?既然知道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说!   顾生玉注意到他的眼神,解释道:“我以为你们之中应该有人会提醒你们,看来是我想差了。”   “此为何意?”楚留香皱紧眉头。   顾生玉仅仅是笑笑,离开时留下一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我是个宽容的人。”   爆炸之后,稳定航行中的船被开了个大洞,几人不得不把死人扔出去,自己用上棺材逃生,就在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准备的过程中,海天阔不知被谁趁乱刺入一根毒针。   “唔!!”   毒素一进入身体,海天阔反应剧烈,痛苦的抓着脖子,倒在地上抽搐着爬不起来。   楚留香想要救他,但是疯狂涌入的海水顷刻间淹没到诸人膝盖。即使他帮忙,海天阔也根本没办法带着他的棺材离开。   “你先走!”   胡铁花趁机把楚留香推出去,他淌着水走过去,把海天阔扔到肩上扛起,另一只手夹着棺材,脸涨得通红,倒也真把这一人一棺弄到甲板上。   “下去!下去!”英万里在水声中大吼出来,时间非常短,每个人都要抓紧逃生的机会。   楚留香帮着胡铁花把海天阔放到甲板上开始给他做急救,但是毒性太强,又没有解药的东西,不一会儿海天阔就脸色青白,呈现死相。   “唉……”   胡铁花叹了口气,虎目瞪大,叫道:“楚留香!你看!”   失落中的楚留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就见到这样一幕。   古有奇志言,东海仙人,踏波而游,自仙岛蓬莱起,到南海金鳌归。   顾生玉宽袍大袖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他脚下空无一物,仅有水波,却凌空至上,波澜不惊。   看傻了的人绝不止胡铁花一个,楚留香猛的一激灵,匆忙起身喊道:“顾兄!”   “顾兄”瞥了他们一眼,指向一个方位。   楚留香抿紧嘴唇,催促其他人赶快向着顾生玉所指方向前进,他也和胡铁花坐着放下的棺材,捡起炸碎船体飘出来的破木头当船桨,努力向同一个方向划动。   顾生玉踏水无痕的远远出现在前头领路,一身轻功功法在这几个人眼中俨然已经成了神仙的仙术。   不管是一苇渡江,还是水上漂,那都是需要有借力的东西的。   楚留香轻功已然是当世一绝,但他也脱离不了以上概念,仍是需要在腾空一阵子后借力踩踏聚气,但是顾生玉是有借力,但他借力的是水,谁都知道,水之力,神仙可用,人难助也。   “难不成这个人真是天人不成?”金灵芝坐在棺材里无意识的呢喃出来。   胡铁花看的眼睛都瞪直了,“老臭虫,你能办到吗?”   楚留香不用思考的摇摇头,胡铁花一看,眼睛顿时瞪的更圆了。   “不知道花公子去哪里了,”楚留香没有发现花满楼的踪影,他就猜是顾生玉将花满楼提早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事实上他想的没错,等到他们精疲力尽登上那座顾生玉指示中的小岛时,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矜贵的花满楼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们。   金灵芝顾不得形象的抢先下船,几步跑到岛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松了口气,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非常好!   其他人也各自露出对海水心有余悸,对大地怀念万分的模样,不是躺下,就是抓抓泥土确认实感。   这群人中,轻飘飘落到地上的顾生玉和压根不当在海上漂流是回事的楚留香成了两个异类,算上花满楼那就是三个。   “花兄,你果然无事。”楚留香笑着点点头。   花满楼拱手:“惭愧,昨夜生玉带我来这里,竟不知今日有这么大的变故。”   楚留香看向顾生玉,神色不明道:“顾兄,现在可以说了吧?”   为何你能知道的这么清楚,又能提早做好准备。   顾生玉淡道:“还早。”   楚留香:“……”   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顾生玉平静说道:“你们需要水和食物,而这座岛上没有。”   “错了,”楚留香摇头道:“不是你们,而是我们,顾兄和花兄也需要这两样东西。”   休息够了的胡铁花跑过来,听见这话便嚷嚷道:“花满楼我看老臭虫你是没说错,但是顾生玉,老臭虫你铁定说出错了!神仙什么时候吃过东西!”   楚留香哭笑不得:“老胡……”   “对了,也错了,”顾生玉突然道:“我不是神仙,我吃东西,可我有办法。”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经历过这么一遭灾难,他早就饿的腹如擂鼓,饥肠辘辘。   顾生玉看看天时,露出手指,以一种玄妙的规律捏算起来。   楚留香看的面露异色,低低问花满楼,“这是在‘算’?”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凭着对顾生玉的了解,也大概知道他在做什么,逐笑着点点头。   楚留香顿时看的更入神了。   不过顾生玉算了几算便将手收回袖子里,楚留香一脸可惜,认真问道:“顾兄有结论了吗?”   “子时,有客来。”   顾生玉说完便寻了处地方坐下闭目养神,期间金灵芝任性的闹腾,然后和胡铁花互生好感,其他人得知岛上没水没食物时的神情百变,他都没有任何变化,真的等到了子时。   子时一到,他刷的睁开眼睛。   直面对上他目光的楚留香倒抽口冷气,该怎么形容呢,若这广阔无边的大海是人类畏惧之物,那能把大海覆盖包裹的夜色便是顾生玉的眼眸。   难以辨识的神秘,难以警惕的危险。   不能认知的神秘和无法提起警惕的危险,岂不是人类最无可奈何的恐惧?   顾生玉站起身,遥望着远方。   “客来了。”   然后分毫不差,被他的动作吸引的人们清楚看到茫茫夜色中,一抹灯光逐渐从海天一线里冒出了头。   对这些人来说不亚于希望之光的光芒越来越近,大家才看清“希望”的完整轮廓竟然是一艘大船。   所有人的眼睛到了这时都是不相上下的雪亮,楚留香则低声叹道:“不愧是顾先生。”   又换了一个称呼,从顾公子到顾兄,再到顾先生。   顾生玉已然淡定。   船到距离岛不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之后放下的几艘小船很快便来到岛上。   碰面后,大家互相了解一下情况,知道这些是船难的人,他们回去禀报,带来了主人愿意让他们上船的消息。   “这艘船的主人看起来很好说话,”胡铁花开心的嘟囔道,完全没注意到金灵芝在看到那艘船时越发不好的脸色。   他们上了船,顾生玉和花满楼的干净体面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与他们一起的楚留香也气质不同,船的主人第一个找上的,自然就是这一伙了。   借着蜡烛和海上明亮的月色,大家勉强能辨识出每个人的模样。   缓步走来的人,穿着衣服的式样仿佛是花满楼和顾生玉的结合。直到他走的近了,才感觉到这个人满身的文气和贵气。   原随云道:“海中风浪大,诸位能够平安无事实属幸运,在下原随云,乃无争山庄少庄主。”   “无争山庄!”英万里脱口而出,其他人没有一个嘲笑他的失态,因为他们都和他一样。   花满楼叹道:“原来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看来此行可放心了。”   顾生玉:“……为什么这么认为?”   花满楼哑然:“……难道还有问题?”   他以为遇到无争山庄的人,蝙蝠岛的事情也不需要顾生玉操心了,可是现在看来顾生玉的想法和自己不一样。   顾生玉默默看他,斟酌一下才道:“跟我解释一下无争山庄吧。”   他打算尽量委婉的和花满楼说明白自己不觉得此行会平静的原因。   “何必劳烦花公子,山庄家史还是由在下亲自来说才更显诚意,”原随云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温文尔雅的道:“在下原随云,见过天下无双的顾先生。”   无论多骄傲的人,到了顾生玉面前也会低下自己的头颅,这就是现任天下无双的实力。   犹记得上一次能让天下群侠甘愿俯首的,正是原随云的先祖——原青古。   与此时隐隐有着天下第一名声的顾生玉不同,当年原青古建立山庄之时,江湖中已无人可与他一较长短,就连“无争”二字,也是武林豪杰们送与他的贺号。   三百年间,无争山庄名侠辈出,干出不知多少轰轰烈烈,令人侧目的大事。   虽说近五十年来,“无争”二字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管用,但是有着过去的底蕴在,也仍是余威震江湖,行走武林的人,提起无争二字,还是尊敬的很的。   就像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薛衣人在锋芒毕露,最能惹事的年轻时候,也没有冲上无争山庄一撄其锋便可见一般。   随着原随云云淡风轻的将自家或盛或衰的历史一一道来,众人也看见了他盛时不见骄傲,衰时不觉羞愧的世家风骨。言辞中恰到好处的谦和,当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舒适。   楚留香忍不住赞道:“不愧是无争山庄出来的人,当真不负其名!”   原随云优雅的颔首:“楚香帅谬赞了。”   花满楼也笑着道:“久闻其名,今日一见才发现诸多赞誉,都比不得亲眼所见。”   原随云好笑的笑笑,“花公子,在下也是闻名许久。”   两人“相视一笑”,端得是君子如云,如玉,温和淡雅,精细天成。   楚留香看的叹为观止。   顾生玉负手望月,淡淡念道:“天色不早了。”   原随云嘴角的笑不见变化,仍是那么温和可亲。   “是随云招待不周,与诸位同行的其他人都被安排下去休息了,不知几位是否也要休息?”   楚留香摸摸肚子,深深叹了口气。   “别的不说,我这肠胃就差向我举刀造反了。”   原随云弯眸笑笑,从他神态举止上看,竟是发现不了一丝一毫盲人的痕迹,就连那眼皮,也是生动的开合,不露丝毫破绽。   “酒菜已经备下,诸位请!”   他做出随自己来的动作,几人跟了上去。   期间原随云看似没有反应,实则在暗暗观察落到最后的顾生玉。   顾生玉勾起微妙的笑容,随手弹出三副音指,这在通音律的人耳中会是一副美妙的音乐,楚留香甚至下意识跟着哼哼起来,但在极通音律的人耳中却能组成一句话。   “何必暗中观察,有事直说。”   他所传达的意思,居然如此简单粗暴。   原随云弄懂之后,脚步甚至无意识停顿一下。   花满楼摇摇头,跟在顾生玉身边儿的他,也是极善音律的,自然也听出了顾生玉的意思。   就像楚留香和陆小凤的极端相似一样,花满楼和原随云也像的让人忍不住感叹一句,真是老天见不得完人啊!   都是年少失明,原随云三岁大病,从此眼中再无光彩,花满楼七岁遭到铁鞋大盗迫害,两眼俱盲,陷入黑暗。   按理来说,花满楼更容易愤世嫉俗,但他长大到现在,能欣赏雪花落到屋顶的声音,能喜爱花蕾盛放的曼妙,还能体会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活力。整个人简直没有一处不干净,不舒适。   而原随云呢?   他也是不遑多让。   年少时传出神童的雅号,长大后更是文武双全,性情敦厚,温文尔雅,才高八斗。   这样一个人,和花满楼极其相似的人,却又偏偏和他一样,都失去了亲眼注视光明的权利,而且世人也都是为他们感到赞叹和遗憾。   赞这世间天之骄子名为原随云和花满楼,憾这老天妒忌,不让这两个人完美无缺。   正如听说过花满楼就知道他是个瞎子一样,知道原随云的,在忍不住为他的“完美”而倾倒的同时还会意识到他的“残缺”。   赞美过后的一声,可惜是个“瞎子”几乎是每个人,每句话后面的衔尾,原随云也习惯了。   原随云微笑着,一举一动,恰到好处,宛若精雕细琢的玉,温润美好,摸在指尖是难舍的细腻。   他在酒桌上倒酒,分毫不错,稳稳当当,要不是顾生玉和花满楼都心知肚明,恐怕不会知道这样一个人居然会看不见。   楚留香安安稳稳的祭着五脏庙,待吃到半饱也开始观察起对面这位言行举止都异常让人舒服的无争山庄少主子。   同时认识到这个人,到底为何会有那么多人为他遗憾。   他的人长的秀气,斯文,比起武人更像是书墨中长大的文人。他穿戴华丽,却不会庸俗,反倒有种武林世家出来的贵气雍容。他举止安详,言辞淡雅,决不勉强别人,也不薄待自己。一言一行在高高在上的同时,又有了超越世俗的宁静超然。   看着这个人,你自己也仿佛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   “以原随云为镜的话,当世会有多少人掩面自唾,倍感惭愧?”顾生玉恍若随意的提起这么一句。   在座人都笑了,楚留香认为这是顾生玉对原随云的赞叹,花满楼则认为是顾生玉想要交朋友了,原随云则笑的舒然温和,说不出的好看雅致。   原随云淡笑道:“当世以顾生玉公子为镜的人不知凡几。”   顾生玉点点头,下一秒接口:“所以他们都被打击到了。”   “噗!”   胡铁花一直闷闷的吃着酒,这老酒虫好不容易碰到酒了自然敞开了喝,不曾想到顾生玉一句话就让他破了功。临到忍不住之前勉强扭开头,把酒水喷到地上,而不是浪费了面前的美味佳肴。   “咳咳……”   楚留香看胡铁花咳的可怜,轻轻摇头道:“顾先生说的有理,曾听说顾先生医术也是出神入化,举世无双?”   原随云端着酒杯的手微颤,花满楼也抬起了头。   原随云缓缓道:“楚香帅是何意?”   楚留香目光微动,视线落到花满楼的眼睛上。   花满楼笑的仍是那般美好,好似没有听出楚留香话里的意思,也没有发现原随云的动摇。   明明身处局中,却仍像个没事人儿一样的顾生玉久久不从一个人的世界里脱身而出,直到花满楼笑着望向他。   顾生玉叹气道:“这个时候提起我又是什么道理?”   楚留香大大方方的说道:“自然是想知道,天下无双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的顾先生是否名副其实。”说着挤挤眼睛,“和我一个想法的人,顾兄看的多了吧?”   “是多了,”顾生玉心道这人挤眼睛也挤得潇洒好看,把玩着装着薄酒的白玉杯,淡然道:“自然可以,天下无我不可治得病……只是……”   胡铁花刚要激动,就听到一声只是,噎的他差了气,缓过来后立刻道:“什么只是?花满楼是你朋友,你为什么不帮他忙?”   顾生玉语速不紧不慢的道:“花满楼,你想看见吗?”   花满楼安静的“看着”他,仿佛想要辨出他这么说的意思,半响,他缓缓点起了头。   顾生玉好似遗憾的道:“我们是朋友,但你不说出口,我又怎么知道你的意思呢?”   胡铁花不明所以道:“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没有人愿意当个瞎子吧?”   原随云放下酒杯,笑容收了起来。   楚留香却持有不同的看法,“自古白玉有瑕都被视为憾事,以此指代那些明明美好的人却身怀令人不忍的缺陷,但也有美玉有‘瑕’方才价值千金的事例。”   顾生玉认同的点头道:“因为‘瑕疵’长的太好,反而超出了美玉本身的价值这种事并不少见,所以花满楼不说,我不提。”   楚留香这时倒不赞同了,“人怎能用玉指代?”   “人和玉的区别难道不是人能亲口说出来心里话吗?”顾生玉温和的看向花满楼,要知道在他突破境界后,有多久未曾这般温和了,“看不见的花满楼是我的朋友,看得见的花满楼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吗?既然都是我的朋友,我又怎么会去擅自为他做出决定?”   “须知‘为他好’也是个需要慎重对待的‘理由’。”   听完这一番话,众人仿佛对友情又有了新的理解。   原随云拿起酒杯,冲他敬道:“不愧天下无双的顾先生。”   能看见,不能看见,在世人眼中是很严重的事情,若能看见,怎忍他看不见?以此为核心产生的事件不绝。或是险恶,或是嫉恨,或是单纯的不忍等等原随云都看的多了,却没见过顾生玉这种例子。   不嫌弃,不鄙薄,不嫉恨,不强横。   他就这样安然的诉说着歪理,却给人一种这才是天下最理所当然的道理的感觉。   明明该是心性凉薄的薄情之人,但当他将话说出口之后,听众反而会大惊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多少事。   谁都知道歪理算不得数,但怎知道歪理也是这世间流行的道理?   存在即是合理。   顾生玉的所作所为仿佛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他这般做了,是因为把花满楼视为友人,尊重他的任何决定。   他这般说了,对他来说岂不是任何缺陷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会为此烦恼,为此遗憾。而是像寻常人对待那些“完好”的态度一样,丝毫不见异色。   这难道不是比起遗憾,可怜更难得的态度?   若是有这样一人一早就出现在自己身边,自己会如何?   如今已是蝙蝠岛岛主,控制着诸多武林人士的原随云努力思考,仍是没有摸出条思绪来。   想不通,想不到。   不是他想象力贫瘠,实在是顾生玉太另类。   要说为什么?这可是一个能接受残缺的人保留自己的残缺,愿意和顶着不完美之名行走江湖的人做朋友的怪人。   任何奇事怪事,在他面前都太寻常了! 第22章 蝙蝠公子   一不小心似乎又惊艳了众人,顾生玉丝毫不见慌张, 自在的自斟自饮, 直到席面的主人回过神给他倒上酒。   接下原随云的酒, 顾生玉端起酒杯,脸上不见丝毫异色, 平静的对上原随云看不见的眸子。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这船内灯光不明,船外月光遍洒银华下格外的清晰冷彻。   “我自认自己是名俗人,”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酒杯, “功名利禄, 财富滔天我也是喜欢的。”   说到这里, 谁都不认为他会就此停下,纷纷提起耳朵, 仔细去听。   顾生玉说着说着突然笑了, “但人似乎专心了一件事, 其余的事情就都显得无关紧要。我问你们, 若你们的人生是一条直线,你们只需要选择一样, 就能一条路走到尽头, 期间毫无波澜, 你们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抉择……不是选择吗?”楚留香叹他用词之准, 然而自己飒然一笑, 肯定道:“我已经走在我想走的道路上了!”他的话干脆,且全无犹豫,就好像自己这个人言行做事, 从未违背过自己的心一样清晰分明。   被楚留香带动的胡铁花豪爽的大声道:“如果是一条路的话,那我一定选择酒!有酒的日子是多么美好啊!”   “我会选择花,”花满楼弯起眸子,莞尔一笑,“在百花之中度过一生,看不见似乎也没什么了。”   在场四人中,三人都发表了看法,唯有云淡风轻的原公子选择了沉默。   顾生玉一点儿也不奇怪,吟下杯中酒,留下洒脱话。   “所以这世上从没有超然脱俗的‘仙’,只有欲壑难填的‘人’,既是人又何分俗雅?你既是你,何须为他人所累,我既是我,自然天下无双。”   月雨凄凄,水声幽幽,原地只留下一段飘散在空气中的音尾,和众位沉默的人。   花满楼收起笑容,认真说道:“我原本以为生玉是个寻找归处的人,但现在,他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楚留香和原随云都一起看向他,好似能从他口中看出更多关于那个人的事。   花满楼不负他们所望的说道:“他真是个非常好的朋友。”最终,他所述的……是这样一句话。   楚留香沉默后失笑,原随云沉默后陷入更深的沉默。   这顿饭大家都吃的心满意足,拍着肚皮去休息,唯独一人留在房里的原随云默然无语。   他此时想的不是自己的计划是不是被顾生玉发现了,也不是自己来救金灵芝是否莽撞,更不是接下来前往蝙蝠岛的路途中,会不会出现意外导致不可预计的后果,而是顾生玉这个人!   花满楼之名早前就有所听说,这个世上有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哪怕是原随云也会好奇。但了解过之后,仅仅是淡淡一笑,一句终究不同,便为这难得的情绪波动画上句号。   可这世上之大,之奇,又孕育出了顾生玉这个人。   原随云就在刚刚险些控制不住的想和他谈更多事情,谈无争山庄,谈蝙蝠岛,谈他自己,全无保留。   那一瞬间的心动令他惊恐不已,他不该是这样。   他应该是温润公子,如琢如磨,冷静自持,谦虚雅致的世家公子,是无争山庄少庄主,也是隐于暗处,身若蝙蝠,残忍狡诈,窥探人们心中的黑暗并把它们挖掘出来的蝙蝠公子。   顾生玉令自己动容了,也令他失控了。   原随云“望”着自己的双手,这眼前一片黑暗使他下定决心。   第二日一早,楚留香登上甲板,迎面便是一阵清冽的琴声回响,其中的美妙滋味,令他不由的想起死去的妙僧无花。   无花的琴也是极好的,宛若坠落九天的银河,携着天宫玉楼的仙气,在眼前乍然一寒,勾勒出回味不已的情貌。   楚留香直直看去,望见了那位在晨光中抚琴的原公子。   原随云的琴携着海浪,海涛,海雾,海汽,像是一只文人的笔,轻描淡写间勾勒出了沧海远景中的海市蜃楼,大气磅礴,温婉细腻。   不远处的太阳缓缓展露出尽半的身子,大片海水被氤氲出渐变的橙黄,灿金。   一道笛声跟着响起,清脆悦耳,仿佛竹林沙沙作响,又像雀鸟飞落指尖嬉戏的愉快。   楚留香再看去,长衣落入眼中,长发散于风中。顾生玉站在船顶,横在唇间的翠笛是上好的翡翠雕刻而成,音质清亮,他听到的笛声就是出自于它。   广袖长舒的广袖在吹笛时自然滑落,露出一抹白云般煞是好看的腕间,精瘦有力的小臂自海风中柔和了线条。   甲板上不知多少工作中的水手看的痴痴发愣忘了手中的活计。   顾生玉一如既往专注,专心的附喝起原随云的琴。   而原随云仅在顾生玉笛声响起的时候顿了顿节拍,接下来的琴声猝然变动起来。   与之原味相比,是海浪变海涛,海涛变海啸,风起云涌。海市蜃楼一幕被抹去,天地大变的暴风雨随之而来。   轻巧娇笑般的笛声开始了宛若戏谑的窃窃私语,然后笛音刹那间荡入九霄,整个天空都回荡着它清脆的笛音。音路百变,音域尖锐,如同直指人心的剑,化作轻言细语的扇。   挥扇舞剑,神女娇颜,一扇拂去天空阴霾的云雾,一剑劈散冲天而起的滔天骇浪。   雷电随之而来,那便歌舞声起,驱散人心异动。风雨伶仃,那便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我笑,我哭,纵我长歌。我痴,我狂,我自向天!   一卷人生百态,一曲讴歌喋血,回应了琴声中的无奈,失控,不语,沉默。   当琴声和笛音尽皆休止,甲板上沉默的人多了许多。   楚留香唏嘘着回神,身旁站着的胡铁花,金灵芝等人的灵魂还被刚刚的交锋带入天外,唯一可聊的,还是同样淡笑不语的花满楼。   楚留香打招呼道:“花公子。”   花满楼回以一笑:“楚香帅。”   顾生玉跃下船顶,来到原随云旁,原随云少有的抛弃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抚摸着琴弦无言。   人说以音识人,刚刚原随云的琴声又何尝不是让顾生玉了解到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还记得笛声中毫无劝解,却展露出另一番境界将他远远抛下,无声中就是一种惆怅。   惆怅他无法与自己共赏,惆怅他沉沦于黑暗,看不见就在前方那远比黑暗色彩斑斓的世界。   “原少主,顾先生。”   楚留香和花满楼联袂而来,将他们二人间的沉默空气打破,原随云又挂起世家公子矜贵温和的笑:“楚香帅唤我原随云就可。”   “那原随云也要记得叫我楚留香,”楚留香挂着非常有魅力的笑容,而且还是那种一见就想和他交朋友的魅力。   原随云笑着点头,花满楼也提出称呼问题,当然都被接受下来。   他们友好和谐,关系乍看下去真是非常好。   但敏锐如楚留香怎么会发现不了原随云对顾生玉的避退,要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想起之前的琴笛合奏,说起来,琴声后来的变化,真不像是原随云一贯的为人。   由于认识时间不长,他将疑惑收拾起来,神色如常的和他们聊起。   然后没过多久,枯梅师太,高亚男,华真真等船上娇客也都相继自船舱里走了出来。   众所周知,枯梅师太是个狠人,她曾把手放到油锅里煎炸震退敌人,江湖人对她既敬又畏,纷纷尊敬的称呼她为“铁仙姑”。   如今她出现,在场人再看,除了看出她脸上有道伤疤毁了姿容,身体又干又瘦外,也没瞧出她和普通老太太有何区别。   再看向传闻中被煎炸干枯的左手,大袖子已经挡住了这只左手的风情,人们不由的叹息着撇开脸,看起她身旁的两位,毕竟没有特点的老太太总没有千娇百媚的美人好看。   跟在枯梅师太身边儿的,自然会是武林中出名的清风女剑客——高亚男了!   众人不敢正眼看她,却可以偷眼瞄。因为看她一眼,她就能瞪你两眼。这样凶狠的女人长的再美,他们也是不敢多看的。更别说高亚男虽然好看,但姿色仅是中等稍微往上,仗的还是那股子爽利大方,单论起娇俏美艳,决计是比不上她身旁这位的。   再看向华真真,这女子他们看的眼生,估计是江湖中没什么名号,可是能跟在枯梅师太和清风女剑客身边的女子又能有多么无名?   这样一想,好奇的人更是多了。   女子美艳动人,风姿卓越,我见犹怜,眉目间一股柔弱简直想让人把她捧在手心好好怜惜,可是顾生玉却淡定的说:“别看了,她武功比你还高。”   楚留香默默看向他。   顾生玉微微一笑,加重语气,“我说真的。”   好吧,楚留香内心咂嘴,叹道:“这年头厉害女人是越来越多了。”   他回想起石观音,水母阴姬等诸多奇女子,发自内心的服了女人这种生物。   她们明明有着比男人都要柔弱的特质,刚强起来却没有一个男人能比。   可偏偏在不需要的时候,她们能一个比一个的有欺骗性,让人根本想不到她们竟然还能够那么强!   顾生玉不需要去想此时此刻的楚留香在想些什么,他只需要想此时此刻的原随云在想些什么就够了。   华真真出现的一瞬间,原随云的气息变了。   从平和无波,到尖锐冷彻,这之间的变化,他怎么都不会看错。   ……   天际泛白,船舱里的人差不多都食过早饭出来观景。   他们混迹到一起,却又泾渭分明。华山派的人和华山派的在一起,同伙的和同伙的在一起,楚留香他们也自然的呆在一起。   原随云作为此船主人,当然各处都有道礼声,他也一一回了过去,直到碰到枯梅师太那么一波。   高亚男随意的拱拱手,神色不变,华真真柔柔弱弱的叫了声原公子,枯梅师太干脆理都没理他,彻彻底底的无视。   枯梅师太早在三十年前就出名了,年龄当的上原随云的祖母,哪怕无争山庄名气再大,她想不理还是可以不理。   原随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回转到楚留香他们一摊。   “灵芝你又偷溜出来了。”   胡铁花正被楚留香调侃,高亚男追了你八年,这回又追到这里你真的没有表示?一见原随云说起金灵芝,他一改闷声不语的反应,激烈嚷嚷道:“你认识金灵芝?”   原随云淡笑间将无争山庄和金家是世交的事情说了出来,在场人一阵哑然。   胡铁花吞吞口水:“那、这、那个……你们不会还是未婚……”   “闭嘴!”安安分分的金灵芝突然狠狠捶了胡铁花一下子,让他把话吞下去,转头眼神复杂的望着原随云,“我出来,你担心吗?”   原随云温和的笑道:“我自是担心的。”   金灵芝睫毛颤动,嘴唇开合,说道:“好,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条船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哪里?”   原随云收起笑容,这副模样吓的个性张扬的“火凤凰”冷汗刷刷流了一后背。   金灵芝恐惧道:“你、你……”   原随云轻缓的道:“万福园金太夫人还等着你回去呢,以后可莫要再贪玩偷跑。”   金灵芝诺诺应是。   短短两句话,把金灵芝修理的服服帖帖的,楚留香等人不由大为称奇。   要知道他们可清楚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大姑娘到底有多小气。   她的长相明艳大方,是江湖上人称的“火凤凰”,她的家世底蕴深厚,是备受疼宠的“小公主”。   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简直天不怕地不怕,张扬到让人羡慕的程度。   但就是这样的金灵芝,却被另一个天之骄子短短两句话训的头都不敢抬。   这不得不说起世事的奇怪。   顾生玉偏偏在这种时候打了个哈欠,他刻意收敛起存在感倒也没有那么引人注意,只是瞒不过一直注意他的人。   花满楼说道:“可是无聊了?”   顾生玉挑起眉梢,摇摇头:“就是觉得,这趟出行比我想象中的有趣,也比我想象中的无趣。”   “哦?”花满楼疑惑不已。   顾生玉却没再说下去,之后的几天无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情他都懒散的提不起精神,看着天海的尽头,有种将要飞升的寂缪感。   他刻意藏起自身,其他人居然也理所当然的把他遗忘了。   枯梅师太的死亡,高亚男对楚留香等人下起的毒手,还有这趟航行的尽头居然是蝙蝠岛这件事,仿佛给在场诸人再度蒙上阴谋的迷雾。   花满楼被顾生玉特意告知过,所以他哪怕心头发紧也仍是淡然,静看着楚留香等人查找线索,再到经过千辛万苦的楚留香他们终于登上蝙蝠岛。   不知何时现身出来的顾生玉衣袂翩翩,迎着楚留香不敢置信的目光嘲笑道:“我说过,跟着你肯定会遇到麻烦。”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道:“这几日不见顾先生我还以为……”你早走了。   顾生玉动动衣袖,淡定的说道:“我做什么,一向都有道理。”他走到花满楼身边,看着满身狼狈的人,指指不远处的洞口。   “那里就是销金窟的入口,我和花满楼先下去了。”   “什么!”   楚留香等人来不及反应,顾生玉已经揽着花满楼的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深色一闪,坠入黑暗,当真像是一块墨玉掉到墨池里,没有丝毫区别。   顾生玉一面挥袖驱赶蝙蝠,一面解决掉路上的机关。花满楼对黑暗适应良好,甚至还能出声提醒暗器袭来的方向。   对他人来说恐惧不已的黑暗,在他们眼里却轻松无比。   顾生玉甚至有些熟门熟路的来到一间房子里,找到里面挂着的面具递给花满楼,他说道:“按照计划行动吧。”   花满楼没有迟疑的接下,认真点头:“好。”   今日的蝙蝠岛内注定不会平静。   戴着面具的人呆在楼上看着出现的一个个拍卖物。   楚留香经历过岛上东三娘“无眼”的刺激,坚定了破坏这处邪恶之地的念头。   他戴上面具,伪装成四处可见的寻常客人上了人人都在寻欢作乐的二楼,正巧看到了下方台上拍卖的正是华山派监督华真真要寻找的“清风十三式”剑诀。   这时他意识到,枯梅师太的“死”绝对另有隐情。   华真真之前说,枯梅师太身为现任华山派掌门监守自盗被高亚男言辞激烈的反驳了,但是高亚男之后对他们下毒手的事情,也难保不是枯梅师太的命令,要知道高亚男最尊敬自己的师父。   能让清风女剑客不顾原则行动的,最大的可能就只有“已死”的枯梅师太。   想起海难的船,想起失踪的原随云,想起不见踪影的诸多武林人士。   楚留香心中复杂不明,眼底却神光不断。   一直到台上叫卖中出现了一把“红袖刀”。   “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   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所持的小寒山派红袖神尼手中的红袖刀,据说是落在了如今声名鹊起的天下无双顾生玉手里。   那么落到他手里的红袖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罪恶的销金窟里?   楚留香紧张的探身出去,就在这时,四处都是黑暗的拍卖场突然发出几声细微的声响。   不好!   楚留香暗道,当即就想冲到下面保护红袖刀不被夺走。   因为在红袖刀出现的时候,所有听说过红袖刀之名的人全部呼吸停滞,场面难得安静下来,那声脆响因此才格外清晰。   “不好!有人想夺刀!”   静寂中,一声凄厉愤懑的声音冲破了安静的桎梏,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所有人都在试图找到灯火,在黑暗中亮起光明。但是当灯火真的点燃的时候,原随云脸带面具,负手而立右手却抓住一个男人的身影,以及楚留香落在红袖刀附近的身姿,统统映入这里的武林人眼中。   原随云语气危险的道:“六分半堂雷堂主是想要毁约吗?”   被他抓住的人模样普通,能力普通,唯一手偷盗的绝技堪比偷王之王。   他嬉皮笑脸的笑笑,瞬间移骨挪位,自原随云的手中挣脱出来,再一次奔向红袖刀。   “哼。”一声冷哼,楚留香来不及阻止,东瀛的大拍手印在他背后,砰的一声,撞到墙上,摔到地上,气息全无。   原随云诡秘幽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说过,要绝对的黑暗。”一股魔魅的气息陡然升起,点着火光的人在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手已经把光熄灭。   一时的光明照亮了原随云的下颚,也惊醒了迟疑中的楚留香。   楚留香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说道:“你就是蝙蝠公子?”   原随云似笑非笑:“我就是蝙蝠公子,大名鼎鼎的楚香帅来访,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则个。”下一刻,携着满袖气劲的攻击尽在眼前,当真是流云拂袖,云在风间。   楚留香险而又险的避开这一下子,接下来的朱砂掌毫不停顿的攻了上来。   真没想到,自从和石观音一战过后,竟然还有机会和这么厉害的对手对决。   盗帅在心底苦笑,脸上倒没有丝毫失落,他以惊人的速度适应黑暗中的环境。   但是对面和他战斗中的“蝙蝠公子”压根不需要适应。   黑暗仿佛就是蝙蝠公子最安心的巢穴,在自己的领域中战斗难道不是最自在,最方便的吗?   也因此,楚留香越发被压着打,除非这种时候再出现一个和蝙蝠公子一样将听声辨位练到极致,身处黑暗也能视作平常的人,那他才有可能战胜这一次的险境。   但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事实上,是有的。   下方动武的声音把上面楼层的人惊的一个劲儿想要逃跑,但黑暗中无人引领,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些人呆滞的站在二楼,绝望之中……   惊风小憩去,满楼红袖招。   红光一闪,乱红如雨。   黑暗之中只见刀芒闪过,一举分开缠斗中的二人。下一刻,主攻的楚留香被甩到后面,一个身姿轻燕的人,用着和蝙蝠公子一样灵巧的身法战斗起来。   楚留香趁机点亮了烛火,恍惚一抹光,深色自眼前窜过,下一秒,来自蝙蝠公子的暗器打断了这短暂的光明。   蝙蝠公子发现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实在是难缠,再加上心头复杂,仗着对这里的了解,迅速找到逃生的路线。   即使身后这位不亚于“蝙蝠公子”的敏捷之人全力追了上去,也顶多是不被甩开,难以追上。   一追一逃之间,再无人管这黑暗是否横行,原地留下的人默默点燃了灯,楚留香眯着眼睛适应许久未见的光明。   视野恍惚间,一只狠戾的摘心手自背后突袭过去。   “楚香帅,小心!”   一声娇叱,华真真施展再曼妙不过的清风十三式,似实似虚,分花拂柳,一举拦下暴起的枯梅师太。   华真真眯着眼睛,冷冷道:“可算让我抓住你了。”   楚留香肩膀僵硬,就在这瞬间他差点儿便死了,缓过神来摸摸鼻子,说道:“多谢帮忙。”   华真真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到枯梅师太身上,嘴里催促道:“你还不追上去?”   楚留香不急,先问道:“不知你可遇到顾先生和花公子?”   华真真神色奇怪,之前在黑暗中大家分散开来,她遇到脸带面具一身深衣的顾生玉,他把自己送到这里便离开了,但是刚才出现的那身黑衣的人又是谁?   心思玲珑的她没有把这疑问说出来,反而问道:“你难道没看见刚刚飞出去的人吗?”   楚留香摸摸鼻子,眯着眼睛道:“我原以为‘他’是顾先生,但是我现在又不确定了。”若是顾先生不可能会让蝙蝠公子跑掉。   “这我不知道,你自己追上去才能弄清楚。”   华真真干脆不去想,专心惩治叛徒。   楚留香觉得也是,他不担心高亚男和胡铁花,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无论什么情况都活的下去,询问顾生玉和花满楼,是因为顾生玉身上秘密重重,让他不得不去探寻。   唉,这好奇心啊……他无奈的运起举世难寻的轻功,寻了过去。   黑暗中的洞窟,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条通道。一前一后两道身影飞速窜过,蝙蝠公子侧耳倾听来自远处的回声,这本是人耳捕捉不到的声音,但“他”不是人,他是“蝙蝠公子”!   脚步一错,风吹拂柳般的身法悄然展开,洞穴墙壁各处突然弹出了无数飞箭。它们在黑暗中的速度,足以让任何没有准备的来者深陷险境。   这个世上,也就只有蝙蝠公子能够畅通无阻的闯过这一路。   因为他不是用眼睛辨位的,而是用耳朵。   但是追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做出了几乎和他一般无二的动作,长袖深衣,弱柳扶风。   精妙的身法几乎是贴着飞箭的箭头“滑”了过去,再次稳稳的缀在蝙蝠公子身后。   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几乎没有丝毫紊乱的呼吸。   蝙蝠公子躲避暗器的动作差不多被全程复刻,就连原随云本人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也是一只黑暗中行动的“蝙蝠”了。   不想继续和对方兜圈子,原随云猛的踹开一处中空的墙壁,一跃而起,跳了下去。对方虽然跟的紧,但猝不及防之下也慢了一步,落地的时候,已经寻不到蝙蝠公子的踪迹。   “他”摸摸墙壁,听听声音,半响后仿佛确定了方位,开始摸索着向其中一个方向前进。   蝙蝠岛上到处都有蝙蝠栖息,这些小东西可以是岛上生命的驱赶者,也可以是温顺听话的小动物。   楚留香不像是蝙蝠公子他们能够视黑暗于无物,所以他拿着火把,闯入了这片黑暗,也自然的惊醒了那些在黑暗的怀抱里熟睡的小东西。   遭遇蝙蝠袭击是意料之外,掉进密道是凑巧,与胡铁花和高亚男相遇是幸运。   一连串的意外巧合运气叠加,等到他们碰面后,楚留香难得松了口气,将华真真惩罚叛徒枯梅师太的事实告知给了高亚男。   “从丁峰那时起,恐怕整件事就已经在原随云的谋划之中,”说到这里,他心情不好的道:“真是没办法相信,那么一个‘原公子’居然会是蝙蝠岛上的蝙蝠公子。”   高亚男沉浸在自己师父是个叛徒的真相里不可自拔,胡铁花想安慰她又开不了口,只能回楚留香的话。   “这么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楚留香点头,然后又道:“就是没有证据,希望顾先生那里还有别的发展。”   胡铁花惊诧的说道:“顾生玉?”   楚留香无奈道:“此次事件,我是解开了大半,但和顾先生有关的却始终如迷雾笼罩,摸不着头脑,希望再见面时,他能给我讲清楚。”   高亚男:“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不留神,这位坚强的清风女剑客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再次冷静下来。   楚留香道:“先出去找到金灵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一定知道‘蝙蝠公子’在哪里。”   之后他们顺理成章的找到了金灵芝,也找到了“蝙蝠公子”所在。   站立在崖上的男子,背影欣长,有芝兰玉树之风,脑后长发在海风中飞扬,时不时挡住半截银面具。连眼睛部分也尽皆遮去的面具上面,一只狰狞可怖的蝙蝠冷冷的用它的眼睛俯视世间,像是隐藏在阴暗处的鬼魅,格外渗人。   “都来了。”蝙蝠公子哑着嗓子说道。   楚留香静看他许久,深深叹了口气。   “原少主,何必再戴着那个面具?”   蝙蝠公子冷冷的笑了起来,也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比文人更贵气,比武人更斯文的秀气面容。   原随云道:“不愧是楚留香。”   楚留香说道:“你原可以狡辩的,我并没有证据证明蝙蝠公子是你。”   原随云淡淡道:“不必了。”他笑得淡漠,却带着逼人的傲气。   楚留香左右四顾,没有发现顾生玉等人的身影,他叹道:“顾先生和花公子在哪儿?”   原随云勾起微妙的笑,“我不知道,虽然想回答你的问题算作你寻到真相的奖励,但我真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道黑衣身影自陡峭的山壁间突然出现。   他蒙着面,挡着脸,宽袍大袖,深衣长襟,看起来就像是“顾生玉”一样。   他自峭壁上的暗门落下来时用的,赫然是流云飞袖。   不得不说,他的到来让楚留香说起了此次事件的真相。   蝙蝠公子为了收敛财富,命令江枫和勾子长杀了满船的人。具体目的则是为了控制长江水路,楚留香追查了一路的线索,得出了这个结论。   说到底,楚留香会对这件事产生兴趣的主要原因是在金灵芝身上。好好的金家大小姐竟然会华山派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剑诀。这剑诀本该只有掌门和她的徒弟懂得,高亚男她自己都只会九式,更没可能把十三式完整展现出来,所以枯梅师太最是可疑。   追踪枯梅师太登上的是丁峰所在的那艘大船,丁峰之前指鹿为马说过金灵芝的“清风剑法”是峨眉派的“柳絮剑法”,这么一个可疑的人登了船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尤其是枯梅师太压根没有在船上。   之后火药,破坏水源,毒药,假死,都是丁峰等人想要杀人灭口,可是他偏偏没有想到,他们这些人竟然幸运的得救了。   因为顾生玉在,所以他们漂流小岛,侥幸活了下来。这是丁峰此次事件中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但却在“蝙蝠公子”的计划之中。   楚留香说道这里看向金灵芝和原随云。   “金灵芝和我们在一起,你不能让世交的女儿死在海上,所以你必须救金灵芝,也必须要救我们。”   原随云笑着,好似面前的戏码分外好笑一般的笑着。   楚留香目色深深,眸光沉沉。   “从上了你的船开始,我们就已经在你的掌握之中,之后不管是枯梅师太的死,还是其他人的死,都是你指示假死的枯梅师太做的,为的就是在去蝙蝠岛之前除掉我们这些人,可是我们活下来了,还登上了蝙蝠岛。”   原随云终于不吝啬的开口道:“我没想到两次海难你们还能活下来,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   楚留香闻言苦笑:“你太狠了。”   这话不知是在说几次杀人算计的阴狠,还是在说对黑暗道里那群无名无姓,却被缝上双眼供人亵玩的女子的狠辣。   原随云淡淡道:“想要活的高,活的舒服就要比谁都要狠。”   楚留香神情沉重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承认自己是蝙蝠公子,承认了自己是蝙蝠公子,名声还是权利都会离你而去。”   原随云云淡风轻的道:“因为我是原随云。”   楚留香哑然,众人哑然。   谁也不能说蝙蝠公子不是原随云,正如谁也不能否认原随云是蝙蝠公子。   他们两者是一体两面,同是一个名为“原随云”的人。   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此时此刻才谁都没办法开口。   “值得吗?”   没想到在这众声无言的时刻,居然是那个“顾生玉”出声打乱了一池清水。他一开口,众人脸色数变。   原随云也露出恍然的表情:“我以为你是……没想到你不是……”   “顾生玉”摘下面罩,露出的……是一张花满楼的脸。   无神的双眸,温和的气质,花满楼无论如何也成不了顾生玉,也不会是第二个蝙蝠公子,他的心中充满了爱和可惜。   原随云叹道:“看来是我棋差一招,能告诉我吗?顾生玉在何处?”   “我在这里。”   没等花满楼开口,原随云身后海洋尽头出现了两艘大船,正冲着这边儿行驶。他猛的转身,确定声音是自船上传来的。   花满楼负手而立,眉眼淡然俊秀,笑着道:“他来了。”   顾生玉运气如风,不过短短瞬间,他的身影已经自远处模糊的黑点儿转为清晰的人体,   他的脚踩过万丈悬崖,如同游戏荷叶间的游鱼一般登上崖顶。他整个人都像是刚从风中走出来,眼角眉梢,发间,袍摆,都残留着风的气息。   顾生玉道:“我知道雷纯找你合作的目的是什么。”   原随云笑道:“雷堂主确实巧妙,她用六分半堂近半年的收益买你手里一把红袖刀。”   顾生玉叹:“那真是天文数字。”   原随云道:“是。”   顾生玉问:“你心动了?”   原随云笑:“我心动了。”   顾生玉:“若我给你比这多出几倍的钱呢?你是否愿意活下来?”   原随云脸色大变,一直以来云淡风轻的神色透出隐隐的狼狈。   顾生玉无奈道:“你这是何苦。”   原随云维持不住淡笑,索性面无表情的道:“这就是蝙蝠公子。”   顾生玉深深看他,仿佛在头疼某个不懂事的孩子。   “雇佣司空摘星来偷我手中红袖刀的是你,发来销金窟的邀请函,诱我前往蝙蝠岛的也是你……”   无论他说什么,原随云都是一脸蝙蝠公子的冷漠阴狠,直到顾生玉说起:“海中与我合奏的是你,敬我水酒,为我的话真心动容的也是你……”他脸上冷酷的神情渐渐挂不住了。   顾生玉愉快的望着他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面你赞我天下无双。”   原随云不想再听下去,生硬的说道:“那是你应得的!”谁都知道顾生玉天下无双。   “是,”顾生玉也不否认,但他说道:“我也要回礼才行。”   原随云攥紧双拳。   顾生玉微笑着道:“原随云的琴声独一无二,想必也曾勤学苦练,原随云的水酒度数很低,想必体谅了花满楼和我这两个爱喝茶的人,给胡铁花和楚留香的酒水倒是另外一种烈酒,原随云讨厌华真真,是因为枯梅师太是你重视的人,她会给枯梅师太带来危险,原随云救金灵芝,是因为她是世交的女儿也是你的青梅竹马……蝙蝠岛一事,是原随云人生中的黑暗且罪无可恕,可我最不喜这样。”   原随云面无表情的道:“你想如何?”两袖下的手攥到出血。   顾生玉弯眸莞尔:“我想和你做朋友,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原随云再也绷不住脸色,深深动容……“你……”   顾生玉笑道:“有我在,何罪去不得?更何况这蝙蝠岛……”他望向这片荒芜的岛屿深深感叹,“也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黑暗。”   前往这里的人又何尝不是满心贪婪呢?   这点儿就连楚香帅也不会反驳。   这些人因为私欲被蝙蝠公子控制,因为恐惧顺从蝙蝠公子的话。   要是说蝙蝠公子是黑暗的源头,那么他们就是欲望的爪牙,黑暗的帮凶。   没有只盯着一个人的罪不放的道理,尤其是这个人要是改邪归正,比杀死他可是强多了,更别说无争山庄少庄主原随云本就是正道中人。   在他们说话期间,两艘大船已经来到崖边,顾生玉笑着拱手:“接下来是官府办事,诸位大侠请上船吧。”   一向高冷不好亲近的顾生玉一旦柔和下来,没有人能够抵抗的了他的魅力,纷纷顺从的上了船。   楚留香临走前苦笑道:“我现在是明白当日顾先生所说的话是为了金灵芝了。”   当日顾生玉临走时曾留下一语,说的就是金灵芝杀了海阔天一事,之前又有提道,他们之中有知情人,这说的都是原随云的青梅竹马金灵芝。   这两个人的关系……想起金灵芝对原随云既怕又亲近,还为了他的事情扫尾,也实在是让楚留香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顾生玉闻言说道:“我啊,是个宽容过头的人。”   他微微一笑,像是融进了沧海数千年的风情。 第23章   “你是朝廷的人?”   眼看着自己的蝙蝠岛被官府侵入,原随云整个人都警惕起来。   顾生玉望着就在身边的他, 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 让他感受到自己指尖的温度, 同时细心的摩挲掌心的伤口。   “……”   原随云有多久未曾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了?他脸露迷茫,舒缓了那份竖起的尖锐。   顾生玉这才道:“我按理来说应该是五品官来着?”   原随云眉角一抽, 使劲抽手:“这不该是疑问吧?”   顾生玉笑了笑,攥紧。   “帮了一个朋友后,对方的回礼而已。”   原随云睫毛颤动, 白玉一般的皮肤在海风中润的像是在发光, 但他口气却非常笃定。   “你来蝙蝠岛也是为了将计就计?为了你那个朋友?”   “嗯, 没错。”   顾生玉关于这点儿倒是没有隐瞒,他一开始会来蝙蝠岛就是想看看雷纯到底搞了怎样一个局, 帮朱珵珺的忙更多是顺便。   就是他认识了原随云, 和他做了朋友, 所以导致一系列行动出现偏差, 例如……   “报告顾大人,蝙蝠岛的资产众多, 需要专门人手估清价值, 才能确定漏掉的税收。”   原本可是要覆灭蝙蝠岛的, 没了蝙蝠岛, 雷纯做了怎样的局都毫无用处, 现在改为了正经收税。   顾生玉笑得水波不兴的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   等到脚步声消失, 原随云再一次说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他的语气再不复淡定。   顾生玉抓着他的手,用这样的动作将他起伏的心绪安抚下去。   “帮你把这个买卖变得合法,无论在武林中蝙蝠岛有多么世所不容,但在官府眼中也只是个拍卖所而已,把漏掉的税补上,再将黑暗道中的女子治好,你也就没有那么罄竹难书了。”   原随云皱眉道:“我……”   “我也知道你满心黑暗,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干出罪不可恕的恶事,”顾生玉淡然说道:“但是世界之大非你想象,我只要在你偏执的时候让你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就好。”   “你难道想把自己的人生也局限如蝙蝠?我知道,你不想。”   原随云安静下来,茫然的发觉自己心中的每一个想法都被对方解读了。无论是说还是不说,摆在面前的都只有一条路。有黑暗有光明,是一条谁都可走,可高飞的通天之道。   顾生玉在处理蝙蝠岛的事情时,一直握紧原随云的手,直到他真的冷静下来,可以理智的思考自己的事情以后,他才松开。   原随云诚恳道:“谢谢。”   当时要不是有顾生玉的支持,他恐怕真的想要以身葬入黑暗。   顾生玉此时拿着专人整理出的账本,他们已经离开蝙蝠岛,坐在返航的船上。对于原随云的道谢他安之若素,不以为意的道:“我虽然帮了你,但该面对的你还是要面对,那些女子我有办法把她们治好,但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原随云沉默一下,道:“我会安排好她们的余生。”   别说原随云行事冷血,那些女子都是家奴,主人家打死家奴顶多被官府罚点儿钱,其余的责罚是一概没有的,更别说东三娘等人眼睛被缝也还有治愈的可能,就是看起来丧心病狂。   整座蝙蝠岛其实满打满算,也就贩卖活人的事儿上原随云有些麻烦,律法上写着,除了官奴谁都没资格买卖人口。   不过有顾生玉在,一切责罚都可以换算成黄金,但是原随云是蝙蝠公子这件事流传出去,在江湖中的名声肯定是要大不如前了。   顾生玉心知目前情况下,这样对那些女子,还是原随云都是最好的处置方式,但还是挑眉:“不怕吗?”   原随云对此洒脱一笑。   “你不是也说过吗?何须为他人目光所累,我是无争山庄少主,也是蝙蝠公子,这本就是铁定的事实。”   顾生玉掀起眼皮看看,“你知道就好。”然后扔过去账本,“这是你要付的‘罚款’和税收,自己看看吧。”   做着这一系列动作时,他心底思索着怎么安排好那些女子。人心最难安慰,若有亲人在世说不定是件好事……   一面想着,一面准备手把手教原随云怎么“赎罪”,没办法让现在的他愿意去体谅“陌生人”还太难了。   原随云手指摸过那些墨迹,脸色惨白,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贵!卖了无争山庄都赔不起。   “顾生玉……”   顾生玉摆手:“这可不是我坑你,”手指指天,“那可是个小气皇帝,如果付不起我可以给你指条路。”   原随云冷哼:“这才是你的目的吗?”   顾生玉拍拍他的手,说道:“别多疑,没看我被他报个恩就成了官位五品吗?那人想法有时靠不住。”   原随云被手上覆盖的温度晃下神,顿了下才道:“……说吧!”   顾生玉微微一笑,“要不要当大内供奉?”   原随云讶异的“望”向他。   大内供奉可不是朝廷的爪牙,那是武林人士尽皆羡慕的一种身份。因为成了供奉就意味着可以享受皇室给予的大量资源。平日除了保护皇帝,再没有别的事情,能够凡事不操心的专心研究武道,可不是天大的享受吗?   江湖中人摸爬滚打是为了啥呢?不就是名和利吗?   成了供奉名有了,谁都知道能当大内供奉的,全是一些隐世的老怪物。年纪轻轻能当供奉是你有实力。不然皇帝也不会发傻,白白捧出个大内供奉出来。   利更明显,以后的吃穿用度全是皇家出,自己只需要一门心思保护皇帝,或精进自身,平日非大事不出就可以。平时生活更是不需要像那些投靠朝廷的“鹰犬”一样,见人都要行礼下跪,活得都对不起自己的名声。   完全是成功武林人的典型例子!   这两种态度十分流行也十分极端,但细想起来也正常。   投靠朝廷的大侠,在江湖中必定有不小的名声,不然朝廷也不收。而这类人,在过去肯定有不少人嫉妒过他们,讨好过他们。但是这些人归顺后,反倒冲一些平日里江湖人根本看不起的普通人屈膝跪拜。想想看,这憋不憋屈?讨好过他们的人是不是更加憋屈?   之后,这群人聚集起来,佐之以“鹰犬”之称来嘲笑原本自己比不上的人,来满足自己嫉恨的心理。   可是大内供奉可不是这群人能够嘲笑的,能成为供奉的本身在江湖中就已经超然于世俗名利之外。他们想干什么都是他们的自由,反正没谁敢指着鼻子骂这些人“鹰犬”的。   所以那些事多的大侠们为了面子都自我催眠,保护皇上可以看成为了江山社稷奉献自身,他们毕竟是大庆子民,要为家为国。   说的多了,不止说服了自己,也说服了身旁的人。   还有一部分人则解释说为了武道精进,不费心俗物正是我辈楷模,来讨好那些平时不得见的老怪物们。   总之一言以蔽之,那是朝廷舔着脸求着江湖人保护他们的皇帝,而不是江湖人想要皇帝一定要供奉自己。   具体真相如何,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却非要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来让“供奉”变得高大上。   借口越发高端大气,他们越发认为那是与有荣焉,谁让都是江湖人呢?   不是说我们江湖草莽吗?可是看看,你们皇帝不也是离不了我们!   所有人都产生了这种同荣心理,让他们对“供奉”一职尊崇起来。   哪怕在顾生玉看来这两者压根没有区别,两者间的不同仅仅是在武力值上。   供奉武力值太高,皇帝也不敢没事指挥,所以超然于外。   投靠朝廷的鹰犬则分为两类,一类忠义如四大名捕,一类单纯为了权财。这两类人不管怎么说,也不是皇帝指派不动的类型。   本来的不以为意,见原随云也变了表情,顾生玉不由的再次审视起供奉这个职位,最终摸不着头脑的他,也只能再次肯定了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明白他们的想法的事实。   “供奉挺清闲的,最近也没有谁作死想要刺杀皇帝,很多供奉都闲的要长毛了,更何况你当了供奉既能洗刷掉蝙蝠公子的恶名,也能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内供奉,制造新得话题性,再加上宫里的那位挺喜欢看新人和长得好看的人,以你的聪明才智,在他身边当值应该不难。”   原随云看起来很是心动。   顾生玉一见他这样,笑了笑,“看来你是同意了,对了,你要不要把眼睛治好。”   突然的一语,震颤原随云的内心,他下意识摸摸眼睛,然后用力点头。   眉头舒展,展露出年轻人的锋芒傲气,原随云看起来是解开了自己的心结。   顾生玉瞧在眼里,心里也是高兴,遂嘴角一勾,差不多确定原随云已经被拿下了。   心情大好的他拿起了朱珵珺送来的信,这一看,顾生玉的脸冷了下来。   一瞬间的杀气被原随云敏锐的感知到,他说道:“是有变故了吗?”   “嗯,”顾生玉点点头,声音冷的仿佛冬日河面的碎冰,流动着彻骨的寒意,“有人在京中谋反。”   原随云神情跟着凝重起来。   “是谁?”   “蔡京。”   那个交给惜朝处置的权相竟然还有能力蹦跶?顾生玉怀疑的想着……不,等等,蔡京之前一直很安分,好像是自己放顾惜朝去对付他后,他才活跃起来。   “……”   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随云讶异的感觉到顾生玉身上的气息又变的平和,这回没等他问,顾生玉笑着道:“看来我是多虑了。”   原随云挑眉问道:“哦?是什么?”   顾生玉和他讲起京中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但后来原随云发现,自己来到京中查到的消息和顾生玉当时所言分毫不差。   要知道逼宫事件发生的时候,顾生玉还远在万里之外的海上。   原随云之后再看到顾生玉,满心复杂难以说明,只知道自己更清楚能交到这个朋友到底是多难得。 第24章   顾惜朝离了和二小园,可谓目标明确的选择了神侯府, 带着皇帝印信与诸葛正我一对, 成了, 两方对付蔡京的念头在这一刻达成一致。   然后他们开始分析起怎么扳倒蔡京的事情。   说真的,能当这么多年权相, 奸名遍布朝野还能活的好好的,想要弄倒蔡京难度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诸葛正我和蔡京打了这么多年教导,说实在的, 也不相信凭借顾惜朝一人就能弄垮他。   但是顾惜朝刚刚雄鹰展翅, 怎么可能会被诸葛正我谨慎的思路感染, 反而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主意。   “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短短时间, 顾惜朝几乎看光了顾生玉的书房, 要不是顾生玉时不时补充, 他早就能离开和二小园。   在读了那么多无名注的圣贤至理过后, 他最明白的就是这一点儿,故而他抬手指向蔡相府所在的方位, 气势不凡, 隐有古时管仲乐毅指点江山的意气奋发。   顾惜朝道:“我们将这一把火点起, 烈火烹油, 看他是动还是不动!”   一席话宛若干柴烈火, 怦然烧起了野心的烈焰。   接下来在朝堂中,神侯府连连失利,还被皇帝训斥, 蔡相一方势力大增,门客无数,竟有普天之下学子尽出蔡京府上的清流动荡。   就在这时,民间传出的童谣,清脆的小儿唱的不是蔡京奸名,而是他过去阴差阳错促成的好事。   毕竟都是当官的人,要真没有实绩,蔡京也不可能爬的那么高,坐的那么稳。   一时之间,长安百姓对他的印象大改,掉了奸佞的名声,蔡京气势隐隐做大,每次上朝,都给诸葛正我等人庞大的压力,俨然半壁山河全姓蔡的权势滔天。   在这期间垂帘而坐的皇帝一言不发,既没有帮助诸葛正我压制蔡京的火焰,亦没有提起新的人手制衡这隐隐偏薄的朝堂。   “没想到你真能请动陛下顺了你的计划。”   说这话的人是无情,他一身白衣,腿上无力,整个人依靠轮椅行动,可不会有人不长眼的小看他。   谁都知道无情的暗器修为千手难防,他是不良于行,但轻功功力独步武林。白生生的雪地上,他若运起气来都能不留痕迹,当真踏雪无痕。   而这样一个人,还偏偏是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名捕,被他捕获的江洋大盗,狠戾杀手不知凡几。   故而他的智谋也是四大名捕中最高的,铁手,追命还是冷血都很依赖这位比他们年龄小的大师兄。   无情捧着热茶,他身体不好,天凉了更好喝热水来维持身体温度。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其实我是不赞同你这个计划的。”   捧着热茶,神情清新平静,他看似担忧皇帝的安危,实则出言提醒。   顾惜朝此时正翻着从顾生玉书房里带出来的书,听到这话仅是一笑。   “所以你们扳不倒蔡京。”   无情眯起眼睛:“真想知道把你教出来的人是怎么样的性情。”   顾惜朝神情百变,最终定格到极其复杂的神色上面。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但是你要是认识他一定会佩服他!”   无情一瞬间想起追命当时带回来的画,女子持扇,言谈国事,不见拘泥,不见颓败,一幅画中的“画卷”。   顾惜朝不等无情理清心绪,将书本往桌上一扔,诚恳说道:“我是不会让圣上陷入危险的,我的目的是扳倒蔡京,其余的细节我并非没有分寸。”   无情听到他这么说,并没有怀疑,只是疑惑道:“你为什么那么想扳倒蔡京?”   顾惜朝闻言笑了起来,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天空广大吗?”   无情点头。   “自是宽广无垠。”   顾惜朝认真道:“若有一个机会,让你能在天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你会不会去做?”   无情沉思着思索起这个问题,可顾惜朝不需要思索,他早就考虑好了,所以无情只听到顾惜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说道:“我会拼了命的去做!”   那人说天哭了,天便哭了,那人说让这天地为你顾惜朝而动,那顾惜朝就一定要让这天地为自己而动!   就是这般狂妄的相信着顾生玉的每一言每一语!   顾惜朝此时的目光极端炙热,极端疯狂,又极端冷静。   无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同时对顾生玉这个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能让顾惜朝这样傲骨天成的人,发自内心的敬爱,他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呢?   他不知道的是,原本以为需要特意找机会才能见到的顾生玉,就在不久后出现在眼前,还救了自己。   顾惜朝执行的计划没有错,最能让谨慎的人放松警惕的,那便是他以为胜券在握,自鸣得意的时候。   整个计划执行的期间,没有出现任何大的失误,这绝对是最能证明顾惜朝之才的证据。   可世事总有些赶不上变化的时候。   蔡京此人一贯看不上武人,别提就算是老对头的神侯府也没有发现这个人居然和武林魔人,九幽魔君勾结到一起。   那逼宫的一天,本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奈何遍布太和殿的药人看起来就好像夜间的魔魅潜进人们心底,在光天化日下聚集出了一群行尸走肉。   朱珵珺面无表情的站在太和殿最高的地方,他努力离那些长相“动人”的药人们远一点儿,下面的蔡京倒是视周围药人于无物,整个人都陷入即将成为天下共主的喜悦之中。   就连朱珵珺的无表情也被蔡京曲解成了恐惧,他猖狂的笑道:“顾生玉远在千里之外,他要是在这里老夫也不会将隐忍多年的计划匆忙发动!朱家小儿,你错就错在让那样一位高手离开自己!”   九幽魔君阴冷的目光自无情,追命身上扫过,再落到顾惜朝身上,哪怕知道大内守卫即将过来,但处于他控制中的药人令他无所畏惧。   无情皱着眉头,被追命推来推去躲闪悍不畏死的药人发起的攻击。这些药人原是武林名宿,却被九幽魔君下药控制,成了尸骸傀儡。更糟糕的是,这些药人对暗器无感,无情在他们面前没办法自保。   眼看着计划将要成功,认同近在咫尺,却被蹦出来的一堆药人扰乱计划,顾惜朝爆发了。   一手无名剑,一手神哭小斧。   小斧在和二小园的时候被顾生玉加了点料,本就有专破护体罡气的效用,如今越发令武林人士胆寒。   顾惜朝不惧生死的一人独斗九幽魔君,神哭小斧撕裂气罩,鬼哭神嚎,无名剑趁势一捅,专对气海死穴。   筹谋多年的九幽魔君死也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够破了他的罡气!   “你……!”   临死前九幽魔君难以置信的狠戾目光落入顾惜朝眼中,顾惜朝讽刺的说道:“你该去看看现在的江湖。”   有顾生玉在,那里还有人敢说自己天下无敌!   隐在暗处二十载,试图掌控武林的九幽魔君死不瞑目。   剩下的药人失去控制,反而发了疯的攻击起来。   朱珵珺这下子连淡定都维持不住了,眼瞅着蔡京也被发疯的药人一巴掌打在地上,他嘴角狂抽的往更高的地方跑,但他目前所在就已经是最高的地方了,离无情他们所在足足有九十九级台阶。   “救命啊!”   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性子懒散不通武艺的朱珵珺一下子爆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快手速。   两指并拢,飞快的自冲向自己的药人身上点过。   “啪啪啪——”足足五十八个穴位,根据玄妙的手法,封脉结穴,就算是药人这种存在,也被狠狠定成一个诡异的姿势。   面无表情,瞳孔无神的惨白脸孔近到自己眼前,朱珵珺颤巍巍的从他身下爬出来,望着无云的天空发出有史以来最悲伤的一声叹息。   “朕……”的形象啊!   还有,顾生玉你逼朕学武功是对的,以后朕再也不背后说你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坏话了。   皇帝自己能够自保,下方的人自然有了更足的精力对付这群生死不惧的药人们。   无情一直被保护在最后,有了更充裕的时间思索。   他在想药人会暴走的原因,要是能找到根源,说不定这场药人之祸将会消散于无形。   “大师兄!”   追命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无情看见他惊怒的发红的眼眶,也看到药人攻向自己的一掌。   生死之间,无情冷静的打开轮椅上的机关,他平时行动的工具没有一处不是自己亲手制作,也没有一处不是可攻可守的暗器。   可以说无情坐在轮椅上,他就是天下神捕中的无情名捕。   面无表情的拉开轮椅上的一个机关,“突突突——”飞射出来的铁莲子足劲儿足力的穿过药人的身体,但这仅仅是打断了他的手臂,他还有另一只手。   就在这个危险的时刻,一只烟蓝色的袖子“拂”了过来。   那真是拂啊。   轻飘飘的,像是漂亮的美人站在舞台上扭肢摆腰时甩动的袖子一样。   但是这一只袖子,拂动的不是看客们的叫好声,而是澎湃雄浑的内力,和药人被打飞出去时骨骼尽碎的脆响。   无情暗道:“流云飞袖!”   不知何时,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出现在太和殿前,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诡异。   朱珵珺远远看着,辨认出他是谁后,松了口气的大喊道:“原卿!”   来者正是无争山庄少主——原随云! 第25章   他本该还在海上飘荡,绝没可能这么准时的出现在这里, 但是……原随云笑着拱手:“在下原随云, 为朋友所托, 特来相助。”   顾惜朝一时神情变幻,终是不甘的点头应道:“麻烦你了, 先生可还好?”   原随云想起那个作死一样拎着自己横穿大海的某位人士,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没死。”   无情听的默然,能让性情敦厚的随云公子说出如此辛辣的话, 那个顾生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顾惜朝皱起眉头, 原随云没心情理他, 顾某人可以在跨海之后回小园休息,他却腰酸背痛直接被扔过来救场, 用脚趾头想, 他心情也不会好。   冷哼一声, 原随云身形鬼魅, 众人只见烟蓝色袖子在每个药人身上拂过,那些药人无一例外的定在原地。   周身五十八处大穴尽被封死, 干完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 原随云冷的比冰更僵硬, 比雪更寒彻的脸乍然融化, 露出温文尔雅, 世人相传的无争山庄少主的模样。   原随云扶起坐在地上的朱珵珺,无神的眸子扫过空气中的一点儿,精准的对上朱珵珺的双眼, 关切的说道:“圣上可无恙?”   朱珵珺干笑的被扶起来,努力摆正气势,一把抓住原随云的小手,言辞恳切的道:“多亏原卿及时赶到,不然朕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原随云摆着温和的笑意,使劲抽手……很好,抽不出来,果然是顾生玉的朋友,抓手路数一模一样!   “圣上……”   朱珵珺全当听不见,拉着他的手慢慢走下台阶,对上无情等人的请罪,由于见了美人心情大好的大庆皇帝大手一挥,请什么罪?诸位是立了大功的人!   顾惜朝因为扳倒蔡相有功,得到了平反功名的机会,贱籍也被改为了正常籍贯,可以说,以后再无人能从出身抓他的毛病。   神侯府立了大功,诸葛神侯早就封无可封,总不能封王吧?朱珵珺倒也会讨巧,给诸葛正我的徒弟,四大名捕大大宣传了一阵子,提了官位,最重要的是给了见官可不行礼的御诏。   无情等人无论是在武林还是朝堂,都一下子变的地位超然起来。   但是整个谋反事件最惹人注意的还不是以上这些位,而是突然出现的“大内供奉”!   朱珵珺对自己人相当大方,虽然有的时候不靠谱,但是这回的处理方式却是足以被顾生玉赞一声。   随着经历过蝙蝠岛事件的众人返航,原随云蝙蝠公子的名声也在江湖中传开,就在这时,原随云伴君救驾得封大内供奉的消息大肆传开,成了晴空中的一道雷霆,劈的他们个个神情憔悴。   楚留香在一旁摸摸鼻子,望着僵硬着脸色离开的武林人,他一边苦笑,一边对身侧的胡铁花,高亚男等人说道:“怪不得顾先生说他何罪除不得。”   有了皇帝的圣旨在前,这一下子,无论是蝙蝠公子,还是无争山庄少主,留在众人视线中的,只有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内供奉——原随云!   再有心思想要揭穿原随云蝙蝠公子恶行的也要看看皇家答不答应。那可是圣上亲封的大内供奉,敢说出人家过去的黑历史,还到处吵吵嚷嚷,那就等着皇帝为了面子问题找人好好谈谈了。   摇摇头,楚留香不知怎么,居然也松了口气。   可能他自己也是不忍那么一位“原公子”死于蝙蝠岛那个黑暗的地方吧。   所以这个结局很好,非常好,好的实在是太让人满意了!   “驾!”   心情大好的楚香帅,一甩马鞭,策马狂奔起来,马蹄踏起的烟尘消失在烈日下的枯黄古道上,随着风的声音飞向世界各处。   至于无形中操纵了这一切的某个人,倚在软塌上,一副懒病犯了的模样。   原随云住在和二小园的这些天,估算过顾生玉到底动过几次,最终得出一个嘴角抽搐的结论。   此人每天起身的次数不超过两次,移动的部位仅限于手和小臂,若不是还有吃饭如厕这些生理反应,他怀疑顾生玉是不是能长在软塌上。   面对原随云鄙夷的目光,顾生玉其实也很无辜。   他在原本世界里是个普通人,也是个宅男,工作都是在网上交的,所以能不动就不动这不是常态吗?之后绑定系统,穿越过来,他才不得已按照宗师们的吩咐勤学苦练……不过,也有被学习武功的新鲜劲儿迷住就是了。   但是他现在换算成游戏里的说法,就是顶级大神,传奇级玩家,能拿的成就都拿了,能做的任务都做了,能得的好感度都得了,加的还是中立阵营。   这种情况下,他好好休息休息怎么了?   难道外面传他是天人,他就真的不食人间五谷,餐风饮露,不眠不休?   他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任何这么想的人,以上形容的都是庙里的泥胎菩萨,不是他这种六欲凡人。   深深叹了口气,顾生玉将书盖在脸上,投降的说道:“那随云你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   原随云阖着眼睛,眼皮上扎着针,治病状态下他什么都干不了,所以才有了出言挤兑顾生玉的前文。   歪过头,如今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原公子微微一笑。   “我记得陆小凤也是你的朋友。”   顾生玉抻抻脖子,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他想着别是二次发育了?他都二十多了,再发育也太奇了点儿,听见原随云的话分神回道:“嗯,不过他不需要我帮忙吧?毕竟是陆小凤。”   原随云听到这话顿时笑出声。   顾生玉被这笑声笑出了不好的预感,他可知道,蝙蝠公子能够控制上下武林,就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虽然顾生玉也什么都知道,但他毕竟不是本土人,总会有遗露的地方。到目前为止,所有事情都算无遗策,无疑也有他每次都亲身下场的原因。时时刻刻把握住事态发展,方才名震八方。   原随云温润如玉的脸孔上,浮现出了再趣味不过的表情。   “可惜了红颜薄命,一腔深情付流水。”   顾生玉:“……”   原随云莞尔。   顾生玉:“随云,可能是我的错觉,你最近是不是完全没有掩饰你恶趣味的意思?”   “恶趣味?”原随云脑筋一转就弄明白了这个词儿的意思,遂笑道:“多亏生玉的调解,让我明白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还是自己快乐最好。”   顾生玉:“……随云,你需要和花满楼多呆呆,和我在一起你会学坏!”说完痛心的摇摇头。   原随云淡笑道:“怎会?生玉良师益友也。”   顾生玉终究无言了,起身穿上外衣,没错,仗着原随云还看不见,他连外衣都懒得穿。   顾惜朝有了官位也有了自己的府邸,最近皇帝还给他找了个好老师,目前正在全心磨砺官场上的经验手段,没办法继续留在和二小园。   离开时还很不舍的顾惜朝绝对不知道,他心慕的“兄长”私底下居然是这么个懒散样子。   要知道在顾惜朝心底,顾生玉风光月霁,是世间难以企及的天上之人。   顾生玉穿好衣服,习惯性的一拂衣摆,那股子隐隐的名士狂态,仿佛被剥去了束缚。   若白衣懒散的顾生玉是名士洗尽铅华呈素姿,那么此时穿起深衣的则是一位文士提起了手中的笔,武者拿起了自己的武器,大儒坐在了天下人面前,是风华绝代,天下无双的顾生玉。   “天下无双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   原随云轻轻念道,他也感受到了来自顾生玉身上的压力。   顾生玉心情好的说道:“我也不是谁想与我相知,我就与谁相知的,随云莫要吃酸?”   原随云手指微动,随即故作伤心的叹了口气,扶着心口幽幽说道:“这口‘酸’要真像生玉说的那般及时,那桌面上就不会空无一物了。”   “好好,我知道了。”顾生玉无奈的翻个白眼,“稍等我回来,你必心满意足。”   下一刻,原随云感到脸上清风拂过,感知中少了一个人。   一顺耳际微乱发丝,他嘴角挂着虽淡却暖的弧度,低低说道:“心满意足吗?”   顶着大太阳,顾生玉没再施展飞一般的轻功,因为这里不比郊外,都城府内,人流众多,他若是飞了,下面铁定一水看神仙的上天表情。   顾生玉还不想白日飞升,当个神棍国师就够哭笑不得了,才不想被朱珵珺推出去成祥瑞吉兆。   像众多武林人士一样踩着屋檐房顶,转过大街小巷,但由于速度奇快,仅留下残影,倒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知道原随云从不信口开河,顾生玉毫无怀疑的在整个长安城里搜索起来。   红颜薄命,深情付东流。   就着这句话算了算,红颜不必算他都知道,能和陆小凤扯上关系的“红颜”肯定是江湖四大美人的冷罗刹薛冰。薄命的话,八成是死在这次麻烦上,深情付东流有些可疑,陆小凤难道真动情了?   脑子里一边转着无数“三求平未,斗非半米”的八卦符号,一边不着边际的想着“八卦”。   没过多久,确定位置的顾生玉操起轻功,简直把整个人都融入风里。   他到的及时,正巧是凶手放火销毁证据之后。他闯进火焰中,四下环视蛇王的屋子,薛冰身体冰冷的躺在地上,并不难找,最起码顾生玉很快就看到她了。   在火焰的烟气和热量中,顾生玉抱住她的身体,一挥袖,强悍的内力“砰”的打穿了墙壁,大大方方走出去的他,毫不顾忌被火焰吸引过来的人是用怎样畏惧的眼神注视自己。   他淡然的仿若仙人一般,抱着薛冰飘然离去。   陆小凤赶过来,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似真似假的消息,以及快被烧光的蛇王家。   说是仙人,他大概知道是顾生玉来救的人,但是他为什么要救薛冰呢?   陆小凤左思右想,最后摸着胡子将原因推到自己是他的好朋友身上,然后厚着脸皮跑去和二小园见人。   “喂喂!让我进去啊!”   陆小凤苦逼的被拦在门外,拦住他的人还是个漂亮女人。   婢女冷笑,想进?没门!   自己虽是婢女,但也是和二小园的管家,原是出身自皇帝手下的宫娥,现今掌管了整个小园,自是听从主人的吩咐,一概上门的人都挡回去。   因为来的人是陆小凤,家仆恐怕挡不住,所以她挺身上阵,陆小凤敢闯,她就拿胸糊他脸! 第26章   几次三番都被人挡回来,这下子, 陆小凤无奈了, 对方长的俏生生的, 却一言不合就挺胸。   他虽然好色,但色的也是那些别有用心以及与他两情相悦的人, 不是这个为了职责不让他进的小姑娘啊!他怎好坏了人家的清白!   “我说,顾生玉真的不让我进?看看!看看这里,我是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见被拦住, 还不信的一个劲扯着胡子, 努力强调对方是不是拦错人了。   哪里想到, 对方拦的就是他。   婢女眼睛一瞪:“再闯进来,我就报官啦!这可是五品大官的府邸, 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的!你再闯试试!”   一不小心, 陆小凤又想仗着身法溜进去, 婢女毫不犹豫的把胸一横, 陆小凤差点把脸撞上去。   “啊啊啊啊啊啊!!!!”   折腾了半天也没进去,极为担心薛冰情况的陆小凤都要被逼疯了, 此时抱着头大吼的他看起来格外崩溃。   “这……这是什么情况?”   无情, 追命, 顾惜朝三人一起过来, 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几人面面相觑, 很是犹豫的样子。   “劳烦姑娘,我们来求见顾先生,请通报一声。”还是无情心理素质高, 稍微沉默一阵,便一本正经的说道,完全无视了对方拿胸撞人的彪悍。   婢女眸光流转,俏丽动人,她哼哼两声:“好啊,稍等。”   “……为什么他们能通报我就不行!”   陆小凤真的崩溃了。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友谊的小船到底是什么时候翻的?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婢女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返回府里。   追命小心的来到陆小凤身边,轻手轻脚的,没办法,对方看起来大受打击,整个都呈现风化状态了。   “你还好吗?”   陆小凤目光无神的转过头,追命呲着牙,觉得自己好像能听见空气中咯吱咯吱的声响了。   “我不好。”他委屈,他心里苦,但最关键的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友尽了!   顾惜朝低咳一声,他是知道顾生玉对陆小凤的偏爱的,也听说过这两个人之间“友情”的故事,所以他开口说道:“陆大侠最近可是得罪了顾先生?”   陆小凤干巴巴的张嘴吐魂。   成了,一看这副样子就知道他铁定什么都不知道。   顾惜朝抖抖袖子,挺直腰背,务必待会儿见面能给顾生玉留下个好印象,至于陆小凤?他早就应该被遗忘。   两扇大门缓缓打开,俏丽婢女走了出来。   “诸位请进,陆小凤除外,顾先生说了,你需要找来‘酸’的东西,他才会考虑让你进来”   她笑容满面,气质温和,嬉笑怒骂都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无情等人进去的时候,各自看了门外一脸萧瑟的陆小凤一眼,忍着到了嘴边儿的笑意,赶快进去,省得给对方的伤口再撒上几把盐。   就在他们即将把最后一只脚收进门槛的时候,陆小凤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只要是酸的东西就行吧?”   婢女眨眨眼睛,肯定的点头:“先生只要了‘酸’的东西。”   “很好!”   陆小凤怒气冲冲,施展轻功“凤舞九天”奔着一家酒家狂奔而去。   门口的诸人互相看看,追命忍不住道:“大师兄,要不要等一等?”   无情沉默一阵,看向顾惜朝,顾惜朝揣测一下顾生玉的心思,觉得还是等一等比较好。   毕竟他们两个实在不像是要绝交的样子。   有了顾惜朝作保,他们也便停在门口,等陆小凤过来,婢女好似一点儿也不意外,俏生生等着陆小凤回来。   凤舞九天也是江湖一流的轻功,没过半柱香的时间,陆小凤便冲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瓶子,打开塞子能够闻到里面深深的醋味。   “好了!”陆小凤一拍胸口,笑容张扬,“够酸了吧!”   婢女捂着鼻子瞪瞪眼睛,最后无奈的一翻,让开位置。   “请吧。”   “哼!”陆小凤挺着胸脯,像是一只斗胜的小公鸡一样走在前方,步子迈的大马金刀的,别提多嘚瑟了。   顾惜朝看的忍不住扶额,追命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无情笑道:“不愧是陆小凤。”   “咦!”   “唉!”   追命不明所以,怎得大师兄是又看出什么了?   顾惜朝一开始没看出来,现下脑筋一转,也看出了点儿什么。   无情笑望着步在前头的背影,从气质上看,对方绝对是嘚瑟的不得了,但事实上谁还记得陆小凤急来此地的原因?   他是不知道陆小凤为何急着见顾生玉,但是他见陆小凤第一眼时察觉到的烦躁在此时已然消失不见。   陆小凤张扬磊落,嬉笑怒骂,那都是他的真性情,也正是他心中自由,之前的焦躁急切才不是平时的他。   小小一个嬉闹,抚平了烦躁的涟漪,换回了平和的心境,陆小凤想必也是察觉到了顾生玉的真意,方才不怒,不焦,宛如自由的风,大步前行。   顾生玉用布巾擦着手,其姿态不紧不慢,惹人遐想,身旁还坐了个原随云。   陆小凤一进来就被这副悠闲的模样煞住了,他猛的退后两步,眉目间是深深的警惕。   “先说好,等会儿不许打脸!”   顾生玉好像压根不在意他说了什么,随意的点点头,将布巾扔到桌上,抬起头扬眉道:“好啊。”   陆小凤还不放心的重复道:“真的?说好了!”   顾生玉老老实实的承诺道:“绝不反悔。”   陆小凤这才把一瓶子醋放到桌上,顾生玉打开塞子,闻着里面的味道,发自内心的感叹道:“这绝对是陈年老醋,你哪儿找来的这么一瓶子?”   被问及来处,陆小凤搔搔胡子,打起马虎眼。   “当然是从老酒馆里弄来的!酒酿的久了不就是醋嘛!”   “哦!”顾生玉拉长了音,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直看的他坐立难安,下一手,就是把醋瓶放到原随云面前的桌面上,乐呵呵道:“不是想吃些酸的吗?喏,这不就有了。”   原随云刚刚被拿下银针,眼前事物还都是模糊不清的虚影,但也比之前的黑暗好多了。   他望着面前的醋瓶,嗅着空气中的酸味,半响,他突然展露出一个温润过头,反倒不妙的笑容。   陆小凤身上汗毛刹那间全都炸起,他听见看见原随云拱手,笑道:“多谢陆大侠送来的‘酸’醋,在下一定会深深记住的!”   陆小凤一瞬间觉得你还不如别记住,这种情况看来反倒是被记住的人倒霉好吗?   再不知道自己被坑了,陆小凤就不是陆小凤而是陆小鸡了。   怨念的目光顿时投到顾生玉身上,顾生玉端着茶啜了口,迎着陆小凤的视线,大发慈悲的说道:“薛冰在里面,你不去看看吗?”   下一秒,原地哪里还有陆小凤的身影?   无奈的摇摇头,顾生玉对跟在陆小凤后面进来的无情等人笑道:“有失远迎……然,久仰大名。”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追命不明所以,无情倒是自在的见礼道:“顾先生大名,我们也是听说许久,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两双眼睛对视,一双淡漠无波,静水流深,一双看似无情,实则情意入骨。   追命望着这两个人,突然产生奇怪的妄想。   他居然觉得这两个人就等着这个时刻相见,相叙。   他们之间的桌面上应该摆着鲜花,笔墨,书卷,折扇等等任何公子哥们会着迷的东西,而不是两个茶杯和个醋瓶。   追命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家的无情师兄遭遇灭门大变前,他应该和顾生玉一样,穿着喜爱的服饰,有着高明的武功,传的到处都是的名声,以及被那张俊美的容颜吸引而来的美人美女。   大师兄不该是坐着轮椅,穿着服丧一样的白衣,神色清清淡淡,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冷酷,符合“无情”二字。   他不该这样。   追命曾无数次有过这个想法,但从没有那时那刻比现在想法更深。   他深深的目光藏着复杂,落到顾生玉身上,简直就像是一张白纸,上面写了什么被赤裸裸的放到读者面前。   顾生玉心中叹气,扫过无情的腿,眼底一瞬间的光亮好似拨皮拆骨,看清经脉,看清血肉,冷酷的好似神明魔鬼。   发现他有所变化的人心中下意识升起了戒备,哪里想到顾生玉会在这时说道:“用我帮你看看腿吗?”   无情一下子攥紧轮椅扶手,追命张大了嘴巴,顾惜朝倒是不奇怪,说出了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先生打算怎么治疗?”   顾生玉没有发现他越是想要救人,表情越是冷酷的变化。   不知不觉间,他既继承了医圣的高超医术,性情也随了孙君的一部分。   顾惜朝问的话正是他自己所想的,所以顾生玉也不奇怪,就用着那种仿佛能划破血肉的刀子一样的目光观察无情的腿。   沉吟一阵,顾生玉自顾自点头。   “原来如此,要保证萎缩的脉络可以正常使用,就必须要……嗯,下刀……柏罗草恐怕效果不足……”   念念有词的顾生玉无形中提升了屋子里空气的沉重程度,等他回过神,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怪物一般。   顾生玉:“……还是说明你们的来意吧?”他愉快的换个话题。 第27章   “咳……”原随云低咳一声,其他人好歹是反应过来。   无情勉强稳住心神, 为了太和殿蔡京谋反一事, 向顾生玉和原随云及时赶到以及暗里相助的事情道谢, 只是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却不在这上面。   “药人之祸。”他沉声说道:“九幽魔君不知利用了怎样的手段控制了那些人的神智,他们原本都是武林中的名宿, 颇有贤名,但如今心神俱失,活成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御医们哪怕拿到鱼池子里魔君手稿, 也仍是没有办法, 可能全天下的人也没有办法。”   婢女们给诸位送上茶,安静的退去, 顾生玉手指敲着桌面一言不发, 眼睛望着茶杯里飘出的清气出神。   无情低着嗓子缓缓说道:“但是全天下的人没有办法, 不代表顾生玉没有办法。”说到这里, 他目光灼灼,“可否请先生出马, 一解药人之祸?”   顾生玉这才回神, 端起茶杯饮了口, 他斟酌一阵, 平静说道:“唔, 这确实是举手之劳,只是我为什么要帮那些素不相识的人?”   追命深深皱起眉头,他站在无情身后, 顾不上无情的阻拦,心直口快的道:“有能力为什么不去救人?”   原随云闻言笑了,要说谁最了解顾生玉此时的想法,恐怕在场人中最懂的无疑是这位“蝙蝠公子”。   “好人,坏人,救了能一样吗?”顾生玉瞥了笑出花的人一眼,往他茶杯里续了茶,“别总用你的眼睛,才刚治疗初期,对它好点儿。”   原随云不置可否,倒也乖乖听话的合上眼皮,反正张不张开对他影响不大。   追命迷惑道:“救人当然要救好人?”   无情叹息:“别说了,追命。”   追求更是不解,“大师兄?”   顾生玉轻轻笑道:“素有贤名,和真是善人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听说,后者为实,想让我出手可以,但哪些人道貌岸然,哪些人真材实料你们要给我分好了……要知道对天下无双来说,最怕的就是麻烦事。”   原随云轻飘飘的道:“无情大人,若是需要,在下可以提供帮助。”   有着一“眼”就能分辨他人来历的原随云帮忙,顾生玉的要求绝对可以在最短时间里完成。   无情承了这份情,拱手道:“多谢原公子!”平静的目光自原随云戏谑的神情上划过,眸底划过一抹晦涩暗光。   原随云阴差阳错出手救驾,看似结果不错,但后来,有关于这位无争少主的平生信息,统统摆在了神侯府的桌案上。种种消息,包括对方有一座蝙蝠岛,曾经是暗地里掌控江湖的蝙蝠公子这最近才开始扩散开来的传言都没有逃过无情的眼睛。   四大名捕为此特意辨别过了真假,最后确定,是事实的可能性高达八成!   这样一个能说出“要绝对黑暗”的危险人物,跟在圣上身边真的没问题吗?   正如无情一开始便对顾生玉的存在抱有怀疑,对不缺污点的原随云更是百般警惕。   只是这份警惕真的能瞒过心思玲珑的蝙蝠公子吗?   不能。   原随云主动提出帮忙又何尝不是正面发出了挑战,他的一字一句,落到无情耳中自动转换成,我就是可疑,有能力你就查,查出东西算我的,翻译过来就是如此傲慢的言语。   虽然原随云不可能说的这么简单粗暴,但其中暗藏的深意倒是半点儿不差。   顾生玉看着茶汤倒映出的自己,那双无奈的眼神瞧得自己都心疼了。   为什么他就不能平静的待几天呢?难得大佬们给自己放了假!   失落之下,随手送客。   反正道谢也道完了,目的也达成了,你们再留下来难不成还想蹭饭?   顾生玉光明正大护起短,至于被护的“短”,嘴角弯起雅致的弧度,狐狸一样狡猾的笑意浮现于面上,看的追命心头火气,看的无情面无表情。   “原公子。”临走前,无情冷冷道:“还请善自珍重。”   原随云起身回礼道:“无情大人也是一样。”   稍微掀起一点儿的眼皮露出无神的双眸,但那脸上的笑意,却是真真实实不差半点儿。   顾生玉无言喝茶,装作没看到原随云恶趣味爆发把人家名捕气走的举动。   原随云撩袍坐下,一顺袍摆,淡淡道:“你不满?”尾音趣味的上挑。   顾生玉默默摇头,但还是深深叹了口气。   “我向来怜香惜玉。”   原随云冷笑:“无情神捕虽有腿疾,但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哪里需要你怜惜。”   顾生玉:“……”一言不发。   原随云烦躁的皱紧眉头,敲敲桌子,“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圣上之所以是圣上,就是因为他是你朋友,但也可以随时不是你的朋友。神侯府找上门来有很大可能是他暗自授意,你难不成真打算把自己卖给朝廷不成?”   顾生玉还是不说话。   原随云眉间纹路刻的更深,破坏了他清雅淡然的五官神韵。   “还是说,你喜欢的是男人?”说到这里他顿顿,认真道:“无情那样的男人?”   顾生玉这下子抬起头,满眼惊骇,好似原随云成了什么连他都恐惧的怪物一样。   原随云咂舌:“干什么这个表情?我说的不对吗?”   同是瞎子,但他原随云可不是花满楼那么干净的人。蝙蝠岛里虽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该知道的他一个也不会少知道。世上风闻断袖者,痴迷分桃者数不胜数。哪怕顾生玉名声大了一些,本人特殊了一些,但他要说自己喜欢男人,原随云的眉头是半点儿也不会动一下的。   故而,他质疑起来也分外坦然,原随云道:“这世上能让一个人不计名利,不分贵贱的,也就只有一个情字了。”   “你若不是喜欢上无情,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帮他?在明知道他怀疑你的情况下,你这不就是一厢情愿,泥足深陷吗?”   顾生玉张张嘴,头一次这般深刻的感受到哑口无言的滋味。   “随云……”我对你明明比对他好!   原随云嘴角一挑,脸色遽然冷肃下来。   “原来你喜欢的是那一位!怪不得……怪不得了……”   顾生玉:“等等!停停!放下你的思考,忘记你的套路,让咱们认真的聊一聊,谈一谈,然后你会发现世界还是那么美好,人性之间也没那么糟糕!——我绝对不喜欢你口里出现的任何一个人名!”   然后他说完发现糟了,原随云那双无神的眼里,自己居然读出“原来你是这种人!”这样一行大字,顿觉跳进黄河也解释不清了。   原随云低咳一声,没理那边儿颓废的顾生玉,攥紧右拳,语气严肃道:“我谢你费心费力为我打算,但我并未有特殊爱好,心慕的是娇柔若水,声若雀鸣的贤惠女子,顾兄情意……在下没齿难忘!所以……”   “随云,别闹了好吗?”   顾生玉无力的呻吟道,“我知道你对陆小凤不爽,但也没必要这么污蔑我吧!”   在他说完之后,刚刚还唱作俱佳的原随云顿时整个人变了副模样,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冷笑道:“这上好的醋当然要吃个干净,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顾生玉深深叹了口气,手一指颤动的竹帘,认真提议道:“你可以找当事人报复,别殃及无辜!”   “嘿!顾生玉,到底谁才是无辜啊!”   陆小凤沉不住气的跳出来,这下子可是暴露出了他一直在偷听的事实。   “……呃……”紧跟在他身后出来的薛冰红了一张脸蛋,羞得不行的把头深深埋在胸前,“……不好意思……”   陆小凤瞪大眼睛,“顾生玉你明明该对我道歉,”他大大咧咧的坐到顾生玉对面的座位上,不嫌弃的捞过顾生玉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他更不满意的放声说道:“你可是将你的朋友陆小凤拦在门外啊!那劳什子‘酸’的东西,我能想到的就是一样,老——陈——醋!”   顾生玉无辜道:“可是随云不满意,”视线落到羞答答的薛冰身上,笑容略淡,“薛姑娘,你也请坐吧。”   “唉?嗯。”薛冰从善如流的坐下,但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提她刚被人救了一命,就说在座无论哪个人都不是她能随意插嘴的……除了陆小凤!   她的目光落到陆小凤耳朵后面的牙印上,脸顿时更红了。   那是她刚才醒来时,无意识咬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见到情郎,可不就失控了吗?   但一想到自己的牙印就这么暴露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她便忍不住害羞,连顾生玉的排斥都没发现。   陆小凤是何等聪明的人啊?他怎么可能忽视顾生玉的不满。   自己一向信任这个朋友,可身旁的人是他喜爱的女人,陆小凤推托了几句话,将薛冰哄了出去,他再开口便直言不讳。   “薛冰有什么问题吗?”   二更   没想到陆小凤会这么坦然,原随云脸上有讶异的神情一闪而过。   顾生玉毫不奇怪但还是反问道:“你说什么?”   陆小凤翻个白眼:“你可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一个人,更别说这个人你刚救过,虽然不知道薛冰当时的情况,恐怕值得你出手的,也就只有生死之危了。姑且,我在这里先谢谢你救了她!”说道最后,他神色郑重,一眼就可以看出薛冰对他的重要性。   顾生玉点点头,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红鞋子的组织。”   陆小凤神情一动,他抽出胸口里的红帕子,展开了放到桌子上。   在抚平帕布褶皱的时候,陆小凤出声说道:“巧了,红鞋子里的女人都穿着一双绣着猫头鹰的红鞋子,而红鞋子做鞋子的布和这块帕子的材料一模一样……这红帕子,是绣花大盗留在劫镖现场的东西。”   顾生玉冷笑道:“我不知道什么绣花大盗,我知道这些红鞋子里的女人是一个比一个美,也一个比一个爱好刁钻,她们那些雅致的乐趣,说出来,足以排上神侯府赏金榜前十名!”   陆小凤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白。   顾生玉却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冷冷说道:“冷罗刹薛冰是红鞋子里的八妹,她收集的……是男人的手!”   陆小凤脸色铁青,细看过去,居然还有几分潮红,那是气怒过头浮现出来的血色。   原随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说过话,冷眼旁观至今,此时也终于到他出场的时候了。   只见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眸子,轻飘飘的说道:“红鞋子是一个全是女子的组织,组织里的女子姐妹相称,冷罗刹薛冰是其中的八妹,收集人手,这个组织里的人还收集鼻子,耳朵,眼睛等等男人的部分身体,并以此为乐互相攀比。”   “红鞋子组织的创始人则是公孙大姐,据说是一名绝美的女人,但谁都没有见过她,不过她在外的一些名号你应该也听说过。”   陆小凤知道原随云再说下去也一定会是自己不愿意接受的内容,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说下去,两只恨不得剁下去的耳朵,听的再清楚不过。   原随云迎着陆小凤瞪大的双眼,嘴角勾起恶意的弧度,“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销魂婆婆,熊姥姥……听说公孙大娘每个月圆夜,都要易容成贫苦老太婆的样子出来卖糖炒栗子。那真是非常贵的栗子,一颗价值五十两,放了不少好东西呢。卖出去一包也才拿二十文,赔本的买卖,她却偏偏爱做。因为有不少可怜她老人家辛苦养家的善心人,都乐意掏钱买一包栗子,却不知道就是这一时的善心将自己送入黄泉。”   陆小凤脸色涨得通红,他之前铁青,也仅仅是难看而已,但他现在看起来好似快要走火入魔。   顾生玉眼疾手快,一掌拍到他背上,“噗!”陆小凤喷出一口鲜红的血,血落到桌面上迅速变得暗红。   “不愿意相信?”   帮助郁结于心的陆小凤理顺气血,顾生玉平静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一群蛇蝎美人?”   陆小凤苦笑出声,拳头攥紧。   “是,最不能相信的是,为什么薛冰也是她们中的一员。”   红鞋子是怎样的组织,傻子也能从原随云的这几句话里听出来。   一想到自己喜爱的不得了的薛冰是这个组织的一员,他便忍不住想问,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薛冰有时是大小姐性子,但是收集人手,和这么一群毒妇姐妹相称……陆小凤只觉天旋地转,确定她没有出事的激动被一盆冷水浇下,他寒得战战兢兢的同时,亦难以置信,她展现到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是真的吗?   薛冰到底是那个容易害羞,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大小姐,还是这个压根不认识的“红鞋子八妹”?   知道陆小凤遭遇到人生中的重大打击,原随云还嫌不够的说道:“薛冰一直跟着你,你都没想想是因为什么吗?”   陆小凤蔫得像是只落水的小鸡儿一样望着他,顾生玉配合的在心里为他辩解,难道不是喜欢我吗?嗯,在陆小凤心里,薛冰一定是因为喜欢他才跟着他,但这话不能说错……回想起薛冰被自己救回来时,嘴里呢喃的陆小凤的名字,也真是一往情深。   顾生玉挥挥手,阻止道:“好了,原随云,那个女子再有劣迹,她对陆小凤的感情也不是应该拿来算计的。”他这话就是暗指原随云的话里有一部分是虚的,必须要亲自去考证才能辨出真假。   陆小凤闻言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立马精神起来。他瞪着顾生玉,好似期待能从他嘴里说出些什么。   顾生玉满足了他,淡定道:“她是喜欢你,真心喜欢你。”   陆小凤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出来,心尖再不是那么针扎的疼了。   顾生玉又道:“可是这爱里,总也有几分是不纯粹的。”   陆小凤理解,但心里不好受也是当然的,他怒目圆争,“一句话能别大喘气吗?”好好说完能怎么了!   顾生玉瞥他:“我不是怕你大受打击,起了寻死的心思吗?”   “我是那种人吗?!”   顾生玉将陆小凤迅速恢复过来的模样收入眼底,脸上浮现一抹略淡,绝温的笑容。   “嗯,你是陆小凤,世上独一个的陆小凤。”   陆小凤闻言也笑了。   相视一笑,流动的何尝不是朋友间的脉脉温情。   原随云好似对这一幕无动于衷,但他无意识握紧的双手又是在表示他并非无动于衷。   顾生玉曾对他说过,你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朋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亲自交一个朋友。   不是利益至上的盟友,亦不是被他的才华表象吸引的“朋友”,而是能接受他白的一面,也能了解他黑的一面,还能站在不黑不白的灰色地带,支持他,约束他的那种朋友。   当时顾生玉推荐的是陆小凤,原随云不愿,顾生玉没有勉强,但却提出一个赌约。   看着陆小凤似乎不记仇的和自己又聊起来的样子,原随云想,是顾生玉赢了。   看来自己总是不如他看的透彻,摇摇头,原随云端着茶盏,静默的看着这两个“好朋友”互相交流感情。   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两个人之间起着怎样的作用的陆小凤,急匆匆的说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之前不一直在海外吗?未卜先知吗?决策千里吗?顾生玉你果然不是人!   顾生玉还不清楚自己在陆小凤心里已经彻彻底底沦为不是人了,他面上依旧挂着往常的淡定,出声提点道:“想想看,薛冰是红鞋子里的八妹,而你一直调查红鞋子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她喜欢是喜欢你,但也要为姐妹打算。过程中做些手脚,将把你的注意力引开,这对于一个一直跟着你的人来说是非常轻易的事情。”   陆小凤张张嘴,这次再没露出苦笑,而是冷静的说道:“可是薛冰差点儿死了!”   “没错,”顾生玉笑了起来,像是在说“你可算发现”,他又道:“若是红鞋子里有人是绣花大盗,那决计不会对同为姐妹的薛冰动手,你一直以来追查的线索都是错的,‘他’在一开始就给你下了套。”   “我还傻乎乎的往里面钻!”   陆小凤一拍大腿,整个人都闷闷不乐起来。   顾生玉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好歹现在反应过来也不算太浪费时间。”   陆小凤摇摇头,“我知道,但我非常想喝酒。”   顾生玉无情道:“外面还有个美人等你呢,别想在我这里蹭酒喝。”   陆小凤哑巴一样睁大眼睛,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看向原随云。   “顾生玉,你在给他治疗,那什么时候去治花满楼?”   顾生玉怎么听不出他躲避的意思,摇摇头,“我最近没怎么去见他。”   陆小凤惊讶道:“为什么?”他一向以为这两个人关系很好!   回答的人不是顾生玉,而是原随云,他代替沉默不语的顾生玉道:“在没做好决定前,他去了也只是尴尬。”   “决定……”陆小凤用心一想,便明白了,随即哑然道:“花满楼还没想好?正常人不是想都不想就同意的吗?”谁也不想看不见不是!   顾生玉对此倒是非常理解的道:“因为得到总是伴随着失去。”   陆小凤:“什、什么意思?”他茫然。   顾生玉看向原随云。   原随云算是在座最有发言权的,他摸摸自己的眼睛,语气里透出淡淡的叹息。   “没得到时,什么都不会有变化,得到时,却不会知道到底谁会发生了变化,且不知道这变化到底是好是坏。花满楼恐怕是在想,自己若是能看见了,身遭人会不会被这个变化影响。”   陆小凤皱眉道:“肯定不会有的吧!”那可是花满楼!他就算相信自己会给人带灾,也不会相信他啊!   顾生玉叹道:“关键是要花满楼这样想,我倒是能理解他的顾虑,不只是对其他人的,也有对自己的迷茫。他记事之后的人生全部都在黑暗中度过,因此他能感受到花开的声音,享受到生活的趣味,但要是能看到了,直面这个世界后,总有些东西会变得不同。”   “直面这个世间的丑恶,和间接感受到总是不一样的,”原随云淡然道:“有得必有失,我能够不顾一切的选择拿回光明,是因为我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为此,就算牺牲掉一些东西又有何妨?但是花满楼不同,他本就比我干净,比我纯粹,想的也就更多。”   陆小凤不同意道:“他是花满楼!”   哪怕需要牺牲什么,他也只会牺牲自己!   全然信任着自己朋友的眼底,清晰的写着这样一句话。可惜原随云没有看到,不然他会输的更心甘情愿点儿。   原随云没看见,顾生玉看见了,他感叹道:“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他自己想通,自己接受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那个花满楼的事实。”   陆小凤笑着点头,道:“没错,也要让他接受,他看见还是不看见,花满楼都是我陆小凤的挚友!”   顾生玉扬扬眉,“虽然我想,但你现在过去找他,花满楼也只会和往常一样招待你……算了,我们一起过去吧。”   原随云一愣,随即安然。   “原来如此。”   陆小凤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生玉笑道:“花满楼为此而烦恼,难道我们就不烦恼了吗?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们亲自去见见花满楼!” 第28章   “不过在此之前,陆小凤……”顾生玉指着他道:“桃花遇, 还是美人劫, 外面那个薛冰终究是你的缘, 不能接受也好,需要时间思考也好, 逃避都不是解决的办法。”   陆小凤露出无奈的模样。   “我知道了,我会和薛冰好好谈谈。”   “很好,”顾生玉点头, 转过来对原随云说道:“你要一起来吗?”   原随云笑着摇摇头, “还是不了, 刚刚当上大内供奉,还需要和父亲商量无争山庄的问题, 你自己过去吧。”   顾生玉见状也不勉强, 最终能确定前往花满楼所在的, 也就他一个人。   陆小凤麻烦缠身, 要是不想将麻烦带到百花楼,那就只有等把麻烦解决后再去。   独身一人离开和二小园, 顾生玉这回没有惊动任何人, 就连朱珵珺那里都没递张纸条。说到底, 原随云那番话并不是没有给他触动。   他不禁想, 自己是不是失了分寸。   毕竟那是位一国之君, 而不是自己这样无牵无挂,背后还有个系统在的异世之人。   想到这里,他摸摸袖子里那块硬邦邦的东西, 他想自己应该早有预料,在对方把这个东西送来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是怎样想的?   好像是……有趣?唔,果然不作不死。   没多少懊悔的念头,但也没有多少喜悦。   顾生玉平淡的飘过一路上,江湖上最近流传的消息不可避免的流进了他的耳朵。   “你们听说了吗?南海叶孤城叶城主收徒了!”   顾生玉为自己的茶杯里倒了水,单纯的白水,没放茶,喝惯了好茶,这外面的茶末子茶汤喝起来还不如白水呢。   透过斗笠听着另一桌的人难掩兴奋的说着叶孤城收了南王世子当徒弟,以后会不会再出个剑仙,又说一剑飞仙到底是怎样的剑术,难道没有活着的人看过吗?总之就是再寻常不过的闲谈胡侃。   顾生玉随便的听了听,吃了些东西便走了,就是这一次,他在路上透过系统给位面里的大佬们提出一个要求。   “我要学剑。”   小老头一挑眉,将这句话告诉了接下来几个要作为“老师”教导顾生玉的宗师大能。   他们几位互看一眼,憋不住的笑了。   “老刀啊,你看!我就说你的刀术绝对不是那小子最偏爱的吧!”   孙君笑的直捂肚子。   别看刀魔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其实他最是为顾生玉用刀而高兴。   他们几个都教过顾生玉掌法,拳法,指法,暗器等等武功路数。但顾生玉用的最多的还是刀,这无形中促成了刀魔认他为亲传弟子的心思。   但事实上,他们这些人再清楚不过。   顾生玉是继承衣钵的弟子,某种意义上比亲传弟子还重要。但要说到亲厚程度,是绝对比不上自己一手培养长大,只学自己绝学的弟子的。   奈何刀魔这人人情死板,很多时候一根筋,看起来是他们之中最冷漠的,实际上却是外冷内热。   一看顾生玉把刀使好了比谁都高兴,一见顾生玉受欺负了比谁都激动,当真是一片慈师心肠。   现在看到顾生玉传来想学剑的消息,也是时候让他冷静下来了。   弄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密,对他们两个来说才是最好的。   毕竟系统到底是无法掌控的异物,帮助他们找来徒弟是为了满足大家临死前的遗憾,再多的……也要他们自己还是个活人才行。   苏君等人不着痕迹的苦笑了一下子,小老头打圆场一样出声说道:“严格论起来,顾生玉更喜欢的还是某人的卜算之术才对。”   某人无辜的眨眨眼,对上刀魔不怎么开心的小眼神,他大大的笑了回去。   “不是说选出下一波出去的人选吗?我看戾长心就不错。”   到底是这些人中话语权最高,他一开口,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那一身红衣似血,模样还似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身上。   戾长心冷冷一笑,长相妖妖娆娆的,看起来居然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年轻面孔。   这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是驻颜有术,但对这帮子人来说就一个十分明显的意思。   此人年纪极轻就已位列宗师,此人年纪极少就已经死了。   临死无传人的遗憾才能与宗师位面相连,他能出现在这里,竟然是也想找个徒弟!   他刚出现的时候不少宗师感叹,这人其实也是个极好的徒弟苗子,天赋也是举世难寻优秀,不然不能年纪轻轻就踏破先天,闯入宗师境界。实力深不可测,面容更是俊美魅惑,各方面符合他们收徒弟的标准。   就是没想到此人一开口便打破了他们的幻想,这人也是想要收徒弟的!   那阵子,不少人满脸失落,失望的心思藏都藏不住。   要不是系统后来将顾生玉弄来了,相信戾长心还在被不少白胡子老爷爷幽怨的目光盯的毛骨悚然呢!   其实不用他们提,原本这次出去“教学”的人就有戾长心一个,现在成了单独教学他也不怯场。   随意的一点头儿,红衣如血的身影消失在空间位面。   另一头顾生玉也打定主意,放慢速度,在通往百花楼的这一路上,做个普通寻常的剑客行走!   他会这么做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   红袖刀在手时,他是天下无双的顾生玉。穿着深衣长襟的顾生玉出现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宗师传人。   他天资绝世,根骨万中无一!   可他不能忘了那个普通人的自己!   顾生玉非常明白,正是因为他有了系统,拜了师父,成了天下无双,才越发理解最初那个自己的重要性。   他可以被改变,也可以成长进而充实自己,但不能因此迷失在这浩瀚的武侠世界。   望着放在眼前的双手,顾生玉狠狠握紧,下定决心,决不能被这份无所不能的力量迷失掉自我!   他都想好了,既然一开始没有吃过苦,那这次就好好吃吃苦!   细想起来,除了刚入长安城身无分文为生活困窘过,之后他一直都好吃好喝的处于被包养状态。   这样看来随云说的还没错,自己要是个女子,朱珵珺妥妥金屋藏娇。   顾生玉非常有自娱精神的调侃下自己,然后为了学剑做准备他先买了一把价值三十两的铁剑。   就在他准备挥剑五百下锻炼臂力和拿剑手感的时候,熟悉的恍惚感过后,他被挤进了位面空间。   懵逼再一次出现在脸上,顾生玉以为他再也不会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大佬们就一定不会让他如意。   果然是该断绝师徒关系了,他先冷着脸在心底想到,然后转换成一副崩溃的表情——你们再这样,完全没办法愉快玩耍了!   怨念的盯着一左一右蹲在自己身旁的人,顾生玉深吸一口气,所有怨气尽皆转为了无奈。   他本就不是会对老人生气的人。   察觉到他的想法,旁边的小老头眼里闪过赞赏。   “顾后生,”教他卜算的老师站在他后面,顾生玉仰头望他,既不起身行礼,也不改变姿势,只是心累的说道:“师傅们有何吩咐?”   对方笑着道:“你难得想主动学点儿什么,所以我们几个人考虑。剑道最忌驳杂,所以全面交给一心成剑的戾长心是再合适不过了。故而,你接下来的几天里,都会保持这样的状态,保证你可以不分心的记下戾长心的剑。”   顾生玉:“……”   小老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顾小子,要加油啊!”   顾生玉现在只希望戾师傅不要闹的太大,因为他自己闹起来有分寸,几次没分寸的也是大佬们怂恿的。这回大佬亲身上阵搞事情,他亚历山大!   戾长心套了顾生玉的壳子,第一时间给自己换了一身红衣……眼看着自己的脸在红衣下是越发貌美妖娆,顾生玉想死的心都有了,唯一的安慰是对方没有摘下斗笠。   飘飞的白纱下,模糊不清的面容成了最近江湖流言中的主人公。   一身红衣,一身鲜血,持着剑的魔鬼,挑过各大门派。   他的剑法不是人间的剑法!   与他对阵失败下来的人,满脸颓废的这样说道。   这些人里有不少是早早出名的武林名宿,无论是内力还是剑术,都是江湖中的一流人物。所以这话一说出来,红衣剑魔的名声瞬间盖过前些日子绣花大盗的传闻,成了最近茶馆酒楼说书人口中的主流。   他不是人,是魔鬼!   这是之后和剑魔决斗中的人忍不住吼出来的话。   因为光是那些错乱缤纷的剑气,就已经吓得持剑的人冷静不能。   等到顾生玉换回去后,瞪大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新一代的魔道人士,出现就是为了挑起腥风血雨!   他赶忙换掉这身红衣,为了不显眼还挑了一身白衣掩藏身份。   出了成衣店,他晦气的摸摸鼻子,戴好遮面的斗笠,顾生玉决定,我的计划无人可挡!   看我怎么一人一剑走江湖!   过了半月,江湖中出现了一位白衣剑客,他疑似西门吹雪徒弟的身份广为人知。 第29章   “叶城主,石家镇到了。”   随侍的下属恭敬的说道。   叶孤城步下马车, 望着这自七岁之后再没见过的景色微微出神。   有山, 有水, 有石,有湖。   石家镇这么一处寻常地界, 能拿出来卖弄的也就是这些山山水水,自然景观,但这个地方其实是叶孤城亡母的故乡。也因此在今日, 有了剑仙涉足。   当年石秀嫁到白云城后, 至死也没有回来过, 倒是叶孤城阴差阳错被父亲带过来几次。   也许是自己与南王谋划谋反的关系,亦或者是为了父亲遗命, 他已然不再像过去那般坚定, 又或许是他都能为了父命一搏, 为何不愿意完成母亲生前的心愿……总之, 各种各样的心思将他带到这里。   无婢女花轿,无繁华铺路。   一席白云淡彩, 一把青锋添妆。   叶孤城白衣翩然, 是时下最流行的颜色, 但从款式细节处流露出与模仿完全不同的“真品”气势。   当代两位孤高剑客, 一为万梅山庄西门吹雪, 他吹的不是雪而是血。二就是白云城叶城主,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他挥舞的不是剑,而是孤高胜雪的寂寞。   这两个传奇一样的人,有个举世皆知的共同喜好,那就是偏爱白色,无论何时何地必一袭白衣。   不同寻常的习惯,自然引起了江湖人中争相恐后的模仿。仿佛如此,他们也能体会到城主,庄主们的至高心态一样,仿佛有生之年,他们也能像这两个人一样踏足在哪独一无二的境界上似的。   叶孤城淡漠的眼神一扫,没等他出声,下属已经主动开口道:“主上,石家老宅多年未有人气,现在恐怕破旧不堪,难以居住,属下已经盘下了附近的院落,现在就可移步。”   叶孤城点点头,举步向前而去。   石家镇不是出武林人的镇子,这地方没有多少穿着白衣的少年侠客。一路走过都是普普通通,挣扎于尘世苦海的老百姓。   他们辛苦的站在大太阳底下贩卖手艺,贩卖物什,为的就是平时所需的那么一点儿嚼用。   也许很累很辛苦,但他们一想到家里的男女老少就会有用不完的力气。   看起来疲惫,实际也很满足,这劳苦大众活得比谁都要忙碌,也比谁都要充实。   顾生玉想要换个身份闯荡江湖,洗练本心,却没想到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皆是有关于老百姓的,反倒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事才是真的少。   并不是说顾生玉看不见那客栈里的说书人,街头路过的武林人士,而是比起那虚幻一样的武林争斗,反倒是平民百姓经历的那些更合“顾生玉”这个人的人设。   在未曾穿越,未曾习武之前,他本就和这些人“一模一样”。   越想越是好笑,顾生玉反倒踏踏实实的徒步走过这南烟千里的土地。偶尔也遇到过口音不同,沟通困难的情况。拜此所赐,他被人家老人家送了碗热茶,还热情的指点了道路,虽说是用手比划。   再度感受到寻常普通的一切,他周身的气势慢慢收敛,从人人都可知的“顾生玉”,变成了平凡无奇的“顾生玉”。   再睁开眼,眼底宝光仿佛神物自晦,除了特别深一些,顾生玉哪怕穿着白衣,看起来也不像是武林人,拿着剑,也不像是剑客。   不少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好奇的透过斗笠的帷幕看着他,顾生玉压低遮幕,匆匆走进石家镇的客栈。   要了中等房,点了白水和水煮蛋,他像是任何一位剑客那样从不远离手里的剑,即使是吃饭也放在随手就可拿起的位置。   “客人,您要的东西上齐了!”   顾生玉点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小二的声音虽然客气但没多少殷勤。   摘下斗笠,露出俊美无双的面容,两点墨玉般的眸子沉入太多东西,反倒藏起了原本的神韵。但不是说他的眼睛死气沉沉,而是不被发现时平凡无奇,一被发现,其中的剑意则会冲天而起,搅动风云万里空!   修长的骨节本应该在一双绝世的手上,这个人却用这双绝世的手剥水煮蛋。不紧不慢,优雅好看,让人觉得此人不是在剥蛋,而是在干韵味犹长的妙事。   宫九自客栈二楼下来,第一眼盯上的就是这个男人。   白衣,黑发,利剑,冷锋。   一时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信息,他确定武林中若是有这样一个人,那必定是西门吹雪!   想起西门庄主远近闻名的森寒剑意,宫九眼底狂热逐步泛滥,又在迈下第一步的楼梯时尽数收敛干净。   顾生玉剥完第一颗蛋,正准备吃,客栈内部多出的数道呼吸也没有影响到他,直到他慢条斯理的吃完水煮蛋,喝完水。他转过头,对上一出现就能让无数呼吸停滞的男人。   鬓若刀裁,脸若刀削,眉目深刻,黑发长睫。   直言,这是一个长的分外好看有魅力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仿佛注意到自己看向他,眼底浮起奇异的热度,顾生玉顿生不好的预感。   宫九站在距离“西门吹雪”五步远的距离,这距离刚好不远不近。疏离起来,便可以礼貌打圆场离开。动武起来,也能一下直逼杀手行刺,端得是利害至极。   顾生玉可没放过这点儿细节,同时意识到这恐怕是这个人的本能。   一个人若是能把交际和杀人当做本能,那这个人恐怕是个相当厉害的人。   认识宫九的人说他比狐狸狡猾,比豺狼凶狠,比毒蛇冷血,并发自内心这么认为和惧怕。   顾生玉还没有体会到宫九冷血残忍的一面,却已经有了戒备。   宫九拱拱手,脸上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除了眼底一丝异色,几乎找不出任何看起来“特殊”的部分。   他就像是个大家公子,有些矜持,有些热切,有些惊讶的说道:“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西门庄主,在下宫九,对您真是闻名已久。”   顾生玉:“……”   见他久久不答,宫九看向桌面上的水煮蛋和清水,暗道:都说西门吹雪出门在外只吃白水煮蛋和清水,如今看来,恐怕传言是真的。   乐于享受的九公子,真心不能理解这些剑客自我折磨的情操。像是他,出门在外必是好酒好菜,抱的也一定要是最美的女人。   可像是西门吹雪这连茶都不喝的类型,要不是有绝顶的剑术吸引他,宫九恐怕理都不会理。   顾生玉顺着宫九的目光看起,然后恍然大悟。   一颗颗温度渐散,但微妙可爱的水煮蛋乖乖呆在碗里,不喜欢喝茶才点的清水,澄澈的仿佛在诉说他的一颗赤诚之心。   好一个为了剑道奉献终身的孤高剑客啊!   顾生玉都要哭了。   这都是第几起了!   自从穿上白衣开始,他就在被错认。   为了不惹上戾长心招来的麻烦,顾生玉换掉红衣,也去掉顶在头上的魔道妖人招牌。不穿深衣是天下无双顾生玉的名头太响了,响的他难以心安。   其他颜色对他这种穿惯了素衣的人太有挑战性,换了白衣也是因为江湖上人人爱穿,多他一个也不显眼。   但为什么对别人来说不显眼的颜色,对他来说却成了“西门吹雪”的符号?他长的有那么像西门吹雪吗!   顾生玉皱眉正在想怎么解释为好,但是宫九已经十分自来熟的在他这桌坐下了。   摇着扇子,风度翩翩,宫九感叹道:“不愧是年纪轻轻便已经是绝顶高手的西门庄主,这一心为剑的执着,在下实在是钦佩万分!”   顾生玉:“……”   多么熟悉的长安客套话。   那群世家公子最喜欢的就是上门来找人先夸个五六回,然后再说正事。   宫九似乎没意识到,他入戏入的相当深沉,但对面人要真是西门吹雪,绝对搭理都不带搭理他的。   幸好面前不是西门吹雪,而是顾生玉,顾生玉此人脾气还不错。   想不出说什么,干脆将沉默进行到底,顾生玉心想,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一回生二回熟,自己这都不止二回了,还是淡定点儿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吧。   有了这个想法,他又开始剥起了水煮蛋。   一点一点儿,将温热的外壳去掉,露出里面晶莹白皙的蛋白。   这不过是个普通的水煮蛋,但被这样精心细致的对待过后,反倒比那些上好的佳肴看起来还要美味。   最起码宫九有些馋了。   他想,似乎好久没吃水煮蛋了。   顾生玉又吃了颗蛋下肚,饥饿的肚腹舒适了许多,他端起水碗,抿了两口,突然,目光如电,猛的转过头,对准的正是客栈外走过的白衣身影。   其目光的尖锐炙热,就连宫九都愣了一愣,险些条件反射的出手。   “西门……”庄主……   剩下的呼唤来不及发出,因为宫九也看到了“西门吹雪”反常的原因。   一身白衣,一柄雪剑,一头黑发,和自己身旁这个人是多么相似。   和自己也是多么相似!   宫九蓦然沉了脸色,他无意识摩挲腰间软剑,自这个人身上,他嗅到同类的气息。   顾生玉站起身,握住了剑,剑意蠢蠢欲动。   距离不过三丈的那个人也缓慢的转过了身,寒彻淡薄酝着白云一般的双眸,精准的找到顾生玉。   叶孤城欣赏的望着这名气势不凡的剑者,听到宫九喊出的西门二字,眼中更是迸发出明亮纯粹的战意。他下意识看向他手里的剑,目光变得微讶。似乎在奇怪这柄普通的剑有那里值得“西门吹雪”拿的。   但是当顾生玉剑意四散,剑虹更是直冲九霄的时候,他没有时间去奇怪,他现在全身战意只想淋漓尽致的发泄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突然的就动手,亦谁都没有办法形容那突破人类意识,仅能是仙人才能挥出的一道绝美白练。   剑光至高至洁,仿佛自万丈云海中飞出的惊芒长虹,又像是无垠青空中的一道斜斜云雁,横跨无暇碧波。   看到这一剑的人都会想到“它”的名字——天外飞仙!   除了天外飞仙这白云城主的剑术之外,没有人能想象它还能是别个名字。   正如没有人能想到“西门吹雪”不是西门吹雪。   剑自鞘中出来,视野中仅余白光一闪,锃鸣的剑吟还在空气中震颤,耳朵却已经听见了剑锋相击之声。   那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好似看到青锋破开空气,爆起火花,淋淋漓漓洒了一路的“落雨”,像是开得正艳的雪梅。   雪有着比梅更甚的纯美,梅亦有比雪更孤高自赏的独香冷傲。   剑出无回,交手的瞬间,众人恍惚看见大片梅花纷纷落落,大片落雪自云中飘然而下。   这两个人的交手美成了视觉上的至极体验,亦让人遗忘了这其中的森冷杀机。   宫九成了这些人中唯一的清醒者。   因为比起美,他更喜欢痛!越是危险,越是难得他越想凑上去,看看是不是那么危险,是不是那么能让他痛!   所以宫九一直看的不是雪落梅花,梅花压雪的盛景,而是那顷刻间毙命的夺命之招!   西门吹雪的剑术从来是杀人的剑术,叶孤城也是。   此时此刻,顾生玉感受到来自叶孤城全无保留的杀意,无意识的也进入了戾长心留给他的状态。   何物不可杀?   何物该由剑来杀?   何人不可杀?   不杀是为何?   血粼粼的无数杀字在他脑中徘徊,伴随着戾长心多年来的经验,正好符合西门吹雪的至诚一道。   两人交手,唯剩一声。   顾生玉脑子一片空白,他看向地面,自己的剑断了。   叶孤城没来得及赞叹“西门吹雪”名副其实的剑术,就被这一下子弄怔了。   场面诡异的安静,只有宫九不怕这份安静下的尴尬猛的扑上去。   “在下手里有一把好剑,可否有机会和西门庄主共赏啊!”   宫九眼睛亮亮的,呼吸分外急促。   顾生玉不过是被戾长心的剑道迷住了,稍微失神片刻便找回本心,对宫九的邀请反应也很是平淡。   “我不是西门吹雪。”   宫九怔了怔,脑筋急转,迅速搜到最近出现的消息中,有一个疑似西门吹雪徒弟的“白衣剑客”。   他一点儿没为之前认错人而尴尬,而是更加热切的说道:“原来是西门庄主的徒弟,久仰久仰!”   叶孤城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顾生玉斩钉截铁的道:“我也不是西门吹雪的徒弟!”   “……”   “……”   “……”   在场人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尴尬。 第30章   最初看到西门吹雪的时候,他周身平凡无奇, 除了那身白衣, 就连剑也是普通款式的, 看起来没有任何“西门吹雪”的风格。   宫九虽说上前搭话了,但更多还是出于“听”到的印象, 要是名不副实,他也可以随时翻脸。   九公子就是这么任性的人!   可是被无视了,九公子心底复杂, 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滋味难言啊!   比起自己, “西门吹雪”确实有无视崇拜者的权利,哪怕是像自己这种大家公子。   宫九为自己这次的身份唾了两口, 虽说他表现的确实是蛮像的, 但是不方便的地方还是不方便。   接下来他用着好几年不回京中, 但还记得的“交际”用语向西门吹雪搭讪。   他以为对方会不耐的拔剑结果了他, 这正是宫九满意的发展,既能享受又能窥探到西门吹雪的武功实力。   可是没想到又被无视了。   什么时候起, 他九公子的存在感这么弱了?呸!那一定不是他的错, 一定是身份的错!   回头决定把这次安排背景的属下宰了, 宫九越发想挖掘出西门吹雪的情绪, 那怕是一丝半点的厌恶也行, 当然,要是有杀意就更好了!   没想到这回他竟然如愿了!虽然这杀意不是对着自己的,但一瞬间被惊艳到的事实, 九公子也不会不敢承认!   “平凡无奇”的表象一时被褪去,空气在刹那间沉重不已,剑气惊鸿,剑意森然。   光是站在他身边就已经汗毛直竖,铺天盖地的战意在那一刻成了冲天而起的天柱。   黑眸明亮,清澈,拥有他所没有的执着,亦有他不了解的复杂深沉。   好似神物终于被抹去了灰垢,好似剑锋终于想要染上了血,好似普通人一下子成了剑客的顶峰。   恍然,明悟,惊愕,种种情绪自心中闪过,统统化成着迷。   这就是“西门吹雪”吗?   宫九心想,真是一把绝世好剑!   ……   可想而知,当顾生玉说自己既不是西门吹雪,又不是西门吹雪徒弟的时候,宫九内心有多沮丧。   用一句话解释,简直是被骗走了心不说,还被不要身体的恶棍耍了!   不知道为什么宫九目光格外幽怨,顾生玉与白云城主同坐一桌,倒是十分自在。   叶孤城本是心情复杂,看到桌面上的菜色后更是目露复杂。   顾生玉无奈道:“单纯想吃而已。”   总是被叫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的,他会因此有点儿想吃水煮蛋,完全不奇怪对不对?   但是这个理由一说出来,不知为何叶孤城的脸色也跟着复杂起来。   宫九收拾好破碎的心,执着的说道:“我送你一把剑吧!”   顾生玉拒绝:“免了。”   宫九不依不饶的诱惑道:“你看,和叶城主决斗时你的剑断了,武器不好这是一件多么吃亏的事情!要是有一柄好剑,说不定你就能战胜叶城主,成就江湖顶峰!”说着还恶意的瞥了叶孤城一眼。   叶孤城被瞪的莫名其妙,但还是出言赞同道:“确实如此。”若是顾生玉的剑不是那么差,那么赢的人是谁,更无法肯定了。   顾生玉闻言一笑,神色中透出两者不能理解的洒脱。   “与叶城主一战我很满足,看到了你的剑,我也仿佛更加理解我的道。有朝一日,再次比剑,我还是会用这把三十两一把的寻常青锋。”   叶孤城疑惑道:“为何?若是无剑我可……”   顾生玉做出阻止的动作,淡然道:“我仅是以平常心入道。”   叶孤城:“……”仿佛有所触动,又好似一点儿也不明白。   但是他想,顾生玉是没有错的,错的人施展不出那般好的剑术!   比起叶孤城的含蓄,宫九就直白多了,他皱着眉头:“那你可是会一直输。”   一流的高手暂且不提,顾生玉绝世的剑术足够吊打他们,但要是对阵如叶孤城,西门吹雪这样的剑道顶峰人物,无神兵利器可是太吃亏了。   比如这次,本是相差无几的剑法,但因为顾生玉武器太次,直接被劈断了剑。   更何况断剑,对讲究剑在人在,人亡剑断的剑客来说,未免也太不吉利了。   顾生玉虽说此时已经成了一位纯粹的剑客,但在习惯上和正统剑者还是不同的。   他笑着道:“不执著于胜负很难吗?”   宫九不解,不执著于胜负还能执着什么?   叶孤城倒是触动更深。   顾生玉瞧出叶孤城的欲言又止,轻轻一笑,说出自己的想法。   “有人三岁习剑,历经寒暑,虽说理由不同,但拿剑的时候无疑都有个念头,这个念头才将‘剑’送入圣地。天下之大,无数人习剑,渴望的便是一窥剑上至高风景。”   叶孤城点点头,若有所悟。   琢磨着怎样的用词才能将自己的感受完整的诉说出来,顾生玉手指相互触碰,脑海中闪过一日日经历过的一切。   都是些平凡,普通的生活。可是他却变成了畅游海中的鱼,在这个“江湖”中或随波逐流,或逆流而上。每一刻的念头都在变动,每一妙的心境都在被洗练。   终于,迟迟不言语的他,也能开口说一句,我是江湖人。   突兀的笑了,顾生玉和其他绝顶剑客不同,他很爱笑,笑起来非常好看,就连空气都散发着不一样的光彩。   “风景再高,一时之好,身入红尘,红尘涛涛。我说不出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的道最终通往哪个目的地,仅仅是……放心了。”   他睁着眼睛,像是天空上的人踩在了大地上,为这份脚踏实地的喜悦而满足。   顾生玉嘴唇翕动,“我对自己的剑放心,对自己这个人放心,对自己的道放心。因为放心,所以出剑不会犹豫,因为放心,才有了我的剑。”   “……”   一席话,说的静默无声。   客栈大堂里的人早就被叶孤城的属下清了出去,二楼客房里虽然有人在偷听,但剑客论道,实在是玄之又玄,有听没有懂才是常事。   可顾生玉这席话对叶孤城和同样习剑的宫九来说,却是暮寺沉钟,震得人神清目明,一直以来存在在心底的郁结无声中被解开了一部分。   看的高,望得远,向来是武林中人的心态,就连叶孤城也不能免俗。他站的比之大部分武林人都要高,所以更加寂寞,也因此更能理解顾生玉的道是怎样可贵。   只是……终究道不同。   叶孤城面无表情,心中深深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剑,心情复杂。   宫九同样整理好心情,一眨眼就和之前不同的追问道:“你还没说为什么不介意输呢!”   顾生玉抿了口水,像看白痴一样看他。   “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足够信任自己手里的剑,是输是赢,都不影响我拿起它,使用它,那我又为什么要重视胜负多过它呢?”   叶孤城道:“你的道很好。”   顾生玉戏谑道:“希望叶城主说我道好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的剑实在不好。”   叶孤城没想到会被这样回复,眸子无意识弯弯。   “你的剑……也很好。”   “哈!”顾生玉透着明显愉快的笑声,惹得宫九抽抽眼角,继续当起疑问很多的富家公子哥。   宫九疑惑道:“说起来,之前误把阁下认错成西门庄主实在惭愧,但是想起阁下之前的说法,看来认错的不止我一人,这原因是……?”   叶孤城闻言也好奇的看过去。   顾生玉面对两个人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面无表情的将闯江湖的糟心事一一道来。   西门吹雪的剑没人看过,看过的人都死了,留下的更多的是对他剑术的揣测。   自己之前的剑法大家也都看到了,当真是万梅落雪,剑意森然,再加上他一副出剑时不苟言笑的冷漠模样,有一个人认错的就有两个。   白衣翩翩,却又不侠骨柔肠,而是纯粹的剑客。这样的人普天下能出来一个就已经不错了,更别说还有个叶孤城在,如今更是出来了第三个一心向剑的剑客。   从第一次辩解身份之后,顾生玉仿佛被套上了怪圈,每一次都是认错,解释,认错,解释,然后这解释不知何时也变了味。   所有人一听到他不是西门吹雪,便统一笑眯眯的说他名师出高徒,不愧是西门庄主的弟子。   大家都知道,认错一次已经很尴尬了,认错两次,还是被当事人讲出来……这空气…………   顾生玉受够了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也不能不解释。   有段时间逼得他见人就说自己不是西门吹雪,然后在对方开口前说他不是西门吹雪的弟子。   但就是如此,流言还是传了出来,似乎有一部分人认为,他是剑道未成,所以绝不言师的行为正是西门吹雪的弟子才有的风骨。   对此,顾生玉无力吐槽。   你家收徒弟收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   可能人心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后来顾生玉对这群闲的蛋疼的人,不是无视,就是无视。   他连话都不想说了!   被接连认错这种血泪史,听的宫九和叶孤城一阵沉默。他们都不是会被人认错的人,也因此压根没想到,剑术和他们差不多平级的人物,行走江湖竟然会遇到这么尴尬的事情。   少有的,叶孤城和宫九对视一眼,有致一同的喝起了茶。   顾生玉性格好是体现在方方面面上的。这在江湖人看来非常丢脸,完全需要拔剑对准正主,以血洗刷耻辱的遭遇,他倒是不痛不痒。说起话来,除了三分无奈,就是七分平淡。   叶孤城佩服对方好涵养的同时,亦是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放下茶杯,他神情认真的说道:“我是叶孤城。”   目光相对,顾生玉福至心灵,莞尔笑道:“真名暂时没法说,但叶城主可唤我君谈云。”   宫九当年也是学过四书五经的人,此时君谈云一名一出,他便开口吟道:“雅燕飞觞,清谈挥麈,使君高会群贤。密云双凤,初破缕金团。窗外炉烟自动,开瓶试、一品香泉。轻涛起,香生玉乳,雪溅紫瓯圆……”   顾生玉点头应是。   这说的是魏晋时期群贤高会宴饮的情状,还有说风炉烹茶,蟹眼轻沸的趣味,要是再加上后文……娇鬟,宜美盼,双擎翠袖,稳步红莲。座中客翻愁,酒醒歌阑。点上纱笼画烛,花骢弄、月影当轩。频相顾,馀欢未尽,欲去且留连。   就是一幅完整的宾主尽欢雅宴图。   当时,教导他书法的老师随口就着他的名字吟出这么一首,然后说既然你无字我就给你起个字,但你老师这么多,我起字也不太好,那为了不感到遗憾,便给你起个别名吧,字就从这里面找。   顾生玉那时难得想当面吐槽他,为什么无字就要起字啊?嫌影响不太好就别起啊!还不感到遗憾……到底谁遗憾啊!话说从个待客词里整出的别名到底是闹哪样啊!   那一天,吐槽吐到疯狂,可还是接受了这个名字。   “君谈云……”宫九细细在唇间品着这三字,眼睛亮的惊人。   与之相反,叶城主尴尬了,掩饰的摸起剑柄。   顾生玉乍见这两人完全相反的反应,一时还摸不着头脑呢。但随即想到自己说的是假名,叶孤城是白云城主……   谈云,谈云……他不会以为我故意调戏他吧?   他不会真的这么认为吧! 第31章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误解成断袖的顾生玉一低头,藏起额角上的青筋。   不就是大佬们挖的坑吗?   我跳不就是了!   反正……他早已在坑底了。   顾生玉再抬头, 言辞如常, 平静的只让人觉得——想多了绝对是自己内心有鬼!   “咳!”宫九重重咳嗽一声, 待到引来两人的注意,“不知谈云来此是为何?难不成是专门来挑战白云城主的高招?”不然这偏僻的地方, 怎么偏偏聚集了三个无论那个放出去,都能引起江湖动荡的高手。   这样说的他,眼中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顾生玉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瞒的, “随兴所至, 叶城主和宫九你呢?为什么会来到石家镇?”   叶孤城淡道:“家慈生前一直惦念着回来故居看看, 但直到身去也未有机会,”说到这里, 他坦然回视宫九奇怪的目光, “最近正赶忌日, 遂过来打理旧居, 完成母亲心愿。”   “原来叶城主也是有母亲的啊……”宫九这话不知为何有些刁刺,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 立刻转而笑道:“我来此是为了一份武功秘籍。”   顾生玉瞥了一眼叶孤城, 瞧他神色毫无异样才对宫九说道:“什么武功秘籍?”   宫九嘴角挂起玩味的笑, 折扇一打, 吹起耳畔留下的发丝。   “谈云也感兴趣?”   顾生玉没理某人的自来熟, 随意道:“只是没想到这么一处小镇能出来叶城主的母亲,还能出来一份武功秘籍。”   宫九哈一声笑了,“之前听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但是叶城主说这里是他母亲的故居我便有了八成把握,当然十分把握也是有的,感叹的只是这十成把握竟全是叶城主的功劳。”   叶孤城不置可否的看过去。   宫九笑道:“这秘籍,很有可能是叶城主您的母亲留下的。”   乍然听闻这话,就算是叶孤城也是神情微愕。   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石秀本人除了长的十分好看,擅长音律之外,可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性子还是偏向淡薄的那种,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不然不会生下叶孤城后便落下病根,一直反反复复,终于在他十岁那年去世。   这是一个家族最后的孤女,让人压根想不到她会是家学渊博的武林世家传人。   要真是有这样的背景,他的父亲不可能不留下支言片语,白云城不可能会查不出来。   对此疑问,宫九笑而不语。   顾生玉看似在沉默,实则在想“石”家镇的石字。   穿越之前他看过不少耳熟能详的武侠小说,虽然有不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再加上他也一贯不按剧情走,故而他一直没在意过自己手中掌握着怎样的情报,但是宫九这么一说,一些模糊的想法便冒了出来。   他沉吟片刻,决定等信息再明确些时,视情况决定要不要掺和。   毕竟,叶孤城口中说的那位姓石的母亲……纵观各大江湖,也就只有那一位癫狂绝世的魔道宗师了。   吃过简单的粗茶淡饭,叶孤城改了之后的行程,和顾生玉一起跟着宫九前往所谓的秘籍所在地。   叶孤城本人倒是不好奇母亲一家代代流传下来的武功功法,他自己就有超一流的剑术,名胜地位更是屹立在江湖巅峰。   他之所以跟着去,是因为这和母亲有关。   记忆之中,母亲总是病弱体虚的模样,连说话的次数也很少。但似乎是因为最近被叶家代代使命压迫的关系,自己记忆中的母亲反倒越发清晰,也越发想要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宫九一路上做足了富家公子的派头,但是当他展露出路痴毛病之后,其余毛病也都暴露出来。   例如……不识数。   亲眼看到他扔了一锭黄金买下整个摊子的顾生玉深深叹了口气……豪,友乎?   幸好他没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想想,不然形象全都破灭了。   不过……顾生玉摸着下颚想,自己身旁两位似乎都是土豪。   南海白云城暂不用说,整块岛都是人家的,至于宫九,能干出拿金子买东西这种事,不是傻缺就是真土豪。   总之不管是哪种,顾生玉都会小市民心态的羡慕!   宫九自从暴露出缺点,他干脆也不装了,一种放弃治疗的气质无形中散发出来,可偏偏他硬是忍着,用那种古怪的眼神时不时凝视顾生玉。   这下子,顾生玉彻彻底底贯彻了无视策略,直到来到石家大门前,里面修整中的工人匠人们茫然的望着他们。   被叶孤城赶走,所以来监工的下属一见白云城主到来忙过来见礼。   叶孤城摆摆手,让他退下,对宫九说:“这就是你口中的秘籍所在?”   宫九不答反道:“看来是我说对了。”   叶孤城的母亲绝不是普通人!   顾生玉瞧了瞧这个破败的地方,看向叶孤城。   “我们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如果不愿意打扰母亲旧居,他会帮忙把宫九这人弄走。   别说,不打算装了的某人经常会冒出危险的气息,怪异处简直直白的可怕。   他就像是一条毒蛇,一头饿狼,一只绿着眼睛的狐狸,没看到叶孤城几乎全程握剑吗?被重点对待的顾生玉更是不用说,完美的无视了那只“魔鬼”。   不管宫九到底被无名岛上自己的女人和部下诅咒过多少回,沙曼甚至骂过他是魔鬼,但这人仍是那么自傲。   就像是这个时候,他在主人家自己没开口的情况下大步走了进去,俨然一副参观自家庄园的模样。   叶孤城握剑的手紧了紧,对顾生玉说道:“进去吧。”   顾生玉点头,没说什么,只是和叶孤城站在一起。   进去之后,就见宫九似乎早有准备的直奔大堂而去。   叶孤城和顾生玉紧随其后。   修缮中的工人还没到大堂,所以他们进去的时候,这地方荒凉的全是尘土和蜘蛛网。   一打开门,累累浮尘落下,透过破败的窗棂照射进来的光线上漾着浅浅浮尘。枯居无人的萧条与沧桑,连着尘土的气息一起萦绕在鼻间。   宫九四下寻视,两眼各处打量,最终他一下子跳上房梁,敲开屋顶处的一方暗格,拿下来一幅画,一只萧,一卷笔墨尤新的残章。   找东西的人似乎没有独享的打算,当着顾生玉和叶孤城的面打开了画。   几百年前的人物飘然跃于纸上,白纸厚封,竭尽全力的留住了画中人物的风姿,得以让后人品鉴。   宫九看到那张纸上的男人时,眼中忍不住划过欣赏的情绪。   “虽说早有怀疑,但也真没想到,石家居然会是邪王石之轩的后裔。曾搅得慈航静斋与魔门腥风血雨,后又破坏隋朝半壁江山,如此传奇人物留下的唯一女儿石青璇,就是这石家镇的创始人。这萧……想必是石大家当年用过如今留下的。”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将画和萧递给叶孤城。   叶孤城没有接下,而是冷眼盯着他。   宫九无辜的摊摊手,然后发现自己手里还有张残章,忍不住低咳一声。   “这对你没用!”   叶孤城:“先祖之物,不容流失在外。”   言辞间,俨然是已经发现宫九打算独占的心思。   宫九扬起眉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石之轩当年被称邪王,是因为他学会了魔门补天阁和花间阁这两种冲突的功法,后又潜入道家,佛门精深武学修为,最终独自创立出‘不死印法’这种顶级功法!”   “叶孤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眼角眉梢都透着嘲讽,他冷漠道:“这种东西别说是出现在你手里,就算是出现在皇宫内院也只会引得江湖人群起而攻之,比之和氏璧不外如是。”   叶孤城冷冷的道:“你拿走就不会有此遗患了吗?”   宫九傲慢的说道:“当然!”   叶孤城冷笑着拔剑,不得不说,叶孤城面白如玉,神情俱清,骨子里透出的高华气质,让他比王侯更像王侯,却又比真正的贵族多出难言的风骨。   宫九见他出剑,眼睛一亮,下意识想要冲过去,但是在动作之前,他先是一顿,似是顾虑到什么,选择抛出手中画卷和玉萧,改而冲向敞开的两扇门。   这一想一抛,速度极快,在其他人眼中就像是没有想过,完全是本能反应一样。   而在他做出反应之后,顾生玉接住画和玉萧,叶孤城则毫不留情的使出天外飞仙。   湛然一抹清冽,拥有连骨髓都冷透的剑气。锋芒毕露,仿若惊芒掣电,辉煌迅急。   宫九挨上这一剑,发出声痛苦的闷哼,仗着身体的恢复力,他硬是自这剑下逃走,冲出门外,高飞自在。   叶孤城眼含冷怒的看他逃走,抬脚便想追出去,但是下一刻袖子上多了只手,他被拦下了。   顾生玉扯着叶孤城的衣袖,扬眉说道:“追什么?这里有更好的。”说着,摇摇手里的画和萧。   叶孤城心中不解,但正如他相信顾生玉的剑一样相信他,所以白云城主收回了自己的剑。 第32章   一见拦下叶孤城,顾生玉便将那幅画拿在手里, 掏出袖子里面的竹筒, 泼了水上去。   没等叶孤城做出反应, 顾生玉毫不意外的看着画上英俊男子逐渐消失,然后是一排排字逐渐显现出来。   顾生玉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果然,”直到这时,才落实了他心中的想法。   叶孤城安静的等着顾生玉的解释, 顾生玉当然不会有隐瞒的意思, 一展画卷, 说道。   “邪王是隋末唐初时期的强者,那时四大奇书正是江湖上的至高宝典。石之轩早年修炼的便是天魔十二册演变出来的魔门分支——花间派和补天阁的功法。也因此, 哪怕他后来创造出了不死印法, 这功法也多带魔道的影子, 套路颇为邪意。”   “宫九以为自己抢走的不死印法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奇书, 是能踏破虚空的绝顶功法。却不知道,这功法性邪, 对自身性情的影响也十分严重。更别提你走的是正道路子, 强行修炼有害无益, 还不如扔出去权当是扔了个麻烦。”顾生玉说道这里, 嘴角绽起一抹笑意, “古有四大奇书,连不死印法也只是从天魔策中发展而来,若想一窥四大奇书的奥妙, 还不如直接观看奇书本身。”   “天魔策……”叶孤城低低呢喃着流传至今的魔道至高功法的名字,然后抬起头,“这和你阻拦我有什么关系?”   顾生玉摇摇头,“我拦着你,是因为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一纸残卷大动干戈,就算是宫九得到了,他也一定修练不出什么。”   似乎是他的语气过于笃定,叶孤城疑惑道:“为什么?”   顾生玉嘴角上挑,“当年石之轩完善不死印法的时候可是将自己弄疯过,直到后来心无破绽,心境圆滑,才补上不死印法的短板,成就当年横行天下的邪王之名。你以为宫九那人会有邪王的心境意志吗?更别说没有完本只是残卷,希望他别把自己练疯了。”   “说到底,不死印法从一开始就不是能传承后人的东西,不死印法只属于邪王,且只属于石之轩!”   叶孤城不奇怪他语气中对石之轩的过于了解,而是对顾生玉手里的东西问道:“那这又是什么?”   顾生玉顺着他的话,移动目光到自己手里那卷用清秀字迹记下的东西上,深吸一口气扭头不看了。   “这还要从石之轩的女儿,石家的先祖说起。石青璇在当年乃一代箫乐大家,是江湖上人人敬佩的绝色美人。但是谁都不知道她会是邪王石之轩,和慈航静斋当代入世弟子碧秀心的女儿。正魔两难同,碧秀心死后,石之轩失去至爱之人,不死印法隐患完全爆发,他乃当代魔道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这一疯可不就出大事了?”   “不得已,石之轩躲入江湖,而他的女儿自然流落在外。直到石青璇大家的名声响彻天下,石之轩也没有和她相认。”   “然后转折就出现在这里,”顾生玉将洞箫递给叶孤城,“隋失其鹿,群雄共逐,那是一个充满了英雄的年代,横空出世的奇才何其之多!石大家也在那样的江湖中与有情人两情相悦。”   “石之轩怎么可能让人随随便便娶走自己的女儿,但是徐子陵也是当年江湖上身怀奇物的天纵之才,再加上石大家誓死相护,堂堂邪王终究奈何不得。”   顾生玉展开那幅画卷,好似为了不能亲身感受那个神秘莫测的时代而叹息道:“这便是石家先祖,徐子陵留下的奇物。可以与四大奇书相较的唯有四大奇书,长生诀正是邪王都奈何不得,也是徐子陵徐宗师留下来的传承功法。”   “石家先祖留下的从不是不死印法,而是长生诀,时至今日,仍是存在传说中的长生诀!”   听到这个消息,就算是叶孤城也难掩动容。   时代都是在变化的,到了今天这个江湖。天魔策,慈航静斋早已是历史中的名字,被时间所遗忘。但是长生诀和战神图录因为它们的特殊性与传奇性江湖中从不会少了它们的传说。   陡然听到自己的先辈是持有四大奇书之一的人物,还是其中仅次于战神图录的长生诀,叶孤城心中不能平静的接过顾生玉递过来的画卷,为了方便看清还把洞箫别在腰间。   一低头,满纸字迹,除了开头是徐子陵给自己子孙后代的告诫,更多的就是在说自己的一些感悟。   长生诀是四大奇书中最考验悟性的功法,魔门天魔策与慈航静斋剑典,已经足够挑剔人的资质悟性了,但是长生诀更甚!   堪称万中无一的资质悟性根骨仅仅是入门级的考验,紧随其后的验别心性更是剔除了太多信心满满的天之骄子。   徐子陵坦言自己学到第六幅图便无能为力,但也说道,可能正是因为始终难有所悟才与妻子度过了平静的一生。   叶孤城看完徐子陵留下的话,思索一阵,看向下方的七幅图。   顾生玉在叶孤城看功法的期间一直在安静等待,直到对方好似被震到一样突然惊醒,才出口说道:“长生诀讲究悟性和资质,无资质着不可观,无悟性者不可练,最要紧的还是心性,心性不足者经常会出现悟道半途,被强行踢出来的情况。”   刚被震出来还很是迷茫的叶孤城听到这话再难装听不见,他目光清冽仿佛直透人心的剑。   “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生玉笑了笑,指着自己说道:“我没说过吗?我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叶孤城:“……”   原本以为对方有所图谋,或是隐世高人,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另一个时代是什么情况?   顾生玉好似忽视了叶孤城那一脸见鬼的表情,觉得自己崩了白云城主孤高自持的人设,可是也没办法啊,不说明“真相”不是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来处吗?   而且……顾生玉笑着想,也该有人对自己稍稍有些了解了,毕竟这一回他不想再做“天人”,而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不过他也考虑了对方会误会的情况就是了。   叶孤城直接被这句话震得无语,但武学至高境界乃破碎虚空,说不定从另一个时代过来也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就是你不说真名的原因吗?”他哑着嗓子道。   顾生玉随意的点点头,“一半一半吧,我在另一边儿可不出名,只是有幸了解过那些传奇人物的生平罢了。”   自己可没说谎,他可确实只是个普通人,了解也是从书中了解的,但是这话在对方耳中会变成什么,顾生玉表示,那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叶孤城连连变化了神色,能够将邪王这种等级的人物生平说的一清二楚,还语气随意的提起四大奇书,这种人要是普通人,那世上有何人不普通?   一时之间,他看向顾生玉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长。   顾生玉忍不住笑道:“为什么不杀人灭口,”他指指叶孤城手里的长生诀,“若是四大奇书的消息流传出去,你会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是残留至今的魔门势力,亦或者此时的天下人都不会轻易放过你。”   叶孤城不知为何脱口而出道:“你不会!”   顾生玉弯眸:“哦?”   叶孤城哑然片刻,垂下眸子,琥珀般的双眸在光尘中好似镀了金,他低低道:“我也不会。”   顾生玉笑容更大,笑意更深。   “没错,你不会这样做,我也不会。”   叶孤城闻言居然松了口气,明明手中有武器的人是他,可却偏偏觉得眼前人更加危险。   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都表现友好的对方,会触动心中隐隐的危机感,但是……叶孤城觉得这感觉不坏。   他攥紧了剑,认认真真的想道:仿佛有了个近在眼前的对手一样,连往日入骨的寂寞自这个人出现都感觉不到了。   他以为这种感觉只有西门吹雪能给他,却没想到还有一人!   顾生玉捏着下颚盯了叶孤城半响,他没有看透叶孤城的想法,只是突然想到……“我们还要站在这里多久?”   叶孤城:“……”   才反应过来这个大堂到底多脏,不喜脏污的白云城主反射性皱紧眉头。   顾生玉提议:“我们还是找个干净的地方再聊吧。”   当然,叶孤城不会反对。   两人挪步到他处,临走前处理了房梁上的机关,石家大宅还在被匠人们努力修复,但可能带来武林风波,扰了石家镇安宁的隐患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宫九觉得自己的运气一定是不好的,君谈云也好,白云城主也好,都是计划中的意外!但偏偏结果是好的,不死印法到自己手里了!   想到这里,他攥紧了不死印法的残卷,直到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没有一个江湖人会忽视近在眼前的顶级功法,就算是宫九,他此时也只是个普通的武林人。   听说过邪王的大名,再看起这每一行字,宫九每一刻都会有不同的感悟,近年来抑制自己的瓶颈无意识松动不少,这更是让他欣喜若狂。   只是看一看就能这般厉害,若是练了呢?   眸光闪烁,宫九握着这残卷,内心挣扎。   这世上能让九公子挣扎的本是少数,但就是这少数却是他彻彻底底的死穴!   石家镇有秘籍的事情是小老头告诉他,而小老头是他的师父,又是想控制他的无名岛岛主。   最让他无可奈何的是,小老头的武功还非常高!高到什么程度?高到天下第一的程度!不然九公子不能拿他没有办法。   小老头本名叫吴明,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瘦瘦小小的小老头,可就是这么一副模样,谁也不知道他能强到那个程度。   当今武林,无一可敌!   这是宫九最深刻的感受,因为跟着他学了那么多年的武功,小老头的模样也从来没有变过,这让宫九从来想不明白,他到底活了多久。   这次也是,似乎是吴明活得实在太久了,久到知道不少武林早已失传的秘密。   所以当从他口中听说石家镇的起源是石之轩之女时,宫九就有了古怪的念头。   然后他想的没错,这确实是吴明知道的秘密之一。   邪王名动天下的不死印法被藏在石家镇。   宫九不太清楚这么厉害的小老头为什么想要不死印法,可这是他的任务,他要完成任务。   得到不死印法后,宫九这才知道,为什么吴明想要不死印法。   因为这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   武林人梦寐以求的顶级功法!   宫九攥紧它,有些不想给小老头送去了。 第33章   江湖离了天下无双仍是那么热闹,但顾生玉消失半月, 却没忘把答应无情的事情办妥。   查证鱼池子里那些药人到底谁是真正的名家名宿, 谁是欺世盗名之辈, 在有了无争山庄少主的帮助下不过区区数日便彻查完毕。   等到无情再次登门,索取解药, 却被告知主人离开已久的消息时,好涵养如无情也不禁在此时爆了个青筋在手臂上。   原随云:“呵呵。”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广袖长袍的好处了,无情对身旁人的嘲笑无动于衷的说道:“原公子有何高见?”   原随云轻笑两声, 大太阳下面, 那双比玻璃更剔透的眼里闪过狡猾的光晕, 看不出一丝一毫曾是盲人的模样。   “没,只是突然想起, 生玉离开时不止给我留下了治疗眼睛的药物, 还留下了给无情大人的东西, 原本不明所以,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吧。”   “……”无情沉默一下,转动轮椅正面对上原随云。   感情你早就知道, 故意看热闹是吧?   原随云好整以暇, 嘴角笑意一丝弧度都不减, 端得是长身玉立, 广袖长舒的好风姿好气度。   我就是故意的你怎么样?   无情眼一眯, 原随云神情不变,却让旁观者如追命陷入彻骨的压力之中。   “唉?顾生玉不在?”   陆小凤没有在府里找到顾生玉,踏出门口还在奇怪的呢喃, 说完后一抬头,沉默降临。   “……”   这怎么回事?   心思灵活如陆小凤也对这场面迷茫了。   追命仿佛见到救星一样,第一时间来到他身旁,悄声在他耳边解释了什么,然后陆小凤摸着胡子,口气古怪的说道:“你们两个难道不应该快些将事情处理完吗?”   原随云扭头道:“什么意思?”   无情见状周身气息越发清冷。   陆小凤更加奇怪的道:“你竟然不知道?”   也许是他语气实在太奇怪了,原随云不由思考起最近武林中都有哪些消息传来。   陆小凤没等原随云继续思考下去,便道:“顾生玉有意出海隐居,若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么这个时候恐怕就是他最后留在江湖上的时间了。”   原随云连话也来不及说,第一时间甩袖离开。   出乎意料,无情拦都没拦,就这样看着他离开。   追命不解的唤道:“师兄?”   无情看向陆小凤,陆小凤望天笑了笑,片刻后,坚持不住无情清冷了然的目光,无奈耸肩:“开玩笑的。”   追命:“……呃……”   陆小凤扭扭嘴,做出个滑稽别扭的表情,“你看?给朋友找些麻烦,为他的人生添些热闹才是朋友应该做的对吧!”   追命:“……”   “所以……唔……希望顾生玉喜欢我这个礼物!”陆小凤嘿嘿笑笑,又大大叹了口气,“说白了,这也不只是玩笑而已,顾生玉自己没发现,他给人的感觉越来越不像人了。”   追命最初是不明所以,但听到后来也认真起来。   “我虽然没接触过顾先生,但江湖传闻说,他是个天人一般的人物。”   陆小凤点头:“没错,顾生玉真是太完美了,尤其是他完美的不似人。虽然是朋友,但有的时候就算是我,也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森森的非人感,好似与自己说话,嬉闹,不是有着喜怒哀乐的人,而是无情超然的神。”   “我原本以为西门那样的人物已经算是世间顶级的奇怪家伙,却没想到竟然还能遇到更甚于他的。”   说到这里,他叹气叹的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要皱了。   无情缓缓道:“你是他的朋友,你可以缠着他。”若你觉得那个样子的顾生玉不好的话。   虽然话未言明,但陆小凤怎么不知道无情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皱着脸,把那比婴儿皮肤还要光滑的脸蛋皱成了包子褶。   “要是我没麻烦我一定会缠着他,缠到他恢复成那个会说自己是个俗人,吃肉喝酒偶尔还会赌两把的凡人!”   “可是我有麻烦,又不想那么做!”   追命问道:“为什么不愿意那么做?”   陆小凤望天长叹。   “因为他是我朋友,我不了解他。”   不了解怎样做才对朋友是好的。   交了这么多朋友的陆小凤一直都有这样的烦恼。   只不过顾生玉更特殊一些,他的有些想法,就算是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一人了。   听到他的烦恼,追命哑然,无情沉默。   半响,陆小凤揉着肩膀,活跃过来,像是将刚刚那个烦恼的人扔到脑后。   “无情,你应该很了解长安吧?”   无情抬起头,无声询问着。   陆小凤咧嘴一笑。   “最近红鞋子的公孙大娘,公孙兰会在哪里出现?”   无情淡淡道:“平川断桥。”他语气平静,毫不奇怪。   陆小凤也一点都不奇怪无情会知道公孙兰的去处。谁让这位可是四大名捕中的无情,他知道是理所当然,不知道才应该奇怪。   自从和原随云聊过,又从顾生玉嘴里撬出不少信息,聪明的陆小凤整理好心情,便和薛冰好好谈了谈。   她刚刚死里逃生,陆小凤也不想不那么温柔,奈何红鞋子行径令人发指,绣花大盗一案又在步步紧逼。   不得已,他冒着被薛冰咬掉耳朵的风险,终于弄清楚了红鞋子的关系。   既然清楚自己被骗了,他干脆将计就计,故作调查红鞋子的成员,实际是在暗中等待凶手露出马脚。   这一回想要得知公孙兰的行踪也是为了和对方合作,将这个藏在女人鞋子,男人胡子里的真相狠狠挖掘出来!   陆小凤难得斗志昂扬,无情也是他的朋友,自然非常配合。   世间的不平事少一些,对四大名捕来说总是好的。   就是最近,又有一些传闻传了出来。   无情心中不宁,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没有和陆小凤说起。   “可是你这样做,应该瞒不过原随云吧。”无情故意提起之前被支走的那个人。   陆小凤苦笑的摸摸胡子。   追命一愣后说道:“确实,原公子不像是会相信的人。”可他偏偏信了。   陆小凤大大叹了口气,像是知道追命在想什么的说道:“不过关心则乱。”   话语落下,轻飘飘的像是此时犹带暑气的天气,早晚微凉,太阳出来后却又稍显燥热。   一时无话,两方就此道别。   陆小凤走到半路突然摸摸鼻子。   “忘了问无情知不知道红衣剑魔的事情,他又和血衣薛衣人有什么关系。”   不过疑问早晚会得到解决,他不急,又悠闲走在了前往薛冰所在的路上。   当代学剑的人,没有人会不知道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而上一代的剑客,没有人会不知道天下第一剑客薛衣人!   薛衣人的剑走的是快,极快!   往往你还没看到他怎么出剑,就已经听见自己心跳停止的声音。   这便是薛衣人的剑路,也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   至于为什么是曾经,当然是因为后起之秀如万梅山庄西门吹雪,白云城叶孤城的剑同是隐隐有着天下第一称号的剑。   他们三人按自不动,都等着机缘到来,印证彼此剑道的那一天。   但是最近,又有第四把剑横空出世,那就是红衣剑魔!   剑魔的剑不是人间的剑,剑魔的剑法不是人间的剑法,就连剑客本人也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他自出现开始便是一身如血一般的红衣,魔魅冷血。他的剑下会伤人,会死人。轻松随意的,给决斗的对象带来难言的压力,仿佛自己的身体每一寸都被对方掌控。就连宝贵的生命,在剑魔眼中恐怕也仅仅够一次出剑的分量。   同是杀人之剑,比之西门吹雪还会在对战中为对方可惜,为剑术激动,有着人一样的念头,剑魔仿佛单纯的成了剑本身,无剑之外的存在。   他持剑是因为他是剑,可剑本不该持剑,超脱于世间道理之外的——便是魔!   后来有人传言他是魔道余孽,剑魔既没有肯定亦没有否认,仍是不断的挑战各大用剑高手。直到人们以为他会挑上薛家庄的时候,他却突然销声匿迹了。   仿佛一撇惊鸿掠影的淡彩,消失在涛涛江湖之中。   无心人会感叹他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但有心人却会惊忌不已。   魔道之中没人听说过剑魔这个人,按理来说,这样一个穿红衣的用剑高手早就该威名赫赫,可外面人传的振振有词,有形有貌的,但魔道中人互相看看,沉默高度统一。   这人是谁?谁的传承?哪里来的?怎么压根不知道啊!   如今魔道对剑魔,俨然一副懵逼的状态。   等等……红衣?   就在众人集体陷入冷却状态的时候,有人突然激活了主控系统,面带犹疑的提道:“魔道之中的红衣高手……是不是那位?”   那位?   谁?   有没反应过来的奇怪问道。   但立马反应过来的人也不少,他们集体指向西方。   西方魔教——玉罗刹!   和薛冰那个冷罗刹的花名不同,玉罗刹的罗刹是九天十地天魔阎罗中的罗刹。   他所在的西方教就是人间的魔窟,活着的地狱,是西方大地的无冕之王。   在魔门隐匿的现在,魔道第一高手的尊势更是隐隐落到玉罗刹头上。他所在的西方魔教哪怕安寂一方,也仍是正道的心头大患。   如今提起玉罗刹,大家都想起了早年的玉罗刹红衣如血,杀遍正魔两道,直到二十年前方消停下来。虽说现在他连面貌都成了一个谜,但是魔道之中能教导出那样的用剑高手的,恐怕只有他了!   玉罗刹目前整天呆在西方魔教享受,但是武林动向仍在他的掌握之中。最近出了个剑魔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仅是不在意,魔道中人怀疑他和那人的关系,他也懒得去辩解,悠闲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直到某天自己养着的宝贝儿子都跑过来问自己是不是收了个徒弟的时候。   大名鼎鼎的玉教主终于吝啬的甩出个字儿。   “查!”   没过多久送上来的消息分外有意思。   玉罗刹的指尖在顾生玉,君谈云两个名字上划过,回忆着有关于顾生玉入江湖以来表现出的惊才绝艳,他心中忽然出现个想法需要见到本人才能证实。   轻笑一声,魔魅的雾气逐步笼罩了男人性感的异族五官,大大咧咧敞开的衣襟,肌肉线条引人犯罪一样的起伏。当血色雾气完全将他覆盖,一双幽幽绿眸仿佛鬼怪一般漂浮在空中。   绿眸眼底闪过诡异的神色,下一刻,玉罗刹的笑声低低响起。   远在千里之外的顾生玉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抖抖胳膊,跟看过来的叶孤城说道:“你有没有感觉有些冷?”   叶孤城看看天色,虽然白天日光充足,但到底将近中秋了,石家镇处于东北之地,冷的还更早一些。   “若是冷,可回屋。”他说道。   顾生玉忙摇头,对着天上高高悬挂的月色心情好的不得了,一时也忘了之前的寒意,不舍的说道:“明天我就要离开了。”   叶孤城安静的没有说话。   顾生玉见状无奈的笑道:“你都不说点儿什么吗?”   叶孤城看他,“说什么?”   从没人想从白云城主口里听到什么话。   顾生玉无奈笑道:“你可以说我们是朋友,期待下次见面之类的。”   叶孤城静静望他,清寒如云的眸中闪烁着琥珀一般的光泽,总之,看起来有种疏离人情的孤高冷漠。   “我们是朋友。”顾生玉丝毫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反倒笔直的对准了叶孤城的双眸,眼中坚定神色不改,好似认定了他这个朋友。   “……”   叶孤城心中一暖,随即想到自己和南王谋划的事情,暖意立刻被生起的寒意覆盖,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没有得到回答,顾生玉毫不气馁,转过头望着月,说道:“再过不久就是八月十五了吧?”   叶孤城目光微动,淡淡出声道:“有想见的人?”   这恐怕是叶孤城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过去表示好奇。   正是因为知道这份难得,顾生玉弯眸笑道:“是的。”   叶孤城点头,不去追问是谁,却没想到顾生玉反而说道:“一生漂泊,唯有知交友人是心中安土,每年月圆匆匆而去,总能收获不少薄酒月饼。”   随着他的话,叶孤城好似想到了这人是怎么过的中秋圆月节。跑去朋友家蹭酒蹭月饼不说,还一起喝的酩酊大醉,直至天明。   那是白云城主享受不到的生活,听起来倒是非常有意思。   “嗯。”他轻轻应和着顾生玉,自己也望着如银如雪的月亮出神。   “现在,我觉得叶城主也是我想要在中秋时见的友人了。”   叶孤城缓慢移动目光,当视线再次与那道笔直而执着的目光相对时。   顾生玉发出邀请。   “月圆之时,月圆之夜,叶孤城,共赏可好啊?”   叶孤城眼中——他笑了,如银如雪。 第34章   顾生玉第二日策马而去,独留下白云城主遥遥远望, 脸上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淡然。   属下:“主上?”   “走吧, ”叶孤城转身拂袖, 阳光下隐隐浮动暗纹的白绣锦衣划过一抹飘逸的弧线,“去石家老宅。”   “是。”   策马狂奔向来是男人在武侠小说中寻找的情怀, 甭管是阳关古道,还是夕阳西斜,亦或大漠烽烟, 只要骑着马, 吹着风, 发鬓俱乱,再怎么丑的人都会有种别样迷人的气质, 那种气质统称豪迈!   顾生玉摘下吹的乱七八糟的斗笠, 皮肤在这几日的风沙中糙了不少。缺了长安城中养尊处优的细嫩, 多了几分粗犷男性的深刻味道。   “唉!”   拉紧马匹缰绳, 顾生玉举目四顾,烈马在他手上比绵羊更温顺。   他望望天空, 判断一下方位, 一改之前的路线, 寻着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这时, 跟在他后面的数位暗人才展露出身形, 但这点儿痕迹暴露不过短短时间便消失了。   疾驰过程中,顾生玉时不时侧目,用余光观察身后, 这群人自他在石家镇现身后就一直跟着自己。   来历他是有些眉目了,关键是……南王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调查他的?   一边想着,一边熟练的控马狂奔,穿进林子里。枝干纷纷拍打在他身上,也阻拦了身后人的脚步。   说是化名历练,责任心其实一直不低的顾生玉,也没忘在旅途中收集一些平民百姓对平南王的看法,调查江湖中有哪些人受南王差使。作为出行的目的之一,他很认真的在完成朱珵珺的嘱托。   不过这些都是顺带的,更多的还是洗练心境。在石家镇碰到叶孤城,还真的只能说是缘分。   从当了剑客开始,顾生玉身上万能的符号全被封印。该倒霉的时候倒霉,该糟心的时候糟心,完全没有之前气运逆天的样子。   比如这个时刻,马匹穿梭过森林小路,挥开挡在眼前的枝杈树干,近在眼前的悬崖下滔滔河水又疾又陷。   “吁!”   顾生玉连忙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但失去平衡的坐骑仍是连着他一起摔进河涛之中。   “砰——!”   水花四溅,湍急的河水不一会儿就抹去了有人落水的痕迹。   紧跟着出现的诸人检查一下悬崖留下的马蹄印,再看向掉进去一人一马却没有任何动静的平静河面,领头人沙哑着嗓子说道:“走!”   唰唰唰——数人消失。   和之前顾生玉夸的一样,皇宫里出来的人隐迹藏踪的功夫当真了不得!   数日之后,白衣剑客销声匿迹,叶孤城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剑,脸色发白,白如雪。   平南王王府附近的酒楼里传来这样一通对话。   “听说了吗?剑魔又出来了!”   “咦!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是怎样的?”   台下说书人折扇一打……“今日就说这红衣剑魔,来历……”   “呵,”二层楼里,俊俏英气的方小侯爷捏着下巴,高高扬起了眉,“江湖代有能人出,但最近出的也太频繁了点儿。”   南王府里的大总管无奈的说道:“小侯爷难不成是嫉妒了?”   “我怎么会做那么难看的事情,”方应看不满的挑起了眉,“我只是在怀疑,和二小园那位怎么不见动静。”   南王府大总管莫名其妙的顺着小侯爷扇端指着的方位看去。   方应看好似有大大的烦恼一样叹了口气。   “顾生玉放言挑战天下的时候,可从未使过剑,虽说他是断过西门吹雪的剑,但那也只是刀而已。”   对他们这种人,剑在百器之中本就是特殊的。   剑素有百兵之首的雅号。   无论是雅器,正器,剑都是君子之道,王者之道,持剑的人仿佛天生就比其他兵器多出一股子气势。   故而,刀虽好,但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不够的。   方应看托着腮,眨眼间又换了个烦恼道:“苏梦枕的刀没有人能说不好,顾生玉的刀也没有人能说不好,剑魔的剑天下人都说好,那么问题就来了,我们该怎么和他交好,让他归于王爷座下,大总管,你倒是告诉告诉方某,应该怎么做才好啊?”   南王府大总管眼皮眨都没眨,温和有礼的道:“这是小侯爷您的问题。”   方应看道:“嘁!”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口。   南王府大总管贴心的说道:“宫中那位有天下无双在,平常人难动他分毫,王爷虽然有白云城主这样的高手,但谁也不能说皇宫中的供奉还少。别的不提,就那位无争少主便不是他人能比的。故而王爷请小侯爷多费费心,笼络住江湖中的一流高手高手,别的不说,就咱们的计划成功几率不是会更大些吗?”   方应看从隔间的位置正好能看见自大门里走进来的人,他眯起了眼睛。   南王府大总管还在和声和气的说着:“剑魔是少有的高手,不提与顾先生抗衡,但对阵原随云的时候总是一股助力。更别说剑魔的剑术,传言中那是顶顶的好,不似人间的剑法。这对同使剑的神通侯来说,应也是个机会嘛。”   说到这里,他悄悄观察方应看的脸色,发现此人的神色一滞后微妙的生起了变化,没等他思考原因,就听见方应看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南王府大总管顿时更安静的道:“血河红袖,不应挽留,方小侯爷您的血河剑可也是人间至凶的剑术。”   “呵!”方应看忽然冷冷一笑,抚摸着腰间那抹血红,出声喊道,“身边老仆说些滑言巧语,不知剑魔有何高见啊!”声域被死死限制在这间酒楼里面。   这时大堂中的人们才反应过来,他们口中所说,戏中所讲的人,已经就在他们之中。   随着方应看小侯爷揭露了剑魔那层无形中的藏身力量,所有人睁大了眼睛,眼里是鲜红如血的红衣,是白布包裹的长剑,是宽檐白纱的斗笠……   现在江湖上能有一人作此打扮的,那唯有一人。   ——红衣剑魔!   抱着剑放在臂间,从方应看角度看去,能发现他似乎抬了抬头。   方应看见状笑迷了眼,语气中顿时多了稚气可爱的少年之态。   “剑魔,请上楼吧!”   红衣的剑魔没有推脱,白纱后的双眼微眯,上楼之后,便在方应看那桌的对面坐下了。   方应看试图透过那白纱看清里面人的模样,那里想到剑魔出声,便是沙哑刺耳的声响,听的人耳蜗酥麻,忍不住揉揉的难听。   “方应看?”   方应看脸色不好了,自己的名字被这么难听的声音叫出来,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剑魔一点儿也不管方应看是否难受,细听之下的冷言冷语里居然还有几丝笑意。   “后天,薛衣人会来。”   方应看突然瞪大了眼睛,显然明白了剑魔为什么这么说。   红衣剑魔冷冷的笑声回荡在耳边,说完这句话便离开的剑魔轻功也当属世间一流。   凭借方应看的眼力也顶多捕捉到一抹衣角,看不清身形,其他人就更是说不清他几时离开的了。   ……   “砰!”   茶杯被摔在桌面上,平南王脸色不好到了极点儿。   两大剑客在自己的领地开战,来这里的江湖人肯定不会少,到时自己的计划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自从知道剑魔将决战地点选在自己封地,他的脸色就从未好过!   方应看喝着茶,看着这副喜怒形于外的南王,微眯的眼里藏起淡淡的轻蔑,他笑意不改的说道:“怎么办?王爷,您干的可是抄家谋反的大事。若是因为一群武林人惊动到圣上,啧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运气。”   平南王脸色一变,却又不得不好声好气的说道:“神通侯可有什么办法?”   方应看喝着上好的君山银叶,笑眯眯的说道:“这就要看叶城主了。”   自始至终都安静不语的叶孤城总给南王一种非暴力不合作,就算暴力也暴力不过他的冷漠作风。   要不是自己手里掌握整个南海的淡水资源,恐怕这人还不一定能归他所用!   平南王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再看过去时,语气柔和了何止一分两分。   “叶城主?”   叶孤城这时才吝啬的给了他们几个眼神,好似完全不介意南王害他匆匆祭奠亡母,连多留的时间都没有似的神情淡然。   “剑客比剑,生死无我。不需要专门控制,只需要将地点定在合适的地方便可以。”   “哦呀!”扇头点着下颚,方应看惊讶之中难掩戏谑,“叶城主,您说哪里合适?”   叶孤城冷冷道:“随你们。”说罢,起身离开,看样子是不耐了和这两个人继续接触。   被甩了脸子的南王神情非常难看,但神通侯还在,他又不得不保持和蔼亲切的模样。   看的方应看都替他累,索性体贴的起身告辞,留下南王自个儿,看是摔茶碗还是古董花瓶的。   年纪大了,总要把这股气发泄出来。   前脚出去的叶孤城,没走出多远就被方应看追上去了。   方应看:“叶城主。”   叶孤城侧身回头,天空上,皎洁月白飘然的洒在他身上,好似马上就要飞升成仙一般孤寂冷然。   方应看看的目不转睛,倒也有些明悟江湖中为何会称叶孤城为剑仙了。   不只是招式“天外飞仙”,还有这个人如仙尊贵的气势。   “不知道薛衣人和剑魔的决斗,城主要不要也去观看?要是看的话,在下可否同行?”方应看一改南王面前的骄纵,语气谦和的问道。   叶孤城瞥他,摸不清这人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方应看闻言笑着拱拱手,“那真是太好了,叶城主选的地方,一定会是最好的观战地点。”   满身不再言语的冷漠,叶孤城转身离开。   独自留下的方应看望着天空上的月亮,低低呢喃出一句富有意味的话。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到时世上,可还会有这样一位如仙一般的叶城主?   呵,谁知道呢。   方应看眼波流转出无情的光影,同样离开。   天上接近全圆的月亮,可见月圆时皎大如银盘的情景。   酒楼中剑魔与薛衣人一战传遍江湖,听风赶来的江湖人不知多少,场面确实一如南王担忧的失控。   不远处正在赶来的人里,玉罗刹算是最特殊的一位。其他人风尘仆仆,他在享受,其他人激动难耐,他看着剑魔俩字眼含趣味,其他人争相恐后的幻想决斗的结果,他将酒杯一扔,歪在软塌上享受美人捏肩。   就算如此,速度仍是不慢的逼近决斗地点,可见西方魔教的办事效率。   一天早上……“教主,已经到了。”   “嗯……”玉罗刹懒懒的睁开眼睛,即使睡着周身弥雾也不散,给部下带来绝大程度的精神压力,仿佛马车里载着的不是人,而是魔鬼。   “既然到了,我也就出去看看吧。”   下一刻,部下只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幽碧双眸在眼前闪过,再定睛看去,马车里那还有人?周围四处那还有人!   孤零零的一人一马,呆滞了许久,然后猛得打了个冷颤。   决斗的地方选的是偏僻的淮河,南王毕竟是这处地界的主人,既然发了告示,薛衣人也表示无所谓,剑魔便也打算在这里“等”人。   没错,若是戾长心,他是一定不会等的,他只会打上门去!   所以此时此地还有那个耐心的……   叹了口气,顾生玉扶扶压根没歪的斗笠。   一叶扁舟,两侧山涧,鸟鸣猿吠,水流涛涛。   当真是好景色,好气势。   顾生玉给空间的大佬们发条信息。   “戾长心是不是到了每个月都会不舒服的几天了?”   不然为啥一言不合挑上薛衣人,难不成是因为那个——“血衣”?   二更   想当然的,他刚发完信息,下一秒就被戾长心暴揍一通扔空间了。   许久没有嘴欠的顾生玉怀念的摸了下头上肿起的大包,然后习以为常的一抹,伤处顿时消失不见。   空间里就是这点儿好,任何伤害只要有心,便能完全消去。   “无缘无故的,为何挑衅长心?”   教导顾生玉星象的老师低低说道。   顾生玉懒懒的眯起眼睛,然后笑道:“没办法,长心老师太年轻了,实在生不起尊敬,更何况,我是学不会他的剑法的。”   在顾生玉眼中,对方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明显的愣了一下。   叹了口气,“好歹我也体会过他的剑境,那真是无比锋利的一把剑,”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顾生玉满脸认真的道:“无情无我,此世皆斩!——我想我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惧怕戾长心,因为那实在是个如神如魔的人,所以我学不会。”   原本的天下无双也是个不像人的人,但当顾生玉找回本心后,他也就只是个人,又怎么学得会神魔的剑法?   “所以我觉得挺愧疚的,”顾生玉诚恳道:“戾长心还那么年轻,感觉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我想,既然他喜欢剑法,喜欢挑战,那就让他亲自去吧。至于接下来的麻烦什么的,我都习惯了,更何况能帮自己老师处理麻烦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是付的学费了。”   他说的洒脱,却让听的人心中激赏不已。   教导顾生玉星象的人,是因为他是众位宗师中看的最清的人。也是因为他看的清,所以才从未把顾生玉当弟子。端看他称呼顾生玉为顾后生就能明白,他把顾生玉当自己无数学子中的一个,而不是唯一一个。   可是没想到正是这个自己认定无法为徒的人,却说了这样一番让自己动容的话。   他神情复杂,看起来内心经过不少挣扎,终究露出了释然的表情,淡淡说道:“顾生玉,老夫名号长山山人,乃青帝一系正统的守国之师。明天象,识地理,通兵法,敏政务,正所谓天子之师也。可老夫直到死也未曾遇到一个合适的弟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顾生玉摇头:“不知道。”   长山山人叹道:“忠义两难全,情忠又何尝不是呢?老夫当年自喻风光月霁,却没想到仍是陷入感情的漩涡,害了自己的君主。虽说最后及时醒悟,但大错铸成,罪孽难解。故而老夫不愿收弟子,不愿国师一位传承下去。却没想到临死之前,老夫仍是希望能够再看一看那个国家,再一次守护着它。”   “弟子一开始就只是老夫的奢望,希望有人能够代替老夫守护那一纸山河万卷。”   苍老的声音说不出的叹息,顾生玉老实的起身拍拍长山山人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长山山人渐渐被他拍笑了,摇摇头,“居然还让个孩子担心。”   长山山人死时一百三十六岁,对上顾生玉这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可不就能大大说一句孩子吗?   顾生玉摸摸自己头发,看神情倒是不怎么排斥被这样叫。   “算了,算了,你能乐意以师情待戾长心也是好事,”长山山人叹了声,“希望他不会辜负你一番心意。”   顾生玉歪头:“什么意思?”   长山山人沧桑的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戾长心……太年轻……”死的也太早了。   所以贪恋人世是人之常情。   顾生玉还没想到这一点儿,可诸多老师却是为他考虑到了。   每一次戾长心出去都会被严密警戒,生怕他抢夺顾生玉的身体。   系统在这方面应该是有防护的,可是这对于他们来说一点儿也比不上自己的手段,毕竟他们想不明白系统到底是怎样的东西。   空间里的明争暗斗,顾生玉是半点不知。他一心学习,全力将宗师们的经验融会贯通已经够累了,那里还有精力用在这种地方?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被他们倾囊相授的顾生玉也并不如表现的那般,将他们的教导之恩视之为理所当然。   ……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这山,这水,这人,这舟,已经成了最好的背景,端看两柄剑何时出鞘。   薛衣人站于扁舟末尾,迎着山涧空灵的风声。精气神尽皆收于体内,唯有一双眼眸锋利异常。   自从半月前受到剑魔的挑战,他一直在养精蓄锐,直到七天前出发,昨日赶到,休息了一天,全程保证自己的状态不会受到长途奔波的影响。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剑拿在手上,看动作好似顷刻间就可刺出二十七道避无可避的剑招。   不少人为了他的出场而低低惊叹的时候,远处一抹鲜红踏波而来。   踏水无痕,落地无声。   剑魔停在小舟上,小舟未有移动,水面毫无痕迹,当真是如同一片羽毛飘然落下,轻盈绝世。   不提剑法,光是这手轻功,剑魔就够得上当世顶峰高手!   方应看和叶孤城呆在最好的位置,他们隐藏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却能清楚的看清江上决斗。   “真是好轻功!”那怕方应看突然放大声音表露惊叹,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   叶孤城一动不动,好像舍不得移开目光似的,高手对决往往就在一瞬间。即使那两个人还未开始,但仅仅是错过出手对剑客来说就已经算的上遗憾了。   方应看似乎也习惯了叶孤城的冷漠,自顾自为自己倒了酒,玩味的说道:“还是要看剑怎么样啊!”   轻功再好,来的人看的也是两柄剑的生死决斗。   方小侯爷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一阵穿透峡谷,拂过河上的风动的时候。   静默不动,分别站在小舟头尾两端的人同时动了。   当真是风动,人动,剑——出!   薛衣人来时灰衫猎猎,一举一动间是传说中高人稻神晦迹,剑光含而不露的绝顶气度,而此时出剑后流泻出的寒冽冷光,剑气湛然迅疾,一出手便是世间难寻的高妙招数。   极快的速度,能够割裂空气留下残影,恍惚间,能让死人意识到自己脖子间多了一抹血线。   这样又急又快的剑,看的众人纷纷倒抽口冷气,都在想,要是自己能怎么躲,怎么防!   空气紧张起来,方应看和叶孤城目不转睛的盯着江上出手的那一幕,纷纷期待剑魔会怎样回应。   说起回应,有看过剑魔剑法的人,似乎从未将他的招式与“回应”列到一起过。   因为他的剑法不是两柄剑的共鸣,而是一口剑的独响。   “噌——鸣——!”   剑出鞘,不喋血无处归。   江上仿佛洒了漫天的血雨,染红了江面,惊惧了对手。   坦白说,那并不是多快的剑,最起码人眼能够捕捉到,那也不是多精妙的剑招,谁都能在看清那把剑的攻路后找到反击的破绽。   它的优点仅仅是利,非常利!   你能够想象一把剑的锋利吗?   可以,但绝不是剑魔手中的“剑”!   所有人都能想到剑的快,是因为速度在剑客的掌握之中。但人们不能想象剑的锋利,是因为锋利在剑客掌握之前,就已经被人所掌握。   剑客可以拿到绝世好剑,但铸剑的人不是他。可以说,到了他的手里之后,剑的锋利程度也已经被固定到了剑成的那一刻!   但是在剑魔手里的剑仿佛随时可以提升锋利度,且毫无止境!   哪怕是一口三十两银子的破剑,也能被他挥出绝世名剑的风采!   人,物,景。   这三样,都能在他挥剑的那一刻破碎。   剑魔就使出了这样一剑。   两岸猿啸寂静了,万重山艾模糊了,薛衣人手里的剑断了。而他自己也瞪大了眼睛,滴滴红染上了江面碧波。   开战之前,一叶扁舟,两位绝世的剑客。   韵味的情景足以被在场人回味无数遍,可是到了此时,景象被一剑斩裂。   “不似人间的剑法,不是人间的剑魔……”方应看两眼发亮的同时,眉头又深深皱起的呢喃道:“名不虚传啊!”   叶孤城握紧了手里的剑,压抑住再见强敌的欣喜,合眼闭目忍下了想要与之一战的冲动。   再开口,嗓音沙哑,“这把剑……太锋利了!”   南王想要将这样的人收为己用,也要看看会不会被反噬己身!   方应看闻言像是小狐狸一样狡猾的一笑,“说不定他很乐意呢。”反正那是个蠢货。   叶孤城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盯他一眼。   遥遥江面,还有一人也看到这谁也没有看过的一剑,不,不应该说他是人,他在他的部下眼中已然成魔成神。   玉罗刹眼底笑意加深,对自己的猜测更多了几分把握,身形变动,瞬间消失在江面上。水中游鱼这才恍然的冒了出来,啄啄玉罗刹刚才落足的地方。   这一战点燃了江湖人再谱英雄榜的热情,昔年有百晓生黑白榜名动天下,今朝恐怕要再定一回天下第一!   顾生玉,叶孤城,西门吹雪,陆小凤,楚留香,原随云,木道人……剑魔等等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们大大出了一回风头。每天都被许多人拿出来讨论一遍又一遍,说的嘴皮子都磨破了也谁都说服不了谁。   越发的让人想要知道——这天下第一,到底是谁呢? 第35章   隐隐有着天下第一名声的顾生玉消匿无踪,后来新出的英雄榜据说是百晓生的后人填写。每一个黑道, 白道有名的人物都被记在上面。这可不比之前瞎传的榜单内容, 公信力明显比之强出许多。   就连最近几年名声不比年轻一代楚留香, 陆小凤风光的玉罗刹也上了黑榜,乃黑榜第一位。   这下子江湖中更是冒出了“西方一玉, 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这仅在西北域外流传的歌谣。   西方魔教玉罗刹与北方一玉飞天玉虎的名头, 也因此被大大宣传了一遍。作为新一代江湖不可得罪之人的名言传了出去, 成了每个新出炉的少侠, 侠女们必不可忘的名言名句。   在不提玉罗刹是怎么不把飞天玉虎放在眼里的情况下,这一句歌谣还是很唬人的。   然后短暂的混乱过去, 大家都开始有致一同的寻找起黑榜上剑魔的名字, 然后这一找, 尽皆哑然。   无。   没有。   上面根本没有剑魔的名字!   这下子百晓生作为一介幕后工作者, 第一次被推到风尖浪口。   不少人想要找到他讨个说法,谁让剑魔如今也是新一代代表人物, 其出神入化的剑术不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下, 抱不平的人多的是!   百晓上仗着祖传技巧, 将自己藏的严严实实的, 非常有职业道德的谁问都不说。   不过背后, 百晓生也忍不住望着一个名字叹息。   “世上当真有人如此天资绝世。”   白榜上,顾生玉之名名列首位!   戾长心回了空间,顾生玉有短暂机会和这个剑道老师聊个几句。但是戾长心向来孤僻寡言, 这似乎是高手一直以来的特征。因此顾生玉也不打算打扰他,老老实实起身走人,却没想到自己会被拦住。   顾生玉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无声中蹦出一个问号。   “?”   戾长心语气薄凉,没有一点儿沙哑难听的意思,反而分外好听如女子声线,雀儿吟声。   “你学不会我的剑。”   顾生玉:“……哦……”   戾长心难得不耐的皱起眉头,袖子一甩,不悦道:“但你的剑还是我教的!”   顾生玉还是不明所以的样子。   “……呃……然后……?”   戾长心气恼的甩袖走人,纤细的背影落到顾生玉眼里,明晃晃的引出几缕发自真心的笑意。   长山山人正巧在这里钓鱼,看到这一幕,语气懒洋洋的道:“别闹过头了。”   “怎么会……”顾生玉转身行礼,坦言道:“我如此尊师重道。”   长山山人:“……”   “嘿嘿。”   顾生玉出去空间时心情不错,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也没急着换掉衣服,而是打量起戾长心挑选好的换人地点。   说起来,每次附身更换的时候都会有短暂的僵硬。那段时间要是被抓住了,自己肯定必死无疑,因为完全没办法还手啊!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每个宗师离开时,都会刻意找一个安全的时机或地点。   戾长心虽然被位面里的其他人担心,但顾生玉却觉得他没有什么危险。   瞧瞧戾长心挑选的地方多细心,四周树多却离自己这里还有一定距离。周围空旷,他坐在唯一一块居高的岩石上,正是居高临下的绝佳地理位置。有人来能够第一时间发现,更别说光是登上来耗费的时机就足够他重新掌握身体。   顾生玉可以百分百相信戾长心,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在戾长心这个人上。   看起来什么都不是,仅仅是一把剑的,其实……心软的很。   想到这里,他无声笑了笑,摘下斗笠站起身,环顾四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离开。   “唔……呃……”   顾生玉斜着眼睛,神情惊愕的咋舌。原本的行动停下,两道幽绿在他身后恍恍惚惚,还有那青天白日下模糊不清的血红雾气。   “剑魔?”   突然出现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发出诡异诱惑的声音。   顾生玉叹了口气,大大方方转过身,神情清冷淡雅,气度中自有一股飘然。   在玉罗刹眼中,顾生玉未穿名扬天下之日所穿的深衣长襟,狂士的名冽之气却并未因此消减反而越发盛烈。浓艳之红,宛若入阿鼻,品浮屠,渡过血海,由死向生的天外之人。   其超然的姿态,不愧为白榜榜首。   一想到自己是黑榜第一,玉罗刹嘴角笑意邪魅至极。   “顾生玉,我该叫你哪个名字才好?”   顾生玉勾起嘴角,同样狂傲的说道:“玉罗刹,西方魔教教主,我又该怎么叫你才好?”   玉罗刹冷笑:“小子,你真以为你有资格这么和我说话?”   顾生玉坦然道:“小子出道以来,可是干过不少世人不可及的事情。”   “那便是你的资本吗?”玉罗刹语气轻蔑不已。   顾生玉更是自信的回道:“难道不是吗?”   同是血红,前者明丽,后者鬼魅,同不像是人间之人。   玉罗刹放声大笑,周身浓雾渐渐散去。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那便不藏了,说到底……本无什么可藏的!”   顾生玉眯起眼睛,血雾过去,模样异样俊美妖娆的男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红衣,碧绿的眼眸说明他有西域血统,线条深邃的五官当真是举世难寻的美貌男子,但周身危险的气质又谁都不会将他视作玩物。   他可以是爆发力极高的猎豹,可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可以是威严可怕的地狱阎罗。   但更是人们思想上的鬼魅妖魔聚集体,是西方魔教的神与主人!   玉罗刹吗?   顾生玉想:真是一个危险的男人!   “要是为了吓人好玩的话,玉教主的做法倒是非常有用,”顾生玉眼睛一眨,自己在这期间想了什么尽数化为无形,顶着玉罗刹兴致勃勃的眼神,弯眸说道:“而且还很有神秘感。”   玉罗刹翘起嘴角,神色越发邪意。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顾生玉神情全无动摇。   “哈,好吧,年轻人就是会玩,”玉罗刹用一种拿你们年轻人没办法的语气说道:“本座前来只为一件事,剑魔不是本座的徒弟!如何让那些人闭嘴,你懂吧?”   顾生玉笑道:“我也不觉得剑魔需要一个师傅。”   玉罗刹眯眼:“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和令东来什么关系?”   顾生玉挑眉:“无上宗师令东来?”   “你果然知道!”玉罗刹那种我抓住你小辫子的口吻越发明显,“除了曾经的魔门和慈航静斋的人,谁还记得令东来?那位无上宗师早在破碎虚空后成了一个传说,如今提起来他的名字能一下子反应过来的可是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口气越发冷冽,“你是魔门后人,还是慈航静斋传人?那群尼姑也收男人当徒弟了?”   顾生玉嘴角一抽,为这话里对慈航静斋的恶意而无语。   果然是魔门的。   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传承一直是个迷,但对顾生玉来说,能够神奇到这种地步的功法,也就四大奇书中的天魔策了。   不过天魔策一向为女子所练,那么……“道心种魔大法。”顾生玉观察玉罗刹的表情变化,“玉教主可是邪帝向雨田的传人?”   玉罗刹冷哼:“不过是有些渊源。”   倒也没有反对。   这样看来,虽不中亦不远。   道心种魔大法本身就在被各代修习者不断修改,到了玉罗刹这一代有些变化也属正常。更何况邪帝向雨田为了不让这门功法传承下去,可也是做了不少手脚。   不知道自己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到玉罗刹眼底,更加加深了他对自己的猜测,顾生玉也便见怪不怪的道:“教主既然是魔门传人,就该知道慈航静斋不收男弟子,而且我也不会剑典。”   玉罗刹:“我知道。”   顾生玉:“……那你?”单纯为了恶心现在人都不知道在那儿的慈航静斋传人?无不无聊!   嘴角一抽,算是明白魔门与慈航静斋数十代以来的冤仇到底有多么深了。   一见顾生玉,玉罗刹便知道自己多年执念有可能成真,心情顿时大好的勾起嘴角,也不管顾生玉此时在想些什么,眼底光影重重,看的顾生玉心生不安。   玉罗刹:“本座会再来找你的!”   说完,消失在原地。   这样高来高去,无影无踪似乎是武林人的习惯。   顾生玉望向玉罗刹消失的方向,为对方还会来找自己的这个宣言无言片刻,半响,甩甩头,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唔,他还是先去换身衣服吧。   剑魔的身份已经暴露,君谈云的看来也差不多了。   顾生玉拿起深衣广袖,淡淡想道:平常心不变,本心不变,看样子是到了回归的时候了。   隔日,百花楼迎来许久未见的友人。   花满楼静静矗立在门口,阳光照射到他身上,仿佛画一般温柔美好。   顾生玉则长衣深暗,风姿无双,亲见好友,言辞间更是亲近。   “花满楼,我来了。”   花满楼弯眸笑道:“顾生玉。”   二更   天下第一出现了!   尤其是还在这么一个敏感的关头!   执着于黑榜,白榜之别的人翘首以盼,十分想知道天下无双的顾生玉会有怎样的反应!   “江湖终于再次热闹起来了。”   干干瘦瘦的小老头蹲在石头上钓鱼,模样普通的就和随处可见的钓鱼翁一模一样。但是之前敢从白云城主手下抢东西的宫九,如今却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前,神情瞧不出丝毫不满。   小老头叹完这句话,瞥眼他:“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对他评价这么高。”   要知道无论是出现陆小凤的江湖,出现楚留香的江湖,亦或者是出现西门吹雪,叶孤城的江湖,那江湖都未曾被小老头评价为热闹。   江山代有才人出,吴明活了这么久,自然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但仅仅是多出个顾生玉,各大武林中多了个天下无双。小老头便言辞那个感叹,好像凭空冒出来的这个顾生玉是他的后辈一样欣喜。   等等!   宫九突然瞪圆了眼睛,小老头也好似是突然冒出来的!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若不是不愿意出名,心中还有着更大的野心,有着天下第一实力的吴明,哪里会允许外面那些小辈争得要死要活。   更何况就算是百晓生的黑白双榜,里面掺水的料子也不少,没看吴明就可以不上榜被人当猴一样看吗?   “顾生玉可以是天下第一,是因为他的‘背景’。”小老头睨了眼宫九,“你啊,要是有他那么厉害,我也就放心了!”   宫九蹙紧了眉头。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他又想干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小老头倒是光棍,但是这话差点儿没把宫九呛死。   明明是他故意说些暧昧不明的话,结果勾出别人的兴趣了,却用一句“我怎么知道”打发了回去!真是相当任性!   宫九气啊,气的不行,但面前这人比他强,武功比他高,自觉天赋绝顶的九少爷,对上吴明这个一力降十会的小老头也是什么都比不过的。   他无奈的大幅度甩甩袖子,不满意的哼唧道:“你夸他比我强,我总要知道他比我强在哪里吧?”   小老头半睁着一只眼睛自斗笠下抬起头,认认真真的打量一通长身玉立的宫九。单从外貌上看,宫九长的绝对不差,应该说皇族人基因就没差过,全是俊男美女。再说起武功天赋,小老头也是非常自得的,宫九要是根骨差,他根本不会收他为徒。   这么些年,无名岛里的任务有不少是宫九自己完成的。因为无名岛不养闲人,要是不接任务就算是岛主徒弟,也会连饭都吃不起。可是宫九不仅过得奢华享受,还养了无数手下。   想起那个牛肉汤和沙曼两个女人,小老头笑意渐深,迎上宫九偏执的目光,漫不经心的道:“你不识数,人家识数,你不认路,人家认路。强在哪里?人家武功比你高,会的比你多,这样够强了吧?”   宫九眉头深深皱起。   小老头:“你好似非常不满意?”   宫九冷哼:“是不是比我强,战过才知道!”说完大步走了,看样子是真的要去找顾生玉“切磋切磋”了。   吴明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留给此时离开的宫九,他俨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在思考。   “唔,我都看出来了,玉罗刹不会看不出来,若顾生玉真是令东来隔代弟子,那么十绝关是不是也要现身了?”   他这样想着,周身气势其实已经变得不同了。   从平凡无奇的钓鱼老翁,到周身气势晦涩的绝世高人。其精气神宛若苍山洱海中的一叶小舟,既能随波逐流又能逆流而勇。古朴沉重的气息是那山寺中沉沉敲起的钟声,亦是广阔无垠的大地上,一株分不出来历的小草。   异样的生命力和沧然的气势,小老头这时才有第一高手的气魄。   突然冷冷地哼了一声,小老头眼里闪着奸滑诡诈的光芒。   “决不能让他先我一步突破,这天下,是属于我吴明的!”   口可吞天,日月为明!   自三十年前世间再无敌手,吴明便打起了十绝关的主意,奈何十三年一现的十绝关位置飘忽不定,唯一能够明确知道那处地点的,也就只有从十绝关里出来的人!   没错,吴明和玉罗刹之所以会那般关注顾生玉,正是因为他来历不明,却又偏偏惊绝天下。   这个年代,有实力有能力将一个人教导成如此举世无双的模样的,也只有大宗师遍地的十绝关了!   虽然他们两个都不敢肯定,但就说顾生玉能够知道几代前的秘闻,年纪又是那般轻,他们即使无法肯定,心底也认定了他“出来”的地方,正是——十绝关!   古往今朝,多少人一窥天道而不可得。   十绝关虽然可怕,但对向往至高境界的人,仍像是蜜蜂比之蜜糖——趋之若鹫!   难以形容的理由,若是让顾生玉知道这便是自己被盯上的原因,他恐怕能笑哭。   为何?   玉罗刹和小老头猜对了至少八成,结果因为两成错误,导致真相千差万别什么的,这可是老师教给顾生玉的第一件必须牢记的典型案例。   初出武林,宗师们也不放心傻白甜的顾生玉,虽说绝对实力比什么都有用,必要时候还有他们救场,但他们的目的也不是培养出一个武痴来!   所以个别学习过帝王心术,有权谋底蕴的老师,好好的将自己的经验复制给了顾生玉。   从此顾生玉经历了,白皮馒头到黑馅包子的物种层次的转变。   没见忽悠叶孤城的时候,顾生玉此人不就是用一堆实话,成功歪了叶孤城的思路吗?   来自另一个时代什么的,谁也想不到顾生玉的意思是“盒子外”的世界。   对想象力仅到武道极致,就是破碎虚空的古代人说这种话未免太残忍了。   时空理论什么的,就算是二十三世纪的人,也还没研究明白呢!   与花满楼见面之后,顾生玉用简短的话带过自己最近的经历,只着重讲了叶孤城那里,毕竟是迟来了,总要向对方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迟。   “没想到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输,”他端着花满楼泡给他的茶,水里面百花的香味仍是那么质朴可爱,他喝了一口,便叹道,语气中多了几丝拉的埋怨。   “花满楼,这下子我天下无双的帽子要不保了!”   花满楼不明白顾生玉为何用尘世洗心,但这个道理他是懂的。佛家,道家都有这个说法,甚至个别修为高到一定程度的高人前辈,也讲究入世出世。顾生玉年纪轻轻就能到达这个境界,身为朋友的花满楼是高兴的。   而且他也很满足,好友较之之前的冷淡平缓,多了几分活跃,这难道不就是此行最大的变化和收获吗?   如同普通的小溪,突然跃出几圈欢快的涟漪,较之原本的水流方向是没有丝毫变化,但就是比之前要热闹灵动。   人嘛,总是喜欢热闹的。   花满楼微笑着,虽然不像是陆小凤那般忧虑,但他对顾生玉的改变仍是心存担忧。现在见好友恢复以往,好似比之前更好更妙,他心情愉快起来也是喜形于色。   对顾生玉百年不遇一样的不满,花满楼第一次主动提议道:“那么,要不要去散散心?”说到这里,他笑的温温和和,“说起来,这也是生玉的功劳。要不是有你帮忙,绣花大盗一案陆小凤也不会破的那般轻易。现在他正好无事,咱们三人正好一起聚聚,省得他麻烦再次上身,又是一场离别。”   顾生玉闻言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说的没错,”他们三人是挺长时间没聚过了,不过……“你这样说陆小凤麻烦缠身,他可是会哭的。”又会埋怨他们勾结到一起排挤他了。   花满楼好似也想到顾生玉话语中流露出的情景,笑容中透出几丝调皮。   “不也是趣味吗?”   顾生玉故作正色的点点头,“言之有理!”   远在长安,泡在蛇王那里打发时间的陆小凤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谁?是谁?是谁要算计我陆小凤!”他一跃而起,紧张的举目四顾,然后发现只有一个店小二在弯着腰擦桌子,他才像是烂泥一滩,软回椅子上。   桌面躺了不少空酒瓶,身上穿着的蓝色衣裳也皱皱巴巴团成一团,那里有传言中意气奋发的模样。   “薛冰……”   陆小凤委委屈屈的喊道,但他嘴里这个名字的主人压根不在。   看他这副样子,想也知道一定是薛冰走了。   为什么走的?   还要说起公孙大娘这个人。   因为绣花大盗是六扇门名捕金九龄以权谋私的身份,陆小凤揭穿了他的真面目,被待守许久的四大名捕带了回去。   至于受到陷害的公孙大娘,即使案件结束,她身上无数个马甲仍是没有逃过被无情扒出来的命运。   熊姥姥,桃花蜂……这些丧心病狂的身份让无情当场动手,追命更是以绝顶轻功,追了公孙兰半个长安街道。   要不是公孙兰腿长,轻功也是一流的,遛了追命半条街,最后还机智的躲进青楼逃走,她铁定成了四大名捕手下又一个被扔进大牢的犯人。   可虽然成功脱离了危险,公孙兰仍是被无情盯上了,她也因此恨上了神侯府,连带着迁怒到陆小凤身上。   谁让无论是绣花大盗还是无情名捕,都和他是“朋友”呢?   这下子跟在陆小凤身边的“八妹”薛冰,不得不主动前去安抚大姐的怒气,和情意正浓的陆小凤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唉!司空猴精,你这招可实在太下作了!”看起来喝得烂醉的陆小凤,在小二靠近之后的瞬间抓住他掏向裤裆的手。两只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微微翘起,眼睛瞪大,“你到底想干嘛!”   被他抓住的小二原本一脸惊慌,但见骗不过他,索性立刻流露出偷王之王的狡猾劲儿,他眼珠子一转,“你以为我会对你干嘛?一个被女人抛弃的臭男人,值得我干嘛?”   陆小凤膝盖中了一箭,下意识松开抓住司空摘星的手,一副受伤的表情趴在酒桌上。   司空摘星见状擦擦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有些感叹的拍拍他的肩膀。   “要不怎么说女人迁怒起来没有道理呢?你还是想想怎么讨好人家大姐吧。”   “我不想讨好……”陆小凤把脸埋在胳膊里,嘴里嘟囔道。   司空摘星没听清,侧耳过去,大声问道:“啥?”   “我说我不想讨好啊!”   陆小凤一下子蹦了起来,坐下的板凳被他带的哐当一下子,他大声吼道,脸色涨得通红。   一想起顾生玉说的那些劣迹,红鞋子的女人再美,在他眼中也成了妖魔鬼怪聚集的魔窟。   他向来是个宽容的人,每次幕后黑手总会变成自己朋友也实在是件无力的事情。但陆小凤从来相信世间自有公道,他也一向以身作则。   他可以是男人口中的混蛋,也可以是女人口中的“混蛋”,但从不做“坏蛋”!   在他眼中,劣迹斑斑好杀平民百姓的公孙兰哪怕再美,在他心中也只是个妖妇怪物!还是个会带坏薛冰的怪物!   不然怎么能对那些善心人动手呢?   不然怎么能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呢?   这样一想,他坐立难安的发现,薛冰身为红鞋子中的一员,好似和她们没有差别。   陆小凤再次大大叹了口气,斜眼瞄着司空摘星。   “司空猴精,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司空摘星无辜的眨眨眼睛,摊开手道:“你不知道吗?我原本以为你知道,还想找你打听打听消息。”   陆小凤:“哈?”   “就是之前顾生玉突然失踪的事情啊!你说他准备出海隐世的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再次出现就是辞别的时候,”司空摘星说到这里,眼里闪过八卦的光,“然后他最近出现了!跟着他出现在江湖上的另一件大事则是——月圆之夜,紫禁之巅,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城!”   “现在每个人都在讨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两个,你说这里面有没有顾生玉的手笔,喂?陆小凤?喂,我听说……”   “……”   陆小凤耳朵里已经听不见司空摘星的话了,他满脑子都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紫禁城的消息,他想起身,却没想到脚软的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带倒了满桌子空酒瓶和屁股下面的板凳。   “乒里乓啷——”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司空摘星惊道:“陆小凤!”   不及起身,他嗖的从地上窜了出去。   司空摘星眼中只有陆小凤蓝色的衣摆一闪而过,看速度是完全不亚于他名声的溜和快! 第36章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一剑西来, 天外飞仙。   无数武人难以企及的一段传奇, 是“盒子外”的人们一提起就会激动不已的情景。   顾生玉作为盒子外如今又是盒子内的人, 微妙的察觉到了其中的违和感。   时间太久,他不太记得自己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内容, 顶多记住几个人名,这也是因为他们在书中的表现着实令自己惊叹的缘故。   他想着自己能帮就帮了,苏梦枕那样的人, 帮了总不会是坏事。所以帮是帮了, 倒也没得到什么知道剧情的助力。   但是类似武侠小说中的著名事件, 顾生玉也还是留有一点点印象的。   毕竟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成就了剑神西门吹雪的这一次传说级比斗实在是太过出名, 就算是顾生玉时隔多年, 也还能保留有一些记忆。   只是……会不会太快了?   掰指算算, 顾生玉模模糊糊记得,西门吹雪会为了未出生的孩子和夫人推迟一次决斗时间, 这才使得月圆之夜, 紫禁之巅的双剑决斗成立。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他的夫人现在在哪儿?   想起苏少英前些日子寄过来的信, 峨眉自从归了皇室后, 派内整体气氛都变的沉稳起来。峨眉四秀经历了一番波折,终究重归于好。至于四秀之一的孙秀青,听说最近正在努力练习剑法, 力图名震江湖,扬名峨眉。   ……   很好,原本这个时间段为西门吹雪孕育子女的孙秀青已经成了新一代峨眉女剑士,看样子未来无可限量。   但是不知不觉间,老婆吹了的西门吹雪实在是太苦逼了点儿,关键是这件事还和自己有关。   顾生玉捂着嘴,神情非常压抑。   想想西门吹雪年纪也不小了,自己还断过人家视为老婆的剑……………………他这算不算是毁了人家两次情缘?   洗心之后思维活跃许多的顾生玉仰天长叹,觉得自己真是对不起人家西门庄主。   花满楼疑惑道:“生玉?”   顾生玉摇摇头,手里牵着马与花满楼走过热闹的街市。   两匹骏马,一匹煞白如雪,通体不见一丝杂毛,一匹浑身漆黑,唯有蹄踏白雪。   失踪之后再出现,被朱珵珺派过来的暗卫再次让他过上了奢华不已的生活。   他一说要出来行走,名马中的乌骓马已经安然呆在马厩里,看的花满楼戏笑不已。   侧身躲过街道上行走的老百姓,不需要特意去听,各个酒楼茶馆里都能传来有关于月圆一夜的具体情况,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儿的。   顾生玉低声道:“会不会太快了点儿?”而且也太详细了……这个时候,他的眉头已然皱了起来。   花满楼无奈的摇摇头,不再去打扰他,由于目盲的关系,他听的恐怕比顾生玉听到的更多。   “花满楼,这消息是多久之前传出来的?”顾生玉出声问道。   花满楼仔细的想一想,道:“大概半月前。”   “半月前吗?”   顾生玉将时间与自己知道的剧情对比,没有推迟决斗后的更改地点,亦没有孙秀青怀孕生子,西门吹雪入情出情的孤绝冷彻,那么这一次的“紫禁之巅”,看起来不会简单。   “花满楼,我们上马吧!”深色大袖飞扬,顾生玉稳稳坐在马背上,语气略微急促,“我们要快点儿找到陆小凤!”   花满楼不过一愣,便毫不犹豫的上了马,问都没问的跟着顾生玉驾马奔驰起来。   两人的马匹为了躲避行人,速度还未上来,但也带起一股风速,正好路过一家探出墙外的梨花枝。   那些开的正艳的花瓣,宛若白雪般纷纷洒洒,落了路过的他们满衣满肩。   一路风行,还有不少花瓣趁机藏到他们头上,以至于到了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互相整理这未老先白的长发。   待到顾生玉将花满楼发上花瓣取掉,自己解开脑后系发的发带,手指轻轻一梳,那些粘人的“落雪”乖乖的落到地上。   “生玉,为何这么急啊?”直到这时,花满楼的出声询问仍是那般体贴。   顾生玉望着花满楼平静的面容,低声说道:“看来又需要花满楼出手帮忙了。”   花满楼一歪头,不明所以。   ……   长安城中,剑魔意图挑战顾生玉剑术的传言一下子冒了出来,其井喷程度的传播速度,很难让人不去相信有人在背后操纵。   平南王也为了这件事愤怒心惊,没办法,再过几天正是计划之中的关键时刻,怎么都不容有失!   这样一想,他更恨起那个似乎事事都和自己不对付的剑魔。   上一次就是剑魔要和薛衣人决斗,逼得他们不得不临时篡改计划,等到平南王领地里的武林人都消停下去,才重新开始布置,搞得现在时间紧了不知道多少。   一边烦躁的走来走去,一边没忘记等待消息的南王眼睛一瞪,表情好似看到什么妖魔鬼怪在大白天出现一般不可思议。   只见笑意吟吟的方应看,带着一位一身红衣,头罩白纱斗笠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这是……”南王压根没想到自己刚念叨过的人,竟然会如此巧合的出现,他连连看向一旁的方应看。极度惊愕之下,他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没听见通报……”呸!居然说了这种废话!   南王抽抽眼角,迎着方应看轻佻的眼神,在热情的招呼之前,试探的问道。   “剑魔阁下?”   斗笠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轻轻点头。   南王态度顿时热情起来,“果然是剑魔阁下,听到您想要挑战顾先生的消息,我就想过这次看来能够一睹剑魔绝世的风姿了!说起来上一次也是小王没有办法,将两位大侠安排在淮河那么偏僻的地界,希望没有给决斗带来不便的地方。”   方应看都不知道怎么说南王这客套话的水平,要是在这里的是个文人,恐怕会顺着话里的弯子绕,但这人是出了名沉默寡言的剑魔,难不成还指望他回你一句,理解理解,见谅见谅吗?   想到这里,方应看心底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天真稚气的表情。   “武林人大量聚集会引起百姓恐慌,剑魔威名如此之盛,也难怪王爷没有办法。”   南王神情一滞,显然意识到了方应看的提醒,他低咳两声,“不知道剑魔来此为何?”然后他感受到剑魔锋利的目光一瞬间移到自己脸上。   仿佛能割破皮肤的剑气,完全符合剑魔孤冷残漠的传闻。   南王心底发寒,斗笠下面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忍着耳朵的不适,他努力听了下去。   剑魔冷冷道:“我是打算挑战顾生玉,但是不知道是谁,将我想要挑战的消息传了出去,我不喜大开杀戒,薛衣人一战的闹剧已然足够,所以我需要有人帮我把这个人抓出来。”   随着他说出的字数越来越多,每一个音节都透出难言的压迫力。   短短一句话,不到片刻的功夫,南王汗湿脊背,脑海中仿佛被深深刻下了剑魔的可怕。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说剑魔是魔道中人了,正道之人压根不会有这份冷血无情的气势!   “所以,剑魔是来请王爷帮忙的?”   等到南王被剑魔欺负的差不多了,冷眼旁观的方应看才笑眯眯的说道,他自己也在剑魔威压的笼罩范围,但由于不是主要的那个,他还能嬉皮笑脸起来。   剑魔冷漠道:“找出那个人,许你一个条件。”   南王眼睛一亮,连自己在剑魔面前丢了面子都顾不得了。   就凭剑魔目前为止展现出来的实力,一个条件绝对是自己赚了!   此时正是需要高手的时候,有剑魔以决斗为名牵扯住顾生玉手脚,原随云又已离开皇宫返回无争山庄,两大高手都没在朱珵珺身边,那么叶孤城不是就可以直接逼宫了吗?   计划中的不少漏洞因为剑魔的加入统统被补齐,成功的可能性大大提高,南王光是想一想都能笑歪嘴!更别提出言拒绝了。   这么好的机会在前,南王会拒绝才怪,当场答应下来还邀请剑魔住下。   出乎意料,剑魔没有反对,满身冷肃的跟在仆人后面去他接下来要落脚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薄纱后面的双眼似乎闪过嘲讽的冷光。   方应看摸着下巴,眼里若有所思的神色不断反复,耳边还一直响起南王充满激动的声音。   南王:“有了剑魔在,我方实力大增,朱珵珺小儿一定想不到自己会败的如此凄惨!”   方应该笑笑,拱手说道:“看来在下要提前恭贺王爷得偿所愿了。”   “哪里哪里!神通侯的帮助,本王一定会铭记在心的,”南王神情张狂道,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傲慢姿态。   方应看藏起眸子里的情绪,笑容天真的连连出声应和,大厅里一时笑声不绝。   为了完成决斗的假象,叶孤城气势不凡的出现在长安街道上。   八位绝色剑婢,捧着鲜花,抬着白轿。   轿子是老手艺人精雕细琢后的成品,有价难寻。轿子的料子也是非富即贵的人才能使用的上好汉白玉,阳光一照,通体莹润如雪。   白纱轻轻浮动,剑婢们柔软的手抬着轿子,不比拿一片花瓣轻松多少。手掌稳稳的,轿子也稳稳的,可见她们的手上功夫有多么深厚,即使放入江湖也是二流好手。但在白云城,她们所会所学的,仅仅是给叶孤城抬轿伺候的基本功罢了。   鲜花铺洒在路上,谁也没想去拦路。应该说所有人都在围观,努力透过飘纱看清后面之人的面貌。没有人敢亲自撩开纱帘,面对面,正对着脸的去看,因为他们不会有这个胆子。   陆小凤来的晚,所以只有树上给他留了个不大的位置,还是司空摘星给他留的。   “我说,陆小鸡,你来的也太晚了吧?”   司空摘星翘着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顶在阳光下几乎发着光的白轿子,忍不住感叹白云城主好享受。   陆小凤则扫过那些剑婢绝色的面容,跟着叹了起来。   “白云城的财力果然非同寻常。”   没有足够的势力,是决计培养不出这么多优秀的剑婢的。   “哼,陆小鸡,西门吹雪听说也到了,他在哪里你知道吗?”司空摘星哼了一声,出言问道。   陆小凤嘴角抽动,盖因为这些天里找他问这个问题的人多得不得了,很多还是他自己的朋友!   “我说,司空猴精,你想……”   现场突然一片哗然,陆小凤也下意识跟着噤声。   这次的安静和之前窃窃私语不断的安静不同,这次的,更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下意识屏气愕然。   连忙和司空摘星一样抻长脖子,睁着眼睛看向道路中间,陆小凤眼睛一下子瞪的非常大。   事后陆小凤回忆说:那一瞬间宝宝都要吓疯了,能想象吗?顾生玉像个登徒子一样掀了白云城主的轿门!   二更   顾生玉的相貌在别处是个秘密,在长安可是大大的有名。   此时见他不知怎么落到轿沿上,轻飘飘的连抬着轿子的剑婢们都没感觉到他的重量。他挂着谁都没有见过的戏谑表情,笑容勾得大大的,灿烂到陆小凤都觉得自己的好友是不是换了个人。   不理他人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他用手中的青锋撩开了挡在眼前的白纱。   “住手!”   这动作惊得剑婢立刻反应过来,厉声呵斥道。   但不过转瞬,衣袂飘飞,两道影子飞一般的冲入众人视野。   劲风带起白色织物,卷起地面,花篮中的花瓣,营造出梦幻一般的场景。   无云青天,落花翩翩,两抹白首尾相连,美不胜收。   在叶孤城动作的一瞬间,顾生玉毫不奇怪的迅速后撤,紧跟着分离纱帘,一柄雪亮剑光动彻天地。   认出顾生玉“样貌”的人猜测他手里的是怎样的绝世好剑,但是叶孤城使出的这一剑,立刻刷新了他们对“绝世好剑”的印象。   顾生玉出剑,同样是雪白清冽的剑光闪过,“咔嚓”——三十两一把的普通铁剑绝对是比不上叶孤城手里那把海外精铁所铸的青锋的。   断了“顾生玉”手里的剑,叶孤城回剑入鞘,在众多惊愕的目光中淡淡说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然而我无事,”顾生玉慢悠悠的晃晃手里的断剑,语气揶揄道:“城主,这可是你断的我第二把剑了。”   叶孤城斜眼道:“你若愿意,我送你一把新的。”   “免了!”   顾生玉瞪大眼睛,迅速撤退出三步远,一脸警惕。   “谁也不能阻止我对这把剑的真爱!哪怕它只值三十两!”   叶孤城单手负在身后,不置可否。   顾生玉突然嗅嗅鼻子,语气严肃起来。   “你是不是受伤了?”   叶孤城垂下眸子,平静道:“无。”   “原来如此,”顾生玉笑眯眯的靠近,下一秒,以手成刃试探的攻向他的右肩。   叶孤城马上了解到他的意图,迅速躲闪开来。   两个人就这么在大街上以手拆招,时间一长,稍微懂些武功的高手们都发现了叶孤城手臂上的不自然。   顾生玉一把抓住叶孤城手腕,盯着他皱紧的眉头,无奈的说道:“别闹了。”然后担忧的问,“怎么伤到的?”   哪怕被识破伤处,叶孤城神情依旧安然若素,淡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顾生玉了解,摸摸鼻子,再一次做出不符合“顾生玉”形象的样子,大大的叹了口气,放声喊道。   “我不知道你们都在将我当成谁,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君谈云,乃白云城主的友人!”   气沉丹田,浑厚的内力将这一句话传遍整个长安南区,几乎一瞬间就让“君谈云”这个名字出了名。   顾生玉迎着叶孤城不赞同的视线,咧嘴笑道:“再认错人,我可是会生气的哟!”说完大拇指伸出来。   叶孤城:“……”   “……”   现场一片诡异的安静,谁也说不出是为清高孤傲的白云城主有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友人而无言,还是为对方和天下无双顾生玉一模一样的长相而惊愕。   不过隐藏在刚刚的谈话间,白云城主受伤的消息倒是大大传扬了出去,连带着君谈云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的背景也被挖了出来。   疑似西门吹雪的徒弟,之前销声匿迹的白衣剑客,叶孤城的友人。   他之前与白云城主过招,虽然失败但又有事实说明那不过是柄从铁匠铺里买到的普通铁剑,价值三十两,就算是败了,也是败在兵器失利上。至于他的实力到底有多高,白云城主的态度便可见一般。   不仅如此,种种消息还表明这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他的剑法是高吗?非常高!   南部被他挑的七零八落的“高手”们可以证明他的实力。   但是这人长着与“顾生玉”一模一样的脸却被断剑就实在是让人一口血哽在喉头。   要知道顾生玉初入江湖不久便断了与叶孤城同级的西门吹雪的剑,然而“君谈云”是被人断剑的,断剑的结果还是自找的。   这下子就令人纠结的不行了。   有人怀疑君谈云是顾生玉乔装改扮,一身深衣,魏晋风流,换成白衣,倒成了言行跳脱。   前后两者的变化,就算是人们再怎么说服自己也没办法接受!   哪怕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也实在……联想不成一个人啊!   “陆小鸡,你说到底是不是顾生玉?说出来,大家都轻松!”   错综复杂的消息实在是太多,看得人头昏脑涨也分析不出什么。这种时候,顾生玉的好友,也是见过君谈云的陆小凤便成了众人追逐询问的对象。   陆小凤又一次感受到朋友多带来的烦恼。   之前是西门吹雪的行踪,让他从陆小凤被追成了陆小鸡。这回君谈云是谁?顾生玉是不是君谈云?君谈云和顾生玉长的那么像是不是兄弟?一连串问题更是将他逼成了滚地鸡,所过之处一地鸡毛!   陆小凤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抽身而退,找个闲凉的地方喝酒,阴魂不散的司空摘星又缠了上来。   司空摘星搓着下巴,嘿嘿笑道:“陆小鸡,我知道你自己也好奇。”   “咳咳!”   陆小凤猛地咳出了不少美酒,他瞪了司空摘星一眼,真如他所说的开始思考起君谈云和顾生玉的关系。   他自己是认为这两个“人”,压根就是一个。   可要真是如此,值得顾生玉如此做的原因,那一定是个天大的麻烦。   左思右想,都挨不过好奇心的存在,陆小凤摸摸心口,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司空摘星在他身旁坐下,抢过他手里的酒大大喝了一口,“其实你没必要去想。”   陆小凤歪头看他。   司空摘星精灵古怪的挤挤眼睛,“你可以当面问啊!”   陆小凤:“……”   司空摘星:“白云城主的剑,你的两根手指头还是能夹住的吧?”   陆小凤:“……”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听了司空猴精的鬼话!   得知叶孤城包了整栋云鹤楼,君谈云也在里面,陆小凤毅然决然的用江湖超一流轻功“凤舞九天”绕过那些剑婢上了二楼。一上楼,两只筷子飞射过来,其中夹杂着些微凛冽的剑气。他一矮身,伸出两指稳稳夹住。   “干得漂亮,原来这就是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真有趣啊!”   与顾生玉近似的声线,缺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多出了十足十的活力与灵性。   比在场任何人都像个凡人,又比任何人的表现都要不凡的“君谈云”,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一下刚刚陆小凤的动作。活灵活现的好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正在进行模仿的孩子。   看到这一幕,陆小凤脑子一懵,那种感觉就好像看见顾生玉真的吃酒喝肉赌两把一样,总之,非常难以形容。   “他的脸色怎么这么苦?”顾生玉装作不知道陆小凤在想什么,侧身好奇的向叶孤城问道。   叶孤城瞥了陆小凤一眼,没追究他擅闯进来的事情,冷淡的说道:“吃菜。”   “好!”   顾生玉吃下一口白云城主夹过来的菜,手上筷子倒也勤快的将更多菜放进叶孤城碗里。   “尝尝这个!还有这个!味道都很棒!”   陆小凤刚刚从想象中缓过来,又再次被震的失语。   他是不会知道,在他来之前,顾生玉到底执行了多少以撒娇耍赖为目的的行动,才让叶孤城做出这么多不符形象的行为。   即使让顾生玉自己说,他也只会说,有秘密的男人才更有魅力!   咳,总之,他与对方半斤八两,形象都破坏的差不多了就是了。   “君……君公子?”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不过稍稍一会儿功夫便缓了过来,自在大方,十分厚脸皮的坐在叶孤城和顾生玉这一桌,目光死死盯着君谈云,希望找出相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地方!   顾生玉镇定的任由他打量,反正自个知道这张脸什么都没做,纯天然的俊脸,再怎么看也不会出朵花儿。   他知道连陆小凤都心存怀疑,完全是自己和平时的形象反差太大。相信自己只要一直这样下去,绝对能让陆小凤相信“君谈云”和顾生玉除了长相相似,其他方面就是完全不同的人这一点儿。   “看什么看?难道你上楼不是来吃饭的吗?”顾生玉一旦决定加深印象,那戏路是立马开始,都不带犹豫的。   陆小凤瞅瞅他,观观叶孤城,脸上展开大大的笑容。   “我是来认识叶城主的。”   叶孤城抬眼没来得及开口,顾生玉先一步将话接道:“那你回去吧,叶孤城需要休养,朋友什么的,不急于一时。”   眼底滑过一丝好笑,叶孤城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不开口了。   一不小心碰了颗软钉子,陆小凤更怀疑起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顾生玉,要是顾生玉的话,虽然也爱调侃他,但绝对不会对自己这般不冷不淡。   细细看起来,陆小凤不得不认为,“君谈云”和叶孤城是真正的朋友,吃饭谈话间,也没忘顾忌叶孤城手臂上的伤,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身旁的叶城主身上流连。   摸摸胡子,陆小凤先收起对君谈云与顾生玉两人关系的好奇,正色的提起决斗一事。   “叶城主肩膀伤势是不是已经没有大碍了?”   叶孤城右臂受伤的消息一传出来,现在可是不少人都在猜测紫禁之巅决斗的两位绝顶剑客会做怎样的决定。   陆小凤不信如西门吹雪一般执着于剑的叶孤城会避而不谈这个问题。   不出陆小凤所料,自始至终冷视着他的叶孤城首次抬起了头,也让他那张清冷若仙,缥缈如云,尊贵似神人的俊逸面容暴露出来。   惹得陆小凤内心暗暗称赞的同时,也忍不住细细分辨叶孤城说的每一个字。   叶孤城道:“不会有变化。”   一二三四五,统共五个字。   但这内容的意义可就太大了!   陆小凤瞥眼叶孤城右臂,叹道:“城主是要带伤上阵吗?”   叶孤城不言,看样子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陆小凤张张嘴刚想说什么,一旁老实吃菜的君谈云含含糊糊的说道:“莫急唔……”   叶孤城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先吃下去再说话。”   “唔唔!嗯!”   咕噜咕噜!   一杯水下肚,披着君谈云马甲的顾生玉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伤势不是能治吗?”能正常说话后,他拍着肚子道:“找名医出手不就可以了?”   他的语气笃定,好像真有一位能在几天里治好伤势的神医等着他们去找似的。   陆小凤无奈苦笑:“这样的神医,我陆小凤也想要认识认识。”   “你不就认识吗?”   “咦?”   顾生玉托着腮,手里玩着茶杯,一副随意的姿态,“就是之前将我和他认错的那个人,好像是天下无双顾生玉吧?他不是什么都会吗?那医术怎么样?”   “顾生玉的医术……”陆小凤嘴角从一开始的缓慢抖动,再到忍不住的抽搐统统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迎着那双与好友一样形状狭长好看的双眼。在对方清朗俊逸的面容下,他投降般的说道:“那当然是非常好的。”   顾生玉暗自满意陆小凤没有在背后拆自己的台,侧过头对叶孤城说道。   “剑客决斗是大事情吧,带伤上阵真的好吗?”   一句话,叶孤城流露出明显的动摇。   这么一会儿功夫,顾生玉又换了个动作,叼着茶杯,语调含糊的道:“说起来,那个顾生玉现在在哪儿?”   陆小凤:“……”   叶孤城:“……”   对啊!顾生玉人在哪儿啊!   陆小凤抓耳挠腮的回想着,上一次听说顾生玉出现时是和花满楼在一起。   现在问题就来了,花满楼人在哪儿?   两个人都失踪了吗?!   成功将陆小凤和叶孤城的视线弄偏,顾生玉深藏功与名,一点儿也不为两个人讨论的就是自己而感到尴尬。   顾生玉神情自在的想着,反正自己现在是君谈云。   长安城已经被各方势力搅乱了一池清水,各个真真假假的消息层出不穷。   而这……正是顾生玉和朱珵珺想要的结果。 第37章   自从出现个和顾生玉长的一模一样的白衣剑客,南王府试图用决斗一事吸引视线的目的几乎算是失败了一半。   这时大家似乎才恍惚的记起, 顾生玉挑战天下是没错, 但见过的那些人都属于名人名家, 就算是贩夫走卒也因为和顾生玉关系不错,不会失礼的将他的长相到处去说。   更何况古代交通的不便利是出了名的, 一条消息传过几个镇都能变个样子,更别说一个人的长相了。   再加上顾生玉出名之后就宅的不得了,白衣剑客与他一模一样这回事, 硬是到了此时才炸弹一样暴露出来。   在炸得一群人风中凌乱的同时, 硬是将长安这池水搅得更浑。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斗是很有吸引力没错, 转头叶孤城又说是受伤了,右臂无力……整通情节跌宕起伏, 十足十的抓住人们的眼球, 简直是传奇与爆点并存!但是剑魔挑战天下无双, 也实在是不容错过, 更别说还有君谈云这和顾生玉双子一般的相貌……无形中增加了不少的神秘度,弄得大家抓心挠肝的同时, 又忍不住尖叫——啊啊啊, 两边都难以取舍啊!   茶馆客栈首次出现了不知道该八谁的情况。   走出去家门, 大街小巷里遇到的人几乎每一个都在说不同的事情。   围绕这些个主角, 茶馆里讲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隔壁酒馆就说月圆之夜, 紫禁之巅。门外路过的小贩还不忘窃窃私语。   “嗨,你听说了吗?有个叫君谈云的,和顾先生长的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嗨!我当然听说了, 据说他们是双胞兄弟,襁褓之时遭遇江湖仇杀,才分别流落江湖,时至今日终于见面,感动人心!”   随着说的人越来越多,各种乱七八糟的身世也冒了出来。   顾生玉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自己过去不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此时拿出来做文章也实属正常。   但是……   父亲死后,后娘不喜双胞胎,将两人各自卖给不同的人牙子。二十年后,兄弟重逢,热泪湿肩是怎么回事!   顾生玉要不是顾忌自己是“君谈云”听到这种话只会好笑,他一定会让朱珵珺站两个时辰的梅花桩!   这就是宫里引以为豪的舆论攻势?我看是脑洞大开吧!编这玩意儿的人是不是都去写话本了?!   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回头就拿他出气的顾生玉忍着满头青筋,回了住宿的客栈。   没办法,叶孤城此时去南王府看徒弟去了,那个南王世子……说起来在小说里有戏份吗?   顾生玉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做事也都是凭感觉和老师们留下的经验。   在朱珵珺让他查南王的时候,他已经从南王府的动向里嗅出了不平的味道。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蔡京谋反一案,这回看来估摸也是谋反喽。   武侠时代就是这点儿不好,到处都是野心勃勃之辈,时时刻刻觊觎着朱珵珺屁股下面那把椅子,这皇帝当的也真是够胆战心惊的。   顾生玉一边摇头一边想着,平静的将谋反两个字含在齿间。   他回到客栈,第一件事就是翻身坐在高高的大树枝杈上。   时值午后,树影中斑驳的光线照射到他脸上,俊美的剑客抱剑斜肩低头,正好对上叶孤城清淡若云,阳光下泛着鎏金一样光泽的眸子里。   顾生玉突然之间像是彻底变成了“君谈云”。   翘起手,嘴里哼着的小曲停了下来。   “哟!”   他冲着树下招手。   树冠层层如盖亭,树荫重重如幕遮。   岁月静好少年郎,黑发白衣笑惊阳。   一笑之间,惊艳了时光,宛若琉璃般剔透干净的俊逸剑客啊……   叶孤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居然伸出了手,语气仍是淡而薄,却有种入骨的温柔。   “下来吧。”   顾生玉弯眸,“好。”   白衣飞袂,长剑侧衣,他动起来如同云中白鹤,华美纯净。   一动一静皆可入画般的人,将手搭在叶孤城的手上,然后反握住。   顾生玉挑眉道:“手拉手,一起走,叶孤城,我可是你唯一的朋友!”   叶孤城神情动容,嘴角颤了又颤,终于压抑不下去的弯起。   “好。”   ……   先说陆小凤为了一时好奇找上叶孤城,又因为“君谈云”所说,开始满长安的寻起顾生玉与花满楼的行踪。   当找了两天的时间,连西门吹雪所在都被他翻出来,结果主要目标顾生玉还是一无所踪。   这回,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人说“顾生玉想不让人找到,他就一定不会被找到”的话了。   这也实在是太能藏了!   要不是从长安本地的朋友李燕北那里得知,顾生玉和花满楼确实进了长安城,他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压根没来。   大大叹了口气,他看向身旁两个人。   说来也奇妙,西门吹雪那样的人居然会和六分半堂狄飞惊搅合到一起?   这世道真是越发让陆小凤看不懂了,他好奇的目光一直在狄飞惊和西门吹雪身上流连,神色欲言又止。   终于,狄飞惊出声道:“陆小凤是顾生玉的朋友?”   陆小凤挑起眉头,“狄飞惊是顾生玉的敌人?”   狄飞惊摇头。   陆小凤又道:“是陆小凤的朋友?”   狄飞惊笑着应是。   “好!”陆小凤丝毫不为狄飞惊抬不起的头惊讶,他豪爽的将随身携带的酒放到狄飞惊面前,颇有“是朋友好酒走一走”的意思。   陆小凤是个酒鬼还是个十分会交朋友的人,而他面前的也是讨人喜欢到可以与天下人做朋友的狄飞惊。   酒水入杯,推杯交盏,不知不觉,这两人间的气氛逐渐火热起来。   西门吹雪在这期间一直看着自己的剑,仿佛自己的剑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凶器,而是个全身脱光的绝世美女。   他用比抚摸女子柔荑更温柔的动作擦拭剑锋,用比女子眼眸更深情的视线注视剑身。   他看起来虔诚又执着,全身都散发着专注的味道。给人一种,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是西门吹雪,西门吹雪就会是这样的人的感觉。   直到他将日常的保养结束,手里的剑还是没有放下,而是落到膝头,这个时候,全身心都专注于剑的西门吹雪才有了将眼神分给其他人的余韵。   “陆小凤来了。”   第一句是对狄飞惊说的。   端着酒盏的狄飞惊点头应是,笑得弯起嘴角,低垂的视线如同二八少女面对情郎般娇羞。   “这是你托我办的第一件事,那第二件呢?”   从西门吹雪嘴里说出来的第二句话还是对狄飞惊说的,但内容就很是让人震惊了。   狄飞惊是做了什么?居然让西门吹雪说出这种话?   要知道江湖上多少人等着剑神一诺呢!   没看陆小凤都瞪大眼睛,狼狈的将口里酒吞下去,一副吃惊到了大吃一惊的程度吗?   “慢着!西门,你和狄飞惊是什么关系?”陆小凤觉得最近的惊吓一个连着一个,摸摸心口,心脏你要顽强!   西门吹雪吝啬的给他一个眼神,淡淡道:“万梅山庄在塞北曾有过几次麻烦,当时是狄飞惊帮的忙。”   “不过巧合,”对西门吹雪说的话,狄飞惊好脾气的说道:“若是没有我,西门庄主也一定能处理干净。”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   陆小凤眼珠子瞪得极大,他一点儿没想到这两个人还有这份渊源,勉强将掉下来的下巴安回去,立刻一本正经的道:“狄飞惊你何必托西门来见我,你这么讨人喜欢,直接来找我可是比什么都快!”   狄飞惊还是那么温和可亲的笑着,飘然俊逸的面容首次因为陆小凤的话变了脸色,他苦笑道:“如今的长安城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陆小凤神情错愕,没等他问,狄飞惊已经慢吞吞的说道:“光是出现在台面上的势力,就有白云城,万梅山庄两股,暗处的势力更是不知道凡几。这些力量层层笼罩在整个长安城,如今这长安城,可不是难进易出?”   “更何况,这长安城看似没了顾生玉,但是大街小巷里说的,聊得,又有那一句少了他?我是不愿意怀疑叶城主的品行,可是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世人听说的是传奇,但在我眼中,却是直接将庙堂中的势力牵扯进来。”   “之前顾生玉和我说,江湖朝堂不可分,那就由他来分。我原本以为他是在说笑,可事实证明他做到了。如今的江湖中,峨眉派已然和神侯府连成一气,执手牛耳。关中珠光宝气阁多了个无名的幕后老板,海上销金窟蝙蝠岛暴露在阳光之下,其岛主蝙蝠公子原随云更是成了大内供奉。”   狄飞惊说道这里,语气难得的不平静,陆小凤瞧着他,认出了他脸上的神情叫做敬佩。   能让顾盼白首狄飞惊敬佩的人,顾生玉,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内心感叹不已,陆小凤对自己这个朋友真是心服口服。   狄飞惊没有理陆小凤的想法,而是认认真真的将京中形势点了出来。值得低首神龙分析的局势,又有何处不清晰?不细致?   他说道:“每一个手笔都出自顾生玉,每一个行动都环环相扣,这让我很难不去想,此时的顾生玉虽然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但事实是,整个长安仍处于他掌控之中。局势不变动,他便不会出现。光是台面上这些人出演已经足够了!”   陆小凤听到这里脑筋急转,马上跟上狄飞惊的步调,神情严肃的说道:“你的意思是,顾生玉消失是因为整个长安城正笼罩在一个庞大的‘局’里,想要看的清晰唯有不涉及局中?”   狄飞惊淡淡道:“你出手,我出手,大家都在出手,这便是此时的长安。”   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多人觊觎?   不,等等!   陆小凤突然想到,所有人不一定是为了同一样事物在动,而是被其中几股主力推动形成了凌乱的细小分支,这才使得局势不明起来。   局势不明!   他脱口而出道:“幕后人希望的就是形势混乱,好让人发现不了他都做了什么!”   狄飞惊敲敲桌子,认真道:“这也是顾生玉藏起身来的目的!”   二更   除了一颗百年榆树就再无其他点缀的简陋小园,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面正坐着三个人。   西门吹雪,陆小凤,狄飞惊。   无论那一个出去都能震得天下动三动的人物,正对着顾生玉消失之前留下的难题争执不休。   正确说,只有陆小凤和狄飞惊在讨论。   陆小凤十分严肃,他现在特别想知道,顾生玉到底想干什么。哪怕自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还是由于这件事牵扯之广,后果之重而宁愿选择自欺欺人。   狄飞惊是个好朋友,但在做大事上要比陆小凤决断的清,例如此刻,他就能大大方方的将陆小凤死命不愿意相信的事实说出来。   “顾生玉和皇家关系匪浅,涉及到朝廷的事情,他想不做什么也难。”   说到这里,小园里凭空多出了几分冷肃。   陆小凤浑身发冷的听着狄飞惊说道:“恐怕……是谋反。”   “嘶!”   陆小凤倒抽口冷气,难以置信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却不得不去相信。   “到底是哪几股势力?”居然如此大逆不道!   狄飞惊摇摇头,“我大约有个猜测,但真正知道内情的……大概只有顾生玉一人。”   “……他不就是在处理这件事吗?”陆小凤忽然非常头疼,他就知道顾生玉一进江湖,搅动风云大势,那绝对不会是大多数人想要看到的结果。内心哀哀叫唤个不停,但关键时刻理智冷静统统上线的他,敏锐的指出一点,“剑魔挑战顾生玉的事情看来也在他的谋划之中。”   狄飞惊冷静道:“很可能剑魔就是他本人!”   红衣,白纱斗笠,这让人绝对联想不到顾生玉本人的装束,实在是很有欺骗性。   最关键的是……“顾生玉从未使过剑!”陆小凤斩钉截铁的道。   顾生玉自出现开始用的就是刀,还是非常奇妙的刀法,看过的所有人都会愿意相信,一个能将刀法练到如此程度的人是不会使剑的。   谁也不愿意相信会有如此非人类的人,刀剑都能用出超越凡人的境界。   但是其他人不信,陆小凤必须要信。   他是顾生玉的朋友,也是最清楚他到底多么可怕的人。   说西门吹雪在会用剑的同时还能使得好刀,他肯定不会信,但说的要是顾生玉在使刀的同时还会用剑,他会沉默,会默认。   顾生玉就是这样一个绝世到逆天的人,哪怕没有人看他用过剑!   狄飞惊认真分析道:“剑魔的剑法十分惊艳,是从未出现在江湖过的剑法!”   “不属于人间的剑法……”陆小凤也想起江湖上对剑魔剑法的评价,他苦笑着摸摸胡子,“顾生玉也是个不属于人间的天人。”   多么相似!   虽然还毫无证据,但几乎可以认定了。   狄飞惊这时又说道:“下落不明的几人中,剑魔在南王府。”   六分半堂如今进入长安的势力,足够让狄飞惊获得许多关键消息。   此话一出,陆小凤脸色不好了,他叹息道:“看来,这次的麻烦,真是比天还要大。”   狄飞惊出言说道:“有顾生玉在,什么麻烦都不会是解决不了的麻烦。”   陆小凤道:“你这般推崇他,但我还是要说,他此时‘人’都不知道在哪儿!”   狄飞惊一笑,“你若找他,还是能在一个地方找到他的。”   陆小凤轻咦,倾身道:“是哪里?”   狄飞惊:“和二小园。”   陆小凤哑然无语。是了,他怎么忘了?自己是去确定过他不在那里,但是此时此刻,顾生玉最适合在的就是和二小园。只有那里,足够安全,足有隐蔽,正如他都把那里忽视了一样。   失去了顾生玉的和二小园一点儿值得关注的地方都没有,其他人想必也会和他一样这么想,所以哪里就如顾生玉所愿的,成了最好的“藏身”地点。   一不小心陷入思维盲区,多亏狄飞惊及时点醒,不然陆小凤还要满长安的乱跑,抓不到顾生玉的尾巴呢!   “剑魔的剑……极好。”   西门吹雪出声的时机非常微妙,正是两人讨论到一个终局的时候。   正好接着这句话转移话题,陆小凤笑着说道:“西门你难不成见过。”   西门吹雪摇摇头,手里新换的这把剑看起来和之前那柄乌鞘剑一般无二。但雪亮的剑光映在西门吹雪眼睛上,自他看来还是有不少不同的。   “若有机会,与君一战!”   小园里的“闲谈”最终以这杀气腾腾的一句落幕。   知道西门此时住在这里,陆小凤也便不急着打扰,和狄飞惊齐步离开时,他突然想起之前忘了问的一个问题,忙叫住他。   陆小凤道:“狄飞惊,第二个条件你会选择让西门做什么?”   已经和他走在不同方向的狄飞惊没有回头,清雅淡然的声音响起,是一派风姿入骨。   “对西门庄主这样的人,留着一个条件,比都用光了要好。”   陆小凤望着他踱步离开的背影,喃喃道:“原来如此。”所以你才留着顾生玉给你的那一次机会。   想完,他望向火烧云遍布的天空,不管真相如何,月圆之夜,紫禁之巅已经不差多少时间了。   秋天的夜远比夏天的时候要长,夜深而寒,空气中弥漫着冷意。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的关系,在眼睛看向夜色时,会觉得星星比往日都要明亮,天空比往日都要清澈。   银河倒悬,星坠流逝。   古人中,往往对这样的夜空难以自拔,月下的今人也是一样。   剑魔坐在树下,像是在闭目养神。   同样是小园,南王在京中的府邸可谓十分奢华。分给剑魔住的地方,也是玲珑锦绣,观景雅致。   但是这精心布置的一切似乎并未引起痴于剑的剑客本人的注意,他在这种时刻仍配着薄纱斗笠,挡住面容,让人不禁想去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连睡觉的时候也是如此?   方应看就是这样想的,他在这个安静的夜里,鸟雀虫鸣好似都没有白日那般聒噪的时间段,无声的来到他面前。   剑魔一动不动,看起来压根不在意他的出现。   方应看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不指望剑魔开口,自然需要自己来打破这份宁静。   “剑魔看在下的剑术如何?”   提到有关于剑术的话题,剑魔才微微动了动,冷冷的看了过去。   方应看这下子可算是感受到了下午南王感受过的压力,那真是比剑锋还要冷彻的目光,恍惚间好似肉都被割下来一样!   不过这样的幻觉随着剑魔将目光移开而消失,转瞬即逝的可怕反倒更加深了这个人非常危险的印象。   方应看摸摸自己的脸,好奇的说道:“怎么样?”   剑魔:“一般。”   冷冷的,都能掉下冰渣的话。   方应看忍不住眯起眼睛,抚上腰间的剑。   没等他做出反应,剑魔居然给了他解释。   “心思驳杂,不能专注于剑道,武功再好也是俗物,终究不能超脱。”   方应看垂下眼眸,唇畔挂着笑。   “那剑魔超脱了吗?”   剑魔:“还未,但……”他在方应看的目光中狠狠攥紧了剑柄,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是偏执的道:“我一定能做到!”   报复一样的,方应看冷冷笑道:“须知执念过深也是入了迷障,难以超脱。”   剑魔冷冰冰的说道:“我早已为魔。”   “呵,”提起他剑魔的名声,方应看不得不说此人名副其实,就是……“既然已经为魔,为何卷入这摊烂事?”   江湖人和个野心勃勃的王爷扯上关系怎么想都不是好事,更别提剑魔的名声实力,都堪比一方枭雄。   想到这里,方应看眸中深色更沉了,比这夜还沉。   剑魔不答反道:“既然知道是烂事,你又为何身处其中?”   “可能是因为,一群烂人做的蠢事,比聪明人做的蠢事多,”一看就是在胡说,方应看倒也光棍,“说笑的,我仅仅是帮了几个小忙,自始至终都没有站在王爷这边儿啊。”   剑魔冷哼:“有桥集团的幕后主使,你再怎么说,都不能掩饰你的可疑之处。”   方应看挑眉:“这点儿……彼此彼此吧?”   夜深了,虫鸣了。   试探刚刚开始。   虽然剑魔今天的反应有些超出他平时留给江湖人的印象,但一来他本就沉默寡言,二来踪迹难寻。   亲眼见过他的不少,但和他熟悉的却一个都没有。   故而,就算是方应看也要考虑这是不是他的本身性格而难以生疑。   平静的一拂手里长剑的剑鞘,剑魔冷淡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夜里分外寒彻。   “与其好奇我,不如好奇我手里的剑!”   方应看摇着头叹道:“你还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记剑啊。”话虽这样说,但他的手也已经按在腰间,那里是血河剑的位置。   ……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客栈里的顾生玉叼着根干草,望着窗外星空淡淡呢喃道。   “是时候到你出面了,怕不怕?‘顾生玉’。”   他在话音未落的时候已经转了过来,对待朋友一样的态度使这句话与其说是询问,不若说是调侃。   坐在屋子里面的人仅有一袭深色背影暴露在视野之中,屋内没有点灯,屋外的月色仅仅照亮了他的一只手。   蛋白莹润,白皙若玉。   单论观感,以上两个词非常合适。   顾生玉穿着君谈云的马甲,侧坐在窗框上,弯眸说道:“想必陆小凤明天就能找过来,到时候可要麻烦你了。”   “毕竟是生玉你的要求。”   不曾说话的背影传来一声轻笑,温润好听,柔和的仿佛百花绽放。   顾生玉摇摇头:“花满楼,明天你可不能这么笑。”   “是呢,‘顾生玉’不会这么笑。”   自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一身黑衣,形貌与面前的“君谈云”一模一样。   深衣长襟,长发披散,魏晋风流,正是传言中的顾生玉的模样。   花满楼被顾生玉巧手易了容,暂时充当起他的身份。而真正的顾生玉则身入江湖,以君谈云的名气跟在白云城主身边成了平衡长安势力的一个“符号”。   现在台面上虽有顾生玉的传闻,但他毕竟没有露面,再加上还有个和顾生玉一模一样,有心人都会怀疑他就是顾生玉的君谈云在。   如同将一个人分成了两份,能使任何意图摸清顾生玉行动的人慌乱手脚。   “但是,顾生玉不能一直不出现,”时间一长,这番手段的效果就不好了,顾生玉说道:“所以必须有‘真正’的顾生玉出现再次吸引视线,君谈云才能由明转暗。”   花满楼穿着这身壳子未见不适,顾生玉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就算是最不能作假的眼睛,他也制作了一种薄薄的透明黑片给他戴上,没有感觉到不适不说,据说还像是能看见一样明亮有神。   顾生玉叮嘱道:“估计也该有人发现和二小园的盲点了,明明身处事件中心却隐形什么的,如今能发现的人绝不会少。而能真正上门的,一定只有陆小凤一个。到时候,花满楼,你可别被认出来……算了,认出来也没什么,只要你们心照不宣的互相打掩护就行。”   花满楼沉静的点点头,忽然问道:“顾生玉,这也是你的历练吗?”   顾生玉一愣,没有回复,但他手里一直把玩的玉石,也已经被摸的剔透光滑,表面浮现出莹莹淡光,丝毫看不出它原本是块材质低劣的废玉。   三更   第二天一早,没有超出顾生玉预料的,陆小凤上门了。   带他进去的是曾用带胸撞人一技弄的陆小凤束手无策的婢女,她端庄的模样,真是看不出之前的彪悍。   领着人到了书房,房门打开,陆小凤看到里面的人,先是一愣,然后表情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模样。   顾生玉正待在客栈的屋顶上,旁边放着一坛酒,他想,这个时候陆小凤应该已经和“顾生玉”见面了。   昨日将整装完毕的花满楼不惊动任何人的送去和二小园,当然,这对于两个轻功飘飘的武林高手来说并不困难。   然后长安城中顾生玉终于现身,想必会引起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其中就饱含君谈云的朋友——叶孤城。   而放在君谈云身上的目光则会转移不少,顾生玉成了新得热度,君谈云则淡于幕后。   想到这里,顾生玉忍不住叹气起来,“交个朋友真是麻烦啊!”   “怎么会觉得麻烦?”   他的抱怨毫不奇怪会传入叶孤城耳中,全是因为这些日子他总是过来。   顾生玉无奈的说道:“肩膀好了吗?居然这么频繁走动。”   叶孤城不以为意的说道:“你真不准备换一把剑吗?”   顾生玉皱眉:“当然不要了,我早就说过了吧?”   叶孤城好似随意的提道:“如果是我的剑呢?”   “你什么意思?”顾生玉语气带出少有的厉色。   叶孤城摇摇头,没有解释。   他和顾生玉一个坐,一个站,都透出不一般的风华,奈何仙人总是要归于天上的。   碧色青空,点点白是最好的点缀,缥缈无形的白云,焉知不是和天空最永久的陪伴。   顾生玉静静望着叶孤城,一瞬间,他觉得对方好像就要飞到天上,再不落地一般孤高寂寞。   这样的叶孤城让他说不出任何劝阻的话。   言语能动摇的从来是心存犹疑的人,而对于决心已定的人来说,任何言辞都无法否决他们的行动。   为何叶孤城会是前朝皇室后裔呢?   又为何会是个富有责任心的城主呢?   若是一个纯粹的剑客,除了剑再无一物是不是更好一些?   有太多疑问落到叶孤城身上,以至于谁都弄不清楚他的心。   顾生玉支着左腿膝盖,另一条随意的搭在屋檐上。风吹过他白色的衣角,掀起阵阵涟漪。他伸出手,然后握住了风。   “叶孤城……”   叶孤城正在远眺,听到他的声音,低下了头。   顾生玉和他之前一样看着远方,语气淡淡,听不出有着怎样的情绪,但是他说道:“因为是你,所以你的希望,我都会帮你达成。”   叶孤城俊逸的脸上突兀的滞住,偏开头。   也许只有风看到了他唇边的笑意,也只有云留意到他眼中的温柔,或许无处不在的阳光也趴在他的肩上,自他的眉间读出这个人的感情。   但是人不能和风交流,不懂云的清透,无言阳光的明净。   故而……无人知晓白云城主的感情。   ……   整个京城围绕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开赌,顾生玉出现的消息,随着陆小凤离开和二小园而大肆传开。   他们都在等,等剑魔和顾生玉的决斗日期。   然后他们等到了。   八月十五!   和紫禁之巅同属一天!   这引起了江湖上大面积的哗然,每个人都恨不得将自己分成两半,好能观看两对绝世高手的剑术。   剑魔听到这个消息,挑起了眉,白纱挡住了南王的视线,南王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做法让面前人感到了怎样程度的好笑。   南王维持着皇族仪态的矜持,言辞间却不乏讨好。   “并未公布地点选择用时间来迷惑众人,正是为了不会有人打扰到剑魔和顾先生的决斗,而就算有人传出你们的决斗地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对决也能吸引走绝大一批人。骤时,剩下的那些武林人士将会由本王派出的人手拦下。”   多亏他也有几分急智,眼瞅着查不到幕后人的身份,不能满足剑魔的要求,但是剑魔的重点不就是决斗时要安静吗?这好办啊!而且还能顺利保留下条件,如同计划中的那样将顾生玉牵制住。   这样一思考,南王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方应看在一边儿已经不忍看了,所以说,在一个武功高绝,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面前,说他的剑法比不上另外两个剑客,这简直就是在挑衅了吧?   见南王还在笑的傻乎乎的,方应看已经在考虑散伙的可能了。   没想到剑魔压根不在意,沙哑难听的声音提起了一组词。   “顾先生?”   南王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向方应看,方应看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挂着稚气天真的表情,解释道:“顾生玉无论是作为敌人还是朋友,在挑战天下一事成功后,都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先生一称也因此而传遍江湖,无论是谁,提起顾生玉,总要唤他顾先生。”   “原来如此。”   剑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略有波动。   南王道:“剑魔可是还有何要求?”   斗笠动了动,剑魔冷道:“无,”说到这里,他攥紧了手里的剑,光听语气都能想象出他的神情是多么认真严肃,“三日之后,决斗之期!”   方应看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转身对南王说道:“王爷,该是时候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了。”   南王:“嗯,交给神通侯去办吧。”   方应看得令,转身便去处理了。   三日过的飞快,但是长安城的居民们仍是觉得八月份的世界实在变化太快。   武林人,江湖事,几乎将大街小巷挤满了。出门在外,要是不能提两句月圆之夜,剑魔无双,那你一定会被周围人用“这人消息是不是太闭塞了”的眼神质疑,个别的还会鄙视。   整个世界好似都在围着这几位风华绝代的人运转,直到决斗之期来临。   陆小凤一向是麻烦的正中心,这时也是。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斗的地方是紫禁城太和殿,正是皇帝的头顶上。   想要出入这种地方观看,总要有个名目,不然要是刺客跟着潜进去了怎么办?   随着这半个月的发酵,似乎连皇宫内院都认为想要阻止决斗已经不可能了,故而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从皇帝私库里取出一匹渐变色的锦缎,然后裁成一条一条的交到陆小凤手里,由他交给十个人,也只有这十个人有资格进到宫里面去观看两剑对决的旷世一战。   这样一做,皇室是轻飘飘的置身事外了,唯有陆小凤,再次被追成了“汪”!   他狼狈的窜到一家酒楼里躲好,手里的一把带子已经没剩几条。   仔细数数,除了留给陆小凤自己的一条,也就只有一条富裕。   在他平缓下被追的乱窜的真气之后,他马上意识到屋里有人,惊悚的转过身,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顾生玉举着酒杯,“吃了吗?”   如此接地气……陆小凤摸摸胡子,大大咧咧的走过去,大马金刀的一坐,气沉丹田,严肃道:“没!”   “一起吃吧。”   他完美的将顾生玉逗笑了,然后如愿的被邀请吃饭。   桌面上的菜有一些是他爱吃的,有一些是顾生玉爱吃的。   陆小凤仿佛没发现这桌明显的破绽,吃的聚精会神,像是整整三天没有吃饱饭一样!   待到酒足饭饱,陆小凤翻身出去,一条阳光下色彩渐变的缎带被留在桌面上。   顾生玉拿起那条带子,眼角笑意加深。   到了晚上,木道人等高人相继用带子通过皇宫的检查,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早已站在太和殿的屋顶上。   上好的琉璃瓦一触即滑,没有江湖一流的轻功是绝对登不上去的。   等到陆小凤赶来的时候,头疼的揉揉额角,为屋顶上明显不对的人数发愁。   希望不会影响到顾生玉的计划。   想起在不知名的地点和剑魔单挑的花满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憔悴了。   今日是满月,满月的月亮总是又大又圆。   两个白衣飘然,却穿出不同的风姿气度的剑客,在圆月为背景的情况下神情肃穆。   初秋的夜晚本是冷的,但剑光纵横,反倒更寒了,好似提前入了冬。   陆小凤举目四顾,没在人群中找到君谈云他也丝毫不奇怪,仅仅是叹息。   没错,叹息一代飞仙落入凡尘。   众目睽睽之下,西门吹雪持剑说道:“你来了!”   叶孤城也道:“我来了!”   西门吹雪眼睛发亮,是人都能看出他的兴奋,激动。   他手拿自己的剑,认真道:“此剑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乃天外陨铁所铸!”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本就是好剑!”   叶孤城看起来也是兴奋难耐,执起自己的剑。   “此剑乃海外寒铁精英所铸,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也赞道:“好剑!”   他们的交流引来观者们越发炙热的视线,在此期间,除了他们两个无一人窃窃私语。   两个绝顶剑客,在今晚第一缕风吹过时,不约而同的拔剑了。   然后胜负出乎意料结束的快,或者说,局面可笑的可怕。   “叶孤城”被吓的软到在地上,被西门吹雪剑上的冷芒吓得瑟瑟发抖。   陆小凤油然而生一股可笑。   顾生玉用“假货”对付他们,他们居然也出了个假货对付西门吹雪。   当确定叶孤城是假的的时候,西门吹雪再不给他一个眼神,他像是早就知道一样寻着一个方向奔去,陆小凤也一样。   西门吹雪本是知道这个人是假的,但直到揭穿的那一刻他都相信叶孤城是真的。   其中情绪,又有谁能品味几分?   他们两个赶到御书房的时候,房间里正呈现一种比之前还要难言的局势。   白衣剑客,据说是西门吹雪徒弟的君谈云手持断剑站在叶孤城对面,而叶孤城已然拔剑。   陆小凤见状,忍不住喊道:“顾生玉,你没事吧?”   一言,堪称石破惊天。   在场静立的人中,南王不敢置信的大叫出声:“不可能!顾生玉明明在和剑魔决斗!”   今天的被行刺之人朱珵珺瞥他一眼,“你想得实在是太多了。”此话也不知是单纯的字面意思,还是讽刺南王的野心。 第3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一章别漏订了,漏订是看不到这章的,哦,我突然发现不全订看不到章节真是非常好的设定,因为你们都不会露章了,蛤蛤蛤蛤!!!!   今天求收益嗷嗷嗷嗷!!!!求支持啊啊啊啊!!!!   然后,放上腐女8级妹子给顾生玉写的诗,私以为太棒了,你们觉得呢?   初落凡世红尘醉,踏入江湖风雨催。   一卦卜得帝王梦,两指医得蝙蝠归。   棋落琴扶庙堂改,刀起剑出绿林服。   笑叹谁家玉公子?当是君子顾无双。   八月十五的皇宫并未因为两位绝顶剑客的决斗而像是民间一样兴奋,反倒因为两人决斗的位置是太和殿, 而唯恐触怒被踩在头上, 情绪不明的皇帝陛下。   虽说皇上神情正常的允许了大臣的上书, 可归根到底,这仍是对皇家不敬, 是对皇权的蔑视。   因此,往日必定会召开宴会,与群臣共同赏月庆祝的宫内, 第一次没有张灯结彩。连宫女太监的脚步都是能轻就轻, 唯恐惹怒贵人。   这样一片惶惶不安的气氛之中, 怎么看都是主角的朱珵珺坐在御书房里处理这些日子的政务。国家没有大事的时候,那些大臣们经常会揪着一些小事奏折连发, 搞得皇帝像是处理他们家务事的管家似的, 不给出个子丑寅卯, 他们能高呼出圣上不仁的论调。   总之……“文臣就是麻烦!”朱珵珺用朱砂笔狠狠给一个没个卵用的折子批上“废话就不用送上来的回复”, 想起那群蔡京时期明哲保身,失去了蔡京又开始频繁蹦跶的大臣, 他心底何止是冷笑。   不过到底是国家肱骨, 冒然处死太多臣子也会江山不稳, 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即使需要像个管家公似的。   揉揉酸痛的肩膀, 朱珵珺一脸平静的再一次投入那些引经据典,但内容没啥营养的奏折之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的两扇大门, 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老仆,还有南王一起走了进来。   朱珵珺一脸茫然,随即恍惚想到顾生玉似乎说过今天晚上会有好戏开场的话。   手指敲敲桌面想着,都是被这些奏折闹的,我都忘了。   目光扫过南王和王安,他的眼底滑过几不可见的嘲讽。   好吧,就让朕看看这群人到底想怎么谋走朕的皇位。   南王和王安进来后,就一直没忘观察朱珵珺的表情,想知道在座天子得知信任的人背叛了他,到底会是恐惧还是惊怒。在他们自己的想象中,似乎只有对方越狼狈越能衬托出自己决定的英明神武。   但是朱珵珺一言不发,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贵气与冷静,足以甩走这个阉奴与南王好几条街。   到底是坐拥天下的人,哪怕此时此刻,也仍是威严不减,看的叶孤城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朱珵珺两手交叉放在桌案上,想叹气,但叹气之前还是问问吧。   “朕没记错的话,南王此时应该在王府里听戏听曲,而王安……”他不带情绪的目光扫过那个服侍自己长大的太监总管,冷淡道:“应该站在御书房外,等着朕的吩咐。”   王安低眉顺眼,柔声下气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接下来这里要换一位‘陛下’,所以老奴不能呆在外面。”   南王可听不惯王安伺候人习惯了的低声下气,张狂的说道:“没错,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自然要换个皇帝!”   朱珵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位皇叔,没啥能力偏偏野心不小,要不是为了用他钓出朝堂背后隐藏起来的几股势力,那里需要顾生玉出手帮忙。   想到这里,他以防万一的出手挨个点点,指南王,“皇叔看来是打算当叛逆之人了,”接着转到王安身上,意味深长的道:“须知谋反即使是从者也要诛九族。”最后他将手指落到叶孤城身上,但犹豫一下还是放下了。   “这两个人,朕是知道他们是干什么来了,那么本应该在太和殿顶完成旷世一战的白云城主,来此是为了什么呢?”   朱珵珺扬起眉梢,“好歹是朕退让一步下的命令,城主不早早过去吗?”   叶孤城平静的望着他,朱珵珺也毫不相让的直视这名如仙如云一般的剑客。   叶孤城道:“我来此,是为了助他们。”   朱珵珺心底想要叹气,这下子,连装傻也没办法了。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啊……”   到了此时,心底那一丝对绝世剑客的惋惜消失,留下的是大庆朝皇帝的冷漠无情。   南王目光阴毒的盯着坐在上方的那个青年,森森的说道:“成就是王,败就是贼!我们若是赢了,朱珵珺小儿,你便是最大的贼首!”   “朕坐拥天下,谁敢说朕是贼!”朱珵珺冷冷的站起身,踱步到桌前,身姿挺拔,气势如鸿。   面对叶孤城冷漠的目光,他仍是镇定自若。   叶孤城出言赞道:“你若是练剑,必是江湖好手。”   朱珵珺淡淡笑道:“朕习剑,习的是天子之剑,运筹帷幄于庙堂之高,掌天下万民之势。”说到这里,语气骤然冷硬下来,“所以朕一怒,浮尸万里,血流成河!”   随着话音落下,一旁的暗门里蹦出了四个人。   他们过去在江湖中也是出了名的高手,四人联合起来发动的剑阵更是少有人能敌,威名赫赫。   但是现在一出来,剑阵刚刚结起,叶孤城不过一剑,便破了他们的剑术,顺便还要要了他们的命。   清寒冷彻的剑意像是散发夺目的光芒,淬雪般的冷寒融入剑术之中,宛若九天之中划过的一抹白练,连骨髓都因此生寒。   天外飞仙!   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剑术。   能够使出这种剑法的人,焉知不是神是仙?   就算观看者如朱珵珺也忍不住发出以上的感叹,可想而知,正面迎上白云城主利锋的四人又能讨到什么好?   也许是这几个人早年也曾做过几件好事,又或者是运气突然降临,总之,在这时另一道不逊于天外飞仙的剑光斜斜绽起。   凭空中好似生出了一朵硕大白菊,但是与天外飞仙撞上时,又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   剑光零乱有序,与叶孤城精简至极的一剑相比,他阻拦对方时最起码出了四十九剑!每一剑都发出清脆悦耳宛若龙吟水漫的声响。   使剑的人目光清澈,灵动,可是混合在那深沉的眸底,倒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冻结成了冰,再干净也藏不住历经风霜的复杂。   两剑相撞,金石碰击的刺耳动静惹得人皱眉的同时,硬是在空中留下炙热的火花。   前者天外飞仙,绝顶无双,后者剑术华丽,精妙绝伦。   但还是被断了剑。   哪怕再精彩,再夺目,温婉绽放的牡丹多么美丽,它的载体——剑,仍是断了。   使剑的人毫不奇怪,断剑的人没有异色。   好似这断剑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到目前为止气氛紧张的御书房首次如此安静,心跳都在观者极度压抑的过程中变得几不可闻。   半响,还是突然冲出来挡了叶孤城一剑,救了四兄弟的人跨前一步,站在朱珵珺身前,明明白白的呈现保护状态。   顾生玉道:“你何必来?”   叶孤城望着自己的剑,不去看来者,而是看着剑,无比专注的道:“我何必来,你又何必来。”   顾生玉摇摇头:“你本可以不来。”   叶孤城不言不语。   顾生玉叹了口气,突然换了个语气说话。   “这是你断了的第几把了?”   叶孤城这才笑道:“第三柄。”平静,安详,他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意图弑君。   顾生玉目色深深的望着他,“事不过三,你该赔我一把剑了。”   叶孤城闻言,笑意更深,正准备回答,他像是感觉到什么,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   顾生玉也同一时间看向门口。   闯进来的两人不出预料,正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一进来就深深望着叶孤城,他攥紧手里长剑的剑柄,声线沙哑的道:“你没来!”   叶孤城顿了顿,转而面向他。   这个时候,在场人才明白,这两个当世齐名的剑客是多么像,又是多么不像。   叶孤城道:“这就来。”说完,他迈步向前,平静的不像是去决斗。   似乎叶孤城表现出来的,一直不像是他所说的那样。   顾生玉深深望着他,既没有跟过去,也没有打算对他说什么,而是将目光对准南王和王安。   陆小凤没有跟过去看,哪怕这两个将要生死决斗的人之中有一个是他的朋友,另一个也是他欣赏的想要成为朋友的人。   他和顾生玉的目光一样,都在南王和王安身上。   幸好,南王在叶孤城走后才反应过来,也幸好,这个人没有再侮辱叶孤城的剑。   南王难以置信的大吼:“叶孤城你要去哪?顾生玉不是正在和剑魔决斗吗?”   “我知道,你以防万一还设立了重兵把守在决斗现场,打算一看出来的人是顾生玉便用重弩射杀。”   顾生玉平静的说出南王的一系列布置,毕竟这本就在牵制南王兵力的计划之中。   南王心口发疼,一向昏聩的他居然明白了顾生玉的意思,哑着嗓子问道:“在那里的两人到底是谁?”   顾生玉道:“两名在晚上比白天更灵敏的蝙蝠。”   二更   事已至此,谋反计划完全失败。   朱珵珺跟着说道:“所以我说,你实在是想太多不该想的。”该想的却全都没想到。   南王惨笑出声:“朱珵珺,原来如此!”   朱珵珺征求的看向顾生玉,得到他认同的点头,自他身后走出来,目光深深的落到满身颓废的南王身上。   “朕自问待你们不薄,你又是为何会想夺取朕的皇位?你不知这可是会乱了祖宗纲法!”   南王摇摇头,“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朱珵珺皱眉道:“你的计划我一直觉得奇怪,倒是谁给了你弑君成功,你就可以当上皇帝的信心?不说这满朝文武,就说当今皇室老人都不可能会同意。到时你只会是逆臣,各地不安分的人也能打着清理叛逆的口号乱我大庆江山。南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事到如今,南王满目不甘,“你没见过我儿吧?”   朱珵珺眉间蹙起的纹路更深了,每年南王世子可都是有进京的。   南王哈哈大笑出声,“是了,你没见过,你若是见过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平静!”说到这里,他愣愣的道:“为何我会有个和你一般无二的孩子呢?”   朱珵珺闻言大惊,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他甚至下意识退后一步,涩声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南王目光森然的道:“为什么是一模一样的人,我儿却只能躲躲藏藏,哪怕当着南王世子也不得安宁,但你却可以高坐庙堂,接受万千人跪拜?”   “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朱珵珺镇定自若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迷茫,但多年为皇的修养很快便令他恢复自持。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皇室双胞,向来是取一子送出关外,或就地扼杀。但是他的母妃与南王交好,说不定当时就是将另外一位皇子托付给了他。   至于为何要谋逆,也许是自己贪心不足,也许真如他所说的,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自由的生活在蓝天之下。   “可是你知道吗?既是身份互换,出现在这里的也是‘朱珵珺’,而不是南王世子。”朱珵珺转过身,复杂的扔下这句话。   南王望着他的背影,恍惚的想起那个等在别院里的孩子,终究面色惨痛的跪倒地面。   “求……陛下,放吾儿一条生路!”   朱珵珺痛苦的合上双眼,放在腰腹间的右拳死死握紧。   “不可!”   那可能是朕的唯一兄弟,血脉相连,但是……为了江山社稷,他不能允!   今日的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要是活着,皇室血脉就有被混淆的隐患。   南王早有预料的闭紧双眼,深深叩首在御书房的地面,抬不起头。   “皇、皇上……”王安这时才反应过来,慌忙的就想要扑上去抱住朱珵珺大腿求饶,“老奴是冤枉的!老奴是被叛逆之人挟持,实在是……”   “给我闭嘴!”   心情暴差的朱珵珺一脚踹过去将王安踹到墙边呻吟,到底是没有多少活头的老迈之躯,这下子足够王安在事情结束前,都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   安静到现在的顾生玉终于动了,他向着门外走去,朱珵珺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复杂的不得了。   陆小凤见状叹息。   “你不去吗?”   朱珵珺好似犹豫一下,还是重重摇头。   “对他来说,我恐怕不再是他的朋友了。”   陆小凤否定道:“不,他还会将你当他的朋友。”   朱珵珺一下子睁大眼睛,然后苦笑,“可我实在不是个好朋友。”   不然……也不会让他流露出那般寂寞的神色。   ……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两位举世无双的剑客轻若无物的伫立在太和殿琉璃瓦面上,迎风站立许久,他们两个才动了。   在剑动的一刻,他们两个都仿佛带着彻骨的寂寞,屹立在天空顶端。而这一剑,是将自己唯一的对手击落神坛的孤独。   叶孤城的剑宛若流星飞坠,是居高临下发起的至急至利的一剑。凝聚了全身功力,成就雷神震怒,闪电一击般的决绝。   无后招所以一往无前,如同青天白云,无暇无垢,将身心都祭献给了剑道,毕生精力,完成了这人剑合一的一招。   此随心所欲的剑术变化,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已可算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白云城主叶孤城,观者恍惚的从这一剑中,看出他一生的绝代风华。   西门吹雪眼睛雪亮,剑锋雪亮,眼眸为这极致的剑术而亮,剑锋因这剑而渴吟。   仿佛与天地同斗,他也使出了自己的剑。   他的剑是江湖人眼中吹血的寂缪无双,他的剑是朋友眼中至杀至诚的毕生追求,他的剑是自己心中的艺术。   如果你懂他的剑,就一定要懂,剑锋划破喉咙绽起的那朵血花的美妙。   如果你懂他的人,就一定要懂,他只有杀人的那刻是活着的,其余时候他都是在等。   这样一个无时无刻不在等的男人,此时发挥出了一生中难以描述的一剑。   就如叶孤城用尽毕生心血施展出的天外飞仙一样,西门吹雪何尝不是也用出了二十多年间的全部。   余三岁学剑,十岁大成,后踏遍江湖全无敌手。   这是西门吹雪对唯一的友人陆小凤说的话,何其寂缪,何其真诚。   而此时有另一个人有着与他相似的剑,站在他的对面,那怕是敌人,他也欣喜若狂。   没有人能够形容这两个人的剑,正如没有人说的出这两个人。   陆小凤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最后一剑,分出胜负的时候。   他亲眼看出白云城主的剑主动慢了,他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他想西门吹雪也是知道的,但即使如此,西门也选择了成全。   正如在揭穿那个假货之前,他仍是愿意相信那是叶孤城一样。   剑锋透着寒意,剑是杀人的凶器。   叶孤城诚于剑,难以诚于人,他倒在了自己最欣赏的敌人,知己的剑下。雪白的衣袍染霜,淡薄若云的眼眸逐渐失去了神韵。   在场人看到一个传说崛起,一个传说陨落,可谁都说不出一句话。   司空摘星望向陆小凤,用眼神询问。   陆小凤见状低低叹了一声。   “他不想看。”   就算是他,也不想看自己的朋友死去的情景。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顾生玉才姗姗来迟,穿着白色的衣裳,却如同丧服般落寞悲伤。   他来到叶孤城身边,半抱起他,奇迹的一幕出现了,叶孤城涣散的眼瞳渐渐凝聚起焦距,张张嘴,努力想说什么,可是他已然无法说话。   没等他焦急的皱起眉头,顾生玉低低在他耳边说道:“我的剑,曾是白云城主的剑。”   叶孤城一愣,随即说不出释然的合上眼睛。   怀里的身体渐渐冷了,顾生玉还死死抱着他,低垂着头。   陆小凤看不下去,但又不得不看下去,直到对方仰起头,望着空寂的天空睁大双眼,在场人没看错的话,他应该是哭了。   从来都是云淡风轻,悠然自若的顾生玉哭了,陆小凤心底突然说不出的难受。   抱起叶孤城的尸体,拿走屋檐上落下的剑。   这柄剑很冷,但怀里的人比剑还冷。   西门吹雪望着他道:“可要我帮忙?”   这一刻的西门吹雪和之前也不一样了,他仿佛摆脱了世间的束缚,叶孤城的死成就了他,西门吹雪的变化成就了自己的剑。   这也是一个将自身祭献给剑道的剑客,是叶孤城欣赏的人。   顾生玉圆润温彻的心境忽然出现了极大的波动,他知道叶孤城的死是他自己的希望,他也向来不会插手朋友做出的决定,但是这一次……他非常想要拔剑。   想要见血!   一瞬间杀气大冒,极盛的杀意好似连天边圆月都能染红,除了在他面前的西门吹雪泰然自若,观者如木道人也脸色不好的退后数步。   陆小凤:“顾生玉……”   听到陆小凤的声音,顾生玉杀气一滞,激动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对不起。”   他哑声道。   西门吹雪摇摇头,并不在意。   “不用了。”   这是回答西门吹雪之前的问题,顾生玉带着叶孤城在月圆这夜离开紫禁城,了无音讯数月有余。   朱珵珺接到呈上来的,有关于顾生玉之后和叶孤城的尸体去什么地方的消息,他看也没看便焚了。   终究,他是个帝王……但他也是顾生玉的朋友,做不到完全的冷漠无情。   ……   顾生玉带着叶孤城离开紫禁城,直奔早就找好的赏月地点。那个地方处于万丈高崖之上,只有当世绝顶的轻功,能够分毫不错的掠过光滑如镜的峭壁,登上峰顶。   虽说能够完好无损上去的人屈指可数,但那景色也是美的好似书中景象。   皎洁宛若硕大银盘的圆月如同在眼前高挂,伸手便可触摸一般。登上崖顶,坐在崖边的人,可以清楚的欣赏到月圆之夜的月色。   顾生玉带着叶孤城到的时候正是好时机,圆月表面如雪如银,光洁清澈,淡淡的雾气化作云影漂浮在夜空之上,仅有围着月边的那几朵白雾恰到好处的点缀了月的朦胧美色。   “叶孤城,我说了,你也答应了,今夜的月圆佳节与我共赏。”   他托着叶孤城死去的身体,与他坐在崖边,对着满天的茭白之光呢喃出声,兴致起来还会放歌一曲。   他有时会说,自己没有带琴来,要是带了正好弹给你听,有时又说,琵琶我也是会的,据说月亮上的仙女嫦娥,就是弹着琵琶过的中秋节。   说着说着,无声的寂寞伴着夜晚清冷的风吹过五脏六腑,大袖被吹的猎猎作响。   顾生玉在月光下嘴唇翕动三下,容貌俊美的几乎像发着光。   顿了顿,他拍拍叶孤城的肩膀,苦笑着摸摸鼻梁。   顾生玉说:“希望你不会怪我。”   身为朋友,我到底欺骗了你。   三更   剑魔和“顾生玉”一到地方就摆起架势。   红衣白纱的剑魔,与魏晋风流,潇洒拔俗的顾生玉,这两个人相对而立,视觉上便是一种享受。   隐藏起来的人目不转睛的等着这场世纪级别的决斗,却没想直到月上柳梢,云散星显,他们还一动未动。   异动渐渐出现在众人之中,这个时候剑魔突然低低叹了口气,“看来我们是拖不下去了。”   顾生玉弯眸笑道:“然。”   “正好,那就大干一场吧,”“剑魔”摘去斗笠,露出一张贵气有余,秀气苍白的面容,正是蝙蝠公子——原随云!他本该在无争山庄!   “顾生玉”在脸上一抹,一张矜持俊美,容颜宛若温玉一般的脸孔暴露出来。   花满楼轻笑出声,抬手浮云,袖手流风。   原随云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那些意识到不对劲的士兵聚集起来,向他们两个齐齐发射重弩。那是能够围杀武林人士,任是一流高手也讨不了好儿的杀器!   黑夜之中,数十道嗖嗖声破开空气,原随云与花满楼整齐的动动耳朵,下一刻——流云飞袖!   宽袖大袍鼓起足劲的内力,柔软的锦衣袖摆堪比钢铁石盾,不仅将长枪拂到一边儿,还齐齐踏步在这到处都有的岩石上,躲避着随后而来的攻势。   黑夜之中,两道将轻功身法用到极致的影子不断交错,躲开长枪队的围攻,当真如黑暗中生活的蝙蝠一般灵敏。   “花兄,”原随云笑声轻松的说道:“不如来赌赌看,我们谁能先控制住这些人?”   花满楼听闻,无奈的笑道:“在下一定是比不过原公子的。”   原随云笑容更大了,黑暗中,他鲜红的影子一闪即逝,人已经出现在小队之中,声音远远传来。   “花兄何必自谦!”   刹那间出手,内力鼓劲儿的飞袖浮云在黑夜中宛若蝙蝠张开的翅膀。   被袖摆碰到的人一触即飞,原本有序的队伍顿时乱了。   花满楼趁机给不少分神的士兵点上穴道,让他们一动不动呆在原地。   两个人不过短短时间,就仗着熟悉黑暗的先机,控制住了这只朝廷百人队。   原随云负手而立,黑暗里,他睁开的双眸淡彩浓墨,其神本就天纵高绝,如今双目俱亮,更是如同画龙点睛一般,神姿勃发!   花满楼祝贺道:“恭喜你了。”   愿随心笑道:“也是要多谢顾生玉。”若不是他留下的药物,恐怕自己将一直身处黑暗之中直到疯狂,想到这里,他叹息一声,“你准备何时接受治疗?”他望着花满楼佩戴着黑片,看起来像是能看见一样的眼睛,“他们都很担心你。”   花满楼笑道:“我知道。”   原随云不解的说道:“那你是打算接受了?”   花满楼点点头。   “想通了就好,”原随云不太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能答应,顾生玉想必会开心。   花满楼轻轻道:“看见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原随云看向这天地,这石头,这些被俘虏的人的神情百态,突然笑了起来,愉悦不已。   “非常奇妙。”   花满楼接受了他的想法,摸摸自己的眼睛,仰头笑道:“希望到时的我不会变的很奇怪。”   原随云笑道:“没关系,谁都有奇怪的时候。”意有所指。   花满楼听出这句话里的暗意,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久之后,有官兵过来接收了这群人,而他们也去了皇宫,得知了叶孤城身死一事。   告知他们全情的陆小凤在喝着酒,像是要把天底下所有酒都喝干一样喝得非常疯。   花满楼和原随云更换回自己的衣服,一左一右的在桌边坐下。   陆小凤这时才像是忍不住心里话似的说道:“他对叶孤城的感情太复杂了,我不知道叶孤城死后他会怎么样!”   原随云:“你担心他?”   花满楼道:“我们都担心他。”   原随云持反对意见,“我不担心他,”他看向在座两人,“他是顾生玉,他能自己挺过来!”   陆小凤大大叹了口气,“若是如此就好了。”   接下来仿佛印证他的话,在场三人,再加上皇宫里的那个,谁都没想到顾生玉会消失那么久。   整整一年,天下间再没人听说顾生玉的名字,再没人得到他的消息,哪怕是麻烦缠身的陆小凤也不得而知。   他好似整个人都消失了一样,又像是真如陆小凤所说的那样。   好友叶孤城的死,促成了他出海隐居的决心。   因此,天下无双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极为重视友情的消息也传了出去,只是没有真人发言,总是少了些什么。   顾生玉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往自己嘴里倒了口酒,头发乱糟糟的堆在身下软塌上,衣服也皱巴巴的,看样子有些时日没换了。   这副模样的天下无双,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是顾生玉!   “还不打算出现吗?你已经在我这里呆了三个月了。”   出乎意料,坐在他对面,低头望着桌面的人居然是狄飞惊!   明明之前他效忠的堂主雷纯还设计过顾生玉,可顾生玉偏偏留在狄飞惊家里。   狄飞惊没有夫人,没有儿女,他的一生只有朋友,那么顾生玉算是他的朋友吗?   若是顾生玉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会说……还不是。   狄飞惊处理着六分半堂入驻长安后的势力分化,时不时对顾生玉说些他失踪之后的事情。   狄飞惊神情平静,好似面对的不是天下第一,他面容淡然,好似没看见天下第一在他面前喝得烂醉如泥,瘫软颓败。   他淡淡的问完这样一句话,就好像没说过话一样沉默,直到顾生玉乐意回他话。   顾生玉涣散的目光好半天才聚回焦距,他爬起身,揉揉头发。   “你也不留我了吗?”   狄飞惊淡道:“若是顾先生愿意,狄飞惊自然会留下你,不管多久。”   “哈!”顾生玉的嗓子像是多日没有喝过水一般干哑,他发出难听的笑声,摇摇晃晃的起身,边喝酒边走向门外,“免了吧,再呆下去,可会给你惹来麻烦。”   狄飞惊垂着头,眼角余光瞥到那道穿着早已看不出雪白底色的长衫的人,他在门口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   无风无动,极为了得的轻功身法,看情况居然已似入道!   顾生玉的精气神明明都非常差,但从这武功上看,居然还更高了!   简直难以置信,狄飞惊想着,世间惊才绝艳之辈到底还要出多少?   这样想着,他不由的回忆起那个体弱多病,却能使出一手惊风细雨刀法的病弱身影。   不知他在雁门关外可还好,心愿是否已经实现?   将手中一页纸烧掉,狄飞惊神情波澜不惊,屋子里多了个人还是少了个人,都不能影响他云清风楚的安然气质。   ……   银钩赌坊。   这里没有酒池肉林,却有着世上最疯狂的灵魂!   怎么个疯狂法?   赌坊里的人们对着骰子,牙牌,双六等等赌具红着眼睛,一天之下就可倾家荡产,卖妻卖子!   如果说这还不算疯狂,又有什么才是疯狂?   今儿的银钩赌坊人依旧那么多,每个人满脸狂热,不像是来赌这大大小小,而像是来杀人的!   也就是这样火热的气氛,让玉天宝走进来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一亮。   他好赌,是个赌徒,作为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儿子,自然不会赌得发生倾家荡产,卖妻卖子的情况。   可是也因此,他赌的越来越大,尤其在玉罗刹练功走火入魔暴毙之后,留在继承人手里的罗刹牌就成了可以调动整个西方魔教的金牌玉令!   如今他出门在内都被捧得高高的,以前父亲在的时候,还有高手懒得理他。但现在玉罗刹仙去,有着这块罗刹牌的玉天宝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谁敢无视他?   不得不说玉罗刹养儿之废,若不是玉天宝不是他亲子,而是一个摆在明面的挡箭牌,就看他这花天酒地,嗜赌成性的样子,都绝对是个半点儿用都没有的纨绔子弟。   他压根没发现,罗刹牌在他身上到底起着什么作用。   当他在赌桌上,输钱输的眼睛通红,像是在场任何一个输急了的赌徒那样,甩手将罗刹牌扔了出来,整个赌场都安静。   这玉牌不大,正面刻著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模样栩栩如生,精雕细琢,反面刻著一整部梵经,从头到尾,据说有一千多字!   单从年限上看,不亚于秦王不惜送出燕云十六州换取的和氏璧。同是千年的古玉,但这玉牌价值不仅仅在此,而是在持有者为魔教教主这一附加价值上!   与整个西方魔教相比,就算是无价之宝的古玉,也仅仅沦为陪衬,就像是和氏璧也比不上秦王一样。   这玉牌一出手,赌坊里上上下下几乎三十六个方位都传来不同程度的抽气声,就算是普通人也被这气氛所扰,下意识退避开去。   而在这个时候,唯一留下的人就成了特别显眼的那个。   玉天宝瞪大眼睛看向不远处站着的邋遢身影,赌具的盖子已经被掀开,里面骰子的三个面都是二,正是豹子,通杀!   这整桌赌徒里面,只有这个人赌中了。   玉天宝刚想要反悔,就见那个人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指节修长,棱角分明,这不像是穿着如此邋遢的人的手,但这偏偏是!   “你……”他忍不住想要将扔出去的罗刹牌抢回来,但是那个也就一只手好看的家伙居然比他更快!   正确说,他是抢,对方是摘。如同采摘一个果子般轻松从容。   “你到底是谁!”玉天宝瞪大了眼睛吼道,他终于知道面前的人不是普通人!   随着他的吼声,一群黑衣护卫从天而降,还有几个穿着不同花色的厉害身影混在其中。   面对这乍然变动的局势,不少普通人吓的尖叫出声,然后不断后退直到退出门外。   拥挤的大堂一下子变得空旷,不仅仅是这些袭击者能够展开攻势,打扮脏污,黑发凌乱的挡住面容的男人也正好可以松松手脚。   第一下,他动了脚,一群黑衣人中,穿着不同色衣服的人眼前都出现了一道邋遢影子。   无论是老人,年轻人,怪人在他眼中都太明显了,所以他在每个人身前出现,速度极快,留下残影。   第二下,他动了手,在他们肩膀上拍过,等到他回到原地,经过他“轻轻”一拍的人纷纷闷哼出声,软软的趴在地上。   第三下,他出声了。   “罗刹牌在我手里,你们确定要对我动手?”   沙哑难听的声线,硬生生止住这群黑衣人攻击的脚步。   趴在地上的苦竹原是西方魔教护法,武艺无疑也是数一数二,但是却没想到自己根本抵不过眼前神秘人轻轻一拍。   “等等,冒犯阁下还请阁下赎罪,但罗刹牌为本教圣物,决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心底贪婪难以消去,仗着自己这副苍老的面容开始卖起惨。   苦竹心里想的好,这人要是同意,这罗刹牌就到自己手里了,骤时正月初七,西方魔教齐聚昆仑山他正好可以借机掌权,这人要是不同意,他也有借口唤来教里其他高手,除掉此人,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弄死其他知情人!   他想的是好,但对方却不按他的意思走,苦竹愕然的听到对方说:“哦,那这牌子应该给谁?”说着晃晃手里比千金更贵,无价之宝的罗刹牌。   苦竹差点儿脱口而出给我!但他硬是忍了下去,不能落下话柄,他想着,然后垂头恭顺的道:“当然是给少主。”   被点名的玉天宝挺胸抬头,怒瞪这个邋里邋遢的叫花子!   “把玉牌还给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那里想到对方也没理自己,玉天宝瞪大眼睛,听见他说:“你刚刚不是把它输给我了吗?所以这就是我的了。不管是不是外人,我只知道当我缺钱的时候,它可以换酒喝。”   话音还未落下,空气中仍留有一句音续在飘荡,原地又哪里还有那个邋遢的身影。 第39章   众目睽睽,在两位西方魔教护法的眼前, 抢了罗刹牌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查……查……快给我查出来他是谁!”   随着苦竹一声怒吼, 被施了静止法术的现场众人才重新动了起来。   但这个时候, 对方早已走出好远……好远……   “唔!这次酒的味道不行。”手指衔着黑陶酒罐往嘴里倒酒,壶嘴一抹水光, 映入黑漆漆的眼眸中,好似也给这弯墨色染上水意。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倚着树望天, 嫌麻烦的将脸上黑发理到脑后, 暴露出来的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 正是顾生玉的脸。   这个邋遢的人正是顾生玉!   离了长安,丢了天下无双的名声, 他现在谁也不是。   “可是谁也不是……我又能是谁呢……”   满身的寂寞冒了出来, 顾生玉望着天际, 斜斜一道黑线划过, 那是飞鸟展开的翅膀。   他学着鸟儿一样在荒山野岭中飞驰而下,张开他的翅膀, 可他摔的比谁都要惨。   他学着人那样喜怒哀乐, 悲欢离合, 可心底也比谁都要痛。   若有一日, 不为人会如何?   顾生玉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随即自己像是被这个笑话逗笑了。   习惯性的掸掸衣摆,然后看到脏的不成样子的下衣恍然意识到这件衣服早已烂得不能穿了。   “我还真是……”摇摇头,顾生玉没了换衣的念头, 仅仅走到一处两岸生有不少植物和白色石头的河边躺下。那些石头块头很大,躺下一个人足以。更别说被这正午的太阳晒的暖烘烘的石头表面,人躺上去也舒服。   眯着眼睛睡了一小会儿,不远处的吵闹声引起了他的注意,顾生玉盘着腿坐起来,望着对岸一身白衣的人手法利落的干掉几个黑衣杀手。   他打开酒塞,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口三十年的烧刀子。   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不可能会被当成自然景观忽视过去。对方操起江湖一流的轻功飞过水面,脚掌踩过的芦苇稍微低了一下头,不注意就和被风吹的似的,可见他身法之高明。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   冷酷的侧脸,冷峻的棱角,这是一个全身都十分冷酷的男人。   顾生玉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睛,马上闭上,他觉得那身白色真心晃眼。   这是个白衣胜雪的时代,穿白色的人数不胜数,可能穿出特色的,也就那么几位。   不过眼前这人倒也穿出了一种风格。   心里想着,顾生玉却是半点儿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但是对方不依了,他当然不会依!   堂堂九少爷怎么可能会顺了一个臭乞丐的意!   剑光泠泠,倒映在河水的粼粼波光之中,展现出一种硬质的,水晶一般的美感。   这原本是必杀的一剑,又藏着许多变化,本可以应对绝大多数的高手。可是没想到理应死在剑下的这个臭乞丐眼睛都没睁,不过抬起两根手指,一夹——很好,他抽不出来了!   睡觉时候将头发顺下,醒来之后也没有理过的顾生玉,似乎不觉得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模样非常有欺骗性。   喝了太多酒而沙哑的嗓子,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性感沧桑。但他出声说话,虽然难听,却非常有味道。   就是被他用两根手指制住的人不太能品味,反而眼底浮现了火辣辣的热度。   顾生玉微妙的觉得这份热度有些眼熟,不,应该说这个人真的很眼熟!   接着,为了弄明心中所想,他仔细搜索起记忆。   强迫症一样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刀削般俊美的五官,白色长衣,出剑无情……火辣辣的眼神。   ……   宫九!   某位一面之缘,敢从叶孤城手下抢东西的富家公子的样貌在脑海中浮现。   顾生玉默默看着他,在这个人爆发之前松开手指,向后一倒,打算再睡一觉。   宫九:“你不能睡!”   那里想到对方突然发出一声大吼。   顾生玉全身都被阳光照的暖洋洋的,压根懒得理他,可是为了不出现某些超出预料的情况,他还是慵懒的睁开眼睛。   “我怎么就不能睡了?”   宫九睁大眼睛,好看的脸面无表情,认真的道:“总之你不能睡!”   顾生玉侧着身,一只胳膊压在头下,懒懒道:“我不睡,然后呢?要干什么吗?”   “打我!抽我!做你想干的事情!”宫九一本正经的说道,还抽出随身携带的鞭子扔到顾生玉手边。   顾生玉还真捡起来对着太阳看看,然后怪模怪样的哼笑两声。   “我又凭什么听你的?”   宫九说道:“金银珠宝,你只要满足了我,我什么都会给你!”   顾生玉语气夸张了几分,“你原来这么厉害!”   宫九隐有几分自得的道:“我当然这么厉害。”   “可是这样不好,”顾生玉随手甩了下鞭子,直接将两人中间隔着的那块半人高的石头抽的粉碎,而他看起来还是那么轻描淡写,没出几分力气的模样,“你什么都有,却一点儿不满足,我什么都没有,却非常满足。你说这样,我又为什么要满足你的要求呢?”   “……”   碎石发出的阵阵轰声已经难以入耳了,宫九彻底发了病,顾生玉无论说什么都比不上刚刚鞭子甩过的弧度,力度。   “打我!抽我!干我!”满嘴的污言秽语,整个人像是一条肉虫使劲剥着自己的衣服强自往顾生玉身前靠。   顾生玉罡气自然升起,将宫九抵挡在半米外,看着这出裸男呻吟的大戏仍是不为所动,手里的鞭子时不时抽动几下,看的宫九心痒不已。   “你快抽我!”宫九跟上瘾一样的忍不住大叫,不满足的意味听得人面红耳赤。   顾生玉终于再次开口了。   “你这病是什么时候得的?”   宫九神情混乱,但眼底几丝清明仍在。听见顾生玉的问话,他的动作一瞬间暂停,下一瞬更加疯狂,不止将自己剥的干干净净,更是拼命突破顾生玉的护体罡气。   “知道是什么时候得的又怎么样?关键是我现在很满足,很满意!”   半天都无法靠近过去,宫九不得不选择回答顾生玉的问题。   顾生玉听到这里,点了点头,目露感叹。   “这样你幸福吗?”   “什么?”   宫九神情一滞。   顾生玉无奈的笑道:“你的情况在其他人眼中是错的,是罪恶的,可你自己偏偏非常满足。然而这种时候有人能治了你的病,让你不再需要变成这样,你会愿意吗?”手指压弯柔软的牛皮鞭子,缠在深红色皮革上面的金丝在阳光下闪烁富贵奢华的光芒。   光是这一条柔软的弧度,就让宫九呼吸一促,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大脑再度泛起狂热。   胸口剧烈起伏,宫九隐忍的闷哼道:“我只知道普天下是再也不会有这么让我开心满足的事情了,就算是恢复正常,我也不会像此时这般快乐!”   “原来是这样吗?”顾生玉不耐的甩动鞭子,奖励般的有几道落到他身上,“及时行乐……你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啊。”   一瞬间他居然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叶孤城,但怎么可能,叶孤城是怎样的人,怎会和这个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人相似,他真是魔障了……   “……唔……啊……哈啊……”   宫九扭动着身体,宽肩窄腰,丰臀长腿,白皙的皮肤有着玉石一般细腻的光泽,伸手上去摸两把绝对是极致的享受。   他不介意在别人眼中自己是什么样子,他只在意眼前人能带给自己怎样的欢娱。   可是顾生玉的鞭子非常刁钻,不近人情的抽在对方难以启齿的地方。像是臀部这种东西,每一次抽打都会荡起肉波,看着异常养眼。而腰际这样敏感的地方,每每被打到,都能让他蜷缩成一个曼妙的姿势……   几番折腾下来,宫九酸爽欲死,涎水流出嘴巴不说,身上红红白白的更是好看。   比起古代,顾生玉的时代在这方面简直开放的不得了,通过网络随意搜索能找到不少正规的调教节目。   里面的那些男男女女,在公众面前也不吝啬展露手段。   耳濡目染,顾生玉虽然对这方面没兴趣,但也了解几分人体上的敏感点。   可光就是这点儿了解,也足以抽得宫九欲仙欲死。   “唔……好、好棒……呜嗯!别、别停啊……”   宫九的声音早已在呻吟中嘶哑,顾生玉还偏偏让他躺在一块略微平整,表面呈现白色的大石头上摆出羞耻的姿势,然后用鞭梢抽的他扭动成一团。   顾生玉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始终不让宫九满足,专挑那些欲望爆发的地方抽打。   他冷冷的说道:“既然受虐能让你满足,那你为什么不专门调教一群女子抽你,时时刻刻沉浸在欲望之中?”   这样说着,鞭子在空中化为残影,响亮的一声空响,稳准狠的“啪”在宫九背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宫九:“呜啊!!!!!”   声嘶力竭的大喊,顿时在这幽静偏僻的河边儿远远传开。   宫九满脸通红,满足无比的发泄了出去,软在大石头上半天,才爬了起来。也不吝啬光天化日下展现躯体,邪气的回道:“要是这般做的,愉悦不就仅止于那个限度了吗?”   “哈!”顾生玉冷淡道:“这话就好像在说,要是那样做了,岂不是遇不到我了?”   宫九眯眼笑道:“正是如此。”   被女人抽,被乞丐抽,被武功高强的乞丐抽……他一直没想到,世间原来还有这么爽的时候!   他现在看起来无事,其实浑身酸软,大腿还在强烈的快感下颤抖,根本站不起来。   但是好面子的他怎么愿意让对方看出来,当然,要是看出来的话,再给他一顿鞭子就好了!   刚刚经历的一切,在他的全部人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极乐,怎么可能白白放过?   这样想的他,勾起嘴角,勉强穿好衣服,拱手说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啊?”   顾生玉睨着他,高冷的说道:“你没有知道的资格。”   呃……宫九一下子跪到地上,刚刚那一眼,他发现他又硬了! 第40章   西方魔教总坛昆仑山。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高手?居然能抢走罗刹牌?”   “江湖中何时又出了这样一个高手?”   “苦竹,孤松, 你们连他的面都没看见就被打趴下了, 看来你们这护法当的也不行啊!”   “是啊, 还没到‘人日’那一天呢,你们就把重要的罗刹牌丢了, 这让我们这群人可怎么办?”   “我们难道不应该更加关注中原武林吗?”   ……   因为玉罗刹仙逝,大批魔教中人相继返回昆仑山。以罗刹牌为令,定出新的魔教教主。   但是规定的正月初七还未到, 来的人虽多, 可大部分仍是乌合之众。   苦竹, 孤松两人勉强之下,还是能压制的住的。   “停下, 停下!比起这个, 寻回罗刹牌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苦竹张开干干瘦瘦的两只胳膊, 努力将歪楼的话掰回来。   台下人给他面子的可不多。   “这是你们两个犯的错, 当然要由你们承担!”   苦竹怒道:“现在教主不在,又有谁能让我们负责!”   想起这两人护法的身份, 出言的人自讨了个没趣。   烧着的火把卡在刻有地煞魔鬼图像的石柱上, 火星时不时烧得飞溅。   整个总坛颇有西域风格, 悬挂的配饰白纱, 多为金子制作, 纱布也是非常有透明质感,朦朦胧胧的那种。   壁画上面的菩萨天女们的长相也不像是中原人,而是多为波斯女性的大眼深廓。   西方魔教里的信徒多为混血, 少部分是中原人,另有一部分是纯粹的外来者。   他们打扮起来五花八门,个别还露腿露胸露肚子,也怪不得外面人提起西方魔教,都是一副群魔之窟的样子。   苦竹非常清楚到了正月初七,人日的那一天会有多少妖魔鬼怪回来,那群人可不比台下这些仅是打扮唬人,而是真真正正的妖魔鬼怪。   必须要在那些人回来之前,处理好罗刹牌的事情!   眼底滑过一丝狠辣,苦竹冷冷说道:“罗刹牌丢失,就算是我也讨不了好,更别说是你们。此时没有教主在,责任自然是谁都不需要负。但新教主上位,流落在外的罗刹牌就是个大大的隐患,说不定还会麻烦到教派分离!骤时,这个责任可不是谁都能够负的起的!”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愚蠢!”   苦竹当场将喊话怼了回去,“我们现在还能够活着,全是因为没有教主管理。可是人日一到,众魔集结,就算没有罗刹牌,还怕他们分不出个胜负,决不出个魔头吗?到时新任教主即位,罗刹牌丢失一事,就是个天大的责任,谁来担负?你吗?你吗?还是我吗?”   说到这里,他身旁的孤松第一次开口说话,满满的嘲讽。   “我们可都担负不起!”   台下的人好似终于明白了苦竹的意思,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火把照亮了苦竹干瘪晦涩的脸孔,他阴森森的说道:“既然知道了就去将罗刹牌夺回来,到时候,谁也不会知道有这件事发生。”   同样的火光照过台下奇形怪状的众多信徒,他们神情森然,脸色青白。   “嗖——”   满室的火把突然被一阵诡异阴森的风吹灭。   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像是地狱中的恶鬼逃出来一般。   隐于暗处的某个人嘴角划过讥讽的冷嘲,隔日江湖便传出了西方魔教玉罗刹之子玉天宝身死的消息,连着可以统领魔教的罗刹牌也落到一个不知名高手的手里。   西方魔教本已经是西武林最大的势力,但一向不为其他三大武林熟知。可如今这么一闹,向来低调的魔教简直是站在了风尖浪口。   等到苦竹他们好不容易动员了魔教里剩下的人,回头却发现,他们极力隐藏的事情已经满江湖都是了。   南武林除了出一个燕南天之外,江湖势力全都掌握在女人之手,不足为惧。北武林各方势力混杂,有金风细雨楼前车之鉴,他们根本分不出精力插手西武林之事,最麻烦的还属东武林那群正义大侠。   苦竹苦着脸想着东武林里面会对罗刹牌感兴趣的人,接着有关于那日抢走罗刹牌的高手的情报也摆了上来。   统共不超过一页纸,只知道他是突然出现在银钩赌坊,在里面当了好多天的赌鬼和酒鬼,有钱不是送给了赌桌就是送给了酒馆,平时也过的落魄,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武林高手。   这不由的让苦竹升起不好的预感……那个人不会是故意等在那里的吧?   如此一想,苦竹脸色更差,他慌忙叫来自己的兄弟孤松,两个人一起思忖这人到底是谁?在想些什么?   对方神秘莫测的手段,就算让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得已,苦竹只能传下继续追查的命令,再无所得。   观看够了这群跳梁小丑蹦跶,亲手杀死玉天宝,将西方魔教里的人的野心不断放大的前任教主玉罗刹,如同鬼魂一样飘过昆仑山上终年不散的雾气。   他穿过陡峭的山崖,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冥冥之中,好似有了感应,顾生玉朝着西方魔教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不过转瞬便收回视线。   他的脚下踩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这个男人长的十分好看,读过前文的人一定知道这个好看的男人是谁。   顾生玉喝着酒,踩着宫九,坐在上好的白虎皮上半阖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宫九时不时发出的闷哼声,他视若无睹。   宫九嘶哑着嗓子道:“不要折磨我了,快、快给我!”   顾生玉冷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宫九一噎,不得不老老实实恳求道:“可是我非常难受!”   顾生玉漠然道:“先苦后甜,你越是能忍,以后越能快乐。”   宫九再次被噎住。   顾生玉冷哼,他此时顶多将头发梳理到脑后,但就算如此也足够被宫九认出来。   宫九忍不住说道:“你不是失踪了吗?”   顾生玉冷道:“我失踪到你家了?”   宫九眼睛发着亮,“你若是愿意,我一定欢迎!”   顾生玉一下子加重了踩他的力道,将他的整张脸都压趴到地上,冷冷的说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更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蠢货。”   高挺的鼻子被顾生玉踩得直接撞到地面上,幸好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不然说不定会毁容。   宫九心有余悸的抬起头,红着鼻尖,委屈的说道:“你还有哪里不满意?”   衣食住行都是超一流的享受,要不是你自己不愿意将衣服换下来,说你生活在天堂都不为过。   就是这样还时不时暴躁,宫九也算是没辙了。   他就没见过如此难伺候的人。   顾生玉闻言冷冷一笑,“激怒我你没有什么好处,”手里的鞭梢从他的侧腰上划过,光是这冰凉危险的触感,就让他腰软。   瘫在地上,宫九眼睛红红的,水光弥漫,嘴唇微微开合,好似一瞬间进入了状态。   这几天顾生玉虽然没怎么折腾他,但精神上的折磨却不少。宫九现在无时无刻不处在那个爆发的点儿,但就是缺少外部刺激而生不起欲望。   又一次被哀怨的目光扫射,顾生玉出声冷淡道:“当日是谁让你拿不死印法的?”   听到这话,宫九直起身,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落座在他对面。   刚刚还红着脸,非常需要人疼爱模样的宫九,立马变得冷酷无情起来。眼底流露出比狐狸更狡猾,比毒蛇更冷血,比豺狼更凶残的光芒。   “你想知道他?”   “我想知道不死印法被你们谁练了。”   顾生玉支着脸颊,漫不经心的回道:“石之轩确实是一个时代的传奇,可是他还不算是最传奇的那个。”   宫九皱起眉头,那般好的功法,创造出那般好的功法的人,在顾生玉口中居然还不是最传奇的那个?   顾生玉淡道:“有四大奇书在,什么功法能比过它们?”   宫九脱口说道:“四大奇书!”   顾生玉笑了。   “看来你也是知道的。”   “……”   宫九记得自己某一次在小老头的书房里看过的奇书记载,分别是慈航剑典,天魔策,长生诀,战神图录,这四个传说一般的神仙功法。   他一直以为是传说!   顾生玉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说道:“都是真的,剑典是慈航静斋的宝录,到了如今早已失传,战神图录在战神殿里有异兽看守,非大机缘者不得见,长生诀是石之轩的女婿,徐子陵留下的传家之宝。”   “等等,石之轩女婿,那不是……!”宫九面露愕然。   顾生玉好笑的说中了他心中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没错,与不死印法一起放在石家大宅。”   宫九脑内急转,然后那种一个画面闪过,他哑然的说道:“是那幅画!”   顾生玉笑了。   “没错。”   宫九张张嘴,从未有过的后悔。   和四大奇书比起来,不死印法算什么呢!   更别说长生诀即使在四大奇书之中,也是仅次于战神图录的神魔莫测。   据说此乃黄帝师广成子进入战神殿后悟通的绝顶功法,里面饱含了天地宇宙的奥秘,乃一代圣人所书。   若有机缘得见,那绝对是此生难求的幸运!   可是却被自己轻松放过了……   宫九满脸的沮丧,顾生玉嘴角抽抽,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长生诀现在失踪了。”   “……什么意思!”宫九瞪大了眼睛,长生诀不是落到白云城主手里了吗?哦,对了,白云城主前些日子死于决斗,那么长生诀不在白云城?   不禁询问的看向顾生玉,宫九可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势力主,怎么不知道长安之前发生的变故。   顾生玉冷淡道:“长生诀不在白云城,我出来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长生诀,这种东西若是不能落在正确的人手里,那就只有毁了才不会引起腥风血雨。”   宫九下意识望进顾生玉的眼里,这人到底知道他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多少武林人求而不得的长生诀!练之长生!   当双目接触,如墨水入玉的双眸,是浓墨淡彩的极致,既有玉石的通透冰冷,亦有水墨的柔和无情。   他突然明白了顾生玉的意思,嗓子发紧的喊道:“你想拿长生诀给叶孤城陪葬!”   顾生玉一点也不在意长生诀有多难得,就像是他每次要做什么大事时的轻描淡写。   “不过物归原主。”   宫九反复开合着嘴唇,他努力在心中寻找词汇……但是太难了,顾生玉的行动太难以描述了!   抽动嘴角,他撇开头用实际行动转移话题。   宫九道:“三本奇书都有了消息,那么天魔策呢?没记错的话,这可是魔门的至宝,总共十二册。”   顾生玉平静的扔出一语,彻底将宫九变作了哑巴。   “天魔策如今在我手里。” 第41章   西方魔教罗刹牌是以一块千年古玉为基石而后雕刻上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 背面梵文据说有一千多字, 个个字体清晰。   顾生玉把玩着这块不知传承多久的玉牌, 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就没人去看看这些梵文都写了什么呢?”   或者说,玉罗刹当真自信不会有人敢拿罗刹牌去破译?   不过也是, 罗刹牌自出名开始不是在玉罗刹手中,就是在玉天宝手里。   前者无人敢去肖想,后者……附加价值比它本身价值更高。   就是那些人要是知道, 四大奇书之一的天魔策居然被明明白白的刻在一块玉石上, 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为了西方魔教的权利争得你死我活。   “好好的宝典, 竟然明珠暗藏,无人慧眼识金。”顾生玉一边说, 一边将玉牌收入怀里, 眼色微妙的一变, 平静的起身, 来到窗边。   手里的酒摇摇晃晃还剩下半瓶,索性抬头畅饮, 酒液顺着唇角流过棱角分明的下巴, 湿透了衣襟。   “唔!”一壶酒都喝干净了, 顾生玉对着半弯的下弦月, 恍惚回想起那一夜的银月如盘……低低呢喃:“今夜的月……不圆。”说罢, 关上窗户,满身酒气的倒在床上,和衣而眠。   他是睡得舒服了, 却不知光是今天一天抖落出的秘密足以让宫九彻夜难眠。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不得不起身坐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披散的头发垂了满背,亵衣雪白,可他的皮肤比这布料更白。   “九公子!”   “说。”   盈盈烛火,映出宫九看不出情绪的眉眼,乖乖跪在地上的部下送上来自无名岛的信。   “岛主希望您早些回去,再有沙曼小姐……呃……沙曼小姐的赌债又……”   “先不提这个,”往日轻飘飘的一声叹息都能迷得宫九神魂颠倒的沙曼,此时居然没有引来他一个眼神。   宫九冷冰冰的说道:“去,给我查查最近西方魔教的动静。”   西方魔教居然是隋时魔门余孽,若不是顾生玉告诉他,恐怕他还和天下人一样被蒙在鼓里呢!   “是!”   “还有……”   下属应声停下,宫九神色百变,最终定格在坚定上,“告诉师父,我会尽快回去!”   “是!”   这一次,跪倒在脚边的暗影迅速消失,宫九喝掉壶中最后一杯凉茶。   第二日清晨,不知道这居住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布置的。   放眼望去,九曲回廊,怪石林立。多走两步,小桥流水,杨柳窈窕。再过桥上,竹林深曲,径漫过边。琼花之后,还有玉石高台,反季的蔷薇婀娜。   顾生玉打开门,所见的就是这样妙趣横生,奇花异草的一幕。   非金银堆砌不出的“清雅”,非权力构筑不到的“享受”。   这一花一草一木一石,无疑都是出了大力将它们从原产地搬运过来的。想想古代不便利的交通,这些奇石异花到达此处,再被大师安放在庭院里,过程中究竟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光是想象果然不会有实感。   一面想着,一面找了块奇石坐上去,手里的酒壶奇迹般的再次满了,明明昨夜刚喝完。   “顾生玉。”   宫九面无表情的走出来。   “你打扮成这样,是因为不想被人发现吧?”   他肯定的说道:“既然如此,和我出海怎么样?”   话音落下,他就被顾生玉居高临下睨了一眼,这一眼让他身体本能的燥热起来,呼吸急促。   顾生玉道:“好啊。”   宫九一愣,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就被同意,他没有犹豫的便顺杆爬了上去。   “那你可说话算数,我马上就去安排,今天下午就出发!”   顾生玉不置可否,顺带瞥眼宫九匆匆离去的背影,眼底的清明,是对之后发展的了然于心。   位面之中,诸多宗师越来越多的聚集起来观望着现在的顾生玉,他们脸上的神情无疑都是期待的。   顾生玉的友人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这些不同时代,不同时空独领风骚的宗师们可是一清二楚。   练武练到一定境界都会有心魔,心魔闯过了,前途无限,心魔闯不过,身损道消。   对于稳扎稳打习武的人来说,这本不算是好事,可对于顾生玉来说却是大大的好事!   “终于……”长山山人莫师唇边笑意竟是欣慰,“他终于算是一个合格的武者了。”   听的人相继点头。   之前也说过,诸位宗师留下的经验足以将任何一个普通人灌输成宗师,那可都是他们一生的经验,快速实属正常。   奈何顾生玉来自的是一个早已摒弃武道,就连天道也在压制个人潜力的世界。   所以顾生玉天赋虽好,但总难以彻悟他们这些人留下的“道”。   圣人言:三千大道殊途同归。   这也给了宗师位面出现的机会,可同时也增加了极大的难度。   同归也是实力,天赋,经验缺一不可的!   顾生玉天赋是有了,经验有诸位宗师补足,唯一差的就是实力。   他之所以能是白榜第一,是因为百晓生得知了他在移花宫的第一次出手。那是“他”的第一次战斗,举手投足都是几近破碎虚空的大宗师气势。   而之后出入江湖的顾生玉,则是先天高手,中途突破为宗师。   不过在有心人眼中,一直是隐世高人压低修为入世。   顾生玉真实情况如何,在他们眼中是变了个样子的。   但闲话暂且不提,就说修为一旦到了一定程度,总需要领悟自己的道,走自己的路,这才是武道的最终一途。   无师无友,心怀大仁。   而这,无疑都需要契机。   顾生玉如今的武力,哪怕宗师们不附身,他也可以在这个世界横着走,这和系统的教育宗旨相反。   无危机感便无进步,天赋再高,环境也将他局限在这里,难以再次突破。   因此为了让顾生玉可以彻彻底底的吸收掉每一位宗师的全部经验,他必须往更高的地方走。   简而言之,那就是离开这个世界。   离开的时机还未确定,顾生玉初步判断是这个世界还有值得他挑战的人,不然宗师位面不会一直不动。   正好,他也想在这段期间处理好自己的私事。   至于诸位老师们的想法,顾生玉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说白了,他自始至终没有真正接受“道”的存在。   现代人嘛,对武功都是想象居多,真正入手了也闹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更别说虚无缥缈的大道了。   以前的他是按照老师教导的方法再练,现在他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练武。   看似相同,实则本质上就已经不是一个层次了。   对着酒壶喝掉一口热辣烫喉的烧刀子,顾生玉眼中晦涩不明。   “……正好……一起解决……”   嘴里含着酒,吐出模模糊糊的一句话。   ……   等到了下午,食过午饭,他上了船,与宫九一起迎风看海景。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坐船了。   顾生玉一面喝酒,一面望着逐步西斜的太阳,海天一线的壮阔美景对居住在陆地上的人来说,是恢弘古朴的自然,是人类生存至今也难以违逆的天道。   可这对一个来自现代社会,什么神秘景色没看过的现代人来说,甲板上唯一的优点仅仅是比在船舱里敞亮些。   船只顺着海风慢慢移动着,顾生玉有一下没一下的啜着酒,这次不像是上回,平静的什么都没发生,就这样安然无恙的到了无名岛。   水手架起木板桥,一个机灵活泼的女孩子冲了过来,直奔宫九而去。   途中遇到的顾生玉,敏捷的向旁一躲,没等少女伸出娇娇俏俏,却能夺人性命的狠辣兰花指,识趣的让她扑进自己心爱的九哥怀里。   “九哥!”   宫九拍拍她,然后让她下去,冲顾生玉介绍道:“这是牛肉汤。”   牛肉汤瞪着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你是谁?九哥为什么会带你过来?”   顾生玉看看天色,突然摸摸肚子,视眼前美女于无物的说道:“我饿了。”   宫九跟着他看看天色,点点头,严肃道:“是该饿了,那要不要吃我……”   “普通饭菜就够了。”顾生玉以让人看不清的速度挥出一掌,掌风吹开宫九两鬓垂落的残发,正稳稳的停在他的鼻尖前。   宫九想要说的话被这一掌噎了下去,最哽人的还是,顾生玉在这么干的时候,还没忘拒绝他。   也许是这一掌打碎了娇蛮少女的认知,她躲在宫九身后,小心翼翼的看着邋遢的顾生玉,怯怯说道:“我会煲牛肉汤……”   可能是无名岛不养闲人的规矩,也可能是弱者敬畏强者的天性。牛肉汤遇到比自己强的人时,下意识展现自己的价值。   如今顾生玉说饿了,她便说自己会煲汤。有用的人,总比没用的人更受强者待见的对不对?   顾生玉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那便来一碗汤吧。”   牛肉汤抓紧了宫九的衣袖,觉得自己的心脏要跳出喉咙口了。   斜阳之下,一个瘦瘦小小,干巴巴的小老头在谁也不知的时候出现了。   提着鱼篓,他挂着和蔼的表情,正站在船下冲牛肉汤和宫九招手。   吴明笑着说道:“回来了怎么还不下来?”   宫九严肃的行礼:“师父,”然后带着牛肉汤走下去。   顾生玉在他们之后才下船,临走时望了眼满天火红的夕阳西斜。   吴明一路上都在笑呵呵的,好似完全不奇怪顾生玉会出现在这里。   这本已经足够让宫九惊奇了,但是当到了酒桌上,牛肉汤端上一大盆炖的酥酥烂烂的牛肉汤时,吴明特意给顾生玉盛了一碗递过去。   吴明笑呵呵说道:“快尝尝,小女的牛肉汤可是天下一绝。”   顾生玉接过朴实无华的陶瓷碗喝了一口,点头应道:“是很美味。”   吴明看起来更高兴了。   这简直是让宫九无法理解的情景。   不知对顾生玉有什么企图的小老头,来此不知是有什么目的的顾生玉。   这两个人居然宾主尽欢的下了桌,没有丝毫摩擦。   宫九自觉天才绝世,也有些弄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想什么了。   二更   屋内,一灯如豆,略显昏沉的烛光照亮了桌旁两人的眉眼。   顾生玉浑身冒着刚沐浴完的热气——没错,他终于洗澡了。   埋汰了那么长时间,真亏他受的了,也真亏他借住的那些人家受的了!   宫九目光灼灼,盯着灯下越发清隽俊朗的顾生玉,语气沉沉的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生玉拢拢敞开的衣襟,颈侧一滴水珠顺着皮肤的弧度落到锁骨颈窝,剔透的珠光,更是惹得人心头发痒。   宫九崩溃一般的说道:“先把衣服穿好!”   “谁让你闯进来的?”顾生玉难以言喻的望着他,“我该庆幸你没在我洗澡时候冲进来吗?”   宫九委屈巴拉的抱着头,“你又不愿意抽我,还让我这么看,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顾生玉淡笑:“正好,绝望不是你最喜欢的‘虐待’吗?感受到这‘痛苦’的快乐了吗?”   宫九呜咽道:“感受的太深啦!”   “呵,”和宫九漫不经心聊了两句,扯来屏风上挂着的深衣披上。   长发披散,衣黑白服,若是再来把羽扇轻摇,顾生玉倒是越来越像山中隐士,而不是堂堂武林中人。   宫九望着这样的他,突然萌生自惭形秽之感。   有一种人无论是落魄还是辉煌,都只会是人群之中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就像是顾生玉,哪怕是做乞丐,他也一定是最特殊的!   宫九道:“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   “哪怕让你背叛你的师父?”顾生玉调侃道。   宫九严肃颔首,“我发现跟着你比跟着他有意思。”   “哈,那你可就看错了,”顾生玉拿起黑陶白底的酒壶,给自己灌了口酒,“我是个大大的俗人,俗不可耐的那一种。”   “巧了,我也是个俗人,”宫九目光深邃,之前的嬉笑怒骂在这刻都变作假象,“酒色财气,无一不精的俗人。”   “俗人配俗人刚刚好,你说对吗?”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覆盖到顾生玉放到桌面的手背上。   顾生玉不经意的一个抬头,正撞入宫九此刻格外复杂的目光之中。   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在古代接受告白……呃,正确说是第一次被告白。   说实话有些新鲜。   但是新鲜归新鲜,顾生玉还没有玩弄人感情的癖好,抖开他的手,自毁形象的翻个白眼。   “免了吧。”   “为什么?因为我的怪病让你恶心?”宫九一时间分外咄咄逼人。   顾生玉讶然片刻,失笑道:“不,”望着窗外高挂的下弦月,犹记圆月时的风高夜深,他淡淡的笑了,“仅仅是没有动心罢了。”   宫九:“你……”   “嘘!”顾生玉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竖起食指在唇上,淡道:“言语是利剑,是蜜糖,是瓦上冷霜。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话,相信你都明白。”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生玉的警告,让宫九将这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夜不比白天夺目,但不能说夜里的光芒就少。不知数的灯盏随着人们的休息被灭掉,但夜空中的浩瀚星海仍是那般璀璨。   宫九被赶出了顾生玉的房间,思忖着往自己屋子走,却不可避免的迷了路。   知道自己向来不记道的毛病,他拍拍头,打算换个方向,但是踏出一步后,他立马意识到不对。   目光瞬间化作冷厉的箭矢,自瓦墙花树,云翳折柳上扫过。   一如白日时的寻常,这园子和他离开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但是这夜里听不到半点儿声音就已经是个大大的问题!   宫九再一次走了几步,停下后,他确定了。   这里被布了阵法。   ……   翌日清晨。   顾生玉打开房门,看见一夜未睡的宫九坐在园里的石凳上,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走过去扫过宫九被露水打湿的双肩,毫不奇怪的道:“看样子你发现了。”   宫九猛的抬头:“你早就知道?”   顾生玉不见讶异的回道:“一进来我就发现了,我原本以为你知道。”   宫九难以置信:“我怎么可能会弄这么折磨我自己的玩意儿!”   顾生玉:“……”很好,路痴很有自知之明,“总之,陪我在无名岛上走走吧,一夜不睡对你的问题也不大。”说着,目光轻轻一扫,从早到晚一直监视着这间小园的人们,同时感觉到一股自心底生出的凉意。   淡淡的杀气直到他们离开还缠绕在暗处人们的指尖,冷得感觉不到自己还是个活人。   居、居然会有人有如此厉害的杀气,要尽、尽快报告给岛主!   这些人里,有人近乎苍惶的跑出藏身的地方,冲着吴明所在奔去。   顾生玉既然是天下无双,对阵法自然不会是一无所知。   正确说,这阵法像个乌龟壳和迷阵的综合体,铁打的宫九克星,可对顾生玉来说,他连破阵都不需要。   撩起袍摆,踏着九宫八卦步,踩着在宫九看来十分有韵律的步伐,轻轻松松走出了这条雕梁画栋,奢华贵气的院落。   宫九学着他的步子,一步不错的跟着走了出来,过了门口,他回头看向将他困住的院落,心有余悸的道:“奇门阵法,真麻烦啊!”   “有吗?学好了挺有趣的,”顾生玉将不知何时从婢女手里拿来的鱼食洒向池子里的锦鲤,出了小园就是竹桥的设计非常雅趣。   宫九来到他身边,烦恼的说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和岛主说?”   “说什么?”   “我虽然不清楚你想干什么,但你总是要有目的的吧?”宫九眯起眼睛,看着顾生玉如玉般白皙的侧脸,“不然你随我过来干什么?”   这已经第三次问了,即使得不到答案他也觉得没什么,如今再问,不过是他骨子里的执着!   然后,出乎宫九预料,顾生玉随意的点头道:“嗯,是有目的。”   宫九好奇:“是什么?”   顾生玉转过头,对上宫九的双眼,微笑说:“不告诉你。”   宫九:“……”   “其实你没必要缠着我不放。”   捻起零碎的糕点末扔进水池里,看锦鲤们争相自池中现身,顾生玉声线平静的道:“我不会是你的救赎,我只能是个对你的一切毫无异样,亦毫无情绪的朋友罢了。”   “你要是想找一个能够接受你全部,又愿意永远陪着你的人,很遗憾,我不合适。”   “……”   宫九在他说话开始便死死盯着他,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丝毫不会动心,他难道是个死人吗?   想到这里,他冷冷一笑:“比起玉罗刹,顾生玉,你才更像是魔门传人!”   铁石心肠,冷心冷情至此!   将世间男女对你的感情弃之如敝,自己仍是那般风光月霁,超然于世。   喂着鱼的顾生玉听到这话,没有动怒,没有反驳,仅仅像是苦恼一样,笑的十分无奈。   ……   玉罗刹大张旗鼓弄出个假死,然后闹的整个西方魔教都不安宁,全是为了找寻教里不安分的家伙杀鸡儆猴。   原本计划是以玉天宝的死,引动教内势力争夺罗刹牌。但是中途出现意外,却也阴差阳错的找出了以苦竹为典型的不安分份子。   不管怎么说,大致完成了一部分设想的魔教教主玉罗刹毫不犹豫做了这群人,在原本商定的正月初七,也就是“人日”决定下任教主的大会上,大大方方的现身,以血洗台。   苦竹等人的尸体躺在祭坛上,台下人吞吞唾沫,惊惧的望着神出鬼没的“前任”教主。   玉罗刹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修炼功法中自带的迷雾挡住他的全身,唯有一双眼眸幽绿,像是魔鬼一般望着虚空的一点。   在场人都不敢说话,就连呼吸都是能轻则轻,他们都知道玉罗刹在思考什么,但他们更怕的是这人思考的是对他们的处置。   祭坛的地面雕刻有不同的纹路,苦竹他们的血顺着纹路正好绘成一幅巨大的日月光明图。   血雾下,玉罗刹托着腮,心不在焉的说道:“本座在开宗立派的时候设立过一条天魔玉律。”   有胆小的立马因为玉罗刹突然的声音倒抽口冷气,随即马上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慌忙的捂住了嘴,面露绝望。   玉罗刹不咸不淡的瞥他一眼,轻轻一笑,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我百年之后,将罗刹牌传给谁,谁就是本教继任教主,若有人抗命不服,千刀万剐,毒蚁分尸,死后也必将永下地狱,万劫不复。”   明明是平平淡淡,不带丝毫情绪的陈述,可下方的人却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直到他说完,台下再无一人站立,连头都深深埋低,不敢直视台上那位如神如魔的教主。   不管这些人在西武林中有着怎样的地位,出去又是怎样的魔头,但在玉罗刹面前,他们就仿佛阎王座前的小鬼,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违背的念头。   玉罗刹很满意他们的反应,不再继续吓唬他们,淡淡道:“传令下去,统领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之魔乃罗刹,畏无天大魔。”   “谨遵教主赦令!”   “谨遵教主赦令!”   ……   整齐的声音从前到后,响彻整个昆仑山山内。   玉罗刹搔搔脸颊,美的勾魂摄魄的脸上转过一丝危险。   “接下来,该去把罗刹牌找回来了,不知道顾生玉会摆出怎样的阵势来招待本座。”   显然,他十分清楚顾生玉为何会在无名岛,如吴明一样,这种宗师级别的感应,他们都十分了解。 第42章   练武练到一定境界,都会出现许多先天武者不能理解的反应, 那种情况一般被称作天人感应。   毕竟练武到了先天, 就已经是真元内反, 真气由后天过入先天,真气不再是仅限于自身修炼, 而是沟通天地,吸纳万物精华为己用。   而到了宗师这个层次,无疑都有自己的“道”, 冥冥之中, 自有一股感应仿佛上天对这些武者的馈赠。   顾生玉钓着鱼, 和小老头一起,他们平静的脸上有种异样的类似。   鱼线一动不动, 水面静静湍流, 水下游鱼试探的靠近鱼钩上的饵, 迟迟不咬中。   暖阳从头顶洒下万丈光芒, 小老头戴着斗笠,在这个好天色, 好时光里慢悠悠的说道:“和玉罗刹也有二三十年没见过面了。”   顾生玉淡淡道:“正好这回可以好好聊聊。”   “呵, 我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小老头转过头, “有什么想说的,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完了。”说到这里,也许是老人真的爱回忆,他语气幽幽的谈起和玉罗刹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那小子初入江湖就邪里邪气的, 天赋好,实力高,长相俊美,当年不知道多少人被他那张脸所迷。嗤,要不是这样,他后来也不会硬是弄出个装神弄鬼的迷雾挡脸。不过现在看来这效果不错,最起码西方魔教的人都挺怕他的。”   顾生玉:“哦?原来是这个原因。”怪不得玉罗刹明明长的不错,却还挡着脸,一副不想被人看的模样。   误导成功,吴明笑呵呵的,脸上皱纹顿时更深刻了。   “我跟你说,当年不知道多少江湖儿郎为他神魂颠倒。那真是家也不要了,师父也不要了,妻子孩子都不要了,跪在地上抱他大腿的求着想跟他回西方魔教。当然,这样的人大多都死了。”   平淡的话到了最后骤然多了一股血腥的味道,顾生玉不为所动的问:“你们第一次见面是怎样的?”   吴明挑眉,流露出翻找回忆的感叹样子。   “挺无聊的,那个时候他正是自得意满的时候,我也不遑多让,遇到之后自然谁也不服谁。即使后来彻彻底底的过了招,为此感到热血沸腾,但几十年过去了,玉罗刹的儿子都二三十岁了,我们两个的境界一直在变化,但对最顶层那一部分至今仍是堪不破。”   就在这个时候,小老头手里的鱼竿突然挣动了一下子,他耐心的等到鱼咬钩,才收紧鱼线,再次开口。   “人生,就像是这鱼,若想不争不抢的活着,只会被比自己更大的鱼吃掉,而想偷偷摸摸的占便宜,拿好处,焉知这不是谁人撒下的诱饵。咬住了钩,命运不由己身。”   一尾鲜活的陆地淡水鱼奋力挣动着尾巴,小臂长的鱼身在阳光下反射黑白色的杂光,怒瞪的鱼眼是人类瞧不出的绝望。   吴明摘下这条鱼,扔到鱼篓里,笑呵呵的说道:“晚上吃鱼汤。”   顾生玉瞥了这鱼一眼,语气中怎么听都有股超然的淡漠。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重新装好鱼饵,将鱼钩甩入水中的吴明和气的道:“哦?”   顾生玉动动脚,跺跺地面。   “这看似天然的河水从始至终都是人造的,它们的使命从一开始就被决定好了,那就是被垂钩的人钓上来,不然这海里,哪儿来的淡水鱼?”   所以就连命运都是假的,又何来争抢,身不由己?   “哈哈哈……”吴明忍不住笑皱了满脸褶子,他看起来更像个小老头了,“没错,没错,你说的没错!所以啊,这世上既没有公道,也没有道理,人做事,不愧于心就对了。”   眼前清池水波无痕,随着第一次有鱼上钩,水面再度恢复平静。在不知道下一次咬钩是何时的情况下,顾生玉说道:“虽然前面味道不怎么对,但最后一句倒是正确。人做事,随心而为,不愧本心就够了。所以,我若是赢了,你会同意放弃造反的计划吧。”   吴明神色不变,维持着和顾生玉一样的姿势盯着水面。   “你怎么知道的?”   顾生玉淡道:“一口吞天,日月为明,你表现的再明显不过了,而且我也不是没有些手段。”   吴明笑道:“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吗?”   顾生玉摇摇头。   吴明道:“我一生学什么都是个庸才,废物,唯有学武,仿佛如有天助。兰花如意手她人学,可能二三十年练的吐血而亡也难有精进,有的人天资绝世学个三年就可大成。而稍有天赋的人,在有人指点的情况下,五载也能练出个子丑寅卯,而我……三月便可会。”   这一段话中,二三十年是指如意仙子的女儿,天资绝世是指如意仙子。如意仙子早年无论什么武功看两遍都可会,可她的女儿练如意手练到吐血身亡仍是未经寸功。   至于后面提到的稍有天赋的人,恐怕就是顾生玉下船时见到的少女牛肉汤了,她当时为了驱赶拦路的他起手式便是兰花指。而最后说到的指点的人,应该就是面前的小老头了。   顾生玉认真想着,他看起来更像个老头子了。   别说,说着这话的吴明既没有绝世高手的精神矍铄,反倒像个老人一样,透出阅尽千帆的平淡沧桑。   “会了便精了,精了便通了,”吴明的慢声细语中带着足以将任何人感染的叹息,“在玉罗刹出现前,我以为世间寂寞,孤高胜雪,再难有所敌。他出现后,第一年觉得真是讨厌啊,居然会有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第二年是憎恶啊,他为什么不去死了呢,第三年则是付诸行动……”   树叶上有清晨的露水被蒸发的残痕,风抚摸过孤零零的它,枝冠上的树叶又仿佛逗它玩似的,齐齐发出热闹的声音。   不过那声音犹如低低细语,是人类分辨不出的动静。   但是人眼却能接收到这份细语,并为之改变心情。   吴明望着这一花一草,一石一水,这地方他居住了几十年,早就连每块石头的纹路都一清二楚。   “最初如同地位被年轻野兽威胁的雄狮,恨不得扑身上去厮打一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发清楚,像我们这样的人如今多么少,可能有生之年都不会遇到第二个。”   “然后也便累了,倦了,开始全心全意精修武道,为了武道极致心生憧憬。”   顾生玉听到这里,没有问那你为什么要醉心谋反势力,他本不需要说,因为他们这样的人,俗世中的一切,区别只在想和不想。   正如上诉所言的,什么规章制度,伦理道德,做不做全凭他们心意罢了,当世间再无束缚他们的规则难道就不能活了吗?   肯定不是!   随心而为,本心驱之,方才是武者之道。   正如吴明并不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正如顾生玉的不在意。   “站在顶端久了是一种上瘾的感觉,虽说孤身一人也可探究天道,可无论是我还是玉罗刹都没有那么做,本质上我们非常相似。”说到这里,吴明转过头,道:“对那至高无上的权柄都有觊觎之心。”   顾生玉平静道:“有追求是好事。”   “……”这次,就连吴明也有一瞬间哑然,为顾生玉这份云淡风轻,然后他闷闷笑了起来,在笑声放大之前说道:“说的没错,唯一擅长的部分再难精进,也就只有挑战自己最不擅长的部分才能让人生出活着的实感。”   “为什么我出生的时代不是几百年前,”此时此刻的吴明真的充满了遗憾与不甘,“若是在几百年前那个人雄并济的年代……”他也许会成为又一个涉足至高风景,醉心武道极致的人。   顾生玉静静望着他,又转回来看着水面,心里想道:可惜这个时代,注定出不来这样的人。   小河流水,清清的水声叮咚作响,奏着欢快的音调,鱼篓里的鱼甩动尾巴,渐出不少水珠。   树枝上飞落一只白白胖胖的肥鸟,它歪着头,灵动的眼珠盯着树上一块和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的树皮,突然探出嘴去,叼住了那只伪装的好好的飞蛾,然后张开翅膀,向着天空飞去。   沙曼斜靠在庭院里的躺椅上,赤足散发,她周身披着浅紫色的薄纱,丰满的胸脯轻轻起伏,柔韧紧致的腰肢,既有蛇的纤细,又有说不出的性感。   秀气的脚趾踩在白狐皮子布置的软铺上面,听到门口来人的脚步声,便是一个风情万种的扭头,上挑的眉眼满是高傲与妩媚混杂起来的奇异魅力。   宫九听到沙曼说找他,想着好久没来看她了,也就来了。来了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能将往日的他迷的神魂颠倒的景象。   “宫九……”沙曼虽然摆出一副诱惑的姿态,但语气仍是那么冰冷不耐烦,“我没钱了。”所以想要什么自己趴下来。   不得不说,一瞬间宫九确实被她的这副模样迷惑,但他马上清醒过来,想起与顾生玉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头一次怀疑起自己,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做,趴在一个女人脚下,让她鞭打自己,仅仅是因为被虐待会有快感吗?   然后他想到了死在太平王手里的母亲,眼睛一瞬间发红,可又悲哀的意识到,太平王正是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这岂不是世所难容的恶事?偏偏他又找了个和母亲声音一模一样的女子,让她鞭打踩踏自己,这又岂不是世间同样难容的恶伦之事?   自己最憎恶的父亲,流着最憎恶父亲的血的自己,宫九想,他岂不是将世所难容的罪孽融于一身?   这样的他不被鞭打,不被憎恶又怎么可以!   心口刹那间的苍凉,自卑到了极致反倒极为自傲。   宫九有自傲的资本,他除了算数与记道,其他所会所精的东西,都是别人需要精研一辈子都难以弄懂的深奥可他信手捏来   武功更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几人之一,若不是不在江湖上行走,他早已有西门吹雪等人的名声。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心结成了“怪病”,药石难医。   他就像是绝症患者,不期待明天,活在当下,活得冷静又疯狂。   宫九:“……”   沙曼不知道宫九在想什么,但那一瞬间她被宫九的眼神看的汗毛直竖,有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自她心头生起。她下意识后退,却被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的宫九抓住胳膊,直面令她恐惧的这个人。   从她因为惧怕而放大的瞳孔里,宫九清晰的看到此时自己如魔一般痴狂的表情。   深邃的眼底仿佛有万千只残缺不全的恶鬼邪魔,它们张开大手蛊惑着,咆哮着,让沙曼全身僵硬,不敢挣扎。   宫九神情诡秘的将动都不敢动的沙曼搂入怀里,低声说道:“别害怕,你不是需要钱吗?”说道这里,他嘴角上挑,笑得异样邪意,语气中透着会让人恐慌的愉悦。   “取悦我吧,取悦到我,你什么都能得到。”   沙曼从未想过,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勾引行动,她居然会落入地狱。   二更   当从地下室里发现宫九的时候,找到宫九的部下险些被当时的情景吓疯。   无他,本就令人恐惧的九公子,他正咧着诡异的笑,身下躺着他最爱的女人。   沙曼。   尸体。   一具被分的粉碎的尸体。   那人当场就吐了出来,然后被宫九随手一掌打飞出去,直接死在门外头。   宫九略感扫兴的抚摸着沙曼失去温度的脸庞,遗憾的发现,那能让自己心头温软的嗓音不见后,这女人唯一的价值也没了。   不过这也正常,本身沙曼就是他从青楼里买出来的红倌,高傲冷酷才不正常,正常的她就应该偎在男人身上操首弄姿。   当初因为她与母妃相似的声音带她回来,这似乎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你说,对不对,沙曼?”   宫九自言自语的说道:“不把你带回来,我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怎样一个错误,多亏了你,所以我将你从世间解放,再也不需要为金银烦恼。”   他身下那滩看不出女子身姿的肉泥中,一颗形状完好的头颅犹带生前的恐惧。   爱怜的吻上沙曼的嘴唇,然后像是扔掉垃圾一样将它扔到地上,脱下染血的外套,宫九嫌弃起满室血味。   既然不喜欢,便转身就走,他毫不犹豫的将曾经最宠爱的女人,前一秒最宠爱的尸体抛诸脑后。   钢铁的大门吱嘎作响,与门框严丝合缝的关上,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打开这扇门,看到门里那个可怜的女人。   宫九步入黑暗,这次再不如过去犹豫踯躅,心向往着光明,又恐惧自己被光明灼烧的满身狼狈的模样。   此时的他像是个天生的黑暗住民,姿态闲适,游刃有余且在黑暗之中一往无前。   吴明,顾生玉在他来时下意识看向门口,望着打理好自己走进来的宫九,他们同时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宫九,突破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破了?”吴明皱皱鼻子,这事有点儿超出他的掌握。在自己的计划中,宫九想要突破最起码要三十年不死才可成就先天,毕竟他这性格太容易将自己作死。   宫九闻言奇怪的笑了起来。   “想明白点儿东西。”   “是吗?”   “对。”   吴明意味深长的挤挤眼睛。   “放心吧,不管你想通什么,小老头我都是不介意的。”   “多谢师父这么多年的教导。”   “咔嚓!”小老头脊背僵住了,他转头,顾生玉仿佛听见了骨头摩擦,咯吱作响的声音。   吴明看着从未对自己这般恭敬过的宫九,歪过头,问顾生玉:“能帮我看看他的脑子吗?”   顾生玉面无表情的撩起衣袖,认真道:“治疗脑疾我有经验,宫九,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脑子!”   “……”   一阵兵荒马乱……好吧,单纯是两个人调侃一个人的情景顺势完美过渡。   吴明慢吞吞的说道:“想也知道,你小子是怎么个情况。”   宫九神色不变的说道:“哦?”   吴明瞥他,“身上血味可不是洗洗就能清理干净的。”   宫九闻言,眉目更深沉了。   顾生玉出声道:“你杀人了?杀了谁?”   宫九平静的说道:“过去的迷障。”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顾生玉注意到,宫九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没了迷恋,去了狂热,单纯的是在看,和看陌生人,物品,花木一样的看。   这种状态很像紫禁城上的西门吹雪。   由后天返先天,总要有一些不同。   不管如何,这对于武者来说是好事。   顾生玉想了想,道:“庆祝一下吧。”   吴明乐道:“赞成。”   宫九在他们旁边坐下,盯着水面许久,突然出声道。   “我看水是水的样子,你们呢?”   吴明和顾生玉对视一眼,话语平常。   “水除了水的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   两人齐声说完,不约而同的笑了。   吴明摇摇头:“我可怜的徒弟,还是让顾生玉帮你看看脑子吧。”   宫九:“……免了。”   在场三人都是外界难寻的高手,宫九由于刚刚突破,说话中总是暗藏玄机,听的人摸不着头脑。幸好在场这两人都是渡过这个阶段的强者,总能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回答他突然出口的问题。   他们的论调有的时候让人听不懂,但细思起来却总有股味道,那是和先天之境不同的,道家返璞归真的境界。   吴明忽然叹道:“看到你们两个我就觉得自己老了。”   顾生玉不答反道:“世间从不缺天资绝世之辈,你还有得熬。”   “吼吼,要是太难熬了,小老头我可不干。”   宫九笑道:“没事,师父,我会孝敬你的。”   吴明鸡皮疙瘩几乎是刹那间起了一身。   “不过是个沙曼,”他叹道。   宫九弯眸:“岂止沙曼。”   顾生玉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沙曼是谁,更是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两师徒到底在打什么玄机,整件事他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这名叫“沙曼”的女子的死。   但是他可惜却不会说什么,凡是有因必有果,能够成为一名武者的执念,她自己定然不是全然无辜。   到了晚上,顾生玉一条鱼没钓到,吴明钓的那一条鱼上了餐桌,被做成一道糖醋鱼,而宫九则盯着他们钓了一整天的鱼。   无名岛的生活,多了顾生玉一个既没有想象中的混乱,更没有改变岛上人的生活。   唯一且最大的改变,就是平时小老头钓鱼的地方又多了个垂钓者,吴明多了个说话的人。   别看吴明在顾生玉面前好说话的样子,他也是曾干出将惹怒自己的宫九装进棺材里埋入地下的人。   作为枭雄,他有一副合格的铁石心肠。   但是作为同道者,顾生玉经常听他抱怨自己徒弟,抱怨玉罗刹,抱怨自己生不逢时。   顾生玉耐心应和着,然后开口道:“玉罗刹快到了。”   吴明丝毫不奇怪,因为他也感觉到了。   玉罗刹乘坐的大船还在距离这里几十里外的地方,但他已经迎风展翅,宛若海面孤枭,横跨大海。   红衣妖娆,容颜魅惑,掠过平静的海面时,无痕无波,唯有碧水蓝天下,一道鲜红靓丽非常。   吴明眯着眼睛看看天,道:“你拿了玉罗刹的罗刹牌真是好胆啊,那玩意儿是天魔策吧?”   顾生玉淡定道:“你想要可以借你看看。”   吴明乐呵,“还是算了,不死印法出自天魔策,我看了之后也没啥感觉,当初白让小九去抢了。”   顾生玉平和的应道:“现今留存的超一流功法,那个不是残卷?不死印法的不完整性在当年就可以将石之轩逼疯,你看了还能正常呆在这里,本身就是个奇迹。”   吴明摇头,“我没看。”   顾生玉撇头看他,似乎很惊讶。   吴明淡道:“到了我们这个境界,看前人功法是对自己有一定的启示,可是环境不允许,终究进益不大。”   顾生玉道:“那你要不死印法做什么?”   “好奇吧,”吴明沉默一下,回了这样一个答案。   他确实发自内心的好奇那个在自己有生之年只能不断遗憾,无法企及的时代。   顾生玉闻言,将一直放在吴明身边的那册蓝封书籍拿到手里扔入水中。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东西不应该留到后世。”   世间难寻的珍贵功法就这样沉入水底。   吴明看着不死印法被水浸湿,墨迹逐步化开的模样什么都没说。   “吴明!顾生玉!”   聊天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玉罗刹横跨海里数百米,内力下沉,低沉悦耳的声音精准的在顾生玉和吴明耳边响起。   顾生玉知道,这声音一定只让他们两个听见,岛上的其他人压根不会有所耳闻。   如此细致的控制力……小老头收起钓竿,站起身,普通的灰色布衣裹着他瘦小的身体,他望向和顾生玉一致的方向。   “看来他到了。”   话音落下,他们不远处多出个一身红衣的妖娆身影。   混血的相貌向来出色,但在玉罗刹身上却成了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的绝美颜色。   幽绿眼眸波光流转,红衣若血,妩媚中透着唯我独尊的霸气。   顾生玉掏出罗刹牌扔过去,玉罗刹不奇怪的接下收到衣袖里,然后说道:“这么大张旗鼓的找我过来是为了什么?小老头,好久不见了,你如今也成了个真正的老头子了。”   吴明笑笑,也不生气,“玉罗刹,你还是这么漂亮。”   玉罗刹嘴角一抽,吴明顿时笑的更开心了。   顾生玉望天说道:“我要走了,在走之前,总要让自己安心。”   一句话,同时将两个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第43章   吴明眼里出现明显的惊愕情绪,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玉罗刹则更是干脆, 坦然道:“你要破碎虚空了?”语气中是难以想象会出现在他口中的不敢置信。   顾生玉淡淡一笑, 没有解释。   正如他们觉得这个时代的环境难以让他们施展开手脚, 系统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   相信再过不久,他就会到达一个武道更加精深的世界里磨砺自我。   但这就不需要和他们两个解释了。   抬起右手, 比在身前,他侧过身,言辞淡漠。   顾生玉道:“在我离开前, 将一切都解决掉吧。”   吴明眯起眼睛, “你想要挑战我们两个人?”   他虽然猜到顾生玉的意图, 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狂妄。   玉罗刹放声大笑,“顾生玉, 你以为世人尊你天下无双, 我就也要怕了你吗?”说道后来, 语气骤然下降, 变得危险。   顾生玉不躲不闪,迎面对上两位绝顶强者散发出来的武息。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 不需要做什么, 对旁人来说就已经是难言的压力。   精巧雅致的小园里, 三位强者分而对立, 无形的威势散发出来, 气势互相挤压,空气中好似传来了爆响。   可怕的是,哪怕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凝滞到接近紧绷, 园子里的生灵仍是毫无所觉。   鱼儿呆呆的游在水里,鸟儿落到树上整理羽毛,树叶在无风的时候分外安静。   就在这时,吴明第一个出手,他明明是在场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出手也是最快的那个。   五指成爪,骨节凸起,撕裂空气的内劲指风在对上顾生玉的刹那,流云飞袖掀起无形罡气,挡住了这精准狠辣的一击,玉罗刹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掌天魔气劲,携有万钧之力宛若雷霆惊震威力非常。   “喝啊!”顾生玉提劲不闪,反手一掌,正面对了上去。   本以为他年轻内劲会比不上自己的玉罗刹目露惊讶,精纯……不,比自己更加刚硬雄浑的内力与自己相撞,居然将他推出半步距离。   别小瞧这半步,当今武林,就算是小老头也仅仅能将他逼退而已。   “好小子!”   玉罗刹目露赞赏,下一式已然攒出。   顾生玉面色不动,宽袍大袖飞扬拔群,宛若从天而降的仙人。气劲飞舞更似天下乱雪,震开周围盛开的鲜花绿草。   吴明再一次缴纳气劲,化指成拳卷着未及落地的花瓣,一股脑的冲向顾生玉死穴。   上身胸腹诸多部位都在这一招的变化之中,顾生玉也看出这招的厉害之处,临时变招。   柔韧折腰,翻身下腹,两手同时成刀,一时间聚集起前所未有的杀气,破向玉罗刹与吴明腹部。   锋利刀气还未真正成招就以杀气毕露,薄红异香空气中隐隐浮动,玉罗刹当机立断,后撤开去,但即使如此,仍有一缕长发被断在半空,惊险至极。   吴明豁出去一只手的与顾生玉此招相撞,气劲相冲后,他的手背上被留下一道血口,此时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血。   动武至此,已然杀机暗浮,顷刻间决定胜负。   场面静了一刻,还是吴明出口说道:“小寒山派红袖神尼的红袖刀?”到底活得久见多识广,仅仅是一招,便被他认了出来。   顾生玉并未用刀,可他早已是不止于“刀”的境界。   手指轻轻划过一片被卷入打斗中还未落下的花瓣,淡粉及白的花瓣中间像是被刀分开一般整齐,落势不减。   “我有一友,善使红袖刀。”他答道。   玉罗刹和吴明毫不奇怪,光是看就能学会什么的,在他人眼里是神技,但对这几个人来说,说不定只是必要的武学配备,没什么好惊讶的。   “再来吧,”打出了兴致,玉罗刹勾起嘴角,这次是他先动手。   阴柔狂裂的气劲,带有天魔劲特有的优美诱惑,而从男子的玉罗刹手里使出还暗藏强悍刚气,一不小心被打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生玉这回没再正面对招,一动一静暗含天地至理,每一招每一式都仿佛是在祭奠,是在涅槃,是在敬畏,是在挑战。   就像是当年他对天地的初步认知是畏惧,而后又毅然决然与天地同斗一般。   学了那么多宗师的武功心法,在这一刻,他将它们融会贯通,化作唯一的一招。   顾生玉喝道:“天地大同!”   大道至简,至极所以至简。   不知何时也出了招的吴明与玉罗刹一起对上顾生玉。   伴随一声爆响,整个无名岛都仿佛颤抖了一般,前所未有的压力自吴明钓鱼的小园传开。   亲身感受到天地大同威力的玉罗刹,吴明,居然在这一招之中感受到了曾经天地对他们的压制。   在还未到达这个境界之前,世间万物,他们都存在着畏惧。   如今找回这个畏惧,他们居然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松动了。   不过……在惊喜之前先调息吧。   顾生玉这一招的威力不仅仅是融合了多位宗师的“道”,还有他自己的道途。   简单明澈,干净珍惜。任何人与他交手,他都不吝啬的传递自己的经验意志,也因此这一招的威力犹为大。大到震退两位绝顶强者,并把他们打出内伤。   掌劲中不只有猛烈的罡气,还有无形中的柔力。罡气横冲直撞,柔力润物无声。   通过交手的瞬间,一刚一柔,暗合一阴一阳,同为御敌之法潜入二人体内。   玉罗刹天魔劲被柔力所扰,正潜伏进他的五脏六腑,然后在一瞬间爆。,猛力的罡气和吴明交手的瞬间便使用出难以想象的威力,折断的右手软在身侧,他狼狈的半跪在地上。   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一把年纪还被后辈揍成这样。   可是他们自己得到的好处也不小,要是能领悟到柔力的本质,玉罗刹天魔劲绝对能再上一层楼,而吴明通过之前的交手,也一样能将刚劲化为己用。   战斗过后,小园恢复平静,两个人盘膝坐在地上,调理错乱的内息,吴明先一步睁开眼睛,然后是玉罗刹。   内伤来说,是玉罗刹更重,但外伤上看,还是吴明被打的更为凄惨。   顾生玉自战斗结束后,便负手而立,仰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今感觉到他们两个醒来,他转过头,笑道:“感觉如何?”   对上顾生玉的目光,玉罗刹心情复杂,一代更比一代强吗?他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个年轻人已经走到自己前面了。   冷哼一声,玉罗刹站起身,承诺道:“西方魔教的势力仅止于江湖。”   顾生玉闻言,沉默一下,道:“南王的事情果然有你的手笔。”   玉罗刹凉凉笑了起来,“谁让本座的儿子想要在紫禁城上决斗。”   再提起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破飞仙的事情,顾生玉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心静无波的谈起叶孤城这个名字。   顾生玉说道:“单论剑法,当时的西门吹雪确实不是叶孤城的对手。”   “呵,可到底活下来的是本座的儿子,”玉罗刹自得的说道,显然西门吹雪剑神的名号他非常满意。   吴明将断掉的胳膊大致处理一下,听到这话便说道:“玉罗刹,孩子不能太宠。”   玉罗刹撇嘴:“啰嗦,那是本座的儿子。”   吴明……好吧,你是当爹的,你说了算,然后对顾生玉承诺道:“我会放弃,你放心,看到你的境界后,我又怎么会再乐意分散精力,让自己离武道一途更远呢?”   顾生玉毫不怀疑他口中说的话,点点头,“如此便好。”   世上有许多人,他们有着旷世之才,却缺了那么一个环境。所以他们只能顺从人心,选择起最困难的那个目标,不见得是特别想要那个位置,仅仅是证明自己。   这便是所有野心的开始。   处理好西方魔教和无名岛的势力,顾生玉回到自己在岛上的屋子,见到的就是早早等在那里的宫九。   顾生玉望着他,宫九顺势回望。   宫九:“你的目的,不是长生诀吗?怎么又为朱珵珺处理起江湖事了?”   顾生玉与他擦肩而过,走入屋内,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我是为了处理私事而来,长生诀还是朱珵珺,都是我的私事。”   宫九不言,抱臂靠在门框上盯着他,屋内一时只有水声作响。   顾生玉喝了口茶。   宫九突然很厌烦他这副平静的样子,冷冷道:“吴明不打算继续,但不代表我会放弃,到时你又能怎么办呢?”   “如你所说,到时我已经离开了,”顾生玉不为所动的说道:“但是世间少了一个顾生玉也不会出现什么变化。”   宫九心底的烦躁远比他脸上表现出来的多,“哦?你这是又想打什么哑谜?”   顾生玉这回没再转移话题,看向他,“意思就是,即使没了我,你也一定不会成功。”   “你!”   顾生玉冷静的看着一步冲到自己面前的宫九,淡淡说道:“我曾对你提过,要是朋友的决定对自身无益甚至是有害的,那作为友人的人到底是该支持还是阻止?”   宫九略显苍惶的后退,仿佛顾生玉在这一刻变成了某些他不能理解的东西。   耳边不断响起顾生玉的声音,破开了自己的心鞘,展露最真实的模样。   宫九茫然的望着他,顾生玉一如初见时的平静。   “我的答案是支持,无论我是不是也为这个选择不安,但我还是选择支持下去,哪怕我会因此失去这个友人,”他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有种静谧的味道,顾生玉说道:“即使挣扎过,我的答案仍是原本的那个,没有丝毫变化。”   这样说的他,似乎也在嘴角溢出了一丝苦涩。   宫九眼神一动,疯狂的抓住顾生玉阻拦的手,亲了上去。   这是第一次接触,咬破唇肉,满嘴都是腥甜的血味,粗暴无比,透着绝望与黯然,绝不能算是好的体验。   顾生玉任由他亲着,眼中神色不变,这反倒让宫九越发绝望,吻的越发疯狂。   像是蜘蛛网上的那只飞蛾,原来不知道何时,烧毁蜘蛛网的火,连这只渴望得到自由的蛾子也烧死了。   宫九挣扎过,但他最后还是心甘情愿的死于一时的烈火,执念永远不消。   离开他的嘴唇,宫九低低说道:“顾生玉,我恨你。”   顾生玉平淡的道:“我知道。”这次连一丝苦恼都没有了。 第44章   日出时分,顾生玉坐在西方魔教的大船上返航。   无名岛最大的收获, 是处理掉了江湖可能存在的隐患不死印法, 以及吴明这个野心不小的小老头。   至于玉罗刹的承诺, 算是完成朱珵珺的托付。   顾生玉一向是个重情的人,单看他离开之前为每个朋友都做好打算的行为, 就能体会到他是个怎样的人。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其他人眼里也有非常薄情的地方。   比如他这一走,回来不知何年, 也许干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也没有任何不舍的意思。   反倒平静的处理了身上的责任, 言行之中居然有种处理身后事的平淡。   玉罗刹眯眼睨了顾生玉嘴上的伤口,嗤笑道:“被雁咬了嘴?”   顾生玉瞥他, “不, 是一只发现自己飞不出纱笼的飞蛾。”   “原来是虫子吗?”玉罗刹不以为意的道。   顾生玉想起宫九离开时疯狂的情态, 又摇摇头。   “说不定, 并不只是只虫子。”   玉罗刹翻个白眼,“本座懒得和你打哑谜, ”然后他提起最关心的那件事, “你回中原就要破碎虚空吗?”   顾生玉看他, “你问这个做什么?”   “咳!”玉罗刹努力板正脸色, “本座这不是想让小雪也看看吗?这可是一生难见的机缘, 错过了多可惜。”   顾生玉无言看他,重复了小老头的话。   “你还真是宠儿子啊。”   玉罗刹勾起嘴角,眼里精光闪动, 显然他十分自豪。   “别转移话题,快告诉我!”自得完毕,他急急问道。   顾生玉摇摇头:“能找到的话你就来,找不到就算了。”   玉罗刹:“……什么意思?”   顾生玉平静的望着他,“我打算去十绝关。”   玉罗刹倒抽一口冷气。   “你!”   顾生玉:“当初你不就怀疑我是十绝关里出来的人吗?如今此间事了,再回十绝关方是有始有终。”   玉罗刹神情严肃,“你竟然真是十绝关的人。”   顾生玉:“……”   玉罗刹:“讲道理,当时我也只是猜猜,没想到蒙中了,哈哈哈……”   顾生玉无言以对的那张脸,让玉罗刹笑了一路,直到下船。   重新从海外孤岛回归陆地,大地上的一切都显得很是新鲜。   叫卖的小贩,吵闹的人群,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看的顾生玉面露感慨,然后他使用起当世已经无人可及的身法消失在码头。   玉罗刹派人跟紧他,就怕顾生玉突然消失让西门吹雪错过机缘,至于十绝关……要真是到十绝关才踏破虚空,他一定会写个服字送给他!   ……   最近的一年里,江湖太过平静了。   陆小凤没有麻烦上身,楚留香没有好奇心发做,各个藏身在暗处里的反派没有一个冒头。   这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少有经验的人都老实的窝在自己的小船上,生怕到时被一个浪头打翻,丢人丢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大消息流窜出来的速度异常的快,几乎顷刻间霸占了整个沉寂的江湖。   顾生玉回来啦!   石破天惊!   天下无双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他了,他也出现了!   有小道消息说,顾生玉出现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往长安。   大家觉得这也对,失踪那么长时间,是该回家看看了。   皇宫里。   朱珵珺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自从那个消息出现,自从某人消失……   “唉……”笔头朱砂掉在折子上,留下一道鲜红的朱色,他心烦的将废弃的译本扔到一边儿,叹气道:“顾生玉……”   呢喃着这个名字,新上任的大内总管李仁贴心的为他送上香茶。   作为和朱珵珺一起认识顾生玉的人物,李仁最清楚朱珵珺对顾生玉有着怎样复杂的情绪,也清楚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李仁送上的茶不温不火,味道刚刚好,是朱珵珺喜欢的西湖龙井。   他看着茶汤,想起前年顾生玉从自己手里挖走他一整年份的西湖龙井,却把茶叶送给江湖好友的事情。   那次他可是哭惨了,一整年都没有龙井茶喝,想喝还要去太后宫里蹭,委实是可怜。   他似乎还感叹过,顾生玉手黑心硬,不然不能这么无视君王之威的折腾他蹲梅花桩。   现在想来,从和顾生玉遇到开始,他的人生当真是出现了不少变化。   茶楼初遇,桌上一个“变”字,结下这桩缘分。   朱珵珺想,天下无人不相知……这样一个人,自己能有幸与他相知,真是其他人求不来的机会。   “陛下……”   正在这么想着,御书房外突然传来李仁犹豫的声音。   朱珵珺自思绪中回神,冷静的说道:“什么事?”   “……呃……顾大人来了,您看……”   没有牌子,没有谕旨,但顾生玉的脸就足够宫里所有侍卫放行。   李仁苦笑的看着顾生玉平静俊逸的面孔,提高了声线,向里面的人报告道。   朱珵珺:“……”说曹操曹操到,等朕做一下心理准备先!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差不多觉得自己平静了,朱珵珺才操着帝王威仪,沉稳的说道:“放他进来吧。”   “是。”李仁总管规规矩矩的应道,然后对顾生玉说:“顾大人,请吧。”   顾生玉无言的看看李总管,再看看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的朱珵珺,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当视野里出现一身深衣,广袖长舒,仿佛自时光中走出来的魏晋名流一般的顾生玉时,朱珵珺目露恍惚,眼前仿佛出现了与这个人最初见面时的模样。   彼时他挥毫泼墨,好似山中隐者,流入俗世,他白龙鱼服,茶馆之中侧身低目。   这一眼对视,成了如今一切的开端。   虽然最后却是四个大字,铁口神算让自己差点误以为他是骗子挺尴尬的。   朱珵珺:“顾生玉……”   不自觉的已经呼唤出声,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顾生玉仿佛没有看见朱珵珺脸上的讶异,掏出一直被放在身上的长方形小印搁到朱珵珺桌上。   在见到那块私印的时候,朱珵珺神情严肃起来,透着隐隐的委屈,“你果然是怪我吗?”所以才将我送你的东西送回来。   顾生玉无语:“别乱想。”   朱珵珺不依不饶:“那是为什么?”   他拿起这方印,端看外表,它十分普通,花体纹路都是常见的吉祥神兽样式,但它不凡的地方在它的下方,与朱砂接触的地方——大庆天授,四字格外清晰明确。   朱珵珺拿着私印和摆在桌面上的玉玺合起来摆弄一下,一方子母套印便出来了。   顾生玉看到这一幕毫不稀奇,他似乎早就知道这印的价值和作用。   “如今你托我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妥,留着它也没什么用。”   朱珵珺:“……顾生玉,我将它给你虽然有这个意思,但是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也是真心想让它帮你解决麻烦!”   皇帝私印,绝对能处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麻烦事,这点儿他还真没说错。   可是顾生玉闻言,仅是略显轻嘲的说道:“这世间情之一字最是干净,容不得分毫利用。若是这般做了,不管是自己,还是接受的人,亦或者观者,都不会觉得这情意到底有多真切,甚至就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迷失在人言之中。”   “顾生玉自问洒脱无畏,却认为情意最难辜负,也认为陛下的情意,难以辜负。”说罢,两手相合,行了个求去的古礼。   顾生玉道:“如今四海以平,顾生玉没有继续担此厚爱的借口,还请陛下放我离去。”   一声坦言,昭示着他曾经所做种种,皆是朱珵珺所愿。   当日东市慧眼识英,千金马骨,最后所换的,是对伯乐的倾力相报。   朱珵珺张张嘴:“顾生玉……”   “还私印并非划清界限,单纯的是不需要了,”顾生玉从袖中抬起头,平静的说道:“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也因此不得不离开,我唤你一声陛下,是认为你一定会是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好皇帝,虽然……”   他突然笑道:“我应该是看不见了。”   朱珵珺一下子从皇位上站起身,绕过书案,来到顾生玉神前,苍惶的抓握住他的手,眼底是深深的焦躁。   “顾生玉,朕不许你离开!”   顾生玉摇头。   朱珵珺眼睛瞪的发红,忍不住威胁道:“你是要抗旨不尊吗?”   顾生玉轻飘飘给他一个眼神,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拂开他的手。   “陛下……”   “叫我朱珵珺!”朱珵珺烦躁的踱来踱去,“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   顾生玉轻笑出声:“是人都有个追求,朱珵珺,我希望作为朋友的你能支持我。”   “……”   朱珵珺一瞬间停下所有动作,复杂的看向他,“顾生玉,朕不是个好朋友。”   顾生玉笑着看他。   在那样了然的清澈目光下,朱珵珺苦笑着捂脸,“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必须是个好朋友。”   ……   “你走吧。” 第45章   出了皇宫,顾生玉马不停蹄的赶往雁门关。   此时的关外黄沙飞卷, 古道苍凉, 落日之下, 枯藤,老树, 乌鸦的叫声成了这幅景色唯一的伴曲。   顾生玉骑着马,穿过官道,在军营前面停下马。   “吁!”   拉动缰绳, 漆黑的马匹扬起前半身, 前蹄挣动, 总算从疾驰中停了下来。   他对门口警戒的兵士说道:“求见苏将军,在下顾生玉。”   听到他的名字, 守门的小将一愣, 立马抱拳回礼。   “原来是顾先生, 请先生稍等, 苏将军此时应该正在练兵,某马上前去传信。”   “有劳了。”   顾生玉下了马, 看着他的背影, 认为这人八成是金风细雨楼里的老人, 不然不能一提起他的名字脸色都变了。   没过多久, 顾生玉便被请了进去, 望着许久未见的苏梦枕,他目光奇怪。   没办法,原本体弱病虚的苏楼主似乎被雁门头顶的太阳晒黑了不少, 身材虽然还是那么修长,更换的假肢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故障的样子,但是单论体格,真是不能同日而语。   “顾先生!”现任金风细雨楼楼主王小石也黑了不少,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背后的挽留剑缠在布条里,看不出它绝世神兵的风采。   顾生玉抽出袖中的红袖刀,将它递给苏梦枕。   苏梦枕对这把曾经名动天下的红袖刀无动于衷,冷静的说道:“我既然将它送给你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顾生玉笑道:“我将它给你,是希望你能守好这个天下。”   苏梦枕目光一变,语气略急,“是发生什么了吗?”   顾生玉摇头:“什么都没有发生。”   苏梦枕:“……”   顾生玉:“……”   王小石在自家大哥和顾先生身上看来看去,不太清楚他们在目光中传达了什么,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   半响,苏梦枕开口道:“这份嘱托本不该由你来说。”   顾生玉道:“这份嘱托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开口。”   苏梦枕勾起嘴角,接过红袖刀。   “必不负所托!”   顾生玉闻言,露出难得真切的笑容。   等到他驾着乌骓马消失在天际边缘,苏梦枕望着手里红袖刀的眼神才浮现几丝感叹与怀念。红光隐隐一闪,红袖落入袖中,刀光长鸣,空气中异香浮动,宛若女子柔肠百转的娇吟。   王小石试探的道:“顾先生来是为了雁门关?”   苏梦枕收回落到这把绝美刀上的视线,认真道:“何止啊。”   顾生玉刚才可是将整个江山都交托给他了。   从此,玄甲军的信念只会比磐石更坚固,比长江更深远。   这大庆的天下,会一日比一日安稳!   ……   顾生玉急匆匆的驾驶着马匹赶往下一个地点,多亏被他半路抓出来的西方魔教监视,没有他们的帮助,他还不知道陆小凤此时人在哪里呢。   万梅山庄里,陆小凤歪在树上喝着西门吹雪酿的酒,酒中清冽的梅花香让他分外满足,然后他皱起眉头。   耳中透出纯粹剑气的琴声,又仿佛仅仅是咏颂梅花而已。   这西门吹雪啊,弹琴也比往日多了不少花样。   陆小凤故作年长的感叹一句,接着喝酒喝的今夕不知何夕。   万梅山庄的酒之所以让他赞叹不已,就是因为西门吹雪的酒总是藏在不知道哪棵梅树下。   俗话说,买的不如送的,送的不如抢的,抢的不如偷的。   来西门吹雪这里偷酒喝,可是他平生的趣味之一。   正要将最后一口梅花酒倒入嘴里,陆小凤突然浑身一僵。就在这个时候,庄外突然响起一阵歌声,附喝着西门吹雪的琴声,将这天地渲染出一片雪落梅开的清寒傲骨。   陆小凤面容严肃的翻身下树,一溜烟的跑向门口。   “西门,我先出去看看!”   专心抚琴的剑神理都没理他。   跑出庄外的陆小凤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他刚刚着急的连轻功都忘了。眼神四下扫视,就是没有找到想见的人。   此时歌声已经消失,西门吹雪的琴还在隐隐传来,但那股子感觉,就是让陆小凤不怎么是滋味。   咋了咋舌,陆小凤刚想回庄,却在转身的瞬间停了下来,他看向一旁的大石头上,一罐黑陶白底的酒壶被放在那里。   陆小凤走过去,拿起酒壶打开盖子闻闻,猛烈的酒香冲的鼻子发酸,他一口喝下去半瓶,然后被烧的大喊。   “好酒!”   和西门吹雪的酒一样,让他心痴迷醉。   与陆小凤遭遇差不多的花满楼,发现今天的百花楼里也不怎么平静。   一群貌美女子送来一棵培养到开花的梅花树,她们有着玉女一般的冷清,又有着仙女一般的姿容。   她们对下楼来的花满楼送上了药和梅花,说道:“这是顾先生托我们移花宫送来的墨玉梅花,还请花公子收下。”   花满楼接过药和一封信,等到她们离开才打开封口,抚摸纸上用浓墨写下的字迹。   信上的话很简单,大多都是墨玉梅花的种植事项,再有就是告诉他,原随云知道这些药物的使用剂量,到时让他帮忙看眼睛就可以,言说,他并不强求花满楼一定要看见,无论怎样的花满楼都是自己的朋友。   显然移花宫不可能外传墨玉梅花的培植方法,那么这么一株半人高的梅花就一定是出自顾生玉的手笔。   花满楼“看”完信尾的关心,手指抚摸墨玉梅花娇嫩的花瓣,表情浮现出一瞬间的落寞,再看去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淡雅。   百花楼里满百花,花满楼时亦满心。   无论何时何地,花满楼都会敞开大门,欢迎他的朋友。   ……   与其他几位朋友不同,原随云什么都没有收到,顾生玉托人捎来的一句口信,也只有短短三个字。   “我走了。”   重复完这句话,原随云微笑着,杀气四溢。   ……   乘着皎洁的月色,马匹缎子一般的漆黑毛发在高挂的下玄月下闪烁莹白的光亮。四蹄上雪白的斑点,如同踩着月光奔驰的天马,神骏非常。   顾生玉骑着这匹难得的好马直冲到山崖下方,瞬间提气轻身,脚下一踩马匹后脊,在乌骓马的长鸣中,掠过平滑如镜的山壁,迅速提升速度。   陡峭的高峰有着武林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像是刺破天际的巨剑一般耸立,四处横生的枝冠树木,为巨剑的两面披上翠生生的绿背,唯有剑锋的两处,是世间难寻的险地。   笔直的“剑锋”既没有借力的地方,亦没有休息调息的凸起。想要登上去,唯有凭借一口内力翻山越石,如履平地的跨越这条垂直的水平线。   这是足以将天下人拦住的天险,却拦不住一心想要上去的顾生玉。   已经是宗师的武道修为,早已不需要内生真气,凭借沟通天地生机为己用的能力,顾生玉好似化身为风,直到到了“巨剑顶端”,他的每一根发丝,都透出了无拘无束的风的气息。   这座山崖看起来非常险峻,但最顶上却是一处难得的平地,月圆时,也是一处难得的赏景之地。   犹记得上一次来,月大如盘,色若银浆,云似朝雾,光带薄纱的美妙情景。   稍微整理一下被吹散的头发,顾生玉来到棺木前。   平整的山顶,一座装了人的棺材是十分显眼和异常的,但顾生玉却不会感到奇怪,因为这本就是他干的。   用水晶打造的棺材具有防腐的效果,透明的盖子下面,白云城主叶孤城白衣黑发,俊逸无双,哪怕是死亡也未曾损失他生前一丝一毫的风采。   顾生玉静静看了许久,从赶路开始便一直提醒他的系统时间正在急速归于零。   他想的没错,与玉罗刹和吴明决斗完,并小胜一场后,这个世界的时间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离开无名岛的时候,仅剩下的三天提醒他将要离去的时刻正在逼近,让他将每一件事情都压缩到极致办好,也幸好之前早有准备,不然恐怕他来不及和某些人告别。   抚摸着水晶棺,棺材冰凉的质感有着在山上被夜风吹拂的寒意。   顾生玉敲敲棺材,特意委托妙手朱亭制作的棺材有着不少机关,这是他为了保证叶孤城遗体的完整性而和他一起研制的。   不得不说,通过两位在机关巧技上都拥有天纵之才的大师合力,这座水晶棺的意义比之一般的兵器用处还大。   只要不经历不可避免的天灾,它完全可以将任何想要对里面“人”不利的家伙打去见鬼。   用着独特手法敲响的棺材盖儿缓缓打开,露出下方俊美非凡的男人。   顾生玉伸出手,拿出了放置在里面的剑。   “叶孤城的剑是君谈云的剑,君谈云是顾生玉,你的剑,将会是他的命!”   “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剑放置在腰间,整个过程无比肃穆。   到了这个时候,顾生玉冷峻的侧脸才浮现出丝丝明显的感伤,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叶孤城的脸颊,但临到最后他退缩了,收回了手,合上棺木。   月光为水晶棺铺上迷离的薄纱,顾生玉对地面发出一掌,内力直击地底,轰鸣声连连响起,前面的水晶棺也在缓慢下沉。   顾生玉静静的看着“叶孤城”沉入山里,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孔开始,他又一次挥出一掌。   掌风仿若夜风的嘶吼,卷着飞溅出的石头土块一起落入地坑中,彻底掩埋了棺木。   手掌握紧剑柄,感受着这冰冷过头的温度,望向天空,夜幕的伟大是群星也难以掩盖的无垠广阔。   顾生玉道:“我不能在这里走。”虽然他很想。   他身边有无数人的眼线,相信他要是在这里失踪,沉睡在此地的叶孤城将永无宁日。   所以他必须走!而且最好还是在外人难以觊觎的地方!   瞥了眼飞速跳动的时间,顾生玉使出全身内力,整个人都失去了人的形态,途中只留下肉眼难辨的残影。   这番疾驰已然超越了人的境界,显然天人一词越发深入人心。   接到下属的报告,小老头吴明,玉罗刹,原随云……能知道他消息的人相继赶来。   因为他们都有渠道得知,顾生玉接下来是要去破碎虚空。   这数百年都无人瞰破的境界,如今终于有人做到的!   心生向往的人不知多少,他们匆匆寻着他的足迹赶往他的最终目的地,想要一窥至高武者的境界。 第46章   像是玉罗刹,吴明这对他有所了解的, 知道他是前往十绝关, 那是凡人无缘可见的极地。   类似原随云这样早有留意过顾生玉以前查的东西的, 则更加精准一点儿。   那一天,塞北地域, 迎来有史以来分量最重的几人。   原随云皱着眉头扫视这荒芜的黄土地界,湛蓝的天空与黄沙漫卷的土地在远远的地方交汇成一条直线,他想见的人还没出现。   心里有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但他看见一身血红的玉罗刹, 一身麻衣的吴明相继悄无声息的出现后,他便安定下来。   不可能这么多人都找错。   后面赶来的人还有许多, 可是他们恐怕来不及了。   因为当那道深衣身影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的时候, 天地变色, 席卷天地的狂沙自最北之地袭来, 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同时,仅能模模糊糊看清那个人的背影。   原随云眯起眼睛, 大袖挡着迎面吹来的狂沙, 但他还是努力看清那个人的位置。   “顾生玉。”   念出他的名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那个人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玉罗刹, 小老头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眼神,都是对对方接下来行动的了然。下一刻,他们动作不同, 目的却基本一致的突破狂沙的阻拦,冲向顾生玉所在。   “顾生玉,你居然真的要回十绝关!”   吴明难以置信的声音里更多的恐怕还是敬畏,不是谁都能在体会过繁华之后,还愿意回到那个没水没食,死寂空无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狂沙漫卷,黄土飞天,一座巨石排列出不同模样的大阵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在那一刻,每一个看到的人心底都生起一句文献中记载的文字。   “古有十绝关,入者皆得放下世间一切。   此地一绝亲缘,二绝情缘,三绝世缘,四绝爱,五绝恨,六绝贪,七绝吃,八绝光,九绝声,十绝生死。   十绝尽破碎虚空,踏入无上大道。”   素来神秘的十绝关,在十三年的尽头,终于揭下它神秘的面纱。   古朴苍老的石柱,厚重稳固的巨石,风吹不尽的黄沙。   这是一代代为了心中大道的武道高人,将世间的一切牵挂尽皆抛弃之前都要面对的情景。   仿佛武道一途就是如此孤独寂寞,刻入灵魂深处的……除了道便再无他物。   在十绝关现身的那一刻,顾生玉向前的脚步没有停过,仿佛面前这足以让任何心怀留恋的人止步的景色,只是随处可见的一地风景。   之前想要踏入十绝关领悟至高武境的小老头和玉罗刹不知为何都停了下来,他们静静看着顾生玉消失在十绝关中。   握紧双拳,经历了一番挣扎吴明睁大眼睛,再一次迈开脚步,在顾生玉之后闯入十绝关。   唯一留下的玉罗刹直到黄沙散去,从传说中走出来的十绝关再度回到传说之中才抖抖身上的沙尘离开。   原随云则停留到顾生玉其他的友人到来,将情况告知给他们才返回长安。   说实话,亲眼看到十绝关的出现与顾生玉毫不留恋的背影的人,没有一个不会感觉复杂。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渐渐远离了他们的世界,而他的终途必然孤独无依一样。   那一刻,就算是原随云都因此感到悲凉。   寻觅大道的路上,能说吾道不孤的人会有几个?   顾生玉的路注定不会有多么好走。   叹息一声,宽袖长服的蝙蝠公子离开了这处地界,哀呜的风声响在背后。   他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   ……   其实进入十绝关的顾生玉根本来不及产生什么悲哀的情绪,他甚至连看一眼关内的情况都没有,系统便效率极高的将他传送走了。   紧跟着进来的小老头遗憾的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心知自己是错过机缘了,遂专心在十绝关里修炼。   或许,抛开一切的他,真有可能与顾生玉在其他世界相遇。   到了那时,破碎虚空之后的风景,也能有个熟人聊聊,旅途不再只限一人。   …………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从天而降的快感,谁试谁知道。   顾生玉觉得自己恐怕等不及破碎虚空的那一天了,他现在就要被系统偶然的失误折腾死。   “下面的人,闪开!”   他大喊一声,掌上蓄力,不管下面的人在干什么,他出声提醒就已经尽了“天人”的义务了。   幸好那些人反应不慢迅速后撤,他才来得及一掌拍到地上,借助这股冲击力反向上弹了一下,总算没有一到另一个世界就落得个摔死的结局。   衣袂翩翩的落地,顾生玉勉强保住自己的形象。一面想着自己这回可真算“天人”下凡了,另一面脑子里则久违的蹦出了曾经看过的网络句子,扶摇直上九万里,阁下何不乘风起,他也算是真实体验过的人了!   等到将乱七八糟的事情想完,安抚好跳动的小心脏,他的视线终于分给了周围的环境。   高头大马,寒光银甲。   两军对垒,杀气腾腾。   很好,他是掉战场上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系统是靠谱的,虽然它不出任务,很少说话,但无疑它的存在让顾生玉很安心。   一群莫名其妙的武功大侠之中,系统这么高科技的存在到底是多让现代人感到亲切?   就好像居住英国的中国人吃到一瓶地道的老干妈,那滋味……倍儿爽!   可是他现在知道了,就算是本地老干妈也有被无良商家以次充好的一天,更别说从出现开始良心就被设计者吃了的系统了。   这玩意儿生来就是折腾宿主的!   它平时看起来可靠,但不意味它抽冷子找事的时候不会那么坑。   总之,顾生玉如今彻彻底底的明白了,自己是被系统坑了。   试问,他一个武林高手掉到战场上他能干什么?   放眼望去,最起码达到十万人的战场上,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已经被所有目光隐隐设置成了焦点。   顾生玉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出现方式非常可疑,最重要的是蚁多也能咬死象好不好?他现在挥一挥衣袖,说自己走错片场了还来得及吗?   也许是系统久违的一次故障,好久没有感受到如此酸爽滋味的顾生玉,居然找回了过去的吐槽心态。   在心底淋漓尽致的比了个中指,他按按眉心,全身逐渐升起的宗师气场,保证他会是所有人中最不好惹的一个。   本应该充斥着混乱与血腥的战场,由于他的出现,诡异的呈现出了一片寂静。   在场人一言不发,都盯着顾生玉,想看他会做些什么。   在这个时代的战争中,突然介入的一个宗师很可能是胜负的关键!   不过顾生玉本人没什么自觉,别人敬畏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还不如直接出声夸夸他有用。   看本文看到现在的人都已经知道他是个怎样“洒脱”的性格了,等到他有反应不如寄希望他的“金手指”大秀风骚。   然后为了完整的呈现出当时的情景,让我们转换镜头,从旁人的角度看看吐槽吐的天昏地暗的顾生玉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   与突厥的战争一触即发,李渊不得不亲自出征,将鞑虏蛮族再一次赶出中原地界。   如今正是隋末不久,前些日子杨广刚刚远征高丽大败而归。   似乎是这次失败给了这群塞外饮血的异族底气,他们开始频繁骚扰李阀境内,逼得他们不得不出兵抵抗。   就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有一个人从天而降。   此人身形可从露出的手腕小臂上判断出他的精瘦有力,不若外表修长雅致。衣袍猎猎,吴带当风,一把光是看便知是名品的长剑挂在腰侧。   他突然出现就是周身气劲与坠地的风声相撞的时刻,风声与罡气好似进行了激烈的焦灼般,吹起满头青丝,宛若闻战降世的武神,满身风萧。   李渊眼中此人面色冷淡,断然一喝,逼退下方士兵,防止了无谓的伤亡。第二步出手更是果断精妙,雄厚的内力完全不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反倒堪比他见过的几位宗师高手。   掌风内劲冲入地下,掌力的余波掀起他的衣袍长发,清俊冷淡的面容越发不似凡人,超然拔俗的气场在他落地后的那刻几乎如同标志一般鲜明。   没过多久,地脉断裂的声音隐隐响起,地面坍塌半截。距离他较近的两军士兵迅速后撤,此人周围土地顿时变得更加空旷了。   能从数千米高的天上掉下来还能毫发无伤,光是这份修为就足以让有些眼力见的突厥将军胆寒。   不约而同的,司掌两军的主事人都选择慎重对待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后续番外——————————   狄飞惊番外   将顾生玉之前留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交给陆小凤,狄飞惊扭头便遇到了雷纯。   望着这名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绝色女子,他的眼底闪过恍惚,随即低下头。   雷纯静静望着他,低着头的狄飞惊从未被她看在眼里,她是恨苏梦枕,但不可否认世间绝无第二个像他那般被她深深记在心底的男子。   在狄飞惊将要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雷纯低声说道:“你帮了顾生玉?”   狄飞惊一顿,答:“是。”   雷纯不解的侧头:“为什么?”   狄飞惊不答,只静静的望着前方那株梅树。   清冷的花枝探出傲冬的艳色,纯白的雪花还未自天上掉落,它却已经积攒起了彻骨的寒香,只等到时与梅花一整冬颜。   雷纯总是不懂狄飞惊在想什么,就如同她现在也看不懂此时的神情下他有着怎样的心情一样。   突然觉得有些冷,雷纯拢拢披衣,低下头,美丽的脸上浮现一丝伤感。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喜他。”   狄飞惊安静道:“他确实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雷纯抿抿嘴唇,在他又一次抬步离开时说道:“还有多久?还需要等多久六分半堂才能再次出现在江湖中?”   狄飞惊侧过身,对她说道:“你等不及了吗?”   雷纯眸光闪动,清澈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明亮,很少有人能给这样的她难堪。   狄飞惊思慕着雷纯,却不会把六分半堂的未来视为儿戏。   “六分半堂在长安立身不稳,再加上有知道内情的原随云在,恐怕近些年都要沉寂方能明哲保身。”   雷纯道:“难道这是我的错吗?”她皱起眉头,脸上轻愁脉脉,“是我不应该找蝙蝠公子合作,但红袖刀我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狄飞惊好似叹了口气,转过身,低着头,静默无声。   “堂主针对顾生玉一事,应该在当时就已经得出结论了,现在再谈也毫无意义。”   雷纯不甘的反驳道:“但你仍是认为我做的不对。”   狄飞惊垂眸不语。   雷纯攥紧了手,“我有什么错?女子就不能建功立业吗?就应该接受男子肤浅的鄙薄吗?这本就是这个世道的错!”   心底叹息,狄飞惊想,若有心魔,恐怕就是雷纯这副样子了。   不是说世人不允女子如此,应该说有也仅仅是一部分,大势所趋,趋的也是群体的共同利益。女性在其中起着怎样的作用,又何尝不是自己争取得来的呢?单论一方的压迫是怎么也不可能达到如今这个局面的。   可话虽如此,江湖上,武林中,仍是有不少奇女子做着不逊于男儿的事情,雷纯如此偏激反倒……反倒跟着了魔似的。   想到这里,他看向雷纯哀愁秀美的脸,哪怕是愤恨她也美得惊心动魄,这就是自己心仪的女子。   顾生玉当年一番话为她结下难以解开的结,她并非不聪明,而是太聪明了反倒聪明反被聪明误。   狄飞惊越是想,越是透过雷纯难忘那名风从骨傲的男子。   他人总爱以魏晋时期的狂生名士指代顾生玉的气质,但狄飞惊却认为他更似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的鬼谷学子。有着儒家的风雅,兵家的强硬,法家的坚持,以及道家的超然。   他宛若一笔浓墨坠入这淡彩的尘世,拂开了迷雾连连的世道,点清了一条康庄大道。   狄飞惊虽然一直没怎么表现出来,但他向来都有观察能力卓绝之辈的习惯。   顾生玉入了江湖之后所干的事情,显然都被他看在眼里。   越是看下去,越能感受到他浑身惊人的魅力,狄飞惊想,怨不得孤僻诡异的蝙蝠公子,温和善良的花满楼,风趣自由的陆小凤,优雅豪爽的楚留香……这等性格不同的武林名流都乐意和他做朋友。   这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男人,就算是自己也有几分深交的心思。   但是他不行,思慕着雷纯的狄飞惊不行,六分半堂的狄飞惊也不行。   故而……这一段欣赏只能错过。   狄飞惊将思绪统统埋在心底,就像是没有人能够猜到苏梦枕能够活多久一样,也没人能猜清低首神龙的心思。   雷纯还在执着的看着他,狄飞惊心知她所做的一切,却放任她去发展。   原因不过是一样,六分半堂的主事人不能是他狄飞惊,而是雷纯。   雷纯需要成长,就像是顾生玉说的,她需要成为一个被众人认可的人物。   但可惜的是,他给的几次机会,雷纯不仅都错过了,还做的非常不好。   这本是让他难受的事情,但也没办法,他必须辅佐下去。   谁让雷纯是他爱慕的女子,是他必须支持下去的人呢?   伸手接住一片尚未过冬便零落凋离的梅花花瓣,狄飞惊的声音总有种令人忍不住沉思的安静。   “堂主若是再这么想,可真是浪费了他人的一片苦心了。”   “这梅花开得孤高自赏,又有谁会去藐视它不在春季开花的骄傲,反倒百花之中唯有它能与寒冬一较高下成就花中君子之名。”   “堂主,在下由衷希望,无论男子也好,女子也好,都若梅花一般,那就实在是天下间的幸事。”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梅的清寒傲骨,欣赏的绝不仅指在下。”   话已说得如此,狄飞惊静行一礼,这一次离开,哑口无言的雷纯再难拦他。   回到房间,展开六分半堂公事的狄飞惊,突然看向花瓶里插着的梅花枝,这是几个月前梅花还是个花苞时顾生玉折下来的,如今花瓣都落满桌面了。   “天下无双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   他捻起一片落花,安静的想着那个已经消失在江湖中的人。   “这句话非常衬你啊。”   低低一叹,落叶梅花,相思如故。   宫九番外   小老头失踪了,无明岛全都被宫九继承,可继承之后,大家发现原本就阴晴不定的九公子越发气势晦涩,就连向来被九公子当妹妹疼的牛肉汤也有好几次差点儿被宫九吓哭。   这不禁让身边人对他又畏又惧,无形中拉开了距离。   “九公子,京中准备已经妥当,全等您现身主持大局。”   又是一次不得不出现在九公子面前的机会,下属们推出一个胆子最大的,承诺出事后会供养他的妻儿老母,才让这人主动去回报内容。   原本那人已经等死了,却没想到听见消息的九公子久违的露出一抹笑意,冷酷若冰封寒铸的苍白面容依旧俊美的好看,也残酷的惹人心惊。   宫九:“既然如此,日子就定在八月十五吧。”   下属不知道九公子心里在想什么,乖乖领命下去,冷汗湿了一脊背。   在小老头决心进入十绝关,顾生玉又在十绝关破碎虚空,宫九便成了一匹无缰的野马。   疯狂的颜色染红他的灵魂,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在烈火中挣扎的飞蛾,精气神全都提升到了极致。   这让他看起来容光焕发,宛若武道大成者。但有经验的人却清楚,他的强盛是燃烧骨血潜能后的一时爆发。   如同夜色中绽放的烟花,一闪即逝的惊艳。   顾生玉离开前曾与他对话,肯定的说他一定会失败。   宫九偏就不信了,他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顾生玉说的一定是错的!   然而这样干的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几近成功的那刻,朱珵珺眼看着就要死在自己掌下,陆小凤会突然冒了出来。   没记错的话……他也是顾生玉的朋友,宫九眼神冰冷深邃,像是有无数只魔鬼在里面张牙舞爪,这是一把失了鞘的刀。   “你也要代替顾生玉阻止我吗?”   没错,在宫九心中,能够阻止他的唯有顾生玉,在他面前的这些人都是代替顾生玉来阻止自己的!   神侯府的无情神捕,天下浪子陆小凤,青衫谋客顾惜朝,强盗中的大元帅楚留香,蝙蝠公子原随云,百花楼中花满楼……这些或是和顾生玉有几面之缘,或干脆就是他朋友的人通通出现在自己面前,宫九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武功很高,非常高,高的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若不是前面已有个如顾生玉一般的“天人”,宫九这妖孽真会使人未战先怯。   宫九原本武功不会这么高,他高到能够拦住以上诸人的合力围攻,他能强到这个程度,突破仅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他练了不死印法!   顾生玉离开前以为已经销毁的功法,到底是被宫九练了。   别忘了他看过不死印法,而且宫九过目不忘。   哪怕是残缺的功法,哪怕练之会导致练功者人格分裂走向疯狂的自毁道路,宫九仍是一往无前。   现场没有人能拦住这样的宫九。   最后还是陆小凤低低一叹,从袖子里甩出什么,就见原本志得意满,眼含疯狂的宫九突然像是清醒了一样,冲着那个东西飞了过去。   抓紧这个机会,众人齐齐发出一招,饱含了江湖绝大多数高手全力的一击,宫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致命伤。   即使如此,他仍是紧紧抓着那个东西不放。   鲜血顺着他的白衣淌下来,梳得整齐的头发被内力震散,凌乱的落在胸前。   宫九一边咳血,一边大笑。   “……顾生玉……顾生玉……你骗我……你果然骗了我啊哈哈哈……”   如此疯癫的大吼过后,他像是耗干了精气,深深望了无边星海一眼,向后倒了下去。   场面一时安静的过了头,还是陆小凤走到他身边,按住宫九的颈侧,确定脉搏停止跳动,大家才相信怎么打都打不死的宫九是真的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眼见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哪怕他生前罪大恶极,花满楼仍是感到遗憾,人的生命本不该这么消逝。   原随云这时瞥了眼宫九至死不放手的那块玉石,眼底闪过了然。   陆小凤说道:“顾生玉交给我的东西,看来他在进入十绝关时就已经对这场祸事有所预料。”   正往这边赶的大庆皇帝闻言停在高高的阶梯上,一瞬间,有种入骨的寂寞侵蚀着他。   原来你走了,也仍是记挂着我。   朱珵珺用力甩甩头,将猛然升起的孤独情绪压制下去,继续向下走,只是速度较之之前急促慢下不少。   无情移动轮椅来到宫九的尸体旁边,看着他睁大的充满偏执的眼睛,低低叹道:“他本可以躲开。”   “但他没有,”楚留香在宫九身旁蹲下,为他合上双眼。   顾惜朝凝视在场众人,突然对陆小凤问道:“你扔出去的是什么?”   陆小凤苦笑着摸摸胡子。   无情仰头问道:“若是没有顾生玉留下的东西,我们都会死在这里,陆小凤,他留下的是什么?”   有了两人的发言,陆小凤身上集中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他求助的望向唯一一个没看他的原随云,然而原随云无视了他。   得不到丝毫解围的回应,陆小凤无奈的说道:“如你们所见,就是块玉。”   陆小凤动动宫九的手,没办法将玉石抽出来,但勉强能透过指骨看出那是块材质普通却经过精心养盘的玉料。   “是狄飞惊交给我的,他说这是顾生玉离开时的托付。”他说完,几人面面相觑。   对玉模子有所了解的几人仔细看了看玉料被雕琢的模样,确定是一位身姿缥缈,宛若飞仙的无面剑客。   他们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宫九会一见到它便连性命都不顾。   总之,这场由无名岛岛主,太平王世子掀起的谋反事件可算是结束了。   原随云临走前告诉无情,顾生玉留下了关于他双腿的治疗方法,想好了尽可来找自己。   而宫九作为唯一的失败者倒在地上,血染白石。   他致死也没办法证明顾生玉是错的,但他的血如愿为顾生玉在这个世界留下的,唯一一个代表自身的玉石染上属于他的颜色。   那是顾生玉的师傅们在他初次顿悟时为他设置的考验。   什么时候做好把它雕成举世无双的珍宝的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手。   这玉料本是块丢在大街上也卖不出五两的杂玉,可经过顾生玉在此世间的心境磨练,居然散发不下于绝品好玉的温润灵气。   犹记得那一天的傍晚,接受了人生第一次告白,顾生玉一如往常那样发散着思绪,手里无意识盘着玉,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灯光下,银刀雪亮,玉质温润,他神情专注,雕刻出了此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第二卷 大 唐 双 龙 第47章 叶孤城番外   众所周知,白云城主是个骄傲的人。   他骄傲得不像是与他齐名的西门吹雪, 杀人做事自有一套规矩。既是世人憧憬的绝顶剑客, 又是人尽皆知的怪人。   叶孤城不见得比西门吹雪规矩少, 但很多规矩源自于他肩上的责任,单论起他本人, 又实在是比西门吹雪好伺候多了。   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日落不留客不开门,白云城虽说也是规矩森严,但若是有要事想见城主还是不难的, 只需通报一声。   西门吹雪出外只食白水和水煮蛋, 洁癖的令人发指, 叶孤城虽说也穿白衣,但饭菜干净, 精细, 他也是会在外面吃东西的。   西门吹雪只喝白水, 叶孤城也只喝白水。   这么多的特征列出来, 似乎只有最后一点儿和绝顶剑客的方面是相同的,其他部分简直千差万别。   但他们相似的地方, 却是能将天下人的眼睛蒙蔽, 所有不相似的地方全都被忽视, 只能注视他们身上最为明亮的一点儿。   绝顶剑客, 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西门吹雪执着剑道的孤独, 既是诚于人,又是诚于己,不杀不该杀之人, 已偏离正道者淬剑,挑战江湖群剑,也是有理有据的送去挑战帖,严肃公正的执行着“诚”之一字。   可以说他虽然是个怪人,但也是个非常讲究的怪人。   习剑至今,不曾行差踏错,亦不曾为了他人偏离自己的剑道,可以说他的剑,逾越他的生命。   朝闻道,夕死可矣。   何等的寂寞,何等的执念。   西门吹雪的道就是如此纯粹。   但是与之相比,叶孤城在身为白云城主时就已经不能如他一般诚于人,而叶孤城自己也说过,他诚于剑,一如挥剑而出的那一抹超然风采,绝世白芒。   天外飞仙既是他的剑术,也是他的道途。   可以说,他骄傲与西门吹雪不同,他骄傲在——他是叶孤城!   身为城主责任加身,早年挑战南海群剑无一败,时值盛年已经无人值得他再次出剑。   这便是叶孤城的骄傲!   和一年出四次门,诛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的西门吹雪相比,他的剑道显然更加完善。   西门吹雪仍在磨砺的剑锋,叶孤城已经淬完了血,品起了孤高的寂寞。   观苍山云海,观云生海岛。   最后,延伸出这种情怀的便是天外飞仙。   那本是绝世无双的剑法,一如挥剑之人的绝世风华。   这便是叶孤城的寂寞!   就是如此寂寞的叶孤城,还是一座海岛的主人,这座海岛还被他治理的非常繁华。   他在他人的认知中无疑已经是完人。   可世界上真的有完人吗?就算有完人也有天妒英才一词。   叶孤城幸运的是他是叶孤城,不幸的是……他是叶孤城!   前后两者的区别大如天堑。   叶孤城背负着叶家先代无数人的期望——复国。   这一不可抗力的重担砸在他的肩背上,和白云城一起成了他放不起的责任。   不是放不下,而是放不起,因此他的剑更加快,更加亮,更加绝世。   这便是叶孤城的责任!   他逐渐必须站在孤高的方寸之地,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逼迫自己必须走的更高更远,不得低头,注视那些只能仰视他的世俗凡人。   在叶孤城的人生中,他的生活是既定的,哪怕无序也只是海面上的小小波澜。   他是叶孤城,难得的是他的脊背从未弯过,身附重担也仍是绝世无双的剑中仙人。   可人越是这样想,越是会出现怎么都想不到的变数。   君谈云就是如此。   不,应该叫他顾生玉。   君谈云一出现,他的面容便已经被叶孤城和如今名声大噪的天下无双顾生玉联系上了,再加上他一开始没怎么掩饰,认出来自然不难。   至于后来闹出的西门庄主的乱子,叶孤城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两者的剑根本不可同论。   以至于对方轻松的道出众多秘闻,事及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就算是他也难得为此失态。   原来自己母系一族也曾是辉煌的武林豪门吗?   这种念头不过一闪即逝,叶孤城便忘记了。   化名君谈云的顾生玉问过他不想灭口吗?   叶孤城知道这是对方的提醒,光是不死印法便能引发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更别说比之更珍惜的长生诀。   但是面对长生诀也不为所动的顾生玉自己难道不更加可疑吗?   他回去居住的院落,便已经在思考妥善的保存方案。   目前已知的人就他和顾生玉,叶孤城不相信这个人会将奇书的消息透露出去,故而,在之后的接触中,他和对方似乎也心有灵犀的掠过长生诀的部分不提。   说起来,他在和顾生玉谈起剑道的时候,叶孤城也不由的对其心生向往,世间真的有人无所不精,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世间万物大道同归一理?   越是和对方讨论,越是理解自己的剑道与对方的差异。   顾生玉的剑如他自己所说,承载着道的东西不拘泥于剑,就算是一把三十两银子的铁剑,他也能毫不犹豫的挥出,不管前方是神是魔,这是多少剑者做不到的境界。   所以最后哪怕他的剑被自己斩断,叶孤城也有一瞬间被其的风采所迷。   极为炫丽的剑芒破开天光,撕裂云海,乘风破浪,宛若天际初晨的一抹旭日金芒。   动容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情,后来被对方缠上亦是真正的所料不及。   “朋友吗?”   叶孤城想过,自己若是有朋友会是什么样的。   但是看见顾生玉的时候,“朋友”两个字变得具体了,然后他委婉拒绝。   就因为是“朋友”,所以才不能做朋友。   叶孤城心知自己身上的责任究竟会把人拖入怎样的泥泞之中,顾生玉这样的人不适合与自己深交。   奈何,对方实在是铁了心,还提到了月圆之夜一起赏月。   月圆吗?那是众家团圆的日子。但他想到的却是南王的计划,想白云城的责任,先祖世世代代的嘱托……可想到这么多他还是……   终究……叹息,他还是没能拒绝。   后来几次遇见,顾生玉似乎为了隐藏身份特意突出了一部分性格,可能在其他人看来接受不能,但叶孤城觉得还好,这本就是顾生玉这个人的一部分,为何需要感到错愕?   反正他觉得挺正常的。   因为从一开始就决定了结局,他又一次没想到顾生玉会说出那样意味深长的话。   “若是你的希望,我都会帮你达成。”   配上将近决斗这不祥的时刻,此话意味,叶孤城连想都没有去想。   心中又一次默念,我们是友人。   站在御书房,与据说是顾生玉的朋友大庆皇帝朱珵珺面面相对。   他知道这个眼带好奇的男人为何如此镇定。   有顾生玉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很难让人产生危机感,因为他总是那般及时贴心。   后来赶到的顾生玉用的不是他出了名的断剑刀法,而是被断之剑,这让叶孤城有些可惜。   若是用的刀法,顾生玉就能知道他的剑里藏了长生诀。   还有什么是比白云城主的剑是最好的藏匿地点呢?   不过,他也放心了,因为顾生玉答应过他,他的剑会是自己的剑。   但是临死之前居然会遗憾没有亲口告诉顾生玉剑内藏着奇书的事情,也有些遗憾没有看到他。   所料不及的变故,白云城主心中苦笑。   当顾生玉在最后赶到时,叶孤城实在想不顾风度的笑出来。   虽然目露焦急,但他想顾生玉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是没有出处的信任,可对现状来说刚刚好。   如他所想的,顾生玉应下了自己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话。   从此我的剑就是你的剑,也就是说,你那无物可担的意志,将会有一把绝世名锋来承担,之后你的前路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叶孤城想,这可能是自己作为“友人”唯一能帮的地方。   谁让普天下最了解顾生玉的剑道是怎样的人,也就只有白云城主叶孤城了。   ———————————————————第四十七章 ——————————————   万众瞩目之中……十万……总之,人头太多,不玩游戏不是人头狗的顾生玉绝逼数不过来的情况下,盯着众多诡异的眼神,轻飘飘的回了他们一眼。   相信在场人在那一瞬间,只要是盯着他看的,都能与他进行了目光接触,这原本是不可能的,却居然发生了。   那一道目光格外深邃,好似将宇宙中的星辰万物化作两点墨色点缀在眼眶之中。   大家都感觉到了难言的荒谬。   就好像刨除了文学作品的修饰,单纯的用白话理解,那就成了彻头彻尾的骗局。   因为没有人能从其他人的眼睛中观察出什么,人们说的眼神在心理学上以“微表情”这个形式来解读心理,进而达到“读心术”一样的效果。   但事实上,顾生玉的双眼居然真的超脱于现实一般,将在场人的灵魂一瞬间带往宇宙寰宇。   都是普通人的底层士兵,他们谁见过这种阵势?无意识掉了兵器的不知道多少!   空旷广济的战场,连一丝风声都无比吝啬,更别提这整齐的武器落地声了。   一时间,场面变得异常荒唐。   最先回过神来的两军将军,谨慎的避开与顾生玉可能产生的对视。   他们发自心底的认为这是一种迷惑人心的功法。   没有“人类”的眼睛能够做到那般深邃,宛若星夜,宛若银河,宛若宇宙,宛若深渊。   如此不可名状的事物统统集中在一双眼睛里,那么拥有这双眼睛的人可还是“人”?   谨慎起见,他们都在等着顾生玉主动做出反应,但直到这个对视结束,李渊才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向自己的位置靠近,顾生玉第一时间将目光对准他。   别怀疑,他确实使用了某种功法。   说起来宗师位面真是包罗万象,有练兵器,练肉掌,练内力,居然还有练眼神儿练成宗师的!   这个功法具体名字已经不可考了,主要是宗师本人都摊上一个不靠谱的师门,再加上他学会之后又进行了改良,起不起名字意义其实都不大。   所以直到他将一双眼睛练得炉火纯青,堪比齐天大圣金睛火眼,他大宗师的名字也已经名震天下了。   但他主要练得功法是什么,仍是一个至今也没有人解开的谜。   顾生玉可以想象有多少人对大宗师的神秘感慨不已,可要是让人知道这“神秘”的原因,恐怕会有八成人失去对武道的执念,因为实在是太难以言喻了!   但不管这个宗师本人的过去有多么值得吐槽的地方,但他搞事情的本事真的不错。几乎是一年只出三次门,每次遇到的麻烦都是呈四个月周期循环,连起来正好一年。   为了有个休息时间,不得不努力修炼,达到宗师的高度,过上一个眼神就能将找麻烦的人打发走的美好生活……可天不从人愿,在他突破宗师的那一天,麻烦升级了。   好好的一个宗师,直到升级成大宗师……到死都没摆脱掉麻烦缠身的命运。   一腔悲愤让他临死前觉醒了找个同样倒霉徒弟的想法,然后他就被宗师位面吸收,成了顾生玉的老师之一。   说实话,顾生玉经历那么多老师,没有一个如这位这样让他充满吐槽欲望的。   尤其后来精通天象星卜的莫师偷偷告诉他,对方之所以会麻烦缠身完全是功法问题,那功法就是需要不断随着麻烦升级而升级。   端看那位能够修炼到大宗师的境界,内力还无比雄厚,可见他生前遇到的麻烦事绝对是能把好好一个人逼死的程度。   从那之后,顾生玉便对这位老师心有余悸,能躲则躲。可没想到是祸躲不过,他可能也是个注定麻烦缠身的人。   一双修炼到极致的眼睛,光是对视就能打破对方的心房,陌生人会产生亲切的情绪,敌人则会下意识感到恐惧,随着使用者的目的而产生不同的效果。   曾有修炼过和这位宗师类似功法的人,在江湖上成了有名的风流浪子,深情的眼眸不知俘获多少女性的芳心。   但据顾生玉所知,那位风流子后来到底湿了鞋,将眼神对上一个比他武功高,比他强,最重要还是男人的高手,被扛走之后,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两个人隐居了,江湖上再没有他的名字……   咳,不管结果如何,但这功法的作用大致是说清楚了,简直是来一个迷一个,来两个迷一双。   若是修炼至精深,哪怕是大宗师都逃不过沦为这双眼睛的俘虏的命运。   就是这么牛的眼睛,顾生玉将它在此时用出来,没等两军对峙把他视作敌人,就已经先一步压制了数十万人的气势。   可以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顾生玉一不小心,使出了这个效果。   配上第一次惊艳的出场,李渊客气的抱拳告知顾生玉,他是李阀的谁谁谁,顾生玉脑海里只浮现了一个念头。   唐高祖?   李渊!   不怎么关注历史,所以不太清楚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但好歹大唐也是万朝来贺的古国,顾生玉这一辈人也有所耳闻的。   有所耳闻的结果,就是他看向李渊那张平凡无奇,但威严不小的中年男人脸孔时倍感亲切。   心中几分感慨,面上就不会流露出几分情绪,顾生玉修养极好,面无表情的道:“我是顾生玉,你们是在打仗?”端得是孤傲不群的宗师气场。   李渊见状,来不及怀疑对方是怎么从天而降,就已经先被对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   打仗?   他和敌方大将心底具是一惊。   没等李渊出口,对面人放声大笑起来,眼里清清楚楚的藐视,看得李阀众位随军的将士气不打一处来。   “顾生玉?没听过的名字!你出现在战场上,是想挑战我们突厥的武尊吗?”   一句话,就将顾生玉的来意变成了武者挑战。   不妙啊!   李渊虽然有心想请这位出现在战场上,还同为中原人的宗师帮忙,一挫突厥军煞气,但是对方这么一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请对方帮助李阀!   因为这会变成对顾生玉尊严的侮辱,对三大宗师塞外武尊的挑衅!   须知,武道之人的决斗,最不容他人借机利用。   顾生玉此时功法特殊,一扫眼就能看出来嚣张的突厥将士眼底藏着的紧张,也能看出李渊脸上的懊恼。   别的不说,这时的顾生玉眼神非常好。   眼底生烟,如波般的目光,充满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的意味。   被这样的目光扫过,再激动的人都能冷静下来,再愤怒的人也能变得平和。   无形中影响众人,顾生玉却也不打算将对方的挑衅无视掉。同为武者,他自然懂对方的意思。再加上他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磨练武艺的,遇到这种送上门的高手挑战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长衣深襟,内敛的气势一瞬间释放出来,仿佛成了一通搅动天地云势的风柱,为他气势所迫,而不得不连连后退的人不知凡几。   一时间,两方大军都为他撤退数百米,场面相当壮观。   就连那张狂自傲的突厥将军也僵硬了脸孔,好似没想到顾生玉一个无名小卒居然真的会强大至此!   接下来,顾生玉动了。   他的步伐在他人看来颇为漫不经心,可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步子在眨眼间就失去了本人的踪影。等到再一次被目光捕获的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出现在视野的另一头。   平整的大地与远方高山连成一道起伏不定的弧线,顾生玉头顶青天,背对如此苍茫远景,好似世间万物唯有他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底,顾生玉不动声色的抬起手,修长指节捻住之前被风吹在颊边的长发,动作透着不知名韵律的一顺而下。   “来战,何妨。”   李渊一时被震住了,回过神来,忙开口,“顾……顾宗师,阁下可曾听过武尊毕玄的名声?他乃当世三位绝顶高手之一,为塞外武功宗师!冒然挑战实为不妥啊!”话一开口,先是为称呼的问题小小纠结一下,但内心的担忧很快便盖过了纠结。   李渊拧眉沉色,谨言劝诫,听在突厥将军耳中就是败家犬的狂吠,他怎么可能让李渊将自己的计划搅黄,顿时嘲笑起他的胆小鼠懦。   “李渊,你自己没有胆子和我们突厥开战,人家想要挑战武尊,你居然也拦着,真是当天下人都和你一样胆小不成?”   “哈哈哈,说的对,不要叫什么李阀了,干脆叫鼠阀算了!”   突厥军队里传来的讥讽声不断,李阀这方军士忍不住握紧缰绳,咬着牙愤恨道:“你、你们这些茹毛饮血的蛮族!”   “一边儿呆着去吧!乖乖将金银财宝送上来,你们爷爷我就不管你们这些懦夫鼠辈!”   “对啊!快滚吧!”   李阀每发起一声反抗,对面就会传来更加大声的嘲笑。   李渊眼里掠过一闪即逝的愤怒,但他硬是隐忍下去,这份气度不愧为一方门阀之主。   顾生玉不是没听见这群高鼻深目不似中原人的突厥兵说话,他轻描淡写的一个抬眼,似曾相识的压力再一次宛若千军万马般迫来。   有一个刚想张嘴继续嘲笑的突厥将士突然一个抽搐,眼里仿佛见到索命的魑魅魍魉,妖魔的爪子刺破他的眼球,来不及呼吸,就已经口吐白沫,无知无觉的掉到马下。   有了这一个不知道怎么就被动了手脚的前科在,突厥一方少有的肃穆下来。   “呵。”   在这安静的时刻,轻缓的笑声突兀响起。   突厥将军就见顾生玉眼角眉梢都透出一股子冷嘲,嘴角冷笑弯成了清逸的弧度,面容越发潇洒俊美,散发着让这群蛮人向来看不起的君子玉树,芝兰风骨。   “未战先怯,说得到底是哪一方,三日之后,自见分晓。”   “告诉毕玄,天下无双顾生玉,静候武尊大驾!”   本该是令人瞧不起的君子,可话音落下,头顶天空有惊雷劈过,轰鸣巨响,万千电蛇自云层间探头露尾,不知何时布满天空的乌幕之云层层幂幂,仿佛巨龙腾空压下。   这副天地异变的情形,令众人纷纷将惊惧的目光投向两军中间站立的修长身影。 第48章   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阻止了一触即发的战争,两军对峙最忌天地异变。   众将纷纷带着雷惊的余悸返回各自驻地, 特别如顾生玉自然跟着李渊一起离开。   当时现场, 豆大的雨点砸的人皮肤生疼, 那种状态别说是打仗了,睁眼都难。   不得已, 李渊身旁一位佩服顾生玉对阵敌方突厥大将也不落下风,极为给中原人争面的将军主动下马,将自己的马匹让给了顾生玉, 接着众人才急匆匆赶回李阀大营。   回到扎营的地方, 厚布做的帐篷上涂满了防水用的油脂, 地基扎的深深的,再大的风也不怕将军帐吹走。   李渊忧心忡忡的撩开遮帘, 聚变的天候正涌动着令人不安的黑云, 大片乌白的云彩旋转成飓风来临的凶兆, 雷蛇电蟒潜伏在其中, 只能看见它们若隐若现的阴影。   突然而至的变天,成了压迫在众人心口的浓浓不祥。   “主公, 可要去看看顾宗师的情况?”一旁的心腹许世绪低声说道, 看面色尚残惊恐。   李渊见状反而担忧的问起他的情况:“世绪可是为这天变而忧患?”   许世绪闻言摇头, “主公, 在下忧的并非这‘天’。”   李渊疑惑:“那是?”   许世绪低低叹了口气, 手合大礼,“主公今日带回来的这位顾宗师,臣实在看不透, 帐外这淋漓骤雨,就算是高手也难以全身而退,而那位宗师……刚刚臣去见了,浑身上下干爽如新,臣实在不知,到底是何等高深的功力能够视暴雨如无物!”   “主公啊!臣实在是忧心啊!如此不明不白,不正不邪的人物在咱李阀营内,若是不弄清他的目的,相信就算是随主公一同出阵的诸位大人也是铁定睡不安稳的。”   李渊先是一愣,随即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许世绪所言正是他所想的。   稍作考虑,便扶起了行礼中的许世绪,他道:“世绪所言当做我心,我们这就过去!”   许世绪见良言被纳心头也是一松。   两人冒着大雨来到顾生玉的营帐外,恍惚之中,能从布幔后看见一道修长安静的身影。   李渊为这一道影子中透露出的风华而啧啧称奇,然后听许世绪通报一声,就连忙钻进挡帘之内。   一入帐曼,内里的温暖瞬间放松了被寒雨浇淋的身体。他们这才发现,帐内的人脱下外衣挂于架上,单薄的白色亵衣勾勒出远比想象中精干的身材。   他盘膝而坐,就有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清净不凡,坐得笔直,有古时名士指点江山的风骨气魄。   明明顾生玉什么都没做,却不由自主为其风姿所摄,就连满心戒备的许世绪也老实落后于李渊半步,安静的当个背景。   顾生玉本来正在加深对“眼力”的研究,但是他这个境界的人对周围环境向来敏锐,李渊一出帐篷就被他感知到了,如今不过是坐等“客”来。   目光平静,就算知道面前之人会是未来的开国皇帝,顾生玉也不见得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惊奇。   当自己全心沉入武道之中后,任何心绪都比不上道之一字。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有了这样的了悟,点燃在帐篷里的炭火除了发出些声音,就是飘飞出将顾生玉衬托的恍若仙人的白烟。   李渊恍惚片刻,再次看向这个只是坐在那里,就将简陋军帐坐成古松南山,一派仙人隐居之景的顾生玉,听着他言辞淡雅,耳朵也享受到了眼睛一样的待遇。   声若云鹤,清若针露,音若皎皎,色若湍湍。   有如鹤鸟长鸣的清冽,清如松针上的甘露,音韵皎皎,唯属寒宫绝色,声色湍湍,如泉水撞石急流涌水的澄澈潋滟。   形似崖上清风,俊若水中美玉,如此形神俱佳的模样,顾生玉恍若未觉的道:“客来无琴,当属招待不周,若有机会,我定会以古曲相待。”   李渊立时怔住,虽说被对方风姿所迷,但他可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文士,对这极为风流的交流方式显然适应不良。   但他适应不良,身后的许世绪却面露向往,儒生都欣然于山中隐士的高妙境界。   自庄子开始,贵人将相或是恳求指点江山的良策,或是急需规劝君王的高人。他们因为不同的目的徒步登山过河,路遇无数坎坷,亲自拜倒在门前,以国土托之。隐者这才施施然而出,言定乾坤。   不屈黄白,不惧权势,帝王将相为之心服。   这等风姿气度,正是诸多学子谋士一生的追求。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顾生玉此时的言行举止,正是他天然去雕琢的无畏无惧,让许世绪察觉到了这份独属于能人的气度。   李渊在被许世绪连拉数下后摆,才反应过来客套道:“若有机会,一定听阁下所操之曲,想必定是伶仃悦耳,高山流水。”努力的夸赞完毕,他忍不住回头看了许世绪一眼。   呃……刚刚还言辞恳切的感觉就像要长跪不起求自己多对人留点儿戒备的人,你能把自己眼睛里外溢的情绪收收吗?   李渊心底懵逼,满眼敬佩向往……许世绪,我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可真不好意思装看不见啦!说真的,这算是文人间的特别感应吗?一不小心就跪了一个?   他内心无比迷茫,虽说他对这位宗师也是印象极好,但还是要探听出顾生玉的目的。   天下间的宗师不出十指之数,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还是在他李阀境内,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弃之不顾。   闻听了李渊的来意,手指轻轻敲敲桌面,顾生玉脸上流露出几分为难。   “说来也是不巧,我这次本是为师命出山。”说道这里,他好似苦笑一下,“师门深坳,隐于山中,对俗世权利兴趣不大,故而初入江湖不过数日,听说了三大宗师的事迹,因此产生了好奇。能得名天下的人是何等风采,不由心生向往。所以我向草原之地寻之,一路过大山,大河,不经意间便来到此地。”   说到这里,他神情舒缓下来,“听那位突厥将军所说,看来我没有找错地方。”   李渊:“……”   原来是迷路了。   许世绪:“……”   原来是迷路了。   顾生玉借助低头的动作,余光瞥过他们两人的表情,大致确定自己的借口生效了。   不过是个迷路的头衔,早晚能够摘掉,最麻烦的还是不要让人问起从天而降这回事。   稍微一思考,顾生玉就觉得自己应该乘胜追击,绝对不能让他们反映过来。   “李阀主可是为‘天变’一事烦恼?”   李渊正在思考顾生玉所言是否属实,乍然听到问话,下意识回道:“阁下唤我李渊便可。”   顾生玉也不矫情,立刻道:“礼尚往来,唤我顾生玉。”   李渊张张嘴,发现怎么都叫不出这三个字,忍不住苦笑道:“顾先生。”   顾生玉不置可否,反正这么叫他的人多了。   李渊又道:“先生不是山中隐士吗?”为何会提起天变?这样一想,他便犹豫起来,面上带出三分疑色。   顾生玉不紧不慢的说道:“星象百斗,观庭算卜,皆为师门所授,我略知一二并不算奇。”   李渊叹道:“先生师门当真博大精深。”   这年头会天文学的,无疑都是高端技术人才。   顾生玉闻言笑笑,意有所指的道:“我知你有疑问,但有些可答,有些不可答,你要知道,我对你们并无恶意。”   李渊一瞬间看向身旁的许世绪,还好他没有继续沉浸在顾生玉的风华之中,及时接受到老大的眼神,代替他出声问道:“不知顾先生为何会将决斗定在三日之后,毕玄武功高强,是名震天下的宗师高手,先生刚刚出山就这般……勇气可嘉的挑战对方,是不是略显……轻率了?”   顾生玉眼里含笑的瞥他一眼,什么勇气可嘉,是想说他鲁莽吧,但是……“文有文道,武有武途。所精之术,所走之路,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的了。”   许世绪脸色一红,顾生玉这话基本就是在暗指他一介文人还是不要太想当然武者的实力,后一句又道,自己的能力自己清楚,简直是各个方面将许世绪的话刺儿了回去。   到底是唐朝的开国功臣,许世绪稍微窘迫一阵便恢复过来,继续问道:“不知阁下有何打算?”   顾生玉扬眉:“何意?”   许世绪抿抿嘴唇,挑个最现实的问题。   “帐外这不散阴云,瓢泼大雨可不像是三日后能停的样子,看样子先生与武尊的决斗要推迟了。”   顾生玉仅仅是伸手捏指算了算,淡定的回道:“雨大,风不久,风大,雨不长,云重,风雨必三歇。看着吧,三日后这天,保证是晴的,还会是十年难遇的大晴天。”   许世绪在顾生玉捏算开始,便隐隐流露出莫名的情绪。   他虽然不习武,不通武道,但是他对道家一脉的卜算之术若有耳闻。   再加上顾生玉之前也说了,星象百斗,观庭算卜师门有多授,他也有所学。   那他现在所做的,无疑就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顾生玉刚刚一抬手,聚精会神的许世绪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起手式赫然便是易传·系辞中的一个手势,随后变幻莫测的手型更是加深了他眼中情绪。   思忖着稍后要将这件事告知给李渊,他就再次打起精神,只是神情与之之前相比,要恭谨许多。   “先生的本领果然神妙,世绪拜服,然,先生可知毕玄的厉害……”话音未落,便对上顾生玉似笑非笑的眼神。   顾生玉道:“我说了,有话直言,我不耐这些套路。”   许世绪下意识征询的看向李渊得到他认同的点头,将微弯的脊背挺起,一代大唐文臣稍露锋芒。   “先生为何自称天下无双?”   在如今这个世道,敢与天下叫板的,可不仅仅是只需要面对“三大宗师”。   魔门行事猖獗跋扈,四大奇书天魔策神秘莫测,正道静斋稳若泰山,慈航剑典名震一方。   四大门阀更是声名赫赫,众英汇聚,更别说其他尚未比以上几股势力出名,但也是人中之雄的诸多高手。   到底是何人,敢自居天下无双!   二更   李渊座下隐隐有辩士之首一名的许世绪目光咄咄。   “简单,因为一言。”   顾生玉袖袍微移,心知不给个说明,自己会沦落为空口说白话之辈。到时就算有宗师实力,也只会被当成玩弄口舌的狡猾之人。   灯光下的影子拉长,白衣名士衣身长舒与许世绪相对而立。也不见他怎么认真,许世绪便已经下意识收敛起眼中过于露骨的情绪。   帐中不明的光影中,顾生玉有若仙人芝兰玉树,风姿晴好,白衣浮雪,空气中隐有冬时传来的梅香雪气。他将两手负在身后,神情睥睨悲悯,俨然有神人下凡之威慑,眸神唇浅,又有绝逸仙人的容颜绝好。   这样一名公子那怕知道他是个绣花枕头别人也愿意多看他两眼,更何况顾生玉所言所思居是毓秀内腹,有才在身。   所以当他做出这副正经的姿态时,李渊和许世绪相继露出倾听的模样,严肃了神情。   幔帐内三人俱都正色起来,空气也因此变得格外不同。   虽说算不上沉重,但也有紧张到停滞的气氛充斥在帐内的各个角落。   就在这个时候,顾生玉的声音很淡很轻,落到李渊耳中却不下于惊雷。   顾生玉慢慢吟道:“天下无双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   ……何……何等狂妄!   许世绪险些当场叫出来。   那是顾生玉在另一个世界留下的最深刻证明,东南西北四大武林以此敬天下第一顾生玉绝世无双的风采。   可能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是狂妄的过了头简直是世所难及的野心。   但是对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留下诺大名声的人,对一个超凡绝世,倾尽天下的人,顾生玉坦诚的正是名副其实的地位与实力。   不论如何,顾生玉确实达到了无人不想与他相知,无人不认为他无双天下的境界。   说来好笑,那时的顾生玉知道自己名声不小。可实际上并未用顾生玉的身份去体会过流言中的林林总总,但他确实是新一代老一辈中的男神天骄。   是走到哪里都要被致以绝高待遇,就连最骄傲的人都要在他面前低头的天下第一!   那份尊敬来自整个江湖,也是众人对强者的敬慕。   顾生玉没去特别留意他们的脸色,自从回忆起了另一个世界的点点滴滴,他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骨子里已经留下了那个世界的烙印。   一个豪杰与英雄,侠义与武道并存的奇妙世界,它们将自己的风骨融入顾生玉的灵魂之中。   李渊神色不明,复杂的目光投注到眼前这位长身玉立的青年身上。   论起年龄,对方说不定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说起成就和野心……他都不及也!   “先生……所言……可是属实?”沉默片刻,再次出言的李阀阀主李渊目光如雷如电,尖锐的仿佛能刺破人心。   顾生玉不躲不避,坦然回视。   “我意图挑战天下,自然不会放无的之矢。”   李渊两手抱拳,声气十足道:“先生既有此愿,李渊佩服,若有所需,李阀当倾尽全力相助!”   许世绪失声道:“主公,您这是……”   李渊摆手,“我佩服顾先生豪气漫天,行常人所不敢想之事!”   许世绪复杂的闭上嘴,他知道,李渊决定的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能插嘴的了,但是……他忍不住看向一言不发,听到李渊的承诺也仅仅是挑挑眉的顾生玉。   这样真的好吗?   没等他因不安变得惶惶,顾生玉却好像非常清楚他的担心,婉言谢绝了李渊的盛情。   顾生玉面无表情道:“我这辈子不想再和任何一个皇帝扯上关系。”   李渊惊疑:“什么?”他听错了吧?皇帝?   顾生玉瞬间笑得春暖花开,其实心头在流血。   “没有,我是说,无论如何,三日后再见分晓。”   李渊感动对方的体贴,以为他是为自己考虑,不由的更加坚定了要将他拉入李阀的决心,谁让李阀太缺绝世高手了!   而顾生玉的这个决定则让许世绪越发认定对方乃隐世高人,内心叹赞,这风骨究极,不愧稳世之人。   许世绪认为久不出山,还能参懂这世间明暗规则的顾生玉实在是太靠谱了!主公没有重视错人!   将他们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却不愿去想他们到底在脑补什么的顾生玉,望着系统终于发来的通知心痛欲死。   【系统通知:宿主金钱储备初步计算为零,请宿主好自为之。】   顾生玉从未这般怒过系统没有存储功能,这下子他又身无分文了!   ……   身无分文怎么办?总不能再去扯块布当街算卦吧?   顾生玉略感头疼,不得不厚着脸皮吃住在李阀的营地里。虽说对方看起来挺乐意,但是他们想要留住自己的心思太明显了。   早已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顾生玉经过最初穿越的茫然,他也变得更冷静,更精明。   光从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后得知的信息,就足以让他判断出这是怎样一个世界。   简单点儿说,这是他曾看过的一部武侠小说。   多么干脆直白的解释!   武侠小说总要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尤其是顾生玉还在前一个的世界中发现了这个时代辉煌的余恢。   不死印法,长生诀,放在这个时代可也是众人追求,不惜杀人夺宝的好东西。   顾生玉心想,他这回的目标幸好比较简单,挑战诸位宗师,在战斗中达到大宗师境界破碎虚空。   这算是离开前,老师们给自己的最后考验,也是回到自己原本世界所必须经历的过程。   但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要不是机缘巧合,恐怕武尊毕玄压根不会搭理无名的自己,那怕他实力真的不低。   强者有强者的高度,在有实力的情况下冒然跻身他们的行列之中,虽说不会被排斥,但坏就坏在这个时代强者普遍代表一方势力。   例如塞外武尊毕玄,光从他的名号上看,就知道他代表的是中原之外的大漠草原。   再加上比较人尽皆知的其余两位宗师,奕剑大师傅采林本身就是高句丽人,宁道奇则是道家高人,也是镇守中土的宗师之一。   更别说天下三大武师之下,诸多高手分散在大江南北。   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是有名的宗师级强者,与她相对的魔门阴后祝玉研修炼天魔秘至十七层,放眼江湖敌手难寻。   而她们两人分别代表了武林中的一正一邪,很难说这不是宗师级高手的权利构成。   在有决定性实力的情况下,还要有颠覆性的势力来保证自身足以左右江湖的威慑力。   这让顾生玉在思考之后,做下了一定程度的判断。   他认为这个时代,恰好是隋末唐初的混乱时期,人人朝不保夕,所以强者分外吃香。   整个江湖的构成可以看做这样,强者守护一方水土民众,这样组织起来的人势则反馈给强者,供养他们日常所需和在其他势力主面前的话语权。   而一个强者的强大与否,要看他手下势力有多么强,反之,守护者的强大也保证了其势力的澎湃发展。   不然要是弱一些的话,在这个时代可是会很容易被其它势力吞并的。   然后接着划分国体……顾生玉有些头疼,该说不愧是武侠小说中的大隋吗?就算朝廷也和武林息息相关,甚至一不留神,皇帝都可能换成势力主来坐。   但要不是如此,恐怕也不会有后期陆小凤等人生活在江湖的惬意。   回想起陆小凤等诸位朋友,顾生玉眉眼略微柔和,但心灵的悸动不过转瞬,他再度恢复冷清的模样。   这是入道之人的体现,他可以在一瞬间思考出无数宇宙哲理,也可以将一天变作一瞬,稍微恍惚一下,时间就过去了。   索性他并未被自身这样的改变同化,而是渐渐适应,渐渐掌控,例如这个时候,他思考了许多东西,决定了诸多事项,帐外的大雨仍在瓢泼而下,盆里取暖的炭火也才刚刚烧了一截。   顾生玉扫了眼,帐篷外面不规则扫动的阴影微顿后消失,垂下眼睛,接上之前所想的继续思考,对帐外异动恍若未觉。   之前想的思路有些跑偏,他要把楼正回来。   总之就是,这个世界的宗师境界高手不会随便动手,也不是碰到一个就是武痴,大多数都是武力与智商并存的精英人士,他们所属势力注定这群人既是个高手也是个政治家。   无论怎样的事情,一旦摄入政治的要素都会变得复杂。   像是三大宗师,就有轻易不出手的心有灵犀,因为他们要是出手,其背后的势力也注定会受到波动,甚至引发大战,天下混乱。   所以能不动就不动,是这些高手普遍的行事作风,以及战略意义。   他自己现在所处的李阀显然是一个缺乏宗师境界高手的门阀,不太清楚超一流高手……也就是先天高手对方缺不缺,不过四大门阀之中,未来的唐高祖是垫底的那个没错啦。   无名无势是能自由的挑战诸多宗师不至于牵扯到争权夺利之中,但是问题也在这里,无权无势人家谁搭理你啊?   话都赶到这里了,顾生玉此行的最大困难也昭然若揭。   他不由的想起自己对原文角色中除了邪王之外唯一记着的天刀宋缺,人家既是宗师高手还是岭南宋阀的老大。这种人物没权没名,冒然递上挑战书,估摸人家都不会正眼搭理你。   对比起刚穿越就有皇帝送上门抱大腿,这一次穿越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头疼不已的顾生玉望着空旷的桌面,突然灵光一闪。   李渊是唐高祖可能不怎么有名,但他儿子开创大唐盛世的李世民可是结束这个时代的人生赢家!   现在抱大腿还来得及吗?   ……   将自己关在军帐内思考了三天,再出门的顾生玉神清气爽,那一天也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个好天气。   碧波无云,晴空万里,澈澈天际,唯有一颗金乌昊日垂挂天边。   日色清亮的让人忍不住窃窃私语,也更敬畏能够一口断中天气变化的人。   顾生玉顶着众多人的视线走向了李渊的帐篷,他自己知道当时是随口一说,但对这群早被三日里连连不断的大雨吓坏的人来说,他就有点儿神了!   接连不断的幕雨,真像是掉石子一样,战马都被打瞎好几匹,如今又毫无预兆的放晴,这种转变甚至给这群人留有一种隐隐的寓意。   寓意着今日的不凡。   而对于常年打仗的人来说,此吉兆理当应在这场战争上,李阀大胜!   但是有了顾生玉,有了他之前的种种不同,这想法不知不觉就变了。   所有人都没忘,此人是怎么对突厥将军放言:“来战,何妨。”   当时感到的激动身体仿佛还留有记忆,众人看向顾生玉的目光不自觉变得热切。   今天,是顾生玉和武尊毕玄决斗的日子! 第49章   “今天,是顾生玉和武尊毕玄决斗的日子。”   李渊也在对许世绪说这句话。   诸如杜如晦等治国大臣多留在太原, 他们的安危关系到李阀的正常运作, 所以留在军中能够和李渊聊 聊的文臣, 也就表弟是将军的许世绪一个。   许世绪闻言张嘴刚想说什么,门口的帘子便被掀起, 顾生玉的脸露了出来。   李渊第一时间站起身,唤道:“顾先生,昨夜休息可好?”   顾生玉摆摆手, “我知道你比起我休息的好不好, 更想问我有几分胜算。”   李渊默默盯着他, 然后看向帐篷顶调整一下心情,才低下头恍若无事的微笑道:“是我问差了, 顾先生一定有十足的把握。”   顾生玉同样默默盯着他, “这和你是不是心安完全是两码事。”   李渊:“……”   许世绪:“咳咳, 顾先生, 心情看起来不差。”   顾生玉点头,不再捉弄李渊, 握住腰间佩剑的剑柄, 深吸一口气, 略有起伏的情绪恢复江河长流般的沉静。   “这一天, 我等了好久了。”   是啊, 从穿越开始,他终于踏上回家的道路了!   李渊见状莞尔笑道:“渊,在此恭祝先生武运昌隆了!”他长的本就朴实, 如今一笑倍显诚恳。   顾生玉稍微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是李世民的父亲了,这话听起来比较奇怪,但是在历史中无疑李世民被着墨的笔色更多,李渊的形象稍微单薄一些。   不过就从这无意识礼贤下士,刷人好感的本事上,两人不愧一脉相承,父子的天赋点儿点的都不差。   “借你吉言。”   大早上心情就好,顾生玉感觉自己拿剑的手都比往日要稳许多。   食过早食,军队整军上马,顾生玉闲来无聊还看过他们吃的都是什么。这个人一点儿临近决战的紧张感都没有,反倒是看见他靠近自己的人相继站起身,被吓了一大跳。   顾生玉略微瞅了瞅,心里有数。   只是些面饼,肉汤等物,方便储备的干粮,但也是军中难得的好东西,毕竟这可是必要时候树皮都要 啃的军队。   吃着面饼,喝着肉汤,其他地方的老百姓都得不到这待遇,由此可见各方大势对军备的看重。   不知不觉又补充了脑内匮乏的信息,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越发趋近于完整。   别觉得顾生玉是在不务正业,他的道本就是最寻常不过,会被“高人”遗忘的那一部分。   因为平凡什么东西都能承载他的意志,也因为平凡本就是最大的不凡,所以任何东西承受过他的剑意都会变成一次性使用品,从结构上就已经崩坏。   唯一能够让他正常使用的武器,无疑是在他心中也要足够不同,足够沉重,以及在另一个手中时,就已经饱含了不同意义的东西。   叶孤城的剑恰好都合适,而他恰好是最清楚顾生玉的道的人。   在另一个世界无法施展的超凡之剑,在这个世界终于有机会一亮锋芒。   顾生玉深衣飘飘,神情从高山冰雪的冷漠逐步转变成了平凡无奇的晦涩。   李渊下意识揉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顾生玉的脸变得模糊,难以辨认他的五官,接着他发现做出这个动作的不止自己一个。   “世绪啊……”   这次由于情况特殊,历来呆在安全地方的许世绪也跟着到了战场。   李阀军队行军的速度不慢,接近晌午就已经在决斗地点前列队整齐。   许世绪听到李渊呼唤,他马上停下揉眼睛的动作,恭敬道:“主公有何事吩咐?”   “是这样的……”他将自己看不清顾生玉脸的情况说了下,李渊疑惑道:“这难道是某种特殊的功法 ?”   许世绪闻言面露错愕,反应过来立马否定道:“主公所见与臣不同吗?臣好似在顾生玉身上看见臣远 方的妻儿,同僚,更甚至,见到了十年未见的学兄!”   “这可真是……!”   李渊难以置信的将目光转向静静立在前方的身影上,神色间说不出的感叹。   顾生玉全心沉入自己的道之中,只求挥出唯一一剑。   所以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被他的道感染,在他身上回忆起了自己身边平常无奇的事物。   那本是会被遗忘,又必不可少的占据心中一席之地的存在,现在都被顾生玉引动出心灵深处。   这与其说是内功心法,反倒更似无意识散发出的精神异力,接近道家的玄妙道法。   无形之中,渲染而出的力量向上空攀升,在某个微妙的时段,引发天人感应。   来自无名武者的挑战在当天就被传到毕玄耳中,他的看法与顾生玉所想类似,但是他的处置方式却截然不同。   他来了,基于对双方形势的判断,毕玄若是不来,总有种怕了无名小卒的意思,而为此特意放话也显得很做作,所以他来了,当成了散心。   可是他在来时的路上,来自顾生玉一方的无名感应让他在第一时间丢弃战马,操着一流的轻功一路疾驰而来。   寻着隐隐预感到的方位落地,真气一转,消耗的内力恢复六成。   打眼一扫,对面的李阀军队就让毕玄知道自己来的地方是哪里,他确定这次挑战的人不仅仅是个无名武者,然后他看向让自己感觉到危机感的人。   毕玄在这样想的同时,内敛的气势也在逐步外放,情形不像是顾生玉那次惊天动地,但也是虎啸山林 ,塞外杀将,冷冻了场中的气氛。   在众人眼中,三大宗师之一的塞外武尊毕玄有着大海汪洋般可怕的气势,强壮的身躯藏有绝对的实力 ,除此之外的外貌则是需要后一步注意的东西,哪怕他的相貌非常出色。   妖异的黑眸既有年轻人的神采张扬,又有冷峻沉着的成熟气概加深了他的形象。乌发在脑后扎成结,野麻的披风被草原狂风一吹,露出结实的如同神魔之躯的体魄。俊美古俏的脸孔毫无瑕疵的如同青铜 人像,深刻且散发奇异的魅力。   他周身的气势本就十分摄人,可他情感分明却不露丝毫情绪的双眼才是别样的无情冷酷。   在顾生玉的感应之中,毕玄此人浑身似动似静,引而不发,含而不露的武学修为,自出现开始就已经让他跃跃欲试起来。   但他这样想,毕玄又何尝不是呢?   尊为三大宗师之一,世间可交手的对手寥寥数人,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出手。   武道寂寞,更别说在这有着踏碎虚空传说的世间,任何一位武人都不会不去向往那至高无上的风景。   毕玄向往,故而更期待对手。   他来到此地是抱着轻率的心态,但他轻率也会用尽全力与对手战斗,哪怕对方是个他看不起的无名小卒,这便是真正强者的作风。   但是顾生玉显然不是个会让他失望的人,普一相知的天人感应,再一见面的晦涩高深。   与自己显露于外,摄人如炎阳炙日的气场相比,他的更平淡,静若深渊湖海,这反倒更让人期待起他动时是风从天纵,还是山崩地裂!   无形的风吹过两人的袍角,深沉的对视从一见面就开始了。   顾生玉平淡的能将任何不凡化作无常的目光,与毕玄仿若神魔双瞳般妖异明亮的目光相对。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一种截然不同的冲击力。   那是天空上坠落的大火,是神话中十日同出的炙热,干燥,焚进天地的汹汹之焰,是古时人类敬若神明的毁灭之源。   顾生玉冷静的想着,而在毕玄的感知中,顾生玉也是同样异常。   化身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是神秘星海上浮动的天河之水,是亘古不变的寒宫月桂,是种种不相干的事物凝聚起来的不明之体。   毕玄被顾生玉的不明表相震撼,他畏于未知,又在下一刻重新升起熊熊斗志,眼眸更是因为遇到前所 未有的强敌而闪闪发亮。   他道:“好对手!”   并未交手,就已经值得他赞一声。   顾生玉还在品味毕玄的炎阳武道,猝然听到这声表扬,他勾了勾嘴角,神色淡然。   “武尊也是不凡之人。”   毕玄眯了眯眼睛,古铜的皮肤呈现出异样的力量感,修长的双腿将他仿若能支撑星空的身躯拉长,他看起来非常高大。   “你的名字呢?”   顾生玉淡道:“顾生玉。”   “是嘛,我记下了。”毕玄高傲的说道。   被毕玄甩到身后的突厥大军迟了一步才赶来,错过了之前的对视,他们一来就看到整装列队的李阀军 ,面上不由的愣了一愣,心底怪道,这帮人来的也够早的。   然后忽视了李阀众将士见到他们赶来,不自觉握紧武器,眼底流露出敌意的举动,目光灼灼的望向高大俊美的武尊。   突厥崇拜强者,崇拜武力,正如他们相信每一个强者都是出自长生天的“神”。   武尊毕玄——在突厥就是名副其实的神!   拥有超然的地位,就算是突厥部落的首领,都还要坐在毕玄之下,可见他的权势滔天。   现在他们听见毕玄说要记住一个无名小卒的名字,脸上都露出相差不多的“我听错了吧”的傻样,正确说,在之前毕玄夸顾生玉是个好对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傻了。   那副模样,引得李阀军投以大面积嘲笑的目光。   他们才不说他们之前也被吓傻了。   谁也没想到,那么年轻的顾生玉居然会还未交手就被毕玄出声赞叹。   江湖上有这待遇的人,屈指可数啊!   他们不由的再次去观察顾生玉,可是已经进入状态的顾生玉那里是他们可以窥视的?   没等他们瞧出什么,冲上脑海的晕眩就已经迫得他们移开目光,震慑之力深深铭刻在他们心底。   双方身后之人有了怎样的反应当然逃不过两位绝顶强者的感应,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分出精力去应对他们。   此时,注意力也好,眼神也好,气机也好,都统统锁定在对方身上。   以高山平野为景,苍天大地为色。   两位宗师静静对立在画面两端,一左一右,恍若镜像般的同时出手。   二更   万众瞩目!   毕玄就在这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抬手起招,名震天下的炎阳奇功再展神威。   李渊等人紧张的看着三大宗师之一的塞外武尊出手。   只见他周身散发出不一般的气势,有若充满暗涌的大海江洋,眉眼中透出一股生杀掠夺具是理所当然的冷酷气质。   这是个令人惧怕的伟岸男子,亦是个霸道倨傲的枭雄人物。   他的无情体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中,想必这是个毁去什么,事后都不会有丝毫内疚的无情之人。   李阀诸人因为想到这一点儿,心底相继生起了寒意。   若是让这样的人踏破中原屏障,突入内腹,那么大地生灵会遭遇怎样的践踏,实在难以想象!   他们不由的握紧手边儿的东西,或武器,或缰绳,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决心拼尽一切阻止突厥铁骑 ,奈何这么一群疯狂的虎狼之师,真不是现在四分五裂的中原能够抵抗的。   不管有多少人因为毕玄的可怕心神动荡,也不知道李渊拧紧的眉目里藏有多少忧虑。   专心决斗的顾生玉普一交手,就知道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有如金乌坠地,烈阳如火的功法急速抽持着周围的空气。湿气仿佛被慢慢烤干,皮肤上都传来干涩的异样。空间炙热沸腾,功力稍弱一点儿的人便无法抵抗炎阳大法的威力。   这就是炎属性功法练至顶端后产生的异象,毕玄不愧是毕玄,实力当真骇人!   顾生玉眼眸深邃,不经意一眼的对视,就仿佛望进无底深渊,迷失自我。   随着双方交手的升级,两人一拳一式,招式惊奇。外人眼中更是呈现眼花缭乱的景象,好似有无数双手不断推进,平移,俯冲,猛击,霸占半边儿天际,留下密布视野的残影。   最可怕的还是随着拳法的推进,空气中的炙热再上一层楼,毛发都出现了烧焦的萎缩模样。   所有人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这可是宗师级的交手,可遇不可求。   李渊无意识的攥紧马匹缰绳,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宛若平地惊雷,淬雪寒芒,凶器的冷冽反射到毕玄眼睛上,他立刻意识到不好 ,身法挪移,原地翻转数十米,直到远离顾生玉。   “嘶!!!”   突然之间的肃杀席卷了整个战场,无数马匹人立起来,发出恐惧的叫声。   这恍若遇到天灾一般的反应,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决斗开始便一直闪避的顾生玉。   星眸锋眉,深衣不桀的人影自半空运起轻功身法,缓缓落地,长发飘落到挺直的背脊上,出鞘的利剑横在眼前微微下垂。   无情淡漠的双眼,暗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大仁气质,飘雪的冷冷身影,又若水声有素,素折,便成冰雪的凉意重重。   在这一刻,众生看到的恐怕都不是个人。   “快退!”   毕玄当机立断对身后的突厥军大喊。   顾生玉:“天地万物式——”   出招的动作丝毫不被毕玄的行动影响。   毕玄聚精会神,凝起毕生功力,收发自如的炎阳气劲环绕周身,古铜的皮肤隐隐闪着油光,挺拔雄伟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支撑起了星空天地,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喝,庞大的气劲震起地面数十米的浮土。   “来!让我看看你的招数!”   他狂裂的大吼,丝毫没有将那道淡漠的声音压下。   顾生玉冷眸如雪,能让人窥见万物冻于冰河之中的绝境。   “惊蛰。”   无情无波,李阀军却仿佛看见从天而降的飞雪,飘零绝美,并在瞬息间成了使人陷入死亡安眠的不朽精灵。   雪入剑光,剑入终极。   这一剑的风采,斩裂了炎阳世界,劈碎了天地万物,就连周围环绕的人群都被影响,脸色煞白的不断退出相当远的距离。   毕玄周身气劲遭遇到这一剑的瞬间爆炸开来,野麻的披风被剑气撕扯的四分五裂。就连完美无瑕宛若青铜人像的脸孔也被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流落宛若泪痕。   “武尊!”   突厥军依言撤退,抬头看见的就是这肝胆欲裂的一幕。   来自身后的嘶吼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毕玄心底的震动,他为顾生玉这一剑之威惊骇,随即升起了庞大的斗志。   抬手,拂掌,成拳,奇招再现。   炎阳大法全力施威之下,他和顾生玉之间不到十米的距离干燥的仿佛沙漠,枯竭的空气,旋转的气流 都在影响宛若冰雪化身的剑法。   控制着剑的顾生玉也感觉到了来自火焰的威胁,他的眉眼忽的柔和,犹如冬雪入春,原本锋利的遇物皆斩的剑光,忽的成了开得正艳的牡丹国色。   绝丽的剑色美艳富贵,又在眨眼间变化另一盛景。   千树万树梨花开,零乱纷飞的白雪清绝转瞬成诗中芳色,高洁的白芒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一眨眼的变化,突兀的使局面升起了变数。   毕玄只觉得浑身气劲遇到了相似的可怕对手,它们比气劲更加不规律,宛若落花一般柔和唯美,但又确确实实的进行了互不相让的纠缠攻击。他的炎阳气劲居然焚烧不掉它们,反而渐渐被缠紧难以脱身 。   炎阳奇功最厉害的便是收放自如,在对敌时可以影响对手出招,含而不露的炙热,更是从生理上带给 对方不适,但是这回的对手非常强!   强到毕玄都觉得这人是不是妖怪,不然怎么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如此绝顶的实力!   气劲被封,功法自带的热量看起来也不起作用,现在剩下的唯有真刀实枪的比拼了。   毕玄做下决定,眉目变得冷厉,妖异的眸光转过无情的血煞。可没等他做什么,手里的长矛阿古施华亚不等真正展露出逢战必胜的威力,一声轻笑响在耳边,寒意刹那间渗透脊背,骤然生起的不祥感触 动武者直觉。   在他反应之前,顾生玉道:“晚了。”   毕玄双目大睁,晚了……没错,是晚了。   雪白剑光直指眉间,散溢在空中的剑气,好似梨花飘零飞落的绝美景色,逐步扩大的瞳孔,深深印出持剑人的模样。   “顾——生——玉——!”   一字一字自唇齿间吐出,毕玄眉眼含煞,却不是输不起,而像是将他当做此生最大的敌人一般铭记。   顾生玉望着他,望向天空,再看回他,轻轻说道这一招的名字。   “天地万物式——春觉。”   冬眠春觉,百花齐放。   死寂的大地逢春而醒,带来庞大的生的力量。   如此强烈的生机染上眼角眉梢,那怕顾生玉天生丽色俊颜,也好似从冰雪雕琢成的雪之剑客转而披上 了另一层华服衣裳。哪怕手里握着剑,他也像是个走马章台的贵公子,就该倚楼听酒绘娇艳,一朝看 尽长安花。   前后的极大差异,毕玄算是在场人中唯一能看出点儿门道的。   他暗想,此人之道必旷古绝今,世间难寻。   毕玄复杂的神色,落到他人眼中,是对战败的不甘,和对战胜他的人的愤怒。   李阀一众紧张的握紧武器,就怕对方恼羞成怒,突厥军眼看战神败北,也红了眼眶,杀气肆意。   两军之间逐步升腾起来的敌意杀机无形中交锋,对峙的感觉立刻分明起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胜负已分,不需再战,可麻烦的好似不仅仅在决斗的两个人身上。   顾生玉手里的剑发出不满的轻吟,好似未饮血的凶器在渴望人命的滋润,他淡笑着拂过剑锋刺破指尖以血喂之。   看到这一幕,毕玄眼神微动,觉得这也是个凶人,心气顿时好了不少。   毕竟是打败自己的人,不求他是个杀人无数的邪魔,但也别是个循规守矩的君子。   输给勇者,和输给君子的感觉完全是两回事。   顾生玉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他之前给毕玄的感觉也和勇者完全是两个样子。   待到处理好这把不好伺候的剑,将它归入鞘中,顾生玉才道:“武尊毕玄,名不虚传。炎阳功体上的成就世所罕见,让我受益匪浅。”   旁观的吃瓜群众:“……”你认真的吗?   他们仔细观察顾生玉的神情,发现他还真是认真的!   不禁嘴角抽搐,胜利者对败者说这话总觉得虚伪。   没等他们在心底腹诽,就听见毕玄冷彻磁性的嗓音响起。   “你武功极高,却经验不足,这就是你来找我挑战的原因?”   毕玄一说,现场人恍然大悟,随即更加抽搐。   这人到底多强,能够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战胜武尊!   顾生玉听到他的话,神情微变,最终深深一叹。   “无友无敌,难堪寂缪。”   毕玄略有动容。   到底是多么精研武道的人能说出自己平生没有友人,亦没有敌人,将全副身心都寄托在武道上,这在这个世道是多么虔诚,又是多么难以想象。   “你……”他犹豫的开口,“你打算继续挑战下去?”   他没问顾生玉为何如今才做出剑挑群雄的决意,而是询问他的下一步计划。   顾生玉点头。   毕玄神色百变,最终定格在严肃上。   “下一个对象是谁?”   顾生玉遥望南方,高丽所在。   “奕剑大师……”   他的声线清冷决绝。   “傅采林!” 第50章   顾生玉周身升腾起比决斗时更强盛摄人的气势,仿佛能感受到他对傅采林产生的强烈战意。   毕玄心知, 这是一名剑客遇到另一位用剑之人的执念, 他倒也没有为自己没有得到这般重视而不快, 仅仅是道:“傅采林之剑,华丽若乱羽, 精妙似天人,他的剑道精妙绝伦,实在是个好对手。”   顾生玉握紧手中利剑, 严肃的点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   毕玄这时才扫了一眼顾生玉背后的李阀一众, 脚下大地不知何时已经在决斗中龟裂出不少纹路。被他的炎阳大法烤干的土地轻轻一踏,就会有不少碎渣散落, 完全失去了水土的潮湿。   “你若不是李阀的人, 可来突厥草原, ”他出言邀请道。   顾生玉摇摇头, “我没有兴趣搅和进你们这些人的势力争斗。”   毕玄眯起眼睛,“是吗?你难道也是那些恪守血脉的迂腐之人?”   “长江之血流传至今, 祖祖辈辈喝着黄河水的人, 他们的想法自有其道理, ”说到这里, 顾生玉微顿后坦然道:“若有一日突厥也被纳入中原土地, 同饮一河水,同食一亩地,到时, 波及天下的争权夺势应该也就不存在了。”   毕玄:“……你真是好大的口气。”   他好歹也是突厥武尊,就这么对他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顾生玉闻言莞尔道:“那武尊又为何问我是否拘泥于血脉?明明在武尊眼里,我也是中原人。”   “哈!”毕玄下意识一甩披风才发现在刚刚的战斗中,野麻披风已经被搅碎,他临时改变了动作,将拂改为扶,捏在精瘦紧窄的腰上,挺胸抬头,眼中同露玩味:“谁知道呢?”   顾生玉摊开手,“坦诚一些说你欣赏我不可以吗?”   “哼!”   毕玄冷哼,转身冲背后的突厥大将下令,“此战休矣,返回草原!”   “是!”   毫无异议。   突厥大军对武尊的命令从来不带一点儿怀疑,与李阀军胶着中的敌意顷刻间收敛的干干净净。   这群骑着马在草原中狂奔的蛮子,出生之后就会患上敬拜强者综合症。弱肉强食本就是大草原中生存的规则,凡事靠天,而武尊无疑就是他们的天!长生天!   即使毕玄今次失败了,他们也相信武尊一定会再次崛起!   浩浩荡荡的大军撤退离开,留下无数马蹄印与纷飞的尘土。   日头逐步划入西斜,密密麻麻的人群影子,终于完全在天边笼罩朦胧红光之前消失在视野。火烧的色彩任凭天空下的人怎样揣度,仍是逐步烧至云端,成了天黑前的一景。   “多亏先生机敏,”李渊策马而来,听到他的声音,顾生玉转过头,对他说道:“我知你的难处。”他并不推脱李渊的感谢,因为本就如此。   若不是顾生玉机智的通过和毕玄的一对一答,让毕玄心生欣赏和忌惮,对方也不会为了给他面子,命令突厥撤军。   其中的政治考量当然是有的,毕竟顾生玉也是实力胜过毕玄的宗师,年纪又比毕玄轻。假以时日,天下争雄必有他一席之地。趁着此时交好,毕玄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拒绝。   至于怎么交好?看顾生玉现在站在李阀这边儿就知道了。   本身突厥这次出兵就是因为大隋远征失败,他们来李阀这里打打秋风,没有认真决战,造成大面积伤亡的意思,毕玄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他其实并不麻烦。   再加上顾生玉又透露出自己的下个目标是同为三大宗师之一的傅采林,相信再过不久这个消息就会被传出去,天下皆知。   这算是毕玄的示好和试探,试探他能不能在另一位宗师的手下活下来,若是活下来,这就是促使傅采林应战的示好,若是活不下来,到时突厥军卷土重来也不过分分秒秒的事情。   其中种种心思实在是复杂的说不清,若不是七窍玲珑之辈绝对闹不懂的。但是对顾生玉来说比较需要慎重对待的,就是以上总结出来的两点。   总之,顾生玉这次收获到的,是一位宗师主动为他打开的江湖顶峰的大门。   若他有真才实学,绝对是一步登天的好事!   这可比去挑战几个角色,然后被人云亦云强多了,含金量等同于毕玄自身的名声。   可以想象,等顾生玉再次出现在江湖时,决计不再是刚露面时的默默无闻。   李渊非常轻易的就看出了毕玄一系列做法,是有施恩给顾生玉的意思。   他一方面不禁感叹江山备有能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一方面不禁心头发紧,顾生玉可是他看好的强者,十分想将人拉到自己这头。   奈何绝顶高手贯是高来高去,甭指望他们会听从弱者的话,那怕这个弱者是一阀之主也是一样。   为今之计,只有主动提及意图,希望对方能好好考虑一下了。   李渊琢磨半天顾生玉可能会表现出的态度,发现他对自己这方还算是挺友好的,之前还为此拒绝了毕玄的邀请,说不定这事有谱!   他思考的入神,没注意身旁的许世绪也在思考。   许世绪之所以能跟着李渊上战场,他谋士的成就绝对不低,自身城府也是李阀屈指可数的几人之一。   但他和李渊在顾生玉的问题上也得出相差不远的结论,都认为与其以利驱之,不若以礼相待,以情服人。   没办法,顾生玉之前给他留的印象太好,等到整军回营后,他站在顾生玉的帐篷前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   “许大人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好吧,即使唐突他也被人家发现了,还是大大方方走进去不至于更加失礼。   许世绪在门口道了声歉仄,撩开布帘走了进去,看到顾生玉在吃东西,才意识到这正是晚食的时间,忙施以一礼。   “在下打扰了。”   顾生玉不以为意的掰开面饼,递给他一半,“同食?”   许世绪一愣,慌张摇头,“怎可!”   顾生玉将饼再掰碎成几块,一块一块放到嘴里,心不在焉的道:“你来的目的我虽然已经知道,但你能不能知道我的答案呢?”   许世绪脸色变得难看,这话……是要拒绝?   顾生玉瞥眼他表情僵硬的那张脸,轻笑出声,环绕在两人之间的紧绷空气陡然变得松散,许世绪这才缓和下刚刚差点儿停止跳动的心脏。   这人居然一句话改变了气氛,许世绪自问跟着李渊也算见多识广,但像是顾生玉这样的人还真是从未碰到过。   由于隋朝接的是大汉的班,帐篷内的摆设多是以汉时为主的矮桌。   两人跽坐于铺上织物的地塌上面,脊背笔直,目光相对的说着话。   许世绪在宽袖的掩盖下攥起双手,弯下了挺直不屈的腰。   顾生玉掰饼的手一顿,目光隐晦的落到将头触到地面,两手覆在头部两侧的人身上。   这是一种礼。   经过诸位师父的恶补,顾生玉当然能够看出许世绪施的是一种什么礼。   古时求贤若渴的君主曾用这礼请出诸葛卧龙,今日许世绪对他这般做,不觉得身份不对吗?   “许大人,我不是谋士,不是文人,不通你等儒生的规则,”散在颈侧长发,被指节捻起一顺,眉目平添锋利,顾生玉道:“我是个武人,追求的是至高无上的天道,所求唯有破碎虚空。黎民百姓,还是天下大势都与我无干。”   这话说的相当薄情,但细想起来也可以理解。这年头的高手都这样,真心满腔百姓何辜的慈悲人士早就出家了,也不会踏入武林这滩浑水。   许世绪听到顾生玉冷冷的话,知道自己的做法十分鲁莽,但是逼不得已之下,他也只能如此。   李阀实在没有留下这等强者的筹码!   “顾先生,您接触过李阀一众,心中有何感想?”   顾生玉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   许世绪维持着额头碰地,全身都蜷缩起来的姿势,尽量冷静的在逐步冷却的空气中说道:“非是我等勉强先生,而是隋炀帝杨广好逸恶劳,称帝后更是奢靡铺张,前不久又挥军百万远征高句丽。百姓诘难,雪上加霜,硕罪累累,心痛难言!”   他的声线发颤,好似已经看到了民苦无处诉,民尸躺江边的凄惨景象,一字一句堪称泣血!   顾生玉壮似无动于衷,冷眼旁观他慷慨陈词,其实边听他说,脑子里已经翻起了过去记下的历史。   穿越过后,他的记忆越发像是电脑一样,可以随便翻找。   他想,没记错的话,杨广远征高丽是真的远征,以大船载粮食衣甲,另调二百万民夫,日夜耽于水中修筑海船,补充前线损耗的船只。   过程中不止大隋兵力伤亡无数,就连后勤中的诸多民工也是形状可怖。   造船民夫由于不得离开水中,致使皮肤溃烂,腰部以下生蛆而死者甚众。   一场与高丽的败战,中原大地黄河周边,可谓全民缟素,哀戚不绝。   许世绪不知道顾生玉正在认真思考他所说的话,他自己只觉满腔热血从未有如今天这般振奋,本身嘴皮子就利索,这时更是愤慨激昂,感染力极强。   “在下此时非是以李家之臣的身份开口,而是以任何一位有志之士,对这民生凋敝的痛诉。”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顾先生,大隋内患之外仍有虎狼在侧,突厥群将精悍,马匹优秀,外在一片平原高地,无掩无蔽,李阀难抗也!”   “倘若因此失利,让他们就此突入中原,到时战火纷飞,百姓罹难,光是想想这副情景,在下便寝食难安,只觉已是千古罪人!”   顾生玉沉默一下,说道:“所以?”   “恳请顾先生相助李阀!”   许世绪叩拜的更加用力,直把额头撞的通红。   “世人都知四大门阀的威名,但实则李阀先天上便弱于岭南宋阀,京中独孤,江浙宇文其余三阀。不因别的,单因李阀缺少可震慑外敌的绝顶高手。无宗师无庇护,便是众人眼中的肥肉。若不是李阀有山西为根据地,休养生息多年,恐怕早就被其余势力吞并了。”   顾生玉叹道:“如今世道就是如此多灾,好好呆着祸从天降也不奇怪,然后你是想我看在李阀矜矜业业抵御外敌的份儿上留下来?”   许世绪握紧双手,“不敢。”   “呵,可你就是这么想的,”顾生玉大大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我为何会被你们盯上。”这话也暗指没有出头来的李渊。   许世绪诚恳道:“先生有所不知,像您这样的强者,能听我说完这番话已属不易。”   顾生玉瞥他,“可你这么老老实实的说李阀不行,也真不怕我干脆拒绝。须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世间人通用。”   许世绪闻言苦笑,不过低着头倒也不怕被看见。   “在下虽不是武人,但也知道武道宗师在天下间的地位。若不是一开始就据实相告,恐怕在下所求的更没有盼头了。”   “你倒是看的开。”   顾生玉吃饼吃的终于嘴干了,端起一旁的白水呷了口。   “先生,可否请世绪起来,由我亲自来和你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顾生玉毫不意外的看到李渊掀帘走了进来,他面容严肃,眼里充满了信念,这让他看起来非常坚定。   许世绪抬头意外道:“主公!”   李渊看着他,低低叹道:“世绪快我一步。”   原来他也有亲自请顾生玉留下的意思,那里想到处理完大军返回太原的事务,自己的臣子就已经先来见顾生玉了。   许世绪听到李渊这么说,茫然几秒随即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动和自己主公的行动重合了!   没等他告罪,比他高大许多的李渊以及来到他身前,给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既然臣子已经先一步全心拜托先生,那么身为主公的我也不能再落于人后。”   说罢,撩袍伏地,摆出和许世绪一模一样的姿势,李渊纳头拜道:“还请先生留下!”   二更   “主、主公!”   许世绪一愣,跟着将头埋下去,“还请先生留下!”   帐篷之内,一主一仆,统统跪地弯腰,姿态尽显赤诚。   真是看的顾生玉是答应也不好,不答应更不好。   不过心底一丝郁结倒是散去了,之前被系统气出来的。   好歹也是一代宗师,被系统这么一搞,弄得好像必须卖身才能养活自己似的,放谁谁不生气?   而且顾生玉也算是看出来了,越是有回家的机会,系统越会趁机弄出许多波折。   恐怕宗师位面并不如老师们说的那样简单,是免费无常为诸多留有遗憾的宗师寻找徒弟,它肯定另有目的!   至于顾生玉为什么会这么想?   原因不是明摆着吗?   有他的天赋在,踏破虚空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根骨,悟性,机遇,以及虚无缥缈的运气,顾生玉样样都不缺。   按理来说,只要将他放到适合的环境里,什么都不需要干,他就能妥妥成为最强的那一个。而且人都成为最强了,还有什么目的是达不到的?   可是系统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少有的几次插手,都将他引向了另外一方面——争权夺利。   不不,应该说顾生玉早就该有所怀疑了。   世间真的有如他一样的人吗?   越是认识江湖是怎样一个地方,认识武道的极致,越是迷茫,真的会有人像他一般得天独厚?   ……   好吧,这个问题目前没办法解答,那么先放到一边儿,先思考系统将他弄到李阀的原因。   很奇怪,按理来说,他只需要挑战强者,踏破虚空就够了。可是他再怎么强也是人类,缺不了衣食住行。某种程度上,系统的恶意还是帮了忙的。   但也不知是成见已经产生,还是怎么的,顾生玉如今就是没办法安心相信它!   无意识沉下脸,由于思考久久没有回复,将帐内的气氛弄得分外凝滞。   李渊还在一心一意的恳求对方,许世绪却已经跪不住了。在李渊来之前,他就已经用去不少力气来说服顾生玉。现在更是长时间保持弯腰缩胸的姿势,压着肚子的跪法实在是太考验文臣的体力了。   不知不觉,许世绪视野中飘出了小星星,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世绪!”   李渊正跪着,却听到身侧传来的沉沉一声和虚弱的呻吟,他下意识看过去,就是许世绪倒在地上的脸色苍白的模样。   这下子,他悲恸担忧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沉思中的顾生玉,他看着没怎么样就倒下的许世绪,琢磨这是不是苦肉计。   但是李渊惊忧的神情不似作假,他不得不起身走过去,来到许世绪身旁,稍微一打量就判断出他这是什么毛病,简单点说,血压太低。   衣袖一拂,内劲冲入许世绪经脉百穴。   知道主公在呼唤自己,却因为意识混沌怎么都张不开眼睛的许世绪顿时感到一阵清凉,沉重的大脑瞬间一清。   眼皮抖动,视野重新恢复清晰,他能够看清眼前满脸担忧的李渊了。   “主……主公……”许世绪虚弱的唤道。   “世绪啊!”李渊虎目含泪,忧心的握住他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许世绪茫然道:“臣、臣感到胸口压抑,呼吸困难,不知怎么就眼前蒙黑了。”   “你那是气血不足,”顾生玉默默吐槽,这一般都是小姑娘的毛病,“虽然是个文臣,但你作为一名男人,也要锻炼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出了事情只会昏吗?”   “啊!顾先生,我……”   顾生玉挥挥手,阻止了他挣扎着想起身的动作,一副怕了你们主仆的模样。   “好了,我算是知道你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程度了。”   李渊目光微动,“您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条件,”顾生玉弯眸说道:“我不归属李阀,但我可以是你一个儿子的师父。”   李渊:“咦?!”   顾生玉:“至于对方是谁,由我来定,你有意义吗?”   李渊磕磕巴巴道:“没,可是……”   顾生玉眯眼:“还有问题。”   “……”   吞下自己只有一个儿子的“直言”,李渊到现在还有些迷茫,天、天上掉馅饼了?   就看顾生玉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就知道这妥妥是个高智商技术人才,这样的人当自己儿子的老师……得了,如果对方看不上建成,那就努努力,再生几个,反正老子在这里,儿子还会少吗!   顾生玉不知道自己一言引起了李渊多生孩子多种树的念头,他正在为自己成功打入一方势力,又没有把自己绑死而开心。   不过……“我明日会去高丽见傅采林。”   李渊神色一凛,之前散发出去的思绪统统收回,担心的建议道:“是不是太仓促了,先生你刚刚和武尊决斗结束。”   顾生玉讶异道:“仓促吗?”   李渊用力点头,许世绪附喝。   顾生玉沉默:“……”自己看来是心急了。   拍拍额头,他失笑的想着,若不是有李渊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在回家这件事上陷入了执念。   习武最忌多余杂念,这样的自己去见傅采林,不开挂的话,铁定惨败。   无奈的笑笑,李渊就见原本便气质不凡的人,突然像是传说中的高人悟道,气势悄无声息的变的晦涩起来。   若是刚刚的顾生玉给人一种明确的概念,那么此时他什么都可以是。   能做挥毫泼墨的狂生儒士,也可是街上叫卖的贩夫走卒。   顾生玉的形象一下子呈现出了不定的姿态,但又不至于到不安稳那种程度。   仅仅是不定,模糊,却又在明确的可接受范围,与凌乱的不存在“概念”的不安稳截然不同。   李渊也是见过诸多高手的人,一看这情况就知道顾生玉想必是顿悟了,虽然不知道顿悟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天才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等到他浮动的气息安定下来,李渊拱手祝贺道:“恭喜先生突破。”   “不过是想明白点儿事情。”   顾生玉歪头笑看,一眼惊艳得李渊愣住。   怎、怎么回事!   李渊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下意识按住自己胸口,刚刚这里的心,跳的很快,像是遇到了初恋……   “许世绪。”   顾生玉刚出声,许世绪便应道:“先生有何吩咐?”   顾生玉弯眸:“那里需要这么生疏,你的表现我看在眼里,努力说服我的身姿真是分外出色,以后互相了解的机会不会少,希望到时我们已经互相熟络。”   “是、是!”   许世绪受宠若惊,顾生玉的谈吐风姿令他回想起了曾经的老师。   到现在他还在妄想对方能用这么亲切的态度与自己交谈,谁叫小时候对方的苛刻可是给他留下了足以被称为心理阴影的印象……   突破之后,自然流转于周身的气韵,无形中唤醒过去记忆中的人物,将那时的心绪赋予此时的自己。   顾生玉稍稍感受一下突破后的状态,便将这种变化收敛的一丝不露。   李渊,许世绪相继露出恍惚的模样,李渊还按着心口确认刚刚是不是错觉。   “总之……以后要麻烦先生了。”   李渊不过是失态了一阵,就恢复了正常,拱手抱拳道。   顾生玉无所谓的点点头,待到他们两个离开,过了一夜,军队拔营返回山西太原。   路上,李渊望着干燥的烈日,忍不住说道:“不知道我儿在家是否有好好听从夫子教导,有没有贪玩误事。”   许世绪闻言低声提醒道:“主公,大公子已经十四岁了……”您这话实在不合适,尤其是还在顾先生面前。   顾生玉道:“没关系,”虽然他出声让李渊和许世绪都面露尴尬,但他倒是没有嘲笑他们的意思,“养儿方知父母心,想来大公子不管年纪多大,在李阀主眼里都是当年的垂鬓孩童。”   李渊笑得弯起眼睛,顾生玉说的太和他心意了。   可不是嘛,不管李建成年纪多大,在李渊眼里还是那个让自己体会到初为人父喜悦的儿子,也是让他后继有人的长子。   遥遥望着太原所在的方向,李渊头一次这么焦急的想要赶回家去。   许世绪在旁为李渊解释道:“主公出来将近六个月了,如今急着回去也实属人之常情。”其实不只是李渊,后面的其他将士也都表现出相似的情态。   顾生玉一面道:“理解,理解,”一面捏指算了算,扬眉笑了起来,“看来这次回去还有个不小的喜事。”   “唉?先生何意?”李渊忍不住侧头问道。   顾生玉摆摆手,弯眸浅笑:“喜得麟儿,可不是好事吗?”   李渊:“……”整个人都呆住了,哑口无言,“呃……我……怎会……?”   顾生玉捏着下巴扬眉道:“相信令夫人在您出征前就已有三个月身孕,为了不使她的夫君在前线徒增忧虑,所以忍着没有说起吧。”   李渊:“……”   顾生玉疑惑。   许世绪偷偷解释:“主公是太高兴了,这可是相距十多年的第二子啊!”   其实不止李渊激动,他们这些当臣下的也激动不已。   主公子嗣丰富,意味着门阀内部稳定,内部稳定,就更能着手于天下大事。   故而,许世绪兴奋藏于眼底,一不小心泄露出的那么一丝半点儿和李渊比起来完全小巫见大巫。   那些不明所以的将军只觉得,这次的行程快了不少,看来主公也感受到他们的思乡之情了!   所以说,人和人的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崇拜李渊的人,对他的体贴越发感激不尽,不崇拜他的人,也因此对他心生好感。   一行人紧赶慢赶,赶到太原的那一天,正是红日当头的好日子。   顾生玉一手神算是在另一个世界被认证过的,他都说李渊一定有个二儿子了,那就铁定没错。   事实上,不过刚刚到府,里面就传来乱糟糟的大喊。   李渊先是皱眉,然后细细一辨,顿时喜上眉梢。   “我有儿子了!”   正在这时,长子李建成匆匆赶来,看到李渊时,他眼睛一亮,忙拘礼道:“见过父亲。”   李渊抬手扶了他一把,没等他开口便问道:“夫人如何?孩子如何?”   李建成闻言笑道:“母亲和弟弟都好,她们现在正在内室里等您呢。”   “好!我马上就过去……”他激动的当场抬脚,但李渊马上在许世绪飞来的眼神中冷静下来,冲顾生玉说道:“先生也一起吧。”   顾生玉没拒绝,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和成年人差不多高的孩子。   没错,就是孩子。   别看李建成穿着小袖胡服,足足有成年人的身量,但嘴上无须,头扎鬓角,脸上犹带稚气,可不就是孩子的模样吗?   他好奇的观察李建成,这在历史上被称作“隐太子”的人,李建成也好奇的回望着他。   这位就是父亲信中提到的绝顶高手吗?年轻的看不出多厉害嘛。   三更   古代尚未过成年礼的少年普遍扎着头发,意为总角之年的总角,过了二十岁方才及冠。   不过在这个武侠时代,很多地方也都不强求,例如如今已经年过十四的李建成,扎着类似结一样的发型,眼睛上面有额发落下,看起来稚气中带着一股门阀公子的贵气稳重。   顾生玉歪歪头,这个动作吓了李建成一跳,他的眼睛顿时瞪的更大了。   “先生……”李渊没等到顾生玉跟上来,他自己却已经走到内院的门口了,不得不停下脚步呼唤道。   “哦,来了,”顾生玉冲李建成张开五指摆摆,李建成看看自己的手,学着他一样张开,向顾生玉那样摆摆。不过也许是他不太理解这个动作的意思,做起来有些生硬。   噗,好萌。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喜欢小孩子。   顾生玉摇摇头,无奈的对李建成挤挤眼睛,随后一甩大袖子,没见他怎么动作,已经站在李渊身边。   李建成一下子瞪大眼睛,惊讶的小模样总算透出几分符合年龄的可爱。   顾生玉一开始的目的是来确定唐皇李世民的出生,不过见了李建成后他有点儿想改主意了。   背负双手,望着内院里面种下的大树,树冠郁郁葱葱,撒下大片茵色。   身后的房子里就是李渊刚生完孩子的老婆,为了避嫌,他没有进去,而是在夏日的伏暑中享受荫凉。   山西太原的气候当真热的离谱,顾生玉原本穿了三层,现在都不得不改成了两层。   大袖子甩了甩,顾生玉心想,他更想光膀子,好羡慕军营里能打赤膊的汉子啊!   这种天气,完全就是在折磨不会武功的人。   本身顾生玉应该也是寒暑不侵,奈何此人打着修炼的主意,愣是没用内力,一路全靠身体素质硬挺。   除了在李建成面前小露一手,他体内雄浑的内劲儿居然被他特意打了个“锁”。   锁一上,周身流畅在奇经八脉的内力顿时停滞,匀速缓慢的让人心焦。   顾生玉所干的事情,对武者来说,不下于将四只手脚绑上巨石,扔入水中。   当真是鸟不能飞行,鱼跳到陆地,怎么看都是手足无措的情况。   但是顾生玉仗着李阀里面没人敢欺凌自己,麻烦事暂时不会主动上门,一心决定沉心静气,好好养养心神。   多亏之前李渊的提醒,他这才发现,其实穿越之后自己的心境就有了破损。要不是临时突破,他和毕玄一战后,实力可能不升反降。   经过思考,顾生玉在李阀留了下来,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摆足了谱的,就是为了应对现在这个“手足无力”的情况。   “先生,快来看!”   李渊一脸喜气的抱着刚出生的李世民走出来。   顾生玉侧过头,几可入画的眉目,被阳光透过大树云冠的缝隙撒下斑驳碎金,刹那间成了时光中美好的那道剪影。葱葱绿茵为简单干净的深衣点上暑气的暖意,和煦的笑容挂在唇畔。   跟着李渊出来的人像他们主公一样愣住了,观其风采就知其绝非凡人。如此人物能成为两位少主的老师,那可真是天大的幸事。   他们已经从李渊口中得知,两位少主中的一位会成为宗师座下弟子,他们本为此心生欢喜。但这喜色带着些许不安,不知这高手到底是何许人物,会不会是一位合格的老师。   尽管在事前有过诸多猜测,但见面之后,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出色的人!   在其余大臣还在怔愣的时刻,李渊算是这些人中最有免疫力的。至少他愣了太多次,总要对顾生玉多些抗性。   “咳,先生,快来看我的幼子!”他低咳一声,唤醒还沉浸在顾生玉美貌之中的人,主动递上刚出生的二儿子,献宝一般的说道,神情间是说不出的疼爱。   孩童骨软肉嫩,看得顾生玉没敢接过,不过倒是仔细打量过未来唐皇的根骨,确定他是个根骨一般的普通人。   普通人……内心禁不住嗤笑,他想,堂堂太宗要是普通人,世上就没有谁不是普通人了。   人生的际遇真是不同,眼前这名孩童没有成为绝顶高手的资质,到有为皇天下的野心和能力。   有这样的现实例子在前,自己又怎能因为学武的天赋不凡反倒质疑起自身来。   李渊见之前还不敢出手拥住自己二子的顾生玉突然伸出手,将他小心的搂在怀里,尽力使用不会让婴儿感到不适的姿势,力度轻柔。   这番作态,看的李渊放下心来,还不忘出声指点。   “对对!托着屁股,搂着肩膀……扶住头,孩子小,颈骨还没长硬呢……!”   慈父状态的李渊可是将顾生玉折腾的不轻,但当他稳稳当当的抱住这个婴孩的时候,幼崽还未睁开的眼睛软软的闭合。皮肤发红,没有长牙的小嘴蠕动,好似在做成年人理解不了的美梦。   李渊发现顾生玉笑了,这位宗师确实很俊美,是当今世上难得的美男子,但是他笑的如此真心实意,在记忆中还是第一次。   他觉得自家二子一定不凡,不是谁都能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得到绝世高手展颜一笑的。   然后接下来的发展,真是证实了他的想法的正确性。   顾生玉道:“我要收这个孩子为徒,他叫什么?”   李渊怔怔道:“他才刚出生?”你确定?   顾生玉睨他。   李渊立刻反应过来低咳两声,掩盖之前的失态,搜肠刮肚的想着名字,但是老婆之前没报备,他没机会翻文贴,最后也只能张张嘴,干巴巴的吐出俩字。   “世民,李世民。”   顾生玉:“……好名字,”昧着良心赞了一下李渊这明显是大脑空空下取的名字,碰了碰婴儿的耳廓。对方的体温略高呢,他心想,然后弯眸,“你会是我的大弟子哟。”低下头,呼吸吹到孩子的眼睛上。   不知是不是宗师体内的先天之气进入了婴儿的身体,刚出生本不能睁开眼睛的李世民居然睁开了眼睛。   清澈明亮,带着刚出生的干净无辜。   “我儿!”李渊第一时间想要抢,顾生玉白了他一眼还是交到他手里,“等他懂事后我会给他授课。”   李渊连连点头,“当然,先生您就先住下吧,建成!”他一下子提起音量,叫来门口望着这边探头探脑的自家长子。   李建成小跑过来,好奇的看了眼父亲怀里的弟弟,然后恭敬道:“父亲,有何吩咐?”   “招待好你家二弟以后的老师,顾先生,咳,这是我长子李建成,刚刚没来得及介绍,建成,还不见过先生。”李渊抱着孩子努力严肃一脸,但是睡醒的李世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揪住了他的胡子,顿时威严尽散。   顾生玉看向这名身高接近一米七的少年,李建成睁大眼睛,规规矩矩的施礼。   “建成见过先生。”   “嗯。”   顾生玉回了一声,拍拍他的头,“个子长的挺高。”   李建成瞪大眼睛,两手下意识捧着头退后几步,一脸小兽一样的警惕。   顾生玉失笑,挥挥手,“看来很少有人对你做这个动作。”   李建成气鼓鼓的道:“父亲在我六岁之后就没做过了!”其他人就更别想!   顾生玉这才想起,李建成在李世民出生前是李阀唯一的继承人,以后统治李阀的人,自然不会有人去碰他的头。   但是顾生玉是谁啊?生起一些玩性,自然摸到李建成头发散乱才罢休。   咳,也没那么过分,只是揉的起毛了而已,反正他爹在一旁看着都没阻止。   李渊抱着孩子没一会儿就被夫人遣来的婢女要走了,也是这时顾生玉才知道,那个房子是连盖三层的。   生孩子那间在最里面,也就是内堂,平时妇孺活动的地。   杜如晦等大臣则呆在最外层的大厅,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得知战况,李阀寥寥几个文臣差不多都来了。   在进去看儿子的时候,李渊就将顾生玉的事情告知给了他们,如今这群忠臣在有了第一面的良好印象后,再静心打量他更是越看越吃惊。   人的气质是自身教养的一种体现,所谓居移体养移气。   长年累月的修养,才会出一个如顾生玉一般钟灵毓秀,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人物。   可以想见,在诸位大臣的脑补中,有着如此气质的顾生玉,绝对能将二公子教育的好好的!   不知不觉中,顾生玉光凭脸就刷了李阀大半掌权人物的好感,剩下一半武将在见识到他的武力时就已经心悦诚服。   接下来在李阀的日子,顾生玉过的真是无比顺心。   夏日的酷热,随着蝉鸣阵阵而越发难耐。尤其是太原这个地方,天晴的时候热得人恨不得把衣服都扒掉,雨大的时候又会吓得人心惊。   他来到李阀开始已经经历三次骤雨。   第一次三天三夜,第四天是十年难遇的大晴天,碧空如洗,他与毕玄决斗在青天之下。   第二次的雨水则短促而急,多说下了十分钟。但是那雨大如泼水,房檐上的雨幕接连不断的跟小瀑布似的,看着也非常有当地特色。   第三次也就是昨夜,绵绵细雨下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可真是难得的凉意,他早饭都多吃了一碗,然而到了中午……   蒲扇扇起,顾生玉热得想死。   “先生!先生!”   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顾生玉懒懒的掀开眼皮,深邃温润的眼睛每一次都看的李建成目不转睛。   顾生玉一扇子拍上去,“发什么愣?”   李建成回过神,马上拉过一旁的马扎和顾生玉一样坐下去,看向顾生玉面前的石头棋盘。   说起来这棋盘的来历也是真吓人。   当时顾生玉完全过上养老的生活,日子就变得有些无聊。他寻了块石料,以指做刀,不带丝毫内力,仅凭巧劲,就在上面画下纵横十九道围棋经纬。   李建成凑巧赶上,看的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然后顾生玉就被缠上了。   像是今天,李建成铁定是提早搞定了课业,过来上他这里凑近乎。   顾生玉想,八成也是教导李建成的那些老师开后门。不然身为李阀未来的掌控者,那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和自己一起悠闲。   虽说与一个未来注定会是大宗师的强者处好关系,也算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修长如玉的手指捻起一块圆润的白石子,落到黑白交错,大龙盘踞整个棋面的棋盘上。   “啪”清脆的一声响声,比不得玉石清脆悦耳,却音质清亮朴实,听的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顾生玉下的“围棋”,从棋盘到棋子都是他亲自动手做的。   将遍地都是的普通石料区分出颜色相似的黑白两色,然后以指用力,将它们统统磨成棋子的模样。   做棋盘用了不到半分钟,做棋子却足足耗去三天。   成品的棋子珠圆玉润,比的上那些上好的玉石。表面质感略有磨砂,但拿在指尖,却有种不同的力量感。   像是将大山拿在手中,因为山本也是石垒成的。   李建成歪头努力记下顾生玉的走势,回头要给杜先生摆出来。要不是有这个任务在,教导李建成的杜如晦才不会那么简单让他去顾生玉哪儿呢!   自从偶然遇到过一次顾生玉的摆谱,嗜好棋道的未来杜相惊为天人。他不好意思开口管顾生玉要谱,只能差李建成偷学。   李建成自己也抱着能接近顾生玉一次是一次的想法,就这么默认了这个任务。   接着每天,顾生玉身边就多了条小尾巴。   李建成两手搭在腿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阵,在顾生玉拿起一旁茶盏喝茶的时候,他歪过头,眼中绿树茵茵,树下斑驳渐次的光影为顾生玉本就天人一般的俊容笼上一层凡间的细腻和煦。   李建成突然就这样呆住了,回过神来,低低呢喃道:“先生,我可以娶你吗?” 第51章   顾生玉笑容温润,仿佛玉石发着光, 嘴角噙着暖夏的惬意, 怡然自得的拍拍李建成的脑袋。   “孩子, 不要发傻,要娶也该是我娶你。”   李建成张口无言:“……”他猛然发现自己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了还没等窘迫, 顾生玉一句话憋死了他刚冒出的那点儿初恋苗丫。   “先生。”幽怨的声音。   顾生玉可不负责照顾小孩子的心理状况,甭管他未来的三观是黑化还是正直都和顾生玉无关,不过出于人道主义, 顾生玉还是给李建成提了个小小的建议。   “找喜欢的人, 别选我这样的。”   李建成不明所以:“为什么?”明明先生看起来这么美, 这么好,好似神人一般!   选喜欢的人怎么也要挑这种完美无缺的类型吧?   顾生玉看出李建成眼中的迷茫, 嘴角浅浅的勾勒起一抹弧度, 眼底一瞬间闪过太多复杂的情绪, 最后尽皆被黑沉沉的眸光吞没, 像是一条世纪巨蟒吞掉了那些美好的事物自私的用来成长自己似的。   揉乱他的额发,没等李建成仔细辨别出先生的情绪, 顾生玉低低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传达出一种莫名寂寞的情绪。   “孤高的人必自傲, 完美的人必自私, 两者皆不是的人, 那才是凡人。”   “而人啊, 只有和凡人在一起才幸福。”   李建成费力的从顾生玉手下挣脱出来,认认真真的道:“先生不是凡人吗?”   顾生玉一愣,弯眸之中透出淡淡的遗憾, “也许……已经不算是了。”他没有再像过去那般坚持的认定自己是喝酒吃肉赌两把的普通人。   时间的威力,虽然不显眼,但也确实将他磨砺成了另一番模样。   望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心绪乱糟糟的团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没等他往深了思考,掌心上突然多了一只略小的手掌。顾生玉讶异的看过去。   李建成虽然稚嫩但异常沉稳的说道:“我会娶先生!先生如果和我成为一家人就会变成凡人了吧?”   顾生玉:“……谁告诉你的?”   李建成奇怪的道:“我从母亲那边儿的婢女处听来的,她们应该也不是故意说给我听,只是平时聊天时谈起了七夕故事。织女的衣服被牛郎拿走了,失去天女羽衣的她不就从天人变成凡人了吗?”   然后变成凡人就要被娶走是吧?   顾生玉不是滋味的道:“你知道吗?这话要是对个小姑娘说,你被人家爹打死都不奇怪。”   李建成一脸问号。   顾生玉摇摇头,目色柔和些许,深沉的眸子平添几股夜的静谧,他淡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想着娶老婆,再有,我和你是没有可能的,放弃吧!”   李建成张张嘴:“先生……”   顾生玉道:“你应该娶的是个貌美如花的夫人,然后你负责在外挣钱养家。”   “先生也可以貌美如花啊,不如说先生现在就已经貌美如……”花了。   李建成瞧见顾生玉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莫名感到危险的笑容识趣的闭上嘴。   顾生玉笑得眉眼弯弯,却透出大夏天也会觉得冻人的凉意。   “建成啊,你不想以后被人套麻袋,趁早改改你的说话方式。”   太欠揍了。   李建成歪头,突然机敏的回道:“没事,先生会保护我。”   赏了他一蒲扇,顾生玉咋舌道:“你们李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黏上我了是不是?”   你爹拜托我帮助李阀,你弟未来的大唐皇帝……既然是皇帝了,铁定让他操心不少,而现在你也要贴上来……怎么的?看我好说话是吗?   挨揍的次数太多,李建成现在都已经习惯先生没事就动动手的习惯了,被揍了也一脸平静。   他爹偷偷告诉过他,自家这位先生平时阳春白雪的厉害,能让他动手的都是武尊毕玄那种人物,自己能挨他揍还不被拍死,可是不知道多少人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而且他娘也说了,努努力,说不定能通过挨揍得个眼缘。在弟弟已经确定会是宗师徒弟的情况下,他再借助这种方式成为宗师二弟子,那么更能维护顾生玉和李阀之间的关系。   毕竟弟弟还不会叫人,等到他成长起来拜师顾生玉培养师徒情,还不如从现在就开始努力。   至于以后辈分问题,乱点就乱点儿吧!眼前利益更重要!   李建成显然是个挺聪明的孩子,这么复杂的事情他居然都听懂了,并全力到顾生玉身旁找存在感。   暑气难耐,顾生玉又是个怕热的,自然会由于他出现的忒频繁,而被心浮气躁的某人削两下。   鸟雀虫鸣不绝于耳,山西的夏天燥热但也明媚。黄澄澄的太阳高挂天上,碧空中除了偶尔飘过几缕浮云,就是几只展翅高飞的鸟儿横过长线,斜入远处山峰勾勒出的起伏之中。   李建成闷闷的说道:“弟弟的天赋就那么好吗?”   两只袖子都挽到手肘散热的顾生玉正仰头纳凉,骤然听到他的话懒散的睁开一只眼睛。   “咋?嫉妒?”   李建成气鼓鼓的道:“才不会!只是……”他犹豫的搔搔脸,“他那么小,先生是怎么看出他的资质的?”   顾生玉斜睨他道:“你就是想问我为什么不选你对吧?”   李建成:“……”脸红。   质问师长这种事情,对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很需要勇气的行为了。   顾生玉倒也不奇怪,“反正有这个想法的一定不止于你,个别想的多的,还会觉得是因为你年纪大了,我的武功需要年纪小的孩子才能练至大成,所以才会放弃年长的你,收下刚出生的李世民。”   李建成眨眨眼睛,没有说裴寂叔叔就是这么说的,默了一下,他忍不住疑惑道:“那……是这个原因吗?我年纪太大了?”很明显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   顾生玉丝毫不考虑小孩子的承受能力,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就没打算教你二弟武功。”   李建成:“……啥!”这可和父亲与老师们告诉他的不一样啊!   顾生玉嘴角挂着轻蔑的弧度,只见他在李建成眼中温润端方,清俊和煦的风姿气度陡然带出几分狂士的傲慢自矜。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奇淫巧技,医相星卜。只要是你弟弟想学的,我就能教他,单以为我会让他学武实在是太小瞧我了。”   ……   当天晚上,李建成将这番话转答给了,每天听他凑近乎全过程听出乐趣的他爹和他娘。   非常不愿意承认,那两个一脸“吓了宝宝一跳”的俩大人是他亲生父母。   最近认为顾生玉逗弄年少老成的李建成非常有趣的,李建成他娘幽幽叹道:“我儿真是有了个好老师啊。”倒也不认为顾生玉信口开河。   本来就觉得大儿子老成持重很好,但被自家夫人拧腰无数次觉得朝气点儿更好的李建成他爹低低说道:“世民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李渊刚说完就被自家儿子幽怨的目光洗礼了,受不住的扭头,又接受到自家夫人埋怨的眼神。   当天晚上被赶出被窝,孤零零睡书房的李渊觉得自己受到了来自家庭成员的排挤。   然后他也不知道脑子那里抽筋了,居然跑去骚扰顾生玉。   幸好夏夜比起白天仍显燥热,让顾生玉没怎么睡着。李渊找来的时候,他正好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纳凉。   手里一把三尺青锋光夺牛斗,剑光在星夜的环绕下平添一股超然于世的绝俗气势。   顾生玉好似将全部温柔都投入这寒气逼人的名锋之中,最起码李渊来时所见的顾生玉,丢去了平日不似凡人的完美,透着一股有情人才能懂的深彻感性。   “顾……先生……”   看到顾生玉抬起头,他周身散发出的异样情绪在见到自己的瞬间便收拾好。神情平淡,雪白亵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   冒然来此的李渊想,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什么。   顾生玉对沉默不语的李渊招招手。   “怎么?白天你儿子缠着我,晚上你也要来缠着我吗?一起睡觉可好啊?”   “……”李渊苦笑,抬步跨入园内,“先生,莫要调侃我了。”   顾生玉摇摇头,“怎会?对人来说,嬉笑怒骂不正是证明彼此关系的亲近。若是你我交好,我如此不才正常?”   来到顾生玉身边,李渊两手作揖,苦笑加深,道:“渊,惭愧。”   顾生玉抬头望着天悬银河,星斗满天的美景,算是收下了他的告饶。周身的气质平静安稳,就算夜色沉沉,有他在也无任何恐惧心忧。   李渊看着如此令人产生安全感的他,忍不住叹道:“先生果非凡人。”   顾生玉轻哼。   “就会说好话。”   李渊摸了摸自己的脸,再看向好看的顾生玉,难得幽默了一把。   “比起先生的俊美,我嘴巴再不好听些岂不是会被人遗忘?”   顾生玉像是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一样转头看他,突然笑了。   “你这样比之前顺眼多了。”   李渊闻言笑笑,“跟先生在一起实在严肃不起来。”   顾生玉垂眸浅笑,“我这也是跟个朋友学的,以前有他们逗我笑,现在没了他们,我也就只能自己找理由笑了。”   李渊轻声问道:“先生是在怀念吗?”他没有问顾生玉的朋友怎么了,而是十分符合时宜的问出这样一个顾生玉自己也在迷茫的问题。   夜谧星霁,月色横空。   顾生玉抬头,群星的光辉点亮他俊逸的眉眼。   手中之剑本是夺目夺魂的神兵利器,是仙人才可持有的绝世好剑,但和持剑人比起,仍是输了不止一筹。   冷冷冰冰的钢铁那比得上人气清贵多姿,更别说顾生玉拥有的气势从来不是一把剑就可压制的住的。   也因此,剑的高华夺情成了白衣墨发之间的最好点缀。眉间一丝迷茫也在群星的注视中,成了笼罩眸心的雾气。   他冲着李渊笑了,清隽脱俗,亦是难得一见的苦笑。   “可能是吧。”   是或不是,他自己都不怎么清楚。   二更   距离和李渊夜深相谈已经过去五天。   五天之前李渊以为顾先生深不可测,乃是未来天下仅有的几位传奇之一。星夜之后,李渊则认为顾生玉是个难得的有情人,有情则伤情。   所以一大早,遇到整装待发,似乎连声招呼都不准备打就打算出门去高句丽的顾生玉时,李渊拂去心中一排“……”,淡定自持的问道:“先生可是要出门?”   顾生玉肯定的点头。   李渊淡定的说道:“先生可带足马匹干粮,财帛细软?”   顾生玉:“……”   李渊:“请先生稍待片刻,我去准备。”   顾生玉:“……麻烦你了……”   难得出一次门,结果被人批回来,虽说李渊态度很正常,但顾生玉还是老脸一红,尤其是发现这幅场景被李建成看到后。   “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怎么回事?”顾生玉忧郁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不点儿。   这年头的人大多六尺高,也就是所谓的一米六到一米七左右,至于个别身高猛蹿能到一米八的八尺壮士暂且不表。   李建成站在“八尺壮士”顾生玉面前,也就到他胸口。少年的模样异常周正,他苦着一张脸,担忧的道:“先生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身高一米八,气场两米八的顾生玉面无表情的道:“我还不需要你个小孩子担心。”然后就见李建成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幽幽道:“是建成疏忽了,先生,建成的年龄已经是可以迎娶妻妾的年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三字的发音被刻意加重,顾生玉笑着揉乱他的头毛,嘲笑道:“等你什么时候比我高再说吧!”   虽然可能性比较低,李建成他爹李渊也才一米七多,但在古代已经算得上高大,不过和顾生玉还是没得比。   体型可以称作高大壮的顾生玉,由于自身气质太有欺骗性,广袖长舒太潇洒,谁也没注意到,他的身高也是十分显眼的。   因为他在被身高问题引起麻烦之前,自身已经先一步麻烦缠身,原因不表。   例如,顾生玉骑着李渊准备好的塞外好马,带着李渊准备好的钱袋,揣了李渊准备好的李阀令牌……到了一处前往高句丽的码头,直接就被人盯上了。   这个盯毫不奇怪,一个俊美男人被个绝色美女盯上是多正常的事情。   但是神态大大方方,气质魔魅妖娆,这样的美人就不一般了。   江湖上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不是出自魔门就是慈航静斋,但考虑到慈航静寨想要下山除非天下大乱,而隋帝杨广虽说正在倒行逆施但也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故而……这人只能是魔门中人。   刚出门就被魔门妖女盯上,顾生玉发现自己面无表情的次数最近正在增加。   眼看着魔门中人直接在码头上张狂的买卖人口,居然都没人出来管管。这根本就是摆在眼前的陷阱,端看自己跳不跳。   顾生托着下颚,思考。   问题来了,自己是跳还是不跳?   踏的话……顾生玉瞥向那对农家夫妻将女儿头上插上草标,带到船工老板面前推销起来的模样。   他们面容贫苦,头发蜡黄,看来是真的养不起而不是贪心不足,卖儿卖女的恶心夫妇。   算了,日行一善。   在魔魅女子打算出口卖下的时候,顾生玉平淡的声音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内力束成一束,就连其余几艘海船上的人都听见了。   “将孩子卖给魔门中人,你们是打算被斩俗缘吗?”   普通老百姓可能不明白魔门是什么意思,但周围常年跑海的船工老板是绝对不可能会不知道的。   这年头能跑海路的一定是某一方的势力,既然是势力就会有武林人。   这群人听到魔门二字就已经变了脸色,再看向那妖媚笑着美得仿佛天女下凡的女人,再不复之前的痴迷,如同对待洪水猛兽一般齐齐退散。   就连原本想要买下女孩讨美人欢喜的船老板也吓的铁青了脸。   讨好魔门妖女,那岂不是要将身家性命都填进去才能换来美人一笑?   这世上有这胆量的人真心不多!   闻采婷心思灵活,在看到顾生玉时已然注意到围着自己殷勤讨好之人的退缩,轻蔑哂笑,身段柔柔的来到顾生玉面前,腰弯手柔,美得多姿多彩。   “这是哪来的冤家,出口就是这么不客气哩!”眸光流转,娇嗔出声,尾音软软的里乡音,听的人心头发软,不知云里雾里。   周边那些围过来的人,即使知道眼前这是个冷血无情的魔道妖女,也忍不住在这样的嗔怪下酥了半边儿身子。   闻采婷身为魔门之中最出色的几位弟子之一,她在阴葵派的地位毋庸置疑,仅次于掌门首徒祝玉研之下。   更别说修习天魔功法之后,她们从音,体,气上就已经超出普通女子的美貌太多。   当真是冰肌玉骨,一动一静,都可幻做神仙妃子,俏成林中精灵。   天魔音缓缓荡开,如同一道清风浮在心头,又似一只小手在那秘不可闻的地方轻轻挠了两把。   正面感受到天魔功的威力,眼看其他人皆露出色授魂与的痴痴样儿,顾生玉赞赏的拍起了手。   “果然是你。”   闻采婷目光闪烁,娇娇的直起身,媚眼横波,“你这是在说什么哩?听的小女子不明所以的紧儿。”   指背撑着下颚歪过头,顾生玉扬眉道:“你特意来此难道不就是来见我的吗?上一次在帐外看的还不够?也是,大雨不断,水声水气都影响了你的判断。”   闻采婷收起娇笑,面无表情的看他。   顾生玉赞道:“不愧是修习天魔功的人,一举一动俱都非常有特色。”   学习天魔音,天魔秘的具是女子,是因为这魔功能将女子的美貌完全挖掘出来,成为一代祸国殃民的妖精。   顺便说一下,慈航静斋的剑典也是如此,修习之后,每个女子都美的晶莹剔透,宛若仙女菩萨,有着慈悲众生的悲悯和不可侵犯的美色。   前者妖魅魔性,后者圣洁清丽。   闻采婷就是一代惑乱天下的妖姬模样,她被顾生玉点破后,忍不住皱皱鼻子,不开心的说道:“你知道是我?”   她不过偶然接到李阀暗人的报告,说是有人挑战毕玄,而且此人长的甚好,所以闲着无聊去看看。   正如顾生玉所说,当时大雨不断,水声水色都影响判断,他居然能发现自己?   闻采婷心思玲珑,很快就想通最近的传闻绝对不是无矢之的。   顾生玉笑了起来,当真如神如玉,丰神俊朗。   “你不也是因为好奇才会特意过去看看吗?看到之后的感想如何?”   “感想……”闻采婷话音一转,腰肢纤柔堪比拂柳芦苇,眨眼间已经软到顾生玉身侧,仿佛两人之间十几米的距离并不存在,轻巧的攀着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吹道:“美味的都忍不住想要下口了,你是真俊呢!”   “谢谢夸奖,”顾生玉对美貌女子就靠在自己身上的旖旎恍若未觉,坦然笑道:“那么可否告诉我,这次引我出头是为了什么?”   他看向被闻采婷用来做筏子的农家夫妇,掏出自己的钱袋扔到他们手里,挥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普通人还是不要继续留在这是非之地了。   农家夫妻本就是一个借口,如今让顾生玉救了,也不过是换来闻采婷不咸不淡的一道眼神,转而对顾生玉埋怨道:“那女娃根骨不错。”   “真是不好意思呢。”   闻采婷眯着眼睛盯着顾生玉俊得实在让人心颤的脸蛋,撇撇嘴,“奴家算是拿你这冤家没办法了。”   顾生玉无奈笑着,眼神扫向看得津津有味的众人,忍不住道:“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这话一出,他自己就知道不妙,只见闻采婷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嗔怪的目光越发深情款款。   “冤家!”   天魔音下,这冤家一声简直……简直……看腿软倒地的人数就知道威力如何了。   顾生玉摸摸鼻子苦笑,“这样吧,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接下来要去高句丽,你如果愿意可以同行。”   闻采婷挑起眉头,淡红的嘴唇弯成暧昧诱人的弧度。   “我省得了,冤家你可不能欺骗我哟。”   顾生玉无奈点头,“当然不会。”   妖女心满意足的旋身走人,月白的纱裙在空中飘荡,仿佛抓不住的妖精翅膀,格外挑逗人心。   只剩下一人呆在这码头上犯傻一样站着也不是办法,顾生玉牵起自己的马,找家客栈准备祭祭自己的五脏庙,但是幸亏他在进门之前摸摸自己的钱袋。   伸手出去,抓到的是空空的空气,顾生玉这才恍然想起,之前好像为了救那家人的性命,将钱袋直接扔出去了。   “……”   很好,身无分文成就达成。   他在迎来送往的小二鄙视的眼神中云清风楚的一笑,转身走人。   看来弄来个阴葵派妖女也好,最起码她手里一定有钱,没钱也能推她出去用“美色”结账!   无意中似乎悟通什么新技能的顾生玉食用李渊为他准备好的干粮和水,凑合着对过一餐。   等到下午,海船上下,来去的人流不断,不少货物都被按照贵重程度小心翼翼的装载上去。   顾生玉穿着黑衣,迎着海风,虽然没有无人的地方为他提供合适的场地摆姿势,但他似乎就有将任何一处街景站出最佳角度的能力。   满天挥洒不见吝啬的光芒,随处可见的黑色衣衫,每一天都在吹动的风向,松松系住末端的长发。   这些日常元素勾勒出一位端方温润,又透出不自觉张狂的出色人物。   一眼看去,他仿佛近景远景共同衬托的特殊“姝色”。   保证繁忙中的人们若是停下手里的活计,目光会在第一时间投向他。   顾生玉就这样在众人之中,成了最不同的那一个。   三更   绝色女子迎着湿咸的海风踏波而来,白衣秀色,头顶珠花微颤,就连潮湿的空气都因此而生辉,多出一股甜腻诱人的香气。   顾生玉摆着造型等了很久,闻采婷终于处理好事情,主动寻了过来。   人未现,声先至,娇俏浓媚的俚语娇笑远远传来,闻采婷说道:“冤家,有没有好好等着我哩?”   顾生玉对女性向来友好,哪怕是魔女。   在闻采婷落到他身边之前,先一步托住她的手,闻采婷眼中闪过意外,但还是顺着他的力道稳稳落地。   小巧的脚足穿着精致的绣花鞋踩在漆黑的石板地上,反倒比玲珑玉石更可爱。   顾生玉不忘动动手指,松开握住闻采婷手腕的手。   刚刚那一下子,他觉得不比扶风更轻的了。   看来,闻采婷的武功不下于江湖一流高手。   不过这个江湖本就是女性强者占据半边天的情况,顾生玉倒也不诧异盯上自己的人是个武林高手。   语气轻柔的道:“我们上船吧。”他说完,主动上前领路。   闻采婷丝毫不讶异顾生玉的主动,不过心底还是划过一丝轻蔑,以为又是一个被美色迷惑的蠢蛋,这个想法直到老船工要船钱时,他说要见老板,然后将她推到老板面前为止。   船老大:“……”   闻采婷:“……”   她斜着眼睛瞪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生玉微笑道:“你懂。”   我不懂!   闻采婷从未这般憋屈过,愤愤的睇了他一眼,转脸操起天魔音,似有若无的几声娇笑,就将船老板的魂儿给勾走了。   一如顾生玉所想的,他们在船上的船资都被免了。   等到两个人终于摆脱了缠人的船老大,闻采婷冲他怒目而视,“你这是干什么?”   来到甲板上,顾生玉望着汾水亘古不变的流向,慢慢说道:“姑娘以为呢?”   “你难不成是在耍我?”话语中流露出几丝危险的味道,闻采婷仍是一脸娇笑,软软的倒向他。   电光火时间,两人交手的速度非常迅速,最后能被人看到的,就是俊美男子托起女子的手,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胸前。   顾生玉道:“莫生气,若是气死谁如意?说来,还不清楚姑娘的名字呢?”   骤然被拥住,闻采婷脸色微变。   周身传来的男性气息,不像自己过去接触的那些满身臭味的男人们,反而透着股温软清雅的包容。   眼底闪过恍惚,但马上被腰间抵到的剑柄换回警惕,她戒备的绷紧身子。   杜鹃啼叫般清脆的声音在顾生玉胸前响起,暮云般的青丝他一低眼儿就能看到。   闻采婷:“倒也是有趣的劝法,想知道奴家的名字,奴家也不知道冤家你的名字呢。”   顾生玉不在意闻采婷这副斤斤计较的态度,莞尔道:“顾生玉,这个名字你不会不知道。”说着松松手。   “咦,奴家就是不知道哩,”闻采婷趁机身姿轻盈的退后几步,拉开距离,理理发间珠钗,睨他一眼,“奴家闺名闻采婷,冤家可要好好怜惜人家。”   “采药逢三秀,餐霞卧九霄。暗数十年湖上路,能几度,著娉婷。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顾生玉张口就是一串“杂”到一起的诗句,却正好将闻采婷的名字饱含其中。   闻采婷瞥他一眼,这一眼,气消了不少。   见状,顾生玉弯眸,闻采婷嗔怪,“你啊,哄女孩子的手段倒是不少。”   顾生玉笑道:“江上路漫,总不能让眼前的美景黯然失色。”   闻采婷诧异的看向他,挑眉笑道:“这美景……?”刻意将音拖得长长的。   顾生玉如她所愿道:“自然是说你。”   闻采婷目色生情,轻哼一声,鼻音像是勾人的小尾巴,狠狠扫了关注这边俊男美女组合的人一下,撩的他们心驰窕冶。   闻采婷道:“我不管,光是这样可不能轻轻放过你哩!”   顾生玉夸张的叹道:“好吧,”张开双手,“我投降,你想怎么办?”   闻采婷想法当真活络,只见她眼珠一转,望向汾河两岸一路掠过的景色,笑意吟吟。   “既然说了奴家是你的美景了,那便给奴家画一幅画好了。”   顾生玉一愣,他想过闻采婷会提条件,却没想到“妖女”果然通人心,这下子他以条件过分为由拒绝都没办法拒绝了。   “好吧。”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答应下来,接下来的几天里,闻采婷施展全身魅力,力求顾生玉将她画的美不胜收。   船上物资紧缺,更是没有工笔画所需的颜料,他少有的绘起水墨,拿着别人友情赠送的朱砂与船老大殷勤送来的笔墨,在一条白绢上作画。   顺便,白绢是闻采婷自己的东西。   顾生玉在这件事上就出了个人。   青山好似女子侧卧于翠水之中的姿势,景致如同女子洗累了青丝,面仰碧空,小恬片刻的悠闲。   顾生玉就照着这副山景绘起闻采婷。   这些天,船上生活比在岸上凉爽,原本有些心浮气躁的顾生玉一到了江面就变得比谁都要超然清透。浑身的气质不需要刻意表现,自然而然的便吸引起了众人注意。   而闻采婷不管她之前抱着怎样的目的,但在和顾生玉接触一段时间后,她的自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顾生玉亦正亦邪的不明身份,注定了他会被魔门盯上。   想将这么一位能够打败毕玄的宗师拉拢到魔门,就像是慈航静斋拉拢正道高手一样,闻采婷一路上都在施展美色攻势。   最初她自信满满,按理来说普天下能逃得过她天魔音诱惑的人不多,更何况她还特意了解过顾生玉的性格,完全按照他的喜好打扮自己准备充分。   但是和顾生玉接触后,对方比传言中温和许多的性格,居然给她制造出了对方已经被自己迷住的错觉。   这个错觉直到顾生玉将她推出去付账才被打碎!   而且这人后来讨好女性的手段,展露出来的实力,以及非凡的气势,当得一句——人不可貌相!   闻采婷不得不承认,世上像顾生玉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如顾生玉一样的人实在是一个也没有。   尤其是这个人总会不经意的在夜色下流露出几许忧郁,那种有着不少故事的模样,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吸引的闻采婷对他生起不低的好感。   广袖长舒,比当今穿着窄袖胡服的男人多出仙人一般的绝妙气质。   垂首作画时,每次抬头的目光装满“我的山水落到你的眉间,你可愿入画”的专注。   女子最受不得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更别说顾生玉还有着对女人,尤其是厉害的女人来说最致命的神秘感。   闻采婷望向顾生玉的目光一天变的比一天不同,画在白绢上的画被她拿在手里日日赏玩不说,还时不时和他聊聊对天下大事的看法。   纯白的绢布上,一女子侧身立在船上,身后覆盖大片山水空白,简单勾勒出的几笔,在女子眼角飞上一尾艳色红朱。   婷婷身姿,有种水中之莲,不蔓不枝,亭亭净植的清丽风情。   山也好,水也好,都比不上莲之绝色,莲之色之于闻采婷。   这隐晦的手法,使这幅画身价倍增,闻采婷爱不释手。   那一天,这女子第一次那般不露妖媚,欢喜的语气十分可爱。   “我很喜欢,顾生玉。”   之后,转变便开始了,那种变化顾生玉无感,其他人倒是清清楚楚。   船老大为此还特意找过顾生玉麻烦,但浮草怎比玉树?一出现,两者间的对比就让前者自惭形秽。   夏季到处都是绿色,少了春季的百花身姿,却多出山川绿背,绿意盎然的生机勃勃。   顾生玉望着这副景色,转过头,毫不意外的对上闻采婷亮晶晶的美眸。   “你看什么?”   “我在看你啊。”   “呃……为什么看我?”   “你好看啊。”   “……………………谢谢…………”   大片沉默,顾生玉不得不继续赏景,赏到半途这套对话还会再来一遍。   “你看什么呢?”   “看你呀。”   “有什么好看的?”   “你好看呀。”   “………………”   然后第三遍。   “你看什么呢?”   “看你呀。”   “能别看吗?”   “看看怎么了?小气男人小心没人爱!”   “……你随意……”   越是次数增多,顾生玉越是淡定,最后都到顶着闻采婷炙热的眼神吃饭也无动于衷的程度。   闻采婷神色奇异的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顾生玉不置可否的颔首,“我也这么觉得。”   “明明看起来没多强。”   全身功力被封了八成。   “想法还奇奇怪怪的。”   不好意思,我是女权主义者。   “居然把女人推出去结账。”   无法反驳,但我没钱还不是你害的。   顾生玉无言看她,闻采婷笑着撅噘嘴,眨眨带电一般的美目,“但是比那些卫道士,伪君子顺眼。”   顾生玉苦笑,应承道:“谢谢夸奖。”   “哼,吃我的,用我的,你就没有其他想法吗?”闻采婷用筷子敲敲碗,哼道。   顾生玉不知道这人情绪怎么又变了,端着碗,拿着筷子,认真说道:“我不是在尽力回报姑娘了吗?”   闻采婷挑眉,什么时候?   顾生玉想了想,道:“我给姑娘画了画,还让姑娘笑颜如花,在这狭小的船上给姑娘带来这么多的趣味。闻姑娘,你说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对吧?”   闻采婷忍不住弯起眸子,越听笑意越深。   “死相,你这样岂不是吃软饭了,不介意外人怎么看你?”   顾生玉奇怪的说道:“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吗?我身无分文,姑娘你有办法保证两个人的行程,我自然要拜托姑娘。但我亦不是占便宜的人,当然要尽己所能分担同伴的压力。”   “同伴……”闻采婷细细品味这个词,眸光一转,笑着伸出比葱白更嫩,比水更柔的手指,指向他道:“油嘴滑舌,”然后语气骤然冷了不少,“可就是有不少蠢货,认为靠着女人就不算是男人,不仅鄙视这样的男人,还累得女子也被薄待。”   “不守妇道,还是觉得这样的女子不算是女子?”顾生玉出言接道。   闻采婷猛的瞪向他。   顾生玉苦笑摊手,“我可不是这样想的,是其他人这样想。”   “对,其他人,世人都是这样想的。”说到这里,闻采婷眼里闪过不屑,“一群蠢货。”   顾生玉沉吟片刻,直率的说道:“我很欣赏这样的女性。”   闻采婷抬头看他,眼中异彩连连闪烁,好似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但是没等顾生玉开口,船外传来的强烈震动,打断了这次晚间交流。   顾生玉站起身,冷静的说道:“出去看看。”   闻采婷闻言点头,“好。” 第52章   夜色覆盖整条汾水河川,而星辰则倒映在干净剔透的河水表面, 随行驶过的船只荡起粼粼波光。   这一条宛若天池水流入九霄之下的长河, 经历了千年的变化仍是不改它的流向, 逐步汇入黄河水域。   无论是在隋朝,还是以后的时代它都在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山西等地的水运更是离不了汾河, 水段上游的帮派更是因此而琳琅满目。   在航行中偶尔擦身而过的大船,说不定就是那家势力主用来运送物资的重要船只。   这也就造成了,若是两个帮派打起来, 最先遭殃的就是这上游水域。   “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听说海沙帮和南阳帮会打起来?他们两个最近不是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了吗?”   顾生玉这条船的船老大将近半个身子悬挂在船外探头探脑, 仔仔细细辨别出对面开打的两艘船都是那股势力的人, 无意识的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老大,咱们怎么办?”一旁满脸紧张的水手焦急的说道, 然后被船老大甩了一巴掌在脑袋上, “怎么办?能怎么办!阎王打架, 小鬼遭殃, 咱们快把船撤退一百米,这样他们作死就波及不到咱们了!”   “是!”   水手领命赶忙将船老大的意思告知给船舱里的力士, 原本停滞的大船再次运作起来。   水声阵阵, 随着所乘之船的退避, 远处的厮杀声逐步减弱, 但也逃不过武林高手的耳朵。   “啊呀, 这看起来可不仅仅是两帮之间的恩怨。”   被船外动静吸引出来的人不少,但谁也没有闻采婷有资格出声。   这女子美眸一扫,眼里露出了然。   顾生玉好声好气的道:“我看也是。”   闻采婷冷哼, “宋阀那群人怎么出了岭南那个偏僻的地界,还闹到汾水来了?啧,看起来南阳帮已经被他们收服了,在台面上出场的八帮十会,有多少背后是四大门阀的支持,奴家说都说不清呢。”   顾生玉:“……你这是在……讲给我听?”虽然很奇怪,但他还是听出了闻采婷的意思。   毕竟在场人中不了解两方势力都是哪一方的,只有孤陋寡闻的他了。   闻采婷白他一眼,“讨厌。”小拳拳捶你胸口!   这可是真的美人恩,消受不来。   顾生玉苦笑的摸摸被捶的心口,默默悲哀。   他似乎真的弯了,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向自己撒娇,他居然什么感觉都没有!   闻采婷可不知道顾生玉在想什么煞风景的事情,她反倒很喜欢顾生玉这副不解风情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   “瞧着吧,再等一会儿海沙帮就顶不住南阳帮了,谁让人家有宋阀撑腰。”   顾生玉收起脑内不着边际的哀怨,认真思索道:“你的意思是,谈和?”   闻采婷轻哼:“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起的冲突,但这可还没出太原呢,是李阀的地盘!就算宋阀是四大门阀中最强的一个,可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乱境也要看看会不会被主人报复回去。所以能大事化小自然大事化小,常年跑船的势力本就最清楚这个道理,而宋阀的人……哼,他们只会比本土势力更不愿意引起李阀的敌意。”   顾生玉歪头看向那边儿,发现正如闻采婷所说的。   原本动起的刀兵都被收起,两条船正在遥遥相对,不知道又在搞什么。   也许真是在化解干戈吧?   顾生玉默默的想着,实在不愿意耗费脑细胞去思考这些麻烦事。   比起他的纠结,同行的女子反倒开心的赏起了月色。   “夜晚的风真舒服啊。”   青丝飘过耳际,闻采婷两手搭在一起,倚在甲板边缘,姿势看起来有些危险。   顾生玉相信这点儿小危险对闻采婷来说压根不是问题,但他还是主动将手放在她附近,防止可能出现的意外。   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闻采婷眼里滑过温柔。   像顾生玉这样的男人,世间本就没有多少女子可以拒绝,更别说他还是这个时代最有魅力的强者角色。   可以说,身为“强者”本就是争夺女子芳心的第一优势。   再加上顾生玉温柔小意,大多数时候的表现又不显刻意,甚至可以说是发自真心的照顾。   一般女人遭遇这样的对待早就芳心暗许了,闻采婷也不例外。   但她是魔门的人,见的最多的也是负心男子薄情郎。   故而她看起来虽然欢喜顾生玉,但还没到非他不许的程度。   被美眸幽幽注视,顾生玉想,她难不成是无聊了?   无聊的话怎么办?自己出人出力让人家开心起来呗,还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顾生玉尽职的当起“旅游”中的男伴,护花使者不仅要护“花”,还要负责让“花”开的娇艳欲滴。   内力不动声色的汇入脚下巨船,随着水波渗入河川水面,他将手移向平静的躺在水面上的圆月。   听说过水中捞月吗?他现在做的就是。   雄厚的内力顷刻间——捞月而起!   闻采婷惊愕的睁大美眸,只见一团澄澈无波的水球被逐步托起到空中。   无形无体的水面像是被挖去一块半圆,连流动都停止了。   有心人会发现,三艘船之间相隔的一百多米区域正好呈现出一个三角,而这三角区的水流居然呈现出了静止的状态。   不知道水下是何种情况,留意到被夜色掩盖下的骇人真相的人不敢贸然猜测,但是水面是真的安静,静的风水不动。   宋缺惊讶的挑高锐利的眉峰,英俊的脸上一闪即逝过骇然。   能强行阻止本地自然形成的地理,违反自然规则,此人的内力该有多么高深?   恐怕中原第一宗师宁道奇都在其之下!   然后他目光灼灼,满含战意的望向百米开外的那艘船,他的眼神非常不错,正好瞧见了顾生玉的“水中捞月”。   异常的景象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他自然没有刚开始发现时那般惊愕,但是……心底还是悄悄升起了敬畏。   顾生玉用出的手段说实话,在现代可说四处可见……嗯,游戏上。   当然不是将现实比作游戏的意思,而是说玩游戏的人都懂的微操。   那是大神的专利技巧,但对顾生玉现在这个“神级账号”来说倒是不算难事。   尤其是他此回赶去见的对手傅采林,岂不就是个精修剑术的“微操”高手?他若是连这都做不到,也别指望打赢人家名扬天下了,趁早打道回府吧。   抱着举重若轻的心态,将内力细致的散布于水面。   为了方便将水球完整的“挖”出来,顾生玉不得不停止汾水河上百米面积的水流流向。   然后当这些准备都做完了,他再把重要的“月亮”捞出来。   “……”   闻采婷看着水球逐步升高,高到将天空中皎白牙月映入水中,像是将整整一颗月亮送到她面前似的。   “别无聊了,看看月亮可好?”   本就心神摇曳,却偏偏这人还用那该死的温柔的口气对她说这种话。   冤家,冤家,讨人厌的冤家!你要让人家怎么办才好?   闻采婷嗔怪的瞪过去,然而……白衣飘飞卷起河上万里波涛,黑发如丝乱入夜幕无边深寂。   这是一个如何能让她埋怨的人啊?   不顾他一手虚抬,维持弦月悬挂船前的姿势,闻采婷动情的扑到他怀里。   清澈的月色为他洒上孤清色贵的寒霜,人间难寻的脱俗气质恍若九天琼楼中,执着白玉杯俯视世间的神君天人。   既是高高在上的天,又是温暖矜贵的人。   这样一人,如何令人不满心去爱?   闻采婷紧紧搂着顾生玉,仿佛抱着的是她的整个世界。   旁人看了许久,至今不明所以。   他们先是被两帮突然爆发的战斗惊到,后又见到如此不似人间的手段,满心以为是在梦里。   然而夜下男子霞姿月韵,清俊无双,女子天香国色,闭月羞花。   当是神仙眷侣一般的人物,如此般配的一对佳人,他们不知不觉的鼓起掌来,脸上是一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就是被“美景”煞到的呆愣。   掌声惊醒了沉入微操世界的顾生玉,他一头问号的望着在自己胸前死死抱着自己,好似想将自己勒死的闻采婷。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不满意?   顾生玉满脸茫然。   闻采婷:“顾郎……”   顾生玉不知为啥总是不带半点儿真心实意唤他冤家的“妖女”会忽然改了性子,但他纯当女子心思多变压根没放在心上,沉稳的应了声。   “嗯。”   便等她的下一个反应。   闻采婷红唇微抿,在他胸前抬起头来,重重青丝如云如烟散落肩颈,白嫩的皮肤几乎与此时月色近同,风姿绰约,美不胜收。   “顾郎……陪我赏月如何?”   就在齿间的欢喜终是换成了另一句违心之言。   闻采婷布满感动的心头一时蒙上阴霾,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阴葵派的妖女。   是不得动心动情,无情冷酷的魔门之人。   吞下自己的心意,闻采婷强颜欢笑着。   顾生玉心思何等敏锐,怎会瞧不出怀中女子的勉强。   指尖轻轻一弹,清晰的映入天上银月,但还是因为水波而略有不稳的水团轰然散开,甲板上的人都感觉到了来自汾河水里的微凉细雨。   细密纤柔的雨丝自“天上”落到脸上,闻采婷睁得大大的眼眸被阴影盖住,耳边传来顾生玉低缓温和的声音。   “想哭便哭吧,我不看,我看的是雨。”   闻采婷一时间居然真的想哭出来,可直到雨停她也未曾流泪。   心头如此的暖,像是被裹进温泉里,这可让她怎么哭得出来?   低低念了一声冤家,闻采婷勾起嘴角。   “魔门妖女?”   远远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温馨静谧,正是来自天刀宋缺的厉喝撼动人心。   船上不自觉沉入俊男美女互诉衷情场面的人,宛若惊雷炸在耳边,一脸茫然的看向四周。   顾生玉见状停下了外放中的内力,将决定河水流向的权利重新还给汾水,再度流动起来的风声水色让其他两艘船上的人相继警觉起来。   他现在还不想见未来的天刀宋缺,遂揽住闻采婷的腰肢,礼貌的征询道:“我不想见他,你若想,留下也可以。”   闻采婷摇摇头,“不,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顾生玉总觉得这话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但贯来的粗神经还是让他忽视了这太过明显的情意,认真承诺道:“那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直到你离开我。”   闻采婷眸光脉脉:“……”顾郎……   情丝暗生。   此人明明忽视了全部选项,但居然走对攻略线了!   顾生玉毫无所觉的脸上仿佛写着情圣两个大字,只等着以后对号入座。   他衣袖一拂,携着闻采婷直直的冲入夜色之中,避开了与宋缺的第一次见面。   匆匆赶来仍是没有抓到人,宋缺望着夜色中消失的身影,感应着此船上残留下的内力痕迹,不服输的也用内力试探起来。   “主人!”   紧跟着越过两船之间距离的属下出声唤道,却没想到他一落地就让宋缺吐出满口鲜血。   “好厉害!”宋缺擦掉嘴角血迹,目光灼灼的盯着顾生玉消失的方向,“江湖中何时出现这么一个人?”   他刚刚所做的和此人之前相同,具是捞起水中明月。而他不过是照着对方残留下的痕迹去重新覆盖层内力而已,可越是去做,越是感觉到其中难度之大,完全是两个层次的实力。   属下赶来时,正是他运功到关键的时刻,宋缺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内力覆盖于水面,反倒因为下属落到船上,致使船身自然的震动一下,水上涟漪就让他无功而返还被内力反噬。   这不禁让宋缺更加惊骇,到底是何时江湖上又出现了这么一位大宗师?   机灵的下属立马将功折罪,去找同船的人打探消息,最后得出那个女子唤过一声顾郎。   宋缺眉目紧致,眼底仿佛有天道般孤高不群的气场,他冷冷哼道:“那是个魔门妖女,能够被妖女缠的那般紧的,看来就是传言中战败毕玄的新一代宗师——‘天下无双’。”   下属谨慎的探道:“主人的意思是?”   之前刚败过天下第一刀“霸刀”岳山,如今的天下第一刀“天刀”宋缺眯起眼睛,心底生出了不少的竞争意识。   “天下无双……天下无双顾生玉,他的消息以后我要在第一时间看到!”   下属:“是!”   二更   顾生玉搂着闻采婷踏着碧水丹波,身姿宛若仙人般优雅,临水而行时的俊美脸庞被月色打上一层洁白光晕,愣是看得偶尔抬头的闻采婷目眩神迷。   “在下一个港口,我们找艘船登上去吧。”   他的声音随着夜间河风迷离在闻采婷耳边儿,她已经被迷的乱七八糟了那里会反对。娇羞的应声,也不过一个好字。   顾生玉点点头,一如既往忽视了闻采婷不一般的情态,目光自山涧林密中扫过,眼中浮起深思,出于怀里抱着个闻采婷的关系,他没有主动踏入林中,但随着他渡过一道河段,身上密集的视线消失了。   他想,看来自己是无意中踏入了汾水帮派的领域。   顾生玉又想起闻采婷之前说的“八帮十会”,由衷的觉得大运河上的势力,恐怕聚集了隋朝五分之一的江湖人。   这样想的顾生玉还不知道,隔天这段河道上岭南宋阀阀主遇袭,天刀斩落汾水帮派八百余人,宋缺之名名震天下。   顾生玉这时不知明日变故,一心向着月亮悬挂的方向移动。   脚掌轻轻一点水面,留下一层浅浅涟漪,身形轻盈的飘出数十米。   光从轻功身法上看,他确实是不世出的武林高手,甚至在他人眼中恐怕已有大宗师的实力。   但是顾生玉必须要解释一下,他的内力确实非常深厚,可能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像他这样光靠内力就能“捞月”的人,但这根本是全拜金手指所赐!他自己修炼可还没逆天到这种程度!   谁还记得每位宗师附身后都会留下点儿什么这个“惯例”吗?   没错,将内力留下几乎是每人必干的。   然后将那些属性五花八门的内力融于气海就是顾生玉的任务。   除了最初的要死要活,等到时间一长,他将天赋练出来后,已经能偶股自然而然的容纳起诸多属性,还练出了一种无“色”可包容万象的奇异真气。   这让江湖人知道简直是逆了天了!   能想象吗?什么功法都可以练,不惧怕属性冲突后的内力反噬。而且气机绵长,真气恢复速度快,也就四大奇书中的长生诀可以媲美。   此等程度的功法,简直是新一版奇书。若是让武林人知道了,顾生玉离天下皆知也就不远了——当然,离杀人夺宝也不远了!   闻采婷感受着来自男性身体的安全感,还不知道身旁男人的巨大价值。   目色迷离,深情的望着他,她内心深处倒是被另一件事搅弄的不安的紧儿啊。   谁能想象一名宗师能够对一名女子如此体贴温柔,可偏偏顾生玉就这么做了,而对象还是自己。   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自己一颗心就这么交到了这个冤家手里。   唉,这可真是个冤家……   她偏偏还如此乐意!   闻采婷心底甜蜜的想着。   顾生玉不知道闻采婷正在怎么腹诽自己,专心赶路。   而口是心非似乎是所有女人的习惯,她们表面上骂着自己男人,心底却指不定多满意。   例如此时此刻,闻采婷心中不安,出口的却是有关于之前在船上讨论到半途就被打断的话题。   “你说你欣赏强势的女人?”   耳边突然传来闻采婷的声音,顾生玉略微走了一下神,脚下扩散出大大的涟漪,然后整个人腾身飞起,落足到一处折腰芦苇的尖端。   不是说了吗?就算是天下三大宗师中内力最高的宁道奇恐怕都比不上顾生玉内力深厚。   之前“捞月”的时候,顾生玉便将内力解开五成,别小看这五成,光是五成就能吊打江湖超一流高手。   先天武者在他面前也讨不了好,如今这点儿小炫技就更不用放在心上了。   沉下心神,顾生玉开始一心两用的控制起内劲,力图用最少的内力,施展出最妙的轻功。   月色中人影缥缈,恍若山中之神,漫步河川。   “我是很欣赏,”顾生玉从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所以笑起来也总有种平静自然,分心回复闻采婷时,也显得不紧不慢,从容自若。   “仔细想想看,那样的女性不是非常优秀吗?不惧怕世俗眼光,不恐惧前程未知,一心一意的为了理想而努力。这是多少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们能够如此,本就已经是超越男子的优秀,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   他说的似乎太好,太妙了,闻采婷忍不住道:“你这人为何如此古怪,不觉得女子压制男子才是错误的,而且还觉得那样的女子是宝贝?”   “当然是宝贝,”顾生玉坦然说道,清澈的目光说明他就是如此真心实意,“世上无二的存在,怎么不是珍宝?”   闻采婷:“……你……太奇怪了!”   顾生玉仿佛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古怪,对闻采婷壮似责备话不以为意,反倒露出愉快的笑意。   “该怎么说呢?我这人应该就是个怪人,其他男子或许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认为这才是女子的姿态,也有圣人言,女子若水,上善若水任方圆,水利万物而不争,这在今人口中都被扭曲成了女子理应顺从的道理,但我不是这样想的。”   说到这里,他神情出乎意料的严肃。   “水至刚至柔,漫时吞并天地,疏时哺育众生。若将水比作女子,我认为女子就是如此强大的力量,”望着月色,薄唇勾勒出美好的弧度,他道:“其实你可以这样觉得,男人压制女人可不就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认为女子的力量比自己强,所以才不能让女子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吗?”   “真够自私的……”闻采婷看顾生玉看的入了迷,回过神来便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嗤笑道。   顾生玉点头:“万物有私,但男性的自私总是比女性更刚硬一些。因为是男人所以我能理解,压制着女人,建立这个压制女性的世道,何尝不是因为男性内心的恐惧……不过我也不认为这全都是男性的错。”   闻采婷挑眉,“怎讲?”   顾生玉想,那是你不知道以后的时代对女子的压迫到底多么丧心病狂,要说这全是男人的问题才是大大的错误。   但认真思考一下就会知道他为什么不选择直白陈述,看似乖巧伏在自己怀里的可是魔门妖女,打不是打不过,但对女人出手太挑战他的心理底线,所以尽量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和对方好好相处,正是顾生玉目前努力在做的事情。   索性闻采婷态度出乎意料的友好,并未利用他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情,所以他能迁就点儿自然就迁就点儿。   沉吟不过片刻,组织好的用词便成了珠帘妙语。   顾生玉淡淡将当年被陆小凤等人惊为天人的话换了种方式说了出来。   “很简单,世上男女半数分之,仅仅是男性一味的强横建立规则,女子又不是泥胎软木没有半分脾气,怎么可能会任由男子胡来,你看你不就是在这里抱怨不休吗?”   闻采婷娇嗔的白了他一眼,“说正经的。”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顾生玉平淡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悠长,“一两个女人傻,又不是所有女人都傻,用你的说法那就是人性唯利是图,若不是有利可寻,女性也不会甘愿沦为配角。”   “但能理解是能理解,可我欣赏的还是那些甘愿做自己人生主角的女性,”他的平静甚至透着憧憬,“不畏人言,不惧世俗,有着清晰明确的目标,并像是烈火般燃烧自己,又有岩石的坚毅不拔,行动起来更是有若怒浪般冲天撞地……”   “这样的人,就算是我也乐意坦言自己不及她们,这样优秀的人本就应该活得怒放张扬。”   顾生玉说到这个时候,低沉的声线已然化作深彻的情丝缠紧闻采婷的身心。   “我欣赏她们,如此而已。”   闻采婷:“……”轻轻拂了自己的眼角,食指上传来湿意,似哭似笑,“不知怎么……眼泪就下来了,讨厌,不准看!”   “……”顾生玉依言不去看,等待她自己调整好心绪。   半响过后,闻采婷哂然道:“你这人果然是在胡说,堂堂大宗师的修为,怎么能说自己不及别人呢?”   经过之前的“捞月”事件,她已然发现身旁男人不止于宗师的实力,他俨然已经是大宗师的修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会一直默默无闻。   说到这里,“捞月”真是引发了不少“人性对比间的思考”,这也算是应了诗人代代对月相思的情怀了。   义正言辞的瞎说。   顾生玉扫去脑子里莫名浮动出的这么一句话,觉得是不是系统在搞怪。   系统:……   一身的锅。   闻采婷道:“呐,快回我啊!”   顾生玉在催促声中默默回道:“该怎么说呢?也许我在你看来很强……”   满心心上人的闻采婷严肃道:“是非常强!”   “……好吧,非常强,”顾生玉被哽了一下,语气更加呐呐,“说真的,但我并非像你们这些有着坚定信念的人。”   所以他会迷茫,会痛苦,会寂寞,会忍不住去怀念。   他甚至认为自己在心境上一直达不到大宗师的境界,就是因为自己的杂念太多,空有一副武骨却没有一颗真正的武心,所以才只能走四处挑战这么一条临战突破的路子。   他是发自真心这么认为的,可他越发自真心,惹来的却是闻采婷越发欢乐的笑声。   顾生玉:“……”   闻采婷:“哎呀,真是太好笑了,你以前到底是在那个深山老林里修炼啊?怎得说的话都是这般好笑……哎呀,不行,我要再笑一会儿……”   憋了半天,见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顾生玉忍不住问道:“我的话有那么好笑吗?”   闻采婷当即回了个白眼,“你到底认为我们是神还是人啊?要真是每个人都像你说的那样信念坚定的话,也就不会有各方势力角逐至高无上那个位子了。”   顾生玉虚心求问:“何解?”   很少看到顾生玉这个样子,闻采婷神采飞扬的指点道:“无他,吃喝拉撒睡,大家都是人嘛!”   顾生玉:“……”   闻采婷哈哈笑了起来。   “傻冤家,你想想看,就算是清静无为的道家宗师宁道奇,居然也会身涉红尘这岂不就是最直白的道理?是人就会有欲望,贪嗔痴恨,爱别离,没有丝毫问题,都是人之本性。有心之人,被有心人所伤,有情人恨无情人,可这无情人……不过是薄情而已……”   她看起来似乎非常有感慨,低低说道:“人有七情六欲,就算是练武的人也逃不掉的迷障,可那又如何?”话到此处,闻采婷语气莫名强势了许多,“人活在世,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活着就是如此!信念不过是活着的附加产物,真有人为了信念活得餐风饮露,我闻采婷反倒要佩服他!”   顾生玉一反常态,忍俊不禁的弯起眸子。   “瞧你说的,看来你也是有情人喽?”   闻采婷一惊,慌忙收敛起外露的“女汉子”气势,白他一眼,娇声道:“对哟,奴家就是要被你这个无情人所伤。”说着还捶了他两下。   顾生玉忙出言告饶,女子的笑声有如风吹银铃,清脆悦耳。   这个时候的闻采婷还不知自己一句戏言已然是应了未来,她情深所系之人非是薄情,而是真真正正的无情人也。   两峡猿鸣声阵阵,姝色藏怀过九重。   静静航行在汾水之上的大船,有一幕深色悄无声息的落到甲板上面,迎来早起之人众多惊骇的目光。   放开怀里抱了一晚上的闻采婷,顾生玉风姿无双的行了一礼。   “劳烦诸位在高句丽停泊片刻,在下感激不尽。”   三更   顾生玉操起文艺腔的下场是什么?看老实的将他们送到高句丽的船员就知道了。   有些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同凡响啊!   一路上都跟着他的闻采婷当然不可能到了目的地就选择离开,她像是一块百花做成的牛皮糖紧紧黏在顾生玉身上,让人情不自禁的感叹:哪怕是百花做的,牛皮糖也还是牛皮糖啊!   顾生玉挺无奈的,但还是在闻采婷一句“你有钱吗?”中败下阵来。   好歹算是没钱有人的典型,有需要时将闻采婷往外一推,嗯,魔门妖女的美色下,一道免费都是往小了说。   不过多时,目的地近在眼前,只需过去一条不甚宽敞的小道就能见到傅采林,但奕剑大师比他们早的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他好似等待许久,板着一张窄长的异乎常人的脸孔,冷冷的注视着顾生玉。   而顾生玉第一眼,不能免俗的落到傅采林奇异的长相上。   说实话,他的相貌比不得毕玄英俊,也没有顾生玉俊秀,整张脸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缺点集合体,简直是看一眼就会头疼的不想去看第二眼的典型。   若不是有一头披肩发,否则宽阔健壮的身体和狭窄过头的脸型会形成一种“见之忘俗”的对比。   这人,真是丑的天怒人怨!   闻采婷没等脸上流露出过于明显的嫌弃情绪,先一步移开视线。   眼前的人是三大宗师之一,光是这一点儿就足够她老老实实不敢有丝毫放肆。   可是还是辣眼睛!   傅采林似乎也习惯了自己的长相都会被对手惊奇一番,早年他闯荡江湖的时候,嘲笑他的人不知凡几,但最后都被他斩落剑下,等到出名之后,就更不敢有人在他面前嘲讽他长得丑了。   不过,眼前这个小子似乎不太一样。   傅采林凝神望进顾生玉的双眼,在心底品评道:“此人眼深且沉,绝不是现在无知鲁莽的愚蠢小辈,精神收放自如,观其气就可知他修为深厚,内力不凡,再看他双手气韵,无疑都是绝顶武者的姿态……”   心中满意,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傅采林道:“你不错,看来能够战胜毕玄的传言是真非假。”   顾生玉平静的收敛起全身气机,他的“身形”在此之后倏地放大。   闻采婷感觉自己身边的男人变了,他变成了天,变成了地,而她正呆在天地对面,直面这浩瀚晦涩的天道力量。   傅采林再赞一声,“好!”他清楚的看出顾生玉的境界非常扎实,在修为之后,心境也能跟上,那就说明这个人的实力绝对不一般。   赞完,扫过跟在顾生玉身旁的闻采婷,特殊的气质,一眼就能知道她的来历,傅采林顿时面露不屑:“居然是魔门的女人,”他以前辈的心态告诫难得出色的小辈,“离这些吃人的女人远点儿!”   丑陋的五官在闻采婷眼里瞬间变得更丑。   没等她闷闷不乐的记下这笔账,顾生玉一拂袖挡在她身前,淡淡道:“小辈的事情还请前辈莫要操心过度。”   傅采林冷笑:“初生牛犊,胆大包天,等你被吞的骨头都不剩了,希望你还能记得这句话。”   顾生玉眼也不眨,“谨记在心。”然后回头对闻采婷说道:“你先退下。”   闻采婷痴迷的望着他,乖乖点头。   时至今日,初见时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女,已经将一腔真心尽付给了顾生玉。   当真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温顺听话的很。   两人之间唯一的“异物”离开,顾生玉也进入了状态,如同抚摸真爱之人般抚摸腰上青锋的剑柄,语气如同一缕阳春三月的清风。   “剑道究极从无第二把剑。”   傅采林闻言,神色微松,颇有同感的道:“所以你来了。”   顾生玉也道:“所以你来了。”   “来吧,让老夫一尝你之极致!”   傅采林不含糊的使出自己的奕剑,奕剑诀速度飞快,几乎是眨眼间,便掠过两人间可攻可守的距离,直直冲向顾生玉喉间。   如此快且利的一击,顾生玉抬起自己的“剑”,以剑柄之下的部位挡住。   过招是刹那间的事情,没有金石交响的碰撞声,只有静止的两个人。   只见傅采林手里的剑轻描淡写的停在剑鞘的位置,就差那么一丁点儿剑尖就会点在剑鞘表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但此时他也只是维持在“点”这个姿势上,全无“点”之实。   “好剑!”顾生玉忍不住出声赞道。   世上可快可疾的剑不少,但能说停就停的剑很少。   由此可见,奕剑大师盛名之下无虚!   傅采林笑也没笑,当世赞美他的人已经太多了,他早已心如止水,全心以神御剑,以剑制敌。   为奕剑大师之敌者,俱都感觉到奕剑术的威力。   每一招每一式都被料中的感觉实在是太有压力了,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这股压力慢慢变成了压迫,好似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出这密集的“剑网”。   剑锋如雨侵入四周空间,对敌的人渐渐感觉到无论往那个方向移动,做出那个反击的动作,都会有一把剑等着刺穿自己的死穴。   如此可怕的剑,如此可怕的人。   弈剑大师傅采林就是如今顾生玉的敌人。   顾生玉像是对待毕玄一样先是观察起傅采林的武功路数,然后选择最有利的一种剑意制敌。   但是傅采林的剑太过特殊,奕剑术第一章 便是——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非常空,乃不空之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迎之随之,以无意之意和之,玄道初成。   似是而非,玄之又玄的道理,只有傅采林悟通到第九层。   这也导致他的剑充满了玄而又玄感,换成顾生玉的话——这就是个卡节奏的大师!微操帝啊!   顾生玉心底苦笑,手里的剑终于迫不得已的出了。   宛若白练刺破九天,一如惊雷驰电,镇压万方诛邪,又是从制高点合着全身功力形成的一击。   此剑以人合剑,剑人相合,人剑合一,成仙人之剑术。   出招便有青天白云无暇无垢之感,又有剑气四溢,辉煌迅疾,冷如骨髓的剑光飞虹贯日,淬雪成霜。   剑出无回亦有藏招妙手,实是天下绝顶的剑术,亦是非天人使不出的剑法。   顾生玉此时所用的,正是——天外飞仙!   白云城主叶孤城名动天下的无双之剑。   傅采林狭长如细缝的眼睛这一刻非常亮,见猎心喜的光让他的整张脸都没有之前那般难忍了。   他也使出了自己的剑,奕剑如雷如雪,如电如烟,只见剑光如丝,剑气如雨。   正面相对的两把绝世之剑,并未出现折断的情况,反倒侧身而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闻采婷在决战开始便看的目不转睛,如今更是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全身激动的发颤。   对武者来说,这两柄剑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动心动魄,夺魂夺情。   就算是天仙儿一样的人,也比不上这口青锋上的寒芒冷冽。   傅采林惊喜于顾生玉剑术精妙,但也下意识察觉到了隐隐的违和,仿佛使出这剑的人应该换成另一个,虽说此时的剑术也已足够惊艳。   没等傅采林想清楚发出叱责,顾生玉已经先一步改变剑的轨迹。   谁都知道,武器,尤其是剑的攻势最难更改,不然也不会有剑出无回的说法。但是顾生玉真的就这样变招了,还是在一个傅采林看来老的不能再老的招数上。   傅采林眼神微动,待到再观察几招后,他失声叫道:“奕剑!”   没错,顾生玉将傅采林的“奕剑”学来了,就在这交手之中。   学会了奕剑,也学会了傅采林剑法的精妙,微操是无数次的持剑下才能掌握的手感,以及对剑的质量的熟悉,像是顾生玉这样一看就会,一学就通的人实属闻所未闻。   傅采林心下惊骇,手中之剑倒是没有弱了锋芒,自有傲气饱含在其中。   他相信自己的剑不会那般轻易就被人学去,但顾生玉可谓“逆天”之人。   顾生玉逐步熟悉着“奕剑”,并未花费多少时间,等到他可以彻底掌握并将其用出手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叹息。   无比寂寞。   多么寂寞啊,世上再强的人,再高的剑术,他都能在看一眼后学会。   就好像无数的道,都将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这是在其他人看来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但对顾生玉来说早已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所以到底是推开那一扇之门,走在怎样的武道上,这才是他最深的苦恼。   因此越发羡慕那些有着需要努力付出才能达成目标的人。   他连努力的必要都被剥夺了,连带过去那个汲汲于生活的小市民的自己,也逐渐被遗忘在角落。   哪怕回想,也记不得当时的心情。   光是思考都觉得可怕,这才不过短短一年多而已,他就已经变成这副样子了。   若是自己不能尽快回去,有着被时光偏爱,身体不会有丝毫变化的自己,还会是现在这副模样吗?   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说不定走还是不走对“顾生玉”都已经没了差别。   他将会被系统带来的“机遇”彻底改变。   人因为能够思考才可以感受到诸多感情,例如恐惧。   顾生玉知道自己不该在决斗中走神,但是他控制不住的往深去想,越是深思越是感到惊惧。   对比起因为他这个“怪物”而骇然的傅采林,反倒是他的剑越出越疾,越疾越利,越利越惧。   满心的恐惧尽皆化做剑招,频频侦破奕剑细密无痕的剑路。   “喝啊!”傅采林被逼至绝境反倒疯狂起来,他那哪怕疯狂也冷静自持的剑术带给顾生玉绝大危机。   恐惧爆发,顾生玉眼睛赤红,硬生生挣脱了自己设下的桎梏,内力疯狂冲进四肢百骸,剑锋比之前快了一倍还多。   急急如雨,寒烈如火的冰火之剑,刹那间击碎傅采林手中的“奕剑”,折断了他的剑还不止,剑尖还自他耳廓擦过,断了他半侧长发。   “顾郎!”   闻采婷失声尖叫。   顾生玉则在恐惧之心下茫然的后退数步,看天,看地,最后转向了手里的剑。   剑光泠泠,剑锋雪亮。   这是……叶孤城的剑……   他努力思考起来,但记忆变得断断续续,思绪也变得异常模糊。   顾生玉甩着头,完全没听见身前傅采林的认输,亦没有注意到小心靠过来的闻采婷。   他被心中的仿徨逼的无路可走,下意识施展起绝世轻功,向着无人的方向飞驰而去。   眼前一阵黑影闪过,空荡荡的远处再无人烟,闻采婷已经失去追上去的机会了。   傅采林皱起眉头,望向手里跟了自己几十年如今被断的剑,沉声说道:“老夫是输了,但是赢了的那个看起来也不怎么好。”   闻采婷忍不住说道:“前辈知道顾郎是怎么了吗?”   傅采林仔细回忆对方刚刚的状态,那时他为此人的天赋感到畏惧,亦是被那强烈的气势所迫,导致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但现在想来,自那时开始,恐怕顾生玉就已经生起心魔。   “一剑一道,顾生玉的剑虽好,却不是他的。”傅采林到底是剑道宗师,一出口便直指问题核心。   闻采婷惊愕道:“不是……顾郎的剑……?”   傅采林丑陋的脸上做出了扬眉这个动作。   “正确说,他的剑正在完善,但他现在所用的‘剑’都不是他的。”   “剑路太多,剑亦需要抉择,大道三千,适合自己的只有‘唯一’。”   “不知道那小子最后走的是正道,邪道,还是非道。”   “哈,江上代有能人出,老夫也是老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掷地有声能够形容的了。   傅采林收起断剑,不再理满脸担忧的闻采婷,向着自己居所所在的方向走去。   闻采婷咬咬牙,看向人影已经完全消失的方向,在傅采林走远没多久后便下定决心,脚尖一点,身形飘起,寻着顾生玉消失的方位追去。 第53章   江湖中总能传出最“靠谱”的“离谱”流言,老人早就明白怎么在那些看似“靠谱”的传闻中, 筛选出真正可靠的“离谱”真相。   距宋阀天刀连斩汾水帮派八百余人立威水上的消息之后, 又一件大事轰动了整个武林。   弈剑大师傅采林——败了!   败在了胜过塞外武尊的“天下无双”手里。   而且这“天下无双”是用剑的!   一口三尺青锋, 绝世好剑。   可以说,顾生玉打败傅采林比打败毕玄时受到的关注还大, 毕竟自古以来剑客之间的决斗从来都是你死我亡,两柄剑必然要折断一把。   虽说奕剑大师并未以身殉道,但稍微品品传言中的内容, 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 “奕剑”怕是断了。   能断了天下第一“剑”的剑客, 他到底有多么强,无数习剑之人心神向往, 恨不得与其亲见。   隋朝是一个崇拜强者的时代, 顾生玉在干出挑战天下这事的时候就知道群众的眼光轻易不会罢休。   原本计划他是想决斗完事就回李阀修身养性, 调整好状态然后再战最后一位宗师“宁道奇”!   可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古有言之,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那时候引动心魔。   所以在剑挑两位顶峰强者之后,“天下无双”又传出了新的消息。   “顾生玉疯了。”   宋缺冷冷的说道。   茶馆酒楼里从不会缺了“名人”的话题, 他不需要特意去听, 有关于江湖再度被“天下无双”刷屏的事实就已经摆在眼前。   坐在宋缺对面的是他二弟“地刀”宋智, 比起兄长年纪轻轻就名声大噪, 他显得默默无闻。专心经营宋阀内部, 有关于顾生玉最近的消息也是他呈上来的。   他原本习惯了自家俊美无双的哥哥孤傲冷淡的性子,但没想到这份消息刚递上去就惹来他冷怒的嘲笑。   宋缺没管宋智脸上的惊讶,笑声含怒的说道:“世上凡庸之辈就是如此多!这天下才总是乱的不成样子!”   宋智:“……”   不敢说兄长你太武断了, 但还是为宋缺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迁怒眼露无奈。   宋缺盯着上面的一句话,顾生玉疯了五个字被他反复在唇间咀嚼。   “荒唐,愚蠢,怎么可能……那般人物……”   这副专注的模样,宋智保证自己从未在大哥脸上见过如此堪称执念的情绪。   宋缺念叨半天突然看向自己的弟弟。   “查!给我查清楚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智苦哈哈的婉言道:“大哥,当天的情况据说只有顾生玉,傅采林以及一位魔门女子知道,而现在傅采林闭关不出,顾生玉消失无踪,那位女子也被召回魔门……能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一时半刻是寻不到新消息的。”   宋缺拧起浓眉,知道自己是心急了可是江上一别,他按耐不住的想要见他。   那种玄而又玄的境界,那般神乎其技的手段,若是能与之一战该是何等快哉!   江湖中刀客与剑客的关系,不比剑客和剑客之间简单,正如自古刀剑相争,谁都想当这百兵之首一样。   剑客持剑以兵中君王立威天下,刀走雄浑,势大力沉,刀客一得兵中之王,天下难掠其锋芒!   就是如此复杂的关系,武林中剑客与剑客常常争夺天下第一,而剑客与刀客的决斗也并不稀奇。   总之谁也不服谁,刀客鄙薄世人对剑术的推崇,剑客轻视刀法的莽悍。   因此顾生玉使剑,在宋缺眼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对手,仅次为同样用刀的。   更别说他天刀之名已经盖过过去的第一刀“霸刀”岳山,更因此魔门势力声望仇恨,但他天下第一刀客已然实至名归。   试想看看,在他志得意满,锋芒毕露的时候,一柄横空出世的“宝剑”斩落他孤高不胜寒的寂寞,应该说没等他寂寞,就以无敌强者的姿态成了挡在他面前的高山巨石。   年纪尚轻的宋缺怎能忍得?   不顾一切越过去才是他会干的事儿!   而且也是顾生玉自己作死,当时的避而不见,可不是将宋缺的雄心斗志都勾起来了。   年龄相似,同一批出世的武者总要争出个高低。   这不是为名亦不是为利,单纯的想证明自己是这世上最强的一个,独属于年轻人的自由血性。   宋智没想过自家从来冷漠自傲的大哥会如此看重一个人,所以在将顾生玉这个名字记到心底的同时,也全心全意为宋缺观察“对手”的行为添砖加瓦。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来自“地刀”宋智的消息都能将练刀练到疯魔的宋缺从磨刀堂里唤出来,然后再回到磨刀堂里沉默数十天。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天下无双”破碎虚空,天下无人不知顾生玉的传说。   不过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目前为止,顾生玉不仅前途未卜,还快要被心魔折腾的精神分裂。自己很难将意识集中起来不说,每一次清明闪过,他都发现自己到了新的“地方”。   放眼望去,尽是深山老林!   若不是中途与一神秘人相遇打了一场,若不是打斗之中临战突破,若不是即将被打死的时候有一野鹿突然出现惊走了对方,顾生玉想自己可能就死在这荒山野岭也没人知道了。   可是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系统又会为位面里的老师们刷存在感。   他们居然会发嘲笑表情了!   同样的黄脸“滑稽”挂着鄙视的眼神一排排刷新在系统面板上,看的顾生玉一点儿也不想往下拉,但他还是拉下去了,毕竟有留言。   只见一排字。   “心是武道,便有归途。”   来自众位宗师的安慰,对现在的他略显单薄,但不知为何眼底升起一丝水汽。   “我已无家可归。”   将这一行字通过系统打出来传回宗师位面,他第一次这般任性的不顾及彼此之间脆弱的关系。   可以说穿越开始顾生玉表现的都太平淡了,平淡到超过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心理极限。   也许有人说,有武功,有实力,成天装逼,名震天下是多么好的事情,求都求不来,你还在这里矫情个什么劲儿!   但是又有谁知道,孤身一人来到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对信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一个从未离开自己家的人又是多大的挑战?   他的情况可比茫然无知就被拐卖到农村的女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除了顺从系统的安排他又能如何?   忍受巨大的痛苦将宗师们的经验化为己用,若真像是他表现的那般轻描淡写,系统也不会千挑万选只选出顾生玉这么一个倒霉蛋了。   时至今日,对自我改变的无措消去穿越之初的惊喜,顾生玉满脑子里都是对家乡的思念,和对穿越的压力。   修为与心境的过大差距,终于引发了这次并不会让人感到意外的心魔爆发。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顾生玉一边儿控制自己往人极罕见的地方跑,防止有人为自己所伤,一边儿还时不时有宗师附身,强行压制心魔将他乱窜的内力理顺,免得一下子弄成重伤。   期间两方再无多余的对话,也不知道这些受到顾生玉抱怨的宗师们都是怎样想的。   总之,顾生玉再次醒来,是一池大夏天都散发着冷气的寒潭之前。   他先是沉默一下……一只深山老林里才能看到的异鸟飞到树上歪着头看他,清澈的黑眼珠一点儿也不怕人,满是对这只两脚生物的好奇——好了,他整理好心情开始进行第一步行动。   望着手里一只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笔”,说是笔,笔头用的可不是狼毛细尾,而是剑锋,他的“笔”是他的剑。   “……”   全身配置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在确定自己下一秒不会失心疯的情况下,顾生玉进行了第二步行动,打量周围环境。   都说了,寒潭四周必定无人烟。   而且据顾生玉所视,寒潭一侧为高悬陡峭的崖壁,另外三侧则是怪石林立,缺乏判断位置的必要因素。   初步估计,深山老林,高崖之下。   眸光一转,看向脚下。   由于这里土质黑硬,围着潭水的多是闪烁漆黑色泽的巨石,故而连点儿绿色都要在十几米开外才能看见。   顾生玉稍一打量便用心记下众多“细节”,然后心理准备做的差不多了,才看向宗师们留下的“传言”。   以峭壁做传信之纸,以利剑做留言之笔,笔走龙形,一勾一划具是凌厉四溢的剑气。   他以为会看到一堆批评的话语,他深知自己在宗师那边儿的评价挺一般的,但某种程度他自知之明的实在是过了头。   宗师们是留言了,但并不是对他不满,而是将自己的半数绝学写了出来。   医章,第一篇,人以为和,和初乃道,道容……   “百草,草食录为炎帝立仁之根本,世初,害物,宜物不分,遂尝之,以草成集,为炎帝册。”   顾生玉不需要去看就能将整幅字篇背诵下来。   因为这可是医圣孙君逼着他日夜通读,整整两天挑灯夜战才堪堪合格的医道入门篇。   心情复杂的看完医章,后面又出现了有关于卜算的内容……那是他当初身无分文时用来抱大腿的绝技,是长山山人莫师一生所学。   似乎因为时间短暂,光滑陡峭的山壁上并未留下更多字样,但仅是这些内容就足以使顾生玉陷入默然无语的境地。   并未责备却比责备更使他羞愧。   宗师位面是没有给他在另一个世界立足的“物质”需求,但授人予鱼不若授人予渔,显然诸位老师非常清楚。   出手便是毕生心血,竭尽全力的教导,生存之道到了如今已经被他融会贯通,将他放到何处都不怕活不下去。   自己之前的抱怨在这些字迹中化作浓浓的愧疚,他主动点开系统,想要对位面里的诸位大师道歉。   虽说没有正经行过拜师礼,但是他自认自己已经是他们的弟子了。   可是点开页面,来自位面传来的一行字让他心神大动。   只见上面写着。   【吾知我等之愿累你众多,看你情态已似不堪重负。我等数人思忖数日,最终决定留书以待后人传习,还请小友最后帮我等一次。】   顾生玉嘴唇翕动,自己都没发现他握住剑鞘的手已经爆出根根青筋,他只知道自己从未有这般难过。   二更   那一日的“交谈”过后,他沉入“著书”的过程。   每天不思不想,脚踩寒潭,全力挥舞手中之剑,将全身所学尽皆覆于山壁上,反倒五脏俱空,灵台清明。   每刻一字,自身的感悟在不知不觉间便会融入剑意所汇之字。为了防止后来人无师教导走火入魔,他刻意加上这一层保险。   等到通篇完成的时候,眼前山壁会产生将注视的人拉入幻境的神奇效果。还有洗涤心性,筛掉根骨天赋不合格的人的作用。   而他自己则在挥剑的过程中,感觉到了老师们对他付出的心血。然,越感受越愧疚,越愧疚越不顾心神损耗,留字在石壁上。   直到某天精疲力尽,一脚踩滑潭周林立的石柱整个跌入潭水里面。   寒潭水凉意刺骨,却有可以让他在水中睁眼的清澈。   用内力附着在眼耳鼻等脆弱的部位,顾生玉索性给自己发热的脑袋降降温,往更深的地方游去。   冰寒的潭水流动在自己四周,全身的内力形成一层龟壳一般的内力气罩,不知是不是这里的水质特殊,他似乎看到本该透明的气罩变成了淡蓝的色泽。   摇摇头,心想内力怎么会有颜色,除了游戏动漫那些二次元创作,哪本武侠小说也没记载过这方面内容。   顾生玉一边漫无边际的想着,一边游到精疲力尽才爬了出来。   “噗!”喷出一口入水时不小心呛到的寒潭水,他全身湿漉漉的趴在岸边的巨石上,黑发凌乱的黏在脸上,脸色苍白的可怕,他看起来狼狈的不得了。   “哈哈……呼……”休息了一阵,待到缓过力气,他全力给自己翻个身,正面冲着天空,眼底可以清楚映出湛蓝无际的天际。   胸口起伏剧烈,顾生玉在水下呆的时间可不短啊,嘴里还发出调整身体的气音才从冻僵的难耐中缓过来。   天上一朵云彩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两朵,碧空如洗过一般清澈干净,从顾生玉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现身的异鸟飞到他的头顶落下。   此鸟嚣张的将顾生玉的额头当做立足点,通体嫩黄的羽毛在阳光下散发近乎温润的色泽。一对黑曜石般的眸子灵活无比,头上三根翎羽看起来非常可爱。   就是胖胖的肚子让它看起来像一只嫩黄嫩黄的破壳小鸡,不过小鸡没它这么大的体型,嘴巴也不是黑色的。   “叽叽?”   顾生玉眯着眼睛,盯着这只不请自来的鸟,回忆起前几日打猎的时候不小心把它弹下来了,然后这只鸟就跟找到债主一样一个劲儿缠上来,也是让人没法说的行为。   “按照常理,你不是应该离我远远的吗?就不怕我吃了你?”   保持头顶一只鸟,浑身湿透躺在石头上的狼狈姿势,顾生玉纳闷的问道。   “叽叽!”   顾生玉:“……好吧,跟一只鸟说话,我真是太闲了。”然后他坐起身,异鸟迅速飞起,落到他身旁一块凸起的石棱上面歪着脑袋看他。   招招手,顾生玉好心提醒。   “等会儿我发疯的时候你可别靠过来,那个时候的我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   异鸟:“叽叽叽叽!!”   顾生玉:“……你不是真能听懂吧?”   他好笑的摇摇头,“算了,”在异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揉了把它的头,起身施施然离开。   慢了不止一拍反应过来的异鸟浑身毛都炸了,然后在没有谁推它的情况下呆呆倒在地上,静止半天才重新抖抖翅膀爬起来。   一副“吓了宝宝一跳,都吓呆了”的模样,看起来非常生动可爱。   顾生玉一旦全心投入,就会完全忽视周边的环境。   以剑绘字,一开始他还会走剑势,出剑路。但等他逐步写完医篇,剑上戾气已经不见踪影。   仅剩下异常快的速度,快到好影无踪,快的招式也没办法束缚。   他发现,随着将自身所学复述出来,自己的心境也在提升,虽然很缓慢,但确实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一开始由修为和境界相差太大而埋下的隐患正在被自己尽力修复,虽然宗师们已经表示不需要他拼命做他们的弟子了,但他仍不希望自己会丢宗师们的脸。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在自己生存的二十年间,唯一不含利用的对他心怀善意的人。   仅凭这一点儿,顾生玉便不想辜负。   过去的他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瑰玉,再好的玉料不经历磋磨那也仅仅是块胚子而已,完全不能展现它的价值。   但这么说的话,第一个世界时,顾生玉是刚从土地里面挖出的原矿,经历一个世界的打磨,他锋芒毕露。   而这个世界就要像顾生玉当时对那块杂玉做的一样,在合适的时机,做好万全准备的时刻,将它雕琢成独一无二的珍宝。   宗师们想做的,恐怕就是如此。   不管顾生玉领悟领悟不到,但他现在确实做的非常好。   在武道和做人方面,顾生玉从未让位面里面的宗师们失望过。   不因一时机遇乱了心性,不会被手中力量冲昏头脑,更没有在世界的变动中扭曲心智。   若顾生玉一拥有系统便随心所欲,嗜杀成性,那么宗师们会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弄死这个得到他们传承的“继承人”。   虽然这种事实际并不会发生,系统在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将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人选全部剔除。   但顾生玉作为留下的唯一一个,绝对是最符合宗师期待的弟子,包括他会产生的迷茫。   宗师们并非不通人性之辈,他们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恐怕比顾生玉还恶劣。   有前科在先,更是觉得顾生玉会迷茫才是正常。   三十而立嘛,他不过才二十几岁,活了百八十年的“老头子”们表示理解理解。   也因此才留下了那样的留言。   别怀疑,看系统没有解绑就知道,那绝对是——说说的!   好不容易骗到手的嫩瓜怎么能说放就放?   善意的谎言有的时候也是必要的!   由此可见,比起这群以退为进的老油条,顾生玉还是嫩了点儿。   他以为自己在攒写诸位老师们传承后人的书录秘籍,却不知他本人就已经在修习的过程之中。   温故而知新,学会了之后再度温习又会学到新的内容。   老师们友情提供一个复习的机会,弟子顾生玉请加油!   弟子顾生玉满心愧疚,并未接收到老师们的“深情厚爱”。   一如既往沟通不良中。   ……   山涧泉水叮咚流过草木碎石,顺着无数宛若树木根茎的隐蔽小道流入寒潭。池水上空无树无遮,干净的蓝天有一只张大翅膀的鸟儿斜过一条黑线。   绿树葱意,草丛中有不怕生的野兔蹦来跳。。偶尔还会有狡猾的狐狸敏捷的窜过,嘴里叼着今天捕捉到的猎物。   深山老林不缺野兽,不怕人的动物尤其多。   生活在这么一个人迹罕见的地方,说起热闹,这里也不会输给一些人类小镇。   但是今日的“热闹”非常不同,比起自然生命制造的“动静”,寒潭附近的声响反而大到惊跑了野兔,惊飞了落鸟。   “啊啊啊啊啊!!!!!”   空气中仿佛回荡着无声的哀鸣,但实际上发疯的人压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冷冷的板着脸,抿紧唇线,手里的剑挥舞出凌乱的轨迹。   顾生玉又一次“疯”了。   他的疯是心魔,众多意志挤压着他的灵智,所以他不得不疯!   “叽叽……”异鸟围观这么多天早就找好特等席,歪着脑袋呆呆的望着下方将奇怪的东西舞得虎虎生风的两脚兽。   根据它的判断,接下来应该是……“叽叽叽!”我的窝啊!   异鸟简直要泪目,自从这只两脚兽来了之后,它被他从天上打下来——这也就算了,它脾气好不计较,但是这是第几次毁了它的窝了!   毁家之仇实在是要不共戴天了!   不能好好的做朋友了!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若是异鸟懂人类用语,以上的话能成天在它心底刷屏。   没办法,顾生玉虽说随着“温习”逐步控制住了发疯的时间,但是由于深研的时效尚短,成效仍是不高。   所以每天都有一两个小时大开杀戒,满身杀气简直再正常不过。   如今没看出他怎么出力,便一剑削平了数棵百年古松。   伴随轰鸣倒地的树身,顾生玉也清醒过来,然后被毁家之仇的小鸟站在头顶狠一通啄。   倒地的大树上有一个虽然简单不起眼,但干燥温馨的鸟窝那就是它的家啊!   异鸟:“叽叽叽!QAQ”   顾生玉迷茫的逗逗它的翎子,对它的攻击感到不痛不痒。   “饿了?”   异鸟:“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饿个毛!你个就知道吃的两脚兽!!!!!   顾生玉不明所以,他就算天赋再奇也别指望能听懂鸟语。   伸了个懒腰,他这下也看见自己制造的狼藉场景了,低低叹了口气,心情不好的反身投入林密之中。   在他刚刚动身,异鸟便已经敏锐的飞了起来,站在寒潭附近的树上等他回来。   不一会儿,林子里就传来了树枝被拨开的动静。   顾生玉回来时手里拎着一条长达三米,通体火红黑纹的长蛇。   此蛇头部三角,牙黑舌细,可见是剧毒的毒物。   异鸟一见这蛇眼睛就亮了,顾生玉习以为常的将其他诸如野兔的猎物烤了,再把毒蛇凌空甩出一声爆响,确保毒蛇的骨头都碎了,挖出蛇胆扔给这只长得和小黄鸡一样的鸟。   “真不知道你是什么品种的,居然爱吃毒蛇胆,这一般不是鹰隼雕这类猛禽吃的东西吗?”   异鸟专心吃蛇胆,才不想理这个毁了它家的坏银。   顾生玉虽然和异鸟说话,但从没指望它开口说话。   他是走火入魔,不是幻想症,不会认为自己穿越了鸟就能张口吐人语谢谢。   日子就这么在和鸟说话,“著书”,打猎,练剑,发疯中过去。   一个人生活,容易变得孤僻,不识人情。   顾生玉在寒潭附近生活了接近半年,半年过后,山崖满壁具是他所写的东西,他的性情也如上所说,变得冷僻了不少。   黑发披散略显凌乱,黑衣破旧仅能裹身,但挥舞起的剑是世间再无其二的锋利,亦是世间再无其二的迅猛。   墙壁上所写文字隐隐透出和持剑人如出一辙的剑气,两相辉映,文字似乎挣脱石壁而出,形成一柄宽刃巨阀,横切天地!   顾生玉就在这时落下一剑,四处飞射的剑意,碰之即伤,触之即死,却有一只嫩黄异鸟飞下,视剑气于无物落到他正挥舞的青锋上。   寒冽冷彻的凶器与灵活可爱的生命,在这一刻勾勒出奇异到令人哑口无言的情景。   异鸟并非刀枪不入,宝剑并非浪得虚名,仅仅是持剑的人有这份玄妙的能力,可在生死之间,随意涉足两界,生死不伤。   顾生玉震飞异鸟,将剑收好,望着写满字符的山壁已然了解老师们的打算。   他在想通之时曾无语凝噎许久,但最后,他还是将一字一句刻满山崖。   这一回不是因他人而写,而是为自己而写。   然后,顾生玉自言自语道:“还需要再找十二处断崖。”   因为他想写的东西还有许多许多……   三更   李阀在收到有关顾生玉疯了的消息第一时间派出人马,力求弄清前因后果。但是当时情形正如宋智所说。   除了傅采林,闻采婷,以及“疯了”的当事人外,真没人清楚状况。   甚至到达高丽前一天发生的“帮派冲突”都被摆在李渊的桌面上,被他细细审查,力求看出问题所在。   但那天顾生玉意气奋发“捞月献美”,更是没有一处能找出要疯的迹象。   消息是被人看的,也是被人揣测的,但能让这么多人摸不着头脑,可见顾生玉的“高深莫测”已经延续到“陷害智商”的层次上了。   这内容到底多么槽多无口暂且不提,就说目前天下的形势已然发生了大的变化。   杨广本是受民爱戴的明君,但自某一年开始划出了分界线,他在那天之后喜怒不定,大肆土木,享受奢靡,荒唐无道。   不然李阀大臣许世绪也不会哭诉的振振有词,实在是乱世未到,帝君已昏。   为了留住顾生玉,李渊连儿子都送出去卖萌了,现在顾生玉出事李阀怎么可能落于人后,徒等消息。   他担心的头发都掉了,更不可能白白等着!   一早上起来,看到枕头上的几丝黑发,李渊忍不住哀哀叹气。   夫人为他穿戴上衣物,打理好头发,李渊还在哀哀叹气。   婢女送上水盆青盐,李渊仍在哀哀叹气。   “够了吧,你再叹下去也别想刷牙了,”他老婆没忍住的横了他一眼,李渊摸摸鼻子,老老实实把自己整理出个人样儿,然后吃掉早食,出门去平日处理事务的地方。   这天天都会走过的一路,他这次走的心不在焉。   虽说不叹气了,但脸色看起来也不怎么好,神思不属的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走着走着撞墙上。   绕过刷成大红的柱子,李渊想来想去,最后都变成一句话“天不待李家啊!”   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宗师高手,就这么没了。   以为他矜矜业业的搞点儿势力容易吗?   一大一小总共就俩儿子都派出去卖萌了,自己这张老脸也要时不时赔笑,结果人说疯就疯,还连个消息都没有就失踪了,说是玩笑开的也太大了点儿!   李渊越想越是不爽,越不爽脸越苦,苦瓜一样皱巴到一起的五官更加难以言喻。   “唉……”   深深叹出一口气,他抬头,紧接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黑衣虽然破损但仍能看出临走时穿的那件,黑发散在身后比之前长了一些,但细看好像也没怎么长。   长相仍是那么俊美,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穿的落魄的关系,他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比起初见时的风光月霁,龙章凤姿,朦胧的仿佛砂砾一样的沧桑笼罩在他的眉宇之间。浅浅的弧度,比之过去多出几分历经风霜的成熟气息,举手投足间更透出一股冷过头,反倒异常禁欲的性感。   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君曾似温玉清风,今如宝剑锋从磨砺出。   他是真的改变了,变得极为富有魅力。   顾生玉正站在树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李渊呆呆看着他都没有注意到。   他人怎么都猜不透的心绪成全了他的深沉冷僻,顾生玉如同一把收入鞘中的剑,不知何时拔剑而出,剑锋染血。   李渊揉揉眼睛,为了防止是日有所思做起白日梦,他做了这样的动作之后才欣喜的靠近过去……小心翼翼的。   “顾……先生……?”   顾生玉转过头,不理解为啥叫他名字还要这么谨慎,漫不经心的哼了句。   “嗯。”   还是熟悉的腔调,李渊顿时放下心来,就怕决斗决出个好歹,然后李阀少了个未来的大宗师高手。   “恭喜先生得胜归来啊!”两手抱拳,语气亲近不见生疏。   顾生玉瞥眼他,“半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李渊闻言笑笑,“不比先生变化大,可是决斗有所进益?”宗师高手的气势变化,可不是随随便便说说就行的,最起码心境就要经历相当程度的碰撞。   如他所想的那样,顾生玉将走火入魔的事情说来,还平淡的说道:“我恐怕每逢半年就会隐入山中抑制入魔的疯狂,神州万里,十万大山,你还是放弃找我吧,等到事了我会自己出来。”   李渊:“……先生可是被暗算了?”离开时候好好的,回来就半疯了,到底是谁对我家宗师出手的!   他面色不变,心底已经数起了人选。   宗师在别的门阀可能会有疏忽对待的情况,但在李阀这里可是被当做宝贝疙瘩的!   更别说还是顾生玉这种潜力无限,江湖上隐隐将他当成大宗师的绝顶高手。   话说,自从顾生玉接连击败毕玄和傅采林,武林中其实已经隐隐传出了他是大宗师的言论,只等着本人亲口承认。   总之,目前的情况是谁惹顾生玉不自在,李渊跟着一起不自在。   让未来的唐高祖不自在,想想吧,那个人要怎么写遗书才好?   现实形势不会比这更夸张,但李渊态度是摆在这里的,咱们有账秋后算!   顾生玉冷静想想,发现还真没有像李渊说的事情发生,遂摇摇头。   李渊见状点头,没再说什么,不过还是提起了药物养身的说法,一想起补药的苦涩,顾生玉十分感动然而还是拒绝了。   他没有孽待自己的习惯。   “顾先生。”   这是李建成的声音,平缓,温和,有些顾生玉曾经的影子,看起来一副温润端方的样子,但在本人听来,却有种催命的味道。   顾生玉眼也不眨的盯着手里的剑,仿佛它是绝世美女!   当顾大宗师回来的消息证明是真的然后传遍李阀,前来围观的人络绎不绝。   他现在可不像是过去那般没什么名声,能够击败三大宗师之二,可见他也是宗师级别的高手。   想要套近乎,想要学习李渊那样找个儿子拜师给顾生玉的不知凡几。   尤其是他年轻,剑走偏锋的居然还有人送美女。   就连闻采婷那种等级的美人顾生玉都能无动于衷,让这些自觉美艳的女人来自取其辱个什么劲儿啊?   那也是第一次——顾生玉震怒!   剑光如雪,将送美女的家伙削了个颜面尽失。   之后,再来找他套近乎的就要掂量掂量了。   顾生玉是年轻所以积威不重,总有些跳梁小丑上他跟前蹦跶。   但现在他告诉他们,想要蹦跶?可以,自己正缺立威的人!   谁也不想亲自体验大宗师的武力值,这几天连带着李阀都因此安静不少。   人人看向顾生玉的目光虽说不到人人自危,但也感受到了大宗师动怒时的威压。   当时现场几乎所有人都趴到地上,两股战战。   清冷彻骨的剑气侵入四肢百骸,他们回头就大病了一场,然后再也不提登门拜访的事情了。   而在这销声匿迹的探访中,仅剩下的勇者就是李渊一家。   李渊可以忽略不提,自打隋帝变本加厉折腾中原后,他忙的都要脚打后脑勺了,围着他的那群大臣也是,彻夜都在赶工。   所以这个时候能唤他顾先生的,也就是李阀第一熊孩子,少主子了。   李建成不以为意的来到他对面坐下,最近顾先生总是这种态度,他习惯了。   褐色影子挡住天上撒落的光芒,顾生玉动动眼皮,瞥向他,发现此人居然换了一身和自己差不多款式的长衫。   自己钟爱的宽袍大袖在这个全民尚武的时代可不怎么便利,尤其是窄袖胡服,绑袖短打正是流行。   敢穿这种累赘一样的衣服的,无疑都是高手。   内劲修为凝于体外,气势外放,制敌御敌不拘泥于兵器。   简单说,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因此,李建成穿这身完全是在讨打。   顾生玉在寒潭呆的日子久了,眼角眉梢自然挂上几分冷意,瞳眸深邃,由于“疯了”更是带出一股狂态。   这样的顾先生看起来更有魅力,也更危险了。   李建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他亲近此时的顾先生,比喜欢之前的顾先生更喜欢。   “顾先生。”   相对而坐静峙许久,李建成又唤了一声。   顾生玉冷淡道:“来找我为何?”   李建成笑道:“想请先生教我剑术。”   顾生玉冷冷道:“你的武骨很好。”   李建成眼睛一亮。   却没想到顾生玉又道:“我一生仅一个徒弟。”   李建成脸色顿时暗了下来。   “先生偏心啊。”   “我徒弟我当然偏心。”   顾生玉越是理所当然,李建成心里越不好受。   “先生,我啊,并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大度,只因为这是成为主公必须的‘品格’,所以我这样做了。”   顾生玉挑眉说道:“所以?”   李建成站起了身,身形修长,半年不见,原本五官还透出稚气的少年已经更似成年人,神情中多了太多沉稳可靠。   “所以我也是会嫉妒的。”他从容接下之前的话,让人只觉此人气度当得正好,而不会为其“嫉妒”的本意质疑。   顾生玉:“哦,嫉妒就嫉妒吧,”平静的看着他,“我又没说你不能嫉妒。”   李建成闻言忍俊不禁,唇角的弧度越发温良。   “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啊……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他眨眨眼睛,将手覆在顾生玉的手背上,弯下腰,一缕青丝垂到顾生玉眼前,他低低说道:“即为凡人,来日嫁我可好?”   作死!   纯粹的作死!   你这是在作死!   连续三道弹幕在顾生玉脑中刷了屏,他抄起某个不怕死的熊孩子的后衣领子——瞧,这句连的,他都气成什么样儿了!——扔出了自己小园,态度奇差,就差贴上李建成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牌。   “呼,感觉要被气的爆血管了,这就是提前当爹的感觉吗?”   顾生玉一时维持不住脸上的冷意,神色大动一阵堪堪平复下来。   “第三剑……”   正好天上一只干黄的树叶落了下来,还未及他周身半米便被凌空劈碎成粉末,细细碎碎的齑粉还不及分辨出经历了多少道剑气便消失于风中。   半年——盛夏到入冬,冬日的寒意比不得他周身的剑意霜寒……却夺去了他仅剩下的人气……   李建成走了,这间小园除了顾生玉更是空寂无声,只余哀哀风声回响。   他沉默的坐回夏日里下棋的位置,棋盘上还摆放着之前未曾解开的珍珑。   不少落叶和尘灰仿佛感应到他的转变,早早的为圆润干净的石子添上与其气质近似的古淀色韵。   伸手抹掉石子上的灰,就要有接受它并未有丝毫变化的觉悟。   顾生玉周身散发出的,岂不是与石子相同的气息?   状似变了,实则未变,看似没变,其实早早就已经变了……   挥袖扫去落叶,看着浮灰下的棋子,顾生玉接上自己之前的话。   第三剑……   “宁道奇。”   中原武林第一人,江湖中的泰山北斗! 第54章   新晋宗师顾生玉与中原散人宁道奇的决战天下瞩目!   可是他们等啊,等啊, 等了许久……   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 决斗其实已经结束了。   一河清水, 数丛绿影,小雀窝在树上雀跃的蹦跳。   孤舟小船, 滚滚江流,渔翁老人若有所觉的抬起头,露出一张属于中原散人宁道奇的脸孔。   “问老夫谁赢了?”   来者顿了一下, 点点头。   宁道奇推了一下头顶竹笠, 目色深沉好似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半响,他洒脱一笑。   “当然是我输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不得了……”   来者好似非常惊讶, 一脸的愕然看的宁道奇童心未泯的哈哈笑了起来。   “你啊, 你啊,老夫输看就这么难以置信吗?唉?问当时发生了什么?啧啧, 老夫不想说怎么办。”   来者张张嘴, 宁道奇流露出异常讶异的神情, 哭笑不得的道:“你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这不是不可说, 而是……唉,老夫和他做了约定的,不能说不能说!”   不过他也知道这人不得到答案是一定不会死心的, 没辙之下恶趣味的提道:“其实还有一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去找他。”   “谁?”   “这般急躁真不是你的性子,说起来今年慈航静斋下山的人选似乎是你师妹?”宁道奇眼里透出几分奇怪,“居然不是你先下山,梵清惠。”   慈航静斋这一代接班人分别是梵清惠,而出入山下的,则是以后的正道领军人物碧秀心。   宁道奇之所以会有此一说,原因就在于,下山者多为修炼慈航剑典的女子,以后是要闭“死关”的。   梵清惠这回留下,岂不是意味着以后要修习死关之下的“撒手法”?   死关为慈航静斋创始人地尼坐枯禅时顿悟出的境界,乃是时刻徘徊于生死之间的极端修炼方式。   若不是本身就以修习到剑心通明的心境,那么冒然闭死关的弟子会全身筋脉爆炸而死。   也就是因为“死关”不是生就是死的下场太过严苛,所以历代斋主以此为基础演化出了撒手法,意为撒手慈悲。   根据剑典前身彼岸剑诀四字真言,「静」,「守」,「虚」,「无」中的最后一字「无」字言创出的功法。   注定从创出开始就代表了大仁大爱,放弃的悲悯。   放弃生,放弃死,放弃欲,放弃恨,只留大爱,只许大爱向苍生。   这便是每一代慈航静斋斋主所必须的神化过程,和闭死关弟子相比,她们的未来要更加艰难。   宁道奇年纪大了,梵清惠这样的绝色女子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名足以当孙女的孩子。看着这些年纪轻轻命运就已经注定坎坷的小辈,他总是会多出几分怜惜。   梵清惠来见宁道奇是做了伪装的,但伪装从来是装给其他人看而不是用来迷惑自己。   她对中原第一人宁道奇十分尊重,所以她也没想过要瞒他,故而,听到他的问话也仅仅是顿顿,坦然回道:“清惠向师尊自请留下,师妹……师妹天赋比我要高,她下山之后的得益也一定会比我多。”   说到这里,梵清惠再度拧起两弯绣眉,眉眼宛若一汪清泉,清澈绝俗,美亦美的端庄高贵。   “还请前辈告知我哪个人的姓名。”   她来此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为了探清最新出现的大宗师——顾生玉的底细。   如今天下将乱,若是有一位立场不明的绝顶高手被魔门笼络去,那可是武林正道的极大损失。   慈航静斋和魔门分别为正邪两道魁首,这么多年的敌对,双方都在密切关注对方的动向,而且敌对之中也有一些潜规则。   例如师妹的对手是魔门第一人祝玉研,而她的对手则是闻采婷。   仿佛天生的对手一般,梵清惠在看到闻采婷出没于太原附近就已经嗅到不祥的气息。   然后如她所料一般,突然出现在江湖的宗师顾生玉被她缠上了。   两个人据说还一起前往高句丽,挑战奕剑大师傅采林。   其实在顾生玉刚出现的时候静斋就已经有所关注,但是没想到,就这还是慢了魔门之人一步。   能够打败毕玄,打败傅采林,打败武林三大宗师的高手……梵清惠想到这里,无意识握紧手掌,若是站在魔门那边儿,焉知不是下一个向雨田?!   当年魔道第一人将正道挤压的无处喘息的事迹,至今被记载在历代斋主的手册之中。   慈航静斋每一名弟子都要熟记在心,为防魔门再出一心腹大患,历年来静斋无时无刻不在防范魔门的新秀弟子。   可就算是修炼天魔秘的祝玉研,修炼剑典的碧秀心,以及最新出现颇具盛名的岭南天刀,妙手鲁妙子等,这些或是修习奇书,或自身天赋卓绝,都没有一人比得上顾生玉闯入江湖的气势。   年仅二十余岁,内力深厚,武功奇高,剑法超绝……梵清惠回忆着有关于他的信息,逐步勾勒出一道风华绝代的身影,然后狠狠闭眼。   若是……若是他入魔门,那么……天下……   “莫要担心。”   浩劫……咦!   就在这时,宁道奇平淡空灵的声音唤醒险些陷入心执的梵清惠,她轻讶的张开月季花瓣一般的粉唇,醒来后眼中便流露出几许苦涩。   “前辈,晚辈不得不忧心,天下将乱,建立不到十年的大隋已有颓败之势,骤时国亡,等待百姓万民的就是家亡了。”   “先天下之忧而忧没错,但忧天下之怖而过度也是问题,”眉毛,胡须统共成了五缕长须垂落胸前的老人慢悠悠的说道:“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怖,老夫不知道你到底有多爱这个世间,但在老夫看来,你还太年轻,不够沉稳。”   梵清惠抿抿唇,温亮的眸子闪过几许沉思,随后露出醒悟的情态,她恭敬的行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宁道奇闻言发出不怎么庄重的笑声,似乎他就是这么一个小儿脾气。   “你问那个窥到我和顾小友决斗过程的人是谁,我想想,他应该不怎么出名,看身法像是魔门的,但长相倒是挺俊,唔,还有……”   “……”   梵清惠就这样听了半天宁道奇抓不住重点的胡扯,最后还是宁道奇玩够了,顶着她无语的眼神,乐呵呵的说道:“倒是当时顾小友说出了他的名字,似乎是叫石之轩。”   “石之轩……?”   梵清惠眼神变幻,她好像看过这个名字,是出现在哪里来着?   “嗯,你想问都问的差不多了吧?那就别来打扰小老儿钓鱼了,小老儿可是知道,这水里的鱼,最怕动静了!”   刚刚还沉稳可靠,一度言解梵清惠心结的老人,转瞬间又成了个爱钓鱼的小老头,任性的为了水中鱼儿开始逐起客来。   想知道的消息已经到手,梵清惠听话的告辞。   渭水河畔,宁道奇低眉顺眼的瞧着水面许久,突然笑哼道:“臭小子,还要麻烦我老人家帮你办事,今儿你可一定要给老夫做顿好鱼,不然我可不允那!”   他的声音落下,钓竿上的鱼线轻微晃动,水下好似有什么将要破水而出,顾生玉的声音凭空响起。   “劳烦你了,‘犒劳’自当不在话下。”   正在水底的顾生玉并没有张嘴,但声音已经清清楚楚的传到岸上。   他盯着桑田转沧海后的水底山石,视水压于无物的挥剑,将字迹尽皆“流”于水底。   期间有小鱼经过他的身周,好奇的用嘴唇碰碰他的脸蛋,顾生玉面不改色,全心全意的使用出剑法。   剑招经过无数次的磨砺,早已锋芒毕露,可奇异的是,这一回他再怎么挥舞,石壁仍是空旷的毫无一物,仿佛他在对着空气作画,尽是无用功。   再一次赶着晚间斜阳的功夫自水底爬出来,宁道奇也摘下斗笠,鱼竿轻轻一挑,地面上载里两条白肚草鱼的鱼篓便给甩到顾生玉面前。   无论是突然的飞坠,还是落地的震荡,都未让这篓里的水出现一丝一毫的波动,就连草鱼也呆呆的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换了地方呆着。   顾生玉趴在岸上休息了一会儿,窝在水里已经一整天了,他现在连眼睫毛都在往下滴水。   从早晨开始粒米未食,滴水未进,要不是这已经是他刻著的第三幅早已有了经验,他想自己恐怕早就累得脱了形。   但即使如此,顾生玉还是受不了就在鼻尖的鱼腥味,埋怨的说道:“钓了一天就这两条?”   宁道奇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有你这只‘大鱼’在水下,小老儿也不至于就收获这么两条,还敢嫌弃?再嫌弃你就不用吃了!”   “唉,别!”顾生玉慌忙翻身而起,来了个鲤鱼打挺。他这一动,满身水珠飞射,又在落地之前被蒸发,内力当真已经处于无形,随心操使。   宁道奇看的这一幕,面露赞赏,中原第一人的心胸可是宽广的能装下海洋,当然,他小气起来也真能不让顾生玉吃一条他钓的鱼!   穿着一身再度恢复干爽的衣物,顾生玉拎起鱼篓,有些好奇“篓”为啥能装水。但看了半天发现,并未有什么复杂的技巧,仅仅是将“篓子”编的细密了许多,篓里的清水溢的非常慢而已。   顾生玉所学众多,区区做饭自当不在话下。   夜里泛舟河面,点点灯火拉长了小船上两人的影子。   一道浇满辣椒的草鱼烩烧在火炉里。   专门用来烹茶的红泥小炉,被人如此不风雅的使用,居然没有得到桌上人的批评。   宁道奇甚至很是赞赏的道:“不错,这样一来就不怕鱼凉了!”   宁道奇没意见,顾生玉更不会有意见,哪怕他烹茶煮酒也有一手。   但现在他仅仅是个享受美味的食客,食客有吃的就够了,那里管用什么餐具盛?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将两条一斤重的草鱼分食干净,喝了几口煮过的渭水,清澈的水质入口之后自带一股甘甜清冽的滋味。   宁道奇深深舒出口气,懒散的提起白天的事情。   “小老儿真不知道你到底图的什么,若是名扬天下的话,你打败我的事迹传出去,武林新一代传说就是你的。说不定你还会被冠以最年轻大宗师的称号,如今年轻人打打杀杀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名利权势,在小老儿看来都是身外之物,但也必须承认,对许多人来说这也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哪怕它们无影无形,却有多得是人为它们厮杀流血……”   顾生玉漫不经心的呷着杯中水,对宁道奇的话不以为意。   “你看不透吗?”   宁道奇摇头,“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会看不透,我奇怪的是,你怎么看的这般透。”   顾生玉闻言托着下颚思考起来,穿越以来他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些问题。   以前吧,是因为在这里哪怕名利双收,他也是要回去自己世界的人,再怎么权倾天下都是空谈。   但要说他对名利没有需求那纯粹是假话,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就是个小职员,有机会成为人上人他怎么可能会不心动?   更何况这里人讲究光宗耀祖,他那边也不会没这个说法。   只是……   顾生玉浅浅一笑,笑得面上冷意尽皆化为平淡。   “我啊,俗人还是天人都当不好,也就是个区区凡人。”   宁道奇扬眉,目光奇异的看向他,似乎很是讶异他的话。   顾生玉磨砂着杯壁,低声说道:“凡人嘛,愚蠢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宁道奇忍不住放声大笑,为这个“愚蠢”叫好。   世上自以为聪明人的不知道多少,但能坦坦荡荡说自己是个“蠢货”的妙人可就眼前这一个。   就算为此,宁道奇也乐意多“窝藏”他一阵子。   说起来,江湖上找他的人还真不少,他略微回想一下前几日从老友那里听到的消息。   好像魔门,静斋,塞外,李阀,宋阀,高句丽……将近半个江湖的势力都在暗中搜查顾生玉的行踪,甚至梵清惠刚来这里找过自己一趟。   乖乖,这几股势力合起来都够毁灭一个国家了,瞧顾小子这个冤孽劲儿的。   宁道奇忍不住笑意的说道:“你都快成红颜祸水了你知道吗?”   顾生玉瞥眼,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比起这个,你将石之轩透露出去没关系吗?”   宁道奇奇怪道:“咦,有问题吗?”   顾生玉抽抽嘴角,“没记错的话,他可是偷学了道家不少内卷,你作为道家第一人难道没啥想法?佛家那边儿可是派出四大圣僧追杀。”   宁道奇这才想起石之轩之前化名魏真,卧底在道家偷学真卷一事。而且这人之后又潜入佛门偷学佛家真理,因此惹怒四大圣僧被满江湖追杀。   如此胆大包天……   “……”   “我现在去追杀他还来得及吗?”   顾生玉凉凉一笑,“晚了。”   你就等着被人找上门,请你出手制裁“魔头”吧。   宁道奇顿时一脸苦逼,琢磨自己是不是该搬家了。   二更   不论宁道奇多么糟心,但石之轩卧底道家佛门之事暴露出来,还引出四大圣僧的追杀,他之前无论多么名不经传如今也是要出名的。   更别说石之轩在和四大圣僧长时间的缠斗中,使出自己融合道佛两派理念创造出的功法“不死印法”,重创四大圣僧中的两位,后又以幻魔身法逃之夭夭的事迹,已经成了最近江湖上口口相传的奇闻异事。   不是谁都能在得罪正道中的两方大势力后还能完好无损的,也不是谁都能在四大圣僧手底下卧底多年,离谱的是居然还成功了,甚至被追杀也不死。   无论石之轩的过去多么无名,此时他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这种自得意满,直到回归魔门之后……   石之轩原是魔门花间派一系传人,但花间派在魔门两派六道中实在不是很有分量。   不得已他又用不知名手段夺取补天阁传承,从此两派传承系于一身,正式踏足江湖名利场,甚至和魔门新一代接班人祝玉研有过一段情。   但是花间游与补天阁功法冲突是事实。   花间游有情天地,补天阁无情以杀,两两冲突下,石之轩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卧底道佛两脉,以期寻找其他的方法弥补功法上的缺陷。   总而言之就是,他——精神分裂了。   而且他精神分裂还不能对喜欢的人说,然后等他治疗完毕回来见情缘,情缘已经和别人有了孩子,见到他还喊打喊杀。   这让一位曾被踌躇,如今志得意满的人多么难以接受。   然后这一下子受到的刺激,害得强行压制下去的隐患骤然爆发,修炼不死印法后本就诡异的精神状况彻底严重了。   用武林人的说法就是出现了“心魔”的端倪。   石之轩多数时候是忧郁的如同弱质文士的偏偏公子,别说,他另一个身份正是隋朝大臣“裴矩”。   他过去的战绩十分辉煌,曾潜入塞外草原,分裂强大的突厥,至今战果还在那里摆着呢。   东突厥,西突厥。   可以看出,石之轩的骄傲是有能力做基础的,但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命实在不怎么好。   回归魔门,第一眼是心爱之人绝情的利刃,虽然他有实力打败祝玉研,但是……他被背叛了也是个事实。   满天暮雨从天而降,天空中连一颗星星也没有,仿佛石之轩此时阴霾的内心。   就在这难得狼狈的时刻,远远有银铃声传来,从远极近,婀娜身影越发清晰,一把白纸伞上点有数朵金银花,脸孔看不太清楚,但女子莲足秀美,白衣飘飘恍若从画中走出的仙女。   石之轩眯起眼睛,纸伞就在这时移开,露出一张妖娆貌美的秀颜。   “闻采婷?”他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是谁,语气分外古怪。   这种时候祝玉研的师妹找上门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闻采婷当然听得出石之轩语气中流露出的杀机,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她豁命前来,而且她也有自信不会死在石之轩手里。   “放心哩,我来找你可不是因为祝玉研。”   石之轩不为所动,戒备的说道:“哦,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闻采婷眨眨眼睛,将伞递过去。   “好好一个高手被浇成落汤鸡的模样实在不好看,瞧你长的也是俊美,怎得就被祝玉研迷得五迷三道的。”   石之轩无视了递过来的伞,略带忧郁的眉眼散发惊心的魅力,混合着杀意更是形成一股独特的气质。   “你想招揽我?你和祝玉研不和?”   心念一时百转,冷酷的那一面迅速抛弃掉对昔日爱人的情意,理智的计算起可能被利用起来的筹码。   闻采婷娇滴滴白了他一眼。   “你这人真是俗气,我虽然不喜欢祝玉研但和她也没有利益冲突,你就省省吧,别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石之轩眯眼,“那你找我做什么?”   闻采婷走出两步围着他转了一圈,脚腕上系着的铃铛在这空寂无人的街道上阵阵回响,与雨声一起构成夜下的凄冷小调。   “我想知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石之轩扬眉:“什么意思?”   闻采婷皱起鼻子,突然看向她来时的方向。   “讨厌的家伙来了,啧,追的真紧。”   石之轩也跟着她一起看向街头。   雨水打击青石板发出密密麻麻的声响,四周熄灯的商铺,客栈,也安静的好似没有人烟栖息。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自视野的尽头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脸孔在雨幕中逐渐变得清晰。   手里一把包裹着白布的刀,哪怕并未出鞘也能感觉到撕裂雨水的凌厉气势。   石之轩缓缓念出他的名字。   “天刀——宋缺!”   宋缺抬起头,俊美冷傲的脸孔露了出来,他冷冰冰的说道:“正好,我要找的人都在。”   闻采婷咋舌,“你真的好烦啊!”   显然她被缠得紧儿了,实在是不耐他这股调调。   宋缺不带人气的冷道:“既然嫌麻烦就老实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   石之轩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移动脚步,换了个姿势对向宋缺和闻采婷。   “如果我没有想错,你们两个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是有关顾生玉的?”   一言,引起三角对立中其余二人的视线。   闻采婷的眼睛娇俏中隐含冷意,宋缺的眼睛冷傲中隐含无情。   这样两双眼睛同时落到石之轩身上,他也同时被这两人的气机锁定。   石之轩忽然冷冷一笑,气势爆发,骤然疯魔。   “那就来试试看,你们到底能不能从我口里得出他的消息!”   下一刻,三方缠斗到一起。   那一天,天刀撕碎闻采婷手里的白绢,石之轩运用魔门两派合一后创造的天一心法使出不死印,将刀气转移给宋缺本人。宋缺则以刀战刀,劈碎石之轩转送过来的刀气,一刀更比一刀强!   最后,若不是魔门收到石之轩出现的消息,霸刀岳山赶来,石之轩察觉以一敌三力有不敌即时退逃。   宋缺也因为不想见败给自己的曾经天下第一刀主动离开……关键是闻采婷能说的都说了,他没有留下的理由,所以仅剩下的闻采婷成了唯一一个被抓回魔门的人。   她对顾生玉芳心暗许的事情已经被她的师父知道了,因为先有祝玉研和石之轩两情相悦破了处子之身,也因此无法修习天魔大法第十八层,终身止步十七层境内的前车之鉴,闻采婷师父可算是将她彻底软禁。   之前能逃出去找石之轩,也是因为她全力迷惑了看守自己的人。   为了心上人,她已经不顾会被师父责罚,满心满眼都是顾生玉发疯消失江湖的忧虑。   闻采婷被抓回去后,忍不住对冷着脸的师父苦苦哀求。   然而她师父只有一句话,关!关到她什么时候冷静什么时候出来!   这一关的日子之久,闻采婷自己恐怕都没想到。   当十年后闻采婷师父离世,她走出软禁的场所,见到那个坐在魔门之主的位置上,无情无心,高高在上的师姐祝玉研时。闻采婷才明白,当年祝玉研为了石之轩气死师尊的行径,在阴葵派到底造成了怎样恶劣的影响。   而自己又是多么不幸,被卷入到这股影响之中,连心意都不曾传达给那个人知道。   ……   渭水水底。   顾生玉合着双眼,静静盘坐在水中,龟息状态下,他的心跳以至于无。   水中游窜的小鱼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已经彻底将这块分量不小的异物当成了再寻常不过的景致,毫无戒心的在他周围游来游去。   不管外面何等风风雨雨,当顾生玉睁开眼睛时,都是雨过无痕,风过无波,给他造成不了丝毫影响。   又一次出鞘的剑锋极为缓慢,水流却被分成肉眼可见的隔层,在心底默数十秒后,水层重新恢复原样。   顾生玉随兴所至的舞着剑,四周异象因此更加惊人。   剑光所过,被断开的水层变成了一团团水球。   内力不经意的将每一滴水珠包裹住,分隔开,然后自然吸引到一起,水珠变大成了一个个手掌大小的球体。   密集断层环绕在舞剑的顾生玉周围,形成了镜子一般的效果,从各个角度反射出顾生玉的身姿动作。   有好奇的小鱼一头钻了进去,灵活的在水球里面游来游去,剑光不曾伤到它们分毫。   等到顾生玉又一次睁开眼睛,四周呈现的反射层顿时凌乱起来。   原本有凝固趋势的水层迅速恢复原样,水球里的小鱼没有被突然恢复的环境吓到,反而游到山石附近打起转。   结束了日常的挥剑,刚刚宛若神魔手段般的异象消失。   顾生玉望着石壁上出现的“东西”,满意的点点头,带起阵阵水波动荡。   只见空空的石壁上面,终于被刻上了“文字”。   每一天的挥剑都不是在白白浪费力气,他一直都会留些东西上去,只是那些字迹细小到视觉难以辨识。   但是今天终于大功告成,所有的努力都在此时此刻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石壁上最后形成的不是可以用眼睛理解的“字”,而是无形无态的“意”。   乍看下去像是不断被密密麻麻的小字覆盖后的产物,但再看会觉得那是一个分外生动,仿佛活物一般的“道”字。   可等到第三眼的时候,又会觉得眼花缭乱,无数的文字充斥视野,生出想要呕吐的欲望。   严格说起来,这次顾生玉大功告成的杰作,不是用五感可以辨识的东西。   毕竟在水下,感官的作用就已经被限制住了,唯一能够使用的就是脱离五感的“悟”。   顾生玉望着自己留下的东西,不管未来会坑死多少人,他此时的神情都分外淡淡,透着不属于人间的超然。   旋身出了渭水,他随意的拧一把湿漉漉的衣袖,望着天际淡淡道:“我该回李阀看看了。”   宁道奇眯着眼睛哼了声,才叹息道:“是该回去看看了?”   毕竟接下来他就要闭死关,闭关期间是生是死没人知道。   但顾生玉为了将心魔最后一丝痕迹剔除,毅然决然的将闭关地点选中了神州十万大山。   时间估计在——十年左右。   三更   闭关之前,把能处理的事情都处理掉,心无挂碍,突破成功的几率也就越高。   因此宁道奇其实是建议顾生玉回去看看的。   顾生玉没什么异议的听从了宁道奇的话,赶了半月的路,回到李阀。   见到李渊不等他寒暄,张口就将要闭关的事情说了出来。   由于之前给过李渊心里准备,没怎么耽搁便带着一些换洗衣物走了。   至于李渊为啥不反对,原因不是明摆着吗?   一个宗师在李阀的分量,和一个大宗师在李阀的分量,对其他势力到底哪个更有威慑力,眼睛不瞎的人都懂。   在李阀的全力支持……其实也就一些银子和衣物,顾生玉非常洒脱的隐入十万大山之中。   实际上李渊和顾生玉结识开始,顾生玉就未需要他们付出什么,反倒是李阀借助了不少顾生玉如今的声势。   也因此,李渊最初是想和顾生玉缔结更可靠的盟约的,单方面占便宜不是做人办事的道理,但是顾生玉收下他的儿子本身就已经是加入李阀的信号,所以他有啥话只能闷下去,转而更加支持顾生玉的决定。   然而他没想到,这一次顾生玉的闭关长达十年。   十年出关,早已物是人非。   江湖上围绕邪王石之轩发生的权欲爱恨,纠葛了接近十年,更甚至还延续到了下一代。   魔门第一人祝玉研对其恨欲其死,爱慕她如岳山,鲁妙子等枭雄人杰也都相继离她而去,使她为人处世越发偏激,以魔门为重的思想感染了许多人的同时也逼离了许多人。   慈航静斋传人碧秀心与石之轩相恋,诞下一女名青璇,舍身饲魔的名声愈发被正邪两道鄙薄。   为了弥补碧秀心的失误,慈航静斋不得不将下代斋主梵清惠派下山。然而静斋女子有若仙人的脱俗气韵,普一下山就吸引了众多武林豪杰。   最后在李渊,岳山,王通等痴心碧秀心的人物在前,武林判官解晖为梵清惠所迷在后,天刀宋缺也因为梵清惠避退岭南而不出。   由于杨广倒行逆施,呈现出乱世征兆的天下,也是第一次风平浪静起来。   各方枭雄稳若泰山,洞若观火,静等风起云涌,机遇到来的那刻。   而顾生玉出关,就是在这么一个微妙的时间段。   他用十年游历中原大地,在各处崎岖险境留下十三“幅”前人精要,悟通一“幅”者,可为高人隐者,悟通两“幅”者,一方称雄,悟通三“幅”者,驱兵逐鹿……   若有大机缘者,得见全幅十三“章”,那么上天入地,堪为天下人之师。   顾生玉留下的东西,就是如此逆天。   十三篇精要无一不包含天地万物,宇宙哲理,过去未来的知识技术。   继承了宗师位面绝代武者们的思想,领悟顾生玉本身就懂的数千年知识总结,那么这个人的灵魂必将升华到无人可窥的境界。   可以说,此“卷”的神奇,不下四大奇书!   顾生玉以一人之力成就如此伟业,但知道的人却只有宁道奇一人。   宁道奇甚至也只见过渭水之下的那一“幅”,至于其余十二“幅”在何处,他有心想问,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闭上了嘴。   总之,顾生玉肯定是被“散人”宁道奇认可的武者,是能与自己同台论道,更甚至超过自己一截的强者。   所以,早年之前,他与顾生玉做下过约定。   这个约定并不麻烦,而是希望在他将自己的隐患消除之后,与自己再比上一场。   醉心山水,思想空灵无争的宁道奇,非常好奇顾生玉的真正实力。   请注意,不是竞争意识,而是好奇。   这个年纪不小,正经起来会自称老夫,平时爱叫自己小老头儿的中原第一人,根本就是一副好奇心大过天的老顽童。   故而,顾生玉一出关,找的就是他。   十年的时间,除了给宁道奇脸上添了几道皱纹,他还是老样子隐居在山水之间,提着鱼竿鱼篓,戴着斗笠,一艘破破烂烂的渔舟,像是随处可见的钓鱼渔翁。   要是有人看到这副模样的宁道奇,恐怕根本没办法将他和传说中的“散人”联系到一起。   顾生玉就在这时,踏水而来。   这一次不是利用虚踏内力的至高技巧沿转水面,而是缓慢的“走”在水上。   凌空虚度算什么?他这是仿佛无重力一般漫步水中,看得宁道奇简直惊为天人。   手里一向认为就该稳,沉稳,稳的天塌不惊的鱼竿甚至为此轻颤几下。   宁道奇摇摇头,“当年我以为你的修为比我高出一截,但心境略在我之下。”   顾生玉轻轻拂过水流,只见这汩汩波涛仿佛无视了他的衣袖,极其自然的分开水面。   水中生长的浮萍植物,更是为他展开一条比其他水层清澈的坦然大道。从上游漂浮到这里的木头石子,更是不在这条透明“大道”的前进路上,纷纷被推到其余的流向里打起转。   衣袍衣摆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一丝一毫被沾湿的痕迹,他轻飘飘来到岸边,傲然身姿仿佛连通天地。   “然而现在我发现,无论是心境,还是修为,你都比我强的多了。”宁道奇苍老的脸上突兀展开一道清风般的笑意,几缕胡须慈爱的飘了飘。   “你来此,约定就已经实现了。真好,幸好,有着这般实力的你不是那狡诈奸猾之人。这真是武林之幸,正道之幸,天下之幸。”   一直没有开口的顾生玉来到他身旁坐下,看着湍急流动中的淮河水,淡淡说道:“宁道奇,你若是钓得鱼少了,那条鱼我就自己独享。”   宁道奇非常明显的怔了一怔,看着鱼篓里唯一一条活鱼,笑得宛若听见孙子撒娇的慈爱老人,故作不开心的嘟囔道:“小老儿钓的鱼竟然不让小老儿吃!你也忒霸道了!”   顾生玉淡定的回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既然已经乐了,就更没有让客人饿肚子的道理。”   他周身气势也就在刚露面时晦涩的恍若天道降临,这个时候,他寻常的像是个普通的年轻人,还有些油嘴滑舌。   宁道奇为此又是一番惊奇,须知能在鼎盛时年回归返璞归真境界的人,普天下也没人听说过。   多是像他这样活得久了,自然就把一些事不放在心上的老头子。   两人依约吃了鱼,喝了煮沸的水,望着两岸鸟雀猿鸣不断的山林,享受山水带来的清净自然。   第二天,顾生玉告辞。   宁道奇问:“你这是去哪儿?”   顾生玉仰头想了想,“暂时不想回李阀。”   宁道奇道:“那你可以去找一个人聊聊,此人据说性情不错,博闻广记,而且感觉起来和你有几分相似。”   人活得久了就是这点儿好,知道的人多。   顾生玉难得生起了好奇心,“是谁?”   宁道奇浅浅笑道:“他叫鲁妙子。”   ……   竟陵飞马牧场。   鲁妙子在十年前是当世的奇人之一,此人医学、机关、易经、天文、园艺、建筑、兵法、赌术等皆有涉猎,举凡武功无一不精,正是天下第一的全才。   不管他后来到底是为情所困还是所负,他隐居飞马牧场已经是事实。   十年来江湖上虽然还流传他的传说,但威势也已被新人取代,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以上介绍有没有谁觉得眼熟?   当“天下无双”顾生玉与“时代全才”鲁妙子碰面后,相见恨晚不足以形容。   这俩人黏糊到一起,每天都能研究出新花样。   医术——鲁妙子聊起开膛破肚,除去体内生出的肉瘤等惊世骇俗的内容。   顾生玉就和他说,怎么从骨头上看出男女差别,怎么从尸体上掌握死前状态,怎么在开膛破肚后保证伤口不感染发炎……   园艺建筑——鲁妙子自豪的介绍起自己的小楼,布满机关和超越整个时代的设计方式。   顾生玉看完也赞叹了下他的创造性,然后和他聊起了将传说的“神兽”建造成房子会不会很有趣……   天文——鲁妙子说星象百斗,聊周易八卦,顾生玉说十二星座,谈行星卫星……   地理——鲁妙子讲述过去周游世界后的所见所闻,谈起某一地有麒麟这种奇妙的生物,顾生玉就淡定的说,那叫长颈鹿……   ……   虽然全程鲁妙子都在被打压,最后几乎怀疑人生,但从结果来看是可喜的。   顾生玉终于交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也从他那里得知了十年来天下大势的变化。   说起石之轩这个情敌,鲁妙子不免带了些个人看法,他还不像是以后那样将这段情看淡,想起祝玉研,他还是会心口疼。   顾生玉自己也是个单身汪,别指望能安慰到鲁妙子,这种时候,他就会指着在楼外骑小马的女娃娃说道:“看开点,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鲁妙子:“……”   混蛋,能不能好好说话!   老夫还年轻!   别在怀念初恋情人的老男人面前,提起他年纪不小的“证据”。   这只会戳痛他们的自尊。   住了半个多月,顾生玉也和鲁妙子的妻女们熟悉了,期间还发生了这么一段对话。   商秀珣瞪着眼睛,这个和自家爹爹是好朋友的男人居然是黑头发,这让她非常好奇的问道:“叔叔和爹爹不一般大吗?”   顾生玉:“……”   刚从小轩楼里走出来的鲁妙子也同是好奇的看向他。   没记错顾生玉出名尚在十年前,虽说后来江湖再无他的传说,但十年过去,此人应该也已而立?   顾生玉静静的回望她,“你很好奇?”   商秀珣张开手,用力点头。   “你的头发黑黑的,爹爹头发白白的,感觉差了好多。”   “……”   鲁妙子膝盖中了一箭。   顾生玉抱起商秀珣,好脾气的笑道:“那是因为我驻颜有术,实际上,我的年纪比你爹爹还大。”   “……”鲁妙子看向商秀珣,发现自己女儿是真信了,她还高兴的拍拍手,抓住顾生玉散在颊边的头发,认认真真的问:“哇,好厉害!告诉我吧,娘说女人的青春是很短暂的,珣儿也要驻颜有术!”   “这个啊……”顾生玉状似认真的考虑了一阵,对上商秀珣童真可爱的双眸,遗憾的回复道:“珣儿不需要驻颜有术呢,因为珣儿本身就在向最美好的年纪长大,要是将青春留下,时光也是会停止的。”   商秀珣不懂的歪着头,顾生玉抓着她的小手摇摇,弯眸道:“我的意思是,珣儿就会长不大了,一直这么小小只的模样。”   “……”商秀珣顿时纠结了,皱巴着脸,她一点儿也不想保持这么幼小的模样,她想像娘一样那么漂亮,那么美丽。   顾生玉见商秀珣陷入思考,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便看向安静望着这边的鲁妙子,没想到商秀珣却突冒一语。   “那么叔叔能让娘亲的时间停下来吗?”   鲁妙子因为这句话沉默无言,顾生玉看着他,垂下眸子,挡住眼中的若有所思。   商秀珣没注意到两人间的气氛变化,认认真真的说道:“娘亲最近总在咳嗽,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叔叔是不是有办法停下娘亲的时间呢?”   顾生玉放下商秀珣,揉揉她扎成两个小辫子的头发。   “你娘的时间已经没办法停止了,她会走向自己的终点。”   商秀珣年纪不大,但非常聪明,很明显听懂了顾生玉的话。   一般小孩子知道自己的娘亲将要离开自己都会哭,然而她却没哭,而是一言不发的掠过鲁妙子,冲着自家娘亲所在的小楼跑去。   原地独留下两个大人沉默无声。   半响,顾生玉道:“她是个好孩子,也非常聪明,知道比起遗憾,陪在重要的人身边才是当前应该做的。”   这样哪怕那人已经去世,也给双方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回忆。   鲁妙子闻言,冷静的声音透出几许萧瑟。   “青雅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算是我,也没办法阻止她的早亡。”   顾生玉理解的说道:“殚精竭力,耗尽心血,偌大的飞马牧场立足在各方势力之间,仍能呈现如此和平安逸的景象,所要付出的心力实在是太大了。”   “是啊,而且我……让她等的太久了……”鲁妙子低低苦笑道。   顾生玉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她喜欢你是她的事情,正如你喜欢祝玉研是你的事情,没有谁一定要为了他人的爱慕背负上责任的,但是……你的情况应该不同吧?”   鲁妙子苦涩的认下了顾生玉的话。   顾生玉无奈的仰起头,牧场上空的天际是由大片蔚蓝组合成的广袤天穹,接天连日的碧色草场在远方越过一道土坡与山峡连接到一起,景色异常壮丽。   赏完景之后,风吹过两人身畔,他低下头,音量近似嗫嚅,“所以我真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纠葛,若是都这么累,我宁愿此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动情。”   因为痴迷祝玉研而忽视发妻,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接近弥留,鲁妙子满心苦涩,所以哪怕听到顾生玉的低语也未有反驳。   “爱”是只有爱上了才明白的一种感情。   旁人说什么都无用。 第55章   书房分成两个空间,分别有两个人呆在里面。   一个人坐在案前对着一堆图纸不知道在设计什么, 一个坐在外间的圆桌前鼓弄一把洞箫。   隔着中心为半圆形, 其余部分具是镂空的木质阁栏, 鲁妙子突然蹦出一句话。   “说起来你年纪多大?”   两帘悬珠分别被勾在墙角,不过就算将悬帘拉开, 也不妨碍顾生玉看清鲁妙子此时的表情。   有的时候……真的是有的时候,他会觉得眼前这个天下第一全才真爱钻牛角尖。   自己年纪到底关他什么事啊?至于从商秀珣问过之后一直追问个不停吗?   顾生玉半点儿不想搭理他,完美的无视了此人。   但要说鲁妙子好奇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鲁妙子退出江湖的时候, 正是顾生玉名声最盛的时候。   在他之前, 谁能想到有人能在如此年纪挑战两位宗师还都赢了呢?   无论是毕玄, 还是傅采林,那可都是比他早出名二十多年的人物, 几乎是隔代的武林传说。   顾生玉此举简直是刷新了人们对天才的认知。   尤其是鲁妙子之后还听说他疯了, 正巧在众人猜测他是不是要把三大宗师都挑战一遍, 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时疯的。   用现代话解释, 那就是——此人充满爆点!   当年鲁妙子还感叹过天妒英才呢,还想过若是顾生玉越过这道坎坷, 未来天下必有其一席之地。   然而十年后再见, 他就想把当年乱传谣言的人打死——此人哪里有疯的模样!   天地良心, 鲁妙子指着如今的顾生玉, 就算是傅采林恐怕都不相信他是当年和自己一战的人。   说实话, 五官模样顾生玉没怎么变化,但是他的气质变化太大。   若说当年他如一块美玉,是可欣赏的珍玩, 也是可随时玉石俱焚的危险人物,那么此时的他,光是平平淡淡坐在那里,就能使人联想到十万大山。   淳朴,沉稳,平淡……经过凝练之后的气势与玉相比太过浩瀚,与天人相比太过沉重,与凡人相比又太过不同。   可以说他就是他,一个名为顾生玉的“习武之人”。   当一个彻底摆脱过去痕迹,施施然起身踏上新的旅程的人,他还是没有包袱更好一点儿。   空着手,走在路上,比任何时候都要洒脱,干脆。   顾生玉现在就仿佛是这样,也因此在鲁妙子眼中越发高深莫测。   古人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此为三种境界的第一种。那么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顾生玉过去的“模样”,而他现在,显然到了第三种境界。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返璞归真,多少武者可望不可即的层次。   就算是有妻有女早已褪去争雄武道的野心的鲁妙子,有时也会看着他年轻的俊颜嫉妒。   但他不会做什么,或许当年一心留名天下的鲁妙子会用各种方式与顾生玉一争高下,但现在的他早就没了那时的心情。   就是偶尔,他也会揶揄对方几句。   顾生玉被他揶揄到年龄这个梗上,在鲁妙子看来简直是奇异般的沉默下来。   鲁妙子憋不住好奇心,讶异道:“难道你对小女说的是真的?你年纪真的比我……”   “怎么可能。”   好吧,既然被打断了,鲁妙子也干脆放下毛笔,反正图纸设计正好到了瓶颈,他就当换换脑子。   “那你为何沉默呢?若不是你比我年纪大,年轻人有这番成绩反倒值得赞扬。”   顾生玉把玩着手里宛如青竹一般的翠玉箫,“我可不就是怕了你们的赞扬吗?花言巧语乱人心啊。”   鲁妙子哭笑不得,“你这都在说什么啊!”   顾生玉轻哼,长长舒出口气,俊美的脸上适时流露出几丝不耐。   “外面的那些人还没有事罢干休的意思,看来接下来的十年,我都要老老实实窝在太原养徒弟喽。”   鲁妙子闻言倒是毫不奇怪,魔门,静斋两方势力找他都要找疯了,宋阀,草原还时不时抽冷子的冒出头。   也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了,这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这股子执念,不将顾生玉挖出来不甘休。   不过……“你再怎么说也是天下第一吧?怎得这么不甘愿?”还被追的到处跑。   他觉得若是自己在这个年纪有这么大的名声,恐怕早就乐的上天了。   咳,年轻时候都这样,幻想自己成天下第一什么的,鲁妙子严肃的在心里想道,然后话回前提。   明明是这么好的事情,偏偏能折腾的半个江湖为他所动,有这么大影响力的家伙却不见一点儿笑模样。   顾生玉甚至还不快的冷下神情。   “我走之路与他们何干?”   也是,那帮人可都打着利用他的目的,不高兴也是正常。   鲁妙子想想,说道:“要不是石之轩在三年前将你击败宁道奇的事迹到处宣扬,你出关时的情况还不会像现在这么热闹。”   毕竟当年他闭关之时,还有个“疯了”做底子在。   无论名声再大,既然疯了,哪家势力都不会找上他……废话,要是被走火入魔的人一掌拍死找谁去?顾生玉武力值在当时可是数一数二,谁能挡得住他一掌啊!   “就是宋阀那边儿有些奇怪,这也太执着了点儿,”鲁妙子想起最近收到的有关宋阀的动向。   据说那边儿已经将搜索顾生玉当成了保留任务,几乎每个时段都有专门为此动用的人力物力,简直是盯准他了。   顾生玉对此毫无所知,甚至越发不耐烦。   “还不是隋朝不稳闹得,隋帝远征高丽本就闹的天怒人怨,他现在又开始掀起无意义的兵燹战火,在百姓眼中已经成了大大的昏君。眼看国亡将在,各大势力可不想趁着时机到来之前多做些准备嘛……”   “你不都懂吗?”   “懂又怎样?”顾生玉蹙起眉峰,“我为此甚至连李阀都不回,就是不想卷入这无意义的内耗之中。”   鲁妙子迅速回忆起前些日子顾生玉绘出的突厥对中原的地形图,略微一哂。   “也是,男儿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逐鹿天下的枭雄人物却不见得是百姓心底的明君。台面上这些人没有一个将万民放在眼里,也难怪你看不上。”   顾生玉吹了几声洞箫,呜呜咽咽的声响听的人心头发紧,倍感凄凉。   “侠之大义者为国为民,这是我曾从一本书上看到的话,当年不明所以,如今感触尤深……”   在看过百姓亡哭江边,隋朝征服高丽失败后众民惨况,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忍。   “魔门为的是传扬他们的理念,真将百姓放在心上也不会有什么‘斩俗缘’,为了资质好的弟子灭人全家,怨不得被中原武林斥为邪魔歪道。而四大门阀,我看好的也就李阀。”   顾生玉难得出口坦言天下大势,鲁妙子自然听的目不转睛。   “独孤阀与大隋牵连太深,就算征伐天下也不是百姓眼中的好人选。宇文阀同样,根植隋朝朝廷,这些年不见他们干什么,搜刮民脂民膏,顺从暴君鞭笞百姓倒是他们的好手段……”他语速略快的说完这么一大段话,脸上已经有动怒的倾向。   顾生玉道:“毕玄我就不用说了,突厥虎狼之师尽皆以他为首。我就算是能打杀毕玄,但隋朝军队能阻拦的了突厥铁骑的脚步吗?在种族面前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一点儿也不想体会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鲁妙子听到这里,忙出声提醒语气越发激动的顾生玉。   “不是还有宋阀吗?宋阀是纯粹的汉人血脉,势力强大,另有天刀宋缺坐镇,当是好人选……”   顾生玉:“为了个女人退避岭南的宋阀?”   鲁妙子顿时哑口无言。   这话实在太犀利,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也是个为了女人自暴自弃的货。   顾生玉忍不住低低叹道:“并非我看不起女人,更甚至我欣赏刚强有理想的女子,但我看不上的是能被轻易动摇意志的‘男人’。”   “如今世道是以“男”为主的大势构筑成的规则,本身就具备比女子更多的先天优势。结果有如此优势的男子不思进取,反倒轻易被女子影响,撼动手中基业,恕我实在无言评价。”   鲁妙子忙道:“等等!你这也是偏激了吧!”由于两人经常进入论道模式,对此他反应也快的说道:“你这么说,难道不是也在轻视女性吗?”   顾生玉冷静道:“我的理念是男女平等,认为女子也该有和男人平等相处的姿态,不然世人再怎么给她们优待也只是把她们圈养,反之我对男子应是苛刻的。”   鲁妙子皱眉:“何解?”   顾生玉没怎么思考便道:“若一个人使出全部潜力可以爬上三丈大树,却因为各种原因只能爬到两丈,那我会理解他,人生总有意外,有些意外造成的损失是没办法避免的。”   鲁妙子点头,赞同他的看法。   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就不信奉人定胜天的天真理念,他更相信付出得不到相等的回报,有些时候失去的会比得到的还多这回事。   也就是说,比起抱有还能挽回的想法,他更乐于认定命运是残酷的。   谁让“人命”的消逝,是再怎么坚持也骗不了自己的真实。   想起逝去的妻子,鲁妙子面露苦涩。   把玩手里的洞箫,顾生玉在鲁妙子眉宇间的忧愁上一扫而过,声线略微压低,带出几分砂石般的质感。   “但是原本有那样的能力却懈留原地的男人,只因为得到一个女人的相助爬到本可以独自到达的高度,居然会从此将那个女人奉为人生意志,我就没办法理解了。”   顾生玉蹙起眉心的部位,“这何尝不是一种软弱呢?还是说只能接受双方联手创造出由三丈爬到五丈的奇迹,是我自己的偏颇?”   鲁妙子安静的听着顾生玉说到最后已然是自言自语的发言。   人性这种东西最难评价,按理来说人类的潜力一直都藏在身体的每一处,而诱发出潜力的则是人类的感情。   但感情又非常奇怪,若是软弱了,恐怕连原本的十分力量都使不出来,仅仅能用出三分劲儿。但要是坚强了,爆发出十倍百倍的力量也并不稀奇。   顾生玉所说的何尝不是人性本身的“惰性”,批判的也是那些依赖于“女子”才能堂堂正正处事的男人呢?   鲁妙子原本也是这样“男性”的一员,但现在……他似乎也变成了不同的类型。   “男性依赖女性并不是错误。”   他也是如此,人和人之间互相依赖并没有错误。   顾生玉认同道:“我知道,所以我不快的从来是男人的‘不思进取’。”   平等意味着身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但真正的“平等”是开跑之后。   不是说女子已经跑到男人前面那就是平等,也不是说回头拉一把落在后头的男人就是平等,更不是女子慢下脚步,跟在男人后面给他带来心理安慰是平等。   而是在跑步的期间,男人女人都用尽全力,谁也不输谁,最终携手一起踏过终点。   从心理上,已经将对方当做自己的对手,给予竞争对手一起向前的鼓励,不存在任何程度上的手下留情,这才是真正的互相依赖。   既是对手,又是必不可少的另一半,打从心底认为两方结合到一起可以创造奇迹,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这才是顾生玉心中理想的世界。   但显然这个世道的男人没有这方面意识,轻易的就能被绝色女子左右,将自己沦为对方手里的棋子。   可以说,这个世界的女性统统是顾生玉欣赏的那个类型,但也更看不顺眼这个世界的男人。   弱势的女人都能堂堂正正站起来,你们却送上门被人当棋子耍,是闹什么玩应儿啊?   顾生玉在从鲁妙子口里得知魔道,慈航静斋这两大女子宗门亦是正邪两道的代表时就已经无语了。   男人呢?死哪里去了?   在看见静斋每次乱世代天则主,选取明君的事迹还被武林人士视做正当,就该如此……他就已经完全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每代传人下山都被追捧的不得了,她们说的就是天道,其他人就该听从时,他已经对这个世界的男人失去了信心。   更恐怖的是似乎嫌弃给他的打击还不够,一个个英明神武的势力主居然还真是这样想的……   这实在是荒唐的让他不想做出任何一个表情,连丝嘲讽都不想露出来。   智商呢?   智障吧!   读了那么多年书都读成“水至清则无鱼”了吧?   都说能视美色于无物,但碰到魔门,静斋女子就打脸是怎么回事!   顾生玉气恼的不行,原因鲁妙子当然知道,引子全在李渊是碧秀心裙下之臣上面,谁让李阀是他唯一看好的势力。   而碧秀心偏偏是石之轩的妻子,据说乱世下山匡扶社稷的正道接班人,搞了半天就谈了场卷入江湖各方人物的恋爱,其余啥都没干。   看到那个“舍身饲魔”的解释时,顾生玉都被慈航静斋气笑了。   要知道他自从境界彻底稳入大宗师后,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了。   如今再见顾生玉挂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曾经也智障过的鲁妙子默默避退。   二更   这年头说自己不好美色的多,但真碰到那种足以改朝换代的大美人也谁都跑不了。   顾生玉最纳闷的还是,不是说杨广好色奢靡吗?   怎么慈航静斋传人和魔门阴葵派妖女没被弄到皇宫去?   还是说魔门派出的那些小角色已经能满足天下之主的胃口了?   真是想想都觉得搞笑,顾生玉那天几乎是将满肚子积蓄的槽点统统吐了出来。   讲道理,顾生玉修身修心,却不是把自己修成个泥人!   挤压过度后的满腔“愤慨”连鲁妙子都被吓住了,忙起身大步来到他身边,给他递上凉茶解火。   顾生玉喝了几口茶,压压火气,说起对杨广的猜测时,在他旁边坐下的鲁妙子也察觉到了其中怪异。   “当初杨广成为中原之主的时候并未如现在一般……”他叹道。   顾生玉扬眉:“我知道,不然他也统一不了天下,我奇怪的是杨广真的对现在的状况一无所知吗?恐怕他知道的还不少!”   鲁妙子一愣,“你是说……?”   顾生玉漫不经心的道:“人知道的越多越能对天地感到敬畏,杨广他恐怕也是这个道理。”   年纪越大,曾经收服整个中原的男人越发力不从心。   在杨广眼中,这个锦绣山河可能再也没有当初那般吸引人,反倒化作豺狼野兽徘徊在他的卧榻之边,让他日夜难眠,寝食难安。   “以杨广的心智,应该早就猜到他失道后的中原会如何,所以才越发不作为,只等最强的那一股势力来到他面前,斩下他的头颅。”   顾生玉说完,鲁妙子不敢置信道:“一代帝王怎至于此?”   “就是如此,”顾生玉面不改色的接下去,“将这万里方圆做局,杨广也不愧是能打下大隋的能人。光是这气魄就不是普通人可及的,就是遗憾他的想法却是当前最大的弊端。”   鲁妙子也是当代人杰,稍一思考便苦涩道:“草原。”   “突厥帝国虽然一分为二,但强大的草原民族仍觊觎着中原沃土。有这样的威胁在,内忧外患,等到他们打明白,中原也已经遍地焦土了。”顾生玉撇嘴道:“所以我才不想露面,我若露面,那些消停起来的势力定会打破如今众雄对峙的局面,留给异族机会。”   “……”   话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鲁妙子也没有更好的提议给顾生玉。   顾生玉倒也没指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提示,摇摇头,感慨道:“若他们还能安静几年,给中原大地休养生息的机会。突厥也许不会那么棘手,怕就怕在有人不甘寂寞。”   鲁妙子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一阵,发现实在难办,最终摇摇头。   “我一个隐居的人还是别操心了,那么你怎么办呢?风尖浪口,风大水深,你可有觉悟?”   被他这般问的人岂会听不出其中深意,顾生玉洒脱一笑,神情似有冥冥中注定的玄妙味道。   “不是说了吗?回李阀隐居,我本身就和李阀关系匪浅,再加上它又是最弱的门阀,多我一个也顶多会显眼点儿,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是不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出手的。”   鲁妙子瞥他,“就只是这样?”   “破碎虚空。”   “……啥?”   “我说破碎虚空啊!”顾生玉无奈的说道:“我的目标一直没有变过,破碎虚空,武道终途,仅此而已。”   鲁妙子当即面色肃穆,抱拳郑重道:“当世若有一人可踏破虚空,此人非顾生玉莫属。”   那一天的谈话,仅仅是顾生玉隐居飞马牧场日子里的一小段时光。   但当他离开时,鲁妙子却无比清晰的回忆了起来。   高远天幕,草长鸢飞,骑着马匹的人迎风而去,满头青丝散入天地之间。   鲁妙子远远望着他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他对站在自己腿旁,板着脸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女儿说道:“珣儿,你可要记得你顾阿叔,他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拥有武心的武者了。”   天大地大,无论遇到多少波折歪路,最终所向,仍是本心一念,誓死不改!   顾生玉此人就是如此,值得被铭记。   商秀珣望着神情严肃的父亲,不怎么懂但还是乖乖点点头。   经过顾生玉的调解,这对父女间的关系已经不如过去那般僵硬了。   鲁妙子早早明白商青雅对自己的重要性,一直陪伴到她去世,小小年纪便理解了父亲真心的商秀珣也不再那般恨他。   父女天伦,对一个早已隐居的奇人来说,已经是晚年最好的陪伴。   ……   深衣高马,顾生玉这一次出现在江湖的阵势比以往都要大,密切关注他消息的宋阀,魔门,静斋,几乎是立刻派人探明他所走的路线,然后停在前方等着他的到来。   几方行动本在顾生玉的意料之中。   想想看,毕玄一人就能掌控整个草原势力。傅采林一日在高丽,高丽就一日无人可犯。中原一个宁道奇,更是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自己这个最年轻大宗师的分量只会比他们更重,不会比他们轻。   也因此顾生玉在见到等在前方的石之轩时,表情连点波动都没有。   石之轩仔细端详面前的男子,与自己相差不远的年纪,却已经是大宗师了吗?   眼底一闪即逝的冷光,衬得他的气质越发高肃儒雅,邪王的魅力向来在谈笑间杀人的随心所欲上。   顾生玉今日有幸见石之轩杀人,杀的人还是自己。   “……”   双方见面后都在互相打量,谁都没有说话,亦谁都在等对方开口。   远处传来了驮马的马蹄声,顾生玉不想给人添麻烦的先一步出声。   “石之轩?”虽是问句但语气笃定。   他们两人占据的地方正是城外的大道,迎来送往,车马不断,就算他们两个能凭气势清场,但武林高手的威严也不是这么用的。   不知道石之轩是不是也感觉到了顾生玉的烦恼,他微眯起眼睛弯起嘴角。   “顾生玉?”如出一辙的口吻。   顾生玉沉默的点点头,然后道:“看来我们都久仰对方大名许久了。”   石之轩嘴角笑意加深,眉间忧郁因此都散开些许。   “顾大宗师抬爱石某。”   他非常有自知之明,也许自己的名声在武林中确实比这时的顾生玉大,但在高层那一批人。   黑道白道中立势力的势力主眼里,顾生玉一战三大宗师还都赢了的实力,才是真正值得他们放弃身段拉拢的大宗师。   想想真是不甘!   回忆起竹林里与自己一起隐居的妻子碧秀心,以及自己的女儿……还是日益下降的修为心境更逼迫他内心底线,所以石之轩出现在这里。   抬起手,石之轩语气一瞬间变得无比冷淡。   “石某讨教顾宗师高招。”   宗师和大宗师一字之差……顾生玉眸光微动,这是在挑衅吗?   石之轩没等顾生玉出手,先一步使出不死印法,融合魔道两派功法的幻魔身法如烟如雾邪意异常,短短时间就拉近了他和顾生玉之间的距离,乍看起来跟瞬移一般可怕。   顾生玉手里的剑早在十年间就被磨练出了不一般的反应速度,可以说顾生玉的眼睛可以没反应过来,但他的剑绝对反应的过来。   “噌——!”   剑锋散雪般出鞘的声音,无比的快,又无比的慢,能在视野中留下剑光残影,也能卡着身体的每一个反应动作寻到招式的破绽。   初次交手,以石之轩飞速后退告终。   退到足够远的距离,他诡异的看着顾生玉,他认为刚才的感觉不是错觉。   就在刚才,石之轩面对那柄剑时,才真正感受到了所谓天下第一人的实力。   凭心说那并不是多快的速度,仅仅是卡在身体的反射边缘。但就是如此,反倒让身体反应不过来。   即使心里知道怎么躲避才好,但手脚就是跟不上意识的反馈。   好像在战斗时有人将自己的手脚束缚住了,或是被下了毒一样,石之轩都不敢相信,他居然躲不过那么平常的一剑。   “好剑法,”一时心电急转,石之轩面色不动,眼睁睁看着一缕青丝自半空中落下,沉声说道。   顾生玉略显寂寞的跺步向前,“我不喜杀人,更不爱血腥。”   石之轩当然知道,光是顾生玉与三大宗师那种境界的高手对决,还没有一人出现死伤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个自我掌控力极强的高手。   顾生玉说完这句又道:“那你又为何而来?”   随着他越靠越近,石之轩想要再攻的手突然顿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是迷茫。   对啊,他现在不应该在竹林里陪伴秀心和青璇吗?   原本满身杀气的邪王突然就变了,变得一丝杀意也无,满是忧郁的眉眼沉入桀骜不驯的高傲,是一个人面对整个天地,他也不会挑一下眉的桀骜不驯。   着重强调这点儿,是为了区别开一分钟前的邪王和一分钟后的石之轩之间的差异。   这变化实在奇妙,就像是短短时间身体里换了个灵魂一般。   顾生玉静静看着他,石之轩也静静看着他。   风吹过他们两人的衣袂,还是顾生玉先开口。   “你有牵挂吗?”   石之轩坦然道:“有个妻子和女儿。”   “真好,”顾生玉发自内心的羡慕道:“你有家可回。”   石之轩仿佛被触动了一般,柔和下眉眼。   “是呢,很好。”   顾生玉掏出随身带着的洞箫扔给石之轩,在他袖手接过时说道:“给你女儿的见面礼。”   石之轩挑起眉梢,淡淡应下了。   没觉得刚刚还相杀中的两人突然唠起家常有什么不对,也不觉得顾生玉和自己第一次见面就给他女儿送礼有何异常。   此时的石之轩,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两人又静静对立一阵,远处的马蹄声在这两位高手耳里已经清晰的不得了了,石之轩先一步飞身离开。   身法变幻无常,被空中留下的道道残影迷惑的人,再看去才会发现石之轩已经消失在天际尽头。   顾生玉看着他直到消失,阵阵耳语笑声令他转过了身,冷淡的眼神对上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布帘掀动,人未显,声先至,魔门阴后祝玉研悦耳的笑声正是天魔秘技——天魔音。   剑光一闪即逝,相隔百米远的马车突然砰的炸开,里面飞出一名绝色女子。   “好不解风情!”   祝玉研飘身而出,落到顾生玉前方不远,黑纱敷面,露出的双眸神秘高贵,婀娜曼妙的身姿展露不经意的风情,她动人之处就在于既有少女的轻灵亦有妇人的成熟美态。 第56章   女子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就以夺魂摄魄,就连风吹过她的衣摆, 空气也会浮动隐隐暗香。   想必第一眼看到阴后的人都会幻想她面纱后的绝色姿容。   天魔音听得人心神摇曳, 半露不露的情态被祝玉研发挥到极致。   她轻眨美眸, 娇声嗔怨,好似心上人对自己的抱怨, 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都抵不过她一声哀怨的呼唤。   刚出场就能秒杀任何场景的绝色佳人,顾生玉却表现淡淡。   “石之轩刚走, ”对这么一个大美人, 他张口便戳人家肺管子。   祝玉研妖娆魅惑的气质顿时冷了不少。   顾生玉再开口, “别打扰我。”   冷漠的拒绝了祝玉研,最重要的是, 他没有说明石之轩为什么会走, 这就让对方产生了顾忌。   祝玉研心思百转, 她能猜到自己那个“老情人”是怎么想的。   他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 当年被魔门里的人看不起,他就要成为最强的那个回来。   现在他回来了, 可真正入他们这些人眼的, 却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 但比他更强的顾生玉。   依石之轩的性子不去找顾生玉麻烦才怪!   但祝玉研觉得怪就怪在石之轩不战而退, 在她们这等境界的人眼里, 那点儿距离根本不妨碍她弄清当时在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全程不过是石之轩出了一掌,顾生玉回以一剑。   难不成顾生玉真的强到一剑逼退邪王?   想到这里,祝玉研心底暗惊, 将顾生玉的价值再度提升几个等级,他的实力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   有了这番认知,祝玉研面对出口不逊的顾生玉也表现出了足够大度的姿态。   她是按照他说的那样不打扰他,但……谁也没规定官道只能一人走吧?   等到了城门口,顾生玉在前面走,后面缀着个美人幽幽盯着他的后背。   顾生玉:“……”   幸好一路上没有什么人……不对,没人?   若有所觉的抬起头,入目的便是苍茫古城,白衣神女。   顾生玉无言。   洛阳的城门总是要比其他城市来得古朴沧桑,墙壁还被风霜留下深深浅浅的刻痕,证明着它比人类还要多出数十倍的时间,以及记载下来的无数历史。   在这样的背景下,古拙朴实的半圆形拱门也能是最好的风景,尤其是还有一位绝色天仙选择站在它前面。   旁人眼中的梵清惠想必是极美的。   出自慈航静斋的气质,悲悯而清丽,出尘又温柔,背着一把剑,整个人也只有菩萨下凡的圣洁高贵。   她有着大爱众生的慈悲气度,所以能被众多武林豪杰仰慕敬佩。   她明理而睿智,内涵丰富,所以能与宋缺交谈后,说服他退避岭南。   她出现在这里,显然如她所说的那般,为了天下苍生。   说实在的,比起碧秀心,这位梵清惠可是要强多了。   可强的再多又如何,弄清楚为何光天化日下城门口无行商进出,顾生玉也便与她擦肩而过,从始至终仿佛眼中压根没有这个人。   不像是祝玉研堂堂正正的出声娇嗔,梵清惠选择默默的跟随在他身后。   这本是绝好的招数,谁都受不了一个大美人静静的追随着自己,任谁都会心软下来与这样的她说个一言半语。   然后再讨厌她的人,也会被她的才情收服,给了她展现自己,自然也给了对方感染自己的机会。   顾生玉会犯这个错误吗?   不会。   早一步跟在顾生玉身后的祝玉研绝对不会允许。   所以顾生玉哪怕会犯这个错误,祝玉研都会想方设法的阻止。   自从梵清惠出现,祝玉研便一眼盯住了她,而梵清惠自然也早早发现了魔门阴后。   两派的功法仿佛先天感应,不需要出声,仅仅是擦身而过,谁是魔门之人,谁是静斋女子,顷刻间便了然。   两位世无其二的女子静静对立片刻,直到顾生玉的身影已经走远,她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同时跺脚飞身。   祝玉研如同魔魅妖精的身姿刚一现身洛阳城内,就引起了大面积的行人堵塞。   尤其她还娇声呼唤着,不知道那个能得如此美人垂青的家伙。   祝玉研:“怎得不等等我啊!”   天魔音迅速扩散开来,本就极美宛若神仙妃子,神话女妖的阴后更是在众人眼中美得不似人间之人。她成了邪恶娇俏的精灵,魅惑妖娆的魔女,高贵威严的皇后。   “顾先生,且慢!”   就在众生都被这妖女迷得神魂颠倒的时候,一道清正丽音镇压天魔威力。   他们只见另一位美得如神如仙,清丽非凡的仙女踏云而来。   雪白的外纱飞舞,空气中好似也因此浮动起莲花的淡香。   雅韵天成的女子并未像前一位妖精那样遮着脸,她大大方方露出样貌,让人看清了她的天生丽质,也让人看清了她美到何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无论何时何地,梵清惠比之同门师姐妹都更多一股对天下苍生的悲悯气质,也就是这样的悲悯能打动任何一个不对她满心抗拒的人的心扉。   顾生玉走的速度不快,不紧不慢,姿态闲适。   他的长相俊,俊得堪称天下第一美男子。但是在这两位仙女一般的人呼唤他之前,居然没有人留意到他的存在。哪怕他持着剑,大大方方走在道路正中央也是一样。   如今梵清惠和祝玉研的声音相继打破了这位美男子身周的迷障,待到众人恍然惊醒,顾生玉的风姿气度,以及比之两位美人更深的刻入他们心底。   那种感觉就仿佛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看清天空,第一次站在高山上俯视……那是一种深深的敬畏之情。   没有人敢和天地独斗,正如没有人敢在看了顾生玉一眼后再看第二眼。   几乎是同时落地的梵清惠与祝玉研,凭借自身修为抵抗住了这股无形中散发的压力,也因此她们的眼神越发慎重。   顾生玉转过身,不知不觉间,繁华的洛阳街道竟是无形中出现了一段空白。   人潮都退到百米开外,附近的店家也不再传出任何热闹的声音。   人气稀疏的,仿佛只有这三个对峙中的神人仙女。   在普通人眼中,顾生玉岂不就是神仙般的人物,气度高华巍然,而追随着他的祝玉研和梵清惠岂不就是妙仙妃子,理所当然就该是同样的神仙人物。   祝玉研眼睛灵动的转了转,不满意的啧声道:“你这般受欢迎,可让我如何是好?”   她幽怨的语气能听的任何男人心生不忍。   梵清惠落后她一步,但声音却充满了感染力。   “清惠为天下万民,请愿顾先生,还请先生与清惠一叙。”   两人发言各有各的特点,更甚至变相表现出了她们背后是怎样一股势力。   顾生玉抱着剑,冷静的眼神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绝色女子,而是两块朽木。   “我很奇怪,按理来说自出现开始就加入李阀的我,不应该被你们盯上。”   祝玉研和梵清惠在此时仿佛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眼底都是不相上下的警惕。   梵清惠道:“清惠所言不为名,不为利,自然无谓先生所属何方。”   “嗤,说的好听哩,谁不知道,天刀都被你几句话逼的退出争霸天下的行列,还好意思说不为名,不为利?”祝玉研张口拆台,连声嗤笑,“真真笑话哩!”   梵清惠眼神平和的仿佛视祝玉研所说的话为无物,冷静的说道:“为了天下万民,清惠自是在所不惜,倒是阴后来此,可是为了寻找邪王?”   祝玉研冷冷一笑,一甩水袖,黑纱下的红唇勾起一抹魅人的弧度。   “梵清惠,你倒是也说说你家师妹和石之轩隐居幽筑小林,到底是在干什么舍身饲魔的好事!”   梵清惠眉头微动,“那是师妹自己的选择,也为天下除一大害。”   “哈哈哈,太可笑了吧,一句一句都带上天下,好像这天下是你慈航静斋家的,”祝玉研先是嘲讽的笑了好几声,然后眉眼骤然冷厉不已,可人好看就是做出这样的动作也美的有股冰雪美人的味道。   梵清惠低眉垂眼,神情颇为云清风楚。   “公道自在人心,清惠不惧。”   “哼!”祝玉研冷冷的睨着她。   梵清惠是比碧秀心难对付,不愧是立志当下任斋主的家伙。   要不是天赋弱于碧秀心,恐怕这正道代表还不知道是谁来做呢!   想到这里,祝玉研转眸间神情变得深情款款。   “顾先生,你可还记得闻采婷。”   梵清惠心头一紧,知道麻烦的事情果然来了。   当年顾生玉可是和闻采婷有过一段情的!   也不知道江湖上到底是怎么传的,更有可能是魔门作势,特意将这件事夸大,放入武林,借此与大宗师顾生玉攀上关系。   反正现在到处都是大宗师和魔门女子的爱情故事,说的有板有眼,有理有据的!   可见当年顾生玉和闻采婷走的一路,到底被多少人记下了,这可都成了“这段情”的证据。   一听到祝玉研提起闻采婷,梵清惠当即看向顾生玉,发现果然提起这个名字,一直对她们两个无动于衷的人不对劲儿了,他抬起了头。   顾生玉道:“你说……闻采婷?”   祝玉研一见有效果,眼里闪过惊喜,抛给梵清惠一道炫耀的眼神,对顾生玉道:“是哩,师妹她啊,可是被师叔关了整整十年呢,这可都是因为她一心恋着你呢!”   毫无阻碍读懂祝玉研想法的梵清惠握紧了手掌,听到她这样说,更是忍不住凝神观察顾生玉的神色变化,以此判断他是否动容。   美色迷人,美人情深,美人乡英雄冢,这向来都是绝色女子与英雄,枭雄,豪杰等人物之间的关系。   那么顾生玉和闻采婷到底是哪一种?   相信好奇的人绝对不止祝玉研一人。   由于早年被石之轩所骗气死师尊,祝玉研也因此越发以魔门的立场出发,为人处世也越发公式化的冷淡无情。   但是一旦和当年那道“疤”扯上关系,她就会下意识升起许多不该有的情绪。   例如闻采婷当年和顾生玉的“相恋”,祝玉研自己都不知道该期待顾生玉对闻采婷有情好,还是该期待这个男子也是个负心薄性的。   心里装着不为人知的恶毒想法,她面上倒是笑意吟吟,美得目眩神迷。   沉默一阵,顾生玉低低说道:“她还好吗?”   梵清惠眼神一暗,祝玉研眼睛发亮。   城外三里处有马匹飞速行来,官道因此震动。   在距离洛阳城不远的位置,奔驰中的马匹突然发出受惊的嘶鸣。   “嘶——!”   “吁!”   “吁吁!”   马上的宋缺赶快拉紧缰绳,跟着他的人也一起停在原地。   一眼看到地上被分成两半的车子,平滑整齐的断口上残留有锋利的剑气,正是这寒气肆意的剑气惊到了马匹。   宋缺皱眉下马,仔细分辨,脸上忽而流露出大喜的神色。   “没错,是他!顾生玉!”   这和渭河水下留“书”完全一致的剑意,肯定是顾生玉!   这些年江湖上声势不减,隐隐有天刀盖宗师名望的宋缺执着的望向远方的洛阳城。   想起这些年的阴差阳错,他反倒越发期待与顾生玉见面的时刻。   “驾!”   翻身上马,宋缺扬鞭抽击马臀,一刻不停的向着洛阳城奔去。   ……   “天天想着你哩,你说她好不好啊?”   祝玉研聪明的没有一开始就说清闻采婷的情况,反而绕着弯子打起了圈子。   看样子,她是想借此试探出顾生玉更多的心意。   最起码要弄清顾生玉到底是怎样看待闻采婷的,而且最好还能摸清这一位大宗师能因为这份人情给魔门带来多少好处。   这是一个非常合格的主事者会有的想法,不管如何,祝玉研都是当今魔门之主。   魔门和静斋一样,以一介女子为尊的门派挤上男子当道的大势,在这个错综复杂又绚烂辉煌的舞台上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可见代代传人为此付出的心血。   也因此,顾生玉这般敏感的人会不懂她的意思吗?想当然的不会不懂。   但是懂了又如何?这和他有关系吗?   没有。   祝玉研当然不会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怎样一个无情的人,她笑意吟吟的眼里含着审视,仿佛想要看穿他的每一分心思。   但哪怕祝玉研已经对男人不抱任何幻想了,也没考虑过,若眼前这个人本身就心冷如石,那么她的算盘该怎么展开。   顾生玉仰头沉默,半响后,低下头,静静看着眼前妖娆女子。   “你说她想我?”   祝玉研莞尔道:“当然哩,日思夜想,想得为伊憔悴喏!”   顾生玉默了下,语气奇异。   “为什么?”   祝玉研:“……当然是喜欢你了!”   梵清惠撇开头,单手压住嘴唇,将笑意忍了下去。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祝玉研刚刚的停顿,显然顾生玉不按常理出牌的习惯让从容自若的阴后也应对不足。   轻咳一声,梵清惠庄严郑重的说道:“顾先生,难道不知道最近的传言?”   顾生玉移动目光,放到她身上的注意力多了几分,缓缓摇头。   梵清惠神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据说……魔门闻采婷与你两情相悦,而你……”   “胡说八道。”   顾生玉没等她说完便断言道:“我还无所谓,女子的清誉怎允你们乱说。”   他的语气非常正直,看神情也是认真的,他看起来十分不喜欢这种没有根据就抹黑别人的言论。   祝玉研眼前一黑,难不成闻采婷是……单恋?   梵清惠当然和祝玉研产生了同一个想法,她努力放下想要翘起来的嘴角,不让自己显得落井下石,诚恳真挚的说道:“看来是清惠勿信谣言了。”   顾生玉冷冷道:“当然是谣言。”   很好,就等你这句话。   梵清惠斜睨祝玉研,刚刚胜利者的主次顿时颠倒,这回轮到祝玉研哑口无言了。   祝玉研美眸一瞪,她可不是梵清惠会乖乖沉默。   “你这个人说话真是难听!”她斥怒道:“你这样置师妹于何地啊!一片痴心,碰上你这么个薄情男子!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说的又嗔又怨,恍恍惚惚的能听见吟唱的女儿泪,全是世间女子对男儿负心的痴缠哀怨。   手中剑锋突然发出一阵清吟,此声恍若龙吟九霄,净化心灵。   顾生玉面不改色,只有远远被天魔音蛊惑落泪的人们茫然的看着四周。   祝玉研制造的幻觉中,那些女子哭诉都被当场净化镇压,唯有阵阵剑气盘恒于此。   眼看计划失败的祝玉研当场戒备起来,顾生玉视眼前杀意于无物,冷眼瞅着这两名绝色女子,心想,有这个机会还是早早将麻烦解决才好。   “幽居李阀,十年不出,若有人扰我,以剑问杀!”   想到便做,铿锵有力的话语落地,杀意丛生,恍惚似有阿鼻地狱张开血海,修罗刹女相杀相对。   梵清惠当场出剑,境界已到心有灵犀的剑诀一出,便是清冽正气,横扫邪魔鬼氛。   可即使如此,修罗道作为轮回六道之一,再怎么恐震生人也是天道承认的“正道”。   破招后反震回来的肃杀硬是将梵清惠击退数步,一口呕红。   祝玉研挥挥袖子,天魔秘施展出如妖如魔的可怕招数,一身黑纱融入这氛围之中,意图操为己用。但没等她行动,剑气以如跗骨之蚁,从背后直接打入体内。   “可恶!”   祝玉研擦去嘴角血迹,梵清惠听着身旁宿敌的咒骂,她神情淡然努力在以顾生玉为中心卷起的剑气风暴中寻找破绽。   顾生玉自始至终没把这两人放在眼里,也不管梵清惠在做什么,冷冷的说道:“今已小惩,下次再来打扰,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到这里,他看向脸色苍白正在被剑气折磨的祝玉研,警告道:“魔门心思有如晃晃明日,我不会错看,但……我欠闻采婷一次,当年说好在她离开之前必护她周全没想到……也罢,今日之事我不做深究,但你必须撤去江湖中的传言,若有推波助澜之举,我必打上魔门。”   “哼,你既然这么念着她,怎得就不知道她的心意?”祝玉研不甘的按着小腹,内脏隐隐生疼。   顾生玉理所当然道:“女子名声怎允许你们利用?以此还了她的人情,也属该然。”   祝玉研:“……”   梵清惠:“……噗!”   祝玉研从未想过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糟心事会落到自己身上!   这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顾生玉原本有欠闻采婷一个人情,却因为自己一番布置反倒阴差阳错的抵消了?   这人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他到底怎么想的!   气得肝疼,祝玉研也不得不笑,怎么能在死对头面前落了声势。   但还是好气啊!   顾生玉想法在她看来简直莫名其妙,但实际上非常简单,基本上直线思考就对了。   他一开始就对闻采婷没什么心思,渭水一行更是坦然的以此举(捞月)兑船资,再加上闻采婷缠上他本身就出自陷害,要说他像祝玉研以为的那样才是不合逻辑。   祝玉研满心将顾生玉欠闻采婷的人情换成对整个魔门的人情昭然若竭,顾生玉会主动踩下去才有鬼。   干脆就以这看似“驴唇不对马嘴”的方式绝了她的意,更何况顾生玉嘴里的“人情”,就只是一句没做到的承诺而已,也就他这种人会放在心上。   所以,不管祝玉研满江湖放消息传绯闻,还是主动现身,想讨个美女上门的巧,他都没心思奉陪。   归根到底,他之所以跟她们说几句话,都是因为骨子里的绅士品格在作怪。   别怀疑,顾生玉觉得祝玉研所为有损闻采婷清誉是认真的。   他主要出言怼祝玉研也是因为这个。   但是祝玉研这待遇还算好呢,梵清惠光凭天下大义,没看连个眼神都没得来吗?   还是提起闻采婷,才被顾生玉回了几句话。   从这就能看出,顾生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被动技能绝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悲剧。   心眼太实。   头顶上的日头像是一颗黄宝石嵌在碧蓝的琉璃中央,成就一副精致的工艺品。   可这“工艺品”却在提醒顾生玉时间不早了,他该走了。   主动现身于此,不外乎将自己之后十年不再出现的消息传达出去,省得这群人折腾起来内耗中原。   “以心入武,以武入道,决绝人世,踏破虚空。”   随着这歌悠悠传开,原地已经再无顾生玉的身影。   两人分别挥开他消失时飞散开的强风,耳边只余歌声最后的叹息。   这叹息声打的两人的脸……火辣辣的!   是了,习武之人的目标本就应该只有一个,那就是九天之上,破碎虚空!   然而这世间的强者反倒沉默争名夺利,各个野心勃勃,无丝毫武人的纯粹武心。   “可恶的家伙!”祝玉研咬牙撇头,她的脸被打的生疼,脆弱的自尊心都要扛不住了,如今更是冷笑的说道:“梵仙子还想留在这儿吗?那我就不奉陪了!”   梵清惠清清淡淡的看她,“我知你心头不好受,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她虽然立志以此生兼济天下,但……那武者心中至高无上的风景也与她无缘了。   遗憾吗?有点儿,可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想到这里,梵清惠神情越发坚定。   祝玉研想起自己因为石之轩无缘武道终途,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既然和梵清惠打不起来,就更没有继续留下的意思。   黑纱飘扬,旋身而走,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洛阳午后的楼群之中。   祝玉研倒是干脆,一见目标达不成,说走就走。   独留原地的梵清惠静静看着她离开,转过身,望向逐步靠近的人。   正是自岭南急匆匆赶来的“天刀”宋缺!   眼露恍惚,她好久未曾这般看他了。   因为顾生玉三人而散开的空地,如今人走茶凉,只剩一人,反倒无论有谁往这边儿活动都只会更加显眼。   更别说宋缺气势不凡,一步步走来,简直威慑众人,围观群众自发的为他退开一条小道。   顾生玉离开,祝玉研走了,仅剩下的梵清惠美丽不变,但现场残余的剑气已经再无后劲,仅仅是招式的残余。   以宋缺的境界一眼就能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又一次错过了吗?   宋缺心底叹息,然后才对上梵清惠温似泉水的清澈双眸。   曾月下把臂共游,畅谈天下时势、古今治乱兴衰,不由自主相思,相慕,相爱,最后相离。   如今再见,恍惚的好似当初的日子仍是历历在目。   两人都没有开口,最后还是梵清惠主动离开,宋缺静静的望着她的背影。   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交谈,真是应了那句——相识于江湖,相知于江湖,相忘于江湖。   梵清惠走后,跟着宋缺一起过来的人自然围到他身边听从他的吩咐。   洛阳街道失去几位武林高手,很快便恢复热闹。   在人群之中,宋缺等人也变的不起眼。   “回岭南吧。”   跟来的部下不明所以。   宋缺自言自语道:“看来来的人不止有清惠,阴后祝玉研,邪王石之轩也来了。而且看起来,他们都没有将顾生玉留下。顾生玉,这么多年你又强了多少啊!”   他语气叹息,恨不能与其一战的遗憾,使身侧部下下意识感觉到一阵锐利刀气自颈侧边拂过,惊起一背冷汗。   然而下一刻,又会发现宋缺无意中散发的刀气已经消失了,自己完好无损。   一生一死间的变化,下属们对自己的主人越发敬畏。   刚刚不过是一时激动,宋缺怎么都不可能干出误伤自己人的蠢事。   “走。”   他冷淡的回身,跑死八匹快马也没有赶上见面的机会,就算是他也有些遗憾,但遗憾过后是继续回磨刀堂静修的决意。   没关系,若有机会相见,顾生玉只会比此时更强,那时的自己也会更强!   战意燃烧着眼底的孤傲,宋缺这些年来对顾生玉的期待不减反增,因为连连错过而越发希望与他弥战的那一刻。   一行人驾马离开,洛阳仍是矗立在天空之下繁华古都。 第57章   梵清惠返回静斋之前,曾和碧秀心联系过一次。   两人在竹林外相见, 梵清惠与她说了顾生玉一事, 提道:“祝玉研本是你的对手, 我和她都清楚,我们打起来也不会有丝毫好处。只有她战胜你, 才是魔门的胜利。但你现在,应是没办法继续与她相持的任务……”说到这里,她迟疑开口, “你过的可还好?”   集合天地灵韵, 有如山水孕出的灵女般的女子闻言轻轻一笑。   “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根洞箫, 这时正在教璇儿吹箫呢。”   以“父教女之天伦乐事”巧回梵清惠的担忧,可见当年能引动天下俊彦为其痴心不改的碧秀心, 到底是多么钟灵毓秀, 蕙质兰心。   “这样啊……”以梵清惠的耳力自然能听见林中断断续续的箫声, 她低低说道。   已为人母的碧秀心温和的笑道:“不用担心我, 不论如何,这都是我选择的路。”   “……”   梵清惠听出她话里的决意, 望向比当年还要灵秀的碧秀心幽幽叹道:“我知道了。”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妹, 她怎会不支持她呢?   ……   塞外苍茫远景, 风吹草低, 碧空如洗。   草原狼发出的啸声由风带出老远, 隔着不知多么遥远的距离,还能让听见叫声的人们幻想出它们结群而伴的趣味景象。   骑着乌骓马狂奔在草原上,人影, 马影俱都被拉长。   顾生玉这次是下了狠心了,一定要在十年内破碎虚空!   所以诸如毕玄这一类的麻烦必须解决掉。   幸好他出关之时就已经是大宗师的实力,和当年刚来这个时空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   故而这一次毕玄惨败,败得多么惨?   光看他用枪就知道他擅长的是马上战,在马上打赢他才是真的胜利。   顾生玉让他骑马,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与自己决战。   可以说,顾生玉天时地利一样不占,人和也差了“一半”,但他就是以绝对实力赢了。   赢得毕玄颜面全无。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两个对决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在,这场胜负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   长及半腰的野草做着草原上最安静沉默的“主人”,比起自喻为世界中心的人类来说,它们要默默无闻的多。   而就是这些看似乖巧的家伙,养活了草原上不知道多少生灵,也是当时唯一亲眼目睹了胜负过程的“旁观者”。   决斗中,顾生玉出了一剑,这一剑凌空掠过无数弯着腰的毛草。   这些又长又细的家伙非常柔韧,当即倒了一大片。时间过去了三四分钟左右,它们才慢慢恢复原本茂盛生长的模样。   而这个时候,毕玄胸口衣物尽皆被内力震个粉碎,胸口被留下一道自右肩切到左小腹的红痕,看起来像是将他整个人斜切成两半一样可怕。   剑气透过他的身体击碎他背后的土地,龟裂后的大地吓得毕玄坐下马匹受惊的叫唤起来。   这是一场压倒性的胜负,彻底碾碎了毕玄的野心,也让他再不敢生出利用顾生玉的心思。   事情处理起来格外简单,仅是一场决斗,就保证了突厥十年安静。   上马返回中原的顾生玉自己也很是哂然。   如果他的实力只是强出对方一两成,那么毕玄反倒可能会因此产生许多不该生出的想法。事实就是这样,上一次没把他打服,才有了之后的祸患。   但现在自己的实力比他强出太多,毕玄也只会敬而远之,草原上生存下来的人,最懂强者为尊的真理。   就好像巨人手边的蚂蚁,不要侥幸认为自己利用了比自己强的人还不会被报复回来。   而江湖人的报复,一向是以血为证,以命偿还。   也就是因此,越是认为自己强大的人越需要有自知之明。   顾生玉的处理方式就根据以上所说的那样,搔中毕玄的痒处。   一力降十会,镇压的他啥想法都生不出来了。   “吁!”   在接近幽州之前的草原上停下马,顾生玉静静盯着前方路上明显是挡道的人。   最近找他的人不少,应该说非常多,但这个“人”会来仍是让他感到非常惊奇。   当年走火入魔时遇到的神秘人,那时要不是机缘巧合下保住性命,自己说不定会被这人打死。   对方真的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强的武者了。   “我等你好久了!”顾生玉难掩战意的说道。   他面上挡着面巾,但这不妨碍顾生玉将他认出来,因为“神秘人”穿着和当初交手时一模一样的衣服。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十年有余,在这期间,他感到自己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儿东西,总觉得已经能够摸到破碎虚空的边角了,但就是怎么都没办法突破!   他现在急于寻找对手,以战养战,以图窥见至高风景。   深吸一口气,将满心复杂压制下去,顾生玉握紧缰绳的手松松紧紧,最终他跳下马,驱离了这匹千金难得的好马。   淌过地上生长的野草,现场只剩下他们两个,而他静静与眼前人对峙,对方看起来倒是颇为闲适。   漆黑的劲装包裹住神秘人强壮的身躯,胸口凸起的线条先天观感上就有一种纯然男性的压力。   来人面巾自上露出的部位,高广的额角与狭长的眼睛透出不同于中原人的深刻。   若是将面巾扯下,眼前人的面容恐怕会像是雕凿过后的花岗岩,浑厚,邪意,以及异样的性感。   “你就是现在的天下第一?”   来者第一次开口,顾生玉注意到对方说着这话的时候,修长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玩世不恭的嘲弄,这好像正是他性格的一部分。   顾生玉摇头道:“还不是。”说着,握紧手里的剑,认真的看向这个神秘人,“我还没有打败你!”   “哈!”   对方仿佛很愉悦的眯眯眼睛,声音隔着布巾有些变了调子,但不难听出他语气中透出的玩味感。   “上一次可是被我差点儿打死,是谁给你的自信?”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这家伙身上有古怪啊,当时打着打着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实力居然会忽强忽弱?”   顾生玉:“……”   能说当时为了不让我被你打死,宗师们在位面里集体暴走吗?   一撇头,他极其自然的转移话题,“你既然来了,我是不会放过这次挑战的机会的!今次,我一定要与你一战!”说着抽出了剑,雪亮青锋闪过日冕的光晕,剑气华丽异常。   他这边摆着姿势,另一边神秘人……“喂!你怎么不听我说话!”他显然是无语的。   顾生玉不理,一本正经:“来战!”   神秘人:“听人说话啊!”   听声音,他绝对气急败坏了。   顾生玉默默看着他,神秘人似乎很执着这个问题,为此还威胁道:“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毛病?”   “……”   毛病?离魂症吗?总不能说我自己精分吧!   真相因为不能说,所以他思考起怎么应对。   顾生玉好好想了想,挥挥手里的剑,眉目略有几许愉悦的挽了个剑花。   “以剑问杀,道途寂缪,今次定将酣战一场!”   神秘人:“……”   顾生玉心底微笑。   既然不能说,那干脆就说不通好了。   驴唇不对马口,他就看看到底谁先忍不住。   事实证明,神秘人先忍不住了,他眯起狭长邪义的眼瞳,肯定的说道:“你……故意的?”   顾生玉微笑。   神秘人哼了声,漆黑的瞳仁里似乎闪过幽秘的紫色光芒,“抓住你,你就会老老实实说出来了……”   话音还留在原地,他本人居然已经来到顾生玉眼前。   比瞬移还要快的速度,残影都不存在,简直就好像将一个人从画面中截下来,放到另一处地点一样不着痕迹。   顾生玉险险避开,眼里斗志积攒。   要知道,自从他得了宗师位面后,一直没有经历过那般一面倒的惨败。   过程可参考毕玄对他自己那场,总之惨不忍睹!   从自信心就给了他前所未有的重创。   也许武学真的是相通的,到达某种高度后,无论是刀,还是剑,还是五花八门别的兵器,都能用的又精又巧。   眼前这个神秘人就是。   顾生玉曾自居天下无双,当然是因为他什么都会。   可是眼前这个神秘人也是如此。   顾生玉当时因心底执念而用剑,被对方吊打,生死之下,连更熟悉的刀法都使了出来,局面顿变……他还是被吊打!   可想而知,眼前这人到底强的多么离谱。   感觉比有系统金手指的顾生玉还不是人!   但也因此,令一向没有强烈胜负心的顾生玉油然生出不少竞争意识。   他想要赢过这个人!   十年苦修,终究不负,寂寞入骨,心境也渺然无痕。   顾生玉保证自己再对上神秘人时,绝对不会像第一次那般束手无策,只能招架。   而且,神秘人所用功法疑似魔门,这也是他之前故意怼祝玉研的原因。   既然对方是魔门人,定会关注魔门动向,到时他的存在一定会落入对方眼中。   无论是好奇,还是别的原因,自己这个新晋的大宗师铁定会引起这个人的兴趣,既然有兴趣就不怕他不来!   顾生玉就等着他来呢!   然后此人一如所想的那样,真的来了。   来了,那就战吧。   全无保留!   那一天,幽州之外的一片草原被彻彻底底改变了地貌。   那一天,有人隐约看到两名黑衣人在此地激战不休。   那一天,天降雷霆,大雨瓢泼,空中显黑白璇图,其景象有如仙人渡劫!   大雨浇透了精疲力尽的两人。   神秘人的面巾早不知道丢去那里,满身都是顾生玉动手时的剑气划破的伤口,透过破碎的衣料能看见他精实的古铜色皮肤和肌肉。   他嘶哑的笑着,英俊深刻的面孔由于特殊的五官给人一种雄伟的观感,微微上兜的下颚,自有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   正在他对面的顾生玉,能够清晰感受到他骨子里散发出的冷峻邪意,还注意他到开口时会有些异族的卷舌音。   神秘人道:“你不错嘛。”   他狼狈,但眼睛晶亮,像是旷野里的狼。   顾生玉比他更狼狈,谁让他钟爱的宽袍大袖在下雨天简直太折磨人的形象,但他看起来分外坦然,随手挽起衣袖,边做这个动作,边说道:“平手而已。”   “啧,”听到他这么说的人咋舌,夸张的指指自己,“你还真准备赢过我?”   顾生玉仰头,脸上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两个大字。   “当然!”   “哈哈哈哈!!!”神秘人狂笑出声,在这惊雷暴雨之中,摊开双手,摆出姿势,面容冷邃道:“我还有一招的力气。”   经过之前那般激烈的厮杀居然还有力气,这可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   顾生玉直起身子,手里的剑光一抖,分水断雪。   “正巧,我也是。”   ……   黑乌云海深处电蛇翻腾,雷鸣交加,闪电划破天边,不久后就有雷鸣紧随其后。   正在进行足以轰动整个天下的决斗的两人,都没能在暴雨下保存什么形象,看起来十分狼狈。   长发湿漉漉黏在脸侧,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但这都不妨碍顾生玉站的笔直。   偶尔天空中有光亮闪动,能照出一双无比明亮的眸子。   以一道纹路布满西方天空的闪电为信号,在紧接着雷声炸响的短短时间里,胜负在一闪即逝的光明下决出。   向雨田一掌分化无数掌影,每个残影都有如千斤铁锤,而在最后和顾生玉对上的时候,掌印又会合成唯一一个,齐聚之前所有残影的力量。   以简化繁,再由繁化简,正是和顾生玉相同的境界。   大道至简!   哗啦啦的雨声就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的前兆,乌云密布的天气,黑的看不清两个人的脸孔。   一声轻笑陡然响起,居然盖过了雨声,雷声,清晰的印在顾生玉心底。   “挺多年没出现你这样的人了……”对方一声十足老成的感叹,然后上半身衣服全部炸开,密密麻麻上千道剑痕划破他的皮肤,这让他看起来像个血人一样。   “不过我没输!”   不服输的哼哼出来,他一边用雨水擦着身上伤口一边说道,然后不紧不慢的迈着四方步离开。   顾生玉独自立在这里许久,直到大雨停下,远山后面升起一道橘线,万千朝霞随之挥洒四方,他才缓缓道:“你也没赢。”   这话说完,他手里的剑“咔嚓”断了。   向来是他断别人的剑,今天终于有人断了他的剑了。   目光复杂的落到这柄剑上,顾生玉隐隐悟到了一些东西,这为他湿漉漉的眉眼染上一层清寒。   “叶孤城……”   低低叹完这三个字,如今这三个字在他这里已经不再有其他含义了。   多年以来不曾将这个名字说出来,是因为深入心底,不说就已经非常沉重,但此时说出来,却又变得非常轻。   恍惚感到身上有层无形的束缚消失,心境越发圆润剔透,这对他来说本是好事,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他看向神秘人消失的方向,精神上仿佛经历了大变。   无喜无忧,无爱无恨。   之前那滚烫的几乎溢出来的战意经过一场大雨,也仿佛被浇熄了一样。   就在这时,断剑缺口处有白绢冒了个小边儿,顾生玉抽出来打开,里面画有七幅玄而又玄的图画。   顾生玉的眼神在看到它时过于复杂,以至于深沉的唯有沉入黑石的长河能够形容他的眸光。   既冷,又轻,既沉,又充满滚滚不停的动力和热力。   “长生诀。”   他缓声道,这正是他在叶孤城死后倾力寻找的奇书,却没想到兜兜转居然会是在自己手里。   “我该如何,你又如何,如今又该如何?”   顾生玉茫然仰头,神色数变,全身气势或如即将喷发而出的火山熔岩,或如深海水底永不融化的千年冰石,或温柔的仿佛三月春风,或惊战的变作永不停息的极北之光。   种种情绪在他看向那把躺在地面的剑时,尽皆付诸流水。   他苦涩的得出了以上所有问题的答案。   “现在想通又如何,你已经不在了,而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   松开手,任由这把跟随他一起穿越时空的青锋跌落地面。   曾经无物可载的意志,到了今天,已然不需要任何载体了。   叶孤城……再见……再也不见!   “轰隆——”   草原远处的雪山仿佛有感般崩塌陷落,无尽的雪浪狂潮滚滚而下,吞天噬地,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它势不可挡的气势。   顾生玉远远看着,目光平静无声,最终在寻来的乌骓马的嘶鸣中旋身而去。   太阳升空后的万丈光辉平等的洒向世间,但落到李阀小园里的光芒却平添几分野趣。   随意乱长的野草,不规则林立的假山怪石,还有园主人兴趣奇异搜罗来的木料,杂玉统统堆积在小园的一角,被肆意生长的花草掩盖。   一晃十年,十年前由于各方势力纷纷潜入水下,故而这即将陷落的大隋也在风平浪静中勉强支撑住了。   只是被当朝统治下的百姓万民却因此愁云惨淡,杨广如今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昏君。   大兴土木,奢侈铺张,修筑大运河后死去的人已经是累累尸骨不可追,但残酷的暴政仍在进行。   顾生玉稍微有些了解这方面历史,知道大运河在未来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黎民死伤也已经不再是书籍上的数字,而是彻彻底底摊放在他眼前的问题。   出于一些心思,他特意给离开幽林小筑,化名裴矩隐入朝廷的石之轩送去一封信函,之后百姓的死伤确实得到了扼制。   这么多年来,早就忘干净的剧情,幸好还能起到些许作用。   一面想着,一面合掌,李建成送来的邀请函顿时被蒸发成空气。   这一手,足以藐视江湖。   顾生玉面无表情,内心腹诽。   尚秀芳大家的表演又是怎么回事?   去听歌女唱曲真的符合自己的人设吗?   顾生玉一面无奈,一面继续思考当前局势。   一朝心结解,数年隐世修身,他温和的一如当年平易近人。   就是他骨子里的气质变了,眼眸深邃,偶尔还会闪过几道震颤灵魂的光芒,流露出的气质也非寻常人可及。   越是接近十年之约,各方势力纷纷潜出水面,风雨欲来的感觉越发严重。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生息,也不知道各家的“聪明人”有没有意识到,这黄土大地可还有不属于中原的势力在。   想到这里,一词莫名划过脑海,顾生玉脸色生寒。   五胡乱华。   若是有人敢做出引狼入室这种蠢事,他不一定会做什么,灭了那人还是能做的出来的。   并非顾生玉歧视草原民族,他来自的年代早就不分什么血统,甚至一部分欧洲大陆的人都移民到了东方土地,他真正的担忧之处还是在于这个时代。   贸贸然民族大融合的下场只会是中原土地分崩离析,顾生玉一开始就没这么天真的想法。   未来各个民族能够互相理解,那是用几百年的时间,无数局势改变才形成的微妙可能。   现在这个朝代可没有那么乐观,突厥对中原人就是一群豺狼野兽。放他们入关,代价是生命和文明的残戈断壁。   会做这种事的人,无疑都是最大的蠢蛋。   不自觉想的认真起来,顾生玉完美的无视了身前出现的修长身影,直到一道影子随着日头移动斜斜的落到脸上,他才不怎么满意的抬起头。   李建成展露完美微笑。   “先生。”   顾生玉一点儿也不给面子,面无表情道:“我没兴趣听你说话。”   不是他态度生硬,而是李建成这人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及冠之后,找他“麻烦”的时候比小时候还多。   偶尔冒出的一语,让他这个自觉年纪不小的长辈都吃不消。   李建成撩袍在他身旁坐下,看起来非常习惯顾生玉的拒绝。   反正顾先生一般情况下不会将自己扔出去,能套近乎的时候要全力以赴!   不知道在何时何地被教歪了的李阀大公子,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温和的解释道:“秀芳大家所歌所艺能被天下人传唱,可见在这方面造诣深厚。先生当年天下无双的名声建成也是听说过的,因此特意请来‘大家’,与先生互相探讨此学。更何况先生冷居多年,建成怎忍心您寂寞呢?”   说着,爪子伸出来。   顾生玉面不改色的一巴掌拍开,起身负手道:“先生我老了,没有听歌唱曲的兴趣,你这个年轻人倒是可以活泛点儿,乐意看美人看美人,乐意欣赏歌舞欣赏歌舞,只是别来打扰我。”   李建成弯眸道:“先生这不是允了吗?”   顾生玉纳闷的转头,他什么时候允了?   李建成挂着开心的笑容,神情憧憬道:“看美人啊,世上有谁比得上先生的风姿无双,气度浑然天成。”   顾生玉:“……”   “砰——!”   路过小园的人见怪不怪,身旁有人的还小声说着,大公子今天又被顾先生扔出来了。   李建成起身拍拍土,脸皮早就厚到视各种目光异样于无物。这项本领,连顾生玉真正的徒弟李世民有时都会觉得无语。   “哥……你这样缠着先生没问题吗?”如今已是偏偏少年郎的李世民无语的看着他,他手里拿了一些时令鲜果,是李渊吩咐他送来的。   “是二弟啊。”李建成若无其事的看向他手里的水果,脸上一时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世民赶忙阻止,“别!这是父亲让我送来的,你掺和进来说不定老师就不吃了,连我都会被扔出来!”   听到这话,李建成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李世民说的非常正确,以此做理由说不定连门都进不去。   李世民忍不住翻个白眼,“哥,你为什么老是缠着老师啊!”   对李世民来说,即使有时候笑起来能让人恍惚的不知身在何处,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顾生玉可谓童年阴影。   当年恶作剧被逮后,小竹鞭抽屁股两百下敢信?   他直接被打的躺了两个月,还是他娘看不下去求了先生,先生才大发慈悲,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让他能下床了。   别人都羡慕自己有个无所不能的老师,但有谁知道,就是因为老师无所不能,整治起学生来才能不吝啬手段。   这些年来,李世民都被训惨了。   从一个活泼跳脱,开朗阳光的美少年,变成一个不下于他大哥的翩翩贵公子。   李建成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当年第一次见到先生的时候,就是他出生的时候,然后忍不住揉揉李世民的头。   “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   李世民不依道:“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行冠礼了,怎么会还是个小孩子!”   “就凭我比你早十年行完冠礼,”李建成拍了李世民后脑勺,“别跟我闹了,去园里见先生吧。”说完,他走的非常利索。   李世民奇怪的望着自家大哥的背影,他又不是真傻,怎么可能会不清楚李建成的心思,而且……   “你哥他啊?痴心妄想吧。”   顾生玉吃着苹果冷冷淡淡的说道。   “……”   还有这么一个生冷无忌的老师在,李世民想装自己没看明白都不行。   李世民无奈的坐在老师对面,对这个园子里破败的风景早就看习惯了,但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瞥两眼园子里是不是又多了什么。   “老师,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断了大哥的念想?”瞅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改变,感叹自家老师的园子里一定放了奇门遁甲!李家二公子一本正经的问了起来。   顾生玉瞥他,“为什么要断?”   李世民张张嘴,“呃……不觉得困扰吗?”   “当然觉得麻烦,”顾生玉非常干脆的道。   也许是太干脆了,李世民无语成一脸“既然嫌麻烦为什么不解决掉”的表情。   顾生玉翻个白眼,“你哥是会被拒绝就放弃的人吗?”   李世民:“……”   不是。   顾生玉又道:“我拒绝了他会怎么做?”   李世民:“……”   凭良心说,我哥的节操足够支持他下一秒继续缠上来,反正您从没给过他希望,早就被拒绝的不痛不痒了。   顾生玉再道:“我若是真断了他的想法,你会乐意吗?”   李世民:“……”   这话就有点儿扎心了。 第58章   平心而论,李世民对上李建成真没有什么优势。   而且李建成若是去了喜欢男人这唯一的缺点, 那他可真是完美的李阀大公子, 李渊选择继承人根本不会有李世民什么事。   若李世民真是备受娇宠的幼弟, 那么铁定会顺着这条路线不抬头走到底,乐乐呵呵的接受自家大哥继位的事实。   但关键是李建成优秀, 李世民也不是寻常人。   他天生就比太多人敏感,在政治上更是举一反三,再加上有个全才的师父在, 年纪尚轻的李世民甚至想的比其他人以为的要远。   通过顾生玉和李渊偶尔透露出的信息, 他相信以后李阀必定会加入统一天下的行列。   骤时, 为龙为皇可不仅限于山西这么一块土地!   而且顾生玉也会有意无意的教导他突厥和中原之间的关系,不经意间表现出他定会为王的暗示。   通过孜孜不倦的学习, 李世民很清楚李阀所在地理位置与外族对战的不利。   山河图上, 李阀四周皆是平原, 若突厥攻来, 可不是一点掩挡没有,恒驱直入吗?   那副情景要是成真了, 李世民光是想想都心底发寒, 不敢想象中原土地会沦为这些恶狼怎样的玩物。   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 原本读书时还会偷奸耍滑的李阀二公子定下心神, 全力学习的模样, 甚至带给了李建成一定的压力。   要说顾生玉会不知道李世民的改变吗?   当然不会。   从他有意教导李世民帝王策就能知道,他的目的就是将李世民打造成一代明君。   因为李世民本就是历史中流传后世的中兴之主,所以他“教育”起来更加不吝啬手段, 什么好用用什么。   将年纪轻轻的未来唐皇灌输成了天才少年不说,还给他设计了更庞大的世界观。   在所有人都盯着中原这片土地的时候,他已经告诉他世界是圆的,大海的另一头仍有无数土地等待人们去征服。   与其一无所知的在后世被另一片大陆上的人入侵,顾生玉冷眼想着,不如这时就给李世民打上预防针。   他倒是想看看,当年万朝来贺的大唐,能够给这个世界,那个还未成长起来的欧洲带来多大的变动。   毕竟有史以来,东方真正强盛的国家——正是大唐啊!   被无数人铭记,恨不得亲见的盛唐华景,在现在这个时代,正是世界中心最强大的国家。   抱着这样的念头尽心教导李世民,可不就冷落了对他有意的李建成吗?   自从弄清自己和叶孤城之间是怎样的关系,顾生玉对待感情的处置更有一些风吹花落的淡然,任其自然发展的态度异常明显。   有一种感情还没有弄懂就已经失去,失去时的懊悔,更多的还是不明吧……   就是这不明始终牵挂心头,他才会在骤然想清时无悲无喜,唯余心头一丝空落。   顾生玉对待自己还没有开始便夭折的感情十分淡然,可越是淡然,越让心慕他的人感觉到压力。   不然这么些年,李建成也不会从一介好少年,变得越发厚脸皮。   简直是提起来顾生玉都头疼。   “我并非故意放纵李建成的感情,”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有点儿渣,顾生玉思忖几秒,平静的说道:“他不放手,我说什么都没用,仅仅如此。”   李世民嘴唇翕动,表情一时变幻莫测,半响,他道:“先生,你难道做不到吗?”绝了这不应该存在的感情。   顾生玉闻言浅笑着撑着侧脸,头顶大树为他落下碎金般斑驳的光影,他轻飘飘的语气透出几分无奈。   “你太高看我了,一个人的思想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李世民垂眸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他认为这句话并不仅是指代李建成对先生的感情。   顾生玉最喜欢他这份敏锐劲儿,忍不住笑笑。   “我啊,是被时间抛弃的人,亦不是个合适的人。李世民,不管你们两个以后的关系如何,在这时,我希望你能劝他放手,不要执着于一段无望又违背常理的感情。”   虽说对象由于是他,李渊等亲人并未明说什么,但李阀之中到底是会有排斥的人在。   尤其是李阀未来的继承人沉迷不伦之恋而没有子嗣血脉,这对一个门阀的未来简直是致命的。   虽说,这对次子的李世民来说反倒是个绝好的机会。   李世民当然听懂了顾生玉的意思,他略微沉默一下便点点头,坦然放手了到手的利益,不过,他立刻苦下脸。   “大哥,他不会轻易放弃的啊!”   从总角喜欢到而立之年,这二十年的光阴执念,可不是说放就放的。   “所以这就要看你了,”顾生玉揉揉自家徒弟弟的头,笑得和位面里诸位宗师教训他时如出一辙。   “……”   迎着李世民满眼“老师你不要脸”,顾生玉极其坦然的说道:“师父父看好你哟!~”   李世民:“……”   这特喵的就是有个无所不能师父的坏处,就连甩锅都无比擅长啊!摔!   ……   大厅里的灯火燃烧出黑白参半的光影,众人目不转睛,视觉上的声色令他们丢弃了往日的追求,只一心一意沉迷在歌舞营造的世界。   低垂首,轻敛眸,开合粉唇,女子温婉清美的歌声,带着洗涤世间的灵气能使人忘记一切烦恼。   宛若闺阁女子簪花小楷般的歌词,被她用慵懒的唱腔唱了出来。暗透凄幽的味道,别有一番听觉上的清绮情味。   声腔技巧均没半点可供挑剔的瑕疵,就算是顾生玉听来,恐怕也只能给出一个“好”字。   以上表现再配合动人的表情,谁能不为之动容?   李阀一众听的如痴如醉,李渊忍不住在她歌声落下最后字尾,拖得长长的气声结束时大声叫好。   “好!不愧是秀芳大家!这歌声动人的仿佛不似人间!”   李渊带头赞美,其他人更不会吝啬他们满腔倾慕。   被李建成特意请来的名妓尚秀芳,温婉的笑了一笑,素有勾魂摄魄般魔力的翦水双瞳四下看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一样。   李建成非常有风度的问道:“尚大家,可是想找什么人?”   尚秀芳心思被点破,天鹅般修长的粉项低垂,不好意思的说道:“妾身,听说顾先生正在此地……有心想拜会顾先生,”说着,眼里流露出太过明显的期待,“天下无双之名,妾有所耳闻,故而,希望在乐理上可与先生一叙?”说道后来,她语气明显硬气了不少。   在唱功上,游历五湖四海,只为磨练技艺而辗转中原各地的尚大家当然有骄傲的资本。   众人听到她这么说面面相觑,若是其他人还好说,但要是那一位……   李建成垂眸看不出心底所想,温和的笑道:“先生这时应是还未睡。”   李渊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儿子,顾先生睡没睡你怎么知道的?   勉强收敛起眼里的微妙情绪,他低咳一声,李渊对尚秀芳歉意道:“其实我儿也邀请了顾先生,但先生说他专心修心就不过来了。想来,听不见尚大家的歌声,就算是顾先生以后也会遗憾吧。”   这绝对是给尚秀芳面子,怎么想顾生玉那等地位的人都不可能她一说就来见她。   幸好尚秀芳也知情识趣,能被众多江湖人追捧,情商不够高是不行的,更别说她还有“天下第一才女”之名。   李渊说完这话也心虚的厉害,但是他能怎么办?直说就是不给自家长子面子,为了建成,他也是豁出去了!   李建成此时在想那个被汽化的邀请函,心头也是“……”。   这种尴尬的时候,李世民无奈的出声打圆场。   “老师最近有月下吹箫的习惯,不能得见,但闻其音也是极好的,不知道秀芳大家可愿意前往?”   尚秀芳原本因不能见到顾生玉而失落,闻言立刻高兴起来。   绝美的脸庞那种慵懒放任的自然之美,因升起的喜悦而多出了几分生机期许。   看得有些人目眩神迷,还是被旁边的友人捏了两下才缓过来。   尚秀芳发自肺腑的说道:“若是有机会得闻妙音,妾身死而无憾了!”   也不知道尚秀芳到底听了多少有关于顾生玉的事迹,居然能说出死而无憾这种话。   不过李世民也要承认,自家师父的箫声……世无其二!   一行人从点着灯仍有些昏暗的大厅转移到小园墙外,这么多人根本逃不过顾生玉的感知。   李世民以防万一,告罪一声,进到小园里安抚自家师尊的情绪。   虽然也没必要……他很清楚若是不触犯原则问题,顾生玉脾气比一般人所以为的还要好。   但以防万一,他还是颠颠跑到顾生玉身边儿,讨好的将过程告知给了他。   顾生玉斜睨着人,李世民装傻的嘿嘿笑着,顿时让顾生玉不忍目睹的转过头。   “得了,别打扰到我就行。”   李世民点头点得无比勤快,小跑着跑出园子报信去了。   顾生玉坐在树下,头顶万丈星空,身上披着深色外衣,雪白的亵衣包裹他精瘦的身材,两窝如同雄鹰翅膀的锁骨在衣襟边缘露出浅浅的一抹弧度。   上一次他这般坐着,手里拿着剑,这一次他这般坐着,手里持着箫。   风度是种无声的招牌,顾生玉这招牌堪比百年老店。   沉心一会儿,他抬起手,衣袖自然滑落小臂,薄唇印在竹箫的骨节上,翠色与白皙构成异常清雅的对比。   呜呜咽咽的箫声,带着竹子的韵味清灵在这纯然的夜色中传的又远又广。   “来了!”   李渊侧耳倾听,其实不需要他这样,箫声就已经非常清楚的响起。   尚秀芳紧张的握紧手,整个人激动的不行。   如今世上多传顾生玉武力,也唯有她这个和平主义者更注意顾生玉身上“天下无双”的称号。   在未来太原之前,尚秀芳就非常期待能与他一见,若有机会定要共品山水音律。   想知道这样一个光是用语言文字就勾勒出一副风华绝代的绝影的人,其本人又是何等绝世无双。   数年的倾听,有意的关注,他不喜杀伐的习惯,顾生玉成了尚秀芳心中唯一能理解自己的知己,可谓神交已久,比另一位名动天下的石青璇还要期待更深。   今日终于有缘得“见”,尚秀芳赶忙全心投入到这阵阵箫声之中,俨然陷入了音乐的世界。   小园里的顾生玉不知道自己未曾露面,就已惹得一位绝色美女心心相惜。   他持着自己用竹子打磨出来的洞箫略微思索一下,吹响了最近新作的海天山三部曲。   第一曲。   碧海笙箫!   箫声婉转,古朴大气,阵阵海声循序渐进成一幅碧海波生,苍蓝一线的蛮荒古卷。   听得人不知不觉被带入了这古广无边的世界,久久回神不能。   有海风吹吁着耳朵,有海浪扑打着脚背,有海水吞没过岩石,更有海中泡沫轻飘飘的浮上水面。   这都是温柔,温柔的仅仅是人们肉眼可见,亲身体会到的秀丽景色。   是大海最浅显的一层,也是最唾手可得的一层。   没等人们为此轻笑出声,焕发童趣,这自古以来便哺育万物的大海突然变得危险。   在海声传来之前,腥咸的气味先一步冲击嗅觉,下一步滔天骇浪,狂风暴雨。   海底掀起万丈白浪,像是有远古的生灵发怒一般,神一般的愤怒侵袭世间。   海是温柔的,它饲养着无数生灵,纵容着人们在它的身躯旁跑来跑去,甚至是驱船漂流在它自己的身体上。   但温柔的海洋一旦发怒,就算是陆地也只会被它的狂暴吞噬。   箫声的下一步,就是这样狂暴的海洋。   心脏揪紧,尚秀芳无意识按压着心口,居然感觉到了恐惧。   那是人力面对自然的无力,她周游山水,自以为见过无数壮丽美景,但从没有那一样比得过此时呈现在自己眼中的“海洋”。   这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可看到的景色,如今被手法极佳的乐手展示在自己面前的世界,被人为的覆盖上极强的感染力,给予听者仿佛身临其境的暗示。   尚秀芳知道,这个世界,是乐手眼中的世界。   对音乐更为敏锐的她也更能听懂顾生玉在诉说什么。   那是一片远古的苍茫,那是人类还未崛起,由“神灵”统治的世界。而在那样的世界中,有一个人顶天立地。   他的眼睛能装载天空,他的双手捧起世界,他的胸怀可装下宇宙。   世界之大,人的眼界又是多么狭小。   能看到和那个人一样风景的人……真的存在吗?   一瞬间,她泪流满面,为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多么愚蠢,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有人理解,所以为知己的存在欣喜若狂,却没想到这个人的乐声使自己相形见绌,她那些寂寞怎比得上这个人!   听到箫声呜咽到风浪退去,海面初露晨光,狂风洗去天空的阴霾,海天一线的壮丽辉煌,尚秀芳才真的想对这个人说。   我的寂寞你能理解,但你的寂寞又有谁能理解?   刹那间,尚秀芳心痛的都要不能呼吸了。   “尚大家?”   李世民当年学音律的时候总被顾生玉打手板,他现在一听他奏乐反射性手疼,故而在这种时刻,还能分出精力注意潸然落泪的尚秀芳。   尚秀芳泣不成声,不能自己的摇着头,嘴里一个劲儿呢喃着,“谁能理解你,谁能理解你……”   松松笼起的发髻在她不自觉的动作下有种马上就要散开的危险,李世民以防万一道了声“失礼了”,然后在她耳朵旁拍了下手。   不大的声音却一下子惊醒了沉浸入自己世界的尚秀芳,她茫然四顾,恍惚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慌忙擦掉泪水向李世民道谢。   李世民不以为意,悄悄指指其他还沉浸在乐声中的人,无奈的说道:“老师他一旦干什么,总会出现大面积沉默的效果,所以这些年他深居简出,一向不喜欢见外人。”   尚秀芳非常理解,像顾生玉这样风华绝世的人,成天与俗人相处才是折磨。   她忍不住感叹道:“都是世间的无奈事太多,才累到顾先生这般人物都无法脱身其外。妾身有时也会想,若世人都将心思放在那些美好的事物上,人间的无奈事是不是会少了许多。”   “应该会少很多吧,”李世民并不奇怪尚秀芳的想法,她的歌声本就是这样干净,宛若清泉洗涤心灵,能够通过歌声感觉到她纯美心境的人,自然不会计较她话中的失礼。   尚秀芳温婉的笑笑,周身声色可用“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这句短诗来形容。   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懒态,能焕发人心中最纯净的那份愿望。   听着夜间越传越远的箫声,尚秀芳美得仿佛月光凝聚成的灵女,神色间全然的向往异样迷人,让她开口合起了逐渐变得低落的箫声。   海天山三部曲的第一步施施然褪去,天海纠结的第二篇度过一半。   风联系着海与天,不忘将山作为重要的一环带了进来。   人们从生到死都会注视的天空,在海和山之中,成了衔接它们的最好符号。   轻快的音节一瞬间转为调皮的白云来到山顶上的云海,隆隆聚集到一起,成为了天空上的云海。   厚重的高山与轻浮无影的白云结合到一起,构成了不下于海洋的壮丽美景。   悠远悠长的箫声将这一幕幕绝景用变化不定的声音表现出来,超脱了“箫”这个乐器能发出的声音。   比古琴更优雅,比琵琶更华丽,比钟鼓更绵长,比笛声更轻灵。   听得人可能从未想过有箫声能这般复杂吧。   顾生玉专心致志的把脑海中的一幅幅画面展现出来,从不去管其他人会怎样想。   尚秀芳的歌声刚刚冒出来,他便若有所觉,但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坏脾气的人,唱歌而已,有什么关系?   箫声的频率不变,令人硬是从听觉中满足了视觉,嗅觉和触觉的三方需求。现在有了尚秀芳大家的合唱,大家更是连最后一个“味觉”都满足了。   当真是秀色可餐,声色并茂。   女子婉转诱人的嗓音,透过不同的唱功腔调,呈现出某种丰富多姿,又令人难以捉摸的深越味道,低回处伤情感怀,彷如澎湃的海潮般把所有人心灵的大地全淹至没顶。   与萧声中千岩万壑的山峦,高耸入云的独峰,合成了一幅有山有水的磅礴画卷。   听得人精气神在不知不觉间恢复最佳状态,甚至精神方面也仿佛受到山水的眷顾,无形中多出一股灵韵。   歌是极好的歌,人是极好的人,乐曲自然也是极好的……   两人一箫一歌,在月色下婉转附喝,留给人们感官上的盛宴。   最终,就连最后的山也落下了尾声,尚秀芳依依不舍的唱出最后一弯柔情,静听着箫声落幕。   待到墙的那头再无动静,尚秀芳哀叹道:“若再无机会听到如此妙音仙乐,秀芳恐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越是熟悉顾先生,越觉得先生不是凡人。”李建成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态,接上了这样一句话。   不是不似,而是不是。   李建成一张口,内心有多少复杂可从这句话看出来。   李渊瞥他一眼,不意外长子会发出这般感慨。   他一开始就不担心这段孽缘,顾生玉那样的人,压根不是凡人留得下的,那个人的未来想必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武者的终途,传说中的破碎虚空吧。   “……”   多少年来都无人到达的境界,自己居然也觉得理所当然起来了,李渊自嘲的摇摇头,说不定顾生玉没办法成功呢,毕竟那是一个千万武者难以企及的境界。   但是不知怎么,李渊本能的不愿意去想他会失败的可能,也许是,连顾生玉这样的人都没办法破碎虚空,那这世上还会有人能领略武道终途的风景吗?   不想真的如此绝望,所以他愿意相信顾生玉,也因为顾生玉值得他相信。   心底的一切想法都被夜色掩藏,昏暗的光亮中只听李渊的声音响起。   “夜深露重,大家还是先回屋里吧。”   其余人相继点头,今晚能听到一曲箫音已是难得的运气,顺便嫉妒一下每天都能这么享受的李家人。   李世民看着还迟迟不走的尚秀芳,迟疑一下冲墙里面喊道:“老师,能把曲子给我吗?”话音刚落,里面飞出来一“箭”白绢,擦过他的耳际“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摸摸生疼的耳朵,他想,自己“箭”和“钉”果然都没用错。   白绢卷成细长的形状,内力覆盖在上面如同雪白箭羽飞驰而来,撞在石柱上也和钉似的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世民伸手拔了一下才拿下来。   拿到手里之后,他发现不愧是自家老师出手,情况十分诡异。   这块经历不凡的白绢完好无损的仿佛刚刚扯下来一样,一点儿没在强劲的内力下褶皱或被撕的粉碎。   不过想想也是,顾生玉要是没有这个手段,这白绢飞过来的过程中就碎了,哪里等到他来看。   心底不着边际的乱想,李世民低下头,看向老师飞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白色的布面用朱砂写下的字迹,实在是好的能够裱起来收藏。   风骨笔划自有一派名家气魄,用着大红这么娘气的颜色也是笔走游龙,可从这铁画银钩间窥见执笔者远超俗世的风华气度。   略过自家老师好得不得了的笔法,李世民微微一辨,确定这就是箫曲的曲谱。   白卷飞来的惊险一幕,看得人简直腿软。   李世民还面不改色的进行了以上数个行动,真是让人不敬佩都不行。   李渊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想,自家二子到底在顾先生那里遭遇了怎样的操练啊?遇到这等突袭都眼睛不眨一下。   “喏,给你,”李世民在心底赞完就将白绢递过去,自觉上继承了顾生玉的神经大条,完全没发现众人是怎么看他的,包括他老爹的怪异眼神。   他只想着好歹是自己耳朵疼了一下才弄到手的,当然要让人赶紧收下然后好痛快走人。   大晚上呆在师父大门口,不需要顾生玉做什么,他就已经觉得后颈凉飕飕的了。   东西被递到尚秀芳眼前的时候,她真的踏踏实实的愣了一下,手掌颤抖的接过白绢,语气还非常不敢相信。   “这真的给我吗?”   李世民大方的挥手:“反正是我老师的。”不是我的。   “呵。”   一声轻笑清晰的震在每个人耳边,仿佛能听见发声人胸口起伏时呼吸出的气音。   尚秀芳不知怎么回事的脸就红了,她呆呆捧着脸,望着一墙之隔的方向,好似能透过这一人高的掩体看到那个发笑的人。   李世民缩缩脖子,讨饶的说道:“老师,我们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之后他赶快拉着他爹他哥,急匆匆往点着灯的大厅跑。   一众听客自然客随主便,大家都走了,尚秀芳也不会自己一个人留下。   就是离开时,那双翦水秋瞳恋恋不舍的意味太浓重,一双素手抓握白绢的力道太紧。   被卷成圆柱形的白绢经过摧残之后,纠结的和尚秀芳的内心也没差了。 第59章   顾生玉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李世民叫嚷起来的时候, 他正准备敛衣休息。   大半夜的带一群人来围观自家老师, 他不修理下这个不肖弟子, 这混蛋以后真不知道尊师重道四字怎么写。   这么想的他,不经意间瞥向自己手边儿, 哭笑不得的看着系统蹦出来的窗口。   【系统:宗师位面系统执行任务完成93%,请宿主再接再厉。】   【系统:位面宗师发来通话申请,请系统选择[接听]或[拒绝]。】   “还挺人性化的, ”顾生玉一面想着, 一面按下接通, 然后灵魂被拉到了一个虚无的空间。   空间里闪现无数信号,若隐若现的亮光像是黑夜中的星子一般, 他莫名意识到这些星子都代表着一个人。   “顾小友?”   周围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沉稳的声音, 顾生玉不需要看到本人光是从这声音都能判断出此人是谁。   “莫师……”   距离上一次尴尬的争执, 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正常通话了。   顾生玉想起当年耍脾气, 闹得宗师们陪自己“疯”了好几年就觉得脸红。   长山山人倒是体贴他的尴尬,施施然说道:“没事, 老夫只是试试这个新功能, 这种时候系统会开启新功能, 还真是……让我想想那个词儿是什么?哦, 对, 人性化!嗯,是挺人性化的。”   顾生玉平和的笑笑,“虽然至今弄不懂系统是什么, 但它确实完成了诸位师父的心愿。”   长山山人透过视频虚影看清顾生玉此时的情态,顿时面露欣慰。   “虚拟空间似乎是为了方便其他人和你说话,不然每次都要将你的灵魂拉来位面也太不方便,不过我们这边儿倒是能看清你,你那边儿如何?”   顾生玉望着这片虚无空寂的空间,老实说,正常人呆在这里多出一秒都是折磨,但他弯眸浅笑,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表情生动且无奈的说道:“没有什么不同,倒是这大半夜的,就是想和我聊聊天吗?”   他的表现太正常,正常到就算是长山山人也没想到对方身处一片漆黑无际的空间。   长山山人摸摸胡子,低咳一声,正色道:“我是来谢过顾小友的。”   顾生玉装作很认真的模样问道:“这是位面里所有人的想法?”   长山山人无奈笑笑,“是。”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个虚无空间所有星子尽皆亮起。   有如银河浮动宇宙般的景象,看的顾生玉下意识停止了呼吸,直到对方再一次开口才回过神来。   长山山人眉目慈祥,经常和他聚在一起的刀魔,孙君等人更是相继站在他背后,偶尔目光相碰,眼底流露的都是别无二致的情绪。   顾生玉道:“这是干什么啊?”他望着眼前形状不规则,却通向远方黑暗的星辰银带,生出了久违的无措。   “挺起胸膛,畏畏缩缩的怎么算是我孙君的弟子!”   孙君此时冒出来,代表他的星子呈现杏黄的颜色,但在银白的流动带中倒也不怎么显眼。   “……”顾生玉无奈的挺挺十分笔直的后背,“可以告诉我了吧?这么大阵势,看的我都不安起来了。”   长山山人道:“其实你想的没错,我们确实罔顾了你的意识,将你从你的世界带到这个陌生地域。仅为一己之私,让你离开你熟悉的一切。无论有着怎样的理由,错误的都是我们,所以你不满也是正常的。”   “……这个话题不是都讨论过了吗?”顾生玉压下心底生出的不好预感,尽力平静的说道:“我已经不是二十几岁时的我,我很清楚自己拥有的是怎样珍贵的经历,所以真正应该道谢的是我。”   说着,拱手拂袖,双膝跪地。   天地君亲师,古人云双膝可跪者唯有以上五例。   今时今日,顾生玉发自内心的想要证实什么。   “能做诸位师尊的弟子,是我之幸!”   “唔!”孙君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这一点儿都不像他,可以说,莫师这么一小摊人里就属他最硬气,对顾生玉最苛刻,但是在顾生玉跪下的时候,第一个动容的却是他。   刀魔拍拍孙君的肩膀,沉默踏实的刀者此时居然给人异样难言的踏实感。   他冷肃的说道:“你学我的刀,学的很好,我为你……骄傲。”   能让他说出这么一番话实在是不容易,但在顾生玉跪下后,那些矜持的宗师都忍不下去了。   感性的泪湿衣袖,性子怪一些的背过身去,将情绪都藏到背影里,冷静一些的,沉默的拍拍身旁人,借此抒发自己的情绪。   长山山人语气颤抖的说道:“顾小……好孩子,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啊!”言罢,背过身去,由冷静下来的孙君接下他的话。   孙君道:“顾生玉你可知为什么我们都不叫你徒弟,也不名言你唤我们师父吗?”   顾生玉从广袖中抬起头,疑惑道:“难道不是我的原因吗?”   苏君:“蠢货,怎么会是你的原因!”   他骂的太利索,顾生玉抹了把脸才反应过来,“那是因为?”   孙君沉默一阵,才叹道:“是我们不配做你师父啊。”   顾生玉当即反驳道:“一定是我的原因!”   “倔什么倔!听我说完!”孙君一眼瞪过去。   可惜虚无空间看不到他的样子,不过从他的语气也能想象出他此时的模样。   顾生玉为了不惹来更犀利的毒舌老老实实应是。   孙君抿紧唇线,不甘的说道:“并非你不合格,恰恰相反,你太合格了,反倒衬得我们这些做师父的无颜。”   顾生玉张张嘴,刚想反驳,孙君冷然怒斥:“闭嘴,听我说!”   顾生玉:“……”   你嗓门大,你有理。   他已经不知道为啥检讨的那方反倒更理直气壮了。   长山山人似乎也看出场面的失控,百“忙”之中抽出空,拍拍孙君的腰——他那个姿势就腰比较能不着痕迹的提醒。   孙君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缓缓说道:“不管系统是个什么东西,不可否认它十分尽责。你被他挑选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承认你是我们共同的弟子,然而……最后反倒是我们这些做师父的……帮不上什么忙。”   “……”   这话就奇怪了,他们可谓顾生玉最大金手指,居然会觉得自己派不上用场,顾生玉只能试探的说道:“呃……莫非是最近没有附身?”   苏君冷哼。   顾生玉识相闭嘴,不再妄加揣测。   长山山人这时也整理好心情,疲惫的说道:“你应该听说过如师如父这句话,并非你这个当弟子的让我们不满意,而是我们这些当师傅的做不了一个好父亲。”   “我们已经死了,顾生玉,除了这身残魂,我们一无所有,实在是不值得你耗费这么多心力。”   “正是因为你太好,我们才更需要惭愧。”   孙君缓缓道:“你一直以来的作为我都看在眼里,你真的是非常好的弟子,好到若是在我生前,你也会是我的唯一传人。我会让你继承我的医术,看你娶妻生子。你作为我的弟子可以随意闯荡江湖,做尽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在这里的我都办不到。”   “我是个不合格的老师。”   “……”   顾生玉从未听过孙君这样颓废的口气,好似他一瞬间老了,老的什么都做不到,老到只能被人搀扶着送入土里。   刀魔一向是话最少的,也一向是最偏心顾生玉的,但是他开口,却是和孙君内容不同,但意思却相差不远的话。   “若是在生前,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闯荡江湖数十年最后也只有一把刀伴身,可如今我连把刀都没办法给你……”   顾生玉看不清刀魔的神色,他的语气甚至也和之前没有任何两样,但就是有那么一丝说不清的意味针扎一样戳着心口。   其余的人不需要再开口,顾生玉已经聪明的弄懂了宗师们的集体想法。   他们觉得自己的不合格之处并非是物质上的匮乏,正如刀魔说的一把刀,也并非就是一把刀。   遗憾到不愿意认自己这个弟子的,是他们无法尽到做师父的义务。   正如莫师说的那句,如师如父。   师父师父,对古代人来说,老师就是自己另一个父亲,弟子就是他们的孩子。   对于这些已经死亡,可能生前也没有留下子嗣血脉的宗师来说,顾生玉既是他们的弟子,也是他们的孩子,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办法为他做。   就像是之前用留言作饵激起顾生玉的愧疚心一样,他们说是以退为进,以情动人,可这其中又有多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们的情况只能让他们剑走偏锋,顾生玉也只能在有限的帮助下硬抗过去。   不然对他们两方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试想一下,顾生玉若是无宗师们的诱导,他会不会心魔丛生?别说破碎虚空回到自己的世界了,走火入魔而亡是不是都有可能?   不可否认,过程虽然曲折,但两方最终达成了共识。   就是这方面,无疑还是顾生玉妥协的更多一些。   现在宗师们闹出的这么一处,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证明了顾生玉并不仅仅是一个人在付出。   他们都有看在眼里,记在心底,如今爆发出来,想来也是为了做个了断。   顾生玉距离破碎虚空眼看着只差最后一步,这一步何时跨过去都可以,而且……他现在已经是比诸位宗师更优秀的人了。   所以他们想要提醒他。   提醒他看清自己。   顾生玉如今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比得上他在原本世界生活的长度。   那么在他心底,回家是否还具备最初那般的意义。   他要是回到那个世界,物是人非,他又能否适应下去。   不管如何,此时的顾生玉看起来都是个彻彻底底的古代人。   这都需要他在破碎虚空之前想好,也是宗师们仅剩的几个能操心的部分。   顾生玉平静的望着那些浮动的光点,他们或许自己都见过,但相处的时间不长,或许仅仅是附身之后就消失在位面空间里。   毕竟每个宗师的地盘都有他们自己熟悉的风格,经常雪山茅草屋旁边是一座竹林小筑。   风格林立也算是顾生玉屡次踏足后意识到的位面特色了。   想到这里,他弯起嘴角,又一次低头下去。   “你们是最好的老师,在我心中,不会有比你们更好的老师了。”   这话一说出口,整个空间都静了一静。   顾生玉短短一句话中饱含多少体谅,温柔,是除此之外的人感觉不到的。   可能感受到的人,那满心的感动简直无法言说。   高兴吗?   高兴后继者出色的不得了。   遗憾吗?   遗憾自己并未在生前时候就遇到他。   满足吗?   非常满足,得徒如此,此生幸事!   “好、好,非常好!”长山山人抿紧唇,眸色湿润,“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们就放心了。   接着光点一个个消失,顾生玉望着这片静止的天地,在最后一个光点消失后站起身。   看向四周,这本是黑暗的空间,却奇异的拥有立足点。   没等他研究,待到所有人都挂断,系统自动将顾生玉弹了出去。   张开眼睛,顾生玉先是看向周围确定位置,发现他还在原地没有动,接通通信时树上落下的叶子正好飘完最后一程。   这下他确定了现实的时间没有任何变化,那一处空间确实是静止的和外界不同。   思索几秒,顾生玉戳开系统,主动给系统发了条通信。   “这是什么情况?”   宗师们集体更年期了?   想当然的,从来都高冷的系统是绝对不会回应顾生玉难得的主动的。   顾生玉:“……”   你说系统就这态度,怎么让宿主有安全感?   一挥手,将脑子里冒出来的吐槽抹去,他深吸一口气,古代的夜晚空气清新到只是吸进去一口,就有种发自肺腑的清爽感。   看着满天星斗,回想起在虚无空间里的一切,顾生玉自言自语道:“我就那么让人操心吗?”   宗师们的潜台词他怎么会听不懂?好赖他也是成年人了,自己做的决定肯定要有觉悟承担。   “说起来,回去……”生活是不是也会面目全非了呢?   顾生玉可没忘,当初穿越的时候系统从未说过他原本的时间会冻结。   一个消失二十多年的人突然出现,那些面目都模糊了的亲人恐怕也会感到困扰吧。   无奈的笑笑,顾生玉反身回屋,一夜安眠。   次日尚秀芳大家告辞离去,李阀再度恢复平静。   顾生玉的小园清净的仿佛世间唯一的净土,所有事情都在不紧不慢的进行。   不知何时开始,这份清净也被逐步逼近的十年之期打破,就连避世中的顾生玉也感觉到李阀中的不安骚动。   “徒弟啊……”他漫不经心的从竹篓里捻起一枚棋子,顶着一碗水扎马步的李家二公子苦着脸说道:“老师,有什么事您就说吧,要是我能做的一定万死不辞……所以别让我扎马步了!”   “去,你武功不好还不许我训?”顾生玉漫不经心的往棋盘上落下一子,轻哼道:“下盘功夫不稳,到时会吃多少亏你知道吗?”别人踹你一下你都站不住。   “知道知道!但我根骨不行,当年你不就告诉我了吗?”李世民连连告饶,“您就别折腾我了!”   提起这个他也委屈,好男儿谁没个策马江湖的愿望,当个武功盖世的大侠几乎是在得知自己师父天下无敌时就升起了。   然而这个时候告诉他天赋不行,习武的话这辈子顶多跻身二流,还不如老老实实学琴棋书画争取做个闺秀眼中的风流公子。   还是当师傅的吗?残忍的一点儿梦想都不留给徒弟!   李世民委屈的不行不行的。   顾生玉瞥他一眼,“你和你大哥还真不一样,他当年可是求着我教他练剑。”   李世民从他话里听出到此为止的意思,忙欢天喜地的拿下头顶的碗,挪挪僵硬的腿。   “我个人习惯是不要在不擅长的方面白费力气,费尽心机还未经寸功是很让人颓废的事情。”   顾生玉呵笑出声,“也不知道是说你懒惰,还是说你聪明。”   李世民好不容易将自己挪到顾生玉旁边,整个人失力的坐下,低垂着头,语气十分认真到近乎顽固。   “不过,这也是分情况的吧。如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那哪怕不擅长我也会坚持下去。”   “……”拍拍他的头,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顾生玉道:“行了,别装了。”才蹲多久就这副宝宝已死的样子。   李世民一下子抬起那张笑容满面的俊脸,讨好的说道:“老师老师!您就告诉我吧!”   顾生玉轻哼道:“就那么想知道?”   “嗯嗯嗯!!!”   想起李世民一大早冲进来慌不择言问出的问题,顾生玉摇摇头,“你以为长生诀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世民瞪大眼睛,“我怀疑长生诀和老师你有关!”不然不会那么突然就冒出来。   顾生玉顿了顿,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随手扔出去的绢布……   “是我送出去的。”   李世民当场倒抽口冷气。   那可是四大奇书啊!   那可是仅次于战神图录的长生诀啊!   当初听说宇文化及追杀两个小混混就觉得奇怪,再一调查居然会是长生诀的原因。   奇书之一现身江湖,不知有多少人闻声而动。   腥风血雨就在当前,李世民没先想李阀会不会受到影响,他首先诡异的觉得这事一定和自己师父有关系。   怎么想都想不安生,他干脆跑顾生玉这里求答案了。   是不是您老说句话吧!   然而等这个答案真的证实自己心底的想法时,李世民眼神都是死的。   “那可是四大奇书啊!”   不知不觉将心底的感叹说出来。   顾生玉闻言轻嗤一声,随即淡淡道:“物归原主而已。”   李世民:“……什么意思?”   这原主肯定不是宇文化及,至于那两个小混混压根没被李阀二公子放在眼里。   以他的出身来说,够资格将世上绝大多数人藐视下去。   顾生玉托着腮,淡淡道:“你看着吧,再过不久这天下就将风起云涌。”   李世民:“……”   仿佛印证他的话一般,乱局由此开始。   隋朝末年,隋帝杨广好大喜功,内外失政,以致人心尽失。   群雄割据中原,陆土烽烟四起,局势立刻不可收拾起来。   原本沉寂在江湖这滩水下只是稍稍冒头的势力纷纷挺身而出,形势几乎瞬间呈现乱世之象。   都说乱世出英豪,两名扬州城的小混混偶然得到长生诀,居然也成了角逐天下的一员。   寇仲,徐子陵两人不负之前经历的万般磨难。生死之间打滚的经验,将他们带入许多大人物们的视线里。当然之后的危机艰险暂且不论,毕竟途中遇到的机遇也是不少的。   老话说富贵险中求嘛,对扬州双龙来说,这句话十分贴合他们自身的经历。   陆小凤当年有句话说的话,混迹江湖最不能小看的就是老人,女人,和小孩,正是因为他们本质是世人眼中的弱者,所以能在江湖上生存下去才更不好惹。   她们必须比想象中更狠,更毒,更无情,不然就会被潮流吞没,化为枯骨黄沙。   阴葵派就是这么一群女子聚集起来的魔门门派。   她们狠毒无情在江湖中如鱼得水,绝色姿容不知道闯入多少人的心。   就算是不少高手都难逃她们的手掌,更别说初出茅庐的寇仲和徐子陵了。   初见时美得灵动非凡,如同山中精灵,娇声笑语是缠绵在耳畔最俏丽的作弄。   但也就是她,带来江湖最初一波的风雨,磨砺了当时初入江湖的寇仲,徐子陵二人。   扬州一个不怎么出名的赏雨亭,寇仲徐子陵与阴葵派妖女再次相遇。   “婠婠!”   寇仲一看到她便惊斥出声,没想到美得妖娆灵魅的女子仅仅是瞥他一眼。   徐子陵赶忙拉住冲动的兄弟,戒备的望着她。   “你又来做什么?”   婠婠轻轻哼着小曲,脚下扬州的流水洗过她晶莹若玉的赤足。她坐在湖边的小船上,四周开满盛放的莲花。   “怎得哩,有你们在的地方还不许我来了?”   徐子陵皱眉,“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他抓住寇仲手臂作势要走,婠婠突然幽幽叹了口气,“你啊,你啊,真是不解风情呢。”   寇仲嗤道:“你这么冷血无情,我兄弟要是解了你的风情我才要担心!”   婠婠瞪他一眼,青丝垂落肩上,颈侧白皙的皮肤平添几分风情。   “长生诀一开始在谁手里,你们知道吗?”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觑。   一见他们这副样子,婠婠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她轻飘飘自船上飞起,踩着莲花,宛若仙子回归天上,声音远远传到寇仲,徐子陵两人耳边。   “无知真是轻松啊。”   寇仲:“……她什么意思?”   徐子陵摇头:“不知道。”   寇仲深深皱起眉头,“难不成长生诀一开始是在个惹不起的人手里?可是这也不对啊,咱们当初弄到长生诀的地方分明是个扬州帮派。”   徐子陵担忧的看向婠婠消失的方向。   “总之,顺其自然吧。”   寇仲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虽说他们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般无力,扬州双龙在江湖上也是鼎鼎大名,但和一些大势力的继承人还是没法比。   身边没有固定势力的他们注定比不得那些人消息灵通,但婠婠留下的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语,还是在某次机缘巧合下弄懂了。   一些巧合,天意,幸运等等原因,寇仲两人认识了侯希白,阴葵派花间阁传人。   三人喝酒的时候,寇仲偶然提起了这件事,侯希白当场掉了酒杯,模样分外惊异。   寇仲慌忙擦擦桌面上滩开的酒,急匆匆拉拉侯希白的衣袖。   “你这是怎么了?”   徐子陵一拂掌蒸发了桌面上的水渍,散入空气的酒香感觉比喝时更加醉人。   侯希白一缓过神,就用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两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幸运的人。   半响,他说道:“你知道世上有一人,就算是阴葵派阴后恨极了他也不敢直言他的名字吗?”   徐子陵由于之前和祝玉研见过面,他试探的提道:“石之轩?”   “咳咳咳……”正打算喝酒压惊的侯希白当场把喝下去的酒咳出来了,“咳、不咳咳……不是!虽然石之轩被阴后恨之入骨,但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在十年前伤了阴后,”说到这里,他动动嘴唇,一口喝掉剩下的酒水仿佛才鼓足勇气,“这是从我师父石之轩口里知道的,阴后祝玉研曾去迷惑过那个人,但那人只用剑气,就给阴后留下了十年不愈的伤!”   “哇!”   寇仲一想到那么可怕的女人居然还是有伤没好版的,不禁更加为她全胜时期的修为感到可怕,而能将那时的她伤到这种程度的人……这是哪方怪物啊?   侯希白瞥他,“不信?”   “不是不信,”寇仲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是很难相信!”   祝玉研已然是当世绝顶高手之一,而这样的人只是被人出了一剑就打伤多年。   这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没想到侯希白就等着他这么说呢,他冷冷嗤笑一声,道:“这就不敢置信了?待到我将接下来的内容说出来,你岂不是要惊愕的将手里的酒杯吃下去。”   从侯希白开始说起,徐子陵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如今听到这里眼露询问。   “可是那一位?”   侯希白一下子笑了起来。 第60章   徐子陵从一开始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如今听到这里更是出声询问道。   “可是那一位‘天下无双’?”   侯希白一下子笑了起来, 大力拍拍徐子陵的肩。   “看样子某人可比陵少孤陋寡闻多了。”   寇仲夸张的翻个白眼, “你倒是说啊!”   侯希白说起这件事, 俊美的脸上表情无意识变得严肃,这份变化自然没有逃过在座两人的眼睛, 他们也慎重起来。   侯希白道:“天下三大宗师你们可听说过吧?”   寇仲,徐子陵齐齐点头。   侯希白比比眼睛下边,“塞外武尊这里有个伤痕, 那就是被刚出江湖的‘天下无双’划伤的, 据说武尊胸口也有一处几乎致命的伤疤, 但是从没人见过。”   “……”   寇仲,徐子陵在此时默契的对视。   毕玄可是因为跋锋寒的关系追杀他们好多次, 当时那个如神如魔一般的男人脸上唯一的瑕疵他们可是记忆尤深。   “天下无双到底是谁啊?”寇仲忍不住好奇心的追问道。   能给阴后留下隐疾, 能打败武尊毕玄, 这等人物, 怎么江湖上从未听闻?   侯希白仿佛嫌说的还不够多一样,斜睨他们一眼。   “其实你们该听说过他, ”之前从双龙这里听过他们身世, 自然知道他们的养母是傅君婥。   寇仲呲着牙催促, 一拍桌面, “快别卖关子了!”   侯希白恶劣的笑笑, 然后道:“傅君婥作为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弟子,她没和你们说过唯一击败‘奕剑’的人吗?”   寇仲恍然大悟,徐子陵看样子也是心中的想法得到证实, 他们语气不同却异口同声的道:“顾生玉!”   侯希白抿了口酒,眯着眼睛道:“其实寇仲你该在我提起‘天下无双’时就意识到他是谁,尚大家憧憬顾先生,崇拜对方到去了李阀还特意求见的事迹基本江湖上人人皆知。”   “……”   寇仲哑口无言,他想起那个美貌不已的女子,对方的歌声至今仍在耳边回响,将他带入她的世界。   徐子陵为侯希白倒上酒,淡淡道:“我是从妃暄那里听说的,她的师父当年曾与顾先生见过一面。”   一听到有关慈航静斋的八卦,侯希白顿时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徐子陵摇摇头,“妃暄没说。”   侯希白:“……”   “也是,这种门派秘事也不会有人到处说,”他懒散的为自己斟酒,举手投足间“风流公子”的情态顿显,引得酒楼里的老板娘频频飞来媚眼。   等寇仲从回忆中回过神,第一个问题就是……“和天刀比起来,顾生……顾先生如何?”   要知道在他们初入江湖的时候,阴葵派传人还是静斋女子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大人物。虽然现在也是,但两人也已经有了和对方平等谈话的资本。与此同时,他们也弄清了江湖中到底谁才是不可得罪的人。   在那些人中,天刀宋缺绝对是最超然的一个。   侯希白闻言,提起了些兴趣。   “说来,天刀和顾先生的关系还真有些可说的地方。”   寇仲,徐子陵,一时聚精会神,自古以来听八卦的人差不多都是这副模样。   侯希白道:“据说,每一次有顾先生出现的消息,宋阀情报人员都会将消息传回岭南一趟,具体是谁要看,你们都懂吧?”   寇仲,徐子陵互相看了一眼,用力吞了口唾沫。   ……   “顾先生,您就让我进去吧。”   风和日丽的午后,李家大公子站在一座平凡无奇的园子外面,语气轻松的唤道。   李世民偷偷看被呼唤的人,然后被斜了一眼。   顾生玉扔掉手里的棋子,石头做的棋子落到棋篓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怎么?皮痒了?”   李世民立马摆出最正经的模样,严肃道:“老师,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我记得我把这件事交给你处理了。”   “……呃……”   顾生玉瞅着他轻嗤,“你还能有点儿用吗?”   李世民:“……”默默退散。   从棋篓里又摸出几个石子,外面呼唤的声音不断,顾生玉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棋子“啪”的拍到棋盘上,听的李世民汗毛炸起。   顾生玉不耐道:“去,把他叫进来,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需要他这么执着。”   “是。”   李世民快步走到门口,传达了顾生玉的意思,顺便提醒自家大哥,老师现在心情不好,你别作死!   李建成听到后脸色都没变一下,平平淡淡的说道:“好。”然后就进去了。   这份处变不惊的大将之风,看的李世民面无表情。   李建成进去之后,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静默了好一段时间。   在李建成成年后,他在顾生玉这里得到的待遇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顾先生。”   李建成终于拱手行礼道。   顾生玉不咸不淡的应了声。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来见先生吗?”   “没事你可以……”   “其实是有和顾先生相关的消息在江湖上流传……”   “……”   后几步进来的李世民一阵无言。   李建成变脸速度之快,就和他的脸皮有多厚一样,在李世民这里是千古之谜。   李建成若无其事的将调戏一秒切换成正经,顾生玉也习惯了一般听他说下去。   听着听着顾生玉奇怪的抬起头,正巧对方说道:“……现在的人都在怀疑先生您的传承来自长生诀,您之所以这么强是因为修习了四大奇书。”   顾生玉默了一下,抬起手,凌空将见势不妙打算溜走的李世民吸到手里。   像是提小鸡一样提着自己这个不安分的弟子,顾生玉睨着他。   “说,老老实实的说!”   李世民:“……”干笑着擦擦冷汗,他身高明明已经是男人中高挑的了,但被顾生玉这么一提,硬生生蹲下去半截,谁让顾生玉是坐着的呢。   李建成看着他们两个的动作恍然大悟。   “难道这件事和二弟有关?”   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到处都是有关于长生诀的消息,其中两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也借此一跃成为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后来赶上慈航静斋传人下山,这股奇书的热度才下去了一阵子,但最近居然又被炒了起来,还和顾先生扯上关系。   原本李建成以为是有人在搞什么阴谋,结果……居然是自己二弟动的手脚!   这下子,他就不明所以了。   他疑惑的目光落到日常状态下的师徒两人身上,顾生玉教训李世民的手段可谓熟练度已经到达满级。   几下子就将李世民固定成一个扎马步的姿势,无视他欲哭无泪的表情,懒散说道:“你要是不招,就一直给我这么蹲着,蹲到你想说为止。”   “别、别啊!我招,我招!”   顾生玉:“……”   真是不知道青史留名的太宗为何会是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李世民一看事情瞒不下去,痛痛快快的就招了。   “消息是我传的,”他认下了,然而……“可是我传的并非现在的这些内容,我只把长生诀是从老师手里流出去的消息稍稍透露一下,真的!”   顾生玉冷笑:“我不信你将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会没想到局面变成现在这样。”   李世民:“……哈哈,我错了!”   “呵呵。”   顾生玉起身和李建成往外走,背后连连传来李世民的哭诉声。   李世民哭丧着脸大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老师你放过我吧!会死的,真的会死的!我错啦!!”   一直到他们完全离开小园,那声音才渐渐消失。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府邸的回廊里,路遇的仆人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然后在他们靠近的时候恭恭敬敬的行礼。   顾生玉一直走到一个水池前才停下,他冷静的看着碧色的水面说道:“李阀之前出兵了吧?”   李建成不意外顾生玉会知道,因为从小到大,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从来是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清澈的水池在阳光下仿佛一块纯度极高的翡翠,顾生玉眉眼映入这池翠色为他染上几分属于植物的柔和。   李建成不开口,顾生玉也不会开口,他们两人的相处方式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了大片的空白和沉默。   他望着顾生玉的侧脸,眼里闪过一道痴色,但不过一瞬便恢复原本的深沉。   李建成主动开口:“父亲之前承诺过,打下长安城的人会是下一任继承人。”   谁都知道,李阀要是决心征伐天下,那么“继承人”一词的实质根本就是太子的代称。   有称王的野心,肯定也要面对残酷的现实。   李建成没等顾生玉开口,缓缓说道:“二弟的班子已经拉起来了,元吉也是一样,父亲其余的子嗣不足为惧,就算是元吉……呵,不瞒先生,我最大的对手应该就是二弟了。”   顾生玉头一次眼带情绪的看他,意味深长道:“你这样看起来才有些正统继承人的样子。”   李建成笑笑:“我曾经和先生说过,我‘这个’样子最能服众,我本身并不见得是这样的性格。”   顾生玉当然记得当年那次对话,和这一次一样,原因都出在李世民身上。   “若李阀成事,你难道也想欺骗天下吗?”   李建成平静道:“有何不可?我有心瞒二十年,就能再来个二十年。而且我能保证,在先生面前的我,从来都是最真实的那一个,只希望先生愿意相信。”   顾生玉旋身看他,目露疑惑,不解的道:“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   李建成此时的眼神,可能是此生最温柔的了。   “有一日,神女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若有机会我也会像牛郎一样,偷偷拿走天人的羽衣的。”   可能最初仅仅是一见钟情,但当意识到这份感情的时候,就只剩下拿到手和失去两个选项。   更甚至,他不愿意思考失去的可能。   若不是顾生玉不像是神女那样,失去了羽衣就什么都做不了,恐怕他会学汉武帝一般金屋藏娇。   李建成的话无论是放在哪个时代,都透出一股子寒意。   可谓柔情蜜意下的毒药,深情款款中的冷酷。   顾生玉叹道:“果然,你很危险,可惜威胁不到我。”   李建成仍是一副温润端方的模样,好似没听见顾生玉的话般浅浅笑道:“我是真的想知道会威胁到先生的……到底是什么呢。”   顾生玉摇摇头,置李建成话中的探究为无物,说道:“换个话题吧,李渊说打下长安者为下一任储君,那么是世民成了?”   李建成面不改色的点点头。   “他赢了。”   “这中间还有变故?”   顾生玉冷静的说道,虽是问句,但看来他已经胸有成竹。   即使决定隐居,时局变动仍需要时刻掌握,包括李阀最近的动作频频,也没有脱离他的视线。   李建成不答反道:“他赢不了我。”   话语中一瞬流露出的霸气自信,简直推翻了他平时温文尔雅的形象。   顾生玉一点儿也不意外的样子,看的李建成惊喜道:“我就知道先生最懂我。”   顾生玉再一次摇摇头,毕竟是若没有李世民就一定会是太子的人,说他谦和的和个小绵羊似的自己才不信呢。   李建成暴露出真性情,反倒让顾生玉松了口气,说明这人不是正史中记载的那个卑鄙平庸,品德败坏的息王。   虽然他这么些年也看出来,李建成要真像是历史上所书的那般。他要么是个变态,要么就是坏到骨子里的恶徒。不然不能忍这么长时间,还骗过这么多人的眼睛。   古代可是非常注重德行的,一般德行败坏的别说当王的,就连大臣都不允许。   而顾生玉会说李建成打算欺瞒天下,专指的还是他本不是温和可亲的性格,却总是一股谦和有礼的模样。   若让这样的李建成继位,恐怕奔着他贤良名声来的,打算到时主弱臣强的大臣会被他的翻脸无情吓死。   因此这话更多带有的还是不含攻击的挤兑,李建成坦然接下,何尝不是认为顾生玉能够理解自己。   就是顾生玉不打算当这个知心人。   李世民虽然在顾生玉面前不着调,但他无论是调兵遣将,还是政治眼光,都是足以称皇的人。   放他出去,就意味着顾生玉打算让他插足天下大势,自己搏出建国根基。   只是这样做,变相也是推了两人往兄弟相杀的道路上一把。   自古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是兄弟呢?   李建成恐怕非常明白,也是因此,他对顾生玉的期待才永远不可能实现。   李世民小他十年多,十几年前的李建成就会在顾生玉面前流露出对他的忌惮情绪,那还只是因为李世民有个宗师当老师。   那么这个时候羽翼丰满的他,更不会因为兄弟情义手下留情。   而可巧,顾生玉认为自己的徒弟亦是相差不远。   要知道,狠辣也是帝王的品质之一。   李世民是天生的帝王!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就是偶尔回想起两个小萝卜头不知不觉间就长这么大了,还会手足相残了……顾生玉有时也会感到矛盾。   “李渊不该出尔反尔。”最终,他无奈叹道。   既然答应了,就别反悔啊,现在只口不提当初承诺,可不就是在寒自己儿子的心吗?   李建成笑笑:“父亲也是没办法,他显然清楚我和二弟之间谁也容不下谁。只能不断的转移矛盾,必要时候装聋作哑。”   顾生玉瞥眼他道:“他是你们父亲,所以顶多做到这种程度。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必须要理解,你们再怎么为了权利自相残杀。可对一名老父亲来说,不下于剜他的心。”   原本一脸不以为意的李建成听到这话立即正色。   “这是当然!”   顾生玉点点头,知道他这话发自内心,然后又开口道:“李阀如今刚刚起步,势力上比起他人略有不足,你们现在要团结到一起,不然这江山,也不会是你们李家的。”   李建成虚心应是,突然释然的笑道:“不知道为什么,和先生谈过之后,内心的忐忑都消失了,也许是因为先生一直相信我们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吧。”   话音刚刚落地,顾生玉第一时间看向李建成,眯起眼睛。   这话的意思好像不怎么单纯?   李建成像是没有察觉到顾生玉目光下的锐利,反而提道:“和氏璧现身江湖,慈航静斋代天则主,这件事先生你怎么看?”   “……有病。”   无论何时提起慈航静斋,顾生玉第一反应都是有病。   原因还是出在他几次稀少的出门,都被静斋的人在宁道奇那里堵住,最后硬生生逼成个足不出屋的死宅上面。   不管静斋女子多么美,这放在现代妥妥跟踪狂!   不自觉的按按眉心,一看顾生玉露出头疼的神色,李建成知情识趣的转移话题。   “再过不久,我们就要迁入长安,先生是打算留下还是同去?”   顾生玉想了想,说道:“我可能会重出江湖。”   李建成:“……”   顾生玉突然冒出的想法,就算平静如李建成也被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继续追问,对方已经摆摆手表示今天谈话就在这里,他要去收拾不肖弟子。   知道自己今天能说这么多话已经是顾生玉难得的破例,李建成心想来日方长,遂听话的退下了。   返回小园的一路上都没碰到过几个人,看来迁居长安的事情已经影响到全府,这个太原老家是不会留下几个人了。   当顾生玉一面想着刚才得到的消息,一面听着园子里面传来的鬼哭狼嚎……等等,鬼哭狼嚎?   停下迈进去的步子,顾生玉就这么站在大门口,平静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盯着李世民的作妖。   前些日子刚及冠的某人咿咿呀呀的嚷嚷着,大意都是他错了,老师饶命的废话,偶尔夹杂几声山歌民谣,这是他无聊了。   顾生玉就这么听着,收敛气息走到李世民近前,若不是影子暴露了他的存在,可能还会听见几句李世民以为霸道师父不在后的怨念。   “挺开心啊?”   听到这凉飕飕的声音,李世民猛打个冷颤,讨好的笑道:“老师,你看我……嘿嘿,这不是……嘿嘿……”   顾生玉不忍直视的拍拍他的脸,坐在棋盘前面,旁边就是蹲着马步的李世民。   “说吧,心里是不是特委屈?”   李世民一愣,随即挂起玩世不恭的笑脸。   “哪有的事,在攻入长安后我就有这个预感,如今不过成真了罢了。”   顾生玉看都不看他的逞强,懒散的说道:“有预感和预感成真可是两码事,别跟我玩文字游戏,你以为我比你多吃了这么多年的盐是白吃的?”   他的话落下,旁边人的气息顿时低迷了不少,他随意弹出一道指风,解开李世民的穴道。   蹲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某人一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废柴样,轻松来到顾生玉身旁坐下,腿都不带打晃的。   背靠那棵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树,李世民目光深邃,看起来比他的年纪大出不少。   “我没想到父亲会真的这样决定。”   顾生玉:“他也有他的难处。”   李世民苦笑:“我不相信父亲不明白我不惜暴露出自己的班底也要拿下长安城的原因,我和我的幕僚可谓费尽心机夺下长安,原因岂是在他的承诺上?”   顾生玉落子的手一顿,就听见他痛苦的说道:“如果能堂堂正正分出胜负对我和大哥都好,这是唯一一个能避免演变成不可收拾未来的机会!”   可是……父子之情也好,外在矛盾冲突也好,总之,这最后一个可以和平解决王位问题的可能性还是失去了。   接下来就是真刀实枪,连多年的兄弟情义也要说扔就扔的残酷角逐。   “偏偏是父亲……”李世民发出近似小兽一般的呜咽,显然他明白,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一家子的关系绝对会分崩离析。   顾生玉叹气,抬手拍拍李世民的后背,像是小时候一样抚摸他的头发。   “想想你的妻子,你要为她考虑。”   李世民念起自己不久前成婚的结发妻子,低着头哽咽道:“观音婢……”   缓慢抚摸在头顶的手掌一如既往能带给他安心,李世民甚至像小时候那样蹭了蹭,才坐直身体再次开口道:“就像我说的,最后一个和平的契机被打破了,我总要拉拢其他势力。”   “李阀的人比起我,更能接受表现完美的大哥。更何况嫡长子继位一向是世间传统,我不好从这方面入手。”   说到这里,李世民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不能从门阀方面借力,我也就只能借助一下老师你的名声了。”   顾生玉挑眉:“长生诀的消息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放出去的?”   李世民矜持的颔首,努力让自己显得无辜一些。   “我怎么说也是被你罩着的徒弟,即使打着长生诀这个虎皮,一般人就算查到我动的手脚也不敢对我出手。更何况老师您一出现就在江湖中独领风骚,有的是人想知道您修炼的到底是什么功法,这么逆天。我不过是顺应民意,添油加醋了些……真的,双龙是你徒弟这件事绝对和我没关系!”   “等等,我多出两个徒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顾生玉突然反应过来,厉声道。 第61章   顾生玉原本听的平静,但李世民越说越多, 他就冷静不能了。   双龙是我徒弟算怎么回事?   别忘了里面那个徐子陵是叶孤城的先祖, 自己成了他师父可不就乱了辈分了吗?!   这样一脑门子官司的事儿可不是随便掰扯的清的!   现场可谓是顾生玉一瞪眼, 李世民瑟瑟发抖,老老实实将最近江湖上渐变的风向传来。   其实一开始的情况真像是李世民说的那样和白水似的, 单纯的只是长生诀可能出自顾生玉之手的小道传说。   然而等扬州双龙开始入了某些人的眼,他们修习的是奇书长生诀的事情开始大面积暴露,事态才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加上之前传出的长生诀是由顾生玉手里流出去的消息, 他们两个开始不可避免被同时提及。   更别说, 顾生玉当年是突然出现的, 双龙也是突然出现的……这说不准是师门一脉相承!   有人煞有介事的这么说,然后其他人就……信了。   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 李世民自己都不敢置信。   他当初的目的真的非常简单啊!   就是想借助自家老师的名声而已。   但是顾生玉的名字在武林上层是非常管用了, 就没有他没揍过的人, 但中下层就比较麻烦了。   顾生玉当年“疯”了的黑历史可是和他“天下无双”的名头齐名的。   可谓一提起顾生玉, 就会有人神秘兮兮的接一句“可惜疯了。”   李世民想收拢的就是这些依附在大势力下面的松散江湖门派,这样一搞可不是完全借不到光?   没办法, 他操刀子下手, 准备给自家师尊扬扬名, 然后怎么扬名?江湖人不讲究陈年烂谷子事, 所以必须从最近的流行中考虑。   然后排除掉明显会点爆自家师尊怒点的慈航静斋, 魔门,最近活跃度非常高的双龙就入了他的眼了。   其实之前还有些孽缘呢。   李世民的妹妹李秀宁曾引得双龙之一的寇仲痴心不改,双龙也在他摩下做过事, 不过他没怎么看得上人家。   堂堂李家大小姐怎么也不能嫁给穷小子吧?   而且自家妹妹也是要和柴绍订婚的人,故而,两方谈崩,他们负气走人。   李世民觉得无所谓,反正门阀大,来来走走的人本就多。   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两个穷小子如今也是一方人物了。   这让李世民不由唏嘘,说起来寇仲似乎还组织起了个叫少帅军的势力?   因为他久久不言,顾生玉低咳一声,李世民立马反应过来,干笑道:“老师,你看,我说的也没错是不是?当初我可是从你这里拿的第一手消息!嗷!”   狠狠敲敲他的脑袋,顾生玉想,就没见过这么坑师父的徒弟,难不成以后的大唐盛世就是这么坑出来的?   等到李世民坦白从宽,他不需要牢底坐穿,只需要从这时开始蹲马步蹲到顾生玉解开一盘珍珑。   围棋珍珑有的很好解,只需要一个子就能解开,而有的……能用在拜师学艺上,解不开这辈子也别想拜师成功。   当然了,以上例子都和顾生玉扯不上关系,甭管简单还是困难,对他差别都不大。   所以李世民到底需要锻炼自己的腿部肌肉多久,都要看他心情了。   显然,他此时心情不咋地。   狠狠收拾了一通自家弟子,顾生玉头疼的想了想,干脆放弃治疗,反正这世上能触动他的事情真的不多了。   随着当事人放弃追诉权利,江湖上有关于长生诀的流言正热热闹闹的席卷开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某对“双龙”。   “陵少,你还好吧?”   “仲少,你看起来不太好。”   阳光晒出来的小麦色皮肤,贴身的戎装勾勒出精实的身材,挂在嘴边的斜斜弧度令他看起来非常有魅力,给人一种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邪肆感。   这就是少帅军的主帅寇仲。   双龙因为一些原因各分东西,但其实一直都有在联系。   早在风向开始不对的时候,心思多的寇仲就留了个心眼。   等到真的被这股“浪头”打到,他和徐子陵已经找好机会再度聚首。   两个长生诀的修习者,相信有人想动他们也要掂量掂量。   而且寇仲相信,他们两兄弟在一起,就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   比起寇仲坏小子的魅力,气质出尘的徐子陵模样周正,五官透着股温和的平淡。   这是一个能够诱发他人心底好感的男人,他没有一般男子的侵略性,反倒宛若流水般自然而然。   这是徐子陵在修炼长生诀后产生的变化,和寇仲正好一刚一柔,一水一火。   性情的不同,让他们练出截然相反的内劲。也因此,他们见面后的表现虽然默契,但也各有不同。   和徐子陵的镇定比起来,寇仲稍显焦头烂额。   他毕竟是一方势力主和隐居山水的徐子陵不同,谁想逮他,只需要守在少帅军势力范围就可以。   回想这些日子被人打的坏主意,寇仲自觉铜筋铁骨都要嗨不住了。   如今一见徐子陵,他当场抱上去哭诉。   寇仲哽咽:“兄弟我好苦啊!”   徐子陵习以为常的拍拍他肩膀,安慰他:“嗯嗯,我知道了,现在跟我说说情况如何吧。”   寇仲顺势将最新消息告知给自家兄弟,他们当年吃多了情报不足的亏,现在更是抓紧机会补足这方面漏洞。   徐子陵听他说完,不比寇仲的激动,静默半响才道:“我觉得这消息是真的。”   寇仲:“……啥?!”   徐子陵认真说道:“仲少你当时不也觉得可疑了吗?长生诀的神秘性甚至在天魔策和慈航剑典之上。这样珍惜的东西,会随随便便被当时还是两个小混混的我们偷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出不寻常的味道。”   寇仲蹙紧眉头,也觉得可疑起来,“难道有人故意的?可是为什么?”当年他们就是两个小混混,而且就算是现在的他们也比不上一部奇书的价值。   徐子陵抿抿嘴唇,目光复杂的说道:“我其实回过扬州一趟……打听到有个穿着深色衣袍,气质有如魏晋名士的男人去过我们住的地方附近。”   “……”寇仲傻乎乎的张大嘴,有生之年头一次尝到哑口无言的滋味,“你是说……真是他?”   自从在侯希白那里听说了顾生玉之后,他们两个专门搜集了有关他的一切情报。   其中深色长衣,好似古时名流穿越时空而来的气度,可是最显眼的标识。   整个江湖可以说就他一个人这么穿,就他一个人这么显眼!   徐子陵默默盯着他,我都说的这么清楚,仲少你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是没用的。   寇仲:“……”痛心疾首,陵少你学坏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借着眼神交流,心有灵犀的沟通起来。   徐子陵:“……”去见见他吗?   寇仲:“……”为啥?   徐子陵眼神波动:“……”辈分上,他应该算我们师傅。   寇仲眼神犀利:“……”你确定咱们找上门去,他会欢迎?   徐子陵愕然:“……”呃,我的意思是去看看,毕竟若不是长生诀也没有现在的我们。   寇仲默然:“……”你说的没错,双龙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交流”到这里,两人达成了共识,然后在第一时间低头揉眼睛。   我去,好长时间没这么干了,眼睛好涩!   瞪着揉的通红的眼珠,寇仲抬头后补充道:“有个问题不解决不行。”   徐子陵歪头:“还有什么问题?”   寇仲痛苦道:“你忘了?顾先生在的地方可是李阀!李二那个混蛋当初是怎么骗咱们的你忘了?”   徐子陵沉默:“……我听妃暄说过,李家二公子是已知的顾先生唯一弟子,而居无定所,隐迹江湖的顾先生之所以留在李阀,也是为了他。”   寇仲:“……”   很好,问题来了,他们要是跑上去“认祖归宗”,那岂不是要和李二做同门师兄弟?   徐子陵淡淡道:“要不,我请青璇帮帮忙?”   寇仲望天:“我找秀芳帮帮忙?她应该会很乐意。”   不比徐子陵语气的不确定,寇仲很清楚自己红颜知己心中“顾先生”三个字的分量,那简直是……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多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情敌!   而且想想对方的名声,实在是“不是人”不能形容,他很怀疑自己遇上对方没等斗鸡似的争起来,先就自惭形秽了。未战先败,简直是仲少一生中的耻辱。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一大通用不着的,最后还是寇仲一巴掌拍上自个儿脑门,才止住了思维的奔沸。   “李家人一向喜欢秀芳,有她出马咱俩的事肯定成。你要是能说动石青璇,到时两大家聚首,说不定也能将那个隐居中的顾先生诱惑出来。”扇完自己,他一脸正色的说道。   徐子陵瞪他一眼:“你当谁都是你仲少呢!”   寇仲翻白眼:“食色性也,秀芳长的漂亮我也很自豪,不过有个问题,要是诱……好吧,别瞪我,要是这么干也见不着顾先生,到时我们只能藏身在秀芳的随身侍卫里面,准备翻墙见人了。”   说到这里,他神情感叹,“说起来,秀芳那么美的人去李阀都没见到顾先生出现,这回你可一定要说动石大家,不然无功而返的可能性很高。”   徐子陵想起竹林中吹箫的清雅女子,默默点点头。   “青璇也仰慕顾先生已久了。”   寇仲:“……”   徐子陵:“?”   “没啥,”寇仲搓搓下巴,突然露出个贼兮兮的笑脸,“我突然发现,咱们这位便宜师傅,说不定是个泡妞高手。从没露面,就惹得那么多美人心旌摇曳。”   精致典雅的画舫船楼里白纱飞舞,水上河风隐带胭脂的旖旎香色,透过镂空的屏风可听见这样的对话。   “仲少。”   “啥事,陵少?”   “你信不信我把这话告诉尚大家,你今天晚上就要睡地板?”   “别闹,秀芳从没让我上过床好不好!”   “……”   不得不说,在无耻上,徐子陵是比不上自己这个好兄弟的。   寇仲嘿嘿笑笑,当然知道徐子陵是什么意思,他伸出胳膊搂着徐子陵的肩膀,哥俩好的说道:“好啦,我知道你体贴。当兄弟我一定会闭紧嘴巴,绝对不在别人面前这么口花花好不好?”   徐子陵无奈的白他一眼。   寇仲搓着下巴望天,“秀芳好见,她最近正好在这附近的琴楼里寄宿,可是石大家不是芳影无踪的类型吗?”   徐子陵低低道:“青璇她家就在这附近。”   “还真是……缘分啊。”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凑齐了计划的基本要素,寇仲忍不住感叹道。   之后这两个人当然按照计划去挨个说服自己的红颜知己,就是徐子陵听完石青璇所说的话脸色有些古怪,让找完尚大家回来的寇仲看得莫名其妙。   徐子陵斟酌一下,开口说道:“我似乎能够体谅你的心情了,不容易啊,仲少。”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委以鼓励。   “???”   这三巴掌拍的,仲少满脑门问号。   徐子陵拍完也不管寇仲的懵逼,蓝衣飘飞在江风之中,幽幽一叹。   想起青璇对自己说的话,他发现自己还是不懂她的想法。   那一天,竹林沙沙作响,无尽茂绿生机渲染出的背景里,一碧衫女子静静屹立。   徐子陵去找石青璇的就是这么一个晴空万丈的好日子。   落步在零落的细叶之上,随着他的靠近,眼睛渐渐能看清女子宛若洛水神女的侧脸。   清高尊贵,不可侵犯的清丽剪影在视野中越发清晰。   “青璇。”等到了一定距离,徐子陵停下唤他。   石青璇抚摸着玉骨翠箫,看到他来也丝毫不觉奇怪,只淡淡道:“你来了。”   望着这名骨肉均清,色神净美的女子,徐子陵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不打扰感受自然中无形竹声的石青璇。   “我来了。”   之后两人一直沉默,却并不显尴尬。   无论是石青璇还是徐子陵都更注重精神上的交流,一般情况下,平静的相处,才是他们的“交谈”方式。   待到石青璇抚摸完翠箫的最后一个骨节,她淡淡道:“难得你会来求我。”   徐子陵无奈道:“看来你是知道了。”   石青璇轻轻“嗯”了一声,看似孤女的石大家背后其实也有不小的势力。   徐子陵为之困扰的问题,从她不见波动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她恐怕是一清二楚。   转过身,石青璇灵秀的目光洗礼着每一个注视着这双眼眸的人。   她的眼神像水做的那般剔透,温柔,可温柔中的清高又将所有人拒之于外。   她高傲的如同节节攀升的竹骨,又清雅的恍若风中作响的竹叶。她有着君子一般的气质,又有着世间绝大多数女子没有的绝色姿容。   她看起来完美的不可思议。   清冷的神情好像任何事情都没办法令她动容,但是徐子陵知道,这要除了她手里的那只箫。   箫技,音乐,是石青璇唯一在乎的东西,可以说为此付出一切都全不在意。   所以,徐子陵一把想法提出来,石青璇便同意了,她用着不变的淡泊语气道:“尚大家的歌声,我耳闻已久,若有机会同台相会,实是再好不过。”   徐子陵点点头,他知道石青璇会同意,却没想到石青璇再次开口,内容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抚摸着翠箫的手法异样温柔,恐怕大多数男人都乐意付出一切换取这只手落到自己身上,然而这芊芊素手却对死物情有独钟。   徐子陵仿佛自这神情中看出一种比之温柔略烫的情感,那种感情不像是石青璇会轻易表达出来的。   “李阀……”她的声音轻的像是吹过竹林的风,“正好此行也算全了我的心愿。”   石青璇神情不同于之前的清妙淡然,多出一股浑然天成的灵动,仿佛古玉生灵。   看到这个样子的她,徐子陵心头微妙的有些酸。   回想骇然而止,徐子陵按着眉心想,自己好像又感受到了当日的复杂。   河风吹过束着头发的长巾,朴素的蓝色衣摆飞向身后,欣长清瘦的背影微微一颤,深深叹了口气。   ……   双龙的手段不算最妙,但绝对有用。   天下两大才女共同献艺,那怕决定的地点是四大门阀之一,也挡不住络绎不绝上门的拜访。   不少对两位大家闻名许久的人送上拜帖,即使这些人在李阀看来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势力。   李世民作为专门处理这些帖子的人,处理的都快要疯了!   又是一封回信写完,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倒向椅子靠背。英挺俊美的青年表情呆滞一阵后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外。   “老师!”   正好在听雨楼下面抓到赏花的顾生玉,李世民学乖了,隔得老远就开始行礼,得到顾生玉的批准才过去。   上一次作死的下场李世民记忆犹新,那可真是活活蹲了一天一夜,半途他蹲不住了,老师还友好的送上点穴帮助他坚持下去。   这辈子他都没想过自己居然有这个毅力!谁让顾生玉之后连他求饶的嘴巴也封上了呢?   顾生玉端着茶看花,见他过来也只是瞥了他一眼,嘲笑两声。   “我以前就该点你哑穴,不然你早就长记性了。”   李世民脸皮极厚的全当这是对自己的夸奖,找个石墩坐下,然后就开始讲起最近的传闻。   说来也巧,原本有关长生诀的消息大多都是捕风捉影,可自从和顾生玉扯上关系后,反倒变得有鼻子有眼儿起来。   有些人居然还列出了数条看似靠谱的消息证实“顾生玉与长生诀的关系”,“长生诀和天下无双和双龙不为人知的联系”,“顾生玉放双龙入江湖的目的”等等他都不懂为什么要证实,但看起来就是不明觉厉的内容。   不过他虽然不明白,但他本能认识到其中有可利用的东西。   现在他手底下的天策府差不多就开始走这一模式,营销起来弄成小报,舆论攻势门门清楚。   而顾生玉作为一个必须被人捧着供着的大佬,完全就是万事不管,也有人自动将他需要的内容送上来的状态。   捧着茶,赏着花,想知道的就已经都知道了。   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也好奇我师承何处吧?”   李世民呆了呆,装傻一样笑笑。   “老师您看我不是没和您学武吗……”所以好奇也不奇怪!   别看顾生玉脾气好,但在李世民这个唯一徒弟眼里,脸一板的顾生玉比他小时候看他爹还吓人。   师父的威严早就在这些年里刻到骨子里,任凭李世民天不怕地不怕,还是怕了自家这个大宗师的师父。   发现顾生玉有板脸的趋势,他立刻讨好卖萌,不管自己那张已经二十多岁的脸压根不适合装嫩,也因此导致顾生玉一看到他装傻就特嫌弃。   眼不见为净的撇开头,顾生玉道:“我可没学过长生诀。”   “不可能!”李世民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讪讪道:“除了四大奇书还能有什么功法能达到您这样的实力啊?”   顾生玉勾勾嘴角,问道:“是不是我再说不是,你就要开始认为我修习的是战神图录?之前名不经传是在战神殿里隐居?”   “……”   李世民张张口,闭上了,他还真这么想的。   顾生玉心累的摆摆手,“我会的不是四大奇书。”   李世民立刻道:“那是什么?”   顾生玉斜睨起他。   “等我什么踏破虚空什么时候告诉你。”   李世民:“……”老师你拒绝的太委婉了。   顾生玉呵笑一声,拍拍手,直接将人赶出去。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安静,因为越是安静,越能感觉到即将离开的期限。   瞥了眼系统面板上到达99%的进度,他合上双眼。   顾生玉心道:就快了。   ……   李世民被顾生玉赶了出去,不以为意的拍拍衣摆,情绪分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晦涩不明的暗影,他看起来要比之前的模样真实的多,也要有城府的多。   “真奇怪,按理来说就连魔门,静斋都特意派人过来,不可能最关注老师消息的宋阀没有动静……”他自言自语的说完,觉得这么好一个能探听大宗师实力的机会,他们居然放过,难不成门户之见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想起岭南极端的排外,对不是汉人势力的冷视……李世民头疼的想,看来要把“天刀”拉到自己这边儿还是要自家师父出马。   不过这是不得已的招数,在此之前还是要再想想其他办法。   略一思考,他索性决定好好享受半个月后的两位大家同台演出,因为这半个月自己是注定闲不下来了。   而这个时候被李世民惦记的宋阀正安稳矗立在岭南地界,内部也并不像李世民以为的那般无动于衷。   “地刀”匆匆穿过磨刀堂外围的园落,一路上不管碰到谁都来不及去理,只匆忙赶往宋缺那里。   比起宋府别处的富丽堂皇,宋缺所在之地平凡的甚至有些荒凉。   宋智来到堂外,犹豫一下才下定决心冲里面喊道:“大哥!”   磨刀堂里静坐的宋缺刷一下睁开眼睛。 第62章   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呢?   用刀做比实在太过晦涩,用星夜做比又太过暗沉, 将之视作深邃迷离的大海, 可又有一种别样的平静驻守在他的双眸。   仿佛有一支一往无前的军队住在他的眼瞳里, 广袤的寰宇则覆盖了那层底色,唯一的瞳仁是藏在刀鞘里的利刃, 是“天刀”!   没有人知道,为了精进自身特意娶丑女做妻进而一心沉迷武道的人到底有多么坚定的内心。   曾经深爱的女子都无法令他动摇,反之促成了“天刀”的诞生。   宋缺如今可谓是一把活着的“刀”, 只是收入了鞘里, 等到机会来临之时, 这把凶器必将一亮锋芒!   “进来吧。”睁眼一瞬间外泄的气势很快便被收起,宋缺英挺五官中, 只有视线深处还残余着那股威胁力。   宋智一进来便低下头, 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不敢与宋缺相视。   “大哥, 这是慈航静斋送来的书函。”   宋缺面色不变的接过, 展开后看了一看,挑起了眉梢。   “呵,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宋智不知道大哥心里在想些什么, 只是光听这语气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望着这些年收起早期锋芒, 但仍让人下意识臣服的兄长。   “难不成, 她们真的打算请出散人宁道奇?”他试探的问道,其实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宋缺点点头,算是确认了他的看法, 毫无起伏的语调仿佛刚刚的讽刺不曾存在一样。   “为了寇仲手下少帅军的事情,清惠应该猜到有我插手了,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着急。”   宋智闻言谨慎道:“师道和寇仲交好早在少帅军成立之前,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已。更何况因这天下蠢蠢欲动之人何其多,慈航静斋所为实在是太针对宋阀了。”   “清惠的想法我很明白,”宋缺听着宋智对慈航静斋的不满没有丝毫动怒的模样,仿佛这些年的闭关已然将他的感情悉数消除,骨子里透着一股冷淡,“对她来说,重要的是天下,是万民,从不是某一方势力。也因此,无论是那一方势力,可借势的借势,可利用的利用。像宋阀这种坚持汉人血统的极端主义,应该是她必须处理的对象。”   听完宋缺的话,宋智眉间紧紧蹙到一起。   “大哥!”他紧张的喊道:“就看着她算计我们吗?”   “不,”宋缺平平静静的道:“恰恰相反,请出宁道奇正是一种信号。若我输了,岭南独善其身,不再参与天下大势。等到尘埃落定,我们的理念也就只是空谈。而若是我赢了,也代表她罢手了。坚持汉家天下也好,扶植其他势力也好,清惠都不会再去管。”   宋智看着宋缺俊美英气的面容,诚心说道:“我不认为静斋女子会信守承诺。”   “别人我不知道,但清惠我认为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宋缺淡淡说道。   宋智刹那间变得哑口无言,刚刚还说人家不会管,转头你就打脸,大哥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宋缺冷淡说道:“恐怕她宁愿我死也不愿意宁道奇败,罢了,告诉她我同意,但我的对手要换一个人。”   宋智一愣,想起宋缺二十年来的执着,迅速反应过来,“是要找顾生玉吗?”   听到这个名字,宋缺冷硬的脸上久违的展露出一抹笑容,虽浅又淡,但却如刀弯的那一处泠泠微光,格外动人心魄。   “听说他最近有了不少有意思的传闻?说来听听。”   宋缺难得有意听小道消息,宋智立马将长生诀,双龙,还有准备在李阀演出的双姝同台一事说了出来。   当宋智提起双龙和顾生玉之间可能存在的师徒关系,他还顺便加了句。   “现在大家都在猜测顾生玉修习的功法正是长生诀。”   “呵。”   宋智条件反射的低头,觉得今天真是见了鬼了,自家情绪越来越少的大哥不仅温和的笑了一次,还讽刺的嘲笑了两次。   一贯面无表情就算面对自己孩子也不见有几分温情的“天刀”冷冷的勾起嘴角。   宋缺嘲讽道:“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这么不知所谓的消息,顾生玉的功法绝对不是长生诀,甚至不出自任何一部奇书!”   宋智面色愕然,“……为、为何兄长这般肯定?”   想起双龙晋升的速度,短短时间跻身江湖超一流高手可见长生诀的神奇。由此联想到同样非常年轻就实力非凡的顾生玉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为何宋缺这般肯定的说不是呢?   宋缺还真有理由,理由还十分有说服力。   “当年我曾意外落入渭水河中,我在那里看到一副‘字画’。那字画说是刀法也可以,说是剑法也可以,只觉是天下最锋利之物,最神奇之功法,当年天刀可脱胎凡俗也是多亏了这次经历。”   说到这里,他俊美的脸上首次露出这般凝重的神色。   “那刻痕如新,显然刚筑凿不久,但内劲乱窜可成异象。初见一时就被拉入刀光剑影的世界,久久回神不能。若不是深习龟息功,实在无法生存下去。可以想象能在寒气入骨的湍湍渭水中留下这么一副奇录者,修为之高,举世难寻!”   宋智惊叹道:“没想到大哥还有此等奇遇!难道是哪位前辈高人留下的功法?”   宋缺摇摇头,“你错了,既是新造怎会是前辈。当年我一眼就认出那剑意剑气具是出自一人之手!而此世能有这番剑术修为的,只有顾生玉!”   宋智瞠目结舌,磕磕巴巴道:“这、这会不会是大哥认错了?”能够一助大哥修成天刀的奇录,出自一个年纪相同的人之手,这多么令人难以置信!   宋缺却不管宋智的内心到底被自己的所说所言掀起多大的风浪,冷静且肯定的说道:“我不会认错!之后几次虽然没有和他见面,但都亲眼见过他的武道痕迹。没有错,那绝对出自他之手。”   当着宋智的面,宋缺甚至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隐隐激动:“对手难得,尤其是这样富有奇才的高手,我一直在等着能与他对战的那一天。曾有血手厉工寻无上宗师令东来的足迹踏入十绝关,只为见他一面,我之心情比他相去不远。”   宋智满脸愕然,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大哥对顾生玉居然会是这般感情。   宋缺深吸一口气,将高涨的情绪压制下去,语气恢复冷然:“我可以保证渭水深处的奇录比之四大奇书不差分毫,而且我想,这奇录应该不止一块。”   宋智原在纠结自家清冷孤高的大哥,突然就发言说自己为一个人可以不畏生死他该如何是好。   心不在焉之下,他居然没有反应过来宋缺说了什么,呆呆重复道:“不止一块?”   宋缺没注意宋智的不在状态,肯定的点头:“顾生玉连续两次闭关,均已十年为期,但和之后明显是为了避世而消失的十年不同。前一个十年他彻底销声匿迹,几次出现也都是在穷山恶岭,常人所到达不了的险境。”   “那种地方,你不觉得很适合当做传承之地吗?”   宋智张张嘴,最终吐出一句话,“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宋缺抚摸着握在手里的刀,冷冷说道:“能让一个正值盛年的高手早早留下传承,一是他命不久矣,但很显然他不是。那么第二个就是他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所以必须提前一步做好准备。”   “离开这个世界……”宋智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但怎么都没想到死亡之外的答案。   而他的不解则被宋缺一言断中,整个人都不好了。   “破碎虚空!”宋缺沉声说道,握紧天刀的手已然绷的死紧,目光灼灼,“他就要破碎虚空了!”   宋智顿时倒抽口冷气。   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清寂的磨刀堂一时居然没有一人说话,就连呼吸声都弱不可闻。   半响之后,宋智放弃思考,弱弱的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宋缺瞥他一眼,口吻笃定:“清惠为了让我安分退守岭南一定会请出顾生玉,至于怎么做,这次以李阀为中心形成的几股势力交合就不错。”   少帅军的寇仲,学习长生诀的徐子陵,慈航静斋上代传人碧秀心的女儿石青璇,再加上和魔门岳山有关系的尚秀芳。   以他们为引子,骤时到场的人里看来会出现不少熟面孔。   宋缺想到这里,冷冷的说道:“而且我到时也会去!”   宋智听得入神,下意识思索起会到场的各方势力,却冷不丁的听见宋缺说自己也要过去,整个人立时就不好了。   “等等,大哥您说您也要去,可是……”   “那可是破碎虚空,”宋缺加重语气,抚摸着手里的刀陡然生出一股寂寞的情怀,“错过这个机会,说不定就无缘得见了。”   宋智:“……”   想起兄长独守磨刀堂二十年的执着,他唯有闭口无言。   就这样,等到那天到来的时候,场面真如宋缺所说的那般来了不少“熟”人。   魔门阴后祝玉研在婠婠的服侍下来到二层的厢房里,透过隐蔽的小窗,正好能看清隔着两道围栏的对面坐着什么人。   急急忙忙从帝踏峰赶来的梵清惠正好就在祝玉研能看见的位置,师妃暄站在她身旁。   祝玉研目光刚落到她身上,梵清惠就有所感应一样瞥过眼。   两位各项条件都数当世一流的女子目光略一碰触便立即分开,视线纷纷落到台下。   而台下的人也坐了不少耳熟能详,在江湖上颇有名号的大侠高手。   例如多情公子侯希白,他在被寇仲请来后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是何等糟心。   他生怕自己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兄弟,触怒了隐藏版本的“天下第一”,然后被打的亲妈都不认识。   所以明明等会儿就是两位绝色女子献技,他这位惜花爱花的多情人,却看不出一点儿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   到底是魔门花间派的传人,祝玉研扫了他一眼便错开,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到斜对面的某个厢房的房门上,正好梵清惠的视线也在此时看过去。   安静的屋内,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祝玉研眼也不眨的吩咐:“婠儿,去看看谁来了。”   婠婠乖巧应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在徐子陵面前的机灵古怪,狠辣无情。   房门开合,不一会儿就走进来一个人,宽阔的脚足,斜在腰间的刀,炯炯有神的深目。   祝玉研诧异的说道:“你怎会过来,岳山。”   这是一个本该死在竹林幽筑里的人,十年前就该因为重伤导致的寿命缩减而死。   可是没想到这种应该入土的人物,居然会出现在祝玉研面前,且对方看起来还一点儿也不惊讶。   岳山情缠阴后,之后还一起生下一个女儿的事情在魔门内部也是秘密,外面的江湖更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但是从他当年能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告诉给祝玉研,可见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恶劣。   岳山自顾自坐在她旁边略远的位置,沙哑着嗓子说道:“受人之托。”   祝玉研眯起眼睛,芊指微弹,一道指风袭向岳山胸口死穴。然后没见岳山怎么动作,那道指风就在凭空生出的刀气中消失了。   “你长进不小啊,”一夜夫妻百日恩,要说祝玉研不了解岳山绝不可能。   当年和宋缺对战的岳山绝对没有此时的功力,更别说在这二十年间他还经历过两次重伤濒死。   祝玉研眯起眼睛,一瞬间想的非常多,连岳山被利用控制前来暗杀自己的可能都考虑到了,心底暗暗戒备,面上声色俱厉的斥道:“这些年你到底和谁在一起!”   岳山深沉的眼眸仿佛透过祝玉研脸上的薄纱看到她那张绝美的脸孔,回想起让自己来到这里的那个人好像早有所知才说的话。   是走是留,随我喜欢吗?   他低低叹了口气,坦然道:“救我的人叫君谈云,是这栋吹雪轩的老板,我来看看你,只是因为我想来看看你。”   祝玉研被这朴实的回答噎得一哽。   “你……”   岳山淡淡道:“这样你满意了?”   厢房里三人的气氛凝滞,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氛围逐步从祝玉研和岳山身上散发出来直至布满房间里的各个角落。   中途,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婠婠被赶了出来,她师父说想单独和岳山谈谈。   而婠婠在出门之前不忘关上小扇窗,省得被对面静斋的人看了笑话。   离开那两个俨然是关系复杂的都说不清,相处也只会让人感到压力的“夫妻”,婠婠仿佛被放出笼子的鸟,轻轻快快的松了松肩膀,整个人活跃的不得了。   这个样子的她走过二层没有多少人在的走廊,扶着半人高的围栏望向楼下。不经意间,她目光一凝,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   徐子陵和寇仲正穿着最寻常的衣衫,将自己躲在人堆里。   突如其来的注视,徐子陵第一个反应过去,看向视线传来的方向,而寇仲留意到他的不对劲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高高的楼层上,娇艳如花的美人招招手,婠婠冲徐子陵抛了个媚眼。   “还不上来。”   清悦的声音被内力束成两条线直接传到双龙两人的耳旁。   徐子陵见状无奈叹气,寇仲拍拍他的肩膀,为自家这个被妖女盯上的兄弟默哀。   “不容易啊,陵少。”   “……仲少,咱俩虽然关系好,但必要时候我也是会动手的。”   “来啊,来啊,只要你不怕把石大家,师仙子都引出来。”   徐子陵:“……”   寇仲看着徐子陵那张俊逸绝伦的面容,低声嘀咕道:“没想到陵少你也是个罪虐深重的。”   徐子陵:“……”   婠婠打完招呼就等他们两个上楼,现在见他们磨磨蹭蹭的往上面走,顿时不开心的瞪眼,“怎得?不想看见我?慢吞吞的太讨人厌哩!”   徐子陵刚想开口,寇仲先一步代替徐子陵说道:“一看到你就知道麻烦大了,当然不想过来。而且你不知道这个吹雪轩的二楼是有讲究的吗?冒然叫我们上来,我们想要不引人注意的计划可就失败了!”   讲道理,他可不想看着自家单纯善良的兄弟被个魔门妖女生吞活剥。   婠婠睁大眼睛,无辜的说道:“可你们不还是上来了?”   寇仲大大翻个白眼,“要是我们不上来,你只会闹的更引人注意好吗?”   婠婠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妖娆的仿佛精灵般的少女眨眨美眸,娇俏的说道:“才不管你哩,刚刚说是什么计划?难不成你们也打算干些什么?”   上楼开始便一直沉默的徐子陵闻言第一次开口,“也?难道还有其他人想要在这里做什么事?”   婠婠听到徐子陵对自己说话,顿时笑得春花灿烂。   “当然喽,虽然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是今天来这里的大多数人可都不是为了看表演。”   徐子陵皱起眉头,没等他开口,寇仲抢先问道:“这样吧,婠婠大小姐,咱们互相交换情报。相信你也想知道我们来这是是干什么的,为了不破坏彼此的计划,私底下通个气怎么样?”   婠婠美眸落到寇仲身上,不感兴趣的甩甩手:“才不哩,和你个蛮子有什么好聊的,难看死了!”   寇仲:“……”   徐子陵:“咳咳,我们想见顾先生,但又没有办法正大光明的进入李阀,所以布置了这次演出。也考虑若是顾先生无心表演,就打算装作尚大家的护卫潜进去。”   “……真是你们的风格啊,”婠婠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摇摇头,扶扶如云发鬓,翡翠珠花在透过天窗的阳光下闪烁精致的光芒,更衬得她发黑如墨,灵秀可人。   鼎鼎大名的双龙曾经是扬州混混这件事,基本上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秘密。   当年宇文化及为了长生诀千里追杀,造就了现在的他们。只是如今这两个混混已经名动一方,成了各方争夺天下的势力的强力竞争者。   婠婠皱皱小巧的琼鼻,“这想法也就你们俩敢有,又敢实施。”   徐子陵皱眉,“什么意思?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风险?”   一听徐子陵说话,婠婠就喜笑颜开,一副春心初动的小女儿模样。   “这是当然的啦,你们想见的这个人虽然在江湖中毁誉参半,但在我师父口里可是个喜怒不定的怪物。疯了什么的早就是老黄历了,现在拿出来晒也太无知了些。”   说到这里,她撅噘嘴道:“顾生玉二十年前就打败了散人宁道奇,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后又闭关二十载精进武道,可以说他现在强到什么程度没有人知道。”   “你们想想看,这样厉害的人物会怎么对待偷偷潜入李阀的不明人士?”   婠婠看着两个面面相觑的人,嗤的笑出声,“先说好,我可提醒你们了。虽然有人说顾先生脾气好,出道以来从未杀过一人,但在我魔门之中,这看法简直荒唐。至今为止,哪一位大宗师手上是干净的?就是寄情山水的宁道奇,当年斩妖除魔也不知道断送多少条人命。顾生玉比他们都强,我只觉得他杀的人只会比三大宗师多,不会比他们少!”   “两个冒失鬼找上门去,唐突不唐突先不说。我要是大宗师,你们肯定是连面都见不着的。”   眨眨美眸,婠婠肯定道:“说不得还会把你们扣下扔地牢里去呆着。”   徐子陵:“……”   寇仲:“……”   两人互相看看,甭管婠婠是不是说的难听,但到时情况真的有很大可能像是她说的那样发展。   徐子陵觉得自己还好,但要是少帅军的首领寇仲被抓住,那事情就麻烦了。   他可知道,寇仲和宋阀之间的联系,亲密的足以引起另一个门阀的全面警惕。   现场太安静了,即使知道是三人共同出手隔绝声音传递出去的可能,寇仲也忍不住清清嗓子,打破了这份沉默。   寇仲说道:“陵少可是把我们的目的都说了,礼尚往来,婠婠大小姐不会出尔反尔吧?”   话没说完就被婠婠瞪了一眼,“你不知道阴葵派妖女从来言而无信吗?”   寇仲哑然,转而盯向自己兄弟。   陵少,看来还是要你出马。   接收到寇仲的眼神,徐子陵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不怎么想出卖色相。   寇仲连连用视线催促,表情生动的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婠婠的目光就这样在两人之间打着转,偶尔发出几声愉快的笑声。   最终,徐子陵败下阵来,没辙的开口:“婠婠姑娘,我想,你应该有告诉我们什么消息的意思吧?”   婠婠嗔了他一眼,“谁让我不能让某个冤家傻乎乎的去送死呢。”   寇仲望天,哎呀,这天气真好,面前没有一对狗男女在打情骂俏。   徐子陵背后陡然生起一股恶寒。   婠婠照例调戏完徐子陵之后,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到二楼个个紧闭的房门上面。   “吹雪轩是李阀特意包下的地方,这里原本有三个规矩,你们应该是知道的,但今日也差不多作罢了。不过只有一条是个例外,那就是能上二楼者非富即贵。换成江湖的说法,那就是每一扇门后面,都坐着一名势力不小的强者。”   “这些强者来此,想当然不是为了看歌舞的,即使是石大家,尚大家的歌舞。”   徐子陵和寇仲在这时心有灵犀的说道:“是为了见顾生玉的?”   婠婠弯起眉眼,黑葡萄一样的眼珠灵动非常。   “说对了,半个月前,天刀宋缺便起身前往这里,其他门阀也相继派出人来。再过一会儿,你们可是能看到不少老熟人呢。”   寇仲咋舌道:“这也、这也太可怕了!”   这人还没出现呢,大半个天下就都动了。   婠婠白他一眼,“你以为对方是谁?这可是一位从出现开始,到江湖隐迹都无比传奇的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惜代价的想要了解他的身世过去。要知道,越是满身秘密的人物,其背后越是有巨大的利益。”   “别的不提,你们两个不也是沾光的受利者吗?”   徐子陵想起长生诀,默默点头。   寇仲抽抽嘴角,可没让婠婠糊弄过去:“长生诀还没确定是不是顾先生放出来的吧?”   “那你们来这儿做什么?”婠婠睨他,“你们来到这里,难道不是已经有了确实的证据了吗?”   轻轻笑声调皮的跳跃在双龙耳畔,妖女漆黑明亮的眼眸弯起,笑眯眯的说道:“原本没看到你们来之前,我对这个消息只信三分。但现在你们来了,七分绰绰有余。哎呀,顾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秘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揭露出来了。”   “你也要有这个本事。”   不知何时,谈话中的三个人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锁定了气机。缥缈无情的声音突然响起时,他们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寇仲当场吓出一背冷汗,自己和陵少好歹也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可对方开口之前,居然都没有留意到有人盯着这边儿。   一道白影足不沾地的出现,和戒备起来的双龙不同,婠婠恭敬低下头行礼:“闻师叔。”   绝色女子白纱敷面,圣洁端庄的完全不似妖女的魅惑妖娆,一双浅浅秋水般的眸子居然有种神话中山鬼的清丽脱俗。   闻采婷道:“师姐已经来了?”   婠婠恭敬的回道:“师父在和……某位高手单独谈话,师叔您看?”   闻采婷轻哂道:“我还能去打扰她不成?”说到这里,她看向这座精致秀美的小楼,目光变得幽怨起来,“我听你们再谈顾生玉?”   “……”   婠婠不知道如何作答,她可是听说过这位师叔独恋顾大宗师的事情,这种时候说出来,不免有踩师叔痛脚的意思。   “是啊!”寇仲大大咧咧的说道。   但她不说话,其余人可没个顾忌,尤其是闻采婷一出现简直自带花开满地的背景。   寇仲好奇的看着她,却只能透过薄薄面纱看到模糊的五官。但是那股子绝色美女才有的韵味,闻采婷即使挡着脸也能从气质上散发出来。   如今听到她开口说话,声音好似青石流过的泉水,让听得人通体清凉纯净,他便忍不住了。   “是啊,我们在说顾先生的事迹。”   “呵,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来,见过他的人就不会有人忘的了他,”闻采婷哀声道:“师姐虽然不说,但我明白,自那一日回来,内伤日日夜夜折磨着她,怎么都好不掉。十年来更是烂在她心底,想要好,除非顾生玉动手。”   婠婠拧眉提醒道:“师叔,师尊的伤势早就好了!”   闻采婷好似听不出来她的警告,冷笑着说道:“当年祝玉研能关我十年,害我的情系浮霜,如今我又有了机会怎会允她算计得逞?”   婠婠一下子提高警惕,柔柔娇声问道:“师叔您这是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闻采婷笑道:“她的一位老情人可是来了,而且他的女儿今晚就要登台献艺,就是不知道祝玉研还坐不坐得住。”   婠婠脸色当场冷了下来,咬着下唇道:“石之轩!”   “对,就是邪王,哈哈,真是有趣,该来的都来了,就是不知道那个最该来的会不会来,”闻采婷一边儿说一边儿笑。伤在心底的口子不会随着时间愈合,反而会渐渐腐烂。   她说祝玉研的话恰恰适合来形容她自己。   徐子陵看向一出现就感觉诡异的女子,她周身气息明明平和宁静,可她说的话,表达出的情绪偏偏与之相反。   激烈,冲动,渴望,种种心情交汇到一起,复杂的不得了。   而就在这时,闻采婷幽幽一叹。   “冤家,既然来了,怎么还不出现?”   婠婠倏然一惊,能被闻采婷叫做冤家的,岂不只有一人? 第63章   整个走廊里都静悄悄的,每个房间的大门紧紧闭合着, 仿佛对闻采婷的话无动于衷。   这样的环境下, 再紧张的神情也维持不下去了, 包括刚刚大惊失色的婠婠,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投向闻采婷。   没想到闻采婷面不改色的轻嗤一声, “还没来吗?算了,我去找师姐,你们几个想聊就去安全的地方聊。在这个地方, 不知道有多少人听着呢。”   说完, 整个人飘忽忽的消失在几人眼前。   寇仲, 徐子陵两人默然无语好一阵,才看向脸色青青白白的婠婠。   “你师叔她……?”寇仲刚想开口就被徐子陵捂住嘴, 婠婠瞪他道:“你知不知道闻师叔随时能听见你说她坏话!”   寇仲都到嘴边的“是不是神经病”三个字还是被吞了回去, 他倔强的说道:“我不也没说吗?而且你师叔真这么神?刚刚不还眼也不眨的诈人来着吗?”   婠婠就算翻起白眼也好看的不得了, “那是对顾生玉, 要换成另一个人,师叔她能直接把人捏死!”   也许是婠婠气势太可怕, 寇仲讪讪道:“你看我不也没说什么吗?这么激动干嘛……陵少, 你上!”   徐子陵尴尬的看着气哄哄的婠婠, 再看向脸皮极厚的寇仲, 无奈的挺身而出当起和事佬。   “都别吵了,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再谈吧。”   婠婠瞪眼,“哼,我回去了, 子陵你要注意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也别插手!”   离开时,她留下的最后一句分外意味深长。   寇仲砸吧着嘴,琢磨道:“我咋觉得这话有深意啊?”   徐子陵瞥他,“仲少,需要我提醒你表演时间快开始了吗?”   寇仲一惊,透过天窗看见只差一点儿就彻底没入云端的太阳。   原来四周的光亮,是不知何时点燃的烛火,屋外烈阳早已西斜。   他咋舌道:“这小楼里也都是高手啊。”最起码这隐气匿踪的功夫真是了不得。   “快走吧。”徐子陵没辙的催促道。   两人刚一走开,一扇门迅速开口,里面“游”出一位褒衣博带,衣衫飘逸的男子。   男子忧郁的眉眼透出沧桑的气息,俊朗的面容因为面无表情而分外冷傲。   他就站在闻采婷之前站的位置,发出一声讽刺感强烈的嗤笑。   挥一挥衣袖,轻功身法极为高妙,眨眼的功法越过诸多障碍,居然没被一人发现的来到石青璇屋里。   正在抚弄翠箫的石青璇若有所感,抬起头将目光对准了他。   “璇儿……”男子静默片刻,开口的声音十分嘶哑。   也就是这一声暴露了他的身份,正是邪王石之轩。   对比起男子纠结的神情,石青璇态度冷淡,不像是面对自己的亲人。   当年石之轩放不下江湖名利离开小筑入魔,唯一留下一卷不死印法,还害得研习功法的碧秀心短寿,短短几年便病死床前。   石青璇再怎么清冷无欲也难以原谅害死生母的父亲。   本是天伦情缘中血脉最为深刻的两位,却相对无言,气氛冷滞的可怕。   还是石之轩主动开口道:“如今大隋将亡,你不该出来。”   石青璇冷冷说道:“这大隋是怎么亡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石之轩哑然。   堂堂邪王一碰到自己的女儿,竟是连寻常父亲也不如。   石青璇不忍的撇开头,“生灵涂炭,民生凋敝,这全都是因为你在朝中作梗。隋帝之所以昏聩的如此快,你在其中又出了多少力?”   石之轩:“……”   早年潜入突厥,致使强大的草原帝国分裂,后还是因为与碧秀心相恋,这个能左右当代时局的可怕之人才归于沉寂,没想到如今中原兵连祸结竟然也有他的原因!   石青璇不愿看他,“你走吧,青璇是生是死都和你邪王没有关系。”   石之轩深深望着不愿看自己一眼的女儿,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这里。   石青璇这才松下肩膀,然而马上又是一僵,她桌子旁边坐了一个人,一个……说不出什么味道的人。   刚来就听到父女争吵,顾生玉礼貌的等到他们吵完才进来。就是他身法太高,还是吓了石青璇一跳。   石青璇冰雪聪明,几乎是马上反应过来能瞒过父亲的眼睛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她悠悠起身福礼。   “见过顾先生。”   顾生玉不介意受个小辈的礼,面对女子总会柔和几分的脸孔透着与山水同色的神韵。   “不要多礼,我来你这儿,一是为了躲个清净,二是想来看看,当年送箫的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可不像是陌生人的调侃。   就见石青璇一点儿也不惊讶的坐下,拿起桌面的玉箫摇摇,一改清冷神情多出几分调皮。   “您要是观看到今天晚上的演出,就一定会知道我过的很好,比很多人都好。”   见石青璇也装模作样起来,顾生玉忍不住笑叹:“看来你真的很好。”   石青璇弯眸,给顾生玉倒上茶水,这可是她亲爹邪王都没有的待遇。   可谁让面前的人虽然见面次数稀少,但也比石之轩相处亲近呢。   望着被素手烹制过的茶汤,顾生玉想想说道:“石之轩说的没错,今天晚上确实太危险不适合你出现。”   石青璇执杯的手一顿,淡淡道:“我不怕死,怕的仅是来不及吹最后一声。”   顾生玉:“真是倔。”   石青璇笑笑,“也就您会这么说我。”   顾生玉摩挲着茶杯,“你和徐子陵相处的还好吗?”   石青璇垂下眸子,微微笑道:“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你以后不再无依无靠,我就放心了,”顾生玉说道:“当年我救了濒死的岳山,带回你们两个。想的只是有依有伴,在这世上你们活下去并不难。但现在看来,岳山也有要了结的前缘,不能够陪你到最后。那么孤身一人的你,我就没办法放心了。”   “徐子陵愿意真心对你,你们两个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的,莫要让我担心。”   石青璇听得认真,知道这是一心为自己着想的长辈的嘱咐,字字都非常珍贵,然而她越是听越是不安。   字里行间都透出分别意味的叮咛是怎么回事?   她忐忑的问道:“先生,您难道要离开吗?”   顾生玉闻言,弯眸笑笑,“嗯。”没有否认。   石青璇嘴唇抖动,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执意的想要知道答案,所以她轻轻问道:“多久?”   顾生玉没有瞒她的意思,淡淡道:“可能不会回来了。”   石青璇嘴唇翕动,眼底酸涩,她强忍着心底的慌张,嗫嚅道:“可是……李世民怎么办呢?他不是先生您的弟子吗?”   顾生玉摇摇头,“这个世界我最担心的是你。”   石青璇心里一哽,眼睛顿时酸的更厉害了。   顾生玉恍若未觉的说道:“看着你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长到这么大,现在又有了共度终生的人,我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雏鸟长大了就要放它们飞,你们也是一样,世间的道理无论何时都是如此。所以我能做的,就是看着你们离开,在有限的范围里保护你们。”   “但是你和李世民不同,李世民他我不需要担心。他是天生的帝王,注定会君临天下。到时为他操心的不差我一个,他自己想必也是不想我插手的。可是你不同,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的,你的志向又与大多数男子不和,能够真心待你的必然是能和你同路而行的人。”   在他说话期间,石青璇早已忍不住的来到他身边跪下,趴在他腿上。   像是小时候顾生玉偶尔来竹林给她讲故事时一样,声声哽咽都埋在深色布料上面,晕开一片水渍。   顾生玉慈爱的将手放到她头上,轻抚石青璇垂到腰间的青丝。   “莫担心,我虽然不在了,但你一定会幸福。”   “先生……”   顾生玉道:“我这一生必要破碎虚空,注定会负人良多。所以与我结缘的,就你和李世民二人。今夜,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趁我还能护你的时候,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起来吧,”他扶起石青璇,自己也跟着站起,眼神如同望着自己的女儿,慈和温暖,“这么大的姑娘可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哭鼻子,”顾生玉用拇指抹去石青璇脸上的泪水,温柔的说道:“笑一笑,我的青璇,可是笑起来能倾尽天下的美丽女子,而且还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   石青璇闻言,在勾起嘴角的时候,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浓浓的不舍和哀伤,一直到登台时才勉强收敛过来。   顾生玉送她到门口,“接下来就不是我该去的地方了,好好演奏出这一曲吧,我会静静听着。”他温和的做出承诺。   石青璇重重点头,依依不舍的松开拉住顾生玉的手。   望着那道青衣身影消失的视野之外,顾生玉来到窗边坐下。看看逐步升空的银月,一个翻身,灵活的跃到吹雪轩屋顶,在天窗的旁边支着腿坐下。   夜风吹过他的黑发和衣角,皎洁的月色在这个特等席上,为他洒上一身寂寞的霜雪。   可是此时他偏偏不寂寞,空空的两只手在今夜没有拿着神兵利器,而是拢住一捧月光,周围有虫声细语。   当如梦似幻的箫声响起,当妙音迭奏的朗朗心音传递开来,小楼里的观众仿佛享受到了一场感官上的盛宴。   载歌载舞的尚大家已然美得目眩神迷,但静静屹立在月光下的石青璇亦是不遑多让。   清冷的月色披散到她身上,是寒宫娘子巧手编织的薄纱云裙,同色的光辉落到尚秀芳身上,剪剪水眸情意万千,感情丰富的令寒光化作舞裙绦带。   前者如广寒仙子,凄清绝美,清高冷漠,后者如四季仙子,春意盎然,多变生姿。   两位女子尽是美尽了人世间所有颜色,直让听众为她们欢喜为她们忧虑。   一楼听众如痴如醉,一点儿也没想过还有人能够不全心全意欣赏这场绝无仅有的演出。   吹雪轩二层数个厢房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誉满天下的强者高手,各个不是省油的灯。   想当然,他们不会被区区音乐所迷,打着的也绝对不会是让这些乖乖听曲的人喜欢的目的。   就连对尚大家极为推崇的李阀等人也都面无表情,一起等待着什么。   以歌颂和平为目的的歌声作为背景,尚大家那能让人感觉到她和平纯净的心境的音乐,没有办法打动任何一个心中有着坚定目标的野心家。   而在这些野心家之中,李世民,李建成,李渊,这三位李阀掌舵人俱都聚集在吹雪轩其中一间厢房里静坐不语。   李渊时不时会透过小窗看向表演中的两位大家,李世民则垂下长睫,睫毛颤动,眸色不明。   两位绝色才女同台出演,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想过,可今日实现了,真正关注的人也只是一些小角色,那些大人物可没有闲心在这上面。   李世民内心略微感叹了一番,被辜负的表演,就听见李渊叫他,“世民,顾先生,还没有来吗?”   李建成顺势搭话:“先生说要重出江湖也不知道是几时。”   李世民瞥他一眼,先回答了李渊,“老师一向心思不明,今日说不定就不想来了,”接着他对李建成说:“重出江湖?老师什么时候说的?”   李建成扬眉说道:“前一阵子,你没听顾先生说过?”   李世民摇摇头,李建成见状不再打探,目光转向和李渊一样的方向,也就没看见他脸上一闪即逝的若有所思。   李世民想着,老师的去意已经太明显了,就是这样早早暴露会不会节外生枝?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神,顾不得观赏闻名遐迩的两位大家演出,只一心思考顾生玉的用意。   就是他怎么想也没想到,顾生玉此时就在他们的楼顶上呆着。   看着月色,听着悦耳情复的歌声,顾生玉比小轩楼里的人还要享受。   箫声脉脉,歌声悠然,改编自两方山水的曲子,歌词,几乎没有经过配合便默契的融入到一起。   在一群安静听着音乐的人中,侯希白却在后台和两个兄弟会合到一起。   一见面,侯希白便揍了寇仲一拳,考虑到前台的演出,他压低声线斥责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也敢乱搞!”   寇仲委屈:“为什么打我不打陵少?”   侯希白瞥向徐子陵,徐子陵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们也想知道长生诀为何会‘机缘巧合’的落到我们手里。”   侯希白恨铁不成钢的摇头,“你们啊,不管是什么缘,只要不是孽缘你们乖乖受着就是了。阎王打架,小鬼遭殃。顾先生那等层次的人物他就算筹划什么,也是你们两个插手得了的?”   寇仲不乐意了,“讲话怎么这么直白!谁是小鬼啊!”   侯希白瞪他:“你是牛头马面成了不?”   寇仲牛头:“……”   徐子陵:“呃,你们冷静点儿……”   “别讲话,马面!”   侯希白和寇仲顿时一起对准此时插话的徐子陵,整齐的向他开炮。   徐子陵:“……”   寇仲自觉自己比牛头帅的多,不满也更多。   “我说咱们好不容易见面,你第一句话就是训我们?”   侯希白揉揉额心,“也是,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再训你们也没用,还是想想接下来的对策吧。”   寇仲奇怪道:“要什么对策?”他就搞不懂了,不过是想见见传说中的大宗师而已,怎么动员起来这么多人,声势这么浩大!   侯希白迎着他不解的目光,无奈的说道:“你以为事情有这么简单?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顾生玉吗?”   徐子陵道:“听婠婠姑娘说,半数武林顶峰都来了。”   “没错,”侯希白虽然头疼但还是给予肯定,“上一次就算是邪帝舍利也没有闹的这么大,顾生玉这个名字那怕是出现一次,都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更别说这明显的就是要把顾生玉引出来的一个局。”   “他当年宣布隐居,不插手天下大势。可十年后,所有人都动了,就他没动。这对那些意图争霸天下的人来说都是行动之后的威胁,必须早早顾忌。天下第一大宗师,他不管何时出手,对一方势力都是不小的打击。所以不确定他的目的为何,想争夺至高王权的那些人都不会心安。”   “仲少,陵少,你们两个可能没意识到,但你们确实给他们提供了这个绝佳的舞台。到时顾生玉若是出现,整个吹雪轩一瞬间变作战场都不奇怪。”   寇仲和徐子陵听完,双双皱起眉头,徐子陵喃喃说道:“居然会是这样……”   寇仲一言不发,他想他还是小瞧了曾经的天下第一人的影响力。   侯希白摇摇头:“话不多说,你们两个赶快离开。”   “不行,我们不能走!”   寇仲严肃的拒绝道。   侯希白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寇仲坦然回视道:“正像你说的那般危险才值得我们留下,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我认为留下反倒才是最好的选择,陵少你怎么想?”   被问到的徐子陵居然也做出了和寇仲一样的判断。   也许,这就是修习长生诀的人所持有的特别感应。   连稳重的徐子陵也陪着寇仲胡闹,侯希白彻底拿他们没办法了。不再徒劳的劝说他们,索性豁出去和他们一起欣赏起两位绝世才女的演出。   “不好意思啊,老白,”寇仲拍拍侯希白的肩膀,人家这么尽心的为他们担忧,自己还拒绝了真是太不知好歹。   侯希白叹息着对寇仲道:“算了,我都习惯了。”   “嘿嘿。”   徐子陵也认真的道:“抱歉。”   侯希白更拿这两人没办法,望着台上曼妙的两道身影,突然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石大家的箫声很奇怪,明明是清雅大气的鹤山云雨,却偏偏有种凄冷离别的味道。”   徐子陵仔细倾听,也皱起眉头。   侯希白道:“石大家最近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   寇仲若有所思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装什么若有所思!”侯希白抄起自己的武器美人扇抽了他的脑袋。   寇仲被这不轻不重的力道打中压根不痛不痒。   但别的人也并非没有如侯希白一般敏锐,能听出来箫声古怪的。   箫从最初被创作出来时,多是用于缅怀。只因箫声凄冷呜咽,听起来仿佛灵魂的哭诉,幽冷清寂。   也因此全靠乐手的技巧感情,才能表达出“乐章”的多变。   石青璇本就是喜怒哀乐情调变幻的高手,然而她正逢离别,心头悲凉,加上又是此世难寻的乐手,更是诱发出了箫声本身的孤冷寂缪。   虽说石青璇很快就意识到并努力改变,但成效仍是不大,谁让这场离别太过突然。   没想到,就在箫声越发哀婉别离,尚秀芳的歌声也随之带出空落落的悲戚时,有动情人撇开头忍不住流泪了。   眼看着场面将要哭成一团,一声清脆的竹笛声骤然插了进来。   不比乐器和唱腔的变化多端,它的调子朴实明快,单纯的作为一种“喜”的乐声加入到里面。   在浓浓的悲伤中,忽然出现了一抹笑声。   这笑声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啊,人们不由的愤怒并关注起它,然后一下子就被拉入了欢喜雀跃的世界。   那是年幼孩童发出的童稚欢乐,最是单纯可笑,无忧无虑。   那又是少年打酒,却和朋友不小心喝多了结果错过早课的年轻无奈。   那也是路过街角,春风袭来,掀开一女子帷幕的一见心动。   美好的东西都非常简单,就是这个简单构成了调子中的绝大多数情感。   以情动人从不需要太过复杂的乐器,仅仅一片绿叶即可。   顾生玉若无其事的吹着树叶,叶片抖动发出干净明快的声音,却不知不觉成了其他两个曲调的领袖。   然后突然一个音转,欢乐的曲调调皮的开始左右逢源,为箫声加入几只黄鹂落竹的灵动,为歌声多出秀女娇嗔的羞怯。   过了一会儿,调子轻快的退到幕后,直到箫声恢复过往无悲无喜,纯然为自然而奏响的清净时,它便顺其自然的消失了。   舞台再度归于两位奇女子之手,顾生玉功成身退的放下“乐器”,由一个演奏者回到听众的坐席。   身份转变间不着痕迹,无声无息地就完成了这么一系列变化。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着乐声渐歇,顾生玉意识到演奏即将结束。   两位大家的表演有惊无险的完成,场面也因为两位大家的退场而安静无声。   就在这时,空旷的舞台上瞬间多出三个人。   祝玉研,闻采婷,梵清惠。   三位姿容不输给尚秀芳,石青璇的绝色女子一出现就呈三足鼎立之势。   她们的速度之快,几乎是在眨眼间便掠过各自包厢和舞台间的距离现身人前。   没等众人再度惊呼出她们天人一般的美貌,又有两位同样绝色的女子自楼上飞跃而下。   婠婠来到祝玉研身后,师妃暄则踩着凌云般的步子落到梵清惠身边儿。   闻采婷看看左边儿,看看右边儿,想想今天到底来了多少人,她终于忍不住笑了。   “冤家,你难道还不出现吗?这些人可都等着你哩!”   随着她的一声娇叱,各方紧闭的大门统统打开,其中天刀宋缺的气势最为冷冽霸道。 第64章   “不好,这下闹大了!”   寇仲懊恼的低叫了声, 然后和徐子陵, 侯希白一起将石青璇和尚秀芳送出去, “快走,这里不能久留!”   与知道实情的石青璇不同, 尚芳柔完全就是来表演的,突然形势就变的这么严峻,她脸上还保持着怔愣的表情。   石青璇拉拉她的手, “走吧。”   尚秀芳堪堪回神, 呆呆的点点头, 看向寇仲时忍不住追问了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只需知道, 我拼死也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寇仲头也不回的在前头说道。   尚秀芳一下子红了脸, 呐呐道:“怎回事啊, 怎就这么突然……”   石青璇看向身侧紧紧护着自己的徐子陵, 垂眸之前望向逐步拉开距离的舞台一眼,神情复杂难言。   和这两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人相比, 独一个的侯希白面无表情的在心里抱怨, 说什么最好选择, 其实就是不放心两位大家会出事吧。   他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 倒也理解徐子陵和寇仲。   若是按照他们两人的说法, 尚秀芳,石青璇都是他们请来的人,那么不管出于怎样的心态都不能将她们两个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和心爱的人相比, 不管什么富贵都比不上她们的安危。   双龙提前一步退场,楼里剩下的一些“观众”则被刻意隔离开。   听曲期间一直安静的二楼如今刷刷打开门扉,走出了好几对气势非凡的组合。   二层是被顾生玉特意设计过的,每个包厢并不相连,整体看起来像是竹节上的凸起。   每间房间之间都有隔着距离,这是为了防止偷听做出的设计。也因为这样的设计,门窗都在同一面,然后正对面相距大约半米的位置则是围栏。   看表演时将小窗打开,或干脆走到门前倚着栏杆听曲也是一种别样的趣味。   而且一楼的台子设计的略高,即使坐在包厢里透过窗扇也能看清戏女的款款腰肢。   但是如今这番设计,却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   五位绝色女子站在戏子唱曲表演的台面上,楼上的各方门阀人士低着头看她们。   场面尤其可笑在,真正的主角还没登场,就已经被她们喧宾夺主了。   宋缺的目光在梵清惠身上顿了顿,然后皱起眉头。   闻采婷喊过一声后,小轩里安静的可怕。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等着顾生玉现身的那一刻。   虽说普通人没什么感觉,但楼子各处角落都在被无数气机扫过。保证顾生玉现身的那一刻,就能被他们察觉到。   宋缺,祝玉研,梵清惠等人的功力何等深厚,气劲铺张开来的范围也是大的能将整栋楼覆盖。   小小一间吹雪轩里,三位顶级高手的内力已然如同一枚半圆形的鸡蛋壳,展开了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们眼睛的领域。   半响过后,闻采婷“嘁”了声。   “难不成还没来?”   婠婠一时无语,觉得这场景和之前太像了些。   祝玉研柳眉倒竖,“闻师妹,胡闹也要选择好场合!”   闻采婷飞给她一道媚眼,“哼,我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觉得被耍了就别信啊!”   祝玉研:“你!”   师妃暄看着内讧中的魔门二人,低低在梵清惠耳边儿说道:“师父,我没有察觉到楼里有人在。”   梵清惠点点头,道:“安心,今日他是一定会出现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闻采婷第一时间移动视线,眼神死死的盯在梵清惠身上,她和师妃暄两人的谈话可逃不过她的耳朵。   周围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梵清惠身上。   有若神仙菩萨般的修行女子像是凝聚天地间所有的慈悲,她平静的说道:“我来此,是为了传递宁前辈一言。”   “宁道奇?”站在宋缺身后的宋智奇怪的说道。   宋缺神色不变,其实一直有在注意这间小楼里的动静。   梵清惠平静的说道:“早在二十年前,宁前辈就已经败在顾大宗师手里。”   “……”   现场一片哗然。   在座有不少江湖中的上流高手听说过顾生玉的事迹,但他们可比不上四大门阀,魔门静斋消息灵通。   他们对顾生玉这个名字的印象,还维持在二十年前战胜两位大宗师却疯了的“天下无双”上面。   如今听到顾生玉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挑战天下三大宗师成功,想当然,所有人都懵了。   二十年前,顾生玉才多大?   三大宗师的修为又多么高强?   过去听说他与奕剑大师傅采林一战后,内劲冲突走火入魔,大家还觉得这很正常。   若不是用了歪门邪道的办法,怎么可能有人在如此年轻的时候胜过两位大宗师?   想当然,不少人还幸灾乐祸的觉得顾生玉为了出名不要命,“疯”的简直太好了。   然而,梵清惠冒出的这一句话,彻彻底底将在座人都打懵了。   没懵的,诸如李阀一众,安安静静当着背景板,李渊还转头对李世民嘀咕,“先生怎么还没来?”   李世民面无表情,所以……老师他为什么一定要来?   看着台上台下这么一群人,李世民眼底闪过嘲讽。   吹雪轩是个听曲看戏的地方,这么一大群人可不就是今天的“戏子”吗?   甭管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目的聚集在这里,还想将别人拉入舞台沦落到和自己一样愚昧。   顾生玉曾教导未来的唐太宗一句话,无论局势多么混乱,你都要做最冷静的那一个。   李世民当年年轻,也曾不明所以的追问过原因。   那时顾生玉轻蔑的说道:“你看看浑水里的鱼和清水里的鱼,它们谁最能看清渔夫撒网的位置。”   李世民望着这么一群大人物,低下了头,表情冷冷的。   现在这池浑水里可真是跳进来好几条大鱼。   老师,你现在是要做那个渔翁吗?   被李世民暗自思量的顾生玉,坐在屋顶听着楼里人的争吵。   这间吹雪轩纯粹是他闲来无事开的一家店,目的是让自己的口袋丰满一点儿。   不过这么些年,他不是往神州大山里窜,就是隐居不问世事。所以吹雪轩实际上是李世民在管理,他自己偶尔也就提点儿建议,当着纯拿利润的闲人。   不过今天,这栋楼还是消失吧。   再建立的吹雪轩不需要有任何顾生玉的影子。   “君谈云”是到了消失的时候了。   下定决心,顾生玉伸出手。   落在屋顶上的碎石叶子无声开始震动,飘落半空的柳絮莫名动弹不得。   这番变化如此之大,居然还没有引起楼内人的注意,可见顾生玉的掌控力之精准,武功之高,高出今天所有来者的想象。   屋顶上的动静,瞒过了所有“高手”,他们还在继续争执一些意义不大的内容。   梵清惠一句话震到的只是台下一些小角色,祝玉研甚至嗤了声,“你到底想说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了,说出来吓唬谁哩?”   梵清惠面不改色道:“并非是想吓唬谁,我说这件事的意思是……”目光在众人表情上面扫了一圈,心里暗有思量,“现在有人知道顾先生有多强吗?”   祝玉研皱起眉头,闻采婷笑得如同一只千年得道的九尾狐,眯着弯弯的眸子说道:“有这个疑惑的可不止你一个,楼上那些人不都想知道吗?”   楼上如宋阀,李阀等人不置可否。   梵清惠阖眼道:“惭愧,前些日子我去请教了宁前辈,为了一己之私打扰到前辈隐修实属不该,可我也因此得到一个消息。”   “啰啰嗦嗦的,你就不能快点说?急死个人哩!”闻采婷瞪大美眸,不悦的眼波惹得人心肝齐颤。   梵清惠抬眼道:“事关重大,我并未有意为之。”   “好了,”祝玉研抬手,压下闻采婷的不满,“梵清惠,你想说什么的干脆一点儿,在场的人也不是能被几句话吓死的无知鼠辈。”   既然祝玉研都这么说了,梵清惠轻轻叹了口气。   “宁前辈说,十年前再见,就隐隐感到顾小友气势变化隐有天地同行之广济,也不知十年后,踏破虚空否。”   “前辈当时对我是这么说的,”梵清惠看向人群中脸色骤然变得难看的数人,低下眸子,睫毛轻颤,“然后前辈得知我此行目的,托我带一句话。”   “天下之大,唯虚空之上求而不得。吾等武者,本该一心向往大道,追求武道极致,沉迷尘世荣华已是不该,怎忍拖心在寰宇之人落泥潭?众生硕果,众生取之,莫累他人付流水,众位好自为之。”   “……”   来自中原散人宁道奇的一席话,像是一个大巴掌狠狠打在平日自喻为武功高绝的人脸上。   他们脸色青青白白,好像想要动手,但又顾忌到梵清惠的身份,强忍到五官都扭曲了。   尴尬的气氛充斥全场,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而就在这时,宋缺冷淡的声音响起。   “他果然到了这个境界。”   面对宁道奇笃定顾生玉将要踏破虚空的话语,他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的样子。   宋缺的镇定在这个大多数人都为此惊愕的场合显得十足的异类。   祝玉研和梵清惠的目光立刻投向他所在的位置,祝玉研挑起眉梢,“宋缺,你和顾生玉见过面?”   宋缺冷淡道:“没有,二十年来,从未见过一面。”   “那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   祝玉研哑然,随后蹙起眉头。   “你们两个别是在骗我们,旧情难忘帮助你老相好糊弄我们什么的,破碎虚空岂是那么好做到的?”   没等梵清惠开口,宋缺冷哼道:“你做不到所以你会有这个疑问,他能做到自然不需要疑问,”说着,他摸起腰间天刀凹凸不平的刀鞘,目光执着而热烈,“二十年前,他就已经强到世间找不到对手。所以他以天为敌,以山为友,孤身游离十万大山,期间不知经历多少寂寞坎坷。而今他出关,也正是说明他赢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此等境界,他十年前就已经达到。十年后,此世已经留不住他了。”   “……”   楼内重复进行着安静,吵闹两个步骤,由此可见,今天到底炸出了多少令人哑口无言的消息。   宋缺缓慢的语调里透出的点点叹息,这是一种感同身受般的落寞。   而听的人表现分为两类,境界低的下意识噤声,境界高的忍不住胡思乱想。   闻采婷死盯着他道:“你不觉得你的话里有点儿问题?顾生玉的行踪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缺冷冷看她,不置可否。   “他是我承认的对手,我一直想要与他一战,就是可惜,时机不待,屡屡错过。”   闻采婷:“……”我为什么感觉到此地多出一个“情敌”?   咬咬唇,挥去心中的荒谬想法,她狠狠道:“你说的轻松,可顾生玉又是怎么想的?”   宋缺淡道:“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没有什么比认定的对手承认自己更值得高兴的了。   可是,他的对手……目光扫向楼内许多长相不同的人,宋缺皱起眉头。   顾生玉难道真的不准备来了吗?   想着,目光正好移动到李世民身上,停了下来。   宋缺可说是此地气势最强的一个,暗地里关注他的不知多少。此时见他目光停滞,观察他的人也顺着看了过去。   李世民一下子被顶到风尖浪口,过程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李渊低咳几声,李世民心领神会的上前。   “老师未曾说今日到不到场。”   祝玉研皱眉,梵清惠表情也略微僵硬,闻采婷则更加直白的开口问道:“他就什么都没和你说?”   李世民爽快道:“一句没有。”   闻采婷被这干脆的态度噎了一下,气哄哄的转着眼珠,努力分辨在场人中是不是有易容后的顾生玉。   总之,她不相信他不来!   和闻采婷想法类似的人不少,眼瞅着场面将要再次乱起来。   轻微细小的“咔嚓”声引起师妃暄的警惕,她仔细侧耳听去,震动的响声越来越清晰。   “不好!”   她刚叫出声,梵清惠,宋缺等人也相继注意到。   当震动达到一定程度,现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木梁石柱的颤抖。   祝玉研暗道失策,她刚刚不该把精力都分散在观察人群中有谁可疑上面。   宋缺和梵清惠也都这么想,他们赶忙想要退出楼内。   留在这个地方,一旦楼塌下来,他们跑都跑不出去。   可是在第一批人跑出之后,混乱的人群可以预见的堵塞了大门。   生死之间,贪生怕死之辈何其多,反而是居住在二楼的“高手”不方便强硬离开。   吹雪轩在此时最令人诟病的地方就是除了头顶的天窗,各处都没有通往外界的窗户。   一遇到事情就会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被堵在大门口,动弹不能。   祝玉研烦躁的当场就想使出天魔音,控制众人乖乖听话。   可就在这时,屋顶的房梁摇摇欲坠,梵清惠神情焦急的发出一声呼唤,“快躲开,”然后扑向师妃暄将她护在身下。   “师父!”   师妃暄的声音被坠落的屋顶一起埋在瓦砾碎石之下。   这一声震动太过强烈,导致所有人脚步不稳的赶忙扶住东西稳住自己。   宋智和其他护卫围在宋缺身周,二楼受到的影响没有一楼严重,他们还有余力确认梵清惠两人的安危。   屋顶沉积的尘土逐渐散去,梵清惠和师妃暄两人完好无损的呆在掉落的碎石梁木中央。   除了受到一些惊吓,两个人看起来都没事。   “妃暄?”   “师父,我没事。”   “唉。”   凭空出现一道叹息,所有人下意识仰头,包括倾诉中的梵清惠师徒。   此时头顶屋梁全无,能够直接欣赏到夜空明月。   而以此为背景的不桀身影,也落到众人的视线之中。   深衣广袖,竹清松瘦,气度高华,如似神人。   争来争去,今日的主角终是登场了。   顾生玉平静的连身都没转,独留一道清傲背影面对众人。   不管是怎样的眼神也好,这深色的身影吞噬尽了一切,将天地间的热闹都化作他一人的空寂浮华。   “进窥天人之道,深知万物至极,方有踏破虚空之实感。”   先是淡淡的一声,近似叹息,缥缈的落于每个人耳畔。   他一出现,现场安静无声,不是被震惊到的心虚无言,而是被震撼到的鸦雀无声。   明月悬空直下,应该散送给天地生灵的光芒,尽数收束成一缕皎白落到顾生玉的身上。   深衣挂霜,宛若暮年白首。韶华流逝,眉山哀哀白雪。   “天地方圆,故而引吾时常思虑世界博伟。遂选山为途,自长白山起,直至走遍大明。”   “十年转瞬而逝,期间吾感露为雪,常坐下身沉思。沐沐落雨浇落吾身,体会灵性繁华。”   “年少聪慧,尽知人心百变,亦知人性百善。方选择回归原始,返璞归真。”   “今,道在眼前,吾欲往之,大彻大悟,自感朝夕破碎。”   ……   顾生玉的声音不紧不慢,却不知为何抓紧了所有人的心脏。   心跳随着他的话而“砰砰”跃动在左心室,血液鼓动着被喷涌而出。   眼睛不自觉越瞪越大,直到清晰的听到那句话……   “大彻大悟,自感朝夕破碎……”   梵清惠在唇齿间低低重复完,望向顾生玉背影的眼神已然透出敬重。   古往今来多少人踏破虚空不可得,时至今日,一心为道,直至武道至极的人终于出现了!   而且就在他们眼前,这到底是何等荣幸的事情。   巨大的惊喜感捕获了在场所有人,他们突然意识到,对方说的是自己感悟成道的经历,是千载难逢的授学。他们慌忙的想要听取更多经验,然,一声刀响打断了沉浸在喜悦中的他们。   不得不说,顾生玉作为一介即将踏破虚空的高人,哪怕不是有意的,自身流露出的道意也能感染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而且正因为他们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处于快要突破先天的境界。也因此,已经明确道途的顾生玉所说所描绘的,正是他们极为渴求的内容。   但是,别以为这是好事。   若是在未明白自己道路的时候感染一位破碎虚空强者的气息,那么今生都别想找到自己的“道”,等同绝了道途。   天刀及时的震动,可谓是救了在场人之后的武学生涯。   “顾生玉!”   宋缺激动的望着背影缥缈的人,眼中清冷早已不知道跑去哪里,热烈的战意引动天刀鸣叫不止。   他不是有意救在场之人,事实上他一心想索求的,是来自对手的直视。   尤其这个“对手”一直走在他前头,且从未回头!   “离开在即,我想说的也就这么多。”   顾生玉对楼下的呼喊置若未闻,堂堂正正将背部暴露出来,是自信自己的实力,也是无心于战斗的信号。   他来此,想说的只有一件事。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的,是整栋楼逐步坍塌落陷的声音。   这一次的动静比之前仅仅拆了屋顶的动静更大。   经过上一次的演习,这回所有人都知道怎么逃了。   “快跑啊!”   能顶着坍塌的房屋继续听高人讲道的人压根就不存在。   他们一股脑的冲到门口,可算记得之前的教训,勉强有序的逃了出去。   宋缺在撤离期间死死握紧刀柄,青筋崩起,他多想就这样冲上去,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顾生玉从始至终都没有战斗的意志,他冲上去只会是个笑话。   跑出吹雪轩的人,望着里面时不时掉落的木梁,瓦砾,还有仍在往外逃的人流,听着顾生玉的话语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扩散开来。   “我在世间留下十三篇奇目,饱含我一生所学。”   “学全此书者,破碎虚空,遨游天地,无所不能。”   “此书名——天地书。”   空旷悠古的声音深深刻在每一个人心底。   奢华精致的吹雪轩终于经受不住武林高手的内力压迫轰然倒塌,成了这一夜里所有人眼中的最后一幕情景。 第65章   那一天倒塌的吹雪轩,和顾生玉翩然而去后留下的话, 这些人直到多年后仍会回忆起那时的心跳鼓动。   这是大宗师破碎虚空前, 留在江湖的一颗种子。等待某一天生根发芽, 长成参天大树。   而他留下的那本“天地书”,更是在某一段时期, 数十年间缔造出无数传奇,成了新一部天下人公认的奇书秘录。   值得提到的是,“天地书”彻底成为传说之前, 也没有人找齐顾生玉口中“天地书”全十三篇的位置。   所有传言中, 通天地书者, 遨游天地的修为也没有人真正做到过。   除了天地书的创造者之外,再无人臻达破碎虚空的境界。   但是当“医篇”, “刀篇”, “术篇”, “剑篇”暴露出来后, 在江湖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倒是真的。   而“刀篇”被李阀占据,开国唐立之后更是彻底成了皇室传承。“剑篇”则一直被岭南宋阀严密看管, 不知多少习剑之人求而不得见。   顾生玉潇洒的走了, 全不知自己曾去过的十三面“断崖”到底给后人留下了怎样的传说。   出了李阀, 他的行迹没有一点儿隐藏的意思。   半个月后, 有心人都能收集到他重回江湖行动的目的地。   尤其是那一日在吹雪轩的人们, 利用各种手段收集顾生玉的信息实在是可以理解。   而就在这时,大隋几近百年没有变动过的黑榜白榜竟然在同一天贴了出来,白榜榜首的位置换了个名字, 原本的第一落到第二。   新得内容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茶馆,酒楼里说书人嘴里。   祝玉研,宋缺,梵清惠等人的名字俱都在双榜上面。年青一代的师妃暄,双龙,婠婠等人也频频被提及。   值得一提的是,黑榜榜首向雨田的名字明目张胆的在上面出现。   直让魔门的人怀疑,百晓生是不是脑子坏了,居然敢光明正大的挑战白道?   要知道当今的正道可是以慈航静斋为首,静斋当年可是大肆宣扬了魔门邪帝死在她们手里……好吧,模糊了是怎么死的,暗指死在她们手里。   那群女人臭不要脸也就罢了,但等真有人上去给她们没脸,魔门的人首先感到这个人真有勇气。   静斋留存千年的势力不是闹着玩的,百晓生现在还好吗?   别管魔门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没心没肺的担心他老人家的安危,百晓生本人倒是躲的好好的。   身处南蛮苗寨的老头子,一边捏着胡子感叹自己是越老胆子越大了,一边琢磨自己要多久才被打上家门。   敢把向雨田没死的事情爆出来,不被当今邪帝找麻烦是根本不可能,但是他没办法不心动啊!   要知道上一次这般让百晓生一族不畏生死的,可是无上宗师现身江湖的时候。   顾生玉有望成为第二个令东来,百晓生就算是被恼羞成怒的邪帝拍死也甘愿!   这可是亲身参与传奇的时刻,谁人甘心罢手?   也因此,老头子做好死得其所的准备了。   事实上,能够让最能隐藏自身,胆小怕死的百晓生舍生忘死,一切全都在向雨田和顾生玉的惊世一战上。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黑白双榜榜首要一决雌雄的消息,然后毅然决然的公布天下!   细说起来,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顾生玉的行踪路线大家都知道,发现他往草原赶,一同向那边儿动身的人一下子变得非常多。   一部分是经历过吹雪轩留言的人,想要再次瞻仰破碎虚空强者的风姿。另一部分是单纯好奇隐居多年,一出江湖就急匆匆出关的顾大宗师此行为何。   总之,众人都往草原赶去的关系,导致装死多年的邪帝向雨田不可避免的被人撞见了,身份败露了!   那一天,向雨田穿着贴身的劲装,胸口肌肉撑起衣袍的弧度,健壮的身躯能将任何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   丢掉面巾,堂堂正正看向顾生玉,眼眸深处闪过丝丝缕缕的紫芒,别样神秘,别样无情,在看到那些不知死活出现在这里的围观党时又闪过别样不耐。   向雨田活了接近两百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破碎虚空等级的高手,这也就使他全身上下由他人看来,总有种奇奇怪怪的违和感。   顾生玉当然知道这股违和感的原因,因为他自己也差不多这样,都是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排斥。   此世间,容不下这么强的两个人。   世所难容这个词儿,在这两个人身上竟也是别样的霸气。   身为破碎虚空的强者,向雨田本身在这个百年后的江湖中是没有多少名气的。但是凭他能出现在顾生玉面前,看起来还在平等交流的样子,就已经足够吸引人注意。   多么多追着赶来想要和顾生玉见一面的人,此时都为他的存在感到惊愕不已。   被迫接受各种审视目光的邪帝大人脸色不好的“哼”了声。   “你怎么带来这么多尾巴?”   顾生玉云淡风轻的道:“想要改变整个世界的局势,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两个接近破碎虚空强者的战斗更好的了。”   他当然知道顾生玉的意思,因此向雨田唏嘘道:“你这心操的,简直不像是大宗师,而是鸡妈妈。”   居然还专门培养一批含有武心的武者,这可是改变整个武林局势的壮举,虽然自己也早就看这个空有武骨,少有武心的江湖不爽很久了,但还没像他这么敢做。   顾生玉不以为意的轻笑道:“我为的不是他们,而是朋友。”   “咦?你有朋友?”向雨田可是一直都有关注这个对手的消息,但是长年累月的内容其实都是空泛的。   一个徒弟李世民,一个似乎是养女的石青璇,一个熟人宁道奇。   这贫瘠的交友关系,向雨田感同身受。   现在顾生玉来一句为了朋友,他就不能理解了。   顾生玉有朋友吗?   当然有,只不过是在久远之后。   顾生玉嘴角噙着笑意,静静望着向雨田,目光是在看向他,又不像是看向他,仿佛透过时光注视到未来的那些性格鲜明,情意深厚的好友。   他其实一直很奇怪陆小凤他们世界的法制到底是怎么成形的,要知道历史的必然发展注定是社会结构的稳定。但能让民间势力威胁到国家安危这就很奇怪了,一点儿也不符合社会结构的固定套路。   然而等他到达这个世界,顾生玉懂了。   怎么能不懂?   长生诀相隔千年后出现,又被自己从千年后带回来,这岂不是经历了一个轮回?   借由自己的手,来到这个时代,再历经千年到达那个“顾生玉”手里。   长生诀的使命仿佛就是形成这个圆,不然怎么解释长生诀这等奇书会落到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小混混手里?   因为这两个世界之间的相同点儿都在自己身上,未来会向记忆中那么发展全是被人推了一把的原因。   而那个人就是自己!   奇异的是,他直到来到这个世界,近乎破碎虚空后才明白所谓的天人感应其实一直都在起着作用。   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什么才能保证历史发展的滋味非常奇妙,但不坏。   顾生玉想起自己留下的“天地书”,想起这场决斗会给后人带来怎样的影响,脸上忽然展开莫名洒脱的笑容。   笑得踔厉风发,姿态傲人,配上那张普天之下绝无第二张的俊容面孔,当真是风骨极佳,高人状貌。   向雨田莫名被看的气闷,那种感觉就好像原本你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社交障”,然而实际对方是个交友小能手,只是自己不知道,这一瞬间,自信满满的玻璃心碎的妥妥的。   闷闷不乐下,神情也自然变得阴沉,尤其是还听见顾生玉说道:“有友数人。”   数人。   妥了。   向雨田脸色更不好了,看得远远望向这边儿的人胆寒心颤。   实际上,向雨田长得不可怕。都是临近破碎虚空的人了,哪怕长相普通,也会由于自身修为深厚而呈现出不凡的韵味,更别说向雨田实际长相非常有特点。   异域人的五官深刻的有如花岗岩精雕细凿。上兜的下巴,宽阔的额骨在视觉上就有种男性的雄伟魅力,高挺的鼻子更是展现出他的高傲自信。夹杂丝丝异色的瞳眸,一眼看去仿佛掉进了宇宙寰宇,深邃迷离。   奔着顾生玉而来的人,看清他的脸后也不得不感叹此人的面相非常霸气。可真正令他们慑服的,却是他周身霸气浑厚的气场。   向雨田挥手间有种风雷惊雨顿停的威势,这一点儿格外吸引人臣服。   时隔十年再一次见面,两人都和上一次不同了。   邪帝的气势更加晦涩,顾生玉的神韵越发票缈。   前者如黑暗中醒来的魔神,充满慵懒,诱惑,强势,霸酷的气场,后者则气势凌空万丈,形体飘然欲仙,气质遗世独立,容貌超凡脱俗。   是仙和魔的强烈对比,也是黑白双榜榜首的直接对拼。   这一场战斗,恐怕会影响古今中外的无数豪杰。   天刀宋缺,阴后祝玉研,武尊毕玄,静斋梵清惠等人也都在不同的位置紧紧观望着这一场决斗。   光是想想他们看完这场战斗之后的心态,顾生玉就想笑出来。   想必到时他们的表情一定会非常扭曲,因为真正的至高风景,岂是人间红尘可以比拟的。   两人聊了数句就再不多谈,顾生玉缓缓开口,细数当年战绩。   “第一次对阵,我败,第二次对阵,平手,这一次……”   “你觉得你会赢吗?”邪帝冷冷说道,一挥手,下摆无风自起,背后炸裂大片土地,仿若以移山毁石做背景,冰冷的向顾生玉发起挑衅。   顾生玉若无其事,但他头顶天空上漂浮的云层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拖拽,聚集到一起后形成越刮越宽的巨大璇图。   纯白的颜色在湛蓝的天空中十分显眼,也越发显得可怕,仿佛有什么即将从密集的云层中心爬出来一样……   “啧。”   向雨田一看效果没有顾生玉弄得好,不满意的想要再来,抬起右手,看我……   “时间不早了,”顾生玉出声打断邪帝的玩心,平静的说道:“开始吧,不管谁输谁赢,我都不会失望。”   向雨田:“……哼!”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向雨田的年龄已经是回归“婴儿”的年纪了。   当年曾为道心种魔大法的邪性忧虑,专门挑选数个品行不端的弟子来防止传人危害世间。心机深沉老辣,身负“邪帝”之名的强者。在世间游荡两百多个年头后,也生出了不少与传闻中不符的心思。   最起码,传说中的邪帝是绝对不会对敌人抱以欣赏的态度的。   这一次次从生死交战中打出来的交情,让向雨田提起全副心神警戒对方,并承认顾生玉是自己的“对手”而非敌人。   目光也在这刻紧紧盯在顾生玉身上,一错不错。   他是越欣赏,越会全力以赴的类型。   舔舔嘴唇,向雨田邪邪笑了起来。   所以这一战,战的天地变色,战的天显异象。   绵延数百里的云层呈现出细密如鳞般的图案,近不见头首,远不见腿尾。   好似一头巨龙盘旋其上,只等决出真正的“天下第一”。   宗师位面里,顾生玉一脸怔愣。   刚经历一番苦战,但不用怀疑,他赢了!   自穿越以来最大的强敌,败于自己手下的成就感他还来不及体会就神形一晃,出现在了位面空间里。   原本这处地方山好水好,还有雪地高景给人看。可今次进来,遍地荒芜不足以形容。   往日三三两两聚集到一起的宗师高人们统统不见了不说,骤变的地场空间简直好像换了个系统。   顾生玉闭闭眼睛,做好心理准备转过身,毫不意外的看见位面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宗师”。   不,其实不应该叫他宗师,而是……“系统。”   小老头弯着老迈的眼睛,他看起来就像是邻家爷爷一样慈祥。除了全白的装束,就是苍白的头发,眉毛,胡子,一副得道高人的仙风道骨。   这也是诸位宗师中,唯一一个未曾附身过顾生玉的前辈高人。   顾生玉见到他,忽然就了解了穿越的一部分真相。   为什么第一个接待自己的就是小老头,为什么小老头从未展露过自己的绝学却能和每一位宗师说上话,为什么宗师们会不经意间透露出对小老头的忌惮……   这全是因为他就是系统的化身,可以说,他就是“系统”!   张张嘴,顾生玉苦笑道:“你骗得我好惨啊,白师父。”   小老头嘿嘿笑了,捻着胡子悠悠道:“你不该叫我师父,我全名是无上宗师位面系统,武侠只是成就你的途经。当初挑选到你的时候,由于你的世界抑武但又有武侠小说这种有意思的东西,所以我就载入了这个模式。”   顾生玉等到小老头说完一个段落,停顿的功夫,平静的道:“我有很多问题想问,白师父能告诉我吗?”   小老头固执道:“我不是你师父,我全名是无上宗师位面系统。”   顾生玉俊美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一抹苦笑。   “我知道,可你在我心里一直是非常照顾我的白师父。”   “系统并不能理解人类情绪,”小老头慈爱的说道,但这一次顾生玉却能从他温和的眼里看出某种无机质的存在。   “……”   顾生玉心底一震,再也反驳不能。   小老头见他不在执拗满意的拉拉胡子,同意回答他的问题。   “在宿主已经完成任务的前提下,系统有义务解答宿主的疑惑。”   顾生玉顿了下,道:“宗师们呢?”   小老头弯眸,笑眯眯道:“尘归尘,土归土,自然是回到他们自己的时代入土为安。”   顾生玉一听果然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用力闭闭眼睛,再睁开后,他缓缓道:“完成任务后,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小老头正色:“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因为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顾生玉这时才有余暇瞥向系统自带的面板,上面的进度条赫然为100%。   小老头适时开口:“介于宿主完美的完成了任务,系统可完成宿主一个心愿。”   顾生玉不答反道:“我如果回去原本世界会怎么样?”   小老头冷静的评价道:“并不是好主意,在宿主完成任务期间,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年。现在宿主回去有系统在可以摆平一系列法治社会带来的麻烦,但是人与人之间所需的特殊牵绊对宿主来说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样吗……”   顾生玉低低呢喃着。   小老头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接着说道:“亲人,朋友,工作的伙伴,这是构成宿主过去感情生活的重要元素。然而四十年过去,宿主失踪的消息,除了最初的三个月在工作伙伴们之间引起波澜,就再无影响。之后的一年间,宿主友人们出现过不同程度的在意,一年后重归平静。而三年后,宿主的亲人也相继恢复正常生活。”   “以系统的计算看来,宿主就算回去,也只会因为在古代的经历格格不入,还会失去一直以来积攒的修为力量,付出等同于无。”   “……哈,你这是在建议我许其他愿望吗?”顾生玉听完后笑笑,望着位面呈现淡红色的天空淡淡道:“四十年是怎么回事?”   小老头淡然道:“保守估计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四十年只是一定概念上的计算,并非真正的年限数据。”   顾生玉略微调整一下凌乱的情绪,他毕竟不是当年一穿越就懵逼的普通人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想了想然后说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既然不想懵逼,那就要考虑好自己的未来。   他在心底无奈的笑笑,老师们说的还真没错,任务完成后自己还真茫然了一瞬间,不过幸好自己即时调整过来了。   小老头严肃的点点头:“都可以。”   顾生玉没有为了证明真实性,许“自己想当神”这么奇怪的愿望,而是平静的说道:“我想到一个可以平静生活的世界。”   小老头眼里神情不见讶异,似乎早就想到了他会这么说。   顾生玉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语气不变的说:“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我想把这个世界的事情都处理好再离开。”   小老头道:“可以。”   顾生玉抬起头,对着他弯眸道谢。   小老头望着顾生玉逐渐变得透明的身体,揪揪自己的宝贝胡子有些纠结。   原地转来转去想了半天,他还是大大叹了口气。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顾生玉想要的平静生活,可都不是经历过的两个世界可以给他的啊。   哪怕前一个世界有他的朋友,后一个世界有他的徒弟。   因为系统的关系,原地已经留下足够浓重的痕迹。而他不想踯躅原地,而是抬脚向前。所以到时慕名而来的人,无论是谁都会打扰到他。   也就是如此,顾生玉的选择是不去回头,不管系统怎么实现他的愿望,他都觉得自己应该自己面对自己的人生。   顾生玉的身形很快就从位面里消失,这时想明白的小老头低低嘀咕道:“算了,算了,谁让这孩子真的很让人骄傲呢?”   直到最后也没有失去心智,真正做到超然物外的顾生玉,是位面里所有宗师骄傲的弟子,包括他。   ……   “就满足他吧。”   幽幽一声叹息,小老头的模样和系统位面一起崩坏,化作点点星光沉入漆黑的宇宙之中。   当顾生玉从位面里出来之时,外面才过去了不到一秒的功夫。若是有人注意到了他这一瞬间的失态,也顶多以为他是在走神。   看看自己的手掌,又望向不远处一身血迹的人,他心想:真正结束的时候到了。   然后大步走向向雨田,而向雨田嘶嘶抽着冷气,抬眼发现顾生玉正在往这边走过来,黑漆漆的衣衫看得他龇牙咧嘴。   就在刚才战斗中,这柔软的大袖可是猛劲儿抽他,其力度可穿云裂石!   向雨田发现他越走越近,不服输的站起身,然而这么一动弹伤口再度迸裂。他不得不蹲下身去,不让自己血尽而亡。   这姿势太毁邪帝高大威猛的形象了,向雨田不爽的想道。   等顾生玉停到他身前,向雨田扫过周围狼藉的场地,讪讪一笑。   “一代新人换旧人,我这也算是被换掉的那一个吗?”   顾生玉不理他的调侃,自顾自说道:“我会去十绝关。”   向雨田面色一肃,顾不得胸口的伤口站起身,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怪异的望着他。   “你不需要进入那个鬼地方也能踏破虚空吧?”   顾生玉点头,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   向雨田这就不解了,“离开之前不享受下人世繁华,反而往枯骨成堆的石头阵里跑,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顾生玉瞥他一眼:“有朝一日破碎虚空,你会选择什么地方?”   “还用说吗,那当然是……”向雨田说着说着突然哑然。   顾生玉轻笑:“没错吧,只有十绝关。”   与其被人打扰,或是大张旗鼓闹得人心惶惶,静悄悄的在某一处死地顿悟才是他们这些人的归宿。   向雨田释然的说道:“也对,你这就准备过去?”   顾生玉:“是。”   向雨田眼里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太可惜了,我还打算再玩几年。你这么早就走了,世上可就难找到像你这么合口味的家伙了。”   顾生玉闻言莞尔,“你也说了,江山代有能人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冒出一个把你拍在岸上的后浪。”   “哎哟,真不客气啊!”向雨田拍拍他的肩膀,挤挤眼睛,“本尊不和你说了,再不去治伤我能死这儿。”   话音落下,人已远在天边,声音远远传来。   “顾生玉,本尊先走一步!”   知道他这是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形象,顾生玉也还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人真是……”还本尊,说出来也不嫌羞耻。   在心底调侃一下大名鼎鼎的邪帝,顾生玉最后一次望向远远的山海关。   被这旷古烁今一战惊得失魂的武林豪杰,只见到他挥挥衣袖飘身离开的身影。   此战过后,无上宗师之名名至实归!   天下间或许有三大宗师,但古往今来能被后人以无上二字尊之的——除大宗师令东来,就只剩下著作奇录“天地书”,改变整个江湖武林的顾生玉。   众多后人听说他的事迹时,都会谦虚的尊称他为先生。   意思是走在武道一途前方的前辈,其能可为己师。   而在李世民登位,立大唐,为太宗时,贞观之治之年的先生更是只有这一位。   传说他是天人下凡辅佐太宗建国的帝师,后飘然离去,不为名利,只为天下苍生。   后来民间逐步神化了顾生玉的存在,有人为他建立庙堂,供奉铜像,直把他当神人一般膜拜。   而在那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早已将之抛诸脑后。   富贵荣华,名誉爱恨,对一个寂寞的人仅仅是双肩上的负累。   赶往十绝关的路上,顾生玉路过一处战场,征战中的某个人突然抬起头。   李世民一身白甲劲装,坐骑是通体雪白的神骏。头盔护住额头往上,只衬得一双鹰目威严有神。   战场到处都是拼杀的声音,他一剑抽开冲向自己的骑兵,活人喷溅出的热血溅到他脸上,却连擦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个时间与生死都混沌的地界,他执剑挡住一对大砍刀,憋足了力气瞪着对面表情狰狞的人。   “死吧!”   对面的敌人发出诅咒的怒吼。   李世民冷冷看他,剑光一转,极美的霜华斩去他的头颅。   他持剑而立,头盔上的翎子随风飘动。就在这时,他看见天空中一闪即逝的黑色身影,眼底复杂闪过。但接连而至的围杀,让他没有分神的余力,全神贯注的投入进战场的漩涡。   再也不见了,老师。   在心底最后悼念道。   李世民心知,这一别顾生玉已与死无疑,此生是再无见面的机会。   不一会儿,沙场上的以命相搏,消去了他最后的感伤。   顾生玉这一次赶到十绝关用了三个月,两地一东一北相隔万里,就算是他也耗费了远超预计的时间。   而这一次,空洞呼啸的风沙出现,十绝关由模糊变得清晰,却已经再没有人去守望他的背影。   顾生玉孤身踏入十绝关,影子逐步被黄沙吞没。   ——————————番外合集——————————————   宋缺番外   有一种人,活得就像一把一往无回的刀。   历数江湖顶峰十数人,真正能让整个天下都忌惮的,就只有“天刀”宋缺。   他仿佛没有弱点,唯一的灵性给了此生挚爱的女子梵清惠。但等他真正成就天刀后,梵清惠也不能使他动摇分毫,只能请出宁道奇与其相抗。   被无数武林人士羡慕,做梦都想成为的人,宋缺他的人生是完美无缺的。   权利,地位,名声,财富,可以说男人的所有野心都能在他身上得到满足。   更别说宋缺一张俊美无匹的容颜,在顾生玉出现之前,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当之无愧。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执着于一袭深衣,执着于一把天刀。   平生两个执念都被他刻印在骨子里,每夜梦回,沉心思量。   最初的宋缺,有着所有武林人士的弱点。他的刀锋利,带着难以匹敌的气势,可也脆弱,过刚易折。   傲气洗礼了他的刀锋,鲜血淬炼了他的手法。   年纪轻轻,名动天下!   然而他的人生不像是“小说”那般,沦为成就他人的著名配角。   他真切的当着自己人生的主角,在以自己为主角的剧情中执意追逐一个人,数十年不罢休。   阴差阳错,屡屡错过,是天道对他的考验。   静坐在磨刀堂的每时每刻,宋缺都在把自己的刀磨砺的更锋利。   二弟曾问过他,为何这么执着于一人,有意义吗?   宋缺当然不会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若是没有前方那个目标,他的刀该何等寂缪。   等到天下间再无一人值得自己拔刀而出,这对一个刀客来说是多么悲愤的事情。   十年如一日,每次出手都带回一个战绩。但真正想要战胜的人,却仍是走在自己前头。   这是个好事,这代表前方有路可走,他不需要迷茫。   这样想的他,会拿起最近有关顾生玉的情报,仔细看了下去。   从字里行间搜索出蛛丝马迹,借此判断顾生玉现在到底多么强了,和自己差距多少。   十年之间,正如他淬炼自己的刀一般,中原神州十万大山也磨砺了顾生玉。   进山之前的他,气息起伏不定。修为虽高,可有种处事不稳的浮夸。   这种浮夸很细微,在超人的实力面前微不足道。   但正因为自己是一心入道的人才能理解,这是来自心境上的不稳。   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人惊艳的“水中捞月”,也就是那一次举动令自己清晰的看清了自己的道路。   武者至极,正如水中捞月般徒劳难及。不想无功而返的人早早退去,留下的人都是一腔执念不顾一切的狂人。   宋缺在那时就明白了,若想成就自己——必先疯狂!   就像这捞月,世人不以为然,认其为荒唐。可当有人真的做出来时,又是何等奇迹震撼。   自己能做到吗?   没人知道,那一天,宋缺紧紧握着手里的刀,从未撒手。   顾生玉在宋缺的一生占据的仅有二十几年,期间见面的次数不过五指之数,但对他的影响却是十分深远的。   可以说,正是有他在,天刀才从未偏颇迷茫,世间百相都被刀芒一刀斩碎。   朝代变了,人没变,长江黄河两条横贯中原土地的滚水流入海洋,顾生玉的名字反倒越加广为人知。   登位的是李世民,是坚持汉家血统的宋阀不承认的混血胡族,但是……大唐盛世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贞观之治确立的那一天,也是越发没有人气的天刀首次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宋缺叹息:“不愧是他的弟子。”   顾生玉,真是一个倾尽天下的人物。   多年后,三大宗师仍是三大宗师,慈航静斋仍是慈航静斋,魔门仍是魔门。   唯有他执意破碎虚空!   宋缺放下背后门阀,放下江湖荣誉,选择在十绝关突破武者极限。   追逐是能延续一生的行为。   他可以坦然说,自己一生都在追逐同一个对象。   天刀所指,必是顾生玉所向!   李世民番外   登基之后,李世民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隋末之时,中原四分五裂,还是他送出去大量财帛马匹,黄金珠宝,才将虎视眈眈着中原土地的突厥军送回草原。   这下子,他在门阀之间的名声一定不会好,斥责他懦弱什么的。   李世民虽然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但顾生玉的教导也让他早早明白了。当一国之君的人,必将看的长远。而这种时候,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你,你只需要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够了。   治世前二十年,他坚持的很好,贞观之治是对自己最大的赞誉。   尤其是隐忍二十年,将突厥彻底消灭这件事,证明了他的雄才大略……好吧,自夸有点儿太嘚瑟了。   蘸着朱砂的笔停顿一下,李世民接着在明黄的锦帛上撰写着。   多亏先生重创毕玄,突厥军的精神支柱终于在年前短寿而亡。玄甲军趁此机会大败突厥,彻底消灭了大唐身侧的这头虎狼威胁。   不过也拜此所赐,整个国家重武之风盛行。   他怀疑再过几年,朝廷若是势弱,民间以武犯禁之事定会屡禁不绝。   笔锋转到这里,李世民一抿砂红,继续下去。   反正再差差不过大隋!   浓重红色留在锦卷上面,显出他用力之大。   其实他这么说也没错,从杨广一出问题,整个国家便分裂出十几二十个门阀就可看出。武林高手,尤其是有着绝世高手的武林高手,绝对是对朝廷的最大威胁。   李世民自问自己治下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江湖一定还是在扼制范围的。   书房里的灯火烧的噼啪一声,专注书写的人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笔走游龙,李世民提起了开国那时候的事情。   当年宋阀一直是他想要拉拢的对象,但后来还是寇仲看事不可为,请出宋缺和他洽谈才定下了如今的盛世。   从西往东的疆土由于隋帝的关系四分五裂,即使后来休养生息。逝去的人之多,仍是让那边儿的土地空旷不已。   后来还是拿出了老师留下的手稿,照着里面的图纸制作出了数种农耕工具,才抵消了人力缺失带来的损失。   笔触到这里有些模糊,李世民写道:朕一直在被照顾着,也幸好老师留在了过去。   写着这话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看起来正如民间所说的那般是个明君。   威严,正气,俊美,时间给他带来了沉重的压力,还有深刻的痕迹。   眼尾浅浅的纹路,发间偶尔几根发白的头发,这都是为君后的沧桑证明。   面上含笑的将内容再度继续下去,他写起了李建成。   他们两个终究兄弟阋墙,想必会被史书记载的很是不堪。   玄武门之变,他亲手断送李建成性命,去他血脉,巩固皇位。   可能后世之人都会说他这个皇位来历不正,可那又如何?   李世民心想着,将这个天下治理的明清盛世的是朕,驱逐鞑虏平复河山的也是朕。   区区一个污点,怎能盖过他的英明!   他一面想着,一面记下来。   嗯,记下来,都记下来,这都是必要的。   在这卷明黄中,唐太宗皇帝留下了自己一生的传记。哪怕后来传言失真,将这卷叙事录说成了武功秘籍,为此掀起数次入宫盗宝的风潮,也仍是没人真正看到里面的内容。   李世民可狡猾了,写完之后就藏的好好的,才不管其他人怎么说。   反正朕是大唐皇帝,做什么都没有别人质疑的权利。   将黄卷藏到御书房匾额后面的他一脸正气。   李建成番外   少年慕艾,不过如此。   若是形容自己的心迹,李建成会选择这句话来坦言自己的感情。   先生走后一年,他和李世民的冲突终于来临。   看着来到自己面前的青年,他恍惚想起自己仍记得当初慕艾的心情,可那个人最终选择的却不是自己。   临死之前,玄武门大红的颜色,和广阔湛蓝的天际令他仿佛回到那一日的下午。   彼时黄发垂鬓,他和先生的关系还未那般僵硬。   他能坦诚的向对方诉说自己的感情,哪怕知道会一无所获。   其实娶妻生子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一个真正的无情人。   这个人不像是忘情人生,大爱天地的书中圣人。反倒更似疲惫了,倦怠了,懒得对人付出感情的普通凡人。   他不清楚先生年纪轻轻为何会这般疲累,但他认为累了就歇一歇,直到先生愿意看自己一眼为止。在此之前,他会一直等下去。   书房里,他如文人墨客一般幻想过,韶华白首,终于等到那人一瞬的回眸。   星辰夜下,他舞着剑,试图再一次看到先生挥剑的风姿高华。   水河山涧,他撑着船飘泊远去,听着两岸猿声,回想的是先生似笑非笑的一勾唇。   少年慕艾。   思慕不绝。   这份感情能够埋藏在心底,他却偏偏摆出来。他知道,有许多人都喜欢着先生,但只有自己敢这般做。   每每惹怒了先生,他都会发自心底的觉得……真好,这个人还会看自己一眼。   身为李阀长子,理所当然的继承人,李建成本不该这么任性。然而有一个人超凡绝俗,若是不拼尽全力,他就会飞回天上。   在又一次衣袂飘飞而去,他在自己眼前无情离开的时候。   李建成多想伸手抓住他的衣摆,请他留下来。   然而,顾生玉可以为李世民留,可以为父亲留,可以为天下人留,却绝不会为他李建成留。   先生太清楚自己的心思。   李建成都不知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落寞。   随着时间推移,情感生根在心底反倒不引人注意,他全心赴在李阀争霸天下的事业上。   不知不觉,等他回过神……自己和顾生玉的距离已然拉远到追逐不及的地步。   踏破虚空,武道至极。   十绝关起,顾生玉离。   纯白的绢帕上写着这两行字,心痛如刀绞火烫。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冷静下来了,总之回过神来,大唐已经建立,而他和李世民的冲突也到达最后时刻。   皇位只有一个。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与自己的兄弟刀剑相向。   而等到他躺倒地面,仰望天际,温热的血自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流泻出去,李建成才面露恍惚。   “他赢不了我。”   当日所说的话历历在耳,说的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先生当日的摇头是早就预见了……”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漆黑的瞳孔已经覆盖上一层死气。   李世民来到死去的李建成身边,左腿半跪,为他合上了睁大的双眼。   闻采婷番外   要问禁闭十年是什么滋味?   闻采婷可以摸着良心说:“比死还难受!”   可是想想难受过后得到的利益,她就不以为意了。   因为这十年禁闭,她的武功仅次于祝玉研,地位末于当代魔门主人婠婠。   更甚至由于她辈分不低,就算是婠婠也不能随意指派她。   所以活过乱世,到了唐初,闻采婷可算是最大的赢家之一。   武功高强的绝色女子不用把自己束缚在冷冰冰的魔门,她尽可以看遍天下风景。   闻采婷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四处游玩,走遍五湖四海,赏过名山大川。   路上不是没有碰到过看她漂亮想劫财劫色的,但是等到了贞观之治,这类人都没有了,她想黑吃黑都没地方找。   算了,看在皇座上那小子尽心尽力安稳江山的份儿上,闻采婷决定不去找他麻烦。   扔掉磕着的瓜子,她扭身出了茶馆。无视周围人惊惧的视线,出了长安,一路南行。   中途不知道怎么走差了,跑到长白山那头。   眼前冰峰林立,女子衣衫单薄。   长白山正是下雪的时段,白雪皑皑,人迹罕见。   闻采婷一人站在这里,是真的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活得恍恍惚惚的。   但大多数时候,她接下来要干的还是将错就错,登山赏景去了。   人活着嘛,较真做什么?活得自由就够了。   站在长白山山顶看完曙光日出,下山途中居然走神到脚一滑,摔进山涧里。   扭了脚,爬也爬不上去,闻采婷暗道晦气,又想着自己会不会就死在这个地方?   痴痴的笑了起来,闻采婷也不挣扎,倒向绵软似被的雪地。   晨光撒下,黑发白肤,犹如雪中仙子自天初时分现身人间。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一缕缕光芒穿透在闻采婷前方不远林立的冰壁。   神奇的情景出现了,一行行字迹好似活物一般浮动在半空。   闻采婷就在这时睁眼,望着那些字……尤其是最后的留名上面。   “顾生玉。”   嘴唇开合,吐出这个名字时,她都没想到自己会对这三个字如此陌生。   然而她不停的重复着,好似是不甘心会生涩至此一般。连那一屏无数武林人士求而不得的奇书内容都弃之不顾,只是执念的念着这个名字。   等到天上一缕光束正好投到她重重青丝上,与冰雪一般的色泽盘过她的肩膀融于雪的温度。   红颜貌美,青丝白发。   闻采婷眉目伤情,痴痴念道:“冤家。” 第三卷 剑 三 大 唐 第66章   西湖边上生活的人起得都早,也很是勤快, 几乎是金乌刚刚冒头, 大街小巷就都已经传来了人声细语。   街道两边是茶楼, 酒楼,店铺, 作坊等等白日经营的商家。而两道空地则零零碎碎摆放了不少小摊,东西两个方向一直延伸到城外,都是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就算隔着一整条街道, 两边民居也能隐隐听见这杭州苏醒的热闹。   在这个时间段, 隔窗被薄薄的纱布挡住, 阳光还是能穿透阻隔,照射到床上人俊逸的眉眼上面。   空气中光尘浮动, 不一会儿, 熟睡中的人眼皮轻颤, 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的瞳眸里游动着沉滞的光芒, 不过过了一会儿,顾生玉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伸了个懒腰, 扯下外衣披上,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快步走去园子里的水井处打水, 经过简单的洗漱, 整个人倍儿精神的打开园子大门,隔壁清扫街道的大娘见到他就是一声巨热情的招呼。   “顾先生,昨儿可是多亏了你, 不然我家那口子可就真危险了!”   顾生玉若无其事的笑笑,“下次注意吃东西不要吃那么急就好,鱼刺卡喉咙而已,吞几口白饭或喝些醋都能及时软化掉鱼刺的硬质……别管是什么原理,你记得就好,以后省得慌慌张张找不到人帮忙。”   大娘只是平常人家女子,自然听不懂文人的说话方式,但她还是认认真真记下顾生玉的叮嘱。   别的不说,关键时刻这可是能救自家人一命的方子!不记不是傻吗?   其实顾生玉当时也是到的及时,这家人爱吃鱼,也许是这次吃鱼吃急了,居然没注意到一根大刺被吞了下去,正好卡在嗓子眼。   当时这家人可就急坏了,找大夫吧,眼瞅着人难受的就要来不及了。   不知怎么是好的情况下,冲出门的大娘将顾生玉带了进去,救了自家老伴一命。   也是她运气好,正好撞上出门洒水的顾生玉。   大娘还非常热情的想要给顾生玉塞鸡蛋。   “不是我说,我家的母鸡个顶个的有脾气,就是公鸡不顺它们意啊,它们也能叨的公鸡鸡毛乱飞,所以这蛋也是极好的!有精神!来来来,快跟大娘进屋,我给你拿些回去!”   顾生玉忙出声拒绝,“不用了,大娘,您自己留着补身子吧。”   “干什么呢?这么半天没回来?”就在这时,园子里传出一声男声,显然就是大娘的老伴了。   大娘头也不回的高声喊道:“是顾先生啊,你快去把鸡蛋拿来!”   “唉?顾先生吗?”大娘老伴李头山小跑着出了门,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   鸡蛋对寻常百姓家可是好东西,虽说江南富硕但对平民家庭这一篮子鸡蛋还是需要积攒许久的东西。   顾生玉连连推脱,但还是被塞到手里。   大娘不好意思的搓搓手,感恩的说道:“大娘家没啥好东西,就是养的鸡多点儿。你看着吃,吃得好,大娘还给你拿!”   李头山也是,环着李大娘的肩膀,憨厚的笑着。   “你说我也是,好不容易吃一回鱼解解馋,居然还闹出这事……也是多亏顾先生了,我是俗人,知恩图报也就能送点儿鸡蛋,先生你别嫌弃就成,像我老伴说的,你要是喜欢,尽管来拿,我家管够!”   李大娘瞪他一眼,狠狠拧他腰。   “叫你贪吃,你还没说你那鱼是怎么来的?”   “哎哟哟哟……我错了,你手可轻点儿!”李头山慌忙告饶。   顾生玉静静看着他们两人间不乏亲昵的互动,这是数十年一起生活出来的感情。   眼里流露出一抹羡慕,他语气比之前更加温柔。   “说的也是,李大爷知道那条鱼的来历吗?鱼骨细长尖锐,能够轻易刺破喉管,说明这鱼并非常见的湖鱼,倒是近似江鱼。”   李头山不明所以的想了想,拍拍脑袋道:“还不是昨日来了个公子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蹲在鱼摊前面也不说买不买,耽误人家不少生意。我看不过去就去问问,然后那公子哥也怪,问我鱼怎么买怎么称,我就告诉他了,然后他就把买下了的鱼送给我。”   “现在想起来,那鱼正好是外来船贩卖的,我说鱼刺怎么没有以前吃的那么多呢。”   说完他自己还恍然大悟起来,惹得李大娘又是一记狠捏。   “哎哟哟哟哟!!我错啦!”   “唉!”李大娘瞪他一眼,把李头山所有痛呼都憋回嘴里。   李大娘收拾完他,转而看向顾生玉一改对李头山的凶悍,讨好的笑笑,搓搓手,担忧的说道:“难道这里面还有啥不好的事情吗?我们就一寻常老百姓……”   “不,什么事都没有。”   顾生玉从沉思中回神就听到李大娘隐含忧虑的话,轻声说道:“别担心,应该就是一个体验世事的公子哥而已。”   李大娘看起来十分相信顾生玉的话,听到他这么说就放心了。   要知道平头百姓最怕惹上那些玩心重的贵公子,要真是人家公子想玩李头山,那他们一家可就真没啥活路了。   顾生玉笑着问道:“李大爷,能告诉我那个贵公子是在哪个港口出现的吗?”   李头山一愣,快速的回道:“是西集路往右拐的那个港口,也不知道今天还在不在……”   “谢谢你了,李大爷,”顾生玉看着老两口点点头,在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知怎么让这两人齐齐怔了一阵子神。等反应过来,自己手里一篮子鸡蛋拿的稳稳,而给他们鸡蛋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顾生玉道别两位年纪不小但还很硬实的邻居,从东市向西市步行的时候,顺路自卖包子的小贩那里买了两个包子。   小贩热情的拿出两个最大的包在油纸里递过去。   “顾先生今天起的有点儿晚啊!难道又是作画耽误了时间?”   顾生玉接过包子还真努力回想一下昨儿晚上自己干嘛了,摇摇头,他肯定的道:“我昨天压根没画画。”   小贩顿时笑的可开心了。   “先生你这样可不行啊,年纪轻轻的跟隔壁摊儿的老王头一样忘东忘西的,一不小心被人骗了可怎办啊!”   正在拨开油纸皮的手顿了顿,顾生玉严肃的说道:“我可还记得你小子输得裤子都没了的熊样。”   小贩当即告饶:“先生不都说好了不提的吗?!”   隔壁被拿来举例的老王头哈哈大笑,“你当初那副混混样子大家可都记着呢!”   这话一出来,顿时四周叫卖的人都停下吆喝,冲着小贩指指点点,脸上都是善意的调笑。   “对啊,我还记得你死攥着俩骰子不撒手。要不是顾先生威胁你放开,你真能死也不放开。”   “还有,还有呢!他吃饭时候也不忘扔骰子……”   七嘴八舌的开始爆小贩过去的黑料,直把他说的面红耳赤,嘟嘟囔囔的埋怨道:“我不都改好了吗?”说到这里,他感激的看着顾生玉,“要不是先生你把我拉回来,说不定我已经死在哪个河口里,烂成泥都没人知道。”   顾生玉此时已经叼着第二个包子开始吃,听到他的声音,也只是茫然的一个抬头。   “啥?”   包子还在嘴里险险没掉下来。   小贩:“……噗,先生,我看你两个不够吃,我再给你包个肉的。”   “再加个素的,肉的吃多了腻歪。”   “不行,再给你就赔本了。”   “嗨,我白救你了,一个包子都舍不得。”   “这不是包子的事,”小贩将油纸包递过去,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是做人的道理!”   顾生玉扬眉看他,“长进了啊。”说完摆摆手,“我先走了,你好好做生意,你们也是——”   被他扫过的人望天的望天,尴尬笑的尴尬笑。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才做贼一样互相看看,齐齐冲着对方嘘出声。   而小贩在盖盖子的时候发现两文钱被塞在簸箕板里,看的他会心一笑,摇摇头。   “见外的到底是谁啊。”   顾生玉丝毫不知道自己扔钱却被当成见外这回事,一路上碰到的酒家,商铺里的人都在看到他时挥挥手,热情的和他打招呼。他也来者不拒,张口就能叫出对方的名字。   和玉器店的老板聊聊最近首饰行当不景气,都开始喜欢金饰了,和书店老板聊聊最近有没有新出的闲书,哪些字画最容易作假……   他的好人缘,让他在西湖这处历经三百多年的水乡里过的如鱼得水,不认识他的外地人都能把他当成这里土生土长的居民。   可实际上,他来到这里也才两年。   系统完成了他的心愿,这是一个和平的世界,他在这里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   而且最让他满足的是,系统把他送过来后还给他留下了足够生活十辈子的财富。   顾生玉看着那一眼算不出来具体数量的数字险些热泪盈眶,总算不身无分文,从头开始了。   感动的无以复加,他便就近考虑在西湖旁边的镇子上买了个小园。   园子简单普通,五脏俱全,而且距离集市近,方便他出手买卖。   平日宅在家里,偶尔购物一趟,除了没有冰箱,电脑,虚拟器什么的科技产品,他过得比二十三世纪时候悠闲多了。   有兴致了抚一曲,值得点赞的是,系统还把朱珵珺送他的那架有梅花断纹的琴一起送了过来。   由于他之后使用的乐器都是手制的,所以也就这把琴价值不一般。被小老头转到他手里,算是对过去的纪念。   慢悠悠的一路来到港口,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小舟,还有空气中刺鼻的鱼腥味,顾生玉不禁皱皱鼻子。   他喜欢吃鱼,但不喜欢腥味。   港口上有人认识顾生玉,一见他来,大力挥挥手,用力喊道:“先生来买鱼啊?”   他那大嗓门,顾生玉好悬没成为视线焦点,也幸好港口是个热闹的地方,每个人的嗓门声都大。   顾生玉走过去,这里到处都是扁舟,人人脖子上也都戴着斗笠,招呼他的人自然也是类似装束。   赤脚草鞋,挽到小腿的裤脚,露着胳膊胸口的布衣,笑得傻乎乎的脸蛋。   “先生你咋来了?不买鱼吗?”   顾生玉皱皱鼻子,倒是不嫌弃他身上的味儿。   “你腰刚好不久,别太拼命了。”   对方傻傻的挠挠头,“没办法,小二牛,俺媳妇都等着俺养家呢啊。”   顾生玉摇头无奈,目光扫来扫去。   “你知不知道昨天来了个打扮贵气的公子哥?”   “知道啊!”   顾生玉挑眉:“今天来了吗?”   “来了!长得可俊了,玉人一样!”   “人在哪儿?”顾生玉面无表情的无视了等等好看,美,俊,秀气的形容词,最终在对方一指之下,找到西湖断桥那里。   西湖为钱塘江的一部分,三面环山,水域不绝。顾生玉曾画出一副西湖俯视图景,正是大小不一的五片水面。被孤山,白堤,苏堤,杨公堤分隔。周围繁华错落,景致别有一番风味。   转过湖边杨柳黄花,一道明黄身影在绿荫间若隐若现。   顾生玉心想终于找到了,便袖手撩开了眼前遮挡视线的垂枝,然后蓦地顿住。   有若锺天地灵气而生的毓秀男子垂着头,额间五瓣红梅被发丝略微挡住,但还是产生一种红梅嫌弃白雪之傲,硬是以自身之艳,增色三分的想法。   抬脚向前两步,那个人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刹那间,天地仿佛为之失去颜色。   顾生玉不由的在此时放轻了呼吸,回想起了有关西湖断桥的故事。   断桥缘起。   传说在桥上遇到的男女,会彼此相识,相慕,相离。   因为是断桥,所以延伸的注定是一场有缘无分的缘分。   可每年仍是有不少男儿女子来到桥上,等待那一瞬间的心动,似乎愿意为此铭记一生。   顾生玉看着抬起头来的叶英,心底暗道,好颜色。   一个男人能长得这般冰肌玉肤实在难得,而且黑发白肤,岂不是世间独此一格的色彩?   早从裴元那里听说了藏剑山庄大公子风姿独秀,今儿一见,才知名不虚传。   “叶大少爷离家日久,未免家中亲人担忧,还是早些回去吧。”   缓步上前,他在距离叶英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第一眼时的惊艳垂眸间便消散无踪。   叶英抱着手里的剑一动未动,静静观望眼前静水流深,听到他说起亲人时才睫毛颤动,望向了他。   平静安然的眸子,非但一点儿没有外界相传的木讷,反倒异常灵透。   顾生玉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但自己所居住的镇子距离藏剑山庄倒也蛮近的。   “是有什么烦恼吗?”负手问道,顾生玉心里想着,罢了,眼前人正好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年纪,平日得不到合适的心理指导,一时困惑离家出走也是可以想象的。   叶英默道:“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我不懂……”   顾生玉适当的接下话,放缓语速重复:“不懂?”   叶英顿了顿,道:“嗯。”   顾生玉:“……不懂什么?”   他觉得自己从未有这般耐心过,要不是他真得看脸的话。   叶英眼中闪过迷茫,握紧了手里的轻剑。   “我一直在习剑,父亲说,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以后用剑守护藏剑山庄是我的责任。”   顾生玉平缓道:“你不想这样?”逆反心理?   叶英摇摇头。   顾生玉:“哪是什么?”   叶英沉默下来,仿佛难以启齿。   “……昨日,我去港口,那气味是我从未闻过的。”   顾生玉默默想,鱼腥味是不好闻。   叶英接着道:“我没想过买卖居然会是那样……热闹的情景……”   与其说是热闹,应该说是与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模样。   藏剑山庄是近代建立的名家,当代庄主叶孟秋二十六年前开办第一届名剑大会,以一把天下一品的名器誉满天下,从此江湖谁人不知西湖藏剑?   西子湖畔酒壶空,藏剑山庄铸名锋。   这一新起的铸剑世家,也注定了会走和绝大多数铸剑师不同的张扬路线。   叶孟秋早年曾考过功名,腹有管鲍之才。也因此,他建立的藏剑山庄可谓诗意盎然。连内功心法也分为问水诀,山居剑意两种。取西湖各地景致为名,创绝世剑术。   也因此,藏剑所出之人,既是铸剑师,也是难得的君子侠客。   除此之外,家传四季剑法,也是叶英可以拿起轻剑之时便每日必练的功课。   叶孟秋为了长子可守住自己留下的基业煞费苦心,一心让他习剑,练剑,俗务更是不让他掺手半分。   所以被委以重任的“大少爷”本人,除了练剑之外多是心无旁骛。就算知道日常饮食因何而来,也只是懵懵懂懂。让他回答,恐怕也只是采买一词作答。   顾生玉经历了两个世界,像叶英此时流露出的小迷茫简直一看便知,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从来没有看过吗?”   握剑的手又一次紧了紧,叶英沉默的点点头。   顾生玉叹了口气。   叶英额角一缕青丝垂下,挡住天生艳丽的五瓣梅花胎记。肤白若雪的姿容天生就能把他的每一个表情衬托的格外惊艳。   “为何叹气?”他歉疚的问完,以为自己让眼前人感到了麻烦,没想到顾生玉笑着说道:“多简单的事情啊,我才奇怪你为什么会不懂。”   闻言,叶英面露疑惑。   顾生玉好整以暇的说道:“看完这人世繁华,你的感想是怎样的?”   叶英平静的道:“没有什么不好。”   “也就是说都挺好吗?”顾生玉不奇怪的说道:“你迷茫正是因为你发现有个人做错了,而这个人你无法说他错了。”   叶英一言不发,看起来仿佛是默认。   顾生玉道:“持剑人可护者少则一人,多则十人,再多不过双数决计过不了百人,你认为区区十几人可能保证一个偌大山庄的延续?”   叶英神色一顿,摇摇头。   顾生玉笑道:“庄子三剑,你可听说过?”   叶英心中微动。   顾生玉道:“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庶人剑比之诸侯剑无统道,乃个人武力。诸侯剑比天子剑无大势,为地方剑。而天子剑仅一人之剑,非帝王家不可习。”   叶英抬眸:“我手中之剑,三者都不是。”   顾生玉道:“然,你的剑在你心中。”   叶英面露恍然,但隐隐还有些不解的地方。   顾生玉又道:“一心唯剑,为剑痴,一心成剑,乃剑人,一心授剑,为剑侠,你之于剑是何?”   叶英沉思片刻复抬眸,缓缓说道:“我心藏剑。”   顾生玉挑挑眉,大袖子被河风吹的动了动,他笑了起来。   “天生剑心,我很诧异你为何会籍籍无名,算了,反正我也不好奇始末缘由。”   叶英抬起清俊的眉眼,真挚的向他道谢。   “多谢先生解惑。”   顾生玉摆摆手,“我可不是什么先生,”说着手一指不远处起伏的民房楼影,“我就是一不事生产的闲人,要不是看在你长得不错已然扰民的份上,我也不会主动凑过来。”   叶英愣了一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扰民了,但他还是诚心表达歉意。   “我并非有意,我只是想了解我不知道的东西,而且那些是父亲不让我接触的。”   “明白,”顾生玉抬手做制止状。   从这位大少爷的言谈举止间,顾生玉就已经知道叶孟秋对他执行的是怎样的教育方式。   按理来说就看藏剑庄主如今的偌大名声,他也不可能会这么死板的教育自己的孩子。   所以唯一能考虑的,那就是爱之深,责之切。   期望太高,一次次失望才会乱了步调。   不过从这看来,叶孟秋的脾气比传言中火爆。   想到这里,顾生玉对着叶英说道:“你既然并非没有天赋的人,为什么会经常惹得叶庄主大怒?”   叶英静静的看着他,也不搭话,就用那双令人无法拒绝的眼睛凝视顾生玉。   望了一会儿,顾生玉就先挺不住了。   “有什么疑惑,请说。”他投降的摊开手,清逸的眉目皱到了一起。   叶英这才缓缓道:“非我有意怀疑先生,实在是先生身为一介散人为何这般了解我藏剑家事?”   顾生玉耸耸肩,爽朗的说道:“不奇怪,江湖人总要认识几个朋友。前两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偶然结识了孙思邈弟子裴元。他不是玩弄口舌之辈,但架不住我好奇。”   叶英重复道:“好奇?”   顾生玉心底苦笑,打从心底认为叶家大少爷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好对付。没瞧之前还聊的好好,道完谢后便话锋直转,瞬间就开始压力逼问。   不过也是自己的错,谁让自己不小心泄露太多内容了呢?   扫了眼叶英握紧在掌中的轻剑,有心想要试探看看激怒他会怎么样,不过这个想法也就是想想,顾生玉还没有藏剑声望仇恨的觉悟。   “如你所见,我停下游历山水的脚步想要找一处适宜的地方居住,而杭州恰好是个风景秀致的好地方。出于想要定居的考量,了解这附近的势力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他张开手,表情看起来无比诚恳,“藏剑山庄,忆盈楼同为西湖附近的门派。但和建立在瘦西湖的忆盈楼不同,藏剑山庄周围多有为了名锋利器而来的宵小之辈。若想隐居,不仔细打听清楚怎么行呢?”   说完,仔细观察起叶英的表情变化,然后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自己果然是犯傻了,与其看叶英除了拧眉就再无表情的好看脸蛋,不如观察他手掌握剑之后使用的力道。   第二条已经在叶英放下轻剑时得到印证,而第一条……一般不是花痴的人是不会死死盯着人家脸不放的。   顾生玉心底严肃想着,外表则笑意满满的道:“警惕心很强嘛。”   叶英直言道:“失礼了。”   摇摇头,顾生玉不以为意道:“你这人也够心宽的,不知道我是谁还能和我聊这么久。”   叶英一愣,别说,这么一愣神,他秀美的五官顿然萌生出一股子少年人的灵气稚嫩,不再像是之前那般老气稳重,死死板着脸。   他对上顾生玉微妙的眼神,坦然说道:“我没有说过需要避讳他人的话。”   顾生玉点头,懂了,就是你哪怕说给我听,也不会带来什么影响。   哦,对了,顶多是回去被叶大庄主罚跪祠堂。有鉴于叶英自己就是偷跑出来的,回去也是妥妥跪祠堂的待遇,简直不痛不痒。   突然发现眼前这看似乖巧的小子也是个不省心的,顾生玉居然笑出了声。   “哈哈,你真有意思,交换一下姓名吧。我是顾生玉,你是谁?”   叶英看他几秒,平平淡淡的说道:“我是叶英。” 第67章   “好吧,既然彼此都认识了, 让我们回到之前那个问题, ”顾生玉抱臂环胸左手支起下颚, 好奇的说道:“你天赋不差,值得赞叹的是剑心已成。为何叶大庄主还不满足, 难不成他已经望子成龙到你一出生就该天下无敌的地步了吗?”   “……”   叶英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无法演练四季剑法的事情。但天下无敌实在是太夸张了,他不得不努力搜刮词汇解释回去, 争取不要让自家父亲的形象越发怪异。   想当然的, 对上口舌灵活的顾生玉, 平日疏于词锋的他渐渐力有不支,逐渐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其实顾生玉也就是生起了玩心, 逗逗这个板着脸的大少爷。没想到这人排除了严肃的那一面, 居然会这么好玩。   看起来清透雅致, 其实真有些呆呆的。   忍不住扭过头, 把到了嘴边儿的笑意压回去,顾生玉闷声说道:“我说你啊, 太死板了。”   叶英平静道:“我自小修习孔孟之道, 圣人之言, 从无懈怠。”   顾生玉:“……蔫坏啊你。”这话的意思岂不是死板的是孔孟两位大圣人, 而不是他自己吗?   推卸责任简直熟练!   叶英不着痕迹勾勾嘴角。   顾生玉摇摇头, 看来大少爷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杨柳低垂,宛若婀娜女子于水中清洗长发,为西湖平添几许袅袅柔情。   清风拂面而来, 带来不远处曲院风荷的莲香。   抬头望去,能见小舟飘摇水面,金红色游鱼嬉戏在碧空与水色相连的湖中,莲花则在风色里摇曳生姿,景致与人烟由观者齐赏。   相信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反射性想起一句诗词。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顾生玉不仅想了起来,还低低念了出来。   叶英眉目间仿佛映着西湖山水的淡泊,低缓的说道:“若要守护藏剑山庄,我所见所闻还不足以令我手持心中之剑。”   顾生玉不意外的说道:“哦,你这样想的话,可是打算反抗你那个强势的老爹?”   叶英垂眸道:“父亲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能让他满意是我之过。”神色平静,宛若此时吹过柳梢湖面的风。   顾生玉是家中二子,所以从未了解过长子的压力。但是想想原随云身为唯一嫡子,在无争山庄压力下逐步扭曲的样子……   他低低一叹,发自真心的感慨。   “你也是不容易啊。”   叶英听到他的话,无声的望了他一眼,这一眼情绪不明。   顾生玉这个境界对目光眼神一类早就敏感的不得了,但叶英的视线实在是又轻又淡,他几乎没怎么在意就忽视了。   “山高水远,天大地大。守一方天地,还是闯一方天地,端看每个人怎么想。你有心以剑护庄,想来也不会轻易放弃。我啊,是最不清楚责任的滋味的,所以你的心情我不怎么理解,但我选择尊重。”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所以我就不指手画脚了,说起来,我们本身就是萍水相逢对不对?聊得有些深,居然没注意到。”   叶英没有说话,实则心底也在讶异。   就算是二弟他也未曾将心里话说出去过,但是面对这个人竟然自然而然的说了这么多。   而且最值得在意的是,他居然真的解决了自己的困惑。   “也许是缘分吧,”叶英看着这处断桥所在,也和顾生玉刚来时一样想起了这里的传说。   只是他想到的是断桥相识的这部分。   他觉得自己既然和顾生玉能在这里见面,想必冥冥之中已经有了定数,不然对面人为何会这般和自己投契?   略微失礼的分神想了一瞬,叶英也不再继续思考这个偶然冒出来的想法,平和的说道:“再有三年,就是藏剑第三届名剑大会,你有意过来吗?”   顾生玉望着天摇摇头。   “我就是一散人。”   叶英沉默。   记得上一个看出自己问题的人,还是建立忆盈楼的公孙大娘,这位可是剑法臻达化境的高手。顾生玉能和她一样一口点出,却还说自己是个散人,也实在是……   叶英神情中的诡异顾生玉一打眼就看了出来,他坚持的说道:“散人嘛,多好,凡事不操心,麻烦找不上头,活的潇潇洒洒,自由自在,嗯,怎么样,要不要来红尘作伴?”   顾生玉努力安利,不过效果似乎不太好,叶英仅仅是道:“那样岂不是很无聊。”   顾生玉:“……年轻人,真是不懂长辈的青春!”他哼了声撇开头,恼羞成怒。   叶英奇怪的看他两眼,尤其在他不见丝毫暮色的青丝上扫过,体贴的不再多言。   也许……是在说笑吧?   长这么大也没人和他开过玩笑的叶英,尽力为对方找借口。   至于顾生玉本人则在别扭了一阵后,若无其事的开口说道:“看过了想看的,就早点儿回去吧,你不比我这种孑然一身的,身后家大业大。”   叶英稍微想想自己失踪后给庄子里带来的混乱,便也认为自己该回去了,遂认同的点点头。   顾生玉见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下意识摸摸肚子,发现早上吃的三个包子早就消化干净,这个时候没叫出声都是给自己面子。   想想也是,日头都跑到正中间了,早饭那点儿东西顶什么用?   啧了声,他侧身向叶英道别,“你困惑已解,那我就该那来回那去,看我飘然而去!”   给自己配了个撩袍的动作,顾生玉留下一个背影给叶英,致使叶英回去藏剑山庄一年左右,还能时不时想起这个有些奇怪的人。   顾生玉开导完大少爷,确定叶英下午就会回返藏剑,心头高兴的不得了。   他认为自己完美保住了现在平和安静的生活,决定犒劳一下好久没这么认真的自己。   这样想着,他在春元楼门前停下脚步。   动动鼻尖,闻着里面松鼠鲈鱼散发出的香甜滋味,他严肃的想着。   吃点儿好的,就当补偿损耗的脑细胞了。   实际就是馋了的某人大步走进酒楼,吃了个肚圆才走出来。   至于这个时候,叶英已经踏上返回藏剑的小船,夕阳若火,一身明黄被染上橙红的色晕。   就连他过于清冷精致,缺乏人气的面容也多出几分暖意,看起来越发绝俗俊逸。   平心而论,即便是见惯美人尤物如顾生玉。在看到叶英时,亦是不由狂涌起惊艳的感觉,更别说此时掌船的人了。   他们望着叶英的眼底藏有深深的震撼,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藏剑大公子,但是对方明显比上一回见面时多出了不同之处。   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尝过了人间烟火,淡漠清冷的眉目浮现出融化冰雪的温暖。   在叶英上船开始,操船的人,还是一同在船上的人都未曾开口,全凭本能的干着手头的活计。   直到船只停到藏剑港口,仿佛静止术法的气氛才得到解除,他们愣愣的望着叶英下船消失在视野范围,灵魂才仿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齐齐发出可惜的哀叹。   额上胭脂色,眼带水纹波,发浓池中墨,肤落白雪哀。   这是一种冰雪美人的境界。   顾生玉执笔,专注的描绘出白肤美人的惊艳。   黑发白肤渐次之间,营造出的是观感上的极致美丽。   拢到肩头的雪白亵衣,挡不住肩头的细腻。挽在脑后的松松发髻,散落下旖旎的风情。   素手娇颜,光是一个对镜拢青丝的背影就已绝色倾城的美女图,在顾生玉笔下渐渐描绘出来。   抬起头,画中女子螓首低垂,侧脸半遮半现,他仔细看了半天,手指还点了点与肤色同样雪白的亵衣,在有黑发的强烈对比之下,女子肤色显然是更胜一筹的白皙。   “……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屋内一灯如豆,昏暗的光芒照亮满室,顾生玉随手撩开垂落颈侧的发丝,凝神看着女子惺忪慵懒的眼眸,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细笔调朱,点水润墨,三两下在女子裸露的肩头描出一朵红梅落枝图,一下子就将这宛若白雪般的女子衬托的无比艳丽。   整幅图从形色上就已然达到赏画者痴痴着迷的地步,可见绘者手法之高妙绝伦。   顾生玉最后提了一副字上去,然后大功告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有机会去揉揉酸疼的手腕。   “一动不动维持弯腰的姿势三个小时,我都佩服我自己了。”   自言自语的说完,他敞开面向后院的窗子。   头顶明月高而悬,窗外夜风簌簌的穿过身周缝隙,在进屋的同时还不忘往他脸上打了个亲切的招呼。   无视了被吹过耳畔的发丝,顾生玉望着夜空出了一小会儿的神。   待到睡意生起,转身合上窗户,一夜安眠。   更鼓打到了早上日出的时段,如同每一天那般在阳光的催促中起身。   到陈婆婆那里买了糖饼,在街上闲逛一阵,他发现自己真如叶英说的那样无聊了。   “……”   默了一下,顾生玉深吸一口气,“人生寂寞如雪崩,后人诚不欺我。”   习惯了搞事的人,哪怕寻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清净也是绝对闲不住的。   想起完成自己愿望后就消失的系统,顾生玉摸摸鼻梁苦笑起来。   “人生无奈啊……”   一边念叨着,一边往瘦西湖的方向走去。   忆盈楼的女子经常在湖面漂浮的画舫小船里表演剑舞。   一剑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洛神赋中所提及的篇章,正是公孙大娘剑舞的精髓所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到达瘦西湖岸边的时候,正好看到忆盈楼女子双剑相持。   对面一个打扮“伤风败俗”的异域之人瞪着一双赤色双瞳,嘴巴匀速说着什么。   顾生玉刚一靠近,就被对方雪白的胸脯闪瞎了眼。   “这年头居然还有如此奔放的行为艺术?”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三世纪的现代人——是在下输了!   白肤灰发,眸瞳丹赤。   出现在顾生玉眼中的卡卢比,有着一身常年不见日光比女子更加苍白细腻的皮肤。   富有爆发力的肌肉紧紧排列在胸口以下,健壮的臂膀可见域外人粗犷的轮廓。   而狭长的眼型则在英俊的基础上多出几分动彻人心的性感。   顾生玉大大方方的打量似乎是被他注意到了,只见纠缠着忆盈楼姑娘不断说着什么的男人骤然转过头,赤色如血的眼瞳直直撞入顾生玉深沉无比的双瞳里。   也不知是故意装出来还是真的被吓了一跳,顾生玉愣了愣,然后露出个友好的笑脸。   然后对方反倒怔住了,虽然很快反应过来,但也不再像是狼一样紧盯着顾生玉不放。   卡卢比蹙紧眉头:“我想找于睿,是纯阳的于睿!”   忆盈楼姑娘警惕的用双剑将他逼退到两米开外,冷冷说道:“我都说了没有这个人!”   卡卢比不信的摇头,“有人跟我说了,于睿来这里要见一个叫高绛婷的女人。我想见她,你让我见她好不好?”   她听到这话,忍不住皱眉呵斥:“你这人实在莽撞,女子芳名怎能随意唤来!”   顾生玉观察完卡卢比,正好听到这话,一扭头就看到了和异族男人对峙中的忆盈楼姑娘。   她穿着打扮和舞女近似,但一双秀剑清锐非常,绝对不是一般女子用的样子货。   忆盈楼自从被公孙大娘授予武学,便以两套内功,三套剑法闻名江湖。   一舞云裳,对镜添妆。   舞乐相合,水乳交融。   云裳心经其功法特殊,多为救人之用。不仅能令自身精神振奋,亦可增益他人。   剑华冰心,云动神伤。   客走风舞,九天飞仙。   冰心诀乃天下一等一的伤人内力,此功运起姿态美若天仙,飘逸轻盈,攻势凌厉。   再有则是三套剑法,猿公剑法,霓裳羽衣,西河剑器。   顾生玉一见女子手势正是杀人无形的猿公剑法起手诀,就知眼前人对忆盈楼来说非客乃敌。但见对方发现女子戒备,仍未曾流露出明显的敌意,也便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搓着下巴看了一会儿,他主动上前。   “姑娘,壮士,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忆盈楼的姑娘看到顾生玉的相貌,眼底戒备微微一松。但再看卡卢比一副不似中原人的外貌,再次提起了比之前更强警惕。   “先生你到我身后来,此人不是明教中人,就是外族恶棍。来此也不知是不是对楼中姐妹图谋不轨,先生可莫要被此人伤到!”   女子一张口,就是冷森森的敌意。   卡卢比也不傻,当然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但是内心执念所在。他不得不顶着对方排斥的态度,一遍遍追问。   “我不想对你们做什么,”他认真说道:“我来找于睿,我想见她,我只想对她做什么。”   男子的口音还透着异族人语言的卷舌上翘,像是每次开口之前舌尖都会舔过上牙膛一样暧昧。   听到他的话,粉衣女子脸一下子就黑了,柳眉倒竖,震怒道:“你!”   顾生玉在误会加深之前举手问道:“不知壮士你叫什么名字?我是顾生玉,一名善绘美人图的画师。”   卡卢比一愣,皱起眉头并未搭话。   女子一见他这样更是急了,“先生你快过来!这男人一定不是好人!”   “……”顾生玉无奈的想着最近得到的消息,明教作威作福还真是闹得中原本土势力人心惶惶。   这样想着,他顺着女子的意思来到她身后,对卡卢比耸耸肩,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中原有句话叫礼尚往来。不知名的壮士,你要是想拜托别人做什么,自己最好也要表现出诚意来。”   卡卢比望向顾生玉,就见他冲自己眨眨眼睛,好似在教他怎么行事一样。   “……”这个人……有些像救了自己的于睿。   也不知是顾生玉这种无形中的风姿触动了他的记忆,卡卢比眼底神色恍惚。   还记得自己脱离族群在歌朵兰大沙漠里被纯阳女子所救,两人居于无幽谷,他在她的教导下学习汉人知识……   记忆凡是于睿出现过的情景一丁一点的冒了出来。   “卡卢比,”待到卡卢比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顾生玉莞尔,暗道真听话,然后拍拍前方女子的肩膀。   “不知道姑娘芳名啊,咱们总不能在外族人面前失了礼数。”   女子一愣,随即皱眉道:“芳柔,先生你难不成是想袒护这个男人?”说着她瞪向卡卢比。   卡卢比对这种敌意的目光无动于衷,冷静的看着他们两个。   赤红如鬼的眼睛里闪过审视的光芒,好似知道他们两个正在商讨有关于自己的事情。   顾生玉不答反笑:“我猜你一定没把这件事告诉萧姑娘。”   芳柔哑然:“我……”   顾生玉又道:“我再猜叶姑娘知道你这样做一定不会赞同。”   芳柔鼓起脸颊,气呼呼道:“先生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还乖乖往我身边儿跑!”说着两把剑在阳光下闪过冷芒。   顾生玉连忙挥手:“拿走拿走!凶器伤人,万一伤到我俊美无双的容颜你上哪里陪我一张更好的去?”   “……先生你还要不要脸了!”芳柔没辙的收回剑器,闷闷不乐的鄙视道。   这位顾先生在忆盈楼已经画了半年的美人图,期间无论是叶芷青师姐,还是萧白胭师姐都对他以礼相待。更别说他画技绝俗,雅俗共赏,已经成了楼里姐妹们的贵客。   所以他一旦流露出支持卡卢比的意思,芳柔也没有办法。   她皱皱鼻子,杏眼大睁,仿佛在说,我看先生你怎么办!   顾生玉摸摸鼻子,倒也没计较小姑娘的小脾气,扭头对卡卢比说道:“既然咱们已经互通有无,索性也交个朋友。既然是朋友,我请你去喝喝酒,看看剑舞如何?不是我说,忆盈楼的女子剑舞无双,美得仿佛流星划过天际,又似白云飘过天空。不同凡响我跟你说,错过了会后悔一生的。”   “……”   在他唬烂的时候,芳柔默默看着他,心底纠结的不得了。   虽然先生夸奖姐妹们自己是很开心,但要让这个叫卡卢比去楼里喝酒看舞,她就不能理解了,而且——先生交朋友的速度也太快了!   不只是芳柔摸不着头脑,卡卢比也蛮莫名其妙的。   “……”   他静静的看着面前絮絮叨叨没完的人,仔细回忆于睿教导给自己的汉家礼仪。   几秒过后,卡卢比想道:中原人都是这么热情的吗?不对啊,以前没遇到过啊!   他懵懵的望着顾生玉不断开合的嘴,只觉得这人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事实证明无聊太久容易产生话唠,临床案例是一名叫顾生玉的无上宗师提供的。   他意犹未尽的叨叨完,摸着下巴,顾生玉怅然若失:“上一次说这么多话的时候是哪年哪月来着?”   芳柔:“……= =”   先生我该说你啥好?   卡卢比:“……= =”   咦,说完了吗?   无辜歪头,用眼神逼退两人诡异的视线,顾生玉笑呵呵上前。   速度也不能说是多快的一把拉住卡卢比的手腕,无视他的反抗拽着他往楼里走,笑呵呵的说道:“别介意别介意,我这人有点自我,我开心就好。”   卡卢比:“……”   芳柔见状跟在他们两个身后默默警惕,但情绪经过顾生玉的打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尖锐了。   她还闲心吐槽道:“先生,你这样真的会容易出大事的。”   顾生玉头也不回的道:“我们的目标就是搞事情。”   卡卢比此时一头问号,听到顾生玉的话,下意识在脑子里对号入座道:“我们?和我有关系吗?”然后他看向拉住自己手腕的手,刚才自己完全没有躲过去。   在明教之中专职暗杀行动且从无失手被黑暗宠爱的夜帝,居然根本没有躲过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的随手一握……   他收起对顾生玉的轻视,冷冷的注视他的后脑,似乎在判断从哪个角度出招能够一击切断他的颈骨,没想到对方突然转过头来……   顾生玉热情的说道:“兄弟,你喜欢喝竹叶青还是梨花白?或者说烧刀子?”   夜帝:“……烧刀子……”   所以说,中原人都是这么热情的吗?   来自歌朵兰大沙漠的外国友人茫然的不行。   顾生玉好似完全没察觉到卡卢比眼底一瞬即逝的冰冷杀意,若无其事的表示。   “烧刀子好啊,这才是男人喝的酒!壮士不愧是壮士。”   一边说着一边拍拍卡卢比肌肉结实的胸口。   卡卢比:“……”   顾生玉拍完后感受到对方胸口饱满结实的触感,意犹未尽的再上手拍了两下,拍完理直气壮。   “不愧是壮士,穿的真豪放!”   “……”   如果说之前的卡卢比还有余力升起杀意,那么现在他已经被顾生玉搞蒙了。   一身来自沙漠的装扮注定不会包的多严实,更别说卡卢比一族生活在黑暗无光的地底。   空气湿热,毫无晒伤的危险,自然是怎么凉爽怎么穿。   所以来了中原也大大咧咧露着胸肌的夜帝,头一次感到自己该多套两件衣服。   卡卢比:“……”   中原人果然很热情。   他肯定的想着。   顾生玉则默默思考对方这身肌肉比看上去细腻多了,摸起来手感绝对是……呸呸呸,我瞎想什么呢!   心底啐了一口自己百无禁忌,但实际上顾生玉的节操早就在前两次穿越中所剩无几了,顺便连三观都经历了一次重塑。   换言之,性向跟着粉碎性骨折的他,别指望这人行动起来会有规律,换谁被他缠上谁都懵。   卡卢比就这样一脸懵逼,被有待治疗的某人领进能最好欣赏忆盈楼女子剑舞的二楼。   并没有进那些僻静的厢房,而是在围栏旁边随意排列的桌子旁一坐,挥手大大方方的招呼起来。   顾生玉:“快坐,赶场赶早,晚了就没啥口感了。”   “口感……”卡卢比一坐下,就听到这略显“夸张”的词儿。   这下子,芳柔看向顾生玉也开始没啥好眼神儿了,目光连连在他和卡卢比身上旋转跳跃,警惕心又冒出来的戒备小模样。   没想到顾生玉就在这时一拍脑袋,神神秘秘的掏掏袖子。   “来来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颇有魏晋时期不拘一格风格的宽袍大袖,想藏一两样东西还是非常容易的。   但当芳柔看到他从袖子里掏出个长长,圆圆的东西时,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   “先生,你就不能正经点儿吗?!”   装的那么猥琐是给谁看呢!   “啥?”顾生玉正开心的将竹筒装的陈年烧刀子小心翼翼的放桌面上,劈头盖脸就被扔来这么一句话,顿时整个人都无辜出境界了。   他俊美的能迷惑人心的脸上仿佛写着“比窦娥还冤”五个字。   芳柔冷哼一声,索性眼不见为净,就想看看他想和这异域人搞什么鬼。   其实她的警惕心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的老家正是在外族与中原国土的边界。   她的父母亲人都在外族蛮人的马蹄下死去,还是周由各方的公孙大娘偶然路过将她带回了楼里,给了她一个新的家。   再加上最近明教势大,连连挑衅各大门派,就连她们这些楼中女子也有耳闻明教四大法王,闯出纯阳号称不破的星野剑阵的消息。   虽说忆盈楼并不担心会被找上门来,但在把救了自己的公孙大娘视为恩人的芳柔看来,忆盈楼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   那群虎狼之心的外族人说不定就看不得这个好地方,再一次带着毁灭和刀兵出现,毕竟当年她们一家人就是这么天人永隔的。   也因此,她一见卡卢比才会那么警惕,之后行事也多有偏激。   但归根到底,她也只是个芳龄十六的女孩子家,要说有什么坏心还真没有。   顾生玉在忆盈楼呆了不少时间,说实话,这些姑娘背后的凄惨身世他不说门门都清,但也不是一知半解。   所以芳柔冷冷的凝视,对他来说实在不痛不痒,更不会因此迁怒个小姑娘。   碧翠的竹筒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明明都已经变作盛装用的酒具,但外表如新,仿佛还在生长中的青翠欲滴,当真奇异非常。   酒水就这样随着一只骨节凸起,修长风流的手掌倾倒进卡卢比的杯中。   原来顾生玉不知何时已经为两人面前摆上适宜喝酒的瓷杯。   顾生玉热情的招呼道:“尝尝看,这可是我从酒仙儿那里挖来的好酒,李白那家伙实在是太抠唆了。”   芳柔听到这里忍不住破功了,“李白可是长歌门的护相,不是什么酒仙儿,人家是诗仙!”她抓狂的低吼道,她就知道这个顾先生不是什么正经人,居然这么抹黑人家李大家!   顾生玉不以为意的接口:“是吗?不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可是喝酒喝得快淹死了。”   芳柔险些尖叫出来,险险压低声线,危险的说道:“你对诗仙大人做了什么?”   顾生玉不乐意了,“他一个大男人我能对他做什么?还不是舟上喝酒喝多了,差点掉水里英年早逝。”   被这爆炸性的事实冲击到哑口无言两分钟,她才磕磕巴巴的反应过来。   芳柔难以置信:“你……你……你居然会认识李白?!”   那位可是长歌门镇宅之宝了都快!   顾生玉翻白眼,这重点抓的不对啊。   “我说小姑娘,人啊,不管身份是什么都是要互相认识的。而若是相识了,不管对方是怎样的身份,都不会影响彼此的相处方式,你说对不对壮士?”   安静听着他们交流的卡卢比被点名后一愣,好在他也有些习惯顾生玉的不按常理出牌,持着酒杯,神色不明的说道。   “我认为……是这样的。”   想起在纯阳宫避而不见的于睿……他握紧杯壁,坚定了一定要见到她的心情,也对顾生玉的话更有同感。   他一个异族人,心慕的女子却是在纯阳地位极高的于睿。   要是在意身份,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可能,更甚至他们当初就不应该会产生交际才对!   顾生玉笑看芳柔一惊一乍的模样,偶尔瞥两眼卡卢比变动中的神情,发自内心的感到年轻真好。   无论是卡卢比还是芳柔,对他来说,都还只是个年轻人,风风雨雨经历的还不够,所以甭管是外在还是内在,都稚嫩的让顾生玉乐意提点儿几句。   他在内心叹了下,还是个小姑娘啊,便侧过身,一点儿手臂旁的矮矮木栏,望向高高的尚水台上,飞舞跳跃起来的忆盈楼女子。   其实这个时候来看歌舞的人并不止他们一桌,卡卢比高大异族的外貌早就引起了注意。之所以他们还能安安静静喝酒看舞,全是因为他们一旁跟着顾生玉的存在。尤其是他看起来还和对方很熟悉的样子,这才没有引起了骚动。   两个人边斟,边饮,看了一会儿歌舞,就听到隔壁桌有人情不自禁的吟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优雅婉转的韵律,好似将满心感动表达出来,卡卢比不自觉侧耳去听。   顾生玉见状懒洋洋的做起翻译。   “其实和我夸的没有区别,就是他们比较夸张一些,内涵一些。归根到底,后羿射太阳不过肌肉大汉展现肌肉美,后面的是仿佛天神驾龙,说白了就是骑马男人的风流嘛。至于之后的雷电啊,江海啊形容,和我说的白云清风有啥不同,不都是气象吗?后面两句还可以,不过也都是说现在弟子没公孙大娘美……”   在他说完之后,芳柔第一时间冲他怒目而视。   有你这么解释的吗!   卡卢比默默看他,虽然不懂他说的有哪里不对,但观一旁女子神色就知道,对方说的绝对不是好话,最起码在别人耳中不是好话。   没看那叫芳柔的女子脸都绿了好吗?   幸好夜帝来到大唐之后也不忘努力学习官话,有天下三智之一的于睿给他打汉语的底子,这些年他进步不错,和其他人沟通不成问题。   但架不住他认识的顾生玉来自好几朝的混合教育,出口成“章”。   全是各个时代不同的梗,一不小心就能被他带沟里去。   保持着少说多听的美好原则,他成功在芳柔眼里比嘴欠的顾生玉好了一大截,看他也不再那么敌意满满了。   芳柔怒气冲冲道:“还说帮人家找于姑娘,结果你就带人家不干好事是吧?”   “干坏事去了你也不知道,”顾生玉淡定的接上一句,差点儿没把芳柔气的七窍生烟。   “你!”   顾生玉淡淡道:“而且我带他看你们跳舞是在宣扬大唐本土文化的璀璨,你不能歧视我,因为我非常伟大。”   芳柔都要气晕过去了,在她又一次张口之前,顾生玉说道:“芳柔,好好欣赏歌舞吧,咱们不谈国事。”   顾生玉说完之后,突然对身旁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卡卢比开口道:“卡卢比,你说这中原是不是非常好?”   卡卢比一怔,思量着他的话,反射性看向楼下尚水台面踮脚挥剑,粉衫薄裙的女子们。   她们在飘纱水韵中飞翔起舞,宛若天女临世,剑光华容,具是九天飞仙之绝美姿态。   款款纨扇,明眸娇颜,一举一动皆可入画成诗。   女儿柔情做就的词骨,不知被多少文人大家爱慕成商。   这精致温婉的阁楼,这繁华丰富的景色,来自沙漠地底经历过残酷拼杀活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不会被它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所迷。   卡卢比有些理解这个能够诞生出于睿那样美好女子的土地,是多么像是阳光下的天堂,是地上的光之神域。   也知道为何教主已经创立了明教不小的基业,还要一心想要在中原闯下偌大的名声。   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太容易让人产生占有之心。   “是啊。”想到了这许多东西,卡卢比第一次不带任何情绪的赞同了顾生玉的话。   顾生玉当然听得出来这句话和之前的对话中存在的微妙差异,嘴角勾起,他微妙的笑了笑。   “那你就该知道,觊觎这块地方的人到底有多少。中原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卡卢比,你身为异族人哪怕没有伤人之心,也要注意到周围人的情绪。因为你在的是大唐的土地,而大唐上最不缺的就是中原人。”   卡卢比闻言首次将顾生玉映入眼底,赤色的眸子在黑夜中像是鬼一般狡诈冷寒,他听出了顾生玉语气里的威胁。   “你……”在威胁我?   顾生玉抿掉一口烧刀子,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口一路烧到胃里,他皱皱鼻子,出声打断道:“莫急,我要是想做什么不会等到现在。还有,你可以将这当做一个提醒,毕竟我还不想看到你死在异国他乡。”   卡卢比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当然不可能会相信顾生玉的话。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哪来那么多信任,更别推这个人刚刚才威胁过自己。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是谁?”   他戒备的发言惹来顾生玉波澜不惊的一个挑眉。   “顾生玉,一名画师。”   “至于为什么?不是说了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说着,用手里的酒杯撞了卡卢比手中的杯子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叮——” 第68章   “我拿你当朋友,就会是最好的朋友。”   随着瓷器碰撞的声“响”, 顾生玉的话语落入卡卢比耳里, 在他心底泛滥, 弄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才好。   显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化冲击, 对矜持的外族人实在是很大的挑战。   卡卢比沉沉的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芳柔顾不得他异域人的身份,一脸赞同。   顾生玉挨个白了一眼。   “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全是因为你们不能理解我的内涵。”   卡卢比:“……”   芳柔:“……”   一瞬间能从这俩人脸上看到死鱼眼可是不容易啊。   顾生玉若无其事的端起酒杯自己呷了口, 然后突然眼睛一亮, 向那头招招手。   藏在花纱细细纹路后面的女子身形一顿, 模糊可见她似乎是冲着这边儿点了点头。   芳柔一眼认出了对这边回礼的人是谁,“高姐姐今日怎么会上台?”   顾生玉托腮说道:“估计是因为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康雪烛?”他不确定的开口说完就自顾自点点头, “反正是个雕工无敌的家伙, 作品活灵活现, 现在挺出名的。”   芳柔可不像他那般“孤陋寡闻”, 康雪烛一词冒了出来,她反射性惊呼:“素手着清颜的那位康大家?”   顾生玉想了想, 点点头。   “就是那个雕俊美郎君迷小姑娘梦萦十年的康雪烛。”   芳柔:“……”满口血, 想吐吐不出来。   而且这时候, 卡卢比还搭话道:“这不是欺骗感情的人渣吗?”   也不知道人渣一词他从哪里听来的, 在此时用出来, 简直效果非凡。   顾生玉当场就乐了,拍着手掌哈哈大笑道:“没错,没错, 不仅亲自出马,还雕刻物件骗人恋物,实在是非常人所好的大雕刻家。”   “先生!”芳柔终于拍拍桌面,低声制止道:“高姐姐会听到,而且她会生气的!”   高绛婷无骨引惊弦,康雪烛素手着清颜。   虽说二人从未见面,但无疑是神交已久。   天大地大,有一人一如自己这般执着,想来见面后定也会一见如故,彼成知己。   没想到顾生玉不答芳柔所言,反而冲着薄纱后面的女子指指点点,对卡卢比说道。   “看到那人没有?这可是天生乐神必允才八斗成就的女子,她之琴,我甘拜下风。”   换个人来说这话,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高绛婷无骨惊弦之名早已响彻天下,岂是随随便便一人就可做比的?   然而这话换顾生玉来说,却莫名有股说服力,而信服之后就是疑惑。   那种疑惑生的奇妙,就好像理所当然的产生了质疑。   芳柔和卡卢比不懂这质疑从何而来,但只觉得这人的话一定有水份。   说不定此人之艺,还在高绛婷之上!   芳柔一冒出这个念头,就忍不住想拍自己一脸。   混吃等死如顾先生,说他琴艺惊绝简直是对高姐姐的羞辱,可是……她纠结的望着顾生玉,他为什么不再对自己“好”一点儿呢?   这好一点儿专指顾生玉懒散随意的态度,若是他随时都能展现出认真的模样,那想必……想必……想必什么呢?   没思考出什么来,芳柔自己先羞红了脸。   顾生玉和卡卢比都没留意到这小女儿心思,在高绛婷屈指拨弄出第一个音颤,箜篌之声扩散开来时,他们便立刻安静下来。   闻听无骨惊弦是需要绝对的安静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在琴弦的一个颤音中丢了灵魂,或错失了某段爱恨致成终身遗憾。   在高绛婷之名彻底名动江湖之后,她的琴音可独步箜篌五十弦,游奏凤轸七十六。   妙音连辉,余音三日而不消的事迹,不知引得多少高门名士递上拜帖只求一见,几乎每年都有远道而来的文士名家痴痴求见。   由此可见,高绛婷出手是多么罕见而幸运的事情。   箜篌音色柔美清澈,表现力强,由芊芊素手拨弄,简直将此地幻做另一方世界。   待到众人茫然惊醒,才惊道琴师已然飘然而去。   顾生玉听完这一曲,就猜到高绛婷接下来一定会来找自己。   果然没多久,女子面覆薄纱,身姿婀娜的漫步过来。远远看着,仿佛能听见青鸟清鸣的冽音美声。   这位琴道大家几乎是骨子里都融入了音乐的声色,灵魂都化作了动人的符号。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高绛婷施了一礼,得到答复后走过去,声含笑意:“先生今日怎么来了?可是又想念姐妹们的舞蹈不成?”   顾生玉故作严肃的说道:“我确实为这霓裳羽衣而来,然而却没想到会听到更让我牵丝挂肚,留恋不舍的好声音。”   高绛婷人被逗笑了,掩袖抵唇,唯一露在外面的美眸明亮清澈,她笑颜如花的说道:“先生,就算你夸我,我也是不会信的。”   “啊呀!暴露了吗?”   顾生玉丝毫不见懊恼,神情清爽的两手抱拳,望着对方认真说道:“绛婷真是冰雪聪明,在下甘拜下风。”   “先生!”高绛婷不依的嗔道,她都要被弄得脸红了。   顾生玉见好就收,笑望着她。   “近来可好?”   高绛婷笑道:“才不过三日未见,先生这话一如既往无状。”   芳柔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惊愕的看着这两人熟悉至极的互动,讶然不已。   “高姐姐你和顾先生关系很好吗?”怎么压根没听说过!   高绛婷想起那次极其偶然的相遇,琴声就从楼上转角传来,她好奇侧耳……   那阳春白雪,高绝清肃的意境便随着古琴深沉悠远的余音弥漫入心,宛若雨水打芭蕉,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渺然飘然。   而且当日顾生玉所在,正好合了无言独上西楼的无言楼亭。光是他一个背影,就是入骨的寂寞和肃穆。   她不知不觉听的入了迷,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绕过转角,抬眸便是一道清瘦隽雅的背影,随之便是抚琴之人轻描转瞬的一个回眸。   眼眸清泠冷邃,眼晕极淡,眼周笼罩着看不清的阴影,好似自眉目开始就已然展开的玄色。   奥秘的,奇异的,令人琢磨不清的真实附着在他的灵魂上,骨子里的一种存在,将他最重要的一部分藏了起来。   从那个时候起,高绛婷就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人,但不可避免被吸引已经是定局。   回想起那时的自己,只觉当时被震慑住的她犯了不少错误,傻劲儿直冒,高绛婷自己想起来都觉得羞恼的不得了。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顾生玉也回想起了那一天的初遇,嘴角一抹笑意,显得心情很好。   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微妙的笑了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这副画面落到卡卢比眼里,惹来他的沉思。   高绛婷清清淡淡的问道:“芳柔怎么会和先生在一起,你今日不是说要出去买些花红吗?”   芳柔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被信任的人一问,立马便把之前发生的冲突利利索索的倒了出来,满肚子埋怨,看起来顾生玉真是惹得她不轻。   说实话,能让主要人物的卡卢比都在这通抱怨里成了边缘人物,可见顾生玉此人插科打诨的能力。   最起码高绛婷听完,挺无奈的瞥了顾生玉一眼。哪里想到顾生玉不仅不觉得羞愧,反倒十分自豪的连连点头。   高绛婷在芳柔越来越深的怨气中不得不开口道:“芳柔年纪尚小,先生莫要逗弄她。”   顾生玉不赞同道:“越小逗起来越有意思,你年纪还不算大,不懂老人家的乐趣。”   “……”   高绛婷被这歪理弄得无言以对。   芳柔瞪眼:“我不是给你玩的!还有老人家是什么自称啊?别以为装得自己年纪很大的样子,我就会怕了你啊!”   耳边传来小姑娘的满腔怨念,顾生玉仰头望天,心说我的年纪当你爷爷都够了,说自己是老人家怎么了?   无奈的摇摇头,在芳柔险些掀桌的怒声中说道:“莫生气,你若气死谁如意?你说对不对?”   芳柔这下子真要掀桌了!   还是卡卢比见势不妙按住桌子,压下了这股子愤懑至极的火气,他无奈的瞅了顾生玉一眼。   来自外国的异族友人算是明白了,自己认识的这个朋友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唉,他什么时候把顾生玉当成友人的?   顾生玉微笑,我出手,还不手到擒来。   咳咳,总之,现场一度很混乱,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高绛婷柔声安慰着自家师妹,兼或和顾生玉聊两句。   “不知先生可听过雕刻大家素手清颜康雪烛?”   顾生玉微笑着道:“听说过,据说是个手法不错的雕师。”   高绛婷说道:“江湖人将我俩比到一起,虽说同道不同艺,然,绛婷好奇许久能与我并肩之人。”   顾生玉摸摸下巴,问卡卢比:“你知道康雪烛黑历史吗?”   卡卢比又一次被点名,已然不似前几次那般无措,但他还是想问,为什么问他?   在卡卢比破功吐槽之前,芳柔耐不住道:“什么黑历史啊!康大家可是无数女子倾慕的对象好不好?风华绝代比你好多了!”   顾生玉连连点头,“嗯嗯,乖,去一边儿吃糖去,”然后不知怎么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牛轧糖放到芳柔面前。   芳柔:“……”气鼓鼓扭身吃糖,别说这糖味道不错。   高绛婷见状笑了,这简直是爷爷哄闹脾气的孙女的必备套路,也真亏芳柔会吃。   卡卢比闷闷开口:“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   顾生玉道:“那你不知道?”   卡卢比:“……”   顾生玉拧眉:“知道就说,男子汉大丈夫,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卡卢比:“……”   你不觉得自己对待我的态度和一开始有哪里不同吗?   虽然疑惑,但外族友人对上狡猾的中原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将情报说了出来。   情报来源,加大加粗目前正火的明教是也。   听到康雪烛为了技艺精进解剖小动物来完善死物缺乏的生气,高绛婷忍不住挑了挑眉。   顾生玉见怪不怪的道:“怪不得会是死物重生,石龙睁眼,康雪烛的名声来的不奇。”   高绛婷道:“先生何意?”   顾生玉淡道:“没有其他意思,你多心了。”   高绛婷眉梢抽搐一下,真是自己多心了吗?   虽说人的技艺一旦精进到某个境界就会选择各种方式突破自身极限,但手染鲜血的魔,和顿悟成圣的佛还是有区别的。   康雪烛选择的方式,下意识引起了天生敏感的高绛婷注意。   她暗道:希望对方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   看完扇舞,听完琴曲,谁还记得卡卢比是来干啥的?   顾生玉仿佛捏好了赶在卡卢比不耐之前,向高绛婷求问道:“纯阳于道人可来了忆盈楼?”   高绛婷不假思索的摇头道:“并未,芷青虽说与于道长同为天下三智,但至今仍未见过面。倒是我有缘和于道长相识,聆听过于道长的萧音。”   顾生玉听完,扭头对卡卢比说:“这下你知道了,于睿真的没来。”   卡卢比低垂着头,高大的身姿在听到这个答案时仿佛笼罩上了浓浓的悲伤。他握紧双手,一言不发。   到底是女子敏锐,高绛婷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必是钟情于睿。再观他这副情态,更知对方定是恋情不顺。   其实她一来就注意到了这个灰发赤目,面目细腻的男子。   不说别的,他打扮的也太另类了,吸睛力杠杠的。   不过她没有芳柔的家仇在,是故也没有在意,大唐本就是多有外域人前来朝圣的强大国家。   因此她见怪不怪,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有这么一段感情史,还牵扯到和叶芷青同为天下三智的于睿道长,女人的八卦之心已然在蠢蠢欲动了!   高绛婷矜持的没有选择问当事人来了解情况,而是递给顾生玉一道眼神。   “这位……壮士缘何来此?”   顾生玉坦率道:“追女友。”   “轰——”   卡卢比白皙细嫩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俊俏的面容流露出羞涩的忐忑,明明看起来很高大,但此时却显得非常可爱。   顾生玉呲呲牙,有些无语。   “你都能在大门口说于睿是你的,怎么这会儿脸红起来了?”   卡卢比不好意思的道:“太直白了。”   顾生玉:“……”   到底是你直白还是我直白?   外国人的心思他不懂!   高绛婷笑了笑,对卡卢比建议道:“你若真心思慕于道长,可去纯阳宫找她。若她对你无意,她定会与你说明。”   说起来还是女人了解女人,高绛婷和于睿做了知交之后,可谓是非常了解这位好友。   她一说完,卡卢比泛红的脸色迅速泛白。原本就够白的皮肤,这会儿更是白的刺目。   “……她不见我……”闷闷的说道,难掩失落。   高绛婷:“……”   这孩子是不是太纯了点儿?   “咳咳,”清清嗓子,高绛婷认真道:“原来如此,那她必是对你有意了。”   “咦!”   卡卢比抬起头,面露惊异,顾生玉看不过去敲敲桌面。   “绛婷的话你就不会反着听吗?”   卡卢比:“……可是……可是她不见我……”   所以你就拗在不见你这上面了是吗?   顾生玉无奈叹气,“首先,你怎么知道她不见你是心里没有你?就不许女孩子害羞吗?第二……你先闭嘴,听我说完!”   卡卢比刚想张口说不是,就被硬生生怼了回去。   顾生玉翻着白眼道:“她没有直接拒绝你,就代表你还有机会。烈女怕缠郎,你就缠到她同意呗。男女关系上,男人必须要主动起来才会有结果。当然,那种铁了心的不算,你这种明显是还有机会。”   让一只单身狗辅导恋爱也真是够了,他做单身贵族可是做了很久了,到现在还是处男,他的痛谁懂!   心酸的咂咂嘴,顾生玉又道:“你执意要和她见一面,豁出去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不信她不出来。”   “等等,过火了吧!”高绛婷听到这里终于出声插嘴道,她难以置信的望着风光月霁的顾先生,“你这都说的什么啊?”   顾生玉瞥她:“没谈过恋爱的闭嘴。”   高绛婷也被生生哽了回去。   卡卢比若有所思的道:“原来是这样吗?”   高绛婷惊恐的看向他,你不会真信了吧?   没想到卡卢比一句话打破她的期望。   “我在纯阳门口上吊管用吗?”   顾生玉大拇指:“妥妥的!”   高绛婷:“……”   完了,这两人彻底放弃了治疗。   她悲痛欲绝。   于睿好友,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们,然后希望你的恋途能顺利,不会因为被某人强插了一手就搅合黄了。   顾生玉忽悠完卡卢比,还愉快的表示:“没关系,我陪你去。到时候一招不行就两招,再不济还有喝药。有我在,不管什么毒药我都能把你救回来,你就放心去吧!”   这个时候专职吐槽的芳柔小姑娘吃完了糖,抬起头疑惑道:“高姐姐你是怎么和顾先生认识的?”   其实应该是加上“这样的”三个字后的顾先生,不过出于礼貌,小姑娘生生将这三字吞了下去,别别扭扭组成这一句话拍到高绛婷面前。   高绛婷:“……其实是我请顾先生来忆盈楼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整理一下心情才能在师妹面前表现的理直气壮。   顾生玉也为了证明这件事,特别回忆一下。   “那一天,天空非常高,没有下雪,但阳光明媚,云生涛涛,我在那里遇见了她……”   高绛婷立刻喊道:“先生,你说的不对!”也许是太急了,声音还有些跑调,她顾不得一瞬间的呛气,严肃的讲事实……“那天下过雨,天气也不明媚,更没有什么云生涛涛……”   正在感情抒发的顾生玉面无表情看她。   “文学作品适当的修辞夸张,太较真了是没办法欣赏的你懂吗?”   高绛婷张张嘴,哑口无言。   她跟他讲事实,然而这人却跟她摆道理。   有这么无赖的吗!   然后某无赖货和卡卢比一起被打包送往纯阳。   高绛婷表示:送你们一程,不谢。   一路走了半个月有余,站在纯阳前的大雪山下,睫毛眨动就有一簇雪花落上。   华山风景清幽空寂,雪没楼亭,就连古道之上也少有人气,多是雪层之下艰难生长出的几许绿意,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添了三分颜色。   上山的过程中,出乎意料此地并非如想象中那般空山寂缪,万籁无声。   有松鼠攀上松树枝干,震落松针表面丛丛雪盖。亦有雪兔活动在雪层之下,隐隐可见它毛绒绒的脊背飞速窜过。   他们两人走到半路,还碰到一只灵性非常的雪狐站在岩石上头歪头看着他们,却又在他们靠近前飞速消失在树林之中。   顾生玉拍拍手,摸摸冻得冰凉的鼻尖。   “卡卢比,你不冷吗?”   他望向裸着胸口登雪山,还是自己看不过去给他买了身黑色皮袄包上的卡卢比。   只见卡卢比对这严酷的气候恍若未觉,一心上山求得一个回应,当真是有情饮水饱的典型。   听到顾生玉所问,卡卢比认真回道:“并未。”   顾生玉:“……你赢了,不过在下一个山间歇点必须停下来整顿,不然到了晚上更难上到山顶。”   卡卢比闻言默默点头,生在跋汗族的他知道怎样做对自己才是最好的,虽说他心底的急意一点儿也不少。   呼出口白气,顾生玉深呼吸着下雪后山上冰冷的空气,只觉得通体舒畅。   他一身宽衫,里面套了三层中衣,外面则罩了条毛皮斗篷。   长发在发尾松松扎起,少见的戴了抹额护在眉上,零碎的黑曜石装饰衬得他颜美清绝。   发黑如墨,肤胜白雪,极浓极淡的色彩,勾勒出清瘦欣长的身形,亦是为这皑皑白雪之间点上了一道山中隐者的风华绝代。   他袖手折下路遇一树梅花的枝桠,微微一笑。   垂眸间,眼睫轻震,从花瓣上掉下来的雪花恋恋不舍的化作湿气滋润了他深黑无比的眼眸。   犹带花香的水汽,仿佛自此入了他的眼,成了他眸神间独一无二的清华风骨。 第69章   拍掉头上沾到的雪花,顾生玉呼出一口白气, 将手里的梅枝递给卡卢比。   “能在这里看到梅树还真是稀奇。”   经过和顾生玉的一系列相处, 卡卢比已经习惯不去反对他的举动。因为事实总在证明, 这个人行动背后的目的绝对不会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   接过绽放中的寒梅,洁白的花瓣里面是鲜红的花蕊, 红白之间好看的生煞。   指尖捻动着花杆,拥有比花瓣更白肤色的卡卢比静静望着它,说道:“于睿曾给我说过大唐有许多有趣的东西, 包括各种各样的花。”   顾生玉望着澄澈湛蓝的天空, 平和道:“中原地大物博, 就算是生活在这里几千年的人也不一定能全部了解。但幸运的是,我们总会乐意去探索, 就像是你手里这支花。”   “也不知道最早发现梅花, 又给它命名的人是谁。总之, 那一日过后, 挨家挨户都能欣赏到这雪夜的尤物。并用不同的词组,语言赞颂着它。我还在一个偏僻的古老民族里, 得知这种盛开在冬季的梅花被他们当做神灵膜拜。只因为寂籁的冬天很少有生命能活下来, 他们对这种严酷深以为然, 故而也更加崇拜生长的芬芳夺目的雪梅。”   卡卢比等到他说完, 安静的抬起头。   “你知道吗?你有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和于睿很像。”   顾生玉微微一愣, 轻轻笑道:“我的荣幸。”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他看向日头划过的方向,顾生玉道:“时间不早了, 我们走吧。”   卡卢比点点头:“好。”   两道黑色的身影虽然被崎岖干滑的雪路限制了速度,但比起寻常人用的时间到达山腰处酒家的两人已经不算是慢了。   掀开厚厚毛皮做成的挡风帘子,一进门就能看到燃烧在火炉里的熊熊烈火,瞬间就唤醒了人们对温暖的渴望。   室内到处都是劣质酒的味道,还有香喷喷的辣味烤羊腿被一桌桌送上来。   屋子里对外的窗户很少,风雪难进,也因此顾生玉他们进屋之后,就能感受到严严实实的房室带来的好处。   没过一会儿他们两个就出汗了,脱下价格不菲的皮袄斗篷,他们寻了一处空桌坐下。   生在华山这处人杰宝地的小二真是不一般,眼力见堪比国都长安里的有名酒家。瞬间就眼刁认出卡卢比的皮袄是上好的黑熊皮,油光水滑的,轻易上身不得。   再留意到顾生玉的斗篷时,千金难买的黑狐皮更是一丝杂色都没有,看的他倒抽口冷气。   在顾生玉招呼之前就殷勤上前,然后被顾生玉不凡的风姿煞了一下。   小二眨眨眼睛,努力将“这人怎么好看成这样”的念头眨开,想着自家老婆孩子努力告诫自己别被这人儿迷花了眼。   “客人来得正是时候,窖子里的雪里红刚出坛,厨房里的大块肉正炖的酥烂。这冰天雪地的喝上一口,吃块肉,哎哟!滋味美得赛过神仙啊!”   肩膀上的布巾被他拿在手里,讨好的擦着干干净净,但长年累月之下仍泛着油光的桌面。   别说,小二这话确实勾起了两人的食欲。喝酒吃肉,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极致的享受。   卡卢比将一路带上来的梅花放置桌面,小心的不让脆弱的花瓣落下。听到小二的话他看向顾生玉,顾生玉这时也已经招手。   “来坛雪里红,再来盆肉,其余的小菜你看着来,我想看看绿色。”   小二高声道:“好嘞!您稍等!”说完赶忙往后厨跑,撩开帘子还能看到里面的热火朝天,羊脑袋正好摆在门口不远。   这一撩帘的风情,让卡卢比默默扭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问道:“据说中原黑店都是用人肉做菜?”   顾生玉极为淡定的说道:“都说人肉是酸的,但实际上混到猪肉里没啥差别,该吃还是吃,顶多是事后知道了,心理阴影有点儿重。”   卡卢比:“……”   跋汗族虽说生活艰苦,长居地下,吃食都是阴地里生长的苔藓类食物,但是吃人肉这种事情还真是没有过。   而且顾生玉这话怎么有种他吃过的漫不经心?   眼瞅着外族友人赤色眼瞳里闪过惊悚,顾生玉才不紧不慢的道:“逗你玩呢,还真信了。”   卡卢比:“……”他就信了怎么滴!   顾生玉又道:“其实黑店很好处理,首先你要有经验。其次你要更凶,凶得能把他们一窝都端了,然后他们就老实了。再有就是背后势力太大,他们得罪不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二正好上菜,卡卢比正好从桌上摆着的木筒里抽出筷子,顾生玉就赶在这个微妙的时机开口了。   顾生玉道:“对,没经验的人才会使用酒家摆好的餐具,这潜意思就是来吃饭的人是个肥羊,可以宰来吃了。”   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看向卡卢比和听到他的话顿住的小二哥。   “所以说,吃饭容易把自己吃成‘菜’就是这么回事。”   卡卢比:“……”   小二哥:“……”   顾生玉看着盆里嫩生生,酥烂烂,一看就肥而不腻的大块炖肉,顿时心情极好的从筷筒里抽出筷子。   “快吃啊,上菜了,酒什么时候上?小二哥。”   眨眼之间,他就若无其事的开始招呼卡卢比速度吃饭,还不忘和气的向小二哥询问没上来的雪里红跑哪儿去了。   可是您还记得您刚才说过的话吗?   小二哥一下子打了个激灵儿,他若无其事,可不代表别人能无动于衷。   被吓到的小二从想象中的人肉包子情景里回过神,苦笑的说道:“客人啊,咱这里可是正经买卖。说起来这头顶上就住着纯阳道人,天底下有哪家黑店敢开在这里?不怕半夜醒来,就被道长们持着长剑断了生路吗?”   顾生玉闻言乐了,“你这小二也有意思啊。”   小二哥摇摇头,“我看客人您也是见多识广的,不算是存心。就算是我多嘴几句,您也千万别见怪。您在别处可别这么说,容易被老板赶出去。”说着,瞥了不远处柜台旁铁青着脸的老头一眼。   卡卢比也仿佛理解他的感受一般,低缓着嗓音说道:“别桌人的眼神不对。”   身为黑夜中的暗杀者,夜帝对视线这类注意向来敏感。   他一说,顾生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时候,旁边已经有桌人看着炖蛤蟆吐不吐了。   顾生玉笑了笑,“不好意思啊。”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金子扔到小二手里,“算是赔偿,下去快点儿将酒拿上来吧,不然有肉无酒实在扫兴。”   小二好歹也算见过世面的人,没有被这块金子晃花了眼。   每年也有不少想要上山求见纯阳道长的贵人歇脚在自家客栈,金子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但这金子的分量不小,一出手,冷眼盯着这边的老板顿时眉开眼笑。   小二哥赶忙点头下去,取来了上好的雪里红送来。   “您们可悠着点儿喝,这酒取本地生长的红梅雪梅作料,藏窖两年才能出坛。入口绵滑淡雅,食之雪香梅香清冽,口舌生津而不干涩辣口,后劲十足,喝多了真容易爬不起来赶路!”   “你这小二哥真是热心肠,”顾生玉心情很好的闻着酒坛开封后散发出的香味。   正如小二所说的那般,雪香的清冽,梅香的淡雅交织到一起,像是雪地里生生的一点儿艳,绝了人世红尘。   小二哥听到他出言夸奖,顿时嘿嘿的笑了起来。   “您是大客户,咱要照顾好不是?”   “哈哈,”顾生玉笑笑,扔给他片银叶子,他立马感恩戴德的下去了。   这一来一往间,看得卡卢比眼里略带疑惑和恍然。   顾生玉也不为他解释,给他面前的大碗里倒上酒。   “尝尝,听他夸的这么多,还是要亲自喝喝才清楚味道。”   说着给自己也倒上一碗,啜了一口。   雪本不该有滋味,梅也生的苦涩,然而两者结合后,雪泠淡去,梅涩在舌尖一绕反而突出了酒香的清冽,再细品居然还有些微的甜自酒味深处渗了出来。   一口酒居然能有这么多变化,光是从这点儿上看,此酒就已是上品层次。   顾生玉满意的又饮了几口,看向默默吃饭的卡卢比不禁摇摇头。   “你这人真是有够沉默的。”   卡卢比看他从来都笑意翘唇,洒脱萦眉的俊脸。   “你就没有烦恼吗?”   顾生玉道:“我当然是有的。”   卡卢比摇头:“我看不出来。”最起码相处的这半个月来,这个人从来都是笑着解决麻烦,不笑的时候也看起来轻松自在,仿佛人生从未有过阴影和迫不得已。   顾生玉闻言仅仅是笑笑,突然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了?”   卡卢比不置可否。   顾生玉目光落到这酒上,目露怀念。   “其实有一种梅花入酒味道会更好。”   手指端起酒碗时,无意凸起的骨骼棱角有种苍白优雅的瘦削感。他缓慢的嗓音在说故事时更是有种异样的感染力。就连其他吵吵闹闹的客人都忍不住听下交谈,恻然倾听。   在众人瞩目之中,顾生玉低缓的诉说起一种奇异的梅花。   这花生不在隆冬,却又四季常开。这花色不白不红,而是仿若墨玉一般的色泽。这花只盛开在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生人禁绝,外人难入……   “这花叫——墨玉梅花。”   他说完,看向仿佛被自己带入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望着他们脸上怔忪的神色,带有几分恶趣味的开口。   “这花精细,普通肥料难以饲养,非要用尸体滋润沃土才会开出墨色常梅。梅开后香味清甜诱人,通体黑碧,望之如墨玉水晶。观者奇异,养者费心。”   卡卢比:“……你故意的……”   他原本正在幻想和水晶墨玉一般的梅花会是怎样的风情,没想到顾生玉转口就把无害小花转成了食人鲨。   前后两者的对比不要太强力好不好?   眼瞅着邻桌客都有打人的心思,顾生玉才慢悠悠的开口。   “其实你早该想到,世间珍奇有哪样不脱离常识?遥远的海外那头有一处广袤雨林,哪里生长的植物枝条茂密,生机勃勃,其中以捕猎者的身份参与生物层厮杀的数不胜数。”   “有形如兜斗,内藏消化液,吸引野兽,昆虫掉进里面的捕草。亦有口器大如盆齿,每开一花需要吞噬十条生命,十而有一,也就是十朵花才能结出一颗果实的食人花……”   “对这些沦为生灵界最底层的植物来说,焉知我们在它们的世界中不是死后的肥料,是它们用来食用的东西。”   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青菜,在这冬天雪地的地方,蔬菜比肉贵多了,尤其是这些长着碧绿叶子的菜色。   顾生玉吃掉一筷子夹起的绿菜,波澜不惊的接上:“不过是尸体养肥而已,别太大惊小怪了。”   卡卢比顿时无言。   等到两人吃完饭,喝完酒,整个大堂里都异常安静,直到他们两个上楼,楼下气氛才开始恢复平时的热闹。   等到屋外的话语声越来越大,顾生玉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打算脱衣服休息,却在解开腰带的时顿了顿。   他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和隔壁相连的墙壁,然后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洗漱休息了。   隔壁卡卢比的房间里,正有一张纸条被放在桌子上。   他一进屋就看到了这个东西,走过去拿起。   雪白的纸面上写着一行异域文字,形似蝌蚪棱角圆润。   待到看完上面的内容,卡卢比用烛火烧掉了它。   灰烬落到地面,卡卢比英俊的眉宇间笼上一层阴影,一层杀意。白皙的皮肤苍白的如同骨骼的色泽,阴鸷的怪物好似正从他影子里攀爬出来。   围在他脖子上的灰麻围巾一路连到腿下,形似斗篷的宽大厚实,但这却是黑暗世界杀手夜帝的标致。   长及腰部的灰发顺到脑后,冷峻的脸孔面无表情。   卡卢比受到明教召唤,他要去杀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顾生玉被叫门声惊醒,起身开门取来热水回屋。睡眼惺忪的打开床旁边的窗户,窗外寒流空气冻得他立马清醒了。   搓搓手,洗漱一下,他披上外衣,出门去了趟隔壁,毫无意外的没看到任何人影,不过桌面上被放了张纸条倒是意外收获。   吃完早饭,收拾整齐,顾生玉离开客栈不多时就已经走在可以远远望见纯阳观的阶梯上,脑内回想着卡卢比留下的信息。   字条上的汉字说白了没有什么风骨,唯一称得上的就是整齐,似乎对于这位外族人士来说,并没有太多时间练习笔法。   不过大致意思倒是传达到了,有事,先走,然后末尾还加了句透出他窘迫的对不起。   顾生玉想着想着就笑了,一低头的风华。正好被守在山门前的弟子看到,纯阳两位小道长因此险险失神。   迈上最后一节台阶,停在巨大的道殿前方,顾生玉抬起了头。   眼前牌匾上赫然写着纯阳观三字,清正的道意落于笔墨行间,字迹飞墨,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他稍稍退后两步,尽可能的看清将整座清修之所建立在山中的道观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依山造殿,凿壁成像,周围环境清幽,古树葱笼,怪石嶙响……   看过之后,顾生玉自问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感叹起此地整体构造的奇思妙想。   常年落雪,纯阳本就比其他几座名山多了几许冷清超然。而从高处俯视下去,紫气东来,霞光万丈,整座山峰白若冰造。更有峡间古松探枝出头,云层滚滚,亭台阁楼若隐若现,红顶仙鹤渐没山线。   顾生玉回过神,便取出一物递给守门的弟子,直言说交给于睿道长。   “姓名非常物,若想知晓我是谁,那就请于睿道长亲自前来吧。”   撂下这一句不怎么客气的话,却因为周身气派有别于俗人,令两名纯阳子弟不敢多说。   “请先生稍待。”   已被震住,故而两位弟子互看一眼,分出一人回去禀报。   顾生玉则留在外面欣赏传言中的雪落纯阳。   没等一会儿,那位小道长的脚程不慢,于睿苗条纤细的身影便已经远远而来。   她到的时候,正好听见顾生玉吟道。   “昆仑玄境山外山,乾坤阴阳有洞天。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   “好个寻剑仙!”于睿一见,便觉此人果非常人,短短一首七字诗道尽了纯阳真意。   顾生玉早在她靠近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但还是有感而发的将脑内隐隐约约浮现的诗词说了出来。   那是多年前的记忆,他现在也就只记得这点儿零星碎片。   心下自嘲,但圆润平滑的心境很快便拂去这道涟漪,他平静的说道:“非也,纯阳宫里有剑仙乃是世俗口传。我不过得见此间恢弘景象,两两拼凑,稍微提及了一下,让于道长见笑了。”   于睿听完更觉此人不凡,原本听到弟子传言她还以为是怎样狂傲之人,没想到普一见面,此人竟是霞明月映,风清云楚,端得名流风骨。   “先生何必谦虚,若论行文,先生之‘拼凑’已足以令大多自喻才华高妙者汗颜。”说到这里,姿容清丽的女子一拂袖,“先生远道而来,还请先入纯阳,有话到时再说不迟。”   顾生玉并不抗拒于睿的安排,拱手行礼道:“恭敬不如从命。”   “先生请。”   接下来一路,顾生玉看尽天风流云,万丈奇观,中间飞檐斗拱以卧雪相连,长年云遮雾绕,极具灵气,前后太极广场,无极道场布境清幽,是修道习武之圣地。   顾生玉看了之后,也忍不住赞了声纯阳之景,美不胜收。   于睿不喜不猖,反而犹带笑意的询问顾生玉是否还要再去看看论剑峰和三清殿。   三清殿乃纯阳第一重殿,平日由祁进打理。每年皇帝都会上山拜祭,也因此装修大气,威严巍峨。虽是殿堂,但没有富丽堂皇之富贵,反倒庄严肃穆,尽显道家气派。   而论剑峰更是传奇,传说纯阳道祖吕洞宾就是在此与天下高手动武切磋,顿悟飞升,是众多修行人士求而不得的习武场所。   此峰位于纯阳北部绝顶,终年飞雪飘舞,恍若仙境,还有吕祖留书于剑松之下的山石面壁上。   年年过去,静待后辈有缘人能领悟其中奥妙。   于睿可谓非常会说话,行进过程中妙语连珠,巧思不断。若不是顾生玉本身学识不能局限于此方世界,说不定真会被她说的哑口无言,连连点头成了应声虫。   也因此顾生玉更加清楚,于睿对自己的警惕非同一般。   待到两人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四周开阔若有人来必是瞒不过二人,于睿才拿出一方白帕。   此物正是顾生玉引于睿亲自来见的信物。   白绢被芊指几下打开,里面被画上了个棱角分明,形状对称的镂空花纹。   于睿展开后,神色不明的说道:“你……所为何来?”   顾生玉眼皮掀动,淡道:“看来你还记得他。”   他。   正是卡卢比。   方帕上画的,正是卡卢比额心所绘的图案。   于睿既然认识卡卢比,那么必然不可能认错。   顾生玉在来时就有所打算,若是直说自己是卡卢比的朋友,心有郁结的于睿也定会推脱避讳。但用这样暗藏威胁的东西递上去,反倒会引来担心卡卢比安危的于睿。   所以说,本就有情,何必互相折磨?   这样一想,顾生玉眸色更清了,仿佛他越发超然的情绪一般,人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留不下丝毫痕迹。   于睿此时心乱如麻,距离卡卢比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不少时日,而她至今不知如何面对他。而今新来的这个人却不见得像卡卢比一样好拒绝,但她自负智策天纵,自然不惧任何挑战。   外表上看,女子沉心静气,平静如水的语气窥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顾生玉却一言打碎她的假象,都没等她开口。   “你喜欢卡卢比,却又想拒绝他,是因为什么?”   “……”   于睿首次尝到哑口无言是什么滋味。   事实证明,就算是天下三智之一,遇上感情问题也仍是嫩的不比可爱的外族友人好多少。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于睿语气冷淡的说道:“不知先生何意?送来此物若想威胁实在是过了,若非为敌,为友也更是荒唐,还请直言。”   顾生玉掸掸衣衫,“我确实有话想说,但不是现在。可否借住几日?我想看过之后再给你个答复,放心,在这过程中我什么都不会做。”   于睿颦蹙观他,发现他神情滴水不漏,偶尔对视间更有深不可测之感。   为了防止事情再一次超出自己掌握,于睿答应下来。   接下来几天,顾生玉的活动范围都在于睿的掌控之中,但他仿佛真心不怀恶意一样,单纯的四处走动,纯然就是在观景。   唯一一次提的要求还是想要一架丝桐。   于睿拿出自己的珍藏借给他,这人施施然跑到论剑峰的剑松下常坐。偶尔拨弄几个低沉疏远的音节,在背后日升日落的曦光下静坐安然,风骨极佳。   不知道有多少弟子好奇的观望着他,但由于他是自己请来的人,纷纷都不去靠近,仅仅呆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   于睿心知此时是比较谁更沉得住气的时候,她自问耐心不差,故而也就这么一日一日的空耗着。   等到都有师兄弟向她询问顾生玉的身份,她才哑然的意识到,自己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赧然一下子浮上面孔,心头纠结成团,她好久没有感受过这般屈辱的滋味了。   孤松盖下,深衣男子盘膝端坐,一架古琴被平稳的放到腿上。   落雪纷纷,散在他的发间,眉间,融于手掌,长睫,衣衫……   于睿来时,正见无数团雪花纷飞落舞,在深衣表面融化,晕开一圈略深的颜色。   顾生玉形貌在雪中并非那般引人注意,反而是他周身不散的清绝寂寞成了最显眼不过的标识。   白雪眷恋在他的眉间,也比不上眸神极清极浓的参差。风声爱抚他的唇畔,也拂不去骨子里的孤独沉静。   他像是寒山孤谷里的一池潭水,冰,融于水间,风,留于水面,雪,消于水底,雨,沉于水畔。   世间一切都打动不了他眼神深处的无情……原本于睿都要这样做下判断,认为他就是个无情的人——可这人的表情变了啊。   仅仅一个抬头,换了个角度再看他的五官,低垂的眉眼又变成了至情至性的专注忧郁。仿佛将融入到那池深潭里的冰雪风雨都展露出来一般,正在生动的变化着,也生动的孤单着。   于睿凭空冒出了一股怜惜,是对这人的寂寞的怜惜,也是对他孤独的怜惜,或许还有对他这个人的怜惜。   她不知是怎样的过去,能够塑造出这么一个矛盾至极的人,但她知道那想必一定是非常重大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先生。”   出神的看了一阵,心底的气怒不知何时居然消去了,于睿平静的来到他身旁,安静的唤道。   顾生玉小指勾起震颤中的琴弦,停下它沉远沧桑的古调。   “我就猜你差不多该来了。”   于睿淡道:“原来如此,先生的来意居然会是这样的。”   两人的话,没有一个字对的上。   所以一个抬头,一个垂眸,平静的对视一阵,仿佛有互不相让的气氛流动在他们之间。   半响,于睿尽态极妍的道:“不得不说,先生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顾生玉也不遑多让,风流跌宕,洒脱不羁。   “顾生玉,非是蓝田日暖玉生烟的生玉。”   “……”   一阵沉默,两人又话不对话的进行了一次沟通。   顾生玉这次主动开口,说道:“雪寒风彻骨,于道长有何话说还是换个地方再谈吧。”   于睿这次点头表示同意。   这回总算不怒刷偏差值了。 第70章   “裴先生,三弟情况如何?”   叶英语气透出不易察觉的严肃, 站在他身旁的叶晖更是紧紧盯着查看叶炜伤势的裴元, 一脸紧张。   之前藏剑山庄面临大敌, 庄主叶孟秋派藏剑七子出“惊鸿掠影”剑阵对敌。没想到关键时刻三少叶炜突然闯入,致使剑招哪怕被破七式仍是重创手持无双剑的叶炜。   因这变故, 大敌逃走。叶炜全身经脉皆为剑气所毁,哪怕叶孟秋功力高深也难以立时为他通脉。时日一久,更是药石难医。   逼不得已, 叶孟秋亲自派人前往孙思邈处请他前来就医。   裴元身为孙思邈第一大弟子, 素来有“孤僻怪医”的“美”名。   如今被请来还是因为年老不乐意动弹的孙思邈, 一脚把自家已然出师的徒弟踹来的缘故。   美名其曰,我家弟子在这方面上比我学的还好。   为了不违背师尊的话, 关键是不丢了自己的面子, 比师父更懒得动弹的裴元不得已跟着藏剑的人上了杭州, 救治起最近风头无两的“无双剑”。   当所有检查结束, 停下施诊的裴元看向坐在后面的叶孟秋,在两个紧紧盯着他的人眼中不咸不淡的吐出一句……   “救是能救, 不过习武再无可能, 日常行动需要小厮帮衬, 走路还会拖沓……你们确定要救?”   在裴元看来, 床榻上躺着的这人在听到说不能习武时已然心如死灰, 救还是不救意义不大。   叶孟秋不为裴元不客气的说法动怒,而是沉声说道:“还请先生多加照顾我这不肖儿子。”语气沉怒,显然也是对叶炜又气又恼。   裴元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挥袖道:“还请诸位退避,我要开始用针了。”   叶孟秋,叶英,叶晖三位一同退出房间,叶孟秋看了紧闭的房门一会儿,转身离开时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疲惫。   叶英望着父亲的背影,垂下眸子。   过了一阵子,裴元从房间里走出来,面色凝重。   叶晖见了,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三弟怎么样了?”   裴元瞥眼他,道:“伤势比我检查的要严重,医治时候多费了些力。”   叶晖担忧不已,但没忘感谢出力的裴元。   “多谢先生尽心治疗手足至亲之情!”   裴元摆摆手,“我应该会留在藏剑几日,想要将他全身经脉疏通,耗费的时间最低半个月。”   叶英此时出声道:“有劳了。”   裴元看向默默无闻的藏剑大少,叶英清冷的面容和艳色的胎记衬出了一副绝美的容颜,奈何裴元向来不重皮相,冷淡的说道:“尽己所能,我不会看着他出事。先带我去房间,再准备一些吃的。赶了一天的路,一进府就被拉来救人,现在事了我可要好好洗洗我这满身风尘。”   众所周知,裴大神医洁癖严重,藏剑粗鲁的做法已经是隐性得罪了他。再有若是病人真是求生欲望强烈,一心想要活下去,裴元说不定还不介意这点儿冒犯,终归事急从权嘛,可叶炜算是怎么回事?   死气沉沉躺在床上,可见他那些话已经有另一个人对叶炜说过了,所以才这副令人不悦的模样,看的他心烦。   既然不死不活,那还不如不要活!   裴元发自心底的认为,叶炜这一类人完全是在耽误自己的时间。这世上有多少人坚持活到最后一口气结束,而叶炜还没死居然就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可见活着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冷冷的想着,连带着对藏剑山庄的印象也在迅速变差,只想找个清净的房间休息,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眼见请回来的神医言辞带刺,叶晖可比自家父亲要灵活的多,等到他走远,才担忧的说道:“总觉得裴先生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叶英叹道:“并非对我们而是对叶炜,三弟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有着一颗剑心的他远比自家二弟还要敏锐,怎么可能看不出裴元对叶炜的冷淡,以及叶炜态度上的问题。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终归是自己弟弟。   叶晖最见不得自家大哥叹气,他焦急的说道:“那怎么办?三弟那样子也是没办法啊!他心高气傲乍然得知自己再也无法习武想来也是不好受,我们再去找裴先生谈谈?好好解释解释?”   “不用了,我亲自过去,”叶英这时展现出了兄长的稳重冷静,叶晖看着这样的叶英,不知不觉就安了心,但还是性情作怪的多说了句,“大哥你现在过去会打扰到裴先生,不如过两个时辰,等到先生休整完毕再过去?”   叶英点点头,这样的琐事自己总是没有叶晖明白的。   等到裴元打理好自己,一开门,藏剑山庄大公子望树而立的背影便落到眼底。   裴元倚住门框喊道:“叶大少不知找我何事?若是叶炜的病情,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叶英听到他的呼唤,不再看向绿树如茵之中点点含苞待放的花苞,侧过身说道:“事情真是如此吗?难道不是见三弟求生欲望不强,裴先生便刻意放弃了。”   裴元漫不经心一笑,到底这里是藏剑地盘,他还没傻到承认。   叶英见状颦蹙,眼底闪过忧虑,合手弓腰,深鞠大礼。   “三弟性情刚烈,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裴元皱起眉头闪开叶英的施礼,不快的心情渐渐淡去,他走过去虚扶叶英。   “你起来吧,我没有怠慢你三弟的意思,只不过叶炜的状况实在难以处置,我怕竭尽全力也仍是效果一般。”   叶英直到听见“竭尽全力”四字方才起身,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量不算高大,但也修长高挑,眉宇间秀气精致,但丝毫没有女气的阴柔,反而自带水乡的舒朗明俊。   他出声道:“若有需要倾覆全庄之力也定会达成,还请先生直言。”   裴元道:“非是我夷犹,而是光凭我自己,也就只能恢复叶炜三成行动力,期间奇草益虫不能少。”   叶英答:“无碍,先生尽管说便是。”   这世上也就藏剑山庄能这么财大气粗。   可没想到裴元却摇头道:“我想了无数办法,只觉得还差了许多。就你弟弟那个心性,让他躺在床上度过余生,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叶英蹙眉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裴元抽动嘴角:“我一个人把握不高,但有一人若是出山,说不定能将叶炜伤势恢复八成。武功什么的是肯定不可能了,但如常人一般行走,说不定能行。”   叶英语气略微急促道:“还请先生告知我此人身在何处,姓甚名谁?”   裴元困扰的说道:“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原本我那个友人一直居住在西湖北岸,从未动地。所以过来的时候我就想去找他,但没想到却听说他最近跑纯阳那边儿去了,一时要将他带来也是真的麻烦。”   叶英仿佛无视了纯阳和藏剑山庄的距离,认真说道:“一来一回可会耽误叶炜伤势?”   裴元一愣,说道:“那倒不会,反正前期调理有我就够了,关键是后面的续脉……”   叶英点头:“好。”   “呃……你不会打算像请我一样去请他吧?”   裴元刚说完,就见叶英摇头,他刚想松口气,就听见叶英说道:“我亲自去。”   裴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叶英的决定,他张张嘴,无奈笑笑,“你还真是个好哥哥。”   说完摸摸鼻子,裴元道:“我那位友人姓顾,名生玉。你若是真有心,亲自过去也不错。他性子冷一点儿,但最架不住别人软语哀求,而且特别怜香惜玉。你有这张脸对他可谓是天然的优势,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相当爽快的把自家损友的弱点暴露出来,裴大神医神清气爽。   叶英听到顾生玉三字已经第一时间沉默,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裴元以为叶英是迟疑这个名字本身没有什么名气,忙好声好气的解释(天知道这是裴元到藏剑山庄后第一次这么和声细语)道:“顾生玉确实没什么名气,但他的医术我可以作保。若不是他很少出手,不爱留名,他在黄林的名声不会低于我师孙思邈。”   叶英听闻心底一震,从未想过那日偶然相遇的人居然会是自家三弟唯一的救命稻草,而且还能被裴元致以如此高的评价。   既然从裴元这里得到指示,叶英也不犹豫,当即离开裴元居住的小园,第一时间赶去马房。   叶晖得了消息也马上赶到,叶英将从裴元这里得知的内容统统告诉给了叶晖。   而家里大小事都已经尽在心中的叶晖立刻为自家大哥准备了最好的马和充足的细软,还安排了藏剑弟子随同。力求在把人送上纯阳的同时,也要照顾好从未出过远门的大哥!   接近黄昏的时刻,庄内数人骑马从藏剑出发,直奔华山纯阳而去,马蹄踏地,滚滚尘烟。   顾生玉远在纯阳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最近会有藏剑山庄的人找上自己,他正沉迷于和于睿对弈。   这女子的棋路,实在是奇诡非常,一不小心就会被抓到破绽一举攻下。   小心翼翼的将捻起的黑子落下,他看起来仿佛松了口气。   ……   华山纯阳,雪落无声   一松,一石,一雪,一花。   ——一人。   顾生玉每日都会来到论剑峰上静坐,不是为了看吕祖留下的奥秘玄解,而是为了在这冰天雪地的孤独中重拾自我。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从万籁静寂中将沉浸入这片世界的自己抽丝剥茧,取出最干净纯粹的那一部分……   这个时候,巨石,孤松,飞雪,每一个细节都生动的在脑海中展现出它们的轮廓。   到了最后,就连松针上的雪落,都仿佛被无数次重演一般在眼前浮现出来。   虽然顾生玉并未抬头望松,而是低头看“花”。   坐而观“花”,用颜料在雪地上画出的一株金黄色细碎的花瓣。   伸展开来的褐色枝干于雪的一头漫延到另一头,形状不齐,却使枝梢上生长的花朵栩栩如生。   他每一日都在绘画,也在观“花”。   最后不知是花还是画的作品成形在手笔之下,而纷飞的大雪已经在绘画的过程中掩埋了其中一部分,这是一副注定留不久的佳作。   呼出口气,吸取的……却是论剑峰上的灵气。   顾生玉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起因不过——当年,二字。   十年深居,食于山间,饮于流水,宿于石凸。   听的——是风拂过万物的声响,看的——是雨落于地面的泽被。   或许,他看的远比以上所说的要多,仿佛深山仙人,餐风饮露,遗世独立,无心世俗。   可实际上成就的,却是一个入骨寂寞的“人”。   那是真真正正的寂寞,平日只有鸟雀作伴,虫鸣附喝,十年里听不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日子久了,就连人气都被消磨,恍惚的以为自己是这天地的一部分,终有一日会归于尘土。   幸运的是在迷失之前,顾生玉坚守住本心。   在那样严苛的修行下,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这寂寞和孤独。   这是在那十年间唯一与他作伴的事物,也是如今刻入骨髓,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的味道。   这两样事物将他与他人隔阂出了距离,也令他越发超凡脱俗。   提起笔写下对这飘雪隆冬的观想,又在下一波大雪飞来时被掩盖。   顾生玉做着这样的无用功,却姿态闲适,惹得旁人频频观望,惊异不已。   直到于睿到来,纯阳里的众多弟子们才再次坚守本心,修习起每日早课。   于睿这些日子也习惯了来找顾生玉,相熟了之后,会发现他实在是个好对手。   这让乐于玩弄心机,被外人揣为城府极深的于睿感到亲近不已。   她骄傲,而骄傲的人向来缺少朋友,更难有知己。   原本于睿以为自己能与其余两位三智慕名已久已是幸事,没想到还有机会与顾生玉相识。   短短几日里,两人并非推杯换盏,行那男子投好所为,反而医相星卜,道家典籍,琴棋书画等技艺尽皆切磋了个遍。   奇异的是,顾生玉不仅每项事务都有其独到的见解,而且个别需要深学的技艺还精深不已,甚至超过二十年来不吝啬投入精力的她。   若不是看他面容实在年轻,于睿真会以为他是哪里来的“老怪物”驻颜有术,不过现在也只能服一句“天资绝世”!   这种观感在于睿偶然和对方谈起人心时,对方以“微表情”读人心思,其效果堪比读心术一般的高妙。更是让她深恨为何不早相识十年,仿佛之前的不知实在是自己近年来最大的缺憾。   也因此,她更加珍惜与顾生玉相处的机会。时常冒出新得想法,主动前来求解互述,然后抱着加深的遗憾离开。   而日子一久,于睿精通计略却不懂人心的事实,清清楚楚的摆在顾生玉面前,藏都藏不住。   顾生玉停下蘸雪水描笔的动作,抬起头,看向一身白蓝唐衣缓步前来的女子。   在来到纯阳就总在冒出来的寂缪略散,焕发出夏风一般的风流跌宕。   拂袖间,一捧雪清过路面,不等新得雪再次降下,顾生玉道:“快些走,雪深路滑,湿了裙摆可就容易着凉了。”   于睿莞尔踏上被清理干净的路面,在她走过,风雪再次掩没足迹。   “先生,今天兴致不错。”   她看向雪面上盛放的鹅黄花树,若不是这花是“长”在雪花表面的,恐怕真会以假乱真,骗了那些不知其艺的旁人。   顾生玉闻言,将手里的细笔递给她。   “雪雅,花俗,两者相合方是雅俗共赏,于道长要不要来个呵笔寻诗,更添风味?”   于睿一听也来了兴致,接过笔杆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呵气化开笔头挂梢的冰棱,弯腰跪地,在雪的表面留下锦绣字迹。   一行小诗,就这样被写了下来。   “风雅至极,”于睿提完,望着被飞雪逐步掩盖的诗句,忍不住笑道。   顾生玉弯眸笑眼道:“也就是我这种闲人才能想到这种‘风雅’的方法。”   于睿忍俊不禁,不得不掩袖挡唇,笑意飞上眼尾眉梢,清色更绝。   但说归说,笑归笑,她也没忘自己找顾生玉有正事。   于睿整理好表情,温和道:“雪寒风彻骨,还请先生移步。”   顾生玉略微一个挑眉,扶着手旁岩石站起身。恰好这时,头顶的松针盖里落下一朵雪花。   若有所感的偏开头,黄豆大小的雪粒正好掉在他的颈侧。被体温迅速融化成冰凉的水珠,流到两展分开的锁骨沟壑。   他穿的单薄,修长的脖颈露在外头,衣服加起来也不过两层而已。   不过内力一烘,冰冷的身体迅速回暖,他用小指勾起颈窝里的水珠,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一下……   于睿看着这一幕,蓦然面红耳赤。   顾生玉道:“我们走吧。”   于睿低着头不敢看他,呐呐应是。   待到回到温暖的室内,于睿也调整好了心情,坐于塌上为两人倒好茶。   软塌方便,正好到人半腿高的位置。铺有芳草编织的软垫,上覆厚棉压成的铺盖,再往上还包了几层上好的蜀锦。   他们两个一坐上去,就软的不得了。而且塌长,宽度正合适放一方矮几。矮几无论是用作弈棋,还是烹茶都是再好不过。   于睿和顾生玉就这么一左一右的坐下,手边还有个靠枕方便倚来。   比起顾生玉一坐下就斜在靠枕上面的慵懒坐姿,于睿挺直的肩背和端正的态度简直是不能更优秀。   顾生玉见状忍不住摇摇头,转移目光看起屋子里的摆设,首先就是身下这副软塌。   唐朝的软塌多用镂空花纹设计出精致富贵的情调,上好的木料还被打磨的圆润平滑。   比之玉石的质感,更多的还是木头的哑光细腻。   触手生温,用于卧榻再好不过。   两人正对面还有一张不小的屏风,屏风上画有松鹤白烟,寻仙登山的图样。   旁边一排小字则与于睿之前留在雪地里的一模一样。顾生玉观察后判断,这可能是她寻常做来的私物,如今摆出来,显然也是极为骄傲的成品。   收回放出去的目光,顾生玉端起于睿泡好的茶,嗅着茶香淡淡道:“何事找我?”   于睿道:“为卡卢比一事。”   这是顾生玉来此的目的,她这么说,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两两不动,而是准备和他摊牌了。   顾生玉波澜不惊的回道:“哦,那你是想好了?”   于睿摇头:“没有。”   “那你想和我说什么?”   “说该说的事情。”   顾生玉挑眉,于睿回眸。   女性眼底的睿智少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多了几分沉着的味道,倒是更加有滋味。   顾生玉一看就知道于睿做好了准备才会找上自己,不由心底哂笑。   “我想你是想错了,你的态度如何对我不重要,真正需要你这样认真对待的反而是他才对。”   于睿垂眸笑道:“这不是没办法吗……”笑容里包含几许苦涩的迷茫,“我知卡卢比对我的心意,但我实在弄不清自己的心思。我平时常常骄傲于他人心机于我尽是浅薄单调,稍微一品就如夜上明月,一清二楚。可换做我自己,哈……不知该不该说是作茧自缚,面对他之情深,我又该如何是好……”   顾生玉闻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强求你一定要给卡卢比一个答案。感情一事,外人难以插手,我不会当这个讨人嫌的角色。”   于睿道:“多谢。”   “但是……”顾生玉淡道:“一往情深深几许,还请你也为卡卢比考虑考虑。红尘有你,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方才多姿多彩。你要是想清楚了,可一定要告诉他。”   “须知,人若是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生死还仅仅是其中一个结果,更多的,却是说也说不清的悲剧……”   于睿听到这里,心头一紧,蓦然升起一股恐慌。   他是不是在暗指什么? 第71章   以一趟旅行来说,这趟纯阳之旅不虚此行。   无论是华山雪落, 还是俯瞰奇景, 顾生玉都足够大饱眼福。   看雪看够了, 便回到屋子里捧着暖茶,时不时和偶然遇到的纯阳五子聊聊天。联合关系缓和的于睿逗逗性格激烈的祁进, 顾生玉在这里的日子可谓逍遥。   “啊!是顾先生!”   负手踱步过雕梁画栋,瞧着外道雪落,有弟子尊敬的向他问好。   顾生玉摆摆手, 温和的颔首回礼, 然后他们就欢欢喜喜的走了。   这些时日以来, 顾生玉经历岁月的通身风骨,无形中撩拨着这些年纪不大的少年郎。   眼见于睿终于愿意让他们接近顾生玉, 他们可是在那几天里将顾生玉缠的不行不行的。   也因此, 他与纯阳的关系居然就这样缓和下来。越多越多的人喜欢上这个博学多才, 又脾气甚好的老师。   个别女弟子有时还会含羞带怯的为随处都可坐下赏景的顾生玉递上所需, 多是茶物点心,再不济就是一把画有星沙幽雪的纸伞遮。   撑着伞, 自雪幕中缓步踱来, 深衣不桀, 眉目幽深, 浅浅一笑, 风华绝代。   常常有人看的痴迷,仿佛时光中沉寂的青衫客,在幽林沐雨之地眨眼小歇, 再醒来时沧海桑田,故而睡时雨落,醒时雪飞,宛若南柯一梦,梦中人成了现实。   如此模糊了真实和虚幻的界限,令顾生玉在纯阳的人气大涨,甚至在一定范围里盖过了纯阳六子的影响。   就算是于睿有时也会望着顾生玉唏嘘不已。   “你这种人,世上恐怕绝无仅有了。”   顾生玉对此,淡淡笑道:“那还真是我的悲哀。”   不知不觉,时间就这样过去。   再漫长的旅行也有结束的一天,再自由的游子也有回家一日。   顾生玉与于睿告别,那一天无数纯阳之人前来送行,就连脾气刚直的祁进也别别扭扭的来了。   不少弟子泪湿衣袖,落泪闻哭,统统都是舍不得的呓语。   于睿也不怎么能接受顾生玉的做法,突然就要离开,居然连事前打声招呼都没有。   顾生玉自己也是随性而为,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   不好意思的向众人道歉,没想到正好被于睿抓住机会,强让他再留下几日。   不得已,顾生玉在欢送之后,又被带了回去。   说实话,挺尴尬的。   无奈一叹,他望向为自己小炉烹茶,蟹眼泉沸的于睿,女子优雅娴静的眉眼流露出淡淡不舍。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我心不舍啊!”   难得见她语气起伏这般大,顾生玉安慰道:“杭州西湖,小园三月。我园中的梨花落时如雪,满袖花香。若有机会,于道长可要赶巧过来,到时我必扫蓬相待。”   听他说的景好,于睿弯眸应道:“定会前往,希望到时顾先生不会嫌我叨扰。”   “怎会……”   顾生玉无可奈何的回道。   于睿笑笑,两人一起观起廊外飞雪。   他们都知道明日就是离别的时刻,但他们谁也没有为离别而伤感。   君子之交,向来平淡如水。   来年再见,我烹茶,你取水,静坐漫边,闻天地之声,安道一声久见,实已是幸事,雅事。   所谓离别……仅是彼此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不值一提。   喝完茶,顾生玉看天色不早,早早歇了,留下于睿精心准备起离别饯礼。   只是没想到,到了第二日,这已经定好的行程又出了变化。   来自藏剑一行人,将要离开的顾生玉生生堵在大门口。   长发高束,梅生额间,眉眼生的煞是好看,尽是江南水乡的明朗俊秀。   叶英再一次出现在顾生玉面前,是踏着纯阳的雪而来的,满身风尘仆仆。   顾生玉讶然道:“叶英?”   叶英眉目隐带焦急,在看见顾生玉时,毫不掩饰自己目标是他的大步走来。   来人那身明黄衣着太过显眼,于睿见状有意问道:“藏剑叶家?”   顾生玉点头:“嗯,是叶家的大少爷叶英。”   于睿闻言讶道:“唉,他看起来是来找你的,你和他有关系?”   “见过一面,不过我想……我应该能猜到是谁在其中做了引子,”顾生玉的声音透出无可奈何,“误交损友啊……”   瞧他不见不快的样子,于睿笑着退后一步,将空间留给已经快步过来的叶英。   叶英来到顾生玉身前,先是给诸位送行的道人行礼。   “藏剑叶英,见过诸位道长。”   以于睿为代表起手回礼,然后还是顾生玉道:“行了,送行就送到这里吧,都回去该干嘛干嘛。叶英,有什么事,我们边下山边说。”然后转过头对叶英说道。   于睿见状挑眉:“给你的饯别礼——拿好!”说着一拂袖,将跟在她身后弟子手上的蓝布包裹推向前方的顾生玉。   而顾生玉看也不看,背对着后方一伸手,精准的抓住包袱,惬意的对他们挥手:“缘深缘浅,有缘再见。”   “缘深缘浅吗……”于睿重复道,清丽的脸上绽开一抹雪消般淡雅的笑意,“说的也是呢,我们回去吧。”   听从她的话,所有人返回纯阳观内,刚刚的盛大仿佛眨眼间就被华山皑皑白雪掩盖,可仍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停留在这段固定的时间里。   寂静常伴身侧,却不寒心底的热忱。   这便是纯阳。   下山没走出多远,叶英停下步子,走在前方的顾生玉也停了下来,其余藏剑弟子则远远缀着,时刻观察这边情况。   顾生玉叹了口气:“你的性子怎么这么沉闷。”   叶英不语。   顾生玉无奈侧身,道:“你来此不会只是想和我眼对着眼发愣的吧?”   叶英扬头直视顾生玉双眸,“请先生救治家弟叶炜。”   “……还真是爽快。”   顾生玉闷出一句后忍不住笑了。   “你看来真的非常了解我。”   叶英说道:“我以为先生是个爽快人,若是我来见先生以重礼相托,先生恐怕会直接拒绝。”   “没错,我最怕麻烦,”顾生玉深以为然的说道:“而你若是以心系家弟以情动人迫我出手,我也不会对藏剑有什么好印象。说不定飘身而走,躲个一年半载,反正华山不缺深山老林。”   叶英:“……”好似没想到顾生玉真会这么绝,脸上都透出一丝惊愕。   顾生玉见状来到他身侧,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   “长得这么好,就不要一副愁闷的样子。你瞧,笑一笑我不就答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望着天空,如同整个灵魂都坠入那片倒悬的湛蓝深渊,嘴里呢喃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目光深远,瞧不出他说这话时心底在想些什么。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顾生玉做了什么的叶英退后两步,拉开和顾生玉的距离。   他的动作带动衣服上的装饰发出了低微的窸窣声,惊醒了陷入另一方世界的顾生玉。   顾生玉眨眼间收起外露的情绪,接上之前的话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直言的人,有什么说什么。也许是因为我是个蠢笨的性格,反而猜不透别人是怎样想的。”   “你知道吗?我有个朋友,他叫花满楼,眼睛不好。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想恢复就可以找我,不想恢复我也不会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我是他的朋友,他是我的朋友,这样的关系有什么说不得?”   “但是……我现在想来,是不是我这样的想法也是内心中一种顾忌的表现。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意思,所以一句话都不说。反之对方也可能是因为我不说,以为我也无能为力而不想带给我压力,所以才选择了沉默——你说人啊,真是有意思,人心隔肚皮居然也有这样一种解释。哈哈,所以你说出来真的很好,我最不耐去猜了。”   巧在这时山峰吹过卷着雪花吹开上袖下摆,深衣鼓动,叶英身上系着的绦带也跟着飞了起来。   眯起眼睛,他模糊的看见顾生玉迎着这风,身形仿佛化开融入天地,又像是有庞大的精神寄宿在他身上,亘古的天柱上也似乎在冥冥之中颤动。   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感受,只觉得好似有什么已经注定。   这风吹的奇怪,没过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停下来之后,顾生玉的神情再不复之前真情流露出的苍茫寂远。洒脱不羁的笑意将他衬做人世间一名走马章台的贵公子,或是心不在红尘的狂生隐士……总之,叶英突然觉得心底空空的。   他来不及去思考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叶炜伤势的急迫就已经盖过了这阵莫名升起的情绪。   顾生玉仿佛能读懂他一般,淡然的说道:“天气真好啊,是个适合出行的好天气。”   叶英闻言,肯定道:“马匹已经备好,这一路上的怠慢,等返回藏剑山庄,必会一一补偿先生!”   顾生玉闻言苦笑着揉揉肩膀,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遭遇了。   “好的,好的,我到时不抱怨就是。”   等到披星戴月的赶回杭州,通过水路到达藏剑山庄门口,从马上下来的顾生玉说句不怎么庄重的话——屁股都特喵的要裂成八瓣了,真亏这群藏剑人能在进庄的时候还能把他拽进去。   下马的时候感觉大腿肉麻麻的,浑身狼狈的不得了,所以顾生玉看到裴元一身风流的斜倚在门前等候,满腔怨念适度爆发。   “裴元,果然是你!”   裴元捻着耳边垂落的长发食指一顺,扬眉笑道:“好友久见,一见面就如此质问,是何心态?”   顾生玉动动脖子,捏捏肩膀,全身的骨头都仿佛在劈啪作响,顿时怨念更深。   “你看不出来吗?”   裴元笑着上前,拱手谦道:“劳累好友了,酒菜已备齐,接风洗尘宴后,还望好友莫再怨我。”   顾生玉当即翻他个白眼,“装模作样。”   裴元不动声色的将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不知在那个穴道用力一按,当场一股钻心的疼痛涌遍全身,顾生玉脸都变色了。   在他发飙之前,裴元适时抬手离去,他的肩膀又是一阵难言的松快。   顾生玉无语的看着他。   裴元两手合在袖子里,幽幽道:“满意了?”   顾生玉面无表情,“别闹。”我自己也会好不好!   “啧,”裴元不满意的道:“一段时日不见,你越来越不好伺候。”   顾生玉撇嘴:“那是,有比你更美的人在,你怎么会以为你还是我心头最宝贝的那个?”   裴元嘴角一抽,“免了,我可不想当被你惜花的那个人,太没男子气概。”   顾生玉:“那是你迂腐。”   裴元懒得理他,招招安静看着这边儿的叶英。   “你三弟没问题,赶回来的很及时。这家伙在了,明日就可断脉续生,你就放心吧。”   叶英听到他这么说,心底略微放松,但还是诚挚道:“还望两位先生多多费心。”   “行了,废话说再多也是废话,用不用心还是把握在我们两个手里,”顾生玉也招呼他过来,“给我安排的屋子在哪里?我可要好好洗洗这身脏污,说真的,难受死我了!”   裴元一听,当场嫌弃的退开数步。   “原来你真这么脏啊,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在你洗干净之前别靠近我半米以内,动手动脚更不行!”   “喂!还是好朋友吗?怎么你把我说的那么像是色狼!”   “你难道不是吗?”   “是谁给你的错觉?”   “你啊!”   “来,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例如人生理想,未来规划什么的……看我不打死你!”   ……   叶英眼神奇异的看着这两个风姿各异,但具是当世人杰的男子互相嬉闹。   从他们的行动中,叶英可清楚感觉到他们之间流动的深厚情意,他们的关系看起来真是非常好。   闹了一阵,顾生玉举着代表胜利的发带得意笑,裴元披头散发,怒气冲冲的道:“哼,你也就能在手脚上占便宜!”   顾生玉睨眼他,“那你倒是在手脚上不被我占便宜啊。”   裴元语塞。   顾生玉嘲笑道:“早说了你无心习武会吃亏的,现在不就证实了我总是对的吗?”说着,黑款暗纹发带被他当做战利品缠于手腕。   裴元抽动眉角,还是匆匆赶来的叶晖将顾生玉和叶英拉走,不然说不定这里还要爆发一场大战。   离了裴元居住的地方,叶晖和顾生玉多说了几句。   无他,都是恳请他好好治疗自家弟弟的事情   顾生玉当然不置可否,本来这就是自己来此的目的。   顺便感叹,藏剑一家全是弟宝。   叶晖早早就为顾生玉安排好了房间,嘱咐完叶炜的事情,他仿佛松了口气。招来仆人将顾生玉引去客园,还说之后有宴席相待,请先生莫要早睡。   其实还是他们进庄的速度太快,等到叶晖忙完事务赶来,才听说他们转而往裴元休息的地方去了。他才又临时往那边儿赶,故而错过第一面接头。   也幸好他不知道把顾生玉往那边儿拉的是他大哥叶英,不然……好像也没什么不然,叶晖可是最尊敬他大哥的了。   顾生玉更换好衣物,把头发擦干绑上裴元的发带,一身清爽的走出门,正好和同样打理完毕的叶英遇上。   清水洗去两人面上疲惫,因为赶路为萎靡的精神又回到他们身上,神采说不上张扬,但也是明珠宝玉,贵在其神。   叶英全身的明黄装束绣有暗纹银饰,环佩系于腰间绑带。   额上戴有沉星箍,半边碎发散乱下来,红梅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马尾高高束起,垂及半腰。五官精致绝伦,神韵间已可见未来风姿绝世。   在旁人眼中,当真君子如芝兰玉树,贵不可言。   顾生玉一抬头就看到了他,没办法,颜色太晃眼了,尤其是晚上。   “叶大少。”   “顾先生唤我叶英就可,”叶英淡声道。   顾生玉抱着反正我比他年纪大的心态应下来,然后说道:“在这里等我是想帮我带路?”   叶英点头应是。   顾生玉受宠若惊道:“你不是大少爷吗?这事唤仆人来不就可以了吗?”   叶英摇头:“叶英之前就说过,待回到藏剑山庄必会补偿路上招待不周……”   顾生玉刚想眉开眼笑的说,太客气了,就听叶英又补充了句——“其实我也有事和先生商谈。”   顾生玉当即面无表情,心累的按按眉角。   “……你说吧。”   叶英不知道为什么顾生玉会露出这种表情,歪歪头道:“先生,我们边走边说。”   华灯明盏,宫灯高悬,藏剑山庄内有锦绣,几乎可称一步一景。   青石铺着的小路两侧有奇花异草开的正艳,园林的格局分外秀致,雕梁画栋作为这其中的一部分,尽展江南水乡的精细韵味。   两人手里提着灯走过外廊,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正好可以安静聊天不怕被打扰。   目光落到大红的石柱外面,顾生玉微微一笑这布置的巧思。   小池流水在视野范围内越汇越远,汩汩涛涛,通过小桥,流过竹景入洞天回水渠,水车转动,流水涌遍四面八方。   构思当真是巧妙,做工也是精细,显然设计藏剑山庄的人也是位建筑行当的大师。   看了一会儿,他便收回视线,顾生玉可没忘现在更重要的是听身旁这位贵公子的心事。   望着久久不语的叶英,他想道:这一次自己可只打算做个听客,所以叶大少爷,你想说些什么吗?   夜色下的水声安静的仿佛是乐手随意拨弄的乱调,但又因为常年练习而自带韵律,因此曲虽不成调,但好在悦耳动听。   叶英就在这水声中缓缓开口,仿佛连他的声音也融入这水调的一部分。   “先生,我想好了。”清冷的声线在这夜里格外悠远淡泊。   顾生玉道:“那很好,下次见面应该就要改口叫你叶大庄主。”   叶英默了下,转过头,烛光落于他的眉目,光影拉长了他的身形,舒朗典雅的男子侧身站立。   “我应该向先生道谢。”他说道。   “免了,我不喜这样。”   叶英弯眸,唇角浅浅勾起一抹弧度。   “先生,真是个怪人。”叶英叹道。   顾生玉闻言反倒笑了。   “怪就怪吧,我又不打算人见人爱。”   话题到此为止,接下来同行的两人分别开口聊起了天南海北并不统一的话题。   在顾生玉耳中,叶英轻缓的声音不断响起,好听的仿佛能够在夜间入梦,回味无穷。   除了这一声解开迷惘的道谢,叶英其实不打算说什么,但与这个人在一起,却仿佛有很多事情可说。   说完之后,心扉敞开,喜悦不禁,他才猛然回神,注意到自己已经远远说出了比平日更多的话,然后为此惊愕怔然。   呆在主屋守着一桌子水席的叶晖翘首以盼的等到两人,还没等出声招呼,就先被远远走来的自家大哥说说笑笑的模样震住了。   不过叶英展露出这番情态仅仅是一瞬,看到室内明亮的灯光便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寡言。   顾生玉笑着道:“都说了,笑一笑,没什么不得了。”   叶英摇头:“这样就好。”   顾生玉也不勉强,两人走入大堂,见礼后接连入座。   叶孟秋亲自坐上主位敬酒。裴元和顾生玉这两个不在乎地位的“俗”人无所谓的吃完这一桌好菜。   别说,藏剑山庄的厨子手艺真的不赖。   酒足饭饱,接下来是办事的时候了。   亲自去查看叶炜的情况,和裴元彻夜讨论起治疗过程中可能发生的变化,烛光透过窗户缝隙亮了一整晚。   到了第二日,他在露珠挂叶的晨光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开合了一整夜的大门。   “就这么决定吧,到时候出现异常再做临时调整。”   裴元坐在门前的桌旁,整理着昨夜写下的药方。   “虽然我早就想过你要是来一定会有不小的进展,但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做到让一个经脉尽毁的人重新恢复成正常人的活动能力。”   “别把自己忘了,裴大神医,”顾生玉靠着门框回头道:“要不是你提早为他稳脉定穴,我就算来了起效也不大。。”   裴元闻言微妙的笑道:“就当是这样吧。”将一叠厚厚的药单放到桌边,吹熄亮了一夜的灯,“你也该告诉我,你和叶大少是什么关系了吧?”他起身来到顾生玉身旁,挑起了眉。   顾生玉回他一句,“过些日子就不是叶大少了。”   裴元讶异的说道:“看来你和他真是关系匪浅。”不然人家会把这种门派秘事告诉他吗?   顾生玉皱皱鼻子,“你这人的心思实在是太多,就不能当我们两个投契吗?”   “就当是这样好了。”   “裴元。”   “嗯。”   “有时候真想剖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哈哈,还是饶了我吧,等我百年之后你再这么干也不迟。” 第72章   以断脉之法破开原本愈合错乱的经脉,再辅以内经走穴之法将药物精华融于空心针内, 一发连隙, 针密如雨, 几乎把叶炜扎成个针人。   待到顾生玉下到最后一针收尾,然后大功告成, 他接过裴元早有准备递过来的布巾擦擦手。   “接下来是你的事了。”   裴元接过他的班,按照分配好的内容,以混元内功刺激叶炜体内枯竭的气海, 争取让它能生出那么一丝拉的内劲, 再以此内劲汇涌百穴……   自动退到后面的顾生玉坐到桌边儿给自己倒了杯茶, 看着裴元忙忙碌碌的身影,漫不经心的说道:“叶炜也是蛮有骨气的, 被扎成这副样子还能一声不吭。”   裴元嘴角一抽道:“你忘了在开始之前给他灌了三碗麻沸散了?要是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说不定一下子急火攻心就这么……咳咳, 你这些金针都是哪里弄来的?能在这么细这么软的针里打造空膛, 这手艺可真不简单。”   某人临时转移话题的方式太僵硬了,顾生玉脸上仿佛写着这一排字, 不过裴元也看不见, 他保持这个鄙视的表情一阵子就无聊了, 懒洋洋的说道:“怎么, 想要?”   “嗯。”   “我做的。”   “……”裴元沉默一阵, 大大的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了, 想要你这个懒家伙出手,我还是别做梦了。”   顾生玉嘲讽的笑笑,“你知道就好。”然后看向站在门前一会儿的叶英,要不是他来了,裴元这个毒舌才不会改了口风,停下当面吓唬病人的举动。   裴元瞅着眼珠子瞪的贼大的叶炜,坏坏一笑,一针戳到他眉心。手离开时,金针摇晃着立在原地。仅仅是刺破皮脂,分毫未动皮下血管。   叶炜眼睛里闪过难以置信,仿佛没想过居然还会有这么恶趣味的大夫。舌头在药效下麻木了,这种情况他连想叫人来阻止恶毒医生残害病人都做不到。   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他顿时一脸悲愤欲绝,但这个样子的叶炜可比前几天哀莫大于心死的冷硬模样好多了。   “叶英,我们出去聊,别打扰他们,”顾生玉拂了下下摆,起身走向门口。   背对着叶英的裴元压根不担心会被发现自己欺负叶炜的事情,但顾生玉的好意他心领了。   叶英让开身,看了眼床幔后面安静躺着的叶炜,便和顾生玉齐肩离开,压根没想到“安静”更多是迫不得已。   走到一棵长势不小的花树下面,顾生玉第一时间找处石台坐下。   叶英则抱剑站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低低说道:“这些日子里,叶炜多谢两位先生费心了。”   “每次见面都是这句话你也不嫌烦,”顾生玉已经接连治疗叶炜半月有余,如今更是听腻了叶英每次来时的开场白。   他两手支在身后,埋怨两句叶英的不懂变通就将头仰起,细细瞧着不知名花树绽开的花苞。   粉瓣红蕊,沿途渐变,色泽可人迷幻,仿佛身处梦境之中。   叶英垂眸说道:“叶英口拙。”   顾生玉淡定道:“今天天气不错。”   叶英:“……是啊,很好呢,”说着和他一起望向粉色花树后面的背景,湛蓝的天际恰是这姚粉梦境最好的底色。   他想,确实是很好的天气。   既不会让粉色感到孤单,亦不会令蔚蓝显得清寂。   两者合二为一,景色才是既温柔又暖心的色调。   不自觉的勾起嘴角,顾生玉缩着肩膀低低笑出了声。   “看花,看人,如梦如谜,君今日看的是花还是人?”   吐出这句话之后,顾生玉又开始笑了起来,他本没想会得到答案,却没想到……   叶英淡泊的双眸映出被自己心情蛊惑的失笑不已的顾生玉。   “叶英今日看的是先生。”   “若先生是谜,叶英愿做解谜之人。”   顾生玉有一瞬间愣住了,眸瞳深深,倒影出眼前男子清瘦高挑的身影。   他恍惚觉得眼前这名青年就是一棵正在花开的大树,葱萤卓立,枝垂花夏。   “……我今日……恐怕看的是‘花’。”不自觉吐出这句话,顾生玉眼中带着不自觉的温柔,仿佛沁人心脾的花香,笑意缱绻,暖入心扉,他望着叶英,诚挚的说道:“真是一树好花,让人觉得倾尽心血都无所谓,只愿守着它——花开花落。”   话落,是叶英静静的回视,青年神情有如谢庭兰玉的风貌,不喜不悲,静水流深。   “你瞧,聊天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顾生玉错开目光,很快便收拾好心情,笑呵呵的说道:“你啊,就是太严肃了。”   叶英垂眸再次淡道:“叶英口拙。”   顾生玉说道:“那我们继续天气真好的话题如何?”说罢,自己先笑了笑。   悠闲夏日,阳光明媚,令人只想说岁月静好……   就在这时,煞风景的人来了。   原本姿态闲舒的顾生玉和叶英都看向同一个方向,耳边传来的刀兵声越来越响,显然有人闯入了藏剑山庄。   “先生。”   “嗯。”   不需要多余的交流,两人第一时间翻越障碍,颇有顾生玉粗暴风格的走起直线。   蹲在围墙上面,俯视下方和藏剑弟子纠缠到一起的闯入者,顾生玉挑眉问道:“他们的身份你有头绪吗?”   叶英低低应是:“这些外来人应该是觊觎藏剑名器的宵小之徒,虽然聚集到一起,应该也只是乌合之众。”   “我猜就是这样,”顾生玉搓搓下巴,“家大业大,就要整天防着贼惦记。看样子也是你们之前遭遇大敌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才引来这帮人趁火打劫。”   说到这里,他趣味的吔了声。   “时机把握的不错,若是再早一点儿,藏剑山庄因为叶炜受伤的事情全庄戒严。再晚一些,遇袭的影响也就过去了,他们来不来都会变得尴尬。所以说,半个月的时间刚刚好,这群乌合之众还不算是真蠢。”   “先生。”   “好好,你说,你说。”   顾生玉摊开手,看向叶英死死握住剑鞘的手掌。   “下去看看吧。”他妥协道。   叶英立刻跳下这处隐蔽的围墙,从栽种的林花异草后现身。   闯入者不见得认识叶英,但看所有人都在拼杀,只有他独一个身旁无人,立时就有不长眼的向他袭来。   藏剑弟子有见到这一幕的,立刻惊呼出声。   “大少爷!”   有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扑上来打算以身相替,就怕自家大公子因此受伤。   显然这群弟子虽然听说了之前公孙大娘对叶英实力的肯定,但该宝贝还是宝贝,当场就有人红了眼睛。   而晚一步推开树枝走出来的顾生玉,将这些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心底微哂,看到叶英受袭的情景也只是波澜不惊的一挑眉。   “唉,等等,他可不能让你伤到。”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顾生玉轻飘飘的从原地出现在叶英身前,一拂一挡。   叶英被拂退到他身后,一挡则拦住了来袭者的刀剑。   被直接推开的叶英皱紧眉头,似乎想要出剑般将右手落到剑柄上。   顾生玉若有所感的回头,淡道:“你做好出剑的准备了吗?”   这一句,生生将叶英定在原地。   “这不是还有迷茫嘛。”   若无其事的回过头,内劲鼓动,流云飞袖!   袭击叶英的人连声呻吟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一袖打出老远,直直撞到红墙上才顺着余力滑落。   顾生玉漫不经心的道:“既然不到时候,那就莫要让剑锋蒙尘,当你的‘废物’去,这里有我。”说完整个人飞了出去。   叶英目光闪动,追逐着留下这句话便闪身直入敌人之中的身影,久久不语。   看似柔软的袖摆在顾生玉莞尔一笑间,携有千钧之力,“啪啪啪”甩飞一片人,藏剑弟子得了支援,重剑舞得更是虎虎生风。   “慢点儿,可别误伤到人。”顾生玉余力充足,在制敌的同时,还不忘拎住几只转过头飞错方向的“鸡”。   这是他和裴元闲聊时起的外号,只因为裴元曾嫌弃的说起天策府那群为了马草能卖身的军爷,说那就是一群忠犬。   提起忠犬,顾生玉脑子里反射性冒出“哈士奇”三个字。原因不明,但他大致能猜到是过去的记忆。   习武一息,百年之身,人生再无退路,过去……忘了也好。   以后遗症来说,系统脱离后为了实现他的愿望消除他大半记忆真是不错的方法。   最起码他现在脑海里除了偶尔会冒出一些不明的记忆,其余时候过得也真是轻松。   哦,对了,小黄鸡就是继哈士奇之后冒出来的词组。   顾生玉事后想想藏剑山庄的着装风格,默默觉得真是形象。   又拦住一只“鸡”,略烦的扔到后面,顾生玉略微展袖,气机张开,每一个外来者具被锁定。   安静站着的叶英在这一刻又一次感觉到了顾生玉身上散发出的奇异气息。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这正是大宗师自带的心灵传感,类于天人感应。   叶英此时修为虽未达宗师,但他心境极高,已是剑心通透,乃是道剑境界,所以自然的能够察觉到顾生玉无意中泄露出的大宗师气场。但由于未曾真正踏入大宗师之境,故而感觉也只是模模糊糊,不能彻底领悟这到底是怎样的境界。   将在场敌人统统锁定,顾生玉这下可不怕误伤的随手一挥,蓬勃内劲穿身裂石,隔着无数弟子狠狠击中到他们身上。   “唔!”   一时间,到处传来痛苦的呜咽声,他们齐齐被一股力量震退到墙角。   内劲余力不绝居然就此将他们钉在墙壁上面,过了几分钟才缓缓滑下。   顾生玉做完这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举动,云淡风轻的道:“解决了,我真是干得漂亮。”   被这一幕惊骇到的弟子,刹那间觉得为自家三少爷疗伤的大夫说不定是什么隐世高人!   感到身上目光一下子多出好几倍,顾生玉在心底自豪的想着,我这一生就不怕万众瞩目!   然后施施然转身,摆足了高人的架势,留了一道仙风道骨的背影给众位藏剑弟子。   他来到叶英身旁,叶英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顾生玉在他眼前挥挥手:“怎样?还好吗?”   叶英抬起头,看着他不答反道:“先生干得确实很漂亮。”   “……”顾生玉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顿了一下,才道:“没想到你听见了……”略有些害羞。   叶英淡淡道:“事实如此,先生何必自谦。能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不伤藏剑弟子一人,将其余数十名敌人尽皆制服,其手段堪称利落。”   他越是这么说,顾生玉越觉得难受。   单手捂脸,他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羞耻,顿时虚弱的说道:“别说了。”   你一本正经的我更胃疼。   叶英不着痕迹的在顾生玉注意不到的地方勾勾唇角,笑意深入眼底。   拢拢袖子,今天的顾生玉仍然身处藏“鸡”山庄。别怀疑,这“爱”称都是二少们自己作出来的。   二少:“哎呀,这不是顾先生吗?这是来自峨眉的碧潭飘雪,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先生快请用!”   谢谢,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捧个茶杯堵在这里,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二小姐:“呀!顾先生!我看您骨骼清奇,真不打算加入我们藏剑山庄当个客卿吗?别的不说,咱们不缺钱!”   我看你画风就够清奇了,还有用金钱来诱惑我太老套了,十动然拒。   叽萝:“顾先生!”巴巴跑过来。   顾生玉揉把小萝莉毛茸茸的脑袋瓜,递上糖葫芦,果然听到小叽萝甜甜的——“先生最好啦!”   嗯,这才是享受。   叽萝:“顾先生你真不打算留下来吗?前些日子多亏您伸出援手,山庄才转危为安。师姐师兄们都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们都不希望您离开呢!”   顾生玉笑眯眯的再揉了两把藏剑萌妹的小脑袋瓜。   “小妹妹,我教你一件事。”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所以——”   “不如不报。”   藏剑萝莉一脸懵逼。   来自三个世界的三观冲突,小叽萝恐怕需要消化一段时间。   顾生玉不等她弄明白这里面的无耻条款,笑呵呵的拍拍她脑袋,慢悠悠的绕过好几个拐角,消失在视野范围。   对他围追堵截的那群人,没一个发现他是怎么走的就已经找不到人影了。   躲那群“二”少们,自己都躲出经验了,顾生玉无力的想着。   不知不觉间,景色渐变,他抬头望去,才发现自己已经踱步到九溪十八涧。   顾生玉原地停步,深吸一口气。   一入其间,水汽漫身,说的就是这里。   他四顾望看,搜肠刮肚的想要找出个好词来描绘下眼前山景,但最后悻悻放弃了。   “溪流道万山中,山不峭而堑,踵趾错互,苍碧莫辨途径。沿溪取道,东瞥西匿,前若有阻而旋得路。水之未入溪号皆曰涧。涧以十八,数倍于九也。”   叶英现身于水溪之间,用词典雅,语韵疏净,有琉璃落石之感,将顾生玉想说却说不出的内容轻缓道来。   顾生玉没等听完就乐了,冲站在溪涧石上的人招招手。   “叶英,你居然会来这里?”   叶英远远看着他,等到他靠近自己,才从溪上鹤步过石,来到岸边,安然的等着他来到自己身边。   “我并非只拘泥于天泽楼。”   顾生玉几步来到他一旁,撩起衣摆蹲下,瞧着小溪款款流过的水道,再目测一下下一个转角的距离,悠悠说道:“是吗?我还以为,天泽楼的方寸,就已经装得下你了呢。”   叶英垂眸淡道:“装得下叶英,装不下剑心。”   “我心藏剑嘛,我知道,”顾生玉仰头伸手,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朵花。   幽蓝的色泽,浅粉的纹路,看起来不像是花反倒更像是艺术品。   “送你。”   叶英:“先生何意?”   顾生玉扬眉道:“赞公子人比花娇,所以送上‘淡彩’悦其好。”   水雾之中,叶英眉间好似轻拧,他摇摇头:“裴元先生说的没错,先生有时确实口无遮拦。”   顾生玉不乐意了。   “你没事别听裴元瞎说,他从来见不得我好!”   叶英道:“我看不见得。”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勾结到一起的!”   顾生玉心累的拍额,“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好不好?”说着就想把手收回来。   叶英目光一动,探手出去从顾生玉手里捏过花枝,拿到自己鼻尖轻嗅。   淡淡的香味幽静而不甜腻,好似霜雪凝结,又有夏光的温倩,难得……真是难得,若是入土培植,价值千金都是少算了,此花类可谓异种。   低下头,正对上顾生玉似笑非笑的眼神,听到他说道:“怎的?不是不想要吗?”   叶英答:“我若不取,先生打算如何待它?”   顾生玉轻飘飘的道:“当然是随波逐流,与水远去。”   “落花有情……流水无情吗?”叶英缓缓道,先生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顾生玉边听边摇头,好像对叶英所思无感一般说道:“那是薄情,不是无情,真正的无情人岂会允花相恋。”   叶英握着花茎,垂眸凝视着手里这朵开得太过美丽的花朵……“先生好似在说自己一样。”语气又轻又淡。   顾生玉沉默下来。   叶英捻着花道:“先生对我似乎总是特别好。”   顾生玉平静看他,眸心一时间深邃难言,但幸好周围薄薄的水汽挡住了他表情上的变化。   “我说了,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的语气十分玩世不恭,听不出他心底所想。   没想到叶英听到这句话,反而淡淡笑道:“如果真是如此,先生为何不自比流水,只因流水薄情吗?”   顾生玉侧开头,“何止是薄情,而是太多情。”   叶英这次真是大大的笑了起来,唇畔弯出异常美好的弧度。   “先生,这花可是你亲自培育出来的,裴元先生管你要了你都没有给。”   然而你却将它给了我。   顾生玉转过身,背对着叶英,声音含笑:“是啊,我可不想把好好的‘美色’送去给裴元入了药。”   叶英上前两步,道:“真是这样吗?”   “当然!”   叶英呵笑:“原来是这样,那先生为何不敢回头看我一眼?”   “我怎么可能不敢!”顾生玉不悦的扭头,一下子怔住了,心跳漏了一拍。   蓝色花叶含苞待放,盛开叶瓣紧挨着黑发。   夹在耳上的这朵花,可比什么金花银饰都要夺目的多了……不,应该是这个人长得实在是太好,好到赏花都像是在赏人。   叶英将这朵幽兰静芳别在发上,但手法生疏也就是松松放置耳畔,看的顾生玉哭笑不得的伸手一顺他耳侧垂发,摘下此花拿在鼻尖轻嗅,目光深深的凝视着他。   “好香啊。”   不知是在说花香,还是发香。   山涧流水撞击着河道下方的石块,飞溅出不少水珠,有些过于细碎的则直接蒸腾成水汽,衬得整个九曲十八涧恍若仙境。   明色衣着因为水汽紧贴修长的身躯,明黄的衣料拂动空气划过优雅的弧度。   水影之中,倒映着一坐一站的两人。   顾生玉撩着袖子,散开叶英的头发,巧手挽出形状将花苞固定,然后再把解下来的发饰系好。   “你们这头发梳起来好麻烦。”   叶英面不改色的道:“在下有婢女服侍。”   “别说话!我心情复杂!”   回想自己每次洗完头都用内力烘干的待遇,顾生玉内心呲牙,我要不要也找几个美婢撑撑排场?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给叶英束紧发绳的最后一圈,顾生玉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向水面的方向。   “快看看,我弄得怎么样?”   叶英望着水中的自己,由于幽兰静芳实际上是被固定在后脑,所以前面……他是看不见的。   “……”   “说话!”   “呃……还好。”   这恐怕是叶英此生第一次撒谎,也是唯一一次。   顾生玉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敷衍,但他心胸宽大,翻个白眼也就不再追究了。   在大唐虽说不像南北朝时期那般崇尚男子簪花敷面,但在世家大族的文化中,兴致一起,戴花折柳也是文人间的雅事。   因此,藏剑山庄有文人底子,叶英做这打扮也并非衣冠不整。   就是……感觉比较特殊……   顾生玉望着骤然比他高出一个个头的叶英,为了固定他特意将发髻梳高,但梳高之后的效果……呃,总之就是比自己高出好大一截。   “压力有点大……”他后知后觉的呢喃道。   叶英道:“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顾生玉搔搔脸颊:“没,我在说你个子真高。”   叶英不置可否。   又看了一会儿流水,天色已然不早,顾生玉再次把叶英的头发鼓弄一阵,梳回原本的发型。   摘下的那朵幽兰静芳则被他拿起送入水中,手掌浸入溪涧,透明的水波冲刷过指缝。恍若星沙的幽蓝色在视野中逐渐飘远,就这样让它随波而去。   叶英静静看着,淡淡的说道:“先生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花也好,水也好,决定它们到底为何“物”的,分明都是人。   顾生玉听到他这么说,沉默着没有回答。   叶英侧开头道:“叶英心中有情,以情出剑,以心藏剑,先生当初的点拨不敢忘,所以更加想知道,先生的情往何处。”   顾生玉这时才缓缓说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少见的露出自己心底的锋锐,像是一把绝世之剑刺破迷障直冲眼前。   乍然生起的剑气并非有意的分开叶英眼前碎发,但却以尖锐无匹,锋芒毕露。   刹那间感到被剑尖直顶眉心的压力,叶英下意识屏住呼吸,如同被这剑动之后的声色迷住一般。   哪怕危机感层层泛起,直觉不断警告,他也未曾移开直视顾生玉的目光。   “我想知道先生你的想法。”   “所有的!”   掷地有声。 第73章   若换做往日的他,说不定碰到这么认真的叶英, 调戏的话说不定已经脱口而出。但今日的顾生玉仿佛被触到逆鳞的蛇, 被摸到尾巴的猛虎, 全身气势升腾,竟连衣袍都因此鼓动飞舞。   顾生玉冷声道:“知道了之后你想如何?”   叶英对如此模样的顾生玉无动于衷, 执着的说道:“情之所起,一往情深,先生你不觉得是这个道理吗?”   顾生玉默了一下, 然后就在叶英眼中勾起一抹分外嘲讽的笑弧。   “你这意思是想说自己喜欢我吗?”   叶英愣住, 他没这么想。   顾生玉道:“既然你没这么想, 又为什么想知道这么多?”   叶英沉默下来,是呢, 他为什么要知道顾生玉的事情呢?   顾生玉见状收敛起气势, 冷淡的说道:“罢了, 天晚了, 回去吧。”   “先生!”   叶英略显焦急的呼唤道。   顾生玉头也不回的道:“叶英,我承认自己对你有好感, 但仅此就想看透我, 弄清我却还不够。”   “叶英你在做什么, 你真的知道吗?”   这是第一次, 顾生玉用如此严厉的口吻呵斥叶英, 将他独自留在原地。   “你这是怎么了,死气沉沉的?”   夜晚灯下读医书的裴元,奇异的瞧着死气沉沉趴在桌子上的顾生玉,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这样了。   起身到他身旁,拨拨他的脑袋,被他不耐的打开手,裴元笑道:“怎么了?和大少爷吵架了?”   顾生玉头埋在桌面上,从裴元的视觉只能看到一头黑发,他闷闷道:“没。”   裴元:“哦,”肯定道,“就是吵架了吧。”   顾生玉:“……”   裴元推推他肩膀,“说说,都是怎么吵的?”   顾生玉:“……”   裴元:“别装死。”   “你好烦!”顾生玉抬头睨了他一眼。   裴元好整以暇的扬眉道:“你想说你现在不需要个倾诉者?如果不需要我这就走了。”说罢,作势起身……然后意料之中的被扯住。   “想说了?”   顾生玉不耐烦道:“行了,别装腔作势,想听就坐下。”   裴元不以为意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听顾生玉聊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而他越说,裴元神情越变凝重。   待到说完,屋内一片寂静无声。   裴元淡道:“你做的对。”   顾生玉下意识自嘲的笑笑。   裴元摇头道:“他不懂他自己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你拒绝了真的很好。”   顾生玉眼神没有焦距的盯着虚空一点儿,半响后,他取出茶杯给自己也倒了杯凉茶。   “可耻的我居然动摇了,这才是对我自己最大的打击。”   裴元笑道:“这不是正常吗?叶英那样的人,心许之人以后想必繁多。你不过是过江之鲤中的一条,再多的优势也不过是比其他鱼长的好看点儿。”说罢,呷茶。   顾生玉听的嘴角直抽,“怎么在你眼里,我就没有值得称道的优点?”   裴元道:“可能是我这人眼里容不得别人比我好。”   顾生玉鄙视他:“说正经的。”   “好吧,”裴元遗憾的放下茶杯,他真有些口渴,然后正色道:“叶英对你的感觉懵懵懂懂,你这只老油条……好吧,你比他经验多,这还不对?你到底想让我怎么说你!”   顾生玉瞪着他道:“挑好的说!”   裴元嘴角一抖,心累的摆摆手:“总之,你很清楚这不过是对年长之人的倾慕,算不上什么深刻的情意,所以你只需要躲着他不就好了,躲到他遗忘这份感情。你我都清楚,年少心动更多是食色慕艾。而你只是一个恰到好处出现的人选,因此你更不能失去分寸。”   顾生玉:“……你说的没错,是我的错。”若自己不曾觉得他有意思刻意和他相处,恐怕他的感情也不会变质。   现在还不晚……   下定决心,顾生玉道:“叶炜现在的伤势已经差不多了吧,我离开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裴元不置可否的点头。   “你打算去哪儿?”   顾生玉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望着天上繁星点点。   “回家吧,我这次出来也够久了。”   算上赶路和在纯阳呆的时间,他在外面都有小半年了,也是时候回家窝着了。   裴元听闻后认同的颔首,“你说的没错,人离家久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顾生玉笑笑,没答话。   裴元品了口凉了之后失去原味的清茶,道:“其实我也很好奇,顾生玉你我初识之时,你那身与外表不符的沧桑到底从何而来。”   顾生玉回头看他。   裴元坦然回视道:“虽说你现在已经将违和的地方收敛干净,但我知道那不过是你的隐藏,是伪装。因此我才想知道,你想要装到何时?”   “也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但你的伪装并不是万无一失。有的时候,你还会流露出那副寂寞入骨的姿态。”   “所以作为朋友,我想对你说,你想寂寞到几时?独自体味孤独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顾生玉的神情随着他的话几经变幻,最终安静下来。   “我也不知道到几时。”他略显落寞的说道。   听到他这么说,裴元深深叹了口气。   “你知吗?有的时候你总会显得我很没用,我虽然是你的朋友,却一点儿都不了解你。”   顾生玉无奈道:“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但你压根不给别人了解你的机会!”   裴元粗暴的打断了他,冷静说道:“你会帮助我,帮助你认为需要帮助的人。你不是圣人我知道,所以你帮助的人有好有坏,我也不介意。因为我见过的生生死死比你更多,我早就看透这世间好坏不过一己之私。但是顾生玉,一个人的心若是封闭了,他是感觉不出自己是好是坏的。”   “顾生玉,你现在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能够信任别人的人,还是能信任自己的人,你到底知道吗?”   顾生玉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张口。   裴元也一直等着他,等到他愿意开口。   顾生玉内心复杂不已,深深的望着裴元在烛火下冷峻的侧脸,吐出口气。   “我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谢谢你的提醒,我可能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情况了。”   “信任他人我想我能做到,但信任我自己……可能这才是我最大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无奈的说道:“你瞧,我很了解自己,所以才会因为太过了解而偏颇。”   裴元挑眉:“那你的意思是?”   顾生玉道:“不是我不敞开心扉,而是里面本身就是空的啊。”   “……”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令人惊愕的事实,裴元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用眼神催促他解释。   顾生玉道:“我丢失了很多记忆,这点儿你最初就知道。”   裴元点头确认。   顾生玉道:“就是这个原因,虽然不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内容,可就是感到奇怪。”说到这里,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我对自己感到虚假……我确确实实存在在这里,但我觉得我应该更平凡些。”   裴元道:“继续说下去。”   顾生玉苦笑着摸摸鼻子。   “我就这些小烦恼而已,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像我说的,我确确实实存在。而你们不安着,想要了解的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部分。虽然我不觉得那些东西多么重要,但似乎带给你们困扰了……”   裴元说道:“原来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顾生玉没辙的摊手,“再多我也挤不出来了,你看着办吧。”说完闭眼,一副随你便的模样。   裴元:“……”无奈叹气,摆摆手,“你可以走了。”   顾生玉眼睛一亮,逃似的把门关上,溜回自己房间。   天知道被裴元审讯一样的问话是多么大的压力。   至于独自呆在屋里的裴元,则平静的拿出银钗戳戳桌上油灯的灯火,心里回忆着过去看过的医书内容。   人已失魂。自感愁闷,闷心引腹脏弱气。愁上眉头,动心神之精气。意识分离,或明或暗,两难辩驳。后有离家,远处寻来。人已分为两者。前人不见,后‘人’惘然,乃为新人也。   顾生玉的情况……会不会是这一种?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决定回去之后把所有有关失忆的书籍都找出来。   裴元所举例的,正是人格分裂的一种。   早年曾有人家长子突然离家,后数年后找回来,他已经有新的名字,新得家人,且再不记得“过去”,俨然已是换了个灵魂。   所以他怀疑,顾生玉就是这种情况。   别说,有的时候顾生玉表现出的居无定所的特质还真的有些相似。   再加上顾生玉说的轻松,但裴元却不觉得一个丢失过去的人,真的能活得如他一般潇洒。   午夜梦回,脑内空空,不知身从何来,不知魂往何去,这等苦闷,岂能视之等闲?   在顾生玉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裴元已然将他当做下一个下手对象,正跃跃欲试的打算好好治疗他的“脑洞”。   而知道自己实情的顾生玉则在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松了口气,刚才的裴元太吓人了。   有个一较真起来就气势八米的朋友,真是一种需要慎重对待的压力。   一面想着一面坐到桌前,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做了几个表情。   半响过后,他捏捏自己的脸。   顾生玉道:“还是这么英俊,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苦闷呢?”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起话。   我分明活得很自在……   他不解的露出沉思的神色,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叶英道:“先生在吗?”   顾生玉脸上生动的神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在屋内道:“叶英?”   叶英隔着门板的声音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却是来道歉的。   “今日是叶英用词无状,还请先生赎罪。”   “……你没有什么罪不罪的,”顾生玉垂眸,他轻轻一叹,“错的是我……”   屋里屋外一片安静,还是叶英久久等不到回应出声唤道:“先生?”   顾生玉摇摇头,起身来到门前,两手一握,一下子打开闭紧的大门,居高临下的俯视起叶英。   这视线过于强硬,叶英开始不自觉的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叶英:“先生。”   顾生玉道:“我今天来大姨夫了,你也别想太多。”   叶英:“???”   顾生玉困扰道:“我可能是真有哪里不对?心魔吗?”   叶英:“……?”   没等叶英开口询问,顾生玉自顾自接道:“又不是修仙,心魔这玩意儿来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是闹哪样。”   叶英:“……”   顾生玉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吐出来,整个人颓废的不行不行的。   “你想问什么?”   叶英:“……”能说刚刚想说的话都被顾生玉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忘了吗?   “咳……先生,何为大姨夫?”   是亲戚的问题吗?说起来,先生好像一直没怎么提起过自己的家世,叶英按照常理思索着。   而对顾生玉来说——这特喵的就尴尬了!   顾生玉整整表情,力图正直的让人三月不知肉味道:“……呃……你可以当成我寂寞了,这是个高端词汇,一般时候用不到,嗯,对,用不到。”   叶英顿了顿,好奇的看着他,缓缓道:“先生总显得如此神秘莫测。”   顾生玉皱皱鼻子。   “你怎么和裴元说一样的话?还有,我们要在门口说多久?”   叶英道:“月色如钩,星下赏花也是趣味,叶英知道一处好夜景,先生是否愿意同往?”   顾生玉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不了,大晚上实在不想动弹。”   叶英安静看他。   顾生玉:“……”   叶英不言不语。   顾生玉开始发慌。   叶英低头沉默。   顾生玉:“……你赢了。”   叶英微笑。   先生看似喜怒不定,待人疏冷,但内心最是温柔,他正是看清了这一点儿,才乐意和先生多多相处。   与一个内心无比温暖的人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感到为难,至少叶英是这样想的。   两人一前一后,踱步到藏剑山庄内一处明月高悬,繁星似海的空旷庭院。   除了小道两边的石灯笼燃烧明艳灯火,两侧对面的异花异草尽皆低垂着头,远景唯有夜空如幕。   叶英就在此地停了下来,顾生玉也紧跟着他的脚步看向四周。   “这就是你说的好景?”   他只看到了灯笼。   叶英的声音在夜里总显得如水一般的清澈,淡淡的温柔缠绕在话头至尾,绕的人心头酸软。   “幼时,难以理解父亲所言,一心沉入剑海晦涩。愚钝不堪,每每惹得父亲大怒。气急,竹鞭加身,禁食罚跪于祠堂之内实属常事。每到那时,祠堂内静寂无人,唯有窗外落花分明……”   “因落花而伤,因落花而生情。这使我心中略感安慰,故而更痴迷于花落情生,持剑在手,抱剑观花。久了竟是四季斗转都恍做眼前,历历在目不敢忘。”   “也因此,叶英的剑历经寒暑四时,周期循环,如水流行,时日一久,不知不觉就以端坐良久,回过神来,夜色空寂,花落无声。”   叶英说道这里,眸中映出顾生玉的身影,静静道:“也许只是一次偶然,我自花树下起身,拂下一身落英。不经意抬头,夜象繁星倒卷,天河银带沟堑,莫名感动久久不能释然。直至金乌东升,晨曦如碎金笼罩整个藏剑山庄。我才被眼前落花唤回心神,那一刻的心神动荡至今久久难忘。”   “先生,您今日可否感受到叶英当日的感动?落花,沉星,并非仅指一景,而是这景背后代表了什么。在叶英看来,以手中之剑所护的,不过如此。”   顾生玉在叶英开口之后一直在安静的听着,等到他说完征询的望向自己时也很是安静。   目光扫过一花一草一木,良久不言后是用力大笑,顾生玉笑得肚子都疼了,却还是在笑。   “叶英啊,叶英……你到底让我说什么是好?”   他笑得累了,索性神情倦怠的一展眉,“你自己不是清清楚楚的吗?多好啊,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叶英不明的望着他,顾生玉之于他如师如友。说不定还有那么些不知名的意味,也因此他才会屡次主动接近,像是展示自己的进步一般与顾生玉相谈,看他遇到困境也竭力相助。这是和面对父亲截然不同的做法,但似乎……他还是做错了……   他平声道:“是叶英做错了什么吗?先生要与某辞行?”   连某都出来了,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顾生玉心底摇头,道:“叶炜伤势距离大好只是时间问题,有裴元在就足够了。我啊,离家太久,想回去看看。”说道这里,他神情中泛起叶英看不懂的感伤,“我是个恋家的人。”   叶英沉默下来,最终淡道:“祝先生一路顺风。”   两人今夜的谈话看似有种败兴而返的感觉,而第二日顾生玉说走就走的举动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庄内花树下,叶晖小心观望着自家大哥神情不见喜怒的俊美脸孔……   “顾先生已经离开了。”他谨慎的说道。   “嗯。”   叶英不喜不怒的应了声。   叶晖留意着叶英的情绪变化,又道:“先生什么都没要,就这么让人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说完,才见神色平淡好似已经远离世俗的自家大哥缓缓开了尊口。   叶英道:“对他来说,这世间有何物值得他留恋?”   叶晖:“啥?”   没想到叶英却再不开口,合上双眼,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没得到解答的叶晖敢保证,自家大哥这回铁定是怒的不轻。可是也奇怪啊,顾先生和自家大哥的关系不一直挺好吗?怎么突然就吵架了?   一直是藏剑管家婆担当的叶晖忧心之下找上裴元,他那时候正好在处理草药,一见叶晖过来,脸上表情都不带掩饰的,满满都是嫌弃。   裴元:“你来添什么乱?”   好吧,就连语气都没怎么掩饰。   叶晖干笑着说道:“这不还是为顾先生和我大哥的事情吗?裴先生您知道些什么吗?”   裴元一挑眉,暗道:哦呵,速度很快嘛。   他了解顾生玉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行动到底会快到什么程度。可以说,他这么快就走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最是无情的人,最是薄情的人,最是多情的人……”裴元自言自语道:“为何会有人这般极端呢?”   叶晖:“裴先生……”   摇摇头,他看向被自己一席话说的茫然的叶家老二,翻个嫌弃的白眼,裴元道:“我怎么会知道!”   叶晖:“……咳咳,可是先生您看,您不是和顾先生是好友吗?没从他那里听到什么口风吗?”   裴元抽动嘴角,好悬没一碗草药糊他脸上。   “我和他是‘好友’!”俩字加重,但……“我不是他家慈,更不是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算算昨夜到今天,我和他相处有超过两指之数吗?”   叶晖想想,也是,如果真是昨晚上吵得架,那么来问裴先生应该也是得不到答案的。然后他抬起头,刚想问问之前有没有什么征兆,就被裴元怒气冲冲的赶了出去。   附近的小黄鸡都看到自家二少爷像只小鸡崽一样被扔出小园,里面还传来救治三少爷的大夫裴先生的怒斥。   “要八卦别跑我这里打听消息!”   藏剑黄鸡们眼睛都亮了。   “八卦!”   起身拍土的叶晖一瞬感到无比恶寒,像是被无数人惦记上一样,背后毛毛的。   顾生玉出了藏剑,马不停蹄的回到自家,打开门,梨花犹如落雪纷纷,随意拿起门口的大扫帚开始清理起堆满落花的地面,就在清扫的过程中,他“捡”到一块玉佩。   这玉佩是随处可见的样式,唯一不寻常之处是玉佩下角刻有一个不甚明显的“王”字。   嘴角一抽,手里大扫帚随意一杵,顾生玉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   “昆仑恶人谷。”   “那是一处聚集了江湖中大半穷凶极恶之徒的险地,是个令所有大侠都为之色变的地方,是江湖正派人士的噩梦。恶人谷,恶人谷,一入此谷,永不受苦,实在是个连恶人都能因此逍遥的可怕之地……”   昆仑山上的客栈里,有老人冲那些刚入江湖的新丁讲着有关恶人们的故事。   远道而来的恶人必须踏过三生路才能进入谷内……   听着塔楼垂挂的竹铃传来的悠远清亮的声音,顾生玉压着斗笠仰起头,默念入谷前必先入目的四行诗。   “一踏三生远常伦,嬉笑怒骂绝痴尘。俯览庙堂纷争处,错漏人间几度春。”   三生路,无归途,此地正是恶人谷。 第74章   谷门的守卫一见顾生玉那身宽袍大袖和谷里王谷主颇有几分神似的打扮,几乎是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收起从塔楼上垂下去的牌子, 后怕的拍拍胸口。   一旁新来没多久的守卫奇怪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二狗子。”   二狗子狠狠瞪他一眼, “什么二狗子,我现在叫春芳!”   “……好吧, 春芳,你怎么了?”   二狗子春芳按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口,颤巍巍的说道:“王谷主他朋友来了……”   好嘛, 新来的守卫也打了个冷颤。   “牌、牌子撤下去了吗?”   二狗子春芳狠狠点头, “注意到之后就撤下去了。”   守卫顿时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也不知道谷主打的什么主意,非要在三生路上挂这牌子, 看到那位才允咱们收起。”而且刻的诗词咱没文化, 都读不懂。   二狗子春芳冷眼瞪了下这个不知死活敢腹诽谷主的新人。   “你懂什么?”说着, 小心看过周围, 没发现其余旁听者他才悄默默说道:“这是有原因的,听说当年这位顾先生和王谷主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打了一架。顾先生被咱谷主的内力克制, 杀性大发, 据说当时荒漠三十里处的马贼尽皆被屠戮一空。之后等到他恢复神智, 王谷主曾欣赏的邀请他加入恶人谷。”   新来的守卫顿时连连点头, “然后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拒绝了!”二狗子春芳恨铁不成钢的道:“不过后来顾先生和谷主定下约定, 每年都必须来恶人谷几次,停留时间不等。但看样子,谷主真的很看好顾先生。”   守卫若有所思的道:“顾先生每年都来也没见留下, 看来是谷主还没成功啊。”   “瞎说什么大实话!”二狗子春芳瞪他道:“其实还有别的原因……”说着招呼手。   守卫默默看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评价他这种八卦在心,口难开的举动。   二狗子春芳怒:“还不过来!”没发现我口痒吗?   守卫死鱼眼靠过去。   二狗子春芳小声道:“其实顾先生曾有留下来的打算,毕竟顾先生重情。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人往顾先生的饭菜里下了药。之后发生的事情不明,可是掺和进那一件事的人都被剥了人皮,挖出天灵盖,把蜡油灌进去,活生生的点了‘天灯’啊!”   守卫听的当场倒抽口冷气。   “真假的?咱谷里哪个恶人这么凶残啊?”   二狗子春芳见状真想揍他,但想想顾生玉那身风姿气度,还是忍着心寒说道。   “是顾先生啊!”   守卫愣了,“啥?”   “就是顾先生啊!”说着用手偷偷指指走进谷里的那道深色背影,二狗子春芳道:“你别看他长相气度都是良善,但骨子里可是比十大恶人还凶残,知道谷里现在都叫他什么吗?”   “披着人皮的魔鬼,杀生六道的邪魔——罗刹王!”   ……   “披着人皮的魔鬼,杀生六道的邪魔吗?”塔楼顶上站着的人侧耳听了一会儿,神色不明的呢喃道:“这罗刹王的称呼也是有够夸张的,”说完抬手一拂英俊的面容,眨眼间换了另一张脸。   “去看看喽!”   话音落下,整个人化作血色天空下的一道青烟,矫捷的身子宛若展翅的大鹏,如同加入恶人谷的唐门同胞一般,飞快消失在远处山岭怪石之后。   顾生玉进了恶人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了个凶恶的外号。总之,他还以为又是王遗风闲来无事找自己做心理辅导。   摸摸袖中硬物,有这块玉佩在他除了几块禁地,在恶人谷中可谓畅通无阻。不过就恶人谷里的糟糕风景,性喜美好之物的他也没有到处闲逛的兴致。   随着引领的人到了王遗风所在,也就是烈风集向上一段路,引路人就已经不再敢往前。   其实顾生玉也不怎么愿意,红尘曲已经开始远远的敲脑仁了好吗?   再往高处走,他觉得王遗风的笛子能逼得他跳崖。   深吸一口气,顾生玉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决心,往最高的方向走了上去。   他很想知道背后那个引路人会不会正在用看烈士的目光瞅着他的背影,自己的背影落在旁人眼里是不是无比沧桑。   心酸的来到怪石成景的最顶端,顾生玉其实一直觉得王遗风最常做的就是呆在房子里动也不动,不然就凭这笛音就已足够报复社会。   “王遗风,我来了。”   所以快停下吧,知道的知道你在倾诉红尘悲哀,不知道的只会认为你在扰民。   王遗风听到他的声音笛音在终末来了个小小的上挑,居然使这寂寞不成调子的红尘曲多出小小笛曲本来就有的欢乐。   “顾生玉。”他转过身,宽袍大袖,银白服饰被覆盖上如缎子一般的长密黑发,他神色沧桑空寂,像是看够了人间恶事,却不愿沉沦苦悲的孤高自矜。   顾生玉一见他这样就明了——又犯病了。   “先说好,你有病不能以我也有病为由拉我入恶人谷。”说完,他撩撩衫衣下摆,四处寻找可以坐下的地方。   王遗风闻言勾起略显嘲讽的笑:“你总会来这里,这世上容不下你的。”   他说完,顾生玉也找到了合适的石头,施施然坐下,听到他这么说也仅仅是随意一笑。   “容不容得下是很重要的事情吗?我只要容得下我自己就好了。”   “何等狂妄,”王遗风深深凝视着手里的笛子,清清冷冷的道:“就算如此你也不愿意留下来吗?”   顾生玉道:“这世上岂止是正非邪?正邪两外的地方又不是没有。”   王遗风缓缓道:“你真的认为有那样的地方吗?而那样的地方难道不是最肮脏的存在吗?就像是尸体上面生长的蛆虫,未曾彻底腐烂之前只会比彻底腐烂之后还要恶心,那样的地方是你愿意留下之地?”   顾生玉:“……别逼我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王遗风呵呵一笑,冷道:“你看起来和前次来不一样了。”   顾生玉无奈的摘下斗笠放到腿边儿,“我好歹还是个平民百姓来着,让人看到我频频和恶人谷里的人来往像什么样子?”   “呵,我可不觉得你是会在意这个的人,”王遗风口吻笃定。   顾生玉漫不经心的道:“我怕麻烦,这个理由够了吗?”   “足够了。”   王遗风淡然回应。   若是换成另一个人,必是不能理解顾生玉怕麻烦的心态是何等凉薄。也正因为面前人是王遗风,才能理解顾生玉口中的“麻烦”到底是何种程度的悲哀。   他们两个在这世上都寻不到归处,且他觉得涉足世间无异于泥潭深陷难寻净土,偏偏顾生玉乐此不疲,恍若未觉。   王遗风道:“我指的是你的心态,”他修习的红尘心法最是对应人心所向,前些日子顾生玉还沉静无波的心境,今日一看,显然是乱了。   谁也不知道,顾生玉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先认识的人是王遗风。   那一日他从天而降大沙漠,遇到不知为何在此的王遗风。   两人见面先是打了一架,中途,王遗风施展红尘扰心诀。   顾生玉刚刚穿越正值心境不稳的负面状态,心志坚挺,心底戾气反倒因此爆发。   王遗风纵使在大唐武功卓绝,乃是不世出的天才,可怎比得上经历两界磨练,有大宗师系统培养过的顾生玉?   那可是彻彻底底的破碎虚空修为啊!   出手夺命,一改之前下手时的三分慈悲,庞然掌力掀起大漠沙海,看不出内力消耗,仿佛与海相连的深不可测,源源不绝。   被消去记忆的迷茫空白,再被红尘心法乱心之故,惹动顾生玉狂性大发。   王遗风边战边退,引顾生玉连杀七十二马贼寨,当日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借此他支撑到顾生玉恢复正常,可也让他见识到了与天地自然相差无几的人力。   不得不说,顾生玉一掌倾沙成浪,踏风如虹的能力堪比传说中的仙人术法。   因此,他在顾生玉恢复正常的时候,出言邀请。   在他看来,这滚滚红尘中,实在不适合这么一位人力与天力一般无穷的人物。   不过却被顾生玉拒绝了,拒绝之后王遗风也不在意。反正骤时利用,陷害,人心叵测,只要这人儿涉足江湖,就不可能遇不到。到时能接纳这个人的,也只有恶人谷。所以留下玉佩,定下约定,只是没想到……   垂下眸子,将自己从回忆中抽身,王遗风淡淡思考,自己也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够一藏到底,像个平凡忙碌的普通人一样,袖手江湖名利,整日周游山水。明明有鬼神之力却名声不显,活得逍遥自在。   也真是奇了……   冷漠的心底泛起些微涟漪,王遗风再看向他时,为他眉宇间的疲惫感到略微可惜。   身负红尘绝学的他自然能够看出,顾生玉的心再不复往日平静无波。   显然,这红尘也仍是把这不流于俗的“天人”卷了进去。   顾生玉不知王遗风一下子想到那么多,他听到他的问话光是苦笑都来不及了,哪里有心思去揣测他的想法。   “我可能是心动了吧。”   所以,顾生玉犹豫的道。   话音未落,王遗风右手已经一下子攥紧笛身。   “……”   红尘……呃……红鸾星?   他奇异的眼神立时落到顾生玉身上,好似想看出他是不是假冒的?   顾生玉怎么可能注意不到他奇怪的眼神,顿时不乐意道:“怎么了?我就不能有喜欢的人?”   王遗风此时已经恢复平常,袖手背负腰下,淡道:“因为你不像是会喜欢人的人,所以才会吃惊。”   顾生玉抽抽嘴角,想起裴元……他肯定道:“我现在觉得,我在朋友圈里的形象一定是非人类。”   王遗风淡定着没说话,心底默默点了个赞。   顾生玉疲惫的摇摇头:“算了,不跟你计较,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王遗风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这些年早有预料。   没想到王遗风张口便道:“丐帮联合唐门想要对明教下手,这事你怎么看?”   顾生玉不经思考的回道:“这等机密都能被中原正道的最大敌人恶人谷谷主知道,可见这行动已经必败无疑了。”   王遗风欣赏的笑了笑。   “果然,你看的非常透彻,所以你不想要插手吗?”   顾生玉皱眉:“什么意思?”   王遗风掸掸袖摆,道:“你一直在找的神算世家后人听说到时会出现。”   顾生玉:“你逗我?玩天机的谁不躲到大后方决胜千里,居然有人不知死活的跑大前方来?真以为自己天道护体,刀枪不入啊!”   一句话,都特码扯淡!   王遗风对他怀疑的语气不以为意,淡淡道:“信不信在你。”   顾生玉沉默下来,心疼的一拍头。   “心酸,又被算计了。”   其实来见王遗风,顾生玉就知道铁定有麻烦事等着自己,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一举牵动三方势力的大麻烦。   他痛苦的回想,自己当初到底为啥会接受那个老头子的恳求,对,就是那个叫唐简的老头子!   一切都起源于偶然两个字,他在和王遗风分别后由于偶然结识了裴元。研究药方的时候,裴元告诉他有一种草药只有某个小村庄才有。虽然事实证明那是他未经核实的假消息,但顾生玉还是去了。   去了就见到一对母子被追杀,这也就算了,还有个不顾自己内伤的老头一身正气的冲了上去,然后杀掉两个人,自己掉下山崖了。   事后,顾生玉也只能感叹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自己根本来不及阻止。然后感叹老头血性挺足啊,一面保下母子俩,解决之后追来的杀手。   一挥袖送人入死地,再无多余的慈悲,顾生玉反身跃下悬崖,大袍猎猎,仿佛雄鹰展翅,气旋鼓动吹开衣袍下摆,整个人都仿佛融入风中,但落下的时候却无比轻盈。   掉下悬崖被挂在树上的唐简只见此人出现如滚石落山,声势浩大,落到悬挂他的树梢上时又轻盈的仿佛蜻蜓点水,停立荷尖。   自己不仅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点儿震动,甚至身下大树都未有察觉自己的枝干上已经多出一个人,而这个人正弯腰好奇的看着他。   深色长衣时不时被风吹偏衣角,整个人有种空谷回声的清俊绰绰,其身姿缥缈透彻仿佛谷中仙人,现身必是救世济人。   唐简刚抱着必死的决心跳崖,此时整个人正处于侥幸活下来的恍惚中。乍然见到顾生玉这么一个风采不凡的人突然出现,整个人都愣在原地。神情不仅没有一点儿盖世大侠的气魄,反而呆呆的有些傻。   顾生玉肯定不放心他这副样子,不顾两人都在一棵树上,脚下悬空,危机爆棚的处境,忧心的问老头你没事吧。   然后老头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死抓着他的衣摆不放,一个劲儿说要他帮忙找谁谁谁,照顾谁谁谁,总之就是谁谁谁。   说真的,挺无奈的,顾生玉有能力挣开,但这棵从崖边艰难生长出来的古松已经被唐简剧烈的动作弄得颤颤巍巍,好似随时就可坚持不住。   以防万一,正确说两人就这么摔死也是神作了,他不得不连连应声答应下来,然后老头自己就昏了。   他把人带到崖上,正好遇到急忙赶来的一个叫罗宇的人。出言打听到他的目的,确定下他的信誉,见他真是救人心切,便将昏迷中的老头交给了他。顺手还帮那对母子,还有唐简治了治伤,从罗宇口中得知这个一身热血肝胆的老头叫唐简。   其实唐简也不算老,就是太蓬头露面,胡子拉碴,长相真心比年纪大。   顾生玉以为自己是做了随手任务,没想到唐简醒来后,一番郑重拜托。再加上之前和罗宇聊的还不错,不得不被强加了这个保护神算世家后人的义务。   当时顾生玉闲来无事,加上当年他学习天相星卜学的确实深刻,而且还没有能在这方面和他好好聊聊的同类,乍然听到这里有个神算世家他还挺好奇的。   这一好奇,就一边儿旅游一边儿找人,后来和王遗风熟悉了也拜托他帮忙找过。   现在王遗风把消息送到他面前,顾生玉自己倒是开始苦着脸。   他感到自己被算计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神算世家传人是绝对不可能和明教,丐帮,唐门这三大势力扯上关系的。   想想看,明教现今已是如日中天,中原武林不得不避其锋芒。丐帮是最大的新兴势力,门人众多且多奇人。唐门则是老牌大势力,至今和相知杨家,藏剑叶家,霸刀柳家共称四大世家。   南叶北柳,西唐东杨可是在江湖中声名远播。   顾生玉已经在思考,他到底要不要为了一个麻烦踏入更大的麻烦然后可能引出越来越多麻烦来。   深深叹了口气,顾生玉变幻的神色引来王遗风的轻笑:“当年将谷中得罪你的人剥皮烧脑的心性哪里去了,你难不成真的在烦恼?”   顾生玉闻言好不无语。   “两回事好不好,你谷里那群人死不足惜,再加上这里的特殊情况,我若是想安生,也只有不是圣人一回了。”   “雷霆手段,方能审恶。”顾生玉道:“我只是这样做了而已。”   王遗风闻言唇边再次漾出那般轻嘲的笑意。   顾生玉一见他这样,心灵鸡汤反射性开始灌。   “想想看,你这里还有死后会有人为他们哭泣的人吗?”   王遗风沉默。   顾生玉见状笑道:“我认为世道再不好,眼泪都是干净的。要是一个人死后,都没有在坟前哭泣的人,那么再多权欲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呢?”   “生前热闹,死后寂缪,可悲可叹。”王遗风低声接道,同时握紧了笛子。   顾生玉道:“我以为你对恶的定义太过宽泛了,你想要净土也要看看净土能滋生出怎样的种子?而我所见的,江湖险恶反倒能催生纯善之心。你心中的恶,倒是世人的愚昧。”   “因愚昧,引贪嗔痴恨,引七欲之罪。”   王遗风边听边缓慢的看向他,顾生玉毫不惧怕这个被无数人敬畏的恶人谷谷主。   “我并非否定你,我否定的单纯只是‘恶’这个字。想想看吧,一个能真心实意哭泣的人,他心中是否全无善的种子。 ”   “恶念如影随形,焉知善意不在灵魂深处。非黑即白,这不是凡尘甚至不是人间。”   顾生玉冷淡的丢下这些话,就等王遗风的反驳。   这也算是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他们对人性善恶都有不同的观点。虽然同属大逆不道,但也因此多出许多相合相差的部分,而这些与原则部分不符的观点就是他们两个每次争论的内容。   在他说完之后,王遗风应该已经准备好下一波驳斥才对,然而顾生玉这回却没等到。   因此,他惊讶的说道:“难不成我说服你了吗?”   王遗风瞥他一眼,轻轻摇头。   顾生玉道:“那你是?”   王遗风道:“我只是在想,这红尘曲演变的红尘到底是哪一个。”   顾生玉听罢沉默下来,半响过后,他缓缓说道:“身入红尘,红尘涛涛,不管它是哪一个,都不再是最初的那一个。”   静寂的沉默过后,王遗风吹起了笛子。   顾生玉:“……”   要命喽!   他几乎是逃一样的逃下烈风集最高处,正巧迎面过来一人,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顾生玉停了下来。   顾生玉:“把你拿走的东西还回来,”说罢,拂袖手抖,王遗风交给他的玉佩只剩绳线。   和他碰肩过去的是一身唐门装束的男子,宽肩窄腰,黑发挑两边青丝用蓝穗飞刀固定。听到他的话转过头,露出一张被面具覆盖大半的脸。   探手出来,一块圆润下刻王字的玉佩被唐门拿在手里,冷道:“是这个?”   顾生玉挑眉:“对。”   唐门拿在手里把玩着,没有及时归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显然这个唐门就是易容后的烟。   恶人谷不灭烟,正是掌握情报和暗杀的两大总管,凡事只听从王遗风一人命令,乃是谷内恶人不灭的阴影。   如今他出现在顾生玉面前,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总之,姿态颇有挑衅的意思。   不灭烟道:“可以给你,但你以什么身份拿恶人谷谷主的贴身玉佩?”   顾生玉嘴角一抽:“你喜欢你拿去好了。”   不灭烟化妆的唐门小哥一怔,面带嘲讽的攻了上去。   “怎么?怕了?”   顾生玉在他袭来时毫不犹豫退后。   各种历史告诉我们,别被唐门近身,他们满身的暗器和毒物完全能在不知不觉间随着内劲打入你体内,然后让你感受到来自“唐萌萌”的疼爱。   “等等,动手有意义吗?”顾生玉出言阻止道。   不灭烟无视了他的话,反而嘲讽蔑道:“恶人谷办事什么时候讲究过正道套路?”说罢,抬手千机变,百步穿杨箭!   顾生玉施展绝顶身法闪开这接连不断的连射,好像不需要读条一样迅猛的攻势,逼得他首次主动近身。   步法路数仿若飘云,眨眼间视野中仅留下残影,不灭烟暗道不好,手上已经打开天罗诡道的开关。   天罗地网困龙蛇,神惊魄悸向黄泉。   “飞星遁影!”   在顾生玉出现时,不灭烟已经整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位置。同时手里千机重弩连发数道追命箭,在顾生玉又有近身迹象时,迷神钉已经射了出去。   眉心蹙紧,顾生玉从未想过一个唐门会有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时候,不过想想自己游历到蜀中附近。从其他门派口中听到的说法“唐门不高兴分分钟灭人满门”他又默了。   算了,反正自己没满门给人灭。   顾生玉脸色一整,抬手流云,负手飞袖!   尖锐淬毒的迷神钉眨眼间被拂到一旁,力道不绝的刻入红岩,发出数声金石相继的沉闷声响。   紧接着追命箭已然就在眼前,他眼也不眨,好似就要被锋利的箭锋穿透喉间般的束手无策。   不灭烟扬起眉梢,心道成了。   没想到顾生玉就在此时伸出如玉一般修长的手指,略微冒头的指甲轻轻在箭身上一划,久未出现的“破箭篇·改”抬手施出。   箭骨折断,并未全断,而是像被不足的力道掰折后,头尾连在一起。虽然箭锋依旧锋利,但已没有继续向前的力量。   右手仿佛作画一般连连挥动,烟不管发出多少道追命箭,那根仿佛艺术品一样的手指来者不拒,“哗啦啦”地上已经攒了一堆的断箭。   不灭烟见状停了下来,顾生玉却没有放心,气氛紧绷仍在,空气布满杀机。   下一刻,不灭烟原地消失,再一次出现,已经在顾生玉身后。   千机变变幻了一种形态,一种江湖人提起来就会心惊胆寒的死亡形态。   暴雨梨花针——开匣!   不灭烟眼底浮动冷魅的杀机,仿佛有幽蓝变幻于眼底,如同鬼怪的招手,夺魂夺魄。 第75章   天地暗器,暴雨梨花!   暗器谱上, 暴雨梨花针可谓其中佼佼。随着暗器史的增长, 暴雨梨花针的分量从来有重无轻。个别自它分离出来形成单独暗器体系, 也都是杀伤一绝,难躲难防。而暴雨梨花针更是防无可防的绝世“凶”器。   有“出必见血, 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的说法,而这话既是制作者对它的最大赞誉, 也是江湖人对它存在的恐惧。   匣开, 针如暴雨被机簧弹射出来。   中招者肤如梨花, 身体红白交加,死状惨烈。   哪怕是普通人手持暴雨梨花针, 也可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干掉一名一流武者, 昭示着它自诞生起就如噩梦里面衍生出来的恐惧一般的威力。   而这般可怕的兵器被武林高手在这极近距离爆发出来, 形成如此断绝生路的绝杀一击, 几乎是没有人能够躲过,就连不灭烟眼底也隐隐透出得手的肯定。   可就在这个时候,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顾生玉面无表情一转眸, 居然使出了前所未有的招数。   抬手微翘, 后手平伸, 罡气眨眼间形成覆盖全身的气罩, 同时全身飞速旋转。   其形有如忆盈楼女子剑舞,其神却大气清正。虽同属舞列,但他之舞倒像是古时男子附庸风雅。少了女子舞姿萦绕眉间的温婉, 多了男子随兴起舞的洒脱趣味。   就在第一波暴雨梨花针被打歪之后,顾生玉形神一变,嘴角一勾,端得是身段风流,清歌妙舞。   居然当着不灭烟的面,将打落暗器的声音当做配乐,闻乐起舞,举手抬足尽是随性。   也是真心气人!   不灭烟气得脸色都变了,虽然面具罩着看不见,但周身气势冷煞了不止一个层次,攻势更加迅猛。   顾生玉神色不动,踩着拍子,走出不一般的韵律,宛若一名高傲的舞者。   旋转,跳跃,折腰,暗器也好,利箭也罢,在这款款舞动中,都成了配角一般的存在。   两个人仿佛不是在穷山恶水的恶人谷拼命厮杀,而像是登台唱曲中配合默契的两位绝佳舞者。   对,不灭烟就是哪个搭角的!   他见又一波暴雨梨花被躲去,自己手里的库存已经没剩多少了,忍不住想到这个人真的是人吗?   他会这么想全因他发现,顾生玉破暗器的招数再怎么精妙,都不比暗器或是飞入石内,或是掉落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他居然真的在这其中听出了旋律。   虽然不至于好听到令人三月不食肉味,但也是“叮叮当当”小泉流水的悦耳动听。   而自己面前跳舞的这个人,神情又是多么自在,其人又是多么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灭烟也是知了。   多少年没被这么耍过,烟冷冷眯起乌黑中泛蓝的眸子,整个人冷得不行。   顾生玉在此期间一直注意和对方维持不近不远的距离,毕竟唐门多暗器,而暗器这种东西一般中远距离才是王道,这也就导致不灭烟除了一开始的挑衅,几次三番想要拉开距离但都没成功。   这回再开口,顾生玉打算好好谈谈……“我觉得我们现在存在谈话空间,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他说这话的时候,姿态高冷的不行。   一手平举,一手背负,看起来不像是在被追杀,反而像是去赴会。   不灭烟突然勾起嘴角,眼带轻嘲,顾生玉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再一次飞速靠近。   没等牛逼过头也就是真牛逼的顾生玉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此人回应也是绝了。   “天绝地灭!”   卧了个大槽!   顾生玉差点儿没绷住,一不小心破坏自己的形象。   天罗诡道含毒内劲几乎只差一点儿就破了顾生玉的防御。   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此人再次一个转圈,同时内力发挥深邃如海的特性,居然将这股毒力迅速代谢掉了。   这是谁都没想过的做法,最起码唐门横行几百年,都没见过能用这种方式破解唐门之毒的人。   不灭烟的神色一下子变的凝重起来,与隐元会资料上的内容相比,顾生玉这个人实在是强过头了,而且他的武功体系居然不像是此世中人一般诡异,破毒之法更是闻所未闻!   顾生玉转了两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两手虚抬在身前,皱眉说道:“还想打吗?”他望着久久不动的不灭烟。   不灭烟冷哼一声,直起身,千机变再度变化一个形态,但不像之前那般杀气腾腾,将玉佩丢过去,冷冰冰的说道:“既然和恶人为伍,就做好被正道所不容的准备。”   接下玉佩,顾生玉挑眉说道:“你这么关心我,难不成暗恋我?”   别说,不灭烟打扮出来的唐门小哥,宽肩窄腰,丰胸翘臀,胸口衣襟一道深深的沟渠从胸沟连到小腹。不害臊的打扮,显然内骚到骨子里了。白皙的皮肤和手感一看就不错的肌肉坦然的暴露出来,像是生怕没人看见似的明晃晃。   说真的,在古代熏陶这么多年的顾生玉自己都不敢这么穿,没想到一介纯粹的古人居然比自己还开放,果然是因为自己古得不够纯粹。   漫无边际的想着,丝毫没注意到不灭烟正在狂抽的嘴角,然后他冷哼一声,几步靠近到顾生玉身前。   也就是顾生玉艺高胆大,不然换做别人绝对不敢让刚刚还相杀过的唐门靠得这么近。   一接近,顾生玉一米八多的身高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不灭烟身材虽好,但比他还是差了那么几厘米高度。   黑蓝两色款劲装,看起来又酷又帅。戴着手套的手掌一把握住顾生玉后颈压低他的脑袋,屈膝伸到他两腿之间。嘴角挂起暧昧得弧度,泛着蓝光的眼瞳像是觅进了万千星辉,涌入了大片暗水……   一句话,总攻范十足!   说的话也是……“看你长得靓,考不考虑跟我有一腿?”   攻气爆表,最起码本文写到现在,上一个敢这么和顾生玉约炮的已经死的尸体都凉透了。   顾生玉何等精明人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对方行动之下的恶趣味。面不改色的抬手托起他的下巴,在他惊疑的目光中凑近他颈侧。   不见光下养出的苍白皮肤略微发青,血管在皮下怦怦跳动。   他就这样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嘴唇碰到了皮肤但实际没有的那个微妙的程度,低笑着说道:“有一腿的意思,可不只是你这条顽皮的大腿啊。”   说着一只手已经顺着不灭烟屈起的左腿摸向大腿根,而对方则激灵儿一下推开他,猛地倒退,仿佛顾生玉是什么毒蛇猛兽,眼露惊恐的看着他。   顾生玉面无表情的抬起那只摸人大腿的手,内心感到沧桑。   想当年他是多么纯洁的娃儿,摸摸小手都脸红。然而到了现在,别的不说,性向先成谜了。都能面不改色摸男人大腿了,想想也是心疼。   不灭烟不知道这人心里戏那么多,他只感到自己直男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以为在整个恶人谷里男扮女装的自己已经算是百无禁忌,但没想到会真遇上一个男女通吃的。   顾生玉虽说洁身自好,没处过男女关系,但他本人对女性的友好程度直逼五颗星。   在隐元会的秘鉴里,还被情报人员特别加粗加大写了,以女子身接近,成功率百分之百的判断。   可见这么一个不缺女人缘,更不缺女人喜欢的人一定不会是时下流行的分桃断袖之辈,可……特喵的没想到对方居然男女通吃啊!   不灭烟看向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惊悚了。   翻译过来就是在说:口味好重啊!   顾生玉:???   单纯的顾宝宝不懂,但他虚心好学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不灭烟嘴角一抽,以防万一问道:“你没对谷主做什么吧?”   顾生玉沉默下来,做什么?这不好说,第一次见面时候把人追杀到那种程度真不能说什么都没干,但他确实不是故意的,所以说做还是没做?这是一个引发人类哲学性思考的本性问题。   不灭烟眼里情绪瞬间变得无比怪异,对方久久不答,显然是证实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想。   他突然什么试探的心思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是懵的转身走人,连常用的轻功都没再使出来。   背影落到顾生玉眼里,不知为何,他生生看出几许秋风卷落叶的萧瑟。   顾生玉一头问号,满脸茫然。   我没干什么吧,怎么人脸色突然都不对了?   虽说隔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那人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的震惊自己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所以到底怎么了?   顾生玉低头看看手里的玉佩,看看远去的人影,全身都透出一股无辜至极的味道。   想想也是啊,莫名其妙被找茬,虽说打脸回去了,但事后又闹成这样是搞什么鬼?   而且……对方架势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有种佳偶天成,喜结良缘,但娘家有人不服来找茬的气势汹汹加无理取闹。   而最后离开的不灭烟,更是有种发现打不过就大受打击的走人,找没人的地方静静去了的传统套路。   这么一想,果然好像啊!   顾生玉恍然大悟,然后生生打了个寒颤。   特喵的,谁才和王遗风佳偶天成啊!   经过不灭烟这一茬,顾生玉毫不犹豫的决定第二天动身走人,不管老王的笛声多么“动人”,他是再也受不了了!   听听这都是什么?   披着人皮的魔鬼,杀生六道的邪魔。   ——罗刹王!   我怎么不是九天十地阎王鬼雄的阎罗刹鬼呢?   格调也太放飞自我了!   虽然顾生玉不缺各种羞耻外号,甚至他本人也能坦然接受类似天人下凡啊,天下无双啊,这一类几乎是贴在他身上的经典标签,但是……这不代表他一下子转了阵营好吗?   修仙入魔也要给个前兆,他怎么就一阵子没来,直接沦落到邪魔那边儿去了?真以为他脾气好不在意吗?   临走之前狠狠收拾了这帮闲的蛋疼的恶人,鬼哭狼嚎的背景之中他走出了恶人谷。   自开元惨案过后,各大门派围攻恶人谷却惨败而归,这帮恶人的气焰是越来越嚣张了。外来明教更是如日中天,相信再过不久就要和中原本土门派势如水火。   想想从王遗风那里抠出来的消息,顾生玉思忖自己要是掺和进去有几成把握可全身而退。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脱身行,但他拿不准神算世家的人陷进去几分。   要是身入泥潭出不来,那么他肯定也要为了守诺涉足红尘……   想到这里,他噗一声笑了,拍拍额头,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干嘛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说不定他到时把人捞出来扭头就走,别人都不知道来者到底是谁,放宽心!放宽心!   安慰着自己的顾生玉走出恶人谷三生路,红尘滚滚,就在眼前。   王遗风站在恶人谷最高处俯视人间,望着那道渺小有如蝼蚁般的身影,神色不明。   突然现身的烟把武林最新动向禀报给他,然后着重提到有不少势力都在争斗中刻意避开顾生玉,这显然不是普通层次的力量能够做到的。   顾生玉自己不清楚,实际上有关于他的消息一向是隐元会卖的最好的。更甚至在他第一次露面江湖后,某个最大的买主就出了大手笔包下他的所有情报。之后闻声而动的势力更是数不胜数,但都没人强过那个最先出手的买家。   也因此,在这位的威慑下,不少有心拉拢顾生玉的势力尽皆偃旗息鼓,也就“踏三生远常伦,嬉笑怒骂绝痴尘”的恶人谷谷主敢一再邀请他入谷。   整个江湖看起来风波时时刻刻都在动,但不同寻常的关注一再围绕着顾生玉。   只等着风云变幻,天人下九天的那一刻。   顾生玉不知自己此行会引发多么大的势力变动,但就他能说明自己被算计了这一点儿,王遗风就能确信,他并非对此无感。不如说,顾生玉在各大势力间的生存能力远比表现出的要熟练的多。   现今江湖再乱比隋末唐初的时候还乱?   那时国土不明,群雄共逐,每一方势力都是一个小国家。现在的中原大地,那些江湖势力就真是单纯的武林门派,在大唐朝廷的力量才是不容动摇的。   所以,顾生玉洒脱的走人,从神色上看不出一星半点的迟疑。   话说,这人儿真的会担心什么吗?   要是有人冲他问起,顾生玉恐怕会嘴角噙着微妙的笑意,不算是自傲的自傲的说道:“鬼知道我这么多年都经历了什么。”   也对,除了鬼魂系统,也真没人知道顾生玉的过去了。   顾生玉其人自由,一入江湖,整个人有如鱼龙入海,眨眨眼的功夫就容易找不到他。   隐元会不知派出多少人专门盯他,面对这些有意无意的窥探,顾生玉无动于衷。偶尔嘴馋了,跑镇子上最好的酒楼里搓上一顿,想喝酒了,跑最好的酒坊里买酒。   等他到了枫华谷,混战早就开始了。   明教对唐丐两派联合一事明显早有预料,在他们途经枫华谷的时候,明教杀手从天而降,谷内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白色兜帽,暴露的大腿胸肌,金灿灿的宝石银饰,两把比艺术品更漂亮的弯刀,容颜艳丽深刻的诸多明教之人,顾生玉远远看着,情不自禁吹了声口哨。   多次穿越还是给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可遏制的影响,最起码在这死人遍地的地方,他居然还能轻松的起来!   顺手将每个对自己动手的明唐丐打翻,当然不是杀人,而是打飞出去,至于之后会不会被人补刀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了。   顾生玉一边儿走一边儿寻找,几次三番出手都毫发无伤,在这乱战中闲庭信步的某人终于成了某种禁忌般的存在。   所有人都避着他战斗,他俨然已经成了某种界限,距离他半径十米内的领域是无人靠近的。顾生玉哪怕呆在原地看刀兵乱飞,乞丐打女也不用担心被误伤。   他就这样直愣愣的盯着丐帮一身青龙伏虎的不好惹造型,边喝酒边打人,降龙十八掌虎虎生威,打狗棍法揍的西域来的外国友人嗷嗷乱叫,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然后他不小心说了出来。   “喝酒遛鸟打女人,双人轻功死情缘。”   然后一阵风狂刮而过。   也不知道这风是不是太邪乎了,顾生玉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响遍全场,所有丐帮整齐瞪向说出这句大实话的某人。   同样在战斗中的盟友唐家堡的唐萌萌们低着头憋笑,但没等他们笑出来,事实就已经告诉他们还是不要幸灾乐祸为好,因为……   “看见木桩不动腿,唐门木桩是情缘。”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   唐门高富帅们第一时间面无表情的叩动千机变——是时候灭人满门了!!!!   顾生玉看着唯一没受到伤害的明教,在对方如临大敌的眼神中,张张嘴,默了下,面露忧伤。   “我没带小鱼干,还能顺毛吗?”   明教众:“……”   本喵教是区区小鱼干就能收买的吗?最起码也要两包啊!   “唰唰唰——”   亮兵器的声音。   顾生玉在引起各方警惕之后,成功利用超人的拉仇恨能力,成为全场唯一的……仇恨。   “呃……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自己还茫然呢。   一不小心跑火车了,就是自个儿也追尾了。   再这么发展下去,枫华谷之战就彻底成了三大门派大战顾生玉,求问围观党的心理阴影面积。   就在附近藏着的隐元会成员一排:“……”   当然比他们更无语的还是神算世家传人,他没听说顾生玉是个这么能惹事的,难道对方就要在这里被三大派打死,这样他提前等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目前九天之一的变天君一大把年纪了,还为平时素未谋面,今儿第一次见面的顾生玉操碎了心。   “顾生玉……”   淡冷的声音,透着丝丝异域的腔调,顾生玉眼睛一亮,当场听出说话的人是谁了。   “卡卢比?”   “嘘,小点声儿,往东北方向走,我在那里等你。”   顾生玉嗯了声,然后尴尬道:“东北是哪边儿?”   躲在暗处的卡卢比:“……”   远处的树叶微微动了一动,在其他人看来只是被微风拂过的情景,落到顾生玉眼里当然知道是卡卢比在为自己指路。   顾生玉扫了眼周围盯着他的人,思考是到了展现神迹的时候了。   想罢,他抬掌一轰枫华谷一侧石壁,庞大内劲震裂巨石,留下一道大约三寸的清晰手印,震耳欲聋的裂石声,使得众人在恍惚的同时好似连大地都跟着震动起来。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顾生玉出手的方向,也有直接冲他袭击过来的人,但都被顾生玉轻描淡写的阻止下来,然后身形飘然而去,在场数千人居然都没拦的住他。   他就仿佛走错片场的绝世高人,打个酱油就再度消失,只留下一道震得人心神俱裂的掌印,然后再无证明他存在的痕迹。   谷内气氛少见的冷了下来,明唐丐众人互相看看,再一次挥起武器。   既然是走错片场的,我们也把他无视了吧!   事实证明,人们在面对不能理解的状况时,第一反应都是装作没发生过。   顾生玉绕了几圈才找到站在树下的卡卢比,他穿的还是那一身斗篷装,露着胸肌腹肌,鉴于最近顾生玉也惯了这种装束,倒也不认为外国友人豪放了。   挥挥手打个招呼,“好久不见啦,卡卢比,”顾生玉亲近的伸手出去,一个劲儿飞眼神,等到卡卢比试探的做出同样的动作,他才一下子拍了上去。   “啪!”   顾生玉:“好了,叫我过来干嘛?”   卡卢比动动震得有些疼的手掌,眼神奇异的看着他,仿佛在说你真不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顾生玉眉目舒展,笑意吟吟道:“谢谢你为我担心。”   身为明教一派的卡卢比能够帮助他这个中原人,本身就代表不俗的交情,顾生玉心底领情,就是……“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卡卢比在处理和于睿无关的事情时向来沉默寡言,听到顾生玉的担忧也仅仅是摇摇头,并未说什么。   顾生玉无奈道:“闷葫芦啊你,有些日子没见,你怎么一点儿没改进,这样是不招女子喜欢的。”   卡卢比疑惑的问他:“是这样吗?”   顾生玉顿了顿,若有所思:“不,也有女子就喜欢你这副酷酷的范儿。”   卡卢比这下子知道对方纯属是在没话找话调侃自己,他当即转移话题。   “你怎么会来这里?”   顾生玉笑道:“如果我说走着走着迷路了你信吗?”   卡卢比摇头:“我不信。”   “好吧,”顾生玉摸着下巴,咂咂嘴,“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告诉我附近到底有多少人在观望这里的形势吗?啊,你只需要把最人畜无害的那个指给我就行了。”   最人畜无害的那个……卡卢比想想,看向枫华谷上方。   顾生玉跟着望了上去。   妥了。 第76章   触目所及皆是云层,但远离战场才是懂得明哲保身的神算后人, 而且人畜无害……当个神棍不人畜无害能好吗?   顾生玉回想有关于“神棍”的三条潜规则, 全是有关于形象设计的。   不走仙风道骨路线, 就要让自己显得朴实无华,必要时候高深莫测, 这地方的神算后人较之他的“老师”明显对第二条颇为深研……哦,顾生玉本人是走第三条路线的,具体请看第一卷 。   想到这里, 他看向卡卢比, “身为明教的人, 接下来你不参战可以吗?”   卡卢比想了想道:“我应该还需要打扫一下战场。”   顾生玉了了。   “那我就先自己上去了,等你的事弄完咱俩一起喝酒去。久别重逢, 别跟我说客气话啊!”说着用手肘怼怼卡卢比。   这动作弄得他冷硬的神色微微缓和, 卡卢比点头道:“好。”   顾生玉得到肯定的答案也不含糊, 身若展翅大鹏, 拔地而起,身法好似凌空虚度, 视树冠林木于无物, 一路纵入云间。   卡卢比即使眸子是赤色也不意味着他能够望穿云海, 因此他扫了两眼儿便再次回到属于他的战场。   待到顾生玉彻底脱离了战局, 自云海中抽身而出, 一片白漆漆中乍然飞出一道深色身影,将观望天机中的神算老头当场吓背过气去。   搞得顾生玉一上山来不及做什么就先开始急救,过程也是糟心的, 好不容易把人弄回来,手就被扒住了。   神算老头:“少年人,看你骨骼精奇,传我衣钵,继承九天秘鉴可好?”   顾生玉诚恳道:“老爷子,你看我就那么像是适合托孤的人吗?”   神算老头还真凝神观望了他的面相,然后……抓的比之前更紧了。   顾生玉:“……”   离了宗师系统也摆脱不了被前辈高人握手传功的桥段吗?   差点儿死鱼眼的他头疼的拍拍老爷子,“有啥话,能好好说吗?”   神算老头没想到此人如此接地气,也老老实实站了起来。   正巧枫华谷上有一凉亭,两人摆脱了席地而坐,体会旷野淳朴的窘状。   神算老头刚坐下,先舔舔嘴唇。   顾生玉秒懂,这是渴了。四下寻了寻,起身到达亭外挑了两块大小正合适的石头。并指成刀,将中心掏去,在最大的那块边侧开了个口子。又入附近的山林中半响,等他再现身,手里三颗犹带水渍的青石,一捧清澈的泉水装在一个不小的木桶中,看模样,显然是挖树根制作。   神算老头就这样眯着眼睛,看他忙忙碌碌不一会儿就给亭子里添置了不少东西。   简陋的小亭在顾生玉的一来一往下可谓变了大样。   桌面石炉烧着小火,顶头略小的深灰色石碗被洗刷干净注入清泉,三块水底鹅卵石则被放入烧沸的水底。   待到蟹眼汩动,顾生玉选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为两人面前的木杯里倒入煮好的清水。   身侧树桩制作的木桶边缘被放了一柄木勺,这是为了给小炉加水用的工具。   神算老头将清冽的石露呷入口中,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这全套茶具都取自这山真是再好不过的雅趣和滋味。   口里的清泉甘甜可口,回味间隐带溪水流动的活力,真是让他这个老头子都发自心底的畅快起来。   情不自禁的连声道好,他摸摸胡子道:“小伙子,老夫乃赵家后人,一手神算变天动地,不知你愿不愿意继承老夫衣钵。”   顾生玉默默喝着水,闻言瞥他一眼。   “我是被个叫唐简的老头指使到这里来的,他拜托我保护神算世家的后人看来就是你了。”   “不,是你!”   顾生玉:“……”   赵老头捏着胡子道:“我决定把神算之名传承给你,可别拒绝啊,这是你救了我之后应得的。”   顾生玉:“……能说点儿实在的吗?”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赵老头不乐意的板起脸:“怎么?你不愿意吗?我跟你说,一卦鬼神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小时候用的尿布是几成湿都能算出来?”   顾生玉无言片刻,道:“肯定是干的吧。”   “咳咳咳……”赵老头顿时猛烈的咳嗽起来。   顾生玉无语望天,摸出三枚铜钱,摆了个周易后天八卦起手的阵势。   赵老头一看这架势立时不咳了,明白自己这是遇到了行家。   掂量着铜钱不多的分量,顾生玉感叹自己也有好久日子没用过这东西了,一面面不改色的扔了出去。   非一般的韵律,看的赵老头眼前一亮。   就见铜钱分落行周,走阵势于旋眼,看山水还嫌泽南,密金无土,略怪异。   他不由望向顾生玉,想知道他到底策得什么,会出来这么一个诡异的卦象。   那里想到顾生玉扫了两眼就对他说道:“你有事需要我帮忙,就是这件事?”   赵老头一愣。   顾生玉道:“我奉劝你有话直说,对我来说,算计也许不是什么大错,但隐瞒就是罪无可恕。”说罢,杀气隐隐泄露出来。   这仿佛屠戮杀神成尸山血海的可怕杀机,赵老头立马识时务的招了。   然后顾生玉听到一出……来自九个青年策划的年度大剧。   这九个青年全称九天,九天是做什么呢?还听赵老头一一道来。   最早的九天成立于南北朝时期,九位年轻人各有奇才,有的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有的是剑术无双的大侠客,有的是用兵如神的兵法家……   顾生玉听到这里——“哦,我都懂。”   赵老头顿了顿继续了下去,也不知道老头是不是在心里腹诽顾生玉嘴欠。   总之,九天在他的描述中,是一个聚集有九位绝顶奇才的地方。他们秘密操控天下大势,结束乱世,平衡江湖局势。一心为国泰民安,是有大理想的人物。   然而好景不长,九天经历过两次重大打击,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一是最初成立九天的时候,隋朝开国皇帝杨坚正是当时的九天之一。他在其余八人的帮助下统一天下,但他后来却反过来想要消灭帮助自己的八人。   虽然杨坚没有成功,但在九天之中也留下了不成文的规定——凡九天者,不为帝。   由于九天历代都会寻找继承人秘密培养,使其意志可代代传承下去,为此他们无形中积攒了不小的力量。再加上每一个九天之人都会掌握一部奇书,正是第一代九天著作的《九天兵鉴》,更是令这个组织超然于世俗之外,暗地里改变天下大势。   每逢乱世之时,九天还会暗中插手消弭祸端,个别势力崛起过猛,他们也会设局消除隐患,为了所谓的平衡,九天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说到这里,顾生玉插嘴道:“明教能提早一步得知丐帮和唐门的围攻也是得了九天的助力吧。”   赵老头没有隐瞒,点点头:“中原武林势力正在蓬勃发展,其速度远超国力,这样下去很容易影响大唐安定。”   顾生玉不置可否的道:“哦,隐元会是你们的人。”   赵老头:“……”吞了口唾沫,“你怎么……会?”知道的。   顾生玉斜睨他,仿佛知道他没吐出来的三个字是什么一样道:“别把我当傻子好吗?能有把三大势力操控在手的情报能力,也就是背景不明的隐元会最可疑了。原本不知道九天我还很纳闷,但一旦知道有这样的神秘组织在,隐元会背后到底是谁昭然若揭,所以咱们还是说点儿正经的吧。”   “你找我干嘛?”他总结道。   赵老头严肃说道:“我希望你继承我变天君的称号!”好嘛,老爷子讲述完九天历史也爽快摊牌了。   顾生玉这次没再打岔,“原因?”他挑起眉头,看样子很好奇是什么让这个人做出如此决定。   赵老头蹙眉说道:“这就要从九天第二次打击说起,虽然这次危机还藏身于迷影之中,至今未曾现身,但我已经卜算到九天会因此解散的未来。”   他抿了口已经温了的清水,组织好语言,说道:“我算出九天之中有人想要颠覆组织,为此我曾和我之好友炎天君柳风骨谈过,但细节处并未来得及说明……也是惭愧,我神算一脉向来隔代单传,若我要是出事了,比之其他九天继承会多出很大一段空白时间。所以我担心,要是幕后人以我为威胁,秘密害我身死,还有人能将这份秘事传达出去吗?”   “可信之人会否就是暗藏中的利刃,九天内部都已经不再可信,而我……也实在是放心不下我的孙女,”赵老头说到这里苦道:“下一代变天君。”   顾生玉总算在他说起自己的孙女时眉梢微动,他看向这名发鬓花白的老爷子。   “你是担心自己死后,你的孙女会被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暗害?”   赵老头点点头,给予了肯定。   “我神算一脉向来十卦无错,堪称一卦一精,所以我怕多多她会在不知不觉间落入奸人之手。到时我已身去,只剩下孤身一人的多多承担变天君的秘密,这让我实在放心不下。”   顾生玉道:“所以你想在孙女长大之前,将变天君之位交给另一个人。因为比起年幼的孩童,还是成年人的我更有能力防备来自暗处的阴谋。再加上你可能还有想过自己死后,我可能会看在作为九天之一带来的好处的份上,照顾一下你唯一留世的血脉,是这样吗?”   心思都被猜测干净,赵老头再无迟疑的点点头。   顾生玉道:“好,我接了。”   赵老头:“……咦?”   顾生玉淡道:“我虽然懒得搭理江湖中事,但我不可能看着一个小女孩失去自己的亲人。既然变天君这个称号现在是烫手山芋,那就把它交给我吧。反正,我可能也有些事情要调查。”   赵老头:“呃……你……真的愿意?”   顾生玉奇怪道:“你还有什么需要怀疑的地方?”   赵老头被问的哑然,片刻后,才说道:“不,只是觉得你太好说话了,我有些、实在是……”他激动的语无伦次,连喝好几口水才压下波动的心情。   顾生玉呷了口已经凉了的泉水,桌面上小炉不知何时已经烧掉了最后一块木炭。   山上的风拂过他的长发,眉目清透,一改平日的随性无畏。唇边淡泊的弧度,居然有种遗世旁观的出尘轻慢。   顾生玉道:“我应该谢谢你提供的这个机会,因为听到你的话我才意识到,之前一直盯着我的一股势力,可能就是你猜测中的九天叛徒。而我要把他抓出来,不过举手之劳。”   赵老头悚然一惊,颤抖的手指指着顾生玉不断的颤啊颤啊……   “你、你、你……”嘴里还不断跟着频率重复着你字。   顾生玉对此笑态促狭,“难不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赵老头脸色僵硬,摇摇头:“你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顾生玉回以仿佛打哑谜一般的话语。   “你这是在小看我,还是在小看你们?”说到这里,伸手拿起木勺取水,加入碗中,内力在破口处一吐,火焰再度燃起。   仔细一看,居然是火苗绞着余灰再次焚烧起来。   这一手看的赵老头心底暗骇,暗道此人实力已达闻所未闻的境地,不知昔日吕祖可否与其同平。   顾生玉姿态写意,风流仿佛自指尖滑落清泉,一举一动分外赏心悦目。   这是他许久未曾拿出来的气质,这是历经荣宠被两代江湖奉为天下无双滋养出来的神韵。   ——普天下独一个儿!   就是这个意思。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九天,他们组织本身的神秘性质,就不可能让每个成员感受到来自整个江湖的追捧。   所以顾生玉这份宠辱不惊,暗地里流露出来的游刃有余,才是让赵老头讶异的主要原因,同时亦是感到超出控制的惊惧。   惊的是何时被这人发现的,这可是无数大势力的手笔,为的就是不着痕迹的观察他,圈养他,惧的是,幸好自己虽说心思不正,但也没生出利用算计的邪念。   因此,赵老头压根不知道,当他心底冒出庆幸的念头时,就已经是落入顾生玉给他设下的局里面了。   是的,没错,到顾生玉寻到这里开始,一个使赵老头心悦诚服的局面就已经被打开。为的是恩威并施,不知不觉间令他臣服,继而让赵老头吐出更多秘密。   相信整个江湖都不会有比神算世家的后人,知道更多武林秘闻的了。   其实细细品起顾生玉见到赵老头之后的对话,无一不是有模棱两可的意思,随便对方怎样理解都能自成一套内容。   再加上,制茶具是恩,泄杀气是威,助对方是恩,余灰生火是威,而今他表现出这等天下无双的气势也是威。   赵老头现在一点儿也没意识到,只要顾生玉再做些什么,他知道的东西都会被挖出来,直到肚子里干干净净,不再有一丝隐瞒。   拿眼神拿捏着赵老头,顾生玉无人看懂的平静神色深处是浓浓的趣味。   他好似生出了一些本不该属于平凡人的想法,可是那又怎么样?   平凡,不凡一字之差。   心底想着,眼眸一瞬间深邃无底,乌黑寡淡,瞧得人暗暗心惊的同时,亦有威服在他身下的魄力。   赵老头捏着胡子的手一抖,生生拽下一根平日里宝贝的不得了的胡子。   苦笑着,他说道:“我们怎敢小看您呢,长生不老的仙人,九天之上的顾先生。”   顾生玉抬眸,眼底已是了然。   三个月后。   枫华谷一战给中原武林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至今让江湖人摄于明教之威。   而主要行动的两派,失去帮主的丐帮差点儿一蹶不振,整个派内一片散沙,估计最近十年是再难恢复鼎盛时的影响力了。   唐门也遭受到不小的打击,门主唐傲天双腿尽断,终日依靠轮椅行动。此战中更是失去数十位唐家兄弟,这是独守一偶的唐门几十年来第一次有这么大的伤亡。不过拜此所赐,江湖如今各处都在疯传唐门在和明教一战中是如此成为抵抗魔教的核心主力的。   各派势力在对这怪异的刺客世家升起难得的好感之时,也在和明教势如水火的对峙中,终于动了组织另一个势力牵制恶人谷的念头。   想想当年武林辉煌时期,门派强人层出不穷,新生势力更是遍地花开,怎么能想到不过区区十几年,一个明教就打压的中原武林喘不过气来。   他们要还是执意于与恶人谷的内部斗争,堂堂天朝上国,岂不是要被外来门派欺到头顶上来?   个别心有远见之人已经存了再立一派对抗远在昆仑活动的恶人势力的念头,剩下的其余人力则集中起来,将明教赶回老家!   继开元惨案之后,枫华谷战役的惨烈终于警醒了之前散乱的武林,几大门派也终于意识到如今已经到了何等危险的情况,该是时候齐心协力对抗共同的敌人了!   虽然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但出于某些矜持的考虑,这个话题还未有人主动提出来,依旧沉酿着等待着变化到来,而第一个主动站出来的人,势必会是这个势力的领导人,带头与恶人谷相对。   这算是汉人自古以来就有的习惯,就是在顾生玉看来实在很……大家都懂,必要时候太耽误事了。   端着酒盏,翘着二郎腿,顾生玉一毁形象,谁都别想拦住他。   但目前肯定没人拦他,因为什么呢?因为他现在所在的,正是内部黑社会的唐门。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就要提起顾生玉连唬带蒙,吓得人家老人家答应在下次九天聚集的场合,带他出现宣布他是下任变天君之后。   由于和卡卢比有约,然而久等人不至,他不得不再入枫华谷。   然后在一堆尸体里找到卡卢比的留言,还有一个断了腿的唐家堡高富帅……嘛,虽然没有高了,毕竟腿都断了。   因为被爽约所以目前有空,再加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缘由,他还是把人抗回了目前居住的酒家。   然后在唐门的人找上来之后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治疗他们家昏迷不醒的门主,接着被半信半疑的唐门小哥带走。   毕竟从唐傲天身上的伤势看来,他确实一直有在接受治疗,而且伤情并没有继续恶化。   所以顾生玉就这么成功潜入进从无外人的唐家堡内部。   这简直是亲身示范怎么打开唐萌萌的门,而且门都打开了,距离撬开窗还会远吗?   想当然的,从那些戴着面具但不掩饰眼底好奇的炮哥,炮姐们身上就能得出答案。   他一喝起酒来,满身的狂士风度简直毫无掩饰,正和这群在蜀中占地为王的高富帅,白富美们的口味。   而且还有一点儿加分就是,他们的机关小猪都很黏他。   顾生玉灵巧的手指每每都能将小猪的状态调到最好,最高纪录时候,小猪内部弹出机关能比平时快出三秒。别小看这三秒速度,唐门出手一向以快决定胜负。一秒的功夫,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也就是如此,喜欢机关暗器的炮哥一下子发现自家来了个技巧大师,不去切磋实在可惜!而矜持高冷的炮姐们,发现她们每次有需要时还没开口,这人就已经发现她们的意图,体贴的什么都没说,就已经把忙给帮上了的时候,她们的好感度几乎是飞快的在被刷成满值。   对比那些口花花的风流才子,顾生玉这种说起来好听的天花乱坠,不说时候又沉稳可靠,长相还分外俊俏的类型,才是这些炮姐的心头所爱。   炮姐们爱在心头口难开,故而和顾生玉虽然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内心深处,其实已经在考虑抢回来当压寨夫君的具体实施步骤了。   幸好在她们夜袭之前,有人提醒了顾生玉来此的目的。   那就是断了腿的唐门门主唐傲天。   唐傲天推着轮椅缓缓滑动到顾生玉面前,顾生玉喝着酒眼皮也不眨一下,但好歹尽了医者的义务,在唐傲天想要拿酒的时候出言阻止。   “你这身体还是别喝酒为好,酒水性热,喝下去之后全身血液流速加快,你这刚好的腿可受不了这么折腾。”   说着这话的时候,大袖摆一飞,一整碟清澈干冽的好酒就被喂进了自己嘴里。   喉结滑动,手指白皙,嘴角水渍被他眯着眼睛一抹,若不是眼尾少了那一抹樱色,他能一瞬间化身吃人的绝色邪魔。   唐傲天险些堕入那双深沉乌黑的眼瞳里不可自拔,幸好他自制力惊人,硬是回过神来。   顾生玉见状微微一笑,抬手在眼睛上一拂,能迷得唐傲天心神大动的眼神顿时平凡无奇起来。   虽然唐傲天因此松了口气,但少了邪魅之色的顾生玉反倒更加令他心生忌惮。   同时心里纠结的想着,到底是什么功法,居然如此邪门!   回想刚刚不自觉表现出来的痴迷,如同遇到初恋一般的情念动荡,他骇得不得了。尤其是他内心深处居然还残留着刚才的心动,差点儿在回忆之中再次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   想到这里,唐傲天忍不住将眼神投给顾生玉,神色探究。   整个灵魂都被牵扯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他至今还对第一次见面时候被这人随心所欲的控制感到心有余悸。   那种发自内心顺从他,爱慕他,眷恋他,就该整个人都属于他的那种臣服雀跃感,完全不是他唐傲天!   可偏偏顾生玉似乎只在他一人面前使用过这种诡异的功法,其他唐门再无一人遭到毒手,这就让他忍不住想要知道,这个人到底对他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想要利用他——陷害唐门!   顾生玉无视掉唐傲天眼里暗暗浮动的戒备,他想着自己在救醒唐傲天时候下的暗手是不是弄的重了点儿。   自己使用的功法并非什么特别,就是当年曾对李渊他们用过的“眼”而已。   就是没想到破碎虚空后,他对道的理解越发深刻,“眼睛”的威力无形中增强数倍。   久违出一次手,就把唐傲天陷害成痴迷救命恩人的痴汉,想想也是醉了。   喝掉一碟酒水,顾生玉注意到四周正有越来越多的视线飘过来,无疑这群人都在怕唐傲天对自己图谋不轨。   说起来也够糟心的,这些唐萌萌眼里的自家门主到底多丧心病狂啊?   顾生玉光是分辨一下这群人的目光到底透出怎样的含义,就忍不住想要同情唐傲天了。   这娃悲催的,以后还能好吗?   虽然未来还很久远,但唐傲天的悲催似乎已经从现在开始了。   腿断之前身为唐门里的佼佼者,唐傲天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周围那些弟子投过来的眼神,被视线扎的如芒在背的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委屈。   他自己也是纳闷了,怎么都用这种防备色狼的目光盯着他,他就算要做什么也是对貌美如花的大闺女好吗?更别说眼前这个是男的,他们还是在外面,自己又不如狼似虎到不挑地点。   事实证明,每一个蜀中人都有一颗放荡不羁的内心,唐傲天年轻时候也这么“豪放”过。   顾生玉低咳两声,唤醒久久不语中的唐傲天。   “找我什么事?”   唐傲天回神后,第一句话就是……“你要走了?”   顾生玉笑道:“怎么,舍不得我?”指尖一挑下颚,凑到唐傲天近前,吐出的气息都是酒味,勾得人不自觉的想一直醉下去,“你给明教送消息的事情,还是藏的再严实些最好。隐元会那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哪天就把这个情报明码标价的卖出去了。到时不管你求的是什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本唐傲天被顾生玉蓄意靠近后吐出的酒气引得目露痴色,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就立马如一盆冷水在入冬之月倾盆浇下,遍体生寒。   唐傲天攥紧手掌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顾生玉笑意盈盈的用小指勾起他脸边垂下的黑发,神情中有种别样暧昧。   可这副样子落在唐傲天眼里却再难生出旖旎,那双黑沉黑沉的乌瞳之中,到底藏有多少危险是他想都不敢去想的。   “唐傲天,你知吗?有一个人最了解你,而那个人恰恰与我相熟……”   顾生玉说到这里,唇畔凑到唐傲天耳边儿开合。   远处警示中的弟子只能看到他们姿势暧昧,却分辨不出他们到底交流了什么。唯一能够判断的是,门主在对方离开前的一秒,瞳孔无意识收缩,好似十分惊惧。   “顾生玉!”唐傲天惊疑不定的望着他。   顾生玉低笑两声,整个人撤回原位,姿势还是那么不桀随意,托着纯黑酒碟的手指透出一股子生煞的冷意。   “别怀疑,我是个要名誉的人,在这点儿小事上不会骗你。”   “小事!”唐傲天难以置信,试想看看,有个人告诉你自己失踪多年的父亲的消息会是一件小事吗?更别说这个父亲还是江湖至今唯一的武林盟主,是盖世大侠唐简!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唐傲天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他面部肌肉都僵硬了。   哑着嗓子,唐傲天来不及判断这个情报的真假,只顾着追问道:“他真的还活着?你是父……他派来的人?”   顾生玉斜睨着他,什么叫派?   加重语气,他道:“我是他请来的,唐傲天你怎么想的我不管,我只希望你别沦为别人的棋子,然后给你父亲带去危险。”   唐傲天皱起眉头:“怎讲?”   回想自己一直以来坚持在做的事情,他到现在都没认为自己做错了。   出卖丐帮兄弟换来明教的青睐,而且这么做了还能在中原武林之中卖好,对唐家堡以后的发展形势有多么大的助力根本不用说。   也就是因此,他才不能理解顾生玉话里的意思。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赢家,哪怕这场胜利付出了自己的一双腿,他还很年轻就注定一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可他就这样偏执的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值了,太划算了,看的顾生玉都看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傻?”顾生玉拍拍桌子,声音都被束成了一线,外人听不见。   两人的声音在他的控制下都在这座小亭子里传不出去,即使想偷听根据嘴型也难以判断他们交谈的内容。   顾生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直言说道:“你到底懂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唐傲天一言不发,显然不认为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对。   原本顾生玉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心志坚决的唐傲天,但架不住顾生玉刚给他带来自家失踪多年的父亲的消息,而这个父亲可谓他从小到大的偶像。他现在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超越父亲,超越这个即使消失了,还让他的光环笼罩自己十数年的男人。   在他心底拥有如此不同地位和高度的唐简,才是唐傲天一言不发,乖乖听顾生玉讲话的原因。   虽说这对顾生玉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他现在很头疼的看着唐傲天那张英俊又带着深深阴鸷的脸。   换句话说就是油盐不进。   这副模样恐怕没被其他唐门人看到过吧……顾生玉思忖着,要是看到过,这人在唐门这种封闭家族内部的评价绝对不会好,而且对付这种一门心思撞南墙的人只有一种方法管用……   在唐傲天看来,顾生玉的表情陡然多出几分不好惹的思量,没等他下意识摆出警惕的模样。   顾生玉已经深沉道:“我不是你爸,我说什么都不管用,所以你等着,我让你爸来收拾你。”   好整以暇坚决执行“你说了,我就是不听”政策的唐傲天傻眼了。   “等等!你不会真打算这么做吧?”   顾生玉站起身,身段笔直,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却偏偏在唇边挂起一抹恶劣的笑弧。   “你可以认为我懒得帮别人管儿子,至于会不会成真,你猜啊?”   唐傲天:“……”   我特码猜什么猜!   一言不合告家长人干事?   迎着唐傲天惊恐不已的目光,顾生玉爽声道:“懂吗?你的小辫子都在我手里,包括你当日抓着我手不放。想想看,唐简若是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抓着男人手不放的变态,他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清理门户呗。   唐傲天呆滞的望着顾生玉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掌,那只手是真好看啊。   骨骼匀称,手指修长,肤净色白,线条浑然天成带着一股优雅的味道。   但是唐傲天却想起了之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记忆。   那是他被带回唐门救醒的那个下午。   昏迷不醒的门主终于醒了,全体门人都十分兴奋。有人特意通知唐老太太告知这个好消息,也有人在他身前问他感觉怎么样。   就在这一片欢喜雀跃中,自己一把抓住安静给他诊脉的顾生玉衣袖,在他挣脱的时候更是用力捉住他的手,死死不放。   然后在一双双呆滞眼睛的见证下……自己好像说了什么来着?   说了什么?   怎么想不起来?   知道那句话才是他陷入痴汉狂魔深渊的原因,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他就是想不起来。   正巧,顾生玉不咸不淡的声音飘入耳中。   “你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哦,原来是这句话啊。   原来是这句话啊。   原来是这句……   原来是……   子啊,赐我死吧!   唐傲天头一次这般恨不得立马就去见自己死去的娘。   脸都没了!   顾生玉淡定看着唐傲天一脸“从未想过人生可以如此绝望”的表情,微妙的笑了笑。   他个人是对唐傲天没什么意见的,阴谋暗算,野心权欲,本来就是这个江湖组成的一部分,若因为这件事就判断一个人的品性好坏,那也未免太偏颇了。但是唐傲天背叛结拜兄弟这件事,铁定会惹怒一把年纪还正直热血的唐简。   为防万一,他牺牲一下自己的形象,等到唐简回来第一件事绝对不是处理唐傲天长歪这件事,他最先操心的十有八九是唐傲天长歪的性向。   唐简可是一脉单传,打死了唐傲天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儿子去?   而且,也就是最关键的原因,这件事里有没有九天的插手还不一定呢。   以外教抑本土势力的大手笔,怎么看怎么像是那九个以平衡为己任的神秘人士导演出的剧本。   现下只要再看看目前如日中天的明教最后会是怎样的下场,自己差不多就能分析出其中到底都有谁在插手,谁在图谋不轨了。   哦,对了,他差点儿忘了自己也是九天之一来着。   变天君啊……   自己要不要搞发大的?   坐在他身前生无可恋状的唐傲天突然打了个哆嗦,刚被顾生玉恶趣味调教过他惊恐的望着此人脸上微妙起来的神情。   那笑……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唐傲天。”   骤然被点名的唐傲天差点儿尖叫出来,毁了唐门门主沉稳庄重的形象。   “什、什么……”   虽说这磕磕巴巴的模样也不剩多少威严了。   顾生玉托腮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先不让唐简过来,死缓和立马死刑,你选吧。”   唐傲天:“……”   这有选择的必要吗?摔!不都是一个字——死吗!   哪里想到顾生玉就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一样,笑眯眯说道:“懂什么叫空间距离吗?死缓你起码还有戴罪立功的余地,等到唐简回来,你不至于被当众扒了裤子打屁股。当然最大可能还是死法不那么可怕的差别而已,但即使如此,你也打算拒绝我的好意吗?”   唐傲天:“……”   顾生玉:“呵呵。”   实在是他的话说的太有道理,最后唐傲天铁青着脸签了卖身契……啊,不是,是以仅限于自己一人,不牵涉唐家堡为条件答应了顾生玉的提议。   真是一举两得,可喜可贺啊! 第77章   在顾生玉决定离开唐家堡的时候,虽然没有夹道欢送, 但临走之前, 每个唐门高富帅, 白富美主动送上来的东西那都是不少的。   全部挂在身上,顾生玉能成为新一代时尚大师, 传说中的武器架子。   没错,唐萌萌们送的都是各种暗器,有种效果非同一般的化血镖还是他和唐门中人一起研究出来的, 如今被当成谢礼送回他手里。   觉得自己要是捧着这一堆玩意儿出去, 再怎么宽袍大袖也一定飘逸不起来的顾生玉, 严词拒绝了礼物,表示自己医者仁心, 救人乃是天职, 不需要如此夸张。   但还是被热情的少数民族大家庭包围了好久, 可能还被吃了不少的豆腐, 但是在晚间宴席开始后,他借着拼酒的功夫也差不多都摸回来了, 因为最后还站着的唯一人就是他。   那一瞬间的高处不胜寒, 顾生玉记忆犹新, 毕竟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记忆再差也忘不掉。   走出唐家堡, 回眸一看,望见唐傲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顾生玉心想, 此人一定在心里腹诽,我有一句妈卖批不知当不当讲。   不过仔细想想他的为人,觉得他可能没这么潮顾生玉也就不以为意了。   “顾先生!”   就在他回头之前,打断他不着边际乱想的是一枚树叶型的飞镖。   镖速不快,所以顾生玉轻松接住,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优雅的弧度,两指相合夹住翠色的镖身,放到鼻尖轻轻一嗅,神色迷离,颇有一种闻到扔镖人发香的轻佻俊美。   扔镖的炮姐当场就脸红了,其余唐门众也整个人都不好了,幸亏有面具挡住大家的脸,她才能严肃的开口……呃,看起来很严肃的开口:“不知道顾先生当日说,看见木桩不动腿,唐门木桩是情缘是什么意思?”   显然,这位炮姐是枫华谷之战活下来的精英之一。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所有唐门感同身受的望向顾生玉。   “……”   虽说知道自己在风靡唐家堡的同时,也有一部分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分外诡异,但没想到居然是枫华谷之战中的幸存者。   顾生玉搓搓下巴,丝毫没有被数十名唐门盯着,一不小心会被暴打的担忧。   淡色的唇上挑,黑色的发被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带到腮边,漆黑瞳眸与白皙的肤色,有种水墨画的韵味悠长,仿佛毛笔蘸过墨汁点过清水,自宣纸上拉长的一道由深变浅的线条,触目惊心,浓墨淡彩。   “友人所说,做不得数,要说为什么会提到这件事……”深瞳乌黑,扫过诸位唐门门人,随即莞尔拱手,作了个揖,顾生玉道:“实在是因为唐门行事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就想调侃几句。”   被他的眼神飞到的人心脏下意识露跳一拍,不分男女的魅力,惹得唐萌萌呆呆的望着顾生玉,连他说什么都没注意,光顾着看他的脸了。   而那个扔出飞镖的炮姐更是被重点关照的对象,顾生玉低沉撩人的嗓音就好像在她耳边响起一样……   “如同这位姑娘,率直的言行,让人忍不住想要知道,面具后面,又是怎样美丽的一名女子,是否如作风一般英姿飒爽。”   说完,拂一拂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趁所有人呆然的瞬间,麻利走人。   至于等他走后,才迟迟回神的唐门众人又是怎样想的,顾生玉认为自己一点儿责任都不需要负,毕竟——撩人无罪!   被他不分男女的气质神韵煞到的高富帅们无意识摸着面具,显然能够感觉到面具下脸颊的火烫,而炮姐则按着高耸的胸口,有种不把人抢回来实在天理难容的激动。   最后那个被重点关照过的炮姐,在同伴们接连捏脸捶胸按腰等动作下傻乎乎的冒出一句。   “娘,我能娶他吗?”   凭空被叫大二十岁,重点还是性别不对的炮哥面无表情的拍拍她的脸。   “瓜娃子,脑壳坏掉了,醒醒再说话。”   “哦。”   潇洒离去的顾生玉还不知道唐家堡门口闹出这么一出趣事,他主要行走的方向是一处热闹的谁也想不到的地界。   洛阳。   洛阳有天策府驻扎,更有神策禁军把守皇城,更是没有任何宵小之辈敢于破坏都城安宁,再加上安禄山,杨氏等历史中的奸佞仍臣服在大唐威严之下。   故而,现在还看不出几十年之后的乱世之象,俨然一副太平盛世的热闹繁华。   顾生玉长衣飘飘,好姿容,好气度,一进入长安,就引来不少头戴帷幕的女子频频侧目。   这个时候可没有后世礼教严格,女子抛头露面实属罕见。大家闺秀若是带着斗笠飘纱出门,也是和男子一般自在的。   更别说大唐民风开放,被女子当众示爱也不是少事,就是顾生玉头一次遇到,而且还是被个小姑娘……   他压力有些大。   顾生玉看着自己被抓紧的下摆,再看着那个一脸坚定,不屈不挠冲自家大人表示……“我就要娶……嫁他!你看他不是符合你们的所有要求吗?如果这也不行,你们就没有理由阻止我加入天策!”的女娃娃。   他的心中被“……”刷屏了。   追着女娃赶来的曹镖师下意识打量被四岁大的曹雪阳拉住的青年。   看气度很有风骨,显然是饱学诗书之辈。看模样,周正英俊,最绝的还是一双眼眸,他这个走南闯北的老镖师都看不透。看衣着,不算十分好的料子,但穿在他身上就特别有味道,果然还是气质和身材衬得好。从男人的角度看,这小子身材好到爆……啊,不对,等等!   曹镖师刚想肯定自己女儿的眼光,就想起这人年龄恐怕比曹雪阳大二十多岁有余。   他顿时一脸严肃的道:“不行,雪丫,你看这人年纪这么大,等你长大他都老的和你爹我一样了,乖,听话,跟爹回去好吗?爹给你买糖葫芦吃!”   顾生玉:“……= =”   曹雪阳坚定的说:“我不,我就不!你不让我加入天策府,想让我嫁人,我看这人就很好,你不让我嫁凭什么啊!”   曹镖师脱口而出:“万一是个人模狗样,狼心狗肺的呢!”   曹雪阳:“……”   顾生玉:“……”   曹雪阳口齿伶俐,虽然年纪极小,但已经知道为自己想要的东西竭力争取。但是他爹也实在是姜老人辣,一出口不仅把小雪阳怼的无语,还给旁边的顾生玉顺手插了一刀。   顾生玉认真思考:这人真不是故意报复吗?   俗话说的好,嫉妒是原罪,这老头别不是就为自家几岁大是女儿看上我这点儿小事嫉妒上了。   有些淡淡的感伤,有些淡淡的无言,有些淡淡的……头疼。   顾生玉苦笑着扯扯衣服下摆,道:“我并非狼心狗肺之辈,但说起人模狗样,我自觉长的还不错。”   曹镖师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误伤到人了。   曹镖师:“……”   顾生玉弯眸:“可否告知详情啊?”   曹雪阳噘嘴大叫:“爹爹大骗子!”   曹镖师:“……”   ……   “实在不好意思,”曹镖师一边苦哈哈的向抱着自己女儿的顾生玉道歉,一边引他在租住的小园里行走,途中路过不少同伴,都对这不一般的组合投以好奇的目光。   “曹老头,怎么回事?雪阳才这么大你就急着给她找夫君啦?”   “是啊,是啊!”   一些口无遮拦的人更是当场出言调侃,被曹老镖师不爽的怼了回去。   “都去干你们的活去!去去,别捣乱!”   “啊呀!”   这群年轻的小伙子立马轰然而散,能出声调侃曹老镖师的,也是镖局里资历最老的几个,见状眉眼含笑,忍不住摇摇头。   “曹老头,都说你心太急了。”   “都说了不是!”   “哈哈,”不打算将人逼急的几个老人冲顾生玉挤眉弄眼,识相的不再开口。   曹老镖师这才松了口气,领着顾生玉到了待客的外室,请人坐下,还送上煎茶,都是老口味,滋味很浓。   直到这个时候,他放下茶杯,搓搓手,不好意思的道:“雪丫,还不快下来。”   乳名雪丫的曹雪阳不满的皱起鼻子,“不要!爹爹大骗子!”   曹老镖师顿时哭唧唧的望着被曹雪阳黏着的顾生玉,一脸羡慕嫉妒恨。   顾生玉:“……能告诉我原因了吗?”心底叹气,都要习惯这父女俩的无理取闹了。   曹老镖师这才反应过来,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其实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曹雪阳看到骑大马的天策将士被其红衣长枪的气势所惊,吓哭了好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就一个劲儿要加入天策,怎么说都不行,铁了心要去的样子。   当爹的没办法,脱口而出一句你是要嫁人的,结果却被小丫头正正经经的询问什么是嫁人,嫁人要找什么人,嫁人之后不能从军吗?等等问题给问住了。   曹老镖师不得不耐心的一个一个解释清楚,到了最后,曹雪阳仿佛真的认了命,他也以为这就完了,却没想到,在城门口不远看到顾生玉,小丫头就一个猛子冲了上去,之后的发展,顾生玉自己也能圆上,就没有再说。   总之,就是一个当不成花木兰的小丫头自己的坚持。   想到这里,顾生玉低头看向曹雪阳毛茸茸的头发,伸手揉了揉。   “你为什么那么想去天策?”   曹雪阳一懵,她爹也没问过她这个问题,但是她确实从小就聪明,此时流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态,看起来真挺像回事的。   顾生玉见此再度说道:“是想骑大马吗?”   曹雪阳立刻摇头,她才不是想骑大马。   顾生玉又道:“是想穿铠甲吗?”   曹雪阳迟疑一下,还是摇头。   顾生玉道:“是想玩长枪吗?”   曹雪阳深深皱起眉头,稚气的小脸上不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顾生玉道:“你知道天策的马是做什么用的吗?天策的铠甲又是为什么才穿的吗?天策的长枪又是为了什么才挥舞的吗?”   曹雪阳认真看着他,摇摇头,她知道这个人是真心想要告诉自己一些东西。   顾生玉笑着摸摸她的头,再出口神情感慨。   “天策的马是为了踏遍山河万卷,天策的铠甲是为了护住李唐江山,天策挥舞的长枪是为了身后黎民百姓,而只有天策的红衣……是天策将士自己的血染成的。”   “会很痛哦,加入天策的话。”   曹雪阳也许还小,她听不懂更加深刻的内容,但她敏锐的读懂了顾生玉一番话中的含义,她用那稚嫩的声音,用最认真的表情,坚定的说道:“我不怕疼。”   顾生玉一下笑弯了眼儿,俊美的脸上做出这样的表情来,好似将初春的花色提早一步拿到手里给自己的容姿增彩。   小曹雪阳看得呆呆的,目不转睛,就连她爹曹老镖师都哽了一下,实在是没想过男人也有这般颜色。   “不怕疼,真是坚强的孩子。”他撑着下颚对曹雪阳说道。   顾生玉说着这话时与她的目光相对,没有一丝一毫面对幼龄女娃的轻视不说,其态度也是对待同龄人一般的平等。这让曹雪阳很舒服,也更加想听他讲话。   曹雪阳睁大眼睛,脆生生的说道:“你问了我很多问题,换我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她的表情好像在说,你都问我这么多了,我问你一个你总不至于不答应吧。   顾生玉看得失笑,故意说道:“可你一个问题都没回答上来啊?”   曹雪阳不带犹豫的道:“我小,我回答不上来,但是你大,你一定能回答的上来,而且你要是回答不上来我保证我不会笑你的!”   顾生玉这下子真是笑得不行,曹老镖师也一边儿无奈笑着,一边儿摇头,半点儿看不出之前还头疼的不得了的样子。   曹雪阳的童言童语又分外小大人的说话方式,别说,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可爱。   顾生玉点点头,“好,你说我答,我要是答不上来,你可不能笑我。”   曹雪阳庄重的点着小脑袋,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个承诺的分量。   “为什么女子不能从军?”   曹老镖师脸上的笑容一滞。   顾生玉扬起眉梢,说道:“女子可以从军。”   曹雪阳眼睛一亮,还没等说什么就看到顾生玉伸到她面前的手。   “?”   顾生玉道:“咱们两个掰手腕,你试试看能不能掰的过我。”   曹雪阳犹豫的望着他的手,迟疑一阵摇摇头。   “我赢不了你。”   顾生玉道:“这就对了,男子从军上战场,就如同你和我掰手腕,打从一开始就是必败的境地。而能活着回来的那些人不见得是赢家,只能说是老天开眼,放水了,迟早有一天还会马革裹尸。所以你明白了吧,你要是从军会是怎样的处境。”   曹雪阳咬咬牙,上手用力掰起顾生玉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一只手不够两只,两只不够半个身体压上去,身体不够两条小短腿还全力往上蹬,争取全身力量都放在顾生玉一条手臂上。   顾生玉被她弄的哭笑不得,“够了,我明白你的答案了。”   曹雪阳这才小脸硬邦邦的站直,瞪着他,“你也要劝我放弃吗?”   顾生玉道:“不,我只是告诉你,女子体力天生就比男子弱了不止一筹,而战场对男子来说都不下于地狱,对你来说更是一旦涉足就会小命不保的地方。正如你父亲担忧的一般,无论是作为战士,还是武者,身为女子的你都太弱了,最平安的未来就是老老实实嫁人,度过平静的一生。”   这样说着,他伸手弹了一下摆在面前的茶碗,“叮——”的一声响,纯黑朴实的瓷碗就这么凭空变作了齑粉,随后满碗的茶水流了出来,洒了满桌。   “所以,你明白了吧,光凭耍赖,是没办法保命的。”   这一手神乎其技,看的曹老镖师脸都白了,可小小的曹雪阳却目不转睛。   顾生玉做完这一切后问道:“女子可以从军吗?”   曹雪阳没有任何犹豫,目光灼灼的朗声道:“可以!”   顾生玉一下子笑了。   “有骨气。”   按理来说,一般小孩子早就该被他三番四次的说教打击的放弃想法了,更别说他还动了武力威慑。虽说冲一个小孩子下手恐吓不太好,但这小孩的心智非同一般也就不奇怪了。   还真是执着……心底感叹一声,顾生玉满含赞赏的说道:“那你知道你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吗?非是缠着你的父亲,非是执着想得到一个答案,你应该做的,你懂了吗?”   曹雪阳狠狠点头。   她要以女子之身变得比男子还强,这样她就算从军也没有人能够反对!   顾生玉赞赏的揉揉她的小脑袋,“很好,日后的女中豪杰,当属你一位。”   知道她了解的还很浅薄,但顾生玉并不着急,年纪越来越大她自然会懂得世道对女子“弱势”的顽固,到时还能不能这般坚定,就端看造化了。   不过……他想起这个小女孩说着不怕疼时的神情,眼底滑过欣然笑意,说不定事情不会那么糟糕,因为这小丫头可不像是容易妥协的性格。   曹老镖师:“……那个,先生,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一直没找到机会插嘴的雪阳他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   不妙!   顾生玉这才想起对话开始的原本目的。   干笑的被曹老镖师领出去训了半个时辰,他无奈的仰头望天。   也对,把人家闺女教导的更加不乐意嫁人也不怪人家爹着急。   这个时候就看出曹雪阳人小聪明劲儿不小的机智了。   在他爹没玩没了的嘚吧中,她迈着小短腿凑过来,眨巴着大眼睛说:“爹,我要学家传武功!”   曹老镖师的嘴瞬间就停了,低着头和自家闺女大眼瞪小眼。   一阵沉默过后,他说:“不从军啦?”   曹雪阳点头:“嗯。”   曹老镖师瞪大眼睛:“以后打算乖乖嫁人了?”   曹雪阳鼓着脸气道:“我才三岁!”   “哦哦,是爹想差了,太着急了,”曹老镖师立马在闺女不满的表情下狗腿的忘了继续追究,开开心心的道:“雪丫想学什么爹都教你,以后雪丫要做第一镖头,一样能骑大马,穿铠甲!不比当兵差多少。”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曹老镖师被曹雪阳把重点带歪,顾生玉叹为观止,直在心底赞这女娃人小鬼大。   在曹家父女的热情邀请下,顾生玉在这里蹭了顿饭才走,他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洛阳不比其他小镇,是有宵禁的。   顾生玉不怎么想招来天策府的注意,扫了一眼周围环境,抄袖拐进小道。   黄昏静寂的街道又有一个人影消失,引不起任何人的侧目。   使出轻功赶路的速度就是快,绕过巡逻的天策队伍,来到集合的地点,赵老头眯着眼睛坐在马扎上喝茶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眼前,顾生玉降低速度,犹如一道白云自青天缓缓飘落。   赵老头只觉打个哈欠,面前就多出一人。   “……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   顾生玉掸掸袍摆,笑道:“我以为你会说我是鬼。”   赵老头不开心的白了他一眼。   那天之后,这位神算后人就已经闹明白自己是被顾生玉炸了,但如今该说的都说了,意识到也于事无补,索性就看看这人到底想干嘛吧。   反正他就是个马上要退下变天君之位的糟老头,在阴谋下保不保得住性命还两说,操心太多的……就更活不长了!   赵老头心想,自己还想看一眼自家未出世的孙女呢,连小名都想好了,要是临死前也看不到娃娃的小脸,那才真是死不瞑目!   谁也不知道老头子心里戏这么多,一如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跟着九天的暗号绕过不少小路,来到真正的见面地点,赵老头都被累的只剩半口气了。   赵老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垂着两条干巴巴的瘦腿,差点儿破口大骂,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定这么一个糟心的地方!   “可算是到了。”   望望顾生玉面无表情的俊逸面孔,他嘴唇蠕动还是将破坏九天形象的咒骂压下,换成一句比较符合场景的。   赵老头话音落下,面前大门轰然打开,整体有如四合小院一般大小的聚集地看起来平凡无奇,却有一棵树龄高达百年的梨花树,而其余几人就分别或坐或立的呆在树下。   顾生玉打眼一瞅,发现来的人并不多,最起码加上自己也不够九之数。   是在怀疑我吗?   他想着。   赵老头颤颤巍巍走进去,四下看看,发现老友柳风骨没来,忍不住说道:“炎天君又没来?”   那几个或是打谱,或是望天的九天成员闻言都没有答话,还是从树上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   “你不是知道,他向来不耐这个。”幽天君冷冷回道。   “想他碰一次头真是难!”阳天君周墨挂着一脸和气生财的表情,乐呵呵的笑道。   赵老头翻个白眼,“你个钱串子来了,另个金元宝呢?”   周墨一挺肚子,十分自得,似乎他非常喜欢赵老头给他起的外号,闻言更是乐道:“朱天君之前传来消息说不过来了,离得太远,舟车劳顿太损失买卖。”   赵老头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们这群活在铜臭世界里的人啊。”   周墨不以为意,笑脸灿烂的道:“别说我们了,说说跟在你身边儿的这个。不是说是新一代变天君吗?你什么时候流落在外这么大个孙子了?”   此话一出,梨花树下几人的目光都对准了顾生玉。   其实在他走进小园的时候,其风姿气度就已经暗暗吸引了九天之一的注意,那就是苍天君方乾。   方乾之前刚得了天下第一奇人的称号,正是意气奋发的时候。再一瞧顾生玉气度不凡,又可能是以后的同僚,眼底就带了几分趣味。   至于在他之后眼露玩味的,则是藏身于花枝之中,仅仅露出一团模糊黑影的幽天君无名。   无名对顾生玉的关注,可不像是方乾那么简单。   想起隐元会收集到的那些资料,无名寡淡的眉目间阴鸷萦绕不去。   有关于顾生玉其人的消息真真假假,什么都有,但有一点儿却是“众人”皆知,此人的实力想必非常强,强到……   他看向树下停下打谱的方乾,眼里闪过谋划的诡色。   顾生玉冲着几人招招手,算是回应了赵老头家“大孙子”的称呼。   他倒是神态悠闲,赵老头整张脸都快绿了,抖着嘴唇指着这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怒道:“胡说什么呢!”   周墨哈哈笑道:“别生气别生气,这不还是你突然通知我们说选定好下一任继承人的关系吗?你家那点儿规矩我们可都清楚,孙女都还没出生呢,忽然冒出个继承人,你总要给我们个解释!”   再有,谁也不能保证这新加入的变天君是能代替赵老头的优秀算师。   听出他的暗意,赵老头嗫嚅几句,显然是在腹诽这群人不安好心,但提到正事,他便不再多言,说起顾生玉和他串通好的理由。   搬着马扎坐下,最好的那两块大石头都被方乾占据,剩下这几个在外面都是家大业大的家伙居然一个个蹲在小板凳上唠了起来,看起来还没有丝毫不自在。   说起来周墨能成为天下钱庄的大老板,这份不计身份的率然恐怕起着相当多的作用。   一般大老板肯定没有他蹲马扎蹲的那么熟练的。   那可真是红袍一撩,大肚子一挺,蹲的大马金刀,别有一番气势啊!   周墨爽快道:“说吧!”   赵老头叹道:“我家的规矩你们都知道,系传隔代,我孙女还在我儿媳妇的肚子里,我这把年纪说不定等不到她出生就有个好歹啦。”   这算是一个隐晦的警告,但显然没被人听出来。   周墨虽然听出了不妙的意味,但还是没往九天里面有叛徒上面想——话说一般人也想不到这上面,他皱眉道:“神算世家向来长寿,你这么咒自己也不怕真的短寿,还是说你预感到了性命危机所以整个人都不好了?总之,你还是说点儿实在的吧。”   赵老头低低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谁知道呢,”模棱两可的说完,就开始介绍起顾生玉的身份。   没有编造的太夸张,而是着重强调了他不逊于自己的卜算能力,作为变天君绰绰有余。   方乾听他说完,感兴趣的开口道:“能让赵家人甘做陪衬可不简单,小子,你叫什么?”   顾生玉抬眼他,没有纠正“小子”这个称呼,严格上计算,他年纪说不定比方乾还大。   “顾生玉。”   “顾生玉吗?”方乾呢喃道,然后扬眉看他,“没听过。”   顾生玉闻言淡淡眼神对准梨花中的黑影,雪白和灰黑对比鲜明。   “若想知道我的消息,幽天君那里恐怕会堆积有大量情报。”边说边看向终于有了动静的黑影。   不少梨花在无名的动作下提早零落,但实际上他的动作并不大,只能说是开放的花朵太娇嫩,经不得一点儿摧残。   无名嘶哑着嗓子说道:“是有很多,想知道的话,根据情报等级价格不等。”   顾生玉好奇道:“最贵的那一条需要多少钱?”   无名眼神微动,冷淡的说道:“五千万……黄金。”   周墨惊呼:“呜哇!”这价格,太贵了吧!   方乾眼角一抽,赵老头呛到了自己,顾生玉见怪不怪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啊!”周墨毫不掩饰他的震惊,“这恐怕是隐元会有史以来最贵的情报了吧?有财力购买的除了当今皇室就剩下那个财神朱天君了啊!”   方乾回过神,无意识握紧棋子道:“还有你,阳天君,天下钱庄大老板。”   周墨当场摇头:“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我能赚钱,但出的也快,一下子让我拿出这么多金子我是办不到的。”说完他盯住顾生玉,“你到底是谁啊?”能被幽天君这人把情报守的这么死。   方乾这一次把目光移动到顾生玉身上,毫不掩饰他探究的意图。   顾生玉却琢磨着周墨刚刚那句话里泄露出的两个信息,思忖数秒,嘴角挂起一抹玩味。   “如你们所说,无名小卒,没入过江湖,也没当过名人。平时吃饭睡觉赏景,偶尔算算八卦,各种意义上的悠哉。”   听到他的话,周墨反射性羡慕道:“还真是悠闲的生活,也不知道我年纪大了能不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顾生玉笑呵呵传授经验,“西湖景不错,但是想要都赏完还是要在那里居住个一年左右。春夏秋冬四季统统看过,才算是品味到水乡的特色。而且杭州是个好地方,繁华热闹,人们相处也愉快,很适合养老。”   周墨听的心驰神往,一副现在就想去试试的模样。   赵老头忍不住咳嗽两声打断道:“就这样,顾生玉是下任变天君,我也打算撤下去回家含饴弄孙,最起码在我家娃娃长大之前不打算重归九天。”   听到这话,园内气氛一下子冷淡下来。   方乾开口之前瞥了眼顾生玉。   “他可信吗?”   赵老头毫不犹豫的点头,就是这份果断打消了方乾的顾忌,再加上幽天君也出言赞同道。   “顾生玉,可以。”   这是无名用着装出来的假声说的。   两位九天都肯定了顾生玉变天君的身份,其余几人他们打算事后通知,再行言商,但就目前看来,顾生玉的身份已经不容置疑了。   离开小园之前,顾生玉回头看了眼花树中的身影,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的无名心底一惊,怀疑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可实际上,无名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暴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声音,身形都是假的,外貌也藏在面具和易容下面。   无名不相信这样还有人能看破自己的身份,但是顾生玉临走前的眼神太值得注意,导致他一离开聚会地点,便悄无声息的潜回临时居住的客栈。   回到房间,他摘下面具,撤去易容,露出一张属于唐朝辅国大将军王毛仲的脸。   王毛仲冷漠的五官透出高丽人特有的寡淡,以及在眼角眉梢才能表现出的奇异秀丽。整体气质没有多少男子气概的霸道,反而有股阴柔的鬼气。要不是他心机深沉,眼角增生许多沧桑的鱼尾纹,这股鬼气可能改变了他的整体形貌。但即使如此,偏执猖狂的阴霾已经令他的五官味道变得诡异,看得人发自心底的觉得别扭。   铜镜里的脸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改变,又打量自己的衣着,更是没发现问题,他沉吟一下,戴上面具再次离开客栈,到了隐元会一处秘密据点,冲自己的属下下达了一系列有关于顾生玉的命令。   他之前就隐隐有了挑拨顾生玉和方乾的想法,并打算以此来证实隐元会最机密消息的真实性。   至于会不会成功……他从不怀疑自己手下这个名为“隐元会”的工具的能力。   而离开小园的顾生玉和赵老头溜达着走到附近他寄宿的客栈门口,距离宵禁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顾生玉站在台阶前突兀说道:“关于叛徒是谁,我心里有了几个人选。”   赵老头一下噎住了,干巴巴的小老头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抽过去。   顾生玉不得不提醒道:“淡定点儿,不过是有几个人选而已。”   赵老头缓过来就是一声低斥,“你连九天都没见全呢,居然就已经有人选了?”不禁……前任变天君觉得自己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还是天下第一神算呢,都比不上一个年轻小伙。   赵老头黯然神伤。   顾生玉望天道:“我不是说了吗?其实我在之前就有在关注江湖上不正常的势力流动。可以说你们九天虽然没有真正出现过,但在我心底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猜想,你的出现不过是证明了我这个想法的正确性而已。”   听到这里,赵老头顾不得沮丧,严肃问道:“所以都是谁?”   对于这个问题,顾生玉很是迟疑,思考了差不多半分钟的时间,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不是想含饴弄孙吗?那就别知道太多。”   赵老头哑然。   顾生玉笑道:“等孙女出生可要记得告诉她我这个叔叔的存在。”   想到自己还未出生的孙女,赵老头抛开被顾生玉一句话弄出来的别扭,眉开眼笑的说道:“当然当然,到时候你要记得给多多起名啊!”   顾生玉一愣,“什么意思?”   赵老头白他一眼,“你小子算是救了老夫我的命,老夫一家子都会感激你。多多的名字由你来起再好不过,你要记得给老夫的孙女起个好名字,字丑我可也是不允的。”   顾生玉闻言,眼神都像是被温柔融化了一样,低低应了声。   “嗯。”   “而且你小子面相就是个断子绝孙的,让多多给你养老正合适。”   “……”   没见过这个报恩法的。   鉴于赵老头实在嘴贱,顾生玉住了一晚上就走了,他绝对不是耍脾气,绝对不是,他只是有些想……自己那个家了。   历经旅途的风霜,看到熟悉的西湖风景,顾生玉满心感动。   画舫小楼,水榭临居,柔酿的如侬软语,就好像甜滋滋的蜜糖在心底发酵。   顾生玉眉眼间的疲惫,不着痕迹的融化在这水乡淡调之中。   杭州书香远比他处来的盛浓,穿着长衣宽衫的单薄男子到处都是,这也形成了一股文人才能懂的文雅氛围。   青衫折扇,弱质文士,远远有采莲曲传来,采莲女子清声缓唱……   这是他看惯了的场景,但今日却有一些不同。   马尾重剑,黄衣俊气的公子哥在码头随处可见,好似在寻找什么,目光四处洒扫。   顾生玉下了船,见此目光微动,压低斗笠,飘纱垂落挡住形貌,低调的过了这处连接外海的码头。   在回家的路上途经不少比邻而建的小镇,这些来自藏剑山庄的弟子身影并未减少反而出现的更加频繁。   等到他回到西湖旁的镇子,也就是他家所在,到处都是黄衣重剑,马尾高俊。   顾生玉这才发现,之前看到的阵势那里算是人多,这才是……这片地不会被藏剑山庄整个买下了吧?   别说,财大气粗的藏剑还真有可能!   和许多藏剑弟子擦肩而过,都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了,顾生玉没辙之下摘了斗笠,附近的人一见是他,顿时眼睛雪亮。   “顾先生!”   藏剑之中立时就有人唤了出来。   顾生玉嘴角拉平,淡淡的语气颇有一种生无可恋。   “能先让我回家一趟吗?”   这边的藏剑弟子苦着脸看他。   顾生玉:“……”叹气,抖抖袖子,“走吧。”   藏剑弟子顿时喜笑颜开,殷勤的接过顾生玉手里的斗笠,“这边儿请。”   出乎意料没需要专门往藏剑山庄跑一趟,顾生玉在这镇子里的茶馆之中就看到了那道修长明黄的身影。   背对着他坐着的叶英黑发高梳,还是一身明黄的藏剑校服,一柄轻剑被时时刻刻握在手里,手指修长与锻造出精细纹路的剑鞘对比出强烈的色差和观感。   仿佛这是一只用玉雕凿的手,这个人是用一整块极品和田宝玉雕刻出的玉像。   否则怎会有人这般清俊高雅,无形中就把自己和普通人画出一道鸿沟?   远远望见他,顾生玉眼里闪过恍惚,有段日子没见了,这人是不是更好看了?摇摇头,他想,就一个背影而已,自己在乱想些什么。   在他还未靠近茶楼门口,叶英仿佛若有所感的站起身,转了过来,黑发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度,清隽眉目一如顾生玉所想的那般清透雅致。   叶英淡声道:“先生,久见了。”   “……”   顾生玉摸摸鼻梁,无奈道:“如果我没一回来你就给我找麻烦的话,我也许会笑着应下这声招呼。”   这话近似于指责,叶英沉默,一旁围着的藏剑弟子见事态冷硬纷纷退了下去。   当然,事前清场是必不可少的。   这间茶楼如今都被藏剑包下,附近人也到了饭店,周围空寂的很。   走进楼里,炒茶清香拂面而来,顾生玉蹙紧的眉头略微舒缓,脸色好看了些,来到叶英这一桌坐下,他招招手:“我刚回来,不想闹脾气,所以你也别这么僵硬,咱俩好好聊聊。”   听到这话,沉默的叶英跟着坐了下去。   顾生玉不指望这人能给自己倒茶水,他自动自发的为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叶英面前茶杯续了些水。   碧汤入杯,香气四溢,茶末被冒着热气的汤水冲了出来,卷着碧波嫩叶浮动,配上白润的瓷器,看的人心底一松,好看的清新自然。   顾生玉呷了口茶,眼底倦意稍减:“发生什么事了?”   叶英道:“是三弟,他在半月前离家出走,至今未曾寻到他的踪迹。”   顾生玉琢磨,原来之前在码头港口看到的藏剑弟子不是为了堵自己啊,看来我刚才没必要躲躲闪闪。   叶英望着那张时隔数月后再一次出现的面孔,眼底情绪难以分辨。那张比女子更加标致的样貌在顾生玉面前总是一副淡然平静的模样,鲜少的几次情绪波动,都每每引得他难以忘怀。   顾生玉定定心神,将感慨收起,冷静道:“你找我是想请我帮忙?”   叶英颔首:“藏剑弟子之前想要搜索这座城镇的时候遭遇到无名势力的抵抗。”   虽然没明指这股势力的主人是顾生玉,但他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不然也不会在这时说起。   顾生玉不声不响的,居然建立了可涵盖整座城镇的势力力量,就连藏剑出手都奈何不得,这让叶晖等人很是惊讶。因为藏剑自喻为西湖门派与瘦西湖的忆盈楼平分杭州势力,却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会出现一处盲区。   叶英算是兄弟之中最冷静和不奇怪的了,也是他第一时间按下兄弟不理智的举动,静待顾生玉归来。   而今他回来了,叶英主动上门也是在表示一种诚意,甭管本人愿不愿意,藏剑山庄始终是地头蛇……鸡,顾生玉想要在这里住下去,总不好太过得罪藏剑山庄。   当然,叶英此行虽然有这种强硬的意思,但也有一部分是交好。   毕竟顾生玉之前还和裴元一起救过藏剑三少,没得恩将仇报的道理。   故而叶英的态度虽然不热络但也并非难以接受,顾生玉也不觉得藏剑山庄此举有何不妥的意思。   其实想想,顾生玉以此地为根据地居住了快两年了,就凭镇上人们对他的熟稔态度就能知道他在此的地位绝对非同一般。   如今被叶英点出来,也不过是提早了暴露时机而已,更何况他本就没有隐藏的意思。   之所以建立这么一处外人势力难以侵入的地方,还是因为顾生玉早就察觉到的来自各方的监视。   早年在江湖上走动,每每都能感受到别样的视线,在追查的同时,还不许怕麻烦的他弄个没有眼睛盯着的“家”用来休息吗?   顾生玉也不喜欢生活在太多目光之下好不好!   所以最初这股不大但绝对凝实势力的建成原因,就仅仅是为了能有个安静的地方生活而已。   也幸好叶英没把话说的太僵硬,不然顾生玉虽然不见得会生气,但也会心情不好。   喝了几口香茶缓过来赶路的麻木,顾生玉这才开口说道:“你怀疑叶炜躲在这里,所以藏剑的人才找不到他?”   叶英没有回答,默认下来。   顾生玉搓搓下巴,“好吧,我去帮你问问。”   叶英得到回话,紧绷的心弦一松,眼底也带出几丝疲惫出来。   顾生玉托腮看他,瞧得他不自在才道:“你是累了吗?脸色不太好。”   叶英睫毛轻颤,垂眸藏起眼底刹那间闪过的波澜。   “并未。”   顾生玉拉长声线:“哦?”   端起杯子学他一样品起香茶,叶英神色不动,像是对所处环境安之若素。   顾生玉也不在意,一口一口喝着茶水,待客堂里到处都泛着茶香,显然这么一遇水就泛香的好茶一定是出自藏剑。   不然这么一栋虽然典雅但算不上精致的小茶楼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好的茶叶的。   品着茶的顾生玉除了下巴上多了些胡茬,看起来略有颓废外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在叶英眼里,这个人还和辞别时一模一样。   时光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东西,这个人仿佛也是如此。   叶英低垂的视线定格在杯里的茶汤之中,他想到自己得到追查受阻的消息,第一时间寻到这里却在门外站了一宿的事情。   园内梨树探枝头,白花落雪纷攸攸。最是梨落不相离,天久情长莫奈常。   ……梨花零落纷纷,叶英始终没有等到人。   他不知道顾生玉回家还没等进屋就被王遗风传来的消息叫走,只知道抚摸一下栓门的门锁,有接近月余的灰尘。   叶英声音飘在空中,像是不着地一般虚幻。   “为何没有在家?”   喝茶的人一顿,顾生玉道:“有朋友叫我过去看看,”食指无意识摩挲杯沿,心底居然有些发虚。   想起对叶英说自己要回家呆着的话语,更是压力极大,尤其是这人一看就等了自己好久,顾生玉微妙的觉得自己这事恐怕真做的不太好。   而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叶英仍在用淡泊的口吻说着话。   “原来是这样。”   “……”   在外浪了好几个月的顾生玉首次感觉到愧疚没顶的酸爽。   叶英瞧着他脸色都不好了,抓着茶杯的手紧紧的,面色不变的撇开头,平静道:“叶炜……需要你费心了。”   顾生玉立刻道:“好!”同时心底滋味莫名。   自己似乎是被拿捏住了?   是吗?   不是吗?   是吗? 第78章   是吗?不是吗?   顾生玉就着这个问题自辩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才恍然惊醒……我这特码想的都是什么玩应儿!   整个咸鱼状摊在床上,然后被柔软的垫子弹了弹, 整个人舒坦的不行不行的。   顾生玉心想:自家的床就是好, 总算不用忍受那些绸缎铺成的所谓上房床榻了, 硌的要命!   望了一阵子床榻顶,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只知道第二天在晨光中睁开两眼,看到熟悉的环境他自己先懵逼一阵。   眨眨眼,顾生玉揉着凌乱的黑发从茫然中回神, 打着哈欠, 搓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 整个人颓废的不行的推开门出去准备打水收拾收拾自己,然而……   “叶炜, 你怎么会在这里?”   携着一名女子脸色阴沉的叶炜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一惊。   柳夕担忧道:“炜哥?”   叶炜冲她摇摇头, 来到顾生玉面前抿抿嘴唇, 英俊但灰败的脸色看不出一丝一毫“无双剑”的意气奋发, 愁闷笼罩于眉宇使他看起来生生老了二十多岁。   顾生玉想着之前见他的时候叶炜还没有变成这个样子,心里有了疑惑, 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你知道你大哥昨儿找我来着吗?”   叶炜沉默的点点头。   顾生玉笑道:“你既然知道, 看来你也并非对藏剑动向全无掌握, 说说看, 你为什么不想回家?”   这么大的人了居然闹离家出走, 羞不羞?   叶炜听到他的话,无声攥紧了拳头,愁闷的说道:“我不想回去。”   “原因?”   叶炜好似没遇到过会追问他原因的人, 一时居然怔然。   “我……”这孩子恐怕碰到的都是一遇到就想把他抓回家的强硬派,偶然遇到顾生玉这种尊重自由的人居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顾生玉托腮,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你要明白,我不是你那两个哥哥会无条件纵着你,你既然想得到我的庇护最好给我实话实说,不然我现在就提着你去找叶英。”   他这话强硬,但不无道理。   叶炜是知道的,这个人是被自家大哥推崇的人,武功实力比之大哥恐也不差分毫,自己在他面前全无胜算。   可就是如此,他才下定决心来见他。   过去的叶炜可能盲目自大,认为普天之下谁都比不上自己。但经脉尽断,再也无法习武之后,他才清楚非是天地太小,容不下骄傲的他,而是眼界太小,看不清这个天下。   苦涩一笑,过去锋芒毕露的叶三少,居然被事态磨砺成这副沧桑的模样。   他尽力平静的望着顾生玉,眼底深深的压抑根本不需要人仔细去辨认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叶炜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你能办到,你比我强。”   这声音沙哑的,就好像砂砾经过筛糠的程序,听得人耳朵都难受。   顾生玉面不改色的瞥了眼他旁边面容娇美艳丽,神情明晃尽是担忧的女子。   “原因。”   又一次问道。   叶炜沉默一阵,道:“我不想回去。”   顾生玉歪头道:“这不是理由……”   “我不想回去!”   没等他说完,就已经被叶炜厉声打断,顾生玉倒没有继续探究下去,扬扬眉梢,换个角度问道。   “这样真的好吗?我可是唯一能庇护你在藏剑山庄的势力范围里,与这名女子一同生活的人了。”   叶炜被顾生玉凭空打了记闷棍,整个人仿佛哑了一样说不出一句话,拳头攥的死紧。   柳夕见状狠狠瞪了顾生玉一眼,两手覆盖到叶炜握拳的左手,整个人靠过去,女子幽香温柔,如火般炙热的情绪覆盖在眼底,是全心全意的一往情深。   “炜哥,我们走吧,即使能够平静生活,我也不想你低头。”柳夕坚定的说道。   两手抱胸,顾生玉倚着门框看着感情正浓的小两口,眼神不明。   叶炜反握住柳夕的手,摇摇头,“不行,夕妹。”   柳夕焦急道:“可是!”   叶炜冲顾生玉说道:“是她救了我,在我因为无法练剑准备投湖自尽的时候。”   顾生玉扬眉,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你是……以身相许?”   叶炜一顿,可能都是亲兄弟的关系,这小子也有几分叶英的脾气,这个时候的回答简直蔫坏。   “你要是想这么相信,我不反对。”   顾生玉:“……”   柳夕红着脸,呐呐的不再开口。   叶炜攥紧手里柔夷,忍不住开口道:“请帮帮我们,顾先生!”   比起坏到骨子里的裴元,这个不多说话,却一来就能将自己拉出不良于行的深渊的顾先生更得他信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顾生玉和他大哥关系非同一般,二哥叶晖也很是敬重他。   这些理由下来,让叶炜见再也藏不下去后,第一时间找上顾生玉求助。   说真的,顾生玉对家长里短没兴趣,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咳咳,跑题了,所以必须更加严肃。   顾生玉挽回形象般的扳起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天地君亲师,长兄如父,你看看叶英都为你操心成什么样儿了!”   叶炜抿着唇,一脸倔强。   顾生玉叹了口气,揉揉额心。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倔呢。”   叶炜不甘道:“身为藏剑之人却不能习剑,实属平生耻辱!我不能容忍自己污了藏剑招牌。”   “……你爹先不说,其实你哥是不在意的,他比起藏剑更在意你们好不好?”顾生玉搓着下巴,呲,扎手,被自己胡子扎了下,他放下手,淡定说道:“你哥在前些日子已经被你爹传位了,现在的藏剑山庄大庄主是叶英,二庄主是叶晖,你应该是三庄主。说真的,我看你家的家庭结构,多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均衡发展其实挺好,最起码可能性多。”   “……”   满心懵逼的叶炜是真不知道叶英已经是庄主这回事,连顾生玉之后的调侃都没听进去,心情忠实的反应到脸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被吓呆了的小黄鸡。   顾生玉没留意到他的呆样儿,还在絮叨:“其实我说啊,不习武也无所谓,你可以让后代往智谋方向发展,我觉得藏剑就需要一个军师的类型。你看你二哥明显掉钱眼里适合经商,你四弟还小看不出啥情况。但你大哥……你忍心他操心庄里庄外事务吗?那么阳春白雪一人?”   叶炜:“……”不忍!   猛然将叶英代入叶晖的生活方式,叶家三少生生把自己雷的抖落一地鸡毛。   顾生玉还添了把柴,嫌火烧的不够旺一般……“而且不管是哪朝哪代,读书人的地位都很高好不好。你瞧你爹,不就是考不上科举才回家打铁……建庄的吗?所以小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不要往一代权相发展一下?”   叶炜……叶炜他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整个人都不是一只好鸡了!   柳夕泪流:炜哥,你振作一点啊!   在叶炜心底扔下狂卷风,不管之后的残戈断壁,顾生玉趁机打理好刚睡醒一身懒散的自己。   叶炜,柳夕两人也终于坐到待客室,喝上顾生玉亲手泡的茶。   叶炜刚刚经历过世界观风暴,整个人正有点儿懵,但捧着茶杯嗅着茶香他终于反应过来……“等等,我是真心喜欢习剑的啊!”   顾生玉:“人怎么能这样呢?你喜欢不代表你儿子也喜欢啊。专制的家长是不讨喜的,不信看看你爹。”   刚说了一句话就被顾生玉笑呵呵怼回来,叶炜搜肠刮肚想要找到反驳词,奈何顾生玉找的参考对象太犀利,他、他、他反驳不能!   仿佛看到一只就地躺平的鸡,顾生玉垂眸喝茶,风姿无双,完全看不出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叶炜张张口,哑口无言的他目前由柳夕代表发言。   “其实炜哥这全是为了我,因为我……”   “霸刀山庄嘛。”   顾生玉没等她说完就慢悠悠接口,其神态之从容,好似叶炜和柳夕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儿秘密。   尤其是这人漫不经心的一挑眉,道:“柳风骨还好吗?赵家在此向他带去问候。”时,柳夕整个人都悚了。   柳夕顿时紧张的说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顾生玉无辜扬眉:“你来时都不打听打听我的身份吗?”   柳夕尴尬回看顾生玉,仿佛在用眼神解释,有情缘在身边当然是情缘说啥是啥。   顾生玉理解伸手:“妹子,你真有胆量。”   你都不怕被人骗了吗?   柳夕回握他的手,不好意思道:“关键是……以前见过。”   所以被骗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好不容易收拾好破碎的世界观,回过神来就见夕妹和人握小手的叶炜:“……”   夕妹!QAQ   顾生玉好似听到小黄鸡的内心悲鸣,真奇了,今儿小黄鸡出镜频率挺高啊。   撑着脸,懒洋洋瞧了一会儿新晋情侣虐狗,他皮笑肉不笑道:“我说,还记不记得你们来我这里的目的了?”   正说着炜哥你听我解释……幸好叶炜没回个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三连发的柳夕听到这话一下子沉了脸。   柳夕霸气的一拍桌面,不愧是学刀的,霸气侧漏:“说吧,要多少钱?看在我爹的份上,给我打个八折!”   顾生玉:“……”   这辈子没遇到过敢跟自己讨价还价的。   看着柳夕,眼露敬佩,他也是震惊了。   这个时刻的柳夕背景仿佛化作红日东升,沧海拍岸,石落天堑,各种难以企及的景象。   让人不禁想对她说——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虽说最后还是答应了叶炜,但当顾生玉把情况和叶英一说时。这位从来都云淡风轻,优雅从容的大哥少有的僵硬了一下。好似没想到自家弟弟离家出走一趟又是寻死,又是被救,居然还能找到情缘,这也真是不得不感叹一句因缘际会。   最起码一般人一辈子挺难碰到这么精彩的事儿的。   不过顾生玉倒是有别的看法,瞧瞧那话本小说,男主角一寻死可不就是美女,功法,白胡子老爷爷齐上阵吗?   寻死——跳崖,这个等式要先明白。   叶炜如今就是男主角立场。   严肃的在心里想道,顾生玉慢悠悠的对叶英说:“这下你放心了?”   叶英沉默着点点头,抱着剑的手微松,看向树上芬芳错落的梨花,安静说道:“这个时节梨花应该已经凋零了吧?”   顾生玉笑着拍拍自家院子里的大树:“这棵被我特意培养过,拉长了花期,以后虽然还会结果,但会少很多。”   “这样啊……”叶英淡道。   顾生玉撑着侧脸和他同坐树下,及膝高的岩石棱角为了与人跌坐特意被打磨的光滑,此时被太阳一烘,表面暖洋洋的。   小园布景简单,无藏剑山庄的匠心独造,一步一景,反而朴素中透出古朴大气。山石与梨树勾勒出变与不变意义深远的两景,不远处的瓷坛续有清水,漂有几枝水株,点缀芬芳。坛体表面花纹奇异,根据采光点不同,还设计成每一个时辰变幻一种颜色的特殊造型。   精细,简单,古朴,匠气,很好的融合到一起。而这漫天花雨,无形中起到了调和的作用。将这小园衬得简单却不普通,古拙又不乏雅致,大气不缺精细,当真是构思巧妙,让人眼前一亮。   静坐中的两人具是风华绝世之辈,头顶更是树中“姿颜”极清雅的梨树花盖,白嫩的花苞被阳光打上金灿灿的光晕,与花瓣一同落下的碎光,像是破碎的梦境,淋到他们头上。   漫不经心的一扫肩上落花,拂下一袖清香,顾生玉悠悠道:“叶炜他们现在住在我家对面,以后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可以通过我来帮忙。就是有一件事,叶英,你好意思一直占我便宜?”   很好,帮了藏剑山庄这么多回,这就是来要债来了。   叶英听的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的俊颜上浮现清清淡淡的笑眷,就好像这零落的梨花白一般,好看到停顿了时光。   “若有所愿,但敢不从。”   顾生玉顿时就没辙了,这样一人……实在是太占便宜了!   “叶英啊!”   “在。”   “你就是吃准了我吧。”   “这也是先生不反对。”   叶英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伸到顾生玉眼侧,自他发间摘下一朵花,目光轻柔温软。   “我很高兴能认识先生,就如这梨花树,一见倾心。”   顾生玉:“……”   “叶英。”   叶英看他:“是。”   “叫我生玉吧。”   叶英眼睛微微睁大,平时柔顺的唇弧缓缓拉起,绽放出真心绝色的笑容。   “难得先生没借此调侃我。”   顾生玉:“……”   叶英从善如流道:“生玉。”   顾生玉捂脸,觉得自己心头滚烫,被他唤的……   语气因为情绪而略微上挑,像是一只小手挠着心尖。再看那张貌美过头雌雄不及的盛世美颜,眼球都因此受到了冲击。   光凭颜都是一种难说原理的武器,真是很难形容叶英给人的感受。总之,他现在被这“武器”狠狠戳中了心脏,心跳都乱了节奏。   顾生玉不敢直视道:“叶英啊……你以后还是别这么说话了。”   叶英淡笑道:“为什么?”   男神一般的发言。   你是真不知道自己这么说话带来的威力吗?   顾生玉好想白他一眼,但无奈……“你这样太招人喜欢了。”嘴角一勾,从捂脸的手掌中露出的一双眼睛包含几许情深,几许珍爱,或许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图。   叶英本为顾生玉难得一见的窘迫心生趣味,出言调侃也是一时冲动所致,但被这眼神生生撞了回来,弄得喉咙发紧,口干舌燥。他居然不敢继续直视般的偏开头,更是不知自己白皙如玉的脸上浮现一抹薄红,堪称倾城国色。   顾生玉张张嘴,无意识握紧手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紧张呢?   叶英心跳也在左胸腔鼓动,带着不知名的力度和活跃,催促他想要将什么话说出口一样。   “你……”   “你……”   一时不查,两人同时开口,随后反应极为相似的一怔,又一次错开目光。   日色兑入薄蓝,天空融入白日的晴昼,梨花落雪般的景色是此时永恒不变的情语。无声诉说着别离之前的相遇,分离之后的再会。   离别离别……只有离别才有重聚。   再一次重聚的他们,似乎发觉了心底攀升出的异样酥痒,但谁也没有揭穿。   叶英低咳一声,转移注意力的提道:“生玉之前出门可是去了蜀地?”   呆愣着不知道思考什么的顾生玉匆忙惊醒:“啊?啊!是、是的,看了胖达,看了萌萌,唐门高富帅都挺热情的,就是饭菜很辣吃不习惯……呃……”   我说的都是毛!   顾生玉一瞬间死的心都有了。   我从容不迫,波澜不惊,风雅自若的形象啊!   不知道为何,从来不介意自己不修边幅的顾生玉居然在这一刻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了!   这等异常顾生玉自己没发现,倒是叶英留意到了,他抿唇轻轻一笑。   有一种艳,非是人世间的俗艳,而是天然去雕琢的清绝。   藏剑山庄大公子显然就深具这种艳的厚爱。   额间梅花无声散发着艳雅,标致的五官勾勒出一幅绝美的画卷,他轻飘飘的说道:“生玉说的很有趣,介意详细谈谈吗?”   “……好……”   顾生玉压下心底被这一笑勾起的波澜,语气故作淡淡的将自己在唐门的经历美化一下说了出来,然而他没屏蔽自己勾得唐萌萌们心神荡漾那回事。   说到自己的受欢迎,他是没有注意到唐门众对他变了质的欣赏,但不代表心思通透的叶大庄主留意不到那些唐门人士暗地里的打算。   叶英神色不变,弯眸笑道:“说来,生玉还缺了把趁手兵器,以后要入江湖空手总是吃亏。”   顾生玉听闻这话一愣,停下聊离开唐家堡时,唐门一众对他厚礼相赠,差点儿被挂成兵器架子的遭遇,一点儿没发现叶英心机的自然回道:“我觉得没差,早就习惯空手制敌了。”   说着,手指自眼前飘落的花瓣上一划,雪白梨花落势不减,自中心开始却被留了一道直线,然后在一阵风吹过时,无声分成了两瓣。   还记得这一招是什么时候使出来的吗?   当年悟出天地大同一招时,他就用此术震慑过玉罗刹和吴明。   如今经历过拥有四大奇书的江湖洗练,原本还很粗糙的天地大同式分化成——春夏秋冬四式,每式下面共成四技。后又在剑断之后返璞归真,无招无式,无我无物。   不过这都是当年的事情,顾生玉显然没想过自己在这个平静的世道还会有再出全力的一天。   只是这命运……谁说的准呢?   叶英虽然看到这一手,但神情不变的笑道:“我藏剑山庄重剑如何?先生可曾试过?”   顾生玉回想起那把自己全力也没拎起来的大剑。   “压力略大。”他诚实的回道,自己的优势是内力和招式以及心境,就算是让向雨田来他也拎不动藏剑家的重剑,那玩意儿太逆天了。   说起来藏剑弟子成天宝贝似的背着,腰力也是真的好!   想想一舞剑就扭腰的情况,恐怕已经是藏剑武学的常态了吧?小时候一定没少用跌打损伤药,伤筋动骨一百天,藏剑家的大夫这方面铁定有一手。   顾生玉不负责任的想着。   叶英读不出顾生玉心底在想什么,但他能看出来顾生玉铁定拿自家重剑没辙的情态。   自然的,他满意笑道:“我藏剑重剑一挥,风卷狂尘。生玉你哪怕实力再强,初时也要避其锋芒。因此,我想,一口好剑你是缺的。”   顾生玉还想拒绝,他想表示自己无所谓,反正就是抗嘛,他血厚他不怕。   但是没想到叶英话锋一转,又道:“苗疆五毒的蛊术也是诡异无比,生玉不能百毒不侵,就莫要以身相抗。”   “……”   “万一被下了奇怪的蛊,无意中惹到谁来多不好,生玉看起来这般风流倜傥。”   “……”   “我说的不对吗?”   顾生玉哑口无言。   叶英莞尔道:“两月后是在下主持的名剑大会,名锋碎星骤时恭候君达。”   顾生玉:“……”   我什么时候答应的!   叮:传说人物藏剑庄主叶英邀请您参加第三次名剑大会,副本开启时间两个月后,请玩家做好准备。   当系统出现这个提示,玩家普遍都会以为自己好运的遇到传说中的特别任务了。是拿奖励,拿装备的好机会,是需要发挥个人魅力和运气为以后成为大神铺平道路的时候。   总之,没有人不欣喜若狂,但仅限于游戏里。   顾生玉很哀怨啊。   他不喜欢抛头露面啊。   也许是宗师系统曾有意无意促使他名扬江湖,以此锻炼他宠辱不惊的心态的缘故,顾生玉物极必反差点儿没成个见光死。但他还是很坚强的,经历过锻炼仅仅宅的深沉了一点儿。每次见人办事,仍是迷得人想入非非,堪称一眼夺魂。   说来,他迷魂眼练的真是不错,不过那位麻烦缠身的大宗师显然没想到,自己当年名声赫赫的“眼神”居然会沦为偶然想起来才用一回的道具。   也不知道已经回到本土安静陷入死亡安眠的他,会不会因此气的诈尸来找顾生玉算账,主要控诉就是——为毛你不麻烦缠身,为毛你不麻烦缠身,为毛你不麻烦缠身……   来自至死也没摆脱掉“眼”特性的大宗师的怨念。   “阿嚏!”   捏捏鼻子,顾生玉奇怪的望着头顶花树,难道是花粉的关系?   他好久没有打喷嚏了啊。   “咚咚——”   大门敲响。   不明所以的起身开门,顾生玉打眼对上一张娇俏的脸蛋,他惊讶道:“柳夕,是叶炜又怎么了吗?”   从上次叶炜找上门求助之后,这恩爱的小一对就在对门住下。顺便说,那栋小园也是他买来狡兔三穴用的,两边儿都连着地道,必要时候换个房子,不过这点儿不需要告诉叶炜他们。   柳夕闻言面色哀愁:“炜哥一心钻研剑道,可他的身体状况……所以我想请先生去说说他。”   顾生玉:“阻止他吗?”   柳夕摇头,然后目露坚定。   “我知道先生不是一般人,若是先生有办法让炜哥再拿起无双剑,小女子来世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顾生玉连连挥手:“太夸张了,而且你也不确定我行不行呢。”   柳夕脱口而出:“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顾生玉:“……”   柳夕:“……”   顾生玉迟疑一下,道:“你先告诉我,你不是穿越的吧?”   柳夕正在尴尬,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说出这么羞人的话来,但是听到顾生玉的疑问,她茫然回道:“啊?”   顾生玉:“……算了,我去见见他。”还以为遇到同胞了呢。   神情落寞,孤寂成伤。   最初的记忆模糊不堪,仅有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意识却没有更多内容。   知道这是系统临走时特意留下的安排,但随着在这里呆的时间越来越久,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少了一份牵挂就这般难过吗?   顾生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国人自古以来难移故土的心情作祟,亦或者血缘关系真是从出生开始就在维系一个人自身的安定。哪怕顾生玉失去了记忆,失去记忆前也不见得多怀念那个“家庭”,却在仅剩下对“那里”的模糊轮廓后念念不忘。   这可能就是人永远都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真实写真吧。   顾生玉几许自嘲尽皆泯灭在衣衫掀起的凌厉弧度。   找到叶炜很快,他总是把自己关到房里研究剑诀。柳夕也为了让他在顾生玉面前不那么糟糕,着重提到叶炜很好伺候,不挑三拣四,自己做什么都吃,有的时候她把盐和糖弄混了叶炜也没抱怨什么。   “就是,他痴迷于剑道忽视了你,”顾生玉一言点出柳夕隐瞒的重要部分。   柳夕不自在的笑笑,“炜哥能变回原本那个意气奋发的样子我也会很高兴的。”   所以霸刀山庄大小姐,娇养的金尊玉贵没干过重活的你,洗衣做饭,全心全意照顾他,换来的就是个对剑痴迷遗忘外界的剑痴,这对你来说就是满意的生活喽?   顾生玉再傻也不会当着柳夕的面将这话说出来,而且这两个人颇有一种愿打愿挨的气质,所以他打算再旁观看看。   敲开叶炜的房门,沉入剑的世界丝毫没有打理自己的叶炜冒了出来,下巴上的胡茬颓废的不得了。   顾生玉静静看他片刻,抬手揪着他的衣领差点将他扔水井里,还是柳夕拼死拦住,攥了帕子给他打理整齐,他们方才心平气和的坐下谈话。   顾生玉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你傻回三岁了吗?”语调讽刺,“别告诉我你现在除了吃喝拉撒,连脱衣睡觉,起床洗脸都不知道了。”   叶炜瞪着大眼,不满的看着打扰他的顾生玉。   “你来做什么?”说完望向柳夕。   柳夕尴尬的低下头。   顾生玉冷冷道:“怎么,你认为能和叶英论剑的我指点不了你吗?”   叶炜立刻反驳道:“我和大哥的剑不一样。”   “是,叶英的剑可护住偌大藏剑山庄,你不过是一个连自己妻子都守护不了的懦夫,”顾生玉冷笑着回道:“这样的懦夫练出怎样无力的剑我都不奇怪。”   “保护不了?”叶炜不明所以,呆呆的问着柳夕,“夕妹,你怎么了吗?”   柳夕无奈的帮他理理散下来的头发,温声道:“我没事。”   叶炜应道:“哦,有事要和我说。”   柳夕笑道:“嗯。”   顾生玉:“……你们两个……”   柳夕冲他摇摇头,眉眼温软,是初为人妻的体贴,是对挚爱之人的一心奉献。   这样的女子可敬,但也可怜。   顾生玉一看就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问题,但柳夕都已经做下决定自己又能说的了什么?   他不得不换了个方式开口:“叶炜你私下里和柳夕成亲,霸刀山庄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至于你爹叶孟秋,恐怕也不会愿意,这种情况你做好准备了吗?”   叶炜一愣,他应该是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在他的世界里,由于大哥被父亲斥为木讷,二哥沉迷俗务,叶孟秋一心将家传剑法发扬光大的愿望加注到年幼的他身上。   更别说叶炜本身天赋不差,进境神速,完成了叶孟秋望子心切的急迫,使得其他方面对他的管教无形中放松了许多。导致叶炜习惯了用剑解决所有问题,更认为没有剑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也可能就是当初叶炜听说不再能习剑后,哀莫大于心死的原因。在他的世界里,有剑才有了一切,没有剑的他,他可能都不知道怎样做自己了。   如此残缺的心态,家里几个兄弟恐怕是不能理解的,年幼的小妹更是别指望能靠近他的内心。   叶炜离家和柳夕结亲,正是压力巨大的时候。他无意识的更加倚重于剑,应该也是遵循了自己历来的习惯,想要用手中之剑辟出一条前路来。可是他糟糕的身体状况,再无以前那般得心应手。迟迟破不开的境界,就是前方难以通过的关卡。   他没想过武力以外的方式通关,自然被顾生玉问的哑口无言。   叶炜目瞪口呆的模样,看的顾生玉一阵烦躁。   “我说你啊,人家都嫁给你了,你不会好好想想以后吗?”   叶炜知道这是自己理亏,他嗫嚅道:“我会对夕妹好……”说着说着,又沉入到玄妙的境界之中。   顾生玉嘴角抽动,想要打醒他,却被柳夕拦住,她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下,然后做出个跟她走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门外,在两家中心的过道上交谈起来。   顾生玉皱眉:“柳夕,你觉得这样好吗?”   柳夕摇摇头:“谢谢顾先生,今日劳累你过来了。我想是我想差了,我以为炜哥正在苦恼自己不像是以前的自己,可实际上炜哥一点儿都没变,他仍是那般执拗,像是能捅破天一般的骄傲。”   说道这里,她仿佛意识到有意思的事情,眼唇皆笑,眉目中具是情意。   “他将他的骄傲用在打破如今的处境上,并非对我们的事情无动于衷,炜哥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而且和以前一样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这样的炜哥一直是我心头所爱,并且希望自己能够一直支持他走下去。今日是我擅自请来先生,还请先生莫要怪罪炜哥。”   顾生玉摇摇头:“我可不会那么小气,就是……你确定这样好吗?”   柳夕点点头:“我想要支持他,不管多久。”   “……”   顾生玉一时百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感情和他以往经历过的截然不同,所以说这就是爱吗?   “情深意切,我祝福你们。”   想不通想不透,顾生玉唯有报以乐观,希望这小两口都会幸运一些。   回家时,柳夕站在门口望着他消失的身影,带着初次见面绝对没有,如水一般的透彻了然。   好似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决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顾生玉深沉的想着叶炜和柳夕的事情,但没过多久便压入心底,等待某一日破土生根。   回头做好参见名剑大会的准备……实际还是老样子广袖长舒,看起来半点儿不似武人的就这么去了。   没错,岁月流逝,眼瞅着园里梨花都谢了,两个月怎么也到了。   顾生玉在热闹的藏剑山庄外围仰头看着金灿灿的匾额,一时唏嘘不已。   ……   “第三次名剑大会?”   陆危楼回想前两年转卖出手去的名剑贴就是好一阵惆怅。   这次没送来真是可惜,好歹也算是一笔价值不小的外快……   “教主……重点不是阿萨辛长老准备前往名剑大会吗?”   忠实的从西域跟来的属下认认真真提醒道。   明教教主所在的大殿里,幽蓝火光燃烧于漆黑石柱上。四周石墙绘有宗教意味浓重的壁画,不明的梵文自屋顶雕刻成菱形形状。以教主所坐的尊位为中心,一个庞大的不明阵纹布满整个地面,正好和屋顶的神秘文字相对。   陆危楼一头白发过腰,年迈的脸上可见年轻时候的深刻英俊,听到同和自己离开袄教来到中原的长老的名字,他神色不变道:“名剑大会主要是名锋宝器的展示场,我已经有浮沉照影了,去还是不去又有何区别?倒是阿萨辛他差了一柄趁手的兵器。”一面说着,一面抚摸放在手边的双刀。   刀刃细长,刀身狭窄,装饰华丽比起兵器更像是赏玩用的架子货。但这一对宝刀落到陆危楼手里却是可削金断玉的神兵利器。   有着它们的陆危楼,确实不再需要任何名锋添彩。   下属听到陆危楼的话,沉吟一瞬,自家教主看来是认为阿萨辛差兵器才专门前往西湖藏剑,不由的再一次开口建议道:“教主,但据我所知,阿萨辛长老并非为夺名剑大会神兵,反而为了不知名的目的一心赶往杭州。”   陆危楼一挑眉,“哦?”还有别的原因?   下属适时低头,表示自己并不了解实情。   原本没怎么在意的陆危楼仔细想想阿萨辛最近的现状,感觉也是奇怪。   专心发展教派的他居然会半途收手跑去抢藏剑名剑贴是何用意?   难不成那名剑大会上会发生什么值得他前往的大事情?   不得不说陆危楼和阿萨辛同为袄教长老,那了解程度绝对不低。对于一心建立红衣教的阿萨辛来说,此时值得他放弃教内发展,一心所向的,势必是更加大的利益。而且这还有两种可能,一是对他自身来说不可舍弃的好处,二是对红衣教发展不可或缺的利益。   不管是哪一种,感觉都对明教用得上……   陆危楼想着,半点儿没注意到自己这想法有哪里不对。   这么长时间以来,明教经历过枫华谷一战,中原门派难撄其锋,武林势力的衰弱换来的就是明教更大的发展空间。   眼瞅着自己家的教派蒸蒸日上,但作为一名成功的教主满意有余又不免萌生出更强烈的野心。   要知道在波斯西域等地,可向来是以宗教治国的。   中原可能排斥这个,但是陆危楼盯准了纯阳国教的地位,要是能讨得唐玄宗的欢心,把明教视为国教,教义广传大唐。   到时,还不怕结果如自己所愿吗?   深色的眸子里深藏意味不明,陆危楼总觉得自己缺少一个机会,就在这个时候,那名属下再次开口道:“教主,有个消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送上了这个机会。   陆危楼眯着眼睛道:“说。”   下属低下头,诚恳道:“据说中原大地有活过上百年而不死的人瑞,最离奇的是这个人至今须发皆黑,皮肤光滑,身体强健有如年轻人,其气质神态更无一丝老态,当真是永远活在二十岁上下。”   本来听到第一句话陆危楼便打算纯当听个笑话,但下属说的越多,他听的越认真,最后都坐直了身子,神色深沉。   “你说的可是真的?”   下属赶忙恭敬道:“是!”   陆危楼冷声道:“哪个人是谁?”   下属面带犹豫的开口:“此人身份存疑,情报搜索不及,只知道他会参加这一届的名剑大会。”   陆危楼突然放声大笑:“原来如此,阿萨辛你为的是这个,年轻不老,确实像你的想法。”   哪怕分离多年,陆教主也未曾小看过这个老同僚。虽说由于发展方向不同,红衣教势力次于明教。但阿萨辛其人,可向来容不得轻视。   如今一听到属下所说的内容,陆危楼几乎不需要考虑就知道阿萨辛的目的。   红衣教聚集的本就是一群女子,若是真的弄清了年轻不老的秘密,那么阿萨辛整理出的教义必将会无限扩大到布满整个中原的程度。试问有哪个女子不爱美不希望永远不老呢?而也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抗拒的了年轻带来的力量。   要真是被阿萨辛找到那个人,得到这个秘密,恐怕自己第一时间要警惕的就是被年轻不老笼络的高手异士。   陆危楼特意看向自己的双手,仍是那么沉稳宽大,但不可否认岁月已经侵蚀了这具身体,皱纹就是腐朽的铁锈。他虽然比以前更强了,但最关键的还是他老了,宝刀藏锋。   等到他老到拿不起武器,到时他还能抵抗的了年轻不老的诱惑吗?   这可是仅次于长生的追求,自古以来多少人为此求而不得!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陆危楼心动但好歹也是一教之主,不乏警惕心的问道。   下属深埋着头,低声吐出三字。   “隐元会。”   “他们吗?”一提起隐元会,陆危楼就会想起枫华谷之前接到的机密内容。   来自隐元会和唐门的告密让明教占据了绝对优势,一举挫败整个中原武林对外来教派的排斥,也成就了明教今时如日中天的气势。   陆危楼刚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内心想法,下属也因为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大殿内安静到空旷的程度,唯一富有活人气息的两个人沉默不语,心跳声都几不可闻,惹人心惊不安。   半响,陆危楼终于开口,而且一出口就是似笑非笑的蔑意。   “年轻不老阿萨辛用的,我也用的,不就是名剑大会吗?本座亲自去探探虚实又如何?”   想当然的,明教如今的势力让这位明教教主一点儿也不惧怕跑到武林各大派成堆的名剑大会,而且年轻不老的诱惑力太大,大到就算是陆危楼亲身前往也毫不奇怪。   因为还有什么比把年轻不老的真实例子摆到唐皇面前,更能给明教带来庞大利益的呢?   要知道,自古以来,皇帝都是最痴迷长生不老的人种。他们掌握偌大江山,进而更期待能够永远的占有那天地长河。   和陆危楼有同个想法的人阿萨辛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隐元会幕后掌控者无名。   而好似忠诚的下属,也正是隐元会中的一名探子,根据无名的命令引诱陆危楼前往藏剑。   他会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比陆危楼想的要更加深,这也是因为无名远比他知道的要多的多。   多到身为幽天君的他也必须一点儿一点儿做出试探,急躁了就会惊动同样觊觎但又守护着顾生玉的大势力。   为此无名有心引方乾与其一争高下,以此来证实顾生玉的“真实身份”。   无名确定没有人比天下第一奇才的方乾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就算是隐隐有着天下第一称号的剑圣拓跋思南都不行,只有方乾才能进一步让他判断顾生玉的真假。   因此他刻意给远在苗疆的方乾发去挑衅函,匿名引他前往名剑大会与拓跋思南一争高下。   掌管天下情报的他再了解不过,心高气傲的天下第一奇才兼九天之苍天君,可容不得他的时代被一代年轻小儿颠覆。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和顾生玉对上,也就显得不那么刻意了。   为此,无名还特意将这次名剑大会的格调提升的无比高,就是为了让方乾骤时能够亲自到场,而不至于另行决定时间地点。   这么多的布置安排下去,无名苦心孤诣,全都是为了一个人——   顾生玉!   正在藏剑山庄外面那条街道上买糖葫芦逗藏剑小师妹的顾生玉脊背一寒,汗毛竖起,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多少年没感觉到了?   “顾先生?”   顾生玉一愣,赶忙低头看向呼唤自己的藏剑妹子。萌萌哒的小姑娘只在自己腰高,背上却背了把一人高的重剑。金黄色的短裙上衣看起来嫩嫩的就像只小鸡崽,大眼睛圆溜溜的盯着顾生玉手里的糖葫芦。   藏剑萝莉脆生生道:“顾先生最好啦,我要糖葫芦!”   顾生玉:“给给给!!!”   一瞬间屈服在萌萝莉的诱惑下,就这么将刚刚的寒意忘个精光。   待到把萝莉哄回去,顾生玉这才皱起眉头,目光扫过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由于名剑大会历来是藏剑盛事,连带着整个杭州到处都是闻名而来的武林侠士。   这些人有的是看热闹的,有的是跟随自家势力赶来求取藏剑名兵的,还有一些则是混水摸鱼不干好事的,而另一部分……   专门来丢人现眼的。   顾生玉无语的看着一众天策将士骑着高头大马整齐而过。   红色的外衣外罩历经风霜的铠甲,红缨长枪背负身后,头顶的须子翘的老高。   看起来十足十的英气男子,俊朗无匹,但要忽略他们跃跃欲试的激动眼神。   啊,那感觉……仿佛看到主人回家的哈士奇,懵逼中透着欢腾,喜悦中冒着傻气,酷帅中的逗比,汪中的表情帝。 第79章   顾生玉在看到这么一群天策哈士奇时,第一次忘了自己在想啥, 满心都是那双逗比, 懵逼, 欢腾,傻气的眼睛。   虽说其中混了一双精明的, 但是……还是能感觉到汪的内心。   嘴角一抽,顾生玉与来自天策府的李承恩将士擦肩而过,没了那一群大唐城管队, 他才开始用心打量四周。   隐藏在角落的眼睛真是比往常还多, 嘁, 看来名剑大会也给了他们机会。   顾生玉旋身离开,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接连与明教, 唐门, 红衣女子擦肩而过。除了与唐门错身时目光闪烁了下, 其余时候他表现的波澜不惊, 整个人充满了逛街的悠闲。   来到恶人谷下榻的地方,在这种时候包下整间客栈, 也就王遗风干得出来。   顾生玉和门口或坐或立的恶人打个招呼, 注意到他们受惊的小眼神, 眉梢抽动。   至于吗?   你们不是恶人吗?   怎么就被那点儿小事吓成这样?   其实恶人们面对顾生玉总会瑟瑟发抖成鹌鹑, 没有一丁点儿十恶不赦之人的气势, 原因就在于顾生玉两次出手。   第一次剥皮烧脑点天灯就先不说了,第二次,恶人谷半壁江山, 除了十大恶人之外的恶人每一个都在睡梦中被倒吊在烈风集上。   米丽古丽大清早的走出妓院,就被这活生生的五花大绑震惊了。最震惊的还是这群男人就穿个亵裤上身光裸,面貌或狰狞或丑陋的男子不分身材的吊在山壁上。   一眼望去,简直是五颜六色的肉墙。   那一瞬间的心理创伤,米丽古丽差点儿没当场大开杀戒,太侮辱人眼睛了!   而最受创伤的还是做着梦就变成这样的恶人谷一众,他们都快要不敢看女人了好吗?   身材成排骨的在妓院女子的指指点点下掩面而奔,身材壮硕的还能厚着脸皮留下说明情况,而性格阴险的则胆战于自己无知无觉就被弄成这样的手段。   当情况彻底弄清,在场没有一人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件事险些成了一场悬案。   还是后来听说的王遗风似笑非笑的说了句……“顾生玉今日走的。”   一众人才恍然大悟,后又从山壁角落发现一行留书。   下不为例。   四字更是吓的这群人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他们自问也是刀口舔血之辈,就算是睡觉也抱有十足十的警觉,但一个个被弄成这样居然还毫无所觉。   这根本不是本事不够的问题吧!这压根不像是人能使出的手段啊!   哪怕是点了睡穴,被绑住,倒吊,扒衣服,赤身吹了一晚上夜风他们也不可能全无所觉。但真正情况就是没有一人发现自己被转移了位置,甚至在被叫醒的时候还以为在自家床上呢。   这有可能是人办到的吗?   这么多人总不可能都睡成死猪吧?   至于下药这等说法,嗤,他们总不至于分辨不出来。   小心的更是偷偷找大夫看过了,结论就是他们被这么绑着睡了一夜,睡的还特别死,连自己被扒光了都不知道!   也因此,如此不受控制的经历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一次之后,他们怎么可能不敬畏顾生玉如同敬畏他们谷主。   若不是王谷主的笛子每天都响着,相信他们对顾生玉的畏惧之心会更高。   顾生玉进入客栈抬脚就上了二楼。   杭州水乡的客栈总透出一股子雅致的味道,客房里的窗户打开,外面就是水道小桥。小贩坐着小船漂过大街小巷,有人买东西就踩着仅够踏足的正方形竹排灵活的划到岸边儿,递上东西,收取钱财。   而且屋里的摆设也多是柔色,麦青色的帷幕悬挂在床边。黑色的桌子被擦的十分干净,桌面一壶茶四个茶杯,还有一盏夜间点起的油灯。   东西是有些少,但能满足上房这个比下等房多出三倍价格的,是一侧墙面被画上的假山流水,形象逼真,寓意深远,能让居住的人观赏到笔触下的逸趣横生。   可以说整间屋子里的空旷,都是为了给这幅画留下欣赏的空间。   王遗风之所以会选择这间房,也正是因为这间上房里的墙壁上绘有苍山洱海,云生鹤翅,其景象之磅礴,很难想象会出现在一家小小的客栈之中。   他一面欣赏,一面品茶,待到房门敲响时,他心情好的淡淡道:“进来。”   然后顾生玉就走进来了。   王遗风无视他喝茶。   顾生玉一挑眉,熟练的在窗下小柜里找出笔墨纸砚,颜色调料,然后倒了些茶水融入墨色。   提笔挥毫,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墨点精准的落到仙鹤身上,王遗风眉头微动。   注意到王遗风的动容,轻轻勾唇,顾生玉笑得猖狂至极。   他拿着笔有种剑客拿着剑就可挑战天地的气势,像他这般凌空作画者,又岂不是真的与天道相抗?   古有画手画龙点睛,龙之飞天,今有新人挥毫泼墨,凌空点彩,雄鹰展翅,集万物之灵性。   点水成图间,王遗风目露赞赏,嘴角微弯。   随着顾生玉笔锋的推进,优雅温顺的白鹤眨眼间褪去柔和,白羽化苍翅,鹤喙成鹰目。   云海山岭,有鹰隼高空盘旋,比之前作,更添野性霸气。   “早知道是你来住,我就不画白鹤生财了。”   眼见苍鹰气象已显,顾生玉这才放下笔墨,在水盆中洗洗并未沾上墨迹的手掌。   原来这家客栈的壁图都是他画的!   王遗风品着茶,淡道:“特意选此地见面是为的什么?”   顾生玉:“你还真是一刻都不浪费,好吧,我和唐家堡结盟了。”   说着当着王遗风的面,大大方方打开唐门偷偷传递过来的小纸条。   展开后,顾生玉挑起了眉。   “果然,隐元会在唐门里安插了探子。”   王遗风淡道:“这不正和你意吗?你不一直猜测,无论是正派围攻恶人谷,还是枫华谷惨案都有一股势力在推动。现在证据确凿,你打算如何?”   “唔,按兵不动吧,”顾生玉思忖一下道:“其实我一直怀疑这股势力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更甚在我的猜测中,明教崛起恐怕也有这方势力推波助澜。”   “哦,你这么说了,看来是已经有证据了?”王遗风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嗤道:“你若是早些拿出这样的认真劲儿,也不至于迟迟才有进展。”   顾生玉撇嘴道:“说得简单,我可是才到这里两年多,两年的时间够干什么!”   王遗风笑了,“所以我让你加入恶人谷,进入一方势力,反倒更能看清这江湖到底是多么四分五裂。”   顾生玉赶忙摇头:“敬谢不敏,我可不像你一样悲观。人性是恶是善,在我看来都是构成‘人’这一存在的一部分。不能因为团结是好事,就觉得分裂是错误。而我也向来习惯孤身行事,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真是妙词,”王遗风不以为意的拨拨茶汤表面漂浮的茶叶,不算是好茶,但喝着舒心,“可你最近和藏剑山庄走的太近了,这样可不算是自由自在。”   顾生玉居然被王遗风问的沉默了,半响过后,在王遗风都讶然的看向他时,顾生玉才缓缓开口。   顾生玉道:“我说我喜欢男人你会怎么想?”   王遗风略微惊讶,但他是谁啊?堂堂恶人谷谷主岂会在意世间伦理?   他展眉清淡,言辞券券道:“有趣,看来你未来果然会深居恶人谷。”   “……能别急着定义我的未来吗?我很认真在问话!”   顾生玉忧郁的盯着他,“别闹。”   这话说的不客气,但对朋友来说其中无奈暴露无疑。   王遗风满不在意的说道:“是谁?”   顾生玉哑了一瞬,干巴巴道:“我还不确定,只是有好感,有些好感。”   王遗风:“嗯,是怎样的感觉?”   顾生玉默了下,道:“会脸红算不算好感?”   王遗风:“……少年慕艾啊……”   “我可不是少年。”   顾生玉深深叹了口气,疲惫的揉揉眉心,“我就知道找你说这事没用,你就不像是个有情缘的。”   王遗风闻言无声掏出了笛子……   “轰——”   客栈里生长了十多年的大树上居住着和谐友爱的山雀一家。它们很喜欢这棵树,除了冬季到来举家搬迁,它们很少离开它太远的地方。但是今天,在一阵难以言语的声音中,它们苍惶的向天飞远,羽毛凌乱的炸起,落了一地。   居住在这里的那些恶人熟练的跑出笛声覆盖范围。   有人边跑边喊:“糟心哟!谷主又吹笛子啦!”   然后这话刚说完就被从天而降的酒壶打躺下,满眼旋转的小星星,嘎嘣一下昏过去了。   至于他身边一起跑的恶人,早就没有同僚爱的跑远了。   不灭烟一身唐门服饰,半点儿没有谷里男扮女装的妖娆样儿。黝黑泛蓝的眼珠静静打量着不远处的客栈,红尘曲青城不断扩散祸害四周生态。   片刻后,他起身跳下楼顶,冲着人人避之不及的方向走去。   谷主的笛子真是越来越难听了。   他面无表情的想着。   想来告诉谷主正道最近建立了个叫浩气盟的帮派来对抗恶人谷,但没想到顶着闹心的笛曲来到王遗风门口,敞开的大门里面是一个让他忍不住挑起眉的人。   还记得前些日子无名传下的命令,眼前这人不就是任务目标吗?   顾生玉漫不经心的一个抬眼,对上一双幽蓝神秘的眸瞳,仿佛融入了万千星辰的光辉,唐门面具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白皙的皮肤,薄唇上挑,勾勒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   顾生玉选择在他开口前先发制人……“王遗风,别吹了,你属下找你有正事。”知道你不安好心我还能让你开口?美得你!   王遗风吹着笛子的嘴唇微动,不动声色的将最后一个音挑完方才放下笛子,睨了顾生玉一眼。   不灭烟打断他们两个缠绵中的眼神,淡淡说起浩气盟的建立,着重提了浩气盟的首领。   “出自天策府,成名在二十年前献策白水河,大破突厥大军。后蹉跎二十年,最近连败天策二十八高手,夺御赐金牌,但与天策诸将关系不睦。被天策府府主特意派出来联系江湖门派,组建的浩气盟为抗争恶人谷第一线势力。”   王遗风听到这里,没为抗争恶人谷的说法动容,反倒唇透轻嘲:“天策府也没落了。”   这样能够整合各大门派的英豪,居然在大唐军人的圣地——天策府,蹉跎了二十年也真是可笑至极。   “笑的这么开心,你还是先想想恶人谷怎么办吧。”   顾生玉心不在焉的说道。   王遗风挑起一边唇角:“以不变应万变,这天下时局莫不就一成不变?”   顾生玉道:“你开心就好。”   不灭烟奇异的看着神思不属的顾生玉,王遗风见状道:“我无意名剑大会,可我听说你要参加,本来奇怪你这人怎会改了性子,却原来……”   “停。”   顾生玉伸手阻止,瞥眼不灭烟,回道:“等你明日赢了我再说吧。”   王遗风扬起眉梢,笑道:“也是趣味了。”   言罢,两人不再交谈,顾生玉从客栈而出,转了几圈就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并未居住在藏剑特意为持有名剑贴之人准备出的轩楼小居,挑了间不起眼的民宅住了一晚。   第二日,晨起。   各方人士早早聚集到藏剑山庄门口,等到顾生玉梳洗打扮整齐,施施然赶到的时候,围的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流已经将门口堵的严严实实。   顾生玉撩起袖子,叹了口气,准备就这么挤进去,但是凭空三声娇笑,阴柔妩媚,听得人遍体生寒。   他第一时间皱起眉头,顺着笑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不像周围人那般被笑声影响,下意识面色呆愕,顾生玉清楚看到一道红衣身影由远及近。   来者的身形逐步变得清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中原人来说刺激极大的暴露打扮。露出腰腹和大长腿的穿着,给人一种除了黑色皮带和纱料之外他什么都没穿的难以言喻感。   挡住半边眉睫的兜帽下一双妩媚无情的眸子轻轻眨动,被扫过的人统统感觉到了发自心底的酥麻,有种这个人就算叫他们跪下也愿意的痴态。   “阿萨辛,一来就使用这种小手段未免太难看了。”   阿萨辛赤足踩过山庄外的人墙,落点在一个个脑袋上。被踩到的人满脸呆滞,迟迟回不过神,好像灵魂都丢了似的。   “陆危楼,你多管闲事。”阿萨辛冷哼,致以最冷淡的回应。   他身后健壮强势的明教教主自无形中显现身形,白发尽皆顺到脑后,露出宽阔的额头和威严的五官。健壮的胸膛与坚实的肩膀都被明教特殊的黑色布料包裹,银色细线绣出低调奢华的暗纹。白色的宽腿长裤出自异域,却衬得他身高腿长,神武非凡。   陆危楼小露一手,引来大片惊呼。   明教可隐身的功法特点儿,就算是顾生玉也有意思去研究看看。   至于和明教同有“隐身”属性的唐门,顾生玉在唐家堡住的时候就了解过啦。   介乎视觉盲点和对黑暗,角度,气息,光线等条件的充分利用所成的技巧。   并非隐身,而是自大众的视野中消失了而已。   可能是因为唐门自古以来就是暗杀世家,所以在这方面特别研究过,方便门人完成任务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这种揭破他人功法的事情不下于灭门大仇,顾生玉如果不傻到自找麻烦就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   陆危楼出现,场面一时寂静,阿萨辛却停也未停,拿出夺来的名剑贴在守门弟子眼前虚晃,人已经进入庄内。陆危楼扬起眉梢大步向前,居然身似琉璃阳光下近乎透明无踪。再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他已经到达藏剑大门口,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过去的,同是夺来的名剑贴惹得藏剑弟子黑了一张脸。   但陆危楼任明教教主,年过五十积威甚重,所以哪怕知道这人有过买卖两次名剑贴的恶习,藏剑弟子也不得不忍气吞声让他进去。   毕竟藏剑当年放过话,认贴不认人,无力保住名剑贴的,来到藏剑也非能品赏名锋。   两位袄教曾经长老相继入庄,之后赶来如天策府将军李承恩,一身铁甲红衣,气宇轩昂,碎魂长枪背负身后,长翎飘飞,英姿飒爽。   他骑着马走过,人群自动让开,在藏剑弟子身前翻身下马,袍摆飞扬,顾生玉都能听见附近小姑娘的惊呼声了,显然这极为帅气的亮相夺走了一位女子的芳心……   “啊!好帅!”   “这谁家小哥,让我爹爹提亲去!”   “天策府的啊,是不是有八块腹肌?!”   “看起来好好看,我就想要这样的相公!”   ……   ……好吧,不止一位。   顾生玉眼睁睁看着他进庄,当他想要趁着人群没合拢的时候跟着进去,街道尽头又出现一道雄壮宽肩的男子。   他身抗一人高的重剑看起来却轻轻松松,粗狂的脸上不见半分俊美却强悍摄人。这个人就仿佛肩上那把重剑一样,沉稳,厚重。不动如山般安稳,动时天塌地陷,风卷残云。   这样一个人物,顾生玉在诸多信息中找到能对的上号的人名,不过没等他说出声,人群里已经有眼尖的武林人士暗暗低呼。   “是剑圣啊……”   “剑圣拓跋思南!”   “这个杀神怎么过来了?他肩上的是上次名剑大会的名锋正阳吧?”   “藏剑怎么又给他发名剑贴了,这下冠军不是毫无疑问了吗?”   ……无数窃窃私语响起,蓬头露面,满身凶悍之气的剑圣视若无睹,一路来到山庄门口,扔出名剑贴,看也不看便抬脚走了进去。   由于他的举动,场面一度失语。   直到仙风道骨,白蓝道服的李忘生脚踏太极而来,场面才再度热闹起来。   纯阳的武功向来有着别派没有的飘逸和高来高去,落地时溅尘无生,拂尘一挥,神韵超俗,眼含天地大爱的无情与慈悲。   李忘生给了在场众人一个非常好的印象。   原本纯阳就是国教,再加上他一出现流露出的气质神采,在普通人眼中完美符合神话传说中的高人仙家形象。   而知道他身份的侠士武林人,则更加惊叹他含而不露,举重若轻的实力。   顾生玉还发现已经有激动的老百姓想要把自己孩子不远千里的送入纯阳拜师学艺了,可见卖相好的重要性还关乎着自家门派的弟子生源。   李忘生到达藏剑门口没急着进去,而是四处寻找环视顾生玉个子高挑,又是宽袍大袖,在周围的武林人中还是十分显眼的。轻易被李忘生捕捉到,顾生玉眼睁睁看他缓步而来,踏着脱俗的步子,来到他面前行了个道揖。   “顾小友,久见了。”   顾生玉坦然回礼:“久见,不知华山上各位可还身体康健?”   李忘生笑道:“都好,就是于师妹总在念叨着你布下的那盘珍珑。”说着,他眼底也闪过费解的神色。   顾生玉听到这话,当然瞧得出来李忘生想必也去破过,只不过未曾破得,回忆着自己离开前回礼般布下的棋局,笑着摇摇头。   “进一步悬崖万丈,退一步海阔天空。”   李忘生闻言若有所思。   顾生玉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来,不是说出家人不理俗物吗?”   李忘生放下思忖棋路的心思,率然回道:“出世入世皆是修行。”   顾生玉道:“听你说话,总感觉非常有道理。”   李忘生欣然:“然。”   没想到顾生玉下一句:“但再一思量就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   李忘生:“……”   给李忘生面子,顾生玉没再说出扯淡俩字,两人静静对视一会儿,李忘生主动出言道:“顾小友可也是名剑大会的参与者?”   顾生玉若无其事的掏出名剑贴,这引起又一阵喧哗。   光看刚才进去的几位就知晓这次大会水平一定非常高,但在这一群人之中乍然混进一个没名没姓的,大家的感觉就会变的非常奇怪。   周围人眼神炙热的都快要把顾生玉全身上下烤熟一遍了,藏剑弟子都看不过去想要上前解围,李忘生这时不动声色的提了一句。   “以顾小友之能理应有此待遇。”   现场又是一片哗然,这话简直就是刻意正名。   顾生玉不以为意但感谢李忘生的好意回以一张笑脸。   李忘生见状邀请道:“贫道准备进庄,小友可要同往?”   顾生玉摆摆手,“我在等人。”   李忘生颔首,也不多言,转身移步,身形消失于山庄门口。   这下子独自剩在原地的顾生玉就不再像之前那般泯然于人众。   宽袍大袖,长身玉立,眉目间有芝兰玉树之姿,长发系住末尾,飘然于腰下。   一派君子,如琢如磨,情深几许,回淡风流。   几乎是一下子,全场女性的心,都跳快了一拍。   一道杏黄身影就在这时仿若流风般飘然卷来,然后风姿天成的中年人在顾生玉面前停下。她们才痴痴停下凝视,那种感觉……原来叫做初恋。   “方乾。”   “顾生玉。”   天下第一奇才方乾在今日和天下无双顾生玉堂堂正正见面,正好如了幽天君无名的意。   无名并非未到杭州,反而就在距离藏剑山庄不远的一家民舍里潜伏,方便能掌握目标的第一手动向。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想知道顾生玉和一百年前那位助唐皇一统天下的无双先生有何关系!   方乾一席杏黄长衫,边绣暗纹,双目蕴含非凡神采,全身气势正是饱读诗书,文武双全之人才能自然带出的风流不羁。整个人好似书墨与文采结合成的高傲,不惹人讨厌,只觉气质摄人。   “顾生玉?”他一来,第一眼瞧到的就是刚见过不久的变天君。   顾生玉衣宽大袖,外套夹衣,全身上下只有黑色,却由布料的不同营造出尊贵的质感。虽说整体看起来不像是武人,但也是特意打扮过的潇洒模样。   略一挑眉,方乾笑道:“没想到你也来了。”   对他友好的态度,顾生玉不明所以的颔首:“有友相邀,不知方兄为何而来?”   这话说的客气,方乾扬眉答道:“为剑圣!”   对于他的爽快,顾生玉却是想到刚走进去的肌肉大汉,眼神顿时微妙的看着他。   “我没记错的话,方兄名号乃天下第一奇才吧?”   方乾笑,很是自得。   顾生玉操着莫名的口气说道:“何必与剑圣一介武夫争夺天下第一这个虚名?”   要知道他对这么麻烦的称号可谓避之不及呀!   听出他询问的意思,方乾大大方方的说道:“盖因我之道与他之道截然相反,全然不同!”   就为这?   不能求同存异吗?   顾生玉奇怪的道:“习武路上成三千,然大道所终殊途同归,你是不是太执着了?”一不小心,勉强使用的谦辞就这么忘掉了。   以顾生玉的武学修为指点这世界上任何一人都是绰绰有余,奈何他外表年纪实在是小,本人名气又不大,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自然会惹得某些高傲人士不满,觉得他指手画脚。   想想方乾还算是了解顾生玉非是沽名钓誉之辈呢,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面色一沉,语气不满道:“我做事,与你何干!”   这么多年来的顺心顺气早就养叼了他的脾气,顾生玉没被这么怼过,神情一滞,摸摸鼻子,心想自己难不成真是多管闲事了?   啧,这毛病来的突然啊。   想了想,顾生玉意识到名气的重要性,有心想要积攒一波人气,可又担心这会不会违背自己一直以来平静生活的准则。   方乾见他迟迟不做回应,气恼的拂袖离去,似乎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他一介宗师主动开源截流是多么难得的事情,顾生玉一介“小辈”居然敢指点他,实在是狂妄!   围观众人见这两人短短几句交恶,其中一人还甩袖怒走,留下那人年轻的看不出丝毫底蕴,也实在是叫人说不出如何是好的情景。   众人尽皆茫然,而茫然后第一波反应酝酿发酵。   第一奇才粉不多,但个个犀利,已经冲着顾生玉叫骂起来,其余人也皆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   彼此间交头接耳,一看神情就知道说的肯定不是好话。   经历过万众瞩目,这还真是头一回“千夫所指”,顾生玉洒脱的想着,自己也算是有故事的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广袖银衫,长发飘然的男子缓步而来,气质淡漠眉眼无情,正是恶人谷谷主——王遗风!   在场人又一次噤了声,却没有哪次比这次更加惹得顾生玉哭笑不得。   “顾生玉,”王遗风走近后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显然是知道刚才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顾生玉理亏的说道:“世人愚昧嘛。”   “能说出这话,还希望你接下来可以名扬天下。”   “什么意思?”   “呵,”王遗风轻笑出声,“你觉得一个普通人说的话有几分分量?”   顾生玉:“你总是如此犀利叫我无言以对,走吧,好友,我可等你多时了。”   不管至今为止神态百变的围观众看到他和王遗风走在一起,各自露出怎样复杂的表情。   顾生玉特别留意到他眼底滑过的一丝意外,不过王遗风没说什么。   王遗风道:“得你一声好友也真是不容易。”说罢,抬足,不再多言。   顾生玉无奈的想着,也对,当初隐藏身份和王遗风相交不就是怕被正道找麻烦吗?结果月打脸一样跑名剑大会门前说这话,简直是怕自己一夜之间不出名……不,恐怕不需要一夜。   扫了眼这群吃饱了闲着没事干的人的眼神,已经差不多看透他们接下来的做法了。   这样想着,他并未浪费多少时间继续思索下去,想法仅在脑海中一闪即逝,毕竟顾生玉在开口之前就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在王遗风走动起来,他也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四周人群整齐后退一大步,前方空出一条干干净净的大道。   顾生玉:“……”眉梢动动。   王遗风似笑非笑,刻意运转身法,眨眼间来到藏剑门口,背负双手,眼里酝着不知名意味瞧着他。   顾生玉尴尬的又上前一步,这一下子退的人更多了。   “……”   想安慰自己这群人怕的是王遗风都不行。   满头黑线,顶着不知数的惧怕目光,顾生玉心累的来到王遗风身旁,“玩够了吗?”   王遗风不咸不淡的点评起刚才那一幕。   “尚可。”   顾生玉:“……小哥,给你名剑贴。”   家有损友怎么办?   答曰:凉拌。   在他们入庄之后,现场轰然爆发出把藏剑守门弟子吓到的热闹讨论。   所有人都在猜测顾生玉的身份,与李忘生相交,与奇才方乾相识,最最关键的还是和恶人谷谷主是挚友!   卧了个大槽,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个牛逼人士!   有脑筋灵活的还想起之前,顾生玉拒绝李忘生同往的理由是等好友,现在他和王遗风一起入庄……妥了,挚友关系肯定。   然后每个人都惊悚了!   尤其是那些腹诽过顾生玉的奇人粉,虽说没有直白的讽刺他不知好歹,但指桑骂槐,话里有话是真心不少。特别是某些刻意提高声量换着法鄙视顾生玉不知好歹的家伙,这群胆大包天,性格猖狂的人此时脸色青白,双股战战,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可是恶人谷谷主的友人,谁知道是多么丧心病狂之辈,骂了他的自己还有活路吗?   这样一想,有反应快的人立马抬头四顾,发现不少人和自己想法相同,立马像是找到了同志一般。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点点头,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   比赛也不看了,主意也不打了,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才是关键!   不然被恶人谷的人找上门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还想活的更久一些,久到名利双收!   这群人表情狰狞,脸露狂态,一心一意想要逃离这处地方。   恰在这时,又有人爆出一句。   “啊!我孩子丢了!”   “我的也是!谁看到我女儿了!”   “小丫,小丫你人呢别吓娘!”   “娘,呜哇,妹妹没了!”   ……藏剑门口当场一片混乱。   在这个微妙的时机点儿,顾生玉和恶人谷顿时被推上风尖浪口,成了第一怀疑人。   天策府派人来接手之前,名剑大会仍在好好举行。   弟子将顾生玉离开后原地发生的事情告知给叶英,作为这次名剑大会的主办人,叶英敏锐的嗅到其中不安的气息。   “派出一部分弟子,追查失踪孩子的下落,名剑大会期间,杭州不能乱。”   “是!”   被大庄主淡然的语气安抚,弟子恭敬退下。   在门外传来仆从的唤声之前,叶英一直在屋内静坐,淡泊的神情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罗浮仙:“少爷,到了开场的时候了。”   叶英这才睁开阖起的双眼,起身走了出去……   顾生玉和王遗风同时进庄,可由于他不是第一次来,还能给王遗风介绍介绍藏剑山庄的内部风景,并大嘉赞赏。   总之,就是比你那穷山恶水的破地方好多了。   王遗风听出顾生玉的嘲笑,睨他一眼,“恶人谷历来如此。”   顾生玉像是为了报复他门外的恶趣,似笑非笑的说道:“穷山恶水多刁民,你这王刁民做好被我打败的准备了吗?”   王遗风闻言扬起眉梢,手里的笛子在指尖转动一圈。气质从容,神态优雅,整体有如飘然淡漠的仙,却有一双无情冷酷的视恶之眼。世上本无人能不敬畏恶人谷谷主,可却出现一个顾生玉这样的异数。   敢在他面前傲言自己的胜利……王遗风指节一捏笛骨,冷淡的回应中透出逼人的傲气。   “你若可以,就来试试。”   顾生玉眯起眼睛,居然和王遗风两人之间形成对峙之态。   一向关系友好的两人,往轻了说损友深交,挑衅恶趣实属寻常,往重了说,他们又何尝不是彼此之间唯一认可的友人对手,既是对手,为敌后定也畅快淋漓。   因这气机引动,顾生玉居然放开了不知不觉间收敛的干干净净的天人气势。   破碎虚空后的他有资格以“天人”自称,那通天彻地,面对他有如面对汪洋大海,碧空天穹的强大,正是所谓能成天人,持东风狂雨,踩万丈高台,吸风饮露,活人不成,实属“神”也。   古书之中的一段话,恰恰是对顾生玉的最佳描述。   连王遗风都为他突兀的转变惊了一下,无声握紧了吹奏红尘曲的笛子,眼底战意升起,首次打破了那无波的淡然。   顾生玉嘴角噙着笑意,眼眸深邃成铺天盖地之念,仅是对视就能在一瞬间吓破恶人肝胆。   若不是心坚定之辈,恐怕难以在他认真之下保全神智。   而今,“平静”两载近三,他看来是要全力以赴一回了。 第80章   光是流露出一丝气势,就能引动绝世高手心神大动, 不能自己, 可见深知自己如今有着怎样威力的顾生玉平时有多压抑自己。   但这压抑是有成果的, 不提那破碎虚空高手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气息被收敛的滴水不漏,就说那对自己实力的掌控就已超出举重若轻的程度。   先天高手沟通天地灵气, 内生紫府,宗师到大宗师高手身入天地,容自然万物于一气。   顾生玉作为破碎虚空等级的“天人”武者, 每次出手都是“现象”级别的。   一手掀起沙海成浪, 铺天盖地, 有如平沙海啸,生恐怒惊忌之心。   而他早已超然于物外, 心境平润无波, 纵使人有七情七欲, 仍如小舟漂荡而过, 涟漪点点,心湖终将会恢复平静。   顺其自然, 自然而然, 如此无为大为, 可为现在江湖中的顶尖心境, 正是太上忘情的更高境界。   忘情非是无情, 无情非是无心,情成大爱,泽背天地。   忘情之人, 忘情之心,以心为念,以情为终。   顾生玉之忘情,正是如此。   西门吹雪的剑是无情剑入情而出情,出情则忘情。   与之不同的是,顾生玉最终忘情,忘的则是“无情”。   若西门吹雪是道,他便是佛,若他是道,那就是大道三千,留一线生机。   可以说,能够操人心智的红尘心法一开始就向一个绝对控制不了的人发起挑战。   但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顾生玉唇边含笑瞧着王遗风,对方神色不动,但观他眉峰微挑,显然他心底也是雀跃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武缺敌手寂寞高。   有一个既是知交,又是对手的朋友,正是这滚滚红尘中难得的好事。   谁输谁赢都不会因此抱怨。   顾生玉和王遗风到达会场的时候,各方人士俱已到场。李忘生在不远处冲他拱拱手,方乾冷哼一声,撇开头。   顾生玉点头见礼,瞥向右边儿的人众,一眼看到了叶英。   长发高梳,眉目清俊的叶英穿戴比之之前更加华丽,两侧肩胛配有铠甲,一圈银饰围绕胸前,额间红梅色红映雪,正是极清中的一点儿绝色。   顾生玉看了一看就收回视线,改为观察此地布置。   会场面积广阔,明显在举办之前仔细考虑过。为了参赛选手方便,还修筑了三面略高的青石台。藏剑呆在北侧高台,左右两边分别摆放有八张椅子。正中间则是一方可全情动手的对战之地,比之其余三面青石台略低。   叶孟秋坐在最上首的位置,身侧则站着叶英,叶晖等诸位叶家公子,顾生玉还留意到叶炜站的位置被另一个少年占据,对方看起来和叶晖颇为相似的五官,能判断出他就是叶家四子叶蒙。   顾生玉和王遗风相继落座在剩下的两个空位,谁也不知道他在一瞬间观察到这么多内容,而在叶孟秋说话期间,他还支着下巴若有所思。   嗯,他在思考“平静”该以如何的形势体现这等程度的哲学性问题。   当年他之所以拜托系统,有一部分是可以理解几十年过去原本世界再无自己位置的自嘲,另一部分也是认为现在的他已经再也无法适应那个法制世界。   为此,不得不提起江湖的快意恩仇仍是改变了曾经那个普普通通,除了对女人,孩子,老人有耐心外全都随处可见的平凡青年。   顾生玉不知道当年天道对自己的压制,只是非常怀念那股“熟悉”,那样的安心感是旅行于各个世界的自己难以体会的。   而且最重要的原因却是出自他不能保证回归普通人行列的自己,还能不能当好一个“普通人”。   这样想来,他好似又矫情的不得了。   低低笑了起来,顾生玉想。   真是凡人的心思啊,贪婪,自私,胆小,怯懦,就是顾生玉此时已经能够平静的接受下来这样的自己,无论好坏残缺,那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做了便认了,认了就这样了。   人的一生本不就是在如此行进中的吗?   坦坦然然,堂堂正正,无愧本心便可。   他从不因为手有力量就是所谓的圣人,那般大智慧的人物或许他下下辈子还能指望一下。   很有娱乐精神的在心底自我调侃,尤其是这样一想过后,顾生玉萦绕心头的疑惑恍若秋烟散于夕阳西下的黄昏之中。   嘴角一勾,神情通透,自在难掩,顾生玉发自内心的认可,一人三省吾身,不管是武功还是生活都总会在思索进步。   然后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看向他,顾生玉一愣,错愕的小眼神,惹来李忘生轻咳提醒。   “顾小友,该你上场了。”   “……”   原来不知不觉间,每次名剑大会例行开场的讲白已经结束了啊。   顾生玉尴尬的笑笑,皱着鼻子想怎么自己这么不走运第一个就被抽中了。   但他这回步子好歹没犹豫,脚尖点着风丛般落到青石建造的擂台上面。   一撩下摆,他笑意淡然,仿佛古墨融入了水彩,大气之余平添雅致,眉目生色而出色。   排除他最初的走神,这一个亮相可谓惹得人暗暗叫好。   叶孟秋暗自点头,叶英瞥眼他,眼中神色不明。   叶晖偷偷凑到叶英耳边儿说道:“今天的顾先生好像不同一般啊!”   顿时,叶英的淡泊破了功,目光落到顾生玉那身明显是从未穿过的衣服上面。   从来宽袍大袖,嫌麻烦只套三层的家伙今天居然还特意打扮一番,目的为何,恐怕叶英还真想知道。   比武穿的如此花里胡哨,是何居心!   叶晖虽然没明说,但暗地里的意思真的非常明显,而且丝毫不知道自己给顾生玉挖了个不大不小,但绝对麻烦的坑。   叶英看了一会儿,垂眸不语。   此时正在台上的顾生玉意气风发,配上二十多岁的俊美脸蛋,迷得小姑娘以身相许绝非难事。   方乾看不顺眼的冷哼一声,破空而来,大袖一甩,气势不凡。   论起美女青睐,这位也是身经百战之主。   顾生玉干笑的搔搔脸颊。   “之前不好意思。”   好为人师的毛病是当年教导李世民时留下的,一不小心表现出来还真是困扰。   不能因为自己实力比对方高,就认为自己的话语对方就该理所当然的接受,这是一种傲慢。   深以为戒,顾生玉暗暗想着,同时也由于之前的“想开”,意识到自己之前的不便。   像是王遗风所说,要是他早些高调起来,事情早就解决掉了,岂会容许他们一直窥伺自己的生活?   更何况自己的友人还是知己尽皆是武林名宿,若是自己默默无闻,虽说不会给朋友带来麻烦,但终归是不方便的。   若是自己没有实力,也便不会去想那么多了,事实上是自己有这个能力,却干出自找麻烦的蠢事,这也真是……换个世界自己就傻了吗?   一时间啼笑皆非恍占心头,虽说顾生玉也知道主观因素并非在自己身上,而是一次次穿越后形成的惯性,因为惯性他那般不愿展现自己,认为名声是带来大麻烦的根源,实际上却忽视了,麻烦还是乐趣都随自己来判断。   既然自己想要参加名剑大会,那何妨将这处变为一个真正的“舞台”。   他既然无惧名成无双,又怎会惧怕天下皆知。   顾生玉心底哂然,抬起右手做出请的姿势,眼底深沉流动着脉脉暗河。   那是无穷无尽的水源,是生机亦是永恒不变的常温液体。   他就仿佛这水一般百变又不变,全看他当时到底是怎样想的。   ……我若为天,那这地就是暗的。   呢喃这么一句不知所以然的话语,谁也听不到近乎于嘴唇不动的思考般的语言,正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的预言。   顾生玉此时所思所想恐怕对整个江湖都是个冲击,不下于地震海啸,这次名剑大会后恐怕会刷新无数人对顾生玉的印象,而顾生玉这个名字也真将名震天下!   当然,随之而来的是他可以预见的阴谋和拉拢,更甚至隐藏在幕后的那些势力也可能会耐不住寂寞现身人前。   他可能会离想象中的平静生活越来越远。   但又怎么样?   不觉得很好吗!   沉默太久,骨头都僵硬了,也是时候动手……让这天下成为一个人的天下了!   顾生玉嘴角勾勒出的弧度,意味着这个人终于要搅得人间天翻地覆。   今日一战,也代表——天下无双回来了!   方乾直觉到不妙,眼前此人不过抬个手变了个姿势,全身气势就已然涛岸骇然,有泰山名川历经千古而不变的“稳”字真机。   光从这一点儿上看来,顾生玉就绝对有超越年龄的实力,方乾见此立刻提起全身戒备。   他已经许久未曾流露出这般慎重的姿态了。   而此番表现也是在变相承认顾生玉的天资不差,最起码比天下第一奇才的资质不差,值得他全力以待。   可方乾还是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到底是怎样一个怪物,他还是小看了——他!   起手决气劲鼓动,抬手间内力翻涌,他的动作很慢,慢到一个七岁小童都能趁机打中他,但身为顾生玉对手的方乾却一动不敢动。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方乾眉头紧蹙,无意识在心底自问,攥紧剑柄的手掌居然已经有了湿意。   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顾生玉的每一个动作,脑内演变出对方可能出手的招数,而自己又要以怎样的剑招破解。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场内静默的只有衣袂窸窣的声音。   场外诸多高手不知不觉间被顾生玉抬手顿足中透出的不知名韵律吸引,想当然的,能让这些绝世高手看的目不转睛的,只有接近于天道之人无形中流露出的气息。   那是真真实实,比他们更加切实感受过的道意真性!   难以想象,这样年轻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达到这等境界的,之前他们居然对此人闻所未闻!   后来传言,第三届名剑大会,惊骇者……不计其数!   在他人看来实力不明,但显然已经位列江湖顶端的顾生玉,实则满心“趣味”的出手。   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在这个无与伦比的舞台,表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迷茫也好,渴望也好,怯懦也好,人之性在于真,而非禁绝,他为自己拥有人性而开心,更为不执着于此的自己感到骄傲。   以情至性畏以本真,如此至极的一招,谁能形容!   内力一瞬间化作大荒沧海,顾生玉抬掌出手,便是将方乾比作一叶小舟,看他竭力乘风破浪,最终仍是败战于天地苍茫的伟大无垠之中。   人力岂能与天斗?   这个疑问瞬间出现在他的心底,本骄傲难言的天下第一奇才呆呆立在场上,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磋磨。   李忘生皱起眉头,仔细想想,分秒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剑圣拓跋思南向前倾身,眼底是赤裸裸的战意和遇到对手的喜悦。   阿萨辛面色凝重,无声握紧手掌,红纱披帽下的眼神坦率而忌惮。   陆危楼则先是欣赏再是皱眉后是可惜,最终化作若有所思……   台下数人不比台上方乾面无表情,呆然怔忪。数人百态变化多端,当真是应了红尘之下,七情七欲生七窍玲珑心。   王遗风轻轻抚摸过笛子表面,淡然眼神中流露出浅浅笑意。   心思最为敏感的红尘传人怎会看不出好友解开一心结的喜事,此等机缘值得庆贺。   并非携着杀意,怒意等攻击性的意志,单纯的作为一种乐趣而出手。早已与天地互通,一念之间就能止浪停风的顾生玉,这一掌的威力无比强大,但还不到最强的时候。   起码在王遗风看来并非最强,这可是见过顾生玉发狂杀净三十里马贼寨的主儿,别指望他会有多震惊。   但即使如此,顾生玉难得一次出手仍是造成了大范围静默术一般的效果。   众多视线统统集中在擂台中心,方乾维持着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神情可见动武瞬间闪过的凝重。   “这是……”李承恩在众人之中算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是他沉不住气的第一个出声,打破这阵台上台下统统都有的僵持。   方乾好似从长梦中突然惊醒一般恍惚,迟疑片刻,他慢慢将剑锋收回,横置胸前,半响,苦笑着说道:“我输了……”   一招,仅仅是一招!   再精巧的剑法来不及施展也全无用处!   方乾不强吗?   他非常强,在剑圣之前整个武林唯他一人盛名就可见一般。   然而他还是败了,不是败在自己以为的对手手里,而是没有放在眼里的“无名小卒”手下。   身形苍凉萧然,方乾此时的模样,真是应了那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哐啷——!”   在他说出这话之后,横在胸前的雪亮长剑断了,自中间断开斜斜的一线。   这一战不止打败了方乾的气焰,更粉碎了他的自尊心。   高傲可以,但也要自己真的天下无敌才行!   方乾下台前深深看了顾生玉一眼,这一眼情绪复杂,但同为武者谁都能知道,这不甘将会化作强大的动力,推动原本武道停滞的方乾再一次前进!   “顾生玉胜!”   由叶孟秋亲自宣布胜者,然后问道:“可需要休息休息再继续参赛?”   顾生玉活动活动肩膀,觉得光是热身还不够,遂笑着道:“我感觉我还可以。”   叶孟秋点头,这也是顾生玉赢的太漂亮,不然傲慢矜持的叶老庄主也不会亲自开口询问。   之后被点名选中的是陆危楼,这个名字一出,藏剑之人目光具是闪烁。   明教之主会来实属意料之外。   要知道前几次名剑大会此人可谓开创了买卖名剑贴的先河,其史无前例的做法不知惹得多少藏剑弟子提起他就咬牙切齿。   而这次没给他发名剑贴了,他反倒还来了,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被众人揣测的陆危楼登上高台便是一拂披风,灰色长披飞扬霸气,眼底神气外露,展现赤裸裸的强悍。   他身为明教创始人,全身武学正是明教特有的诡谲莫测,捉摸不透的焚影圣诀与明尊琉璃体功法。   其攻速之快实为暗地杀招,辅以隐身更得奇效。   陆危楼在此之前或许对那个消息存有疑虑,但此时他已经能够百分百肯定那个“百岁人瑞”确有其事,而且也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能“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武学修为的,说是天资绝世也未免太骇人了,顾生玉此人绝对非同一般。   陆危楼看着面前这左看右看不见一丝老态的顾生玉,心底讪然,是特殊功法吗?还是奇药灵物?   不管如何,有这个人在,他来这里就绝对值得!   “哈哈哈!!!”一上场先是放声大笑,陆危楼由衷赞叹顾生玉“年少奇才”,哪怕心底已有断定,其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也是远超常人,不愧一教之主。   “江山代有能人出,顾生玉,你的实力实在超出本座想象。”   顾生玉刚想做出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请”姿势,没想到会遇到一个开战之前先聊天的,他犹豫一下回道:“所以你想认输吗?”说着两手放回身侧,真打算等他自己弃权下台。   “……”   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陆危楼被生生噎了一噎,台下阿萨辛发出幸灾乐祸的嗤笑,他脸上挂不住的道:“并非此意。”   “那你想说什么?”好久未曾动手,今日一出手,顾生玉反而感到难得的爽快,故而语气越发缥缈,“这是战斗的地方,你我同为武者,有什么是比拳脚相对更加能传达彼此想法的呢?”   陆危楼一听居然深有感触,他自己也不是习惯战前多话的人,不然明教也不会多出暗杀者。   暗杀暗杀,杀前废话还杀什么杀。   因此,他手持浮沉照影,一转身便暗沉弥散凭空消失在擂台上面。   顾生玉在他消失后第一时间闭上眼睛,两手摊开,与对阵方乾不同,他这时全身上下恐怕没有一处不是破绽,可却偏偏起到同样的效果。   陆危楼也不敢动了。   笑话,见过顾生玉刚才是怎么出手的,怎么可能有人会被这满满破绽所骗?   他在等,等顾生玉动的那一刻,后发先至,浮沉,照影双刀会证明它们是明教最锋利的两把神器。   然而,陆危楼等不到了。   因为顾生玉动了,动在他分神的那一刻,动在陆危楼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而这一动——狂风暴雨。   无边内力掀起强悍飓风,居然原地生成一道连通天地的龙卷狂风,其内劲更是被风力加速,宛若雨滴噼里啪啦的袭击到台上各个角落。   任凭陆危楼躲的再好,气息收敛的再完美,在这犯规一般的手段下,仍是被逼得必须显现身形才能反手回击。   当他出现之后,顾生玉笑着消失在龙卷风的中心,没人知道这一招是怎么形成的,只能看着在风卷中本就模糊的人影,忽的一下就已经来到陆危楼面前。   以肉掌对浮沉照影,陆危楼反应速度也十分快速,不愧一代宗师。   他当机立断将刃的一面翻转,浮沉对单掌,照影下斜阳,一心破顾生玉心腹两处绝穴!   顾生玉也是淡然,经历一场战斗,找回手感的他这次动手比上次温柔细致,技术也更加精妙。不用贴身罡气硬抗,而是腰身柔韧的一扭一弯,做了个侧身绕舞般的动作。   陆危楼看得都愣了,没想到还能这么闪避。   顾生玉冲他微微一笑,左腿高抬轻点地,平衡力在这刻简直逆天,他居然又转了一下,面朝天空,单掌直插两刀缝隙,精准的点到陆危楼颚下。   “厉害!”   阿萨辛看的目露异彩,他意识到顾生玉这些招式正可化为己用,用来教导红衣教那些本就身体柔韧的女子。   男子比之女子肢体僵硬,因此此招威力有限,但由女子使出,只会出其不意,抬手杀招,真真是极好的招数!   说来也巧,顾生玉用出的招式成形简单,具是残存记忆中零星破碎的瑜伽动作。普通人学来顶多增加身体的柔韧性,塑形塑体。但被武功高手使来,哈,绝对出人意料。   陆危楼因此惊怒的后退,双刀连斩,破空成虚影,他瞬间消失在原地,再一次出现则挑在顾生玉背后。   这时他改变姿势单膝跪地,两手放到身体两侧低下头,这是一个正要站起身的动作。   两把锋利的西域刀光闪过冷迷光华,如同鬼神使者的幽蓝双眼。陆危楼的追击已经趁机从天而降,刀寒心冷,全然是断送他之性命的一招。   对双方一来一往之间,刀法迅捷无比,深蕴明教快攻真意,不给目标一丝一毫反应机会。   看得人心头发紧,喉塞哽咽,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这绝美刀芒震慑的连呼吸都忘记的蠢态,正是世人对明教功法的最大赞美。   顾生玉状似不知,台下观看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怎么也不能在名剑大会上伤人性命,叶孟秋都打算站起来阻止了,只有叶晖在紧张之余留意到自家大哥不同寻常的平静。   叶晖疑惑,不是说大哥和顾先生关系很好吗?他就不担心?   困惑一闪即逝,他马上就被场上变化吸引。   其实叶英并非平静,而是在他这个角度能够清楚看见顾生玉在笑。   这笑——胜券在握!   两手放下,头顶稚刀悬落,场外惊呼,都比不上顾生玉此时勾唇一笑。   为何笑呢?   笑这“危险”更滋趣味。   何为趣味呢?   满堂叫好如何?   想罢,身化流风。   众人视野中只有劲风掀起的强势,一手仿佛凭空拔出了一把无形之剑。   此剑锋利,无物不破!此剑锋锐,无物不斩!   “斩!”   陆危楼顿觉刀下好似凭空冒出一个“斩”字,自己双刀所向的不是人,而是一口金石交击的剑!   此剑锋锐难挡,尤其是被一名绝世的剑客挥出……剑虹冲天!   花费再多形容词也难以说明他这一手的精妙,那真是空空出手,剑从空出,无性无质,却是从气,内,外,三处武者灵慧所在生出。   气,走奇经八脉,学武者皆有,内,紫府气海,先天者为其腹元,外,沟通天地,精气神汇之,乃宗师之根基。   三种内质,根据境界不同发生种种转变,而最后破碎虚空之人,则成三向,所谓天人三花三向成三极。   顾生玉这些年早已从三花状态过渡到三极状态,也就是这三种内质具可转变,也都可合一,和粗粗破碎虚空之人截然不同。   已是另一方武者天地。   而这名武者傲然笑起,在这个齐聚整个世界绝顶武者的场合,毫不吝啬的展露出自己磨砺多时的“道”。   武道孤标,一路行来能说吾道不孤的有几人?   ……有……几人啊……   说不出来自心底何处的叹息,顾生玉虚空一握,剑从手心拔出,以下位突入,其锋利更胜有形之物。   浮沉照影双刀在接触到气刃之前,先被顾生玉出招时掀起的狂风吹开些许距离。不多,只是稍微偏了角度,但这下子原本十成十的力道却是受阻,持刀人难以握准,更别提顾生玉本人的战斗直觉也是绝顶的!   在陆危楼刀锋近在发顶,有些毛躁的发丝都被刀气压平的时候,顾生玉向后一撤,几乎贴着陆危楼双腿,头也不回的以手带上一剑,剑尖直指陆危楼喉咙。   如此近距离交手可谓打破江湖一直以来对武器战的印象,完全是贴身的不能再贴身的白刃拼刀,远远看去两人身形相合,居然好似一个人般贴近。   拓跋思南放声喝彩:“好!”   剑圣最是豪迈,虽说冷酷寡言,但看到如此精彩的战斗,最先忍不住的就是他。紧接着坐在他身侧的李承恩也用力拍拍两边扶手,耐不住激动般的握拳。   这一幕实在是太挑动男子热血了,骨子里的斗志都像是遭到了邀请,相信再冷清的人都会忍不住上台和胜利者一战。然后不管输赢,下台共饮一坛烈辣烧喉的烧刀子,那就是再炙热不过的情怀!   有如灵魂相碰!   李忘生笑着捻着胡须,低低呢喃道:“顾小友已在我辈之前,很好,很好……”   心境太上忘情的他算是全场人里最冷静的了,就连淡然孤僻的王遗风都意动的挑挑眉,可见会场里热闹到什么程度。   而他们之所以这般喧闹不怕打扰到台上两人,那是因为胜负已定。   剑出无回,剑形无意,顾生玉出手非两者,正是——剑气化形,剑意凝心,夺空出手,生死难偿!   剑气爆窜只冲陆危楼使用双刀暴露出的胸腹弱点,出招必有破绽,尤其是在这般近的距离。   陆危楼以为他是在绝好时机下发动的速攻奇袭,却怎知他的对手实是一名怪物。   这怪物眼也不眨的面对险境,心理素质比杀手还要好,关键时刻出手……哈,岂是一个疼字了得?   陆危楼不疼,他只感到脸皮发麻,背后冷汗涔涔,最关键是浮沉照影刀刃上面居然被崩裂了两道豁口!   明教教主最自得的双刀,认为有它们就可不屑藏剑名锋,却在藏剑的名剑大会上被破了招式,差点儿断了宝刀。   这是怎样一个笑话的发展。   笑——   都笑不出来了!   顾生玉的姿势有些蜷缩,但双腿却是能出剑的最大借力点,正是他能比以上自下的劈砍更快,用从下往上的剑速一招定胜负的主因。   出手时整个身体的力量都以此迸发出去,整把剑如同弹出一般,在内劲的加速下与空气摩擦,极致的速度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形状,锐利难挡,剑气扑面。再辅以刹那间点喉的暗示,给予对手一种这瞬间你已经死了的极限感受。   那种状态下,脑子一片空白的陆危楼即使想要继续追击也难,明教暗杀术最需要维持的冷静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一刹那决定的胜负,再加上这瞬间表现出的失误,陆危楼不认输也不行。   全程出手都在眨眼之间,要不是出招气势太强,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顾生玉动手了,因为那是——   无形之剑!   下了擂台,坐在椅子上,陆危楼摸着脖子神情复杂。   他虽然失败了,但明教威风不减,想想看那捉摸不定的出手,连贯诡谲的招式,绵绵不绝的速攻……   试问天下有哪一门哪一派能与之抗衡不落下风?   能以一己之力创出如此武学,陆危楼之智当真骇人!   李承恩作为一代天策府将军,着重在陆危楼身上扫了两眼,在圣上下命令之前,他们府里的军师已经定下了围剿明教的决策,只等那刻到来!   一想到会有多少将士在围剿明教中丧生,李承恩心情复杂。   甩甩头,用力拍额,眉心通红,英气的峰宇却蹙起,眼底神色在短暂担忧后凝练成出枪瞬间的灿然坚定。   以天策府之师发誓,保家卫国,护我大唐河山,无论哪方来敌,天策军倾力相抗,死不言休!   既然已经做下这般决定,自己怎能弱了天策傲气铁血,收起心头淡淡哀悲,李承恩重新看上场内,这一眼,心头惊战,无意识攥紧手心枪身。   他……   居然还要战!   只见台上顾生玉连战两位绝顶高手居然还不休息,反而两手负后,神色清然,有月朗星稀,风光隽狂之态。   而正在他对面的,正是上一次名剑大会的武魁——拓跋思南!   剑圣肩扛正阳与顾生玉面对面,其目光之炙热,简直可比金乌阳火,烈的人心血狂燃。   “这……这个……”   主持现场纪律的藏剑弟子无措的看着自己上台的拓跋思南。   他们这可还没叫人呢!   而且……顾先生没关系吗?都和两位高手比拼过了……   由于他是离擂台最近的人,这名藏剑弟子更是能亲自感受到每位高手出招时的心思百转,那些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能力。   他在震惊向往的同时,也忍不住在心底给出最为贴切的赞美。   实在是非一般的出手,心念急转的攻防,只要弱了那么一分半刻,胜负就已决胜于此。   这般紧张不已的战斗恰恰从各个方面展现出这些高手实力之强,绝非浪得虚名。尤其是这位弟子还注意到,能够连败两位顶级强者的顾生玉,恐怕要比在场人所想的还要厉害。   为何呢?   就凭在刚刚那般紧急的速攻战下,居然还能以那般匪夷所思的回招定下胜负,可谓胆量,实力,智慧缺一不可,而那一瞬间的急智更是多少经验也累积不出来的天赋异禀。   可想而知,顾生玉需要耗费多么大的心神,才能继续战斗下去?   这一届名剑大会的水平可是出乎寻常之高!   在场人具是顶峰武者啊!   想到这里,藏剑弟子忍不住再次看向拓跋思南,这个人身上的斗志成倍的在燃烧,距离他不远的自己都能感觉到剑圣渴战的心情。   他能理解,就算是他这名武力不强的弟子,也在看到顾先生战斗后激动难掩,跃跃欲试想要拔剑一战,然而……乘人之危是不好的!   询问的目光落到真正能做主的叶孟秋叶老庄主身上。   藏剑山庄虽然已经被交到叶英手里,但短期内还需要交接一番,例如这刻,在此地的叶孟秋就比叶英更有发言权。   叶孟秋沉吟一下说道:“剑圣心思我已了然,但名列未到还请莫要破坏规矩。叶秋彦,下一位挑战方是谁?”   叶秋彦正是之前眼神询问叶孟秋的藏剑弟子,闻言精神一振,抽出摇签,看到上面的名字,恭敬禀报道:“回老庄主,正是纯阳李道长。”   李忘生捻着胡子和气说道:“贫道不急,若是剑圣技痒,一心想与顾小友较量剑道,我等等就是——小友,可还有余力再战?”   听到这里,叶孟秋也向顾生玉追问道:“是呢?顾先生是否休息片刻换其他人上场?”言辞间满是激赏,不为别的,盖因顾生玉出的那一“剑”。   试问习剑之人有那个不对这一无性无质之“剑”感兴趣的?   在场习武者众,习剑者精,可以说,每一把出现在会场上的“剑”都是剑道的顶峰人物,他们这一刻在心底把顾生玉的地位拔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没见剑圣已经忍不住主动邀战了吗?   就连之前被断剑的方乾也满目看好,别的不说,顾生玉的剑术绝对在他之上就对了!   如今谁还能小看顾生玉,认为他是籍籍无名之辈? 第81章   陆危楼从战败到下场都处于一种诡异的沉默状态,说实话, 他心情复杂的恐怕只有阿萨辛能够理解。   单凭顾生玉这一次出手, 陆危楼不可遏制的想起传说中的含光剑。   见它不见, 用则无感,碰则无触, 出入体脏不觉有物。   古书意解为:正是看它看不见,用它不觉得它存在。它触碰到物体,你完全感觉不到物体有实体, 它从体内经过也没有感觉。   这一句话虽是评剑, 但直指做人的状态, 而含光剑则被评为入道合体之状。   越是上等之剑,人性越发超然。   顾生玉之绝俗, 已然是商天子三剑之中的上品之剑, 可又越于三品之外。   全因人性百态, 难过心湖水注。此湖静时不动, 动则天惊,一动一静间正和太极元转, 成一道生三之初生。   但陆危楼还未触及这道之所以道的状态, 故而, 只能以孔商三剑之上品含光比之顾生玉, 其感受一言难尽。   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无声握紧拳头,看向已然成对峙状态的两人。   陆危楼:顾生玉……顾生玉……你到底是何人呢?   不解,疑惑, 统统涌入脑海,正如他所说的,阿萨辛心情的不平静也在于此。   阿萨辛本就为不老之人而来,但却出现一个麻烦。   麻烦到他急的心底火烧火燎,怎么都没办法恢复冷静。   猎物比猎手还要强,请问这种情况不想送菜的话要怎么办?   可恶!他怎么会这么强!   阿萨辛不断在脑内模拟自己是陆危楼,到时他在占据绝对优势之后对那一击会有怎样的反应。   无论心中辗转过多少心思情景,最后统统都会化作一个字——输!   他赢不了他!   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吗?   阿萨辛嫉妒的咬牙切齿,凭什么这个人在拥有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青春同时,居然还有这般可怕到无人能及的天赋?   光是年轻就能有这般好处吗?   光是年轻就能有堂而皇之挑战天下的能力吗?   这实在太可笑了!   他阿萨辛难不成就缺了几分青春,结果就事业难进一步吗?   回想起自己的红衣教在中原遭遇到的难以想象的排斥,这位袄教前长老更是嫉妒的盯紧顾生玉俊美的侧脸。   就是这个人,有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阿萨辛狠毒的想着。   要是他有这般实力,怎还会籍籍无名,他红衣教定会布满大地,圣火燃烧,高呼阿萨辛之名!   想到这里,他的执念越发深沉,深到顾生玉都若有所觉的转过头……   目如闪电雷蛇是形容一个人眼睛的威慑力,也是对一个人强大的赞赏。可对专门修炼过眼神的顾生玉来说,那不过是下品到下品的层次,不过是未经修炼的气势的附带品罢了。   真正练过的应该是这样……他没动,阿萨辛突然闷哼一声,捂着嘴低下头,指缝间隐见鲜红。   不战而屈人之兵。   顾生玉无声收回注视,谁也想不到,他能凭目光伤人致死。   这本是传说中的仙人手段,但要是没有这般威力,一心磨练“眼神”的那位大宗师也不会相信这种“副作用”极强的招数能保他安宁。   他现在的境界比那位大宗师还要高,一眼生,一眼死绝对不是个笑话。   平时虽然很少用出这种招数,但以顾生玉越来越怕麻烦的性格,走上大宗师老路绝对不难,能用“眼神”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大拇指!   避开目光直视的阿萨辛不知自己是被对方眼底神意引动气机导致腹脏内伤,他只知道顾生玉仅仅是看了自己一眼,他就忍不住口吐鲜血,要不是自己反应迅速,恐怕真会呕红当场。   惊悸之余,更是嫉火燃燃与贪婪一起焚烧起灵魂。   这样一个人的价值,绝不仅止于他的年轻不老,要是能将他拉拢到红衣教,夺取他的武功秘籍,那么……   幻想中的阿萨辛仿佛感受到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   由于他本是外族人的长相,打扮又伤风败俗,会场里的人士尽量避开去看他,也因此没发现他神情上的变化。   在李忘生和叶孟秋相继为他是否力竭发出体贴的询问时,顾生玉摆摆手,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刚才重伤一位绝顶高手的轻松模样。   他笑道:“不用了,我感觉我还行。”   嗯,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其他人不懂他的梗,互相看看,李忘生对他信任有加,略微颔首就不再多言,至于叶孟秋则皱皱眉,看起来像是把他当做子侄一般担忧。   顾生玉想,恐怕他对叶英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然后自然的看向安静站在一旁,气质如芝兰毓秀的男子。   叶英轻轻垂眸,眉眼看起来都轻轻的不带分量,淡泊的神色好似不属于人间的仙人,隔着一层无形的疏离静看世间百态。给人的感觉,好似唯有落生花开,抬眼间,永世迷离。   没有掩饰的目光,令叶英寻着视线传来的方向看去,顾生玉笑笑算是打过招呼。   看着他那张俊脸,叶英低眉顺目的对自己爹说道:“想来顾先生是无事的。”   顾生玉:“……”   叶孟秋知道自家长子和顾生玉交好,之前也满意长子交友稳重,并非随意交往。因此顾生玉的良师益友属性在今天彻底被盖了个戳,正版起来。   想想看老父心态,一个多年不开窍的儿子最近终于开窍可托付家业了,满足有余恐怕也会担心吧?这时有一位能力不凡的友人帮衬,他心下的忧虑可谓放下一半。   身为一庄之主,人脉也在能力的涵盖范围之内。   如今听到叶英这般说,叶孟秋不疑有他的道:“既然如此,顾先生可介意换剑圣做对手?”   他对长子这唯一的友人也是真客气,虽然不乏自己欣赏在内,但更多恐怕也是爱屋及乌。   顾生玉坦然回道:“没关系。”   叶孟秋点点头,递给叶秋彦一个眼神,他会意的喊道:“第三场比赛开始!”   “顾生玉……”鸣锣声之后,寡言的剑圣少有的主动开口,他语气起伏不大,却像是含着不一般的力量,跟他强壮的身材一样,尽是压迫力,“你的剑——很厉害!”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用出赞赏的语气,要知道剑圣成名以来一向是杀神般的形象,哪怕已经是一代剑术宗师,在世人眼中,他还是那个话也不说,出手就在砍人的杀神!   说起这件事,就要提到拓跋思南刚入江湖的时候。   他在师尊的培养下成了个彻彻底底的武痴,再加上本身不通人情世故,每每看到对手见猎心喜的表现都是上门打上去。打打打打打,打到最后成了剑圣,他的经历也就成了武林中的凶人典范。   这么一位主儿,谁见到他都虚的慌,满身杀气可不是作假的!   偏偏顾生玉风度不凡,面对剑圣这般凶悍的体格模样,活脱脱一副杀人凶手的大汉,他都能笑态可掬的道:“谢谢夸奖。”   剑圣拓跋思南对此的回应则是一挥正阳,平地卷起狂风碎尘,他剑道臻达顶峰,已然是不世出的剑道奇才。   刚刚挥剑的瞬间,顾生玉敏锐的发现光都在此剑下偏了轨迹。对一个刚入道的人来说,虽然只是短短瞬间,但能引起这般效果也足够使得人惊奇。   本来名剑大会开场以来就没有人能从头到尾打满全场,一般都是一场过后胜者离场,再行新的一组上阵较量,以此来推进比赛过程。然而顾生玉一招秒掉天下第一奇才,又得叶孟秋偏爱,连战两场。   这种时候就算绝顶武者都该下台休息,换成旁人再战,可他却不痛不痒还能站在原地,即使对手是鼎鼎大名的剑圣也不露半分怯色,这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难不成他还有力气不成?   若是逞强输了的话,即使遗憾恐怕也无缘魁首了。   他……不,他肯定有不一般的地方,他一定能赢!   上述三言分别来自李承恩,陆危楼,以及阿萨辛。   陆危楼已经结束掉思考,改为仔细观看顾生玉的战斗。   不得不说,本以为自己刀道已入化境,但再看顾生玉举手抬足间的妙招,他就觉得自己还有进步的余地。   现场“前辈”免费教学,这可是多少武者求之不得的好事,他才不会浪费了机缘!   没错,陆危楼现在已经认定对方是年长自己许多的前辈了,所以说年轻不老真是最大作弊器。   不过思量起来,顾生玉可能还真是“前辈”,唐太宗之师嘛。   顾生玉不知他人看法,在拓跋思南摆出架势之后,也抬出自己的“请”姿势。   他似乎决定以这个看似谦虚的起手式征服全场。   谁也不曾想到,不让他下台的决定,会塑造出一个传奇。   一个真正站立在江湖顶峰的传说!   目前仅在第三场,所以这还是谁也不知道的“未来”的事,恐怕唯一能够以了然的心态在此的,就只有创造奇迹的本人——顾生玉了。   “喝啊!”   拓跋思南出招,崩天地沧海之势,剑招有如堂堂烈阳,呈金乌坠地之钧重,满含正气凌日之压迫,逼得对手退无可退,战之可战!   如此正面而来的一招,顾生玉抬手翻袖,如风入水,身似青燕,避开这重量非凡的一击。原地钝足,竟是踩裂一块地板以气劲携碎石狂屑以寸攻连撞拓跋思南小腹。   剑圣不愧是剑圣,他是头一个被顾生玉攻击到身体还能表情镇定的。重剑变招极快,一下子从极重到极轻的转变已然深含举重若轻的真意。然而这还不够,因为他在此之上又由繁入简,成万钧之势再一次冲着顾生玉脑袋拍下去……   正在进行紧张攻防的二人,好似完全沉入了对战气氛,紧张之余,空间无形凝滞恍若绷紧了的弓弦,一不小心就“嗡”的一声断开。   胸口急速起伏,呼吸变得炙热,在场人中只要是男儿没有一人不在此动容。   这样的战斗,绝无仅有了吧!   比起第一场的意,第二场的技,第三场的力才可谓真正的硬碰硬!   虽无兵器的交击声,但交手间的千钧一发,无人可以停下注视的动作,甚至舍不得眨眼。   “快看!”   叶蒙冲动的叫出声来,他眼里已经被台上两人霸占了,就连会惹怒父亲都顾不得。但幸好,和他顾不得的人同样不少。   顾生玉双手运气,抬手“啪”的合掌打在剑身上面。   宽刃重剑在他的力量上居然被荡的原路返回,力大刚猛的剑圣都被此招弄得连退数步。   不等他站直,身高体长的顾生玉已经一步迈出,近似瞬移现身在他身前。   漆黑衣衫飞舞卷袂,长腿高腰,宛若从天而降的鹮鸟,如同一支前锋无阻的利箭,精准的扎向拓跋思南面庞。   抬手成刀,狂野的刀势对准反手回挡的正阳重剑中腰,直上直下的劈下。   “呲——!”   肉掌与武器的相交,居然发出了金石摩擦的刺耳声响,空气中更是隐隐生冒火花,厉害非常。   从登场开始,做出匪夷所思之事已然不少的顾生玉眼也不眨,视他人错愕于无物。   轻飘飘的一笑,再次攒掌,掌力雄浑,惊涛拍岸,拓跋思南亲身感受到何为海洋的力量。   眼前种种情景幻做沧海,四根天柱顶天立地,浮云浓雾生出惊神涛岸,雷电交加,电蛇自浓云深处探身出来,天色变幻多端,在托山之龟缓缓游来之时又骇然而止……   “轰——!”   正阳哀鸣,拓跋思南这才猛然回神,当机立断退后,避开最刚猛的那波冲击,随后剑身旋转以此导力卸开气劲,最后以剑拄地,青石板龟裂出大片纹路,他的面色看起来非常难看。   自己刚才居然被对方摄入虚幻空间并久久回不过神!   奇耻大辱!   拓跋思南一时狂暴,再次持剑冲了上去,倒提正阳横挥携狂天之气。   以转动自身带来的强大惯力,对手实难匹敌……说真的,就算是顾生玉正面肛上这一招也要挂彩,但既然不能硬拼那就换个思路呗。   衣袂飘飞,有如青鸟探枝,又似怜花拢叶。他拔地而起,却身轻如燕,脚尖点在拓跋思南的重剑上面,整个人的行动在他人眼中都被分成了慢动作。   轻点,落袖,长发还飘动在空中,嘴角噙着笑意……剑圣瞪大眼睛,“喝!居然小看某!”含怒斜劈,从下上攻,顾生玉若是没有改变重力的仙人手段,可能会被生生劈成两半。   “吓,我可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声似笑语,脚尖再度轻点儿,却是点在剑锋上面,锋利的边刃携了猛力,却没想到顾生玉身轻蒲草,竟然就这么被推了出去。   李承恩惊呼:“这怎么可能!”   李忘生凝神不语。   王遗风眯起眼睛,“还真是厉害啊。”   意味不明的话,切实的勾勒出了一名强大无比的绝顶高手形象。   顾生玉飞速倒退向下直直拍掌,震裂一整块地面,止住飞出擂台的趋势原地翻转,一个跟头落到地上,然后起身掸掸衣摆两袖并不存在的浮尘。   刚刚那般紧张的战斗,他神色不仅没有一丝异样,更还游刃有余的仿佛……仿佛他就是在游戏!   萌生这个想法的人立刻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一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气息才松了口气,继续紧紧盯着顾生玉。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潜伏起来的幽天君无名。   能够断定顾生玉身份的机会,他是不放心让其他人来判断的。幸好,他来了,要不是来了,他也不会发现顾生玉之前出手时无意识暴露出的刀法。   那刀法正是李唐皇室传承至今的刀术!   没错,他绝对不会认错!   顾生玉果然就是那个顾师,是一手培养出李唐开国太宗李世民的老师!   满腔激动尽皆化做砰砰跳动的心跳,无名转身跃入阴影,他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再留下会非常危险。   临走时他瞥了顾生玉一眼,心底已经准备出了一系列阴谋。   年轻不老……怎比得上长生不老!   红衣教主阿萨辛,哈,就用你来打开乱世的开篇吧!   离开的无名满心壮志,阴鸷如同两道阴影附着在两道眉头上方。眼底深深霾色,昏聩了他的英明,满满的贪婪终于使他坠入深渊。   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那刻,本不该了解他目的的顾生玉往他这边儿瞥了一眼。这一眼里的了然,能让他看的做起噩梦。   “纠缠了这么久,速速定下胜负吧。”   好心情被暗处窥伺的目光破坏了,顾生玉一撩袍摆,脸上摆出面无表情的模样,十分有震慑力。   拓跋思南也不含糊,抬剑正对他。   现场一时安静的不得了,两人静默中的气机牵引,好似在上空形成起两股争斗之势,龙虎盘踞,虎啸龙吟。   李承恩紧张的吞了口唾沫,英俊的面容尽是紧张,握枪的手掌都冒出了虚汗。   “谁……输……谁赢?”   他好奇,其他人也好奇。   一心将剑圣当对手的方乾,如今被人顶下了位置坐在场下,一错不错的盯着这两个人。   谁输谁赢?   阿萨辛,陆危楼这两个异域来的绝顶高人也满脸凝重。   谁输谁赢?   到底是谁会输谁会赢呢?   就是这紧张的一刻,拓跋思南持剑向前跑去,顾生玉也同样。   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人距离飞速拉近,正好到了重剑出手的攻击范围。   兵器历来有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   现场情况则呈现——顾生玉胳膊再长也长不过重剑啊!   剑圣这一下子实是先发制人,且毫无破绽!   方乾脑内不断计算怎么反击能胜拓跋思南这一招,可他再怎样想也还是没赶上顾生玉的动作。   只见他不抬手了,改为抬脚,原地跳了一下,就这一下,一脚之沉能将重剑踹开。   拓跋思南只觉虎口生疼,对方就这一脚,居然像是将泰山压下,力道之钧,难以想象!   顾生玉做出了谁也没想到的回击,大家也都才意识到,重剑除了重量之后,也还有宽大的平面可借力抵挡。   不提大家心思怎样复杂,就说在剑身横移的一瞬间,场面变化紧促,拓跋思南的反应,顾生玉的出招统统在这一刻进行。   时机转瞬即逝,快过视觉捕捉能力的交手顷刻间完成,结果就是顾生玉的手抵在剑圣脉穴,拓跋思南的重剑距离他的脖子还差一指长。   短短刹那,胜负已定,不管多么可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说的就是这决斗场上的胜负。   “承让了。”   顾生玉胜了他之后,向后退出一步,两手抱拳,淡淡出言。   拓跋思南手里拿着剑,粗犷的不似中原人的脸上还呈现几许呆愣,好似没反应过来怎么就突然结束了呢?   但他抹抹脖子,台下陆教主也在和他做同样的动作,两人的心灵好似在这一刻相通了。   剑圣道:“你很强,希望还有机会和你交手。”   对于沉默寡言的杀神来说,这般毫无温度的话语已经是能表现出的最和善态度了。   顾生玉听得出来,自然点头。   然后块头很大的剑圣退场,台上再次恢复一人。   连战三场,场场皆胜。   他已经成了新一个传奇,有年轻的藏剑弟子脸蛋发红,俊俏的脸上满是崇拜,配上一身明黄的藏剑校服,嫩生生的就像是小鸡崽一样朝气。   显然,他们崇拜顾生玉,因为他的强!   江湖豪杰众多,有名有能的侠士更是每年都会冒出几个,但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武力更值得推崇的了。   顾生玉以他的实力扭转了他在藏剑山庄大夫文士的形象,成了一名高深莫测的……大庄主友人。   “继续吧。”   不管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引起怎样的反应,顾生玉淡然说道,他整个人都在刚才的战斗中流露出一股外泄的锐利。   这股锐利不分刀剑,不拘泥于意志,单纯的尖锐。像是承了普天之下万物之“锐”,就这样以一个“人”的肉体凡胎,变成了是人非人的存在。   这一回,无人再问他是否需要休息,他们相信顾生玉有力再战。   李忘生脚踏太极,紫府生烟,到了台上,便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姿态。   “顾小友请赐教。”李忘生语气郑重,顾生玉却不会接下这一句,看他一眼,全身那股玄而又玄的感觉顿时散去。   手做起手,式以请谦。   接连三场再看到这个动作,心底居然升起难言的痒意,十分期待接下来会有怎样的精彩对决。   叶晖心痒痒的偏过头问坐在自己身旁的叶英,“大哥,你说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决斗?”   叶英不动声色的道:“这要看下去才知道。”   叶晖疑惑的瞧着今天兴致一直不怎么高的大哥,按理来说这般激动的战斗看到现在,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个反应。瞧瞧自己身后那帮弟子,握拳瞪眼的,要不是有他们这群人在,这些小兔崽子能翻天!   扑散开脑海里一群张着翅膀乱叫的黄鸡造型藏剑弟子,叶晖觉得顾先生的话实在太有魔性了,他到底是怎么从藏剑联想到黄鸡山庄的?   无语一瞬,努力忘掉西湖黄鸡等内容的他认真询问自家大哥的想法。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吗?   叶英想着,半响,摇摇头。   他……应该是……没有心事的…… 第82章   排除当时到场的幽天君,苍天君, 变天君, 朱天君, 其余几位远在各地的九天,相继在那日之后接收到来自于变天君换位的消息。   这代玄天君罗宇在顾生玉三字上着重凝视几眼, 在弟子好奇的询问声中,低声说道:“这位我曾有耳闻。”   李复眨眨眼,孩童的小脸上流露出深深不解。   罗宇拍拍他扎成双鬓的脑袋, 想着这孩子的身世。   其祖父本是上一代鬼谋, 但到了这一代他之父亲, 也就是自己的师兄并无担任玄天君的能力,故而师尊将位置传给了他, 却没想到, 鬼谋世代家传的规矩仍是害了师兄一家。   低低一叹, 望着弟子年纪轻轻就以早熟的脸庞, 罗宇爱惜的摸摸他的脸蛋,幸好李复无事……   回想起自己因为回返不及, 收到李家遭遇外敌的消息之时已经迟了, 本是抱着不好的想法前往的, 却没想到还能保住李家一丝血脉, 也实在是庆幸, 还真要多谢那位拔刀相助的侠士。   罗宇稍一考虑,就对等着他回答的李复说道:“复儿,还记得那一日救了你和你娘的先生吗?”   李复一下子睁大眼睛, 重重点头:“复儿记得!”   “很好,有关于他的消息传来了,为师现在念给你听。你要记得,大丈夫一生决不能不记自己恩人,以后若有机会定要感恩图报。”   李复:“是!复儿知道!”   罗宇说完,拿起今日和变天君换代的消息一起传来的信函,因为没打开,他也不清楚里面内容。   在李复殷切的目光中,他融掉蜜蜡,打开里面用薄薄三张纸写下来的内容。   他慢条斯理的将它打开,这第一页上面写的就是有关于姓名家世等情报。   “听好,你的恩人叫……”顾生玉……   ……   可疑的一顿,罗宇当着李复的面慌忙将桌上另一张纸拿来,两相对照。   变天君——顾生玉。   无名先生——顾生玉。   “咦!”   当代鬼谋罗宇一脸懵逼,这到底是怎样的缘分?   李复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是恩人有什么不妥吗?”   “不,师父只是突然发现,人一生会遇到怎样的人,果然不是随便想想就能想通的。”   “……”   “老天爷如果有智商,他一定凌驾全世界天才之上。”   不然,身为鬼谋的自己也不会如此啼笑皆非。   李复:“……师父……”你该吃药了。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屋外传来他母亲的声音。   “罗师父,你该吃药了。”   罗宇适时的咳嗽几声,一脸苦逼,这身内伤实在糟心,不过看看弟子的小脑袋,他就满意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追查到有关李家灭族主谋的线索了,而且看样子还和九天有关……希望自己还有办法活到这孩子长大成人。   心底已然升起不好预感的现代幽天君,将两份机密信件放到书房里的一处暗匣,等喝药回来再给李复讲解。   只是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新一代变天君早就不打算再让任何悲剧发生了。   谁让罪魁祸首盯上了不该盯着的人呢?   杭州西湖,藏剑山庄。   名剑大会第四场。   顾生玉轻轻松松的笑道:“承让了。”   李忘生作辑道:“是贫道输了。”   现场一片哗然,从未有过的荒谬萌生在每个人心底。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承恩探身出去,他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决胜负的。   而场上唯一能摸清几分虚实的,恐怕只有王遗风了。   认真探讨起来,那并非多么精彩的打斗,最起码比不上之前三场真刀实枪,各有特点的战斗,可是却偏偏那么让人无言以对。   只因为这次上场的这个人不是平凡人,而原本就在场上的那一位,更不是普通人。   从第四场比赛开始讲起,缓缓重现那次足以被后人无数次评说揣测的“高深”决斗。   登场两人,敛衣垂眸,在互相对视一阵后,动作相同盘坐于地,有结跏跌坐之态。然李忘生身为纯阳主教,取七支坐法,左足置于右腿后盘膝而坐,正是惯于男士之天王坐。   两人坐态不一,却形成一个庞大的气场,这气场之内除他两人,外物皆变得模糊。   在场人见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底都生出“这一定会是场非同寻常的比斗”的想法。   惊讶,错愕,种种想法凝聚到一起,让他们的目光根本离不开台上的两人,但对于台上坐忘无我的他们来说,这些都是不需要记挂的外物。   平心静性,李忘生主动开口道:“顾小友所行所见已在我辈之前。”   顾生玉恐怕是第一个能得纯阳主教如此高评价的人了。   这句话在引起场外阵阵抽气声时,各位参赛的高人也无意识顿住了呼吸,然后立马反应过来继续看向台上。   谁也不能否认,李忘生的心境乃全场最高的事实,而能得他一言,顾生玉的心境到底高到何种程度?   最摸不着头脑的恐怕就是藏剑一众了,尤其是和顾生玉相处过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顾先生虽然能力卓绝,气度不凡,但平日相处起来压根没有和高人相处的局促压力,反倒就好像和个年纪比自己稍大的好友一样,轻轻松松就能将心事说出来。   ……唉……对长辈和兄弟都说不出口的话,我为什么就能对顾先生说呢?   藏剑几人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顾生玉的奇怪信任。   这股魅力非同寻常,明明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在心底却能起到超乎寻常的作用,更甚常年相交的好友,亲人。   叶英轻轻一叹,“他还是被发现了。”   叶晖不明所以:“大哥?”   叶英摇摇头:“非是他有意,而是无意为之,若说的话,应该是这天地给予他的优待,正是天之骄子。”   叶晖呆呆的望着他,“太夸张了……顾先生他到底……他是谁啊?”居然能得如此评价,天之骄子,天之骄子……自古以来,能得此称呼的可只有御座之上的圣上天子啊!   叶英望着台上那道跌坐身影,淡淡道:“一开始,我能发现是在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初见,却能将心中所想尽相坦言告知。那并非一种冲动,而是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这样做了。”   叶晖倒抽口冷气,就连大哥都抗拒不了,这是怎样的妖术!   没错,顾生玉这种自然而然影响他人的能力,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恐怕就是妖术了。   谁都怕自己不知不觉间遇到与真正想法无关,近似被操纵的情况。   但想起顾生玉的脾气,叶晖稍微冷静下来,试探的说道:“那大哥是怎么发现的?虽说我可能了解不够透彻,但顾先生的能力应该正是无知无觉间感染他人,并无有所觉。”   叶英摇头:“没有那么夸张,这需要先对他心生好感才会起到这般效果,可这个人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不是吗?”   是吗?   是的。   叶晖默了。   想起自己和顾生玉偶尔聊过一次,就差点被对方口里天南海北的经商之道迷得引以为知交……   显然,他真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家伙。   可是……还是很奇怪。   “是呢,非常奇怪,”叶英仿佛知道叶晖心中所想一般道:“顾生玉本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叶晖:“这……”   “所以我也很好奇,为何有人会如此矛盾,”叶英淡淡的眼神划过一道不明的光芒,“而我更想知道,这样一个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叶晖:“大哥……”   “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心脏咯噔一下子,叶晖仔仔细细看着叶英那张精致到绝色的脸孔。常常让他感到不属于人间早晚会离开的压力的大哥,今日这番话好似象征着某种不祥,而这不祥,令自己心底忐忑不已,更是慌张难明。   哥……   ……   气场无形覆盖,湛蓝与近青的气势相合相分,空气中仿佛有无数个人在交手。那交手博涵古今,是历史中展身的各项理念,亦是后世探明的各种真相。   例如水蒸发成了气,气升腾变作云,云云相遇经历一番变化成了雪,冰,雨,分在不同的时节降下,落地之后再成了新的水。   顾生玉和李忘生进行的就是这样一场饱含前人智慧,后人未知的超世之战。   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动手,而是通过冥冥中的某种力量在进行交手。凡有所感的人,相继看到两人身周出现的不同虚影。那些人穿着各种各样的服饰,做着难以想象的事情,可是无一都让人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紧张空气。   显然,这些虚影是在交锋,而且非常激烈!   一言不发,只有神色在不断改变。两人目光相对谁也未曾错开分毫,可就有无形的力量笼罩他们周身。错觉般的能够看到虚影阵阵,但就是不知道这交手到底多么可怕。   随着时间的递进,李忘生淡然的脸上出现越来越多的变化,神色越发明显,而有能力的人则能看见虚空中的某种对战已经到达最后。   顾生玉眼中则是种种虚影越发虚幻,时间推进到了未来,他先天上的知识就大于李忘生,故而对方在越发奥妙的交流中越发被动。   最后,他轻轻改变了这样的“交流”,时间一下反推回盘古开天之时。   一斧分天,一斧落地,一斧飞向中间气旋。   天分地出,间中成生灵。   正是道出一分二成三,也正是道家最根源的“一生万物”。   李忘生浑身突然一颤,周身漫布的湛蓝气场缓慢消散。   他表情混杂些微苦涩些微赞赏,总之非常复杂的道:“贫道不及也,是我输了。”   众人好似看到全场只有顾生玉的气势形成了笼罩整座擂台的淡青色半圆,刚刚青蓝相争最后还是青色赢得了胜利。因此他们相继感觉到某种伟大的事物存在于这薄薄的淡青之中,无形无质,肉眼捕捉不到,唯有精神能稍微模拟。   顾生玉的形象越发超然入圣,起身撩袍,淡道:“承让了。”便已是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这一局,胜的莫名其妙,又赢的名副其实,只因为看过现场的数十人回去之后,居然有十几人相继突破。   要知道境界上的变化可并非天赋好就能骑着马一个劲儿往上窜,没有某种契机和悟性,也许一辈子都被卡在那个关卡不见半分变化。   可以说,看顾生玉,李忘生一场战斗,强过十年苦功!   这样一场战斗怎么不值得在之后数十年间被传的神乎其神?   轻呼一口气,顾生玉望着李忘生退下的背影,心知刚刚一场意念上的战斗对自己也是受益匪浅。   他虽然高于这些人,因大机缘破碎虚空,然而三人行必有我师。古话说的没错,李忘生太上忘情一道修习精深,哪怕自己并非太上忘情由无情愿大爱,但还是因此领悟到了许多东西。   那是一个生活在武侠时代,有名师教导,有风俗环境等培养出来的一道纯粹的道家灵魂,他有缘得此灵犀实属侥幸。   想到这里,恰好李忘生坐下后也是一个抬眸,目光交汇,顾生玉颔首,李忘生眼里闪过欣慰回以一礼。   既然自己在心境上都进益不少,李忘生恐怕也得智匪浅。   人之心境最是捉摸不透,因为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的变化才是进步而不是入执。又不知道怎样的执念才能瞰破境界,算是真正的超凡入圣。   但就因为前路迷茫,一步一个脚印儿,无论是前方还是后路都无他人相伴,所以才会生出诸多疑虑,诸多怯步。   每一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武道高人,在自己的道路上其实不比出生婴儿强出多少,而顾生玉唯一的优势,却是他乐意思考的本质。   也就是他常常自唾的矫情。   试想看看,三思敏于行的人,他的进步又怎么能不快呢?尤其是他的行动并不会因此变得拖沓。   也因此,顾生玉这种人,喜欢的极爱他,不喜欢他的,也不会讨厌他到哪里去。   这个人的本质似乎就是如此混沌不清,又是这种混沌极为招人。   名剑大会,第五场。   台上连战四场也不见半分颓态的人轻轻抬手,吸出的气慢慢吐出去,面色沉静,器宇轩昂。   当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全场清晰的静了片刻,然后轰然爆发出热烈喝彩。   人数最多的藏剑一众顾不得矜持的连连叫好,一些跟着参赛者进来的人们则站在其他人背后面面相觑,想叫好又担心身前的师叔教主谷主等生气。   李承恩作为天策府的参与者,骨子里最是豪迈,跟着他一起来的天策儿郎们更是除藏剑弟子之外欢呼的最大声的。   要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不怕事后挨逮吗?他们会说,没见将军自己喊的最大声吗!   转换角度,天策府领头叫嚷的最激动的就是带队也是参加名剑大会的将军李承恩。   翎羽高束,因为他举手叫好的动作一翘一翘,莫名有种可爱,但合上那张英气的脸,就知道这人是见猎心喜,满脸都是想要拿起长枪转两圈的激动。   不怪这么热闹,要知道前几届名剑大会是很安静的,台上唯有刀剑比拼的声音。   高手宗师总是要矜持的嘛,但是这一届发生了太过史无前例的情况。   一个人从开头打到现在,而且还要一直打下去,尤其是战斗的还那么精彩,试问,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想要让他下场?   好好的名剑大会愣是被弄成了决斗台一样的气氛。   像是如果没有人将顾生玉打下去,这大会唯一的宠儿就是他一样。   叶孟秋摸着胡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按理来说,顾生玉这样做无疑是削了藏剑山庄的面子,但从头观到尾的叶老庄主居然也被引起了骨子里的轻狂热血,好想就这样提着剑下场与他比斗一番。   “父亲……”叶英在他旁边说道。   叶孟秋忍着心底的跃跃欲试,分出精力的问道:“怎么了?”王遗风可是已经上场了。   叶英道:“我想去看看碎星的情况。”   叶孟秋这才反应过来,看看场上人数是快到了决定最终胜利者的时候了,遂点点头:“你去吧。”语气中是满意长子的细致贴心。   叶英安静的退下,站在后面睁大眼睛看比赛的藏剑弟子见他过来,好奇的问道:“大庄主,是老庄主有何吩咐吗?如果是的话告诉我们就好。”   “是啊!是啊!”   其他弟子附喝。   叶英淡道:“我要去看看碎星。”   提起碎星就想起这次名剑大会的决胜场,对方心底一动,然后说道:“大庄主需要我们陪同吗?”   叶英摇头:“你们留在这里。”   “是!”   整齐的回应。   叶英缓步走向名锋碎星所在,步履间有种不紧不慢的雅致味道。   长摆顺过红花绿草,照在发间肩上的阳光是碎金般的灿芒,斑驳光影的爱慕则使额角红梅生的越发娇艳。   仿佛梅花仙子自他出生那天就送上倾寒霜雪的清白,送上红梅傲雪的艳寒,以两者点缀出一举一动都充满味道的叶大庄主。   长长的影子逶迤在背后,他抬手,手指在光影下分外修长,不轻不重的推开门,却发现守在里面的两个弟子倒在地上,同时一股冷意自身后拔背生起。   “谁!”   来不及确定弟子情况,他厉声喝道。   一左一右两道影子仿佛两道死神镰刀挥出的圆弧,凭空冒出不说,四把双刀破开空气时的刀芒冷气摄人,诡谲的招数乍一看居然分不出刀锋从何处而来。   “明教?”   叶英天生奇才,剑心通透,一见这招数就回想起之前明教教主陆危楼出招的轨迹,下意识根据脑中想好的破解法躲避。   对方一见攻击落空,嗓音嘶哑的嘱咐另一位……“先把剑拿走!”   碎星?   叶英眼底冷芒闪过,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了。   “休走!”平平无奇的一柄青锋自剑鞘中抽出,却是四季流转之春,花开成团,簇簇鞠鞠,百花争色,转于剑意自是无双。   平正散出的诸多剑意乍暖还寒,成就剑光四散,一击败退两位明教法王。   终于完全现身的两个隐身中的明教,一身奢华的不是普通人能够佩戴得起的饰品证明了他们在明教之中绝对不低的身份。   叶英持剑,仿佛眉目间都透出了剑光的清寒。   “将碎星留下。”   语气平静无波,不带半分苦主遇到偷窃者的恼火。   可正是这份平静,令两位胆大妄为的法王无意识退后一步,目光交汇,齐齐一点头。   “杀!”   短促蓄急的声音自其中一人的嘴里蹦出来。   白色的兜帽与黑色兜帽的两名明教法王交错着向叶英袭来。一人两手双刀,刀光轻盈,刀路诡异,直杀叶英周身三十六处大穴。前者攻上,后者攻下,不留半分活路的心狠手辣。   成夹攻之势的攻击夺步来袭,叶英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薄唇微动:“冬。”   世人都知道藏剑剑法高绝,亦知道四季剑法乃入门弟子必练的初级剑法,却不知四季剑法最初正是叶家的家传剑法。   而叶英从懂事开始就被教导学习,历经寒暑,就算父辈为他迟迟不开窍的行为恼怒不已,他还是故我的坚持了下去。这全是因为他心中自有一片世界,而那个世界四季分明。   春季乍暖还寒,虽是百花齐放众家争鸣,但春寒料峭,对人来说还是寒的。   所以一出手就是春,恐多是试探,并非有伤人之意,就是没想到明教法王不识好歹。   因此藏剑雪峰出鞘,定是要让敌人感觉到冬天般的冷酷。   四季剑法——冬。   鹅毛大雪,雪入三秋,谁知道冬的恐怖,在见梅开的时候,想过有多少生命无声哀败于雪下。   “糟糕!”   剑光一闪即逝,冷芒却以划过额稍。   雪白兜帽边缘垂着一圈细碎宝石装饰,平时晃晃荡荡的,但今天被这一剑齐根削下,哗啦啦撒了一地。   眼见同伴受阻,黑兜帽法王当机立断,以刀破心,直取叶英心脏。可叶英是被公孙大娘赞已达道剑修为的高手,岂能轻易被害成功?   叶英:“冬。”   薄唇微动,再吐出一字。   冬寒彻骨,冬日映雪,冬之美景是冰霜中的七彩,是寒冷中的奇景,君不见那布满寒冰的洞穴是多么漂亮。   “唔!”黑兜帽都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就看到自己胸前缠绕的链子尽皆断掉,若不是闪的及时,他可能就被劈成两半了,但即使如此胸口上面仍是被留下一道血粼粼的剑伤。   叶英用着冬意的四季剑法,却并未一开始就夺人性命,这都是因为冬季虽是万物寂籁的节气,但这寂静是为了春季的争艳,是为了后来三个季节的生机勃勃。   收放自如,可生可死,这便是叶英的剑法。   “留下碎星剑。”   他又一次说道,剑芒掠过平静如渊的眸子,再不似第一回 那般毫无威慑力。   明教两位不知名法王相携着倒退数步,兜帽下的半只眼睛冷冷的盯着他。   叶英语气终于重了下来。   “既然如此,某只能得罪了。”   说是得罪,三剑已出,原地不动,仍是那般风光月霁。   让人觉得他可观花,可抱剑,就是不能动武的模样,却使出世上难寻的剑法。   他本就剑心通透,执着不休,蕴含四季剑意的名锋出鞘,不阻藏剑外敌怎对得起这历年练剑时下的决意。   一时之间,两位明教法王压力大增。   “你们是谁?!”   被叶孟秋派来寻找叶英的藏剑弟子见自家大庄主正在和两个陌生人战斗,马上大声的喊了出来。   偶然路过这里的藏剑弟子听到声音,有警觉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去通知其他人,其余的则飞快赶过去帮忙。   叶英听到藏剑弟子的声音立马想要反身阻止,奈何两位明教法王的速度实在是快。   藏剑在这方面本就不占优势,更别说明教速攻数一数二。   眼瞅着那个大喊示警的弟子就要惨死在刀下,叶英不顾内伤危险强提真气硬是赶在弯刀落下之前挡在他面前,以剑迎击来自明教的刀影勾魂。   叶英头一次冷下脸,沉声道:“贼子敢在藏剑庄主面前伤人,是真以为尔等明教已可在中原大地为所欲为了吗?” 第83章   顾生玉本已和王遗风拉开架势。   这位恶人谷谷主以一个超飘逸帅气的动作上台,摆出最有范儿的姿势。   王遗风微微侧头, 黑发披直, 点点深邃双眸格外幽深, 妥妥的隐世高人风度。   执笛的手放在胸前,他冷淡的说道:“看来这一场是我了。”   他才说完, 藏剑那边就出现了骚动。   顾生玉看过去,王遗风见状也看过去,然后其他关注他们的人跟着看过去。   正听着弟子禀报有夺剑宵小闯入, 现被自家大儿子拦住的叶孟秋:“……”   重重咳了一声, 他站起身严肃道:“今日本是藏剑盛事, 居然有贼子闯入意图夺取碎星剑。诸位不妨同往,看看是何人敢如此胆大包天。”说罢, 特意瞥了陆危楼一眼。   但这时候陆危楼正和阿萨辛不对付, 没注意到, 所以他就跟着大部队一起过去了, 可见到时有多么尴尬。   一行人来到放置碎星剑的房间,由于之后要将宝剑送给剑主, 所以置剑地点并不远, 而越是靠近, 越有兵器交响的声音传来。   顾生玉由于其丧心病狂连战四场皆胜, 尤其是战败者中还有剑圣这个单论武力可谓全场最高的人物, 因此他的位置隐隐靠前,近乎和叶孟秋前后脚抵达叶英和明教法王动武那处。   叶英本占上风,可为护身后藏剑弟子他不得不以身相向, 阻止两位法王刀刀见血,全力盯准那位弟子的攻势。   “这路数实在阴险!”   李承恩到场后一看,当场怒道。   攻击那名明显弱于他们的弟子来束缚住叶英手脚,更使得藏剑弟子也难以施展重剑脱离这般受制的境地,明教做法实在是脏!   心脏!   和他的愤怒不同,顾生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叶英神色未变,游刃有余的出剑,暗自欣喜。   还记得上次见面自己阻拦他挥剑,让他乖乖当个废物,而今天他已经宝剑锋从磨砺出,从此将名动天下。   好,真的很好,值得恭喜……但喜悦有余,又感稍稍寂寞,就好像自己的珍宝终于被其他人看到不再仅属于自己一样……   叹气,顾生玉看了眼周围,除了情绪激动但马上反应过来叶英处境并非那般不利的李承恩,其他人皆是松开了拧紧的眉头。至于本该最担心的家属,叶孟秋早已欣慰的捻着胡子,用那种老怀大慰的目光盯着叶英不放。   顾生玉:“……”只有自己一个明白人的感觉真坑爹,你们就不打算上去帮忙把那位憋屈的浑身发抖的藏剑弟子弄走吗?叹了口气,传音过去,“交给我吧。”   叶英动作一滞,两位明教法王趁势连夺喉咙,腰际两处死位,就在这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剑意·秋。”   “流云飞袖。”   一深黑,一明黄,顾生玉与叶英同时动作,机缘巧合的呈背抵背的姿势。   前者眸笑唇翘,一手揽住藏剑弟子,挡住他的双眼,一手拂袍,气劲鼓动,与白兜帽法王的双刀相撞后发出金石之声。仿佛这只袖子是绝世神兵,竟然将对方刀锋硬生生荡开半寸。   顾生玉:“还给你。”   笑语间,两柄刀飞转回去。   被这股力道撞的虎口生疼,双刀不意外的松下了握力,而顾生玉已经趁此机会转袖猛抽,大力之下出奇迹。两把用来杀敌的刀反飞自己,从兜帽两端擦过,露出一双怔忪异瞳。   高鼻雪肤,棱角分明的五官展露在众人眼前,这明显是异域人的相貌!   而在他做出这番动作之后,明黄长衣,周身零碎不少的后者却被衬得面如冠玉,唇似海棠。   叶大庄主剑出则是丰秋硕粟,一口剑规划了整个金黄色的秋天,就连剑气都是金灿灿的,看起来异常尊贵又庄重,但这对敌人就不那么美好了。   黑兜帽的法王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拍了出去,整个人砸毁两扇上好的雕花木门摔进屋子里才传出他呕血的闷哼声。   叶英轻描淡写的一挑眉,吩咐道:“将他们拿下。”   他们两个的行动几乎同时完成,而叶英更是丝毫不怀疑的使用了“们”这个双字词,半点不担心自己打败敌人的时候,顾生玉没有拿下另一个敌人。   无形中的信任,就连外人都能品出几分。   顾生玉不以为意的拂袖,定住法王几处大穴,转过身看向叶英,叶英也巧了的在这时看他。两人目光相对后静默一阵,谁也没发现他们心有灵犀般的愣了下。   叶孟秋低咳一声:“干的不错。”   因为他的出声,总算打破了顾生玉和叶英之前的沉默。   叶英主动上前告知情况,边说边看着那两个被弟子们绑起来的明教之人。   虽然他刚才被困的寸步难离,但他高于两位法王的实力非是作假。他在被对方困住的同时,两位法王也难以抽身而走。   能将两名有隐身,有速度,更兼攻速诡异的明教拖到难以脱身而走,可见叶英本人的实力。   也正是经过这番缠斗,他发现这两人身上的诡异之处。   叶英坦然说道:“这两位明教之人身上好似存在不一般的内力,每每出手,都有股邪意融入真气令人防不胜防。”   “此话当真?”好不容易来参加一次名剑大会,结果输了不说,此时还看着自家被俘虏的法王干瞪眼的陆危楼赶忙说道。   叶英瞥他一眼,淡道:“是。”   陆危楼立马怒目圆睁,瞪着两名跟着他从西域过来的忠心法王怒道:“说,你们到底为什么来这里!”   战斗之时沉默寡言的两位法王此时茫然看着陆危楼,好似不明白教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危楼前往名剑大会时下的决定本就非常仓促,根本没有和教里交代什么,而且他临走时就告诉了几个心腹。心觉最近没什么事,自己出去一趟就当游玩了,所以半点儿心思都没浪费,全心观赏完杭州风景,而且还正好参加藏剑盛事。   嗯,半途他还不忘抢张帖子,就是这么悠闲。   可悠闲过头果然遭报应了,他在见到黑时,白夜两位法王时就整个人都懵逼的,他要是现代人恐怕满脑子艹艹艹刷屏了。   他可还没做好挑上藏剑山庄的心理准备啊,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赶快从实招来!   陆危楼积威日重,此时见他盛怒,这两个打死不吭声的法王疑惑道:“不是教主您的命令吗?”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锁定到陆危楼身上,阿萨辛和藏剑一众之人的目光尤为意味深长,陆危楼感到背都要被烧透了,他咬牙切齿的道:“谁告诉你的?”不知道他有爱刀浮沉照影了吗?   黑兜帽法王黑时更显疑惑:“是十日前来自教主……啊!!疼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喊声从黑时口里冒出来,听得众人胆寒的同时,还看到黑时皮肤下面正在冒出异样鲜红。血点密密麻麻,转瞬就布满全身,最终形成烧伤一样的囊肿血泡痕迹。   这般惨状,见多识广的陆教主都忍不住退开,惊疑不定的盯着他。   由于黑时是纯种波斯人,全身皮肤白的能跟牛奶比较。这下子一冒血更是分外可怖,好像一个人被活生生剥了皮。   “嘶,好惨啊。”   方乾牙疼般的呢喃道。   就连恶人谷谷主王遗风都眯起眼睛,“这般手段不似正邪实属魔道。”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露出不适的模样,在这些人里,唯有顾生玉镇定的神色十分引人注意。   李忘生更是直言道:“顾小友不会觉得惊奇吗?”   顾生玉闻言从沉思中醒神,沉默一下,道:“我好像看过类似情景。”   “什么?”   陆危楼诧异道:“你怎……”   “……教主!小……心……”全身被“烧”的不行的黑时瞪大眼睛,眼球凸起血丝密布,吐着溃烂的舌头努力喊道,但谁也不知道他在说的小心是小心谁。   知道黑时已经救不了的陆危楼立刻看向白夜,白夜复杂的脸色落到他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厉声呵斥道:“你知道什么?还不快说!”   白夜深深看了陆危楼一眼,用力摇头,“教主,请你一定要小心。”随后……“唔!”他咬舌自尽了。   陆危楼整个人都懵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藏剑山庄里躺了两个明教法王,一者全身溃烂,发作时就救命不得,一者谁也没想到的咬舌自尽了,唯一的线索因此断绝。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家差不多也看出来了,此事幕后肯定有人,明教恐怕也只是被做了筏子。可是大家谁也轻松不起来,因为这“毒”的可怕,半点儿不让人能生出喜意。   这种情况下,顾生玉作为唯一有行医资格的人蹲在地上检查黑时的尸体,这具发“病”的尸体明显比自尽的白夜价值更高。   “怎么样?”   见他起身,叶晖焦急的问道,他不知道藏剑山庄里是不是还有这种毒,要是有的话……嘶,不寒而栗!   站起身来的顾生玉正用清水洗手,藏剑弟子递给他棉帕,他不紧不慢的擦干净,然后说道:“这非是毒而是蛊,亦不是蛊,而是毒,非毒非蛊非病,是毒是蛊是病,”说着,瞥了那具凄惨的尸体一眼,口气笃定,“没有传染性,但一定有潜伏期。”   听到没有传染性的时候叶晖松了口气,听到有潜伏期的时候那口气再度提了上来。   “顾先生……”您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顾生玉扬眉:“该操心的明显不该是你吧?要是对方真有能力将此物遍及藏剑山庄,他也不需要派这两个过来然后迫不得己的灭口了。咱们这里最应该忧心的分明另有其人,你说对不对,愁眉不展的陆教主。”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到陆危楼紧锁的眉头和冷厉的眼神。   “咳咳咳……”   “啊呀,天气不错。”   “呵。”   ……各种各样的反应,弄得陆危楼眉头直跳。   莫名其妙就损失两个法王,还牵扯出很明显有预备的阴谋。万幸是没有因此得罪藏剑山庄,但要是成功了,没有黑时以死暴露出来,这种“东西”还要在明教潜伏多久?   看到黑时的惨状和白夜毅然决然自尽的举动,陆危楼脊背发寒。众多明教弟子到底有多少人被无知无觉下了这种“东西”?而又有多少人因此受制于幕后之人?   光是想想就要不寒而栗,滔天怒火也烧不尽的冷寒化作最为危险的冷怒,激怒陆危楼的人会发现这绝不是个好主意!   陆危楼忍着怒火的说道:“还请先生告知我,这……‘东西’能潜伏多长时间?它的来处是哪里?”他一顿,选择了东西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毕竟既不是毒亦不是蛊还不是病。   顾生玉听到这里,瞅向面无表情的方乾。   “时间……不确定,我看过的版本不是这种类型的,那种有感染性,这种更像是凶性不完整而强行培育出了其他效果。第一次发现是在苗疆,五毒地界。所以你要是问这种东西的具体情况,还是去问方乾更方便。”   “什么意思?”李承恩疑惑道,攥紧枪身。   他在听到顾生玉解说这种毒物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威胁性多么大的东西,如今再得他一言,更是忍不住问道。   顾生玉搔搔脸颊,征询的看向方乾,得到他轻蔑一笑。   “我之前所居正是苗疆。”   顾生玉望天,心道得罪你我也不怕啊。   陆危楼眯着眼睛注视他,周身气势已是蓄势待发。   方乾冷冷回视他道:“哼,想和我动手不成?别忘了来抢剑的是明教,死了人的也是明教,和我有何关系。”   陆危楼听到这话顿时像是一肚子气被根针戳瘪了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罗宇带着小李复喝完药,边散步边向书房走。平常这园子是独属于这俩人的好地方,李复的母亲轻易不会过来,原因嘛……主要是这里太触景伤情,李复的父亲当年就是和罗宇一起在这间老宅里面接受上代玄天君教导的。   李复知道这里的历史,所以很乖的跟在罗宇后面,   无论是即将要去的古朴书房,还是这座简单却雅致的庭院,都有自己已逝父亲的手笔,也因此他越发清楚自己的责任。   未来新一代玄天君,以及大名鼎鼎的鬼谋,这都需要年幼的孩子放弃许多东西才能继承下这两个称号中的其中一个,更别说这本是非常人难以担负的责任地位,如今统统压在他瘦小的肩膀上面。   所以他没有办法像其他孩子一样吃过糖葫芦,看过糖画,玩过鞭炮陀螺,李复的童年堪称乏味,但他从未觉得难过。   顺从的跟着自己师父走南闯北,读经史四书,李复最后可能会成长为对大唐每个关卡了若指掌的军事家。然后变成可看穿所到之地每一处地理位置,知道哪里适合正攻,哪里适合奇袭,哪里适合设置陷阱的真真正正九天鬼谋。   这一切都是他注定的未来,他也从未感觉到难过,这个孩子太乖了,乖到即使长大成人,他恐怕仍会为自己的一生感到迷惘。   不过这些都不急,他还是个垂鬓小童,而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师父还未离去,他的未来还很漫长,还很遥远……   罗宇回到书房第一件事就是用奇妙的手法打开暗匣,抽出里面几页纸张,点着写有顾生玉那一行字认真说道:“听好李复,我曾在大漠就七十二马王寨跟你讲解了有关于漠地行军的注意点儿,而你当日问我为何不借助官府之力消除这些为祸一方的祸害,我回答的是,马贼寨易守难攻,最易化整为零,可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难以除根,可谓兵法中的大忌。”   李复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罗宇见状点头,随即面色凝重的将三页纸并排放于桌面,“你看着,我说。”   李复听话的趴桌子上看,罗宇语速不紧不慢的补充纸上并未全述的内容。   “那处是个废弃的马贼寨,可在三年前却是大漠凶地,聚集有最多马贼的地方。因为不远处就是商路,所以这类贼患最是猖獗。但以某一件事情为分割点,马贼寨被空置,且再无人敢占据。”   “三年过去,只余残戈断壁,黄沙漫卷。事后我专门查探一番,发现有人在那里进行了一场大屠杀。甚至山寨在屠杀过后长达三月鸦飞枯木,白骨爆阳,死者不计其数。原本人数众多的马王寨因此成了大漠中的禁忌,听说现在还有人听见里面传出的惨叫和哭号声。”   李复顺着罗宇话中的内容找和马王寨有关的信息,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罗宇说完之后,话锋一转。   “做出这种事的人听说是名深衣男子,广袖长舒,魏晋风流,有着超乎寻常强大的武艺。而在屠寨一事发生之前,没有人见到过这人的出现,他仿佛凭空冒出来一样……”   李复:“……师父?”   罗宇提高近似呢喃的声量,严肃着表情说道:“在这之后,我还听说过不少类似传闻。苗疆之地曾出过一名神医,这位医者爱穿黑衣,脾气古怪,以非死非活著称。虽然医术高超,但医术之诡异,令经手患者忌讳莫深。”   李复道:“师父不知道内情吗?”   “不知道,”罗宇摇头,“那位医者虽然可怕,诡异的却是没有一位病人愿意透露治疗过程,只知道那是一位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李复眼底深处正有疑惑不断冒出来,但他是好孩子,小心翼翼的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继续看下去。”   李复听话的继续看起白纸上的内容。   罗宇说完又开始回忆自己这些年听到的传闻。   “……这个人来历不明,却能短短时间在大唐各境留下足迹。旁人对他印象也都是不深不浅,时间一长,连他为什么出现都忘掉了。搜集那么多消息,也只得出他会从各地带走一些不受欢迎的人,像是秦岭附近就有一名嗜赌如命的男人被他带走……这些年来,此人零零碎碎暴露出来的信息只让人感觉是冰山一角,难窥全貌。”   说到这里,李复已经差不多都看完了,遂严肃道:“您之意我明白了。”   罗宇欣慰的说道:“我说这么多就是让你明白,顾生玉此人从未表明身份,却能在短短两年间做出这么多的事情,就算是他是九天之一,是你的恩人,也要慎重对待。你需记得,这个人如此神秘就已经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之后无论是相交还是为敌,都需慎重。”   李复板着脸严肃道:“老师,复儿省得,然而复儿还有一问,这几年来被顾……先生带走的人们都去哪里了?”话到半截,他似乎犹豫起了称呼问题,但顿了一顿,还是选择了先生二字。   对顾生玉这样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先生更适合指代他的了。   罗宇闻言,沉吟片刻道:“西湖旁有一镇,顾生玉现居于那里。这镇子在短短两年内人口暴增,如今已是西湖最繁华的小镇之一了。”   李复:“……复儿明白了。”   五湖四海捡人回来,最后形成一个镇的规模,顾生玉就算说实话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毫无图谋,但真相就是那般简单,他最初就是为了弄一处没人监视的了自己的地方休憩而已。   至于最后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情况,真只能说天意弄人,以及他到达各处后不报名字的处事方式。   试想看看,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士,短短两年间跑遍全国,这在古代这个交通堵塞的地方到底多么神奇?   在去另一个城镇往往需要十天半个月的糟糕路况,顾生玉还能有这等速度岂不神乎其神?   而且认真思考一下,应该也是没人会去询问顾生玉口中的真相的,哪怕他真的就只是四处乱走,赶路和迷路凑一块了而已,思维定式已经形成,他就算想解释应该也是没人听的,所以顾生玉后来就随便了。   一般会关注他消息的不是别有所图,就是心怀不轨,像罗宇这样单纯热爱收集消息的类型毕竟是少数,这根本不在顾生玉的留意范围。   乐的给这群人添麻烦,也因此他行事也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直到一年前回到西湖附近,防护隔离“网”已经建好,他才重新归于隐居生活。   算算他到达这个世界的时间,三年绰绰有余,   三年啊……时间还真是快……   有心人捏指一算,就会知道打从顾生玉出现开始,某种风向就已经开始动了。   感触最深的无疑是神算世家,也因此第一个找上门的就是这一家子神棍。   幸好顾生玉也是个神棍,和他们交流相处良好,就是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唐简……他的目的是什么,仍处于迷雾之中。   顾生玉能坦言自己掌握目前局面上大多数人的目的,却不明白这个看似热血正直的老头心底在想些什么。   尤其是为何他会让自己去保护神算传人,好似他早就知道对方会有危险,而且还尽可能的帮自己连上了与九天之间原本模糊不堪的线……   是偶然吗?还是必然?   他迟疑着,但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步调行事,就因为他这样想,第三次名剑大会才会闹的这么大。   没看,明教教主在藏剑山庄里闪烁其词,整个人都是懵的吗?   两大法王死在这里,他心疼的不得了,这种时候又冒出疑似与苗疆有关的消息。   眼瞅着扣锅不成,方乾冷笑的盯着他,他能怎么办?   心疼的冒血,知道自己明教在大唐名不正言不顺,在这群中原门派眼里和苗疆五毒恐怕是一丘之貉,同是歪门邪道。   本来明教势大,都已经打压着这群人喘不过来气了,陆危楼全当对方眼热,反正实际利益攥到自己手里,但是偏偏又冒出这么一出……   陆危楼冷静的思索着,盗剑一事要是传出去,是否会再度引起这帮教派齐心合力共抵明教。要知道上一次枫华谷之战,己方虽说占据大优势,但伤亡仍是不少。   更何况最重要的还是从底蕴上考虑,明教是绝对拼不过这些经营无数年的老门老派的。冒然全面开战,对发展中的明教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想到这里,陆危楼认为此事应该谨慎处理,他还不知道,天策府已经做好把明教赶出大唐国土的准备。   还真是世事无绝对。   陆危楼看了方乾一眼,方乾冷哼,锐利的眼神迫得他不得不转移视线,改为盯紧顾生玉。   顾生玉:“……”   虽然想回一句看我做什么,但想想话都是自己说的,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两人打起来吧?   所以他思忖一下,道:“我曾在苗疆接触过类似案例,但我也说了和这个不同。要是陆教主想以此为线索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往苗疆那边儿走。五毒教,嗯,你可以试着接触一下,毕竟他们可是用蛊的行家。”   刚刚还担心被打成与五毒成一丘之貉的陆危楼:“……”你这么一说我还要主动凑过去不成?   警觉的瞪向四周,正好捕捉到几道来不及收回的戒备眼神。   被捉到的诸如李承恩等人大大方方瞪回去。   看什么看?   陆危楼:“……”冷哼,野蛮的兵油子!   顾生玉支着下巴扬眉看这平静下的暗潮汹涌,眼底不经意转过的几缕暗光像是在证明此人绝不如外表那般风光月霁。   “生玉。”   叶英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惊醒了不知想到什么的他,然后顾生玉身上那种不好的感觉顿时褪去,他无奈的呲呲牙。   “事先说好,我知道的也不多,就是有些猜测那也是陆教主的教中事,我一个外人插嘴太不方便。”   叶英转头,平静道:“我以为是生玉懒得惹麻烦。”   顾生玉:“……”心虚望天,尴尬的解释起来,“你瞧,我又不是圣人……”为什么能救就一定要救啊?   叶英垂眸淡道:“是呢,生玉并非圣人,也无人要求生玉如圣人一般,那么生玉为何急躁呢?”   顾生玉一愣,刚想笑着说“怎么会,我什么时候急躁了”,就注意到自己的手无意识摩擦着……   瞧见他怔住,叶英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拨开这人无意识相合的两指,意有所指道:“莫难过,还有很多人并未遭遇这般祸事。”   叶英是不知道为何从黑时死亡那刻起,顾生玉的气息就隐隐开始躁动,但这不妨碍自己安慰他。   不带情绪的话语如同香炉里飘出的淡淡烟雾,底料虽然贵重,但因有百花添香才显得滋味格外悠长。   被这样安慰,顾生玉还能如何呢? 第84章   顾生玉无奈叹息,你都这般说, 我又能如何呢?   转移目光, 眼看前方两伙人都要吵起来了, 他开口后的声音却是最为有效的扼制。   顾生玉道:“此物乃尸毒,故而非毒非蛊非病, ”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开始呈现出比死亡前更惨烈变化的尸身,令众人不忍直视的同时, 缓慢说道:“这种‘东西’正是用从尸体中提炼出来的物质制作的, 故而是毒是蛊也是病。”   “病缠身难医, 毒入骨伤脏难治,蛊……”说到这里, 他眼露不忍, 侧目道:“尸毒有例所查的, 正是苗疆, 而苗疆制毒多为驱蛊驽毒。故而,这尸毒虽非列入蛊术行列, 但其成形的一部分仍是掺杂了苗蛊的特性。”   提起苗蛊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蛊虫相杀方才是蛊王。   在座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 听到他这么说, 眉目间尽皆流露出难忍的复杂, 而之后顾生玉说的话和他们想的一模一样。   顾生玉:“驱‘尸毒’互相残杀,唯一的“尸毒”才会具有非毒非蛊非病的特质,因此……药石难医, 奇物难治,手法难驱。”   这‘东西’的恶劣性,光是被他这么一说,听闻的人具是倒抽口冷气,复杂什么的都丢到一边儿,这特性也太麻烦了!   但这还不是重点,真正骇人听闻的还是顾生玉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说了,这只是残次品,所以仅有潜伏期,而且潜伏期时间不定,但想来要是找到办法还是有法可医的。”顾生玉瞅着地面上溃烂中的尸体,这话听的陆危楼眼睛一亮,他语气急促道:“此话当真?”   “嗯,”顾生玉道:“真正可怕的病,毒,还是蛊无一例外都有传染性,让人就算有能力医治也力所难及。但要只是潜伏期说明数量有限,根治起来并不难。”   他曾有意潜入苗疆一段时期,在那里他学了一口流利的苗语,半途还因为过于“冷酷”的治疗手法吓破几个武林人士的胆子,然后还额外了解到有关“尸人”这种存在的丧心病狂。   这玩意儿发作起来寻觅活物,抓住就咬。有些被生生吃掉,有些半路被转化成新的尸人。可谓杀不绝,灭不尽,只要有药方仍能不断被制造出来。   最可怕的是,不仅有传染性,这些东西还可以不眠不休,不饿不疲,就算断手断脚也能追杀猎物到精疲力竭再将其分食。   这种东西在最初见过之后,顾生玉有心想要灭了它们,但是根源不除难以心安。因此在此地看到这种东西的弱化版本的时候,他才会脸色不好。   大唐人数可是比起地广人稀的苗疆多出数十倍,要是有人恶意将这种东西放入中原土地。不用多想,肯定会有不下万人遭厄。   在场人中,无人知晓顾生玉的担忧,更甚至陆危楼听到这话立马松了口气,他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一样,表现的不太符合他一贯的枭雄风格。   所以这就要说道他心中的顾生玉是怎样的形象了。   首先不是他相信顾生玉,而是相信顾生玉一直以来的表现。   能够打败他,这本就是一项有力的证明。   再加上周围这些地位不比自己低的人的信任,连带着陆危楼也开始跟着相信起了顾生玉。   然后,也就是最重要的,在陆危楼眼里顾生玉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不死”的。   一般这种人总有各种秘技而且见多识广,这种摸不着头脑的情况,老老实实听有经验的人指挥是最能少走歪路的做法。   也就是诸如此类的原因累积起来,他开始相信顾生玉的话如同相信铁一般的事实。   跟瞎猫撞上死耗子差不多,顾生玉确实没有欺骗他的必要,他这人虽然心性不定,但还真没撒过谎。   以在座人的心智,当然不可能看不出来陆危楼脸上的喜色。他们神色不动,不知道都在心底想了些什么,但不管他们想什么,这都仅止于顾生玉再次开口之前。   因为顾生玉这次开口可谓石破惊天。   “你们都没注意到吗?这种毒被炼制之后其实是弱化了,真正的尸毒可不是这种小家子气的性质,反倒一旦发作,山林走兽,人类家畜尽皆被转化成这般模样。”   他在说起这话的时候,目光盯在在场每一个人身上,仔仔细细观察他们在听到自己的话后会流露出怎样生动的神情变化。   顾生玉道:“毒发之后,活人死去,尸体违反天理的四处移动,以活着的人畜为食,生灵尽皆落入它们口中。大地沦为死域,无处不带毒,正是神话中的修罗鬼蜮。”   在看够所有人难看的表情之后,他才像是大喘气一般吐出接下来这句话。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种程度的‘尸人’目前还没有人能制作出来。”   全场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安静,他们紧紧盯着顾生玉,好像才发现这个人居然如此恶劣。   还是李忘生太上忘情修习精深,这种情况下居然能苦笑着抓住重点。   “顾小友说的含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既然是目前,也就是说不保证未来能不能制作出来吧?”   顾生玉笑了:“就是这个意思,我要是直说,恐怕你们也不会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摇摇头,方乾不赞同道:“谁也不是傻子。”他说话向来犀利,因此这话也格外戳人,但都没谁有闲心去反驳,大家都为尸人的后续头疼。   李承恩身为大唐天策府中的一员,最是敏感的问道:“苗疆地域有人在制作这个?为的什么?”   “不清楚,”顾生玉道:“就算是我也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去制造这种程度的灾难。一不小心酿成大祸,又有谁能去阻止呢?”   这话说进每个人心坎里,好端端的来参加名剑大会,却没想到会得知这么一件可怕的阴谋。虽然被下手的主要对象是明教,但难保某一天不会被用到中原各派身上。   几位在派内都有非同一般地位的人则眼神交换,都生起了回去就告知众多弟子叫他们加强戒备的心思,以及有意向去苗疆一探究竟。   不过说起来,顾生玉知道的还真是多啊……   有这个想法的相继看向顾生玉,倒是没有怀疑他什么的,毕竟这人从未有过前科,乍看起来还是个正道的中流砥柱。   事到如今,叶孟秋作为辈分,地位都合适的人主动开口。   “不管如何,名锋碎星并未丢失已是万幸,诸位还请回到会场,继续参加名剑大会。”   说着,他征询的看向顾生玉,顾生玉对此则不置可否。   “忧国忧民也不是现在。”他爽快的说道。   这话说的很得某些人的心,类如方乾,不过他比较纠结,对顾生玉的观感喜恶交加。   想亲近吧,可顾生玉几次不给他面子,想无视吧,这人又有能力每每做出使自己不得不赞赏的事情,真真是恼人的很!   气得不行,索性白他一眼,眼不见为净。   被方乾平白无故白了的顾生玉奇怪的看他两眼,神情不以为意。   回程途中,王遗风来到他身旁似笑非笑道:“苗疆尸人?”   顾生玉:“呃……”心虚。   “原来你周游四方居然还有这般神奇的经历,怪不得我的提议总被你推脱,现在看来是有更重要的大事绊住你的心神,让你没办法一举处理掉那群跳梁小丑。”   顾生玉无力的听着王遗风拿腔作势的语气,知道这是好友在表达不满,谁让王遗风一直都知道有人在监视他的事情,自己从来不痛快回击的处理方式早就惹得他不满很久了……遂心塞的道:“麻烦上身的体质有什么好,你喜欢我送你?”   王遗风瞧着他苦逼的那张脸,终于露出不再追究的表情,然后脸色蓦地严肃下来。   “尸人之毒真如你说的那般危险?”   顾生玉看眼四周,低低应道:“嗯,应该说比这还危险,要是融入水源,一夜之间,城池都可变成死域。”   王遗风眉头皱皱,就算是恶人谷这等地方的谷主也清楚若是尸人之毒传入中原会酿成多么大的灾祸,那可不仅止于正邪两道的争斗,而是不分敌我的灭绝性天灾。   “回去后,将你所知道的整理出来告诉我。”   不在意王遗风强硬的语气,顾生玉心知对方也是为了早一步解除这件事的后患,便大方的点点头答应了。   这世上有太多人活的糊涂,但少有的几个聪明人却会先天下之忧而忧。   顾生玉不想说自己是其中一员,但事实上他恐怕还真是。   嘴角溢起苦笑,摸摸鼻子这人没留意到有人特意望向他的目光,这道目光在接触到他和王遗风有说有笑的模样后一顿,自然的收了回来。   这时候叶晖正在说:“大哥,你说会不会已经有人将那种毒下到藏剑山庄的水源里了?嘶,顾先生所说的情景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叶英正好收回落到顾生玉身上的视线,闻言答道:“莫要杞人忧天,不过以防万一,最近的食水都要彻查一遍,还有去请裴先生为弟子们检查身体,务必不留遗患。”   叶晖赞同的点头:“好,都听大哥的,”说完,他心累的叹息,“今天还真是多灾多难。”   “碎星没有被盗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叶晖:“……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错觉。”   “呃……”   叶英停下脚步,回望着他弯眸淡笑,像是一卷绘有五花淡彩的绸布,缓缓打开华胥美梦就自绢中扑面而来。   叶晖看的当场怔住,随即叶英弯起的眉眼陡然生愁。   “为兄只是在忧心尸人之祸。”   叶晖当场道:“大哥,你看顾先生不是也说了,尸人还没被制造出来,现在这些只是残次品,我们还有机会阻止!”   叶英望着他,时时酝在眼底的淡泊稍散,浮动欣慰的云波。   “嗯,你说的没错。”   叶晖松了口气,并在看到叶英平静的侧脸时发自内心的觉得,敢让自家大哥露出愁容的人,内心一定相当狡诈奸猾,残酷冷漠不是人!   “阿嚏!”   顾生玉捏着鼻子,这喷嚏打的毫无缘由,懵逼二字才能解释他的心情。   王遗风若有所思的瞥他一眼。   “啧,情债难还。”   顾生玉:“……啥?”   重新回到场上,每个人的内心都不甚平静。   顾生玉和王遗风相对而立,从画面上看,非常帅气潇洒,如同画一般。   左边深衣长襟,气宇轩昂,整个人都仿佛魏晋时期的名流自古卷中走出来,发披宛若黑羽,神韵不凡。   右边银衫套甲,层层套装堆叠出不一般的气质,长发同样披散,黑眸既是有情亦是无情,负手而立,光凭一个背影都能透出不简单的味道。   这样两个人动手应该是非常引人注意的,奈何场中人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顾生玉非常理解的说道:“我们要不速战速决?”   王遗风故意说道:“你要认输吗?”   顾生玉瞥眼他,哎哟,口气挺大嘛,活动活动手指骨头,似笑非笑道:“咱们两个好像一直没有认认真真过过招,正好趁机划下道来,比比看怎么样?”   王遗风一听,兴致升起,但还是不动声色道:“你随意。”   顾生玉轻嗤:“装样。”说完不等他开口,左脚一跺地,整个人弹射出去,速度极快,黑发都被掀起凌空。   王遗风当机立断把笛子横到嘴边,可顾生玉出手的这么干脆就是怕了他这一点儿。   “我怎么可能让你施展红尘心法!”   王遗风听到这句话响起的时候,一只手成刀状,笔直的插入执着横笛的两臂间隙,耳垂被气压冲击的疼痛起来,一扬眉,对上顾生玉双眼,他当机立断的吹响了红尘曲青城。   “我去!”   李承恩身后的一名天策小哥像只脱水的鱼一样颤抖着头顶的翎子,觉得整个人都在恶人谷谷主的笛声下抖成了筛子,真是不能好啦!   多年之后,他以坚若磐石的忠诚心闻名整个浩气盟,无数侠士揣测他为何会有这般决心。但是谁也不知道,令他萌生出这股顽强的意志的,居然是王遗风王谷主的笛子。   此等……此等祸害……绝、绝对不能留于世间!   内心深处仿佛发出以上崩溃的呻吟,本人更是从此坚定了加入浩气盟的决心。   不知道比赛还比出一个浩气盟铁杆粉来,总之旁观中的众人即使有再多心思,在王谷主的笛音下都被迫静心运转起内力,抵抗起红尘心法操人心智的力量。   唯一正面对敌的顾生玉两手捂耳一跃而起,大长腿高抬就是个力道十足的下劈。   旋身躲闪,王遗风身法飘然,十分好看,顾生玉攻势落地,除了一块青石板被内力轰成齑粉再无任何进展。   “真够难听的!”   李承恩痛苦的两手塞住耳朵,完全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把笛子吹的这么难听。   坐在他身旁的陆危楼居然在此刻和他生起了共鸣,忍不住跟着他的话附喝两句。   “没错,实在……实在……唉!”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实在是太难听了!   陆危楼身为一教之主不能像旁边的李承恩那样堵住耳朵,所以此时非常羡慕他,尤其是自己还要撑着形象,维持威严无匹的明教教主造型,对方却可以自由的堵耳朵降低魔音摧残的情况下。   深吸一口气,他努力忍住了,然后瞥瞥从刚才开始就特别安静的阿萨辛。   红色纱帽挡住他大半张脸,从陆危楼的角度看不出身上,但是对方身上诡异泛起的潮红却一清二楚。   他咋舌,没想到阿萨辛这些年的功力不进反退啊,自己都没有面红耳赤,对方居然已经承受不住笛音的余波内劲了。   只是这样想的陆教主没有想到,阿萨辛的沉默完全是在稳定自己的内伤。   没错,这内伤就是顾生玉一眼弄出来的。   初时不起眼,可随着时间推移就会发现伤入五脏,必须时时刻刻用内力稳定住伤情,而且体内还有一股异力破坏奇经八脉,两者结合可谓棘手的不得了。   之前被伤势困扰,无论是怎样的话题阿萨辛都没办法参与,干脆死了谋划的心思全力治疗内伤。功夫不负苦心人,眼看着好不容易就要治好了,居然在这个时候被红尘心法扰动内力,真气走差,功亏一篑,这怎不让红衣教主气恼不已。   狠狠抬头,盯着王遗风和顾生玉,仇恨的双眼深深记住了这两个人。   阿萨辛:这仇……来日定报!   台上正在和王遗风一来一往的顾生玉体会不到阿萨辛吐血的内心,他正在和王遗风的笛声搏斗,这个时候要是有把琴自己就不会这般被动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思索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做乐器来使用。   可是想来想去……顾生玉老脸一红,做贼一样四下看看,发现注视他的眼神还是很单纯的,遂低咳两声,启唇唱道:“高堂不作壁,招取四面风。吹欢罗裳开,动侬含笑容。反覆华簟上,屏帐了不施。郎君未可前,等我整容仪。开春初无欢,秋冬更增凄。共戏炎暑月,还觉两情谐。春别犹春恋,夏还情更久……”   一曲出自江南的活泼情歌,不用女子的吴语唱来,少了嘤腔的热情生波,多出男子的大气爽朗。   红尘曲本是悲伤的曲调,尤其是吹笛之人自身所带出的凄凉冷漠,更像是看透世间丑恶,不对人性抱有任何期待的直白欲望。是音乐化作的直刺人心的利剑,尖锐锋利,能逼得任何一个人接受自己内心的自私丑陋,断绝活着的希望。   可是顾生玉的歌声初展,就仿佛看到河边女子娇羞着望向情郎,深含爱意的双眸是人世间最干净真挚的眼神,谁也不能否定爱意创造的诸多奇迹。纵使会有悲剧,会有求而不得,但当彼此心动的那刻,就已经是天底下最真实的奇迹。   家庭不同,认识的人不同,相识的人不同,甚至相遇之前走过的路也不同,种种不同都比不上情愫暗生的那刻。   执我手,许我一生。   就这样,决定了未来的路共同来走。   顾生玉所歌的,便是这般奇妙的感情。   有些人过去应该是没办法想象会有人拉着自己的手的吧……陆危楼回想起自己的妻子,眼带感慨。   有些人从未想过自己可能心动过的吧……拓跋思南抬头,粗犷坚毅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复杂。   有些人还没有遇到自己那个会一心相许的人……   其他人或低头或垂眸,随着顾生玉的歌声心生期许,暗暗幻想着某一日能让自己痴情不改的女子模样。   爱情就是这般美妙,创造奇迹般的在每个人的人生中出现。不一定是在什么时间,但它总会出现,然后改变自己以为一生都不会变化的世界。   悠扬的歌声带有不知名的魔力回响在会场之内,与红尘曲的操纵人心分庭抗议。   顾生玉认为自己怎么面对世界,世界就会怎样如实的回馈给自己。   虽然他不能说一生中能够时时刻刻都充满美好,就好像白昼与黑夜,人们不会永远拥抱光明,但是他想,要是能够坚持下去,隐忍的所有痛苦都是为了那一刻的相遇的话,说不定等待正是值得的。   没有心动过的人无法理解那刻心动到底是多么难得,没有拥有过伴侣的人不知道失去伴侣的孤狼是如何对月而啸……诗词描述的多么真实,都没有亲身体会来得深刻,所以,王遗风,你的红尘曲,我破得。   你,爱过。   因为爱过,必败无疑。   如此讽刺的事实,正是红尘曲缓慢停下的佐证,场内唯剩顾生玉一人的歌声回响。   “……轻衣不重彩,飙风故不凉。三伏何时过,许侬红粉妆。盛暑非游节,百虑相缠绵。泛舟芙蓉湖,散思莲子间。”   待到将最后几句唱完,顾生玉安静的望着王遗风,叹道:“我赢了。”明明是胜利者,却叹息出来。   王遗风把玩着笛子,可以说在顾生玉唱起之后他就没有赢的念头。   刚才的“对战”中,顾生玉有留意到这位好友的反应,知道他心底有一个人,那个人将他塑造成如今这个样子,亦是他心底最重所在。   想必……会是为非常干净的女子吧,毕竟王遗风这般偏执。   顾生玉想着,然后听着藏剑弟子宣布胜负,他静看王遗风下台。   这一场,能够做出评价的人,看来只有他自己了。   因为恋过而伤情,所以再强大冷酷的意志,碰到那个“她”时仍会暴露出明显的软肋。   这不是弱点,而是真心。   ……   总共八人,战过五场,还剩最后两场,就在这时,新的人选得出。   负责主持的叶秋彦大声喊道:“阿萨辛教主请上台。”   “不用了,本座认输。”   阿萨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头压的低低的,看不到他的表情,无从判断他为何做下这个决定。   因为他的话众人冷场几秒钟,随后叶秋彦立马反应过来道:“由于对手弃权,胜者顾生玉!”   陆危楼疑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阿萨辛怎么不知道老对头看了过来,但他能怎么办?内伤在身若是上场缠斗恐会得不偿失,所以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这样想的他,生生吞下一口涌到喉头的血,眼底勃发的怒意不断被压制下去。   “看来最后就是我了。”   李承恩一跃而起,他还不怎么适应,要知道他之前参赛的时候向来都是前几个上台,没想到这次留到最后。   跃跃欲试的跳上青石台,长枪挥动,当得英姿飒爽,他望着顾生玉,俊气的脸上生机勃勃,开口便是爽朗的大嗓门:“还请先生指教了!”   顾生玉眨眨眼,弯眸,“当然。”   ……   然后李承恩就被揍成了汪!   颇有历史性的再一次输掉名剑大会,李承恩都习惯了。   背负长枪,红衣翎羽,他觉得自己这次好歹输的不算难看,自己一招回马枪也算是挑落对方几根头发。想想这人是能连战七场的怪物,输了他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沮丧。   伤痕累累的青石台再不见大会刚开始时的整洁大气,但此时的凌乱不堪反倒更衬出站在它上面之人的气势威严。   能想象吗?藏剑大会有历史以来,从未有人连战七胜,而这可怕的事情今天居然成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了胜利者身上,好像他突然间成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每一场比赛都有人猜测他要输了,可他偏偏赢了。   每一场战斗都精彩的不可思议,谁让第三次名剑大会含金量极高,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赢了。   赢得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随着他一场场赢下了,没有人怀疑最后的胜利者不是他。   因此当他真正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全场人诡异的静默一阵后轰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   连败七强,连胜七场。   名剑大会,强者唯一。   顾生玉,由此——   名动天下! 第85章   简单的把之后的“领奖”过程概括一下,然后总结成一句话, 顾生玉拿着把碎星剑回来了。但说是剑, 瞧着却和匕首差不多。总之不长, 很方便揣衣袖里。   “这压根是给我量身定制的吧?”   把碎星习惯性放袖子里后,发现正正好好, 顾生玉下意识发出这句感叹,随即意识到叶英一定要让自己参加的原因。   这玩意儿除了自己,还真没别人能使。   从制式上看, 简直就是一击不成, 远遁千里的刺客必备。   唔, 而且比起自己,感觉卡卢比才更加适合。   抽出碎星挥舞几下, 掂量掂量手里的重量, 顾生玉想起卡卢比在黑夜中行动自如的模样, 觉得还是把这个给对方更好……   呃, 就是想起叶英知道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他想大方也大方不起来。   算了, 就当给自己添置把武器了。   这样一想, 顾生玉心底那点儿本就不多的别扭更是彻底消失感觉。   实际上这人一直在纠结领奖时对方的眼神。   坦率点儿说吧, 顾生玉也不算是吴下阿蒙, 当年好歹也是有过初恋的, 虽说初恋去世的早了点儿,他反应过来的时间长了点儿,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用二十年祭奠了这份情谊, 然后下定决定活出新的人生,他不可能弄不懂自己这是心动了。   回想起叶英抱剑观花时的平静安然,顾生玉莫名恍然大悟。   自己追求的“平静安然”就是如此,而不是自己一定要做到平静安然。   兜兜转过来,他在与对方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弄懂了自己的心。   该说是机缘巧合吗?   他和系统做下的约定,是以“平静”的生活为愿望。他在被扔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尚且不明所以,以为这个和平的世界就是自己愿望的最终体现,因此陷入迷障走不出来,却不知道,真正的满足是不再孤单一人。   他曾在和原随云相识后选择拉住对方的手,是因为他认为这个人的成长过程,恐怕连一个拥抱他的人都没有。缺少感触到他人体温的机会会滋生出怎样没有安全感的孤僻灵魂显而易见。   所以握住他的手,是最直白亦是最真诚的一种安抚。   就是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居然也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想想都啼笑皆非,顾生玉觉得自己是在竭力摆脱“不平凡”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可实际上的行动模式从来没有变化。   一来就犯了个大错误呢。   顾生玉想,自己的情商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掉到这种程度了,看来需要看看小说话本补补脑。   好吧,这是开玩笑的,他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迟钝,同时怀念当年。   套用一位宗师偶然说过的话。   无情,有情,忘情,最终都比不过生情。   情生之时,一切都变的不一样了。   甭管你是不是宗师,大宗师,在你心动的那刻起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被喜欢的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蛋。   最初穿越的顾生玉什么都不懂,看似在这个世界其实游离在世界之外,随心所欲恰合了无情一道。而在认识叶孤城的那刻起,心境终于与实力互相匹配,由此劫起纵情,又在对方死的那刻心魔丛生,避无可避。后辗转隋末唐初,真正成为一名武林人打拼名利场,他全身再无现代痕迹真正做到了忘情。   心境的转变,在他瞰破之后,成功破碎虚空。   可是忘情,忘的……是对叶孤城的情,是对挚友们的情,是对过去执念的情。   因为忘情所以入骨,因为入骨所以忘却无情有感寂寞。   品味过这份寂寞,顾生玉萌生了平静生活的愿望,他本就不是拥有野心的类型。之所以答应宗师系统,也都是因为没办法反抗。至于后来,他已退无可退,必须挺直脊背坚定的走下去,不然他会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他心底的苦楚,亦是谁也不知道他心底的疲惫。   外人看见他的风光,朋友体贴他的沉默,所以叶孤城才那么珍贵。   平心而论,要是能救他,顾生玉会去救,但当时两样事物将他死死绊住。   一是叶孤城本人的拒绝,这个人不像是其他人那样愿意听从顾生玉摆布,即使这样能够活命,他也决定孤身前往自己的终途,拒绝了顾生玉一次次伸出的手。   而二则是……顾生玉虽是神医,但他也是人,人死了……怎么救?   原本两个人的立场就是相对的,顾生玉有他的友人,叶孤城有他的责任,所以这点儿心动还没冒头多少就夭折了。   这一下子对顾生玉打击很大,使得他在之后有意无意的避开每个人向他表现出的好感,整个人从还有点儿情商的普通人变得越发榆木疙瘩。   甚至在失去系统这项外物后,他还本能的钻起牛角尖。   即使是破碎虚空登基的高人也不代表这人不会有困扰的好不好?   要真是破碎虚空就能烦恼皆没,那这人铁定成了植物人,是人就会思考,有在思考就会产生烦恼,也就只有植物人什么都不用操心。   归根到底,“破碎虚空”这种符号也只是说明顾生玉很强,信念比大多数人坚定,也比大多数人多出那么点儿运气以及智慧,但本质还是没有变化的,该吃吃,该喝喝。   而且到达顾生玉这种程度,他反倒会更加像普通人也不一定。   彻底的返璞归真,就是会因为一点儿小事纠结,到大事上反倒比谁都放得开。   咦,这么一说,顾生玉总被自己情商坑到岂不是说明他非常有资质?   咳咳,话回正题,就是因为有心理阴影,顾生玉和叶英之间才那么纠结。   顾生玉考虑很多,大到家世舆论,小到身旁亲友,他都为叶英想过,然后得出的结论是——不可能。   所以他拒绝了。   只是他没注意到,就他那个情商压根不懂叶英当时的意思。可以说那时候叶英表达的是欣赏,或许有一些超出之外,但远没到表白的程度。但就是这种排斥拒绝的态度,弄得叶英反倒认真思考起自己的心思。   这一位主儿可是在刚会走路不久就宁可与自己父亲对着干,也要参透四季剑法的执拗性格。普通人可做不到成天被禁食罚跪祠堂,也能坚持住不挥剑。   可以想象,凡事最怕多想,叶英这么一想,很好,没影的事也有影了。   再加上顾生玉本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类型。   这人的人格魅力像是随着时间而沉淀的越发醇厚的美酒,不需要亲口喝到嘴里,光是闻到泄露出的酒香就已回味无穷。   不经意间夺心夺魄,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接着问题便来了,发现自己心动了,可自己和对方实在不合适顾生玉该怎么办?   接过碎星,眼神偶然和叶英目光相碰,虽然一触即收,但心底咯噔一下的感觉绝不是作假。   从未这么肯定的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对方,也比任何时候都认知到对方也是喜欢着自己。   顾生玉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的表现虽然全无异样,但内心是呈现呆滞状态的。   直到进入自己之前曾在藏剑山庄居住过的客房,仆人离开时关门的声音将他惊醒,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都在想些什么,然后整个人都是一抖,觉得自己好不要脸。   老大不小了,居然喜欢上个比自己小的……他、他还有下限吗?   明明取向都变了,还说什么下限,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纠结什么。   不过,就当是身兼三职吧,反正没有陆小凤那样活泼的搞笑角色,看看主角崩溃也是别样趣味。   就是如此不负责任的想法,顾生玉若有所感的看向四周。   刚刚背后寒寒的,总觉得有人在腹诽我,错觉吗?   “咚咚。”   房门适时传来被敲击的声音。   顾生玉边走去开门,边嘀咕:“我还是感觉有人在背后说我坏……呃,叶英?”   门口站着的,正是今天刚见过面的藏剑大庄主。   叶英嘴角噙着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顾生玉退后方便他进来,嘴里还不忘问道:“你怎会过来?”   叶英被让进屋,四下看看。   藏剑财大气粗,就算是客房也装修精细不逊一些富户家庭,因此当他发现屋内并无休整的痕迹,立刻歉然道:“本是来邀请你和我一同前往南海寻千年寒铁,如今,碎星归属确定,下届名剑大会所铸残雪已在筹备,不过看来是我思虑不周,我应该晚些过来才是。”   他着重看了看顾生玉没有更换的衣物。   顾生玉望天……屋顶想了想,觉得嗓子发干,觉得这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先是送碎星,后是邀同游……这里面要不是有点儿什么他情商是真喂了天策了。   “咳、咳,好。”   就这么答应下来脸是不是有点儿大?   顾生玉不好意思的想着,面上表情仍显得十分正气凌然,看的叶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做下决定,两个人并没有隔日出发,而是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晚上在藏剑用过水席,其他几个参加名剑大会的人,李承恩等天策将士倒是留下了,其余行踪飘忽不定如方乾,背景诡异如阿萨辛,身份尴尬如陆危楼,本人可怕如王遗风才是招呼不打一个,一看顾生玉拿下碎星转身就走。   天策府由于和江南叶家一直都有军备方面的联系,因此李承恩留宿都习惯了,和顾生玉一样,都有一个固定的小园供给他休憩。   当天晚上,拓跋思南压根没有出席,李忘生吃了几筷子素斋就和顾生玉聊了起来,叶孟秋则发现他们交谈内容囊括天南地北,奇人异事,兴致一起,跟着加入进去。   在场人中,几位庄主干巴巴吃菜,就三个人唠的开心,其中还有俩是老头。   酒足饭饱,主家的叶孟秋勉励几句,大赞顾生玉年少有为,然后各回各屋睡觉。   第二天一早,顾生玉告辞藏剑先回了趟自己家。   柳夕走出门,就见沿街路口一道黑衣身影正在缓步而来。   顾生玉临到门口,正见对门柳夕走出来洒水,她见到顾生玉时反应了一下才惊讶的喊道:“顾先生,您回来啦?”   顾生玉应声点头,“你看起来不太好。”   柳夕闻言下意识摸摸憔悴了不少的脸蛋,原本貌美的她在生活的磋磨下就像是失了水的娇花,再无盛开时的夺目娇艳。   她苦笑一下,硬气道:“不需要先生担心,柳夕自己做下的决定,一定会坚持到底!”   “好吧,你这样想的话,收下这个,”顾生玉一向不是会强硬插手他人生活的人,但适时伸一把手他还是会做的。   柳夕惊愕的接住顾生玉随手扔过来的东西,一枚边缘光滑,质感古朴的圆币静置在自己手心。   “这是……?”   顾生玉道:“唔,就当是备下的另一条命吧。”说着打开自己家大门的锁,啧,又是一层灰,好脏。   柳夕:“等等!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吱嘎一声,张开的厚实门板中间站着的男人身形修长,顾生玉头也不回的说道:“等你什么时候觉得活着太难了,什么时候将这东西扔出去。”话音落下,是大门合上的情景。   柳夕愣愣的盯着眼前闭合的黑色木门,呢喃着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但手掌却不自觉握紧。   顾生玉站在园里,咂咂嘴,对方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自找死路的人,但架不住一时冲动想法走差,回想自己偶然算到的卦象……摇摇头,就当是多一重保障。   圆币没什么神奇作用,唯一的用法就是在冲动的时候,制造一个不多不少的停顿,方便理智回笼。要知道无论是怒火还是悲愤,缺乏了连续性是怎么都不会酿出糟糕的结果的。   走到井边摘下水桶扔到井里,听着“咚”的一声,开始转起转轮,等到水被提上来,他突然一愣。   顾生玉咕哝道:“我好像以前也这么干过,是谁来着?”   仔仔细细回忆一遍,还是没搜寻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索性放弃的洗脸洗漱,提了桶水去厨房烧出一大锅开水。   被忘记的诸如,公孙大娘,雷纯,原随云等发来贺电。   公孙大娘被无情盯上那注定是永无止境的追捕,但要是她可改过自新,有薛冰和陆小凤这层关系在,倒是能保住不死。之后再做好事,总比尸体烂成花肥强,对社会的贡献也更大。再加上她手底下那一帮红鞋子众女在武林中的影响力,想必会给神侯府增添不少助力,被救的人也会更多。   雷纯一心发扬六分半堂,但她的心性能力不足以称道。顾生玉当年能直接贬低她,就可见她的能力对有实力的人来说不值一提。最起码玉罗刹,吴明,还是西门吹雪都不是会看他人脸色的性子。长得再美自身毫无所长,在这个世道肯定不能成为一个使人发自心底觉得敬佩的人物。   因此,顾生玉原谅雷纯为自己找的麻烦。以当时天下无双的势力和名声来说,他完全可以在背后给雷纯和六分半堂使绊子,但他没有这般做,单纯的是觉得不值一提。不是个人物连让人想计较的心思都没有,而真正会让人记下的人物如狄飞惊则会明白什么叫适可而止。   更何况雷纯毕竟是个女子,她也并非不堪到如红鞋子的公孙大娘那般,让人觉得就算让她活着都是一种忍耐。故而,顾生玉给她机会,这个机会不是男子对女子的怜惜,而是强者对弱者的宽容。无论是否双标,每个人的世界观都不同,站在一方都定有另一方觉得偏颇,不过这就是他的处世之道,至于以后会不会改变,这就要看时间的威力了。   原随云则是三人中被顾生玉伸手次数最多的人物,他本身也是个罪无可赦的恶人,顾生玉自己也承认,但还是给他一个机会,是因为这样一个有苦衷的人物恐怕从未感觉过人体温的温度。试问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人给过他拥抱,他又该怎么学会体谅他人呢?这并非是原谅他的借口,而是唤醒顾生玉作为一个有家有亲之人的善意。   也就是这样一个契机,现实例子在这之后摆在面前。比起需要官府一个一个核对有关于蝙蝠岛上女子的信息,取自原随云之手的消息更可靠,也更便利。与其执意为苦主讨回公道,不如早些送苦主回家才是更体贴的做法。尤其是这样一个人命如草芥的古代,这些女子还有家能回已是幸事。   而且他离开之后,当今局面早就完全改变,原随云哪怕再走错路,也有顾惜朝,无情,陆小凤,花满楼等人在。就算是顾生玉离开,他也可安心自己的友人不会再一次变回那个只有黑暗的蝙蝠公子。有善有恶,有光明也有黑暗,这才是一个人。   好友从前想要自甘堕落为魔,实在是犯了大错。   从以上看来,顾生玉办出的事情不少,每一件都是心智和影响力的综合运用,留了足够的余地,保证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过程中也偏待了许多,但那也是没办法的,这便是生活嘛,而且他也只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正在烧灶做饭的顾生玉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以上这些念头,这些他本以为忘记了的,但没想到居然还能想起来的往事。   想起来之后倒是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显得释然的摇摇头。   当初年少轻狂,现今白发沧桑,自己要是拥有正常人的身体,这时候白发应该都要冒出来了,脸上也会生出许多皱纹。过去的一切对的,错的,都会融化进皱纹里面,形成每个人独有的沧桑故事。   唉,所以我是真的不会老了吗?   就着锅里的水当镜子照,顾生玉眨眨眼睛,望着如此年轻帅气的自己,摆了个装模作样的姿势……   “噗!我还是正经点儿吧!”   把自己逗乐也真是人才了。   好好收拾一番,吃顿简单的粗茶淡饭,顾生玉趴在自家呆足了三天,三天后叶英敲门而来。   深衣长发的顾生玉望着肩斜包裹的叶英,傻乎乎的瞪圆眼睛,手指一动,“砰”的关上门。   “等我半柱香!”   叶英扬眉望着面前轰然合起的大门,空气中还残留着顾生玉急匆匆留话的余音。   “好了!”   没让他等多久,顾生玉已经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习惯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不带的周游山水,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要跟……咳,喜欢的人出门,总要多带些东西以防万一。   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不是谁都像他那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偶尔还会当街卖艺。   而且就算叶英接受的了,他背后的藏剑山庄也不见得能接受的了。   堂堂大庄主站街赚钱,庄里那群小黄鸡能挥舞着重剑打死敢带坏自家庄主的“坏人”,老庄主叶孟秋也能当场气昏过去。   顾生玉自觉腰板没有他们家的重剑结实,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多备些东西以往万一。   要真沦落到卖艺上面去,他发誓,只要能自己卖艺,绝不让叶大庄主动手……当然,叶英也要会卖艺才行。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拜托,一个常年不出门的大少爷第一次外出,还能指望他有多少经验吗?   脑内尽是些不着边际让叶英知道绝对会赏他一剑的念头,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登上西湖航船,顾生玉回过神来自己竟然还惊讶到了。   他讶异自己今天真是肾上腺分泌过量,整个人不是一般的活泛。   边想边装作打量四周一样侧头瞥眼安静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看看这水,看看这山,一看就不是往南海……咦,不是往南海?   “叶英,你想上哪里去?”顾生玉牙疼般的说道,等等,自己别不是被这人卖了吧?   叶英无辜的说道:“我刚才不是问过生玉,而生玉也没反对吗?”   顾生玉:“……”   胃也疼起来了。   “你真的问过吗?”   叶英笑而不语。   顾生玉在牙疼和胃疼的折磨下,近乎呻吟的问道:“求问,目的地。”   叶英脸色一下子端正起来,望着海船前往的方向,认真说道:“苗疆。”   顾生玉:“等等,不会是我想的那个目的吧?!”   叶英面不改色的道:“就是那个目的。”   顾生玉盯着眼前不断后退的河流,好想就这么投湖自尽算了。   就他们两个去搞定尸人之祸,叶英你也真敢想啊。   谁给你的自信?谁给你的勇气?   “有生玉在身边儿,我才敢这般胆大妄为啊。”   叶英在他身旁语气清淡却充满信任的说道。   这话语化作一阵小风,吹到顾生玉心尖,吹得他浑身酥酥的。   “……”顾生玉:“咳,好吧,到时候听我说的行事,不得乱来,再有这一路上你要跟我学些基础苗语,省得听不懂他们说话被骗了。”   叶英不反对的点点头,道:“会骗人吗?苗疆民风据说质朴?”   顾生玉仔细回忆一下,然后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情。   “是很淳朴,但不会他们语言太吃亏了,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挑战了,而且打赢之后还要把自己抵给人家当压寨相公。”   叶英:“……”   顾生玉继续惨不忍睹脸。   叶英抬手掩唇,侧开头,低低笑了起来。   顾生玉哀怨道:“你还笑……”   “咳咳,我只是想……生玉一定很受欢迎。”叶英不好意思的回过头,调侃道。   顾生玉嘴角一抽:“是啊,每天十遍八遍的被挑战,尤其是还不分男女。”   “……”张嘴的动作略停,叶英若有所思道:“……说起来,生玉好像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女性……”   顾生玉:“……”挑眉,“你在怀疑我的取向?”   叶英:“……咳咳咳没……”   “好啊,我可以告诉你。”   “……”   叶英愣愣的望着河风中口吻笃定的顾生玉,连他打断自己的话都没有留意。   风吹开颊边留发,顾生玉低道:“在这趟旅行到达终点之前,你尽可以来问。”语气低沉磁性,透出撩拨般的情意。   这是正常情况下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模样,但如今第一次被使用出来,就像是那一只伸出去的手,一不小心就被撩得心痒难耐。   视野中一只手扩大然后越过眼角来到发鬓,顺起他的一缕垂发,叶英心跳如擂鼓,突然感到非常不自在。   顾生玉道:“冷静点儿,我们接下来需要相处的时间还很长。”   叶英这才惊醒过来,发现原本感觉离自己极近的人已经闪身到不远不近的位置,支着腮盯着路过的山水。   容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那么清俊,透着名流狂士般的桀骜。身上的长衣广袖,被湖风吹的猎猎。   侧脸由清隽的线条构成,简笔画一般勾勒出简单的线条却流露出不俗的气场。   而唯有从叶英这个角度看,对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好似一块棱角分明的宝石被磨的圆滑温润,好似刀工鬼斧般浑然天成。   这样一个人人眼中都是无价之宝的宝贝就这样呈现在自己面前,且不遮不掩,好像随自己拿取的姿态,真是让人……不多想不行。   叶英垂下眸子,藏起心中纷乱的思绪。   正如对方所说,这趟旅行结束之前,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相处。 第86章   船舱里一灯如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分别用听不懂的语言交流。   顾生玉:“木绕是什么意思?”   叶英顿了一顿道:“你好?”   从顾生玉的表情看来, 是半点儿分辨不出叶英回答的是正确还是错误, 而且他还刻板的继续问道:“腰豆干?”   叶英见分辨不出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反倒放松下来。   “再见。”   “代泥?”   “阿哥。”   “代沟?”   “婆婆。”   “代爬?”   “阿妹。”   顾生玉眉头一挑, 每日授课的成果不赖,就是叶英全程对苗语感觉不到难度的样子显得太过气定神闲。   “不错,全对。你记住这几个称呼, 基本上就不会得罪人。再有苗人里也有懂汉言的, 你要是和我分开觉得沟通不便到时就去找这些人, 对他们说话客气点总没错。”但他还是大方的给予了赞赏。   我真是心胸宽大,顾生玉自得的想道。   叶英笑道:“生玉好像在苗疆生活过很久的样子, 对苗疆之事如数家珍一般。”   他想起这几天顾生玉给自己讲的苗族禁忌, 苗家客的行事方式就觉得这人真是博学, 也不知是何方人物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出色至极的弟子来。   顾生玉闻言一愣, 想起记忆中的那位苗疆宗师,摇摇头, “有一位长辈曾是苗疆之人, 哦, 忘了。”他仿佛突然想起某件自己遗忘的告诫, 认真对叶英道:“木饶, Y严。”你好,我喜欢你。   叶英疑惑:“你好,然后是什么?”   顾生玉认真道:“我喜欢你。”   叶英眼眸睁大, 清如淡墨的深处划过一抹错愕。   对叶英的惊愕顾生玉恍若未觉。   “要是有人对你这么说,你最好转头就跑。因为这是苗家热情的阿哥阿妹们的告白,要是拒绝的不干脆些,很容易被缠上。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要提起戒备,因为有些阿妹阿哥是不介意先绑回家生米煮成熟饭,再慢慢培养感情的。你知道,苗疆的蛊啊,毒啊,都很诡异,我怕到时候自己不在你身边你会吃亏。”   一口气把这么一长串话说完,怎么样,不会被误解了吧?他在心底脸红的想着,借着这种方法告白什么的,实在是太怂了。   唾弃自己好几句,但还是忍不住偷偷去观察叶英表情。   顾生玉装作不经意的一瞥,发现对方俊俏到了极致的好看脸蛋上不仅没有什么变化,更甚至什么情绪都没有升起,心底冒出一丝失望。   “总之,你小心点儿就对了,都说逢林莫入,苗疆那地方到处都是,很多毒虫毒物都是潜藏到草丛林密里的。以防万一,在这之后的几天我会趁着换乘的时候,去附近较大一些的镇子里买草药配置些驱虫的粉末,还有解毒丸这些必备品……”   关于这一类需求,叶英从来不担心,统统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顾生玉瞧着他这副放心的模样,忍不住抽抽嘴角。   “好了,今晚就复习到这里,休息吧。”说完起身作势宽衣解带。   叶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站起身来,轻轻点着头,就在他开门离开的时候,背对着他的顾生玉突然道:“维佳末。”   “……”叶英开门的手一顿,回过头征询的看着他。   没想到顾生玉背对着他挥挥手,得来一句敷衍。   “每晚饭后都是学习时间,不好好学到时候被拖走吃掉可别怪我。”   叶英失笑,眼底划过一抹流星般的笑意。   “好。”低低道,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顾生玉舒出一大口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把这句话脱口而出的。   与木绕,Y严不同,这句话……这句话可是求婚时候说的啊!   脸红的都要冒烟,他用力拍拍脸,冷静下来我的脸!这个时候可不能暴露出处男本质啊!   拿出来!拿出来!把大宗师的气场拿出来!   没错,没错,你是天下无双,你是大宗师,你要淡定从容,你要游刃有余……   狠狠催眠了自己一阵,顾生玉堪堪恢复从容不迫的姿态,瞧眼圆窗外高挂的月色,眼底闪过怀念。   嗯,等稳定后,就和叶英聊聊吧,过去……又不是见不得人的……   然后等到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食,俩人来到甲板上欣赏碧水蓝天。   叶英猝不及防来了句……“维佳末。”   “……”顾生玉心砰砰的都要跳出心口,他强忍着转身逃跑的冲动,低咳一声,满脸僵硬的说道:“干嘛?”   没事说什么我爱你!   和顾生玉表面无视内心激烈的反应不同,叶英轻描淡写的转头道:“没,赏景吧。”   顾生玉:“……赏、赏景吧。”   晚上饭后,例行练习苗语。   顾生玉:“今晚吃饭了的吃饭怎么说?”   叶英:“侬咧。”   顾生玉:“回去了的回去怎么说?”   叶英:“昌蒙。”   顾生玉想了想,大致的内容叶英都掌握了,遂夸奖道:“学的挺快,值得鼓掌。”   叶英笑笑,启唇:“维佳末。”   顾生玉:“咳咳咳咳……”   叶英不紧不慢的取桌上茶壶为他倒了杯茶,不指望这船上能有千金难买的大红袍,但就是几文钱一把的残茶都够给现在的顾生玉压惊的了。   “叶英,你……到底想干嘛?”他吞下最后一口水,苦笑的自杯子里抬起头。   叶英回望着他不言不语,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但这光芒转瞬即逝,他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方便出游的黄杉贴身,手里一把轻剑寸步不离。   在就已顾生玉眼中,叶英光是一个背影远超世上绝大多数人。   举止姿娴雅,眉目胜烟香。   一颦一笑都仿佛花间仙人下凡而来,以水作肉,以雪为肤,以剑通神,以花拟气,骨子里的是超凡脱俗的仙人之骨。   眼睁睁望着他漫步出视野范围,顾生玉无力的把头砸在桌面上,“砰!”的一声后,缓缓歪过头,露出的双眼里神色不明。   这件事过后,两个人再相处,气氛总有些紧张。   顾生玉受不了的在下一个停靠站点躲下船,跑去附近药房买了不少需要用到的草药。   在他下船期间,登船的人里居然有几位七秀儿女。   在传言中,忆盈楼最近改名为七秀坊,叶芷青为现任坊主。   这几位女子正是最美好的年纪,长相颇有百花生色的娇羞美颜,她们穿着露肩的粉色舞衣背上背着双剑,但也有拿着扇子的。   船上日子本就无聊,乍然遇到这么一群顾盼生姿的美人,有些人就耐不住内心的骚动了。   等叶英听到骚动从船的另一边儿走过来,三位女子已经结成品字形对峙起来。   两位持扇女子躲在修习冰心心法的女子身后,紧张又害怕的盯着包围她们的一众男子。   粗粗数起,这些男子差不多有七八人左右,对孤身搭船或即使结伴也都是翩翩弱质的书生来说已经算是多的。从七秀弟子们拔剑奴怼的样子看来,她们应该也是不期待这些人能伸出援手的了。   “千人枕万人骑的婊子,打扮的都是舞女了,装得什么烈女模样,让大爷我好好爽爽!”   说着,一只长毛大手就已经伸了过去,冰心女子双目生寒,出剑就想剁了他的猪爪。   没想到就在这时一只轻剑轻缓的动了动,剑气徐徐,剑光瞬闪,男子还没反应过来,胸前衣襟居然裂了好大一处口子。   “啊啊啊!!!!”   这男人虽然是打头的却不见得有什么胆子,被这么一“招待”瞬间就吓的张牙舞爪,整个人都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猿猴。亏他长得虎背熊腰,模样瞧起来吓人,内质却是个无胆鼠类,有贼心没贼胆。   周围冷眼旁观的人见状都不吝啬的将讽刺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弄得他面红耳赤。   陈大吼历来走水道来往于天南海北,他欺软怕硬也是这些船家里出了名的。   所以甲板上的水手,还是开船的人都在看到领头人是他的时候没有出面阻止,左右成不了事。   可是一向口花花没啥能耐的家伙,今日居然碰到了铁板。   被周围目光刺激的发狂,陈大吼怒气冲冲看向破坏自己好事的人,然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这个男子的颜色,居然比三个女子还要绝俗。   “你……是谁?”陈大吼痴痴呆呆的问道。   回答他的却不是被他询问的对象本人,而是一旁他打算占便宜的秀坊女子。   三位七秀看到解围的人是谁便是眼前一亮。   “叶英庄主!”   忆盈楼在瘦西湖,藏剑在西湖,两家挨得近,彼此间也都有联系。   这位曾经的叶家大公子,现在的藏剑大庄主几位七秀女子不可能不认识。   她们欢欢喜喜仿佛见到亲人一样的亲近叫声,让陈大吼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是惹祸了。   “让让,让让,麻烦让让……”买药回来的顾生玉被挤在聚集起来的人墙后面艰难挣扎。   叶英出面之后,场面一度失控。   他本就拥有常人难有的俊秀疏朗,一登船,不无意外的将许多人的注意吸引过去。   要不是他身旁那个人同样有着别样魅力,两人气质虽然不同但都是龙章凤姿直感高不可攀,可能搭讪的人早就上前去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还迟迟无人敢去和叶英接触。   可以说,叶英作为天生就聚集着灯光和视线的人物,普一出现,人群就在不自觉围起。   当他用剑气阻止纨绔子弟之时,全船人都被吸引过来。   他们堵到一起兴致勃勃的看着,都是在船上无聊数十天的人,好不容易有点儿热闹发生,主角还这般不似凡人,这个时候无论谁来都不能阻止他们看八卦的决心!   人群后面的顾生玉还在……“麻烦让让,我说让让可不可以!嗨,你就不能理理我!”   艰难的奋斗中!   停靠在码头的大船有十几米高,上上下下垂挂不少绳索方便运输货物。甲板上的水手与船下的苦工们互相配合着搬运走商们特意购置的商品,每个装有稻草和减震破布的箱子里面可能堆放着足够普通人一家十几年嚼用的珍贵瓷器,也可能是价值高昂到损伤一点儿卖了这些苦工也赔不起的宝贝。   水上运输,尤其是海运的利益之大,不知有多少大富人家倾家荡产的投入进去,有的人可能回来家财就翻了两倍也有可能血本无归。但归根究底,借助前朝大运河的便利,到了开元年间,水运已然进行得如火如荼。   也导致各地方人员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乘船的人里面有谁是江洋大盗,有谁是官府钦差。总之,类似于今日发生的调戏事件绝对不少。   叶英碰上的不过是水运途中的一道小小插曲,但他主动出手,无疑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哪怕没有几位七秀女子的叫明他的身份,光他那一身明黄就已经足够打眼,再加上容貌俊俏,手持轻剑,标致一般的红梅胎记。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的船老大怎么可能不知道,出头的这位是来自江南叶家的藏剑公子呢?   别说,藏剑弟子外出经常会走水路,再加上出手大方,君子如风,名气在这些船家中一向不小。今儿没看到标准的重剑搭配才被忽视过去,但当他的身份确定,这无礼的闹剧也该结束了。   不等叶英再次出手,船老大已经带着一群人分开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船客,几句话把陈大吼一众人弄走,然后转过身讨好的对叶英说道:“不愧是藏剑山庄出来的少爷,真是侠者仁心,”说着还周全的顾及到几位秀坊女子,憨厚的说道:“累几位姑娘受惊了,真不知道怎么补偿才好。这样吧,几位姑娘一路上的船资就免了,您看如何?”   他虽然问的是七秀女子,看的却是叶英。   叶英沉吟片刻,知道这就是小人物看人眼色的习惯,点点头,同意下来。   “这样也好,但希望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发生。”   船老大得到准话立马开心的打发起看自己热闹的一干人。   “行了,行了,热闹都看完了该干嘛干嘛!”   不用担心自己得罪藏剑家的少爷,船老大迈起步子来都是虎虎生风,恐怕他接下来还会执行一系列的讨好活动,宗旨是不得罪就交好。   江南藏家啊!那可是个土豪家族!   傻子才不抓住机会抱土豪大腿呢!   船老大虽然听打下手的小伙子转告他船上来了位藏剑公子,却不知道对方是藏剑庄主。要是让他知道这位是大庄主叶英,他肯定不走,一定时时刻刻黏在叶英身旁,力图混个面熟。而且他绝对不介意直接抱住对方大腿,舔着脸上前套近乎。   综上所述,也幸好传话中途出了岔子,不然这段旅程八成夭折在半路。   说起来,这还真是场闹剧。   基本上等事情都搞定,顾生玉才终于从人群后面冒出头,“叶英,刚才发生什么了?听起来似乎有人和你起了冲突?”   手里抱了几个包袱,里面装的都是草药,因为这些东西娇贵,所以他一直避免和人碰撞。   叶英冲他轻轻颌首,“一些小事,”然后伸手想要帮他分担几个但都被顾生玉避开。   “叶庄主。”   叶英转过头,三位秀坊女子款款而来,对他盈盈福礼,“出门在外多谢叶大庄主相助,小女子们感激不尽。”   顾生玉抬头看去,满眼粉红花色,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英你告诉我,你在我出门时候都干什么了?”   这语气不妙的味道太明显,似乎隐隐还透出崩溃,叶英无奈之下飞去一个困扰的眼神,首先对几位女子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知几位姑娘要到何处下船?为何身边没有跟上护卫?”   女子互相看看,还是冰心女子脸露无奈:“不瞒叶庄主,我们是想去洛阳寻友。”   站在她背后的舞扇女子将另一个手持双扇的推出来,努努嘴:“她想去天策府找她青梅竹马。”   听到这话,被推出来的女子耳根通红,嗫嚅着应声:“嗯。”   这声音实在是小,而且还软,听得人只想会心一笑。   冰心女子见她们这般无奈的摇摇头,对叶英说道:“就是这么回事,毕竟是私事也不好劳烦众位姐姐,反正有我在,一般人也进不了我们的身。”动动肩膀,背在背上的双剑剑穗微动。   叶英没有说话,倒是顾生玉不赞同的道:“这世上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不知多少,那些人岂是你们光靠武力就能抵抗的?”   “顾先生!”   舞扇女子这时才看到顾生玉,没辙,叶英刚才的亮相太出彩,这三个姑娘一直把注意力盯在他身上。   顾生玉:“喂喂,你们不会才发现我吧?”   三位秀坊女子互相看看,齐齐打起哈哈。   “顾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   “绛婷姐姐总是念叨你呢,你什么时候回秀坊看看?”   “顾先生,你这是要出海吗?”   顾生玉:“呵呵,别装了,我早就看穿你们了!”   七秀女子团一起傻笑。   顾生玉白她们一眼,继续之前的话题。   “别打岔,我既然看到就不可能让你们这么乱来。”   冰心女子到底比其余两位老成稳重,闻言皱眉道:“先生应是和我们不同路,护送我们可会耽误不少功夫?”   顾生玉托腮道:“你要懂,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我亲自去做的。”   冰心女子一头问号。   顾生玉只是自信满满的笑笑,然后在他们转乘陆路的时候,叶英回头看了眼三位站在甲板上目送这边儿的女子道:“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顾生玉本在挑选马匹,听到他的话耸肩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像是船老大这样的身份,没有比金钱更能打动他的了。这一路上有他照应,她们三个总不会再遇到不长眼的人。至于到了洛阳,有天策府驻守治安总不会比这里差。”   叶英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顾生玉与叶英一起挑了两匹全身漆黑的好马,还有两匹驮马,付过银子,牵着它们往城门外面走。   “我从她们口中听说,名剑大会期间不少人家丢了孩子,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叶英说:“临走时我已经吩咐下去,藏剑将会尽全力把丢失的孩子找回来。我走后,叶晖会处理好。”   马蹄踱步在青石板铺成的大道上,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闲聊着走出城门。   驮马背上放置不少草篓,盖子下面全是打包好的干粮食水打火石草药等物。   这些全是顾生玉事先购置好的,叶英肯定没有多少外出的经验。前几次下船,顾生玉就专门为这些东西跑了趟黑市,趁机补充了不少必备物品。   正好两人换乘马匹的时候,这些东西就都用上了,半点儿没有浪费时间。   叶英安静的听着他说话,平时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寡言的人。   顾生玉不以为意,只是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当做沿途中的调剂缓缓说出口,然后说着说着,两人已经出了城门。   两人上马飞驰到官道,迎面扑来的狂沙风尘令他们都闭上嘴专心赶路。   一直到天光暗沉,日落西斜,两个人才找地方就地扎营。   吃的是干粮,喝的是准备好的水,这么一路赶下来,没出过门的叶英憔悴不少,顾生玉有到处跑的经验,看起来倒是还不错。   不过叶英也要承认,顾生玉确实照顾自己良多。   有一次他因为不明原因发热,顾生玉没有犹豫的钻入林子里为他寻找草药,临走前还不忘多点几堆篝火驱散野兽。   夜间树林中不知有多少危险,但他却觉得心安。没过多久顾生玉钻出林子,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狼狈,发间还插着草枝,但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生出的果实喂到自己嘴里的时候,他高热中的身体却好的特别快,而且有一股热流慰烫心头。   事后顾生玉跟他解释说这是树林里一种特殊蚊虫叮咬后的中毒表现,他们带来的草药无法彻底根除,还是找寻本地生长的解毒药草更有效率。   “快看,到苗域了。”   顾生玉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叶英,叶英顺着他的声音看去。   山坡下的土地上聚集着不少人家村落,远远的能看到不少临水而建的竹楼苗寨。   在他们视野下端也就是距离这处山坡最近的地方,汇集了不少苗族的男女老少。   铺在地上的摊子摞着白色米袋,由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孩看着,他穿着绣有五彩纹缕的紫色上衣,裤子则是土灰色,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逗弄着盘在手腕上的一条细细小蛇。旁边的桌面则摆有不少具有民族特色的工艺品,由盘着头发的阿婆管理。   热情妖娆的苗家妹子梳着大辫子,戴着银色头饰,穿插在人流之间,她们是买卖两方的大头。至于那些害羞的苗家阿哥们,则是脸红红的看她们来的。   抽着旱烟的阿婆笑呵呵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排除每个人身上都带有的毒虫蛇蚁,这看起来就像是个热闹的农家街市。   顾生玉仔仔细细盯了两眼,确定已经进入苗疆内地了,不然别处肯定看不到这么多苗家人,便指着几个一身深紫,银饰也比其他人来的华丽的男男女女介绍道:“他们就是五毒教的弟子,不过五圣教才是本名这里人都这么叫,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千万记得别叫错了,不然会有人生气放毒的。”   叶英将顾生玉交代的事情一一记下,眼底略带惊奇的看着这繁华的一幕。 第87章   两人拴好驮马,牵着乘了他们一路的两匹漆黑良驹绕下山坡, 径自进入集市外围。   一般全是本地人的市集出现两个陌生人是十分显眼的事情, 叶英知道他们两个这样不做打扮的过去一定会非常引人注目。   一身来自中原的宽袍大袖, 和苗家人裸袖窄肩的打扮完全不同本就够显眼了。在赶路过程中还变的风尘仆仆,不负上身时的光鲜亮丽更成了外来者的标识。   但是顾生玉就这么坦然的走了过去, 压根不担心自己中原人的身份暴露在这里会引起排斥一般,叶英没来由的相信这样自信的他,自己也前后脚的跟着顾生玉步入市集。   如叶英所想, 他们刚一出现, 现场热闹的气氛明显一滞, 然后再次热闹起来也多出许多道打量的目光围着他们两个转个不停。   顾生玉恍若未觉的来到一名阿婆旁边,张口就是十分流利的苗语。   叶英勉强能听出婆婆, 你等几个字词, 再复杂的就听不懂了。   等到他和阿婆交流完回来, 顾生玉向叶英解释道:“我问了问她怪人岭的方向, 她说往西走很快就是。”   叶英:“怪人岭?是你以前在这边儿生活的地方?”   连续几个月时间的相处,他和顾生玉关系融洽, 并且知道不少这个人过去的事情。包括顾生玉曾在苗疆这片土地生活过一阵子的事实叶英也是清楚的, 如今听到他这么说, 下意识就这般反应道。   顾生玉道:“算是吧, 那里是我活跃比较多的地方, 而且距离五毒教很近。”   “你们找我们五圣教什么事?”   不知不觉间,三女两男五名五毒弟子已经将他们包围住。   顾生玉和叶英看不出一点儿意外的用汉话回道:“当然是久仰大名。”   那名手缠灵蛇的五毒女子会说几句怪里怪味的中原话,听到他这么说, 就用苗语和旁边的师兄弟传达了他的意思,然后她站出来,挺胸冷笑道:“愚蠢的中原人,来到我大五圣教居然还敢说谎!”   五毒教女子说出的汉话腔调怪异,但最起码传达清楚了他们对两个突然出现的中原人的态度,赤裸裸的排斥。   叶英暗自想着,却没想到这样的态度在顾生玉看来已经是很友好的一种表现了。   拜托,五毒教的人要真是看人不顺眼一早就下毒了那里还会废话。   顾生玉拍拍手,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模样,“你看我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就算说谎对大家也没什么损失吧?而且你们没听说过我吗?”   他自问还是挺有名的,没有被认出来,顾先生表示自己有些寂寞。   五毒女子上挑的媚眼冷冷打量着他,嘴里发出“嘶嘶”的诡异腔调,半响过后,她脸色大变。   顾生玉笑着一拂袖,扬眉道:“怎样?是蛊虫还是毒物都招呼不出来了吗?”   几名五毒弟子迅速聚集到一起,戒备的盯着他。倒是那名会说汉话的苗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脸色数变后最终定格成“囧”的模样。   “你是顾先生?”   她干巴巴的用中原话说出这句话来。   顾生玉弯眸笑道:“终于认出来了。”   女子得到他肯定立马招手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而听到这个声音的人尽皆卸去戒备。   叶英注意到在五毒弟子围上来之后,这些看似普通百姓的苗人手边也有银光闪烁,并非一般无力平民。   女子顶着一脑袋看着就重的银饰凑上去,睁得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过几丝媚光。   “先生先生你还认得我不?我是美菱啊!阿苏家的美菱!”   在女子期待的目光下,顾生玉仔细回想,突然一个女娃娃抓他袖子讨糖吃的画面在脑海中定格,他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几年不见你都成大姑娘了啊。”   这话没错,他走的时候美菱才十六,由于人长的瘦小,看起来还和十二似的。没想到转眼几年过去,这妹子已然大胸大臀,蛇腰藕臂,笑眷如花美得锋利逼人。   顾生玉赞叹的说道:“小孩子说长大真是长得飞快啊。”   瞧那一身银饰,少说二十斤,这妹子能顶着这堆东西动武,也是不一般勇猛。   美菱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高高兴兴的和其他几位五毒弟子介绍起他。   不需要她多说什么,一提起顾先生三个字大家都是恍然大悟。   顾生玉在苗疆这边名气挺大的,和中原的默默无闻不同,最起码美菱一提起那个黑衣冷医,这几个五毒弟子就是一脸莫名悟了的表情。   顾生玉就见他们磨磨蹭蹭凑到自己面前,操着磕磕巴巴的中原话向自己道歉。   “真有礼貌。”他像个长辈一样挨个摸头,掏出袖子里带来的果脯一人分了一把。   嗯,妹子的头他不敢摸,毒姐脑袋绝对凶器。   美菱有些羡慕的看了两个遭遇摸头杀的毒哥,扭头就对顾生玉说道:“先生你这些年可变了不少,我最初都没认出你来!”   顾生玉惊讶的说道:“咦,我有变化吗?”   美菱用力点头:“有的有的,以前先生你总是板着脸,看起来冷冰冰的,现在好多了,而且还会笑,笑得还很好看!”   顾生玉乐呵呵的歪头冲安静沉默的叶英挤挤眼睛,嘴巴里却说道:“哈哈哈,原来我过去这样啊,我都没发现。”   美菱这个时候偏过身看他们两个,在看到叶英时眼里闪过惊艳和警惕。   “顾先生,这是你媳妇吗?”苗人说话直白,一般想什么说什么,就是这话差点没把顾生玉噎死。   顾生玉尴尬的说道:“乱说什么,这是叶英我的朋友,今次和我来苗疆游历的。”   叶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美菱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率直的说道:“那就好,我以后要当先生的媳妇,或者先生当我的男人,你不和我争就好!”   叶英:“……”扭头看他,这眼神太过色情,看的顾生玉连连咳嗽出声,咳得面红耳赤,今儿刺激真有点儿大。   “别、别乱说!”顾生玉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苦笑着摆手,“阿妹,咱冷静点儿,我无意在此地结缘,我来这儿是找你们教中使者有事的。”   美菱眨眨眼睛,自动自发无视了前面那句,笑呵呵问道:“是凤瑶姐吗?传闻中先生和玉蟾使的关系很好,所以先生喜欢凤瑶阿姐?”   本来想点头的顾生玉听闻立马摇头:“你饶了我吧,我有正事。”他苦笑不已。   美菱嘿嘿笑着,一脸恶作剧成功的表情,不过这样看起来是比之前满脸警惕和杀气的女子好多了。   “跟我来吧,等等,我先要去看看我的宝贝们!”   她冲其余几位五毒弟子挥挥手,他们不甘不愿离开的样子落到叶英眼里,顺便美菱是怎么凶悍的把这些人都赶走的模样他平静的记下了。不带情绪的双眸瞥了身侧的顾生玉一眼,直看的他脊背发寒。   顾生玉苦笑着拍拍后背,觉得自己最近怎么变得这么敏感了。   “叶英,”他们跟着美菱来到集市旁边的一圈草丛附近,黄土地面生长几株水分不足的枯黄干草和碎石。他突然开口唤起叶英的名字,叶英神情不变的回道:“嗯。”   顾生玉:“你没多想吧?”   叶英奇异道:“我为何多想?”   顾生玉头疼的搔搔脸颊,“你就当我多想了吧。”   叶英这下彻底冷下脸转过身,正面对着顾生玉道:“我若是说我多想了呢?”   顾生玉心底划过一道惊异,他酝酿一下言辞才开口:“我会很高兴。”   “……”   “你觉得我不该高兴吗?”   顾生玉说出这话时清楚看见叶英脸上一闪即逝的错愕,他咧嘴笑笑,从骨子里散发的侵略感从未有人见过,既霸道又强硬,和以往温良包容的他截然相反。   这似乎正是面对喜欢的人才会展露出的另一面真实,对比起他平时的性情稍显吓人。   叶英惊讶的观察这个样子的他,微妙的觉得很开心,但又认为这想法太不矜持了,遂轻咳一声道:“你开心就好。”   顾生玉:“……”能别这么敷衍我吗?   “呜哇!我的宝贝!”   他们两个本是趁着美菱去看自己家蛊虫的机会偷偷聊天,美菱这妹子说是要当顾生玉媳妇那真是不遗余力表现自己的好感,盯人盯得死紧死紧的。别说悄悄话了,亲近一点都有一双美目直勾勾盯着,想做点儿什么都避不开她的眼神。   有心想拒绝吧,偏偏这妹子大胆直接,赤裸裸的将心捧到你面前,一般男人肯定受不了这个,但顾生玉不是一般男人,他是二版的,正确说他这都是第三版了,肯定狠得下心,奈何对方使出无视战略。   只要他说,她就敢无视。   无奈他们两个又不能真的拉下脸去和个小姑娘较真,只能抓紧时机多说两句。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美菱的惨叫声,他们还在奇怪,能够瞒过他们两个感知的危险苗疆真是地大物博,危机处处都在,然后再次提高警惕,防止不知什么就着了道……   美菱望着草丛里躺了一片的虫子哭的不能自己,顾生玉和叶英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貌若春花,眼似秋水的异族女子和一群虫子构成了具有奇异冲击力的画面,最起码叶英的脚步顿了一下才再次迈开。   那只只黑乎乎头顶有两只大角,个大足有半个手掌的虫子全身泛着油光,密密麻麻数起来最起码有好几十只统统趴了一地,有些还是肚皮朝上的姿势。   顾生玉注意到地面黄土有不少被翻开的痕迹,有一些虫子干脆就半只身子在土里维持一副想要爬出来但没力气的造型。   美菱欲哭无泪的伸出芊芊素手捧起那只虫子,哭唧唧的唤道:“宝贝,你们都怎么了?嘤嘤嘤,先生你下手太狠了。”   叶英这才知道眼前这副情景都是顾生玉不知在何时造成的。   靠近林子边缘的地面松散常有落叶,非常容易滋生出适合虫子生活的土地。会蛊的苗人一般就把自己饲养的蛊虫布置在这里,既能警戒,又能让蛊虫适应自然生活。   可就算是苗人都有的习惯,但看这一只只个大足有手掌大小的黑虫子,以及这一眼数不出来的数量,足以对眼前女子的操蛊之术有了新的判断,并再次对苗疆蛊术忌讳莫深。   想想看,这群虫子通过地底死角无声无息的包围住目标,而目标还什么都不知道,无知无觉的就被这群虫子盯紧行踪,然后下场显而易见。   不是被这苗女绑回去,就是生不如死。   苗疆蛊术果然非同凡响,相信意识到这一点的人都会产生这个想法,但对操蛊的人来说,厉害的分明另有其人。   他到底什么时候下手的!   美菱含泪眉目瞪着顾生玉,满心疑惑都要随着泪光溢出来了。   顾生玉摸摸鼻子,从神态上完全看不出他悄无声息就将五毒弟子杀手锏破坏的轻松随意。也就是因为此人一直这样,他在众多人眼中的形象才总是那么高深莫测,不得亲近。   顾生玉笑着说道:“安心,只是一些小手法,它们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美菱一愣,按照他说的话检查起来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太好了,先生你不要吓我啊!”发现虫子没事她再度开心起来,蹦蹦跳跳的来到顾生玉身前挤挤眼睛:“我可是听说你的丰功伟绩的,我才不想让自己的虫子落得容夏使者那样呢!”   又一次听到一个女子的名字,叶英难免冒出几分好奇心,思忖着顾生玉在苗疆这边到底过过怎样的生活,居然会接连与两位五毒教使者扯上关系。   顾生玉时刻都有留意叶英的状况,此时见他好奇,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说道:“天蛛使容夏年少气盛,行事歹毒,当日一见我是中原人就想给我个教训,我总不能乖乖被毒吧。”   美菱吐吐舌头:“所以你就把她的蜘蛛都弄死了。”   顾生玉摇摇头:“也确实是我不好,没想到她炼制的蛊物比之其他蛊虫凶悍但耐毒性却低,一不小心糟践了她的心血确实是我的错。但我本来的意思只是让蜘蛛们瘫软个几天,杀杀她的威风让她乖巧点儿,没想到差点儿结成死仇。”   美菱早就对当年的事情好奇许久,如今有机会当然要问个明白。   “你和天蛛使是怎么和解的呀?听说是凤瑶阿姐帮的忙,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顾生玉毫不隐瞒的说道:“凤瑶不像其他苗人那样排斥来自中原的我,我当然和她关系良好。至于容夏那件事情上确实多亏同为圣教五使的玉蟾使凤瑶帮忙。要不是有她在,我恐怕已经被五毒教通缉了哪里来的安稳日子。”   叶英听他说的详细知道是解释给自己听得,但还是暗暗好笑,何必如此呢,我本不在意……突然一怔,自己为什么会在意,又为什么会觉得不需要在意。   有了这样的疑惑他显得更加沉默,一路上再未流露出一丝情绪。   叶英注意到顾生玉偶尔会瞥向自己的目光,他静默着一言不发。   直到一行人来到玉蟾使门前,美丽的苗族女子正为园中的药草浇水,专注的连有一群人过来都没注意到。   美菱见状大声叫道:“凤瑶阿姐,快看谁来了!”   “是美菱啊,大惊小怪的是又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凤瑶回头一看,唇边噙着的笑意僵住,连自己在说什么话都忘了,直愣愣的看着两年未见的男子。   美菱拉开篱笆走进去,高高兴兴的说道:“凤瑶阿姐快看是谁来了!”   少女欢快的声音令凤瑶很快回神,匆忙的掩饰好外露的情绪,看着篱笆外的顾生玉,眸瞳温柔浅浅,她还是没有完美的藏好自己的心情。   “……顾生玉……久见了……”   嘴唇颤动,连连眨着眼睛,话中停停顿顿,最终也只是吐出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问候。   顾生玉不疑有他的道:“久见,凤瑶,上次容夏的事情多亏你调解了。”   “对了!”凤瑶立刻从思慕中反应过来,忧心的说道:“幸好你回来了,本来我还在烦恼去哪里找你呢。”   顾生玉疑惑道:“是那丫头出事了?”能让凤瑶这么操心的,八成就是那个小丫头。   提起正在抢救中的天蛛使,凤瑶再不理复杂的心绪一心都是容夏的安危。   “她前几天去挑战圣物三世噬心蛊,被蛊毒反噬,如今众位教中婆婆还有教主都在全力镇压她体内毒蛊,但收效甚微。尤其是教主已经决定采用以毒攻毒,以毒压毒之法。容夏最后就算得救也只会浑身是毒,难有人亲近,非是长久之计。你素来有神医之名,对此可有什么办法?”   她征询的眼神都似温水般柔情,被这么一双妙目凝视,大半男人都会酥软在这温情之中。   顾生玉却非一般男人,已经说过了,但还要再强调一遍,他是绝对不会被美色所惑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他不解风情是十分正常的,面对美人注视,顾生玉关心的却是容夏那个坏丫头的情况。   思忖片刻,他道“……能不能让我亲自去见见她?”   凤瑶毫不犹豫道:“事不宜迟,这就来吧。”   顾生玉皱起眉头,出言道:“我这位朋友不懂苗语,可否派个人安置他。”手指叶英,隐藏了对方还能听懂一部分苗语的事实。   凤瑶没有任何怀疑的看向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不怎么有存在感的叶英,目光落到他精致俊俏的面容上面眉头无意识蹙起。   显然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这张脸都会令她们感到强烈危机感。   半响过后,也不知道她都在这期间想了什么,只听见凤瑶出声吩咐道:“美菱,你就在这里守着这位来自中原的顾先生朋友吧。”   顾生玉:“……”   这排斥的力度是不是有点儿大?   美菱欢欢喜喜举手:“好,虽然我还是想跟去凑热闹!”   阿姐看来很不喜欢这个叫叶英的男人呢,明明凤瑶姐一般都不爱强调中原人什么的。   四个人里,比起有特殊情绪的三位,叶英倒是淡然自在,随意的一点头,不急不缓别有一番从容。   凤瑶见此眼底闪过欣赏,但随即就是更深的警惕。   她不像是美菱看不出这两个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在女人的直觉的警报下,她百分百确定这个长得很好看的中原人是自己情敌,至于性别?苗人不看重这个。   有情相许,没情滚蛋,就是如此奔放。   顾生玉在跟凤瑶离开之前,装作不经意的在叶英身旁顿了一下,其实是特意留下一句耳语和塞到叶英手里一包药粉。   这药粉就是放倒美菱所有虫子的罪魁祸首,他在苗疆居住的那几个月也算对蛊虫这种东西的特性了解甚深,特意做出来的药粉里不仅加入了雄黄这种驱虫蛇害类的东西,还特意放入几株消除气息和拥有些微毒性的草药。   这种东西往顺风口一放,保证不管是什么蛊虫能倒全倒,用来给叶英防身正合适。   叶英学着顾生玉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将药粉藏到衣袖里,半点儿看不出他们两个刚刚交换过眼神的模样。   “小心使蜈蚣的女人和靠近这里的男人。”   顾生玉留下的话里没有明确指定的名字,是因为叶英初来乍到,就算说了名字和人脸对不上号也没用。   但是使蜈蚣的女人和能靠近玉蟾使领地的男人,顾生玉在来时的船上就有告诉过他有关这两个人的情报。   这代风蜈使和前朝宇文皇族有些关系,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女人。   叶英回忆着有关她的信息,美菱已经来到他身旁睁大眼睛用不流利的中原话问道:“你饿不饿?”   一眼就能看出她是闲不住了,叶英用对待藏剑弟子的淡然态度回道:“并未,但要是有水的话,还希望姑娘可以给我拿来些许。”   “好嘞!交给我吧!”   美菱眼睛一亮,高高兴兴的跑出园子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水了,独留下本该守护的叶英一人。   玉蟾使居住的地方非常安静,等到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就连鸟叫蝉鸣都好似并不存在一般,寂静空旷的厉害。   叶英四下寻找片刻,在园外一棵大树下找到一把放置许久的木椅,他抬脚走过去,撩袍在这处坐下等待美菱归来。可是美菱没等到,一个小姑娘从树丛后面探出头,讶异的问道:“凤瑶姐姐这里怎么会有中原人在?”   见她幼小,叶英松开在感觉到气息的一瞬间握紧药袋的手。虽然没有放下警惕心,但也不似刚开始那般防备。   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过来,看模样居然和刚刚离开的美菱略有相似,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叶英看的眉目微松,等到她靠近,低低解释道:“我随友人而来,但是友人被凤瑶姑娘带走,留我在此稍待。”   “唉!是这样吗?”小姑娘眨眨大眼睛,“那很寂寞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叶英缓缓道:“我叫叶英,你呢?”   纳罗笑嘻嘻的张开手:“原来你就是叶英啊,我叫纳罗,嘿嘿,抓到你了。”   在这个时候,一股甜腻的香味凭空出现。   不好!   眼前突然阵阵发黑,叶英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个孩子下毒手。狠狠一咬舌肉努力保持清醒,手里的药粉趁势要撒出去,却听见孩子特有的残酷笑声。   纳罗开心道:“要乖乖的哦,不然我的蜈蚣们可是会钻进你的喉咙里,吃掉你的内脏。”   糟糕……再也抵挡不住睡意的叶英闭目倒在地上,黑发沾上尘土,手指在药粉包上紧了紧。   被凤瑶拉去救治容夏的顾生玉正头疼的对着一个满脸排斥的小丫头,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后院失火。   “你难道真想成为满身是毒的怪婆婆?”   他故意吓唬她。   容夏睁大眼睛,不满的怒道:“谁让你过来的!”   顾生玉一指门外担心的看着这边儿的凤瑶。   “喏,就她,所以你懂了吧,这个时候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是没用的,乖乖听从我的话还能少吃些苦头。”   容夏深黑的眼眸像是闪着幽幽紫光,现在盯着越靠她越近的顾生玉,终于忍不住发出符合自己年龄的嚎啕大哭。   “呜哇!!!我不要乖乖听话!呜哇!!!有坏人!!”   顾生玉:“……”   门外凤瑶:“……呃,顾生玉……你……在干什么?”   顾生玉:“……”   深怕自己被误会的他头疼的翻翻衣袖,不经意间摸到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后眼睛一亮。在容夏又一次张嘴大哭时眼疾手快的倒出一粒药丸扔进她嘴里。   容夏:“咳咳、呕……咳咳……你、唔,你给我吃了什么?”   她紧张的瞪着顾生玉,看起来就像只努力提起气势的小兽。   回答他的是顾生玉撩起的袖子和无情的眼神。   顾生玉:“这下终于可以乖乖的了。”   容夏害怕的向床里面躲却发现浑身没有力气,立马张嘴想要尖叫出来……“啊……”   你想干什么!   怒喝出声,却发现出口的都是些无意义的动静,真正想说的话一点儿也冒不出来,她顿时惊恐的瞪着顾生玉,而他偏偏还越靠越近……最后容夏整个人都在他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像只面对恶人的可怜小动物。   顾生玉面无表情的摊开手道:“开动。”   容夏: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此,五毒教天蛛使有了一个即使长大也磨灭不掉的童年阴影,每回噩梦的主人公必定都是他。 第88章   阴森冰冷的暗室里嵌挂几束火把算是屋内仅有的几处光源,偶尔从门缝下传来的脚步声也在这样的环境下被无限拉长。形状不等的影子有时会透过门上窗口泄露出来, 这是守门的人探头看看里面囚犯是否醒来, 以便随时掌握对方情况的谨慎行动。   叶英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清醒的, 水眸睁开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被下毒带走的惊慌。   他在醒来后做出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自己被带到哪里了, 从他的视角看来,冷硬的石床,燃烧着的火把将这间不大的囚室照耀的非常亮堂, 但也因此对比出了门外黑暗中的不明与危险。   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光明之处, 外面是可怕的, 不知道藏有多少妖魔鬼怪。以人类自古以来的向光心理,很容易被这种环境诱导产生不想主动离开的想法。毕竟门外那么黑, 谁知道有多少陷阱存在?而且还没有人声传来。   全部由石头密封的石室空气透着股腐烂的气味, 以及药草的苦味, 叶英是分辨不出来这些气味都源自哪些东西, 但顾生玉要是在这里,想必会做出精准判断。   将除了火把和石床之外空无一物的室内扫了几眼, 就已经得出这里没有设计出偷窥的机关, 只要躲开门口那处能够让外面人掌握自己情况的气窗, 他就能做很多事。   首先, 解开手上脚腕的绳索, 毫无疑问,叶英手里的轻剑已经被搜刮走了,说不定还会被当作神兵利器献给这里的幕后主使。   然后问题就来了, 自己装作被抓是否能够见到对自己有所图谋的人?   那个叫做纳罗的小姑娘曾说你就是叶英啊,说明有人告诉过她自己的身份,而她抓自己绝不是临时起意,虽然也有一部分可能是对方没料到自己会来到苗疆,并且纳罗擅自行动……   各种各样的猜测层出不穷,但都缺乏强力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猜测……还是情报不足,叶英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金色剑气一闪眼底,捆绑住手腕的绳子像是被剑器割裂一样整齐散到地上。   伸手解开脚上的绳子,动作轻巧的来到门旁,安静的等到对方再一次将注意力投往囚室内部。   不知这次现身敌侧的举动是否会给顾生玉带去危险,毕竟自己临时起意,叶英分神想着,但当铁门发出刺耳声响时,他立马收敛心神,全心注意着铁门开合的一瞬间会走出怎样的人来。   但出乎意料,来看查的人员非是他想象中唆使纳罗迷晕自己的别有用心之辈,而是纳罗本人。   纳罗扎着苗人的辫子,穿着有些汉人元素但大体还是紫服银饰的衣服,滴溜溜仿佛猫眼一般的眼睛在看到空空的囚房时立马就愣住了。   “咦,人呢?”   “得罪了。”   和她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叶大庄主礼貌的道歉声,下一刻,纳罗已经被他提在手里,宛若提一只幼年猫仔,门口两个守门人不过眨眼功夫就被他卸去武力。   叶英出门的一刻,没有对黑暗本能的畏惧,而是第一时间寻找合适的方向跑过去。   纳罗被他捂着嘴带在手里,眼里闪着诡异的光似乎时刻准备在关键地方阴叶英一把,但叶英一直都有防备着她。   有关于苗疆用蛊残酷的说法早就在中原传得神乎其神,任何一个中原人在被苗人迷晕后,都不会小看她们的蛊术。   须知就算是武功也不能做到使人无知无觉的昏倒,中原腹地也就极品迷香能够做到这一点儿。   要是因为纳罗是小孩子就小看她,活该用下半辈子的痛苦来感受五毒教蛊术的威力。   在下一个分岔路口停下,叶英看着怀里的小女孩,低低说道:“一路无人,连个守卫都是区区两人是这里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纳罗眼底闪过诧异的神色,叶英一看就知道自己没有想错,更添肯定的又道:“我可以放开你,但要确定放开你之后不会吸引来其他人,所以你最好说明将我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纳罗小小年纪看起来任性,但对族人却是个乖巧的娃娃。从小听从大人们说话,懂事的她知道自己家族的过去,也知道自己族人一直都在期待回到中原那片土地,恢复宇文皇室的辉煌。   当年宇文化及自立为帝,但大势所趋国灭人亡,他携着最为宠爱的姬妾毅然赴死。但其余流有宇文家血统的旁系则辗转着来到苗疆,纳罗就是这一支下的血脉,原名宇文纳罗。   由于族人在培养她的时候刻意灌输仇恨,使得纳罗对王姓和窦姓之人的仇恨小小年纪就已初见端倪,当然对李姓之人也没有什么好感就是了,作为亡国皇裔怎么都不可能对当前皇室感到舒心。   她由于年纪不大就被投入五毒门下,目的是掌控苗疆蛊术操纵人心,将这股力量用在复仇大业上面。   小女娃知道自己身怀重任所以从不懈怠,凭借出色天赋和勤奋成为五毒使者之风蜈使的弟子就能看出来她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但她在五毒卧底的同时并没有断绝和家族的联系,抓住叶英就是家族给她下达的命令。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处苗疆的宇文世家居然和五毒教的左长老乌蒙贵结成同盟。   想来也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世家历代积累下来的经验。可能对于宇文家来说,有一个能够当上五圣使的女儿还不够,他们还需要更多强有力的结盟来帮助他们掌控蛊术这种诡异又强大的力量。   眼前男子对她的问话令纳罗觉得很离奇,在她的教育中对俘虏说这样的话无异于找死,而且她可记得长老派她去抓这个叫叶英的男人时是抱着怎样可怕的目的。   这个人一定不知道,他之后的下场是变成毒尸中的一员。   纳罗这样想着,眼底不奇怪的流露出一丝怜悯。   想想那些在剧毒中蒸煮的尸体,面前这个长得不错的男子就要变成那样丑陋愚蠢的怪物了。   在她小小的心底已经被刻意训练着有了谁也逃不出宇文家手掌心的念头,更别说五毒教在她短暂的人生里占据绝对重要的分量。   叶英在她的认知之中是怎么也不可能逃得出这里的,现在的他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所以纳罗不介意给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指几条绕圈子的路线方便他被抓到,不过这个男人真是敏锐,他是怎么发现毒室那边儿尸人失控的事情的呢?   要不是守卫都去清除毒尸了,也不至于地宫如此空旷,以至于有人逃跑了都没人发现。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变得非常懊恼,纳罗不知自己的念头在缺乏足够经验的粗糙掩饰下暴露无疑。   叶英就看着这个小姑娘在短短时间里五花八门的变换着神色,最后还非常烦恼的皱皱鼻子,整个人像是要撒娇一样哼哼唧唧。   纳罗再怎么早熟她也只是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这种情况下第一想法不是自己的人身安全就已经够心大了,再提什么更周全的作为那真是别想。   因此在叶英看着她的情况下,她瞪大眼睛道:“你信我吗?信我就往左边走!”说着一指左边那看起来惨戚戚的阴森路口,和右边儿起码插着一排火把的环境相比,这坏心简直直白的不忍直视。   “……”叶英叹气,藏剑大庄主对小孩尤其是女孩子一贯非常温和,他放开纳罗仅仅是点了她的穴道封住她的力气和内息,才淡淡说道:“信任与否在于对方值不值得自己信任。”   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思,叶英点着她的额头,淡淡道:“我若是信你,你可还会害我性命?”   纳罗歪头,表情不加掩饰,那不是当然的吗?   叶英摇头道:“既然这样我为何信你。”   纳罗冷哼:“你们中原人不都是这个样子?说着信任回头就会背叛苗人,还一副自己是好人的道貌岸然,将我们视作邪道。”   叶英平静道:“人无信而不立,我不知你小小年纪经历了什么,但我认为,信任本就是一种重量。这重量加注在每个人的生命之中,无形无质却意义非凡,还能爆发出非同一般的力量。”说着揉揉她的头,温和道:“你还小,不懂得这其中的含义,但希望你以后能够懂得。”   纳罗哪里听过这么富有深意的话,只觉得懵懵懂懂,有心想要反驳但又不感觉这是错的,顿时纠结的不行。   “你……咦,你这是怎么回事!”她刚想说点儿什么来证明自己不是哑口无言,但是叶英矮下身将她抱起之后直往她指的那条阴森左道走去才是真正唤起了她的惊呼。   纳罗愤愤道:“你刚才不还说我不值得信任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信任是值得以命相托的。”叶英对于她的质疑回以的言辞淡淡却仿若利剑,“好好想想,你是否能承担这股重量。”   牙尖嘴利的纳罗头次感受到被他人信任的沉重,小小的胸脯上下起伏,眉眼间藏着的阴毒狡黠缓缓融化成一种迷惘。   她抬头望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对方尖尖下颚往上则是好看的侧脸,是她小小的人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纳罗闷闷想道:“哼,多给你指几条路让你活久点……看在你信任我的份上。”   其实纳罗给叶英指的路线不见得是正确的,但也不是错误。   比起右侧看起来光明的大道,最终目的地却是毒龙窟,一个遍布毒蛇的地窖,她所说的左侧反倒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而且还能避开这处地底暗穴中绝大多数的陷阱布置。   这个被乌蒙贵专门建造出来,用来炼制尸人的地方藏于地底数十米。平日连个阳光都照射不到,整体有如蚁穴隧道,在图纸上可看出连接错对的无数曲线,不熟悉的人想要从这里逃走简直天方夜谭。   更别说出自五毒教左长老之手的地宫,不知道布置有多少带毒的陷阱,又有多少看似安全的地方其实是通往类似毒龙窟这样专门饲养毒物的绝地。   叶英选择相信纳罗的做法虽说不太高明,但以拖延时间等到顾生玉来相助为目的却是当前最好的决定。   当顾生玉被急匆匆赶来的美菱告知叶英失踪的消息,他刚从布满毒雾的小屋里走出来,而容夏还需要再呆三天才能走出这间充满治疗用的毒气的小屋。   听着美菱满是哭腔的声音,顾生玉没急着追究责任,略一思索就打算去叶英的失踪现场看看,他认为叶英一定会留下什么来方便自己去寻找他。   凤瑶则带着愧疚的心态一起跟来了,毕竟那是她家。而美菱也作为今次犯错的主要人物,成了这两人身后的小尾巴。   来到那棵树下,顾生玉当然发现了叶英留下的标记,空气中的淡淡香气不算清晰的指明了几个方向。   弄明白这是对方已经以身犯险的决定,他看向无知无觉帮了叶英一把的美菱。对方哭唧唧的大眼睛里全是水色,显然她已经事先哭了不止一场了。   美菱:“呜呜呜,都是我的错,嘤嘤嘤,我不该离开,这样他就不会被抓走了,呜哇!!为什么顾先生的朋友这么没用啊,说失踪就失踪,怎么这样啊!!!”   耳边全是美菱的哇哇大哭声,冷艳的苗疆毒姐在自己犯错的时候总算表现出小孩子应有的心性了,说起来十八也不算小孩了吧。   顾生玉深深叹了口气,早知道苗疆人民放荡不羁爱自由,他就不该那么放心叶英的自制力。   都多大人了,居然玩舍身入敌营那一套,等到把人找回来他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他!   做好狠狠教训叶英一顿的准备,顾生玉看向凤瑶,“叶英来自中原并未修习过医术,并不懂怎么应对苗疆蛊术。我担心这次失踪是歹人所为不轨,所以可以告诉我吗?五毒教附近是不是有喜欢拐人的凶恶份子?”   紧紧抿唇的顾生玉看起来冷峻非常,有种想要发怒但生生忍回去的压抑。   但别说,一向好说话的顾先生露出这副冷漠的模样,居然有种异样酷帅的魅力。   凤瑶甚至为此心跳加速了几拍,垂着头嗫嚅的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只要是顾生玉问的她排除一些教内秘事能回的统统都答了。   当确定五毒教左长老乌蒙贵最近行踪诡异后,顾生玉内心大拇指。   我果然是计划通!   面对顾生玉的询问,凤瑶迟疑一下,还是将左长老最近的行迹说来。   本来嘛,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有关于教内规矩身为五圣使的她可没有违犯一点儿,提也是以八卦为主要元素说了说乌蒙贵行踪不定,总是前往于密林深处。   密林是无心岭的一部分,看似不起眼,平时却多有猛兽居住,也是五毒教千种圣药来源。   优美的环境暗藏杀机,奇花异草开得娇艳,就算是本地人想要往深处走,也是非蛊术深厚者而不可探。   对世代居住于此地的苗人来说,这密不见光的树林仍是需要代代探索的险地,也是心目中自然的化身,是每次进林需要保有敬畏心的庞然大物。   一些苗族老人甚至到现在还相信着在中原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传说,她们认为森林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人们出入“她”的体内必须万分小心,不能伤害到“她”,不然森林就会作为神明觉醒,处置掉破坏山林的愚蠢之人。   顾生玉和凤瑶以及美菱组队进入无心岭后,凤瑶用着天生优雅温和的声音给他讲起了,有关于苗家阿婆会给每一位苗家出生的儿女讲述的故事。   悠扬的语调配着古老的异族神话,透着说不出的味道。   三个人穿过密林最后的一道屏障,来到中心处的潭水附近。   凤瑶适时停了下来,环顾四周,美菱由于犯错,一向活泼的她沉默了一路,这个时候也没有开口。   顾生玉和叶英之前穿过最外层的无心岭树林才到达苗人的集市,观察到的苗寨也仅仅是最外层的那一部分,真正的五毒教总坛还要往深,也更接近无心岭。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真正的五毒教内部,再走一阵子就能看到无心岭后面的圣兽潭。   他看了眼这些干净的池水,顾生玉问道:“听说无心岭深处有一深潭,外人食之,会遗忘心中最重要的人,这传闻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凤瑶闻言摇摇头,“我是从未见过有外人喝下圣兽潭的潭水,所以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这样啊……”也不知道顾生玉想到了什么,看了看天色,这处是林中少有的没有被树冠挡住天空的地方,日中金乌的光芒穿过林密直直照射到水潭之中,使得这水干净的非同寻常。   凤瑶发现他似乎非常关注潭水,关心的问道:“是有什么发现吗?”   知道他心焦友人踪迹,她一路上都表现的十分配合。   顾生玉伸手入水,一捧水就这样被他抬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晶莹水珠顺着指缝渗出,还有一些不规矩的水流从小臂线条不断往袖摆深处流淌,幸好他在做这个动作之前挽了袖子,没有被这调皮的水流打湿。   “这水干净的不自然,”他的说话声,总算将沉浸在男色中的两人惊醒,她们茫然的回忆着刚刚看到的景象,想一想都被撩的心跳加速,忘了回答顾生玉的问题。   清澈的总让人感觉非常漂亮的水流泛着粼粼波光就这样被人捧在掌心,湿润了的手掌在此时的阳光下非常诱色。比瓷器还白皙的皮肤格外适合与水的搭配,像是闪烁着特效一样,着重强调了手指各处的优点。   例如五指的修长,例如手掌的宽大温暖,例如……等等许多许多。   一只手就能迷得人脸红心跳,说的就是无知无觉拿角度不当事的顾生玉。   修行到了他这种层次,所经历的一切早就融入骨子里了,形成一种别样不同的气质。就算五官普通的人,在这样近乎玄而其玄的调教下也能具备非同一般的美感,更别说顾生玉长得本就不差。   习武练气之后,神形一次次随着突破而变化。到了如今的地步,他的模样底子还是原本五官,但精神面貌已然大为不同。整体上的感觉都好似变成另外一个人格外特殊,格外吸引人,格外具有魅力。   这也就是他能将各种环境衬成绝佳底图,而他绝对是最醒目加被美化过的那一个。   所有变化都是不知不觉间进行的,顾生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同,现在还对着水面念叨:“很不自然,按理来说这里的水不可能这么干净,是有什么原因阻止了树林里的野兽来这里汲水?”   美菱这时候才说道:“四周没有动物粪便,原因会不会是附近生长的马玲草?”   顾生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马玲草微毒,对人无害却能发出让野兽退避的气味。这里有马玲草生长的痕迹,可也没有多到赶走所有生灵的程度……”   “有很多啊,”美菱打断了他的话,指指远处的大石头,“那后面有很多,我刚才去看了。”   咦……毫不犹豫站起身,顾生玉快步来到美菱所说的位置,半人高的白石后面果然是成片的马玲草,这种规模绝对不是自然生成的,肯定有人故意培养。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仔细检查完这些草木的生长年限,发现正好是一年左右,最大的马玲草也才有一年半的长龄。   凤瑶闻言道:“可是这里完全没有人烟。”   顾生玉摇头:“不能光看周围,无心岭是你们的圣地,此地苗民都会对此抱有敬畏,信仰上的问题先不谈,就说密林深处的野兽毒物可是比外围多得多,在这里建立基地在地上那里比得上地下。”   凤瑶错愕道:“你的意思是,左长老在地底下建立了秘密基地?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就要问他了。”   在凤瑶质疑期间,顾生玉已经摸索到白石上面不自然的凸起,然后用力按下去,看着缓缓打开的通道淡淡回道。   凤瑶见居然真有一处地道,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   顾生玉毫不奇怪的说道:“这处潭水就是他们留下来给自己汲水用的,为了不留痕迹,还特意种植了马玲草来驱赶野兽,防止被人发现这里也算是用心良苦。地道露出来了,我们进去吧。”   “等等,就这么进去吗?”比起艺高人胆大的顾生玉,和心有所愧顾生玉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美菱,凤瑶显然更加理智。   她冷静的判断冒然进入一处不知内部是何情况的地底穴道太过冒失,应该更谨慎行动,要是万一有陷阱在下面该怎么办?   面对这样的担忧,顾生玉对此只有一个反应。   “跟在我后面。”   好……好可靠!   凤瑶不承认自己脸红了,美菱也迷糊了一下,两人乖乖跟在某人身后下去。   顾生玉好似夜能视物一般在黑暗的地道里行动自如,比起摸索着前行的后面两位,他一面解除陷阱,一面还能绘制这里的建筑构造图。根据走过的道路,在脑内重新组合出这处地穴的整体图像。   没有走过的地方根据经验补齐,当地图成形后,居然和地穴真正的构造图几乎一模一样。   顾生玉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能力有多么匪夷所思,话说他都习惯自己非人类了,领着身后两个毒姐往最可能关人的地方走去。   路上完全没有碰到守卫的情况不无奇怪的引起了顾生玉的注意,他有心观察,但这处地宫的构造就像是个核桃,四通八达。在抓不到俘虏的情况下想要找准位置极为困难,最要命的果然还是缺乏有用情报。   到底发生了什么紧要状况需要把所有守卫都叫走?   但不管是什么,他都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别看这里阴森的像是随时能冒出鬼似的,顾生玉更担心的却是有什么超出掌握的情况出现。   而且别忘了他和叶英这次来苗疆的目的可一直是解决尸人的源头来着。   叶英可能是抱着多少探明一些信息的念头来的,但他抱有的却是根绝尸人之祸的自信。   要是他没猜错,此地就可能是制造尸人以及饲养尸人的地穴。只有这个目的,此处才必须建造隐蔽,深居地下,并且特意保留外造的食水,以及连接各处的通道。   这全都是为了防止尸人失控,防止它们逃出去暴露出这群别有用心之辈的贪婪企图。   毕竟在苗疆尸人也属禁术,敢于违背的人就是和整个五毒教对着干。   而有野心有实力顶风作案的,其背后铁定有不小的势力。   顾生玉越想脸色越沉,到最后已然呈现出一种严肃的不得了的状态。   跟着他的两名女子不明所忧,都想问他发现了什么脸色会如此难看,但是这个时候,一道人影从通道另一头远远的走了过来,三个人在对方向这里移动时相继露出戒备的模样。   凤瑶眯起眼睛,人影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好像没有看到他们这几个入侵者似的,步速都像是在散步。   美菱突然很害怕的说道:“凤瑶姐,你有没有发现那个人影摇摇晃晃的。”   凤瑶想要回答是的,她也发现了,但是背心升起的一股凉意阻止了她开口。   而这个时候,叶英被纳罗不安好心的指路绕了不少圈子,关押他的囚室明明在地穴的左半部,现在他们愣是转过右半边的一处拐角。   纳罗瞎指路指得正高兴,她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抱着她的大哥哥,有心想要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却没注意到自己玩过头,居然让他来到尸窟外围的那条通道里面。   当一只满脸呆滞浑身是毒的毒尸突然窜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吓住了。   纳罗:“小心不要碰到它!”   紧张情绪的驱使下,女童幼嫩的声音尖锐而恐惧。   叶英当然听到她的提醒,在毒尸的攻击袭来时抓紧机会避开,下意识伸手握剑,等到摸了个空才想起轻剑已经被搜走了。   身形高大的毒尸正在缓缓接近,他秀致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第89章   近在咫尺的毒尸一身惨绿,口里吐出的气息都是不正常的紫色, 眼珠泛白, 全身衣衫破烂, 只知道找准活物,发出呼哧呼哧的吼声。   叶英当机立断运功提气, 他内力深厚,手里抱着纳罗也能和行动缓慢的毒尸拉开一段距离,但是彻底甩开是不可能的。藏剑轻功大家都懂, 就比天策好点儿。   纳罗这个时候已经吓得不行。   “它、它怎么会跑出来?所有人应该已经去封闭尸窟了才对!”   叶英在逃命的途中抽空问她:“尸窟?你们到底弄出了什么东西?”   纳罗听到他的呵斥眼眶发红, 显然她也不明白这些呆在炼尸房里的丑东西怎么会跑出来。   而且她怕的不是这一只毒尸, 而是进行了可怕的联想。   既然这里已经有一只毒尸跑出来,那么这处地穴是不是随时都可以再蹦出几头毒尸来?   说的明白点儿, 是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才会让这么凶残的东西在地宫里游荡!   一想到这一路上不知道和多少毒尸擦肩而过, 纳罗就不寒而栗。   “我、我也不知道啊, 原本都好好的, 今早上它们还老老实实呆在毒鼎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不知道啊!”她努力回想大人们跟她说过的内容, 然后一些细节问题被她回想起来, 她马上喊道:“这些毒尸都是失败品, 没有毒液补充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己腐烂, 我们先跑, 逃出它的搜索范围就好了。”   她明明都想到解决办法了,但叶英奔跑的脚步却停了下来,纳罗不明所以, 就听见他语气沉沉的说道:“看来逃不出去了。”他的目光落到前方出现的另一头毒尸身上。   纳罗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对面那只身高接近两米多的大毒尸,想要咒骂这个人听不懂人话的怒火顿时被哽在喉间。   这下……该怎么办?   两头毒尸一前一后逼近,这条走廊没有其他岔道,所有生路都被封死,可偏偏能战斗的纳罗出手就是毒经蛊术,作用……给毒尸加血。叶英手无寸铁,虽说可远程操控剑气战斗,毒尸自带的毒气不起作用,但没有真正交手过,谁也不清楚剑气对毒尸的杀伤力有多少。   叶英和纳罗就这么僵持住了,眼瞅着两只毒尸越靠越近。   纳罗咬咬牙,说道:“我们要是能吸引这两只毒尸中其中一只的注意力,就能通过它们来时的路逃走,可是这需要有个人当诱饵……唉,你要干什么!”   叶英将她放在自己背后,对于小女孩来说成年人的背影无比高大,他将她护在身后,言辞淡淡:“我拦住它们,你趁机逃走。”   纳罗张张嘴:“你知道什么……你这样会死的!”她近乎恐惧一般的喊道,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叶英的决定感到害怕。   叶英摇摇头,高梳的马尾有几缕发丝逶迤到肩头,青丝柔顺光滑,眉目间的沉着衬得他的佼佼不群。   在纳罗眼中这个中原人的侧脸透出保护她的坚定,本就好看的面容因此而更加好看了。   她不明白心底这种想要哭泣的感觉是什么,但是感觉到力气恢复过来,是这个中原人解开了桎梏她的穴道。然后见毒尸中的一头已经和他缠斗起来,她闷哼一声,忍着哭腔向那只毒尸移开位置后暴露出的通道跑过去。   叶英和毒尸纠缠起来,眼角余光瞥到她小小身影飞快消失在视野范围,他轻轻舒了口气。   再一侧身,黑发飞扬,另一只高过两米多的大毒尸砂锅大的拳头就这样被他避开狠狠砸到地上,石板顿时龟裂出大片蜘蛛纹,尘土四溅。   “也好,这般就可放手制敌了。”他轻描淡写的一甩袖,退到合适的位置,明黄衣衫包裹的欣长身形在这昏暗地穴显眼非常。淡雅的容颜因为此时的语境生生带出三分锐气,仿佛已然出鞘的剑,湛冽清光。   ……   距离叶英遭遇两头毒尸的地方足有数百米远的石道里,顾生玉一行也碰到了一只身高比正常人稍高的毒尸,但身形异常健壮,与顾生玉对比能装下两个他的宽厚身材。   之前由于距离过远,还看不出他体型的问题,但当它摇摇晃晃的走到方便观察的范围,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冒出扭头就跑的心思。   因为实在是太吓人了,仿佛晚上做的噩梦成真。   美菱胆小当场倒吸口冷气,哪怕凤瑶不回答她她也没有追问的心思,她现在比起探究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更想回家,她都要被吓哭了。   “凤瑶阿姐,我们怎么办?”浓重哭腔从嘴里冒出来。   凤瑶这个时候也六神无主,她倒是认识毒尸这玩意儿,但是是谁那么作死将这种禁忌之物炼出来的!   毒尸自带剧毒内力,全身是毒,就连呼吸都充满毒素。旁人想要制服它们,首先近战就要担心被剧毒毒倒的危险,远程算是唯一的攻击手段,可这……可毒尸内力雄厚自带气场!   普通攻击别说近身了,铁青皮肤堪称刀剑难入。再加上不眠不休,不疲不累的特性。要不是它们行动缓慢,没有智力,可能普天之下无人能够单独制服它们。但即使如此,具备诸多特性的它们也已经十分棘手了。   此时正面迎上一个,凤瑶考虑要不要建议顾生玉从长计议,而且这里已经有毒尸出现,恐怕顾生玉那个叫叶英的朋友差不多也可以不报希望了。   落到毒尸堆里,不凶多吉少也难!   没想到顾生玉不见慌张,低声道:“噤声!”他口气沉冷,充满前所未有的威慑力。   凤瑶与美菱顿时听话的不能再听话,可是当距离缩短,那头毒尸越来越接近她们的时候,丑陋的模样还是惊吓到了二人。   分别发出长短不一的抽气声后,就是紧紧往顾生玉身后躲,力图藏起她们自己。   凤瑶不管怎么说也是玉蟾使,虽说她不爱战斗,但拉嘲讽向来非常有一手,趁机召唤出五毒教的灵兽,一只大蛤蟆落地,“呱!”   顾生玉:“……”你这是干什么?   凤瑶凭借对他的异样关注,看懂了他此时两眼里透出的神色,尴尬的说道:“呃……安心!”   顾生玉无言的望着那只大蛤蟆,那蛤蟆还非常有人性的冲他,“呱”了一声,就像是在问好一样。   抽抽嘴角,心累的也不打算继续观察这头毒尸搜集数据,整个人化风一般猛的冲了出去,袖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顾生玉在逼至它身前时手腕翻转,原本空空的右手突然冒出一把雪亮长剑。   剑身狭长,长度略短,分量极轻。   比起剑客用的剑,更似刺客使用的匕首,十分适合“一击不成,远遁千里”的职业条件。   这把碎星落到顾生玉手里后就没有开锋的机会,这次终于能被拿出来,整把剑看起来都不一般了。   剑身发出的短促轻吟说不出是承受内力灌注带来的自鸣,还是忍不住渴战的长吟。   剑锋极其锐利,剑光一闪,削金断玉。   顾生玉就持着这把名剑大会得来的胜利品冲了上去。   藏剑出来的名器,素来名列江湖十大神兵之一。   这口碎星可不会堕了门风。   被清澈如星芒的剑气映照的眼眸好似装入黑夜中的白带银河,他挥动起剑来的姿势并非常规剑客的抬腕劈杀,反而如同跳舞一般轻柔跌宕。   有如水袖浮动河面,有如芦苇浮动清风,有如滴露溅落花蕊……   柔得漂亮,吸引的旁观者目不转睛,只以为这不是一场残酷拼杀,而是歌酒兴起,寻娇美女子腰肢款款的舞起一曲。   就算面前的毒尸丑陋骇人,在顾生玉挥剑的那刻,也注定是一场绝美杀飱。   剑光如流星飞坠,孤高绝俗,剑虹似破镰飞甲,穿云裂石。   名器之所以是名器,就因为落到绝代剑客手里,它能成为一把独一无二的无敌之剑。   顾生玉用着碎星就好像使用着自己肢体的每一部分一样,无比顺手,如臂指使。   身材宽大雄壮好似异物的毒尸就这样被粉碎成块,整齐的裂了满地,以及不少内脏一样的东西已经被眼睛自动无视了,实在是看了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场面一时难以用语言形容,却漾不起顾生玉眉间的波澜不惊。   他轻描淡写的一个垂眸,轻轻一语,吓的躲避在通道尽头的人整个身体都僵直后缩。   顾生玉道:“带有叶英气息的小姑娘,你要是还不出来,我就亲自过去把你拉出来了。”   凤瑶和还在吃惊中的美菱一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方向有个小小的身影露出半截苗人特有的银色发饰。   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纳罗无意识咬破了嘴唇,想到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以及毒尸凄惨的形状……   他不是人!   在这一刻,小小的未来风蜈使心底被这个念头充斥,并且在数年之后还根深蒂固的和天蛛使结成一对旷日持久的对顾生玉同盟。   幽深凄冷的隧道里面有脚步声越来越大,同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被墙壁上间隔数米点燃的火把拉长了影子。她不断奔跑,时时刻刻忍着回头看的欲望,两眼通红的不敢停下脚步。   这个女孩自然就是因为叶英断后而跑出来的纳罗,在一次次转角的时候露出胆战心惊的表情,直到确定安全她还会哽咽一声,然后擦擦眼泪接着跑下去。   她一直在找其他人的人影,她现在已经不介意来自左长老和家族的命令,叶英选择留下的举动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全所未有的冲击。在记忆里族人总是告诉她家族荣耻,告诉她宇文皇族的伟大,告诉她复国复仇,却没有人告诉她,一个人用生命相救另一个人的理由。   回想叶英所说的信任,被他以命相托的纳罗决心要找到人回去救他,哪怕叶英没说半个字儿,但她自动脑补全了当时情景。   总之,她不想让这个从出生开始第一个否定了她,教导了她,还保护了她的人就此死去,她想从他那里了解更多的事情。   万幸,纳罗这样想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取走叶英的轻剑,为了这把剑绕了一通远路,但她抱着这把轻剑逃跑却比之前更有力量。   中途遇到过好几道高大的不似人的身影,但都被她侥幸躲过去了。   奔跑和恐惧令她的小脸在火光下苍白不已,但轻剑被她抱紧,好似能从这上面汲取力量一般,坚持着来到能够听见人声的通道。   耳朵动动,回声透过四通八达的地道传来数十米外的声音,在听见有人说话的时候纳罗眼睛一亮,抱着比半个身子还长的藏剑名锋跑过去。幸好这把剑是轻剑不是藏剑标致一般的重剑,不然她能不能拿起来都是问题。   在快要接近人声传来的位置时,纳罗一眼就看到那个身形无比宽壮的毒尸,脸色一下子刷白如雪。再看到那几个人是没见过的模样,她更是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即使年纪不大,纳罗也知道她们在做的事情是需要避开外人的。像是玉蟾使凤瑶这样的人物,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地宫和毒尸的存在的。   但是现在已经被知道了可怎么办?   纳罗竭尽全力运转小脑瓜想办法,直到对面那个穿着宽袍大袖深衣泠泠的男人处理掉那头毒尸,她还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而这个时候她的存在已经被对方一口叫出来了。   凤瑶就见不远处磨磨蹭蹭蹭出一个小巧的身影,那身影穿着苗人的衣服,戴着苗人的头饰,水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怯怯的盯着她,让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隔壁风蜈使家的徒弟吗?   “纳罗!”   她惊讶的喊出来,纳罗已经一个猛子扎过来,冲进她怀里,放声大哭:“呜哇,我害怕!”偷偷瞥眼旁边的顾生玉。   这是谁?   “乖乖,不哭不哭,先告诉阿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凤瑶在五使之中最是心软,平日不知多受小孩子喜欢。这时见幼小的纳罗大哭出声,第一反应是这孩子太可怜了,一看就是被吓到了。   顾生玉当然不会露掉纳罗探究的眼神,这孩子那里有半点儿简单的样子?   伸手从凤瑶怀里把她拎出来,对着她泫然欲泣的双眸,冷淡道:“别装了,你身上有叶英的气息,在来到这里之前你一定和他接触过。说,他现在在哪儿,你又在他失踪的过程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一眨眼香喷喷的大姐姐怀抱不见了,改为一张冷着脸,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男人大脸。纳罗条件反射开始抽泣,越看越可怜。偏偏顾生玉不为所动,冷冰冰的神色一如既往。   纳罗这才收起这套历来管用的作态,毫不掩饰焦急的说道:“你是他朋友?你认识他的话快去救他,叶英现在被两头毒尸围住,不知道……唔啊!”   “先走在说。”   判断出叶英有危险,顾生玉当即夹住纳罗的腰,整个人仿佛利箭一般弹射出去,速度快的都能留下残影。   实际上,要不是受限于地道七扭十八弯的内部构造,他的速度还能更快。   不过也多亏如此,凤瑶和美菱勉强还能跟上,但顾生玉这副面无表情,眼底尽是焦躁的模样还是落入有心人眼底。   凤瑶这位温柔如水的苗族美人轻轻垂下眸子,心底不是滋味的厉害。   纳罗一路被夹的腰都要断了,不仅不能抱怨还要负责指路。若不是一路上碰到的几头毒尸都被顾生玉干脆利落的劈成两半,满身凶煞深深震慑住她,阴毒狡诈的纳罗才不会如此乖巧呢!   待到转过最后一个弯,前面就是叶英被围的地方,纳罗顿时尖叫起来,“就是那里!”她一边大喊一边还努力在这个姿势下直起腰。   顾生玉抬手将她抛给凤瑶,速度再次提升了一个层次,整个人近乎瞬闪的出现在那里,然后眉头深深皱起,眼底的焦躁几乎溢出来。   两头毒尸中的一头被精准的封喉索命,不小的身材倒在地上足足占据一半通道,而另一头毒尸与叶英则不知所踪。地面上的血渍有毒尸含毒的紫色血液,也有鲜红色的人血。一想到这是叶英流出来的,顾生玉心底就抽抽的疼。   半蹲下身,点了点刺目血痕,这零落的痕迹能令诗人歌诉出红梅落雪的惊艳,可对顾生玉只有杀灭天地的凶戾。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现想要将这处地宫里的所有生灵屠杀殆尽的疯狂,强自将满心血色压制回心底深处。待到头脑恢复冷静之后,不远处一段明黄吸引了他的注意。   顾生玉走过去,自地上捡起那段不知道怎么被扯下了的布条。   料子是杭州季庆阁出品的上等丝绢,老字号百年历史,叶家兄弟都爱用他们家的布料。而这暗纹则是藏剑山庄几位手艺高超的绣娘联手缝制,看起来不起眼,在阳光下一洒,光影成扇,铺开大片金羽一般的纹路,华丽精致,尽显低调的奢华。   他知道这是叶晖特意为自家不爱打扮的大哥准备的,也知道叶英之前穿得就是这么一身。但是现在见到它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越发难以保持淡定。   杀念一瞬间迸发出来,才赶过来的凤瑶几人都被一脸冷酷的顾生玉吓到了。   因为他的怒火,之后过来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充斥整个布满血腥味的地道。残留的剑气痕迹告知顾生玉自己担心的人并非毫无反击的余力,他这才缓缓冷静下来。   压制内心冲动用了不短的时间,半响过后,他哑着嗓子道:“知道这个方向通往哪里吗?”   纳罗再怎么阴毒狡猾也仅仅是个孩子,这个时候早就被吓住了,此时被问到,哪里还敢偷奸耍滑,躲在凤瑶怀里,怯怯的说道:“通往尸窟。”   “好,就去那里。”   顾生玉半点儿犹豫都没有转身要走……“等等!”凤瑶即时发声阻止住他。   迟疑一瞬,顾生玉回头看她,眼带征询。   凤瑶苦笑:“咱们几个人身陷敌营本就已经是在冒险,更何况现在情况不明,事态已经超出我们几人的处理能力。我觉得就算继续深入下去,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对顾生玉的决定她一直都不怎么赞同,但看他态度坚决又是自己一方理亏,凤瑶才随他去做。毕竟在五毒教的地盘里,玉蟾使认为自己还是有几分面子可卖的,尤其有她看着不至于让顾生玉违背圣教禁忌。   但是形势发展到如今已然不受控制,她认为该退则退,回去叫更多人进来,而不是就他们几个在这里横冲直撞,凭着一腔莽撞找寻出路。这是不冷静的决定,也容易将她们置身入更危险的境地。   这话顾生玉不是听不懂,但是叶英的情况明显更加危机,他不可能放着他不管,但凤瑶的话也有道理,所以他自己想了想,并不强制的说道:“我们即使原路返回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这些毒尸,而从这里往前走反倒能找到毒尸失控的原因。从这里入手比回返更加安全,尤其是你没有发现吗?”   他说到这里看向这两头尽皆通入黑暗之地的地穴,语气深沉道:“我们就算往回走,可能也已经走不回去了。”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阵阵轰鸣声从地穴上方传来。   美菱惊恐道:“这是怎么回事?”   顾生玉:“有人在炸掉这个地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路过某段路口的时候闻到过火药的味道,如今猜测被证实,他也不怎么开心。   凤瑶焦急道:“所以更应该赶快离开!”   顾生玉冷静道:“爆炸声传来的位置就是咱们之前走过的那片区域,我们进来的入口已经被爆炸摧毁,唯一的希望就是继续走下去,找到其他出口……”说着看向安静不出声的纳罗。   纳罗:“……”   顾生玉平静看他。   纳罗被眼神逼视的终于开口,弱弱的说道:“我知道其他出口,但是要通过尸窟。”   顾生玉果断道:“既然如此,我们按照原来的打算行动。”   有理有据……凤瑶心底哪怕再别扭也要跟着走下去。   一行人跟着纳罗指点儿一路绕过不少拐角,路线颇为崎岖,距离传来轰鸣声的位置却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他们几个这才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美菱夸张的表示:“这次之后我一定再也不嫌弃平时生活无聊了。”   凤瑶听完娴静的笑笑,她怀里的纳罗突然出声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里不能进去!”   但顾生玉是谁?她阻止的话语刚出口的下一秒,他已经打开了那扇门,然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从门里冒出来。   纳罗一脸惨不忍睹的转过头。   “那是炼尸的地方,全是尸体很臭的。” 第90章   坦白说,顾生玉刚开门的时候确实被里面的臭气熏了一下, 但他反应迅速的封闭鼻息转为胎内龟息。等到脑内对尸臭的适应性上来, 再看眼屋内, 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整整齐齐三排钩子就像是牲畜房一样,悬挂着无数具尸体。每具尸体的下颚骨被铁钩穿过再从嘴里冒出来, 直挺挺的悬挂在屋顶。而且看屋内环境,这设计还是为了腾出空间。因为尸体的下面就是各种药柜,三足鼎, 还有许许多多用处不明的瓦罐。   纳罗捏着鼻子探头瞅瞅里面, 不能忍受的撇开头。   “蛊都被养死了。”   凤瑶看过里面的情况, 不忍的说道:“苗疆之内居然会有人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美菱胆子小,不过偷偷瞥一眼就差点儿把隔夜饭吐出来, 此时听到凤瑶的话, 毫不犹豫伸手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凤瑶上前两步, 和顾生玉齐平, 看着角落里的封口瓦罐道:“那些应该是蛊虫,但教内能与尸体挂上关系的蛊术都是禁忌, 这里为何会有这么多?”粗粗一打量, 起码二十几罐。   顾生玉眼神复杂的着重扫了眼那口什么都没装的三足鼎, 转身道:“走!”   语气短促, 却十分用力, 凤瑶只以为顾生玉看到刚才那副场景受刺激了,还感同身受般的望着他在前方领路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分。   而被她幻想的无比善良的顾生玉确实因为那些尸体的惨状而不舒服了一阵, 但他更在意的是那口毒鼎的作用。   凤瑶不知道尸人,所以只以为那些蛊虫都是违反教内规定的禁忌。但他是清楚尸人的,反而更知道这些本就是禁忌的蛊虫恐怕是为了更加禁忌的“东西”准备的素材。   尸体,数百种药匣,禁忌毒蛊,将这些尽皆放入鼎炉中烹煮,最后出来的就是尸人。   屋子里的东西在他看来还不满足尸人诞生的条件,那么肯定就有更合适的场地,小丫头说的尸窟说不定就是这个地方。   顾生玉心里转着千种念头,面上却半点变化都没有,冷峻沉着的带领着身后两位毒姐一位毒萝,横穿整座地穴通道,在目的地之前停下。   阴风阵阵,恍若恶鬼大口般的大门上下生长着如同尖齿一般的岩锥。忽冷忽热的空穴风从黑漆漆的“恶鬼”大嘴里吹出来,好似在警告这群人有多远滚多远。岩石整体都是黑色,就连两处凸起的石块都仿佛鬼怪的眼睛一般活灵活现。   一行人站在它面前,“它”也好像讥讽一样,等着他们主动进入自己嘴里然后趁机合上嘴巴,将主动送上门的猎物吞吃入腹。   美菱搓搓胳膊,“我怎么感觉这里阴森森的?”穿着五毒服装展露绝好身材的她终于感到冷了,虽然是心理作用。   顾生玉打头向前,在穿过大门时想着,在地宫里这种装饰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大门一般都有别的含义,是警告吗?还是别的作用?   在他们就要进去的时候,纳罗张张嘴想要阻止,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闭上了嘴巴。   由于她人窝在凤瑶怀里,这点儿小动作没有引起谁的注意,顾生玉背后也没有长眼睛所以忽视了过去。   几人穿过恶鬼口内的大门,就好像走在喉咙里一样,过了一道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隧道。然后一道光亮突兀的刺入众人双眼,毫无预兆的环境改变令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哐啷!”   兵器交击的声音突兀出现,就在众人闭眼的时候响起,以及已经熟悉的毒尸散发出的腐烂气味。   凤瑶睁开眼睛,所见的就是顾生玉嘴角噙笑的侧脸。   两眼微张,瞳眸深处是冷凝至今的破冰,好似春流涌入冬日冰河。小河就这么淅淅沥沥的重新融化于温暖之中,点点碎光是碎冰的晶莹。   此番变化尽皆深藏于眼底,能够被感受到的就是跃动在空气中的喜悦。   纳罗:“叶英你没事!”她欢喜的声音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冒了出来,凤瑶这才怔怔的转移视线,看向挡在她们身前的人。   毒尸的身材高大庞然,但这都不是最引人注意的,一道修长但绝对坚定的身影挡住了来自前方的全部攻击。中原的剑术就像是采花摘花一般曼妙清逸,透着说不出的韵味,而且非常好看,牢牢霸占住了视野。   承接住攻击的刹那间衣袍飞扬,能够看到他左手袖子破了一块,明黄色的衣料剪裁合体的穿在修长的身躯上。雅致的侧影,逆光之下仿佛携着花雨般的波浪而出,黑发在气劲的余波中起伏不定,但他手里的剑却分外沉稳。   她不需要仔细辨别就知道,这个人手里的剑正是顾生玉从纳罗那里拿走的藏剑轻剑。   这个时候挡在他们身前的人不需要怀疑,正是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叶英。   顾生玉此时的低低一叹正好证明了凤瑶的想法。   “叶英啊,没事就留个口信,莫名其妙失踪又莫名其妙出现,这是逼得我必须像个老妈子一样,时时刻刻跟着你才能放心啊……”话音落下,深深笑意不加掩饰。   “是我的不是。”   叶英淡然的声音在毒尸的攻击下显得游刃有余,接连出剑挡住这头好似拥有智慧的毒尸的攻击,歉然道:“争取不会有下次。”   “真是没有诚意……砰!”在又一头毒尸自叶英死角挥下重锤时,顾生玉一旋身,碎星剑出无回,冷光森森,纤细的剑身轻松拦住了那看起来就重量不轻的双锤。   右手抬起,稳若泰山,不管怎样的攻击都突破不了顾生玉的防线。他虽然是血肉之躯,但此时却犹如神人。   叶英秀致上挑的眼角不经意带出几丝笑意,更衬得他风姿无双。如同知道顾生玉在做什么一般,主攻出手。紧随其后的就是对方配合默契的联动,攻势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加一大于三的等式。   深衣明黄偶尔交错,是绝技般的剑术展现。他们两个每一次出手,都是一场至高绝伦的剑术饕宴。相信要是有一个习剑的人在这里,他恐怕会乐意减寿十年让自己继续看下去。因为这对于任何一个剑客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情景。   顾生玉在解决掉自己这边儿的毒尸之后,转过身向叶英那里走过去。   正好这时叶英也处理掉了那头会使大刀的毒尸,令它回归原本状态,安静入土。   熟悉的轻剑入手,再一次挥动起它比之前感触更深。   在看到顾生玉的时候,躲藏在这里的叶英先一步发现呆在门口的毒人。赶在它们出手之际,快步冲过去,以剑气相阻。但是没想到错身而过的刹那,顾生玉若有所觉的递上他的剑。   叶英毫不犹豫的接过,转身,出剑,然后就是凤瑶等人看到的那一幕。   大袖鼓动,剑气惊鸿。   两人联手,轻易破解入门死局。   等到这时,确定周围再无其他毒尸,他们两个才终于可以好好交流分开后的彼此经历。   叶英有不少话想说,内容当然都是他在这里的发现。   尸窟就是炼尸场,这里存放不少尸体,大多都是外来的中原人,苗人仅有很少一部分。之后就是毒尸有一部分已经成功拥有了意识,但是坚持时间不长,很快就会被体内蛊毒反噬……总之他要说的东西很多,可话没出口,先被顾生玉一个拥抱抱了回去。   叶英整个人都被顾生玉搂在怀里,顾生玉语气沉得人心软。   “你没事就好。”   不像是危急时刻还能和叶英互相调侃的那个无坚不摧的男人,这个时候的他比起维持那缥缈无踪的强者形象,更是一个担忧心爱之人安危的普通男人。   一向隐忍自持的他,在平安下来的那刻,终于卸下了隐忍,暴露出最真实火烫的那一面。   他拥住叶英,低低的在他耳边儿倾诉道:“吓死我了。”   顾生玉的恐惧毫无保留的传递给了叶英,使得内敛的他迟疑片刻,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下颚也搭了上去,拍拍他的后背,如同对待几位弟弟那样安抚道:“我没有事情,对不起……下次不会了。”发现在表示完歉意之后顾生玉反倒抱的更紧了,他顿了顿,又添了后面那句话。   叶英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顾生玉在他耳边咬牙说道,可见是真被他那声道歉激怒了,“你学四书时候是都在打盹吗?”   叶英哑口无言,他本不擅长这种诡辩。   顾生玉忍不住死死搂紧他,保证他绝对的不会舒服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长长的话。   “你知道吗?从认识开始,你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考虑不周,不周,难道你认准了我一定会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引以为豪的理智呢?你说你这么干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叶英呼吸有些困难了,顾生玉力气不小,但他知道自己理亏,竭力的挽回起自己在顾生玉这里稀缺的信誉。   “我……”   我信任你这句话不知为何,居然说不出来。   总觉得这种情况下这样说会非常难为情。   所以叶英唯有沉默。   他一沉默,顾生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一定距离,然后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叶英的眼睛非常漂亮,淡泊无波,好似流云,好似淡彩,绘有万千花开,融于百里水色,是水乡的湖光,也是百花的鲜活。   和这样一双眼睛对视,哪怕眼睛的主人多么惹人生气,这气都生不起来。   顾生玉就是这样,为了发泄怒火用力瞪他,可越是注视,那双形状好看,眼尾上斜的眼睛就仿佛将他溺毙一般,流淌出他十分想要伸手抓住的情意。   在这一刻,他确定自己有再多火也发不出来,周围一切都在逐步褪色,唯有这一双眼眸,惊心动魄。   这两个众目睽睽下进行了一系列“行为”的男人,平日的敏感仿佛全都喂了狗,迟钝的压根没发现周围人是用怎样眼神看他们的。   在顾生玉和叶英抱上的时候,纳罗张大了嘴,满脸呆滞。   在耳边细语,互诉安危的时候,美菱傻乎乎的觉得这情景似乎特美。   在顾生玉发火,火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时,凤瑶面无表情,心底某个想法得到确认成真了。   纳罗托起掉下来的下巴,磕磕巴巴道:“要不要提醒他们我们该走了?”   凤瑶少有的冷冷一句,“我看就算天塌了也阻止不了他们互诉衷肠。”   美菱:“啥?”   “没什么!”凤瑶气恼的转过身,走到远处生闷气去了。   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美菱呆呆的说:“互诉衷肠不是用在情人间的吗?我中原话学的不好,别驴我?”   血脉来自世家的纳罗也会说中原话,而且比美菱更为熟练,但是凤瑶这情况就不是小小年纪的她可以理解的了的,所以她也呆呆回道:“没错啊,是用在情人间的,但是用在那两个男人身上我就不理解了,中原也流行断袖吗?”   美菱呆呆:“断袖是什么?”   纳罗呆呆:“就是阿哥们的相恋啦。”   美菱终于不呆呆了,她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美呢。”   纳罗也恍然大悟,但她大悟的是:“阿姐你看来是找不到对象了。”   美菱:“咦?为什么?”   纳罗望天:“据说会这样想的女人骨子里都腐朽了,腐朽的女人是没人要的,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美菱:“……都说风蜈使是老古板,我看传言有虚啊。”   都知道她这样是腐朽的了……唉,不对,她可是水灵灵花一样的年纪怎么就腐朽了呢!   有心想反驳出口,但不知为何,心底居然对这个想法诡异的产生了认可,这真是不解之谜。   她正纠结着,两个大男人也把互相分开后的情况说明白了。   叶英醒来后就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东西都被收走,包括轻剑和顾生玉给他的药。但幸好他在昏迷之前扯开了药袋口,药粉一路上撒了不少。顾生玉就是凭借这些若有若无的痕迹,才在密林中心的水潭旁停留那么久。那些干净的水里有药粉留下的气味,所以他毫不怀疑自己找对了地方。   顾生玉想,应该是带走叶英的人曾在潭边汲水或是停留,因此才留下了痕迹。   随着诉说的深入,叶英的行动渐渐被顾生玉在脑海中补齐,听到他说自己断后独战毒尸时沉了沉脸,但好在没有再次发火。   然后将彼此情况再交代一遍,顾生玉才略有几分庆幸的道:“幸好他们没给你灌药。”这要是下了药,内力全无的叶英可怎么逃得出去。   这种毒尸乱走的地方,被锁死在囚室里完全就是在等死。   叶英听到这话毫不奇怪的说道:“他们想拿我做成毒尸,下封禁内力的药物会影响蛊毒效果,而且他们似乎准备一直给我用迷药,令我一直醒不过来。”   顾生玉听到这里都不知道该说他鲁莽好,还是艺高人胆大。   算了,反正人没事就好。   看着他即使在生死间走了一遭,神情也不见任何改变的淡然平静,叶英的冷静令顾生玉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转而提起一个值得在意的问题。   “你能从昏迷中醒来就已经脱离了他们的计划,所以产生这个变化的原因呢?是什么?”   叶英沉吟一瞬,将自己从炼尸房里找到的线索说出来。   “是毒尸失控的关系,不知为何,尸窟里的毒尸在同一时间失去控制,所有人手都去转移剩下的毒尸和封锁通往尸窟的路线,所以迷药效果消失也没有人给我继续下药。”   “显然他们是失败了。”   顾生玉回想一路上消灭的那十几头毒尸,还有这里明显不一样的两头,要是封锁成功,地宫里也不会到处都是会活动的毒尸了。   “这里还有活人吗?”他问道。   叶英道:“没错是失败了,至于活人……”轻轻一叹,“可能就我们几个了,那些死于毒尸手中的人都集中在尸窟南半边儿。北边和东边则是炼尸和储存尸体的地方,我们目前所在则是西方的入口。”   一边说一边指向几个方向。   忘了介绍了,尸窟是一处巨大的洞穴,完全看不出人工开凿的痕迹,全由钟乳石构成。洞穴里生长的特殊苔藓会发着幽光,而最中间的位置则有一处直通地面的竖井,阳光就从那处照射下来,为洞穴里的火把提供燃烧的氧气。   由于不少人死去的关系,尸窟里弥漫着臭味和血液的腥甜,意味着这里刚死去不少人和以前堆积过不少死尸。   叶英先一步探索过尸窟内部,此时倒也方便,将许多有用的情报说来。   顾生玉听完也说起自己知道的情况,“看来剩下的活人都已经逃跑了,我们来时的入口被火药炸毁,这里暂时还没被波及到,可能是因为毒尸就是在这里失去控制的关系,留在此地的人手都已经死光了,没办法启动爆炸。但是他们现在做的就已经足够摧毁掉整座地穴,将证据统统埋葬在地下,再无人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   叶英闻言眉梢泛冷,在他看来,能够制造出这么一处地狱的人死不足惜。   “趁着爆炸还没破坏掉这里,我们先去看看毒尸的情况。那么多毒尸突然集体失控,我很在意到底是什么原因,”顾生玉边说边冲后面的两个女性一名萝莉挥挥手,“我们要去找线索,你们来吗?”   这个时候一般出声的都是识大体的玉蟾使,但凤瑶正在心情不佳,剩下的两个之中,美菱睁着大眼,单纯的看着他,顾生玉一秒思索就放弃了她这个人选,然后盯住了纳罗。   没错,他已经从叶英这里得知是这个女娃娃下手将叶英带走的。   他就说这个女孩身上药粉的味道怎么那么重呢,原来原因是这个!   顾生说的药粉是使用特殊配方调配出来的,会散发出一种只有特定的人能够闻到的气息。在旁人看来无色无味,对顾生玉这种体制却十分明显,隔着数十米远都能闻到。而且药粉接触到目标还会混合目标本身的气息形成新的味道,所以纳罗想狡辩,她身上的气味也已经将她暴露出来了。   纳罗一如所想的那样试图反抗,可是顾生玉压根不理她的撒娇卖痴,提着她后衣领就拎到等他的叶英身前。   纳罗一边儿蹬着小腿,一边儿压着裙子,怒气冲冲的喊道:“欺负小孩子,你还是个男人吗?”   也不知道她从那个凶悍毒姐口中听来的话,这时被拿出来现学现用,听得在场两个男人都是一阵尴尬。   顾生玉比叶英脸皮厚,稍一停顿的功夫就已经面不改色。   “我是不是男人你还需要再大点才能了解。”   叶英:“咳咳咳……生玉,正事。”   被催促了,顾生玉立马严肃起来。   “小丫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晃晃像只猫儿一样被自己提着的女娃。   毒萝尖尖的虎牙露出来,看起来特别想咬他一口,眉目间的阴毒都变成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就看着他这么欺负我?”她非常不高兴的向叶英告状道,在她看来会保护自己的叶英已经是自己人。   毫无道理的逻辑,不就是小孩子逻辑吗?   叶英哭笑不得,藏剑弟子和弟弟们向来对他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还真没遇到过这种无赖的类型。   “你要是乖乖的,我就不让他欺负你。”   纳罗见从他这里也得不到支持,眼珠骨碌碌的转了几圈,琢磨了好几种办法也没办法摆脱当前困境,她无可奈何的放弃了挣扎。   “你们想知道什么?”   目光一闪,顾生玉道:“你知道尸人吗?”   纳罗奇怪道:“难道不是毒尸吗?”   顾生玉和叶英互相对视一眼,暗自点头,看来她是不知道。   毒尸和尸人的最大区别就是尸人可传染,而且一经传染近乎无药可救。   毒尸威力大,但终究是单独个体,危害程度有限。不像是尸人,一个不小心让它跑出去。那就是尸体人形,遍地荒芜,魑魔魍魉闯入人间作乱的鬼怪情景。   听到她不理解尸人的存在,顾生玉心底有了新的想法,看来这里并非尸人的研究场所,最起码他们还没制造出来可传染性的尸人,而是危害有限的毒人。   想到这里,顾生玉道:“毒尸集体暴走是什么情况?”   “暴走?”纳罗重复一遍这个奇怪的词,大致理解了其中意思,撇嘴道:“这些丑东西诞生时候就不怎么稳定,蛊虫随时都在反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失控了,压根不奇怪,这回……只是闹得大了些,平时这种事也不少见。”   顾生玉低着头想了想,提着她来到南边战场。   这里到处都是毒尸的尸体和苗人的尸体,两者的身躯混合到一起,形成了恶臭扑鼻,血肉混杂的地狱。   看到这惨烈的一幕,纳罗被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她回头可能会做噩梦,毕竟还是小孩子。   顾生玉毫不在意让她看到最残酷的情形,以最冷酷的姿态告诉她他们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看清楚,这些人死的有多么痛苦。”   纳罗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且不断抖动,“他、他们都死了。”   顾生玉:“死的非常痛苦,有些还是被毒尸咬死的,所以不要隐瞒了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你也不想这种惨剧再次发生吧?”   纳罗浑身发抖的向沉默的叶英伸出手,她声音里充满哭腔的喊道:“我怕!”   叶英叹了口气,“生玉,算了吧。”   顾生玉瞥他一眼,将纳罗递过去,低声嘀咕道:“慈母多败儿。”   叶英耳朵极尖的捕捉到这句话,淡看他一眼,道:“性别错了。”   顾生玉:“……”   “莫哭,”收拾好顾生玉,叶英擦掉纳罗脸上的泪水,低低安抚道。   纳罗边抽噎边说道:“他们说要炼制出最强的毒尸……嗝……呜、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呜嘤……尸窟是……是炼尸的地方,有一些毒尸拥有低微灵智……嗝、可以控制……他们把、呜哇嗝……把这些毒尸称为成功品,至于那些没有灵智的一般都会当场销毁是失败作,但是不知道是过程中那个环节出错了……”   “哇哇哇!!!呜哇哇哇!!!!我也不知道,嘤嘤,我只是个小孩子,我不知道啊!呜哇!!!”   她哭得直打嗝,说的话断断续续,有心想要大哭一场,但被顾生玉冷眼一扫,生生憋了回去,成了一声哭嗝,然后继续逼着自己说下去,有心一口气说完,但是半路就坚持不住放声大哭。   叶英拍着她小小的后背让她能够吐出气来,不至于一下子憋回去噎住。   顾生玉听到这里,差不多已经知道纳罗剩下没说的内容是什么了。   她没用了。   得出这个结论,他结束了对她的拷问,冲着炼尸的方向走去。   腿长,速度快,再加上即使知道尸窟这里目前还算安全,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也变的不再安全,所以他十分讲究效率的很快在巨大的毒鼎周围翻找起来。   当一本笔记般的东西被搜出来时,他毫不奇怪的发现这是记载着炼尸步骤的东西。   这个时候叶英已经带着抽泣中的纳罗赶过来,顾生玉翻着笔记,看他过来,解释道:“这里的毒尸会在到达一定程度后溶解,这个溶解的极限根据体质不同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差异。所以有的毒尸会一开始就失控,有的会延迟一段时间再失控,还有一些毒尸坚持的时间更久一些。”   说着又翻了翻这份记载的不算清晰的笔记,他总结道:“武功越高,内力越深,意志越强的人越有可能成为大毒尸,而这三点中意志力反倒是最重要的,这关乎成为毒尸以后的心智问题。”   “他们抓你的原因我已经弄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到你来苗疆的消息的,但是有什么比一位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更适合成为大毒尸的素材呢?”   “绝佳的天赋,名震江湖的武力,还有超人的心智。他们应该是认为,等你成为可控的毒尸之后,把你操纵在手,就算是藏剑山庄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有一人独斗明教两大法王并且胜利的经验,叶英的威名已经随着名剑大会的结束传遍天下。   和他有着一样待遇的还有顾生玉,但顾生玉行踪飘忽不定,容貌更是在隐元会和几股势力的保护下成了个谜,身处偏僻地界的苗族之人想要得知他的长相几乎不可能。   所以明明是一起来的,被盯上的却只有叶英一人。   真是哭笑不得的遭遇。   也不知道叶英在知道这个真相时心底会是怎样的滋味。   顾生玉见他面无表情,低咳两声将笔记随手揣袖子里,然后装模作样的低咳两声。找着人了,他语气也好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板着脸,到处吓唬人。   “没有抓到幕后主使很遗憾,但是他是谁咱们都知道了,出去就收拾他现在不急,关键是……”   “轰——!”   “我们还是先走吧。”   他语气平滞的说着,背景音则是整座地宫倒塌的剧烈声响。   之前火药引发的爆炸,如今终于崩毁到这一片儿了。   一时间地动山摇,尸窟里所有东西都摇摇晃晃。巨大的毒鼎轰然倒地,把旁边供人踩踏放毒的木架子砸的稀巴烂。不少燃烧的火把掉到地上,洞穴里瞬间暗了不少,就连头顶悬挂的钟乳石都有不少断裂之后直直的插入地上。   这一幕看得人简直心惊,洞穴顶上的钟乳石起码数千根起步,要是都掉下来,再强的人也只能变成人串。   顾生玉当机立断道:“快跑!小丫头指路!”   纳罗尖叫:“往前跑那里有登梯!”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开始直奔洞穴最北端,这个时候可看出这座炼尸房为什么会被叫尸窟了。   从西边跑向北边最起码跑了有十几分钟,围绕一大圈的火把都不知道是怎么将这处洞穴照的亮亮堂堂的。   可能还有其他东西提供光亮,不然这根本不科学!   这个时候还能有心思不务正业的只有顾生玉这个脑洞其大的,看完炼尸手册他似乎被里面的某些手段影响到了,顺便也唤醒了一些失忆后消失不见的性格。   他在看完前半段笔记之后,甚至有一种写这玩意儿的人是现代生物大师穿越过来的熟悉感。   因为这个人只差一步就弄懂尸人的制作方法了,在毒尸方面走的歪路,反倒给他提供了完美的配药经验,吸取了前者的教训,尸人这个后者只差一步就能真正成功。   卧了个大槽,这个疯子要成功了!   心情一激动,顾生玉的一心两用终于出了差错,他一用力居然将登梯上的绳索拽断了,这可是他这个神级大号头一次出错,所以……触目惊心!   “啊啊啊啊!!!!你在干什么啊啊啊啊!!!”纳罗在他前面,此时感到脚下一轻,蹬了个空当场惊叫。   顾生玉呲呲牙:“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叫唤呢!”   “还不是赖你!”   伸手托住她的小脚,顾生玉怒道:“这回可以了吧?快上去!”   纳罗:“哼!”   一行五人,拽着一条没入云端的梯子从地底深处往上爬,顺序分别是美菱,凤瑶,纳罗,顾生玉,叶英。   叶英在后是他自己要求的,据他说自己从未爬过树会拖累前进的速度。   顾生玉则认为这借口完全扯淡,心里有愧就直说呗,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害得他们疲于奔命,因此决定献身殿后也真是大侠的想法。   不过他怎么就这么不爽呢?   手里绳子摇摇晃晃,麻绳在被拽断后很快就崩断开来,所有结绳脱轨后仅剩下右侧的一根粗绳还在坚持。   顾生玉嘴角一勾,当场表演了一番什么叫武林高手的绝技。   运气抬掌拍向前方山岩,整个人腾空翻转。   这个时候纳罗她们已经爬出了一段距离,给了他足够的空间施展。   眼疾脚快的趁机伸脚勾住断绳上面完好的部分,整个人倒挂着向叶英伸手。   顾生玉:“抓住。”   叶英:“……”   “我送你上去!”   低低一叹,叶英伸出手握住顾生玉的手掌。   正好下方地宫濒临极限全面崩塌,地震般的声响连带着烟尘一起冲向高空,在他们这个位置往下看,场景十分壮观。   足有数百米的蓬松烟雾径直往上冲,像是怪物一样吞没几人攀登的软梯。   烟尘下方则是塌陷的地面,崩溃的山峦,地面上生长的那些矮松绿草都被卷入了这有如地龙翻身般的可怕灾难之中。   这情景骇人可怖,令刚刚死里逃生的五人统统绷紧了某根神经,然后放松下来。   多亏地宫的结构取决于一部分无心岭侧面的天险,虽然建立在地下,却有一部分能和山峡相连。登梯就是依照此处特殊的地理环境特意设计出来的逃生路线,一条结实的软梯直通数百米高的山顶,直至没入云海背后,悬挂于无心岭山岩高处。   叶英的手被顾生玉抓住的刹那,他毫不犹豫的向上一甩,同时自己松开勾住绳索的脚,整个人向下一滑,以人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抓住软梯,再度掉了个个,翻了个三百六十五度的身。   手臂在握紧固定的同时承受住全身体重被蓦地绷直抻开,左手骨传来筋骨哀鸣的剧痛,顾生玉咬咬牙不去管它,改为确定叶英的情况。   事实证明,叶大庄主的反应不是盖的,他在向上飞去的瞬间捕捉到就近的绳索,整个人紧紧挂在上面,整个人安全的不得了。   在数十米高的高空还能完成这番折腾,这两个人不愧是高手,艺高人胆大……顾生玉你胆子也太大了!   凤瑶不经意的一个低头,这一幕生生闯入眼底,让她差点儿像纳罗一样尖叫出声。   这个高度普通人低头看一眼都腿软,你们居然敢这么玩!   美菱专心向上爬,但也没有全心到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第一个位置,正是需要非常快的身手才能不拖累到后面爬梯子的人,也因此,她苦哈哈说道:“咱们能不能到安全地方再打情骂俏。”   凤瑶:“……”满肚子火憋了回去,接着燃烧的更旺盛。   纳罗:“……”满肚子槽想要吐,可她不懂什么叫吐槽。   叶英:“……”   顾生玉:“……”   这两个是真尴尬。   顾生玉脸皮算是在场人的比较厚实的,听到这话沉默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欲盖弥彰的解释道:“苗疆人民吗?放荡不羁爱自由,中原话学的也十分符合她们的民族特色。”   绳子上面的两位纯苗疆毒姐,和下面那个虽然是中原血统但已经是苗疆籍贯的毒萝,纷纷低头对最下面那个嘴巴没把门的人怒目而视。   “会说话吗!”   顾生玉:“……我的错。”   叶英低低叹了口气,道:“生玉,你还是闭嘴吧。”   顾生玉:“……”   你也嫌弃我……   就这样,某个人觉得自己受伤了,所以一直闭嘴到他们爬上悬崖。   这一道上所有人都在尽心尽力往上赶,也就没注意到这出乎寻常的安静……或者说有人注意到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谁让顾生玉自己闭嘴了。   叶英自己都没想到他的话效果能这么好,顾生玉虽然说苗疆人民放荡不羁爱自由,但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显然他这一听话,其余几人倒是不自在起来,空气尴尬的可怕,他们闷着一口气,坚持到脱离危险。   密集的林冠挡住绝大多数自然光线,能够到达各个地方的太阳光却穿不透这树林绿叶。   活跃在阴暗处的毒虫正在悬崖边张牙舞爪的炫耀着自己最近变色了的尾巴尖,并且决定等会就去找个美虫亲热亲热。   但是做好计划却赶不上变化,一只惨白的手从理应无人的崖下伸了出来,吓的毒虫翘高自己变色的尾巴,看起来蓄势待发,但要是个人就跟喊“有鬼啊”一个样儿了。   毒虫用它头顶六对虫目盯了一阵,发现又有一只手伸了出来,它感到来自灵魂的震动,并且明显感觉到压制的情况下迈动六对弓足飞快跑走。   妈个鸡那里来的怪物,干不过它!   不大的身形很快躲进蓬松腐烂的落叶里不知所踪。   而这个时候,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的美菱不知道自己浑身蛊虫的味道驱赶走了一只毒性不小的红尾蝎,她正忙着把其他人也拽上来。   不顾自己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崖上风,就已经快速转身将没怎么运动过此时已经体力耗尽的凤瑶拉上来,之后纳罗,叶英相继跟上……   “呼!”   等到大家都脱离危险,美菱大大松了口气,不顾脏污的躺在地上。   明明她没干什么事,但今儿一天也实在太刺激了,心肝的承受能力有限啊……要命……   比起已然软成一团的美菱,凤瑶还有余力查看其他人的情况。   顾生玉被她跳过,这个基佬!   原本思慕他的美人在这一趟地宫行之后清清楚楚看清他的本质,并决定毫不犹豫的甩了他。   可能以后顾生玉和她相处还会奇怪这人怎么变得如此冷淡,但是谁让他是根木头,不懂女人心思呢?所以被无视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说是看了其他人,但排除美菱也就剩下纳罗需要凤瑶关心,只是脱离险境之后,纳罗身上的可疑之处已经容不得堂堂玉蟾使继续忽视。   纳罗被拽到她面前,身为五圣使之一的凤瑶厉声质问:“纳罗,你到底和左长老做了什么?毒尸这等教中禁物此地怎么会多到这般程度?”   她还是心软了,没有发现纳罗入教本身就饱含不一般的目的,而且还去掉了一些尖锐的词汇,让质问听起来就像是姐姐对犯错妹妹的责骂。   纳罗:“我、我……”她愧疚的低下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家里的事儿以及乌蒙贵的事情。   凤瑶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再这样我回去就要禀明教主啦!”   提起现任那个冷酷严明的五毒教主魔刹罗,纳罗当场打了个冷颤,目露哀求。   凤瑶狠狠心道:“你还不快说!”   “别难为她了,”这个时候还是顾生玉说了句帮她开脱的话,霎时引来在场人的瞩目。   就连被开脱的本人都奇怪看他,要知道顾生玉可一直没给纳罗好脸色过,这举动也着实反常。   顾生玉被看的抽抽嘴角,“我只是就事论事,”一摊手,“不管目的为何也不是个小丫头能够知道的,在尸窟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将她能说的都说了,至于不能说的……你能对她用刑吗?”   “……”   凤瑶哑然,看着年龄幼小,比作娇花可连花苞还没生出来的纳罗,她怎么做得到以剧毒逼供。   就是知道她做不到,顾生玉出言更是犀利。   “行了,比起问她,不如直接捉大鱼。”   抻起懒腰,他的声音骤然低沉。   “乌蒙贵不是上好的猎物吗?”   凤瑶的眼神好似第一天认识他一样……不,这样的顾生玉自己见过,那是在……竹楼,患者,手持银刀分筋错骨的冷酷医者……垂下眸,她心道:原来不是你突然变了,而是我忘记了最初那个你。   当年凤瑶与顾生玉的初见,他就是这般冷酷的裁决着患者的生死,做的却是救人出苦海的活计。   那是一个身患重疾药石无医的病人,她也用蛊术治过他的病症但都毫无作用。而这个男人居然当着她的面,用一堆稀奇古怪的工具以及一把银刀解决了这个她认为无药可救的绝症。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自觉的对这个救人时有着无比冷酷眼神的男人起了好奇心,之后她知道他叫顾生玉,是个冷漠的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男人。   凤瑶望着顾生玉和叶英交谈时,脸上无意识展露出的轻松笑容,无声垂下眸子……   你已经找到自己的归宿了啊。   这般感慨顾生玉一无所知,他正跃跃欲试的准备直接闯入乌蒙贵老巢把人逮出来。   既然证据确凿,他也不需要束手束脚啦!   得知他想法的叶英第一时间阻止顾生玉。   “你考虑过乌蒙贵在五毒的地位了吗?”   顾生玉一挥手:“你不就是担心我无凭无据的去抓人,他要是拒不承认会引来五毒教的敌视吗?毕竟比起他我是个外人,说的话不见得比他好使。但是这点儿我可以告诉你,完全不用担心。”   叶英疑惑道:“我是担心这个,可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顾生玉搔搔脸颊,微妙道:“方乾在和五毒教教主谈恋爱。”   叶英:“呃……”   顾生玉望天,觉得自己不怎么厚道但还是说道:“你看,当日明教法王死时的惨状他可是也看到的。我为这事找他帮忙,相信方乾不会拒绝。尤其是以他的为人,对这件事应该有自己的看法,说不定暗地里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反正,我带来这般消息,他总不至于无动于衷。”   他思考的这般周详,叶英只能退一步,道:“我也去……唔……”但他话没说完就感到眼前一黑,体温迅速降低下去,脸上血色趋近于无。   “叶英!”   顾生玉眼睁睁看他倒向自己,全凭本能的抱住他,脑中一片空白。 第91章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一瞬间被这句话刷屏,凭借靠谱的本能, 顾生玉翻开叶英破碎的袖子露出腕间。   这处皮肤白皙仿若浮雪却煞风景的多出一道异常显眼的伤口, 看着这伤势他几乎立刻回想起地道中的破损的布料以及遍地的毒尸和活人的鲜血。   “这是……尸毒!”纳罗担心的围着叶英, 这时当然也看清了他的伤口,而她见惯被毒尸杀掉的人, 自然一眼认出叶英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两边泛着鲜红的色泽,虽然不再流血,但除了伤处, 正有深紫痕迹向手臂深处扩散, 要是让这毒随血流进心脏, 那可就大事不好了。   叶英就算不成为毒尸也可能半尸半毒!   纳罗刚想出言告诫,就被顾生玉的举动惊愕住了。   “你不怕死吗!”   能令她这般惊声的, 全都是顾生玉超出常理的行动。   他居然亲自吸毒!   将嘴唇落到伤口上面, 鲜红的伤处印在唇上就是一抹比上等胭脂还要绯红的色泽。   顾生玉好似完全不怕毒尸的残血进入自己身体一般, 他一口口专注的吸着毒血, 左手还连续点过叶英全身各处大穴,甚至许多死穴也被拂过。   要是没有超人的技巧和经验, 在他这样做的同时病者就已经死了。   而叶英现在还活着, 在顾生玉的手法下好好活着正是说明他技艺高超。   纳罗咬咬嘴唇, 转身对美菱喊道:“去找止血草, 等会儿会有大出血!”   美菱毫不含糊的爬起身, 连滚带爬的冲向密林里找寻草药,凤瑶也使出了补天诀为叶英加血。   顾生玉又吐出一口红的异常鲜艳的毒血,这感觉就好像他正在把叶英体内所有的正常血液都吸出来一样, 感觉十分不好。   可是纳罗有注意到叶英脸色变好的时候,顾生玉神色却越来越差,他的唇白到近乎透明。   “你……也中毒了吧……”纳罗站的比谁都要靠近顾生玉,也是她最先发现顾生玉情况不对的。   听到她略微沉重的声音,顾生玉瞥都不瞥她一眼,专心为叶英驱毒。   很快,原本扩散到小臂的紫色毒痕缓慢缩小,改为围着两道鲜红的伤口形成波浪状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盛开的鲜花一般诡艳。   嘴唇触碰到叶英的皮肤上时,他有发现对方的体温正在升高,虽然缓慢但比起之前冰冷的如同死人似的强多了。   再将最后一口毒血吐出来,顾生玉心跳的频率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也因此,他看东西都开始眼花,脸色苍白不已。   狠狠甩甩头,他的不对劲就连凤瑶都注意到了。   “纳罗!你按住他们两个!”   温柔和善的玉蟾使终于被激怒了。   这两个逞强过头的男人啊!   补天诀当场大发神威,被激怒的女人是可怕的,她能奶的你出大姨妈信不信?   顾生玉在凤瑶的努力下精神一振,提起无属性的内力,开始转化起进入体内的余毒,再看看叶英,发现他已经有睁开眼睛的迹象,顿时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他现在只能说出这话。   叶英醒了后由于大量失血被美菱两捆止血草按在伤口上,绑的跟骨折了似的。虽然那真是非常小的伤口,但反对无效。   而这件事的后遗症则是顾生玉非常自责,他在看到叶英平安无事时,居然忘了他有可能受伤的事情,这对于顾生玉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向来思虑周全,犯下这个错误实在难以想象。   临时出了这个插曲,原本计划当然耽搁下来。   他们在林子里点起篝火,从进入时间不明的地宫开始到现在,天其实已经黑了。   火焰燃烧着美菱她们找来的干草树枝,火星在篝火中劈啪作响。   密林里有不少植物的干草是不能烧的,烧了之后反倒会冒出毒气,所以这种事还是叫有经验的人去干好了。叶英作为伤员,被妥善的安置到合适的地方躺着被纳罗照顾。顾生玉出马捕捉了几头野狼和三只野兔回来。   凤瑶负责剥皮放血,嫌弃狼肉味道差没处理掉野狼,而是在水边清洗干净兔子拿回来烧烤。   夜幕群星点缀,明月高悬,五个人都很享受当下的安静。   石锅里的水烧开,顾生玉端着自己造锅时随手挖出来的碗来到叶英身旁,撑着他的肩膀喂水给他。   “知道以身犯险的代价了吧?”   他的话里透出淡淡埋怨,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叶英理亏的笑笑,没有答话。   叶英休息的地方紧靠一棵大树,夜色下,因为远离篝火所以光线并不明朗。   但是能将他安置在这里就已经很是说明安全问题了,顺便还可能参考了说某些悄悄话的可能性。   例如他们两个现在说话,那三个围在火堆前发呆的女人就不可能听见。   顾生玉将手里已经被热水暖的温乎的石碗放到叶英手里,他总觉得叶英的体温还像是昏倒时那样冷,即使他知道这不可能。   叶英没有推脱他的好意,任由石头做的碗壁温暖自己的掌心,林间一时静谧的仅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半天过后,顾生玉开口,他的声音在叶英听来有种被夜色充斥的琉璃质感,舒朗清淡的令人联想不起他说这话时的神色。   “这次我真的很担心。”   叶英神情微动,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却被他捂住眼睛。   “生玉?”为什么挡住我。   顾生玉没有回答,静静的望着他,额间红梅胎记被垂发挡住半边儿,可自己有种闭上眼睛就能将这张脸孔轻松画出来的笃定。   低低一叹,他道:“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这么担心你吗?”   叶英好似哑了一样愕然半响,随即欲盖弥彰的道:“我们是朋友……”   “胡说。”顾生玉出言打断道,眉目深深,是一种下定决心后的释然,“在这件事上说谎意义不大,叶英。”   叶英只能沉默,他的身份还是他本人都不能回应这句话中的深意。   顾生玉应该是知道他的想法的,所以他捂住他的眼睛,说的话也轻的不带任何目的性,单纯的……一种诉说的态度。   “我喜欢你。”   叶英静默着,抬起手摘下挡住眼睛的手掌,直视着他,以一种不避退的姿态面对这可能违背常理的情况。   顾生玉则像是注视珍宝一般将叶英的变化收入眼底,小心翼翼的温柔装载进夜色送给他的一双黑色眼睛里,深沉温柔。   “维佳末。”   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被叶英越握越紧,顾生玉淡淡的将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这可和你在船上时的试探完全不同。”   “我爱你,我说真的。”   “当一种感情产生,喜欢这份情感却完全不能满足它的出现条件时,‘爱’这个字眼被人创造出来,用于这一生中可能仅有一次的情景之下,而我选择的时刻与对象,是这里和你。”   叶英在如此真挚的告白中完全失去了表情,他苍白着脸看着他,就好像在望着某样令他纠结不已的东西。犹记上一次令他生出这种想法的,还是幼时学习四季剑法的时候。   他知道有破解的方法,但就是无法对父亲说出来,甚至在思索完毕之前都没办法出剑。   不知何时,火堆旁发呆的三名苗疆女子都被这边诡异的安静吸引。   她们可能听见了顾生玉的告白,此时正目光炯炯的盯着叶英,新奇的等着他的回应。   凤瑶的心情可能是三人中最复杂的那个,但是顾生玉的告白连她这个旁人都听的感动,更何况身处在这份深情漩涡中心的那个人,他真的可以拒绝的了吗?   这样想的她,看向叶英的目光变得平静起来。   苗人感情炙热,两情相悦就不会背叛,眼前正有一对情人燃烧起致敬永恒的火花,她也会以最真诚的态度等待结果。   自己慢了叶英一步没什么好说的,而他们两个要是成了,她也会选择祝福他们。   凤瑶是个女人,但更是个好姑娘,相信任何一人听到她的内心声音都会这样想。   旁观人的心理差不多都能从她们的表情中看出来,例如纳罗的惊愕,例如美菱的不甘心,但是表白的真正重点可从来都是两个当事人。   顾生玉的声音在夜色中拉的又长又远,没有爱情的火热,清淡的像是风一样,随时都可消散在静谧之中。   美菱纠结在美色和自己的心情之中整个人都不怎么好了,但这时却近乎本能的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   是错觉吗?   以告白来说,这声音太轻了啊。   然后这么想的她倒抽口冷气,在美菱的视线中,树下面对面的两个人亲上了!   呜哇,好害羞。   美菱捂住自己眼睛的时候还不忘把现场的未成年人也捂上,哪怕纳罗一个劲儿蹬腿抗议她还是将她抱的死死的。   凤瑶心碎的撇开头,盯着火堆里烧的炸裂的柴火出神的不知在想什么。   可能是在想自己感情破碎的事情。   可是顾生玉那边儿的情况远没有她们想的乐观。   “亲你一下,都不给我反应吗?”   顾生玉是个流氓,他告完白没等叶英回应就亲上去了。   按照常理,叶英应该打他个桃花朵朵开,但事实上,顾生玉仅仅是轻啄了他的嘴角,叶英也没有感觉到厌恶。   抬起头,顾生玉说出这句话后,叶英回视他的目光,复杂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顾生玉扛不住的说道:“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   叶英哑着嗓子道:“很奇怪,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也是第一次接受来自男性的情意。”   叶家大庄主正是好年华,一般女子对他出色的脸望而生畏,大半女子为他家世雄厚却步,还有一部分女子怯于他木讷于剑的性格,但仍有许多大胆的女人豁出去的向他表达爱慕。   但这些都被叶英拒绝了,原因无他,没有感觉。   可以说在遇到顾生玉之前,藏剑就是叶英的一切。   一句我心藏剑,诉说的是叶英的整个人生。   然而顾生玉的出现,打破了他静水流深的生活。闯进他的世界,令花隔云端的美人低下了从未映照进红尘情爱的双眸。在那双平静淡泊的眼底深处,任性的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五毒教内左长老起居室空无一人,却有细碎低语幻觉般的响起,侧耳倾听会发现这声音源自床榻下方,显然,这里有一处隐蔽的暗室。   “真不敢想象,你竟然能如此废物。”   低哑男声出言便是呵斥。   “够了,要不是你提供的毒药分量出错,也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损失!”   这声音冷硬阴鸷听不出半分好意,要是有五毒教弟子在此会发现这正是教内左长老乌蒙贵的声线。   低沉嘶哑的男声听到乌蒙贵这么说,顿时冷冷说道:“你大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就是不知道那位大人会不会认同。”   “你……!”   乌蒙贵一时哑然,好似对他话中那个大人非常忌惮。   低沉男声嘲讽道:“没有那位大人你哪里来的资本研究,这次地宫的损失我会如实禀报,而你胆大妄为的行动也别指望我会隐瞒。”   “宇文承,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主意!”   乌蒙贵大怒,当场叫出那个嘶哑男音的身份,正是和他秘密结盟的宇文世家当代族长。   宇文承冷笑道:“我不过提个建议,但你这个蠢货居然真去把藏剑山庄庄主抓来了,你以为藏剑山庄在中原武林的地位是说笑的?”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而且你竟然害得他死在地宫之中!”   乌蒙贵语塞,但还是反驳道:“我在离开时派人去找过他,但是囚门大开守卫昏迷,人已经不见踪影。当时情况紧急,我又能怎么办?谁能想到时机会赶得那么巧,毒尸就这么无端失控了!”   “哼,归根结底还是你废物,”宇文承可不给他面子,嘲讽的说道:“你现在最好祈祷地宫爆炸,他已经被炸死在里面,不然要是给他机会逃脱,呵,到时候就是你乌蒙贵的麻烦了。”   乌蒙贵沉声道:“这我当然知道,你不必出言激我。我还想说,宇文纳罗在地宫失踪也不见你对她有半分焦急。亲人亲人,我看你们这些中原人心肝都是黑的,我可怕被你们背后捅刀,”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变得分外痛恨,“不用你多说,我自有我的做法,旁人休提!”   宇文承语气不带温度的说道:“既然如此,待我据实禀报给那位大人后,你可莫要再来怨恨我。”   乌蒙贵猛的转过身,“宇文承!”   “呵。”   话不投机半句多,宇文承冷道:“你想清楚,上一次你交给大人的蛊虫已经暴露了下在明教身上的暗子,如今要想将功折罪,你最好尽快把真正的尸人研究出来。”   “毒尸不过小道,我们需要掌握的是能将整个神州大地变为死域的可怕力量。”   乌蒙贵皱起眉头,盯着这个神情狂热的男人,身为苗疆人的他本能的对尸人这种东西心怀抵触,若不是为了在魔刹罗面前证明自己比那个中原男人好,他才不会和这群疯子合作。   想到那个叫方乾的男人,他不快道:“你答应过我,就算尸人之术成功也不能将它们用在苗疆子民身上。”   宇文承正幻想着掌握尸人力量的自己成功光复国业,黄袍加身,骤时万人之上,天下尽在掌握,他将会是宇文一族真正的骄傲!   虽然不可能实现,但就算是做梦,他也是梦到高潮阶段,如今被乌蒙贵的声音打断,他不耐道:“当然,你放心好了。”   两个都对对方没有好感的男人勉强凑做堆,惯例就是没说几句话便在冷嘲热讽中结束了交谈,宇文承通过密道离开,临了走出密道出口回头瞥了眼渐渐合上的暗门。   他轻蔑道:“不对苗疆人出手?哈,此一时彼一时,真是天真的男人。”他一面这样想,一面回到宇文一族族地。   因为流落苗域,宇文世家除了内部还抱有汉人的传统习惯,外层基本被同化的差不多了。就连宇文承自己穿着打扮也是苗人的短款上衣和灰色裤子,腰间围着五彩的缕带。   他一回来,就立刻回到书房下笔,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如实报告给远在中原的某个人。   苍鹰腿上挂着信筒展翅高飞,消失在天际,然后在下一个据点被人把信件取出换成新的方式再度传递。   等到到了中原腹地,小半个月已经过去了,有关于叶英死去的几行内容被人用手指抚摸过,戴着面罩藏起整张脸的男人蹙眉。   “死了?不可能,顾生玉跟着他,他怎么可能会死。”   回想起顾生玉其人的神奇,他眼底滋生出贪婪的神色。   “活在人世的传奇啊,要不是隐元会在这些年间收获的消息比世人所想象的还要多,我也不会知道顾生玉这个人的神奇之处。”   “长生不老,踏破虚空,哼,皇室藏的还真是严实。”   男人拉出一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布料。   江湖中爱用明黄的只有藏剑一家,这还是得到过皇帝允许的特赦。但这卷黄绢和藏剑家实际使用的杭丝不同,整体透出一种“贵”的气势,摸起来的手感绝对是贡品御用,一般人用不得。   男人将它展开后眼神落到第一行字上眼露狂热。   “贞观初年,唐太宗字。”   这正是李世民当年留下的亲笔手书,也不知道这种皇家秘传的东西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   不过他能拿到仔细想想好像并不奇怪,因为种种细节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   隐元会首领无名,堂堂九天之一,就算在九天这个组织里历来也是以神秘著称的幽天君要真想知道什么,拿到什么,还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这手书里骇人听闻的内容暴露出来之后,他能办到这种事就十分令人难以置信了。   此书上撰写的非是皇家私密,反而是提起了当年一个已经成为传说的人物。   唐国开初,大家都知道太宗李世民有一来自民间的大宗师师父,而这师父在隋末年间可谓赫赫有名。   尤其是慈航静斋,魔门等数大江湖势力中,他的名声比民间所传的更加响亮。   甚至传说他以某一年限开始消失就是因为他已经参透武道极致,踏破虚空,前往更高处的世界去了。   但这在当年都是传言,过了几十年后更是成了奇闻神话一般的故事,真正当真的只有江湖最顶端的那一批人物。   而且在唐太宗改国号为贞观,顾生玉之名因为“帝师”的关系人尽皆知。   在此之前他的名字仅仅流传在当年武林最上层那一批势力主们之间,也就是顾生玉消失之后坚持认定他是破碎虚空的圣魔两派,还有数位大宗师们口里。   这是一种无意识的默契,也唯有亲身感受过“顾生玉”这三个字拥有怎样魔力的人才能表现出来。   不过这些都是无名十几年来断断续续收集到的线索,真正以这些线索牵扯出来的情报才是至关重要的内容。   打开的黄绢里记载着李世民亲笔手书,提到他那位老师,是以此人数十年不老,体貌神态和当初见面别无二致为开头。   虽然也有说,老师破碎虚空而去之前曾回转太原看过他一面……但诸如此类的相处细节不是无名行动的重点,他需要的是和长生不老,武道究极有关的内容。   无名一目十行的看完,心情一时和当年第一次看时相重合,巨大的野心和渴望促成了十几年间从不间断的谋划。   虽然他最开始的目的是觊觎绝代宗师留在皇室的秘籍,据说那是曾在世间留下深刻影响的奇录“天地书”。   此书中记载古今中外,天地宇宙中所有机密。   在上古战神殿隐世,长生诀匿迹,慈航剑典与天魔策随着圣门静斋两派被皇室打压到解散而失踪,这“卷”真正融入到各方天地,神乎其神的奇书成了人世间唯一通往至高境界的大道。   在十年前他从无数传闻野史中筛选出证据,证实“它”是真正存在的,又通过无数努力得知天地书的一部分在皇家控制之下,还利用隐元会的力量找到留有一部分残卷的岭南宋家。   虽然曾经有着天刀威名,但经历过百年沉浮,在朝廷的刻意打压下,隋末时期偏安一偶却能左右天下局势的宋阀终是血脉凋零,势力不负当年。   他曾亲自前往岭南,向当年伐南一役后残存下来的宋家人不着痕迹的试探过有关天地书的消息,但是这些人一问三不知,不过也正是这些表现将矛头直指皇族。   看来宋家的天地书残卷还是被皇族收回了,也就是说皇家已经收集到了两版残卷。   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无名再难平静,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由此展开,后世史书中记载的安史之乱有多少成于此暂不可知。   当年李唐皇室为了藏起顾生玉其人的消息,将当年和他有关的数个势力尽皆消灭,最后留下的只有“帝师”这属于正统称号,而这些能够左右国家的大势力一消失,盛世因此而来。   李世民已经全力将自家老师的神奇之处自历史中抹去了,却没想到自己的一封留书还是将竭力隐藏的部分暴露出来。   无名这么多年收集的信息虽然大多失真,但是得这一卷手书就足够抵过多年付出。   来源自大宗师唯一弟子的口述,是他野心成立的最初基础。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将黄绢上的内容看过,小心将它收好重新放回暗匣,无名深吸一口气,嘴角笑意止不住的加深。   他高兴的不得了,因为他原本为的是天地书,却没想到能亲眼见到两百年前的传奇人物。   当今江湖因为太宗皇帝有意扼制,已经再难回到隋末时的盛况。也因此无数秘闻断代,就连这么一个真正的传说现身都无人所知。不过没关系,他知道,他在第一眼看到顾生玉时就知道这个人对于自己是个惊喜。   原本只以为长生不老乃无稽之谈,天地书才是真正存在于人世的“天书”,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可以长生不老!   顾生玉哪怕破碎虚空到现在也已经一百多岁,更别说李世民所书中,此人在太宗幼年时容貌就是那副样子,期间没有半点儿变化,在当时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年龄,这般能力岂是普通武人能够有的?   就算传说中破碎虚空的无上宗师也有生老病死,可是这个人居然好像完全停滞在时光之中。要是自己也能如此,无名光是想想都按耐不住。但他必须隐忍,因为发现顾生玉特殊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绝世武功,长生不老,哈,无名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得知这两样财宝都在一个人身上时还会选择袖手旁观。所以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天地不容。   他的大胆与野心将继续在天下大势中落子,目的是拔掉守护在顾生玉身旁的这条李唐巨龙。   唐玄宗,既然你阻我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现任辅国大将军王毛仲做下决定,冷酷的眼神没有一丝对旧主的情意,寒彻骨髓,如同没有人心的鬼,五脏六腑都是贪婪。 第92章   贪婪贯来是引发灾难的原罪,而遗憾的是, 人类的灵魂最起码有十四分之一是贪婪组成的。   无名的想法很符合人之欲望, 就是有几点儿他还是疏忽了。   无论什么情报经历过人为销毁都会缺三缺四, 差了不少东西,后人的脑补一般都会和原本内容千差万别。更别说, 几百年之前的传说传到现在不消失也会失真。   王毛仲自以为得知了皇族竭力隐瞒的“天人”秘密,实际上指不定差出多远。   最起码顾生玉本人要是知道他的想法,第一反应绝对是仰天大笑, 第二反应就是找李世民这小兔崽子揍一顿。   不是他多事乱写些脑洞大开的东西, 也不会吸引来同样脑洞大开的另一个, 这臭味相投的也太糟心了点儿。   其实亲身经历过隋末时期的顾生玉非常清楚,李世民搞垮当年各大势力主全都是为了江山稳定。什么为了他的存在灭口, 卧槽, 那小兔崽子有这个良心就怪了。   那可是个纯粹的帝王命, 当上皇帝之后别指望这人会有多少私心。   当年静斋敢拿出和氏璧代天则主, 她们就要有被后来的当权者抓小辫子的觉悟。显然,李世民不是好惹的主儿。几十年的时间就把人家折腾的几乎灭门, 现在都没人听说过曾经的白道领袖。   而魔门隐藏的明显比静斋好, 她们不像慈航静斋那样是个明晃晃的靶子。   化整为零, 谁知道哪家绝色美人是妖女?   李唐当政, 风声最紧的时候人家藏的可是好好的!躲过了这一波严查, 再看她们一出手的结果,武皇改国为周,这大手笔谁能说的出来?   就是时也命也, 李家人夺回皇位后,魔门最后一点儿星火算是灭了。   想也知道,当代帝王李隆基不是吃素的,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对武林人士的忌惮已经深埋在当今心底。在他的心目中,江湖的存在不是乱国乱民的根源就算不错了,还指望他能对武林人抱有多少好感?   重新起复的天策府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受重视,但这些和顾生玉毫无干系。   就连无名得知地宫坍塌一事都要在小半个月后,时间充足的都够顾生玉将意图弄出尸人来的宇文世家和乌蒙贵拆了重新组装。   百年前的事情,管他作甚?老老实实作古去吧不要再生妖作乱!   低咳一声,绿树下的火光将每个人的影子在身后拉长,橘黄色的火光落于眉睫,勾勒出一道透出别样气质的眼神。顾生玉俊逸到不入凡间俗世的五官因此凭生暖意烟火,带出股异样深然的韵味。   暖的慰烫心头,流露出的情意随着光影跟着目光……就这样简单的摊放在叶英面前,这场景说不出的美好。   但是叶英一声疑问,倒是令顾生玉哭笑不得。   “也好。”   对于叶英第一次遇到男性情意不知所措的疑惑,他回应仅是淡淡一声也好,他并不强求更多。   可是做出这般抉择的他反倒使得叶英更为不解。   “你……为何呢?”   没有具体的疑惑,可能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要问什么。   顾生玉露出过来人的笑容,瞧着他就好像在看过去的自己……轻飘飘的一语,是说不出的感慨易逝。   “我可以慢慢等你想明白,但我要让你从现在起开始想,想清楚我对你到底是什么。”   望着叶英,顾生玉的语气特别淡而温柔,“叶英,我不会守着心中情意毫无作为,因为不说只会错过,反之我要是告诉你了,哪怕最后得到拒绝我也不会后悔。”   “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说了,这就是人世间最讽刺的玩笑。”   叶英不知他为何会流露出这副自嘲的模样,但是这句话中透露出的懊悔发自内心不容作假。   “好。”他平静的回道,仿佛一个真实恳切的承诺。   他保证自己会好好去想,在此之前,他们两人的关系毫无改变。   顾生玉听的哂然一笑,拍拍他肩膀,站直身,仰望着明月不知在想什么,但他嘴角的笑意分明流露出怀念感叹以及释然的意味。   那神色能令旁人看的欢快,那笑容也能让旁人对他产生好奇,他是一个拥有很多故事的人,而他的神秘也总会吸引到许多想要挖掘真相的人。   曾几何时,叶英也对顾生玉产生过探究的念头,只是最后他放弃了。   如此就好。   四字足以道明一切。   隔日早晨,鸟雀叫声是日出后最愉快的声音,顾生玉看了半宿月亮,守着这群睡着的人到天亮。   他内力深厚,无所谓的熬了一夜,其他人醒来的时候,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刷锅做饭,给她们煮了一锅吞掉舌头的野味锅。   美菱吃的直竖大拇指,纳罗更是头都不抬,凤瑶看起来很犹豫,直到顾生玉淡定道:“临时取附近生长的草药烘干制成药粉洒在你们周围,确保不会有野兽毒虫跑来,我才去抓的鱼,捕的鸡。”   鱼是山泉里活蹦乱跳的鲜鱼,去鳞剔骨后,嫩嫩的肉片在白水里煮成奶白色,吃的时候仿佛有活力在舌尖上跳动。   鸡也是山里的野鸡,这些长着五彩尾巴的狡猾家伙平日多吃毒虫,毒草,因此身上虽然有毒,但肉质弹牙不是一般的鲜嫩。所以顾生玉处理食材的时候弃掉毒性最多的位置,汤里也放了合适的解毒草,煮成一锅著名的鸡鱼烩。   再加入一些随手采摘的可替代香料的药草,一锅野味炖出来,味道居然比在家里吃的还好。   可以说这几个吃的嘴巴不停的人都是从睡梦中被香气硬生生勾引起来的。   看她们吃的欢乐,顾生玉不以为意,专门给叶英盛了一碗送过去,至于药粉是怎么烘干的,内力万能,大家记得点赞哟。   略微放飞一下自我,吃完早饭,重新恢复精神的众人当即决定赶回五毒教找左长老讨个说法。   昨日经历的事多,一时顾不上回教禀报在无心岭里的重大发现。现在装备重整,精神面貌都和之前大不相同,然后接下来这群人赶路起来的速度也变得丧心病狂。   不到中午,他们就已经穿过无心岭来到五毒教总坛大门口。   五毒弟子见玉蟾使领着两名中原人大步前来,都是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中原人在这里?   由于懵,所以没一个人想到去拦着凤瑶直往里冲的举动,等到他们跑远了才纷纷回过神,茫然的互相看看,不明所以的耸肩。   途中,顾生玉和叶英交换个眼神。   顾生玉用眼神表示:“失算。”错误估计了凤瑶的行动模式,没想到她会直接领着他们去见五毒教主,一般教主这类身份不是很难见吗?   对于顾生玉比之凤瑶更加严重的错误理解,叶英矜持的回以:“……”   “凤瑶你来做什么?”   闯进教主所在大殿,魔刹罗发鬓微乱的怒瞪他们,凤瑶无动于衷,据实禀报了自己在地宫中的发现。   听到有人擅自炼制毒尸,看样子还有不少时间了,魔刹罗勃然大怒。   “知道是谁了吗?还有跟你进来的这两个中原人是谁?”   凤瑶面无表情道:“属下发现左长老形迹可疑,无意间追查到无心岭中心偶然触动了地宫开关,而这两位中原人则在探查中帮了大忙,甚至还救了属下一命。黑衣的是顾生玉,黄袍的叫叶英,请教主明鉴。”   魔刹罗探身上前,注意到这两个中原男子具是好相貌,纤细的眉梢微微上挑。   “救了五圣使吗?有大功,但不能掩饰你们的可疑,将他们带下去关起来,待到查明真相再放出来。”   凤瑶猛地抬头:“教主!”   美菱是无辜的吃瓜群众,但也知道教主这命令绝对不是好事,最起码她担心顾生玉被激怒然后拿出他那把细细窄窄的剑冲教主一划,说不定她们五毒教就要再换一个教主了,所以她也连连反对。   在地宫的出生入死,看过顾生玉一剑能解决两米高的大毒尸,他在这位毒姐心里的地位已然坚不可摧。   所以她特怕自家教主招惹到他,谁叫对方冷脸时候真的非常可怕!因为很重要所以重复一遍,非常可怕!   顾生玉不知道美菱这小脑袋里到底都在琢磨什么,保持一副“我静静的看着你装逼模式”看五圣使与教主之间争执不休,最后甚至还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这个哈欠吸引到魔刹罗目光,她冰冷的性格格外讨厌这种不正经的男人。   “玉蟾使,你想对我说他们和这件事无关?”   凤瑶坚定道:“是的!”   魔刹罗:“来人啊!把人带下去!”   凤瑶:“教主!!!!”   魔刹罗头疼的压压额角,“傻孩子,中原人向来狡诈,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们设下的局引你上钩?一切等查探清楚后再说,现在就按我说的办。”   凤瑶憋红了一张脸,她听出来了,魔刹罗是暗指自己喜欢人喜欢的没了分寸。   “我没有!”她冤啊!   魔刹罗蹙紧纤细的两道柳眉:“你们一上来就指控本教左长老还提出毒尸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这让本座怎么相信?”   凤瑶怨念的盯着她,一时找不到话反驳。   也就凤瑶能得魔刹罗如此特殊对待,换个别人早就被拉出去何至于还在教主面前碍眼?   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魔刹罗对凤瑶颇有几分苦口婆心。   顾生玉似乎终于看戏看够了,也或者是受够了魔刹罗时不时瞥向他的审视眼神。   “方乾,我知道你在,现身吧!”张口就将五毒教教主的脸色变了。   “哼,顾生玉,你叫我出来我就要出来吗?”   但话是这么说,方乾还是一闪身出现了。   顾生玉毫不奇怪,仔细想想之前魔刹罗微乱的发丝,想想这俩人的恋爱关系,想想一进门魔刹罗暗怒的口气,妥了,这俩八成在殿里恩爱然后被打断,也只有这样才会让一个女人气急败坏只想让捣乱的人圆润的滚出去。   方乾冷冷看他:“唤我出来做什么?”   顾生玉平静的回视他道:“我和叶大庄主为尸人之祸而来,方乾你有何话想说。”   不用叶英而是用叶大庄主的称呼,这显然是摆出正式姿态,方乾哪怕再看他不顺眼,也不得不摆出同样的态度来。   至于原因?   尸人之祸,天下不幸,任何一个中原人都不可能任由此灾被人为操纵着降临于世。   可以说在顾生玉提起尸人两个字后,面无表情的方乾脸色更加严峻,他平平的看了他和叶英一眼,也不知得出什么结论,扭过头对魔刹罗说道:“他们两个可以信任。”   魔刹罗脸色霎时变得十分精彩。   估计她没想到自己情郎会在关键时刻现身联合外人打自己脸,唉,这也不对,或许她是以女人的直觉加教主的经验嗅到其中不祥的味道。   “尸人?不是毒尸?”她语气都变得和之前不同了,急促的中原话带出些苗疆的气音,听起来怪怪的,但不难理解。   话都说开了,在场谁也不会选择隐瞒,方乾由于和魔刹罗关系特殊,就由他开口将藏剑山庄发生的惨事说明,魔刹罗在听到毒死明教法王的蛊术来自五毒教,而且蛊虫还是尸蛊半成品时脸色沉得都能滴水。   顾生玉从袖中抽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竹筒扔给她,“这里面是我从尸体上采集到的蛊卵,你应该能够辨别的出来。”   魔刹罗接过后直接打开竹筒细细辨认,最终她不得不承认苗疆蛊术已经外流,而且还因此招来了祸患。   “说吧,乌蒙贵真的是研究尸人禁术的哪个人?”眉梢挑起,弧度分外锋利,五毒教主绝对不是善男信女,要乌蒙贵真是哪个人,哼,生不如死都是个好结果。   顾生玉点头:“可以确定有他,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这当然也是肯定的。”   魔刹罗扬眉:“我了解了,凭借乌蒙贵的身家,绝对建立不起地宫那种规模的炼尸地点。”   顾生玉闻言笑道:“你果然知道地宫的事情。”他一向喜欢笑,尤其是在谈话中。   魔刹罗冷哼:“无心岭地动的消息昨天就已经传到本座手里,你怎么会以为本座对此一无所知。”   “是吗?我只是感叹你在我们刚进门时候的冷酷,”顾生玉摊手道。   魔刹罗冷冰冰的解释道:“那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你们是可信之人。”   顾生玉:“所以趁机抓住我们再做打算吗?……啪啪,不愧是一教之主。”他为这位刚强女性鼓掌。   魔刹罗可不吃这套,冷哼道:“你们就没有从地宫里带出什么能够指认乌蒙贵的东西吗?他贵为本教左长老就算是我也不能随意处置他。”   美菱一直都在安静的当着背景板,但听到这里,她与生俱来的直觉再度发挥作用,悄悄问凤瑶:“阿姐,你有没有觉得,教主对长老背叛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奇怪?”   话音刚落,魔刹罗冰冷的双眼已经扫来,美菱当场吓得噤声。   魔刹罗道:“我当然知道乌蒙贵近来行踪诡秘,也知道他图谋不轨已久,可是如我之前所说,我一直在等他露出狐狸尾巴。”   凤瑶闻言皱眉道:“教主,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魔刹罗摇摇头:“毕竟是揣测,还不到告知给他人的程度。不过凤瑶你能发现乌蒙贵的不对,我很惊讶。”   “……”   凤瑶没敢说自己是八卦出来的,安安静静的低下头,看起来颇为娴静。   方乾低咳一声,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来。   “既然如此,先将那个乌蒙贵抓起来严刑逼供不怕他不说。”   魔刹罗也是女中豪杰当即表态:“我教可有许多能折磨的人生不如死的蛊术。”   顾生玉抬手打断这一对的默契,嘴角抽动:“教主你给我的感觉像是看乌蒙贵不顺眼很久了的公报私仇,方乾你这动静太小了点儿让我很怀疑,所以你负责把乌蒙贵带来怎么样?——然后我有另一件事要说。”   方乾不快的道:“你还没有资格指使我!”   顾生玉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再次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蓝色封皮底下全是有关于毒尸炼制方法的记载,这正是他在地宫里拿出来的唯一一样东西。   甩甩手里的书册,哗哗作响,将它随手扔给魔刹罗,他道:“你们看完这玩意儿里面的内容一定会大吃一惊。”   魔刹罗不疑有他的看了起来,看完整张脸都青了,见她神色不对,方乾拿过之后翻到最后几页一观,神情霎时冷得彻底,仿佛冬月霜结。   “居然……居然已经研究到这个地步了!”魔刹罗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坐在专属于教主的石座上整个人气的发抖。   顾生玉不忍的说道:“隔两天无心岭的余震消退,你们去检查地宫的时候还会发现很多苗人的尸体,这时候才是真刺激呢。”当然还有很多中原人,他暂且没有提出。   魔刹罗:“……”   凤瑶狠狠白他一眼,“会不会说话!”   顾生玉摊开手,他又不是圣父为什么要对无关的人有特殊感情,虽说他在最初看到那副惨状的时候是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手突然被碰碰,顾生玉顺着看过去,叶英平静回视他道:“何必装作坏人。”本来就不是心肠多硬的人,何苦呢。   顾生玉:“……嘁。”望天……好吧,望天花板,他就这样怎么了!   叶英摇摇头,一直没说话的他代替闹别扭的顾生玉开口。   “无论如何,根除尸人之祸乃是当前要事,还请五毒教主和方奇人鼎力相助。”   面对叶英,方乾态度明显比对顾生玉时好多了,他拱手道:“自当义不容辞。”   魔刹罗见方乾都这么说了,她也有心处理掉五毒教内部隐患,作态高冷的道:“既然是苗人的问题,就要由苗人解决,五毒教内的错误,就要由五毒教的人纠正。凤瑶,你和这两个中原人联手,务必将乌蒙贵带到本座面前。”   一不小心被推出去顶缸的凤瑶:“是!”   觉得大致都说明白了,既然如此,顾生玉举手表示:“麻烦给我安排一个安静安全的房间,我们这里有伤号。”他边说边把叶英推出去,“叶英之前中了尸毒,他需要疗养。”   叶英一时不察被推出来面对他人惊讶的目光,无奈道:“是,略有小伤,已无大碍。”   顾生玉可不听他推托,执意道:“你需要养伤。”   叶英摇头拒绝,“不是时候。”   顾生玉面无表情:“听着,目前没有需要你硬撑着坚持下去的大事,你哪怕躺在床上,乌蒙贵都不会逃出我们的手掌心,你以为我来找方乾是干嘛的?”   叶英闻言垂眸:“顶替我吗?”   顾生玉:“……”   说错话了……   叶英轻剑在手,自是君子如风,别有一派气质风骨。   他面对顾生玉的质疑淡道:“叶英手中之剑可劈荆斩棘,可斩妖除魔,绝无软弱之态。生玉要有疑惑,自可亲身一试叶某手中之剑。”   不带半点火气的话语,在顾生玉听来正是某人未曾表现出来的怒意。   顾生玉张张嘴,说自己心急则乱会不会好点儿?   “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方乾一直在用奇怪的眼神观察他们,他以为自己是错觉,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错觉?   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天下第一奇才心底忽然冒出一个肯定句,再之后,他看向顾生玉和叶英两人的眼光都很是微妙。   这位奇才拥有一双发现“不同”的眼睛,不愧为地位非凡的武林高人,敏锐程度就是不一般,不过还是太直白了点儿。   顾生玉无语的回视他,生生将那奇怪的眼神顶回去。   “有这功夫去把乌蒙贵抓来可好?”   方乾被噎了回去,只能气呼呼出去抓人,凤瑶紧随其后。   顾生玉心知这次抓人自己去不去问题不大,便全心磨起叶英来,决意让他好好躺床上把血补回来。   没见嘴唇都苍白的不得了吗?这个时候还逞什么强,不知道讳疾忌医不好吗?   大殿里人走了两个,剩下的人里面顾生玉两人可以无视,美菱单纯就是个围观党,纳罗作为黑点重重的人士自觉保持沉默。但是这殿里一空下来,魔刹罗教主可不是好惹的,一眼就逮到她。   魔刹罗:“纳罗?我记得你是下一任风蜈使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说到这里,她想到顾生玉之前提起过的,纳罗对地宫非比寻常的熟悉,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冷酷,“你和乌蒙贵是一伙儿的?”   这声音冷飕飕的吓出纳罗一身冷汗,她无力的看了眼美菱,又看了眼不搭理她的顾生玉,认命的低头说道:“是,我之前一直听从左长老命令。”   魔刹罗奇异的盯着她,“为什么?”   还是不大的孩子,她认为纳罗不会知道什么重要的内容,因为要是有的话,那个叫顾生玉的不简单中原人绝对不会放过她。   纳罗本人很无辜,奈何她有个拖后腿的家族。   迄今为止,她的家族都在为复国这镜花水月的目标努力,她甚至也是努力的一员,但却是自小被灌输出来的念头,她甚至连真正的意志还没有生出来就已经在为“复仇”竭尽全力。   她可悲吗?可悲。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没错。   纳罗一直帮助乌蒙贵和宇文一族办事,不知道害死多少人,毒尸的成形更是不知道消耗多少生命才能将进展推进到几乎完成的程度。   尤其是尸人一旦现世,造成的虐债更是不知几世才可还清。   这一切都不能用年幼无知做借口,现今对纳罗来说,唯一的好事就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在魔刹罗的目光下瑟瑟发抖,难过的不能自己,直到乌蒙贵被绑来这里,她还低着头,不敢抬眼。   方乾来回很快,效率高到一回来就将人扔到地上,然后一副高人派头的向顾生玉颔首,表示任务搞定,接下来你处理。   顾生玉扫了眼被绑成毛毛虫的某人,嫌弃的撇开眼。   这手法太有碍市容了。 第93章   乌蒙贵刚和宇文族长密谋结束,回头一出门就被打了闷棍然后绑架到这里, 此时满脸懵逼。尤其是发现打他的人里还有五圣使之一的时候, 他更是卧槽在心底刷屏。   这到底怎么了?   等到魔刹罗眼神鄙视的出现在他面前, 乌蒙贵这才收起怔忪的模样,痴痴的望着她, 张张口刚想说什么,就被站在魔刹罗身旁的男人刺激到了。   “方乾!”   在今天之前从未有人想过男人还可以爆发出这般尖利的叫声。   顾生玉隐忍的抽抽眉梢,知道纳罗爱尖叫的习惯是跟谁学的了。   魔刹罗冷声呵斥:“住嘴, 乌蒙贵!”   乌蒙贵顿时痛心疾首的望着自己心目中的女神。   “教主, 你被中原人蒙蔽了吗?”   提到这个魔刹罗就气不打一处来, 抄起手头的册子劈头盖脸扔到他脸上,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看看, 看清楚, 这样你还能说我受到了蒙蔽?”   乌蒙贵被绑得结实, 这时根本没办法看全笔记中写了什么, 但是哪怕是一个封皮他都能认出这个东西来。因为这笔记就是他自己写的,之前在地宫中遗失他还没多想, 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候, 他已经意识到不妙, 努力挣动身体看向周围, 该说是意外还是不意外的发现了叶英的身影。   这个中原男人正是乌蒙贵之前的目标, 他以为叶英应该死在坍塌的地宫里面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揭露了他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叶英拥有强健的体魄, 高超的修为,强大的内心,他本该是自己的大毒尸!   想到这里,乌蒙贵表情狰狞了。   “是你,一定又是你,方乾!你到底有什么好,惹得教主为你不顾一切,你又有什么好,居然能夺走我的一切!”   声嘶力竭的控诉,惹来方乾莫名注视,他冷淡道:“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唔噗!”乌蒙贵当场被气的喷出一口血。   “气量狭小之辈。”   方乾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就喷血,但他还是平淡点评道,认为此人就是个小气之人。   没想到这样下来,乌蒙贵更是被气的够呛,眼前都冒出金星了,他厉声斥责:“你这个妖人,祸害了教主不说,还让她为你诞子,那个孽种在哪里?被你送到中原去了吗?”   “闭嘴!”   魔刹罗嚯得站起身来到他面前,语气严厉的都能掉冰碴,提起那个被送走的女儿到现在仍是她心底的痛。   和方乾相恋就意味着孩子将会不被教中接受,不得已,她在女儿出生后请求右长老将其送往中原平安生活。   事后和方乾商量,他也没有其他表示,对于自己这番先斩后奏的举动平静接受。   虽然是为了孩子的未来,但是被乌蒙贵这样挑破还骂自己的孩子是孽子,魔刹罗表示不能忍,毒经粑粑下蛊从来不会犹豫。   疼不死你,老娘就不是五毒教教主!   当场被种下吻心蛊的乌蒙贵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豆大汗珠从额头上滑落。   魔刹罗冷声道:“说,你和谁联手违背教规,胆敢触犯禁忌就要有生不如死的觉悟,还不快说!”   一下比一下疼的吻心蛊,疼起来就仿佛吻落在心头,但这不是甜蜜,而是像要咬碎心脏的剧痛。   在这样的折磨下,乌蒙贵绝望的望着自己心爱的人,咬咬牙道:“方乾你还是不是男人?够胆给我一个痛快!”   无辜躺枪的方乾老大不爽了。   本来嘛。   乌蒙贵骂他还骂他女儿就已经够让他不爽了,要不是魔刹罗已经下手,他一定会让他感受到天下第一奇才也是精通刑讯的。   至于女儿被送往中原一事,他才不会说自己已经暗做安排把人送往忆盈楼。   作为一个中原人对苗疆风俗还是不怎么习惯的,让女儿在这里长大方乾肯定接受不了。以师承来说,公孙大娘建立的忆盈楼对女子是个不错的归宿,在那里他不怕女儿长歪,还能学得秀外慧中。   他想得好,却没发现魔刹罗的心结,这点儿忽视,注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爆发出来。   这边夫妻两个同心协力的怼乌蒙贵,但乌蒙贵被女神和情敌联手打击的早就宁死不从。   围观群众凤瑶表示很无奈,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和方乾一起出去逮捕叛徒吧,但自己还没出手,方乾已经把该办的都办了,难道要说乌蒙贵太菜完全不给自己展示的机会?   但是看看旁边同样吃瓜看戏的美菱和纳罗,凤瑶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够有存在感了。   话说中原来的男人都这么全能吗?   想想顾生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医术超凡,武功还很是卓绝,再看看教主倾心的中原男人……凤瑶心底生出一个念头。   原来中原人不仅狡诈还盛产全能型美男子。   也就是这个错误的认知,在后来引发出一场五圣使和中原人之间不容的恋情。   凤瑶,美菱,纳罗三人呆站一阵后,由美菱出声抱怨:“我感觉接下来的内容已经不是自己该听的了。”   凤瑶这才反应过来,“美菱你先下去吧,”暗暗为她的敏锐吃了一惊,没错,目前的形势确实不太适合她这个普通五毒弟子参与进来,遂告诫道:“这两日所见所闻都不要外传。”   美菱点头保证,以女娲大神发誓,凤瑶这才征询的看向魔刹罗。   魔刹罗作为五毒教主自然公私分明,但她也继承了苗人护短的习性,美菱又不是犯错的教中人,所以她颔首同意了凤瑶的决定。   美菱见状欢欢喜喜退了下去,被她扔下的难妹纳罗苦逼的望着她跳脱的背影,再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乌蒙贵,决心迟迟下不得。   在顾生玉等人进入尸窟时,她就有预感乌蒙贵之事将要暴露出来,作为宇文家的人在此时必须做出决断。   是牺牲自己灭口保住宇文家的秘密,还是等到乌蒙贵撑不住拷问,把跟他结盟的宇文家暴露出来。   之前都说了,纳罗还很年轻,按照常理她能在五毒教内潜伏很久,一直到成为尊贵的风蜈使还能维持住家族和五毒教之间的平衡。   但是现在的纳罗幼小无力,事事听从族人的安排,生活上依赖跻身的五毒教。   因此,当两者的重要性出现矛盾时,她就必须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决断。   望着冲方乾大骂的乌蒙贵紧紧右手,那里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针,此针入喉,气绝心脉。   纳罗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顾生玉和叶英借助争执之机故意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开,如今身处局外,轻易的将纳罗怪异的举动收入眼底。   顾生玉对叶英说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乌蒙贵被抓的这般容易,这幕后之人肯定留有后手。”   叶英道:“生玉之智,叶某向来佩服。”   顾生玉:“……你不会生气吧?你都知道那是故意安排的!默契呢!默契呢!”   叶英淡笑道:“说笑了,叶英只是不喜欢被人当废物看待。”   顾生玉严肃:“你有伤,有伤就该养伤,伤好了再谈什么废物不废物的,反正你现在已经可以出剑教任何骂你废物的人做人了。”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这声出自顾生玉口中的“废物”,叶英神情微顿,略微动容。   上一次,他无法出剑,顾生玉挡在他身前,严肃的告诉他既然没有做好出剑的准备那就乖乖当个废物,随即顶替了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替他保护藏剑山庄。   这一次,他受伤力亏,顾生玉又一次拦在他身前……   自己该说什么才是对的,好的?   叶英摇头。   顾生玉不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见他摇头更是大惊,这回是真着急了,搔着脸颊懊恼道:“我不是逼你,从来没有活人中过尸毒,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后遗症,所以禁止你动武也是怕……”   “我知道。”   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是叶英含笑的声音,仿佛三月梨花开得正盛,暖阳映眸桃花纷乱。   顾生玉一瞬间安静下来,表情像是松了口气般的放松下来。   “别吓我啊。”   叶英道:“能吓坏顾先生,叶某三生有幸。”   顾生玉无奈,可手上不慢,大袖充劲,凌空甩飞一道气刃,眨眼间弹飞纳罗屈指射出的毒针。   众人瞬间神色不一的望着银针没入石壁的情景,暗自琢磨,这也没比插入豆腐困难多少啊!   可见某人功力深厚到何种震惊世人的程度。   然后大伙再一瞧他……   衣袖飘飘,风骨独存,世间之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气质无形流露,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关键时刻,就是能捕捉到所有人眼睛的美男子。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全程没有半点儿烟火气,就连笑容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端得是云淡风轻,超然绝世,破碎虚空的修为尽皆融入在这轻描淡写之间,看的旁人叹为观止。   顾生玉做完这一整套动作,就是拿眼神看叶英。   叶英轻轻一叹:“生玉,你吓到人了。”   没错,把好几个人都吓到了,大致等于——全场。   顾生玉不以为意的歪头,他可萌可帅可逗可酷的本质从来复杂无比,所以这个时候卖个萌怎么了!   “不要这么看我啦!能不能想想正事!”   他还非常义正言辞。   以魔刹罗夫妇打头的一干人等分别用无语的眼神瞪他。   你还要脸吗?!   顾生玉沉吟片刻,道:“要!”   众:“……”   顾生玉摆摆手:“开玩笑啦,活跃活跃气氛,毕竟刚才可是差点儿发生一场谋杀,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居然有这种觉悟,”他慢悠悠走到纳罗面前,低下头,“出人意料。”   该说是出人意料吗?   比起乌蒙贵这样的人,反倒纳罗这从小被洗脑的孩子更决绝。   纳罗咬住嘴唇,瞪大黑中泛紫的双眸,无论如何她都要保全家族。   魔刹罗反应过来就是冷嗤:“幕后人到底有多么好,居然拉拢走了未来的五圣使和……”嫌弃的瞥眼乌蒙贵,“左长老。”   乌蒙贵被这眼神看的心口发紧,差点儿又喷出口血来。   “魔刹罗你……”   “闭嘴,本座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魔刹罗说完不给他再度开口的机会,操纵吻心蛊再次开始折磨起他。   “老老实实说出来还能轻松点儿,不然,你知道我对叛徒的作风!”   顾生玉蹲下身,与纳罗平视。纳罗在他的眼眸里居然瞧不出一丝惊讶,好似自己的全部行动都在这人的掌握之中一般,不得不说,人在危机时候反倒脑子清醒。她一下子联想到顾生玉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行动,顷刻间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纳罗:“你、你什么都知道!”   顾生玉平静的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但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我差的只是证据,”抬手按按她的头,“你是个好孩子,不好的是那些没有教好你的人。”   头顶多出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纳罗鼻头发酸,低下头,她知道自己暗杀乌蒙贵失败,留在五毒教就是一个死,但话虽如此,就算成功,她恐怕仍是会死。   左右没有活路的选择,让这个才刚十岁有余的小姑娘不知承受着多大压力,但即使如此为了族人们的安危她还是做了,不顾生死。   顾生玉在这一刻似乎非常心疼她,他的记忆模糊,但在此时却受到莫名震动,他知道,这种感觉源自忘却的亲情。   纳罗这虽然自私,但不能说错的决定触动了他,因此他乐意伸出援手。   这一幕看的叶英轻叹:“如此心软,偏偏总装的像个坏人。”   无论在人前多么高人风范,平和温情,在叶英眼里,似乎已经看破这层伪装,直白的注视到顾生玉被强势武装起来的内在。   温和,善良,期待圆满,虽说会耍些小性子,但真让他出手迫害一个人他还真做不到。   就是这样远比太多人都要温柔的顾生玉,也不知道那颗玲珑剔透的心究竟受过怎样的伤害,令他这样疏离人群,拿着孤僻当借口,享受一个人的寂寞,一个人的孤独。   历经三个世界,顾生玉友人无数,陆小凤曾评价他越发非人,花满楼曾担忧他是否疲惫,叶孤城则忧心无人了解他的意志,但只有叶英看透了顾生玉的真实。   叶英剑心通透,敏感的忽略外在诸多假象直指人心。   而被这般指摘的顾生玉的那颗心,目前仍在跳动,虚假和真实结合,平静的影响着被他吸引而来的人。   纳罗直愣愣的盯着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   “你要做什么?”   顾生玉带她来到叶英面前,诚恳说道:“我们养她怎么样?”   纳罗:“……”   叶英平静看他,“你的想法改变的非常突然。”   顾生玉:“留她在这里,五毒教不会放过她,她背后的势力也不会放过她,她只有一个死。”   叶英静静望他,“直白说明你的怜悯不好吗?你不就是对她生出了恻隐之心吗?百般借口,难抵你一个愿意。”说罢,伸手戳戳他的心口。   顾生玉被叶英说的哑然,他低头看看怀里的小丫头,释然道:“嗯,她还太小,不管她以后会有怎样的身份地位,但在我插手之后,她的未来已经被改变了。”   叶英不懂顾生玉为何说出未来这种话,但他懂顾生玉的意思,遂建议道:“你不妨问问她的想法。”   顾生玉闻言觉得十分有道理,他低头问纳罗:“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拒绝,但洗脑的威力之大我也不会怀疑,所以你愿意吗?做我的家人,和我一起生活。”   “……”   纳罗呆滞的望着他,过程很突然,她懵的非常自然而然。   顾生玉在她眼前挥挥手:“还好吗?回魂啦!”然后手就被抓住了,纳罗尖叫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耍我吗?”   怒气上头,纳罗已经不管自己得罪他会有怎样的下场了,反正死都不怕了还怕这个?   “开什么玩笑?家人是说当就能当的吗?你是我爹还是我妈?凭什么管我!我干什么还需要你怜悯?你怜悯我什么?这都是我的决定,我也确实十恶不赦,让我去死好了,这个时候装什么仁慈,明明之前还对我不管不顾,一副无视的态度,你太假了你知道吗?我告诉你,你……唔。”   手掌一下一下拍在颤抖的脊背上,原来纳罗不知不觉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她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颤抖的不能自己,高昂的语调全是为了掩饰声音里的哭腔,激动得不能自己,又何尝不是悲伤的不能自己。   她的家人……没有一个人会来救她,救她的人,是一个说要成为她家人的人。   这世间,何等荒谬。   顾生玉轻轻拍着后背帮她顺气,将她的小脑袋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哭出来就好,小孩子家家的别想太多。”   纳罗哽咽道:“才不用你管。”   “是是,不用我管,所以……别哭了,你鼻涕都黏我肩膀上了。”   叶英哭笑不得:“生玉,不能这么说……哎呀……”   他还是说晚了,纳罗气呼呼的咬上顾生玉耳朵,一点儿没留口,咬得他龇牙咧嘴。   无论是大毒尸还是坍塌的地宫险境都没有给他身上多出半点伤口,没想到气恼的小姑娘威力如此大。   顾生玉摸着耳朵上的伤口苦笑着想道,这个时候,纳罗已经被转移到叶英怀里。   既然决定庇护纳罗,他自然就要主动站出来和魔刹罗扯皮。   魔刹罗见他过来,扬着眉梢嘲笑道:“哄好小丫头了?”   很好,人家特意等在这里呢。   顾生玉摊手道:“我见不得小孩子难过……”这话说出来恍如隔日。   当年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初入江湖的小毛头,完全没底气说这种话,而他现在有底气说这话了,却是第一次开口。   心境变了,人也变了。   顾生玉感觉短短一天真是想通不少事,这也算是成长吧!   忽略自己的年龄,顾生玉还是挺满意的。   魔刹罗不在意的道:“乌蒙贵说和宇文世家有合作,但我总觉得他还在隐瞒什么,你来看看。”   顾生玉毫不推辞的上前,瞧着如今已经半点儿风度都没有的五毒教左长老,弯腰说道:“我记得你有个女儿。”   乌蒙贵倏然一惊,凄厉道:“你要对玛索做什么!”   顾生玉鄙视眼:“思想纯洁点儿,我是个要名誉的正经人。”   乌蒙贵瞬间被哽了回去。   顾生玉再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不说,我剁了你,二是说,我考虑考虑可以用比较柔和的方式剁了你,你选吧。”   乌蒙贵难以置信道:“这两个选择有区别吗?”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中原人!   顾生玉遗憾道:“没看见第二条有柔和俩字吗?想想看,不柔和的方式到底包括多少套餐,例如灭人满门什么的,例如斩草除根什么的,例如赶尽杀绝什么的……总之,你尽可想象着去脑补,我只会比你想的更凶残。因为你看,我有能力。”说着指向那根细如牛毛却能穿墙无踪的毒针。   俗话说的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但这对江湖人不适用,一般都是实力越高行事越无人性才对。   乌蒙贵直勾勾的盯着毒针嵌入的地方,说真的,眼神不好的人真难从漆黑石壁上看出这么一根尾端都没冒头的银针。   实际上他也看不清,但他顺着顾生玉的话想象,越想人越不好了。   这人满口话都是,不听话就杀你女儿。   对乌蒙贵这个只想向女神证明自己的人来说,保密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你、你、你不是人!”   他越想越是难过,尤其是自己受制于人,乌蒙贵只能发出悲愤的怒吼。   顾生玉闻言呵呵一笑:“过奖,我是神。”   乌蒙贵快死给他看了! 第94章   解决完乌蒙贵的问题,顾生玉悠闲的被几个人围观。   方乾用第一次认识他的态度说道:“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居然能用几句话就把在蛊术下都能梗着脖子宁死不从的人逼得妥协, 回想乌蒙贵当时苍老颓废的模样, 这人也太丧心病狂了点儿。   魔刹罗也很是惊疑不定:“你……说要杀他女儿的事情不是真的吗?”灭人满门啊!五毒教也没这么凶残的!这么凶残的多是隔壁唐门, 她怀疑顾生玉是唐门出来的绝对有理有据。   顾生玉对此倒是坦然:“我说说而已。”   方乾哑然片刻,道:“那你说会比他想象的更恶劣?”   顾生玉笑道:“难道不恶劣吗?”   方乾:“……”   魔刹罗:“……”   凤瑶:“……”   纳罗:“……”   你都要恶劣死了!X4。   顾生玉无奈耸肩:“办法虽老, 管用就好,”说完凑到心上人身边,伸手揩油, “叶英, 咱俩等会去看苗疆的奇花异草吧, 剩下的就让五毒教处理。”   叶英正安静的呆着突然被顾生玉伸胳膊拦住肩膀,有些奇怪不爱和人接触的顾生玉怎么会变得如此热情, 他好脾气的道:“这样离开可以吗?”他们可是没有摸到半点儿尸人的影子。   顾生玉嘿嘿笑道:“你觉得要把苗疆的消息传到中原需要多少时间?”   叶英思考, 要是藏剑山庄的话……“一月有余。”   毕竟远隔千山万水, 要想传递消息回去, 排除意外,也要足足一个多月。   顾生玉笑道:“对啊, 所以我们现在把这边儿的安排都给端了, 那边儿需要反映最低也要半个月, 有这半个月的时间, 我们做什么都够了。何况尸人对于我们终究是不明所以的东西, 留给五毒教处置则刚刚好。”   叶英一听确实是这个理,但是他怎么知道幕后之人来自中原?   跟顾生玉相处这么多时间,自己也算明白了顾生玉看似大大咧咧, 万事随风,但实际上最是有掌控欲,要想干什么事情,期间的丝丝缕缕他都会安排清楚。   例如今次事件,他来找方乾,通过间接插手苗疆内务的方式没有引起五毒教的敌视,成功处理掉了在此地颇有人望的乌蒙贵。中途有玉蟾使保驾护航,确保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可有名德高望重的本地人调解,不会浪费多余时间。   想想要是没有这些布置,光是五毒本地的排外就足够两个中原人喝一壶,更别说能够这般轻易的得到五毒教教主认可,保下纳罗。   诸如此类的事情,顾生玉做的不少,但奇异的居然很少有人发现,是他表现的太云淡风轻,还是世人有眼无珠?   叶英想可能都不是,这般思索的他瞥了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的顾生玉一眼,垂下眸子,长睫颤动。   此人,大智若愚。   顾生玉:“阿嚏!谁骂我!”   叶英若无其事道:“生玉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生玉仔细想想:“吃饭睡觉好好养身体。”吃饭睡觉养身体,这分明都是养叶英。   叶英听的默然无语,停下离开五毒教总部的脚步,黑发被一缕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斜斜挑上半空。   “生玉,我想和你交心。”   顾生玉呼吸一滞,但他还是保守道:“怎么个交法?”   叶英微微一笑,风华绝代。   “将你所想的,统统告诉我。”   顾生玉:“……不好吧,我们关系有这么亲密吗?露底是需要勇气的,最起码我现在没有。”   叶英也不逼他,仅仅是个提议,但就这个提议,弄得顾生玉紧张的半死。   有关于毒尸,尸人的事件停止在两人都出了五毒教,他们两个暂歇在凤瑶给他们安排的苗家竹楼,方便魔刹罗和方乾找到线索后联系他们。   剩下时间,他们两个确实都在吃吃睡睡加养伤。   实际上顾生玉看似无事,其实为叶英吸毒也仍是感染了一部分尸毒,之前用内力强行压制转化,时事后也是要喝药清毒的。   大白天的,苗疆湿热滋养蛊虫,但对中原人来说就不怎么好受了。   顾生玉挽着袖子,摇着大蒲扇,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嘴里都在发苦。   叶英正巧从门口路过,看到这副场景,笑道:“原来生玉也是要喝药的,我看生玉天人之姿,一直以为你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迈步进去,得来顾生玉一道白眼,叶英在桌旁坐下。   顾生玉一口闷掉汤药,苦得咋舌,含糊道:“你说的那是石头雕像,不是人类,药喝了吗?你身上余毒不少,需要喝几天清非散调养五脏。”   叶英不置可否的点头:“自是喝了,倒是生玉,你准备怎么处理纳罗?”   顾生玉奇怪道:“当然是带回去。”   叶英摇头:“我的意思是你要收她为徒吗?”   顾生玉连忙扇起扇子,“别吓我,我就一个徒弟,那还是个坑师的小兔崽子。”   叶英一愣,没想到会引出有关于对方过去的话题,要知道顾生玉虽然和他亲近,但提起以前倒是言辞匮乏的很,他知之甚少,故而提了一句。   “你有徒弟?”   顾生玉摇扇的手一顿,非是因为这个问题触动什么心事,而是听出叶英话中的小心。   略带自嘲的在心底讽刺一句,我给人的感觉已经如此脆弱了吗?   自从失忆后总有几分放弃治疗的顾生玉挂着玩味的笑,眯着眼睛说道:“有一个便宜徒弟。”   叶英道:“没听你提起过,是感情不好?”   顾生玉装作回忆一下,挑了几个李世民小时干的蠢事说了起来。   “不算吧,只是孩子大了,总要展翅高飞。我跟你说我那徒弟可蠢了,小时候我说月亮不是圆的,他一本正经反驳我说当然不是圆的,阴晴圆缺嘛,然后我对他说,笨徒弟,我说的是满月,他又说满月是圆的,然后你猜我说什么了?”   叶英体贴的说道:“怎么了?”   顾生玉嘿然笑道:“我说你可以量量看是不是圆的。”   叶英奇道:“那怎么可能,月亮在天上。”   “是啊,所以我说等到满月时候你下水量量水里的月亮不就好了。”   叶英:“……”   顾生玉弯眸说道:“那蠢蛋居然真等到那天跳下水去,然后差点儿淹死,还是我晚上没睡觉起来看月亮发现他在池子里扑腾给救起来的。”   叶英:“……”   哑口无言是一个词。   顾生玉忍不住哈哈大笑。   “现在回忆起来真是乐死我了,他怎么就能这么傻,我说什么信什么……”说道这里,他表情略微怅然,“算了,再怎么傻也是回忆里傻,再也看不见蠢徒弟的傻样了。”   叶英道:“……呃……抱歉。”   顾生玉一愣,立马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呃……可能也是?总之,你放宽心就好。”   李世民即使死,他也是死的圆满,自己一个过气老师讲讲过去的趣事调解身心就不要累人难过了。   想到这里,顾生玉恢复原本话题:“纳罗跟着我过而已,以后想离开自然可以离开,我不拘束她,如字面意思,家人家人,我就是她一个家人不拘泥于具体是谁,她要是想一直跟着我,我也不会赶她走。”说道这里哂然一笑,“对于年轻人来说,跟在一个逐步老去的老头子身边太过无趣了。”   叶英听到这里,拿起桌面上的茶壶茶杯,为顾生玉续了一杯,“你啊,太想当然了,而且生玉正是盛年。”   恐怕外人眼里淡泊矜持的叶大庄主,从不会表现出这般无奈的模样,就算是他的几位弟弟对他应也是极为尊敬憧憬的,所以也不会看到这般放松的叶英。   但是顾生玉是个例外,在庄子里,冷静尊贵的大庄主和他亦师亦友,在外,因为暧昧纠缠身周,彼此之间相处总有那么几丝不同味,说破之后,更是令他们的关系变得微妙。   就像是叶英也会出言调侃顾生玉一两句,形象骤然鲜活。   顾生玉闻言仅仅一笑,端起叶英给他倒好水的茶杯抿了口。   门外,抱着双腿蹲在窗下的纳罗泪流满面却强忍着哽咽,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听到顾生玉说和她是家人的话,她眼里闪过解脱,也流露出痛苦。   可能来自宇文世家的影响,还需要很多时间才能从她心底消退,但她已经能哭出来了,这便是好消息。   五毒教主魔刹罗顺着乌蒙贵这条线,一举铲除寄生在教内的叛徒。   宇文世家的先不说,隔壁唐门是几个意思?   一阵子不打,这是来讨打吗?   她怒气冲冲唤来五圣使,以及最信任的右长老艾黎,和她们商讨起有关唐门卧底的事情。   五圣使对这方面不太了解,还是艾黎出言道:“咱们大可静观其变,唐门想做什么全是仗着圣教内对其警觉不足的便利。但现在阴谋败露,我们不仅不会被他们耍的花招误导还能知晓他们的真正目的。”   魔刹罗听闻后觉得有理,这毕竟是小事,转而谈起怎么处理宇文世家。   当时五毒教首次进行这般大规模的行动,虽说人员错乱参差,但因为进攻的突然,仍是将整个宇文家族平安拿下。   这个说是世家,实际早无世家底蕴的苗族群落被抓后还莫名其妙,一副普通苗人的做派,还是现任风蜈使妗娜心眼多,炸出了真正包藏祸心的宇文家人,放走了那些真正不知情的苗人。   妗娜画着深紫色眼妆,妆容浓淡,头上戴着华丽的银饰,两边儿尖尖翘起垂挂着零碎的琐片,贴身的深紫色服饰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整体风格都是尖锐的,妖娆的。   她开口为的不是别的,是她家那个蠢徒弟。   “纳罗是宇文家的人,从小被宇文家的蠢货洗脑然后也被洗成个白痴,教主看在她没有酿成大错的份上求你饶她一命。”   风蜈使不知道顾生玉已经出言保下纳罗,她只以为纳罗卧底身份败露现在被压下等死呢。   魔刹罗看出她冷艳下的焦急,也不难为自家这个为教里尽心尽力的圣使,将纳罗现在跟在一个中原人身边的事情说了出来。   没想到妗娜不仅没有松了口气,反倒紧张起来。   “中原人!”   冷淡有如风笛的声线骤然尖锐起来。   魔刹罗这才想起,自家风蜈使最是讨厌中原人,暗道失策。   经过和顾生玉的短暂接触,再加上事后自情人那里得来的了解,她认为顾生玉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   在刚见面时候就知道通过凤瑶影响她的判断,看似嚣张,实则处事有方,轻易避开会激怒她的情况,仅在必要时候做出提示。   例如乌蒙贵的处置就被他全权交到自己手里,半点儿没有逾越。在尸人的问题上也没有掺和进五毒教内务,而是适当的退后一步,避开所有的敏感状况,使得他的处境越发超然。   可真是狡猾的很呢!魔刹罗光是以自己的位置出发考虑都能想到这么多,事后方乾再度整理过顾生玉的做法之后,更是对此大加感叹。   顾生玉虽然游离在事件之外,实际上牢牢把持着关键走向,确保每个事项的处理都是在他的影响下产生的。   方乾为疑惑的魔刹罗特意解释起他间接行动起到的作用,首提到的就是顾生玉第一次出手,唤出方乾与魔刹罗代为交流,很显然比起陌生的中原人还是心爱的情人更值得她信任,也更能改变她的想法。   第二次出手,可当做证据的手册,最绝的还是上面记录有尸人的制作方法,这可是能将世间变为焦土的大杀器,魔刹罗不傻就会跟着他的节奏走。   第三次,借助养伤为借口退出局面,以此观察在场人是否有不可信之人,挡住纳罗的杀招,展现出武力震慑,实在是心思缜密到可怕的程度。   此等城府,无形中就已累积出压力,魔刹罗不知不觉间被他牵着鼻子走,甚至在场人都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在展现一定程度的智力后,再展现绝对强度的实力。   这几张牌打的可谓是妙极,起码顾生玉彻彻底底在魔刹罗这个可以说至关重要的人物心底扎根,说话的分量远远超过进门之时。这之后他特意提出保下纳罗的条件,说不定这也有着别的深意。   魔刹罗听方乾讲解完毕,她对中原人狡猾诡诈的印象再度翻新。   她疑惑的问过方乾,保下纳罗能有什么深意,方乾当时似乎也没有想好,只说先静等下去吧。然后现在看到风蜈使俨然一副要找上门的态度,魔刹罗心底咯噔一下。   想想对他好感度不低的玉蟾使,再想想被整垮的左长老,看看这满殿的女人和顾生玉那张俊美如斯的俊容。   他……他的目的不会是这个吧!   魔刹罗脑洞大开,慌忙阻止下风蜈使想要找上门的举动。   难不成五圣使都要被一个人拐走?   不行,我不同意!   危机感爆发,魔刹罗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许风蜈使去找他。   也就是这般态度令自己的心腹艾黎误会起来,认为那个叫做顾生玉的男人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才会引得教主这般维护。   魔刹罗要是知道恐怕会和乌蒙贵一样喷出一口血。   还记得他刷完乌蒙贵,全场人都跟飘魂一样看着他,这么一个满肚子黑水的男人,魔刹罗警惕还来不及,还维护……艾黎长老你脑洞开的有点儿大。   顾生玉和叶英聊得好好的,今日久违的谈论到有关过去的话题,无论是叶英还是顾生玉都产生了别样的感觉,好似更加融洽了一些。   但偏偏这时候就总有人来破坏,方乾来到顾生玉他们寄居的竹楼下偏偏不上去,而是隔空传话,硬是将顾生玉呼了出来。   由于顾生玉已经想到这次会谈论些比较私人的话题,所以阻止了叶英一起跟去。   阵阵内劲束成线,将语言封存再从目标耳边释放出来,这技巧神乎其神,也就方乾这等高人能够办到。   顾生玉出门直接自二楼翻下来,苗家竹楼从来都是双层的,临水而居,他没有走好好的楼梯,而是顺手撸了把埋头哭的纳罗头毛,然后跃下身。   衣袂飘飘,气度不凡,风骨二字融入言行举止之中,他不需要做什么,仅仅是站立,就已是一副绝世的风景。   方乾见他如此,眼里闪过一丝激赏,随即沉入眸心深处,不着痕迹起来。   顾生玉一看到他就说:“既然来了,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方乾不知他要说什么,但思及自己查到的内容,内心一凛,难得没说反话的跟着他来到僻静的地方。   竹林小道,片片竹叶翠如玉雕,在清风之中潇洒的发出沙沙声。   深吸一口竹林里的空气,仿佛能够嗅到泥土的味道,灵台清明,想说的话也因此变得更加顺畅,思路明确清晰。   方乾眼睁睁看着顾生玉转身开口,天雷击震。   “九天里有叛徒,你知道吗?”   “……”   冷场了足足半刻钟有余,方乾托起想象中掉下来的下巴,高人气度全无的他气急败坏:“胡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顾生玉幽幽叹道:“你们为什么就不相信真相呢?次次‘什么什么’的,我也很烦好不好?”   他是真的腻歪这样的交流,所以他才会和没有废话的王遗风交好。   明白人,聪明人,这两者果然还是比旁人问题要少。   方乾也是个聪明人,但他对九天的信任程度明显比顾生玉这个临时充数的要高。   想想看,暗地里平衡天下的组织,这层次要有多高?看他们一个个以君自称就知晓,这些人不是一般二般的自信,他们是真的认为自己有实力规划时代的兴衰,全然没想过祸起萧墙一事。   顾生玉出言的何止是九天内部出现了叛徒,而是挑战九天成立至今的信念和权威。   甭管这个组织有多少荒诞的地方,目的总还是出于无私的。   代代人努力下来,为的就是天下太平。   太平这两个字,不是太轻,就是太重,显然对九天来说是极重的。   方乾无声松开攥紧的拳头,在顾生玉的打岔下他保住了冷静。   “你有人选了吗?”   顾生玉讶异的一挑眉,“哟呵,不问我证据吗?”   方乾瞥他,“你的行动总让我看不到目的性,但你不是最可疑的哪一个。”   顾生玉毫不掩饰心中愉快的说道:“怎么?难不成你也有类似发现不成?”   方乾沉声道:“我从宇文世家那里发现了隐元会插手的痕迹。”   显然,幽天君插手尸人一事绝不是为了组织,然后问题就来了,以和平为目的的九天之一着手制造尸人这种生化性武器是为了什么?   顾生玉替他补充道:“但这还不足够证明‘他’是叛徒。”   方乾:“没错,但在台面上,他比你可疑。”   顾生玉不在意的笑笑:“还真是多谢,在你眼里我不是叛徒。”   方乾皱眉:“说到底,有没有叛徒也只是你在说,不过……你应该是正确的,九天内部确实有不稳的迹象。”   顾生玉扬眉,内心倍感意外,他以为方乾不会察觉,因为他来自海外就已经注定比其他九天在中原的根基浅薄。   没想到方乾说道:“九天数人代代轮换,皆需通知同志,唯有幽天君神秘莫测,就算由其他人替代也不会有人发现。”   顾生玉张张嘴,笑道:“你是怀疑幽天君换人了?”   方乾沉默,明显是这样认为的。   顾生玉摇头道:“这我倒是不认为,你以为隐元会是怎样的组织?若不是有上代人士手把手教导,换个生手冒然加入进去只会使得塔链崩毁。”他比划出一个金字塔的形状,指指最顶端,“幽天君就是这个塔尖,他需要将逐级传递上去的消息进一步确认,并非等待属下筛选,而是自身也是筛选的一环,可以说整个隐元会的运作都在他的脑海之中。这样繁琐的工作,换个人露不露馅还好说,关键是怎么能掌握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然后不出错。”   方乾听完认为有道理,但是……“我怀疑幽天君也是不可避免的。”   毕竟九天之中要是有人出事,无名嫌疑最大。   谁叫幽天君的更换不需要通知其他九天,而且本人还总是不露脸。   顾生玉不在这点儿上和他激将,反而说道:“如果是无名他为何要针对明教?”   方乾一时语塞。   他们谁都记得最初发现不对时是在明教法王身上,那么以无名贯来缜密的行事作风为何今次会这般莽撞。   顾生玉大胆猜测:“会不会还有一人在此作梗?”   方乾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他。   “九天一共九人。”   总共才九个!   要照你这么说,光是叛徒就出来两个了,四分之一了好吗?   顾生玉闻言只是笑笑说道:“我也是猜猜。”   方乾:“……”   你猜的哪回不成真?   深吸一口气,方乾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顾生玉瞧着风景,给方乾理清思绪的时间。   山谷中风鸣呜咽于竹间。   竹骨节节生;   竹叶声声乱;   竹语鸾鸾音;   竹色茵茵然。   一曲出自苗家的竹山小调被顾生玉轻哼着唱了出来,合着拂过竹叶的风声,真仿佛青竹低语,与游人同乐。   这情景使方乾激荡的心情缓缓平静下来。   顾生玉转头望他,笑道:“调整好了?”   方乾一时没有回答,他怔怔的模样好似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小心的眼神相碰,方乾不是第一次看到顾生玉的眼睛,但每次感觉到的不是玩世不恭的笑意,就是毫无波澜的平静。   若是要形容,那就是大河长江,永恒不变的湍流,偶尔的激荡,带着不休的执念与气势。   然而今次不小心的碰撞,他以为自己触碰到了顾生玉心底,那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异样,所以倍觉真实。   空。   非常非常的空。   能使人联想到宇宙寰宇的那种空与深沉。   静谧的眼眸乍看颜色会觉得黑的死寂,可同时又会意识到那里面有非常多的东西。   就仿佛夜色还有群星与明月,他的眼睛里也有除了黑与静寂之外的东西。那些东西令这双眼睛魅力非常,点缀着顾生玉整个人,也突兀着他的真实。   方乾曾经对他的全部印象都在这一刻被推翻,他猛然意识到这个人恐怕一直如此。   所有人看到的都不过是他想展露出的一部分,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到了真正的顾生玉,但实际上“顾生玉”还好好的呆在某个触手不及的地方。   他居然连这都没有发现……方乾大感震动,被前所未有的真相击穿了根深蒂固的傲慢巨轮。   那瞬间的心神动摇使得方乾脸色变得非常差,顾生玉注意到后,垂下眸子,将不小心流露出的气息收敛的干干净净。   严格意义上,方乾不该会被影响,但他的境界可能比表现出来的还要高,虽然涉足繁华,但奇人应该一直在找回本心。   顾生玉毕竟是欣赏过至高风景之人,哪怕他不是有意的,专门修炼过的眼神也远比同阶段高手更有威慑力,更别说方乾这并未真正入武道至极的“后辈”。   方乾境界低一些,他不会被震动,再高一些,也仍是不会感觉到顾生玉双眼中蕴含的破碎虚空气息。   就是这么一个微妙阶段,居然会令方乾直接承受到顾生玉踏破虚空时那一瞬间的感悟。   顾生玉摸摸鼻梁苦笑道:“你还好吗?”   方乾苍白着脸摇头,逞强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生玉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方乾盯着他不眨眼的说道:“唐门。”   “如日中天,所以九天安排枫华谷一役,唐门丐帮必须休养生息,再难有之前霸势。”   顾生玉说完,听见方乾说道:“唐门唐简。”   顾生玉立马来了精神,那个正直热血的老头子到底是啥馅的如今终于有人知道了。   方乾意外的看着顾生玉装满期待的双眼,哑声说道:“唐简与上代九天私交甚笃,时至今日,也仍是稍微了解九天内部逸闻,你要是知道他在哪里,可以去问问他。”   “问问他幽天君的内情……以及朱天君。”   顾生玉高高扬起了眉梢。   朱天君?   这还真是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怀疑对象。 第95章   顾生玉回来就宣布苗疆之行结束啦,咱俩可以去南海找寒铁了, 这让叶英感觉很奇怪, 可以说自从毒尸一事过后, 顾生玉的行事骤然雷厉风行起来,总而言之——很突然。   叶英:“是有何变动吗?”   顾生玉招呼纳罗收拾东西的声音一僵, 心虚的说道:“瞎说什么?咱俩无所事事的,能有什么变动。”   叶英垂眸淡道:“希望真是如此。”   顾生玉:“……”   纳罗跟着顾生玉连阴毒的脾气也得到了改善,本质上是个听话的孩子的她, 手脚麻利的打包好干粮, 然后来到他身旁仰着头, 好奇的问道:“咱们这就要走?”马上要天黑了。   顾生玉:“呃……”   叶英:“呵。”   妈蛋,暴露了。   顾生玉被叶英这一声轻笑弄得尴尬不已, 摸摸纳罗小脑袋。   “没事, 咱们明儿早上再走。”   纳罗:“……我听你胡扯!”气哄哄的拿包袱一甩顾生玉大腿, 个子矮别的地方拍不到, 然后做了个鬼脸冲他吐舌头,“讨厌你!哼!”说罢转身颠颠跑走了。   顾生玉可怜巴巴看着家养萝莉的背影, 觉得自己实在是无奈至极。   叶英曲起手指点点桌面, 没说他在顾生玉离开后一直等在这里这种话, 反而先关心起回来后就明显失态的顾生玉。   “对我还有何话是不可说的?”   顾生玉磨蹭着在桌边坐下, 要不是屋外夕阳西斜, 火红色烧满西方天空,他们两个的位置和白天时没有丝毫变化。   将整间竹楼都打上橙黄色光影的太阳逐步没入山涧,若是有日神存在那他最后给予人世的一缕目光也必定是温柔的, 因为这色彩如此温暖。   顾生玉轻叹一声,近似苦笑的说道:“我发现我真是个倒霉蛋。”   叶英颔首,不发表看法。   顾生玉:“跟着我会倒霉的,要不我陪叶英你去找到寒铁,之后咱俩就拆伙吧,你回藏剑,我回我的小园,没必要别见面。”   叶英喝茶的动作停住,眼睫轻颤,淡泊如云的双眸可看庄内花开花落,不管时隔多久,他仍是那位抱剑观花的大庄主,那颗心仍是藏剑的心。   “你怯懦了?”   所以他通透的直指人心软弱,一句话说的顾生玉讪讪。   “哪有?”   叶英看他不像是难过的样子,料定此话必有后文,故而……“嗯。”   顾生玉心塞了。   “你就用一个嗯字答对我?”   叶英淡道:“生玉的决定,我是支持的。”   顾生玉:“……”   胸口好闷,我要出外吐口血再回来。   被自己的话噎得不行,顾生玉头疼摇头。   “我伤心了。”   叶英:“嗯。”   顾生玉:“要亲亲才能好。”   叶英:“……跟谁学的?”   顾生玉望天。   叶英无奈道:“有话想说就说吧。”眼里好似带着宠溺。   这般纵容也不知道顾生玉感觉到没有。   顾生玉听到他这么说,不着调的模样尽数被收起,右手翻转轻点桌面,叶英只感到一股清冽之气拂面而去,“这是?”   顾生玉道:“防止有人偷听咱们俩说话。”   叶英眼中好奇在顾生玉说有人会偷听后立刻转为戒备。   “果然是有另外发现吗?”   顾生玉不隐瞒的说道:“有一个组织隐匿于江湖操纵天下局势,这个组织里面的人统统身份不凡,实力不明,但我却从这趟苗疆之行里看到他们的影子。”   叶英听到操纵天下局势这里,神色已然凝重。   “这就是生玉你之前所说,幕后之人为中原人的原因?”   顾生玉“嗯”了声,还算有职业道德的没有将九天彻底纰漏出来。   不过可能也是担心叶英,毕竟隐于幕后之人对顾生玉自己是没啥威胁,他无牵无挂怎么算计他都有自信挡下,但叶英不行。   无论何时叶英心中看重的都是藏剑山庄,担心的都是家里的兄弟,守护的则是藏剑弟子。   这样一个人注定有太多牵挂,也有太多被人能抓的弱点。   顾生玉轻笑一声,安抚道:“别担心,我能处理好,这段时期我们先分开,待我将算计我的混蛋抓出来痛揍一顿,我就再去找你。”   叶英:“……”   顾生玉搔搔脸颊,试探的伸出手盖在叶英的手上,叶英睫毛颤颤,没有阻止。   “还有南海一行,不将答应你的事情做完,我也不会安心走的。”   叶英抬起头看他,“危险吗?”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顾生玉很高兴叶英会操心自己的安危,他头一次这般明确的认知到喜欢是怎样的感情,毕竟他一向迟钝,也因此来自叶英的忧虑反倒惹的他傻笑道:“没事,这世上没人能杀得了我。”   叶英被他的傻笑弄的一点儿紧张感都没了,但还是抽出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   “本来没有多少担心,但你这么一说,反倒令我产生了不安感。”   顾生玉揉揉被弹的地方,“这样吗?是我不好喽?”   叶英难得不讲理道:“是你不好。”   顾生玉:“……”   叶英站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天色最后一抹夕红消失,声音清淡,透出藏剑山庄庄主不俗的修养。   “我会等的。”   顾生玉呼吸一滞,垂眸低笑道:“得此一句我还真是值了,不过真不是什么危险的行动,有时间我还是能去看你的。”   叶英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他转过身,侧着身子看向顾生玉,“缘起缘灭,你我相识本就凭得冥冥中的缘分。而分离仅是人生中的一段短暂插曲,再一次聚首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是天道最是无情,说不定何时起,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顾生玉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变的。”   叶英安静望他,半响后……   “我心亦然。”   天外最后一抹光坠入夜色的怀抱,化作满天星芒。   小楼翠色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芒,顾生玉一个人坐在河边儿,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天上皎洁的大月亮。   手里一管竹筒装着的酒是他从凤瑶那里要来的,苗人自己酿制的好酒。   许久没再饮酒,再一次渴饮反倒浮现诸多感慨。   顾生玉喝完之后一抹嘴,微醺染上双眸,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回去睡觉。”   白天和方乾到底说了什么,顾生玉没有告知给叶英,但是叶英却凭借这些天断断续续的相处,逐渐摸索出整件事情的脉络。   再加上今天顾生玉透露出的“组织”消息,叶英晚上没睡,也没点灯,坐在窗边凝望水旁夜色下的那道身影,心里已经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逐步联系上。   若是说有个组织在暗中操纵天下局势是目前最有可能操纵尸人之祸的势力,那么明教法王毒发就是此次行动的开端。   自己与顾生玉结伴前往苗疆自己遭遇绑架,入地宫发现毒尸。毒尸是制作尸人的过程中研发出来的另类尸人,具有强大的攻击力但无感染性,也因此暴露出了五毒教内部不稳。   五毒教拥有绝佳的制毒手法,蛊术更是骇人,尸人正是教中禁忌所以在被盗用之前没有人知道尸人的存在。   然后再根据那个组织所具有的庞大势力思考,按照常理五毒教内部的禁术不该那么容易就被人拿走偷学,更甚至还研究出来毒尸这样威胁巨大的怪物,但是将这件事与能暗中操纵天下局势的组织联系到一起倒也显得并不奇怪了。   能得顾生玉这一句评价,已然证明“组织”有手眼通天的能力,那么也是这个组织透过苗疆这边儿埋伏的暗桩偷学五毒教禁术,利用从这里得来的蛊卵种植在明教法王体内再在藏剑山庄毒发,这一系列行动有什么意义吗?   最初叶英是不明白的,但是顾生玉今日透露出的内容倒是解答了这方面疑惑。   “待我将算计我的混蛋抓出来痛揍一顿,我就再去找你。”   回忆起今天顾生玉不经意说出的话,叶英淡道:“也就是说,有人在监视生玉,并且此人心怀恶意。”   心底一沉,觉得还是不能轻下决断,在心底重新整理了一遍这件事幕后之人所具备的关键。   有能力得知五毒教从不外传的禁术,有能力操纵明教法王级别的暗桩,有实力得到各大门派间的信息,江湖中具备这些条件的势力岂不只有一个?   叶英心思沉重,他联想到了隐元会,那个从出现开始就神秘莫测的组织。   要是将隐元会代入此次事件里,那么这次苗疆之行非常有可能就是隐元会为生玉准备的阴谋,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带着顾生玉踏入陷阱了?   想到这里,叶英眉头蹙起,面上平添三分锐利。   “想什么呢,还不睡?”   顾生玉大半夜不睡觉浪了半宿,如今终于想睡了,却发现一向作息规律的叶英坐在窗边儿。   夜色为他的神情打上朦胧月影,像是给一把绝世锋利的剑笼上轻纱,是刚与柔的绝妙结合。   想到这里,顾生玉低咳一声,把这念头埋入心底,迈向自家房门的脚转个方向,改为路过叶英窗前,然后在他旁边抱臂斜倚,不怀好意的说道:“大半夜不睡,可是寂寞啦?”   叶英心思凝重,没心思和他调笑,瞥他一眼,道:“生玉原来是这般不正经的人?”   顾生玉一改往日疏离的形象,笑意翘在嘴边,眼弯神柔,在本就俊朗的底子上平添三分神韵。   “这也是要看人的。”   叶英矜持的一挑眉,“不和你胡说了,我想了想,发现从名剑大会开始,你就一改避世隐居的态度转而卷入江湖风波……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顾生玉轻“嗯”一声,“你说的没错,要是有阴谋那么绝大多数都是围着我转的。藏剑山庄也好,明教五毒也好。虽然他们可能原本就是某些人的目标,但要不是因为我,当前局面也不会这般混乱。”   话里话外他都没打算瞒着叶英,只不过悄悄的将关键部分隐藏起来,这是他认为的不适合叶英接触的部分。   叶英道:“果然吗……”   顾生玉笑笑:“有人出招我当然就要拆招,不给他们继续发展局势的机会,就算是阴谋也变得零零碎碎,摸不着头脑。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得清,所以我会自己处理好。”   叶英道:“生玉真是可靠。”   顾生玉自得的嘴角翘起的弧度都扩大了,没想到叶英的下一句就是……“那你将叶英置于何地?”   顾生玉慢慢扭头看他,由于叶英是坐着,他是站着的关系,从这个角度只能观察到他纤长密集的睫毛和平静的仿佛没有丝毫情绪的脸孔。   “叶英的话,守护藏剑山庄不正是你心中之剑吗?”   顾生玉笑道,这并非避重就轻,而是这样才是叶英。   叶英顿时难言的望他,“叶英之剑是想庇护叶英想要守护之人。”   顾生玉道:“我也是吗?”   叶英道:“是。”   顾生玉张开手,仿佛拥抱天地一样,淡笑的面容在皎白的月色下飘然若仙,有种远离尘世的缥缈超然。   “叶英啊叶英,你今天带给我的惊喜真是太多了。”   可光凭如此还无法说服他改变独自行动的习惯。   叶英仿佛知道他想什么一样沉默片刻,再出口则道:“十年之期,十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答案。”   顾生玉意外看他,“你可想好了?”   要真是定下约定,到时候他可不会容许叶英推脱,这段交情可能因此断绝也不一定。   叶英坚定颔首:“想好了。”   顾生玉嘴角一勾,坦然道:“好,我等你。”   月色下,两人四目相对,暗藏尊重与等待,脚下影子自竹廊间相合,是巧合般的相交,也是巧合般的相知。   隔日返回中原势在必行,凤瑶等人出来送行,方乾虽然嫌弃顾生玉不把他放在眼里,但还是来了。   在这些人的注视下,顾生玉上马回身道了声珍重,便和骑马载着纳罗的叶英一起走了。   他们在去南海之前专门回了趟江南,这路绕的没边儿,但顾生玉认为纳罗还小,跟着咱们风餐露宿会长不高。   当事人的反应则是——我信你鬼话!   这些日子以来,纳罗早就看出两人之间的不正常,翻个白眼,成熟的小萝莉跟着他们吃住几个月,眼睛都快要被闪瞎了。   坐在返回西湖的大船上,纳罗睁着差点儿成为牺牲品的大眼睛,兴奋的看着一路上的一切,对于从小长在苗疆的她来说,这里恐怕全都是新奇陌生的东西。   顾生玉见她这样,松了口气,本来还担心她会不适应,现在看来她适应的很好。   叶英道:“你准备把她放在哪里?”他本意是想说,交给藏剑山庄也是可以的,但是顾生玉早有打算,“麻烦一下高绛婷吧。”   叶英一顿,“忆盈楼也是好去处。”   顾生玉不知自己错过叶英好意的机会,抱起纳罗坐上前往瘦西湖的小船,回头冲叶英摆摆手,“你先回家看看,下午会合!”   岸上,叶英抱剑远眺融入湖上淡淡水气之中的小船,直到看不见才转身,坐上前往藏剑山庄的大船。   顾生玉拎着萝莉来到忆盈楼,不奇怪的受到热烈欢迎。   芳柔如今已经是成熟的师姐了,这回出来见人不再像之前那般不稳重,不过顾生玉看得出来,她面上端庄,实际内心也是高高兴兴的。   芳柔:“先生,这是你女儿吗?都这么大了,好可爱,叫声芳柔姐姐,姐姐给你买糖吃哟!~”   前半句还是对顾生玉说,后半句直接就是蹲在地上逗弄纳罗。   顾生玉无语道:“别污蔑我,什么女儿,我还是单身好吗?”   “咦?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家室,先生不要讳疾忌医啊。”   该说真是长大了吗?   芳柔一句话居然将顾生玉哽住了。   “芳柔莫要无礼,”在这尴尬的时段,款款走出来的叶芷青出言责怪芳柔没大没小,芳柔知错的吐吐舌头,偷瞥一眼顾生玉,得到解救的他见状笑道:“久见,我是该叫你叶坊主了吗?”   叶芷青笑着摇头:“只是姐妹们所言罢了,当不得真。”说着也好奇的看向纳罗,“这孩子是?”   顾生玉拍拍纳罗后背示意她上前。   在顾生玉面前没大没小,用骄纵任性来掩饰自己不安全感的纳罗乖巧上前,但叶芷青这等人物怎会看不出她的戒备。   纳罗道:“我叫宇文纳罗。”说完跑回顾生玉身后,抱着他的大腿,不再像之前那般对忆盈楼产生好奇,反而尽是排斥的味道。   顾生玉摸摸她的脑袋,笑道:“这孩子怕生。”   叶芷青理解,所以不再关注这个话题。   “先生为何而来?”   顾生玉道:“纳罗是我从苗疆带回来的孩子,家庭很糟心,要是再留在那边儿恐怕年纪轻轻就会绝命,所以我带她回来,但因为行程冲突,想把她放在高绛婷身边代为照看几日。”   叶芷青闻言勾起嘴角:“既然是先生带来的人,拜入我忆盈楼门下如何?”   顾生玉笑道:“这还要看孩子自己的选择。”   “应该如此,”叶芷青说完冲纳罗招招手,温柔道:“希望你能和其他弟子相处愉快。”   顾生玉也鼓励道:“莫怕,这里是忆盈楼,你以后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当然你要是想一直留在这里也可以,我尊重你的选择,横竖跟在我身边也没什么意思。”   纳罗听到他话气呼呼道:“才不要,你虽然讨厌,但我更不想呆在陌生人身边儿,说好的做家人呢!”   顾生玉莞尔:“嘴硬的小家伙。”   纳罗不依的想反驳,顾生玉先一步提猫一样提起她的领子拎到叶芷青面前。   “跟我去见高绛婷。”   叶芷青苦恼道:“其实我正想说这个。”   刚迈开的步子停住,顾生玉和纳罗动作一致的转头盯住叶芷青。   叶芷青:“……”   真不是父女吗?这神态也太像了!   叶芷青在疑似“父女”们的双重注视下,将高绛婷最近和一名来自万花谷的先生相处融洽的事情说来。   当她笑意浅淡的提起那个人叫康雪烛后,顾生玉差不多就明白了。   “无骨引惊弦,素手着清颜”可是闻名许久,流传江湖的两大技师,前者箜篌名手高绛婷,后者雕刻大师康雪烛。   不知道康雪烛对高绛婷有何印象没有,反倒是高绛婷,距离上一次见面刚过不短的时间,但顾生玉还记得那次相见时高绛婷对其的推崇与不服。   眼下两人见面,听叶芷青语气他们相处很好,然后问题就来了,自家这只小萝莉还适合托付给高绛婷吗?   不会打扰到人家吧?   深知电灯泡存在的糟心,顾生玉可耻的犹豫了,因为他也不想二人世界中有第三者存在。   就在这时,二层小楼的回廊上正好走过高绛婷和一名男子的身影,而顾生玉一身黑衣犹带风霜在这精致典雅的小轩之中吸睛能力也是极强。一群粉色中一块黑,有好奇心的人都会探头看看确认一下是啥这么突兀。   高绛婷就是这么一探,然后惊疑道:“顾先生。”   她话出口,身旁男子也歪过头看去,顾生玉正好听过高绛婷的声音抬起头,四目相对。   顾生玉眉头高高挑起,嘴角笑容瞬间玩味起来。   纳罗戳戳他的腰,待到引来他的注意,撇嘴道:“想什么呢?笑得这么不怀好意。”   顾生玉挑眉,晃晃还被自己拎在手里的人。   “给你个任务,办好了我就给你买好吃的。”   纳罗鄙视:“你当我是吃货吗?”   顾生玉:“好吧,办好了,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纳罗眼睛一亮:“当真?”   顾生玉点头:“真的。”   “好!”   顾生玉的表情立时变得和你中计了差不多,纳罗心底咯噔一下。   “等会使劲浑身解数让高绛婷留下你。”   纳罗本来以为会得来一个糟心的任务,谁叫顾生玉刚刚的笑容那么阴险,现在听到一个只需要卖萌撒娇就能搞定的轻快活儿她顿时不敢置信。   这孩子夹在五毒教和宇文世家中心已然习惯每次任务都要舍生忘死了,遇到好处理的活儿反倒不敢置信了。   纳罗:“你逗我?”   顾生玉屈指弹了她的脑袋,“思想健康点儿,有危险的活计我还不至于交给一个小孩子处理。”   纳罗扁着嘴揉揉头,望着楼上那位看起来温柔和善的大姐姐,她轻易得出留下不难的结论。关键是顾生玉的意思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居然还需要特意叮嘱自己。   所以她用眼神追问,求告知!   被纳罗用深黑泛紫的大眼珠紧紧盯视,顾生玉无奈道:“以防万一吧,高绛婷性情温柔没多少戒心,她这性子我估摸要是没有经历巨变是没有改进的渠道了,所以你这个花花肠子不少的能帮我保护她一段时间。”   纳罗不信:“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要为她想这么多。”   顾生玉道:“她就像是我的妹妹。”   纳罗张嘴,刚想说你是不是有病,到处认亲戚,却被顾生玉先一步识破,一巴掌拍脑袋上。   顾生玉道:“请用看助人为乐的义士的眼神看我,谢谢。”   纳罗扒拉下他的手,再一次观察会让顾生玉爆发出警惕心的男人,对方看起来和顾生玉有几分相像,都是宽袍大袖,看起来格外飘逸,她扭过头道:“你是不是嫉妒人家年轻……等等,你不能打我!哎呀!”   顾生玉面无表情的一巴掌糊上去,“还废话吗?”   纳罗脑门被打的发红,眼泪汪汪道:“不了,你这个老男人。”   顾生玉作势举手,纳罗努力挣扎,“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顾生玉这才放下手,顺便把她扔回地上。   “保护温柔小姐姐,懂了吗?要是没出啥事,那就是我多想了,要是出了事,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尽力出手吧。”   一面说着,一面矮下身,直视纳罗双眼,顾生玉认真道:“懂了吗?我不需要你拼命,你只需要尽己所能。”   纳罗扁扁嘴,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知道了。”   语气还是不怎么好,但顾生玉了解这丫头的别扭,怎么听不出来她的高兴。   揉揉纳罗的头发,叫她和自己一样看向步下楼梯的温婉女子高绛婷。   纳罗发现,近看之下,这名被顾生玉当妹妹的女子真是美得仿佛自己一路看过的风景,尽是江南水色的风情。 第96章   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叶芷青正好上前去招呼高绛婷, 告诉她顾生玉此番来意, 也就没发现他们还小声做过一番有关安危和变态之间的交流。   要说顾生玉为何第一眼看康雪烛就将他和高绛婷安危画上等号呢?他还真不是懂了什么预言系技能, 而是他那样的人顾生玉见过。   在哪里见过?   宗师位面。   已经消失不知多久的宗师位面再一次刷起存在感,但是别觉得微妙, 想想看,含有古今中外无数世界的大宗师的空间会有所见的那般纯良吗?   当然不可能!   是长山山人,刀魔, 孙君这些和顾生玉关系匪浅的老师保护了最初一无所知的顾生玉, 并将他教导成此时模样。   宗师空间里也并不都是和谐的, 有正道的宗师,自然要有邪道, 以长山山人为首的这一小团队亦正亦邪, 能够担下最先为宿主打基础之职全都是正邪早前开战后无力教导顾生玉的缘故。   本来嘛, 正派的人想把顾生玉教导成盖世大侠, 但邪道一方嗤之以鼻。   这两方人要是拉扯起来,好嘛, 别教徒弟了, 毁人不倦吧!   出于这等考虑, 站在中立派多是能为不凡, 亦正亦邪的诸多大宗师向管理者白胡子小老头提出抗议, 然后顾生玉一来,就被长山山人带走了。   而这种发展对正派宗师和邪派宗师也是最好的选择,毕竟谁都不服谁, 只能都退一步,选了个折中的办法。   然后等到顾生玉将诸位大宗师的身家经验都学习完了,再去正邪两派的人那里修行也不用担心会被引导向不好的方向。   这个时候顾生玉已有足够的实力反抗那些会对他的性情造成极大影响的东西,都已经这样了要是还能被不同人的信念误导心志,那他也不会成为被系统选中的人。   可以说多亏有长山山人等人,顾生玉才可在正邪之间来去自如,不偏离正道,不违逆本心,可是他人眼中的善者,被人当成恶人亦能自在。   话说到这里,重点儿也来了。   当年有自保实力的顾生玉去到邪派那边儿,其中一个教导他的人就拥有一双和康雪烛类似的眼神。   要以一个字形容的话,唯有一个“痴”字能点出其中精髓。   那位宗师表现温温和和,容貌文秀,话里话外具是体贴真是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是邪派中人,然而这种印象终结在记忆的灌输之后。   能想象吗?就算孙君那般乖僻之人也仍是分出层次将经验与学识逐步灌注,期间还会注意不将记忆流出影响初初学武内心还不怎么坚定的顾生玉人格。   二十几年的人生怎么比得过这些动则活上几十年的人物?为了不出现意外,大多宗师都很温柔小心。   但这个和和气气的大宗师居然一股脑的将所有记忆,知识,经验,行事手段等等塑造一个人的全部统统装入顾生玉的大脑。   等他疼的七窍流血,视野模糊中,那位大宗师仍是笑的温温柔柔,不带半点儿棱角。   从那个时候起顾生玉就知道这些邪派之人到底是何等心性,自己与他们相处又该抱有多高的警惕。   事后,总算缓过来的顾生玉曾问过那位宗师,目的是什么,弄死我对你们有好处吗?   然而那位宗师却笑着道:“看你这样我就知道自己失败了,真遗憾,我以为会塑造出另一个我来。”   原来他的目的就是再创造一个自己,而且他还十分坦然的在受害者面前讲述自己这么做绝对出自真心。   宗师临死前的执念才能唤来宗师位面,然后灵魂固定在临死时的模样被系统加载成自己的一部分,这才能拥有“老师”的资格。   这个想要把顾生玉变得和自己一样的宗师无疑符合资格,但系统毕竟是死物,没懂对于某些脑回路有问题的人来说,执念也可以是“偏执”。   例如顾生玉面前的这位就是,他寻找徒弟的执念可以说超过绝大多数宗师,但他想的却不是将徒弟教导成材而是制造另一个自己。   他死后还不愿意闭上眼睛,非要让另一个“自己”继续折腾江湖。   得到他的记忆也知道他生前行径的顾生玉咋舌,能想象吗?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和文弱书生相差不远的人物居然曾折腾的十六个王朝灭亡,还曾隐瞒身份当上武林盟主,后又在正邪交战时将正道消息出卖,害死大批正道人士。   而且又是他带着残余的武林势力孤注一掷打上魔教老巢,为正道换来一场惨烈的胜利,无数人对此次领战的盟主尊崇不已,他却趁这个绝妙的时机退隐江湖,仅仅留下一个高洁不恋权的大侠传说。   可是顾生玉冷眼旁观,知道对方离开完全是玩腻了,那个武林经过这次激战恐怕百余年难以恢复元气,所以这人腻歪的放弃坏掉的“玩具”,改为换个身份进入朝廷成了一名年轻俊朗的状元郎为这个国家的覆灭埋下伏笔。   在顾生玉看来,这个人就属于那种骗得信任好感却会在最后捅人一刀说我骗你的那种心机深沉恶劣之辈。   他不见得是想要什么,单纯的是为了乐趣为行动。   也正是有这样的人在前,顾生玉看其他人做“坏”事总能抱有一种宽容的心理,再恶劣恶劣不过这个人了。   顾生玉也知道对方在死前就已经执意要制造出另一个自己,原因是这个世界少了他实在太无聊,所以他发发慈悲全力为这世界留下一段不寻弦的音乐,也就是乱调。   这个人最初的目的就是用自己四十几年的人生破坏顾生玉的人格,再由他细心教导也就是洗脑成就新的自己祸乱人世。   结果却是超出他的预料,棘手的顾生玉不仅自己挺过来了,而且还因为有他的记忆找到正确对待他的方式。   以后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在顾生玉身上起到想要的效果,这不禁让他产生难得的困扰感。   想想也能想象,他过去的人生经历繁多但总结还是顺风顺水,乍然碰到顾生玉这种不吃安利的类型的,他难免会觉得奇怪进而变本加厉。   总之在宗师位面消失之前,顾生玉每次入空间都还会和他斗智斗勇。   康雪烛那双眼睛恰恰和他相同,高绛婷其实也是但她的眼里饱含某种界限,这是为人的根本。但康雪烛却没有这种界限,要顾生玉形容那就是一种“独”。   万事万物都没有同类,他是单一存在的,就仿佛人类吃鱼吃肉不仅仅是生存所需还有一部分是没把对方当同类。   康雪烛就是如此,他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他的眼睛注视的也是别的东西。   匆匆一眼并不能让顾生玉很好的把握这个人的内在,但生出警惕的话这一眼已经足够了。   为防万一安排了经验十足的纳罗给高绛婷当保镖,希望到时能有用。   其实顾生玉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不过世事大多事与愿违。   高绛婷久久未见顾生玉此时正是欢喜,但碍于喜欢的人在场,矜持的和康雪烛一起步上前来,对着顾生玉盈盈一礼后,和叶芷青一样好奇起跟在他身旁的孩子。   “这是?”   顾生玉:“嗯,就是这孩子想找绛婷你帮忙……”   他把纳罗的身世拆散后重新组装一份交给高绛婷老师,再说了自己要叶英去南海恐怕看顾不到纳罗特来请她帮忙。   高绛婷听完如顾生玉所想的犹豫起来,然后纳罗适时蹦出去卖萌,绛婷向来对孩子心软,最终还是同意下来。   纳罗偷偷冲顾生玉比个我厉害吧的手势,顾生玉忍着笑意回以一个不赖的眼神。   纳罗顿时嘚瑟的围着高绛婷甜甜的叫着高姐姐,高姐姐。   小孩子的声音叫的高绛婷眉目都软了,她伸手摸摸纳罗的脸蛋,软若无骨的手指让纳罗忍不住惊了一下。   “好软!”纳罗童言童语不加掩饰,听得高绛婷笑了起来,捏捏她的脸蛋,“调皮。”   顾生玉笑着道:“真好,看来纳罗喜欢你我也就放心了。”   高绛婷同样笑了起来,“顾先生既然回来准备停留几日?”   顾生玉道:“下午就要离开,唉,别露出这副表情,看的我心都软了,为了防止被你动摇还是给我介绍介绍你身旁这位吧。”   高绛婷在听到他马上就要走的时候忍不住神色黯然,她好久没和先生合曲了还以为这次能有机会,然而顾生玉的后半句直接把故意忽略康雪烛的高绛婷羞了个红脸。   白嫩的肤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粉红,但有薄纱遮挡也就露出红透的耳根,高绛婷还是不好意思将心上人介绍给顾生玉的,但听到此言也只能开口。   可是没等她发言,康雪烛眼睛明亮的上前,求问道:“顾先生?可是当年云顶留书的顾生玉顾先生?”   顾生玉仔细回想云顶留书四个字是什么情况,然后他想起来了。   崖山之上,云雾沧海,他曾在那里捡到一块天然石料,觉得形状不错遂花了三个月的功夫雕刻出一簇石花。出于趣味性,他将花丛固定在靠近云层的边缘位置,一眼看去,就好像生长在云中的石花一般逸趣。   “你去过崖山?”顾生玉歪头问道,说是留书也只有把石花取下来后才能从花底看到自己的留名。   康雪烛见他承认神色更是激动,“当年技艺不精,心情烦闷,偶登崖顶却发现云中生养异花,情景奇异非常。忍不住攀崖摘下才发现是人为雕凿,这对当时已然困于斗室的学生乃是新生的曙光,学生从那时起就希望能见到先生,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有缘相见……”   顾生玉听出他还有未尽之言,但康雪烛眼光太过闪亮,瞧得他汗毛直竖,自己又急于回见叶英也就随意的敷衍道:“当日随兴所至没想到还会留下这段因果,对我一介闲人来说实在汗颜。”   康雪烛张嘴想说什么,高绛婷却体贴的看出顾生玉去意已在,轻巧的接下话茬。   “先生和叶家大庄主有约不知何时才会回返?绛婷最近新作一曲想和先生合奏已久了。”   顾生玉闻言神情明显比对康雪烛好,他仔细想了想,大致判断:“三年吧。”   高绛婷:“……”   顾生玉耸肩:“寻矿本来就这样,看老天赏不赏脸,就这样,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一步,回头我会亲来与你相合一曲。”话音落,人已不知飘去何方。   说走就走,当真是风一般的人物。   高绛婷心底感叹着,看向康雪烛却发现他面色有异特关心道:“康先生?”怕他怪罪顾生玉的怠慢,忙解释起来,“先生贯来随性重诺,他既然答应叶大庄主就一定会将此事放于首位,也是难得的真性情,还请康先生莫要见怪。”   康雪烛闻言摇摇头,“顾先生于我不下于启蒙恩师,我怎会因为这点儿小事便心怀芥蒂。”   高绛婷颔首道:“如此便好,”然后看向拉着她的袖摆眨巴大眼卖萌的纳罗,“你就留在我身旁吧,可要随我学琴?”   纳罗:“……”   没听说做任务还要补课的……   “阿嚏!”   回头到达集合的巷口与叶英会合,顾生玉没说两句就打了个不雅的喷嚏。   叶英担心道:“可是身体不适?”   顾生玉捏着鼻子摇摇头:“八成是那死丫头念叨我了。”   叶英:“说起这个,将纳罗交给高大家可会不妥?”   顾生玉耸肩:“原本我觉得会不妥,毕竟一个是被放荡不羁的苗疆人民培养起来的自由奔放性子,一个是温婉水乡的景致水韵怎么看都不搭。但为了纳罗以后考虑我还是将她送入忆盈楼补习,尽早适应中原规矩对她好处不小。可是和高绛婷一见,我发现这个决定还真是妙。”   叶英歪头:“何意?”   顾生玉被萌得心跳乱闪,低咳一声,糟心道:“高绛婷谈恋爱了。”   叶英:“……”   顾生玉被叶英毫无情绪的眼神瞧得直咳嗽,他无奈摊手:“对象不怎么安全。”   叶英:“……”   顾生玉:“……你是不是想差了?”   叶英淡道:“是生玉太容易惹人误会,真是令人困扰,生玉要不要改改自己说话的习惯,若是不方便叶英可代为指导。”   顾生玉:“……我说错话了可以吧?”   叶英微笑:“知错能改,好事。”   顾生玉:“……= =”   两人乘着大船一路乘风破浪来到目的地南海,期间顾生玉接到三封来自自家熊孩子的传信。   半点儿不用怀疑,除了第一封里面满是濒临崩溃的抓狂,后面两封都写着纳罗对康雪烛其人的疑虑,显然她很认真的执行着保护高绛婷的任务。   面向远海的风景,被海风吹着边缘颤抖的信函被顾生玉拿在手里仔仔细细看完。   “叶英,把那丫头安排在高绛婷身边看来是做对了。”   正蹲在地上辨认矿石材质的叶英闻言抬头:“素手清颜康大家难不成真是包藏祸心之辈?”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不自觉皱起。   他们所处之地是一处海岛的高崖之上,此地听说盛产奇异矿石,正好残雪除寒铁之外还差许多特殊残料,他们才结伴而来,说不定慧眼识珠,遇到某块不差于寒铁的好材质也算是一种收获。   寻着山脉一路辗转至悬崖上方,层层云雾之上,岩壁生长出来的凸起状若云纹,又似层肉,从底层的深黑到上层的深红逐层排列至顶端。   叶英惊奇的发现自己所寻的一处矿料正好在这山脉之中,所行本就是为了铸剑材料而来,顾生玉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在此地歇下。寻附近山木搭建成简陋的小屋正好够两个人居住,然后陪叶英一起采矿辨矿。   而这时,叶英就是在把这几日挖出来的石料摆在太阳下面挑选,“残雪”之剑注定和顾生玉手里的碎星不同,需要贴合其成形剑意的矿材,由此才会在锻造成功后名副其实。   顾生玉望着云海背后的沧海天线无声勾勾嘴角。   “我是不知道,但纳罗给我的书信中可是说她发现了对方的马脚,”说着甩甩手里的纸张,“把我留在江南的势力交到她手里的效果……啧,出乎预料。”   叶英闻言站起身,来到他身旁也不避讳的拿过纳罗的传信,快速看完一遍眉头蹙起。   “喜好解剖牲畜?”   这六字透出的意味特殊到几乎能在脑海中立刻反应出背后的惨烈情景。   顾生玉回望他耸肩道:“你知道玩艺术的人很容易陷入偏执,成魔成佛一念之间,顿悟就成佛,不顿悟执意邪道就是魔,我见这康雪烛有往邪道走的趋势。”   叶英听后摇头:“心有所执无错,但行至正途方是仁道,康大家看来并非如传言所说那般风光月霁。”   “没,我倒是觉得传言无错,”顾生玉道:“他的雕刻技术是真的好,不过品行和能力向来没多大关系。”   叶英一听沉默片刻点头:“你说的对,那高大家可会有危险?”   留这样一个心思不正之人在高绛婷身旁,恐不是好事。   顾生玉仔细想想留给纳罗的东西够她保住人再保住自己吗?   片刻后,他露出自信的笑容,“没问题,放心。”   叶英见他这么自信遂放下心来,顾生玉用他向来的行动证明他并非空口说白话的性格,与之相反,他的责任心不是一般的重,重到有的时候都想劝劝他放松一些,别太逼迫自己。   轻轻一叹,叶英想,只希望这次南海之行能令他不要那般烦恼。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周转南海列岛,见过不少奇珍异物,也认识不少外族来客。他们还为了沟通方便一起学习了异族语言,从这些异族口中得知了不少本地独有的奇特矿产。   他们边游历边寻矿,眼瞅着许多材料都差不多了就差千年寒铁寻之不见,叶英再一次投入到书海之中,根据上古记载开始仔细确定起地点。   叶英忙碌起来,顾生玉便无所事事,他对铸剑这方面不热衷,虽然会但还是比不上专门的铸剑师。   其实他很多技艺方面都是这样,精益求精过后与同行差的就是那一闪即逝的灵感。所以顾生玉即使没有铸剑的心思也能跟上叶英锻造残雪剑的理念,但说起冥冥之中的某种感触他就抓瞎了。   虽然大多情况下那份灵感都是独一无二的,并不是说领悟不通另一位铸剑师的剑中真意就不是合格的铸手,但是顾生玉由于锻造事物之少,比不得叶英在这方面处理的熟练也是事实。   不擅长就是不擅长,这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话题,他倒是对自己的不完美坦然接受,本来就是个十分谦虚的性格的顾生玉会这样想完全不奇怪。   咳,请注意,这绝对不是偷懒找的借口,他是真的不擅长,嗯,就是这样!   留叶英一人寻找南海玄铁的下落,顾生玉自己出门来到集市附近,在某件茶寮里坐下。   店家殷勤的送上好茶,小二哥弯眸笑眼的样子别提多招人了,一副好样貌简直不像是生在这间默默无闻的小店里的店员,合该是赏花品酒的公子哥。   小二哥:“哟!客官您想喝什么茶?我们这里有大红袍,铁观音,云景松针,焦汤白露,您要是都不喜欢,小人还能给您推荐一道本地特产,游钟崇峰流下来的山泉,干净味美配上吴老峰上的白蛇针,这么一冲一泡一煮,那滋味……啧啧,活神仙不过如此了。”   顾生玉安静听他说完,笑意吟吟的来了一句。   “你这口才不该留在这里。”   小二哥弯眸笑道:“那该生在哪里?”   顾生玉道:“天黄路,云兹岩,九南十家,汇报长安,正是比邻之洛阳城。”   小二哥笑容不变,语气却比之前恭敬不少。   “大人,请您上楼。”   换了个称呼正是说明顾生玉成功对上暗号,他随着小二哥上楼,进入一间平平无奇的茶房,室内需要脱鞋光脚,席地而坐。   扫了眼茶室内部的环境,正中间摆着一盘点茶用的茶桌吸引了他的注意。   景坐盘上,形似孤峰入水则生云雾缥缈,端得神奇。   顾生玉走过去看了两眼,茶景与托盘稳稳的摆放在桌面上,空气中白雾升腾,清香淡雅,恍若缩小版的蓬莱仙岛,迷雾重重。茶盘漆黑温润的色泽之下是名师锻凿出的精细心思,他仔细看了两眼才瞧出其中关卡。   断孔在内腹,水从山景顶部直入,没中段石腹自下盘花间游走,水生花开,情调惬意,有如鱼戏莲间。   有山有水有雾有花,经过不知名的开关催生的雾气,与冲水泡茶后散发出的香味混合,能让品茶人,泡茶人陷入另一副天地情景,当真是巧妙至极的心思。   “约在这里见面,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才好。”   “与您相见,当然要隐蔽一些。”   毫不意外的女音从屏风后面传来,白鹤寻仙的图案后面有窈窕身影侧身歪坐。   顾生玉没有将视线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跌坐在茶盘对面坐下,语气生疏冷淡,俨然像是换了个人。   “要是你真的了解我,就该清楚我从来不爱管别人对我有什么样的心思,我前几年的放任也并非是我顾念旧情。无论是你还是别的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毕竟时代不同,人也不同,光是血缘关系证明不了什么。”   女声温柔诚恳道:“先生所言实在是薄情的可以,这么些年来,我等守护先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什么让先生对我等产生拒绝的心思?若是误会,妾大可解释清楚。”   顾生玉瞥眼屏风上面展翅欲飞的白鹤,鹤羽背后透出的隐约面孔是远超出常人所想的精致艳丽,仿佛盛开的牡丹,哪怕笼罩一层面纱,也仍有蝴蝶寻香而来。   发现他的注视,女子隔着屏风轻轻勾唇,笑意温倩。   “还请先生明示。”   顾生玉撇开头:“我要是明说你们能保证离我离的远远的吗?”   女声叹道:“没有我们,先生怎么面对这江湖险恶。”   “别把自己想的太好了,”顾生玉冷嗤,“本来要不是你们多事,我也不会被人盯了这么多年。”   女子闻言轻声漫语道:“这确实是我们疏忽,但也已经尽力做出补偿了啊。”   顾生玉无语道:“你们的补偿就是用大价钱封锁隐元会中我的消息,你们不知道这只会适得其反吗?”   女子:“这……”   “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思,”顾生玉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不仅是别人对我存有疑虑你们也是,故意弄出这种情况,分明就是想借此判断我的真假。当年李世民肯定留下了让你们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我的东西,说吧,到底是什么?我这一介散人又有什么是值得当今李唐皇室筹谋的?”   “……”   女子没想到顾生玉会如此无所顾忌的将所有隐秘心思摊展开来,她哑然片刻,低低辩解道:“怎会?这全是主上的一片善心,先生误会了……”   “别试图蒙混过关,”顾生玉冷淡道:“告诉我李世民到底留下了什么?我性子不好,不耐烦了直接杀上大明宫对我也不是难事。还是说,你希望我直接去找唐玄宗问个明白?”   ……   屋内一片沉默,片刻过后,也不知是否是权衡利弊结束,女子缓慢的动作着,在顾生玉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正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时下流行的牡丹髻最先冒头,整整齐齐的缀有各种各样宝石饰品的漆黑云丝藏着簪钗垂碎的边缘,仅仅露出最美的那一部分装饰她绝美艳丽的面容。   眉心画有大红色牡丹花红,眼眸生姿,唇点妆红,夺目的打扮并未夺取她的美艳沦为富贵的陪衬,反而和谐的与她的艳丽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纤浓有度的身材则被广袖流仙裙包裹的紧紧的,唯有胸口那处露出一片洁白的皮肤,白皙的肤色没入抹胸边缘,那处山峦高耸挺立,微胖丰满的身形比之纤瘦女子别有一番成熟的魅力。   顾生玉看到完全从屏风后面出来的她,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女人一颦一笑都充满魅力,风情简直是她的武器,一个垂眸就能引得人舍生忘死。   不愧是后世闻名的四大美女之一——杨玉环。   “能让自己的宠妃负责来联系我,李隆基真是心宽。”   欣赏完美人顾生玉嗤笑出声。 第97章   杨玉环垂眸敛目的神态不像是那个后世闻名天下的妖妃,温顺的言语能保证任何一个人都会在得到她后细细爱护着她的娇艳。   不得不说, 这是一种本事。   “先生莫要恼怒, 请听妾细细说来。”   顾生玉裂开嘴角:“长话短说。”   杨玉环被如此冷漠的对待, 模样仍是那般周正,如同牡丹国色的艳丽芳容轻轻做出一个愁眉深锁的表情。   “夫家一直都很想见见您, 毕竟您乃太宗之师,可您回归大唐未曾透露出相认的姿态反而一心隐居。因此夫家收到消息后特意吩咐我等为您打点儿出行,保守您的秘密, 防止有心人来打扰到先生您的隐居生涯。这些年来, 相信先生应该也知道, 当年太宗平定江湖可是留下不小的祸端。”   因为身份暴露杨贵妃不再用主上做假,大大方方的以夫家称呼那一位。   顾生玉闻言翻个白眼。   “别闹了, 李世民那小子还会干出斩草不除根这等荒唐事?无论是当年强盛一度可决定君主的慈航静斋还是魔门, 不都被李世民那小子扒了皮如今都灭门了吗?就连天刀宋家偏安一偶也被折腾的只剩下点儿分支血脉, 你跟我说这个江湖还有知道‘我的身份·来找我麻烦·我自己’还解决不了的人物, 逗我?”   杨玉环给出的解释,顾生玉用三个定语尽显讽刺, 俩字评价简直犀利莫名。   杨玉环闻言沉默下来, 她并非真正知晓皇帝心事之人, 虽得宠幸但一介后妃想弄懂一名帝王的心思, 太难。   瞧出她的不解, 顾生玉冷哼一声,不再继续讽刺下去。   “行,我就当他想代替祖宗孝敬我, 然后呢?继续说。”   杨玉环略愣一瞬,她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谈不下去了,但她到底是宠冠后宫压得皇后没有存在感的宠妃,识人眼色的能力也是不凡,几乎是愣完便立刻接了下去,半点儿不见尴尬。   “夫家是真心为先生考虑,奈何因为太宗留书失窃,他才不得不紧张起来。”   顾生玉挑眉:“留书?”自己果然没猜错,李世民那小子到底留了什么惹人误会的东西?   杨玉环偷偷瞥他一眼,在他看过来之前低眉顺目道:“内容妾并不得而知,但夫家曾说此物沦落在外必成大祸。因为此书内容关乎先生,妾才斗胆请示夫家,封锁掉隐元会将消息外泄的可能。”   “……”   一阵尴尬难言的沉默在她说完后弥漫开来。   顾生玉得知真相,整个人别说表情了,五脏六腑都要不好了。   瞧瞧你们折腾的!   何必呢?   何苦呢!   老老实实跟我说能怎么的?   敢情帮你们老祖宗擦屁股还不够,子孙后代还从这里等着呢?   想想自己被盯了三四年的经历,原来原因都出在你们身上!   “留书被窃……”顾生玉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吐出这四个字。   好嘛,李世民你到底留了什么东西,会惹来这么多势力一副看糖的样子打断舔我几口?   杨玉环小心翼翼的说道:“是的,两年前,在夫家发现先生回来之后,太宗留书无故失踪,因此引得我们急匆匆付出大笔金钱将消息封锁到一定范围。”   顾生玉顿时难以言喻,“你们就没想过,越是这么做,越是引人注意吗?”   想想看,能让隐元会出天价悬挂的情报到底是何等程度的机密?相信想知道的人一定不少。   这样算下去,估计知道这个天价情报存在的人,都会将目光掉准到他身上,谁让他值天价呢?   嘴角一抽,顾生玉头疼道:“我算是知道了……”有这么一群猪队友在,自己的隐居生涯才会结束的这么快。   杨玉环不明所以,但还是温声说道:“不瞒先生,夫家从未放弃请先生回去,以先生的能力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要是喜爱清净生活,夫家也会全力满足先生的要求,只要先生愿意随妾去见夫家,这天底下所有的麻烦都不会是麻烦。”   她这话说的半点儿不虚,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谁敢挑战当今圣上的威严?   李隆基既然敢放话,就一定有满足顾生玉要求的实力。   说真的,换个人也许就答应了,但顾生玉是谁?他可是历经两朝皇帝的人。   第一个把他捧的如珠如宝,两人情同损友,第二个他干脆就是人家的师父,就算当皇帝对他也要恭恭敬敬,而这第三个还是第二个的子孙后辈,按理来说,顾生玉要是有李世民的信物,冲过去揍他一顿都是合理的。   这叫做代替祖宗惩罚你!   可是和皇家扯上关系才是天大的麻烦。   顾生玉深有所感,这次连十动然拒都没有,拒绝的非常干脆。   “别闹了,我会去见他才有鬼!”   杨玉环一时哑然,“可是,先生……”   顾生玉呲牙:“谁跟你说我除了托庇皇家就没有别的麻烦解决掉紧盯我的势力?”   杨玉环惊讶道:“那先生为何要见我?”   顾生玉露出个嚣张的表情。   “我最近有事要脱离江湖三年,以防万一你们趁我不在的时候给我捅出更大的篓子,所以我事先给你们个警告。别以为兔崽子长大了我就不敢揍,李世民小时候都被我脱裤子打过屁股,他的子孙后代该揍时候我一样不会留手。觉得我做不到的可以想想看,对于我这种破碎虚空后回来的人,到底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世上要是有仙,我就是仙,要是有神,我就是神。哪怕是天子,在我眼里也不会比平民百姓高贵到哪里去。至于他若是敢毫无帝王气度的使出卑鄙手段,以我相熟之人威逼利诱,呵,我会让他知道,王朝覆灭,翻手之间。”   杨玉环倒抽口冷气,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而且还是对当今圣上的威胁。   若要被朝廷那些御史大臣们知道,顾生玉顷刻间就会是千古罪人,抄家灭族,凌迟万死不足以偿还此狂言之罪。   “先生,请您三思啊!”   这话要是传出去,不光是说的,听的人也是大罪,杨玉环面露惊慌,为何先祖帝师会这般视皇家于无物,不提亲近不说,居然还如此憎恶。   顾生玉闻言仅仅是皮笑肉不笑的撇撇嘴。   “呵,对,还要加上一句,别以为你打我主意我不知道,想要长生不老,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盛世名君。”   说罢,拂袖离去,杨玉环阻止不及,茶室大门在自己眼前轰然打开,只能看着深色衣袂翩飞离去。   顾生玉出了茶室,半步不停的离开这处让自己闹心的地方,心情非常不美丽,为了不影响专心查资料的叶英,他决定去看看美丽的风景,顺便总结一下自己的麻烦积累等级来转移注意力。   好想骂脏话!   可就算这么想的,他还是怒气冲冲,半点儿没有得到缓解。   试想看看自家弟子的后辈用打量灵丹妙药的眼神算计自己,正常人都会气到爆炸,简直欺师灭祖,毫无人性!   话说,原来修炼眼神的后遗症哪怕破碎虚空后也没法解脱吗?   看他麻烦缠身的几率,比之那位大宗师也不差分毫了,甚至犹有过之。   打了个冷颤,顾生玉不小心回想到那位宗师临死时还不能解脱的心塞感,顿时感同身受。   “糟心,以后想个办法封印住吧,太过精彩的人生可真不适合我。”说罢,修长人影已经消失在集市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心情不好,适合登高望远。   顾生玉轻功卓绝,不需多长时间就已经攀登上最高的那座山峰,遥望着海天一线的绝境,云海还生在脚下。   苍天碧水,云海生涛。   人间三大绝色统统现于眼底,观看者满足。   顾生玉深吸一口几乎接近天顶的高峰空气,山风吹得衣袍猎猎。   当五脏六腑如同吸收了一口仙气般放松下来,他也安静的将脑内无数线索串联成线,一颗颗珠子通过丝线坠在空中。   虽然杨贵妃亲身前来是为了展现李唐皇室邀请自己回去的诚意,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在说明如今这个局面,绝对有他们的推手在起作用。   当然,八成有超出预料的情况发生,不然杨玉环也不需要在自己发出消息后急急而来。   顾生玉想了想,肯定有一股势力密切关注皇家动向,不然不会在李隆基发现自己后,立马就有太宗留书失踪。   根据前后两者的时间线,那股势力最初目的在皇家,之后由于皇家关注自己,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嗯,问题来了。   为什么会放弃最初的目标改为监视自己呢?   要说是因为李隆基的特殊关照的关系,坚持这么长时间明显不正常。   而且他可注意到了,那方势力有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关注力度突然增加,且历经两年有增无减,不符合间接关注的条件。   情况更像是蜜蜂嗅到了蜜糖,皇室是残渣,他才是正正经经的糖块。   所以一发现自己,窥视之人就已经蜂拥而来。   认真想想自己和皇室相通的地方,或者重新整理一遍就是……对方既然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自己”,但由于当时他已经离开,最大的可能是他留下的东西。后来因为发现他的身份,改变了“间接程度”的监视,转为全力盯梢。用时两年判断他的身份真假,然后由于自己的主动暴露,开始全面针对。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别得解释符合上述条件。   太宗留书失踪正好吻合对方发现自己身份后增加监视的时间点,说不定李世民在书中留下了什么辨认自己的方法,更甚至是他过去的一些行事作风,这样看来留书很可能是回忆录一样的东西。   以及他最近在名剑大会大出风头,可能是变相给对方提供了证据,将苦于不能确定自己是真是假的幕后之人拯救出来了。   这样想想,引蛇出洞这招自己用的不错,顾生玉思考他当时借用名剑大会作为舞台,以此诱群蛇攻之果然是当前最适合我明敌暗的战术。   兵法有云,蛇打七寸,接下来就要看对方会露出多少马脚供自己打蛇。   顾生玉脑筋运速不差,很快想起自己唯一能让这个时代的人密切关注自己的原因。   天地书。   当年留下的突破产物。   原来这么多年的地貌变动还没将它变成传说吗?   想了想,对方要是因为天地书的话,那么势力八成出自江湖,出自江湖还有这个能力的以及这些年来还在顽强盯梢的……顾生玉把到现在为止始终盯着自己的几方势力再一次筛选……虽然也并不需要这么麻烦。   顾生玉仰天长叹,将自己怀疑的幽天君和目前整理出来的线索联系起来,很好,对上号了。   有能力有财力全天二十四小时盯他的——隐元会get。   有能力有实力偷走皇家太宗留书的——隐元会get。   有能力有闲心在自己没出现前就盯上天地书的——九天之幽天君get……   即使确认也有气无力好不好,顾生玉深深叹了口气,脑补太多是病,要治啊。   话说过来,也就传承至今的九天能够掌握自己已经被太宗消灭的差不多的过去,也只有幽天君有能力将这些破碎的过去整理出来还深信不疑,也只有无名才敢把注意打到皇帝身上。   总结,无名从九天那里得知天地书的存在,利用幽天君的职位便利收集信息,发现天地书最可能在的地方是皇家,所以监视皇家以此确认的时候发现天地书的作者(顾生玉)还存活于世,大喜过望又小心翼翼在派人监视的同时,寻找能够确认对方身份的证据。为此努力得到的奖励就是“太宗留书”一本,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玩意儿,反正无名对“顾生玉”属于绝版神器的地位毫不怀疑。   然后引发的一系列事端,恐怕是由于“他”的存在和其他阴谋相撞后产生的冲突。   估计幕后人也没想过,顾生玉会在自保绰绰有余的情况下,还会主动出手破坏他的谋划。   尤其是有两个幕后人在,其中一个差不多暴露是幽天君无名,那么另一个……会不会是朱天君呢?   顾生玉回想着这些年搜集到的消息,最终勾勒出一抹恶劣至极的弧度。   “尸蛊的最初携带者,可是明教啊……”   查探真相,从源头开始查可是常识啊。   南海风景秀丽,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波光粼粼,俯视船下海面,水质清澈见底,足见一条条色彩斑斓的大鱼环绕海船而过。   沿途路过的珊瑚礁露头的化作灰败颜色,而水底深处则色彩斑斓,波纹中可有古书中所说的细小游鱼藏于珊瑚之中,待船只路过方才冒头。   “景色真好。”   顾生玉前几日刚死了大片脑细胞,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恰好叶英翻查到玄铁现世的时间正是距离今时百年前的南海中段,那地方经过沧海桑田现已被淹没水下,要想得到寒铁势必要入水寻觅。   叶英和顾生玉一一说明,等到顾生玉合计出来,休闲的海上之旅已经由此决定。   两个人站在包下的渔船上面,海风将两人散开的头发吹向身后,露出气质不一,容貌却全属极品行列的绝色。   要是换到一个看脸的世界,他们两个什么都不用干,一张脸足以加冕成皇,虽然他们目前身处的世界已经足够看脸了……   顾生玉轻松悠闲的笑语,叶英很容易就能听出其中的放松意味,可见他之前一定瞒着自己有所行动,不然他何至于会从口气到骨子里都透出沉沉的倦怠?   叶英望着眼前风光,垂下的眼睫下一片潋滟。   好景,好色,关键是他既然想要放松,自己又何必不识趣的去追问?   罢了,纵容的想着,若有所求,叶英执剑相待便是。   顾生玉听不见叶英的心声,但却不会忽视掉叶英。   偶然看到一抹火红从视野中滑落,他急匆匆喊道:“停船!”然后整个人坠入海中。   叶英回神只见一道深色衣袂斜飞过眼角,直直掉入水中,“噗通——”一声,将船上人都招了过来。   “雇主落水啦!快来人啊!”   “快下水!快下水!”   “救人要紧,先别干了!手头活计都扔掉,这人怎么突然就落水了呢,唉!”   这片海域没啥凶猛的肉食大鱼,船上水手虽然慌张但还不至于乱了分寸。分别招呼人赶紧下水把人救上来,最后那句还是出自船主的感叹,人怎么好好的就掉下去了?   叶英看着这慌乱的一幕,叹息一声,“不用担心,落海的人会水,他似乎想下水嬉戏一番,咱们在船上等他吧。”   水手和船主面面相觑,都没遇到过这种说下海就下海的——勇气不小啊!   转过头,叶英背后那些水手们窃窃私语着,他恍若未闻般望着平静的海面,过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人冒出头换气。   这下子,船主和水手们开始不安。   他们互相看看,还是船主站出来搓着手苦哈哈的说道:“这位雇主,你看刚才掉下去的人真的没事吗?怎么一直没露头啊?”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已经流露出怀疑。   想想看,看着景呢一个人突然掉海里了,同伴还说对方是嬉水不用担心,先不提这有多么荒谬,就说这么长时间不冒泡,别是淹死了吧?   渔船上的人都是好人家,可不想随随便便惹上人命官司。最重要的是,无端害死一个人大家都良心不安啊,现在下去说不定还有救。   叶英:“……”   他似乎有些体会顾生玉被人误会的心情了……   平静的目光转向海面,就在这时,一道深色的影子开始由小变大逐步向上浮。   “咦!”   这奇异的情景将全船人都吸引到船只一侧。   他自天空的倒影中出现,不像是在海水里游了一圈,反而像是从天上刚刚回来。   宽大的袖摆在水底起起伏伏,俊美的容貌随着水色变换着视觉的角度,由模糊变得清晰,看起来就好像变了个模样,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大海中的神话。   传说中,被海招来的人入水则肉体若水,是大海之灵赋予的权柄亦是海神本人,众生必要跪拜。   就在迷信的水手们差点儿跪下去的时候,他如海神般跃出海面,水珠四溅,气势惊人。   顾生玉最爱穿的就是宽袍大袖,行动起来吴带当风,然而当他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倒是曹衣出水,贴身显身材,走了另外一套风格。   “呜哇!让开!”   跳出海面,发出声音将挡路的人驱赶走,他浑身湿漉漉的返回甲板,不满意的甩甩湿掉的头发,将额发拨到脑后。俊美的面容重新回到空气之中,失了水光的柔化凸显出了边缘棱角处的威严。   若刚才他是大海之神,那此刻他就是世人心目中的天神。   湿透的衣物凸显出平时不得见的强壮身材,宽阔的脊背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形状,明亮生情的眸子则漾映着笑意,将手里紧紧抓着的东西递给叶英。   顾生玉:“你瞧,没想到能够遇到这个。”   叶英本在看他,听到他的话,视线下移落到他手里,顿时挑起眉梢。   “这是?”   “虹罗贝!居然是虹罗贝!”   没等顾生玉回答,同样看到顾生玉手里东西的水手大声叫道。   叶英疑惑道:“为何欢喜?”   实在是船上水手听到虹罗贝三个字后的表现太过激动,这种情绪简直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艘船上的人都仿佛过节一样欢呼雀跃容不得他不在意。   顾生玉笑着解答了他的疑惑。   “虹罗贝对水上讨生活的人而言是好运的象征,代表着丰收,幸运,平安等含义。不过一般获得虹罗贝的方式都是捕鱼时一网打进来,很少像我这样专门下水去取的。”   原来他刚刚那么突然的下海,就是因为看到虹罗贝了啊。   叶英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没想到你是会相信这种传言的人。”   “传统嘛,总有相信的道理,喏,给你。”顾生玉一面拧干衣袖上的水,一面拉过他的手将贝壳放到掌心。   叶英这才看清所谓的幸运的虹罗贝是什么模样。   通体赤红像是红玛瑙一样,边缘在阳光下隐隐透明,除了贝壳都有的不规则纹路,就是表面透出一种琉璃般的质感,摸起来并不粗粝十分光滑与其他贝类区别开来。   好像假的一样。   “是不是觉得像是假货?”   顾生玉的声音传入耳中,叶英刚产生这个想法对方就已经说出来了。   他转过头,就见顾生玉已经脱掉上衣,赤着上半身抻胳膊,头发也都被拢到后面扎好,发现他看过来还勾唇笑笑。   “等会还要下水的,我先做做准备活动。”   都是男人叶英倒不见得会因此害臊,神色不变的扫过顾生玉,他的注意力还在虹罗贝上。   不能从叶英视觉角度观察,咱们上帝视角一下,错过顾生玉美色有人会不满。   腹肌八块罗列,形状恰到好处的整齐,整体感觉不令人讨厌,精实紧致的反而透出隐隐的诱惑。残留的水珠顺着曲线滑下,直直掉入肚脐暧昧生姿,就好像在吸引人舔上去一般性感。   紧窄的腰部在被腰带束缚的时候就是可见的笔直条顺,然而现在暴露出来才发现,果然武人的腰不是纤细而是力量。虽然窄,但在视觉画面中的力量感不仅冲击眼球,还冲击心理防线,一不小心就化身为狼了绝对不是看得人的错!   顾生玉两手捏紧腰段,这动作令线条更流畅好看了,晃晃上半身,眼瞅着距离还远,他慢悠悠解释道:“虹罗贝看起来很像是人工打造的小物件,甚至就连手感也很是类似,但实际上它是天然的。”   “传说海底有一座可以喷发的火山,上身乃人族绝美女子模样下身却是鱼尾的海族公主,为了火山另一头的恋人决心翻越这危险的地界。但悲伤的是,在她为了爱情挑战自我的时候,火山喷发了,她没有见到山那头的爱人,而是消失在火焰之中。当海中的余恢烧尽,原地留下的就是人鱼公主的爱情结晶,火红色的贝壳。”   叶英正拿着它对准太阳,顾生玉的小故事已经慢慢讲来。   “所以它是公主的一部分?”听完传说,他问道。   没追问顾生玉都是怎么知道的,这向来是叶英的体贴。   顾生玉闻言沉吟道:“传说故事而已,当不得真,但这类贝壳确实是在高温中才能生成,低温环境中的贝类表面绝不会如此光滑。”   叶英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顾生玉歪头凝视他片刻,来到他身旁,托着他的手,将贝壳对准高空之中俯视世间的太阳。   “看好。”   叶英依言看去,奇迹的一幕发生了。   “这……”   七彩的光芒从贝壳表面生出,两道小小的彩虹形成在两个人的手掌间,前后勾连,好像一颗多彩的心形。   虽然缺了好几个颜色导致心形整体大多是红色的,但这确实是彩虹……   “怎么做到的?”叶英扭头问他。   顾生玉摇摇湿漉漉的手,对叶英道:“这是个秘密。”   叶英眯眼,摇摇头,算是随了他的意。   顾生玉耸肩。   “大人们,你们说的地方到了。”   船工停下船,向顾生玉他们喊道。   两人顺着大船停下的方向看去,远处白云深处有碧色涟漪,天海连成一体的壮阔美景更衬出这天的无边,这海的广大。   一艘十几米长的渔船在这景色之中渺小的可怕,不比一叶小舟越山河好多少。   顾生玉看着看着,突然笑出声。   叶英像是知道他在笑什么一样说道:“我去换衣服,天海之景再壮美我还是想念藏剑山庄的风景。”   顾生玉被噎的一顿,望天反省一下自己刚才走神的是不是非常严重,不然叶英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没有呀!不过是回想起年轻时候天地同斗时的傲气而已,这有什么问题!   哪怕心底就在这么叫嚣,顾生玉还是活动活动筋骨,一直活动到叶英出来。   紧身的鲨鱼皮水服将叶英被藏剑校服掩盖起来的好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顾生玉当场吹了声口哨。   “不错!” 第98章   某人口无遮拦制造出的后果就是叶英眼皮都没掀一下的将他无视了,之后打捞的全部过程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   话说海底还能说话也就顾生玉这种内力接近无限的家伙能这么干, 叶英内力都省着用来进行体内循环, 替代外部呼吸以使得在海底停留的时间加长。   他的黑发在海水中浮动, 水层中有色彩斑斓的游鱼在他发间穿梭,还有泛着七彩光芒的泡泡缓缓向上层水域升空。头顶的光芒射进海里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影, 连带着水中的人都仿佛故事中的人鱼公主重生,额间梅花印记动人动魄,清绝潋滟的面目眨眼间迷失水手的灵魂。   顾生玉看着看着仿佛被迷惑一般向着发丝飘荡的方向伸出了手, 青丝陷入指缝间, 又在他合起手的时候调皮的跑了出去。   叶英转过头默默看他, 顾生玉在水里耸耸肩膀,重新拨开水层向下方游去。   那身白皙的不得了的皮肤随着水压的上升几近透明, 色彩鲜丽的珊瑚在越发接近海底位置几乎看不见了。鱼类身上的色彩也越发黯淡, 光线仿佛被吞噬一般, 顾生玉在感觉到不适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叶英。   在这片无边无垠的海域, 比起内力深厚的自己,叶英显然会更容易感到不适。   顾生玉:“叶英?”   他奢侈的将内力束成一线传入叶英的听觉范围, 叶英停下下潜的动作面无表情的转头看他, 歪歪头, 和顾生玉的声音一起传来的是海底带来的压迫感, 他确实感觉到了阵阵耳鸣。   顾生玉比划个回去的手势, “上去!”   再一次将声音透过水层传到叶英能够听到的范围,叶英认可他的提议,转身和他一起向光芒传来的方向游去。   “呼哈!”   平静的海面掀起大片水花, 在吸引到船上众多目光之后,顾生玉撑着叶英在海面上一沉一浮,大口呼吸着空气,抬起手掌将黏在脸上的头发和水珠拨开,他问道:“还好吧?”   “嗯。”   叶英也在竭力呼吸,长长的睫毛上悬着水珠,他正努力眨眼睛,力图让自己尽快恢复在空气中的视觉状态。   顾生玉见状探过头去,趁着船上人往下放小船的时间段,伸出舌头舔走了叶英眼睫上的那颗水珠。   咸咸的,但撩的他心痒痒的。   没给叶英开口的机会,顾生玉冲小船放下的方向挥手。   “这里!这里!”   “来啦!”   船工和水手一人拿着麻绳,一人拿着船桨,驱使木船接近他们,然后一人伸出一只手将他们拉上去。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船工性格开朗,见他们上船后坐下休息的沉默模样,忍不住笑着问他们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没?   一旁沉默寡言的水手瞥他一眼,低头什么话也没说。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相信船工自己也有能力判断。   与在海底消耗大量内力的叶英不同,顾生玉显然习惯了水底,更甚至可以用皮肤呼吸,所以他恢复的也仅仅是体力的小问题。   没一会儿,他除了湿透的下裳已经看不出半点儿在水底潜伏那么长时间的模样,快速的连长年行水的船工和水手都吃惊他的恢复力。   顾生玉听到他这么说,摇摇头:“没找到,估计需要的时间不短。”   船工嘿嘿笑道:“没关系,最近不是捕鱼的季节,就算天天来老大他也不会反对的。”   顾生玉:“这感情好,不过我还是会加钱的。”   船工听到这话再次笑了,这笑容里透出几分尴尬,可能是因为小心思暴露了吧。   不是捕鱼的时节这些人在家也是无所事事,还不如拉人出海换一笔不菲的外快。   顾生玉就是知道这个理儿才出言调侃,没多大恶意,所以船工很快恢复爽朗,期间两人下海数次,每次都坚持不下去半路返回。   关键原因还是在叶英的内力不足,无法下到海底深处。那里的水压已经强烈到血肉之躯进去没一会儿,皮肤就会布满淤血。   而他们唯一能依仗的内力在没有空气的水底实在是消耗甚巨,而寒铁又位置不明,必须要两个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细细探索。   这样情况下,再多内力也不够使。何况出于谨慎考虑,两个人每两个时辰就会上浮一次,休息加补充淡水和食物。   时至日落,他们一无所获的返程,叶英湿着头发坐在甲板上,看着远处夕阳将天空和海面都燃烧的通红。   落日的余晖落到白云之间,白云成了火红色,余晖沉入水面,水面成了火红色,余晖倒映周边天空,天空也成了火红色。   金乌西沉的时候,除了最中心那一点是金灿灿的其余风景尽皆被它的光辉点燃。   赤红,火红,金红,橙红暖入心扉,令观者不由的去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如此绝景笔墨描绘不出它的多姿多彩,文字书写不出它的原汁原味。   唯有亲眼所见,才是真正的海中落日,西沉壮美。   顾生玉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他身边,“怎么不去换衣服?”他看向那身水服。   叶英还穿着那件贴身的黑鲨鱼皮水服,这衣服是用来防止水底温度过低,导致水手体温流失过快出现意外的。他下水前穿着它,就是为了能在海底多呆一阵。顾生玉内力深厚自体发热,所以用不到这个。   “我在想一些事情。”   他一动不动就连头发在脑后散开,有几缕还调皮的垂在锁骨上方都没有发现。   顾生玉来到他身后干脆的把头发彻底散开,披了一背,他用手指梳理着,漫不经心的问道:“想什么?”   叶英侧头想想,半响过后摇摇头。   “忘记了。”   顾生玉用尾指挑起他耳边儿一缕青丝笑道:“你这不就是发呆吗?”   叶英不觉羞恼的淡然道:“也许正是如此吧。”   船后落日随着翻成的帆扬起越来越远,但能看到它半个身子都坠进世界的边缘。   他们两个一坐,一站,站着的那个专心为另一个人打理长发,一个垂眸闭目,时不时睁开眼睛看看远处,情景分外和谐安逸。   距离南海千里之外的某地,有两个人见面了,他们可不像是顾生玉与叶英相处起来那般和平安然,反而涌动着敌意和怒意。   正确说,真正发怒的只有一个人。   洛阳随处可见的一间民舍下方建立起了谁都不知道的秘密通道,通道直通一间点燃灯火的暗室,暗室里有两个人,他们一坐一站,却相隔在最远的距离。   包头包脸黑衣裹身,狰狞的恶鬼面具后面还有面罩的熟悉打扮正是幽天君无名,他的声音含怒,一反平日的冷静。   “没想到我自愈聪明却会一介蠢货拖了后腿。”   他对面坐着的“蠢货”打扮的也是严实,但最起码露出了一双眼睛,从他眼周边缘暴露出的轮廓看来,高鼻深目明显不是中原人的血统。   但是这个人却是九天之一的朱天君,也是黑市与四大商会的掌控者,与同为九天的阳天君的区别是,他管理天下贸易是大大的财神,阳天君周墨司掌天下财务是土豪大老板。   无名与朱天君如今聚到一起,已经证实了顾生玉所思所想的准确性。   唯一苦恼的问题,也正是顾生玉苦恼的有关于证据的部分。   空口说白话虽然能让人相信,但对方也同样可以空口说白话反驳,所以意义不大。   顾生玉累身累心就是为了把上述中的俩人抓出来,然而这两个却在聚会,也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无名从来不给自己好脸,朱天君虽说习惯了但难免因这不客气的态度心生恼怒。   “无名,注意你的态度。”   低沉冷酷的声音惹来无名的嘲讽,“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对你?”   朱天君没声了。   他们两个的合作仅限于尸人,可就是这件事让自己搞砸了。   藏剑大庄主叶英与顾生玉联合起来捣毁苗疆据点,损失巨大不说,乌蒙贵这个主要人物还被抓住。   其他暗线虽说还在但被一一拔除也仅是时间问题,最新收拢的宇文世家更是毁灭殆尽,眼瞅着他们就要失去对苗疆的掌握,当前局面实在是令他们不得不心疼迁怒。   想到这里,伪装成朱天君卢延鹤的伊玛目暗恨,我不过给老对头下套而已,真正害得计划失败的不是你幽天君吗?既然无名你想推卸责任,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伊玛目冷道:“说的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难道不也是你自己的原因吗?”两眼微眯,森森冷意落到恶鬼面具上面,仿佛透过这层层伪装直视到无名其人的真正面貌上面,“你是怎么想的?竟然让藏在明教里的探子诱使陆危楼去名剑大会,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你居然利用我的线路联系我手下的人!”   说罢,语气骤然低沉的不像话,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痛恨,他道:“可恨,实在是太可恨了!你一举不知暴露出我多少年的布置,还让正派人士顺藤摸瓜找到苗疆,你究竟有什么脸面质问我?”   无名被这么骂也不干了,冷怒道:“要不是你瞒着我往探子身上植入尸蛊,我怎么会选择让他们自杀?”   伊玛目嗤笑:“灭口也有别的方法好不好?而且我做什么还需要告诉你?”   宛若一盆冷水浇下,无名哑口无言,朱天军说的没错,他们两个本就不是多么和谐的关系。   但是这局面太恶意了,苗疆据点被毁的原因竟然会是两个主事者没有事先通气,搞笑的都笑不出来了好吗?!   简单说明一下,就是无名坑伊玛目一把,利用他留在明教的暗线将陆危楼等人引过去,完成对顾生玉的身份确认。事先也说了,有史以来含金量最高的名剑大会就是这第三届,而且大部分参赛者都是无名引去的。   如此大的手笔就是为了证实顾生玉的身份,可见他对天地书与长生不老的执着。   然后问题也由此而来,伊玛目和陆危楼都是西域拜火教的长老,彼此之间的摩擦从袄教出来之前就存在。   可偏偏伊玛目替代的这个身份卢延鹤和陆危楼是好友,明教能有今天这么大的权势也多亏卢延鹤之前的金钱资助,然后等伊玛目成为朱天君之后,他最先想到的就是……   这是个好机会!   最起码伊玛目认为是个好机会,趁机给明教提供的食水里面加一些料,感染大部分明教弟子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且充满了掌握对方一切的隐秘满足。   陆危楼无论有着怎样的身份地位,自己都可以顷刻间让他身败名裂,这种扭曲的欲望让伊玛目在得到半成品的尸蛊首先拿明教做实验来完成自己的野望。   他之前的每一天看着陆危楼都在想,笑吧,笑吧,我随时都可以让你笑不出来。   越想越是兴奋,他有些忍不住了。   也就真的将尸蛊投入到明教位高权重之人的饭菜里面借此控制他们,等法王长老等人吃下去之后,那一瞬间的冲动让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却没想到无名这个互坑的队友居然利用自己的线路联系了他埋藏在明教里的探子。   探子当然没有吃下含有蛊毒的食物,但是他弄出去的人是吃过蛊毒的!   身份暴露后的灭口,探子用的就是相隔千里之外的母虫共鸣,然后那两个人是死了,尸蛊的存在也彻底大白于世。   就像是伊玛目自己说的,他怎么都没想到尸人是这么暴露的。   原因出在沟通不良上,他们两个人谁的责任都跑不了!   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无名现在就只有这个感觉,他半个月前刚收到乌蒙贵抓了叶英的情报,当时他还笑呢,认为这个人死不了,有破碎虚空的高人相护他能死才怪!   那时满心嫉妒的他完全没想到,不过半个月时间再次传来的就是己方留在苗疆的势力被重点打击的消息。   刹那间难以置信浮上心头,对方是怎么能够那么精准的抓到自己留在苗疆的暗子的?   不过是一座地宫,甚至连尸人的秘密暴露了他都不怎么在意,毕竟不是尸人,也因为他认为自己选的人足够聪明。   只要没有切实证据,远在千里之外的风波连自己一根头发丝都吹不到,但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一天他守着连续不断传来的消息思索了一宿,最终他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原因势必不是出在叶英身上,苗疆平静那么多年变数不可能来源自本土,那么有问题的就是只有自己着重观察中的顾生玉。   联想到至今也无人可知的神秘身份,顾生玉当年就算名震天下也无人知晓的来历,以及深不见底的能量,无名一瞬间都担心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曝光了,随即他意识到似乎真的非常有可能。   隐元会成立至今,在江湖中向来神秘至极,要是说有人能将隐元会的探子挖掘出来……深吸一口气,无名也不愧一方枭雄,这个时候还赞顾生玉年老成妖,若不是如此,该怎么说明自己牺牲在对方手下的那么人?无能吗?   他已经将损失都算到顾生玉身上,自然顺着这个思路开始考虑。   别说,想法虽然粗糙带有大量想当然,但却没有偏离事实。   因为顾生玉和方乾密谈之后的第一个部署就是排除苗疆本地的所有外来势力,尸人之祸绝对不能再被人操纵着发生,最好知道的人统统死干净!虽然真正情况是根本做不到,但出手的人都是抱着这个信念动手的,宁杀错不放过。   方乾这个人下起狠心来,竟是不逊色于刽子手的无情冷酷。   有了这样的变数存在,无名的损失才比想象中大的多。   他越是想,越是想要弄明白尸人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暴露出来的,然后一查,凌霄血差点儿喷出来。   朱——天——君!   两人首度聚首,居然都是因为这个。   朱天君伊玛目质问无名竟然操纵他的手下去破坏第三届名剑大会,最重要的还是将陆危楼吸引过去,害得自己的手段提前暴露,教内暗桩损失惨重!   幽天君无名也在质问,尸蛊一事当属绝密,将这种东西下到目前已经是众矢之的的明教内部,这是不怕他们两个的密谋曝光吗?   两两相怼,更加冷静的无名吐血的发现,自己那时好不容易制造出确定顾生玉身份的机会,在确定后又立马意识到对方的珍贵性不得不出手帮对方掩藏,因为顾生玉要是名扬天下,那么关注他的人一定比现在还要多。   满心贪婪的无名认定这个“珍宝”必须自己一人独有,所以干脆心狠手辣的提前引爆明教和中原门派间的冲突,借助两大法王的实力破坏名剑大会,进一步将明教推向风尖浪口。   然后以此引开对顾生玉强悍实力的瞩目视线,甚至这样做还有个好处,其他围绕着顾生玉的数方势力尤其是最大的那股会全力平复他的名声造成的风起云涌。   没有谁会比那个人更清楚顾生玉一人带来的影响力,所以“他”会全力平复不该有的波澜。   无名想的好好的,碎星被盗,这届名剑大会注定会沦为陪衬,压根不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把热度抄起来又熄灭有什么关系。   谁让顾生玉之前隐藏的太好,谁让长生不老的存在太令人难以置信,谁让诱惑天大令人在做事之前完全没考虑后路。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无名几乎孤注一掷,等到真的证实有人长生不老,有人破碎虚空后还能再度回归,他才想将以往安排统统推翻。   可是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两个别有用心的人碰到一起就是互相扯后腿。   再加上顾生玉如太宗留书上所说的那般不好对付,直接失去对苗疆蛊术的控制器,甚至连自己的存在也可能暴露出去,这全都是没沟通好的意外。   无名越是想越一脸隐忍,看得不知他在筹谋什么的伊玛目心生警惕。   两个阴谋家凑到一起就是这样互相提防着过日子。   伊玛目道:“乌蒙贵是个蠢的,但我们必须把他救出来,不然尸人难现世不说,全盘谋算都会被打乱。”   无名闻言暗自点头,说的没错,他以为宇文承是个聪明人,却是没想到顾生玉初来乍到都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心声狠戾非常,充满对宇文世家的失望和厌恶。   伊玛目见他不说话,烦躁的说道:“表个态度,原因咱们两个已经说不清了,”他倒是知道无名不会说自己捧起名剑大会又想破坏大会的原因,就像是自己也不会说为什么会把蛊毒下在明教法王身上。   他们两个互相凝视一阵,伊玛目道:“将乌蒙贵救出来后,尸人一事由明转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谋划。”   无名对此持赞同态度,他轻轻颌首。   “就按你说的办吧。”   但是怎么把人救出来?   这个时候无名也从愤怒状态冷静下来,说到底,他们两个能在一起的原因都在尸人这个交易上面,等到合作结束,恐怕他们两个就要先算计一番。   一面互坑一面合作,会有这个结果半点儿不奇怪。   就是心底暗火燃烧不灭,深吸一口气,无名道:“在此事余波未平之前,不易再暴露出更多人,就用毒尸来将视线转移过去吧。”   伊玛目扬眉:“你的意思是?”   无名冷道:“唐门和五毒积怨已久,五毒是有所警惕了,但唐门还没有。”   伊玛目霎时弄懂了无名的意思,顿时赞同道:“好计划。”   唐门门主唐傲天早就对五毒野心勃勃,利用他重新收回对苗疆的控制权实在是再方便不过。   到时两派斗的你死我活,毒尸的存在势必会出现在人前,有这种存在在自然可大大降低尸人的存在感。台面上的各大门派都将会被内力浑厚,自带剧毒的毒尸吸引,进而忽视真正的阴谋。   再加上都是的存在早在顾生玉苗疆一行后就已经暴露出来,他们干脆废物利用一下,让天下人都知晓毒尸这种天理不容之物的存在,将世人的目光集中在苗疆与五毒身上,再把这把火烧旺,他们就能有更充足的空间谋划。   至于怎么扬名天下,呵,五毒和唐门的宿怨正是合适的机会。   这两个黑到骨子里的阴谋家再起江湖风雨。   遥远的南海海面,顾生玉突然看向天空,脸上流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情绪。   “唐门的话……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在蜀中唐门呆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给唐门门主唐傲天的记忆想必十分深刻,不是谁都能用“再闹?再闹?叫你爸揍你”来威胁人的。   唐傲天自从被顾生玉狠狠威胁过后,迫不得已沦为对方的应声虫。   哪怕对方走了,时不时飞来的信件也大多充斥奇怪的信息,要不是看在每次传书这人都会借助唐门留在中原的信息通道递,来新种暗器的图纸的份上,唐门门主可能会直接烧了不看。   谁要看一个一言不合叫家长的人的骚扰信啊!   唐傲天这一天又收到来自顾生玉的信函,忍着头疼打开,没注意送信弟子的偷笑。   这些唐门高富帅们都知道了,哦,白富美也知道了,自家门主和顾先生是好朋友的事情。   不是好朋友谁隔三差五送信过来还贴心的递图纸啊?有些暗器图纸他们可都看了,方便好用,门内已经大面积推广开来。和顾先生研究过暗器的人还亲身作证,这绝对出自顾先生之手。   要不是自家门主是男的,顾先生从来没表现出情意,恐怕他们真会怀疑这是递情书呢,每个月都来这么勤快——不小心的一想,哎呦,图纸不会是礼物吧?   然后开了脑洞的人就被拍了,接着拍人的人就会鬼鬼祟祟观察附近有没有人,要是确认没人对方就会悄摸摸的讲起一个有关于醒来后拉手不放的故事。   最后听的人恍然大悟,得出一个惨烈的结论。   原来门主暗恋顾先生不得,只能用这种方式刷好感啊。   真是太惨了!   他们忍不住为暗恋中的门主掬一把同情泪。   “阿嚏!”   最近威严伟大的唐门门主唐傲天疑似患上风寒,还是迟迟不好的那种。   按按太阳穴,唐傲天读起信上内容,和之前的胡言乱语不同,这次他越看脸色越沉,当一张不大的纸张从头看到尾,他的眉目已然深锁。   “来人啊!将书雁唤来!”   今日,不良于行的门主终于霸气一把,他下达了唐门中人谁也不许去五毒那边儿的禁令。   等到高挑英气的唐书雁一来,唐傲天严肃告知她。   “你的婚约定下来了,是霸刀山庄的柳静海,你最近就别出任务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处理自己的婚事吧。”   唐书雁被叫来还以为是为了什么呢,不对,还真是为了什么,也不对,哎呀!   英气勃发的炮姐少有的红了耳根,脑子里乱乱的,她认得柳静海,甚至可以说很有好感。   没想到自家爹也会关心自己的事,她以为爹他只关心小婉呢。   倒不是她嫉妒,单纯是这么觉得,唐小婉身子弱,身体不好,确实值得父亲更多关心。自己又一向强健独立,早就习惯了公事公办的父女相处。就是没想到,原来看似冷酷的爹爹居然会知道她心中所想……   往日印象这一刻被推翻,唐书雁难免为过去自己的浅薄感到愧疚。   她心乱如麻想要对自己年纪轻轻就失去双腿的父亲说些体己话,但是长年累月的疏离已然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在行礼之后退下,出门时复杂的看向屋内阴冷霸气的身影然后关门截断了视线。   唐傲天不知道自己久违的刷了女儿的好感度,他只是对那封信中的内容忌讳莫深。   因为顾生玉告诉他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重新排列的编码。   通过这封信,顾生玉往日传来的信息都得到了解读,再不是凌乱无序的废话,而是有关于一个天大阴谋的解释。   唐傲天本是半信半疑但信里提到一句,内容直指他意图分裂五毒的目的。还说明了他可能会产生这个想法的诸多条件,里面甚至有一半都是人为促成的。   他看到这里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枪使了呢?   但他还是心存疑虑,改变原本设计中派唐书雁去卧底的行动,转而紧盯唐门内部,看看自己按兵不动后会有谁急着跳出来。   禁令与柳家联姻一事都是为了证明顾生玉所言的荒唐,要让孤标自傲的唐大门主相信自己的决定都是被人操控着产生的,感情上十分不能接受,也因此必须要有证据,没有证据说这话的人都是瞎说!   一封信搞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唐傲天咬着牙等着扇顾生玉一巴掌的机会,没想到这一巴掌落到自己脸上。   最后跳出来的人真是出乎意料,也令他震怒不已。   内部对外的唐门也腐朽了吗?   正兴致勃勃盘算着阴谋的两位九天突然打了个冷颤,感觉到了某种计划外的恶意。   而制造这么多变数的顾生玉则蹲在小船上,头顶青天,身下碧水,对一封信看的目不转睛。   这封信和当前局势没有任何关系,能到他手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个供他脱离许多目光可以好好休憩的小镇里有孩子丢了。   “不是说交给叶晖处理了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把孩子找回来?”   “啪啪”甩着信纸,顾生玉表示自己好心烦啊,要不要什么事都找到他头上来,自己脸上就这么写着好人两个大字吗? 第99章   其实也是藏剑山庄没有办法,丢了孩子的人迟迟等不到消息, 眼瞅着孩子失踪都快一年多了, 再忍也忍不住了。   小镇里的人大多是顾生玉带来的, 比起藏剑山庄很明显更信任神通广大的顾生玉。   因此借助他留在那里的联络渠道,一纸求助送来, 弄得顾生玉无奈不已,但凭他的性子又不能撒手不干。   和叶英吐槽叶晖效率太慢,叶英则微笑着表示, “我这段时间认识到自己内息不足, 决定尽心修习龟息功法。生玉若是无事就去帮帮信中所说的那些人, 助流离家外的幼子回归亲人怀抱正是我辈中人该做的。”   顾生玉无言以对,但也不过是片刻, 他就一副脱水的鱼, 要命啊的姿态。   “要不要这么护短啊!”   叶英道:“总是功德一件。”   顾生玉语塞, 很好话不对题, 但你成功说服了我!   虽然他肯定是会去的,和叶英闹一闹不过发泄下心中的郁闷而已。   隔日他反身启航, 叶英站在港口远远凝望着他, 直到大船消失在视野范围他才转身离开。   心知叶英必会目送, 顾生玉也在甲板上遥遥相望, 等到远处那道人影离开他方转身思索起名剑大会丢孩子事件。   严格说处理不好, 藏剑山庄声誉势必有损。   顾生玉心知叶英最是珍重藏剑,他羡慕有这样一个家守护的叶英,不免在这件事上也尽力避免出现最糟糕的情况。   在他登船之后, 和他有关的关系网已然动荡起来。   不管是中原的几大门派,还是远在昆仑的恶人谷,亦或是九天的诸多隐藏势力都得到来自他各个身份的一句话。   查清失踪幼子和红衣女子的关系。   模糊不清的一句话,却在几位主事人或挑眉,或讶异,或正经的表情下驱动起来。   大唐各地出现的红衣女子与孩子失踪的事件迅速被统一彻查出来,然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果。   排除一些明显是人贩子集团干的坏事,许多红衣女子出现的地方不止孩子消失,就连不少大人都跟着失踪。   原本这件事隐藏在辽阔的中原大地并不引人注意,丢人的也大多是贫民百姓,无权无势将这件惨案揭露出来。   但是当顾生玉为这件事动用起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之后,成果是惊人的。   当失踪人口的数量统计出来,就连皇帝都震惊了。   李隆基完全没想到自己治下还会出现这等妖人祸乱的恶事,要不是他有随时了解顾生玉情况的习惯,使得下属不曾懈怠对此人的监视,那么这等恶人是不是会一直隐藏下去,成为大唐辉煌下的毒瘤?   光是想想有这种可能,就让唐玄宗恼怒不已。   先来一个结交贵族大臣的明教不说,再来一个笼络民间势力的红衣教,你们这些外族人是不是没将朕的朝廷放在眼里!   陆危楼和阿萨辛在彼此完全不知情的时候,互相为对方准备了个大坑,结果堪称惨烈。   被闲置许久的天策府久违的接到来自当今圣上的御旨,这群不知被拘禁多久的狼崽子们纷纷摩拳擦掌,眼珠子发亮的对准江湖中如日中天的明教。   后世史书中的“光明寺事件”由此拉开序幕。   叶晖这些日子被搞的焦头烂额,原本轻松享受的生活水准在名剑大会过后直线下滑,水平基本跌停。好好的藏剑二庄主连个喝茶的功夫都没有,算了,他也不喜欢喝茶,但是总要给他点儿时间睡觉吧?人不睡觉会死的啊!   “二庄主,天策府订购三百把兵器,价格还是不变吗?”   “二庄主,老庄主出外云游送信回来啦!”   “二庄主……”   ……   “二庄主!有关陈家女儿丢了的消息传过来了。”   “砰!”   叶晖一脑袋磕桌面上,看起来跟撞头自尽似的。   他整张脸虽然埋着,但回话的速度半点儿不慢。   “当然不变,老规矩懂吗?不然那帮穷鬼是绝对不会给钱的,对了,跟天策府的人说说,上一批武器的欠款什么时候还,欠条都过期三个月了,再拖下去绝对不行!”   “我爹外出转悠的钱又不够了吗?通知大通钱庄的李掌柜给老爷子一个方便吧,回头咱把帐对上。”   “陈家女儿,等等陈家女儿!”   “噼里啪啦——”   堆积在他手边的账本砚台掉了一地,叶晖脸上还有点儿懵,整个激灵一下才反应过来道:“陈家女儿有消息了?!”   来禀报的几位藏剑弟子中的一位干巴巴说道:“是的。”   叶晖瞪大眼睛怒道:“干嘛不早说!”   藏剑弟子苦着脸瞥瞥那足有半人高的红木桌上堆积的足有另外半个人高的账务,眼神颇有内涵。   不过这时候讲究什么内涵,叶晖怒道:“说话!”   “您老人家事太多,弟子不敢插嘴。”   “滚犊子!”   叶晖被气炸了,反正能管他的哥和爹都不在,剩下都是被他管的也就不在意啥形象了。   “消息呢!”   藏剑弟子乖乖将信函递上去。   叶晖一把抓过,迅速的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看清里面的内容,半响过后,他迟迟不动维持面无表情的神色,瞧得诸位弟子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活泼大胆的藏剑弟子眼神乱飞。   咱们要不要招呼招呼二庄主?看起来跟风化了似的。   另一位沉稳可靠的藏剑弟子眼神一瞥。   小心被二庄主打发去马棚刷马。   活泼大胆的藏剑弟子顿时乖乖。   还是不要了,味儿大。   腹黑可靠冷静理智的藏剑弟子斜了上述两位同门一眼,忧伤表示:真为和你们是同门感到悲伤。   两名藏剑弟子顿时怒目而视。   你行你来!   腹黑可靠冷静理智藏剑弟子飞给他们一道“看我的”小眼神,来到叶晖面前,面带微笑的说道:“曲姑娘有话说给二庄主。”   他之前一直没开口,大家似乎都忽视了他来找叶晖必定是有事相商。   听到曲姑娘三个字,叶晖立马回神,那里还有半点儿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那嘴咧的都要笑出花了。   “拿来!”   二字一出,腹黑可靠冷静理智藏剑弟子将透着桃花香气的信函送上,带着胜利的眼神回来了。   两位藏剑弟子:……   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顾生玉有句话说的好,藏剑之中有八成是二货逗比鸡,但剩下的两成精英全是乌骨鸡,骨子里都黑出水了。   “二庄主,大庄主来信了。”   还没进门,新来的这位藏剑弟子就高喊出声,显然能接到大庄主的通信他十分欢喜。   叶晖用比接曲云信函更快的速度蹦起来,差点儿没和送信弟子撞上,没等他开口就一把抢过,小心打开,仔细看完。   沉吟片刻,叶晖道:“将最近收到的有关于孩子消失的情报统统转给顾先生。”说完他急匆匆往外跑,半路,他又转身奔回来,冲带来天策府兵器买卖消息的弟子道:“那帮子天策没有别的话说?”   “有……”   “什么?”   “能不能打折。”   “美死他们!”   叶晖撂下这句讽刺满满的话转身再度跑走,看方向是出府的。   送来叶英家信的弟子望着二庄主的背影幽幽感叹:“二庄主和曲云姑娘的关系真好,佳偶天成不外如是,我要是也能碰到这样的对象就好了。”边说边不经意的一个转头,顿时被数道目光刺的浑身打个激灵,“干、干嘛?”   活泼可靠二货鸡,沉稳可靠白斩鸡,贴心温柔乌骨鸡:你牛的!   纯洁正直大黄鸡:哈?   虽然顾生玉是被叶英赶出去的,但叶英到底没不管他,特意修书一封送给二弟。   虽说叶晖在这方面处理的不够迅速果断,但藏剑山庄的情报网不是吃素的,可以说就算吃素黄金量足也够买肉,用钱砸难有开不了的口,所以大批相关内容被送到叶晖案前,然后被他按件转发。   同时顾生玉在接到来自叶晖的友情赞助后,也分别收到天南海北各地的友情赞助,其中以恶人谷的传信最为亮眼。   王遗风不愧是在这世上唯一被顾生玉承认的大V死党,传信内容严谨到仿佛情报人员亲眼所见。   每个时间点里面的红衣女子与孩子失踪都被用不同颜色的笔墨勾画出来,可疑点儿直观,罪魁祸首明显。   只是……这一堆的嘲讽表情他就不能理解了。   损友啥时候迷上画画?   每张纸的背后一定会有一个嘲讽至极的表情,而且他看看还是两种,一种是面无表情但讽刺意味十足,一种是斜斜挑起嘴角,看起来欠揍又轻蔑。   顾生玉想想还是将它们收好,直奔红衣女子们的大本营,也就是——红衣教!   呆在主殿对着镜子望着自己俊美无双的容颜发呆的阿萨辛教主绝对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目标居然直奔自己而来。   而且他更不知道这个“目标”是个何等程度的煞星。   他现在正对红衣教趋近于饱和的发展进度感到苦恼,能够被红衣教教义吸引的多是身世坎坷苦命的女子,但一个教派的构成势必不能如此单一。   但现实中,不说血统高贵的贵族大臣,就连平民百姓家的男丁都不乐意加入,这样下去圣教发展势必遭受极大的打击。   阿萨辛作为一名称职的教主不仅要考虑好面对困境的解决办法,还要为教众来源考虑。   也因此,原本被他暂时忽略的某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顾生玉……   若是心有灵犀,顾生玉八成会对在这种时候想起自己的阿萨辛点赞。   没见过期待有人上门砸场子的,但无疑阿萨辛的这种想法他绝对支持,因为他就是那个砸场子的人。   等到到了红衣教总部,一处偏远于人群的地区,顾生玉已经折腾有四个半月了,每天风吹日晒,赶路吃风,他都感到自己黑了三个色号。   心塞,回去见叶英的时候不会丑的认不出来了吧?   森森的忧郁令他仰头望向前方漫步而来的三位女子,她们长的并不难看,可以说十分好看,红色的纱衣穿在身上贴合身段,明媚善睐,巧笑情倩,在大多数人眼里尤其是男人,她们是需要怜香惜玉的娇花,是需要交手时手下留情的美人。   但这对于见过无数绝色的顾生玉来说半点儿影响都没有,比之祝玉研颜色寡淡,比之梵清惠神情做作,比之闻采婷气质俗艳。他看过的美人男男女女都不少,甚至他自己要是性转一下,说句倾城倾国毫不夸张。   而且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顾生玉自己都不清楚跟三观一起崩成渣的性向,还有正常雄性对雌性的退让本能吗?   唉,这真是个谜啊。   四位女子离开圣殿,正是打算去洛道附近的民家里继续宣传红衣教信仰的圣宣门一行。   虽说这片地域从早期开始就受到教主阿萨辛的控制,但为防有人生出异心,六圣女之一的探雪仍是坚持每个月前去布道。   圣宣门圣女的负责是远近闻名的,一众跟她出来的女子们也习惯了跟着她行动,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八双美目望向正对面路口站着的男人,他先是看了会儿天空,也不知在望着什么,总之神情异常空远。   掺着忧郁的浓眸混和着深沉,深刻的情绪将俊气的眉宇带出不一般的感觉,在他转过头将目光落到她们身上时,这些曾经受过伤害的女子居然在他眼底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反倒是她们萌生出诸多念头。   红衣教的弟子们听到同伴发出小小的惊疑,似乎对方和自己的感受相同,都被前方出现的陌生男人挑起了纷乱的情绪。   这个看起来清贵俊逸的男子,携着满袖风流淡淡一笑,眼神像是注视着她们又不像是在注视她们,得不到一星半点儿的惊艳不说,他好像还颇为苦恼的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的,情色感几乎是从骨子里泛出来,心尖上的酸麻更是忍不住伸手去好好挠挠,合着圣女一共四位红衣女子的脸烧的通红,眼底生波。   探雪毕竟是备受阿萨辛器重的圣女,遇到怪事也比这些普通弟子反应迅速,她厉声呵斥道:“你是何人!”   当圣女出声过后,一群被弄得魂不守舍的女子也立马反应过来,戒备的盯着他,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洪水猛兽,是能偷窥灵魂的恶魔。   顾生玉非常无辜,他什么都没干为什么用这般警惕的眼神看他?   “几位姑娘,我只是路过而已。”   “路过?”探雪声线上挑,透出满满的不信任。   洛道曾繁华过,但近些年在红衣教的控制下人烟渐渐散去。不愿意入教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逃走,剩下的尽归圣教掌控。   因此,顾生玉这声路过端得可疑。   这里哪里有路给他路过!   “从实招来!”探雪眯起明眸,别有一副威严情态。   顾生玉见状低低一叹,这一叹撩人生情,无奈透过他的眼神传达出来,连带着还有那丝丝令人脸红心跳的纵容。   探雪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脸颊红的不行,紧跟着她的一众弟子注视眼前男人的眼神都是迷离的。   顾生玉欣然笑道:“姑娘不信任我一介陌生男子实属该然,但我确实清白又该如何证明呢?”说着,双眸仿佛会说话一般凝视着探雪的双眼,忧郁的眼神已然迷乱人心。   探雪在顾生玉的无形攻势下磕磕巴巴的说道:“你、你跟我来。”   顾生玉略一垂眸,对探雪的影响力就仿佛被削弱一般,她再次露出怀疑的神色。可当他抬眼,瞳眸含笑,笑意泛起花浪,她就马上被控制住,整个人都露出心脏乱跳的娇羞模样。   “圣女?”   就在这时,另一队人从圣殿方向走来,这是日常巡逻的队伍,他们见到标志性的红衣就知道这是探雪圣女所在的出行队伍遂出声唤道。   但当他们走进,一陌生男子印入眼帘,小队里的众人毫不犹豫的抽出武器,满脸警惕。   “探雪圣女请退后!”领队男子大声道。   探雪在这时已经深受顾生玉控制,顾生玉还没有说什么,她先一步转身呵斥道:“放下刀兵,伤到他怎么办!”   巡逻队伍的人互相看看,不明所以的领头队长疑惑道:“圣女?”   探雪来到顾生玉身旁,眼神炙热,情意绵绵但深处却是空洞的,她不满道:“他是我的客人,是需要受到教主接待的侠士。瞧瞧你们的样子,粗鲁无序可不能代表圣教的伟大,我们要高洁光辉方才能向愚昧的世人传达我们无上的理念,让世间拜服在教主脚下,让世人信奉我等尊崇的信仰。”   “是!”   等到探雪开始说起,那真是滔滔不绝,眨眼间就被偷换概念的巡逻领队满脸茫然,但随着她充满感情的演说,男人眼底燃烧起狂热,毫不犹豫的应声,不费半分力气的达成了顾生玉的目的。   可是目的达成了,顾生玉本人却是懵逼,心底一串“……”过去,满满的无力。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教派啊?   洗脑功底这么深厚为什么不把人洗的聪明点儿?   其实这也是顾生玉对红衣教产生了误会,实际上真正的聪明人都没有加入阿萨辛的教派,留下的不是苦命女子就是脑筋不灵光的庄稼汉。甚至还有不少人都是经过药物控制,让本就不好使的脑袋变得更加不好使。   本来阿萨辛的目的就是在此,培养一批刺客杀死那些反对红衣教的人,然后民众听见的就都是红衣教的好话。由此壮大的圣教本质是充满恶意与欺骗的邪教没错,但对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来说,却代表美好生活的“希望”。   顾生玉在来之前特意将红衣教的情报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透彻,知道教内除了教主之外还有六位圣女。也知道六位圣女之中最有可能处理那些孩子的则是圣诏门的圣女,但是要想不惊动任何人潜入红衣教就需要一位领路者,而这个领路人在顾生玉看来就是每个月都出门的圣宣门圣女探雪。   有关于探雪性格的资料内容都被他记在脑海里,心知她是为了奢侈生活能够弑杀疼爱自己母亲的女子,所以在她一出现时就毫不犹豫使用出“眼神”这项奇功。   虽然他半点儿不乐意用,但在不打草惊蛇,还不会伤害到孩子的情况下,只有这么干最容易掌握到主动权。   其实他可以直接闯入主殿要挟阿萨辛让他放人,但这么做后很可能使得局面演变的不可收拾。   例如阿萨辛的下属要是拿那些孩子的命反过来威胁自己怎么办?   他能保证自己能够如意,过程中却难免不会出现损伤。   顾生玉从不相信事事都可按照自己所想的那般发展,尤其是人心,天人亦难掌控。他虽然会在被激怒后恶意的说自己是神是仙,但实际上他还是个人,意外这种东西他控制不来。   而且顾生玉这个人不算好人,他有的时候的想法很难被定义成好人,但他也不是坏人,他比坏人心软太多,但他始终坚持的一点儿就是孩子不应该卷入大人的世界,不应该为了大人的愚蠢贪婪付出代价。   所以他在来到洛道这里后,就已经做好谨慎行动的准备。   事先记住的信息将是他在红衣教行动的根本,不过能顺利控制到一位圣女实在幸运。   顾生玉全程微笑着被探雪带回总部,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人,他只需要保持微笑就好,有探雪出马挡枪真是剩了许多麻烦。   等到其余弟子被下达忘记他的暗示,探雪休息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顾生玉才轻咦一声。   “居然还在反抗。”   他对面站立的探雪一脸微笑,浅笑情倩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顾生玉就是知道这个女子在被控制后一直在试图改变现在这副受制于人的状态。   奈何她既不是大宗师,亦不是心志坚定之辈,只能渐渐沦为“眼神”的傀儡。   顾生玉来到她身前,按住她的肩膀,眼底一瞬暗光闪过,探雪睁大的美眸略微呆滞随即恢复神采,她笑意吟吟道:“主人有何吩咐?”   顾生玉弯眸,似乎不奇怪她的改变。   “最近有一批来自江南的幼童被送到这里吗?”   探雪眨眨眼,努力做出回忆的模样,“好像是有吧,不行,我不知道,晴儿管理的很严格,我插手不得。”短短几句话意味最后的反抗失败。   听到这话,顾生玉陷入思索,道:“圣诏门圣女全名叫什么?”   探雪乖乖道:“是的,圣诏门圣女名唤晴,波斯代号艾卡哈姆,专门管理入教弟子以及培养收入圣教的孤儿幼子。”   在顾生玉的特殊功法下,探雪乖顺不已,每次在他问话后都不需要顾生玉继续提问就已经老老实实将所有已知情报尽数告知。   原本她不是这么听话的人,原本她是能为了奢华享受杀害亲母的寡情之人,原本留在红衣教就不是逼不得已,为的是肆意妄为,奢侈满足的生活。   她和那些或是被洗脑或是自小在圣教长大等身不由己的弟子不同,或偷或抢或买只要能得到一切她想要的东西,她不介意手段,红衣教就是这个能满足她所有贪婪的地方,类她这般心术不正之人和世人眼中的邪教红衣教刚刚好。   但她碰到顾生玉却是碰上真真正正的克星,一道眼神就将贪婪不训的灵魂压制,乖乖沦为听话人偶。   说真的,换个人顾生玉还真不见得出手这么彻底,但恶人谷的情报也不知道是怎么准备的,居然将圣宣门圣女的过往生平小到曾是渔家女儿,大到为夺他人手中宝物灭口杀人不知多少密辛尽数负于纸上。   看到这么多的惨烈恶事,换做曾经刚穿越的顾生玉还有可能无视她,像是对公孙大娘那般处理。   毕竟江湖终究是不能以单纯的善恶律法看待的世界,但此时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   一动就是雷霆手段,保证探雪不会产生任何反抗。   就在这一问一答间,顾生玉渐渐对整个红衣教的内部情况明了于心。   也知道圣诏门的孩子大多是在暗处进行训练,由唤晴圣女特别管理。   “收入教中就是圣教的人,无论生死都在圣教的掌控之下,饮下的水里会加入砒霜物,吃下的食物掺入罂粟,想要离开非死不得。至于砒霜的解药只掌握在教主手里,我们六位圣女也自愿吃下砒霜的种子,以此侍奉教主阿萨辛大人。”   听到这里,顾生玉猛然萌生出一股庆幸。   幸好没有冒然行动,不然在不知道这些情况下将中毒的孩子归回家庭只会为将来惨事埋下伏笔。   “我想见一见圣诏门圣女,你有办法吗?”   想了想,顾生玉觉得只有亲自看过孩子的情况才能做好决定,到底是取得阿萨辛手里的解药还是将孩子救出来后自己制药,都能根据情况作出选择。   当然,他在听完探雪的话之后就摸过她的脉,了解到砒霜在成年人体内会产生的症状,比较担心的是会不会在孩子体内产生其他变化。   毕竟是邪教用来控制自己人的,不小心绝对不行。   听到顾生玉的话,探雪肯定道:“可以,见面的话晴儿还是会给我几分面子的。”   也就是说,别的你就不行了吗?   顾生玉回想起这人自私贪婪的性格,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他要见的是唤晴。   对她下达更深层次的暗示之后看她离开,顾生玉在屏风后面等了一会儿听见门外有两名女子的声音传来。   一者正是完成任务的探雪,二者声音略微清冷柔弱,看来这就是唤晴了。   唤晴随着探雪进屋,没注意到探雪在她后面进来时将门掩上。   “叫我来到底是什么事啊,还要回房才能说?”   这么问的她立时呼吸一滞,视野之中多出一个男人。   顾生玉从屏风后走出来,探雪则挡住门口,两人包围住她,唤晴冷下语气。   “探雪你背叛了阿萨辛大人。”   这话说的笃定冷酷,显然在几名圣女心中,任何背叛教主的行为都是不可原谅的罪孽。哪怕最温和的艾卡哈姆,波斯语中的善良也会在第一时间升起杀意。 第100章   场面一时冷滞住了,气氛越发紧张, 顾生玉在动武之前说道:“可能你不认识我, 但我知道你。”   对唤晴他不打算用对付探雪一样的手段, 虽然可能会麻烦点儿,但他认为这么做的效果更好。   可是他的态度对唤晴来说却是非常容易引起误会的那一种。   试问有一个陌生男人对你说我早就知道你,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别说是从小学习男人是卑贱肮脏教义的唤晴,就算换个女人也会被吓到。   只见唤晴原本的警惕要是有十成,这回基本翻倍了。   “你有什么企图?你是什么人?”   顾生玉顿了一下, 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说法有问题, “等等!”他清清喉咙, 以此打破唤晴两个问题再度凝滞起来的空气,他无奈着表情, “并非你想的那样, 好吧, 对你来说我确实是陌生人, 但是……你怀孕了吧。”   探雪:“哇哦!”眼神奇异的盯着唤晴。   六圣女都是阿萨辛特意挑选出来,是对圣教拥有全部忠诚心的纯洁女子。   想当然的, 和男子生孩子绝对不行。   然而就算如此唤晴居然也会怀孕, 这怎么不让同为六圣女的探雪惊讶。   唤晴当场被逼的退后一步, 她护着肚子, 眼神冷如刀锋。   顾生玉:“……我错了, 咱们能坐下好好说话吗?”   在心底打下自己的嘴,他不得不承认好长时间没和女性说话,他这嘴已然歪到另一个次元。   费尽力气说服唤晴坐下和他好好谈谈, 顾生玉擦掉浪费不少时间流出来的冷汗,苦笑着喝下探雪送上来的茶。   “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对丐帮非常了解……”   唐傲天深藏功与名。   “枫华谷之战后,丐帮换了个帮主。”   唐傲天再度深藏功与名。   “那个教主的名字叫郭岩。”   唐傲天再再……哦,这次没他事儿了。   远方的唐傲天:……   放下茶杯,顾生玉道:“他拿着珍珠和一副画,到处寻找一名女子。”   听到这里,唤晴垂下眸子,无声攥紧手里的猫眼石。   “你是……他找来的人?”   话中带有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   顾生玉暗道还真不是,但为了凑近乎他还是说道:“正是如此。”   唤晴眼神黯淡的苦笑道:“是我对不起他,”抚摸平摊的看不出隆起的小腹,神情越发苦涩,“还累了孩子。”   心知自己在教中的日子全赖圣女的地位和教主的宠爱,但失贞孕子之事一出,不仅仅是自己,恐怕孩子也会死在盛怒的阿萨辛大人手下。   她是无所谓,早在触犯教规那时就有以死赎罪的觉悟,但孩子和他是无辜的!   无论如何,她也要将孩子生出来送到他的手里,然后她就算死也无憾了。   想到这里,唤晴眼神骤然坚定起来,她道:“虽然你很可疑,但此事我已别无他法,”说着,目光移动到笑意满满的探雪身上,“我可以相信你,但你要是对阿萨辛大人不利我一样会豁出性命阻止你。”   对她的坚定顾生玉不答反道:“你真的认为你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   唤晴一时茫然,不如说从小在圣教里长大的她有着太多的不懂,她的世界和教外的人是两个模样。   听到顾生玉的话,她心底一直都有的动摇正在逐步扩大,但她竭力自欺欺人。   “你说什么?”   看出唤晴逃避的意思,顾生玉道:“男儿背井离乡被训练成杀戮的傀儡,幼子脱离亲人的怀抱,被迫在陌生的地方生活。没有人生而自由,亦没有人生而困窘,可你们的做法带他们走向的却是没有希望的未来,既没有自由,更是充满困窘,活在虚假的谎言之中,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吗?”   唤晴嘴唇翕动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顾生玉垂下视线,眼睫下的复杂神情晦涩难懂,全部凝于眸底让这双眼睛仿佛黑曜石一般深沉。   他没有动用这双眼睛足以迷惑人心的能力,而是运用朴实的话语打动她。   艾卡哈姆,善良,唤晴是否真如波斯语中所言的那般善良。   顾生玉道:“你们的教义我看过,坚信女子比男子高贵,所以肮脏的男子必须为奴为仆才能洗清生为男子的罪恶。女子不得与男子交往,因为纯洁的女子会被男子污染,但是红衣教最初的理论应该是天人合一,世间不该分出男女,定位主次。”   “我知道在这个世道中女子多列为次,男子为尊,我不会说这是好的,但是男人为猪狗的态度更是偏向极端,无论何事极端都意味着失控,失控就代表着错误……”   “错误的言行,错误的坚持,悲伤因此孕育,悲剧由此而生。我来此的目的并非如你所想,但我也不想骗你,。想有人悲伤,不想出现无法挽回的悲剧,这就是我于外地而来的目的,虽然我的做法可能会令你从小长大的‘家’毁于一旦,但为了多数人的幸福,我宁愿成为你们教义中的魔鬼。”   他的语言化作从未有过的感受侵袭唤晴纯净的内心,她眼底的挣扎几乎一不小心就会流淌出来变成颗颗泪珠。   “阿萨辛大人的理念是真实的,他将我们从痛苦中解放出来……”   她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柔弱,唤晴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抬手捂住嘴,眼中情绪不加掩饰的难过。   顾生玉终究在这样的目光下心软了,“好吧,那我们换个话题,你们收养孤儿是不错,但是经过你手的那些孩子真的是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吗?”   唤晴心底一痛,当然不是!   要是说以前她还能因为无知而沉默,但在她学会思考之后已经知道许多孩子都是被人从家里诱骗出来的,更甚至拐骗者就是教中姐妹。   那些孩子都有她们自己的亲人,是红衣教令她们远远分离,不负相认。   最初这样的想法还很微弱,在对教主的忠诚面前不值一提。但是当她怀孕之后,想起自己的孩子被带离她的身边儿,不知处境如何,她就忍不住想要哭泣,真的是太痛了。   顾生玉的话正好戳中她心灵脆弱之处,令她难以反驳。   唤晴喃喃道:“那又能怎么办?阿萨辛大人需要她们,等到她们长大也会发现世间是污浊的,只有跟着阿萨辛大人才会回归天堂……”   “你觉得可能吗?”   再一次将唤晴用言语制造出迷惑自己的画面打破,顾生玉冷道:“让孩子回到自己的家里,跟在家人身边儿,这才是合理的解决方式。不可否认有些家庭对孩子的照顾还不及这里,但这都不是剥夺血脉亲情的理由。”   唤晴努力睁大眼睛,噙着泪的双眸潋滟清纯。   “我要做什么?我绝对不会背叛阿萨辛大人。”   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注意已经“背叛”了的探雪了,光是面对顾生玉就已经耗尽她的全部精力。   顾生玉伸手在她额间一点儿,对已经完全暴露出来心灵软弱的唤晴做手脚,可比刚来时的警惕状态方便的多。   “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将一名孩子带过来,然后再将她带回去就可以……”   唤晴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她听话的起身走向门外。   探雪出去看了看,发现唤晴步子虽慢但已逐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相信不用多久,顾生玉需要的孩子就会被带过来。   “为什么不像控制我一样控制她?”合上门,探雪回到桌边捧着脸看他,见他没有回答便无趣的跑到梳妆台前将各色珠宝首饰佩戴在自己身上,自得其乐的笑了起来。   顾生玉这才发现,探雪之前为了传教特意摘下不少奢华饰品,而现在她又要将它们摆出来。   愉快的哼着歌,探雪现在的状态是在顾生玉控制之下但又没有泯灭自己的心智,甚至连对阿萨辛的忠诚心都还在,但这都比不上顾生玉一个命令。   这就是针对于眼睛的功法的可怕性,轻易转换一个人的人格,而那个人自己都察觉不到不对。   顾生玉打眼一扫,就知道她摆弄的那些饰品大多都是抢来,偷来,更甚至是杀人夺宝来的,正规渠道买来的恐怕屈指可数。   回想起情报人员特意着重说明这人是个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择手段的性子,现在看来确实可见一般。   桌面上堆积的宝石珍珠有不少都不是正规渠道能够弄来的,显然要不是有红衣教在,探雪早就以妖女的名目被正道人士斩妖除魔,或是被天策府以各种罪名押入监狱。   偏开头,顾生玉不再去看,道:“想知道我为什么只对唤晴下暗示?”   探雪一听,歪过头,俏丽的眼神别有味道,勾得人心痒痒的,青丝顺着黄金的首饰落到包裹着红纱的肩头,红裙如血似火,年纪轻轻就已经妖媚可人。   “厚此薄彼,还是说你喜欢唤晴那种类型的?”她转过头,胸脯在这个角度分外高耸,奚弄的说道:“这么有意思的答案我当然想知道啦。”   顾生玉没有和她打趣的心思,淡淡道:“她对世间的公理心有所愧,也许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实际上一直都在自责,我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她的心就已经率先投降了。”   “唉,原来是这样吗?区区罪恶感而已,真是无聊的答案,”探雪听完冷淡的转回头,继续抚摸着自己心爱着的那些宝贝,一边摸一边笑。   她好像天生就没有罪恶感这种东西,就连杀死珍爱她珍爱的不得了的母亲都仅仅只有失去束缚的解脱,哪怕起因不过是母亲不想让她加入红衣教。   在心里将当年的事情回忆一遍,她乏味的撇撇嘴,再度将陈年往事里的面孔扔到记忆深处落灰。   如顾生玉所说,她真是个凉薄的人。   把玩一阵珠钗首饰,门外又来了两个人。   唤晴带着孩子过来,面目还是那么呆滞,顾生玉给了探雪一道眼神,她意会的起身再度把守住门口。   顾生玉轻打响指,唤晴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般满脸慌张,“我刚才都做了什么!”   看着牵着自己手的孩子,再看向已经熟门熟路为孩子把脉检查身体的顾生玉,唤晴只觉今天一直都身处梦中。   在她迟疑不定的时候,顾生玉已经检查起孩子身体,他对小孩子非常有耐性而且仔细。   “来,张口。”   “对,就是这样我看看啊。”   “嗯,伸手给我,左手右手?那只都行。”   ……   检查完这个孩子的身体,得出一个好消息。   孩子身体里的迷幻剂与大人体内的差别不大,区别只是用药比例,给他三天的时间能够调出解药。   信心充足的顾生玉蹲下身拍拍女娃娃的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娃歪头,大眼睛虽然明亮,但迷幻剂的作用已经起效。   “我叫陈佳。”   “你娘叫什么?”   “我娘叫……叫……”   “不急,你还记得自己住在哪里吗?”   “……不记得了……”   “你还记得谁吗?”   “谁也……谁也不记得了……”   眼瞅着陈佳被顾生玉问的越来越紧张,她好像也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儿,一个劲儿摇头眨眼,努力想要记起自己应该记得的东西,但是迷幻剂显然已经消除了那一部分记忆。   “别急,别哭,我会带你回家的,”顾生玉直起身顺着扎着双丫髻的陈佳头发,温和的声音带来异样安定,表情似哭非哭的陈佳缓缓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顾生玉看向唤晴,只用一句话问得她僵立当场。   “你还觉得你们是对的吗?”   唤晴无言以对。   穿着蓝色长裙的唤晴有着异样妖娆的打扮,清冷与魅惑结合在她的整体气质上,形成一个高冷但诱人的美人。   联想到她和丐帮现任帮主郭岩有一段情还为他怀了孩子,恐怕绝大多数男人都会扼腕这么一朵鲜花被粗鲁大汉采了。   得亏顾生玉不在大众范围,他的脑回路向来不同凡响,面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他也能顶着对方泫然欲泣的眼神不声不响的出言指责。   虽然那并不是真正的责骂,但比责骂更甚。   温顺呆在他手下的小姑娘已经除了自己的名字都忘的差不多了,可想而知要是找不回记忆她的家人会多伤心啊。   正是因为自己也有了孩子才会感同身受,唤晴忍耐的撇开头,一言不发。   探雪看她这样,轻嗤一声,道:“别难为她了,我们打从心底忠诚于阿萨辛大人,你怎么说都是没用的。”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表现可和忠诚没有半点儿关系。   这份怪异就连唤晴也注意到了,这让她为此感到不解。   顾生玉没有给唤晴解释的意思,而是道:“我只需要她到时失察一下就够了。”   探雪一愣,随即趣味道:“哦?”   哪想到顾生玉接下来就不说话了。   唤晴忍不住左顾右盼,在两人身上移动视线,“你们是什么意思?”她焦急道。   顾生玉摆手:“让这些孩子回到自己家人身边儿。”他碰碰陈佳的脸蛋,抬头后神情严肃,不容置疑。   唤晴呼吸停滞,窒息半响,时间不算特别长,但对她来说仿佛过去一个世纪,心脏对身体的警告到达极限时,她才在死亡的威胁下重新记起呼吸的频率。   “你、你究竟想……”   见到顾生玉开始就被控制住节奏,以至于不知道他是谁这点儿居然到现在都没让平时敏锐的唤晴圣女察觉到不对。   “我做什么都和你没关系吧?”   顾生玉掀起眼皮,打断她的惊慌,眼眸深沉。   “帮我这一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目光落到唤晴肚子上面,顿时她的什么话都被噎在喉咙口。   唤晴摸着小腹,知道这未出世的孩子就是自己的软肋。   之后探雪牵着陈佳离开,她看起来浑浑噩噩的,意外的是小陈佳出门时却意外的拉住顾生玉的大袖子,眨巴着眼睛冲顾生玉说道:“我能回家吗?”在她幼小的心中“家”才是她的归宿,哪怕记忆全无。   顾生玉闻言勾起嘴角,笑容带着能将人溺毙的温柔以及承诺般的重量。   “我一定会的。”   他答应了……小陈佳不懂什么叫食言,所以心满意足。   这个时候探雪探过头来,噘嘴道:“不公平,你对我怎么就这么粗暴,对晴儿怎么就这么好?”   顺带一提,被控制的探雪只需要知道这个人是她的主人就够了,压根不会质疑顾生玉的身份。   顾生玉闻言横她一眼,轻易看透她的心思。   “别想将唤晴怀孕的事情通知阿萨辛。”   “哼,你都这么说了,我想去做也没办法,”探雪知道在顾生玉这么说之后,哪怕她之前心中有何打算都再无能力将唤晴违背教规的事情说出去。   不如说,她这个已经“背叛”的人反倒最没资格这么做。   严格说起来探雪也是个大美人,红裙裹出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大长腿上装饰着赤红色宝石与金饰,脖子上围有不少金链子与宝石结合出来的绞丝缠链。一层一层垂到胸前,充满异域诱惑。   和唤晴款式相同的披巾盖住黑发挡住眼角往上的位置,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是男人追求的神秘感之一,给本就美丽的探雪再添风情。   更别说探雪性情多变,每一天都打扮出新一个自己那般,或娇俏,或妖媚,或活泼,或温柔,或高冷,各种各样的她善于把握人心,又有绝佳的口才,所以她才能得阿萨辛信任,成为圣宣门圣女,也是真真正正的蛇蝎美人。   美貌,机灵,聪慧,可以说她的身上有着无数女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但又有谁知道,这个蛇蝎美人最爱重的是没有得到手的宝贝,在她的认知中自己喜爱的东西比人命更加值钱。   顾生玉正是看透她的这些本质,所以探雪才无法使出花招。   特殊诡异的功法将她的所有反抗封锁的死死的,唯有乖乖沦为傀儡才是最好的出路。   已然受控于人的探雪并未改变性情,她的嗔怪在顾生玉看来实属正常,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顾生玉道:“希望如此。”他还是不信任她。   原因恐怕就在杀害亲母这件事上。   顾生玉是个没有家的人,失去的记忆令他心底深处笼罩一层惶惶不安,因此他对珍视家庭的人有着本能的好感。   就像是叶英,他最初的表现令顾生玉欣赏,而后他对藏剑山庄的重视才是将这份感情变质的根本。   可以说“我心藏剑”的叶英才是顾生玉喜欢的那个叶英。   至于年轻人都期望的那种,我的爱人要把我放的很重,比生命还重,是第一位什么的,先不说顾生玉内心早就不是年轻人,期待火焰般的爱情,就说他和叶英这样的人,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彼此间的心有灵犀吧。   顾生玉心底的第一位始终是武道,叶英坚持守护的从来都是藏剑。   但这不是说他们要是相恋后在彼此心目中都不够重,恰恰相反,我生命之上是你才是正常状态。   次于执念,高于生命。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让我们话回前提。   先说顾生玉潜入红衣教后弄清迷幻剂存在的剂量,委托被操控的探雪秘密找来足够分量的草药。   解药就算分批制作,在人员数量不少的情况下也需要挺长时间,不过由于他还要等待援军到来,所以准备时间充足。   在赶来洛道的路上,顾生玉安排充分,在弄清红衣教的本质是邪教之后,城府当得起老谋深算一词的他就已经在策划消灭它所需的其他势力。   相继给纯阳,藏剑,浩气盟递去消息后,他又一次联络九天,虽然是占坑蹲位,但表面功夫好歹要做到。   问问自己提前铲除红衣教会不会破坏组织里面有关于平衡的大计,然后没等他们回应就先斩后奏了。   做人,任性,谁能管?   咳咳,总之看在他的面子上,纯阳应该会出一些人,因为当家做主的是于睿道长,顾生玉送信的时候还特意点明了这件事对江湖大体形势的影响,以于睿心智不难看出其中深意。   再说藏剑……望天,他现在就为藏剑办事,援军中藏剑弟子不占七成都出鬼。   然而顾生玉没想到叶英紧随其后一封信,为他送来藏剑山庄接近七成的藏剑弟子,也就是藏剑千名,有七百在此。   一个红衣教,七百重剑一挥,堆都能堆破。   始料未及的情况,不仅顾生玉不知道,阿萨辛也不知道。   阿萨辛是在无名的恶意下得知顾生玉“不老”特殊的人,他不比无名谨慎,无名用四年隐忍换来顾生玉主动暴露身份,他不过道听途说就有些信了,谁让说的人是隐元会的呢?   他亲自去名剑大会的原因,正是在于隐元会主动送上来的一封有理有据的历史考据。   主要人物是当年太宗之师,有心人能够查到的就是破碎虚空,著有天地书等惊世骇俗的内容。但江湖中有关于他的传说却大多隐没于市井,不是针对性查找也难以整理出实实在在的信息。   距离太宗时期已经过去百余年,就连中原本土还记得他的人也少,普通老百姓顶多知道“太宗帝师”,对方真正的名字一直没有流传出去过。   阿萨辛身为袄教来客,更是不可能会知道比本土老百姓还多,但无论是“破碎虚空”还是“奇书”都足够他对“顾生玉”其人升起好奇。   曾是波斯之宝,天文地理,星术医阵无所不精的阿萨辛,遇到另一个学识不凡,能力通天的中原武者,他会产生的想法已经被背地里的人抓握的死死的。   有了好奇心就会看下去,看下去,有关于顾生玉历经数十载而不老以及神秘的身世就足以挑动阿萨辛的心事。   “长生不老”对一个教派的发展是极为重要的,阿萨辛可能不像是无名那样脑洞极大联想到长生,毕竟一般人也不会往哪方面考虑。   顾生玉留在世间的画像早就消失,只有太宗留书上可管中窥豹。   缺乏重要验证资料,但光是“不老”的利益,就能使得阿萨辛跟着幕后人的安排走。   只是阿萨辛对顾生玉的了解也仅限于那位顾姓高人的后代,而不至于猜到他是本人,可见当时无名出手还是有所保留的。   但是当他来到名剑大会,见到本人之后,他的心情……复杂的说不出来。   顾生玉的能为完全不似年轻人的浅薄,甚至种种细节展现出的可能,使他真的相信有不老之人存在,不然难以解释顾生玉的不合理之处。   而从此衍生出的野心与渴望令他求助传的神乎其神的隐元会,也就是那时他才得知顾生玉其人的情报最便宜的都要千两黄金,有关于身世过去等机密更是吓死人的天价。   然后他更加肯定了,要不是此人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有庞大势力护着他,连隐元会都不得不为此退避,不敢泄露他的身世。   随后有心人送上来的种种证据再次证明他的猜想,或者说他的两个想法都答对了。   为此他盯着自称是隐元会使者的人,痛快掏钱,拿着得来的残缺情报与脑补中互相印证,显然,他肯定能够对上,毕竟是同为袄教长老的伊玛目为他准备好的。   在不老的巨大诱惑之下,他下定决心,不老不老,世上怎么可能有人逃得过不老的诱惑?   幸亏他还不知长生两字也已化为现实,不然他会和无名一般疯狂。   世上有多少人为长生不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顾生玉身为活生生例子,多方势力出手封锁住他的消息实属应当。   就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利用“秘密”就是有着对等价值这一点儿挑起争端战火。   无名算计中的红衣教本是乱世的开始,但由于他们自己作死,引来了顾生玉,所以无名酝酿好的阴谋才进展到一半就被不按常理出牌的顾生玉破坏掉了。   接着多米诺骨牌效应,阿萨辛也开始出起鬼牌。   不像无名般谨慎,也意味着更加大胆。   阿萨辛在确定自己想法之后,第一时间调查起顾生玉的行踪,他要把“他”抓来红衣教,不听话就用药物控制!   红衣教这些年在中原发展不易的影响使他心性越发偏激,好好的崇尚天人合一的教派生生扭曲成“男人如猪狗,女人才是纯洁的”信仰邪教。   所以邪教教主想法狠戾不择手段一点儿又有什么奇怪的?   说做就做,说干就干,说绑架就绑架。   过去三天,等顾生玉的行踪陆陆续续送上来,阿萨辛生生捏碎掉神座的扶手。   一行大字清晰讽刺,居然是顾生玉早就到达洛道,目前似是已经潜入教内。   阿萨辛:“好……好啊……!”气极反笑。   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孤身闯入圣殿,而且还潜伏起来这么久也是厉害啊!   阿萨辛转念一想,立时冷笑起来。   正好,查,查出他的目的是什么,然后——人就留下别走了!   正想着把人抓来呢,结果就自己送上门了,也真是惊喜。   天意如此,阿萨辛眯眼思索,一个陷阱缓缓生成,嘴角勾起一抹邪意非常的妖媚笑容。   “哼,顾生玉,既然来了,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第101章   不用说,阿萨辛会得知顾生玉的行踪肯定是伊玛目的手笔。   和关注陆危楼一样, 阿萨辛曾在拜火教被誉为四大长老之首, 波斯之宝, 比起陆危楼明显他更受伊玛目瞩目。但是陆危楼属于手边儿的蚂蚱,由于近, 所以被折腾的更惨。   当无名决定以红衣教开启乱世,伊玛目紧跟着盯上阿萨辛的红衣教。   不用说,“不老”之人, 顾生玉的行踪都有他在其中插手。   不过……似乎……他以为这次和无名的谋算不冲突了, 并且他还对相信“不老”之人存在的阿萨辛嗤之以鼻, 被无名特意隐瞒这方面信息的他以为‘不老’只是无名制造冲突的借口,却没想到, 他……又害得小伙伴的努力付诸东流。   无名想把顾生玉藏起来想的都要疯了, 要不是他确定自己打不过顾生玉, 他早就把人抓起来囚禁掉了, 那还至于让他到处乱跑。   打打不过,只能阴谋行事, 这就是无名的现状。   不然他还能走到顾生玉跟前, 说我想研究研究你怎么长生不老的, 你呆那别动, 让我研究就成——心再宽的人都不可能同意吧?   陷入困境的无名迫不得已被逼成闷不吭声的实干家, 从名剑大会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灭口。   伊玛目在这边儿鼓捣红衣教,无名就在那边儿算计明教。   了解唐皇有下“破立令”的意思,他便毫不犹豫坑明教一把, 事到如今,明教早早上了圣上心底的黑名单,而最近红衣教目测也上去了。   一举两得的将需要灭口的对象除去,无名睡觉笑都能笑醒了,只要……某人不多事的话。   接到朱天君煽动阿萨辛对“不老”之人动手的消息,无名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的,我这里拼死拼活想将影响降下去,你居然还给我拖后腿!   隔天朱天君就发现自己被无名坑了,坑得还蛮凄惨,因为炎天君好似发现他的不对与玄天君联手调查起他来。   这些年自问没露出什么马脚,可偏偏被名义上的同伙坑了这么一把,伊玛目暗恨,深觉没良心的中原人不能信任,同时对无名也越发戒备。   但是他和幽天君起码有着联盟维系着彼此关系,当前又不能拆伙,他只能咬咬牙,改为针对起玄天君。   伊玛目早有弄死玄天君的意思,李复一家的死就有他在背后推动。   因为整个九天里面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能看破天机的变天君,与智计纵天下的鬼谋。   所以先搞死玄天君,后处理掉变天君,拉长时间期限等到下一代鬼谋和变天君成长起来,他早已经根深树壮,谁也奈何不得他。   可最是没能想到的变数出现了,顾生玉此人莫名神秘的身份,就连幽天君都对其三噤其口,而且他还总能精准的破坏自己的打算,自从这个人以变天君的身份出现开始,原本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天下大势就不再顺心顺意。   可想而知,在伊玛目心中的顾生玉就是哪里来的煞星!   对他暗地里进行的所有阴谋都是一种威胁,要不是幽天君的忌惮太过明显,伊玛目早就想出手灭掉这个变数。   不过现在也不晚,当天晚上收到顾生玉前往洛道的消息之后,伊玛目就已经生出利用红衣教的心思。   这次出手不管成不成功,都势必会让顾生玉见识到他的厉害,一消,二磨,三灭——自己亲自设下的连环套就看你是钻是不钻啦!   哼,入局之人若想潇洒,那就剥下你的皮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人是魔!   可以说,伊玛目做出的这个决定已经是和无名背道而驰,相信再过不久这两个阴谋家之间勉强维持的互助局面就会结束,盟友两字上布满信任的裂纹。   顾生玉这些天一心沉浸入制造解药的过程之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到连红衣教内部形势都不太了解,仅仅维持最低底线的防备,就是已经成为己方人手的探雪以及被动摇了信仰的唤晴。   每天抽出一部分时间听探雪讲最近教内的命令变动,询问唤晴有多少孩子食用过迷幻剂,再通过探雪不着痕迹的将更多药物运送过来。   次数多了,难免露出痕迹,毕竟那么大批量的药草,即使再怎么遮掩也不可能凭空冒出来。   阿萨辛就这样抓住顾生玉懈留教内的尾巴,探雪背叛一事暴露出来后,他冷笑不已,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平日得尽宠爱的牡丹担忧的出言安慰他。   “阿萨辛大人,需要牡丹去将背叛者带到您座前接受惩罚吗?”   斜披红色纱料,身体绑住黑色皮带一样的饰品的阿萨辛闻言低沉冷漠道:“不用,我要让他亲自过来!探雪不会无缘无故背叛,肯定是他做了什么。”   牡丹裸着上身,轻手轻脚的撩开到处纷飞的飘纱,来到阿萨辛身旁坐下,将头放到他的大腿上,柔声道:“这么说,是那个男人玷污了您的神迹?他是恶魔吗?”   阿萨辛听着他柔和的声音,低下头托起牡丹的下巴,目光相对,牡丹的眼神依恋炙热,他声线则阴柔冷艳透出难言的诱惑气质。   “不,他会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所以他需要被感化。”   牡丹立时了解了阿萨辛的想法,痴痴笑道:“是的,他会知道跟随阿萨辛大人您是普天下最幸福的事情。”   “我心爱的牡丹,你总能说出令我开心的话语,”阿萨辛说着说着,将手指放到他的嘴唇上摩挲。   牡丹温驯的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指,眼底满是爱慕。   “能让阿萨辛大人开心,是牡丹最幸福的事情。”   顺势将手指伸入牡丹口里,挑弄他的舌尖,阿萨辛静静看着牡丹在他手下痴迷虔诚的模样,心底萌生极大的满足感。   “好了。”   突然将手指抽出来,沾着津液的手掌拍拍牡丹的脸颊,他道:“去吧,将我的命令传达下去,明日举行的祭祀是为了整个红衣教的未来。是崇高至上的日子,为此纯洁的女子是不能少的,而作为祭品的男人同样不能少。”   “在烈火的见证下,高呼阿萨辛之名,神迹将会显现,洗涤世间一切污垢的火焰熊熊燃烧,所有参加祭祀的人都将得到净化。”   牡丹乖顺的说道:“大家都会很开心成为这个盛大日子中的一份子的,阿萨辛大人,您真是仁慈啊。”   阿萨辛低低笑着,狭窄拉长的眼型里浓黑扩大的瞳眸格外诡艳阴柔,再搭配特殊的装扮令他全身都充满异样的妖艳感。   他明明是个俊朗英气的男子却有一种女子才有的阴柔魅力。   牡丹就这样拜倒在具有两性特质的阿萨辛脚下,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随着明日祭典开始的消息传开,整个红衣教内部的气氛都变得浮躁和热闹。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关于祭典活动的安排传开,唤晴走过这一路心生不妙。   探雪正呆在自己屋子里化妆,唤晴一来她就转过头,将对准铜镜的脸孔转而看向她。   “你怎么来了?”   唤晴不安的攥攥手,“他在哪儿?”   探雪瞥眼屏风后面。   她的房间里有一间不大的外间,平时就掩藏在白雪落梅的屏风后面,那里是她平日干些见不得人的事的地方,如今倒成了顾生玉制药的密室。   由于屋内格局特殊,想要到达外间需要通过探雪所在的内室,所以那其实是个很适合顾生玉躲藏的地点儿。   唤晴闻言不安的说道:“你听说明日祭祀的事情了吗?”   探雪半点儿不惊讶的道:“嗯,知道了,你想说什么?”   唤晴抿唇,垂下眸子。   “是人祭……”   探雪缓缓勾起嘴角,产生了兴趣。   “看来会很有趣。”   唤晴神情挣扎的看向她,“我能见他吗?”   探雪回过身,拿起梳妆台上一根绞着金丝嵌有大颗红宝石的步摇,步摇整体有如红日落江的精致逸趣,落水的光线成为迷幻的金丝托起落日,赤红被灿金一层一层包裹,端得精美绝品。   一看就是好东西,但能出现在探雪手里,这东西原主的下场八成不会太好。   她听完唤晴的话,似笑非笑,探雪道:“你难不成想要阻止?”   唤晴身子一僵,缓缓放松下了,理智归位不再像刚来那般急躁,她道:“不敢。”   探雪轻哼出声:“不敢就好,阿萨辛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圣教,不过区区几个凡人的献身,你这么紧张反倒徒增嫌疑。”   唤晴:“……我知道了。”不自觉抓紧裙摆的双手缓缓松开。   顾生玉在外间将这场争论听的一清二楚,他手里拿着药材,思路却飞出身体的束缚,估摸着是上天了。   “……祭祀……人祭……”薄唇翕动,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   明明应该和自己无关,但他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   顾生玉按按心口,许久不曾有反应的武者直觉正在冲他发出警报。   祭典上难不成有东西和他有关?   既然产生出这个想法,顾生玉放下药草,拍拍手抖落残留的药末,起身出门。   屏风对面唤晴和探雪两人一站一坐,一个落寞低迷,一个笑意吟吟,他隔着屏风问道:“我要参加祭祀活动的话,需要做哪些准备?”   唤晴猛地抬头:“什么?”   探雪见怪不怪的道:“乔装打扮一下吧,能装成女人就再好不过了。”   祭典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把它当回事。   除了因为教主决定突然而忙翻天的圣祭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为了宣传红衣教而准备的活动。   唤晴与探雪作为六圣女是必须要出席的,但是在她们两个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时,唤晴咬咬嘴唇,望着在她眼里十分不对劲儿的探雪说道:“你到底怎么了?”   探雪回头奇怪的说道:“我怎么了?”她手里拿着一片火红色的薄纱,与之相对,唤晴手里的是淡蓝色的,这是为了等会跳舞准备的道具。   唤晴抓住她的手,紧张的说道:“你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对劲儿。”   就像是昨天,前脚警告她不要动摇对阿萨辛大人的忠诚心,令她产生畏惧,后脚那个男人一出来她就变节了。   在唤晴眼里,探雪十分热情的帮助对方混进阿萨辛大人主持的大典里,像是压根不知道让一介外人混进去会破坏掉祭祀一样。   这实在太不对劲儿了!   自从和那个男人认识开始,探雪的行为就总是充满矛盾,昨天那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她到底是怎么了?   唤晴分外忧心的望着她,把探雪看的一愣。   “我不对劲儿?”探雪指着自己好笑的说道:“你想多了,晴儿,”她比唤晴大两岁,是有资格这么叫她的。   而相比之下难以淡定的唤晴认真摇头,“没有,我是认真的。”   “好吧,”探雪不在意的说道:“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你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我对阿萨辛大人的忠诚心不改,但却会为了主人违逆阿萨辛大人的这些事上面吧?”   唤晴:“主、主人?”   探雪笑道:“他就是我的主人啊,”眼底尽是空洞的喜悦,可以说为顾生玉服务就是她的真心愿望,“阿萨辛大人是很重要,但是主人的话更重要。”   唤晴整个人都吓住了,她焦急的攥紧探雪的手掌,连可能把探雪抓疼了都没注意,只知道眼前这个人非常不对,已经不对到可怕的程度了。   “你到底怎么了!”   “她什么事都没有。”   较之女子略微低沉的声线从她们身后传出,唤晴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慌忙回头,顿觉受到此生最大的刺激,她差点儿流产!   回眸之间,只见一名身段高挑宽肩腿长,但身材极为健美的“女子”站在那里。   包头的纱巾挡住半张面容和头发,斜着肩头挡住大半身体,但红衣教的装扮多吸收波斯服饰元素,必然是有很多地方要露出来的。   “她”也不例外,露出了右侧腰际与大腿,脐环垂挂在肌理分明的小腹中心,被衣料挡住一半,半遮半掩。精实的左侧侧腰露了出来,凝实的腰侧肌理颇具规模。   两撇肌肉兼具了健美与性感,就算在女子身上也格外动人。   紧致的小腿则佩戴有腿箍与脚环,用奢华的饰品挡住与女子不同的高大骨架。左长右短的裙摆设计恰到好处的露出装饰好的左腿,斜口拉长到大腿根部,一举一动满是成熟健康的美感。   “你、你是谁?”唤晴不自觉的呢喃道,她都看呆了。   红宝石额饰下面的一双深眸顾盼生姿,像是充满了故事,听到她的问话弯弯眸子,深邃眼底浮现几许笑意。薄纱后面若隐若现的五官绘有浓妆,但一蹙一笑风情无限。   此时明明只能靠感觉判断她勾起了唇角,但就是感觉她在自己面前笑得风姿无双。   唤晴不知不觉被引动,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是探雪出言说道:“主人,你打扮的不错嘛。”   唤晴立马怔住了,她不敢置信的指着面前虽然高大但看不出半点儿男子模样的“女子”惊呼。   “你说她、她是男的?”   探雪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以为她是谁?”   唤晴转过头,就见对方拉下面纱,露出一张五官深刻就像是波斯人一样的面孔。但她仔细观察还是能瞧出顾生玉的五官线条。顿时哑了一样的张张嘴,恐怕她的人生中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妖孽。   顾生玉穿着女人衣服装成女人还是很不适应的,但是一看唤晴的表现,他无奈的耸肩。   “虽然我想可能会暴露,但还是多做了一些准备。”   唤晴:“……可……”   探雪在她开口之前点赞,“干得漂亮,主人你要真是女人一定能惹得男人为你疯狂。”   顾生玉按按眉心,“我不怎么想讨论这个话题。”   探雪:“为什么?很好看啊?”   “请记住,我穿成这样的目的是不引人注意。”   “可是很好看。”   顾生玉默默看她,对上她趣味不减的眼眸,摊开手,投降了。   他总不能下命令吧?那样就不是傀儡而是将对方视为玩具泯灭人性了。   心累的顾生玉和探雪两人聚头,按照计划,她们三人接下来就要参加祭祀大典。   走到半途,唤晴才迟迟回神,惊愕的望着重新敷上面纱的顾生玉。   他看起来真的和女子一模一样,而且穿着还非常合适,看起来妖艳而不庸俗。   即使身体各处都有肌肉,身量也高大,但在他的妙手下反倒像是西域的一些女战士。   爆发般的力量感笼罩全身,饰品与薄纱是将这柄力量性的武器装载进去的鞘,他成功的将男性的阳刚棱角改变成女性的健美。   这门手艺看的唤晴叹为观止,她忍不住说道:“可是这样太显眼了吧?”   红衣教的女子可都是手柔身细的类型,乍然来个女战士,那只会吸睛力爆棚!   探雪停下脚步,她好像也才考虑到这个问题。   之前说起女装的时候,也没想到顾生玉能真这么干。   没想到“女战士”本人倒是不以为意,挥手挥的异常潇洒。   “我到时候躲起来,反正不露面。”   探雪闻言,耿直的说道:“那您为什么要扮成女的?”既然男装也能藏起来。   顾生玉少有的被噎了一下,他翻个白眼。   “各种各样的原因。”   “所以原因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你都别问,和你无关。”   “小气!”   唤晴满脸无奈的看着两人争执了一路,探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和顾生玉的敷衍看的她有些想笑,但是一联想到探雪现在的诡异状态是因面前这个奇怪男人而起,她就忍不住心惊。   不禁去思考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然后在自己的手不由自主落到小腹上之后,她就不得不坚定起来。   这孩子,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珍宝。   要不怎么说顾生玉此人的狡猾呢?   对唤晴根本不需要像是对探雪这般,她的多愁善感是最好利用的部分,更别说她自身已经有她必须要听话的弱点。   出于局势考虑,顾生玉这事干的并不算光彩,但他实际上没对唤晴做过什么,就是听起来不太好听,所以他说欠唤晴一个人情是认真的。   能得他一个承诺,真不知唤晴是不是赚了。   总之,在到达举办祭祀大典的圣殿之后,她们各自分开。   三名“女子”,虽然其中一名是假货,但“她”是高端水货成功混入圣祭门的弟子之中不费事。   只要不被圣祭门的圣女安雨碰到,情商极高,临场应变能力数值过万的顾生玉想被拆穿也难。   甚至由于他博闻广记,熟知各个教派祭祀的优缺点,还能给做准备的许多教徒出言指点。   不知不觉间,他再次成为众人中心,就算换成女装也不能阻挡他身上强大的人格魅力向世人昭示它的存在。   一群娇柔似水的女子中间混入一个风格健美,风韵成熟的“女战士”,这放在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场景。   机智的顾生玉在吸引来会对他身份产生疑虑的人之前,出声问道:“教主大人安排这次祭祀略有突然啊,各位姐妹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为了防止被人因为嗓音问题辨别出男子身份,他刻意压低声线,营造出沙哑朦胧的声线……听过夜晚下海浪的声音吗?这就是,听过星空下风吹过的声音吗?这就是。   仿佛泛着泡沫砂烁一般的声音,轻而易举的带出强烈的蛊惑味道,被他询问的女子面面相觑,随后一起摇头说不知道。   顾生玉垂眸:“这样啊……”   看他失落,其中一位女子脑中灵光一闪,忙说道:“其实,阿萨辛大人最近很关注圣药,不知为什么囤积了不少圣药原料的种子。”   有第一个人开口就有第二个,另一个人也想道:“说起来,最近咱们这里来了什么外人吗?”   “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我是听在外巡逻的好姐妹说的,教主有下命令彻查最近来到洛道的生人。”   “咱们这里多久没有生人了,突然的怎会有这个命令?”   “阿萨辛大人的想法我们是想不透的……”   “这个倒是。”   “也对。”   在她们已经自己聊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刚刚还是话题中心的某人沉默下去。   “她”原本十分醒目,但在人群中消失的时候却没有带起半点儿波澜。   顾生玉躲到一处背人的角落,他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   要不是装扮成女子,他可能还得不到这么有用的消息。   阿萨辛,已经知道他进入红衣教了吗?   这样想的他眼底睿智的光芒闪烁,在计划中,援军今日就会赶到,到时阿萨辛不管有怎样的阴谋,都拿他没有办法,他自信的想着,随即就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藏起来。   既然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身上这身不合体的衣服也该被换掉啦,却在离开的过程中被人叫住。   作为教内地位崇高的教主使者,牡丹点着艳红的嘴唇眯眼望向前方身量高大的女子。   “没见过你呢?”   顾生玉面不改色的转身,微微弯腰,令自己看起来矮小一些。   “因为身材特殊的关系,弟子一直跟在圣女身边儿打理教务,少有外出。”   “身材?”看看比普通女子格外高大健壮的顾生玉,牡丹似有所感的重复道,低低一叹,“原来是这样,那你是哪位圣女手下?”   顾生玉尽量压低面部,不动声色道:“是唤晴圣女。”   牡丹一听不是背叛的探雪手下,很容易信了三分,再加上顾生玉之前所言正和他曾经的苦恼,先天上就让他产生了信任感。   他误以为眼前女子也为自己一样,为和男子一般相似的身材感到困扰,对世间规矩感到自卑,所以他还好言劝道:“这并非是你的错误,而是世人的错误,你应该大大方方的站出来,就像是阿萨辛大人说的那样,女子比男人高贵纯洁,你既身为女子,就当是世间美好的化身。”   “我从前认为自己肮脏不堪,是阿萨辛大人拯救了我,让我明白就算是男子也可以如女子一般生活,我在阿萨辛大人的言语中感到信仰。你已经来到红衣教,更应该相信自己,相信阿萨辛大人传下的教义,不必感到自卑,其实你很美。来,拉下你的面纱让我看看你的脸孔,在我眼中你非常美丽,远超一切有形之物。”   牡丹好心劝说眼前这名令自己想起从前的“女子”,当初他苦恼于自己的男儿身,是阿萨辛大人让他相信男子也可以入女子的品行。他想起自己被教主的珍视与在乎,心中就满是甜蜜,也更加想把这份“爱恋”告知给其他人。   如果眼前之人躲避在教务之中不与他人见面,难免不是为自身的“残缺”感到自卑,但这不是错误,是世人的歪理囚禁了她的灵魂。   所以牡丹决定将她解放,让她成为阿萨辛大人的忠实信徒。   “拉开你的面纱,让你的面容暴露在阿萨辛大人的光辉之下,你要相信伟大的阿萨辛大人不会如世人那般肤浅,他会令你的心灵得到解放。”   牡丹如此虔诚的对顾生玉说道,满眼的依恋与爱慕是对阿萨辛大人的。   真诚的信徒与光辉耀眼的“神”,两者结合是多么传神的普世画卷。   满载着宗教意义与人性的解析,换个深刻派画法的哲学画手能立刻将这幅画面绘于笔下成为传世之作。   但是唯一观者是个男扮女装的“女战士”。   而这唯一观者满心卧槽。   顾生玉在牡丹开始说起“放飞自我”时,心中一排“……”飞驰而过。   他感到难以言喻的内伤。 第102章   “掀开你的面纱,你会面对真实的自己。”   顾生玉现在满耳朵都是这个, 不知为何, 平时听起来普普通通的话, 在这个时候却充满了魔性,连带着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好了。   牡丹感到不好了是因为面前女子的固执, 这让他频频想起从前对异样目光无所适从的自己,所以他决定再加把劲。   “相信我吗?对了,你叫什么?”   说半天才想到还没问起她的名字, 牡丹略感尴尬的低咳一声。   顾生玉满眼欲死的呆滞, 他咬牙挤出俩字, “玉儿,”然后捧着破碎的内心, 那是男性的尊严——黯然神伤。   “玉儿吗?”牡丹毫无所觉的赞美道:“好名字啊。”   牡丹在成为牡丹之前也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奇男子, 甚至还是一位落魄王子。   他听说过唐人对玉石的喜爱, 知道这是有吉祥寓意的意思。   顾生玉在他真诚的赞美下悲恸欲绝, 强忍泪水的双眸在牡丹看来却是感动。   牡丹顿时欣慰道:“你应该感到喜悦,我将带你去见伟大的阿萨辛大人, ‘神’会对他的信徒充满宽容。”   他认为自己难以改变“玉儿”的自卑这让他很失落, 但能亲眼得见阿萨辛大人的智慧这又令他充满希望。   被自顾自决定心理辅导的顾生玉:“……”   “走吧, ”牡丹按着心口, 仿佛感动的不能自己,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顾生玉从牙缝里挤出俩字……“荣幸。”   牡丹笑笑:“真是寡言的人啊,但是没关系,见到教主你就会沉浸在他的光辉之下。”   顾生玉:“……”   要是有谁上帝视觉一下, 顾生玉现在的内心思想简直是超越人类语言的复杂。   一堆乱码样的东西堆积心头,令他口难开,面部肌肉跟瘫了似的。   不想打草惊蛇做出的决定,似乎总能令他陷入尴尬的境地。   跟着牡丹进入阿萨辛休息的后殿,顾生玉一抬眼就见从层层红纱后面露出的那条大腿,白皙修长,白嫩可比牛奶,细腻可超女子。   内心纠结,他不想跪怎么办?   牡丹不知道自己带来的人心中充满不敬的念头,他一见那条腿眼睛便跟发光了似的闪亮。   “阿萨辛大人。”   飘纱之后,斜躺着阖目养神的阿萨辛睁开眸子,意外的发现除了牡丹之外还有一人在。   他张开手,“过来,”低沉的嗓音像是敲击在耳膜,弄得牡丹脸颊生晕,听话的走入围起来的纱帘之中,趴进他怀里。   “阿萨辛大人……”   阿萨辛低笑着点点他的嘴唇,“撒娇个什么?”   牡丹不好意思的低头,“牡丹今天发现一个和当年的我有相同烦恼的信徒,忍不住想到要不是阿萨辛大人,我是不是还在为那些愚昧的目光感到寂寞。这样一想,我就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太幸福了。”   阿萨辛被牡丹说的心花怒放,他说道:“所以呢,幸福的你来到我身旁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阿萨辛大人!”牡丹毫不犹豫的说道,然后他羞怯的表示:“我也想让更多人感受到阿萨辛大人的光辉。”   “我可爱的牡丹,你真是甜到我的心坎里了。”   阿萨辛捏捏他的脸,弄得他脸蛋红红的才直起身,瞥向飘纱外的女子,在对方迥异于女性身形的健美体魄上扫了两眼,觉得这真是个加入秘法门的好苗子。   “你就留下来吧。”   在牡丹眼里这就是阿萨辛大人对自己的纵容,他压抑不住心底的感动,“阿萨辛大人,能够遇到您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真情告白,阿萨辛笑笑,捏着牡丹尖尖的下巴道:“你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在整个世界都高呼‘阿萨辛’之名的时候,你将位列我之下,你会是最神圣的,我保证。”   牡丹感动的不能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依偎在阿萨辛怀里,泪湿眼眶。   顾生玉:“……”   这狗粮新鲜的……   无语的望着大殿屋顶,上方绘制的六芒星正是红衣教内的至高信仰,顾生玉觉得对方既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他就还是不要引人注意老老实实当个背景板吧,就是……   这狗粮一把一把的有完没完!   顾生玉闷的心口疼,并发自内心的想叶英了。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狗粮向来是发给别人的。   就这样,他沉默的伪装成小透明,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忍耐着左上角快要打马赛克的情景,讲真,要不是有飘纱在,随便一个画面放出去都十八禁了造吗?   “教主,准备的差不多了。”   幸好在顾生玉忍到爆发之前,门外传来圣务门圣女扶风的声音。   不知为何今日非常热情的牡丹这才松开双手,恢复羞怯的情态,被缠了半天的阿萨辛理理头发,携着牡丹起身,“走吧。”   牡丹羞羞道:“是。”   阿萨辛赤足走过白石建造的地面,火红的纱衣披在他身上仿佛半身沐血一般妖娆。   牡丹依在他怀里,两人颇有旁若无人之观感。   在被路过时,顾生玉尽量将头深深埋下,作势要跪,却赶在对方已经走出去的时间点儿顿住,看起来仿佛迟钝的慢半拍一样。   等到他们彻底走过自己,他刚生出解脱的轻松感,就听到阿萨辛说:“你也跟上来。”   作为被自己看好的苗子,阿萨辛很关心她。   秘法门是专门办理教主给的各项秘密任务的特殊使者部门,正需要像“她”这样的新血加入,尤其是她看起来还不怎么聪明,那就更好了。   不过,阿萨辛心生疑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呢?但是一想到她是牡丹带来的人,这点儿怀疑就被扔到脑后。   阿萨辛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设计埋伏的目标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虽然还是女装这么没有节操的打扮……   各种意义上都已经超人的顾生玉:“……”   内心趴地,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无可奈何的再一次化身沉默的小跟班。   一路上他们走过红衣教内风格诡异的走廊,直到接近祭祀大典使用的大殿,阿萨辛和牡丹两个才分开。   圣诏门,圣宣门,圣务门,圣法门,秘法门,圣祭门六位圣女等在门口,见到阿萨辛教主,动作整齐的一拜。   “拜见教主!”   管理此次祭祀的圣祭门圣女安雨主动上前说道:“阿萨辛大人,信徒与弟子们已经在殿内等候。您需要的祭品也已经准备周到,愿神的光辉永世不灭。”   “虔诚的圣女,神会祝福你,因你的信仰将指引你走向光明。”   “是,我的神,我的教主。”   安雨诚挚的退了下去。   六位圣女之首的秘法门圣女拿云亲手为阿萨辛打开前方大门,然后跪在门前的红地毯上,在阿萨辛踏上这条直通祭坛的地毯之时,和她做出同样动作的人越来越多。   六位圣女全都跪下,场景肃穆,直到阿萨辛张开双手,来到众人眼前。   他高大俊美的面容在这些人眼里恍若天神,背后熊熊燃烧的火焰带来焚毁与净化的热量。   阿萨辛高声道:“开始吧,这净化的仪式!”   他的声音刚刚传出去,场下就有一股狂热的情绪爆发出来。   顾生玉趁机将自己藏到人堆里面,用唯一露出来的眼睛注视这一切。   红衣教脱胎自西域拜火教,其教主又是出身袄教的长老,所以教内祭祀不可避免的带有拜火教的痕迹。   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如宣读教义的圣宣门圣女探雪,以及圣祭门圣女安雨所说的那般代表着净化与神圣。   古老的语言演变成信仰,扎根在每一位信徒的灵魂深处,操控他们的言行情绪。   祭祀的过程在圣女安雨的安排下井然有序,直到到了高潮的时候,祭品被推了出来。   十名全身不着寸裸的男孩呆呆的坐在笼子里面,紧接着又有一伙面容娇美,身穿红衣的曼妙女子跳着宗教意味浓重的舞步上台。   她们围绕关押祭品的笼子摆动四肢,全程面容肃穆,神圣感因此影射全场。   顾生玉在小孩子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如今局面已然是邪教蛊惑人心的桥段。   阿萨辛大声说道:“让火焰净化灵魂,男人出生起就污秽的原罪将会在火焰中升华净化。”   “让火焰净化灵魂,让原罪在火焰中升华!”   “让火焰净化灵魂,让原罪在火焰中升华!”   “让火焰净化灵魂,让原罪在火焰中升华!”   ……   一声一声接连不断的高喝,成了殿内唯一的意志。   有了祭祀开头的良好基础,以及最重要的,每个信徒都在进殿时喝的那碗圣水里面的迷幻剂生效,他们逐渐失去自己的想法,成为只知道跟随其他人声音的傀儡。   不少男子都跟着女子一起喊着这些话,也不管他们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在这里只允许一个念头存在。   阿萨辛见气氛准备的差不多了,冲安雨点点头。   安雨得到指示,立刻扭头向围着笼子的圣祭门下弟子吩咐道:“将祭品带出来。”   打开笼子被挨个拉出来的男孩子年纪都在五岁左右,最大的不超过七岁,他们行动乖顺,毫不反抗,脸上还带着幼年的童稚,却没有这个年龄的活泼调皮,呆滞的神情是被药物控制后的麻木。   “点燃他们罪恶的部分,焚烧原罪!”   阿萨辛一声令下,圣祭门弟子将桐油泼到男孩子身下还未成长起来的部分,高举火把。   看到这一幕,场下人顿时更激动了,他们兴奋的高喊着阿萨辛的话语,并将它们视之为神谕。   “焚烧原罪!”   “焚烧原罪!”   “焚烧……”   “轰隆——!”   就在全场最热闹的时候,火把上燃烧的火焰即将把幼小的孩童烧成火炬,紧闭的大门被极大的力量轰开。   恍若雷霆劈下的巨响,惊震全场。   深衣飞袂,眉目凌然,未曾束起的长发在强烈的气流下飘扬飞起,顾生玉神色冷厉,俊美的面容远超大多数人想象的完美。   他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以不速之客的身份堂堂正正迈出一步。   周身气场如有实质的震慑着在场众人,他们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在随着不速之客的脚步退后。   在心理层面上他们就已经无意识臣服在这个陌生人之下,比面对心目中的“神”时更甚。   凛冽英俊的五官透着难以言喻的庄严肃穆,他看起来就好像天上降临的神灵,满载着威严与力量。   有信仰心虔诚的信徒已经忍不住低下头寻找跪地的方寸,他们要以恭敬的姿态迎接天神。   顾生玉出场的可以说十分震撼,厚重的石门被内劲裂成八半,门面上复杂华丽的浮雕布满龟纹,而他站在两扇大门中间,俯视众生。   全场肃穆,静默缓缓充斥在看到这一幅场景的人之间。   他在换回自己的衣服后匆匆赶来,就怕来晚了现场已经变成血腥肉宴,所以一出手没有顾忌到力度,失了分寸。   现在当着一双双眼睛的面顾生玉抬脚向前,挡在他前方道路上的信徒不自觉退后,人们自动自发分开的一条宽敞大路仿佛在挑衅阿萨辛的神威一般。   忠心耿耿的圣女们挺身上前,探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此时颇为主动的喊道:“你是何人,居然敢破坏祭祀大典!”   除她之外的几位圣女分别站了出来,秘法门圣女拿云与捉拿并惩治逆法者的圣法门圣女邀月趁机对视一眼,承包围之势落于探雪之后。   唤晴当场察觉到不好了,但她根本没办法出言提醒探雪,当着教主的面她甚至连眼色也不敢使,眼神焦急的希望顾生玉能够赶快察觉。   说真的,常年隐居的顾生玉真的好久没有动武的必要,犹记上一次出手还是在名剑大会。   破碎虚空的高人若要动手,此世恐怕无人能够承受,因此顾生玉大多时候都是在限制自己。   可自发选择是否受控周身气势被他拘束起来,就像是将大海状纳进杯子里,需要的时候再取用。   在顾生玉决定融入生活,返璞归真之后,那么势必就要变得平凡,连带着他不平凡的部分。   还记得他曾两次入世,前时无情之路还未到尽头,仅仅摸到武心的边缘,故而“平凡”二字他只悟到“平”之一念。   而今次入世,正是武道终途后的成执,一点儿迷障点化内心空寂,他因此化“凡”。   迷障终究会瞰破,空寂最终被填满,平凡也会成就不凡。   在场人只见此人每走一步,气势便强上一分,收于杯中的强力逐步流动出来,从细小的一股到汪泉,再到能将世间淹没的无边沧海,本就俊逸清绝的眉目在这个过程中逐步笼罩上说不出的韵味。   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更似仙人抚我面,无缘者观不到的冥冥间的似是而非。   那滋味与天海相较更加晦涩,与山地想比略微清隽,仿佛汇聚天地间的灵气和人心深处的知性结合成只能用灵慧感受的欲望。   古话中的意会不过如此,但现场众人恐怕都没想过,居然会在这个场合,在一个“人”身上理解到“意会”二字的含义。   外散的精神改变形态带给眼睛的第一观感,顾生玉知晓自己正在发生什么变化,他正在解脱这些年来加注在内外两处的束缚。   一步,两步,三步……浑厚内力几乎凝于实质具现体外。   在这般逆天的功力下,发丝飘扬是正常的吧?在这般神人降世裁决恶逆的威压下,颤抖跪拜是正常的吧?在这般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人面前,俯首是正确的吧?   顾生玉前进的步伐在这些平民百姓眼里已经不再是人的前进,而是“神”的审判。   “我、我错啦!”   人群中有一人内心软弱,他也是在迷幻剂下遗忘自我遗忘的更深彻的狂热信徒,但他却在顾生玉面前跪的最为快速。   他高呼之后,阿萨辛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差,想要惩处但也没有办法,因为从众性仍在信徒范围内产生连锁反应。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接连不断跪下的人们,他们都在不断呢喃着我有罪,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获得“神”的宽恕。   在这些迷信的信徒眼中,顾生玉正是降临此世的“神”。   这等令阿萨辛面色铁青的变化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但他能怎么办?   红衣教控制人的手段止步于药剂和迷惑人心的言语,他们终究是人。   可顾生玉是谁?   深究起来,从另一个世界破碎虚空而来的他俨然就是古书残卷中记载的“天人”。   早年随意挂身的诨号,对经历超常,自身也已超凡的他来说竟是那般贴切。   面对众人的跪拜,行走于人群之中的男子停下脚步,他平静的扫过这些低伏的人头。   除却身处对立的红衣教众,能跪下去的人们都跪了,没跪之人中有扶风圣女不服的对上顾生玉的视线,下一刻她仿佛被扔入大地苍茫,大荒苍苍的上古世界。   黑眸中什么都没有,可正是这般的空洞却反衬出内力的丰富。   像是把宇宙装入眼瞳,所以左眼的眼眸是能看穿过去未来的清明冷彻,与他对视的人都会在命运的注视下低下自己的头颅。   像是把天地海三界映入眼瞳,所以右眼的瞳眸是现实的考量,是镜面般的反射,与他对视的人将会直面自己的心,在自己的思想中迷失。   两只不同的眼睛,两者结合成的眼眸是顾生玉经历过无情,有情,忘情,以至于最终走向生情的最终阶段。千般幻想,万般缘执统统在这双眼底孕育,生根,最终超脱。   因生情而无情,因忘情而有情,情生之后自流离,情断之后自颠沛。   有情之人无法在他的眼下挣脱,无情之人大抵也是如此。   这般强大的威力除了顾生玉远超众人的心境,仍是有眼神这等特殊的功法在起着作用。   正确的说,顾生玉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出过五成功力以上,这是一个界限。   至于原因?可能也只有王遗风知道。   那三十里马贼尸骸之下可不仅仅是血流成河。   还有上天驱逐不属于此世之人的天罚。   翻掌成沙海,跺足震天雷,追杀到一半,半步入魔的顾生玉就已经忘记王遗风进而全力与天道相斗。   斗至最终,马贼寨覆灭,他也清醒,头顶天雷消散。   轻轻将眼睛合起来,然后慢慢张开,记忆成于幔帐,过去环绕成图,那是炼心之劫。   这一丁点儿动作,顾生玉就把扶风的灵魂摄入另一处世界,他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立刻将她“释放”出来,但她好像已经在幻觉中度过很长一段时间,连人格意识都无法维持。   众圣女中,扶风突然浑身颤抖,眼神涣散,站也站立不稳,甚至在看向周围时还十分茫然,好似陷身入一处陌生的地方。   和扶风交好的安雨低声问道:“你怎么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话自己问的也是矛盾,安雨没见对面这人出手!她想从扶风口中听到的不外乎是她的身体情况,至于锅完全是随意扣的。   可是她的担忧扶风却早就没有回复她的能力,整个人哀鸣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随即软软的向后倒去。   安雨慌忙接住扶风:“扶风!”惊恐的声音,一下子将凝滞的气氛搅乱。   “喝!拿命来!”邀月作势对顾生玉出手佯攻与探雪等人配合,实际上拿云已经紧盯着探雪来到她身后,出其不意的就是那么一击。   正联合其他人出招的探雪做梦也没想到,背后会突然袭来一掌,猝不及防就被打飞出去。   她武功平平,是圣女之中最弱的,对上六圣女之首的拿云简直不堪一击,狼狈的滚到顾生玉脚下,怏怏吐出口血,探雪望着拿云的眼神分外不解,“为什么?”   拿云冷哼:“叛徒!”   还是邀月走到唤晴身旁,冷漠道:“阿萨辛大人早就看穿你的逆反之心,乖乖和你的男人束手就擒,否则断罪之焰将焚遍你的身躯,骨骸化作尘土。”   探雪刚想说什么,一口血再度喷出来,她担心的转头望向顾生玉的方向。   “主人……你……唔,为什么……我怎么会?”   和顾生玉眼神相对的一瞬间,桎梏心灵的力量被解开,她顿时陷入慌乱。   心思凌乱之下,沉重的内伤再度令她吐出一口血,无力再战。   顾生玉瞥眼算是废了的探雪,抬脚错过她,终于吝啬的开口:“费尽心机引我出来,阿萨辛,你的目的未免太浅白了。”   现场有资格和他直言对话的除了阿萨辛还有何人?   几位圣女再度被赤裸裸的无视。   平日里被信徒捧着供着,只需要为阿萨辛一人弯腰的女子们气的扭曲了脸。   安雨一面愤怒,一面还要控制住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儿的扶风,邀月气的浑身发抖,打从司掌圣法门那日起就未曾受过这般耻辱。   就在圣女们失控边缘,阿萨辛的声音就是她们心中独一无二的命令。   阿萨辛道:“退下。”   “是!”   不管之前有多么愤怒,这个时候的圣女们相继垂下高傲的头,不带半分犹豫的退后让出路来。   阿萨辛在祭坛上方俯视下方的顾生玉,居高临下的眼神格外高傲,配合着打量的意味能令任何一个敏感的人心生反感。   “浅白?你私自闯入红衣教是需要本座提醒你吗?”   顾生玉无动于衷的望着他,眼底情绪近乎于无,令注视者生寒。   阿萨辛得不到想要的反应冷怒道:“好、好!不愧是名扬天下的顾生玉就是傲慢,让我想想你来到本座圣殿是为了什么?”说到这里,他弯起嘴角,乍怒乍喜的神情变幻异常迅速,“是要加入红衣教吗?”   顾生玉:“不是。”   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连个眼神都没有变化。   阿萨辛气极反笑,一挥手冷道:“既然如此,你也就不要走了!”   话音落下,殿内一个又一个信徒倒了下去,脸上犹带茫然与呆滞。   早就准备好的陷阱在这个时候发挥威力,空气中一直浮动的暗香终于浓郁到足以被鼻子闻到的程度。 第103章   大量焚烧罂粟和迷幻剂主要毒草的种子,闻到的人不仅会失去活动能力, 就连思考能力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   最重要的是, 它们各自都有不同的味道, 但要是放在一起焚烧却会无色无味,只有浓郁到一定程度才能被嗅觉捕捉到。   而且到了这个时候, 哪怕是绝世高手,还是百毒不侵,在这似毒非毒的东西下已经染瘾极深。不用内力还好, 要是用了, 大脑早就在迷幻剂蒸发后的无色烟雾中变的迟钝, 再强大的内力也只会失去细微的控制反噬己身而已。   可以说,这是特别为顾生玉准备的陷阱, 连带着这些信徒都是威胁他的棋子。   打从一开始祭品就是诱饵, 在阿萨辛的布置中拿云邀月解决掉背叛的探雪, 参加祭祀的信徒在焚烧香料的过程中会是桎梏顾生玉种种手段的利器。   纵使顾生玉有万般能耐, 他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阿萨辛自得的蔑笑着,好人和恶人的差别就在于恶人从来都懂得怎么将阴谋恶质化。   就算顾生玉有拆掉大殿顶棚的实力, 也要顾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信徒会不会被误伤。而他只要一耽搁, 花香就会融入四肢百骸, 彻底封锁住他的反抗手段。   阿萨辛布置的陷阱可谓极为阴损, 但对顾生玉确实奏效。   只见气势超然的顾生玉甩甩头, 清冷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迷濛,这正是毒性发作的症状。   “哈哈哈……顾生玉,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在阿萨辛的大笑声中, 顾生玉一直沉寂,好像真的被这般阴损手段控制住一样。   圣女之中唤晴由于最近和探雪走的近而没有得到阿萨辛赐下的解药,所以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已经快要软倒在地上了被一旁的拿云扶着。   唤晴因为是孕妇在这浓香中反应更大一些,脸色苍白的她看的拿云蹙紧眉头,小心的对她说:“忍忍吧,之后教主会把解药给你的。”   唤晴只能点头。   到了这个时候,浓香已经从原本的无形无质转变成白烟飘浮在殿内各处,直让整个圣殿看起来仿佛身处天堂神境,不少软到在地的信徒不自觉的发出痴痴笑声,配上呆滞的表情看起来格外诡异。   在如此古怪的情景之中,唤晴心底寒意止不住的往上冒,她深深看着人群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男人。   你如果是顾生玉的话……一定不会被这陷阱困住的对吧?   被她如此期盼的人仍一动不动,像是完全陷入迷幻剂制造的幻梦之中。   ……   洛道红衣教外巡逻的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重剑拍飞。   “外围都控制住了吧?”   一身藏剑山庄服饰的二少爷甩飞脑后马尾,俊俏的脸上满是不耐,他冲身后翘着两根须须的天策说道。   天策府的小将军点头,刚硬的脸孔比之水乡出产的白皮嫩少爷要阳刚的多。   二少爷最烦他这副样子,不爽的揪住他的须须,顿时天策军爷露出求饶的表情。   二少爷松开手无语道:“真是搞不明白,这玩意儿对你到底有什么作用。”不能打,不能抗,还不能吃,偏偏那么宝贝。   而这个时候,天策军爷早就掩护着重新获得自由的须须离他远点儿。   二少爷:“……”额角蹦起青筋,一重剑扔过去,虎虎生风,注意——是剑柄,冲着军爷后背削去,“说话!”   “嗷!”   天策军爷当场被拍地上,差点断腿。   “叶沉情……”   二少爷听他虚弱的声音,咂咂嘴,走过去提起镶金嵌玉般华丽的重剑。   “这回懂了吗?有嘴就要说话,不说话就要挨削!”   拿在手里的重剑仿佛配合这句话一般“噗嗤”插入地里,天策军爷当场打个激灵,须须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颤抖数下然后安静不动了。   “每天都见你倆打情骂俏也不厌烦。”突然现身的唐门正好踩在扑地的军爷身上。   天策刚想挣扎起身就被再次压了回去。   二少爷不乐意了,伸手指:“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当我乐意站一样,骨头那么硬,”说罢,唐门瞬间闪身到距离两人不远不近的门口雕塑上面,居高临下的说道:“统领有令,浩气集合起来硬闯红衣教。”   “终于来了吗?”二少爷勾起嘴角,温文的面庞生生带出一股子凶悍霸气,抬脚踩上扑街的天策,“别装死,快给我起来!”   “……好……”   和一心想要完成大庄主任务的小黄鸡不同,浩气出场绝对是为了世间正气。   当那封写有红衣教全部劣行的信件被送至浩气厅,盟主谢渊就已经决定正气荡世,立斩此邪。   因此,不为名不为利,只被一封简陋的信函打动的浩气盟中人,普一出现,就吸引了诸多藏剑弟子的注意。   没办法,一个个满脸正气的人走到那里都显眼吧?   值得注意的是,里面一些身穿黑紫长衣的男男女女似乎是最近新成立的门派万花谷中弟子。   每一位万花名士皆是揽衣风流之辈,执笔研世的潇洒气度,真是不得不使人暗暗叫好。   就算是女子,转眸行止间也是不逊男儿。   芝兰余韵,点水生香,万花谷弟子身上总携着药香,与满袖书色。   观之赏心悦目,熟之……各种滋味自己品味吧。   单纯的藏剑弟子还不知道,等到和这些万花弟子熟悉之后,食人花,黑心花,神经花将会成为这些小黄鸡们瑟瑟发抖的江湖阴影,提起来都是眼神死掉的大杀器。   不过这个时候,冲锋陷阵在前有个万花的感觉真好。   所有小黄鸡都幸福的奔赴战场,打起红衣教的人是那个卖力啊,让后面跟来的纯阳道长都没事干了。   蓝袍白衣的大师兄板着玉树临风的俊脸,严肃认真的冲师弟师妹们打个手势。   偷懒时候注意形象,懂?   羊咩咩们集体点头——懂!   三方势力除了一方划水,另外两方十分卖力的情况下,红衣教副本推进的十分速度。   阿萨辛他们所在的圣殿已经能够听见外面的喧闹声。   待到发现不对,却已经晚了的阿萨辛刚想动手,晴天一道霹雳从天而降。   由岩石坚木垒砌成的殿顶就这样被劈了个粉碎。   谁也没想过大白天的会遭雷劈啊!   幸好没人尖叫,不然阿萨辛的脸会更加阴沉。   “不要惊慌!”   他说完整个人化作一道赤虹,攻向静止不动的顾生玉,但还没等他靠近,又一道雷霆降落,直直打在他之前所在的位置上面。   险险躲开的阿萨辛心有余悸的望望天空,人力那比天力,这是连天都护着他吗?   不老,不老,到底上天要多么宠溺这个人,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顾生玉,随后他就发现……自己好像想错了。   那雷不是护着顾生玉,反倒更像是——天罚!   周围天空晴朗无垠,唯有红衣教上空乌云沉重,电蛇翻腾在黑影深处,雷霆道道,轰鸣声震。   就在这个时候,顾生玉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天。   “轰隆——!”   粗壮闪电直劈狂人,猛雷动魄,就连阿萨辛这等人物都一阵神魂不稳,惊慌的扶住身侧竖立的东西稳住身体。   顾生玉在刚刚的雷击之下毫发无伤,面无表情的脸庞透出难以形容的压力。   虽然在之前他还能无视顾生玉的威压,但是这时……阿萨辛不得不承认,顾生玉此时只要看他一眼,他就会跪倒在地。和那些无能的愚民一样,拜倒在他脚下。   这厢红衣教教主暗感惊骇,望着天际电蛇雷丛脑子一片空白。   那厢浩气盟藏剑小分队已经推进进度到只差一扇门的阻隔,就能来到他面前的程度。   浩气盟一身正气,悍不畏死,面对邪恶坚定冲锋的风格令藏剑们很是欣赏。   二少爷们有万花保驾护航,抡起重剑状若疯鸡,一扇扇大门就是这么倒在他们剑下的。   想当然他们的勇猛也很是被浩气盟的人看重,排除一直是吃瓜群众的纯阳,这俩队人物对彼此都很是看好,估摸以后组团行动的机会会大大增多。   再有就是和各派相处都不错的万花,说实在的,万花画风和这群拎枪剑就干的人十分不符,人家动武拿的都是笔,多文雅。   可是听听他们说的话。   万花师兄:“遗憾,如果红衣女子的暗器再偏三寸我就有机会解剖天策的肾了。”   万花师妹:“我记得师兄就差一副内经图了吧?”   万花师兄点头:“嗯,别的都凑齐了,只差肾了。”   万花小师妹扁嘴道:“师兄,师姐,为什么我盯着的那个天策完全不受伤?我想给他吃我新做的药啊!”   万花师兄立马安慰:“他不受伤可能是他怕死,不难过,不难过,师兄把我这个给你?你看,他不怕死,所以伤的就剩三分‘生’了。”   万花师姐也立马安慰:“天策的不是怕死就是不怕死,你盯这个可能正好不怕死。没关系,你可以盯唐门啊。唐门皮薄肉脆血量低,伤一下子躺一天,伤两下子躺三天。你要是不满意,等会师姐暗地里给他来一下子,管保他半个月起不来床。”   万花小师妹顿时开心了。   被着重点名的天策唐门齐齐打了个冷颤,不知为何,背后有股冷风吹过,透心凉。   和他们一起坚持在最前线的藏剑纳闷的看着身旁突然漏洞百出的同伴,认命的顶上去。修长精实的身板此时竟是分外高大,一身嫩黄也不能掩盖他们骨子里的大翅膀。   所以说,藏剑都是要上天的。   另外藏剑们都在想,小伙伴们别不是肾虚,怎突然抖起来了?   “轰隆——轰隆——”   本该用于祭祀的大殿里狼藉遍地,不少信徒都因此受伤。   顾生玉打眼一扫,眉头皱紧,在破坏范围更大之前跃身而出,十几米高的大殿墙壁视作无物,踏着房檐跑到周围再不见闲人的地方。   然后仰头看天,密集雷丛仿佛拥有意识,追着他而来。   脚下正是红衣教堂皇建筑的正中心,也是全红衣教最高的位置。   用于祭祀的大殿在偏左的位置,有一红衣身影循声而至。   在顾生玉跑出去之后,阿萨辛冷静一下,居然也追了出去。   他之前为了算计顾生玉,特别严禁了大殿周围的人员,导致有人闯入都来不及通报,这是他的最大失误,但谁也想不到,来援势力居然会如此迅速,竟然让他的红衣教反应不及!   梗着一口气,阿萨辛忍耐着愤怒来到顾生玉附近,眼前画面到底让他冷静下来。   能够亲眼看到神迹的机会不多,而像这样的天罚更是少之又少。   阿萨辛既然是宗教教主当然不会在这种关头弃之不顾。   就在他走后,走廊尽头的那扇大门被劈开,十人藏剑小队警惕的走进来,没有发现敌人便向后招招手,其余人士相继走进来,不一会儿就逼近到被顾生玉破开的大门口。   他们进来时先是惊愕的看了眼摔成八半的大门,吞了吞口水,为上面凄惨的龟裂和惨状心有余悸。再看向场内,情不自禁露出惊愕的表情,怎么有这么多的伤员啊!   就被这个瞬间,突然出手的拿云圣女将他们攻了个措手不及。   最先被一掌拍中的是一只藏剑二少,二少爷忍着内劲窜入五脏的痛苦,重剑一挥,原地卷起龙卷风一般狂暴的力量之刃。   “夕照雷锋!”   雷峰宝塔紫烟中,斜阳落照起金轮。   拿云当场感受到来自藏剑弟子的森森爱意。   平地狂卷的锋刃掀起野蛮的力量,宽厚的重剑挥舞的虎虎生风,破空声连带着剑招的精妙一同砸在拿云脸上。   顺说,藏剑弟子动手,一贯照脸砸!   就在他动手之后,与之搭配的天策弟子,枪法穿云一式,连袭安雨周身各处大穴,劲气灌注枪身无风自动,隐有风啸虎吼之势。   天策弟子抓准安雨一个破绽,沉面静气的抬手一掀,枪头连破三式,速度迅疾,几可幻做残影,碎风声直袭安雨脸部。   龙穿入云裂长空!   在两位圣女出战和来袭者打起来的时候,其余红衣弟子们也反应过来和紧接着冲进来的浩气盟弟子战到一起。   现场一片混乱,当局面被浩气盟派来的侠士们控制住,七星之一的可人在一群萎靡不振的俘虏中,若有所思的看向空旷的天际。   大殿的屋顶都被人掀了,这让误以为自己知道什么的人咋舌。   藏剑:“这帮邪教的人,真能折腾。”   “接下来怎么办?送信的人在哪儿?”   加入浩气盟的唐门小哥说着一口官腔,分量不轻的千机变架在肩膀上,半张面具挡住俊朗的面容。   藏剑弟子们也从打疯之中回过神来,看向那些倒在地上的伤者,这些人神情痴痴俨然不是正常状态。   “顾先生说,他把解药放在蓝衣女子手里,看来这些人都是中了毒的。”穿着雪河套装的藏剑弟子严肃正直的说道。   可人听到藏剑弟子的解释,清澈的大眼在这些俘虏里找到了唤晴。   唤晴正警惕的看着他们,可人却已经直直走到她面前。   无他,只因为所有人中只有唤晴穿着蓝衣。   “你知道顾先生?”可人不通人情世故,虽说出自剑圣门下,但却对人际交往一概不知。   除了那天突然来到刚成立的浩气盟,又在之后的恶人谷战役中大显身手,或许她的样貌远比她的性格更引人注意。   唤晴疲惫的抬起头,她虽然已经尽力不动武了,但是为了自保她也动用不少内力。   “你是说顾生玉顾先生吗?”   没等可人开口,藏剑门人中已经蹦出一位,一身金黄的大黄鸡焦急的说道:“对啊,对啊!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唤晴苦笑:“你们刚才难道没听到惊雷声吗?”   可人诚实道:“听见了,但我以为有人在炸山。”   唤晴登时被噎住。   如此耿直的浩气盟领队,盟中侠士苦笑着推出一位巧言善辩的万花名士出来让话题继续下去。   出身万花名流一派,举手抬足间尽是说不出的风流惬意。   他来到唤晴面前,恰到好处施了一礼,然后道:“还请姑娘直言。”   唤晴闭闭眼睛,再睁开眼,平静将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不顾其他圣女怒视她的眼神,说道:“……阿萨辛大人就这样追了出去,相信雷声所至,就是顾先生所在。”   可人听得一脸恍然,她眨着大眼睛看着唤晴,绝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冰冰的仿佛月色霜华凄冷成雪。   “你好像对顾先生很熟悉,”顿了顿,她加重语气,“不是一般的熟悉。”   唤晴对此,唯有苦笑。   她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已经太晚了。   若是早些知晓,形势可能还不会这般糟糕。   在众目睽睽之下微微阖目,唤晴记忆回到那一天。   阿萨辛如往日一般叫她过去,与她研讨教义,而说到半路,不知为何突然转变了正在讨论的问题,转而提起了不老。   唤晴当然不作了解,乖乖听阿萨辛大人继续说着,从他的话里她听出许许多多的好处。   是对圣教的,是对她们的,是对阿萨辛大人自己的。   不老就好像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世间一切珍奇都能由着持有“不老”之人的拿取。   阿萨辛大人对她的这番看法没有否认,而是说道:“不老只是钥匙。”   有了这个钥匙,天下间的“宝藏”都会被打开大门。   这实在是充满诱惑力的话题,但是世上是不可能存在真正不老之人的,唤晴自己发出这样的反驳。   没想到阿萨辛大人笑道:“有的。”   有的,那个人叫顾生玉。   因此,唤晴记住了这个名字。   睁开眼睛,从回忆中找回自己的唤晴嘴里泛着苦味。   阿萨辛大人之前还对“不老”之人尚存疑虑,怎么突然之间就确信无疑了呢?   她已经明白整个祭祀都是针对顾生玉一人的局,但她不明白,阿萨辛大人真的是会这样做的人吗?   在唤晴的记忆之中,抚养她长大的阿萨辛大人一直温柔可亲,是天神一般的大人物。   可是现场的残戈断壁,信奉教主的教徒无故被牵连,探雪被打成重伤生死不知,燃烧剂量充足的迷幻烟熏的她到现在还头昏脑涨,思虑不轻,可是她不停的自问,阿萨辛大人是这样残酷的人吗?   用教徒做“牢”,只为了得到宝藏的“钥匙。”   善良仁慈的阿萨辛大人,您为何要这般做呢?   不停的质疑让她很是心伤,交出解药所在房间的钥匙,她沉浸入自己的思绪连可人闪烁过了然的眼神都没注意到。   “其他人留下,给伤员准备……唉,可人大人!”   浩气盟侠士接过可人扔过来的钥匙,无言的看着白衣女子飞身而去。   十几米高的墙壁视作无物,远处雷鸣阵阵,不是没人好奇,但是现场残局明显更需要人手。   “唉,可人大人又擅自行动了,”眼睁睁看着领队跑走的浩气盟小哥无力拍头。   蹲在他旁边处理伤员的天策小哥邪魅一笑,“有什么关系?红衣教主阿萨辛还没被抓住呢,正好让可人大人过去看看情况。”   “也对,不过你能别笑了吗?跟坏人一样。”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所以你怎么长的这么不走心。”   相比起和和乐乐的浩气盟,藏剑一些人分别去帮忙救灾,另外一些人则聚到一起,他们面面相觑,众脸懵逼。   因为根据刚才蓝衣女子的描述,那就是他们的顾先生遭雷劈了。   所以他到底干了啥伤天害理的事情,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可人踩过屋顶正中间那一条凸起的直线,飞速在上面掠过,隔得远远的都能看到远处上空乌云密布,一红衣人就在雷暴范围之外停留。   秀眉微蹙,速度再上一层,轻功曼妙,身法轻盈,裙摆自天空中滑过优雅的弧度,青丝飞扬,不到片刻就来到距离阿萨辛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两相对立,阿萨辛瞥了她一眼就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面前情景之中,不想错过分毫变化般连眨眼都舍不得。   在他心底费尽心血的红衣教也好,东山再起也好,不老也好,都比不上此情此景。   要说他为何会产生这么不符合性格的变化,只需要亲眼看看他究竟在看什么就好。   雷暴电龙,阴云压盖,短短时间里,天罚的威力似乎更强了。   同时被无数雷丛电蟒锁定的人也如同换了个模样,早前就有预兆的气势如今渊博似海,内力雄浑可与上天相抗衡。   俊逸眉眼有缥缈超世的气息闪过,返璞归真后的平凡以传奇版的姿态觉醒。   仿佛眠龙睁开双眼,又似火山轰然爆发,狂风巨浪,风雨欲来,两种矛盾的状态集合到顾生玉身上。   雷电劈落他身,他若无所感,四周空间隐隐有崩毁的趋势,他稳若泰山。   破碎虚空,踏破虚空。   天道无常,天罚降临。   真有人能强悍到,天——罚之吗?   阿萨辛舍不得移眼,同时后来者可人也舍不得移眼。   试问,天下有哪位武者能在此时三心二意? 第104章   沉睡之中的巨龙因天地变色而微微睁开眼睛,仅仅是一道缝隙就粉碎了触目所及的一切现象。   这已经不能算是武力, 而是单纯的“天力”。   就算是顾生玉自己也会觉得, 这样的力量不像是武侠世界能够承载下来的, 这更适合高武与玄幻,仙侠的类别。   最起码在已知的范围内, 从未有人可以徒手接住雷霆,将狂风电响贬做齑粉,但他就是可以做到。   被他轻易抵挡下来的力量应该是无形之物, 是电力这样在视觉听觉上存在, 却只能带来触觉层面的间接影响。   来自科学世界的顾生玉很明白, 可是为什么他却能接住从天空蜂拥落地的闪雷,也能拂袖间化解形态不定的电蛇。   乌云密布深处, 仿佛电蟒雷龙身躯般的金光时不时闪动, 在他的反抗之下, 连带着整片天空背后的阴影都在扩大。   最后甚至覆盖十几里, 将整个天色变为暗沉。   乌丛丛的云压并非呈现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反而十分静谧。除了那些雷暴风邪, 电蛇闪影, 它静悄悄的恍若背景。   而就在这时, 这天终究在凡人的挑衅下变了。   沉静存在的云层看似不起眼, 但当它动弹起来, 风雷电闪尽皆沦为陪衬,而且无比乖顺。   顾生玉仰头看天,可人, 阿萨辛也仰头看天。   他们都知道,之前的序幕结束了,此时才是动真格的时候。   关于红衣教的残局浩气盟的侠士收拾起来利落干脆,一见就非常有经验,倒是一直划水的纯阳道长们突然出走殿外,和在外围看守俘虏的藏剑,天策等弟子一起遥遥望着远处的天穹异变。   “咦,”纯阳道长面色凝重,大拇指跳转在指节形成一定规则,他呢喃自语道:“这不是一般的天气变化。”   万花名士“唉”了声,若有所思的道:“曾闻纯阳道宗吕洞宾仙人引劫飞升,今至逍遥,不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给他说完的机会,纯阳这位道长眉峰上挑,正气的眉目隐带不入俗世,修身养性的超然,“祖师飞升,我等并非亲眼得见,但前辈们有留下诫言,明说天家飞升,五雷十落,延一线生机,过者白日成圣,失者魂断地府。”   “……这样吗?”万花名士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远处风云变幻的景象,心有余悸道:“这雷……不止十落了吧?”   纯阳道长的话证明了他的想法,“五雷十落,总共五十道天雷,若算上这密集的余响应有五十道了。”   旁听半天的藏剑弟子忍不住问道:“要是不算呢?”   纯阳道长眼底再复之前那般凝重,“十五道。”   “嘶!”   藏剑弟子倒抽口冷气,转头看去,明知看不清对方处境,还是努力睁大眼睛。   十五道……可还差三十五道呢。   顾先生这是要白日飞升吗?   ……   白日飞升……被困在落雷之中的顾生玉要是知道有人这么想,他会抽着嘴角吐出最犀利的一句话。   你家飞升被雷霆打成孙子?   好吧,一般飞升都要被天道打压一阵,不成功便成仁,不少前辈同辈都要习惯了。   但是!   他算是怎么回事?   顾生玉随手捻住一道划过眼前的雷闪,覆手间碾碎成屑。   金灿灿的雷电在手中消失,萌生一股荒谬感。   他到底是什么了呢?   神?人?还是……顾生玉望向天际,转成巨大漩涡的乌云仿佛无穷无尽,不断有雷暴被生成,电蛇在狂舞之中拖拽着回旋着的云图,黑灰两色画面突然间像是被人为拉扯一样陷下一个倒漏斗般的形状,而他自己正在这漏斗的正中间。   随时可能会再来一发巨雷的天色暗沉的可怕,虽说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仔细向上看,会发现雷暴电蟒居然正在减少,但这可不是好消息,在巨变之前有这般变化只给人风雨欲来的不祥。   距离天变开始,阿萨辛和可人两人已经退出原本位置数百米远外,原本的云层扩大了十倍有余,整个洛道都仿佛被囊括进去。   可人眉目蹙紧,低声说道:“能引发这番变化之人,不是天欲除之的大恶,就是救世济道的圣人。”   阿萨辛动动耳尖,听到她的话竟是冷笑道:“这人可不是什么大恶人和圣人。”   可人清澈无垢的目光转向他,凛冽的声音透着好奇。   “那他是谁?”   “一个不老之人。”   一句话,无名所有盘算毁于一旦。   可人呢喃:“不老?”看向在雷雨中身形不定的那个人,疑惑着,“世上真会有不老的人吗?”   也许是因为可人是名女子,还是他喜欢的那种纯洁的女子,阿萨辛有心多说几句。他看着已经踏入另一个层次的顾生玉。处在自己的位置分辨不出这个人在面对天罚时会有怎样的表情变化,但他就是知道,此人一定神鬼不惊。   “原本我是不信的,”阿萨辛没说自己后来怎么又信了,他仅仅是直白说起他这时的内心想法,妖媚华世,霸气侧漏的红衣教教主久违的感受无能为力的苦涩。   “我现在能肯定的是,不老,不老,真正不老的人……遥不可及。”   如此情景下,再多野心,再多贪婪,都比不过上天发怒。   人力在面对天地时是何等弱小他算是知道了,也因此更加清楚能在老天爷的怒火下依旧昂首挺立的人和自己有多么大的差距。   比之天堑,比之海阔,比之之后,自惭形秽。   遥远的距离,拉长他们的视野,任凭阿萨辛和可人的眼神再好,也没办法从惊雷落闪之中看清顾生玉面对这副盛景会有怎样的表情。   天罚威力之大,将顾生玉脚下这座大殿旁的建筑尽皆打散成残戈断壁,能在飓风雷暴下生存的可以说就只有他一人。   所以怀疑自己什么的……谁都会吧?   “系统离开前到底留下了什么?”   顾生玉不解的看向自己双手,五指修长,骨节有力,蕴含着庞大力量的手掌,他从未全力以赴过,盖因他清楚自己动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当他不过稍微泄露出自己的气息就引来天罚,他才发现自己还是稍欠考虑,真正的后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沉重。   他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在闹市之中放开“破碎虚空”的气息会如何,那想必会酿成比想象中更加可怕的惨状。   犹记上一次引来天雷,是他刚到这个世界,一朝清醒,尸横遍野,那时起他就知晓,这个世界对超越“规格”的武者不算友好。   可是看到自己在聚雷下毫发无伤,他还是忍不住惊愕。   可想而知,他身边唯一超规格的存在就是宗师位面系统。   难不成,那不仅仅是位面系统而是修仙系统吗?   心乱如麻,出手倒不曾凌乱,每一道猛雷都在抬手间消散,浑厚的内力在天雷的击打下越发凝实,以至于最后在他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气罩,将他整个人掩护在下,并且在不间断的雷电锤击下仿佛冶炼中的钢铁越发适应起来,莹润光华蛋白晶莹。   顾生玉发现有这层气罩在,就算自己一动不动在雷暴中也可安然无事,也就更加凝神观察起天空的变化。   那倒漏斗一般的云层深处翻卷涌动着不安的气息,哪怕周围的雷电交加已经足够可怕,但自那里面泄露出的远古气息,才是真正惊动顾生玉警觉的存在。   “来了!”   冥冥有感,顾生玉抬头,正见一道粗如龙蛇的金色雷电犹如天罚使命,精准的冲着自己降落,携带万物灭绝的气势,是真真实实想要抹杀他的存在。   提起足够与之相抗的内力,不知不觉间,气罩莹白如玉,贴合身形,内力过身过渡成真力,将被护持住的顾生玉衬托的宛若天人下凡。   不是风流飘逸的逍遥散仙,不是持酒宫阙,坐殿堂,赏百花的逸仙,而是银冠高束,面白如玉,手持天兵言可点将,脚踏碧水骑震四方的天神大帅。   正所谓,声落耳间,妖邪退,寒光闪烁,百妖惶,天兵天将镇守南天,天神大帅服压四方。   面色一正,能震四方的压力迅速提升扩展,护住立足之地的同时还和天空深处那个恒古不变的意志对上。   金雷降落,灭绝五行,肉掌破空迎上,削金断玉不过尔尔。   两者相碰,轰然一声巨响,常理上不能听见的人居然也捂住耳朵,感觉自己的神魂在激荡,眼睛却不约而过的看向同一个方向,仿佛被无名的力量牵引,下意识知道了造成这般异样的来源。   裹挟无数雷蛇电蟒的云层从边缘散开,不过片刻,天空一片朗朗。   顾生玉眼也不眨的盯着还未消失的漩涡中心,那道意志无比清晰,无比可怕,它在对他传达警告。   这警告十分直白,金雷劈落,既是催促,也是驱赶。   抖抖失去知觉的右臂,与天罚相撞的那一刻,从未有过的感受萌生心头。   他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终于知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个世界这般排斥。   当一个修仙之人误以为自己在习武,恐怕就会出现他这样可笑的情况。   顾生玉一眨不眨的望着最后一点乌云消失,随之消散的则是那道意志。   略微呆滞一阵,他心怀宽大的放下心底那点儿无措,归根到底,他有何好惊慌的?   面对天罚,他可以堂堂正正说一句。   “我赢了。”   顾生玉伸出能动的左手,对着天空比了个中指,露出个极端欠扁的笑容。   之前的阵仗已经吓到不少人,尤其是金雷带着万物绝灭的气势落下,空间都在压力下层层崩塌,以至于除了顾生玉脚下那所大殿,周围的建筑物残戈尽皆在巨大的压力下崩毁成齑粉。   阿萨辛和可人一阵逃窜,堪堪在天威扫射的边缘躲过,但即使如此,他们脚步前一米处的土地仍是被雷暴犁了一遍。   半个时辰前还金碧辉煌,犹带异邦风格的诡谲建筑群倒塌成渣,那是真的渣,要不是雷暴重点在顾生玉身上,顾生玉还总是在躲避人群所在的位置,恐怕受害的就不止是房屋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   但光是眼前这些残戈断壁组成的夸张场面,就已经足够让随后赶来的人油然而生出自己命大的庆幸。   一些坚固的物什还是在天罚下保存住了实体,之后前来探索的人伸出手,在它们上面轻轻一碰,这块好像是大殿房梁的巨石瞬间散落成灰,这回真是连个渣都不留了。   看到这一幕的人心有余悸,专指纯阳的人。   纯阳宫出过仙人,仙人又是他们的祖师爷。   祖师升天的时候,听前辈们说,整座半屏山都被雷暴狠狠轰击了个遍,至于口口相传的论剑峰上升仙传说,那真的只是个传说而已。   真正情况是吕洞宾将纯阳宫掌教一职交托给大徒弟李忘生随之逍遥尘世,缥缈江湖,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若有所感,回到纯阳迎接天劫。   仙人与长生,雪崖处飞升,半屏山中起,雪积屏半边。   真正有仙人飞升的半屏山因此成形,山上半面积雪,半面荒芜,雷电之威仍残留其上,至今仍是纯阳弟子的禁地。   与今日情景何其相像!   纯阳小师妹小心的走过一处地面,但还是小小的“啊”了一声,抬起靴子,觉得脚掌麻麻的,她被此地残余电力打麻了脚。   “师兄,小心一点儿,这里到处都是雷电。”   听到小师妹嫩嫩的声音,纯阳师兄即使焦急但也是矜持颔首,一举一动颇有风仪。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没有!其他人那边儿呢?”   “我去问问!”   藏剑弟子们焦急的在坍塌的大殿之中走来走去,时不时听到类似问话,但得到的都是相同回答。   浩气盟侠士来到现场,看到这一片惨状后纷纷撅起眉头,分别找起可人的身影。   刚刚的巨变如此可怕,前往这边儿追击红衣教教主的可人小姐也不知怎么样了。   之前没有阻止可人离开的万花侠士有些后悔,他身旁的天策将军见状拍拍他的肩膀。   “别担心。”   有唐门身轻如燕,自觉早习惯高来高去所以也就没在意纯阳之人的警告,一踮脚跳到一处略高的碎石上面,登高远眺,方便找人……   “唉呀!”   人没找到,脚下一空。   他的惊呼落到纯阳人耳朵里,实在是好笑。   纯洁的小咩们指着从一堆齑粉里爬出来的唐门,童言无忌道:“不听话!不听话!”   “……”确实不听话的唐门只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回头换个面具就没人认识自己了,想着想着嘴里有种异样,他砸咂舌,“呸!”吐出一块酥化的石子。   正如他的现身说法一样,这里的碎石还是断裂的建筑雕像,都已经酥酥的一碰就碎。身处雷暴中心的那些更是早早变成粉末,连点儿渣都不会留下来。   他们现在在的是当时雷变时的半中腰范围,所以到处都是被打碎的石块,已经被电酥的断裂石壁。   纯阳之人早有预料,尽量轻手轻脚,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东西仅仅能承受雪花的重量,再重一些都只会将残留在世间的最后形象毁坏。   不远处,浩气盟,藏剑遍寻不到的两人相遇了,他们的目标很一致,都是阿萨辛教主。   顾生玉在原地呆了不过半刻,身形一晃,仿佛瞬移一般出现在数百米之外。   等他赶到的时候,目标阿萨辛已经和个漂亮女子打斗起来。   可人和阿萨辛可没有什么关系,当远处狂雷电闪的景象平复下来,这两个勉强和平相处的人第一时间动起手来。   顾生玉一到场,可人凭借一柄细剑稳稳周旋在阿萨辛的双掌之下,其身法实力当得人惊艳。   功力不凡的红衣教主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敌不过一个小姑娘。   虽然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也是不凡,她居然是剑圣的徒弟。   顾生玉偏头看她一眼,长过腰际的黑发下面是一张清丽绝俗的美貌姿容,若有冰雪幻化成人,恐怕就是她这个样貌了。   随即目光一瞥,身形瞬间挡在可人面前,顾生玉手指轻轻一抵,阿萨辛暗中蓄势的掌力就这般被化解无形。   阿萨辛忌惮道:“顾生玉!”   顾生玉莞尔回道:“一番算计尽归虚无的感想如何?”说着,猛然一股巨力从他挡住阿萨辛的手指间弹出。   阿萨辛仿佛被烫伤一样迅速后撤,面色忽青忽白,下意识握住左手,想要控制住阵阵凸起的经脉。可顾生玉打入他体内的内劲仿佛拥有灵性,肆无忌惮的冲入四肢百穴。   不过片刻,他整个手臂已经不能动弹,经脉根根粗壮的盘踞在皮肤下面,狰狞的景象令人骇然。   “你对我做了什么?”眼见着变化突生,阿萨辛整个人都不好了。   被惊怒质问的顾生玉乐道:“你是我的敌人,我对你做什么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说罢单手背负身后,缓步向他走去。   飘飞的衣袂透出漫不经心的弧度,顾生玉边走边道:“一开始我没想到会这么麻烦。”踩着阿萨辛心中底线,他已经来到阿萨辛面前,压低上身,笑眯眯说道:“你可是浪费我不少时间。”   阿萨辛嗤道:“是这样吗?”冷漠的眼底深处燃烧着对顾生玉来说不痛不痒的冷炙火焰,连他说的话也是……   顾生玉笑了笑,神情恢复平静。   “就是这样,能告诉我吗?是谁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你的。”   阿萨辛这时才发现顾生玉一直以来的神情是那般可笑。   多么虚假的人啊。   “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笑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也笑自己被贪婪迷惑,霸业心血毁于一旦。   阿萨辛近乎于撕心裂肺的发声已经不能归类于“笑”了。   可是没关系,在场唯二两个观者知道他在笑就足够了。   披纱在雷击中已经被烧焦了衣角,穿着打扮仍是那么妖里妖气,但不知为何,此时的阿萨辛散发出的却是不下于绝顶高手的气魄。   这气魄因笑声而不断升高,即使阿萨辛不再笑,也泠泠的掀起了红衣衣角,露出他的身躯,露出他的相貌,黑发长落,说不出的宏图,眼眸深暗,谈笑间的生死……尽归虚无。   阿萨辛:“顾生玉。”   顾生玉轻点头,“说吧。”   阿萨辛嘴唇蠕动,想说我不是败者,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   但是体内的气劲隐隐提醒他,对方可随时掌控自己的生死,而这般处境仅在动手的一瞬间就造成了。   深吸一口气阿萨辛道:“你在名剑大会上——留手了!”   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就连不识人情的可人都忍不住讶异的看他一眼,然后转头望向顾生玉。   这个人她知道,她师父剑圣曾败在他手下,他参见的名剑大会她也知道,她师父就是在那届名剑大会上遇到此生第二败的。   藏剑山庄第三届名剑大会,有史以来的高资历。   出场之人不仅有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各派掌门,还有些更是黑道白道都吃得开的霸主。   这么一群人凑到一起居然没有打成团的原因,都在当时在场的一个人身上。   仅此一人,敌破众万。   浩气盟军师素来足智多谋的翟季真在说起顾生玉此人时,曾出言感叹,当时可人恰好在场因此记得。   要是有人说,谁能在第三届名剑大会上留手放水,说的那个人一定会被打成猪头。   因为这话太蠢了,蠢到什么程度?   将武林顶峰高手视为无物的那种蠢。   蠢的反驳都懒得,唯有动手能让对方清醒点儿。   但是现在说这话的人是持有名剑贴的参加者,是堂堂红衣教教主,是和明教教主陆危楼一个等级的人物。   这等绝顶高手说出来的话,就算是蠢话也值得深思一番,更别说他口中那人向来不在常识限制的范围内。   阿萨辛说出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期待顾生玉会给他怎样的回应,反正顾生玉本人倒是笑笑,无所谓的点头。   “是啊,我留手了。”   “啪——!”   明明没有巴掌,但阿萨辛就感觉有人扇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生疼生疼的羞耻。   当日他对顾生玉武力的误判,全都是因为这个人觉得现场人不值得他全力出手。   顾生玉搔着脸颊无奈道:“喂喂,你是无视了我的问话吗?”他声线温和,可阿萨辛体内的气劲却不温和。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功法,窜脉过穴,冰寒冷意游遍全身,疼痛连着瘙痒,逼得人忍不住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再坚硬的骨头被这般折磨都要被磨软,随着时间的增加气劲越发壮大也越发生不如死。   阿萨辛居然还能坚持着没有跪下,只是背后冷汗一层层冒,已经可以得一句了不得了。   这意志的坚强令顾生玉放缓了对他体内气劲的控制,笑着道:“还是告诉我吧,这样咱们两个都轻松。”   阿萨辛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身体的颤抖,他狼狈的说道:“你既然会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吗?”   “是啊,”顾生玉微微弯眸,玉树临风,他道:“可我缺少证据,证据在你手里,明白了吗?”   阿萨辛无声咧嘴,像是想要发笑,但被折磨过的身体却不再允许他继续那么做。   “我如果不说呢?”   顾生玉理解道:“明白了,我会继续折磨你的,直到你说出来。”   阿萨辛讽刺的说道:“你这样像什么正派人士?”   顾生玉顿时用奇异的眼神看他,随即笑开。   “没想到我是正派人士吗?”他这么说完摇摇头,“王遗风可一直邀请我加入恶人谷来着,算了,题外话就不要说太多,关键是……你真不打算回答我吗?幕后人又没有给你什么好处,你怎么就和我这么倔呢?”   阿萨辛对“倔”这个字眼不置可否,反正他是外国友人。   顾生玉看着一言不发的他,低低一叹,“既然如此……”   阿萨辛浑身紧绷已经做好迎接接下来折磨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顾生玉吐出个意料之外的人名。   “牡丹,藏起来就要藏的严密点儿,你小时候一定没玩过捉迷藏。”   树林沙沙,顾生玉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地,红衣男子就已经走了出来,他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阿萨辛。   牡丹:“阿萨辛大人!”   顾生玉摊手。   阿萨辛看着意外出现在这里的人,面部表情绝对算不上好。   “牡丹你……你怎会来此?”   牡丹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忍不住哀戚道:“阿萨辛大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您说过,永远不会抛弃牡丹。”   阿萨辛痛苦的挣扎道:“牡丹,你不该来……”   旁观的顾生玉心有所感的看向可人,可人正好转过头来。   两两对视,顾生玉感慨道:“真挚的感情令人动容。”   可人单纯的赞同道:“让我感觉我呆在这里都很多余。”   顾生玉:“……”   我能说你的想法和我一样吗? 第105章   阿萨辛怎么也没想到牡丹会出现在这里,他想象中的最糟糕情况是牡丹和圣女一起被外来敌人俘虏, 而不是在这里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牡丹……”   牡丹依偎在他怀里眼角含泪但挡住脸部的装饰吸收了这炙热的水渍, 从外面只能看见布料濡湿的痕迹。   “不管是什么样的阿萨辛大人都是牡丹的天神, 阿萨辛大人,牡丹追随您为的从不是外物, 为的是您啊!”   阿萨辛听得颇为动摇,要是他自己还能为了骄傲和顾生玉死磕,但牡丹的到来正是强压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要是不在了, 他可怜的牡丹该怎么办呢?   “牡丹。”抓住牡丹的手, 阿萨辛颓丧的神情从眼底褪去, 他冷静的看向顾生玉,主动开口, “放过牡丹, 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望天看戏的顾生玉不愿意直视虐狗现场, 但是却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好吧, 说他没想到也没人信。   总之顾生玉看不出半分意外的说道:“嗯,可以, 不过你和他要随浩气盟回去赎罪。”   提起乖乖俯首受罚阿萨辛就是一阵冷怒, 但是怀里的牡丹令他强自无视了这件事。   “放我和牡丹自由。”   “不行。”   “你!”   顾生玉一顺耳边长发, 两指捻玩着长鬓冷淡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望进他眼底, 触目所及尽是疏情空寂。   “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可以跟我提条件?”   言语落下,是阿萨辛痛苦的呻吟声。   “阿萨辛大人!”   牡丹惊慌抱住倒向自己的阿萨辛,痛恨的看向顾生玉, 厉声呵斥道:“你要对阿萨辛大人做什么?”   为他们两人腾出空间才退让到一旁的顾生玉,如今慢悠悠走过去,“这要取决于他是怎么想的,”瞧眼倒在牡丹身上冷汗直流嘴里低低哀声的阿萨辛,“你真以为我没有你就没办法抓到那人吗?”   阿萨辛两眼执拗的盯着他。   顾生玉勾勾嘴角,“实话说,你见过我的实力,我完全可以不分因果对错来个一棒子打死,而我没这么做的原因你知道吗?”   “我在按照‘人’的规矩办事,懂吗?这两者的区别。”   在剧痛下难以维持意志的阿萨辛听到这话居然奇迹般的拥有了反应。   阿萨辛艰难说道:“你……难道不是人吗?”   顾生玉坦然道:“我当然是人。”   阿萨辛自嘲的道:“你确定吗?”   顾生玉摆摆手:“当然确定,只是有一个前提,我比你们强太多了,可以说,就算是武林中所有你们认为的高手都来围攻我,赢的也只会是我,死的也只会是你们。”   阿萨辛没有开口,忍不住说话的是可人。   可人睁着大眼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顾生玉毫不犹豫的说道:“问题就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上面,”他看向可人,和他比起来这妹子太嫩正是天真的年纪,“你说,如果我什么事都按照自己‘想’的去做会怎么样?”   可人一时沉默,回答不出。   还是顾生玉笑着接道:“嗯,我觉得这个东西好吃,我就拿走了,至于别人会不会反对与我有关吗?没有,因为就算对方有意见也打不过我。”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没有变化,瞳眸间的神色却倍显复杂。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却是做人的关键。我今天可以因为强大不顾及他人的想法,明日就可以抢夺比食物更珍贵的东西。可怕的是,我的实力能让所有夺取都变的合理,因为我强啊。”   可人从一开始的茫然转为安静的听着,因为她觉得这好像是一名人生前辈的教诲,她需要认认真真的记下来。   顾生玉道:“‘强’是很纯粹的,不管对自己还是对他人,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从善为恶一念之间。所以处理不好,就会把自己整个人都扭曲掉,然后就会很乱来。”   “可是……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人听完之后,迟疑的发出自己的观点,显然她自己也对认人这一项上不报希望了。   顾生玉听她这么说,愉快的笑了笑。   “谢谢,但我要为以后的自己考虑。”   可人沉吟道:“您是惧怕未来的自己迷失在强大带来的成果之中,失去对自我的控制吗?”   从顾生玉说起自己的想法开始,这名纯粹的剑圣弟子已经将称呼改作了您。   尊称,尊重,原来不知不觉间,顾生玉已经得到了可人的尊敬。   顾生玉拥有一双奇妙的眼睛却看不透人心,但他大概能理解可人的变化,遂说道:“惧怕倒是不至于,单纯的是想自己好看一点儿。”   歪歪头,试着想象一下未来仗着实力远超他人而为非作歹的自己,他稍稍打了个冷颤,苦笑着说道:“我觉得现在的我不错,要是变成那样就太难看了。好了,话回正题,我执意让阿萨辛吐出那个人的名字和不约束自己是源自同样的顾忌。”   “证据是我对自己的约束,以免我会沉迷力量模糊那道该有的底线,所以需要时时刻刻谨记自己有一颗凡人的心,这就是我耗费时间力气的原因。”   顾生玉抱臂环胸,单手托腮,似笑非笑的看向阿萨辛,“但是可别以为凭借这个就能拿捏我,做人贵在灵活,你说对吧?”   在他说话期间,一直没解除控制阿萨辛的内劲,这残酷的功法给阿萨辛制造的痛苦在短短时间里几乎翻倍。   贯来坚韧的阿萨辛都忍不住呻吟出声,“呜啊……”   牡丹焦急喊道:“阿萨辛大人!”喊了半天见毫无效果,他终于转头冲着顾生玉跪下了,“求求你放过阿萨辛大人,求求你!”   “喂喂!你这是干什么!”顾生玉慌忙躲过他的叩拜,嘴角直抽,“你可别这样,他要是老老实实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牡丹咬唇继续叩首,阿萨辛看到他这样,眼角瞪的发红,但他现在被牡丹放在地上瘫成一团,根本没能力去阻止。   “牡丹!”阿萨辛撕心裂肺的喊道。   顾生玉十分无奈的说道:“唉,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很坏人?”   可人正在消化顾生玉的人生观,一不留神牡丹就跪下了,她保持犀利少女的人设,在顾生玉发问的时候给予了相当诚恳的肯定。   “是的,非常像,不如说您就是。”   顾生玉:“……”   活活被哽了一句,顾生玉心塞不已。   牡丹不停磕头,一下一句“求求你,放过阿萨辛大人!”简直衬托的他不能更可恶。   顾生玉搓搓下巴,嘴角还挂着笑意,但眼神怎么看怎么冷酷无情。   “乖乖将对方是谁说出来如何?我不觉得你都被对方耍这么惨了,还会好心替他遮掩。阿萨辛,别让我觉得你到现在还是他们的掌中玩偶。”   也不知是哪个词刺激到了阿萨辛,他猛地看向顾生玉,眼角因为之前的刺激已经隐隐流出血迹。   “顾生玉,本座的人生不是个笑话!”他低吼道。   顾生玉将轻蔑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嘴巴倒是说的好听。   “是呢,你的人生不是笑话。”   可惜是反话。   阿萨辛当然也听出来了,他狠狠咬牙,眼底的怒火要是能够释放出来,恐怕会将眼前一切燃烧殆尽。   “好,我告诉你!”   牡丹惊慌回头:“阿萨辛大人!”   阿萨辛张开手,就像顾生玉之前看到的那样,等待牡丹回到他怀里。   牡丹噙着泪爬过去,顺从的伏在他怀里。   阿萨辛这次冷眼旁观了那人隐于幕后的心思,很想知道当他了解到自己在对什么人动心思后的悔恨痛怒。   顿时收起了心底深处的不甘,毕竟阿萨辛现在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只有乖乖顺从,才能给他,和他的牡丹一个好一些的归宿。   阿萨辛对顾生玉说道:“本座就算是死,也不允许有人在愚弄本座后仍旧逍遥。”   顾生玉拍手道:“明智的决定。”   等到阿萨辛将已知的情报都说出来,浩气盟的侠士们才姗姗来迟。   将阿萨辛和牡丹带下去之时,可人像是想明白了一件从前很是费心的难题。   可人对顾生玉说道:“这全都是你的计划吗?”   牡丹出现的那么突然,也正是他的出现撬开了阿萨辛的嘴,以及更早的红衣教覆灭计划……说是没有准备可人是绝对不相信的。   顾生玉看看天色,由于半个时辰前的雷劈,天际正呈现轻金属的奇异色调,这令他多看了一会儿才回复可人。   “谁知道呢。”他道。   可人不明白的歪头,顾生玉笑笑。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可人想要再一次去追问,但视野之中的人在一阵莫名袭来的风中消失。   深衣长发,不桀于态,广秀其神,钟天所钟。   顾生玉的消失和他的出现一般突然,给旁人留下深刻到不能忘怀的印象。   可人在风消后睁开眼睛,广袖风流的人影踪迹好像已经融入刚刚那场突如其来的清风之中,化风离去。   林子里鸟雀声顿起,她也是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为了躲避雷霆远离出红衣教本部多远。   匆匆赶来密林深处的浩气盟侠士一见到可人就忍不住上前埋怨她又擅自行动,可人在众多叮嘱声里安静的想着:总归这次行动没有太大伤亡。   虽然很难说,红衣教内过于松散的守备是否和他将所有的危险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有关。   远远离去的顾生玉携着满身风啸,轻轻点唇一笑,将所有秘密留入风语之中,要是有谁能听懂风的言语,可能就能得到答案吧。   不久之后,藏剑山庄得到消息,因为红衣女子而失踪的孩子都被一一送回,虽然一部分记忆出现了问题,但是顾生玉留下的解药已经解除大部分隐患,相信当她们归家的时候,所有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叶晖看着留守洛道的藏剑弟子给自己送回来的最新消息,沉吟片刻,决定给自家大哥也送封信过去。   自己完美达成大哥要求,弟弟要奖励!   可是当他准备这么干的时候,门外藏剑弟子的通报声传来。   “二庄主,曲云姑娘过来了,您要不要去见见?”   叶晖执笔的手一顿,装模作样低咳一声。   “就来!”   门口藏剑弟子鄙视的看着自家二庄主颠颠离去的背影,听到曲姑娘名字的欢喜都透过语气表现出来了,还装什么淡定啊!   由于疏于练剑体表面积略微发宽,但老叶家基因不错,叶晖现在看起来还是苗条瘦溜的俊朗公子一枚。与娇俏可人,明眸生情的曲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到曲云来见自己,叶晖欣喜不已,一路上遇到不少人和他打招呼他都随意的糊弄过去,谁让心上人在前,哪里还管得了他人在干嘛!   叶晖:“曲云!”   走过最后一扇圆拱门,静坐在荷塘旁的美丽女子微微转头,那一刹那的风情,迷乱了叶晖的眼儿。   曲云笑看他呆呆的样子,抬手掩唇,趣笑道:“呆子,看什么呢。”   叶晖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拍拍自己发热的脸蛋,“没什么,你怎么回来?”   曲云瞪他一眼,嗔道:“怎么?我不能来见你?”   “哪有!”叶晖控制不住的一下子飙高了声线,等看见曲云含笑的双眸,叶晖的脸是彻底红透了,他呐呐在曲云身旁坐下,“你来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曲云柔情的望着眼前这人,眼底深处却藏着挥之不散的忧虑。   因为就在前日,有一名自称是自己母亲部下的人找来,她虽是不信对方的话,但他说的有板有眼,最关键的还是……自己好像是五毒教教主的女儿。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学习儒家礼法,性情远比外表更严肃的叶晖能接受的了自己的身世吗?   这样一想,她心底的惊慌便不受控制的冒出来,无意识探出手去寻求心爱人的安慰。   纤细手掌落到叶晖的手背上面,曲云神情少有的流露出一丝脆弱。   叶晖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反手抓住曲云的手,紧紧握住,是一生都不放手的真情。   “曲云?”他斟酌一下道:“有不开心的事情?”   曲云摇摇头,安静的凝视着面前的男人,痴痴笑道:“叶晖,你说我们能白头偕老吗?”   “当然!”   叶晖不假思索的道:“韶华白首,与世沉沦,明日来时,愿与我携手之人,我只许你一个。”   曲云深情的看着他,叶晖忍不住埋怨道:“别说这种会吓到我的话。”   “抱歉,我的错,”曲云低低说道,神色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般不安。   叶晖皱紧眉头,“曲云。”   曲云抬头:“什么唔……”   深深凝视着彼此的眉眼,谁也没有合上眼睛,唯有嘴唇上合二为一的感受清晰。   叶晖从曲云唇上挪开,羞赧的说道:“失礼了。”   曲云沉默一阵,巴掌大的小脸蓦地红了起来,犹如芙蓉娇艳欲滴看的叶晖再次呆住。   曲云偏开头,露出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颈项,嗔怪的瞪他一眼。   “傻子。”   叶晖傻傻笑了起来。   心里那点儿不安终是在情人的安慰下消散,就是不知现实是否也能停驻在这一刻。   霸刀山庄,柳家后院。   柳风骨年纪不小仍坚持在第一线简直可歌可泣,他早年的名声经历为他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以及强悍的神经。   当真是泰山崩于面而色不变,沧海凝于前而神不乱。   可就是这么一位令人敬重的老人却在接收到一封来自旧友的书函后神色大变,待到他下意识望向藏剑山庄方向后,他才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不在哪里了。   南叶北柳,西唐东杨说的就是江湖中的四大世家,藏剑叶家唐门唐家在这些年可谓是人尽皆知并不需要多介绍什么。倒是杨家最近建立相知山庄,取长歌门为号,成为新得江湖门派,但由于过“新”而暂且不表。   就说这北柳霸刀,在藏剑叶家还未正式在江南立足之前就已经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铸刀世家。   每年一次的扬刀大会与当今名剑大会的地位不差分毫,甚至犹有过之。毕竟叶家刚才两代门楣肯定是比不上人家底蕴丰厚。甚至叶老庄主开门立派之叶孟秋也曾得过柳风骨指点,藏剑成立初期甚至有人霸刀一份功劳。   但是近些年霸刀式微,藏剑势大,隐隐有南叶压北柳之势。   也不知从何时起,藏剑和霸刀门下弟子也是摩擦频频,经常会发生互斗事件,对立形势愈演愈烈,可两方掌门人却仿佛心有灵犀,互相不见面,顶多各自约束弟子,,也不知是按得什么心。   叶孟秋那边儿周游四海,好友亲朋向来不知他的心思,更别说他现在一躲好几年,偶尔几次回来,也是弄得现任几位庄主战战兢兢,所以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岂是难一个字?   故而,成日呆在霸刀山庄的柳风骨柳庄主就好逮多了。   先是一封不署名的信,将老爷子的心脏提到顶点儿,后闹出自家小女儿和叶家老三私定终身,接着老友姗姗来迟的劝慰中还夹杂着大量让他愁白头的暗语。   柳风骨严肃思考,自己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坚持在第一线了,是时候换新人唉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九天内部有乱子的事实啊!   瞪大眼睛仔细将纸上字儿一个个记下,然后拿到手里内力一吐,上好的几张陈堂纸化作齑粉。   拍拍手,抖落粉末,柳风骨摆出一个思考的姿势沉默。   老友过去算过无数天机,但这次还是头一回这般惊慌,难不成世代流传下来的预言就要成真了吗?   顾生玉由于是半途加入,神算世家赵老头也出于一方面考虑没有将九天内部流传至今的六代神算预言告知给他。   因为代代相传下来,可以说每一个九天都在为改变这个预言竭尽全力。   赵家神卜算术通神,一卦瞰破古今后事。   身为世袭变天君称号的赵家后人赵老头远比他人知道更多实情,而今似乎时机已到,他将这件事告诉给自己的好友炎天君,并将一句话书写于白檀中。   天机变,乱世现,国破民乱,山河不在。   当初第六代赵家神算在唐立之时就占卜到国家灭亡那刻,起因就在——天机变。   如今天机已变,乱世恐就要到来。   好好的开元盛世,眼瞅着就要国破家亡,这怎不让柳风骨惊慌失措。   幸好失措之时他未忘记保持冷静,从暗格里抽出另一封匿名寄来的信件。   这信没有其他可圈可点的地方,就连上面的字迹也是端正为主,看不出风骨,可见送信之人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   柳风骨再次把这封信细细读了一遍,里面有关于九天之内叛徒的身份猜测,以及他们暗地中谋划事端的猜测尽数负于纸上。   至于为什么说是猜测,因为纸上写的明明白白,直言自己还没有证据,给他来信的目的就是让他提起点儿警惕,别被人背后捅刀了。   不看此人送信的意图为何,光看这字里行间透出的写信之人的性格,也是个有趣之人。   可是……柳风骨低低一叹,布满皱纹的手指抚摸过信函,眼底深沉而沧桑,公正无私的九天也已经变质了吗?   失落在面上一闪即逝,他拿起第三封信件,相比起前两封,这封倒是更加直白,是玄天君的手笔。   鬼谋鬼谋,智计惊人,但却是个办事利索的性子。   来信中的内容没有绕弯子,直白点出幽天君的疑处,以及说起上代玄天君身亡一事,怀疑是九天其中一人动的手脚,希望他能帮忙调查,提高警惕。   在谁都可疑的情况下,玄天君能在诸多身份存疑的九天之人中选出柳风骨这个真正清白之人可见他的厉害。   “乱了,乱了……”柳风骨一吐内劲,把这两封记载无数机密轻易就可动乱天下的信件尽皆化成灰烬,做完这些事,他仿佛老了一样不断呢喃着,沧桑的老眼里藏满落寞和失望。   可是这还不是他撂挑子不干的理由,颓丧只是一瞬间,他再次直起身,书房门上的格子窗后一道身影静立。   柳风骨面无表情道:“进来吧,静海。”   为自己与唐书雁定亲一事找上门来的小儿子也是他如今的烦恼啊!   顾生玉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信给堂堂炎天君带来怎样的影响,以至于对方都生出退隐的心思了。他不过是根据赵老头的建议,向九天里最干净的那个发出警告书而已。   在自己处理掉九天内部暗钉之前,可别再有人被算计进去了啊!   按按眉心,指尖顺着眉角一划而下,顾生玉突然看向天际,随即立马转向自己左侧。   风萧声肃,鸟雀蝉鸣都像是不见了一样,唯有凝滞的空气不断挤压着活物的生存空间,坐骑马匹不安的跺着蹄子,喷吐出一声声慌张的鼻息。   “安静点儿。”顾生玉拍拍胯下黑马的脖子,侧耳辨认一阵,很快他好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露出好笑的表情,“卡卢比,多日未见,至于这么吓唬人吗?还不出来!”   话音未落,一道仿佛夜间暗影的男人自树林后现身,顾生玉正在赶往南海的路上,没想到会与他相见。   犹记上一次见面还在枫华谷,算算时间,足有两年有余。   故友相遇,当然要喝酒,只是顾生玉赶路想当然手里没酒,卡卢比随时就要走,手里自然也没酒,两人最终还是意思意思道了声就开始提起正题。   卡卢比道:“我可能会离开中原前往大漠,你……多保重。”   顾生玉一愣,笑道:“没事,我会去看你。”   卡卢比听到他这么说,赤色的眸底生温。   “大漠落日,我会带你去看。”   顾生玉毫不犹豫的点头:“塞外烽烟,大漠夕阳,都是好景,那时候我会带酒过去。”   一双赤色的眼眸,韵着暗夜的冷彻,一双黑色的眼眸,是说不出的神采。   当这两双眼睛相碰,赤眸生温,犹如一块触手温热的好玉,黑色眼睛多姿,弯眸浅笑道尽无双。   “来日再会。”   对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卡卢比生疏的抱拳道,为了和他说这一句赶来千里之外,已经是对两人之间友情的深刻证明。   顾生玉也同样,抱拳回道:“一路顺风。”   在这山林间的曲道相别,夜帝的披风一闪而过,顾生玉神色顿了两顿,再一次摔鞭,驾马奔驰而起。   他们虽然没有相处过多长的时间,但谁都不能说他们不是朋友。   道离需千里,鹅毛比雪轻,来日大漠圆,夕阳并酒辉。   到时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酒壶两手,友人再见,各道安好,已是世间难得的幸事。 第106章   卡卢比来了一趟也提醒了顾生玉中原最近的势力变动,他迅速开动脑筋, 将曾经从九天那里挖出来的消息串联到一起, 然后恍然大悟。   这是开始削明教了!   啊, 不对,等等, 这么说来,红衣教覆灭一事难不成还没传到他们耳朵里面?   顾生玉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想想看,明教是被他们算计的, 红衣教也是被他们算计的, 由于不知道先后, 所以不清楚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怎么样的,但是肯定都被自己破坏了, 没错啦。   连带着之前在苗疆折腾的那一堆事算起来, 估摸着这笔账有八成被对方记着都够他们日里念夜里念, 条件合适恐怕还会扎个小人, 不为别的就为解恨!   至于“他们”是谁?   还用说吗?   幕后黑手呗。   顾生玉是不知道这帮子人都在谋划什么,但有些人将主意打到他身上就是他们倒霉。   因为自己只需要遇到一个他们的阴谋, 嗯, 拔掉, 遇到一个, 嗯, 拔掉,遇到一个……几次三番下来,很难保证他们不会跳脚。   而就等着他们生气抓小辫子的顾生玉, 就可以整装出发,将人轻轻松松抓出来,大白于天下。   到时不管阴谋阳谋,都比不上他们的眼眸。   像是这些幕后工作者,大半都是见不得光的。   相信那个时候的他们一定会瞎掉,嗯,恨不得瞎掉。   从来没怎么把幽天君等人当回事,顾生玉自己也不没想过大唐会因为他掀起怎样的风波。   反正他就是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步一个脚印,一步改变天下大势——尽管谁也不知道这天下,到底是怎么变的,只知道大势所趋,众人随波逐流。   至于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就驾着马,开开心心的赶到南海。   耗时半年多终于回到这里,闻着风中湿咸的味道,顾生玉都要感动了。   能相信吗?   这次跑去剿灭红衣教最花时间的居然是在赶路上。   好想有一键神行,飞速千里的能力啊!   牵着马走过一家叶英爱吃的糕点店,顾生玉一顿。   “下次再来啊!”   糕点店老板热情的招呼着,顾生玉面无表情从里面走出来。   黑发垂下的时候露出红了一点儿的耳根,低咳一声,牵马走向他离开时和叶英寄宿的小园。   不像是那次在海岛上专门搭建的简陋木屋,这处地方居于人流中心,房舍围绕着港口搭建,站在高处远眺,一眼往不到边际,密密麻麻都是细小如豆的民居。   “我回来了。”   顾生玉踏进他租下的小园,满是疲惫的看着好似不变的景色。   安静坐在树下的男子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额角红梅生姿生香,肤清色净,垂眸间就是一副执笔倾诉的画,诉的是画手的情意。   叶英从云岩一般的红色石床上起身。   “欢迎回来。”   他手里拿着的书卷正是有关于洛道红衣教的后续情报。   顾生玉松开牵马的手,大步走到他身旁,一屁股坐下,也不顾自己满身风尘,大脑袋就砸到叶英肩膀上,还弹了两下,然后他就哀嚎着捂太阳穴。   “你肩膀上都是什么啊!”   叶英无辜的碰碰装饰在肩头的精致银甲,起不到多少防护作用,好看倒是真的。   “可无事?”   顾生玉顿时委屈的不行。   “我费尽心机完成你的愿望,回来后居然还要遭遇身体的疼痛,啊,我的心啊,也跟着疼起来啦!”   两手捂脸,支着双腿的手臂有大袖滑落,露出连日赶路晒伤的皮肤。   他的双肩颤抖,好像真的伤心了一样。   叶英扫过对方手肘上的晒伤,略微无措的将手放在他的头上,明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在石床上面逶迤,压出一道不明显的褶皱。   顾生玉亲自去山上采集来的石料,亲手雕刻的石床,亲自放在树下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坐过。   平日里,叶英常会坐在这里看书思考,手里的轻剑偶尔还会和石床磕碰出轻轻巧巧的声响,宛若在打招呼一般。   情景美好安然,透着静谧的温暖,这也使得他一个人坐在上面时,略感寂寞。所以他才会看着叶晖送来的家书,了解顾生玉最近都做了那些事,心底计算他会回来的时间。   不知不觉,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当有了这种思念一个人的习惯,再看到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就算冷清如叶英也难免心湖生波,他低沉轻缓的嗓音透着特殊的滋味,细听下去,十分温柔。   “莫哭。”   轻声淡调,漾映着水乡的气息,淡淡的安抚着顾生玉的内心。   分离这些日子,顾生玉自己也是想他的啊。   所以……“叶英,想我吗?”   就好像故意的一样,顾生玉歪过脸,两手松开,露出那张没有半点儿难过只含期待的脸孔。   叶英顿了顿,眼含笑意的垂眸,叹道:“是呢,想你了。”   “嘿,”顾生玉刚刚偷笑出声,叶英下一步举动就把他惊到了,“叶、叶英?”   张开手把人抱住的叶英,下颚搭在顾生玉肩膀上,不管他的愕然似睡非睡的说道:“别吵,昨晚没睡。”   “……”   顾生玉很快整理好内心,他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一个拥抱算什么?   但话是这么说,耳根的红晕却是暴露出他的内心想法。   伸手回抱住叶英,学着他那样放在他的肩头,不过是虚放,那些饰品太硌人了。   顾生玉调侃道:“是因为想我想的睡不着吗?”   按照常理,他一不正经,矜持的叶英就会无视他或是用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话语将他噎回去,可是这次……   叶英道:“如果我说是呢?”   顾生玉:“……”   深吸一口气,顾生玉声音满满的都是笑意。   “我的荣幸。”   叶英轻笑起来,“别当真。”   顾生玉:“……就不能让我多高兴一会儿?”   “事后高兴也不迟,”叶英抬起头退后,顾生玉见状也松开双手道:“什么事后?”   叶英歪头道:“我找到寒铁所在了。”   顾生玉:“咦?你自己下去探过了?”说罢皱起眉头。   叶英道:“嗯,别担心,我好好的,就是那处地方很危险,我在海底呆的时间不长恐怕还要麻烦生玉。”   “交给我吧,没问题,”顾生玉心知最后肯定要自己出马,倒是不见丝毫不满。   叶英见他这样,眼底深处的情绪越发复杂,他伸出手时几次顿住,顾生玉注意到后一动不动,就看他是否会退缩,然而当他将手放到自己的鬓角,顾生玉还是安静的合上眼睛。   叶英轻声道:“辛苦你了。”纤长手指从他发间一顺而下,指尖的形状精致秀气,在阳光下好似接近透明。   顾生玉闭着眼睛笑道:“以身相许如何?嘶!”   叶英惩罚的拽拽他的头发,很快松开手,继续理顺他在赶路途中被吹乱的长发。   “他日所求,莫敢不从。”   “这样吗……”顾生玉低低说道,随即笑了,“也好,我可要想一个刁难人的要求,到时叶英你可不能拒绝。”   叶英“嗯”了声,应下了。   过了一会儿,被他打理头发的顾生玉呼吸变得沉重,说话声也越来越低,叶英扶着他躺好,心知他是累了。   顾生玉浑然不觉自己的姿势是梦寐以求的膝枕,如叶英所想的那般,他是真的累了。   枕着明黄衣料,上好的杭丝柔软顺滑底下还散发丝丝热气,不知不觉间就将他引入梦境深处。   头顶树冠挡住午后过盛的光芒,斑驳光影穿过树枝间的缝隙落到两个人身上,就像是一道道光带编造出的披衣。   两个人看起来像是穿着相同衣裳的伴侣,神色又都是那么安详,不禁令人想到岁月静好这个词。   休息时的顾生玉睡相十分平静,平日随着情绪多番变动的面庞在此时呈现出一种静谧的俊逸。   无害,温柔,合起来的双眼像是将他所有的棱角统统收敛干净,也是在表明这个时候的顾生玉是多么脆弱,连一点点戒备都没有,完全就是随随便便一个普通人都可以夺取他性命的存在。   这般沉重的信任……你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   叶英伸手勾画着顾生玉的眉目,丝丝费解萦绕眼底,袖口宽大藏起半只手掌,绮丽的五官少有的出现困扰的神情。   他静静看着顾生玉许久,实际上也不算久而是他看的入神,想的也入神。   然后在一只园外的鸟雀飞来时,树下的两道影子合在一起。在雀鸟灵性的黑眸中,能看到黄衣服的人低下头挡住了下方那个黑衣人。   小鸟好奇的变动位置想要看清他们这种姿势是在干什么,而这个时候叶英已经抬起头,顿时鸟儿扫兴的张张翅膀,叫了两声飞走了。   在它身后,叶英望着它离开的方向,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野边际,他的手才轻轻点在自己的唇上,表情恍然。   还在酣睡中的顾生玉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没有感觉的吻到底是在什么前提下产生的,更不会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吻存在。   叶英的沉默注定会将这一次冲动变作一个秘密,永远的秘密。   顾生玉就这样无知无觉的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金乌西斜,街上的人声不再像是正午那般鼎沸。   隔壁人家也点燃炉灶,有白烟从烟囱里冒出来,连带着食物的香气。   没错,顾生玉是被饿醒的,一醒来就反射性嗅嗅鼻子,他张口就是……“叶英,吃饭去吧,我饿了。”   叶英安静的看他一眼,垂眸说道:“嗯。”   就这一星半点儿的异样足够他察觉出叶英身上的不对劲儿,但他没有出声,而是大大咧咧抓住叶英的手,不顾他的诧异,严肃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说的有理吧?”   说罢,顾生玉挤挤眼睛。   叶英:“……”失笑,不禁点点头,“你说的对。”   顾生玉看他神色恢复也跟着笑笑,攥紧拉住的手,绝对不会松开的。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残酷的。   到了吃饭的时候,他的手还是要松开。   也许可以称呼它为爪子!   顾生玉在叶英的微笑下放开自己的爪儿,忧伤的拿起筷子,扒拉白饭。   周围有不少天南海北的来客在吃饭,毕竟是饭点儿,小二哥忙碌的身影格外鲜活。   他边吃边抖抖肩膀,事实证明,膝枕虽然美好,但睡一觉起来全身都跟固住似的,需要他一个个抻开。骨骼移动的噼啪声,在叶英的位置听的清清楚楚。   叶英淡看他一眼,道:“叶晖都跟我说了,没想到孩子失踪一事会和红衣教有关。”   顾生玉给自己夹了口红烧狮子头,软糯的口感微咸的滋味在口腔里回味无穷,这家的红烧狮子头做的不错。   “小事而已,虽然还是麻烦了点儿,”吞下口里的菜,顾生玉刚表示完没关系,完了立马想到办事必须要表现出难度才好让自己显得劳苦功高,所以他临时又加了句,这句就很严肃了。   叶英无奈的从自己旁边的虾仁豆花里盛出一碗放到顾生玉手旁。   “辛苦。”   “一碗豆花就打发我啦?”说是这么说,顾生玉还是端起豆花吸吸呼呼的喝干净,虾仁很有弹性。   叶英吃饭一贯非常调理,先是一筷子蔬菜,再一筷子不多过一口的米饭,然后喝口汤,再吃菜,慢条斯理的,瞧着他吃东西都是一种享受。   不像顾生玉吃饭那么马虎,一盘菜上桌不超过十分钟他就吃饱了。   跟行军打仗似的,米饭好像都没嚼。   看叶英吃饭起码半个小时还觉得赏心悦目,看他吃饭一秒都嫌多。   顾生玉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用餐的豪放,严格说起来,他的用餐礼仪可也是被名门贵族的宗师大家调教过的。但那些贵气的姿态都是端给别人看,叶英作为现在的自己人未来的内人还是早早习惯自己的表里不一才好。   所以顾生玉吃饭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没几分钟就吃饱了,然后看向已经打破食不言寝不语规矩的叶英。   “你爹和柳风骨暗地里有个协议你知道吗?”   叶英盛汤的手停了下来,放下勺子若有所思道:“曾听家父提起过,不过具体内容倒是不知。”   “这样啊,”顾生玉不再说话。   叶英为自己盛好汤名碧海青天的菠菜蛤蜊汤,碧色的汤汁是由菠菜与高汤熬制,合着蛤蜊的鲜香,入口都是润滑的甜咸味。   这个时候顾生玉慢吞吞开口:“你弟和柳夕这事八成不能成。”   叶英放下汤碗,叹气道:“看来你是不想我好好吃完这顿饭了。”   顾生玉奇怪道:“饭桌上谈事情,不是中原人的习惯吗?”   叶英道:“原本不觉得,但你一这么说,我就觉得真是影响胃口。”   顾生玉认错道:“是我的错。”   摇头,叶英道:“并非你的错,而是我的关系。”   顾生玉连忙看他,正对上叶英双眼,他道:“顾生玉,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两人并不对等?”   “咦!”   这一句话,让顾生玉深深思索到月上树梢,繁星满天。   离开酒楼回家,叶英表现的不像是说了那般惹人深思的话语,就好像困扰的只有顾生玉一人一样。   坐在树下云岩石面,顾生玉两手向后支着身体,仰头透过枝叶的缝隙寻找偶然能看到的星星,没过多久,身旁多了个人坐下,他也不转头去确定,而是非常肯定的道:“叶英。”   叶英:“嗯。”   顾生玉:“为什么来?”   叶英淡然道:“你又为何不睡?”   顾生玉歪过头,“你是想现在就给我答案了吗?”   叶英平静道:“比起答案,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顾生玉静静看他,掉转回头,继续看天,半响后,道:“我啊,是个被遗弃的人。”   叶英道:“这样吗?”   顾生玉笑了笑,脸上一闪即逝的情感是落寞。   “过去吧,我有一个以为是朋友,可实际上我可能是喜欢他的人。但是呢,这种感情没有开始就先结束了,之后数年我不明所以,不停思考我为什么会那般心痛,但一直都没有察觉,那只是一种心动而已。”   “单纯的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心动了,所以就想着,成为朋友吧。而成为朋友后,又觉得不想让他的结局那般惨淡,你知道吗?我那时很傲慢。”   就和突然拥有力量的人们一样,以为自己可以改变所有的悲剧,将世间变成理想国度。   是叶孤城的选择将他打醒了。   顾生玉笑着说道:“幸好我的傲慢还有底线,就是不擅自为他人做出决定,即使他的死亡让我一直在后悔。”   “说起来,我们认识的并不久,就是自然而然的变的非常重要,”按按心口,那里还残留着当初的伤痕,只是现在再也不会感到疼痛,顾生玉道:“他的死去令我非常无措,我一度怀疑起自己,尊重他的意志是否是正确的……”   这一夜不管顾生玉说什么,叶英都安静的听着,事后回忆起来的,就是那仿佛揭开伤口的鲜血淋漓,与被时间遗忘的刻骨寂寞。   “那份感情来的很巧,现在想想可能正是顺应心魔而生的劫也不一定,不然不能解释为何情生的那般凑巧。”   “他死后,我很是遗憾,连带着对感情也充满恐惧,我想,如果再遇上这样一个人,我到底该怎么做呢?这个疑问深深困扰着我。”   “我不擅长替他人做决定,感情层面也十分笨拙,因此,当他选择死亡的时候,我是该听之任之,还是去阻止?”   “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到答案,叶英,我再一次喜欢上的人是你,你应该是我的终点了你,所以能告诉我吗?我该如何做才能得你欢喜?”   一句一句,装载着顾生玉经历的迷茫痛楚,最心疼的还是他在这么说的时候仍是在微笑。   浅淡的,温柔的,透着淡淡的遗憾和寂缪,这些情绪好像融入骨子里,刻进每一寸皮肤与血液,满身满身的孤独。   为何阿萨辛会说他是个虚伪的人,就是因为顾生玉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学会用微笑掩饰自己的伤痕与疲惫。   叶英对其中一些匪夷所思的内容无动于衷,包括顾生玉来自另一个世界,包括他孤身行走在时代之间。   属于叶英的心神渐渐被这个人内心深处的孤独吸引,刹那间的灵魂相交带给他近乎感同身受的体验……   “不能再接触了,”就在叶英呆愣的时候,顾生玉已经携起他的手——握住,然后坚定的道:“不能再看下去了!”   这句话恍若晨钟大鼓,叶英猛然惊醒,才惊讶的对顾生玉说道:“刚才是?”   顾生玉无奈道:“功法而已。”   叶英皱眉追问道:“请说明。”   “你一般说请字心情都不怎么好,好吧,我说,”顾生玉无力败倒在叶英的眼神之下,“类似迷魂眼一样,哦,放心,我没有对你做任何事,只是单纯的让你体会到我的心情而已。”   “这功法有些缺陷,就是情绪激动时会不自觉发动,你刚才就是被慑住了,当然我解除的很及时,所以你没有接受到暗示。”   叶英听他一个劲儿重复没有影响,知道他是怕自己怀疑被他控制住,毕竟这个功法这么邪门。   “我曾想过,两个人之间再怎么设身处地的去思考对方处境也不过推己及人……”说到这里,叶英神情释然,也消除了顾生玉心头的不安。   叶英笑道:“很高兴,你能对我不再隐瞒。”   顾生玉一瞬间懂得心跳失序的震动,他不假思索的捧住叶英的侧脸,认真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也许是月色太美,也许是深夜的人们总是更加感性一些。   叶英没有拒绝,然后一个吻落到了唇上。   呼吸吞吐间的珍惜饱含动容,顾生玉只觉得自己破破烂烂的内心都在被填满,装入一个如斯美好的人。   夜晚很快就会结束,叶英抖动着睫毛张开的双眼仿佛清晨的朝露,干净淡泊,映着天际浮云,水乡碧波。   “呵……哈、哈哈……哈哈哈……”   顾生玉不知怎么的大笑起来,笑声中的欢快能让任何一个人跟着笑起来。   叶英纵容的说道:“打扰邻居安宁了。”   顾生玉置若未闻的道:“明日就去捞寒铁!”   叶英点头。   顾生玉又道:“捞完寒铁就回江南!”   叶英再次颔首。   顾生玉再道:“然后……”   “不巧,叶某要闭关铸剑。”   接下来无论顾生玉要说什么都被生生哽了回去。   叶英莞尔笑道:“如斯盛情还请生玉收好。”   顾生玉顿时像是雪打的娇花,蔫了。   “好过分……”他嘴里呢喃着,但人是看不出有多少失望。   摸摸他的头发,叶英道:“早点儿休息吧。”   顾生玉轻哼:“知道啦!”   终于交心的两人,各自回房安睡,一夜无梦,再起时的晨光,光耀万物。   海边的港口都是每一天最早繁忙起来的地方,早早准备出海的大船垂挂着昨日晾晒的渔网,来来往往的船工水手或是拖拽着货物,或是背着麻袋,里面装满了船上积蓄的淡水和物资。   南海港口的地面被无数人踩踏过,路上铺着的石板比之其他港口的要更加陈旧,但这只是体现出繁华的一小部分,真正的热闹还是在人身上。   顾生玉和叶英过来,最近半年没被他们包船的船老大分外热情,三人一阵寒暄,进入讲价过程。   价格也好说,老地方嘛,根据上次的银两算账就行。没一会儿,他们就已经坐在乘风而起的大船上,和他们同时开船的还有十几艘。   几家的船老大都认识,互相搁着距离打招呼,热情的场面诉说海中男儿的豪爽。   渔船顺风向南行驶,路过的航线海底,水层里生活的小鱼抖着鲜丽的鱼尾在水面上的庞然大物开过时避入同样色彩斑斓的珊瑚丛中。   深入水下的船身在它们眼里就是体格巨大的陌生鱼类,在“大鱼”游远后,它们又会灵活的跑出来,停在水里,像是在观察“大鱼”的品种一样望着它离开的方向。   到了事先查探好的位置,渔船上的船工一面下网,一面放下小船方便他们下海。   叶英这次没换衣服,因为原本计划中他只需要把地点指出来就足够了。相反,顾生玉倒是全副武装,那身黑鲨鱼皮水服将他的好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惊呆船上的船工不说,船老大还特意过来大力拍他肩膀,严肃表示:“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个没二两肉的学士,没想到这么有料,”说着按按他的胸口,满意点头,“不错不错,这样的人下水我也放心点儿。”   他刚说完,全场哄然大笑。   “老大你又调戏人家小哥!”   “哈哈哈,老大,你难不成希望下海的人都和咱们一样长的五大三粗不成?”   “老大!人家是侠士,看着瘦其实比你厉害多了!”   船老大怒瞪一双虎目,用力挥手,“瞎说什么呢?干活去,干活去!都赶紧干活去,赶紧去!”   船工水手们忍着笑拉动手里的渔网连连点头,“是是!!我们马上!噗!”   被他留在后面的顾生玉无奈笑着,目光转移到身侧的叶英身上。   “做好准备了吗?”   叶英颔首:“嗯。” 第107章   大海在人们的认知中始终是广阔的,也在一定范围内被赋予“不变”这种定义。   任凭海上春夏秋冬, 除却最上层那一层浅水, 真正的水下始终维持在适宜的温度, 不因四季而变动。   这个温度保证生命的孕育与生长,也就是所谓的生机恒温, 是生物发育繁殖的摇篮。   而摇篮之下的海水比之上层的适宜就已经是截然相反的状态。   寒意透过淹没手脚的水流传遍全身,不知不觉间血液的流速变得缓慢,再然后四肢开始麻木僵硬, 最后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   再灵活的水手进入深海不提呼吸的问题, 他们都难以坚持过半个时辰, 这是人体不适合海底生存的客观表现。   一般武林高手下海的时间则会更长一些,龟息功的内呼吸模式能保证他们的内脏活性, 但是温度仍是生命的大敌。   其次就是无知无觉间挤压皮肤下血管的海底压力, 水压会随着下水深度逐步变大, 最后无知无觉导致体内气态失衡。   严重的可能会一瞬间被将整个身子挤压扁平, 恐怖一些的死法就是肚子裂开,肠子内脏流出来, 然后被海水清洗干净。   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引来食肉鱼类, 尸骨无存。   种种危险令陆地上的人们忌惮不已, 最起码在没有足够手段的情况下, 哪怕是不要命的掏珠人也不会下到更深的海底。   但是顾生玉偏偏就是要挑战自我极限, 叶英和他一起下水,藏剑贴身的服饰在水中慢悠悠漂浮,用另类的形势展现出他紧窄的腰段和修长的身形。   顾生玉在他身后瞧的若有所思,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叶英回身敲敲他的肩膀,他才讪笑着回神,和他一起下潜。   在海里游动的叶英美的虚幻,姿容二字比不过风华两字对他的评价。   如同海洋中不为人知的精灵,瞳眸晕染开灵性的清胜,令观者为之屏住呼吸。   渡过最中间那段鱼类繁殖的摇篮,越是往下水流越是携带着寒意,漆黑的海底与倒映着天空的海面截然相反。   若碧空是天堂,那么海底就是地狱。   张开大口的黑暗绝对不是幻想中的魔物,可以说“它”远比魔物更加可怕。   每一阵随着海底气流漂浮上来的水泡里面是不知从哪里过来的漂浮物,它可能来自另一片大陆的海岸,也可能出自南极北极这两个极端的定位。   因为这水底的冰冷,只能让人想象海洋深处有座巨大的冰山存在,不然不能这么冷。   随着游动的频率越发艰难,海底的压力越发强烈,顾生玉确定自己看到叶英白皙的面部边缘出现细细密密的血点儿。虽然不多,但衬着他过白的肤色十分显眼。   一把拽住叶英的手腕,严厉的摇摇头,顾生玉将声音束成一线。   “回去。”   不带一丝情绪,他从不吝啬对叶英的关切。   叶英闻言失笑,唇角在水底微弯,轻轻点头,再用手直指水下某个位置。   顾生玉瞥过一眼,记下了,这时叶英也听话的向上回返。   其实不需要用力摆动手臂,只要舒展开身体,大海的力量会像是推动那些泡泡一样将叶英推上去。   黑发票浮不定,因此露出的面容干净的仿佛不属于尘世中人。   人生来就会有的瑕疵被海洋轻柔的抚平,自顾生玉这个角度看去,叶英向上而去的动作就好像仙人回到天上一般脱离世俗,周围荡开的涟漪水纹是天梯展开的云雾冷香,头顶直射而下的光芒则折射出至关重要的云河星海……   猛然拽住刚刚松开的手,顾生玉睁大眼睛,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慌惊到了叶英,他借着顾生玉拉住他的动作,上半身向下使力。   在海底控制不好力道,头部不小心凑到顾生玉近前,要是在陆地上面,呼吸都能在这个距离下暧昧的仿佛带着疏远的吻。   叶英的神情好似在询问怎么了?但是顾生玉回答不出来,只是那一瞬间的心慌改变了自己的行动,但是……难得叶英距离他这么近,他向前一动……啵!   一个理论上没发出任何声音,但感觉上就是出声了的亲吻覆盖在唇齿间。   凉丝丝的海水和嘴唇的柔软不带半分热度,可就是觉得心头火烫。   不过这个吻对叶英来说还是太突然了些。   顾生玉在叶英反应过来之前松开手,任由他被水流推动回海面,像是将羽衣还给心爱的仙女一样的牛郎般甘愿中是深彻的情深。   他在水下摆着手,笑得痞里痞气的,叶英回望着他,在中途挂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少有的危险神色出现在贯来清雅的可做景致欣赏的叶大庄主脸上,就算是顾生玉也要打个冷颤。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叶英……嗯,最美的一朵。”   顾生玉在心里想道,海底嘛,他也只能在心底想想啦,不然他能说给谁听?鱼听吗?   叶英缓缓来到海面,在这过程中顾生玉目光一错不错直至他消失在光源尽头。   海层上空就是照耀大地的金乌白日,而太阳就是所有光明的源头,所有海面的光亮都是来自于此。   顾生玉仰望光明,觉得自己仿佛是沉入黑暗的恶魔,而恶魔只能以这种方式贪婪的抓住曙光女神的衣角,将她拉向自己怀抱然后共同坠入黑暗……他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无奈。   自己即使在海底也和在陆地一般灵便,活动活动脖子,回忆着刚才仿佛曙光之神回归王座般的叶英,对方胜似仙人的面孔在脑海中变的格外清晰。   顾生玉想,他刚才要是伸出手的话就符合脑内这番幻想了,事实上他没有,而且他也不需要。   两手向后一推,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推开水层,延展开深深的断纹,他的动作拥有远超出表现的大力,也因此顾生玉下潜的速度极快,以至于背后形成两道仿佛翅膀一样的规乱水域。   两只“翅膀”斜斜张开在他背后,一直拉长到他下潜到黑暗深处,肉眼看不清水层波动的深暗海底。   身旁无人,数百年的内力通过之前的天罚凝练了其中一部分,内力转为真元,而真元与自然万物没有丁点儿不同。   所以在水下,通过真元力保护自己的顾生玉完全和陆地上一模一样,行动自如。   设想中的困难取铁过程根本不存在,顾生玉只是来到寒铁所在,判断一下取铁角度才将寒铁从死去的珊瑚里面挖出来。   似乎这么多年埋没在海底的生涯已经让它和化作石头的珊瑚有了不浅的交情,就连离开也是难分难舍。   但到底还是被自己拿到手的寒铁被顾生玉把玩两下,便干脆果断的转身向上游去。   这趟取铁之行竟然轻松的不可思议,但要是换个人在这里,恐怕就不会那么简单。   因为无论是水压还是寒冷,亦或者海底无处不在的捕食鱼类都是探索海底之人的极大威胁。   顾生玉能这般轻松,全都因为他是顾生玉。   顾生玉从来都有上天眷顾的好运气,你说对吗……呃……   游到半路的顾生玉忽然产生不小的危机感,他迅速向后一看,“卧……唔!!”   卧槽!   由于下方景象过于惊愕以至于不小心在海底张开口,然后下一秒他就后悔这个举动的冒失。   汹涌冲入嘴里的海水又咸又涩,将他那口下海前含住的氧气噎回喉咙口,整个人憋得不行,但这不是重点!   四肢一起使力向上窜,余光撇到的那一条身躯庞大的暗影正从海底迅速向上接近……正确说是向他接近,顾生玉整个都悚了。   卧槽,别、别过来,我靠!   海面涟漪不断,像是有什么要从海底破水而出一般,制造不安的氛围。   小船里休息着没有去换衣的叶英睁开眼睛凝视海面,无声握紧膝上轻剑。   大船还是小船都是熟练水手的船工们没有叶英那么强悍的感知能力,但他们已经凭借常年入海的警觉下意识来到船边看起情况,然后他们也看清正在靠近海面的暗影。   “有什么东西在?”   “看起来好像是鱼正在往上面冲!”   “是不是刚才下海的雇主?”   “不、不是,比人大……娘嘞,怪物!”   船边船工迅速扔掉手里的渔网慌忙后退,在怪物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庞大的身形占据整个视野,宽阔的身躯颇有整个天空都装不下它的庞然。   海面震动,水花四溅,白色的异兽紧擦着大船船身而出,海水因此动荡不安,小船上面两个水手立刻跳下海稳住剧烈摇晃的船只,不自觉仰望那头海兽可比小山的身躯,集体失去了声音。   无论是谁都会在这般可怕的异兽面前胆寒,只是这些水手们朴实,他们或是跪在甲板上祈祷海神大人息怒,或是使劲攥着胳膊呢喃自语,但再慌张的人倒是没有,毕竟都是海上讨生活的,胆子不大也不会一直出海。   “唉,等等,你们快看!”   被这副场面吓到的人们之中终于有一个胆子大的抬起头看向异兽,逆着光的海兽顶端似乎有着一个渺小的身影存在。   他用手挡住眼睛仔细辨认,确定对方是个人后忍不住惊呼出声。   叶英这时已经翻跃到渔船船端持剑而立,面部表情严肃,周身剑气蓄势待发。   当水手的声音响起,他反射性看向对方惊声的方向,同样在逆光的倒影中眯起眼睛,一道修长的身影才在眼中变的清晰。   “顾生玉?”   叶英无意识的念出那道人影的名字,头一次被对方的举动震惊到了。   身躯庞大的恐怖异兽以头冲上的姿势破海而出,顾生玉站的地方就是它嘴巴部分。   在它冲开海面,俨然将大海分成两半的威势之下,他如同远古俘虏巨兽的海神,就这般形象高大的现身人前。   耳朵很灵的顾生玉百忙之中收起摆好的姿势,不慌不忙的向叶英挥挥手,示意自己没有事情。   “乖孩子,放我下去好吗?”   拍拍“孩子”嘴巴附近的皮肤,顾生玉知道这“小伙”为什么会从海底冒出来啦。   鲸鲨贯来亲近人类,看到他在可不就冲上来了。   尤其是作为一头鲸鲨它还太年幼,身躯虽然庞大,但在它的同类中实在是不够看。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的妈妈在哪里,居然把它扔在这么一处远离深海的水域生存。   鲸鲨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停止住破水的趋势,整只鲸鲨开始往下砸。   轰鸣巨响,又是一阵海面动荡,渔船晃荡的就差彻底陷进海里面,它才差不多安安静静漂浮在海面上,嘴里吞吐着小小一团泡泡。   拜此所赐,顾生玉重新掉进海里,险险被砸回海底。   顾生玉:“唔噗!”   再次浮上来的他抹把脸上海水,满嘴的咸咸涩涩。   苦笑着拍拍鲸鲨可能是脸部某处的皮肤,顾生玉冲跳下渔船站在小船上面看他的叶英招招手。   “叶英,过来!”   叶英转头对海里惊惧的水手说道:“将我送过去。”   水手虽然害怕但看顾生玉和那头海兽如此亲近忍不住多嘴了句。   “会不会很危险?你真的要过去?”   叶英道:“不会有危险,”说着瞥眼在和海兽说话的顾生玉,“送我过去就行。”   水手没办法,在水下推着小船接近在他们眼里如同远古巨兽般的鲸鲨。   等到叶英接近,顾生玉立刻解释道:“这是头幼年鲸鲨,虽然看起来个子很大,但在它们种族之中还是小家伙,”顺手拍拍小鲸鲨被它用力蹭蹭,很好,顾生玉又被挤进水底。   叶英好奇的看着这头海兽,自己从未见过这般奇妙的生物,而且顾生玉还说这般大小,身长几近十数米长居然还只是头幼兽,那么成年个体又该有多么庞大?   山海志中有言,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难不成,这就是鲲的神兽?   “噗!”   好不容易再次从海底钻出来,顾生玉一抹泡白的脸,严厉警告在自己看来玩性很强的鲸鲨,“别再过来啦,听话!”   鲸鲨吃海里的浮游生物,除了个子大,一般对人类没啥坏处,反倒是它很可能被人类伤害。   顾生玉一边想,一边用力推凑近的小家伙,虽然它个子真的很大。   “别闹了,知道不?”   顾生玉虎着脸,鲸鲨好像十分有灵性,见他生气乖乖游到一旁,这动作又带起海面大片涟漪海浪,泛白的泡沫在它的腹鳍经过漫长的旅程来到它尾巴的位置,然后被调皮的小家伙拍散。   在这段开头艰难过程奇异的插曲之后,顾生玉终于翻身上了小船,一副累瘫的模样将自己砸在船里,举起手里一块足有拳头大小的深海玄铁之精,邀功一样向叶英笑道。   “我拿到啦!”   ……   “什么?大哥要回来了吗?!”   沉迷于案牍之间的叶晖猛地抬起头,手下正计算到最后一位数的账目顷刻间被划出一道斜线,算是毁了。   平时能让他心疼不已的“损失”这回却没有浪费他一个眼神,他的两只大眼睛都用来盯视过来传话的弟子。   得到对方亚历山大的点头回应,叶晖才高兴的站起身,激动的来回走动。   “大哥要回来了,大哥终于要回来了,这都三年了吧?寻个寒铁居然用了这么长功夫,唉,去把天泽楼好好打理一遍,东西都换成新……不,被褥什么的换换别的就先不要动了,记得清理的干净些。我那里有新得来的碧潭飘雪给那边儿送去,保证大哥回来就有新茶喝,还有……”   絮絮叨叨吩咐了一堆,多亏跟在他身旁的弟子早就习惯了这个节奏,没有被一堆要求砸懵头,而是利落有序的将指示传达下去,相信等叶英回来,庄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有叶晖这位大管家在,藏剑变动最多的也只可能是金库。   “二庄主!不好啦!”   叶晖回头镇定道:“莫慌,什么事?”他大哥就要回来啦,谁慌他都不能慌!   刚跑来的弟子慌慌张张说道:“是三庄主……三庄主他……”   叶晖眼睛猛地瞪大,一抬脚冲到他面前,刚才的想法都忘个精光,紧张的说道:“三弟他怎么啦?”   “三庄主他……回来又被老庄主赶走啦!”   我的爹哟!   叶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昏死过去,但他坚强的挺住了,可他门下碎星弟子却不敢大意纷纷围在他身旁就怕他又抽过去。   来传话的弟子见他缓过来跟着松了口气,然后道:“七秀曲云姑娘传来口信,说她父亲近日要来,望您做好准备。”   叶晖当场像是被神雷劈中,一旁弟子错觉的看到他头顶冒出的青烟,脸色忽红忽白。   别看二庄主眼神那么端正,但熟悉他的碎星弟子轻易分辨出里面的茫然不解。   叶晖:“曲云……云儿什么时候有父亲的?”   他不知道啊?   传话弟子嫌事儿不够多一样又道:“大庄主后天回返,弟子告退!”说罢,抱拳退走,远离是非之地。   叶晖全程都像是被雷击一样,龟裂出无数苍白的纹路,看在他人眼里,就是承受不住消息的猛烈,内心脆弱成渣的可怜模样。   三个消息。   第一个已经糟心的不能说了,爹哟!您不知道三弟脾气倔吗?都老大一个人了您让让他能怎么样?还赶出去!知道的您是不满意儿媳妇,不知道的以为你没事就爱玩断绝关系呢!还有人家柳夕怎么惹着您啦?当年您也是被人家爹指点过的人啊!   叶晖为这个爹,这个弟,操碎了心,年纪轻轻就有发福迹象,这都是压力肥。   第二个消息,他已经不知道是好是坏啦。先不说云儿的爹是谁,就说突然冒出个岳父,说不定还有个岳母,就足够他整个人浑身打颤。都说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喜欢,但这回要见的是岳父啊!怎么办?怎么办?他慌乱!   都说石化在风中,风化在内心的凌乱里果然没错,就算他大哥后天会回来的消息都没法给他拯救他啦。   叶晖只感到一脑门子的官司,很想找人干一架!   想到就干,他怒气冲冲跑出去,碎星弟子习以为常的收拾二庄主刚才无意间撕坏的账本,这些碎纸屑等叶晖回来够他心疼半天的啦。   至于这个时候出门是找谁,弟子们可以肯定的回答,能让家里蹲二庄主主动出门,不是三庄主的事,就是曲姑娘的事。   出了庄门看方向,一般就能判断出二庄主是去找谁。   叶晖出门左转,很好不是最近改名七秀坊的忆盈楼,那么……三庄主,希望你能早些放弃固执回来。   众多藏剑弟子在心底想道,然后该干嘛干嘛。   叶晖一路冲到叶炜大门口,砰砰砰直敲大门,还是出外送洗好衣物回家的柳夕看到才把人让进门来。   “不好意思啊,三弟妹,”看着简陋的房子,自持财大气粗的二庄主头次脸这么红,他望向跟着自家弟弟却没有养出一点儿娇媚姿容的柳夕,眼里含着深深歉意。   柳夕听到他这么说,想要勾勾嘴角,但日夜劳作的疲累,成日洗衣换钱的透支身体已经让她没有张口寒暄的力气。   要说她现在后悔吗?   放弃奢侈的霸刀大小姐生活毅然嫁给叶炜,没有锦衣玉食缩居寒舍,成日粗茶淡饭,夫君又是个武痴,每日累死累活得不来一句安慰的话,回家之后的日子简直是生活在冷冰冰的墓地,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三年,她会感到后悔吗?   柳夕性子里有股倔强,这点儿和叶炜简直一模一样,或许就是因此他们才会互相吸引最后相恋相合。   所以柳夕她会说自己不后悔,绝对不后悔!   但是不后悔又如何,生活的磨砺早在银两用完时降临到她身上。   尤其是琦菲已经三岁了,全家的重担都压在柳夕身上,她虽然不后悔,但也难以保持笑容。   叶晖看她这人脸上止不住的憔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掏……   “三弟妹,这些银两你先用着,我爹他老……咳,可能在你们眼里食古不化了些,但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可能是有别的考量,你等我大哥回来,然后我们家就去柳家正式提亲。”   柳夕望着送到手头的银票,很想拿过来,因为这意味着自己不需要再没日没夜的浆洗衣物。   看看自己的手,曾经拿过最重的东西是刀,现在龟裂干硬,茧子和冻疮,这四样手足上的病症折磨掉了所有青春带来的娇嫩,只剩下宛若四十多岁老妇人的手掌。   “我不要。”   可最终,她还是拒绝啦。   叶晖不能理解的道:“唉,三弟妹,你别学我三弟那么倔,没有什么是比你们更重要的,听话,拿着!”   然而哪怕他硬是往前推,还是被柳夕用她那双没有半分风情的手推开。   “回去吧,二哥,你还能认我一声三弟妹我就已经很开心啦。”   柳夕微微一笑,倦怠和生活的压力下迅速苍老起来的面容在此时居然透出一丝过去霸刀大小姐的傲气与艳丽,这骨子里的气质绝不是普通民妇拥有的。   “这是炜哥的决定,我就会一直支持他,不能带我进门没关系,炜哥也只会认我这一个妻子!”   明眸灿亮,就好像她坚持至今的情深不悔。   最后,还是叶晖扛不住这夫妻俩的脾气,愣是被赶了出来。   站在门口呆呆的看着合起的大门,叶晖愤愤跺脚。   光看刚才谈话叶炜没出现就知道,那混小子肯定是窝在房间里研究剑招。   吃媳妇的,用媳妇的,那个混蛋居然还敢不见我!   叶家二庄主也许是为了转移岳父不知何时到来的紧张,他和叶炜家大门杠上啦!连续三天都在叶炜家门口蹲守,也看见了柳夕为自己那个宝贝弟弟付出了多少。   瞧着柳夕早期晚归的将浆洗的衣物送到附近生活的富人家里,然后换取只够拮据生活的银两,回来后还要照顾他家跟瘫了似的的弟弟。   心头的焦躁简直烧的叶晖火烧火燎。   要不是他爹现在不在这里,叶晖保证自己会冲上前头去质问,至于吗?到底是什么原因至于这么折磨这对小两口吗?   好好的三弟和三弟妹现在都被折磨成什么样儿啦!要是叶孟秋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叶晖自己心底绝对过不去这道坎,就算停了给自家爹在外浪的援助,他也一定要得到个答案!   离开的叶晖心里在想法柳夕还没有那个闲心去猜,她在将叶晖拒绝之后就回到休息的卧房,推开门,屋外阳光照射进黑漆漆的室内。   卧房里很空旷,除了桌子椅子床榻脸盆这些必须物品,就连一座梳妆台都没有,唯一透着女性气息的镜子和梳子被放置在水盆边儿,可见主人家的落魄。   再有就是三年前新加的一件物什,软藤编织的摇篮里面覆盖着柔软的棉布,这恐怕是整间房子里最贵的东西。   叶炜直愣愣坐在桌前,面前放着那把无双剑,柳夕来到他身旁给他理理凌乱的头发便狠狠心将摇篮提起来,准备拿出去卖掉。   她虽然拒绝了叶晖,但家里已经入不敷出急需缓解。   这些年卖出去不少东西,最后就连这个给宝贝女儿准备的摇篮也要卖出去。   这样一想,柳夕心头酸涩。   “娘?”   三岁的女娃扎着辫子扒着比她高出许多的房门,正眨巴着大眼疑惑的看着难过的柳夕,不明白自己娘拿她小时候用的摇篮做什么。   望着自己乖巧的女儿,柳夕鼻子一酸,但还是强撑笑意道:“没事,琦菲,等娘回来,娘给你买奶糖吃。”   奶糖对这个家庭来说可是可贵的东西,能吃到一颗都需要柳夕积攒很久,甚至还需要好多天吃不上饭。   叶琦菲虽然年幼但也知道自己娘亲的不容易,听到她这么说慌忙摇头,“琦菲不要!娘要好好吃饭!”   上次自己生日娘亲就给了自己一块奶糖,那是真的很好吃,甜丝丝的。但是后来她总看到娘亲半夜起来到灶房里喝冷水就知道这糖不是她该吃的东西。   柳夕被叶琦菲说的眼里冒出水光,强忍着点点头,“娘知道,琦菲不用担心。”   掩饰的整整连根木簪都没有的发髻,又打理下破旧褪色但十分干净的衣裙,她向着门口的光亮处走去,顺手想把门关上。   就当她将手搭在门框上时,手里摇篮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掌抓住,柳夕像是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怔怔回头,叶炜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二哥来找你了?”   柳夕一顿,然后手掌就被叶炜握住,他不见任何嫌弃,就好像柳夕还像是刚与他相识那般拥有明媚张扬的美貌,自己掌心的手掌也从来都是那般纤细光滑而不是和四十多岁老妇人的手掌那般粗糙。   “……嗯。”   她回答的很慢,因为柳夕不知道叶炜会怎么想,没想到对方只是问了一问就再度陷入剑道的世界,还是她将叶炜扶回桌旁的。   柳夕拿着摇篮出门时,头顶太阳明晃晃的照的她眼眶湿润,可是等她回头,看向简陋的小园,想到家里等着自己的两个人她就甘之如饴。   就像是顾生玉说的,愿打愿挨,谁也说不了。   当三天后从南海返回的两人到达杭州,叶英没有先回藏剑山庄,而是和顾生玉一起回去,原因是想看看三年不见的三弟。   虽说叶晖报喜不报忧,但叶英还是从家信中的字里行间看出对方的情况怕是不如叶晖说的那般好。   所以等他们来到顾生玉家门口,同时也是叶炜家门口的时候,扒着门努力挤进去的叶晖就以这副啼笑皆非的造型出现在他们面前。   顾生玉当场笑道:“叶晖,你这是打算把自己从那条窄缝里挤进去吗?你什么时候练了缩骨功啦?”说着还用手比划一下宽度。   叶晖被说的脸色铁青,没想到自家大哥望着他的身形若有所思道:“三年不见,二弟可有认真习武?”   叶晖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看他这样老成持重的叶英怎么不知道自家弟弟铁定是又在练剑上面偷懒啦,他顿时皱起两道纤细的眉峰。   而这个时候叶晖死死卡住的门缝里传出一道声音。   “是顾先生回来啦?”柳夕大大方方打开叶晖死命想要撬开的两扇门,因为叶英而心不在焉的叶晖差点儿摔地上,好悬在半空中及时扭了个腰,稳住重心,动作漂亮的站稳。   他的肚子要是再大点儿肯定趴地上……某人暗暗想道。   柳夕安静看着久久不曾回来的人,轻轻道:“顾先生。”   顾生玉对着三年不见已然大变模样的柳夕笑道:“好久不见,柳夕。”眼里平静如常。 第108章   平静似海似渊的目光说的就是顾生玉的眼神,柳夕在与他对视时甚至下意识行了个在霸刀当大小姐时记下的礼。   有一种人, 就是不管是谁到他面前也难能放肆, 他本身就是安定剂一般的存在。   换做古代的话, 有他在,众心稳若泰山。   叶晖一愣, 一滞,一吓,经历了三重变化后的表情都没能阻挡他从嘴里蹦出来的这句话。   “大哥你先和顾先生回家也没先回藏剑!”   叶英周身气息一滞, 平静抬眸看向自己二弟。   顾生玉噗嗤一声笑出来, 拍拍手, 就差说干得好啦。   叶晖张张嘴,哑口无言, 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啦。   可谁让自家大哥一碰上顾先生就不对劲儿呢!他神经紧张点儿还有错啦?   叶英不动神色瞧了顾生玉一眼, 令他嘴边笑意重归原位, 然后对叶晖说道:“我来见三弟。”   叶晖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我还以为,呃……”要糟!   如他所想, 叶英淡笑道:“二弟, 想来这些年庄里被你打理的很好, 但我既然回来啦, 生疏下来的剑术势必重新熟悉, 叶家四季剑法决不能在叶家弟子手下怠惰。”   这话就一个意思,二弟,每天挥剑五百遍, 大哥看着。   叶晖:“……是。”   您是我哥,我还能说什么?   尽管内心泪流满面,面上仍要展露笑脸,这就是叶家二庄主的觉悟!   顾生玉乐的叶晖在前头吸引炮火,眼神不经意间的一扫,突然愣了愣,歪过身子惊讶的看向门里头那道小小的身影。   “这是?”   柳夕自然的接道:“这是琦菲,琦菲过来,给顾先生见礼。”招招手。   受到亲娘招唤,叶琦菲眨眨大眼睛乖乖小跑过来,到达顾生玉面前后,嫩生生的唤道:“顾先生好!”   顾生玉蹲下身和叶琦菲平视,一旁的两兄弟也看过去。   叶英道:“这是三弟的?”   柳夕点头:“她叫叶琦菲。”   叶晖高兴的看着自家好久没见的侄女,他们叶家可就婧衣这一个女孩,再加上琦菲可总算有两个嫩生生的水丫头啦!   “琦菲还是这么乖啊,真好!”   他们交流的时候,顾生玉正矮着身和叶琦菲眼瞪着眼。   叶琦菲再一次道:“顾先生好。”   顾生玉歪头:“我能摸你的头吗?”   叶琦菲鼓鼓嘴,眼睛睁的大大的,看起来非常惊讶。   “可、可以。”   顾生玉这才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叶琦菲家境不好,成员更是特殊,从小甚少见过生人。再加上母亲的辛苦令她早早懂事,也让她早早有了防备之心。   所以顾生玉的做法虽然不是最好的,但却能卸除她的心防。   “真乖,吃糖吗?”揉完萝莉小脑袋瓜,顾生玉从袖子里掏掏,抓出一袋舶来糖果。   这还是他给叶英买糕点时顺手带的,花花绿绿的糖纸看着熟悉,但是味道对成年人倒是太甜了,所以他一直装着没拿出来吃过,现在倒是有个好去处。   看到好看的糖果包装时,叶琦菲就像是普通小孩一样惊喜的睁大本就很大的眼睛,不过她没有接过去,而是懂事的看向自己母亲。   这点儿让柳夕很是心酸,琦菲才三岁就这么贴心了。   “拿着吧,顾先生给你的,你就拿着吧。”   叶琦菲这才开开心心接过,脆生生道了声谢。   旁边叶晖看的那么心酸,怨念的盯着柳夕,自己想给侄女点儿东西都被挡回去了,凭什么这个外人就能得到小侄女开开心心的笑脸?   他还不知道当初柳夕他们一家搬来这里顾生玉给过他们多少帮助,也不知道在顾生玉离开之后,之前经营在此地的人脉又庇护了柳夕多少次。   柳夕自觉深受其大恩,无以为报,再推辞也是矫情,所以她坦然接受顾生玉的帮助,然后将这些点滴恩情一丁一点都记在心里,等到有机会涌泉报之。   顾生玉看着小姑娘手里紧紧攥着糖果袋子,他突然说了句。   “叶琦菲的根骨很好。”   柳夕呼吸顿住。   顾生玉仰头道:“为什么不送她去霸刀?”   柳夕眼神顿时黯淡下来,“我又怎么不想……”   叶晖趁机连忙开口:“要是有所顾虑为什么不将琦菲送来藏剑?”   柳夕黯淡的眼神立刻坚定起来。   叶晖:“……”   三弟妹,你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但是他也没指望从柳夕那里得到答案,这些年来的经历早就将她的身心打磨的比钢铁还要坚硬,别期待她会有示弱的时候,所以叶晖眼泪汪汪看向自家侄女,希望萌萌哒的小侄女拯救自己破碎的内心。   然后……然后叶琦菲躲到顾生玉身后,因为正好近。   “咔嚓——”   啊,有什么碎掉啦。   叶晖知道那是自己一颗乐于助人的心。   叶英安静的看到现在,最终还是在叶琦菲的问题上开了尊口。   “你和三弟怎么想的我不会去管,但是琦菲毕竟是叶家的孩子,她需要认祖归宗。”   柳夕心底咯噔一下,惶恐的看向叶英。   和叶晖比起来,她显然更怕这位素未谋面的大庄主。   叶英平静的眼神素来不带多少想法,这点儿顾生玉非常清楚。但不知为什么,无论是谁和叶英的对视都会心虚闪避,一定程度上简直可以被称作利器。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不怒自威?   顾生玉搓着下巴想道。   叶英道:“琦菲还小,你忍心她跟着你一起受苦吗?”   意有所指的话刺痛柳夕敏感的内心,她看向自家乖巧的女儿,琦菲身上的衣服粗糙的根本不是她这个身份应该穿的。   单纯看来,叶英不过说出了事实,柳夕经济上的困顿确实难以给琦菲更好的生活环境,但是柳夕过于有自觉啦,所以这话在她听来就充满指责的味道。   琦菲可是霸刀大小姐和藏剑三少爷的孩子啊。   她怎么能跟自己两个叛逆家里的父母一起吃苦!   何况……身为一个母亲她怎么舍得琦菲因为自己而受委屈。   想到这里,柳夕神情动摇,眼看着就要成功被说服,叶晖暗道不愧是大哥,自己心想几年的事情可算是有成功的曙光啦。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流有叶家血脉的叶琦菲回归叶家理所当然,哪怕离开父母这对叶琦菲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   这在如今这个时代是不会去怀疑和否定的理念,但这些人不包括顾生玉。   在他们无视孩子的意愿,打着为她好的想法自顾自做着决定的时候,顾生玉已经拉过小姑娘和她亲自商量起来。   甭管多可笑,觉得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认为顾生玉的做法神经,但一般这么想的才是傻瓜。   懂不懂和说不说是两回事好不好?但大多数成年人都把两者混淆,该有的尊重都没有给过自己的孩子,将强权视之为天经地义。   所以顾生玉严肃向叶琦菲问起,“能听懂他们说的话吗?”他再次向世俗间的道理发起挑战。   叶琦菲眼底挣扎闪过,在顾生玉的注视下轻轻点点头。   顾生玉“嗯”了声,继续道:“这样就好办啦,你怎么选?”   叶琦菲抿抿嘴唇,也不奇怪这个人会询问自己的想法,因为娘亲私下里和她说过,对门的顾先生虽然是个怪人,但也是个大好人,帮助咱们家良多,所以要懂得感恩。   既然是恩人,在叶琦菲小小的心里已经是除母亲,父亲之外最为信任的人。   因此,叶琦菲如实的说道:“我不想离开娘亲,但是娘亲总觉得委屈了我。”   别看琦菲年纪小,但柳夕偶尔对着她流露出的叹息和挣扎,昭着的愧疚她可不会漏看。   “我不想离开娘亲,又不想让娘亲难过,我要怎么办,顾先生?”   叶琦菲听从娘亲的教导,在自己不明白的时候乖乖请教大人。   顾生玉闻言感慨的一指右侧。   “你一个小孩都比那边儿几个人成熟。”   那边几个大人身份如下,霸刀山庄大小姐柳夕,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以及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三双眼睛齐齐落到顾生玉身上。   顾生玉这次没在叶英眼神下退让,反而翻个白眼冷道:“你们都不知道问问当事人的想法吗?”   叶晖愕然,“可……”可她才三岁啊!   顾生玉蔑笑道:“她又不是物品随你们推搡,问问人家怎么想的有问题吗?”   柳夕犹豫道:“琦菲年纪还小,回到亲人家里会过的更幸福。”就看叶晖的态度便知道琦菲回到藏剑山庄绝对是被如珠如宝的宠溺,比跟着她这个连块糖都买不起的娘亲强多啦。   顾生玉勾起嘴角,深黑的眼底浮现出一道怒气。   “这里还有比你这个娘亲和她更亲近的人吗?”   叶琦菲适时从他背后钻出来,喊一声“娘。”   柳夕眼眶当场就红了。   她怎么舍得!   瞧瞧这几个大人……顾生玉不满意的对上叶英双眼,迁怒道:“想说什么?”   叶英识趣的转过眼,淡道:“没什么。”   顾生玉:“……”   “哼哼!”顾生玉才不理他呢。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柳夕打开后没有关紧的门里面,居然有一道清瘦身影缓缓而来。   叶炜居然离开他的剑,正从屋里缓慢走出来。   苍白消瘦的他普一出现就吸引住了藏剑两位庄主的注意。   叶英扫过他凸显出青筋脉络的手腕,眉头深深皱起,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个经脉尽断的弟弟何止是没有好好养身,只怕他还在逞强继续研习剑法。   连叶英都皱起眉头,叶晖就更别说啦。   “三弟,你怎么搞成这样!”   多次前来从未得见,叶晖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家弟弟已经消瘦到风吹人倒的程度。   这样干瘦的身子骨,到底是在倔强什么啊!   藏剑二庄主的怒气槽终于攒满啦!   面对来自二哥的怒气,叶炜态度远比当初冷淡,或许可以说是冷静到极致之后的成熟。   “我的事情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叶晖怒斥出声,“叶炜,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啦!”   虽然如此,但是他仍小看了自己几年不见的弟弟的决心,叶炜的改变非常大。   叶炜扫过叶晖,目光落到叶英身上时一顿,最后转移到柳夕和叶琦菲身上,眼底神色复杂。   柳夕上前:“炜哥。”   “夕妹,”叶炜将她搂到怀里,再张口的话竟是出乎所有人对他了解的有理有据,显然他已经斟酌许久,“我想将你们送去霸刀山庄。”   一言,全场皆惊。   叶晖失声:“什么!”   柳夕甚至惊恐的仰起头看他,“炜哥,我不要!”   叶炜:“夕妹,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啦。”   和周围这些人各异的神情比起来,叶炜因为消瘦而脱形的面容透出几许深思熟虑过后的理性。   “我应该更早把这话说出来,”手指理过柳夕鬓角便克制的收回手,他道:“对不起。”   柳夕一下子润湿眼眶,喉间低哑几乎就要哭出声来。   再艰苦的日子都没有让这位骄傲的霸刀大小姐落泪,但叶炜的一句话就瓦解了她的坚强。   “炜哥……”   叶炜抱紧她,低低对叶晖说道:“二哥,我一辈子只会认夕妹一个妻子,爹不让夕妹进门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叶晖当然知道叶炜的意思,可是……“你的身体……”   “我一个人可以,”叶炜冷淡道:“但是我不能再让夕妹和琦菲与我一起受苦,在庄内我无法成就我的剑道,那我就离开,可是夕妹不该因为我……”   “才不是这样!”   不等叶炜说完,柳夕爆发般的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怒气冲冲的指着他大骂道:“你以为我稀罕这样的生活吗?”   叶炜安静看她,曾经桀骜张扬的无双剑客似乎死在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眸里,但柳夕知道,她的炜哥从未变过。   柳夕痛心道:“说好一起坚持下去,说好了的,你难道要失约吗?”   叶炜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只是我们两个我或许还会狠心一些,但是……”他看向无措望着自己父母的叶琦菲。   “琦菲不行。”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柳夕也在刹那失语。   叶炜再次转移说服对象,是对叶英开的口。   “大哥,离了剑的叶炜什么都不是。”   叶晖痛道:“你还是我们三弟!”   叶炜:“但不是叶炜。”   叶晖一瞬间哑然。   叶英平静的看着叶炜,在兄弟之间有着极大威信的叶大庄主说道:“你终于做出决定啦?”   叶炜颔首:“是的。”   沉迷剑道无心世俗以至于委屈妻女多年的叶炜终于决定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   叶英轻轻点头道:“霸刀是个好选择。”   柳夕泣声道:“炜哥,我不要!我不要啊!”   叶炜宛若古井一般深沉的毫无波澜的眼眸,唯有在柳夕和琦菲身上会浮现明显的情绪。   柳夕低着头,不断的呢喃着“我不要”,这让叶炜也忍不住将她抱紧怀中。   早已熟悉的男性气息环绕周身,柳夕短暂的失了神,但马上反应过来回抱道:“不要,炜哥,我不要走!”   叶炜隐忍的合合双眼,再睁开时,已是一池深潭,低沉的男性嗓音在柳夕耳边响起。   “听话。”   柳夕身子蓦地紧绷,随后软瘫下来,呜呜道:“我和琦菲要是回去了,炜哥你该怎么办?”   你的性子肯定不会接受藏剑的援助,没有我照顾你又能怎么活下去?   一夜夫妻百日恩,柳夕与叶炜当了三年夫妻,还不知道他念起无双剑就连饭都不知道吃的呆然样子吗?   直白的说,离了柳夕,叶炜活都活不下去,哪怕活了也没有个人样儿。   叶晖眨动眼睛,不忍的偏开头,不去看这夫妻分离的一幕。   他也知道,霸刀能够接受柳夕,琦菲却不代表能接受叶炜。   南叶北柳两家的关系,早就在这些年里恶化的不行。   就像是柳夕不被允许进藏剑的门儿一样,叶炜在霸刀那边八成连这个待遇都不如。   叶炜应该也是清楚,所以才在他们面前说这种话,全都是为了让柳夕带着孩子离开,不然就算是他说,柳夕也是绝不会走的。   正如柳夕了解自己走后叶炜会生活困窘,难以为继,叶炜也知道,只要有自己在,柳夕绝不会离开。   该说幸好叶英来了吗?要是叶英不来,叶炜就算开口,柳夕也不会走。但叶英对藏剑山庄还是对他们兄弟之间都有极大影响力的人来啦,叶炜的发言才更有底气。   就像是叶炜最初的提议会被柳夕否定,但当叶英承认霸刀是个好去处时柳夕才会慌乱一样。   叶英的话正是代表某种事实,打破他们努力维持的自欺欺人。   到了这时,叶英轻轻一叹。   “三弟,你总算不像少年时那般鲁莽固执啦。”   身为长兄他欣喜这样的成长,但也是身为长兄,他心痛被迫成长的三弟。   心知自己的成长正是遭遇大变之后的成功,叶炜淡淡一笑,不做评价。   叶琦菲左看看,右看看,谁都没有给她个反应,她顿时惊慌的拉紧手里头的衣物,仰起头怯怯道:“顾先生,琦菲要被送走了吗?”   顾生玉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点了头。   叶琦菲眼眶一下子就红啦。   叶炜不可能会不喜欢自己的女儿,看她要哭心头也是不忍。   “莫哭,你娘会跟你一起回去。”   不说还好,叶琦菲大大眼睛里的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不要,琦菲不要,琦菲要爹和娘在一起,琦菲会乖乖跟二伯回去的,爹不要不要娘!”   稚嫩孩童的哭声引起在场人内心深处的复杂,当父母的两个更是心头一紧。   柳夕直接弯下腰把琦菲抱在怀里,叶炜握紧双手道:“听话,你跟你娘回霸刀,爹没有不要你娘。”   叶琦菲在叶炜的解释中放声大哭。   “骗人,爹你根本离不了娘,娘才舍不得离开爹……”   抱住叶琦菲的柳夕双手颤抖,头深深埋在女娃瘦小的肩头里,难过的不行,仅剩下那点儿用来哭泣的力气也用来抱住琦菲仿佛她是自己最后的坚持。   叶炜在叶琦菲的哭声中控制不住加重语气道:“琦菲!”   被呵斥的叶琦菲哭得一个哽咽,“……琦菲和二伯回藏剑山庄,琦菲自己一个人可以的,娘能照顾好爹,爹不要不要娘。”   叶晖看不下去的说道:“琦菲,你爹没有不要你娘的意思,你爹是想你们能过的好,在家里不是什么都吃不到吗?回霸刀你和你娘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   在说起霸刀时叶晖有些别扭,但中心意思没错,可是架不住叶琦菲不吃这套。   叶琦菲:“呜哇哇哇!!!!”   很明显不乐意。   叶晖无力败退。   旁观许久的顾生玉看向叶英,凉凉说道:“你们家的人情商是不是都是负数?”   叶英垂眸,语气不善道:“此话何意?”   顾生玉歪头嘲讽:“把一个孩子逼哭,你们也真好意思。”   叶英:“……”   事实摆在面前,哪怕此话再犀利也反驳无能。   顾生玉好像真的非常生气。   一步上前,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叶琦菲已经到了他怀里,顾生玉拍过她背后几处穴道,小孩子久哭伤神,还是止住为妙。   然后叶琦菲就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张嘴都哭不出声音,顿时被吓住一样瞪大被泪水润湿的跟两颗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珠。   顾生玉道:“还哭吗?”   叶琦菲扁嘴,委屈的摇摇头。   顾生玉这才解开她的穴道,你看,这孩子明明什么都懂。   叶炜深深看着叶琦菲,转移视线到顾生玉身上。   “此举何意?”   顾生玉没好气道:“我乐意!”   叶炜:“……”   柳夕急忙解释道:“还请顾先生不要见怪,”说着避开头擦擦眼角渗出来的泪痕,深觉自己在先生面前失态特别不好意思的一副模样,然后她转过头,眼神温柔的看着小小一团缩在顾生玉怀里的琦菲。   “先生,柳夕厚脸皮求先生一次,还请先生允许!”   顾生玉讶然的挑起眉,他是真没想到柳夕会做出这个决定。   在柳夕没开口之前他就已经猜到柳夕的目的,不外乎请自己收下叶琦菲,这样她就可以安心照顾叶炜。琦菲也不会再受什么委屈,就是没想到她开口的理由居然会是一枚铜钱。   柳夕接下来所说的正是顾生玉刚想过的,不过她拿出手的那枚铜钱就略感意外啦。   抬手接过柳夕递过来的铜铸钱,顾生玉拿它到眼前比划,没记错这是他当初留给柳夕用来在关键时刻冷静用的,没想到如今会被拿出来用作请求。   “你知道……它没有其他用处。”   收起铜钱,顾生玉说道:“即使如此你也要这么做吗?”   柳夕苦笑,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简直已经可以说是厚脸皮,但是她能想到唯一的可以解决这个局面的人,就是面前这位性子古怪但绝不是坏人的顾先生。   “我只能如此。”   “好吧,”顾生玉拍拍琦菲瘦小的后辈,冲人家两位叔叔笑道:“现在琦菲是我家的啦,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叶晖:“……”   叶英:“……”   叶炜:“……等等,你要收琦菲为徒?”   孩子他爹不敢置信。   柳夕此时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受,不受控制的低低泣声。   “多谢先生。”   顾生玉飞给叶炜一道白眼,故意曲解他的话道:“怎么?你认为我教不好你女儿?”   叶炜直愣愣摇头,他下很大决心让柳夕和琦菲回霸刀,可怎么到这里就被一个人一句话解决了呢?   多亏叶炜心大,不然他真会被这发展搞蒙。   实际上很好理解,叶炜和叶琦菲回藏剑,柳夕就要被留下,柳夕和叶琦菲回霸刀,叶炜生活不能自理,柳夕和叶炜留下,琦菲回藏剑或是霸刀,幼子不离父母乃是天性,谁也不能说下得去这个狠手拆散他们一家,尤其是这孩子又乖又懂事,但让他们继续生活下去又太艰苦,对大人还是孩子都不好。   所以这么糟心的情况之下,每个人都陷入怪圈,谁都没想到还有拜师这条路走。   在古代弟子留住师门可是有传统的,琦菲虽然还小,但认人为师完全不是问题。   而在这个时代的观念里,传道授业的师尊往往视弟子为亲子,弟子也不免将师父当成父亲一般敬爱,所以不管是叶晖那边,还是柳夕这边都不担心琦菲会在顾生玉门下受委屈,都放心。   尤其是顾生玉有一个最为适合当叶琦菲老师的优点,那就是无论是叶家还是柳夕都对他十分亲近,可以说孩子跟在他身旁,就算是叶孟秋亲自来挑剔也是挑剔不出错处。   他们不就是怕孩子小小得不到教育还生活不好吗?   顾生玉一张口事情不就搞定了。   论武力,他名震天下还是三年前名剑大会武魁,论学识,他去七秀坊能得高绛婷,叶芷青诸位大家才女的认可就能知他的不凡。   再加上能够就近相处不用和女儿分离,柳夕绝对是满心愿意。   如此能文能武的老师实在是打着灯笼没处找,这样送上门的好事,敬慕顾生玉对他们家恩情的柳夕不仅不会反对,还会大力支持。   而叶晖心知顾生玉能文能武还会医术,侄女有个这样老师稳赚不赔,当然也不会反对。   剩下有资格反对的叶炜和叶英二人,叶炜曾被顾生玉救过,偶然得机也和他谈过心,了解到顾生玉看似疏淡的人气下广藏天地的伟岸城府,留琦菲在他身旁应该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所以他呐口不言。   最后剩下的叶英心知顾生玉身上远非常人之处,琦菲跟着他有利无害,而他能开口,说实话叶英自己也很是讶异。   顾生玉避过叶英探寻的眼神,“怎么,还有人反对吗?”   唯二有权利拒绝的人熄下反对的心思,另外两个赞同的人更是不会开口。   这下子,问题全都解决了。   用谁都想不到的简单方式。 第109章   搞定对门家务事,顾生玉可算能回自己家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热情邀请叶英——约吗?   代替叶英回答的叶晖严肃表示——不约!   嘁。   最后独一人回家的顾生玉打水烧水再拎水到屋子里, 给自己洗了个暖烘烘的热水澡。   洗完之后感觉自己香喷喷的, 顾生玉心情贼好,这么一好, 就记起来被自己忘了一年多的熊孩子。   迟疑一阵,顾生玉还是决定改日再说,反正自己刚回来。   完全被饲主忘掉已经在七秀坊寄养的快成家养的纳罗无声打个喷嚏, 然后用力捂住鼻子, 小心看着屋子里面的那个男人。   这个叫康雪烛的人最近加入了万花谷这个新成立的门派, 现今打扮也是万花文士的模样。   全身黑紫两色,长发披散, 手里一把小刀对准石料, 细心的刻着什么的样子。   从外表看温文尔雅, 从学识看当世名流, 从气度看风姿极佳,但纳罗可不会被他骗了。   或许她是小孩的关系, 或许她没被放在眼里的关系, 或许……好吧, 她不得不承认, 她是顾生玉送来的人, 康雪烛不仅不警惕总是出现在他身旁的自己,反倒非常友好。   按理来说,她观察对方的行动应该已经被发现了才对, 怎么这个人还是那么冷静呢?她非常有理由怀疑对方就是想让自己看到,然后将他的做法通过自己传达给顾生玉。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变态。   纳罗无语的吐槽道。   不小心抬头,对上康雪烛含笑的双眼,来自五毒的小姑娘大大方方的做个鬼脸,弄得康雪烛失笑不已。   “过来,”他招招手,“看了这么久可是想学?”   纳罗也不扭捏,推门走进去,捧着脸对着他手里刚刚被雕出形状的石头块道:“不想,只是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   “玩吗?”康雪烛垂眸笑道:“可能我也是在玩吧。”   纳罗用看怪人一样的眼神看他。   “不都说了,根本不好玩。”   康雪烛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情。   “我要是有个女儿应该也有你这般大啦。”   纳罗问他:“那你有女儿吗?”   康雪烛淡淡一笑,“可能有过吧。”   在他心底,妻子死去的那一日,过去就在记忆中灰飞烟灭,执着的仅仅只有一件事。   “你喜欢高姐姐吗?”纳罗无意问道。   康雪烛看向手里刻刀,嘴角弧度轻翘,“自然是喜的。”配上俊美容貌,笑颜舒朗风雅,情念缠绵不已。   可这笑在纳罗看来却是心底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好啦!   这人怎么回事?   经历虽多,但见人还是少的纳罗不知道这股子异样正是正常人面对变态的下意识反应。   然后过了几天,她的预感应验啦。   高姐姐应邀前往万花谷,和七秀坊,长歌门同列为大唐三大风雅之地的门派,其内部的书卷风流显而易见。   高绛婷作为琴师大家应是不会拒绝这属于同道中人的邀请的。   可是纳罗怎么感觉怎么不对,尤其是她回忆起康雪烛无意中表现出来的真面目,现在想想还觉得触目惊心,心底发寒。   没错,她现在弄明白康雪烛当时给他的异样是什么啦。   他说着喜欢,却感觉不出半点儿喜意,眼底尽是狂热,乃是真实刺骨的无情。   为防康雪烛干出坏事,纳罗连夜给顾生玉那头递信,然后在高绛婷面前撒泼打滚,形象面子都不要啦,拿出熊孩子耍赖绝技,就是要去万花谷!   康雪烛看的失笑,“既然纳罗想去就让她去吧。”   高绛婷一脸纠结的被纳罗缠着不放。   “纳罗,你……唉,康先生没关系吗?”   无奈之下她只好歉疚的望向康雪烛,康雪烛不在意的道:“在下与她投缘,想来她也是不舍得我。”   这么一说,高绛婷理解的点头附喝,“说的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纳罗可是非常缠着先生。”   几次三番出现在康雪烛身边已经被许多姐姐们误认为喜欢康先生的纳罗:“……”顾生玉,你赔我这口哽在喉咙口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的鲜血!   谁特码喜欢变态啊!   亲眼看过对方是怎么解剖小动物的,纳罗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够心狠手辣啦,可是两相对比,自己果然还是能够拯救下——这家伙根本过头了啊!   那已经不是为求“道”的真执,而是不含人性的“入魔”。   这样一个人,哪怕跟着乌蒙贵他们做尽坏事的纳罗也是瞧着心惊,望之生寒。   但也必须要说,就是有她这份眼力见才能看出康雪烛文善表皮之下那个魔鬼一般冷酷的灵魂。   话回前提,不提后来过程如此,总归她是得偿所愿,跟着高绛婷她们一道向万花谷出发。   等到到达万花谷内,三大风雅之地果然不是说说,晴昼花海宛若紫色的天堂,到处都是的奇花异草看的苗疆来的土丫头目不转睛,而三星望月台手可摘星辰的咫尺妙手也是回味无穷。   她看的开心,像高绛婷这种真正的风雅之人更是直叹不虚此行,后随康雪烛前往仙迹岩。   仙迹岩此处有四处景致乃江湖人人向往之所,一棋,二画,三音,四书,成此地美誉。   康雪烛带高绛婷去的地方是第三处好地,空谷天音所在,正是习乐之人的圣地。   山谷为环状,乐圣苏雨鸾爱在此地弹琴,琴声落声合着谷中山石飞瀑,天地间具是音声回响,恍若多人圣手齐弹。   因谷中皆是天音,却难觅声源,恍若天音,所以康雪烛带高绛婷来到这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盛情相邀,高绛婷却之不恭,持箜篌作曲,回音绕梁,绝响天籁。   康雪烛望着她弹琴时露出的双手,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痴迷。   “素闻无骨惊弦之名,今日耳闻名不虚传啊。”   一名万花学士听到高绛婷素手下的妙音,情不自禁的感叹道。   站在学士身旁的纳罗用力嗅嗅鼻子,闻到学士身上的药香,想到来时康雪烛介绍的医圣孙思邈门下弟子,她顿时生出好奇心。   “除了这里之外,仙迹岩还有哪些妙地?”   呆在七秀坊那么久,纳罗也终于会中原人的拽文啦。   万花名士姓裴,名元,正是名声初显的活人不医,见死不救,咳咳,后面那句是顾生玉专门调侃用的,忽视就好。   裴元扬眉看着手下的这只小丫头,长得就像那些傻乎乎的羽墨雕一样,感觉给粒瓜子就能乖乖听话。   羽墨雕是万花谷里常用的飞行动物,它们温顺听话还有些呆呆的,最爱吃经过万花之手特别培育的大瓜子,将瓜子袋子挂在它们脖子上,就能乘着它们飞向万花谷高空,想去哪里去哪里。   裴元就是觉得纳罗像羽墨雕一样,所以听见她的问话也就没怎么犹疑,爽快的解释道:“飞瀑就在空谷天音附近,水声连绵,银河之下,景声相合,观之难忘。画圣曾在那里点飞瀑珠花作画,也是来万花谷的外客心目中的圣地。再有就是妙笔如椽,书圣会在哪里教书,不过我认为这对你来说都不算是有趣的地方。”   纳罗严肃道:“你真懂我,”就是这么不爱学习。   裴元被逗笑啦,总觉得在她身上看到损友习性中的某种理直气壮气场怎么办?   在如今已经升级为裴大师兄的裴元眼里,顾生玉等于猛禽这个公式也不知道怎么成立起来的。   “我建议你可以去看看仙人棋局,本来珍珑棋盘你要是不会棋去了起来也不会觉得多有意思,但是仙人棋局布满山岩,似是有人以极高内力留书其上。仙迹岩整体部分由花岗石组成,坚硬无比。所以最早发现的人都认为除非仙人,否则无人能留棋于岩壁上面,故而仙迹岩由此得名。”   “怎么样?不看棋看看仙迹也是不错的,对吧?”   裴元的介绍甚和纳罗之心,她严肃点头,板着小脸不务正业将裴大师兄逗笑好多次。   有一名合格的陪客,在万花谷里玩得乐不思蜀的纳罗直到出事那天才猛然卧槽脸。   被阵法阻隔在外面,只有高绛婷和康雪烛存在的小园,纳罗急的都要火上房啦!   康雪烛解剖活人雕刻一事不知怎么败露出来,纳罗表示自己虽然插过手但没干的这么深入过,所以形势发展不在掌握,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啦。   “高姐姐和康雪烛都在那间小屋里怎么办!”   纳罗声带哭腔,裴元和数位对阵法有所研究的名士尽力破解阻挡他们深入园内的阵法,但收效甚微。   裴元又试一次,无功而返,不耐的啧道:“要是他在就好了,这种阵法根本难不倒他。”   纳罗急忙道:“是谁啊?能不能叫他过来!”   “过来啊……”裴元眉眼深邃的看着远方,遗憾道:“来不及啦。”   他刚说完,就听见万花谷内再起喧闹,头顶天空数发求援信号弹闪亮。   裴元不高兴道:“怎么回事?”   匆匆赶来的星奕弟子连忙解释道:“有外人闯谷,弟子们正联手出去阻止。”   “多事之秋。”   裴元凝重着看着各色烟花越爆越多,而且越发逼近这处,可见对方是以何等骇然的速度通过防守严密,陷阱机关无数的万花谷的。   顾生玉一路连换数匹快马——由藏剑山庄提供,总算将将赶到。   来不及解释,抬手破门派大阵,一抖袖,不知藏在何处的药粉发出异样香气顷刻间覆盖掉门口栽种的花草的迷人功效。   一路上遇到的机关能破的就破,不能破的就破坏。   那些能把武林中人尽皆拦下的阵法机巧连挡住顾生玉的步子都做不到,更甚至他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飞掠着在应援而来的万花弟子们眼前消失。   预计中能把守万花谷百年安宁的防守设计,在顾生玉面前形同虚设,他前脚进入谷内,后脚赶来的弟子们尽皆不敢置信。   引以为豪的万花谷,居然就这样破了……   踏入谷内,他从袖子来拿出一个不大的红色盒子,盒子打开,里面颜色深紫的蝴蝶飞了出来,鳞粉在空中波光点点,迈着优美却不缓慢的舞步向远方飞去。   “这边。”   顾生玉立马弹射而出,身形化风,整个人快的不可思议。   早前在纳罗身上放的引魂香,有这冥界蝶在,可以一直指路到香味散尽。但引魂香的香气持久无味,只有冥界蝶能够闻见,并寻之而去,所以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还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万花谷反应可以说是不慢,但架不住闯谷的人不一般。   等到谷主都被惊动的时候,顾生玉也已经来到目的地前方,和裴元打个照面。   裴元张张嘴,手指着他,突然有种哑口无言的情感在胸腔处积蓄。   “你、刚刚的动静是你闹出来的?”   顾生玉认真点头:“说真的,快点儿让开,我忙着救人。”   裴元一愣,旋即想到这不是解释的时候,立马点头让开,其他弟子戒备的望着顾生玉又为裴师兄的举动感到不解。   “师兄……?”   “让他来,他是能当前解决困境的人。”裴元出声承认顾生玉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不等万花弟子弄清前因后果,只见将他们困锁其外的阵法就在这突然而至的人手下轻易解开。   万花弟子:“……”   顾生玉眼也不眨,身法迅疾与其说是轻功,在他人看来怕是更接近于腾飞。   “他又进步了,”裴元抽空看了一眼,百忙之中感叹道。   别怪他不分轻重,实在是顾生玉已经冲进去了,他们就算赶紧去也只是收尾吧。   和顾生玉所有的朋友都一样,他们对顾生玉都充满谜之自信。   “说来,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裴元自言自语道。   听见他自言自语的纳罗默默和他挪出一定距离,仰头看天。   等到裴元几人进入园内,内部的情况也是奇怪。   康雪烛在距离高绛婷半米远的位置站着,高绛婷身姿酥软明显是被下了药。而后进去的顾生玉则负手背对众人站在两人之前,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看着,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像是文士待客般温雅可亲。   他们几个走进到门口,才听见顾生玉的具体声音,不用透过格子窗勉强看清内部情况。   顾生玉进屋后凭感觉出手,当场打掉康雪烛手里的雕刀,再定睛一看,高绛婷虽被束缚,神色略有哀戚,但周身无恙,显然他来的及时。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康雪烛,挑起眉梢,在此时看来锋利似青锋剑上冷光的双眸微微眯起,低念江湖中赋予康雪烛的名号。   “素手清颜?”   康雪烛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闻到顾生玉的声音,他却疯狂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细看过去,地面上掉落一幅画。   顾生玉扫过那卷轴处的青色就知道是自己的东西,他遂看向回过神来的高绛婷。   “看来你救了自己一命。”   高绛婷闻言苦笑道:“那本是我拿来和康先……康雪烛一同欣赏的。”   顾生玉道:“他想为你作像?”   高绛婷收起眼底伤情,冷道:“不奢望了。”   顾生玉这才笑了起来,转而望向已经不再狂笑的康雪烛。   “你又懂了什么?”   康雪烛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神情端得复杂无比。   “先生,你是知道的吧。”   顾生玉冷淡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世间之念最为危险的不过一个痴字。”言罢,捡起地面上的那纸卷轴,内力轻吐,当着康雪烛的面把它化为齑粉。   康雪烛眼睁睁看着,除了他,顾生玉,高绛婷之外,应是再无人知晓那上面有什么了。   “我……”他犹豫了。   待到整卷画纸被抹消掉最后残留世界的痕迹,康雪烛被顾生玉一掌打出墙外,整间屋子都被破了个大口。   他的动作十分突然且毫无预兆,令来到门口的数人惊愕非常。   当康雪烛破墙而出,顾生玉慢条斯理一拂袖,像是抖落尘埃赃物般轻巧随意,他踱步到高绛婷面前,动作轻柔的解开束缚住她双手的绳索,然后掏出解药喂她服下。   一举一动间说不出的怜香惜玉,风姿美好。   在众人眼中,广袖长舒很容易将人衬得羸弱,可顾生玉穿起来却只令人觉得风流公子,浑然天成。   深色长衣,略为青黛,是极深的青色,穿在他身上风骨天授。   翠竹白玉难用描述其人,只因死物那有他的灵性,清风暮雨难诉其神,全为这通透之灵何须比拟他物,其本身就已绝世无双。   天下无双顾生玉,天下无人不相知。   这个世界没人听说过顾生玉的名号,可每个认识他的人就已自然而然有这句话浮现脑海。   不再是曾经锋芒毕露,年轻气盛,亦度过盛年傲气,剑蔑八方。   顾生玉此时很稳,但这只意味着他每次出手,都相当于——天威降世!   这一次在高绛婷险些遇险的事情上他了动怒,这也就意味着康雪烛必须付出代价。   高绛婷吃下解药没一会儿就恢复正常行动能力,这时顾生玉将视线转移到康雪烛身上。   被一掌打出去的康雪烛怏怏吐着血爬起来,脸色苍白看起来伤的不轻。   顾生玉没给他多嘴的机会,不问因不问果,一句话裁绝生死。   “接我一剑,如果你还能活着就可以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万花弟子已经相继赶到,其中有人对顾生玉擅自决定的做法感到不满,却被裴元扬袖拦住。   裴元皱紧眉头,“别多嘴。”   “可是裴师兄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康雪烛这个大恶人!”   也不知是否听见万花弟子的话,康雪烛自嘲的笑笑。   裴元冷眼瞥他一眼,道:“看着吧,还指不定是不是放过呢。”   他见过顾生玉两次出手,第一次渭水河面倾覆江岸,被他一掌拍回河口,以人力改变河道,第二次北海南山被毁,天雷地动,旁人疑似地龙窜天,可他偏偏知道这是顾生玉干的好事。   如今顾生玉说要接他一剑,这一剑下来康雪烛还真不知道活不活的了。   谁都不知道裴元在短短时间里洞悉顾生玉的真意,毕竟顾生玉或许无双,但只识其名不见其人的人更多。   不管江湖再怎么光鲜亮丽,始终还是武力为尊。   伤害了高绛婷却只需挺过顾生玉一剑便不再追究,就和那名万花弟子一般,可能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康雪烛占了便宜。   但偏偏裴元知道顾生玉这分明是借机报仇,这一剑之下,康雪烛是死是残都不会给人留下卖弄口舌的机会。   不过是一剑,可在某些人手里,生死也就这一剑而已。   顾生玉手里无剑,却偏偏令人感觉剑气四起,剑光凛冽,威压震慑全场。   康雪烛在如此压力之下哑声道:“好。”   冷冷的抬起右手,顾生玉做出这个动作后,满室家具瞬间爆炸成齑粉状态,就连房屋都在吱嘎作响,仿佛在庞然大力的挤压下痛苦呻吟。   桌椅床榻是被摧毁的第一步,紧接着就是房门窗户,它们像是被人猛地挤出房屋载体一般,轰然飞出数十米,远远落到地面已经裂成数十块不等。   谷主东方宇轩到来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幕。   裴元早就护着身旁弟子迅速后撤,除却高绛婷在顾生玉的气势下完好无损,他物根本不能在这般压力下存在。   东方宇轩:“裴师侄,这是怎么回事?”   本为高绛婷一事而来,再为处置康雪烛这欺世盗名之辈,却没想到现场好似已有来者惩治恶徒。   裴元轻缓的将顾生玉的身份介绍出来,东方宇轩安静听着,听说对方是打败过天下第一奇才方乾夺得碎星剑的那位高手时,他的嘴角不易察觉一抽。   把爹打败的人不是我,这可真是为人子的遗憾。   而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顾生玉一剑已经挥出。   无招无式,无剑无物,飞花落叶,百炼青锋对他来说和肉掌没有任何区别,因此,并指成“剑”也是寻常之事。   这般的寻常,在他人看来又是何等惊骇就和他无关了。   空气中只感到一股凝滞带动无法言说的力量之剑,旁人双眼看不出它的存在,却能从其余五感得知它的走势。   凛冽清光,辉煌剑气,宛若流星飞坠,寒山白雪,聚一切不可能之物,泠泠迅疾,难以阻挡。   康雪烛面对的不是人力使出的剑法,而是没有形体,没有质量,只有击毁天灵的沉重压力。   长发在这一瞬间的风压中蓦地分开平展,露出他的额头双眼,自头顶中间一道细线连到下颚尖,一口甘甜吐出来,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萎靡,像是耗干心血般苍老。   当外在的剑气散去,现场重归风平浪静,康雪烛浑身爆发出数道巨响,外衫彻底被积蓄于体内的剑意击碎,数道剑气从他身体里飞射出来轰碎地面,破破烂烂的中衣险险挂在他身上,然后余波散去,众人才见“素手清颜”的面容正中心在不断往外渗血,像是将一张脸劈成两半一般。   顾生玉道:“你欲毁高绛婷双手,我便绝你容貌,至于你的其他罪行,那是其他正道人士该去讨还的孽债。”   说罢,一道剑气从指间弹出,冲入康雪烛丹田内腹。   “这是禁锢,为了防止你再生杀机。” 第110章   并非是以剑立天下正气这种不适合自己的话,也不是以仇报仇这般的直接。   顾生玉选择的方式是留一丝余地的惩罚, 或许还可以说是天道无情, 视天地万物为刍狗的大慈。   既给康雪烛一个机会, 也绝除他再作恶的可能。   他的容貌能使女子痴迷,那就毁掉他的俊秀, 他的武力能令他悄无声息犯罪,那就禁锢他的内力。   至于康雪烛之后会有怎样的下场,不过种因得果, 天意如此。   处置掉康雪烛此人, 顾生玉便和万花谷其他诸人见了面。   裴元双手环胸, 无可奈何的看着他一叹。   “你啊……”该怎么说你才好?   顾生玉再见好友,挑眉笑道:“我啊, 还是如斯俊美。”   “……厚颜无耻。”   裴元懒得理他。   “裴师侄, 这位就是顾先生?”东方宇轩明知故问, 介于他万花谷谷主身份, 裴元只能随着他说道:“嗯,顾生玉, 碎星之主。”   没用名剑大会武魁, 而是用了碎星之主的称呼, 顾生玉稍微品出点儿裴元的意思, 态度略微友好些许。   “东方谷主。”   东方宇轩好奇的将他上下打量, 发现果非常人。   风骨独领青岩之坚,神韵十全傲华之色,眉浓肤淡, 眸目疏情。   真真是极为出众的人物,不愧是能胜过父亲的高手。   东方宇轩笑道:“听闻顾先生百道皆精,十全十美,除武艺超越先天之外,还有内秀藏胸,在下闻名许久。”   顾生玉没想到会被对方这般敬佩,一时竟是愕然。   眼角余光瞅向裴元,看他无声摇头知道这话不是他说的,那么又是谁能跑到万花谷谷主面前对他如此推崇备至?   下一刻,东方宇轩为他解答了这个疑惑。   “孙医圣曾与某作答,言及先生,道顾生玉博通古今,天下难有不知之事。故而某有意搜集了一下先生的传闻,今日得见,传闻非虚,盛名无假,真乃当世幸事。”   “……”   顾生玉被夸的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用难以言喻四字化成的目光给了裴元一道眼神,没等他给予回应,就已经操起文士的风度,隐者的风骨,狂生的气态,笑意盎然。   “能聚大才名士千万于万花谷中,青岩山地险恶,却出尽钟灵毓秀之辈难说不是东方谷主的功劳。万花闻名遐迩在下早已对其欣然向往,今日冒失闯入虽是救人心切,但却是全了心中所念,还请东方谷主莫要见怪在下不通规矩。”   好歹他还是记得自己不是正常手段入内,当着人家谷主的面还是老实交代为好,趁着气氛不错。   如他所想,东方宇轩对他印象好到不行,怎么都不会介意他破机关无数擅闯万花的举动,而且还盛情相邀,希望顾生玉能够留下与谷内名家赏四季繁花,谈天南海北。   顾生玉在答应下来的同时,还不忘主动提出破坏的机关由自己修复,用行动补偿万花谷的损失。   这样一来,宾主尽欢,要不是高绛婷脸色不好,可能就地开宴也是文人的特色。   等到和东方谷主商量好明日行程,再等他慰问过此次受害者高绛婷,这位谷主就回去头疼怎么和七秀坊解释高绛婷差点遇害的事情。   谁让康雪烛之前入了万花谷,如今也算是万花谷中的一份子呢?   由于顾生玉惩治过康雪烛,万花一众倒是没有对他再做其他处置,冷静下来的万花谷众人决定将康雪烛交给七秀坊处理。   高绛婷则在说是休息实则冷静的彻夜未眠过后,独自一人去到关押康雪烛的牢房,出来时,顾生玉正好等在那里。   清隽的一阵风吹过两人衣摆,万花谷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也是风景明丽。附近开展的丁香花香气扑鼻,朵朵簇成团的紫色花团摇曳生香,安静的点缀着这处青石小道。高大的杨树生长在周围,像是守卫一般日夜不休,高大茂盛。   绿荫配合着天光,共同出现在青石草地的背景板上面,一双小巧精细的天蓝色绣花鞋踩着其中一块青石板,下垂覆盖在脚面上的绦带裙摆是和绣鞋相似的色彩,穿在她身上既清冷又弱不胜衣。   清凉一阵,树梢花簇摇摆,晃动的荫凉中似有风语呢喃,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好似悦耳的筝声,乱耳丝弹。   顾生玉道:“琴秀可还在?”   高绛婷道:“高绛婷在。”   顾生玉弯眸道:“高绛婷又是谁呢?”   高绛婷向前两步,绦带飞纱,清风过耳,吹出她的低语。   “或为神,或为魔。”   顾生玉笑道:“恭喜,汝道已全。”   高绛婷神情不变的道:“多谢先生救我。”   顾生玉摇头:“你是自己救了自己。”   高绛婷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些微变化,她略显苦涩的道:“也是先生送我的美人图起了效果,合该道谢。”   顾生玉望向天际,没有应下,而是道:“康雪烛当时为什么会停手?”   他来的虽然及时,可及时的原因在于康雪烛没有马上动手。   所以缘由为何,就算是他也不知道。   高绛婷平静道:“他说起他的妻子。”   顾生玉:“……这样啊,”垂下眸子,语气淡淡,“又是一个痴儿。”   高绛婷望着这样的顾先生,忽然产生一丝好奇。   “先生痴过吗?”   歪头回看,顾生玉眼底讶异闪过,随即变作无边渊海。   “此生起于痴,终于痴,莫可奈何。”   高绛婷安静的和他漫步于万花谷内,侧过头就可看请顾生玉的侧脸,那是人间少有的俊美,唯有天人可窥其姿,但她却情不自禁去回想那声仍然缥缈在耳际的话语。   一生痴念不休,当真是无可奈何。   顾先生,您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在证明这滚滚红尘,七情六欲尽是过眼云烟。   痴者,念者,钟情与否都将归为虚无。   那么您——   情系何方呢?   高绛婷虽是爱慕错了人,但也是看过您提起叶英二字时与平时截然不同神情的人。   对您来说,叶大庄主会不会也是过眼云烟之一呢?   相信有这份好奇心的人不会仅止于高绛婷。   顾生玉举手投足流露出的无形气息,像是将他带往另一个世界般游移飘离,就是因此,才总会生出各种各样的不安感。   要是不能再见这个人,自己的人生会是多么寂寞。   光是他一个人的存在,就能充满别人的生命。   顾生玉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样一个饱含着神秘与精彩的人物,闯入他人的生命,却不会停留,徒留他人惦念牵挂,自己却仍孑然一身。   路遇裴元之后,高绛婷与这两位有话要说的旧友告别,望着袅袅倩影消失在小路尽头,裴元感慨道:“高大家经此巨变,性情终究不会毫无变化。”   “她和过去比起来要尖锐许多,”顾生玉评价道:“不过这样也好,外柔内刚,她身旁的亲友会更加放心。”   裴元道:“你确定不是更加担心?”   顾生玉不和他较真一般的道:“担心过后是安心,安心过后是忧心,如水流行,以此循环,人性不就是如此吗?”   裴元大叹:“能说出这种话……我真的感觉你越来越不像人了。”   顾生玉闻言笑道:“胡说,我可是带酒过来的!”说着掏掏衣袖,一筒竹酒不过指长,约莫也就两杯分量,很符合能揣在衣袖里的情况。   “怎么样?不多不少,好友相会,不喝一杯吗?”   裴元果断道:“敬谢不敏。”   “哈哈哈,来喝吧。”   “拒绝。”   “再不把酒杯拿出来我挖石头啦?”   “放过落星湖旁的奇石,那是用来赏完的!”   “所以酒杯?”   “我欠了你的!”   拉拉扯扯,极尽斯文败坏之情态,顾生玉到底把裴元拽去拿酒杯,然后酒杯拿来啦,喝酒的地方又是一项难题。   顾生玉转头盯裴元,裴元懒得理他。   “你确定让我自己找地方?”   不愧是读作好友写作损友,顾生玉一句话拿捏到裴元软肋,要是让他选地方,摘星楼顶吸风会是最终目的地。   裴元也是了解的,所以领他去仙迹岩的时候还不忘损他句,“我可不像你能餐风饮露。”   顾生玉道:“那你应该叫我顾大神仙。”   裴元道:“去掉神字,就叫顾大仙吧。”   顾生玉:“……裴元,你以为我没当过大仙吗?”   “噗!”裴元一口酒喷出来,顾生玉心疼道:“总共就两杯……”   裴元抬袖擦嘴无视他的话,惊愕道:“你居然真当过神棍?”   顾生玉歪头道:“你想知道?”   “……免了,”裴元突然想到和这人相关的事情大半坑爹,以防万一被坑进去,他还是不要理会太多。   想到这里,裴元不禁感叹道,也不知道有谁会那么不知死活的去听顾生玉的过去,那可是能将一生都栽进去的大坑啊。   藏剑山庄里抱剑观花的叶英:……   顾生玉无所谓的笑笑,和好友相会他脸上的笑都多出不少。   谈话间到达仙迹岩,互损间在仙人棋盘旁坐下,说笑间一口酒喷出来,这两人相处也是趣味了。   慢悠悠品着杯里酒,晃晃琥珀色的酒液荡漾杯壁,顾生玉神情漫不经心。   裴元不自觉歪头看他,这人一旦走神,灵魂就像是飘远了,给人遥远到可怕的距离感,想到这里,他歪歪嘴,不满道:“就请我喝酒吗?”虽说这酒的滋味确实不错。   漫无边际出神的顾生玉头也不侧的回道:“对啊,水酒一杯,礼轻情意重嘛。”   裴元叹气,一口喝尽杯中物。   “我喝干净了,你可以说了。”   顾生玉这才笑道:“我啊,和叶英明说了。”   “……”   裴元只庆幸自己刚才就把酒喝光了,不然他此时应该会二度失态。   清清喉咙,他艰难说道:“你真说了?”   他从这些年没停过的信件里得知顾生玉和叶英间微妙的关系,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人居然会说出来。   在得到顾生玉肯定的答复后,裴元难以置信道:“家世呢?世间的伦理道德呢?外人会怎么看你们?你都不管了吗?明明之前还纠结的不行!”   顾生玉皱皱鼻子,伸个大大的懒腰。   “是啊,我原本是很操心这个,但是后来和叶英相处久了就觉得无所谓了。”   裴元抬手:“……请解?”   顾生玉放下手臂,搭在仙迹岩大石头上面的腿晃晃,“你看,归根究底不也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吗?”   裴元愕然。   顾生玉淡然的声音透出异样情态,这是超越世间道理层面的俯视。   某种程度上,顾生玉的成就确实已经不下于那些传授世间道理的圣人,神者。   听到他这么说,可疑的沉默覆盖到裴元身上,他捂着嘴全力无视顾生玉的话对自己造成的影响,但糟糕的是他居然真的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   说白了,感情这回事不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吗?   “可是叶大庄主能陪你豁出去吗?据我所知,那可是极为难搞的人物。”   裴元眼神探寻道:“怎么?你已经拿下啦?”   顾生玉摇头:“还没。”   裴元:“……”   拿起酒杯啜两口,空空的酒杯壁被他用牙齿咬了好几下,心头那股窝火才算是下去。   裴元面无表情道:“好的,我懂了,再管你我就是傻的。”   顾生玉噗嗤笑道:“我还是痴的呢。”   “闭嘴,懒得理你。”   摸摸鼻梁,不自觉得罪好友,顾生玉深感罪孽深重,改而看向他们对面的风景。   云楼高耸,孤松盘枝,云雾升腾,斜岩压方。   直面仙迹岩的广景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整整半面山壁都隐藏在山顶的飘云之后,剩下的半边儿则是天地做局,江河画线的仙人棋局。   整整一面花岗岩坚硬无匹,却有横竖十九条长线,连绵不绝恍若天造肉眼难窥边际。   这般景色难说不是仙家手笔,也怪不得会被称作仙迹岩。   但这副奇景落到顾生玉眼里却凭空勾起一点儿眼熟。   眼熟,真的很眼熟。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托起下巴。   顾生玉表情难得严肃。   身旁裴元却莫名生出不安,再一看去,顿时倒抽口冷气。   为什么要露出这副要搞事的表情?   裴元一脸警惕,顾生玉满脸无奈,来瞧瞧他们都说了什么。   裴元怒:“说,你是不是想搞事?”   顾生玉忧伤:“你不相信我。”   裴元大怒:“都露出这副脸孔啦你还在装模作样什么?”   顾生玉更加忧伤:“我怎么样了?”   裴元怒极反笑:“阴险脸。”   顾生玉越发忧伤:“能公平点儿看待我吗?”   好吧,以上都是幻想,现实情况下裴元也不会情绪这般外露,顶多——似笑非笑。   目前顾生玉就遭遇裴大师兄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视线交流过程中,战败一方举手投降。   顾生玉起身走到仙迹岩下方,伸手抚摸眼前这道刻痕,粗粝的表面摩挲掌心,熟悉感喷薄而出。   果然……这里是……   “天地书——棋真。”   裴元:“什么?你说什么?”   顾生玉将怀念的目光收好,转过身说道:“你听说过天地书吗?”   裴元在脑中回忆自己读过的古书,在以前机缘巧合下曾有一纸残卷里面记载过这三个字。   “你是说……天地奇录?”   顾生玉感叹:“奇录吗?”原来这个时代是被这样叫的啊。   再见当年留下的传承,顾生玉感觉颇为奇妙。   这是当年棋道封神的棋真叔以大毅力创造出的天神地法,整套棋谱饱含万千变化旁人得其一可成棋道高手,得其二成盘入道,但真真正正得窥地法全貌的人有且只有一人,那就是顾生玉。   顾生玉学会学全再将它用剑意封存山岩,没想到时过境迁,山河变动,它竟然还能留下来再见自己这创造者一面也是稀奇。   和其他一遇到就会显露异象的天地书卷列不同,这卷“天神地法·棋真”是需要特殊的方式才能一见全貌的特别内容,所以不知显现方法的人恐怕只会以为这是棋盘而已。   “天地奇录其实应该是天地书,”心底感慨泛滥成灾,顾生玉表情也跟着变得深沉,“天地书有十二卷,每一卷各有八方法门,十六套功法,三十七种成道之途……”   裴元听到这里终于感到不对劲儿,“等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明显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说清的东西,就算自喻博学的自己可也仅是从一纸残卷中得知天地书的存在,但就算如此书名还在后世被人为改动,那么顾生玉他又是怎么知晓的这般详细的呢?   被裴元怀疑的眼神扫视,顾生玉摊手道:“天地书挺有名的,”开始王婆卖瓜,“怎么你们都没听说过吗?”自卖自夸。   裴元眯着眼睛摇头,“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谈谈倒是无所谓,”顾生玉一手将仙迹岩上因自己触碰即将产生的异象消去,回过神便来到裴元身旁撩袍坐下,“只是时间会很长,”   裴元盯了他一眼,刚才仙迹岩上面分明冒出了微光。   “长话短说。”   顾生玉道:“在此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真的没听说过天地书吗?”   裴元仔细凝神回想,终是摇摇头。   “说起奇书我倒是听闻过四大奇书,但随着唐立隋灭,魔门损失在武皇时代,静斋则毁于太宗之手,其余两部奇书只闻其名不得其真,唯余传说。”   顾生玉听到这里,居然产生几分感慨。   “也就是说,天地书连个传说都没有了吗?”   裴元倒是否定道:“应该还是有的,我就曾在一部古书残章中看到过,相信要是有心去找应该能找到有关于天地书的传闻记载,所以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天地书的内容呢?别顾左右言它,快说!”   “好好,我知道啦,”顾生玉连忙摆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好奇心这么重的人?”   裴元顿时嘲笑道:“还用你说,和你不熟的人知道你是这么一副懒骨头吗?”   “……”顾生玉看看自己倚住身后古松的肩膀,好吧,没法反驳,只剩从实招来。   “其实我见过天地书。”   “何时何地?”   “……书成之时。”   肯定会被吓到,顾生玉说完后想道。   裴元果然倒抽口冷气,手里要是有扇子他能摇出残影。   “这话可不能乱说。”   顾生玉道:“是不是乱说无所谓,再见天地书我也感到很奇妙就是了。”   裴元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矗立于眼前的高耸岩山。   “这棋盘就是天地书?字在哪里?”   顾生玉道:“无字。”   裴元不解其意。   顾生玉却没打算解释,既然是留待有缘人,那就等有缘人自己瞰破,自己这个著书人就不要当上帝视觉啦。   想完,一口喝掉杯子里残存的那点儿水酒,拉着裴元闹哄哄的要走。   裴元:“等等,你家那个小丫头怎么办?”   “……对哦。”   裴元无语看顾生玉,“你把她忘了?”如果是这样,他当真会写一个服字。   顾生玉拍拍后颈道:“你说我现在去找她,纳罗会不会咬我?”   裴元没答他,因为事实摆在面前。   纳罗一直是个听话的乖娃娃,但她某些时候也是真不讲理。   当把自己遗忘多时的监护人找上门来,她两排锋利雪白的小牙齐刷刷磕在他的手指上面,直把自己当成手部挂件,怎么甩都不掉下来。   顾生玉疼的直冒冷汗,“松嘴!”   “唔唔唔!!!”纳罗咬手指,说不出来话。   裴元抱臂环胸,甘愿当背景看着这俩人闹。   顾生玉怎么抖手都没把纳罗抖下来,虽说有他的实力纳罗就算把自己黏在他身上也不管用,但是对把小丫头忘了的过错顾生玉也感到不好意思,所以她能够成功把自己挂在顾生玉身上,吃定这个人不会揍她。   纳罗咬够了总算将顾生玉可怜的手指松开,这么漂亮的手指也就她能狠下心下嘴。   “还敢忘了我吗?”熊孩子挺胸怒瞪。   犯错大人乖乖说道:“不忘了。”   熊孩子得寸进尺:“我要吃你亲手做的好吃哒!”   顾生玉毫无所觉被“进尺”。   “好。”   “咦,”裴元也精神道:“务必带我一份。”   他可是知道自家好友有一手好厨艺的。   顾生玉白他一眼,“自带食材。”   裴元表示无所谓,身为医圣大弟子这点儿特权还是有的。   然后当天晚上,篝火燃烧,纵歌长笑,就连心情不好的高绛婷都被叫来,一手箜篌声冽九霄。   一群人围着火堆闻着牡丹锅里散发出的香气,在食物的香味中,由裴元高歌,高绛婷奏乐,顾生玉伴舞。   狂于野,性于内,当真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纳罗瞪着黑黝黝闪着一丝紫光的眼珠乐得合不拢口,时不时还附喝裴元的歌声唱几句苗疆俚语,一看就是小孩子撒欢的模样。   裴元的歌不流于情,超然世情,本是清冷磁性的音质,但由他唱来居然豪情万丈,像是一曲江湖爱恨奏来,一声道尽天下疏狂。   充满个人特色的歌曲最能勾起奏乐人内心的灵感,更别说此时场景野趣横生,高绛婷满腔失恋的悲戚竟然因此引动箜篌七十六,弦高声锐,比起平时虽然清冽但仍透温柔的小调,更多出华丽乱耳的铿锵。   歌声唱尽江河起伏,琴音诉说惊心动魄,而这舞自也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   天顶星斗移转,月下青衣狂放。   长发是不桀,眉目是叛逆,笑声是高狂。   名流如何?   汲汲于世俗道理。   隐士如何?   怕了这人心叵测。   狂人如何?   疲于红尘万丈情。   手起刀落,绝这世俗伦理,我自张狂。   眼冷心高,破这阴谋阳谋,我自孤枭。   不信红尘情不尽,不与暖帐蓦春宵。   我道潇狂,全因我心骄傲。   顾生玉的舞透出的就是这般不屑于世间桎梏的绝俗绝世。   长袍大袖在舞动中猎猎仿佛雄鹰展翅,凌厉张狂,心高天惧。   一整夜,歌舞琴声都没停过,连带着四名不去睡的狂人,纵酒合歌,傲比天高。   他们吃着美食,喝着美酒,将内心广阔天地说尽,诉尽,然后晨露湿衣,天光初现,几人才尽兴而归。   等午时阳光盖过眼皮,顾生玉头疼的醒来,昨夜玩嗨了不知不觉就喝高了,这个时候宿醉才悔不当初。   费尽力气爬起神,给自己穿上万花弟子体贴送来的衣服,展开一抖,顾生玉看这万花服饰,觉得东方谷主真是费尽心机想把自己留下。   “顾生玉!”   门外小丫头的声音尖锐刺耳,头疼的顾生玉难以忍受的眯起眼睛,看看手里衣服干脆披上就这么走出去,打开门板虎着脸注视不到自己腰高的纳罗。   “你就不能叫我先生?”   比你年纪大的人都知道怎么叫,怎么你这熊孩子一个劲儿顾生玉顾生玉的喊?没大没小!   纳罗冲他翻个白眼,举高手里的汤药。   “喏,裴元让我给你送来的,他说你八成会宿醉。”   顾生玉端起药碗,鼻尖动动,轻易嗅出里面成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黄连?”   脸色顿时一苦,这是要我命啊!   纳罗幸灾乐祸晃晃脑袋道:“裴元说等会你要去仙迹岩见东方谷主,不一碗重口味药汤灌下去保证你在见东方谷主时头还在疼。”   “就为这个?”顾生玉心累不已,但盯视药碗里那味道浓浓,颜色黑漆漆的汤药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拿起来一口喝掉,然后觉得舌头已经被苦的没有知觉啦。   见他喝完纳罗高兴的说道:“衣服我给你拿来啦,快去换上!”说着从背后掏出一套和顾生玉风格很搭的深色长衫。   顾生玉在接过之前,不经意道:“说实话,我是不是不喝你就不打算给我了?”   纳罗吐吐舌头:“你知道就好。”   顾生玉:“……”   家门不幸啊! 第111章   东方宇轩,裴元, 高绛婷三人围坐在仙迹岩南方飞流瀑布之下, 遥遥望去, 能见山体上面若隐若现的棋盘模样。   顾生玉穿戴整齐赶来已经是最后一个,作为迟来者的他看见裴元起壶沸蟹眼冲水点茶, 手法得一句行云流水的评价绝不夸张。   茶冲弧壁,香气四溢,满桌的茶香配合着附近飞瀑渐花的情景格外写意悠然。   东方宇轩赞道:“裴师侄点茶技术越发精进啦。”   裴元笑道:“不过小道罢了。”   高绛婷也出言赞美:“茶汤清如碧玉, 茶香淡似竹声, 能将毛尖过烫的如此和谐, 裴先生何必自谦?”   刚准备不好意思表达歉意的顾生玉暗道,你们两个是怎么能在宿醉中无形装逼的?   裴元, 高绛婷齐齐冲他一笑, 眼底连黑眼圈都没有。   顾生玉:“……”   “顾先生来啦?快请!”还是东方宇轩注意到他的尴尬招呼他过来。   顾生玉一瞬间非常感谢东方谷主善解人意, 在剩下的石墩上面坐下, 裴元好声好气的送上一杯自己刚刚点好的茶汤。   “尝尝看。”   顾生玉听话一品,也赞了声。   “好喝。”   裴元笑笑。   茶道毕竟只是闲暇娱乐, 既然人已到齐, 谈起正事几人也绝不含糊。   东方宇轩将顾生玉等人召集过来, 全是为康雪烛一事。   高绛婷作为当事人必须在场, 裴元是顾生玉友人, 要想和顾生玉说话还是有他出面更为合适,一样番安排可见东方谷主巧妙心思。   除东方宇轩之外的三人对这安排没有任何不满。   高绛婷听到他的话,淡道:“既然顾先生已经处置过康雪烛, 那我对这结果没有不满。”   东方宇轩颔首:“既然如此,我们会将康雪烛放逐,同时揭发他曾做过的恶事,他的下场如何就只能看他自己啦。”   如今破相又被变相封住功力的康雪烛,让他们乘人之危下手还真是难。   万花多出雅客名士,还真没有嫉恶如仇之辈。   康雪烛既然已经得了惩治,那就放出谷外自生自灭,吃着自己酿下的苦果也算全了天意。   “天意如刀,”顾生玉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念叨了一句。   东方谷主再次开口,神情便是诚恳歉然。   “在我万花谷中居然出现此等恶人,害高大家险些被废去一双妙手,实是我失察之过。万幸没有酿成悲剧,不然叶姑娘等人又会何等难过。而且天促绝响,世间再难闻无骨惊弦妙音亦是普天大憾,康雪烛没有成功真乃不幸中的万幸矣。”   高绛婷听到他的话,稍微一分辨就领会到他的意思。   “怎会如此?有顾先生相护,我并无大碍。”   顾先生:“……我不过乱入,你们继续。”   裴元笑了两下。   其实这些对话组合起来的意思是这样的。   康雪烛之事是东方宇轩失察,他请高绛婷不要计较,关键是不要让七秀坊和万花谷交恶。   高绛婷的意思是她没有大碍,此事错不在万花谷还请东方谷主放心。   顾生玉的意思是……还用解释吗?   多明显啊,没见裴元都被逗笑了嘛!   顾生玉飞给裴元两道眼刀,改为远远盯着山崖处的棋盘景致发呆。   等到东方宇轩和高绛婷交流完毕,他还在发呆。   东方宇轩低咳两声,体贴唤回顾生玉飘飞天外的魂儿,顾生玉则转眼看向他,目光疑惑。   既然是你和高绛婷的事情,叫我来是为什么?   这也是其他几人的疑问,而等到东方谷主开口他们就都懂了。   东方宇轩道:“说来惭愧,我万花谷齐聚各方名士却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等丑事,身为谷主责无旁贷。也因此,多亏有先生出手才没让万花谷沦为欺世盗名之地。”   顾生玉:“好说好说。”   敷衍味道浓重。   东方宇轩眼神微动,再接再厉。   “在名剑大会之前我未曾听闻先生名号,可见先生也是追寻某隐居之所的避世之人。接下来所言可能对先生略有唐突,但先生可愿留在万花谷,我能保证谷内定以贵客待之。”   顾生玉不假思索的道:“还是不了,我虽然乐于避世,但还不打算绝了世俗。”   东方宇轩道:“非是如此,我建立万花聚集各方名流雅士,为的是有一处知己交心,学识互论之地,出世入世一念之间。”   顾生玉:“这么说来真是个好地方。”   东方宇轩欣然道:“正是。”   顾生玉道:“既然如此,我兴之所至前来此地和留于此地又有何区别?”   东方宇轩哑然:“……”   顾生玉道:“莫要重视表象,说走就走何尝不是一种洒脱。”   东方宇轩失笑道:“先生说的对。”   历来有达者为师传统的古代名士对比自己小的人也可谈笑间心服口服。   这般宽大的胸襟肚量,曾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简言寓意,今有东方谷主五字不执。   不执着于将顾生玉留下的东方宇轩注意到顾生玉刚才一直盯着仙人棋盘。   “先生可是看出什么?”   闻弦歌知雅意的本事或许是万花必备本领,和他们交流就是两个字——舒坦!   心思玲珑之万花可见是有源头的,东方谷主察言观色的本事就是极好。   顾生玉一听,便问道:“你也看出什么?”   一字“也”,听得东方宇轩笑道:“非是在下,而是另有其人。”   顾生玉扬眉道:“何人?”   东方宇轩道:“在下云游各地,偶然来到秦岭经本地人介绍发现此地山路崎岖,峻岭横生,一时意气闯入其中,因此误入青岩才发现这处妙境,万花谷也在这番机缘中建立。但是在我来之时,已有另外一人在此。我虽是不知他看出什么,相隔距远也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是此人离开时呢喃的一句话我倒是听见了。”   裴元从未听说过谷主说起这桩奇事不免好奇道:“他说的是什么话?”   东方宇轩笑道:“天地书。”   此三字一出,裴元迅速转头看向顾生玉,见他仍是那般淡定,吹着杯中茶汤,涟漪碧波,实是悠闲。   裴大师兄又不想管他了!   顾生玉压在裴元冷淡他的底线抬眸说道:“哦?那么哪个人是谁?”   东方宇轩立时笑了起来。   “看来先生知道什么是天地书,不然也不会只求那人姓名。”   顾生玉不置可否。   高绛婷听到这里也是耐不住好奇心,眼见顾生玉一句话就要打断介绍过程,她只能自己开口问道:“天地书是什么?”   东方宇轩看向高绛婷解释道:“天地书乃隋时一名奇人所著书录,此书不用纸,不用笔,正是天辅大地,地成基,山出土石盖边沿。山土大地乃天地成立的根本,所以撰写天地书的‘纸’可不就是这神州十万大山吗?”   高绛婷惊愕道:“居然会有此等奇事?”   东方宇轩含笑道:“就是有此等奇事。”   顾生玉低咳两声,他要不好意思了。   东方宇轩以为他是催促,遂再次说道:“书写之物不甚相同,但只知书册所在天上地下无所不有。曾有人于渭水水底发现刻字书录,也有人在悬崖险迹得窥刀道至高。总计天书十二卷,包罗万象,正是世人求而不得的奇书宝录。”   高绛婷听到这里,轻声问道:“既然如此神奇,为何世间不曾听闻?”   东方宇轩摇摇头,道:“奇人身份传奇,传闻中他乃太宗之师,身份在当年牵涉深广,却绝了尘俗,只知道唯有当年武林最为顶层那一批人知晓他的存在,后太宗抑武过渡,不少武林世家因此覆灭,天地书连带其著作者的消息都泯于历史,再无人得知。”   他之所以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一是因为好奇曾调查过一段时间,二是他出自海外列岛,当地文化保存妥善未曾受到皇权迫害。   天地书一事可能是方家先祖有人觉得趣味,遂收录于藏书阁,他偶然看过便记下了。   原名方宇轩,现名东方宇轩的万花谷谷主出身海外侠客岛一事,至今仍是秘密,但不难看出天下第一奇才家世底蕴的深厚。   顾生玉默默喝掉一口茶,他早知道李世民都干了什么,再听见有人诉说自己当年弟子的所作所为,他的情绪毫无波动,甚至还有些想笑。   东方宇轩说道这里,终于将当时那人的名字说了出来,因为他查过。   对方可能是没想过青岩之地还有人来的关系,面目模样全无掩饰,略微一查就查了出来。   “王毛仲,当朝辅国大将军。”   这就是当时出现在秦岭的人。   高绛婷还是裴元都是听说过他名字的,毕竟这人在大唐名声不小,得闻东方谷主此言眉目略惊。   像是顾生玉这种对朝廷没有半点儿兴趣的则挑挑眉,算是为东方宇轩捧了场了。   东方宇轩见他突然不感兴趣,讶异的问道:“先生既然也是知晓天地书的人,可是也对它感兴趣?”   顾生玉重复道:“感兴趣?”   东方宇轩毫不奇怪的道:“知道天地书存在的人,谁会不好奇真正的天地书中都记载了什么呢?那可是传说中将森罗万象都记载下来,真真正正的天道之书啊……”   顾生玉:“……” 第112章   “太夸张了吧!”   不等顾生玉反应,知道仙迹岩和顾生玉有关的裴元先一步讶异道。   顾生玉暗自点头, 自己当年写的东西被吹到这种程度, 浑身酥酥的不足以表明内心的羞耻感。   哪想到东方宇轩一脸严肃, “天地书流传至今也仅仅现世三册,分为医篇, 刀篇,剑篇,如今全被皇家收录, 至于这仙迹岩的‘棋篇’少有人知, 故才留于万花。”   顾生玉顿时收起心中杂念, 扬眉说道:“也就是说,天地书十二卷, 真正被人所知的也不过三册, 其余的九卷除了在这里的仙人棋局, 根本就还没被找到过?”若有所思。   东方宇轩点头, 叹道:“是啊,要是有生之年能有幸阅读天地书总纲, 死而无憾不足形容那份心情。”   顾生玉这下也忍不住了。   “太夸张了!”   东方宇轩摇摇头, 没说秘不可测的天地书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何等珍贵的存在。   只怕就和战神殿里面的战神图录对武林人士一般地位超然。   讲到这里, 顾生玉支着侧脸把玩手里表面细腻的瓷杯, 眼眸深邃一瞬间似有星移北斗之态。   “既然如此, 我们不妨亲自去看看。”   东方宇轩当即愕然,“你、您的意思是?”   也不知是否有人听出东方谷主变了的语气,顾生玉笑了笑。   “既是仙迹, 果然还是要显露一番才对得起这仙迹岩之名。”   东方宇轩张张嘴,突生难以言喻之感。   裴元小心拽拽顾生玉的衣袖,见他看来,挑眉飞给他一道眼神。   “无碍?”   “无碍。”   短暂的眼神交汇,心照不宣的收起各自想法。   由东方谷主领路,四人来到仙迹岩下。   再一次抬目望去,高远山巅,白雾生烟。   藏于云海雾生背后的仙迹岩,条条线纹恍若天成,横平竖直连贯十九条方寸。   整座坚不可摧的花岗岩山,就是一盘未曾落子的巨大棋盘。   顾生玉来到此地,用手轻触仙迹岩表面,出声说道:“你们可曾碰过它?”   东方宇轩颔首:“我一般用它讲棋。”   裴元解释道:“谷主爱在此布下珍珑棋局请人破解。”   “这样啊……”顾生玉好似只是随意提起,并未有再多想法,但他这飘忽不定的态度反倒惹得东方宇轩心急。   和对天地书毫无了解,或是对天地书毫无兴趣的裴元,高绛婷二人不同。他对天地书的认知正好停留在深一些就会对这部奇书的真正内容产生猜想,浅一些不会升起兴趣的程度。   好奇心促使他不断的挖掘下去,奈何天地书早在百年前就消失在江湖之中,仅靠遗留下来的这些线索判断其出处,没有隐元会那般实力,就算是万花谷主也难以一全心中所愿。   因此顾生玉能知晓天地书,还和他有话谈,这已是难得的惊喜。   不过这对顾生玉来说却只表明出一点儿,既然这里已经有一个对天地书执着的人,那为什么不会有第二个?   他曾怀疑这些年来从未停下对自己监视的人,最初目的就是天地书,然后搜索天地书的过程中与皇室接洽,毕竟天地书三册都被皇室留于手,两者间势必会产生冲突。   但冲突还未开始,唐玄宗多余的动作就已经将对方引向自己,黑手因为得知自己身份因而萌生出更大野心也不奇怪。比起一本书还是一本书的作者更有关注价值,反正自己是这么想的。   背后来自东方宇轩的执着目光隐隐灼烧着背部,顾生玉无语望天。   “棋是两个人下的。”   无论是珍珑还是其他,都是两个人的较量。   想要唤醒“天神地法”将棋真叔留存于世的真正棋道展现出来,非世间两名绝顶棋手对弈而不可行。   顾生玉翻掌推进山体中一处和边旁毫无差异宛若一体的石纹,纹路色深成深红色看起来就仿佛一朵祥云一般。   因他触动精巧的机关,东方宇轩这才发现原来此地还有这等布置。   随着山内整体的机关开始运作,地面缓缓升起两座平台,平台上方左黑右白,正是下棋用的棋子。   东方宇轩惊呼:“这、这难道是……?”   顾生玉抬手拿起直径近乎一米的巨大黑子,眉扬笑深:“执黑先行,介意我先走一步吗?”   东方宇轩一愣,随即笑道:“盛情难却,顾先生先请!”   伴随着仙迹岩下鸟雀蝉鸣,风吹叶密,浓浓白雾中两道身影一上一下。   在仙人棋盘上落子,既需要高明的轻功又需要浑厚的内力,以及超人的棋力。   东方宇轩年纪不过三旬就可建立万花谷,当是人间俊杰,在弈棋一道上的研究恐怕不会比此世几位名家差出多少。   就见他白子落下,棋面局势骤然变化,宛若腾龙飞天之势的黑子仿若受到打压,无形中缩头缩脑,怯了锐气。   等他落地,顾生玉一拍台面重新露出的黑子,手法与内力结合,变化多端,众人只见一黑子横过白棋尖峰之处,瞬改局势,令白棋寸步难行。   要想斩龙必要自伤,这便是白棋当前窘态。   两人一来一往间,棋形胶着,就好像两头分毫不让的龙王争斗。   黑子白子落错,正如那满天星斗,猜不透的宇宙奥妙。   裴元,高绛婷看的紧张,也就没注意到顾生玉瞧着身前石台眼底流露出的怀念。   他在第六座绝壁铸造“天神地法”,采用的是机关和棋阵结合的方式。   历时半年将整座坚不可摧的花岗山岩建造出今天这副样子。   他所学奇淫巧技造诣之深,已然超越当世奇人,在与诸多通道交流之后,这座“仙人棋局”在他突破时建于手底。   两座石台是棋局背后机关的总控制台,由于棋盘庞大,棋子定也不能小,所以采用每拿下一子,台面底下的棋子就会被推出向上的方式,仙人棋局的表面也是类似设计。   在他决定用整座花岗石山峰建造“仙人棋局”时,就已经发现这面山崖含有一定量的磁铁。   顾生玉了解到这点儿后,利用磁铁的特性固定特质的棋子,然后在对局过程中通过后方机关将吃掉的棋子直接由“棋盘”收入。   大家只见每一枚失去作用的棋子都会被裂开一道正方形缺口的花岗岩山层吞掉,然后棋盘恢复原本坚硬整齐的模样。   为了这番计划能够成形,棋盘背面机关众多几乎遍布整座山峦,可万花谷坐落于此,名家无数居然都没发现这里还有如此机阵也实是惊奇。   裴元不免想到自己,他在初初得知仙迹岩的奇妙时也曾亲自前来,用心观赏,但当时山壁凸起自然,是经历百年风霜后巍然屹立的挺拔“身姿”,难能看出居然还有这等机关隐藏其后。   所以顾生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诸多大家难以发现的真正“仙迹”你是如何一眼看出的呢?还有那时不时流露出的异样情绪……   想罢,裴元怀疑的目光落到顾生玉身上,他已经足够可疑,而现在明显更上一层楼。   顾生玉还不知道自己在裴元心中的形象骤然变得阴森了许多,谁让他总是那么神秘。   他在山云中腾飞挪移,衣袂翩飞,长发挣脱束缚散乱空中,平添三分狂态。   大袖甩摆,旁人拿起来都费力的“棋子”被他举重若轻的拾起,精准落下,屡次镇压白子的攻势。   时至中盘,东方宇轩额面冒汗,数十次撑着“巨石”飞上飞下,内力再强的人也终有极限,显然他此时就有些体力不济。   裴元见状体贴道:“谷主可要休息一阵?”   顾生玉浑身轻轻松松和汗湿脊背的东方宇轩呈鲜明对比。   “东方谷主要是累了,可以休息片刻。”   他体贴的说道,哪里想到东方宇轩甩袖擦擦鄂下热汗,倔强道:“我无事,继续。”   顾生玉:“……好吧。”   这脾气真熟悉。   这个时候他还没发现东方宇轩会是方乾的儿子。   在顾生玉一夫一妻的认知中,方乾既然和魔刹罗谈恋爱,那应该就是单身,他压根没联想到两者之间还存在第三者的情况。   东方宇轩瞪着面前棋局,中盘之后,局面混乱,巨龙散于死角对白子俨然成包围之势,一不小心后路被绝,白子剑断必败无疑。   仙人棋局之中,黑龙腾空,持剑白衣斩龙之力愈发困窘。   在白子决定奋力一击的时候,黑子隐藏许久的杀招宛若雷霆突至。   东方宇轩:“什么!”   不等他惊声结束,顾生玉一枚黑子点入天元,整盘棋局以点盖面,大龙升天,黑云压破,属于白子的斩龙之剑终是断裂。   此局已残,再战也只是拖延时间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异象由此而起。   东方宇轩两手紧握,面前石台白子冒出,他努力思考着生路所在,可就在这时,天见异光,他不过闭闭眼睛,面前就已经变成一片奥妙空间。   空间内有熟人变化,他们或着长衫,或穿短衣,模样打扮各不相同,但唯一的共同点儿就是棋,他们都是棋士。   黑子白子之间,演绎天地变化。   他在这奇怪的空间里仿佛经历了许多,因为失败而蒙上不甘的双眼在这场奇异的遭遇中变得温淡,有如拂去残渣的水面,轻荡涟漪,波光淋漓,暗藏深邃。   最后出现在东方宇轩面前的那个人,白衣黑发,面目昂然,“天神地法·棋真”六字传入他心中。   那正是顾生玉记忆中的棋真叔,也是天神地法的创造者。   东方宇轩毫无预兆的呆然,顾生玉也便离开原处踱步走向裴元他们的位置。   “谷主这是怎么了?”裴元等他过来就好奇的问道。   顾生玉摇头不答。   心知对方是进入那方幻地,那么他就还是不要继续凑热闹为好。   没得到答案裴元也不急,和他们一起等着东方谷主回神。   头顶金乌没等展翅下西海,天色朗朗时分,东方宇轩涣散的双眸重新聚焦。   “我输了,”干脆投子认输。   然后石台也好,黑子白子也好,尽皆在缓缓的机动声中消失在“棋盘”之后,独留屹立至今的花岗岩山,承受百年风霜的仙迹岩。   在众人眼中,仙迹岩除了那仙人夺天之威建造的棋盘就只剩下平日以来看惯的景色,毫无特殊之处。   真是难以想象,这里刚刚居然进行了那般惊心动魄的棋上较量,直给人南柯一梦的梦念。   高绛婷特意走过去摸摸棋盘表面,粗粝的质感是岩石的坚硬,很难想象这处山崖实是一处“机关”阵体。   接受天地书“棋卷”传承的东方宇轩已经知晓这仙迹岩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解释的意思,面对两双好奇的眼睛他冲顾生玉拱手。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顾生玉对此满不在意的一摆手。   “我什么都没做。”   成功与否看的还是你自己。   这句话没说出来,但相信东方宇轩能理解。   可不是谁都像顾生玉那般施恩不求报,东方宇轩既得他指点就势必会有所回报。   天下间没有只有人施恩不记,不许人报恩偿还的道理。   如顾生玉这般大度慷慨的人,总会在不经意间结下善缘,哪怕他只觉得那是举手之劳,但对被帮助的人却是需要用心感激的援手。   所以人脉就在不知不觉间成形了。   顾生玉此时的影响力,深究起来,怕是早已不下于武林当初那位盟主——唐简。 第113章   在万花的日子过的十分舒心,但再舒心的日子也有结束的一天。   当顾生玉带着纳罗道别的时候, 谷主东方宇轩亲自来送。   可能是因为接受了天地书一册传承的缘故, 东方宇轩看向顾生玉的目光格外不同。   顾生玉面不改色的策马离开, 高绛婷则准备等七秀坊派来的姐妹们一起走,毕竟这次遇险让叶芷青她们对她的安危特别担忧, 不过这都和顾生玉没什么关系。   坐在马前的纳罗仰头喊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顾生玉道:“去霸刀山庄。”   纳罗:“咦?我以为是回藏剑。”   顾生玉道:“回头再说,我去霸刀有事。”   就这样,他们花费好几个月的功夫赶去北地, 这个时间叶英也已闭关铸剑。   和江南繁华的景象不同, 霸刀山庄身处北地, 到处都是貂裘皮毛充满北地人粗狂的特色。   豪迈的大汉身旁常常带着刀和酒,反观顾生玉这么一身文士长衫的倒是少数打扮。   霸刀占据的地域是和藏剑截然相反的景象, 但也是风气独特, 人人豪爽。   顾生玉来到此地的时候正是冬时, 万花谷四季常春, 故而对气候感觉不大,但越是接近北方, 气候的寒冷越是明显。   等来到霸刀之下的镇子, 顾生玉裹了一身黑裘披风, 长发在脑后扎起, 眸黑如点漆, 面俊似白梅。   被他搂在怀里的纳罗则扎起两边小辫子,用白绒绒的兔毛装饰。一身紫黑色的棉服,手脚脖颈上特意被缝上了和头顶毛球同色的白色毛边, 圆滚滚的黑色大眼里时不时冒过一丝紫光,可爱的就好像图画里的仙娃娃。   显然顾生玉这么一个大男人却带着这么小的小女孩出现在这里是非常引人注意的,但见纳罗对他的亲近不似作假,这群性情耿直的本地大汉才没有上前见义勇为。   话说一来就被当成人贩子,这待遇也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了。   顾生玉尴尬的从街边儿卖馒头的大娘那里打听道:“大娘,这里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怎么这么风声鹤唳?   大娘手脚勤快的用油纸把几只馒头包好递给顾生玉,听到他这么说,大娘自己还奇怪呢。   “就前几个月不是有不少孩子失踪吗?后来知道是红衣女人搞得鬼,最近都没什么女人穿红衣啦,也真是造孽,不少结亲的人家都少了不少。但要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想想,也就是霸刀山庄三爷的婚事了!”   顾生玉“咦”了声。   “谁家姑娘啊?”   大娘乐呵呵的道:“是唐门的嘞,我是不知道唐门是什么人家,但听那些江湖人说,那可是鼎鼎有名的世家,人家出来的姑娘配咱们霸刀的三爷正正好!”   顾生玉接过馒头,若有所思道:“是这样啊。”   大娘不疑有他,热情的道:“最近来了不少生人,看样子都是去霸刀山庄贺喜的,你难不成也是吗?”   顾生玉连连附喝着大娘的话,也许是他人俊嘴甜,大娘还多塞给他个馒头。   等到油纸包外面的温度都快散光,他才从热情的大娘口下脱身,将吃食递给纳罗,他说道:“还真是巧呢。”   他刚从万花过来就赶上唐门和霸刀结亲的喜事。   纳罗一言不发剥开油纸露出里面个大的馒头,那是真大,都有纳罗的脸大啦。   惊了惊,然后饿急的纳罗没管其他一口咬下去,在白嫩嫩的表面留下一道弯弯的月牙,口齿不清的说道:“都怪你说个没完,馒头都凉啦!”   顾生玉顺手拍拍她脑袋瓜,“大娘太热情,我脱不开身。”   纳罗哼了声,“反正都怪你!”   顾生玉:“好好,快吃,吃完了去霸刀。”   纳罗扁嘴:“渴!”   “你真是我小祖宗,”顾生玉没辙的从马匹身上的包袱里翻出水袋。   吃饱喝足,小祖宗满意,他总算能一身轻松的来到屹立百年的霸刀山庄门前。   这古老的建筑扑面而来的就是独属于刀客的霸气,一眼望去,仿佛有刀锋擦着颈项而过,令人不禁背后生寒。   一丝熟悉感涌上心头,顾生玉想起自己最初穿越时遇到的第一位宗师——刀魔。   要说他最敬重的老师非属长山山人莫师,最敬畏的则是医圣孙君,那么最亲近的就是沉默寡言的刀魔。   外冷内热说的就是这位伶仃江湖的传奇刀客,那怕他传说无数,最后却仅有一刀傍身,但在熟悉他之后,顾生玉很难不将他当做自己真正的老师看待,虽说他最后改为习剑挺伤他心的。   顾生玉看看自己手掌,这双手可持百兵,这双手的主人精于百道,但在那些一心一道的宗师看来,自己的精力恐怕还是被分散了。   顾生玉想到这里,还记得自己无可奈何劝服闹别扭的刀魔的话。   武侠位面宗师无数,若只理一道,他人可能瞑目?   大实话。   可是现在想来,却埋怨自己当时不够委婉。   “顾生玉?”纳罗拉他衣角催促他进门。   顾生玉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已经跟随其他前来道喜的江湖人入了庄内。   忘记说了,他们到达霸刀门前时,还有不少其他来此的江湖人等待,看他们脸上神色,估计都是特意前来恭贺。   等他们到达待客的大厅,一股世家的底蕴扑面而来,几百年前的古董摆放在客厅四角,用时不短的桌椅则在人来人往的过程中被抚摸的圆润光滑,头顶一副匾额,字迹凌厉,笔划勾角暗含刀光淋漓,显然写这幅字的人已有入道级别的修为。   江湖尊称柳五爷的庄主柳风骨长子柳惊涛在此拱手,一副候时已久的模样。   “柳大公子,快看,是柳大公子啊!”   顾生玉身侧的一人压抑着嗓音激动的低喊道。   至于这么激动吗?   他不解的带着纳罗看向前方身高腿长的男人,宽阔的肩膀丰实的胸肌都被霸刀特有的银蓝布料遮挡,但眉目有神,一席貂裘反而凸显出他凌厉摄人的霸气。   虽然手里没有拿刀,但那满身的狂放气魄,绝对是一位功底深厚的刀者。   顾生玉能看得出来,再给对方二十年时间,柳惊涛有能力将一柄刀练到吹毫立断,举重若轻的高度。   但是看他为下一任霸刀继承人,恐怕难以专心于武道。   顾生玉也像是所有武道前辈一样,略为遗憾的感慨着柳惊涛被俗务打扰,浪费了好根骨,然后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柳惊涛身上,他领着纳罗悄无声息消失在人群之中。   为了庆贺唐门和霸刀的结盟,江湖中闻声而动的人多到需要柳家大公子专门待客的程度,这正好给了顾生玉方便。   一面带着纳罗穿过庄里巡逻守卫,一面寻着只有九天都有的标识找到柳风骨所在。   九天一向自觉于天下安定匹夫有责,我更有责的严谨心态,所以大多习惯在自己附近布置几个阵法。   无论是防止偷听还是防止机密消息被窃走这都是良好习惯,但是对顾生玉来说不下于“定位坐标”。   柳风骨就这样在书房里处理事务,面前就突然多了一位带着孩子的男人。   不愧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柳五爷,眉毛都没动一下。   柳风骨:“朋友,不知为何而来?”   顾生玉笑:“炎天君。”   柳风骨顿时露出惊讶的目光,看向他,再看向被他提在手里的纳罗。   “你是……变天君?”   最近除了素来神秘的幽天君,也就只有变天之位进行过更换。   以前的变天君是他老友赵家传人,那么这位能令他之老友甘愿退位让贤的人士,又是何方人物呢?   注意到柳风骨探究的视线,顾生玉道:“给你发的信你接到没有?”   变天君一愣,瞬间想起自己几个月前毁掉的匿名信。   “那难道是你送来的?”   “当然是我,”顾生玉道:“没用变天君之名是因为我想你也不信任我,而且你既然是赵老头的挚友,就该知道此时的九天内部也不怎么稳定,所以干脆匿名给你,怎么,没收到吗?”   柳风骨:“不,收到了,”摇摇头,“不过我没想到会有人用这种做法来提醒老夫。”   为了防止被怀疑所以匿名吗?   确实是非常能引起收信人警惕的办法。   但真会这么干的永远是少数,因为疑人所疑是他们这些人的通病。   顾生玉听他这么说,解释道:“像我这种满身是疑点的人就算给人提醒也不会有谁愿意相信,反倒还要把一部分精力投入到我身上用来警戒,未免得不偿失,所以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示警倒是能利益最大化。”   “没错,如果是陌生人老夫就算投入精力也是有限,而要是你,新任变天君的话,老夫要操心的就实在太多了。”   柳风骨叹道,像是自家好友是不是被蒙骗之类的,像是新任变天君是否也是九天不稳的因素等等,需要操心的实在比一封“匿名”信多出太多,不过……   “你就不担心我不信信中内容吗?”言罢,他好奇的看着顾生玉。   顾生玉对此淡淡一笑。   “九天之一要是连点儿警惕心都没有我才要惊讶,你既然从赵老头那里得知九天内部有人出了异心,那么看到这封写出可疑者是谁的密信就该早早上心才对。”   柳风骨听到这里,终于叹道:“说的对,我是上心了。”   被个小辈将自己的心思猜的这般透彻,曾经刀霸江湖的柳五爷也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年龄需要打个问号的顾生玉摆手道:“既然身份明了,那我就直言来意,我想问的是,你知道幽天君和朱天君的身份吗?”   “幽天君,朱天君?”柳风骨眼底闪过讶异,沉吟道:“幽天君向来神秘,我等九天内部从来不知,至于朱天君,他不是财神卢延鹤吗?他有什么问题?”   “没,怎么说呢,”顾生玉棘手的搓搓下巴,“我听方……苍天君说的,他好像从红衣教上面查到朱天君插手的痕迹。”   柳风骨眉头蹙起,“你是说尸人?怎么会……朱天君和阳天君管理九天财务,司掌天下财产贸易,是九天平定天下不可或缺的一环,难道不止是幽天君,就连朱天君也出现异心了吗?”   “你果然知道。”   对上顾生玉似笑非笑的眼神,柳风骨正气道:“不巧,前些日子玄天君来信,信中内容就是幽天君异动频频,怀疑上代鬼谋被灭门一案与他有关。”   听到这话,顾生玉不禁思索道:“你说,九天里面有谁和唐简有关系吗?”   柳风骨道:“此话何意?”   顾生玉道:“我偶然救过鬼谋一家,当时唐简正好出现拖延了时间才没有那母子二人遇害,你说,世间真会有这般巧合之事?”   柳风骨道:“或许有,或许无,全看天意,全凭人计。”   顾生玉:“说的不错,我打算找唐简问问情况,不管真假,我总要得出个说法,还有玄天君,让他探查时小心些,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家伙,可毒着呢。”   柳风骨赞同道:“你的顾虑不错,但老夫还有一事想要相问。”   正打算离开的顾生玉回头道:“何事?”   柳风骨双眸炯炯,哪怕年迈目光仍如霸道刀锋,气势如虹。   “你为何执着于九天叛徒?我虽然不清楚,但你是突然找上门去答应老夫友人的请求的吧?”   顾生玉早知道会被怀疑,听到这话也不觉意外,搔搔脸,半是认真半是懒散的道。   “我这也算是为了自己吧,连上茅房都有人盯着也实在是太烦了。” 第114章   两人走出霸刀山庄,纳罗就忍不住问道:“真有人连你上茅房都盯唉……”   顾生玉笑眯眯将手放在她头顶, “还说吗?”   纳罗:“……”   顾生玉加重语气:“还说?”   纳罗郁闷:“不说了。”   “真乖, 接下来又要赶路啦, 咱们去买干粮。”   “这回又是去哪里?”   “我想想啊,回江南吧。”   “好!”   人在外, 不管在哪里都会本能想念着那栋房子,即使房子里没人,但“家”在。   迎着夕阳西下的温馨红日, 两个人的影子在霸刀古道上拉长, 顾生玉拉着一听要回家就雀跃的不得了的纳罗回头看了一眼。   肃穆威严的霸刀山庄因为三子的喜事挂上了红色, 为这霸气侧漏的山庄峻势增添几分喜色。   或许是看惯江南水乡,色彩丰富的关系, 霸刀大袄蓝袍的朴素色泽虽然简洁明快, 透着一股子利落粗狂, 但他还是更爱明丽温柔的杭州。   “我们回家吧。”   伴随着这样一声, 马蹄在落日的余恢中奔驰而去。   官道尘烟马蹄踏,落阳余恢游子归。   在外的人, 都想着回家……   前半年出了红衣教被灭一事, 后半年明教被天策府赶出中原。   在大唐老百姓心里, 两大邪教被除, 实在是好事, 大事,总算没有那些歪门邪道的人来骗咱们啦。   可是在此之外,另一件大事就是幽天君换代, 但这和不是江湖人的平民没有关系,甚至就连九天本身的几个人都不知道幽天君换人了。   但是作为暗地里的野心家的王毛仲将无名和幽天君的身份尽皆交给一位少年,然后毫不留恋的隐于朝野,只留一双阴鸷的眼睛观察这起起伏伏从不断风雨的大唐江山。   新任幽天君资质不错,但年轻城府不深,比起老谋深算的王毛仲他只是一枚用来当挡箭牌的棋子,可这棋子没什么自觉,满心将隐元会用作私欲的贪婪可谓和他师父一模一样。   早已忘却初心的师徒二人明里互相扶持,暗地里彼此警惕,而小狐狸薛北辰明显比不过王毛仲被耍的死死的。   要说王毛仲为何会选择再次隐于人后,原因就在顾生玉身上。   红衣教,明教接连两次大动,令王毛仲深深感觉到自己的身份距离暴露不远,既然不能舍弃幽天君这个身份不如培植一个傀儡,有他在前,自己再做什么坏事也都有人顶缸。   虽然他落得今日这个地步和识人不清分不了关系……   光是想想王毛仲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蠢货朱天君,不,应该是伊玛目这个来自外邦的蠢材!   若不是他嫉妒陆危楼心急对明教下蛊毒,提前暴露出苗疆布置自己也不会这般被动。   而且他又不知死活的去挑衅顾生玉,王毛仲收到这个消息时都被气笑了。   顾生玉是何等人物,就算是自己都不敢出手算计,小心翼翼静待时机呢,他居然敢放手引阿萨辛陷害对方。   哈,结果看到了,阿萨辛连人家根头发都没伤到就被抓入浩气盟,平添了谢渊声威不说,顾生玉又再次刷出名气,最可恨的还是……“居然暴露了!”   功亏一篑。   怒极反笑,王毛仲完全放弃和伊玛目的合作,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决定狠狠坑他一把。   对伊玛目封锁情报消息的传播,相当于封住对方耳目,让他变成聋子瞎子。   等到顾生玉他们找上门去,王毛仲暗道,就麻烦你死一死为我铺就升天大道啦。   阴险狡诈的王毛仲早早将局势设计出来,心知自己的存在在九天之中恐怕不是秘密,遂立新君,金蝉脱壳,反正没人知道真正的幽天君是谁。   这么一来,要是成功了,他可能还会用着幽天君的身份继续在大唐作恶,是个彻彻底底的毒瘤,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去秦岭一探居然将自己早早暴露出来。   那时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前来,所以听说秦岭有一山不平常就匆匆赶去,却没想到会被东方宇轩看个正着。   那个时候的王毛仲还没有将自己从头包到脚的习惯,可以说正是被还名为方宇轩的东方谷主瞧见,王毛仲后来才会把自己裹成粽子。   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否认他的面目在东方宇轩面前露出过的事实。   想灭口介于东方宇轩特殊的身份,王毛仲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对方早就忘了他。   可是天意弄人,没想到顾生玉会去万花谷,更没想到东方宇轩特意调查过他的身份。   所谓阴谋阳谋都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王毛仲费心算计的一切,终会被揭露真相。   不过这时的王毛仲仍在垂死挣扎,但作为被蜘蛛网勾住的“虫”被捕获只是时间问题。遗憾的是王毛仲毫无所觉,到现在还以为自己计划周密,一心将别人推出去当替死鬼,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继续逍遥。   不紧不慢,却将目标逼上绝路,很难说这里面到底都有谁在出手,可要是问顾生玉,他恐怕还是会装傻。   城府深厚与否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看他敌人的下场。   显然,顾生玉的敌人都过的不怎么舒坦。   回到杭州,早春的嫩芽早已抽枝,整个冬月都在赶路的两个人出了港口,春天的声色尽皆展现于眼前。   各色花种开的五彩缤纷,紧簇到一起的栀子花也是别样可爱,香气味浓的丁香花,洁白优雅的梨花,生长在枝头说不出名字,但颜色分外粉嫩的花朵,被微风一吹,落了满街,路过的行人笑着拂去肩头花瓣停驻赏春,哪怕行迹匆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纳罗一下船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抓着顾生玉让他抱自己。   可能是前一年都在到处跑的关系,好不容易回家啦,小丫头却晕船了。   船一路摇,她一路晕。   顾生玉没辙,还专门下船给她配了几副晕船药。   把药喝下去效果是不错,但这丫头却能仗着自己年纪小躲懒起来。   “我有师妹了对不对?我有师妹了对不对?”   自从听说顾生玉收了个女弟子,纳罗就跟闲不住一样频频追问。   顾生玉无可奈何之下,道:“是妹妹,不是师妹。”   纳罗大气道:“都一样!”   顾生玉:“……”   我不想要你个熊孩子当徒弟好吗?   想起前年自己离开,琦菲就被自己留在叶芷青那里的情况,顾生玉突然感到很心虚。   细算算,似乎当顾生玉徒弟的人,没有一个不被他忘过的。   李世民就不提了,从出生开始二十多年,顾生玉简直是一路忘。   猫大山里十年突破,回去李阀的次数感人,隐居十年也总在到处晃,弟子什么的跟不存在一样。   之后破碎虚空,留自家弟子争夺皇位,可谓步步惊心。   全程这个师傅好像都没起到啥作用,光占李阀便宜了。   然后再说纳罗这边儿,把人家丫头忽悠过来就忘干净的黑历史还需要再抖一遍吗?   最后的小弟子叶琦菲……讲真,七秀坊跟他家开的一样,有孩子就扔人家那里照顾,真不怕她们弃门另投名师?   顾生玉露出呆呆的表情好好想了想,发现自家弟子们坑他实在是太正常了,自己好像没负过责……   说笑的。   李阀借助顾生玉威势在江湖中如鱼得水笼络高手不说,李世民也是被他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不过大多时候修行在个人。   而纳罗就凭她当年帮着乌蒙贵和宇文家算计苗民妥妥的五毒叛徒,多亏他讨保才有机会逃过万毒噬心的惩罚。   至于琦菲……“先带你看看我小弟子去。”   顾生玉还想拎着纳罗走,但发现这孩子也长大啦,之前刚过腰高,现在已经跑到自己胸前,再长一些就能是大姑娘啦。   顾生玉情不自禁叹道:“时间过的真快,”他揉把纳罗的双丫髻,“走吧。”   纳罗全程不知道此人在想什么,一脸郁闷。   “等等,七秀坊往这边儿走!”   顾生玉估摸是真老了,抬脚岔道,还是纳罗将他拉向正确道路,为此她更加郁闷了。   顾生玉哈哈笑着,在纳罗的拉扯下往七秀坊走去。   忆盈楼自从改名七秀坊后就已经不再是演练歌舞的地方,虽然日常节奏没变,但也是正正经经的江湖门派,是和万花谷,长歌门齐名的大唐三大风雅之地。   七秀坊环水而建,临湖水榭飘纱唯美,夜风一吹,明月高悬,景致高雅不庸俗,正是文人小函中描述中的梦中情景。   小船画舫或是在湖面游动,或是停靠在七秀坊门前,身穿粉色纱衣的女子个个年轻俏丽,手里面的双扇和背后的轻剑都像是装饰品一般华丽,但因此小看这些秀坊弟子的人就会感受到来自公孙剑法的疼爱。   顾生玉亲眼见到一名冰心秀娘两剑戳烂登徒子的裤子,使扇子的温柔霓裳姐姐也是微微一笑,大扇子糊人一脸,他的眼神差不多都快死了。   纳罗:“好厉害!”   尤其是耳边还有纳罗的感叹,顾生玉头一次这般认真考虑,自家小弟子还好吗?不会被教成一手戳烂男人裤子,一扇拍人上天的女汉子吧? 第115章   “哎呀,这不是顾先生吗?姐妹们, 顾先生来啦!”   一扇子糊人熊脸的温婉女子不经意间看向顾生玉方向, 立马喊道, 然后响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咦,顾先生来了吗?”   “顾先生在哪儿啊?他可好久没给我画画了呢。”   “我也是, 我也是!顾先生人呢?”   “顾先生!”   一片娇声软语传来,被一双双樱唇小口提起的名字简直能让在场男人羡慕死。   是谁?是谁?到底是谁?   好羡慕!居然能得来如此多的美人恩。   顾生玉一脸懵逼,他有些搞不懂为什么事情发展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没错, 在第一个女子喊出声后, 分散在七秀坊附近的秀娘仿佛受到召唤一般纷纷赶了过来, 没到一会儿,顾生玉就被红粉美人阵包围, 全方面的陷入到胭脂色中。   纳罗跟着他在粉颈玉臂间怼来怼去, 这是顾生玉见势不妙直接抱起她当挡箭牌的结果。   苗疆来的小姑娘嗅着满鼻花香, 觉得自己要静静。   “姐妹们等等, 都等等,这样都让顾先生说不出来话啦!”   不知是谁体贴的来了句, 顾生玉这才抓住机会退出美人乡, 而这个时候他长发凌乱, 衣衫不整, 一副被占了便宜的糟糕样子。   十几位女子看见他不小心露出来的锁骨, 凌厉飞扬有若雄鹰展翅的窝陷,眼底错觉般的闪过一道亮光。   顾生玉发现后遍体生寒,忙制止道:“我是来找叶坊主的, 诸位还请注意影响!”   粉衫女子们互相看看,然后走出来一位笑起来明朗大方的七秀弟子。   苏暮雨掩唇娇笑道:“影响什么的,先生出入小轩这么多回,大家都知道您是正经君子,谁会心思险恶的编排您的不是。”   顾生玉刚想张口反驳,结果人家可不等他说话,娇声嚷道:“姐妹们,你们说是不是?”   “当然是喽!呵呵……”   挡唇的挡唇,弯起明眸的弯起明眸,臻首娥眉,红唇娇颜,有如花开春色,美不胜收。   换上个没见过女色的,遇到这阵仗迷丢了魂儿都算是好的。   顾生玉不得不拱手告饶道:“放过我可好?”   苏暮雨飞他一道白眼,嗔怪道:“先生一去可是好几年,姐妹们不开心,先生就不能受着点儿,总归我们又不会过分。”   知道你们不过分,但踩着过分的底线折腾我也承受不来啊!   顾生玉讨饶不已道。   “是我的不是可好?但我今日真是有正事,不能见叶坊主,那请问萧白胭萧姑娘可在?”   这下子,这些嬉笑怒骂全然无稽的女子们迅速收敛起来,苏暮雨沉吟道:“非是不能见,而是最近坊主闭关,萧姐姐也比往日繁忙许多,”话到这处,似乎想到什么,她忍不住捂嘴娇笑,“呀,你这时候去见萧姐姐说不定会见到害羞的昭秀姐姐!”   “昭秀?”   苏暮雨看着顾生玉点点头,“叶坊主绮绣,高妹妹琴秀,楚秀萧姐姐,还有薇秀,燕秀分别是王维林和小七,曲云就是昭秀,坊主为了纪念这段姐妹情谊特意改忆盈楼为七秀坊,我等七秀弟子与有荣焉。”   顾生玉听完后疑道:“还少的哪一位是……?”   苏暮雨神色立时流露处复杂,当顾生玉以为她不会说时,她开口说道:“是菡秀苏雨鸾。”   顾生玉奇道:“苏雨鸾不是万花谷琴圣吗?”   苏暮雨不再多谈,顾生玉见状也不追问,苦笑着搔搔脸颊。   “没想到七秀坊成立还有这番用意,那么坊主闭关我去找萧白胭也好,对了,高绛婷可是回来了?”   苏暮雨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闻言再次朗然笑道:“当然回来了,前些日子就回来了呢!”   顾生玉:“这样就好……所以,能让我进去了吗?诸位大美人们?”两手一摊,君子风度,青竹玉骨,朗朗清隽,举世无双。   美女妙目连连闪烁,数不清的眼神飞来飞去,她们踩着韵律悠然的步子分列两端,身姿轻柔斜斜一翩。   七秀弟子们:“请喽!”   齐刷刷的娇声,好似百鸟齐唱,歌喉嘹亮,腔调婉转多情。   这般阵势全是为了迎接一人,早已吸引诸多注意,顾生玉在那些好事人的目光转过来之前匆匆过身。   进入七秀坊,迎面而来的就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萧白胭,一见到她,没等顾生玉诉苦,萧白胭已然笑道:“先生是否觉得招待太隆重了?”   顾生玉一噎,随即讪笑道:“萧姑娘玲珑心思。”   七秀弟子们的胡闹始终没有失了分寸,最后那一下子更是之前有何不满都被齐刷刷安抚下去,可谓美人乡,英雄冢,这般红颜绝色,气恼反倒显得自己没风度。   “别出心裁,锦绣其内,我还能说什么才好?”   笑意漫上嘴角,该说无可奈何好呢,还是说是年长者的大度纵容呢,总之,不会令观者产生任何不好的想法。   萧白胭心照不宣道:“那就什么都不说了。”   顾生玉道:“你说的是。”   对视一眼,齐齐笑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转待客厅,两人分侧坐下,顾生玉道:“看来秀坊发展不错。”   萧白胭温婉道:“女儿家生存艰难,因此才知道现在的生活得来不易,所以有姐妹们全力支持,我才能全心为秀坊打算。”   顾生玉:“这样啊,团结友爱,七秀坊一直让人感觉舒服。”   萧白胭闻言弯起温淡如水的眸子,笑颜间给人一种心脏泡入温水池底的暖意。   “萧姐姐,我来上茶!”   “进来吧。”   送茶来的弟子正是围攻顾生玉的一员,将两杯煮好的汤茶放下,飞给顾生玉一道媚眼,身姿袅袅的退下。   顾生玉摸着鼻梁,一脸难受美人恩的模样。   萧白胭不禁调笑道:“先生不知,在这秀坊里暗自思慕先生的姐妹实是不少,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可要大大方方说出来,不然玩弄了众姐妹的感情,楚秀双剑出鞘,可是要见血的。”   正喝起茶的顾生玉差点儿一口水喷出来,他捂着嘴露出牙疼难忍的表情。   “莫要开玩笑,每次嬉闹我可都是恪守礼仪,秋毫无犯,别弄得我像是登徒子一样啊。”   萧白胭煞有介事道:“那么风流人?”   顾生玉:“……”   “好久没见先生,一时竟是失态了。”   茶香飘散在两人之间,萧白胭安静下来,眉目间尽是流水般的温情。   “今次过来,可是为了叶琦菲一事?”   顾生玉点头:“也就是这件事吧,说来,麻烦你们这么多次,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萧白胭大方说道:“何必言谢?无论是我还是芷青都是欣赏先生的为人,绛婷则是对博学多才又不恃才傲物的先生倾慕已久。你与我等论交从未因我们女子身份侧目而视,我等投桃报李,不值一提。”   顾生玉再一次做起搔搔脸颊的小动作,他挺不好意思的。   “纳罗还是琦菲少年时接受的教育都不算好,哪怕就事论事也是多亏有你们以身作则,她们才会成长的这般好。”   不提还未见面的叶琦菲,就说最近回到身旁的纳罗,给人的感觉也不再像是苗疆时期那般乖张狠戾,由此可见高蒋婷等人言传身教的好儿。   萧白胭沉吟片刻,没急着说服顾生玉不要计较反而道:“四年前渭水泛滥,先生挺身而出以人力抗天道,救两岸民生数万可想过回报?”   顾生玉果断:“当然没想过。”   “我心亦然,”萧白胭端着茶杯笑道:“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我相信诸位姐妹也是一样。”   顾生玉:“……”低低一叹,“唉,好吧,说不过你,能让我见见琦菲了吧?”   “别急,我已经叫人去请叶小姐。”   显然,楚秀办事十分贴心,不愧七秀坊大管家。   当叶琦菲被带来时,养得精精细细的一只小丫头让顾生玉险些没认出来。   犹记得在柳夕怀里瘦瘦小小,毛发枯黄,一脸消瘦只剩下大眼睛的叶琦菲,再看看现在的叶琦菲,两两对比,真是粗糙娃娃和精致人偶的区别。   顾生玉一拍额头,“感觉欠了好大一个人情。”   萧白胭老神在在道:“别介意,我们都喜欢小孩,尤其是小七。”说完心累。   想起最近跑到天策府缠着李承恩的燕秀妹子,就算是她也感到头疼。   叶琦菲眨眨眼,望着顾生玉的模样已经比当初战战兢兢的好多了,见到他还知道乖乖行礼,看起来有模有样。   “见过师父。”   “嗯,”顾生玉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瓜,被秀坊弟子们巧手盘成的发髻顿时被他揉的毛躁了不少。   叶琦菲扁扁嘴,有些不开心,女孩子还是喜欢美美哒的样子。   顾生玉发现自家弟子不仅身体好了不少,穿着打扮也在七秀的熏陶下倍显粉嫩。   裙子料子是上好的,绣娘的手艺也是上好的,头戴配饰也是上好的,这么一身上好的套在叶琦菲身上,嗯,多么精致的小人儿啊。   想想她要做自己弟子,这么嫩的娃子他都有些下不去狠手调教了。   萧白胭看着叶琦菲被门下弟子照顾的这么可爱,也忍不住招招手,“琦菲,过来。”   叶琦菲乖乖走过去,然后被她抱在怀里。   顾生玉道:“唉,她可是我家弟子啊。”   就算是根据色系划分也该是一身黑吧?这么一身粉还以为是七秀新入门的弟子呢!   萧白胭嗔了他一眼,然后低低叹道:“要是是我家孩子就好了。”   叶琦菲顿时被闹个大红脸,“萧姐姐……”   萧白胭摸摸她的脑袋瓜,觉得真是软,便又揉了两下。   叶琦菲捂着自己头鼓鼓脸蛋,像只小松鼠一样可爱。   长胖了的叶琦菲眉目间已然透出叶家人姣好的轮廓,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令人不由想起叶大庄主年幼的时候。   肤清白雪,眉目精细,眼波流转间昳丽姝色,宛若霜雪高华,宛若晨曦雨露。   可以说小丫头要是像了叶英三分就是人间少见的美人,像了五分倾国绝色。   哪怕叶琦菲尚且年幼可未来风华已然能够窥得两分。   萧白胭和叶琦菲玩了一会儿,眉头突然蹙起,她想起一件糟心事。   顾生玉留意到后没在意的调解道:“春天了,烦心事也多了。”   愁眉不展的萧白胭顿时被逗笑了,轻声附和道:“是啊,就和蚊子一样每年都来。”   顾生玉煞有介事道:“介意我帮你打几只蚊子吗?”说罢,做出挥拍的动作。   萧白胭掩唇笑得肩膀颤抖,两眼弯弯,宛若新月。   “我就算说了,先生你也没办法啊……”   顾生玉不开心了。   这世上还有我搞不定的事情吗?   “这世上还有我搞不定的事情吗?”   这样想着,他也这么说了出来。   萧白胭莞尔笑道:“哪怕是先生也管不到人家婚事嫁娶上面,详情听说……”   将曲云父亲居然是天下第一奇才方乾这般爆炸性的事实说出口,接下来的话更是简单。曲云一直和藏剑二庄主关系不差,在坊里姐妹们看来只差谈婚论嫁。原本叶晖背后藏剑家大业大,曲云毕竟是一介孤女大家都怕她吃亏所以都没急着提起。但是当曲云父亲现身,地位反转,反倒是叶晖那边儿备受挑剔。   “尤其是最近叶二庄主还富态不少,这更令方奇人不满。”   萧白胭说完,顾生玉已经脑补一出,岳父见女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呵呵哒家庭喜剧了。   呃,应该是喜剧吧? 第116章   世界就是这样,原本立场调转, 焦头烂额的势必是被世俗约束的一方, 比如曲云, 比如叶晖。   当叶晖和曲云认识的时候,曲云虽为公孙大娘弟子, 但一无父母,二无家世,在这讲究门当户对的古代, 堂堂藏剑山庄二庄主能心仪她, 这在许多女子看来是极其幸运的事情, 但幸运不代表服气,在她们眼里, 叶晖有能力取一名贞雅娴静的大家闺秀, 而不是既不能给夫君带来助力, 又没有大批嫁妆的江湖孤女。   闯荡江湖的女人说的好听点儿是侠女, 不好听的则是什么都有。   而且忆盈楼本质特殊,虽是收容天下女子, 乃是大善之举, 但抛头露面, 载歌载舞的七秀坊在好人家看来总是不妥当, 甚至许多深居闺阁的女子更是认为这是自甘下贱的舞女卖色, 不是正经女子该干的事。   曲云就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哪怕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说道起来, 碎嘴的地方仍是不少。   可是现在方乾冒出来,妻女从夫从父,也是这约定俗成的道理将众人摆了一道。   曲云再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她背后站着天下第一奇才,站着的是整个侠客岛。   即使方乾曾败于顾生玉之手,丢了天下第一的位子,但他奇才之称名副其实,谁也不想去体验激怒这么一位人物后的下场。   作为方乾唯一的女儿,曲云有资格挑选任何自己喜欢的青年才俊,和这个时候的她比起来反倒是仅为叶家次子的叶晖势弱了。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江湖中素有昭秀美名,追求她的儿郎侠士不知多少。   一低眸,一抬头,杨花三月春水横流,说不清道不尽的山色湖光,明眸善睐,娇声软语,不动声色酥了骨子,软了心肠。   当曲云为方乾之女的消息传遍江湖,曾止息的追求者浪潮不死心的再次用上忆盈楼。   原本怯于叶晖背后藏剑的公子哥们疯狂的赶来杭州,或是吟诗作对,或是路边偶遇,只求佳人青眼相待。   然而在这般攻势之下,是曲云和叶晖的情比金坚,他们从未因此动摇。   这一日,曲云好不容易找到外出查账的叶晖,她经人指点儿走向西湖方向,叶晖正靠坐在柳树下哀声叹息。   手指无意识摧残湖边垂柳,满脸愁绪,看到她过来叶晖直接一个激灵直起身,欣喜和忐忑并存眼底。   曲云:“叶晖,你好久没来见我了。”   叶晖不安的攥攥手掌,抓抓头发,看着两人间相隔的距离,他纠结的说道:“方伯父不在吧?”   这语气……小心翼翼的!   曲云白他一眼,“爹要是在,我也没办法来见你好吗?”   “这就好!这就好!”叶晖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大步迈过彼此间的距离奔向生命中的绿洲,“我想死你了!”   叶晖一把搂住曲云,心酸的眼泪汪汪。   方乾把他看的死紧死紧的,怎么都不满意也不许他出现在曲云面前。   讲道理,他作为藏剑山庄真正的当家人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有点儿时间和心上人卿卿我我结果您老人家一棒子打死,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曲云回抱住他,摸摸他散于后背的长发,“我也是。”   叶晖心疼道:“伯父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我们想见面就只能偷偷摸摸了吗?”   曲云听到这话想要撤出他的怀抱出言解释,但被叶晖拦住,开玩笑,好不容易有机会抱抱曲云,他一定要抓紧时间绝对不能让人离开!   “……”曲云察觉到他这点儿小心思略为无奈的后仰,留恋的望着他的眉眼,仍是那么俊……呃,爹说的对,叶晖是太胖了,这五官都有些变了模样儿。   “叶晖,爹是一时接受不了。”   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儿转眼就成别人家了,哪家当爹的受得了?   叶晖也明白是这个理儿,但是老丈人太凶猛,他难过。   曲云忙摸头安慰他:“没事的,没事的,父亲最后会接受咱们的。”   不接受也没办法,因为那些在方乾刻意放出消息下赶来的名门俊才都得不来美人青睐。   这些年曲云也算是看明白了。   不在意自己是孤女身份,还愿意疼她爱她的也就面前这人儿了。那些因为“天下第一奇才女儿”的身份赶来的人都不值得托付终生,严格上说起来,他爹要是单身还性转一下,这群人追的就不是她而是她爹了。   曲云倒不是有什么不满,世事如此,她只是想抓紧就在手边儿的幸福而已,旁的她顾不过来。   叶晖委屈的磨蹭曲云肩膀,直哼唧。   曲云毫不意外叶晖的这副模样,在大哥面前谨慎操心,充满对家人热爱的叶晖与在弟子下属面前冷静理智,精于庄务算计的叶晖。这两个人合起来成了到自己面前这个爱委屈,经常头疼,会抱着自己撒娇的叶晖。   不是说他没有男子气概,而是这种被依赖的感觉是全天下男人也难以给她的感受。   曲云慢慢打理着他背后长发,叶晖也像是来到自己最为放心之处那般,将自己的疲惫,软弱,犯傻的部分尽情展现出来。   在曲云面前他不需要佩戴藏剑二庄主的精明,也不需要维护二弟叶晖的朴实,他可以做自己,一个弱点无数,缺点更多,但也不乏优点的普通男人。   曲云爱的就是这样的叶晖,叶晖也愿意将信任交付到曲云身上。   各种意义上,他们两个都是十分般配的一对,金童玉女,佳偶天成,但是两人间的矛盾点儿也在。   叶晖的弱势始终在兄弟父亲身上,他自己又过于冷静理智,很少将自己放到第一位,宽容而善于牺牲自我的性情,这是曲云最为怜惜的一部分,然而也就是这一部分最容易造成恋人和亲人间的两者冲突。   要是不曾立场相悖还好,要是遇到了,叶晖势必会放弃一方,这一方很可能就是曲云。   曲云正是知道这一点儿,所以在得知自己母亲是五毒教教主时才会忐忑不安,不愿将这件事告知给叶晖,可是没想到找上门来的不是她娘,而是她素未谋面的爹。   说出内心真实想法,曲云到现在还没有“第一奇才”是自己爹的实感。   感觉原本的折子戏突然转了个唱腔,从早知因爱生忧怖转成贵妃醉酒,南腔北调,说不出的哭笑不得。   世间规矩多从“夫”方,所以曲云的母亲哪怕是魔刹罗,但当她父亲的身份暴露出来,世人再看的就已经不是五毒教主之女,而是方奇人的唯一女儿。   奇人的身份足够重,方乾的威慑足够高,重点自然在方乾的女儿上面,担心的东西不复存在,反而要操心起另一件事。   不过,这总比咱们两个分离要好的多,曲云温柔的望着枕在自己腿上阖目假寐的叶晖,手指拨开他面上碎发却被他趁机握住手。   叶晖:“说起来,伯父居然会没有来阻止我们见面,我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曲云闻言垂眸笑道:“不奇怪,爹最大的对手请他在七秀坊见面,他怎么都不会拒绝的。”   叶晖:“……最大的对手……”神色迟疑,“难道是顾先生?”   曲云弯眸:“嗯。”   叶晖:“……”好想笑,不行,不能笑,啊啊啊要忍住……“噗嗤!”   曲云敲敲他的额头,“正经点儿。”   “在你面前我正经不起来。”   叶晖沉吟片刻,诚实的说道,弄得曲云红了脸,好似霞染芍药,美得清新娇俏。   “阿嚏!”   管萧白胭借地待客的顾生玉捏捏鼻子,犹疑的心道自己难不成感冒了?但推门的手不慢,进门之后,方乾背对门前而立的姿势落到眼底。   方乾冷哼,“找我来何事?”   说罢转身,年余四十多也仍像是年轻人一样精神,习武人的身体素质真是个迷。   顾生玉闻言不紧不慢道:“我事前去见了柳风骨,他对九天内乱这事也不是毫无所知的样子,而且玄天君追查出些眉目,我建议你去保护他为防不测。”   方乾眉头也没动一下的道:“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件事,那么已经晚了,就在昨晚玄天君遭遇袭杀。”   顾生玉神情平静,看不出半分动摇道:“没有成功啊,不然你不能这么淡定。”轻易从方乾表情变化中看出真相,还补了句解释。   方乾轻嗤一声,“啊,是没有成功,但是下代鬼谋李复的母亲是这场有计划的围杀中唯一的牺牲者。”   顾生玉嘴唇翕动,没有吐出话来,而是看着方乾道:“你心情不好?为什么,因为李复母亲身死一事?”   方乾也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太正常,但是他忍不住道:“我曾和上代鬼谋有过接触,也因此见过他的夫人,那样一家居然就因为几个居心叵测之徒毁了,实在是苍天不公!”   顾生玉淡然道:“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将那两个人抓出来,方可告慰因此牺牲的无辜之人。” 第117章   “你说的对。”   方乾冷静下来,听到的就是顾生玉的话, 两个人这三字落入耳中, 他呼吸在瞬间滞住, 又在下一息恢复正常。   “看来你调查到的东西比我多。”   都已经能确定有几个人怀有异心了。   低沉的声音仿佛在表达不满,心高气傲的方奇人总容易因为这样的说话方式造成他人误解, 幸好在此地的顾生玉不是光凭表面做出判断的肤浅之人。   略一思索就知道他想了解的部分是什么的顾生玉微微启唇,“可能是我太被黑手所爱,”手指自己, “目前为止, 大部分的关注点儿都在我身上, 我很有自觉。”   方乾不以为意道:“这样吗?那你都查出了什么?”   顾生玉:“朱天君疑似被换了人,幽天君的目的虽多, 但最近动作频频的还是与皇室有关。”   方乾一愣, 没想到九天居然会和大唐皇家产生联系。   “你是怎么知道的?”略一错愕, 他立刻问道。   江湖人江湖事, 迄今为止与皇室李家有关系的也就天策府这家特殊的“门派”,别的门派就算是世家也讲究不和朝堂有所瓜葛, 这算是江湖武林中约定俗成的规矩。   没想到幽天君多番谋划直指李唐, 方乾的眼神顿时凝重起来。   他难道想谋反?   顾生玉道:“幽天君我大概猜到他想要的是收入皇宫库房里的天地书, ”当然还有我, “别的应该就是他的其他算计了, 但不外乎权和利,总之有问题还是抓到他后从他口里问清楚。”   方乾眼皮跳了跳,抓到幽天君?说的简单!那家伙每天包的严严实实, 自身实力也不弱,根本难以判断到底是替身还是真人。   俗话说的好,搞情报的人向来是迷雾中的小路,不是说走就走的,还需要恰当的时机,比如“天空放晴”。   也就是说,难比登天!   方乾不想和他继续纠缠无意义的问题,干脆利落道:“幽天君的话题先告一段落,朱天君你知道多少?”   顾生玉玩味的扬起眉梢,不答反道:“你查到多少?”   方乾冷道:“很多,不少,十分多,你喜欢哪个说法?”   顾生玉笑眯眯:“我喜欢你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方乾:“……哼!”   顾生玉莞尔笑看被自己气的直哼哼的“天下第一奇才”,觉得这人真好玩啊。   方乾对他的想法毫无所知,耿直的将有关于袄教三长老的情报一一道来,具体可以看以下小故事。   传说中的西域有一个神奇的教派,这个教派叫拜火教也叫袄教,袄教里有三名长老。   一是阿萨辛,波斯之宝,也是四大长老之首,到达大唐后成立教派,有着清奇画风的红衣教主。   二是穆萨,汉名陆危楼,在大唐建立明教,目前被天策府打跑到大漠。   三是伊玛目,在唐时替代的身份则是九天之朱天君,财神卢延鹤。   最后一位长老由于这是一个三位长老闯大唐的故事所以不表。   他们三个来到大唐,见这处好山好水而且没有西域信仰治国的习惯都觉得是个好地方,所以陆危楼和阿萨辛决定发展教派,瞄准大唐宗教方面的真空层,一心干一番大事业。   前者往贵族方面入手,短短几年声名鹊起,大批汉人信奉在明教之下尊他为教主,曾打的中原武林仰承鼻息。   这是合格的宗教发家史,值得给后来人做出典范。   至于后者……   阿萨辛的红衣教来到大唐后往好了说是特立独行,往坏了说……只有最坏。   他自己也在举步维艰的传教过程中扭曲了性情日益偏激,和成功打入大唐上层的陆危楼相比,专注于底层民众的红衣教有着极大的缺陷。   最缺陷的还是女子为尊这个信仰念头实在是挑战当前世情,所以他作为一名失败的宗教教主列入故事之中。   最后一位伊玛目别有新意,他没有发展教派,不去当教主,他干掉了一名成功人士,然后装扮成他,成功打入一个老牌组织顶上财神的称号,既包养了过去老对手,还有着花不完的钱。   虽然短短两行字比不上上面两位介绍的多,但伊玛目才是真正的成功典范,他不需要和土豪做朋友,他自己干掉土豪夺取了土豪的家产成为了新一代土豪。   就是智商欠费了点儿。   人啊,什么都能欠,就是不能忘记给智商充值,你看,这不就被方乾抓住小尾巴了吗?   袄教三大长老闯大唐的故事还在继续,阿萨辛教主已经游戏结束,陆教主的重返大唐攻略仍在进行时,伊玛目也坐在金山上思考那些没有结果的阴谋。   不过这对于有心人来说,重点就是那几个。   伊玛目干掉的土豪是财神卢延鹤,打入的老牌组织是九天,包养的老对手则是明教教主陆危楼,他自己是个冒牌货。   顾生玉言辞犀利的总结完毕,然后开始说起奇怪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原本很难挖出消息的朱天君,近来不知怎么频频露出破绽,就连应对反应都迟钝不少?”   方乾皱眉道:“就是如此,”一切都太简单了,他才怀疑其中有诈。   顾生玉沉吟片刻,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动静。   “这样吧,你去找玄天君,我去找朱天君,把他抓住不就都好办了吗?”   方乾嘴角抽动:“不是不想这么干,而是财神行踪向来飘忽不定,想要抓到他实在是难……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顾生玉歪头,语气平铺直叙:“没,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变天君。”   “你是变天君,怎么……唉,”方乾突然停了下来,意味不明的看着顾生玉,“你有这个能力吗?”没有进行无异议的争执辩论,而是直言对方是否有这样的能力。   不知何时,在方乾心底已经占据一席之地的顾生玉勾唇笑起,云淡风轻。   “听我好消息吧。”   不说其实自己都忘了,他有一手可占星问卜的技术来着。   顾生玉:“说起来,你最近在棒打鸳鸯?”   方乾:“谁说的?”   顾生玉:“没有立刻反驳或者哼我就是说你真在这么干?”   方乾冷哼。   顾生玉戏谑道:“慈爱的老父亲,你知道过多插手子女生活可是会留下专执的印象吗?”   方乾怒瞪他。   顾生玉视若未见道:“尤其是刚认回来的女儿,你敢说她心里不埋怨你?”   方乾:“……”   顾生玉:“手段要温和,态度要自然,绵里藏针比顽固死板强,你要是真心想分开那小两口,不妨动动脑子,我相信天下第一奇才的城府不会比两个小青年浅。”   方乾茫然,他突然不知道顾生玉是什么意思了。   一开始他以为顾生玉是来当说客的,听说他和藏剑大庄主关系很好,但后面这怎么听怎么是出谋划策折腾的自家女儿和她小情儿散伙啊?   其实很好理解,前者能上叶英那里邀功,后者对叶晖使绊子。   他可还记得呢,当时是叶晖将叶英拉走的。   顾生玉表示自己不记仇,但虎口夺食却需要付出代价。   正在和曲云黏黏糊糊的叶晖突然打了个冷颤,冷风吹了一背。   顶着方乾疑惑的目光,顾生玉笑呵呵等到夜晚明月高悬,群星闪烁。   两人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园,这是方乾私产,平日远离人群,也无仆从侍女,此时正是和用来定天象,算天卦。   有星象百斗见证在前,他脚踩五行方位,落足间金石交击之声顿响,衣袂翻转,好似舞动又似遵循不知名的韵律引动八方灵韵。   冥冥之中,似有天女合歌,威严博广的钟鼎在遥远的时空机缘巧合的震荡出声,其声冽古庄划破时空,穿透世俗,可谓震耳鸣神,神情俱丧。   方乾看他动作许久才稍稍看出些许门道,然后他第一时间观察天上星宿,如果他没想错的话,这人应是在……   ——移星换位。   古往今来多少前辈做不得的大事,他居然就因为一个寻人而已,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会遭天谴的!   无意识紧了嗓子,方乾觉得心头发虚。   夜风凉爽带寒,拂过顾生玉俊气的眉目平添三分清逸。   长袍大袖随着每一个动作拂转,一开始是莫名无状,但随着他不断重复这些动作,无形的力量笼罩周身。   他抬脚向前一踏,力量的脉动透过土地传到远处,“轰隆”一声,土地震起大片浮土。   顾生玉好似全然无感,除了方乾露出惊骇的神色,他面无表情轻轻抬手,向前一推,隔着许远的大树突遇一阵狂风袭来,枝条漫绿瑟瑟发抖,在飓风中勉强维持完好。   方乾看到这里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不过是力量的余波,真正厉害的还在后面。   又一个抬手,顾生玉平静的眼神露出些微动摇,只见除立足之处的土地仿佛海面涟漪,一层一层尘浪拍打过青石的地面,撞击到四方院墙。   方乾早在异装出现前跃到高处,低头观望,看到这般变化无声吐出一字。   “水。”   崩裂的土,摇树的风,此时的水,这是——五行!   在接下来顾生玉亲自演变五行运转之后,方乾自言自语道:“你到底是人是仙?”   这是人力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境界,眼前之人到底是神是魔?   这些心思顾生玉全无所知,可以说,早过了受制他人目光年纪的这位超凡脱俗的“天人”,大多数时候都乐于发呆和卖呆。   就是人不染风尘,风尘自染人。   忙碌起来,日子过的也快。   当院内种种景象静滞下来,期间静默不可避免的漫延开来。   方乾等了半天也不见发现有何变化之后,不由暗疑,而就在这时,顾生玉动了。   在他动的那刻方乾猛然反应过来,变化不在五行而在天上!   方乾迅速望天,而这个时候顾生玉已经凝视夜空有一会儿了。   夜幕覆盖出星子点点,属于北方的星宿青龙转移方位,属于西方的星宿白虎同样转换位置,玄武朱雀,四方神灵间的距离像是被人为缩短,它们聚集到一起,围绕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旋转五象,最终各归各位。   今夜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不知多少参悟天机的人难以置信的紧盯着星空,无时无刻不在改动方位的星子受异力引导聚合到一起,后又分开。   一聚一合,不知让多少人彻夜难眠,让多少势力闻风而动。   谁也不知道这般变化是好是坏,观星台震惊惶恐过,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写明星变过程送上黄庭,希望圣上能以为这是吉兆不至于迁怒他们。   真正引发这场骚乱的顾生玉则托腮看了片刻,睁着大眼蹲在地上,和之前无形锁定气机,随意可改天换地的模样截然不同,十分接地气! 第118章   方乾跳下立足的墙壁,几步来到他身前。   “看出什么了吗?”   顾生玉心不在焉的沉默片刻, 道:“看是看出来了。”   方乾眉头紧紧皱起, 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奇人向来耿直, 既然疑惑也便问了出来。   顾生玉幽幽一叹。   “没,发现一件事情而已。”   方乾严肃道:“何事?”   顾生玉上下打量他, 拍拍袍摆站起身,嫣然一笑,笑得方乾遍体生寒。   方乾警觉的倒退数步, “干什么?”   顾生玉逼近:“你跑什么?”   方乾抬手制止状。   “有话离我远点儿再说。”   顾生玉:“好冷淡, 对同僚就这个态度, 我被你伤到了。”   方乾嗤道,一副听你鬼话的冷漠模样。   顾生玉索性翻个白眼, “去漠北吧, 朱天君肯定会于此地现身。”   方乾迟疑道:“漠北那般广大, 你确定他会出现?我能找的到他?”   顾生玉漫不经心挑唇笑道:“不是我们等他出现, 而是他逼不得已必须出现。你没发现吗?不只是我们,还有人给他设套, 近些时日来的消息泄露, 应对缓慢, 可见朱天君树敌不少啊。”他忍不住感叹道:“八成谈崩了。”一针见血。   刚刚筹算天机, 一时心有所感, 便起了四象衍命阵。   朱天君踪迹不过小事,真正失态的原因是自己算出的另一件大事。   十几年后,兵燹战火重燃, 安定百年的大唐又要乱了。   这本是他早就知晓的历史结果,甚至当年无意间算出这等人祸后,他刻意收束行为,意图修天改命。   但顾生玉操心的一点儿是,这里还是否是记忆中的那个大唐,毕竟现代历史中可没有这么多个门派。   故而,他测算天下,隐世不出,仅在关键时刻雷霆出手,希望以此转变未来局势。   碍于天机不明,他倒是给唐玄宗提过醒,但天命的厉害之处就在防无可防,不知自己在何时就做了它的帮手,推动大势。   因此顾生玉小心翼翼,与天相搏,这不再是武力上的比拼,而是心智上的测算。   岂知从古至今,多少奇人能者倒于天命之下,他必须更加谨慎。   毕竟他初学玄门术法之时就懂天道的可怕,这种压力就算他灵魂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也不能避免。   因为就算是科技发达的现代也没人能做到捏指一算祖宗十八代了然于胸吧?   面对未知,人性自当惶恐,而能在恐慌中冷静求机的,就是深习天数之人。   没想到时过境迁,自己再一次测算天下,算出卦象仍是战起边界,但却不再是歹人筹谋,而是系于己身。   此孽,此恶,全为顾生玉一人。   我何德何能啊……顾生玉忍住一瞬间想要爆发出大笑,沉静多年的心湖涟漪不断,乱了心境舒然。   回想自己小心翼翼,防止自己冒然插手会令百姓再次遭难,隐忍不发,只求在细节上变动大势,考虑详尽,就怕乱世之因没有好转反而恶化,这全都是因为人难定胜天!   呜哇,好气啊,气的要是天道化成实体他一定要暴打对方一顿。   自己到底是犯了哪门子邪神,莫名其妙天机就变了,我就成乱世妖孽了?   心理上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但现实中“红颜祸水”一把的顾生玉屡屡被气笑了。   他的笑颜在方乾看来,总有种阴森的味道。   方乾警觉道:“朱天君交由我和玄天君处置,炎天君坐镇后方,那你呢?幽天君比之朱天君更不好对付,需不需要找皓天君前来?两厢联手,方可保证无名再无出路。”   顾生玉从恼怒中抽身而退,秒渡心湖如镜,心里敞亮儿的。   “你是在担心我单独处理幽天君之事不能?”   方乾冷笑道:“我会管你?”一拂袖,背影冷然。   顾生玉看着他,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口是心非,算了,我了解就是。”   “你!”   方乾怒极转身,正对上顾生玉似笑非笑的双眼。   方乾忽然语塞。   顾生玉歪着脖子,凝视天悬银河盛景,开阵之后,今日夜空总比往日来的干净清晰。   群星闪烁,有如钻石星辰,耀眼的不可思议。   在这满天星光的照耀之下,他意味深长的说道:“九天之祸,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夜间不明朗的微光落到他的唇角,平添晦涩深沉。   方乾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了他除绝此祸的决心。   “顾生玉,说不定你才是……”最难以忍受背叛的人。   未尽的话不曾脱出口,顾生玉也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悠然的邀请起方乾要不要留下来喝杯茶。   方乾:……   你忘了这是我的地盘了吗?   对哦,顾生玉还真忘了。   方乾忍着让人滚的冲动,给人装了两杯白水,喝完就滚蛋!   当客人也当的比谁都主人的顾生玉喝完水,潇洒离开,独留下方乾被气的直哼哼。   然而两者心照不宣,此次一别,下次再见,就是九天聚首的时候。   那时——天下必将风起云涌。   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乱世将至!   顾生玉夜里出行,漫无目的的走着,避开巡逻的队伍,找了处还不错的屋顶一坐坐到天亮。   发沾晨露衣眉潮,望光指点旧人路。   隔窗小道偶来客,笑言不走寻常门。   不走寻常门,不走寻常路,高来高去,这贯来是大侠的作风。   他原本没这毛病,但架不住有不少好友比起走门更乐意走窗户,为了合群,他考虑一下,也开始走起不寻常的路子。   可能这样看起来真的更像大侠?   回转之前去七秀坊接琦菲,偶然遇到一名黯然神伤的少年郎,虽说对方长的比女孩子还美,但露出来的胸脯要是女性的话未免太平坦了。   在他胸前停留不到一秒,顾生玉严肃正经的抱走叶琦菲,等出了秀坊大门,背后女子们不舍的道别声逼得他匆匆赶路,直治见不到七秀坊标志性的景致楼顶他才放下琦菲。   顾生玉好奇问道:“七秀坊何时收起男弟子了?”   被他这样问的叶琦菲很想说,师父你是认真的吗?问我一个小孩这种问题?   但别说,顾生玉还真问对了,叶琦菲真知道。   叶琦菲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然后道:“孙飞亮是大娘前两年捡回来的弟子,武骨很好,性子也温柔,很受姐姐们喜爱。”   顾生玉回想大男孩一样的孙飞亮穿着一身粉色衣服的样子,说真的,不娘还挺俏的。   “我怎么看他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叶琦菲:“师父,您八卦了。”   顾生玉点头:“对啊,没事说点儿八卦,娱乐身心。”   叶琦菲无奈之下,只能讲起从姐姐们那里听说的孙飞亮思慕师姐曲云,曲云又和叶晖两情相悦的悲催暗恋故事。   顾生玉听完,严肃道:“琦菲,听到没有?以后决不能早恋,因为早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暗恋,而且无疾而终者众多。”   叶琦菲终于没忍住给自家师父个白眼。   “师父你倒是看看我才几岁!”   顾生玉不在意的道:“以防万一,你看孙飞亮不也才十几岁吗?曲云都二十多了。”说完抱起小弟子,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一件事,“纳罗怎么没跟来?”   叶琦菲:“……”   被落到七秀坊里的纳罗坐在楼前门槛上面,双手捧脸,习以为常的等着顾生玉回来找自己。   也不知道这次顾生玉多久会发现自己失踪了。   被出入的七秀姐姐们揉头塞糖的纳罗气鼓鼓的想道。   顾生玉再去找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久,但纳罗还是气恼的狠狠咬他手指。   “第几次了?第几次了?你告诉我这都第几次了!”   顾生玉理亏望天,乖乖让她咬。   纳罗这次没挂他身上,或许真是习惯了,她咬两口出出气就跑到小师妹面前严肃说道:“咱们师父是个不靠谱的,但师姐靠谱,”拍拍小胸脯,“师姐照顾你!”   叶琦菲甜甜喊道:“谢谢师姐!”   纳罗第一次当姐姐,顿时高兴的挺起扁平胸脯。   “真乖!”   被遗忘的顾生玉失落脸。   俩徒弟好了,不带他玩了,忧桑。   “还不快走!”   手牵手一起走的纳罗还真不会那么没良心,他刚失落一阵,她就已经转过身大声喊道,跟在她旁边的叶琦菲眨巴大眼睛,乖巧的喊了声。   “师父。”   顾生玉顿时感到被治愈了,走过去一手一个牵回家。   回家之后,两只小萝莉忙前忙后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师父,打扫房间啊,洒扫园子啊,打点厨房啊。   家主人出去这么久,再好的小园也会落满灰尘,幸好这次回来的不晚,有一整个白天收拾。   顾生玉全程负责坐在大树下面看呆,想要帮忙,但被纳罗嫌弃的盯着大袖子半天,然后就被赶出来了。   他想说,自己真不是家务无能派的。   奈何那身衣服真是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会干活的人。   按理说,顾生玉家虽然不大,但让两小只收拾,收拾到天黑也不见得能整理出一间房子来,幸好半途柳夕回家有帮着一起拾掇,期间母女相见,好一番感动。   柳夕擦擦眼角泪水,情真意切的感激道:“先生刚回来,家里应该是没有什么食材做饭吧?我去买些好吃的回来,给先生做一桌。”   叶琦菲忙说道:“娘,娘,不用的,爹怎么样了?”   谈起叶炜柳夕笑容稍竭。   “你爹还是那个样子,没关系的。”   叶琦菲眼神黯淡道:“这样吗……”   自从见过别人家的父女是怎么相处的,她就开始期待自家爹爹也能像别人家的爹爹那样抱着她举高高,带着她出去吃糖葫芦,看大马,看花灯,而不是闷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对着剑自言自语。   柳夕心底叹息,知道孩子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欲无求,但也知道这是父女天性,反倒是叶炜和自己亏欠她许多。   “琦菲……”   “叶炜的剑想要练成有一个办法。”   顾生玉的插嘴让母女间的交流笼上一层蠢蠢欲动。   柳夕不安的说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之前不说,现在才说,这很难不让人觉得“办法”不是个好办法。   顾生玉没有急着回答柳夕,而是道:“先收拾屋子,收拾完我去看看叶炜,有些日子不见了,还是见过他后更好做出判断。”   柳夕深深点头,“好!”   既然有办法,那就比没有办法强。   接下来,顾生玉有幸见到一名勤快妇女是怎么高效给力的维护整个房屋的清洁的。   那真是堪比神迹!   她们到底是怎么做的那么干净的?   顾生玉抬手在窗棱上划过,望着指头,一尘不染。   可怕,什么时候打扫的,我怎么没看见?   提着水桶和纳罗说笑的柳夕若有所感的转过头来,冲着顾生玉微微一笑。   顾生玉:“……”   厉害! 第119章   严格上说,顾生玉想当这个世界上谁的师父都没问题, 更别说他身带百家之长, 就算是剑道他也不止见过一种, 可谓身经百炼。   但之前为何不指点叶炜呢?   顾生玉表示,这就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个道理。   积累不到, 就算指点也是云里雾里,经过这么长时间,叶炜就算是白菜也该长成了, 他再给个契机妥妥的。   然后吃完柳夕做的饭菜, 他专门去叶炜房间里和他深谈一夜, 具体谈了什么,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人知道。   就算是柳夕也只在顾生玉离开后, 发现叶炜呆呆坐在床前许久, 接着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 无双剑哀鸣不止, 剑气纵横,房内物什尽皆受到摧残。   强烈剑意带着孤寂刻骨的丧气转于周身, 他如梦初醒, 全然无视这种变化, 惊慌起身抱紧柳夕。   叶炜颤抖的低喃:“幸好你还在。”   他抚摸着柳夕黑发的手止不住的抖动, 旁人都能感觉到他发自心底的恐慌无助。   柳夕不及询问缘由, 用力回抱住他。   “炜哥。”   “夕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叶琦菲躲在门前偷偷看着里面,突然“呀”了声, 捂住眼睛,羞怯的跑出家门,躲进对面的师父家里。   顾生玉盯着棋盘自娱自乐,见她过来眼也不眨。   这几日里,活泼的纳罗,懂事的叶琦菲凑到一起,可是将顾生玉的生活折腾的天翻地覆。   在第三次从饭菜里发现虫子时,顾生玉抄着手,让纳罗在墙边儿罚跪。   至于叶琦菲,他也是事后发现这恶作剧居然是两人合谋!   纳罗也真是个好姐姐,黑锅背的毫不犹豫,看来她也知道自己在顾生玉心里一向是个不安分的,叶琦菲是个乖孩子。   结果就是这一乖一皮的两只小丫头可是给顾生玉上了生动的一课。   没想到老师会听墙角的两只小的符合事实原理的……一起跪墙角。   日子就在调教弟子中度过,直到叶晖惊慌失措的推开顾生玉家门,张口就是一句。   “先生,救救大哥!”   顾生玉一把捏碎手里茶杯,滚烫热茶淋了一手都没注意,起身就和叶晖赶到藏剑山庄。   山庄里景色不变,堪称一步一景的雅致,但顾生玉没那个心情去欣赏,路过天泽楼外围,繁花之中,春色之后,绿树红花,色过天人。   叶英静静立于树下,在他靠近时如有感应般转头,双目合起,一手执剑,除了比以往更加深沉的剑意之外再无变化。   这是在他自己看来,但在旁人眼中,双目失明的叶大庄主才是真正的大事!   叶晖果断将顾生玉推前,“大哥的眼睛请您务必治好!”   叶英蹙眉,“二弟,不要强人所难。”   自己的眼睛自己最清楚是怎么回事,不需要强迫他人治疗。   叶晖其实也不是这般毛躁冒失的性格,可架不住冲击太大。   一大早满心欢喜的等来出关大哥,结果大哥瞎了,作为正常人代表的叶晖第一反应就是失去理智。   闯进顾生玉家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满脑子都是叶英失明带来的惊慌失措。   而且说他毛躁失态,关系不好的家庭还能理解,像叶家这样关系好的兄弟人家,如叶晖这般反应才是正常吧?   何况叶英在弟弟们心中实在特殊,向来备受敬爱,乍然听闻如此噩耗,还能冷静看待整件事情的恐怕不是叶家兄弟,而是别个人物。   “我哥啊,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二弟我的心情?”叶晖都要被气的抱腿哭了,怎么大哥你就是这么不走心呢?   能将双目失明视作平常,可见叶英本人心境不凡,就是别人看起来心累了点儿。   顾生玉全程皱着眉头,在叶晖鬼哭狼嚎之下,力压全场道:“都先退下,我来看看。”   叶晖当即拉着人退出去,既然先生开口,想必大哥也拒绝不了。   没错,他怕的就是大哥为了剑道不接受治疗。   他心知能让自家大哥毅然放弃一双眼睛的肯定是天上地下难寻的精妙境界,自己一辈子踏不上去的那种,但是,但是,再怎么好的招数都比不上一双可看天地的眼睛啊!   咱不要了好不好,反正藏剑遇不上大灾大难,您何必这么拼呢?   叶晖满肚子“我拒绝”根本不敢对叶英吐,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将顾生玉扯来。   无论如何,他的想法摆在这里,就看自家大哥接不接受!   叶英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轻轻一叹。   “不好意思。”   这是对顾生玉说的,显然,他不打算接受治疗。   顾生玉一言不发来到他身前,“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英颔首:“是。”   顾生玉:“你即使如此也愿意?”   叶英坚定道:“对!”   顾生玉:“好,”无可奈何,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不过还是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叶英:“麻烦你了。”   接下来,顾生玉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发现确实为心境突破至关要素,可对身体还是有一定危害。   毕竟长期闭着眼睛,眼球见不到阳光势必会出现类似弱视之类的病症,以防万一还是要喝药调节。   “不接受治疗,也不能放弃喝药。”   顾生玉对叶英下达这个通知之后,他又道:“还要继续闭关吗?”刚刚他检查过叶英的境界,对方尖刀还未至圆润,刚到通透,也就是大宗师出头未至精深。   叶英答曰:“我此番出关为送残雪剑。”   顾生玉不感兴趣的道:“哦。”   天泽楼外,花树春光,岁月仿佛凝滞于这刻般安静下来。   叶英寡言,顾生玉现在不想说话,气氛说不上好,说不上差,单纯的透出一股子冷淡。   半响过后,叶英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花瓣,轻轻启唇,低低说道。   “双目虽盲,我心藏剑。”   顾生玉道:“这就是你的剑,心剑。”   说完再次沉默,实是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叶英略为无措的在他身旁坐下,低声道:“顾生玉?”   顾生玉“嗯”了声。   叶英:“生气了?”   顾生玉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就连此时也仍能那么无辜,不,应该说是不认为自己做错事。   “叶英,”他考虑一下,决定好好和叶英说说,“你想过我的心情吗?”   叶英:“并非没有考虑。”   顾生玉道:“既然如此,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叶英:“这……”   顾生玉:“我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不需要我指手画脚,但是,就算是友人,我也……抱歉,是我的错。”   叶英皱眉道:“你没有错,”不理解自己寻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我的错,”顾生玉用力敲敲额头,不甘心的说道:“如果我在你身旁,你或许就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叶英当即说道:“生玉是把自己看的太轻还是太重?”   顾生玉抬头:“什么?”   叶英通透至极,淡泊如云河水色的眸子里本能倒映着顾生玉此时疑惑的神情,那是顾生玉最偏爱的色泽,但如今却是暮色当眸,双眼紧闭,徒留一对长睫震颤。   “太轻,是你在叶英心底自是极重的,无论何种话,叶英都会坦然接下,太重,是生玉你就算永远在叶英身边,叶英要做的仍不得人所改。”   “顾先生还请担待,你喜欢的叶英就是这种人。”   说完,侧头淡笑,双目虽合,但只给注视的人一种错觉,他正深深凝视着你的那般错觉。   水塘曦,湖光色,山峦起伏一线生,落日微圆,谁家鹂儿叫。   西湖叶,君子客,酒装满壶向长空,抱剑观花,心剑自得终。   叶家藏剑,藏剑叶英,观花之眼,持剑护生。   叶英的剑道,不过一句我心藏剑。   这是在相识那一天起顾生玉就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面对这样的叶英,他唯有妥协这一步走。   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微微错眼你就将自己弄成这样,虽然自己应该没有这般说话的立场,但是……   叶英惊讶的动动嘴唇,他感到顾生玉的手落到自己脑后,轻托着他将吻落到自己的眼睫上方。   “我会记得的,这双眼里的湖光山色。”   顾生玉慢慢移开嘴唇,望着叶英闭合的双眼说道。   语气不见起伏,却不知为何能感受其中重量。   非凡,真诚,宛若誓言。   叶英一瞬间五味繁杂,不知说什么是好。   “顾生玉……”   顾生玉:“嗯。”   “不知,我现在回答你好不好?”   顾生玉呼吸一滞,本能的回道:“我可不接受愧疚的答案。”   “怎会,”叶英无奈且纵容的说道:“有生玉这般人在,我只怕以后难看他人一眼,为防孤老终生,当然要提早定下。”   顾生玉略微急切道:“答案呢?”   叶英笑道:“然……” 第120章   “自然是你既以心相许,我自坦诚报之。”   叶英说完, 顾生玉也不知是否欣喜过度, 久违槽道:“好像拜把子。”   叶英:“……”   顾生玉:“我错了, 我反省。”   叶英轻轻一叹,主动抬手覆于顾生玉手背, 清淡言道:“我心慕之,执手同甘。”   顾生玉反应半点儿不慢的握紧他的手,坚定道:“与子同甘, 与子共苦,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叶英也好,顾生玉也好, 此情, 此心, 此言, 由花为证,与誓共行。   不管是顾生玉, 还是叶英, 他们就算确定关系相处模式也没多大变化。   除了讲开时动情的一瞬, 两者具是内敛之人, 冷静冷静, 便再次谈起正事。   顾生玉低咳一声,抓着叶英手不放,仔仔细细将叶炜近况说来。叶英听的认真, 但看不见那双眼睛中此时闪烁怎样的神色,顾生玉难免觉得可惜。   叶英道:“不知三弟是如何突破自我?”修剑之人都会好奇。   顾生玉没有瞒着,说道:“似真似幻,以假成真,不过是让他在精神世界洗心炼性,清醒之后他自然会懂怎样做才是最好。”   “原来还有这种做法,”叶英若有所思,但仍感欣喜,“如此,三弟能再持无双剑,可喜可贺。”   顾生玉道:“是不错。”玩着叶英手指。   繁花树影,春色光浅。   岁月安静而过,四季徐徐流转。   斑驳光影直直垂下洒在顾生玉身上,他答完叶英就不怎么爱讲话了,可他的样貌是真正得“俊”之一字精髓的好,哪怕看他再不顺眼的人也难以从相貌上挑剔他的不是。   修为心境到达他这个高度,五官模样早已是次要,气质神韵印象深远,就连本身容颜都有了不小变化,堪比现代微调。   再加上本身底子就不差,经过气韵升华更是不似凡人,清逸脱俗。   让刚进来的叶晖一下子看愣了一瞬间,因此差点儿忽视掉他和自家兄长紧紧握着的手。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弟弟,这是怎么都没法忽视的事实。   叶晖颤抖着手指直指顾生玉和叶英,语气抖得不行。   “你、你、你们……”   顾生玉若无其事松开手,却没想到反被叶英用力握住,心底一突,惊讶的回视过去。   合着双眼的叶英微微一笑,像是没感到叶晖的不敢置信一般说道:“二弟,我无事。”   一句话瞬间将内心小剧场泛滥成灾,哆嗦的不能自己的叶晖唤回神。   没错,现在不是操心这个的时候。   叶晖呆滞的脸色很快转换成焦急,干脆无视掉两只五指相扣的手掌冲着顾生玉问道。   “我大哥他怎么样?”   面对病人家属,顾生玉尽职说道:“眼睛没事,睁开也能看见,但是他不想睁开,为防万一,我会给他配一些以后恢复视觉后预防弱视等毛病的药。”   “麻烦你了。”   有叶晖这句话,顾生玉在藏剑山庄住下了。   在他住下期间,叶晖曾特意找叶英谈过,顾生玉事后知道没问都说了什么,安安静静的和叶英一起赏花,赏景,偶尔兴致起来,还会下厨做些味道不错,食用方便的点心,让每天都会过来的叶晖吃的心情复杂。   口里糕点造型雅致,味道细腻,甜口不腻,咸口催津,可以说是拿出去开店都能招来满蓬客人的好手艺。   再记起顾生玉医术绝伦,能得医圣孙思邈赞誉,武功超凡,力压剑圣奇人,人脉广泛,据说万花那边儿都数次来信请他前往,容貌俊美,自己都看呆了,而且家资雄厚,总之自己没看过他差钱儿……   ……   居然、居然除了性别,叶晖找不出一点儿他配不上自家大哥的地方!   顾生玉远远就能看见呆在叶英身旁满脸纠结的叶晖,习以为常的走过来,在他身旁放下一小碟茶点儿。   “尝尝看,我新做的。”   叶英听他这样说,自发伸手帮他摆放茶点,茶杯等物。   顾生玉靠着叶英坐在矮桌旁,沏茶点杯,行云流水,画面感就是一个艺术。   “请。”   推到叶晖面前的茶汤碧波荡漾,茶叶漂悬,经过特殊的点茶技巧,茶波形似云雾,茶叶形似娇莲。端起轻吹,莲开雾散,喝到口里唇齿生香,细细一品,回甘味清,只觉清广疏远,看清峨眉远眺,与游人的脚步同行。   梅花糕色白,其上用冬时采摘腌制的梅花瓣捣碎调制成的汁水勾勒出几朵梅花,形象写意,造型别致,一口一个,方便快捷的很。   小小几瓣梅花好看生动,叫人吃起来都不舍得,但叶晖此时已呆,看顾生玉和自家清冷淡漠的大哥有说有笑,他默默吃掉自己面前的那块梅花糕,然后……跪了。   在心底跪了。   还是那句话,不是君子远包厨的吗?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好的手艺!   叶晖心里的小人儿泪流满面,这大嫂为什么就是性别不对!痛哭流涕,捶墙撒泼!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顾生玉仿佛心有所感瞥了叶晖一眼,翻个白眼,才不是大嫂,是你哥执手对象。   叶晖不知道他在腹诽什么,只知道吃完这顿茶点儿,他就脚步虚晃的回到处理事务的地方,面对满桌子账本,他一脑袋磕到桌面上。   “轰隆!嗷!”   守门弟子好奇的向里面看看,但很快就淡定着回来了,面对同伴疑惑的眼神,他淡然道:“没事,桌子翻了。”   同伴顿时也淡定了。   不就是桌子翻嘛,这些日子早习惯了,看来二庄主又为曲云姑娘的事情心烦。   话说在前,方乾不满意叶晖的不得了,就是不想要个发福的女婿,但架不住女儿坚决,而且当年将女儿送走虽说是最好选择,但事到如今多少理亏的方乾不得不亲自带着女儿上藏剑山庄和叶晖说道说道。   也就是说,旷日持久的斗争,当爹的终于认了。   认了就认了,咱们来谈谈嫁娶关系。   方乾上门当头第一句话就是……“入赘。”   叶晖脱口而出:“不可能!”   曲云:“……”   叶晖:“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云儿!”   曲云默默看他,“没事,我理解,我听你解释,你别慌,淡定。”   叶晖顿时被安抚下来,期期艾艾的解释起来,叶家的情况十分现实,听得别人都不好反驳。   因为叶家真的是一堆兄弟就是没一个能管事的!   叶英安静着不说话。   过来撑场子的四弟叶蒙郁闷的闭嘴。   看着这情况,曲云表示理解。   首先叶大庄主一看就是不理俗务的,尤其是他眼睛……嗯,懂吧?   事前还不知道,但这次一来,无论是方乾还是曲云都发现叶英阖目不睁的双眸。   但两人表现不同,方乾目露敬佩,曲云暗含怜悯。   其次,叶家子嗣不少,叶老庄主很有能力,但除了叶晖,叶炜根本没出现就知道,他在这方面和他大哥基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表现形式不同,都是嗜剑如命的主儿,叶英还好毕竟是长子,这方面教育没少受,但叶炜就真是没法打理偌大藏剑山庄,他的心性就不合适。   再看叶蒙,虽然年纪还小,但面相仁厚可见重情重义,不过让他耐下心来学习处理庄务,十分了解他的叶晖头疼表示,给他一壶酒,这小子能不知东南西北。   而最小的小弟叶凡和妹妹叶婧衣,前者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哦,最近据说要回来了,丢到蜀中唐门里了,但后者三阴绝脉,天天精精细细的养着,就怕年纪轻轻便夭折掉。   这么一大家子,细算起来连个能管事的人都没有,外人瞧藏剑辉煌大气,叶家儿子各个不凡,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辛苦。   曲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和叶晖在一起后也听他说过这些烦恼。她很喜欢这个样子的叶晖,会让她感觉到家人之间互相爱护的情意,这是孤儿的她没有的东西。   虽然七秀姐妹情意深厚,彼此也都互相扶持胜似家人,但这不意味着曲云不会羡慕叶晖这般为兄弟们着想的心,不会觉得这样的感情非常真挚可爱。   都说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也可以说喜欢一个人全是理由。   曲云的理由就是喜欢这样为兄弟们操持耐心的叶晖,至于没有理由的部分,嗯,爱情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方乾轻轻一叹,看出自家女儿非他不可的心思,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小子,我拿我女儿没辙,你呢,怎么能让我满意?”   叶晖连犹豫都没有,就地一跪,指天发誓。   可以说,只要不触及他心中底线,把心肝捧出来交给曲云都行。   “此生此世,一心一意,独她一人,永世不改!”   “若违言背信,天打雷劈,人神共伐!”   曲云惊呼:“叶晖!”   方乾却大笑道:“好小子。”   这声好小子全然都是赞了,显然很合他胃口。   叶蒙愕然不已,“二哥……”   叶英低叹:“二弟。”   不顾场面哗然,叶晖坚定的说完,诚心诚意的对方乾说道:“请把云儿交给我。”   曲云泪光闪烁,羞涩扭头。   ……   顾生玉事后听说此世,问着在自己身旁喝酒的叶蒙。   “然后呢?方乾怎么说?”   “当然是同意啦!”叶蒙不怎么会讲故事,但大体倒是没说错。   顾生玉听完,托腮说道:“真是幸运啊。”   这两个人要是走错一步都没法在一起,他知道比起曲云,叶晖身上的桎梏更多,可以说叶炜能离家,叶凡可出走,叶蒙能酗酒,叶英可不理俗务全都是有个叶晖在。   叶晖要是无这儒家教育出来的品行撑起整个藏剑山庄,上述这些人没一个能逍遥自在,随心所欲。   但是这份品行对儿女情谊来说却过于清醒与残酷了。   所以说,真是好运。   提起酒坛子,往嘴里倒了一口,顾生玉喃喃道。   “明天把纳罗和琦菲接来吧。”   又被忘掉几天的两弟子齐齐对师父呸呸。 第121章   见过双目失明的叶英,为他治过眼睛不久他再次闭关, 徒留顾生玉抱着两只徒弟空虚寂寞冷。   尤其是最近徒弟弟们有小秘密了, 不爱搭理他了, 感觉自己越来越像空巢老人的顾生玉忧桑的坐在书房里摆棋谱。   脑中真书藏万卷,棋谱自然也是成摞往出拿。   等顾生玉回过神来, 一局残棋被自己摆出三十八种变化,而且每种变化勾缀玲珑,错了一步, 就是紧密珍珑棋局, 而且还是一般棋手解不开的那种。   默默凝视半响, 弃子出门,“好无聊。”顾生玉有心考虑要不要趁着叶英闭关的机会找幽天君麻烦。   虽说天意如蛛网, 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目前形势还在掌握之中……想到这里, 脑中突然冒出“红颜祸水”一词, 顾生玉可疑的僵硬住了,随即挥挥手。   “有机会一定暴打天道一顿。”   可别觉得这话异想天开, 按照顾生玉以往的经验判断, 他这种习武弄成修仙的特殊个例可谓绝无仅有。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飞升了, 然后将天道踩于脚下。   其实也是, 想想看, 能被系统选中的人会是什么凡品吗?   就算是一般的顶级品想要满足那么多位大宗师的要求,也只有抓一个天赋好到就算修仙也能是绝品的类型,不然嗨不住啊嗨不住。   顾生玉其实该感到遗憾, 要是绑定他的是修真系统,他现在已经是挥挥手灭尽小千世界的大能了,何至于在各个世界里炼心。   不过世间经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现在再说这些话也都是过去时,活在当下的人没有那么多如果。   优哉游哉溜达的顾生玉踱步出藏剑,一路遇上的藏剑弟子恭恭敬敬的和他打招呼。   藏剑弟子:“先生这是去哪里啊?需不需要我向二庄主报备一声?”   顾生玉手里抱着梅花断纹的古琴,摆摆手:“我去七秀坊那边儿,不用通报了。”   “那先生一路好走啊!”   热情的大黄鸡这样叨叨道,顾生玉迎着扑面而来的鸡毛,沉稳可靠的点点头,然而转身就跑的没影儿了。   刚刚那位藏剑弟子……一身黄。   被太阳光照射一下,光芒万丈,不是钛合金狗眼也要瞎啦。   顾生玉逃走之后揉揉眼睛,不禁感叹藏剑山庄的土豪风范,自己这也算是抱上金大腿了吧?   说这话时候不忘瞥眼系统给他留下的存金,那些钱融了铸成金山都没问题,也亏得他能把白吃白喝当成习惯。   坐上小船,游览瘦西湖,景色秀丽,风晴水好。   当竹排小舟到达七秀坊之时,高绛婷琴声遥遥回响,声震九霄。   听着琴秀遭逢大难越发铿锵有力的琴音,顾生玉一时技痒与她共和一曲,无声安抚着琴声里面的戾气。   声化春雪,春色,春觉,春眠,仿佛有一首小诗轻轻吟来,合入高绛婷清冽的箜篌音声,平添三春娇色,零落无尽繁花。   高绛婷臂挂绫罗,眉目清绝,悬于面上的薄纱挡住她冰冷的侧脸,然后在顾生玉的温柔下软化。   七秀坊未曾改名忆盈楼时,大家就知道顾先生素来柔情,哪怕他也有刚硬在侧,可越是和他相处越明白他是个对身旁人多么好的人。   这样一个人,如何乐意让他露出苦恼的神色?   高绛婷不忍心,遂追随顾生玉的清净平和,有如古井深潭的琴音变动技法。   一来一往,声清音柔,婉转飞天,直至曲末声绝,仍留余音绕梁,琴师还在的错觉。   观感上的享受从来都是乐师们最擅长的部分,高绛婷无疑个中大家,顾生玉亦然。   两人合奏,变曲芊芊,卓广陵越阳春,共谱一曲佳话。   楼内楼外,仿佛互相呼和般,徒留痴痴凝望虚空,至今回不过神的听众。   至于两位大家已然离开前往二楼,心照不宣的互相演检个中不足,随后便是互相品茶赏景,谁也没为琴曲中流露出的特殊情绪开口。   都过去了。   他们知道。   就是女子心头的伤还需要时间来抚平。   顾生玉道:“听说康雪烛被送往边境,让他在那里教导孩子,平日有苍云看守,想来是做不了恶了。”   高绛婷无悲无喜道:“康雪烛虽为人偏执,但他的学识却是少有,虽然走偏道路以至恶贯满盈,但要说误人子弟却不是他会做的事情,这般安排实是正好。”   顾生玉静望她半响,后垂眸道:“你这般觉得就好,我来此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   高绛婷道:“浩气盟素来正气,我信他们的决定。”   顾生玉几不可闻的低低一叹,起身告辞,离开时道:“我要是能听见你的真心话就好了。”   高绛婷静坐许久,方起身来到窗前,望着那个穿着深色长衣之人消失在视野尽头。   “顾先生,我真的很好,就如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绛婷不过是成熟了。”   感情历来最催人成熟,外柔内刚的琴秀终有一日再复天下,琴魔独响。   乘着小船回转藏剑,漫步行进过藏剑门前百千梯,顾生玉淡颜如玉的面庞出现在守门弟子面前迎接的却不是问好声,而是……   “不好了,顾先生!有人闯入大庄主闭关之处,现正和其余弟子们纠缠呢!”   顾生玉:“……”   很好,为什么我一外出就有事!   大袖子一甩,人影已经从藏剑弟子面前消失,这名弟子慌忙回身关紧大门,也向乱声最大的地方赶去,他的任务本就是为了通知顾生玉庄内变故。   大家都知道顾生玉是个超凡入圣的人物,简单说就是个挂逼,满级大号还要带上N+1那种。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这种挂逼不管做事怎么不着调,真动起手来分分钟拍人一脸。   所以他普一出现就一脸纳闷的将方宇谦抽飞了。   真的是抽啊!   衣袂充盈内劲,柔软的袖子在这一刻硬如钢铁,劲风狂扫,却偏偏动起来轻描淡写。   原本除叶英之外再无人能挡的方宇谦就这么横飞出去,直直砸在墙壁上面,片刻后余劲散光方才落地发出痛苦的闷哼。   顾生玉理都没理手下败将,郁闷的看着叶晖越发横向的体魄。   叶晖不知他眼含深意,松了口气道:“多谢先生帮忙,要是让他冲撞到闭关中的大哥,后果不堪设想!”   顾生玉:“……你真不考虑好好练练剑?别的不说,起码减肥。”   叶晖:“……”   顾生玉:“还有你家怎么回事?我一不在就出问题,别都指望着叶英啊!”   叶晖:“……”   众多藏剑弟子一脸惭愧,“弟子学艺不精。”   顾生玉望天又道:“我去看看叶英情况,叶晖你跟我一起,叶蒙呢?怎么能让你个战五渣来处理这类武斗系角色?”   叶晖虽然大半听不懂,但琢磨琢磨也能弄明白他的意思,但脸色不好的叶二庄主被训的抬不起头,不怎么想和顾生玉说话。   磨磨牙,叶晖泄气道:“叶蒙去给霸刀山庄送礼了,毕竟三弟渐渐恢复过来,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一直这么在外过,是该考虑重修旧好的时候了。”   顾生玉边走边道:“叶老庄主怎么说?”   叶晖微笑:“爹不知道。”   顾生玉:“先斩后奏,用的不错。”   叶晖:“过奖。”   他也是受够自家爹的无理取闹了。   既然躲着不现身,那您就等着尘埃落定后再懵逼吧!   到时候就算暴跳如雷也有众兄弟担着,叶晖表示无所畏惧,而且叶凡也快回来了,承担的兄弟又多出一个。   顾生玉赞道:“干得不错,从以前我就觉得你们家办事缺乏变通,这招谁教你的?”   他才不信看起来圆滑实则本性最为严肃的叶晖会想出这招。   叶晖脚步顿住,在顾生玉看过去时不好意思道:“是云儿教我的。”   猝不及防,一盆狗粮。   顾生玉赞道:“贤内助啊!”   他能怎么办?   来到闭关之地,顾生玉按照叶英告诉他的方式打开门,“叶英……”声音停住,连带着呼吸都几乎凝滞。   “大哥怎么了?”见他没有反应也不走开,叶晖有些急的扒开他看向里面,顿时他也愣住了,“大、大哥。”   白发如雪,清颜红梅,美出人世,飘然若仙。   阖起的双眸,及腰的长发透出一丝丝仙人的骨净脱俗,明黄的衣着,执手的轻剑则带着烟火百花的静谧沉稳。   真正勾勒出眼前这名绝色倾城之人的则是抱剑观花的雅致,明心守性的淡泊。   顾生玉看着简直可以说是“红颜白发,不入世俗”的叶英,头一次语塞到无话可说。   他顿了许久,才在叶晖求助的目光中艰难说道:“叶英,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应该赶到的很及时,没有让你在练功中被打扰啊……   回应他的是叶英淡然一笑,恍若浮云缥缈唇畔。   “然。”   白发素来高洁超然,白发的叶英更加不似凡尘人物。   黑发时偶尔会让人感到的心悸,在发白过后才是真正令人了解到何为不流于俗不容于世,叶英好似天然就该离开尘世于百花相伴,轻剑为伍。   在这间漆黑无光的闭关之所,唯有他一人发光发亮,成为顾生玉眼底最为特殊的景致。 第122章   “归根到底,找方乾麻烦的人都来找藏剑山庄讨公道, 请问你们这锅背的冤枉吗?”   从闯庄差点儿打扰叶英闭关的方宇谦口里问出前因后果, 顾生玉唯有一个想法。   藏剑太躺枪了!   方宇谦明明是方乾的书童, 怎么会为了方家的事情找上藏剑山庄?   只因为叶晖和方乾女儿结亲就被划归一处,这脑洞也是清奇。   大躺枪庄还好吗?   闻言, 叶晖唯有无言以对,他拉着自家大哥的衣袖,心急惶惶的想从叶英口里得知头发变色的原因, 和他的焦急比起来, 顾生玉略为漫不经心。   叶晖也不知是什么想法的看了他一眼, 别别扭扭起身告退,给两人交谈腾出空间。   顾生玉这才道:“我需要对你说什么?”   叶英道:“顾生玉想说的话, 叶英都会听。”   “好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顾生玉望向他, 极其偶然的发现,叶英此时已经不再是初见时的模样, 虽说仍是那般好看, 直让人想起雪梅争春, 但与过往的年轻相比, 已然成熟的叶大庄主眉目舒朗, 无惊无怒,无喜无悲,平和淡然的好似远离凡世之人。   顾生玉想, 自己现在一伸手可会掬起满捧落花,想着,也便跟着感觉伸出手……   将轻剑换到左手,右手伸出搭上,叶英淡然无谓道:“如此可满意?”   瞧着两只一上一下相合的手掌,顾生玉面无改色的握紧放到自己腿旁。   “我觉得比起这个,怎么说你都不会听反倒更令我头疼。”   他道:“事不过三,叶英,别挑战我的耐心。”   叶英为这极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强硬笑了下,合起的双眸睫毛轻颤,他温和道:“不会再有下次。”   得到保证顾生玉也便整个人倚上去搂住他,趁叶英不明所以时偷个香儿。   “明日我有事要去霸刀一趟。”   叶英先是为他的举动愣了下,再听到他的话顾不上追究便是沉吟道:“为何?”   顾生玉道:“想起一些事情,需要和柳风骨确认。”   叶英道:“柳五爷?”   顾生玉蹭蹭叶英脖颈,嗅着他发间气息,语调呢喃:“我没和叶英你说过,九天司管天下,我为变天君,柳风骨是炎天君。”   叶英僵硬一瞬,不自在的动动脖子,柔声道:“难道顾生玉之前所提过的黑手是九天中人?”   当年苗疆一行,顾生玉曾透露出尸人背后另有其黑手存在,当时他就有所猜测,但后来事务繁多,不得机思索,没想到会在今日听到真相。   顾生玉无奈道:“嗯,所以我要去清理门户……”虽然只是个借口,“但能处置掉他,真正的乱世最起码会被推迟十年。”但现在看来恐怕不会如自己心意。   叶英并未听出顾生玉话语中的潜台词,一旦乱世将逢,再非藏剑手中实力所能掌控,他能为防万一决心领悟无上心剑,那顾生玉能为天下安危奔走也属正常,只是……   “万事小心。”   “我知的。”   一番对话,注定往后数年,顾生玉都会有时常外出的情况。   翌日。   顾生玉和叶英惜别,在独他二人的园落之中,繁花异草盛开的异常茂盛,千般红紫,万般花红树影之间。   睫毛轻颤的白发之人,略为无措的将手搁置在黑衣人的背后,两手攥的紧紧的。   黑发之人温柔的将吻落于唇畔,细致的摩挲,捧着对方脸侧轻缓的引导着双唇开启的节奏,除了闯入其中一瞬间流露出的霸道,唇舌的配合一直是安抚性质居多。   紧紧闭合的双眼颤抖不止,呼吸比以往都来的炙热,喉结滑动,雪白的颈侧无力的偏于一侧,低缓的轻吟响起在耳边儿。   顾生玉含咬着叶英的舌尖在他承受不住时抬起头,将吻细碎的落在他偏开的颈项,在雪白的肤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好像在白雪地面留下落红的梅花,即使雪过冬日就会消失,但寒梅傲骨却会决绝的将身体的一部分送与白雪。   我对你的心意在这个季节,在这个三月献给你,来年的这个时候,我将会再一次爱上你,轮回不绝,直至雪消的那刻,直到花落的那刻,我都是爱着你的。   寒冷的冬季,恍若有这般深沉的无声表白。   叶英微蹙的眉间,笼罩上这浓浓爱意之时,顾生玉抬起头,哑着嗓子道:“我走了。”   叶英恍惚回神,无意识按着颈侧痕迹,低低道:“嗯。”   耳侧传来衣物的窸窣声,之后就是离开的脚步挪动。   叶英寻声转过,突然有些遗憾,自己看不到他离开时的模样。   ……   顾生玉前去霸刀山庄的时机总是把握的非常好,第二日就是刘静海和唐书雁大婚之时,整个霸刀张灯结彩,就连北地都受到影响,人人面带喜气,可见柳家在此地人气之高。   当他找到柳风骨的时候,小老头正好呆在自己屋子里发呆,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识趣的围着庄主转悠不停。更别说霸刀虽说尊柳风骨为庄主,但近些年自感力竭的柳风骨早把事务交到大儿子柳惊涛手里,自己更多呆在后院颐养天年。   所以顾生玉出现之时,不奇怪的发现这处地界比起霸刀旁处的热闹冷清许多。   柳风骨看他再次到来,也不惊讶,平静的问道:“有幽天君的消息了?”   顾生玉摇头道:“他我会自己处置,我想知道的是,你对唐门有何看法?”   “看法?”柳风骨慢慢咀嚼这两个字,轻轻一笑,“非是我年老昏聩,实际上,这门亲事不算好。唐门门主唐傲天心里有什么念头我是不知道,但他不怀好意却瞒不过我。可是那又如何,我儿子喜欢他女儿,我就只能成全。”   那一日柳静海找到柳风骨想说的就是他对唐书雁钟情许久,两个孩子间的孽缘柳风骨不想去深究,但人年纪大了,就总想些团圆事。   因此他没阻止,反倒帮衬几把,促成了这对小青年的婚事。   顾生玉听到这里,似有了解的颔首。   其实算起年纪他应该和柳风骨差不多,但他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时至今日,他的模样还是没有半分变化。   可能,他一辈子都是这副年轻的样子了。   “我来这里,是为了告诉你唐门当时的谋划,也就是说,唐傲天被人算计了。”   复抬眸,收起眼底的复杂,顾生玉将唐傲天原本的野心一一道来。   既然能成为九天注定不会将自己的眼光仅仅局限于霸刀之上,所以顾生玉也不怕柳风骨说出去。   如他所想,柳风骨听完,略微沉思便道:“你可以去找唐简。”   顾生玉扬眉:“何意?”   “唐简当年声势如日中天,当今明教如何他便如何,他一人可抵万众但却在二十八岁盛年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想知他为何做出这般决定的人不少,但能知道的寥寥无几。”   顾生玉一下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惊讶道:“你知道原因?”   柳风骨慢慢道:“我知道。”   “能告诉我吗?”   柳风骨摇头,对顾生玉道:“你要是想知道,不妨找到他的人,让他亲口告诉你。”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相信你能让他开口,毕竟你已经做尽他人不敢想之事。”   既然已经说到这种程度,顾生玉笑道:“好,我去找他。”   说完就走,行事之干脆果决使柳风骨暗沉老眼里流转过欣赏的神色,然后顾生玉听到他哑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呢?顾生玉。”   红衣教雷动天劫,有心人要知道的话,也就都知道了。   能引动十方天雷之人,不是大恶,就是大善。   顾生玉出现至今目的虽然不明,但行动大体未曾偏离正道,所以柳风骨出言询问,更多还是出自善意。   单纯干净的笑了笑,顾生玉很少露出这般不带深沉的表情,他耸耸肩膀,不以为意的说道:“天人?凡人?你说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吧。”   “反正我管不到你心中的我的模样。”顾生玉冲他挤挤眼睛,“不过在我自己心底,我是个可大可小的非凡人。”言罢,笑着离开,独留老人阖目低眸。   等到屋子里只剩自己的呼吸声,柳风骨才无可奈的摇摇头。   “大则兼济天下,小则惠及四方。”   “顾生玉,你的口气可真是大啊。”   口气大的某人素来诚实可靠,说找人就找人,绝不含糊,也不顾他在江湖漂泊日久,根据他多方作弊般的手段,定位到唐简所在,直奔他而去。   也不管唐门找唐简找了几十年也没找到人,他倒是干脆,冲到名叫稻香村的山村里面,半步没错的把人抓住。   对上唐简胡子拉碴背后的懵逼脸,顾生玉笑呵呵道:“有事找你。”   唐简哽了一下,尴尬的起身拍拍土,他正种地呢。   “什么事?”   顾生玉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谈?”   唐简摇头:“这里安全。”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背景好山好水,虽说唐简挽裤子种地形象不太好,但这都是可以忽略的事情,顾生玉自己不也是风尘仆仆的吗?   略一沉吟,顾生玉将柳风骨的话都说了出来,说完补充道:“所以你愿意对我说吗?”   唐简默然半响,在顾生玉平静的视线里说道:“我被你救过,就算是报恩我也没有要隐瞒你的意思,只是事关重大,不得不防。”   顾生玉道:“所以呢?需要我做什么?”   唐简抬眸道:“我需要确定你知道多少。”   “那要看你想要知道什么了。”   顾生玉负手傲然道:“九天之谜?还是天下之局?亦或者皇家之机?你要说的,说不定都是我知道的,你不说的,也只会是你不知道我知不知道这种关系。”   唐简闻言无意识的将这句话重复一遍才弄懂他的意思,刹那哑然。   没错,自己要是不说出来,是无法得知对方心里是否有数,但是、但是不应该是这样吧?   可不管是不是这个样子,顾生玉从来有理有据,面对天下无双,就算是唐简也不得不败下阵来,乖乖说起他隐瞒多年的事实。   话要从太平公主自尽说起,唐玄宗曾下令斩除武家血脉包括太平一系,而唐简好巧不巧救下了太平公主的女儿玉嫣,至于玉嫣与唐简部下之子相恋留下血脉这是后话,前情提要则是唐简此番作为触怒到不该惹怒的人,也就是那位下令的陛下。   王毛仲操刺客追杀一切可使红妆时代再起的血脉,得此机会更是利用江湖中的势力逼迫唐简下位。而唐简也因为杀死朝廷重臣被列为江湖头顶要犯,风言乱语无尽。   有感天下风云变幻再担盟主头衔只会将身旁亲友卷入风波,故而唐简辞去盟主之职,消失江湖。   唐玄宗不愧李世民后人,等唐简消失之后,毁灭证据的手段非同一般。   三十年后无人再知当年实情,除却与唐简关系非同一般的几位,就连隐元会也知之不详。   但是就算是始作俑者王毛仲也不知道,唐简隐居别有内情,促使他这般做的分明另有其事。   话要回到唐简还未曾回到唐门,仍是番邦女子之子不被重视的时候,他偶然和那一代的变天君相识,并得他批言…… 第123章   神棍开口,向来不容置疑。   顾生玉能有今日这般的说服力, 难讲是不是学了道明天数时的高深莫测。   越是出色之人越是忌惮天机, 唐简当年虽说不上忌惮, 但对明天命者仍是存有一丝敬意与戒备。   所以,接下来的发展顾生玉差不多能猜出来。   为了预言中的乱世隐世, 为了天下间的安宁孤身漂泊,为了寻找传说中的解局变数,唐简放弃当年盛名, 数十年来隐姓埋名, 默默做着准备。   可以说在所有人都沉迷于大唐繁荣之时, 这个老人近乎放弃一切的坚守着最后的底线。看到了未来那副国乱民哀的惨状,毫无私心的将自己的一生投入到保家卫国当中。   要不是那次偶然出手, 只怕唐简还是大胡子遮脸的无名老头子, 而不是顾生玉面前的武林盟主。   须知, 江湖至今, 风云变动无数,唯有唐简得天下人赞誉, 被尊位盟主。   做人成功到这种境地, 可和当年顾生玉一挑天下相提并论。   顾生玉若有所思的听完, 对唐简一句话道的分明。   “你要找的变数应该就是我。”   唐简不带丝毫犹疑, “我知道, ”从第一次得知顾生玉之名后他就有在观察他,以至于发现围绕着顾生玉形成的层层罗网也并非怪事。   “你看似飘然世外,实则深陷其中, 以你能耐本不该如此被动?”   听到他的疑虑,顾生玉讪笑一声。   “被动源自顾忌,顾忌来自忌惮,这世上能让我忌惮至此的……”伸手一指。   唐简神色数次变幻,最终定格在苍白上面。   “天?”   是天子还是天道?   这个顾生玉没告诉他,束手束脚至今,全因为他不是个真正的无情人而已。   唐简也是知道这点儿,理解的闭上嘴,再提起的则是辅国大将军。   “这些年来要不是朝廷刺客不绝,我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一面说着,一面用随身小刀刮去胡子,逐步露出来的面孔线条隐约可见和唐傲天相似的部分,但因家母不是中原血统,他的轮廓更深,也更英俊。   年过不惑居然还和二十几岁一般,没了胡子遮挡,他酷帅气质能够轻易让人联想到唐门炮哥,只差那么一身唐门服饰罢了。   顾生玉欣赏一阵,便道:“王毛仲的话,我这里有第一手消息。”   唐简眨眨眼,眼神动容,“你居然连这个也知道了吗?”   顾生玉略微惊讶:“呃?你的意思是?”   唐简说道:“王毛仲正是这代幽天君,其人狡猾多端,正是九天不稳之根源,你想说的难道不是这个?”   顾生玉:“……不是。”   唐简顿时尴尬的想要摸摸胡子,然后动作到半路停住。   夭寿,刚刚剃掉了。   无奈之下搓搓下巴,他讪讪道:“是我想当然了。”   顾生玉一脸生无可恋。   “没,我都习惯了。”   反正认识他的人都这个反应。   他是全能,但不是全知啊,这误解大了去了!   “咳,”唐简努力忘记刚刚失态,认真说道:“接下来我恐怕会重新入世,距离乱世年限已经没有几年的准备时间,可江湖势力仍是各自为政,之后局势变化不明,行兵打仗最忌应对缓慢。”   “以防万一,你确实该怎么干,毕竟你的名声能在当前起到相当大的作用,而且你也为此准备很久了不是吗?”   这点儿上,顾生玉也表示赞同。   唐简不置可否。   顾生玉突然问道:“藏剑,霸刀两家之间关系那么糟糕,我看其中并不简单,你在这方面知道什么内情吗?”   唐简闻言,稍稍思索就回道:“这是柳五爷和叶孟秋庄主之间的约定,具体内容我就不知了。”   果然有你的份,叶孟秋老庄主……   这个时候已经死鱼眼的顾生玉马马虎虎应了声,转身消失于林间,一如他来时草木不动,绝顶身法过云无间,无人可知这里曾有一人来过。   唐简站在田地间一会儿,就有乔装改扮过的下属上前。   “您下定决心了?”   一看满地胡子,这些人就知道唐简发生了某些变化。   唐简面无表情,威严的说道:“回唐门。”   蜀中唐门里坐着轮椅的唐傲天蓦地浑身一抖,有种被找家长的冷颤感。   王毛仲可能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操纵尸人之祸削弱中原大派势力,用尽心血挑拨各派之间的关系却只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言”毁于一旦。   这天网——是顾生玉!   “顾生玉啊!”   愤怒的他用力捶烂桌面,十二万分的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让这些各有心思的门派重修旧好的。   看看唐门和霸刀联合,依照唐傲天性情,此人野心不该在苗疆五毒上面吗?近来已经衰弱的霸刀不该被他看在眼里才对啊?   还有红衣教和明教,在计划之中,红衣教覆灭提前了何止一个环节?明教被打退出大漠……不对,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明教耗尽中原潜藏势力而不是现在就这么匆匆退场!   还有……还有好多,但都没有他手里那个消息令他愤怒。   藏剑叶英日前突破心剑桎梏。   一行字,数不清的恼恨。   “可恶啊!”   怒火上头的王毛仲大发脾气。   早就知道跟着顾生玉有好处拿,可是那个藏剑叶英为何这般幸运!   眼底愤怒之余还闪过贪婪垂涎之色,看来在他心底,叶英能有此番成就全在顾生玉身上。   是顾生玉拿天地书给他看了!   不然叶英才多大?凭什么就能境达通真,修为高绝。   以前都是别人这么看待顾生玉,没想到叶英也有机会体验到这个待遇。   被这两人知晓王毛仲心中嫉恨,不知会不会感到哭笑不得。   但言而总之,王毛仲平生三大心愿,一是武者都有的想法,天下第一,二是权倾天下,万人之上,三是长生不老,永生不灭。   而这三个心思都在顾生玉身上化为现实,可见王毛仲对他的执着。   之前,王毛仲一直隐忍不发,忍耐着不对顾生玉出手,这全都是因为他没有把握,所以以静制动,按照兵法那般部署。   在他的计划中,唐玄宗晚年必定沉迷美色,懈怠朝政,再加上朝内庸碌之臣众多,大唐有如蚁溃之穴,迟早崩之。   到时就是他出头的时候了,逐鞑虏,定江山,改姓皇朝。   如此大的野心,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但是顾生玉的存在将他的心机覆灭,捣毁盘算,将他的谋划拆的七七八八,不得不实施金蝉脱壳之计,远避海外。   这下子,有薛家人在前面挡着,王毛仲可安心隐于其后,不甘藏于心底,独留一双黑暗中的眼睛时时刻刻紧盯着大唐江山,有如阴暗处的蛇,冰冷阴毒。   不管他在顾生玉面前怎么渣渣,但在其他人眼中,仍是幽天君,大名鼎鼎隐元会的掌控者。   无论是方乾,还是其余九天之君,提起他都满是忌惮。   因此,只要他未死,他们就难能心安!   如此野心勃勃之辈,视万民为算计,视江山基业如儿戏,一己之私,祸乱天下,终会人神并罚,以命偿清。   这是不远的将来会发生的注定结局,就在这之前,且让他多活几年!   顾生玉若有所感的望向一碧如洗的天际,他好似冥冥有感的看向一个方向,那处很远很远的地方,正是王毛仲所在……   屡屡奔波在藏剑和各地之间,顾生玉也在这期间越发沉稳,就像是拆下白布绳子露出剑鞘的绝世名锋,未曾出鞘就能令人望而生畏。   同时,智勇双全,武艺高强,事事均美的他的实力也在这个过程中名动天下,响亮程度多亏诸多门派的有意宣传,其中以回返唐门的唐简为最。   最初听见这回事的顾生玉明了,这是唐简为未来做出的布置,他也便无所谓的受下了,反正名副其实,目的相同。   期间他还去了趟大漠和好友卡卢比望长河落日,喝皮囊烈酒。   短短几年过去,关于九天叛徒一事也到了快要收尾的阶段。   有赖明教教主陆危楼相助,顾生玉配合苍天君方乾抓住袄教长老伊玛目,但是这个人在被抓后出乎意料的爆出许多有关于幽天君无名秘事令人愕然不已。   伊玛目怒瞪教主座位上面的陆危楼,再看向环绕自己的诸人,歇斯底里的大笑出声。   “嗤我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哈,在座各位又有谁没有私心?”   说到这里,他看着陆危楼咬牙切齿,“就连你陆危楼,当年要不是有我援助,明教怎会有那般威势,你敢说不想逼唐玄宗立明教为国教?还有你,方乾!”   伊玛目冷笑着对方乾说道:“你不也是不满于剑圣名声超过你意图和他决战天子峰,要不是有人搅局,你现在早就败在拓跋思南手下,我真想看看你失败后的那张脸,想必非常精彩!”说着瞥眼旁观中的顾生玉,又恨又惧。   方乾不带情绪的冷眼看他,“败者之言,我会听之?”   伊玛目破罐子破摔的嘲讽道:“你敢说你心底不是这么想的?”随即一字一句,“拓跋小儿凭什么与我齐名并列?剑圣足足比你小了十几岁!哈哈哈哈,你也有脸向他挑战哈哈哈!!!!”   方乾:“你!”   “奇人休怒,”玄天君冷静说道:“耳畔清风何足道哉?他也就只剩下逞强的力气了。”   没想到伊玛目将目光转向他,冷笑道:“当年鬼谋一家被灭,全得幽天君暗中安排,结果你们却还信任他传给你们的消息。要不是半途有人插手,鬼谋血脉早就断绝,根据你接到消息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去救助李复母子,可恨,时不待我却待你,居然让我满盘谋算皆空,事已至此,是死是活我不在意,但我一定要看幽天君随我下地狱!”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出卖自己的人是谁了,伊玛目恨不得生饮其血,吃他的肉!   好啊,无名,不仁不义,你也别想逃过!   伊玛目在心底恶毒诅咒着。   没想到旁观许久的顾生玉在这时刻突然冒出一句。   “哦,真是爱的深沉。”   说的正欢的伊玛目当场被哽住了,现场一片死寂。 第124章   “你到底在说什么!”   伊玛目都快疯了。   顾生玉呵呵两声,“烂人比烂人, 谁比的过谁?你咒方乾和玄天君愚蠢, 但你这个朱天君也是抢别人儿的东西, 你恨无名出卖你,归根到底你们俩也都不是什么好鸟, 早晚啄一嘴毛。”   半蹲到伊玛目面前,顾生玉冷言冷语,又无比嘲讽。   “既然你觉得上天不公, 那我也问一句, 你敢说自己在和无名合作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反水捅刀?”   伊玛目在连声讽刺之下哑然, 但他是何等人物啊?曾经名冠西域的心智早被贪婪嫉妒的恶念磨损,更甚至蠢过了头, 连被人下药都不知道, 到了此时仍自叫嚣。   “那又如何?宁可我负天下人, 不可天下人负我, 这不就是你们中原人的道理?”   顾生玉凉凉呵笑:“蠢人多,聪明人少, 但像你这么蠢又自作聪明的也算绝无仅有了。”   伊玛目不明所以, 眼里已经闪过药物发作的毒性, 整个人浑浑噩噩。   “你、你想说什么?想说……唔!”手脚宛若癫痫一般的抖动不已, 白眼乱翻, 好似只剩下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顾生玉回望其余两人疑惑的目光,笑道:“我曾在苗疆拿走一本书册,里面记载尸人的制作方法。”   方乾略一回忆就想了起来, 然后愕然道:“难道说?”   “就是那个难道说,”顾生玉乐道:“作证之后我把它留给明教陆危楼,我猜测以幕后人的心性,势必会在乌蒙贵和实验笔记上二选其一,但比起已经被苗疆扣押入大牢生死不知的乌蒙贵,显然一本笔记更加方便近水楼台。”   玄天君听到这里也反应过来,不禁赞道:“妙计啊!尸人一事既然是他们投注出大力气的谋划,势必会有后续考量,明教本为事发之地正得幕后人关注,趁此将其诱出锁定,实是好计谋,好城府!”   得鬼谋这般夸奖顾生玉笑一笑,满不在意的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书上下了毒,此毒的作用无它,只是让人神智混乱,不知不觉屡出昏招,毒发时无知无觉,等到症状显现出来,喏,人已经这样了。”   踢了两下抽搐不停的伊玛目,对方恶狠狠咬紧的牙齿,显然他是能听清顾生玉说话内容的。   “顾生玉,你与我到底何仇何怨!”   到了此时,伊玛目终于将他恶毒的一面对准顾生玉,他并非是傻,也不是不聪明,只是对上了不该对付的人。   “你从明教之人身上携有尸蛊推断出能给明教法王下毒者必是陆危楼亲近之人,所以你将那本册子给他,用他诱我现身,以此断定我的身份,可你就不怕陆危楼心怀恶意吗?尸人禁术,对我们这些外族人可是悬在眼前的金山宝藏,怎么都不可能放弃的,你又为何要因此针对我!”   话里有话,挑拨离间,在场都是聪明人,当然不可能让他继续说下去,玄天君甚至为此准备开口驳斥回去,并且希望顾生玉不要介意,他们都没有对此感到不满,没想到顾生玉比众人所想的更加心怀宽广,或者说没心没肺?   顾生玉不怒反笑,戏谑道:“话真多啊,你难道没发现自己中的毒就是我下的手吗?”   伊玛目脑子木木的,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是你!”   顾生玉垂眸之间,方才自清逸绝伦的面孔中看出一副心机深沉的模样,火光背后的阴影,磊落背后的城府,天下无双向来出人预料。   “我说过,尸人一术乃是天灾,任何想要利用它的人,我都不会手软,所以我在那页下了药,陆危楼要是没有心思自然不会有事,他要是像你一样心生歹意,我也不介意除未来一大害。”   眼睫下的眸中闪过不明情绪,他淡然的神情莫名增加几许值得人深思的晦涩。   若以为他是武夫他就会是绝世的才子,若以为他是杜绝红尘的隐世大家,他就能混迹朝堂,心思深沉。   玄天君等人忽然如伊玛目一般发现他的高深莫测,这是难窥其底的无形压力。   在这股力量下,伊玛目语无伦次道:“你、你,你就不怕误伤无辜吗?”   现场无意间转变成顾生玉和伊玛目的一问一答,玄天君和方乾识趣的保持沉默,刚才顾生玉瞬间流露出的气质深深震慑到他们,光顾着讶然了。   然而本该气愤的顾生玉在这一刻的表情格外安详,冷静,毫无人情味般的淡泊。   仿佛庙里的佛祖菩萨,凝聚清圣的光辉和超然的视觉,无意间使人心生敬佩,却只能供奉在高高的明镜台。   顾生玉掸掸袍摆,不以为意,又似早有决意。   “尸人之灾不在天意只在人心,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不允许其现世。至于你说的无辜者,或许会有无辜者吧,但那又如何呢?威逼利诱,迫害逼杀,我从不小看江湖中的浊浪风波,就算是好人都可能变成坏人,更何况只是一个无辜。”   伊玛目:“你、哈!虽然十分憎恶你,但我也不得不赞你一声,说的好!”   伊玛目一直以来的表现,很容易让人忽视他也是袄教三位长老之一,与陆危楼地位等同。可要不是被药物毁去神智,他还会是大名鼎鼎的财神卢延鹤,谁也不会怀疑他,更不会轻易落网。   在他未来大唐之前,他本身就是学识渊博之辈,其能力在波斯也是非凡卓越,心中自有对达世观的不同见解。   虽然未曾发展教派,但伊玛目也有担当一教之首的能力,不然不至于蒙骗那么多武林能人。而顾生玉能得他出口赞誉,显然,他对这个说法甚感合心。   一瞬间伊玛目甚至觉得天下无双果然不凡,若是少年时候相遇定当结为莫逆,但可惜……时不待我,神也不眷顾我。   伊玛目突然冷淡下来,狰狞的面目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逐步舒展开,充满异域风情的五官虽然不符合中原人的审美,但也别有一种坚毅深刻的美感。   “好人如何?坏人如何?刹那之间的抉择,佛可堕为魔,魔可成为神,人心百变莫测,人性万般修罗。”   “贪嗔爱恨,魔之硕果,我取了贪,留下这魔鬼,又为愤怒趋势,遗忘了神的教诲,最终众叛亲离,哈哈哈哈!!!”   顾生玉望着他眼底划过一丝废然,“早想明白不就好了吗?”   在药物的折磨下伊玛目的形象看来非常不好,但他口齿清晰再不见刚才那般怨咒。   “我本想害你。”   伊玛目斩钉截铁道:“更甚至现在也不喜欢你,所以你一定会杀我。”   顾生玉道:“我不会杀你,但会破坏掉你的脑子。”   伊玛目呼吸一滞,随即大笑出声,“与死何异?”   玄天君不忍的撇开头,这笑声中的苍凉无异于枭雄终末,满载萧索。   顾生玉这刻显得无比冷血道:“你的罪总是要想办法偿的,但是我看得出来,你不会做善事,你全无牵挂。”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没有牵挂,没有善念,这样的人生来岂不就是恶人?   伊玛目嘴唇颤抖着,继续求饶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发现顾生玉说的没错,他有牵挂吗?回想在拜火教的日子……那时,他或许是有的吧……   骤然颓败下来,玄天君凝视着他蹙起眉头,“到此为止吧,由我从他口中问出更多内容,变天君,你想法如何?”   顾生玉瞥他一眼,淡淡提醒道:“江湖风波不断,容不得太多慈悲。”   玄天君闻言坚定回道:“但我仍是相信,世间沉浊不断,但坚守正道之人不绝不休!”   顾生玉颔首:“说的是不错,但为正义杀人和为私欲杀人又有何差别?死后都归无间罢了。”   方乾用奇异的眼神瞄他:“你这是怎么了?想出家?”   顾生玉一愣,拍拍脑袋。   “没,一时心有所感。”   曾有一位大师为他授课,那位可是个佛法精深的和尚,自己看着伊玛目不知为何就心有所感了。   “既然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方乾不满意道:“既然心里有数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他的表情简直就是在说,不够意思,呸呸呸!   顾生玉苦笑着摸摸鼻梁,“这不是时机不太合适嘛……”   那个时候谁相信谁啊?   而且他还缺少至关重要的证据,哪有这时水到渠成。   走出去时和陆危楼擦肩而过,互相点头道礼,顾生玉来到明教三生树下盘坐,好似纷飞不尽的淡粉色花瓣从天而降,落向他的头发,肩膀,手臂,衣摆,就好像被花儿的海洋包围一般美妙,景致奇异的有如梦幻天境。   微微侧开头,顾生玉仰头望着那花,想起藏剑树下的那个人。   抱剑观花……   今日应该也在抱剑观花吧。   不用亲眼所见就能猜到叶英每日行程,顾生玉恍恍惚惚的想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多少年了?   好像……十几年了吧?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狂风卷起满地落花与顾生玉的衣袂,在他站起来之后腾空而起,仿佛一卷粉色巨龙升天飞散,又在半空轰然炸开,犹似黑夜中的烟花,凌乱惊艳,拉人入梦。   “这……”   顾生玉顿了一下,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我真的老了。”   经常到树下练习刀术的明教弟子抱着自家球球喵眯着眼睛看他,手里的双刀饥渴难耐。   好小子,占我们家三生树的便宜,居然还敢挡着小爷练刀!   当然,明教弟子是绝对不会说他被这人刚刚垂眸闭目时流露出的神圣姿态震慑住了,呆到现在才醒过来。   而且他也不会说,漫花飞雨之时,他的心脏小小的……漏跳了一拍。   他是忠心于教主的明教弟子,他的心头挚爱是一只浑身雪白猫眼湛蓝的波斯猫。   他的名字叫左思,他为自己代言。 第125章   顾生玉出门在外,久久不归杭州, 为一大堆烂事跑断腿, 但他就像那风筝, 始终有根线牵着。   曾经的天下无双表示,这样挺好。   比以前有力气干活多了, 不至于总是弄到半路嫌麻烦撂挑子不干,凑合着过。   “这就是你头两年消极怠工的理由?”   久未见面的王遗风似笑非笑说道。   顾生玉懒成猫趴在他身后的软塌上面,舒舒服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就是啊, 我懒嘛。”   王遗风摇头:“算计越滚越多, 阴谋络绎不绝, 你也还真的能置之不理。”   顾生玉翻身坐起,直白答道:“我最开始的目的是等到他们手段出尽, 然后连根拔除, 干脆, 省力, 你也知道我有这个能力。”   王遗风意味深长“哦”了声。   顾生玉冲着他牙疼道:“好吧,我没耐心等下去, 突然有干劲儿了赖我吗?”   王遗风轻轻笑笑, “是因为叶英吧。”   顾生玉从未瞒过这位好友, 听他提起叶英也不奇怪, “你既然知道就该懂, 恋爱的人贯来冲动,拥有使不完的力气。”   王遗风不置可否,波澜不惊道:“所以你最近怎么做?两位罪魁祸首, 你就差一位没有处理干净,怎么?不打算斩草除根?”   “嗯,他弄了个假的跑在外头,真身在何处我心里有数,”顾生玉开合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危险至极,但是很快懒散重新笼罩眸心,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大猫慵懒沉稳,他懒洋洋的回道,不管自己这话到底有多狂妄。   王遗风好似也习惯他的这般态度,从容不迫的转过身,讶异道:“为何不做事做绝?”   “总觉得你在把我往歪路上引,”顾生玉撇嘴,然后正色道:“你信天数吗?”   王遗风先是对第一句话似笑非笑,紧接着在第二个问题下摇头。   他从未信过天命。   想到这里,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   顾生玉恍若未觉的叹息道:“可是我信,无名是乱世的因,而他牵引的果尽在我心中,但要是失了他,数年做局,以此改命就会化作浮华泡影,白费力气。须知,人死去,这天命也会换个人,无比狡猾呢。命数一说,我至今无法看透,总在觉得自己懂的时候,又会发现它的广阔至深,有如无垠黑海,未知如宙,寰宇无穷。浩瀚,精深,博大,越是了解也就越发敬畏。”   王遗风略略扬眉,懂了。   虽然不信天理因果一说,但恶人谷谷主也是饱学诗书,读遍五经之辈,顾生玉的意思他听的分明。   由于无名牵展开的天命如蛛网密布世间,顾生玉布局数载将他握于掌心可通过他来揣摩天意,但要是无名中途有失,天道换人。不仅心血毁于一旦,还会牵连如今已定之局。到时未来模糊不清,不知有多少人会吞命在天意这道不明之念下。   想到这里,王遗风声含笑意,“瞧不出你是这种匹夫有责,天下兴亡之人。”   顾生玉正捂着眼睛思索,闻言拿开手翻个白眼。   “那在你眼中我是怎样的人?”   王遗风垂眸笑道:“该入我恶人谷之人。”   顾生玉低头许久,再开口时语气竟是带出一丝冷意。   “你说的不错,要是继续无牵无挂下去,可能恶人谷确实是适合我的归宿。”   王遗风回转半身略微惊异,但他不过片刻又转过身去,“这般样子,你当真没给他人见过?”   背后之人,淡淡勾起嘴角,恶人谷鬼哭狼嚎再起,只因顾生玉来了。   眼无情,笑无心,面似铺冰冷寒,怎么看都胜过世间无数俊美男子的面容,俨然不似人间应上九天。   九天之仙,脱俗绝伦,红尘滚滚,搫缈悲欢。   道不出的古道热肠都在这双眼下凝滞,说不出的情热血寒都在这笑意下森然。   所以他低着头,不让这副面貌露于人前,这本不该被“人”所瞧见。   讪讪一笑,顾生玉低着头,藏起此时的表情。   但王遗风心知,人性有魔有佛,有正有邪,但像顾生玉这般极端的倒也真是异数。   “借故离开藏剑,借口是处理九天一事,但根本是为了躲避叶英吧。”   王遗风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吹起红尘曲,刺耳的笛音响彻烈风集上空,直到顾生玉收拾好表情出言制止他才停下。   顾生玉揉揉自己脸蛋,无悲无喜的说道:“我这情况有些复杂,不是我想躲着他,只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担心。”   王遗风不置可否,“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顾生玉抹把脸,用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回复了他。   “时机未到。”   王遗风懒得理他,就是在他离开前请他帮一个小忙。   “我徒儿叶凡好久没有来看我了,我想见见他。”   顾生玉顿时用看奇珍异兽的眼神凝视王遗风。   “你?会想徒弟?”   王遗风眯起眼睛,“不可以吗?”   语气淡然轻飘,顾生玉听的呲呲牙,啧啧有声道:“好,我会提醒他,但他来不来我不保证。”   王遗风好似也没有强迫叶凡一定要来的意思,静静看天一会儿,他道:“藏剑那边儿来消息,悬赏名医救治他们家的大小姐,我相信这个消息你会感兴趣。”   顾生玉沉默片刻,起身揉揉头发。   “得,叙旧到此为止,我回藏剑一趟。”   “多嘴问一句,你自明教之后有多长时间没回杭州去了?”   顾生玉摸摸下颚,不假思索道:“三年。”   “……”   “呃……我中途是有回去几趟的,不过呆的时间不长。”   王遗风轻笑两声,随着时间愈发平静晦涩的恶人谷谷主,只让人想起无人能及的深海,任凭暴风骤雨,海下仍是静若深渊。   持起笛子放于嘴边,当王遗风摆开架势,顾生玉赶忙逃跑,背后红尘曲荡漾天际。   离开恶人谷的时候,知晓他走了的恶人们举杯欢庆,估摸他只要彻底走过三生路,这些压抑狠了的恶人们就会开场宴会庆祝一下罗刹走人。   顾生玉踏过那条进入恶人谷必走之道时,恰好与一位唐门炮哥擦肩而过,然而对方停下了,他却没有,走出好远他还能感觉到对方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没生出多余的好奇心,顾生玉尽管头也不回的离开,原地静立的是易容之后的不灭烟,他在等顾生玉消失于视野范围候便转身来到谷主所在。   不灭烟道:“就这么让他走吗?”   王遗风不紧不慢道:“难道还要让他留下吗?”   不灭烟斟酌一下,开口:“我以为谷主很欣赏他。”   “欣赏是一种感情,”王遗风不咸不淡的道:“但之余他,这份感情的分量太轻,顾生玉不可能会留下,他已经找到人生牵挂,可喜。”   不灭烟惊讶的看着他,“谷主……”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谷主祝贺别人,他不是耳朵出问题了吧?   王遗风瞥他一眼道:“计划都收起来吧,既然顾生玉自有考量,那就没有我插手的必要。”   不灭烟:“是!”   这么些年来,王遗风可是为了不让顾生玉因他人移性费尽心机。   顾生玉感觉到的目光监视最起码有三分之一得他出大力。   与唐玄宗意义不明的举动和无名明显的觊觎不同,王遗风见过顾生玉入魔后的破坏力,也最清楚这人要是尘心堕魔,那必是天下大害,只能上天除之!   作为一介不信天的薄凉“恶人”,遭逢这等徘徊在善恶之间的强大,难免亲自出手护持实在是违背惯来行径的事情。   但王遗风也不是丧心病狂到放魔入人间逞凶的小人,虽然他看不起正道人士,可原则底线不容置疑。   然而意外的是,在和顾生玉熟悉之后,王遗风发现对方很对胃口,再加上顾生玉多数时间宅在家里,王遗风倒也不排斥这份必须要做的关注,索性随心而为,关系逐步发展成莫逆之交的程度。   这在最初他根本想不到会有的结果,道一句天意似乎并不奇怪?   不论怎么说,顾生玉比起那些指手画脚,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家伙实在是要好的多。   王遗风与他熟悉后的第一观感,可喜可贺,是正面的,那逆天的魅力值又起到效果了。   不过这对顾生玉自己来说,或许是从未想过的问题,毕竟他能逍遥源自他对人的真诚儿自己一向没多少自觉。   秋风涩涩起舞飞旋,零落一地金黄,弄舟春潮看晚渡,能几回,诉离别,隔日成双对,今朝杭州回。   回到杭州途中,顾生玉捡到一大一小两只。   事情开始是这样的,两个被追杀的乱七八糟的孩子在街市上横冲直撞,大的带着小的那个冲出人群,直奔城外而去,一群追着他们两个的大人紧随其后也冲出城门,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办事。   这大张旗鼓的,有人都在琢磨报官啦。   但这两伙人却谁都没发现自己的显眼,大的那堆一心一意只有小的那对,小的那对眼里只有逃跑,谁也没发现背后有个穿着黑衣的人拿着若有所思的眼神望着他们背影。   两小只一路逃到城外山中,林密道窄,很多地方都只有小孩子能进去,是方便的藏身地点,但是这次他们却走错路,时至天黑,要是再甩不开人,很容易被那些坏人困死在山里。   毛毛聪明的想到这一点儿,望着周围没有道路的树林顿感惊慌,道:“小雨哥哥,怎么办?没路了!”   穿着灰色短衫的短发少年严肃的观察林木之间狭窄且不为人知的小道,然后瞄准一方拉着扎起毛茸茸大马尾的孩子跑过去。   “这边儿!”   “好!”   就在他们离开原地的刹那,有一伙人追到这里,领头者阴鸷的虎目瞪着树枝还在颤抖的那个方向怒吼道:“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逃命中的莫雨毛毛还没发现,他们一路挂断的树叶就是最好的指路标识。   夕阳逐渐西斜,秋季冷空气漂浮到上空凝成薄薄水雾,天黑的也比夏日要快的多。   毛毛攥攥汗湿的手,慌张的看着逐步黑暗下来的树林曲径,山上根本就没有路,即使有也是砍柴人走过的小道,多是曲折难走。两个孩子摸爬滚打往山里面深入,穿着草鞋的脚已经磨的起了血泡,两条腿也累得直打颤,但他们心底都有种危机感,追杀他们的人还没有放弃,他们必须继续跑!   “小雨哥哥,这边儿!”   毛毛突然之间看到森林的另一边儿有火光,慌忙拉着莫雨跑向反方向。   期间不知道被多少尖锐的树枝划破脸颊,被凸起的岩石绊倒发出沉闷的哼声他们都没有怨天尤人,这俩孩子的意志甚至要比一般娇生惯养的大人要坚强的多。   悄然隐身的顾生玉看的都要不忍心了,这俩孩子也够能吃苦的。   就当他思考要不要出手救人的时候,两只小的终于被一群大汉紧紧围住。   领头人大喊:“将空冥决交出来!”   莫雨像是炸毛的黑猫一样,冷森森的盯着领头的男人,将毛毛死死护在身后。   毛毛咬紧牙关,努力不怒吼出声两眼灵活的寻找出路。   这两个小孩子早早的经历了江湖风霜,如今身处险境更是没有半点儿惊慌,冷静成熟的可怕。   领头大汉有个人见人嫌的名字,叫花柳,好好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偏偏有个死在娘们肚皮上的名字也不知道是父母起名时候喝了药,还是上辈子倒了霉,总之人见人笑。   某一次和哥们拍着屁打着酒说的话,至今花柳自己还记忆犹新。   因为他妈一个小人物,永远找不到出头的日子,哪怕是个找人嫌弃的名儿……也他妈永远是招人嫌弃!   年轻的时候他也想过功成名就,让任何笑话他的人把脸打的啪啪响,抱着他的大粗腿苦苦哀嚎,但是被熟悉的尿意憋醒,花柳就知道,这压根就是个梦!   没钱没权,像他这种将将摆脱土里刨食的人,那里有资格去艳羡那些身手不凡的大侠?   瞧人家穿的那身衣服,再看看自己的,花柳都要羞愧死了,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就是有一天,有个男人给了他张画,画里两个小崽子手里正拿着江湖人人想要的空冥决,那可是好东西,几十年前消失的唐简练的就是这个,人家练成武林盟主啦!   花柳没能耐但有朋友,呼呼啦啦狐朋狗友拉出来一堆,威逼利诱这么一使唤,得嘞,莫雨和毛毛只要在这片地区活动就能被花柳找到消息。   别怀疑小人物的奋进心,哪怕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但还不许人侥幸不成?   多少亡命之徒就是这么出来的,花柳觉得被人利用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连个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   像是之前那样浑浑噩噩,庸庸碌碌的活着,他妈的还不如痛痛快快爽上一把死了。   由此可见,他父母估摸着已经意识到自家儿子未来的性格,给他起了个活该马上风的蠢名。   花柳心知肚明那个人对自己的利用,但他仍是不放弃希望如他所愿的将毛毛莫雨堵上死路。   阴鸷的双眼恶狠狠的盯着他们,这俩兔崽子躲的时间可够长的,他追了有十天了才把人抓住,花柳想着想着,嘴里喷出恶毒狂笑,满满的怒气不爽。   花柳:“躲啊?还想怎么躲?”   也许是他的面目太过狰狞,毛毛用力向莫雨身后躲了躲,十几岁的孩子挺直胸板全力保护身后的弟弟,莫雨一双眼底浮现起血色。   顾生玉看着他们不知为何心底有点儿触动,或许是他也有一对兄弟的关系,但他们是怎么相处的?记不清了。   花柳怒气冲冲冲上前去,揪住莫雨的头发手劲儿大到几乎扯下他的头皮。   听着他的闷哼声,花柳恶劣的说道:“小子,把空冥决交出来老子留你们一条全尸!”   毛毛急叫:“放开小雨哥哥!”就扑上去用力一咬。   被个小子挂到手上,还被狠狠咬了胳膊,花柳身材再壮也没法维持差点儿将莫雨提起来的动作,痛叫一声,狠狠把毛毛掷到地上还踹出一脚。   莫雨惊道:“毛毛!”   “混小子,下口够狠的,是不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我现在就送你下地府!”花柳揉揉肩膀发现那里被咬块肉去顿时大怒,抬手就要下狠手弄死对方。   想要冲上去的莫雨被其他人提前一步拽住胳膊拦住,徒留他怒声大吼。   “放开毛毛,混蛋!”   “呵呵,”花柳提起毛毛,听到莫雨的喊声冷森森的一笑,一拳揍向毛毛胸腹。   还未成年只能算是孩子的体格那里受得了成年男子下出死力的一拳,毛毛顿时噙着泪弓腰抽搐,发出短促的气音,呕出一地酸液,细看居然还有血吐出来。   莫雨:“毛毛!啊!!!”   天顶夜空黑漆的可怕,星辰就好像被蒙上一般,只有那些火把在夜风中晃动光芒,不祥弥漫林间。   莫雨眼中毛毛痛苦的表情和地面上的血迹无比清晰,他甚至还听见毛毛虚弱的喊着小雨哥哥,熟悉的狂乱感涌上心头,眼前一片血光。   莫雨发狂啦!   “救、救命啊!!!”   森冷诡秘的树林里,随着一声狼叫,惊叫声不断响起。   花柳连滚带爬的回头看了一眼,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刚刚的威风。   在他眼里动动就能捏死的两只小兔崽子其中一只已经变成食人的罗刹,此时正想要索他命呢!   “啊!”被自己臆想到的内容吓到,他在莫雨过去之前尖叫着冲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面,黑暗迅速淹没了他的身影。   他的背后杀戮还在继续,莫雨犯起疯病向来不分对象,花柳自己以为莫雨会重点向他施害实际上并没有。   莫雨的意志早在发狂那刻就被吞没,最先遭殃的是控制他的两个人,被他拽着胳膊活活撕开半边儿身体。   血红的眼睛如鬼如魔,尖叫惊恐的声音不绝于耳,被花柳惊慌之下丢开的毛毛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莫雨杀人如麻的疯狂模样。   毛毛艰难出声:“小雨哥哥,不要啊!小雨哥哥……”   但他怎么喊也唤不回莫雨神智,无力之下,毛毛努力爬起身,下一刻便用力干呕起来。   花柳那一下子应该是打出内伤了,但他捂着肚子隐忍一阵,痛的脸都抽搐还坚持的向莫雨在的那个方向挪去,即使莫雨现在已经变成杀人魔王,他靠近也会有生命危险。   两手扯着高大男人的肩膀,在他哭叫的声音响彻树林上空之际,莫雨双手使出人类绝对不可能有的大力,活生生将这个男人撤的稀巴烂。   混乱之中落地的火把顷刻间点燃一地干草,烈火熊熊燃烧,照亮这一处地界,同时血腥味扑鼻而来。   暗处一双眼睛平静的瞅着,细心的人会发现这是双情绪全无,完全没有被这凄惨的场面惊恐到到的平淡眼眸。   这个时候追杀莫雨和毛毛的这伙乌合之众早就作鸟兽散,倒霉的只是几个没来得及跑走的人。   但死去的尸体形状不全,满地的血腥碎肉也足以将森林中的掠食者招来。   毛毛想到这点儿,他着急将莫雨带走,往日冷静的莫雨应该会比他先想到这点儿,但架不住这个时候的他不清醒。   呜咽的狼嚎由远及近,幽绿的眼珠子像是两颗翡翠悬挂在火焰边缘。   不一会儿,这些豺狼就被吸引过来,火光令它们萎缩,但那些鲜明的“食物”味道令它们犹豫不决。   杀完人平静下来的莫雨不等毛毛靠近,好似为了抵抗心底那份狂态突然转过头,毫无理智的双眼比野兽更加混沌疯狂,他向着狼群迈出一步。   包围他们的豺狼无意识发出呜呜声,随着莫雨的靠近退后半步。   草丛之后数声细微的动静,之后回归平静,狼群在审视,审视这两个猎物的威胁值不值得它们放弃眼前的食物。   毛毛就趁着这个机会扑上去抱紧莫雨的腰,用力憋出一声大吼。   “小雨哥哥,清醒过来,我是毛毛啊!”   一手成爪抬起已然无意识挥下的莫雨猛的停住,赤红的眼底浮现一丝清明,他低低呢喃道:“毛毛,”就昏了过去,接住他的是另一双手。   毛毛小心翼翼睁开紧闭的双眼,首先印入眼帘的是长襟深衣的衣袂。   “咦?”   无意识撩开拂到脸上的衣袖,他仰起头看向十分高大的人,眼里的戒备和疑惑都被对方那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震慑住了。   毛毛道:“你是谁?”   听到他的问话,对方则是撩撩眼皮,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毛毛还小,不懂什么叫风骨,更不懂什么叫风姿,只知道这个人真是好看。   了解天下无双的人都知道,体态风流,相貌极佳,光凭一副皮相这位大高人就有能耐“闯荡”江湖,迷得别人五迷三道,过得无比逍遥,想当然才十几岁的毛毛也逃不出他的魔掌。   而且了解天下无双,再加上一个条件,了解顾生玉的那些人则会在看到这一幕后,唏嘘感叹。   偏偏这个人不仅长的好,还偏偏十全十美,百行百道无一不精,简直恨得人牙痒痒,痛诉天道为何将天下之才尽皆赋予一人。   但是惹得他人羡慕嫉妒恨素来是顾生玉习以为常的日常,不值一提,这就是后话了。   就先说毛毛和顾生玉相遇,不用怀疑,这小屁孩未来铁定会是个脑残粉,此话来自天下无双顾生玉的友人,他们表示自己深受其害,那家伙不是个人!   话回前题,在顾生玉出现之前,毛毛惊慌的伸手想要把昏迷的人接住,却发现莫雨倒向的是另一个方向,可要是再一次改变姿势,他也迟了,莫雨都该摔到地上,短短的纠结等他做出决定时,莫雨已经被另一双手抱住,他恍然意识到这里不知何时居然多出一个人。   没等毛毛出声质问,并要求他把莫雨还来,顾生玉先一步把人横抱在怀里,俨然一副看够戏跑出来的世外高人模样。   “啊呀呀,小子你突然冲上去是想让他害死你吗?”   毛毛被问的哑然,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正常情况下莫雨绝不会那么简单就晕过去,所以……“是你救了我?”   顾生玉轻轻一笑,“控制住他还是挺简单的,刚刚你问我叫什么?”   毛毛硬着脖子点头,“对!”   顾生玉被这怀疑的目光看的哭笑不得,摇着头冤枉道:“我是顾生玉,不要这么戒备的看着我,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咱们现在还是先离开这里,你哥需要治疗。”   毛毛咬咬下唇,必须同意顾生玉的建议非常正常,就在刚才,他已经发现狼群环绕他们的痕迹,一双双幽绿狼瞳就在火焰边缘冷冷盯视他们,这绝不是善罢甘休的眼神。   先不说这个叫顾生玉之人的可疑之处,就算把昏迷的小雨算上他们也不是这些野狼的对手,更别说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自己现在只能依靠他了。   想到这里,毛毛好不甘心,自己还是太弱了,拳头攥的太紧,指甲都深深嵌进肉里。   新增加的血腥气引得狼群骚动不已,毛毛在顾生玉提醒下回神,松开手掌面露怔松。   顾生玉道:“走吧。”   毛毛闻言,扫了眼地面上死去之人的尸体一想到他们就这样曝尸荒野,眼底闪过不忍,但他竭力忍耐着说道:“拜托您了,救救小雨哥哥!”   顾生玉视周围肉物于无物般想着,这俩兄弟可真是情深义重,不管那个都是满口对方,别以为他不知道这小子刚才八成被打的内伤了,现在移动都困难。   “好,我中意你们,跟我走吧。”说完,抬脚向前,突然停住,他问道:“你和我怀里这个叫啥?”   “我叫毛毛,小雨哥哥,等等,我们就这么走过去?”毛毛惊讶道:“前面有狼!”   他刚喊完,顾生玉一眼扫去,与莫雨比起更强大的威胁感瞬间刺激到野兽们的躲避本能,几乎不需要狼王发出叫声,这群森林一霸们迅速后退到一定距离,悄声逃走,注意,是夹着尾巴的。   毛毛:“呃……”   顾生玉弯眸歪头:“走吧?”   “…………好。”   被这不符合常理一幕吓呆的毛毛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找上了传说中的牛鬼蛇神。   听说夜里常常会有吃人的狐狸精跑出来,眼前这人不会就是吧?   越想越慌的毛毛心底哭唧唧。   小雨哥哥救我! 第126章   把两人带回临时居住的客栈,凭借超高魅力得到老板通融着让小二加的一顿宵夜, 顺便, 拎着两个孩子过城墙还不被人注意什么的, 小菜一碟啦,就是毛毛似乎被吓呆了, 迟迟回不过神。   “麻烦你了。”   敲门声响起,顾生玉和送饭来的小二寒暄几句,得来对方“先生太客气”的回应, “吱嘎”合上房门, 他走回去将面放到毛毛面前。   顾生玉无奈道:“你还真是不相信我啊, ”捡起餐盘上面的两根筷子递给毛毛。   毛毛戒备的像是一只小狼,犹豫几秒, 才伸手捡起顾生玉手里的筷子狼吞虎咽吃起来, 没有搭理顾生玉的问话。   顾生玉无所谓的起身, 走到昏睡的莫雨身旁看看情况, 给他盖好被子,回过身见毛毛匆忙转头的动作, 不禁讪笑, “来不及了, 我看到了。既然担心我对你哥做什么, 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好吗?小小年纪戒心这般重, 嗯,也说不上是坏事。”   一边说着,一边无意间扫过, 发现下到面里的蛋好好的飘在汤中,毛毛虽然吃的快,但仍是剩下一大半没动的面条。   顾生玉:“留着给你哥?”   “唔咳咳咳咳………………”   “别急,别急,给你水。”   一杯水灌下去,毛毛这才摆脱翻白眼的窘境,顾生玉在他对面坐下,托腮笑道:“有趣的孩子。”   毛毛不明所以的盯着他,“你到底有何目的?”   顾生玉道:“小孩子家家不要把人想的那么坏,我就看你们有趣才救人的,哪里有那么多恶意。”   毛毛一脸不信。   顾生玉忧桑的思考一阵,还没想好怎么说服“哥哥昏迷不醒”,所以戒心深重的弟弟,床里一声呻吟适时传来,虚弱迷茫,熟悉的声音瞬间吸引走毛毛注意。   毛毛赶忙跳下凳子跑到莫雨身旁,眼巴巴等着莫雨完全清醒。   “小雨哥哥!”   莫雨一睁开眼,毛毛泪包的小模样就占据了全部视野。   “呜哇,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呜哇,小雨哥哥你没事。”   被扑个熊抱的小雨还搞不清状况,但他本能的伸手拍着毛毛背,莫雨道:“没事,我没事,别哭,毛毛,这里是……”   顾生玉终于找到机会刷刷存在感,挥挥手:“这里是我下榻的客栈,也是我把你们两个救出来的。”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莫雨立马警惕。   这模样和毛毛简直一毛一样,顾生玉心累的捧捧自己生出的那丁点儿善念,觉得还够挥霍一番,遂说道:“冷静,淡定,我是不知道你们都经历了多么悲惨的遭遇,但是对一个救了你们的人这般态度实在伤人。”   莫雨到底比毛毛年纪大,家破之前也是经历过英才教育的高门子弟,稍稍权衡利弊就弄明白了当前处境。   顾生玉在他心中虽然算不上信任,但也够不上敌人的程度,故而,顾生玉眼瞅着莫雨收起冒刺敌意,眼底警觉仍在,但已不像刚刚那般露骨。   顾生玉笑道:“这才对,”敲敲桌子,“来来,别的话先不说,吃饭,吃饭。”   将自己那碗面和毛毛剩下的那碗并排放到一起,招呼吃到一半的毛毛过来,也叫莫雨过来。   顾生玉:“你虽然发过狂病,但我为你输入内力把毒压制下去了,感受看看,是不是身体比往日轻松许多?”   听到他的话,莫雨推开毛毛,试探着下地,惊讶的发现真如他所说,比起以往发疯后的乏力感,这次几乎没有多少反应。   “你……”   “都说了先别废话,赶紧吃饭,”顾生玉幽幽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瞧你们瘦的,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吃过饭。”   毛毛这个时候总算止住哭鼻子的劲头,莫雨醒来他不再像是顾生玉面前小狼崽子的模样,拉着莫雨直奔桌前,瞬间变成汪。   “小雨哥哥快吃,我给你留了鸡蛋!”   莫雨沉稳的点点头,向顾生玉道谢,顾生玉摆摆手,示意举手之劳,眼神飘啊飘的,不经意就飘到化身小奶狗的毛毛身上。   “天策府的好料子啊。”   哈士奇的幼年期啊。   毛毛叼着面条不解其意的一歪头,呆呼呼的眉眼拧紧,看起来既严肃又懵逼。   莫雨好似也习惯了,一摸他头毛,“吃面。”   “哦。”   顾生玉悠悠看着,总觉得手里差了点儿啥,琢磨来琢磨去,突然恍然大悟,自顾自出门而去,留下两小只抬头看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吃。   客栈提供的海碗大的能将他们两个脑袋埋进去,估摸等他们吃完还需要点儿时间。   有这些时间,顾生玉已经摸索到后厨位置,在柴堆里精挑细选,找出一根长宽合适的木料开工。   等到两孩子为两只鸡蛋给谁吃僵持起来,他已经揣着烟杆慢吞吞上楼,开门,落座,“呼!”   “咳咳咳。”   “咳咳……小雨哥哥……”   烟圈熏得俩孩子直咳嗽。   顾生玉眉眼弯弯,满意的轻咳一声。   “觉得怎么样?”   他晃晃手里烟杆,颇有炫耀之意。   骨节棱起,像是竹节一般的设计,内中掏空,点燃着烟草,末端悬着锦袋,大多情况下那里面装的都是烟草,但常识放到顾生玉身上一般不通用。   抖抖袋子,掏出一块玉色圆石放到烟杆里面,顿时呛人的烟味转变成悠然清香,闻起来有些像是薄荷的凉爽,还带些不知名青草的芳香。   顾生玉表示,自己就算抽烟也不会抽对身体有害的毒物。   经过他一打断,俩孩子难得的争执消失无形,他们互相看一眼,不明白这个人到底有何打算。   也是为了空冥决吗?莫雨摸着心口位置,略感忐忑,实是顾生玉和他以往所见之人完全不同,不见贪色。   “你……”   “挺好的!”毛毛甩着大马尾打断莫雨,大眼睛落到顾生玉手里被磨的光滑细腻的烟杆上面,惊讶的睁大眼睛,指着上面黑丝丝的纹路问道:“这些是什么?”   顾生玉把烟杆挪到他眼前,让他细细观看,笑着解释道:“这块木头本身材质比较有趣,似石似金,表面浮现奇异纹路。我看着有意思,就将它拿来制烟杆没想到效果奇佳,烟草经过它传入口中,味道颇浓,还带上木头本身就有的特殊味道。”   毛毛听的似懂非懂,“木头不怕被火烧吗?”   顾生玉笑了,“不怕,这种木材不会惧火。”   毛毛惊呆了,他还没遇到过不怕火的木头。   莫雨头疼的拉开毛毛,望向顾生玉认真说道:“谢谢你救了我们,但是想要报答的话,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   毛毛之前刚吃掉最后一枚铜钱买来的馒头,所以求财的话,他们是真的身无分文。   顾生玉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们有的,值得那么多人追讨的东西抵救命之恩足以。”   莫雨和毛毛心中都是一紧,莫雨咬唇道:“你也想要空冥决?”   毛毛惊慌道:“小雨哥哥?”   顾生玉吧唧两口烟嘴,意味深长道:“最近江湖上很火的哪个?”   毛毛瞪他,“你也是坏人吗?”他委屈的指责道。   本来以为他还算是好人,毕竟救了小雨哥哥和自己,还给他和小雨哥哥弄吃的……   小小年纪漂泊江湖,对遇到的每一分善意珍而重之,可架不住人心叵测。   对上小崽子愤怒伤心的小眼神,顾生玉忍着到嘴边的笑意猛抽烟。   不行,更像哈士奇了……   莫雨握紧拳头,已经做好把空冥决交给毛毛,自己拼命把人拦住然后让他跑的准备。   “噗哈!”   没想到峰回路转,他少见的露出呆呆的表情和毛毛一起看着笑得直拍大腿的男人。   莫雨:“……你……”究竟想干什么?   顾生玉乐不可支,笑哭了都要。   这俩孩子一猫一狗啊。   “笑死我了!”   炸毛了,炸毛了,真炸毛了!   久违的没有笑得这般痛快,顾生玉边笑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水汽。   “哈哈……有趣,你们两个太好玩了哈……”   莫雨:“……”   毛毛:“……”   顾生玉:“哈哈哈,不逗你们了,空冥决还是什么,你们自己留着吧,但是交换……”他揉揉笑僵的脸,“你们两个要跟着我打杂,我出门在外到处走动,正缺两个能给我打理杂务的小厮。”   莫雨皱眉道:“可是,你不怕我们给你惹来麻烦吗?”   虽然这个人是古怪了些,但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想起刚刚他逗弄自己的举动,脸一黑,莫雨道:“你是谁啊?”   毛毛闻言,知道小雨哥哥估计是不好意思了,忙说道:“他说他是顾生玉。”   莫雨眼睛一亮,他不像是毛毛那般不通江湖事,顾生玉之名他偶然间也是听过的。   “你就是与各派交好的天下无双?”   顾生玉惊讶的听见这个许久不曾出场的名号,讶异道:“咦,哪里来的称号,我怎么不知道?”   莫雨顿感奇异,他无语的看着比自己还惊讶的顾生玉。   “你自己不知道吗?”   顾生玉:“不知道。”   他理直气壮的给莫雨一种自己惊讶才奇怪的感受。   噎了片刻,莫雨收拾好心情,沉着的将万花谷主东方宇轩故意放出江湖的风声说来。   “万花谷主在和少林寺空争大师禅解时曾提起过你的名字,他说当今才华不尽者,如海水不可斗量,凡鸟难熟凤架,浪里淘金,非大能力者不可。”   “空争大师则说,然,浪花百里,沙沉金屑,总有机缘巧合促成世间奇珍,辗转天下人之手。”   “万花谷主却说,当世无双,天下皆知,独顾生玉一人矣,吾心服之,也独这一人尔。”   “空争大师说……”   莫雨平铺直叙的将东方宇轩给他做了怎样的宣传一一道来,听得顾生玉烟也不抽了,整个人臊的不行。   毛毛看着捂着脸哀叹的人,不解的问向莫雨。   “他怎么了?”   莫雨拍拍他的头,“你还小不需要知道大人世界的龌龊。”   顾生玉:“……”   我怎么龌龊了我?!   一瞬哽咽,顾生玉摇着头,叹道:“你们俩个……”指指点点,“人小鬼大。”   莫雨和毛毛在这瞬间感到被长辈责备的无奈和宠爱,都有刹那怔然。 第127章   “好好休息。”   强势做下决定,顾生玉便起身离开, 把空间留给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兄弟。   等他人一走, 莫雨立刻对毛毛说:“我昏过去后都发生了什么?”   显然, 莫雨也是知道自己一疯,周围肯定不会有活物, 他能和毛毛平平安安的,八成是刚才那人帮的忙。   毛毛没有隐瞒,乖乖到来, 说起顾生玉一眼惊走狼群时, 莫雨神情飘忽。   看着好好跟自己讲述过程的毛毛, 莫雨油然而生一股庆幸,顺着毛毛发尾, 将额头贴到他的头上, 低低说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不敢想象自己昏过去后独自清醒的毛毛会怎么样, 那可是深夜的树林。   毛毛望着近在咫尺的小雨哥哥, 露出大大的笑脸。   “我没事的!”抓紧莫雨的手,他小大人一样严肃表示, “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小雨哥哥的,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莫雨的眼神在毛毛的声音中蓦地柔和下来, 摸摸他的头, 继续听他说完, 等听到顾生玉一个眼神群狼逼退之时,他沉吟道:“看来这个人是真的。”   毛毛不解道:“小雨哥哥难道觉得他是假货?”   莫雨垂眸:“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他既然是人人称道的名人, 想必应该不会对我们下手。”   这些年来,他已经受够了那些挂着名门正道的嘴脸却翻脸无情的“大侠”,但是……他看看目露憧憬的毛毛,泄气的想着,得到这个人庇护是比继续浪迹江湖要强。   “小雨哥哥不相信他?”   莫雨正思索着,眼前突然多出一张小脸,毛毛肯定的说道,令他一瞬无言。   “毛毛……”   “如果小雨哥哥不相信我们马上就走!趁他还没有发现。”   毛毛行动力极强,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东西打包背起,等着莫雨一起走。   莫雨沉默的看着他,摇摇头招手,“毛毛你过来。”   毛毛乖乖来到他身旁,包袱被他卸下来,手被他抓住,莫雨安静的和毛毛谈心,“你认为顾生玉这个人怎么样?”   毛毛耿直说道:“人怪怪的,但很强。”   莫雨:“你觉得他是好是坏?”   毛毛眼里闪过迷茫,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莫雨想要做下决定前的征询,所以仔细思量半天,他才道:“小雨哥哥,我觉得跟着他还可以,如果实在不行,咱们以后也可以跑。”   莫雨:“……毛毛。”   毛毛说:“我听说过了,顾生玉之所以是天下无双是因为他样样无双,就连医术也是得过万花谷谷主赞誉的,小雨哥哥身上的病说不定他有办法,而且他还认识很多大人物……”   莫雨无声攥紧拳头,却忘了自己正抓着毛毛的手。   毛毛眉头动动,忍着疼呼继续说道:“咱们可以求求他,求他治好小雨哥哥。”   莫家遗传的疯病,疯起来不管血亲还是敌我一概相杀,直到周围再无活物,发疯之人才会昏迷倒地,止住杀意。   小的时候毛毛看见过疯狂时的莫雨,那时七岁的莫雨将一头野猪生生撕成碎片,第二次发狂是将强盗杀死。稻香村毁灭,栖身之地被夺走,他们两个逃命江湖,期间更是屡屡在追杀中疯狂。   每次看到莫雨从血肉中苏醒过来,毛毛都心疼极了,他的小雨哥哥不该承受这般折磨,太苦了,所以要是有机会,他一定是要找到办法治好莫雨,哪怕需要他为奴为仆都行,只要小雨哥哥无事。   毛毛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消去莫雨不安的心情,他低低嗯了声,算是应承下毛毛的话,“毛毛,不要做多余的事。”   莫雨深怕毛毛为了他的病,把自己卖了。   毛毛嘻嘻哈哈的掩饰过去,两兄弟情深的不得了。   隔壁开了间上房的顾生玉动动耳朵,听的清清楚楚,嚼了两口烟嘴,轻轻一吹,烟雾飘飞向上,朦胧了他的眉眼。   那些回想不起来的记忆在此时空空作响,他怀疑自己敲敲头是不是能发出声音。   轻笑了两声,顾生玉心想,自己不是已经决定重新创造回忆了吗?   绝顶高手,身似浮萍,武道成执,平添寂缪。   而今,他已经不是浮萍草,是有归处之人。   仔细想想,嗯,挺好,顾生玉在心底说道,不算优柔寡断,毛病也仅仅是顾念旧情,不算冷血无情之人,偶尔倒也薄情的很。   “缺点多多啊……”   没有大毛病,只有小缺点。   顾生玉认为自己的前路还很漫长,有的学。   也因此,被万花谷主一言名传天下,盛名更盛的天下无双却觉得自己还需要多学多看,学无止境,武海无涯,也真不知道能把多少人气死。   “俗话说,不怕他人不努力,就怕天才也努力,人比人,比不了啊。”   叶蒙抹把脸,盯着自家不知道怎么抽风的二哥。   叶晖还在幽幽叹息:“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胖了?”   叶蒙:“二哥,前后文有联系吗?”   “怎么没有!”   叶晖哼哼着说道:“那家伙好久没回来了。”   “哪家伙?”叶蒙转念一想,到底不笨,立刻弄清楚叶晖说的是谁,他嘿嘿笑道:“二哥,你是想顾先生了吗?说起来,他也有三四年没有过来看看了。”   整个叶家知道叶英和顾生玉这回事的也就叶辉一人,听着叶蒙的调笑,藏剑老二心头酸涩的厉害。   叶晖当即瞪眼,“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想他,就是……”就是不知道大哥会不会想。   思及此,他看向天泽楼方向,今日大哥也在树下观花,可自己知道,他望的方向是藏剑大门的位置,似乎一直在等一个人。   叶蒙与其他兄弟比起来到底心大,闻言皱皱眉头,“二哥,别婆婆妈妈的,自从和二嫂成亲你就半点儿不爽利了……哎哟,别打我!”   叶晖抄起账本作势修理他,但听到他这么说,先忍不住抑郁道:“上一次顾生玉回来还是我和云儿成亲那时,然后没呆两天就走了,真不知道外头有什么事情需要他这么忙。”   叶蒙鼓鼓嘴,持着酒壶往外走,这话一起,他就知道二哥又要嘚啵个不停。   “三伯!”   一进一出,叶蒙刚好和叶琦菲撞上,小琦菲这些年长大不少,继承叶家人的模样长得是眉清目秀,形若芍药,娇艳欲滴。   不等叶蒙出声,跟在叶琦菲后面的纳罗瞪大眼睛斥道:“也不看着点儿,琦菲没事吧?”   叶琦菲揉揉撞疼的鼻梁摇摇头,“三伯,我没事,你先走吧。”   叶蒙忙逃走,整个藏剑除了大哥二哥和爹,他最怕的就是得理不饶人还牙尖嘴利的纳罗小丫头,如今已经不能是小丫头了,而是大丫头。   这些年里,纳罗长高许多,眉目长开,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但她一张和顾生玉互相损出来的嘴可是不得了,就连叶三爷的刀也要甘拜下风。   叶晖看着她们两个,目光落到叶琦菲身上闪过欣慰,落到纳罗身上就只剩下头疼。   对了,还有她们两个,顾生玉到底是怎么教徒弟的,性情南辕北辙,琦菲虽然调皮但和她师姐纳罗一比,简直乖的让人心疼。   “你们两个来干什么?”   纳罗当即不开心的瞪着叶晖,“当我看不出你满脸麻烦样儿呢!”伸手一拍桌面,怒气哄哄,“我要去把我家那个为老不尊的师父抓回来!”   叶晖:“不行,要是顾先生回来发现他徒弟丢了,我可没有两层皮给他剥。”   叶琦菲怯怯道:“其实我也想去……”   叶晖:“……琦菲啊……”眼含泪。   叶琦菲无声偏开头,避开她二伯泪眼。   纳罗鼓着脸蛋哼哼道:“没关系,你被他揍了,我揍他!”   叶晖抽抽嘴角,所以这徒弟怎么教的,欺师灭祖啊!   “你打不过他。”   老实的说完,纳罗顿时阴暗脸,“我下药!”   她也和自己师父学,下毒说成下药,凭空多出三分收敛,不像下毒那么阴鸷。   叶晖嘴角抽的都要压不住了,“容我提醒你,你师父医毒双绝。”   没错,就在前些年,顾生玉跑苗疆一趟,学了一兜子蛊术回来把纳罗教的更加偏科。   可以说顾先生大徒弟可毒可奶武力渣,二徒弟可轻剑可妙舞可送人上天。   两只妹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就是严格算起来,前者五毒比较正统,后者好像串到了七秀。   叶晖最初得知自家侄女和她师父学跳舞时差点儿抽过去。   顾生玉跳舞?   恕他想象不出!   整整一个下午,叶晖都在忍受两只小的死活要出庄的泼皮耍赖,最终制止住他们的还是沉稳安静的叶大庄主。   每个夕阳时分都是她们两个到叶英面前见礼的时候,顺带被考察顾生玉留下的功课完成的怎么样。   所以等到了时间,她们一起往天泽楼赶去,叶晖才算清净下来。   四下无人,摸一把冷汗,把放慢的工作赶快做完,叶晖晚间回去曲云那里诉苦,听得她笑眷如花,摸摸胖鸡头。 第128章   藏剑山庄最出名的景致无疑于大庄主抱剑观花。   娴静的气质在落英缤纷之中呈现出一种超越世俗的美丽,偏向女气的面容因其不同凡响的心境修为以单纯的无关性别的“景色”铺张开来。   绝俗, 安详, 平静, 望之百花失色。   在叶英面前,就算是再顽劣的人也无法张狂行事, 他自有一身威严。   也因此,纳罗最怕的是发怒的师父和眼前这位“师娘”,她能和叶晖插科打诨, 言辞犀利刁走叶蒙, 却没办法在叶英面前耍赖撒泼, 唯有老老实实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   望着叶英平和的侧脸,纳罗别别扭扭的说道:“我就是想他了……”   好几年没见, 她都要怀疑那个混蛋师父又把她扔了。   叶英安然回道:“他会回来。”   “万一要是不回来呢!”   纳罗咬紧下唇, 眼里闪烁着不安。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是我很多次, 真的很多次,都感觉他好像要离开一样, 略一错眼就察觉不到他的气息……那种感觉……很可怕……”   “师姐。”   叶琦菲担忧的拉拉纳罗手指, 论起对师父的依赖, 师姐比她更甚。   说是要出庄, 实际上叶琦菲不过是附喝纳罗, 她本身并无违背师父要求的意思,只是陪着师姐让她不觉被排斥而已,所以叶琦菲不能理解师姐的焦躁不安, 但能稍稍体会到那种感觉。   师父身上的异样……自己不是察觉不到。   叶琦菲眼里掠过一丝忧虑,不由的看向自家大伯,叶英平和的神情有着能缓解一切不安的作用。   看着看着,叶琦菲冷静下来,对纳罗说道:“别担心了师姐,师父是不会不要我们的。”   纳罗沉默着一言不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相信的样子。   叶琦菲心知师姐被师父遗忘好多次都已经成心理阴影了,所以她求助向叶英。   “大伯,你知道师父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叶英沉吟片刻,道:“应是快了。”   纳罗竖起耳朵。   叶英:“前些日子,他有送信回来。”   纳罗睁大眼睛,焦急道:“他说什么?”   叶英平平淡淡道:“遵期而返。”   纳罗:“……”撸起袖子就想闯庄离开,暴走一样发火,“那家伙懂什么叫信用吗?”   叶琦菲慌忙拦住:“冷静,师姐,这是在大伯面前,你千万冷静!”   纳罗抓狂嚷道:“放开我!”   叶琦菲怎么说也是藏剑血脉,是能拎得起重剑的鸡宝宝,而纳罗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小五毒,被抓住胳膊就算上蹿下跳也逃不开比自己小几岁的师妹手掌心。   叶英就在这个时候开口道:“他一定会回来。”   纳罗气鼓鼓转头,满脸不信。   “你有什么证据?”   “不巧,下个月叶某生辰。”   叶英淡淡说道。   纳罗张张嘴,哑口无言。   怎么有种被秀一脸的感觉?   叶琦菲拍拍师姐肩膀,总算安静下来了。   “阿嚏!”   远在外地的顾生玉捏着鼻子,一向身强体健的自己居然感冒了。   莫雨毛毛一大一小,帮他牵着马,提着行李,听到他的喷嚏声,毛毛还热心问道:“先生要不要吃个肉包子,我风寒时候吃下肉包子就好了!”   莫雨顿感尴尬的撇开头,“先生还是去医馆更好。”   没钱看病所以用肉包子哄年幼的毛毛没想到今天还会被拿出来说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顾生玉一听就是一顿,知道这两只小的吃过不少苦,没想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悲惨。   “大娘,来两个肉包子。”   扔出去几只铜板,将大娘递过来的两只热乎乎肉包塞到莫雨和毛毛手里。   顾生玉抽着鼻子,“可怜的孩子,快吃吧。”   毛毛睁着纯洁的大眼,“先生不吃吗?可以治病的!”   顾生玉感动的说道:“毛毛,我告诉你,肉包能治的病只有一种,那就是饥饿。”   毛毛:“咦?”   顾生玉:“你哥唬你呢。”   毛毛不满的噘嘴,“小雨哥哥才不会骗我,你说是吧,小雨哥哥?”   莫雨被问的默默红了脸。   顾生玉看的可乐,然乐极生悲。   “阿嚏!”   莫雨:“先生,你真该去看看大夫。”   “乱讲,我本身就是大夫,”顾生玉自己跑去抓了几服药交给莫雨去煎,便带着毛毛坐在落宿的客栈后院空地习武。   顾生玉道:“想学什么?”   毛毛:“先生教什么我学什么!”   顾生玉挑眉:“口气不小,你知道我都会什么就敢这么说?”   毛毛想起莫雨说顾生玉无所不精这件事,忙说道:“先生什么都会!那会做包子吗?我要学!”   顾生玉:“……”看向端着药走过来的莫雨。   莫雨:“……”   毛毛纯洁的让莫雨心肝颤,眼看毛毛在沉默下有些无措,他坚强的走过去,对顾生玉说道:“先生你该喝药了。”   顾生玉:“……凉了在说。”咂摸两口烟杆,吐出一嘴薄荷味,“正好你也来了,问问你,想学什么?”   莫雨道:“毛毛想学什么?”   顾生玉咋舌:“做包子。”   莫雨:“……”   顾生玉:“讲真,这是头一次我问人想学什么,对方却给我扔回这么句话的,哪怕是学厨艺都不至于让我这么无语。”   毛毛懵懂道:“我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吗?”   莫雨果断:“没有,毛毛说的都是对的。”   毛毛高兴:“小雨哥哥真好!”   莫雨看毛毛高兴自己也高兴,嘴角浮现一抹含蓄的笑意。   “嗯。”   顾生玉孤寂的抽两口烟,嘶,真凉啊。   所以说,折腾半天,顾生玉都把药喝了,两只小子才讨论出结果。   毛毛严肃:“我想学剑!以剑扬世间正气!”   莫雨不置可否道:“随意,我只想要能保护毛毛的力量。”   顾生玉砸咂嘴,心说这两兄弟的想法真是不同,小的正气凌然,大的非正非恶,都是要吃苦的类型。   毛毛却不知道顾生玉心中想法,犹自高兴道:“我也要保护小雨哥哥!”   莫雨开心在眼底,不显露于外,小小年纪以后成人后的内敛冷傲。   在顾生玉这么想的时候,两兄弟倒是自得其乐,满满的情深义重。   顾生玉手持烟杆一人脑袋送上一击。   “哎呦!”   “适可而止。”   毛毛抱着头,莫雨虽然也疼但一声不吭先关心毛毛,眼神埋怨的盯着突然动手的顾生玉。   顾生玉翻个白眼,指毛毛道:“你,每天挥剑一百下,沿着东街西街两条路跑十圈,”再指莫雨,“想要力量?可以,只是要付出代价。”   莫雨神情顿时变得无比严肃,“好!”   顾生玉见状扬眉:“会很痛的。”   莫雨摇摇头,“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再痛通不过病发之时。   顾生玉见他这么坚定,啧了声道:“好吧,但在这之前要先把你的‘病’治好,不过比起病其实应该是毒吧……”说道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全因对这手法感到熟悉,很像去恶人谷时某人给自己下毒的段数。   莫雨还想追问下去,顾生玉一挥手,把两人打发去干活或者练功,再有书法也不能落下,这么大孩子写字还那么难看算怎么回事?   然后莫雨,毛毛发现,自己逃过江湖风浪却陷入学习深渊。   毛毛泪目,小雨哥哥,咱们还是快逃吧,我不想写大字啊!   挥剑一百下就够榨干他的体力了,等到写字的时候手抖的都拿不住笔。   可即使如此,顾生玉的严格要求他们还是都坚持了下来。   他们心里其实都知道,比起以前的日子,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好,非常好……可好的生活就是要被打破的。   毛毛一大早出门跑圈,无意间发现曾经追杀过他们的人正寻着街道一副寻找打听的样子。   这些穿着短装拿着各种兵器的家伙,可不像是花柳那群人纯属于地痞流氓。   他们是有组织有计划,也是追杀毛毛和莫雨他们最久的一伙人。   当这些穿着灰仆仆衣服的人离开,毛毛捂着嘴从菜篮子里面钻出来,头上顶着两根蔬菜冲回客栈。   这个时候顾生玉正在督促莫雨复习千字文,毛毛推开大门就喊:“不好了,小雨哥哥,那些人追上来啦!”   莫雨手下的莫字多出一笔,表情僵硬的抬起头。   顾生玉闻言抽两口薄荷烟,不紧不慢道:“收拾东西,咱们去镇子外面。”   莫雨和毛毛眼睛一亮,他们没有被抛弃!   灰仆仆一伙想要找到目标很容易,不管在何地孤身远走的两个少年都是十分引人注意的,基本上每次毛毛莫雨都逃不开他们的追踪,但这次找人却出现些问题。   大唐盛世,两个孩子风餐露宿确实显眼醒目,但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就很是正常了。   这些盯准空冥决的人压根没想到会有人敢收留莫雨和毛毛,更没想到莫雨和毛毛两个警惕心贼重的小崽子会留在一个人身边儿。   打定主意要把他们抓住的团伙直到第三天下午才打探出来他们居住的客栈,而这个时候顾生玉已经带着他们出镇往深山里走。   顾生玉慢吞吞走在前头,但速度却不见慢,后面缀着的两小只紧张的往山顶爬,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没别的意思,单纯的玩一把蹦极。   吐出一口青白色的干烟,这次点起的石头就是这个颜色的。   烟絮轻飘飘飞向空中与云连尾,顾生玉神情高深莫测,想法难以测度。 第129章   一般情况下,顾生玉很少动用心机, 他更多时候是漫不经心就把人算计进去了, 布局能力之大, 堪比指哪打哪儿,比如说伊玛目, 连中了毒都不知道怎么中的,谁能想到一帮正道大侠会往战利品上抹毒啊!这不是反派干的事儿吗?   从以上这点儿考虑,顾生玉他还真不怎么纠结于手段, 只要能达到目的, 走最短直线是他长干的, 虽然大多会这样办事的人普遍是脑子里长满肌肉的武夫,可谁让他有傲人的实力呢?   脑子能省着点儿就省着点儿。   大多数时候懒懒散散, 瞧不出正经的天下无双这样想道。   但他懒, 却不代表他动起心思来行动力会慢, 与之相反, 应该是想到就去做了才更符合他的性格。   好比如这次,莫雨, 毛毛这两只触动了他心中某一处的柔软, 那么他就决定保他们。   既然决定要保人, 慵懒神情不变, 不着调的风格也不变, 但动起手来比谁都快。   当三个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夕阳映月之下,顾生玉眼眸间流转的心机算计华美至极, 美态惊人。   迥异于平日清朗舒然的高洁之姿,此时他的神色竟有种惊心动魄之观感,心机深沉之动人。   端着烟杆,嘴角轻轻挑起一抹笑意,莫雨只以为是错觉,斜阳将这人的唇角染成红艳,眉骨黑眸顿生危机。   “先、先生!”   被本能驱使的小狼狗已经下意识靠近莫雨,毛毛泫然欲泣,先生好吓人啊!   顾生玉叼着烟,吐出清清淡淡的烟气,不经意间流转出的算计收敛干净,懒成了这人身上唯一的大字。   “别紧张,等会人来了有你们紧张的。”   这时莫雨他们才反应过来焦急道:“先生没路逃了啊!”   左侧是绝壁,右侧是断崖,前方怪石林立,人力不可及的高峭,背后……   正当他们想着,背后林密深处传来的“哗哗”声令毛毛一下子跳起来,拉着莫雨往顾生玉身后躲。   没管两只小的的动作,顾生玉扬眉看着从林子里陆陆续续钻出来的人。   凭心论:长的都不咋地。   穿着灰衣,眼底藏着杀意,面貌普通但看到顾生玉就是动作一顿。   他抬起手,示意众人收刀,然后恭恭敬敬上前拘礼道:“见过顾大侠。”   毛毛莫雨惊讶的看着追杀他们向来不留手的家伙,在顾生玉面前居然这般谨慎。   顾生玉若有所感的回头瞥了两只小的一眼,毛毛吐吐舌头,睨他一眼,暗暗警告,老实点儿。   毛毛:是!   灰衣人冷冷盯着毛毛,再看向顾生玉时已然神态恭谨。   顾生玉不咸不淡的对他的称呼评价道:“叫我顾先生,什么大侠啊,说的我好像是江湖人一样。”   灰衣人:“……”   您不就是江湖人吗?   回忆起主子跟他说的,江湖中能得罪的人多,不能得罪的少,但有一人你是万般不能与他为敌的。   而这个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灰衣人无意识紧绷着脊背,冷汗往下流的还没那般明显,一如他的态度,仍在试图和顾生玉打商量,希望他能把手持空冥决的两人交出来。   顾生玉斜他一眼,“我就纳了闷了,当今世道难不成是习惯了欺负少年人?这两个年纪加起来也就刚够你活过年月的一半吧?怎的,以大欺小不成?”   灰衣人慌忙赔笑道:“怎么会呢?实在是有不得不把他们带走的原因!”   “原因?”顾生玉稳稳拖长了音儿,“哦,那就告诉我是什么,我帮你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然后就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这……”灰衣人面露迟疑。   顾生玉冷笑,眯起眼睛,威压升腾,属于绝世强者的实力碾压全场,不曾动手就已吓的人两股颤颤。   “不打算和平相处吗?”   灰衣人咬牙硬挺着,坚持道:“先生应该也听说过,我说还是不说对先生有区别吗?”   “还算有骨气,”顾生玉此时就像是喜怒无常的隐世高人,一瞬间收去了压迫他们的气势。   毛毛好奇的从他后面张望,全因他听到这些冷漠严肃的灰衣人悄悄发出了松口气的声音。   刚刚顾生玉怎么威胁这帮人都没让背后的两只小的受到波及。   “先生好厉害啊。”   毛毛小小声说道,一旁的莫雨低低嗯了声。   虽然经历苦难,但相依为命的二人还未曾领悟到世事无奈的真谛,他们仍自坚持着希望。   顾生玉作为带来希望的希望大使,今天也在为了熊孩子而撕逼。   对面灰衣人在顾生玉赞过一句后,遭遇了神智方面灭绝性的打击,整个人恍恍惚惚都要质疑人生了。   顾生玉从他的年纪到他的长相,再到他的工作,从行为到心理,从精神到外表,全面性的轰击下去,直令对方觉得自己是多么罪不可恕,多么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   眼泪汪汪的就差投崖自尽的灰衣人,被一旁没有被波及到的属下及时拦住才没有不愧天地的化成肥料。   好不容易找回清明的灰衣人再看向顾生玉时,眼神都变了。   心理阴影制造出来了有没有?   恭敬也维持不下去了好不好?   被从头到尾损一顿,再好涵养也没法冷静,原本“主子”对他的警告都忘到脑后,无声一摆手,齐齐抽刀的声音。   顾生玉这才满意一笑,漫不经心的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们引到这里来吗?”   灰衣人谨慎的不开口:“……”   顾生玉弯眸一笑,流如玉泉,风华绝代。   “因为在镇子里容易伤及无辜。”   说完,整个人似风一般后退,一手一个,抓着毛毛他们一跃坠入山崖。   中途扔起毛毛和莫雨任凭他们在空中停滞,空出的两只手连出极快的三掌对准山壁留下深深的掌印,后旋身提住两人衣领。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身姿如风一般飞过山涧。   “抓住他们!”   灰衣人刚喊出这四个字,顾生玉就已经带着目标人物跳崖。懵逼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而更懵的是,整座山从半山腰处开始震动,随即趋向崩毁。   一开始只是细微的地动从掌印部分弥漫开来,只有敏感的爬虫类能够挥舞着触角感觉到这份危险,再之后是灵敏的野兽,诸如顶着双角的花鹿慌忙踏着山路四肢蹄子全力往山下跑……   在人类还未注意到的时候,顺林里的生灵已经赶忙搬家逃命。   至于在山顶的那群灰衣人,想跑也没有四条蹄子,在山顶崩毁的过程中,唯一的出路居然是顾生玉跳崖的地方。   灰衣人首先来到山边儿,一眼下去,云雾缭绕,万里沟渠,悬崖陡壁不足以形容此处的绝险。   难以想象刚刚有人跳下去了,因为这根本是半点儿不见人影,崖下风正冷冷扑面。   “怎么办!”   手下已经有人惊呼出声,本就有些摇晃的大地突然深陷大条缝隙,地沟幽暗,森冷地气弥漫上来,随之而来的晃动越来越大,被顾生玉气的肝疼的人也顾不得什么,慌忙找处地方扶住。   就在这变化产生之后,地面仿佛蜘蛛网般迅速龟裂,尖叫声不绝于耳,一个又一个人被塌陷的大地吞噬,将近月色高升的时段,正所谓逢魔时刻……   “啊啊啊啊啊啊!!!!!!!!!”   体会一把何为生死极限的毛毛扒着顾生玉肩膀,听着远处传来的惨嚎声,呐呐的看着眼前山崩地裂的景象。   在他的双眼之中,高耸入云的尖梢山顶一块块脱落,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飞散在空气中的沙尘铺散向天。   背景广阔无垠,天空湛蓝,所以衬得这副景色格外撼动人心。   这是超越人力的天力!   山峦崩塌的轰鸣声音不绝于耳,即使离得很远还能感受到动荡的余波,不少粗粝的沙石被风吹到脸上,毛毛就这样看着一座成形需要几千年的山峰倒陷眼前。   莫雨和毛毛观感相同,但比他的更加复杂。   峰峦素来坚不可摧,就连很多人的性情都被形容的有如山峰沉稳,盖因为“山”自古以来就给人们形成了顽固坚持的认知。   可今日这个认知被摧毁了,举手抬足,轻描淡写,山塌地陷。   莫雨还能回忆起刚刚顾生玉是怎么动手的,姿态可以被称作闲适。   从万丈高崖下跌落,嘴角含笑,毫无惊惧,举手投足,写意风流,连挥三掌,在他们脱离开牵连范围后,威力方才显露。   这般控制力,这般力量……高人也!   莫雨深深感受到来自强者方面的震撼,刚过懵懂的内心猛然竖立起一个高大的目标,且成为人生的指路标识。   不论莫雨和毛毛对自己的想法如何,顾生玉想说的还是……幸好没在镇子里动手!   第一掌破山势,第二掌毁根基,第三章 定乾坤,事后飘然而去,不忘拎着两只小崽子,拿起被自己放置在空中随其一起飘落的烟杆,顾生玉全程简直悠闲。   可实际上,他不过测试一下自己如今的实力,威力却超乎想象的强大。   不妙啊。   顾生玉如上诉所说的那般头疼,如上诉所说的那般不妙。   力量……似乎强过头了。   眼底晦涩不明,刹那间的忌惮掠过脸上。   顾生玉想:这般威力,该如何在人世间行走?   天知道,他仅是试探便能造成如此后果,要是他认真起来呢?   此世无敌,此世皆敌,不外如是。   深衣飞袂,身影掠过万重树冠,他犹如古时仙人,不占尘世浊,不走尘世路。 第130章   那一日过后,倒塌山峦附近的小镇幸运的没有受到任何损失, 而顾生玉失踪的那间客栈也被偶尔路过的藏剑门人带走了顾先生遗留的物品, 看起来似乎没有半点儿影响, 没有留下丁点儿痕迹。   但是不知何时,山神发怒的传说开始流传于附近村落, 最后随人口辗转至各个镇子,然后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阴差阳错……有关于山神传说最终演变成了此地信仰,又因为请来的画师偶然见过顾生玉, 无形中在脑海中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这山神的拟图和他颇有三分相似。   经过匠人的手精雕细琢, 出来的成品被供奉在庙里,数百年后, 这间庙宇香火不绝, 庙中祭祀的神明也是俊美的和其他泥胎木偶格外不同, 久看起来就是比它们有灵性, 这里的神迹传说也是越来越多。   而尚且不知这些情况的顾生玉犹自踩着他人绝对不会走的路,挑战常人远不及的“高度”。   风过山溪, 穿过绿意, 见暗影飞骓, 有深衣飘摇。   跟着顾生玉潇洒穿过林密树冠, 惊起一片飞鸟, 已经在他肩膀上睡一觉的毛毛流着口水醒来,醒来后第一件事拉拉旁边和自己一起趴肩膀的莫雨衣袖。   “小雨哥哥,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客栈?”   他昨天的大字还没写呢。   莫雨也沉默, 他们还有机会回去那个虽然住下的时间不久,但给他们难得安定的地方吗?   顾生玉正巧踩过一颗古木树顶,脚尖点在树枝尖端随着这股弹性跃到半空转身飞袂,惊起毛毛一声大喊,然后悠悠然落到另一颗树上,略一挑眉,心平气和道:“怎么?不想和我回我家?”   “咦!”   “唉!”   他们齐齐转头看他,毛毛不顾刚刚被吓一跳的情况,两手支着顾生玉肩膀,上半身向后杵到顾生玉眼前,语气激动的嚷道:“先生你要收留我们吗?”   “没错,是这样,你先给我回归原位,挡路。”   “哦。”   毛毛乖乖趴回去。   顾生玉望着眼前碧水蓝天,越是靠近杭州水色便见的越多,依山傍水的山峦也是层层叠叠。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看高低各不同。”   这就是杭州外围的山水。   莫雨和他一般欣赏了飞速倒退的山景,知道先生是为了他们才专门挑无人的“路”行走,便没有再多话,只是默默记下来,暗自感激。   就是没想到,顾生玉好似知晓他们的心思一般说道:“好奇吗?”   大部分人看到他做的那些事,惊悚过后就是好奇,他懂得。   莫雨沉默片刻,摇摇头,冷傲少年一如既往发挥了他对熟悉的人的体贴部分,安静的表示:“先生就是先生。”救了他们,帮了他们,还没有抛弃他们。   顾生玉眼底情绪略显柔和,融化了那一片无际深渊。   调整一下姿势,将手落到莫雨头顶,按按他后脑勺,顾生玉故作不悦道:“小孩子家家想那么多做什么,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才是你们日常。”   毛毛诚实说道:“先生,那是猪。”   莫雨:“……毛毛,闭嘴。”   毛毛:“哦。”   待到掠过最后一面侧峰,西湖远景已在视线范围。   挑中江面一艘横过山涧流水的载货船跃上去,自重重山林半当腰直直坠下,他却点水无声,徒留水面点点涟漪诱来水底游鱼。   无声无息来到船上,顾生玉把抱了好几天的臭小子放下,松松筋骨,一时间骨骼噼啪之声爆响。   莫雨和毛毛也是,除了途中正常作息会被放到地面以外,他们呆在顾生玉身上的时间长到发指,简直怀疑对方那里来的好体力能够白天黑夜的赶路,甚至毛毛还猜测顾生玉压根没休息过!因为他们睡觉的时候也在顾生玉身上!   顾生玉掏出别在衣襟里的烟杆,慢悠悠点燃,清淡烟味又一次散开,云雾升腾,神色不明。   船外流水,猿谷山涧,万重高山付斜影。   毛毛等到四肢从僵硬重新恢复灵活就巴巴跑到船边,扶着身前防木,惊声看着一路上倒退过后的景色。   清澈水面映着山林树影,一上一下,恍惚的好似水下也有另一个两岸猿声。   顾生玉看一眼安静呆在自己身旁的莫雨,笑道:“不和毛毛一起去看看?”   莫雨征询的看向他,得到顾生玉准许后,他也走过去,陪着毛毛一起看景。   对这两个从未坐过船的小少年来说,今天的体验绝对难以忘怀。   顾生玉柔和的目光扫过两人背影,温然的神情就变了,他开始思索自己该怎么办。   实力越来越高,天道越发不容他,不过这还是小事,最大的麻烦却是,要是自己一动手就会天崩地陷,那么他岂不是和个废人一样了?   试想看看,只需要打一巴掌的事情却把人打死了,那么这个人岂不是麻烦招身?   不只是对自己,对别人也是一样。   如同巨人生活在矮人国度,如同人类脚下的蚂蚁。   寻常相处的人都成了“蚂蚁”,他这个原本是“蚂蚁”如今成了“人”的人该如何自处?   要是不想造成不能接受的后果,那他就势必要掌控起全身力量,可问题就麻烦在这里。   武道和修真可是完全不同的体系,而且……这身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要增长快速。   因此顾生玉神情颇为压抑,望着虚空一点儿的眼神十分焦虑。   出手时他就心里有数,如今尚可勉强操使不误伤他人,但不敢想象的是几年之后自己还能有这般自信吗。   恐怕真会成为矮人国度的巨人,办什么事都要小心翼翼。   “所以,力量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顾生玉叼着烟,眯着眼睛想着,自己口里含着这东西是散功用的,别的武林人一口就能武功尽失任人宰割,而今却是他找来的唯一良药,但即使如此,也差点儿压不住这迅猛的功体。   极为不悦的咋舌,他也走近侧板位置,望着久违之景,思绪放空,山岚河风吹起他的发尾,骨子里的气质有别于世间人的浑浑噩噩,及及钻营,他有着名士风流的内在,隐者高人的风骨,同时又是当世高人,大宗师的玄妙神韵也为他装点不凡。   独此一人,天下唯一。   万花谷主说的不错,顾生玉确实有着让无数人倾慕憧憬的魅力。   而今这人轻描淡写的一个抬眸,有人恍若失心失魂,呆呆的凝视着他。   这船上可不只是来往客商,也有为叶大庄主贺喜的诸多武林人士。   他登船时缥缈无声,可当两个孩子冒出来,他又跟着走出来,目光焦点,再无其他。   来自遥远洛阳天策府的小将们一愣,手足无措,长歌门操琴而至的诸位贵女公子望他而叹,升起作诗的兴致,纯阳之人目露热切,仙风道骨的道长整整衣冠,七秀女子更是大方,几步上前娇声唤道:“顾先生。”   顾生玉微微侧目,轻笑道:“原来是七秀弟子啊。”   七秀弟子们笑颜如花,“先生是去给叶大庄主贺寿吗?”   顾生玉一愣:“贺寿?”   七秀弟子表情微变,她们互相看看,讶异道:“都说先生和叶大庄主关系相好,行如挚友怎得不知道叶英大庄主三日后生辰一事?”   顾生玉赶忙摇摇手,制止这个误会。   “我的意思是,叶英才多大,你们居然要给他贺寿?”   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生日,那里用的来“贺寿”这么正经的词儿。   七秀弟子们顿时脸色不明,其余听见的各派弟子也是目光闪烁,频频交流着不同的眼神。   顾生玉头次这般迷茫,还是纯阳道长为他解惑。   “叶大庄主今年已经四十余五。”   放平常人家已经是当爷爷的年纪了。   顾生玉:“……”   七秀弟子小心翼翼问道:“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顾生玉:“……”   他能说自己对叶英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岁最美好的年华上面吗?   说起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二十几年了啊……   感叹一时涌上心头,顾生玉挥挥手表示,谁也别过来,他要静静。   然后跑去静静的人……毛毛和莫雨不明所以的看着烟也不抽了,话也不说了,景也不赏了,一副神游天外模样的顾生玉。   毛毛疑惑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莫雨思考一阵,道:“可能是感觉到岁月的沧桑了吧。”   他曾经听人说过,就算是男人也是怕衰老的,结合起之前听到的话题,估计先生是想到自己年纪也不小了。   事实上还真让他猜对了,顾生玉在默默计算自己的年龄,然而越是计算打击越大。   可能真是山中日久,不知今夕何夕。   顾生玉现在对岁月流逝的观感还真有一份修仙人的迟钝,此时竟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这个世间二十年之久的真相。   勾唇浅笑,灵魂从天外归来,伸手打着节拍,顾生玉心灵舒畅的哼起小调。   山岚撩面,语调皆长,空寂悠远的声音慢悠悠传遍甲板上站立的数人耳际。   长歌学子最为率性,撩袍坐地数人,指勾琴颤,曲声合喝,悠冽古朴。   七秀弟子弯腰拔剑,秀扇拂梢,腰肢婀娜,明媚善笑,掬一把月儿弯弯。   万花谷中名士与纯阳道长,天策小将安静站立一旁,动情则附歌长唱,情终则聆听妙耳空长。   大船载着一群载歌载舞之人,欢声笑语恍若画中飞天回归仙界。   神女游走锦绣山河,轻歌曼舞,天将破开银河星轨,护卫左右。九霄天宫漫于水中,映在尽头。船上人,数不尽的欢喜惊绝。   一幕大唐声色的画卷徐徐展开,简单几笔勾勒出人间风雅。   端庄的名门子弟一改上船时的肃穆,纷纷坦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开船之人似乎也极喜欢这副景象,拖人送来数坛好酒。   众人之中唯属长歌最为狂放,倒起天策递过来的酒水,借着酒兴吟诗作对,持笔作画,格外洒脱狷狂,一身芝兰风骨尽皆化为狂生风流。   天策也不再那么规板,拿着长枪随意坐下,端着酒碗和一旁万花有说有笑,英气的眉目间隐见战场游弋的铁血坚毅。   七秀曼舞迷离,令人未曾喝酒就已经微醺拂面。   如此欢颜笑语,配上两岸山色水情,就是一副歌舞升平,大唐盛世的繁华画卷。   坐在船头的顾生玉托腮看着下方开心嬉闹起来的人们,虽然知道这是自己捣的蛋,但还是觉得如此更有趣一些。   垂眸复抬,拍拍莫雨和毛毛脑袋,顾生玉笑道:“和他们一起玩吧。”   毛毛早看的跃跃欲试,闻言毫不犹豫点点头,莫雨为了看着毛毛不要遇到危险也走了下去,独留的顾生玉扬手从下方摄来一坛好酒,仰头灌下,酒液顺唇角打湿衣襟,两展颈窝有如鹰隼展翅,凌厉张扬。 第131章   盛世大唐,大唐盛世, 大唐之后数百年再无繁华之景, 史记刻骨铭心。   任哪一个来自后世之人看到这一幕, 少有不会动容的。   顾生玉也是如此,即使他早就忘记许多。   人能在一天忘记许多小事, 那么所谓的“过去”经过数十年的遗忘更是微不足道。   只是骨子里记住的一些东西至今仍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来,顾生玉偶尔就会这样,陷入回忆之中。   他的记忆很奇怪, 有关于家人部分的一片空白, 有关于现代社会的则还保留一些, 但大多数朦朦胧胧,没个规律。   最初来到这里的两年迷茫不解, 就像是失了根的人, 后来, 有了扎根的地方倒也习惯了。   “忘记过去, 着手将来,多么希望的做法。”   顾生玉暗搓搓为自己点个赞, 半点儿不见思索这些事情时的黯然模样。   认识他的谁不知道, 这人心底念着旧情, 待人至情至性, 真是一点儿也不符合身份的性子, 可偏偏那么吸引人。   走到那里撩到那里,还无辜的令人牙痒痒。   例如这个时候吧,好好感叹年华易逝就感叹呗, 打什么拍子哼什么歌啊!瞧人家小姑娘不就递上手帕求情缘了吗?   本质上年纪不小,就算和叶英在一起也有老牛吃嫩草嫌疑的顾生玉望着面前一方白帕汗如雨下。   手里烟杆点点手臂,娇羞的盖在面上挡住表情,他道:“姑娘,还请慎重。”   来自长歌的贵女不晓得这人的危险,诚诚恳恳的想要求系情缘。   认真计算起来顾生玉的感情史可环绕大唐屹立不倒,当年倒在顾生玉裤管之下的美女不计其数,一生难忘者有之,一见钟情者有之,伤情心许者有之。   看似情商低的顾生玉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的太晚,所以他衷心希望这位姑娘不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因为太伤了。   伤情伤心,何苦来哉?   换做不通人情,情商钝感的顾生玉即使被递手帕也顶多拒绝,但是含羞带怯,就是不说,他还会一根筋和对方当朋友,至于一开始对他存心利用,半途转变念头真心相待……别想,他观念还在前面半句“存心利用”上面。   钝的都怀疑扔地上敲两下是不是能发出“空空”声响来。   各种意义上,叶英的存在拯救了顾生玉的情商,把他从故作无视的状态里拯救出来。   说敏感吗?顾生玉是真敏感,说钝感吗?也真是钝感。   原因都在一个字——“逃”!   怕情惧情忘情种种,可不就让他“笨”成这样了吗?   有前车之鉴的例子在前,顾生玉难免对面前大胆表白的女儿家心生怜惜,他选择了委婉派方式拒绝。   他单身时候还能考虑一下,但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绝不乱搞。   内心严肃的他外表上看来更加富有魅力,对女子来说,郑重对待自己感情的男儿岂不是天下间难得的好人儿?   顾生玉不玩弄感情的态度,特别让来自长歌山庄的贵女欣赏。   贵女挑起唇线勾勒出风流不羁的弧度,大大方方的说道:“我欣赏先生,还请先生好好考虑。”   当着满船人的面,顾生玉就这么被表白了。   刚刚还花酒醉堂前,客来把酒上,人乏剑放怀,俏女抵娇娥的一众人顿时精神大增。   闹到末尾都没啥动力的人这下子可谓神力无穷,好似吃了大力丸,瞬间冲着那头竖起耳朵,满脸八卦。   顾生玉头疼的用烟嘴搔搔眼角,苦笑着说道:“抱歉,在下已有心上之人。”   长歌门女弟子一愣,略微失望道:“是我来晚了?”   顾生玉摇头,道:“缘分所系,不敢其它。”   长歌门女弟子这才一笑,“好运。”   顾生玉跟着弯眸,“确实好运。”   一生所经历之事不知多少,路遇劫难更是不知凡几,一道一道坎儿过不去说不定就折损掉气运,人生不由自己,就连死法死地都是不能揣测,也因此能在这茫茫世间寻得一个“独一无二”究竟多么稀少从姑娘的脸上就能看出来。   长歌门女弟子心知这一点所有说“好运”,顾生玉比她经历的更多,感触也更深所以也是“好运”。   说来,这人的一生,不知有多少是被“运”所操纵,无边天下,无垠人间,说不得就是个被线条紧紧网罗的线团。彼此纠缠,互相缠绕,人和人连在一起,势和势连在一起,相隔的距离再远,都会被莫名的理由牵扯,然后相识,相伴,相杀,说不清也道不明。   女弟子告白失败,也不见气馁,被几位师兄师姐安慰,她也是洒脱的毫不以为许,不见伤心的模样比男子看来更为爽利。   顾生玉欣赏的扫了她一眼,随手拍拍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毛毛。   “怎么过来了?刚刚不是见你和那群天策将士玩的很好吗?”   毛毛从船头跑下去直奔玩枪的那群天策,顾生玉见怪不怪,就知道这是头幼年哈士奇。   之后没再关注那边儿的他不知道,毛毛和天策将士们关系堪称一句千里,就连被大哈士奇们宝贝的不行的长枪都被交给毛毛玩了。虽然他那点儿力气差点被枪压在甲板上面,还是后面赶来的莫雨帮他一起坚持住。但他那副憋红脸抗枪的蠢样逗得一群大人幸灾乐祸,估摸都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了。   被顾生玉问话的毛毛迟疑一阵,仰着脸问道:“先生,我以后能去天策吗?”   长枪立马的天策将士对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   顾生玉听他这么说,轻笑着将当年对曹雪阳说的话慢慢道来。   “天策的马是为了踏遍山河万卷,天策的铠甲是为了护住李唐江山,天策挥舞的长枪是为了身后黎民百姓,而只有天策的红衣,是天策将士自己的血染成的。”   “会很疼的哟,加入天策的话。”   当年一番感叹在今日说来似乎有了不一般的感受,他用力揉乱毛毛大马尾,笑呵呵的说道:“你要是即使如此还不怕的话,那我推荐你加入浩气盟算了,那里面也都是不逊色于天策府的豪杰大侠,他们的盟主谢渊正是出自天策府的将士,你觉得怎么样?”   毛毛半点儿没被顾生玉吓到,闻言眼睛亮晶晶的把头点成小鸡啄米。   “我要去,我相信世间正气仍在!”   “小大人,跟谁学的?”顾生玉扬眉道。   毛毛讪笑着挠挠脸,“天策府的大哥哥。”   顾生玉摇头看向沉默的莫雨,没有多话。   既然是两兄弟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为好。   毕竟对莫雨来说,天策府还是浩气盟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莫雨。”   他突然想起自己拜托王遗风帮忙查的东西应该已经被送往藏剑,等到将莫雨身上毒患治好,也该到他选择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顾生玉不禁唏嘘,自己的男弟子似乎都留不在身边儿,李世民时候也是,早早就出去自立,期间不借用自己力量,单纯的狐假虎威而已可却也被他折腾的有模有样,乍看下去好像自己真帮了他许多的样子。   不愧天生为帝的人物,天然就和旁的人不同。   再看自己新收的两只小崽子,也都不像是安分的主儿,他想,幸好有先见之明没有让他们拜师。   都不是留的住的人……   年纪大了更想孩子们陪在身旁的顾生玉莫名感觉到寂寞,和以前的入骨愁思不同,这一回更类似于埋怨。   说不定见到叶英后就会满血复活。   他这般思索,大船也已驶入藏剑接应的码头。   “杭州到了。”   听到敏感词,顾生玉跟着看过去,来自藏剑接应的船上站满明黄衣衫的弟子。   顾生玉所在这艘船上不少人聚集到船舷,等到两船擦身,三块木板横过来,连起两边儿。   藏剑主事人叶蒙正经说道:“请诸位上船吧……咦,顾先生!”   被二哥断了酒逼出来的叶蒙呆呆的看着外出好几年今日才露面的人,顿时眼泪汪汪,他都要被二哥逼死了。   给他这种嗜酒如命的人断酒,二哥简直没有人性!   一注意到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的顾生玉:“……”   以一串点点点回应了叶蒙的热情。   作为特殊人士,顾生玉领着俩孩子踩过接桥,到达藏剑那头,机灵的弟子已经为他准备好客房供他休整。   道了声谢,顾生玉拉着毛毛和莫雨好好拾掇一遍,然后穿着新衣服跑上甲板。   经过这么一番倒腾,藏剑山庄已经近在眼前。   许久没回来的顾生玉悄悄舒出口气,眉目间隐隐生起疲倦。   同一时间阖目观花间的叶英若有所感,招来纳罗,琦菲。   “去门口看看,你们的师父回来了。”   他说完,两个匆忙放下功课跑过来的小丫头摩拳擦掌,尤以纳罗的磨牙声最为响亮。 第132章   顾生玉一回藏剑,迎面而来的两小徒弟一副大姑娘的模样沉稳的向他行礼。   “见过师尊。”   冷汗当场就下来了, 顾生玉从未感到这般透心凉过。   叶琦菲一身藏剑校服, 金白双色的服饰以及包裹小腿的靴子将她整个人衬得亭亭玉立, 背后一把重剑有几缕发丝缠上,说明她在来这里之前还在练剑, 是个老师不在也能勤奋完成功课的小姑娘。   宇文纳罗一身苗族服装,虽然已经不算是五毒的人,但那身衣服还是顾生玉特意去找玉蟾使凤瑶要的, 回来交给她的时候, 人眼睛直接就红了, 显然她也很想那个养她长大的五毒教。   头顶雕花银月梳两侧与银叶相连,银叶零碎就算挂在头上数量也不少, 看起来分量也不轻, 但女子戴来却是好看的紧儿。尤其是纳罗这含苞待放的年纪, 一动起来哗哗响, 身段婀娜,全身重紫的异族打扮将她水蛇般的腰线, 修长的大腿显露的分外诱人。   也就是说, 叶琦菲出门是只可爱的藏剑小萝莉, 纳罗出门, 能让人把眼珠子黏在她身上。   乍看下去跟一紫一黄两朵姐妹花似的, 可在顾生玉看来却是天大的麻烦。   讪笑着摸摸鼻子,一左一右两只手,摸上一左一右两只徒弟的脑袋瓜, 小心避开纳罗发梳上面能轻易划破手指的部位,抓准“凶器”安全的地方下手。   很好,两个小徒弟都被按的眯起眼睛。   “有没有好好完成功课?”   安抚完徒弟,简单的和有过同路缘分的几个门派人士打过招呼,顾生玉边走边问道。   叶琦菲还不及开口,纳罗笑颜如花,背后好似有黑气冒出。   “当然是极好的。”   顾生玉:“……”   纳罗看眼跟在顾生玉身后的毛毛和莫雨,“他们都是谁?你徒弟?”说道最后三字时尾音上挑,透出浓浓不满。   顾生玉干笑着将毛毛和莫雨推出去,拍拍他们头。   “不是,我对他们另有安排。”   被按了脑袋,他们两个方才反应过来,刚才毛毛和莫雨被藏剑山庄的奢华震慑住了。   触目所及尽是雕梁画栋,山石水景,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富贵。   来往人流穿着打扮也是金银挂身,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看起来也是精细的很,像是毛毛这样的小家伙也知道那一定价格不菲。   应该说他们在船上远望藏剑山庄远景的时候,那庄严气派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广阔山庄就已经震撼到这两个没见过富贵的小家伙了。   藏剑山庄何止是富贵人家,人家出自江湖最近谱出的中原十二门派,与纯阳,万花,七秀,少林等正派势力合称为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中的四家之一。   四家共分南叶北柳,西唐东杨,而南叶说的就是藏剑叶家。   顾生玉徐徐将这些事道来,伴着山庄内路过的小桥流水,颇有不一般的滋味。   等将有些紧张的莫雨和毛毛带到天泽楼附近,纳罗从顾生玉口中得知到他们的身世,目露同情,相当爽快的表示,“在藏剑我罩着你们!”   莫雨仰头看她一眼,随即窘迫的避开纳罗望过来的视线。   苗疆人真是太放荡不羁爱自由了,那个姿势特别凸显胸部。   毛毛好奇的望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叶琦菲,叶琦菲友好的回视一笑,说道:“那是我师姐纳罗,我叫叶琦菲,是顾先生的小弟子。”   面对这么有礼貌的同龄人,毛毛下意识也尊礼起来。   “我叫毛毛,和小雨哥哥被先生收留了……”   说到这里他抿抿唇,怯生生的模样惹来叶琦菲轻笑,她指指那头缠着莫雨的纳罗。   “师姐好像对你哥哥很感兴趣。”   毛毛一惊:“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吗?莫雨被纳罗缠着扒衣服,“小雨哥哥!”   纳罗回头瞪他一眼,“喊什么喊,不就是听顾生玉说他身上的毒颇似苗疆蛊毒吗?我正经一个苗疆人,玩蛊的!让我看看怎么了!”   毛毛慌忙跑到莫雨身前挡住他,鼓着脸说道:“那你也不能欺负小雨哥哥,”呛声完,他又转过头,小心翼翼,“小雨哥哥没事吧?要不你就让她看看,要是能治好不也不用麻烦先生了吗?”   莫雨:“……”   纳罗不开心嚷道:“怎么?鄙视我学艺不精?”   莫雨:“……”   纳罗气呼呼露胳膊挽袖子,“咋!想打架?侬会怕你!”   莫雨:“……”   全程同一个表情,也就是面无表情的莫雨莫名招致纳罗恶感。   顾生玉在旁看的捂嘴直笑,还是叶琦菲看不过去,来到他身旁拉拉衣袖。   “先生,过了。”   顾生玉这才出言阻止和莫雨杠上的纳罗。   “纳罗,姑娘家家要矜持。”   说着伸手按她脑袋,然后被毫不留情咬一口。   顾生玉哭笑不得晃晃手指,“都多大人了,居然还咬人。”   纳罗冲他吐舌头做鬼脸,气呼呼道:“你还好意思说,算算你都多久没回来了?”   顾生玉作势计算,纳罗先一步不耐烦起来。   “五年啦,混蛋!”   顾生玉:“好好,我的错。”   纳罗磨牙:“你这样不就感觉是我无理取闹了吗?”   “没有,”顾生玉来到她面前蹲下,与闹别扭的纳罗平视,温和道:“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纳罗扁扁嘴,伸手抱了一下他,委委屈屈道:“欢迎回来,以后不许跑出去那么久,说好了是家人的。”   顾生玉弯眸拍拍她单薄的肩膀,“当然,不会有下次了。”   两师徒间的气氛莫名和谐。   叶琦菲抱着轻剑开心的看着这一幕,不经意转过头,发现莫雨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应该说,这两个兄弟眼底都对这种氛围羡慕的不行。   “你们为什么不当师父的弟子啊。”   被顾生玉和纳罗之前打打闹闹又互相关心的亲情唤醒稻香村的回忆,莫雨与毛毛都有片刻失神,这时听到叶琦菲的声音都有些缓不过来。   叶琦菲看着两兄弟特别相似的呆呆表情,两只大眼睛弯成月牙。   “你们真有意思,先生既然把你们带回来就说明有收你们为徒的心思,虽说另有安排,但也一定是对你们最好的安排……不过还是想要两个小师弟啊。”   她鼓鼓脸颊,现在藏剑还是师父那里就她最小,她也想当师姐!   甩着双马尾的小萝莉不开心。   纳罗和顾生玉撒完娇自觉的当起领路人,挥挥手冲顾生玉表示,“你去见叶大庄主吧,他们两个我安排。”   顾生玉好笑道:“没关系?”   纳罗白这人一眼,作为放荡不羁的苗疆人,当她看不出你们两人间的不同气氛吗?   顾生玉两手合十做出感谢的姿势。   “毛毛,莫雨,你们两个就跟着纳罗吧,她在藏剑生活好几年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有问题找她准没错。”   一时间,莫雨落在纳罗身上的视线十分讶异,纳罗发现后回瞪一眼。   “看什么看?本小姐身材好你管我!”   挺胸!   莫雨无言的转开头,纳罗比莫雨稍微大出几岁,但女孩子向来比男生成熟,也因此纳罗已经是接近成年人的体型,莫雨还比她矮一些。   目送四只小的欢欢笑笑的离开,顾生玉转身走进天泽楼。   繁花盛景之中,天泽楼的匾额很好的嵌在楼门上方,今日少见的没有抱剑观花的叶大庄主正持剑站在门口,背对着顾生玉,或者说,从他的位置仅能看清叶英侧脸。   顾生玉突然不想上前了,他停在原地欣赏。   心情复杂,一如刚反应过来叶英已经不年轻一样。   察觉到他的气息,叶英回过头,动作在顾生玉眼中不快不慢颇为闲适。   雪白的青丝垂于脑后,额间红梅精致艳丽,胜雪般的皮肤犹带冬时雪香,好看的五官每一处都像是蓄满灵气。   赛过初春繁华,赢过夏日娇艳,与秋色落阳并存于昊日,与冬色疏情凝于冷霜。   齐聚四季的颜色,当是奇迹般的人。   在顾生玉心中,叶英就是这般美好。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只怕是天仙不及叶英。   跟着叶英一起向他靠近的清风拂过拖过地面的长袍,吹起他颊边青丝,顾生玉认认真真的凝望着他,炙热的目光连叶英都无意识蹙起眉头。   “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他发起疑问,顾生玉摇摇头:“不,”捧住他的脸,不经过叶英同意便与他额抵额,“没有,只是想好好看看你,怎么看都看不够。”   抬手想要拂下他的叶英顿住,失笑道:“几年不见,你嘴甜了不少。”   顾生玉和他互相依靠一阵,抬起头煞有介事的说道:“没有,我只是突然发现咱们两个的时间很不统一。”   当年犹如梅之爱子,雪之清颜的年轻人短短时间里就已经变成现在这位眉目成熟,风姿深蕴静,平两字的叶大庄主,不得不感受到时间流逝之快,韶华白首仅在转瞬。   虽然时光对叶英下手很轻,他仍那般“年轻”,但清俊稚嫩的五官已然长开,取而代之的则是勃勃英气有如鹰隼展翅的眉峰与波澜不惊的神情。   天塌不惊,地陷不慌,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侧而目不瞬。   顾生玉道:“你也长大了啊。”   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   叶英闻言侧目淡笑:“不及生玉也。”   心有灵犀,默契天成,短短几句话就将顾生玉心思猜通猜透,轻易回以相应的“句式”。   顾生玉摸摸鼻梁,不想哑口无言这般失态。   比起叶英,自己才是真正被时间遗忘的人,从穿越开始,他的面貌就未曾变过,很怀疑会不会就这么长生不老下去。   “生玉。”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叶英轻轻开口。   顾生玉闻言,轻“嗯”了声,“我在。”   叶英道:“这次多久会走?”   顾生玉摇摇头,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面,俊逸的眉眼萦绕丝丝疲惫。   “不走了。”   听到他的话,叶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平静安然不去问其因,不去解其意,而是包容无限似海深天阔。   “恰好,树下百花尚缺一人共赏。”   “生玉,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啊。” 第133章   接下来顾生玉真的在藏剑山庄呆的久久不挪窝,比起前些年时不时就往出跑, 一次数月不归的情况, 他安分的堪称诡异。   本来对他到处走最有意见的纳罗都不习惯起来啦。   想想看, 习惯一个人做功课,现在有个人叼着烟时不时扫一眼你做的功课, 背后汗毛直竖经常体会,平时的感觉就是不对味。   考试时候有老师盯着和没老师盯着感觉能一样吗?纳罗就是这么想的!   而且最关键的还是他叼烟啊!叼烟啊!   苗疆没这玩意儿,她有次好奇向顾生玉讨来尝尝, 但顾生玉给她做了新的, 烟嘴嗦起来也是甜滋滋的。   纳罗虽然没有抽过烟, 但也知道正常烟草不是这个味儿,她直觉顾生玉给自己假冒伪劣产品啦, 一时气结, 趁着顾生玉某次洗澡时候, 她悄悄偷出那杆通体漆黑有絮状黄纹的烟杆, 擦擦烟嘴,往嘴里这么一叼……   “噗通!”   水流炸开的声响。   顾生玉披了件衣服从浴室里冲出来, 夹着昏迷不醒的纳罗赶往药炉。   紧急施救之下, 吸入化功散的纳罗总算保住一身武力, 但以后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平日还需要吃药抑制体内充足的阴气。   化功散, 取天地间至阴至寒之物捻于石末重塑其形,再以特殊药草点燃,吸入体内五脏惧焚, 烧尽精气。   习武之人,精气等同于内力,内力足者血旺气盛。   顾生玉制作好黄纹烟杆之后的举动就是在分分钟耗干一名武林高手的内力,连带着生命力,可他在日日吸食的情况下,仍能和正常人一样没有半分不适,可见他的内力到底深厚到何种程度。   无穷无尽,方能说明他此时内力的极限变化。   从武道入仙道,首先转换的就是内力与真元力,等到彻底脱胎换骨,那么他将对凡间之物百毒不侵,唯有侥幸在灵气不足的凡间生根发芽的“仙物”才能对他有效。   这本就是他用来给自己使用的,堪比饮鸠止渴,强行抑制还未转换成真元力的内劲,所以那怕以顾生玉的能力,将那种药草制造成药就已经是极限,想要毫无后遗症的治好纳罗,他不能,唯真仙可能。   纳罗这一口,要不是顾生玉救治及时,她的下场不会好到那里去。就算如此,她也像是藏剑大小姐叶婧衣三阴绝脉那般,不得不喝药度日,再难像以前那么张扬明丽。   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肤色隐隐能看到皮肤下面青色脉络,往日水润的嘴唇也是泛起青紫,毒性未去干净的纳罗躺在床上半死不活,顾生玉坐在床边为她诊脉,然后抬手戳戳她额头。   “长记性吗?”   纳罗原本面无表情,但在他戳这一下之后,就像是找到亲人的小鸡崽,眼眶眨眼间就红了,抽抽鼻子,“哇”一声大哭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为人刁钻嫉恶如仇的苗疆小丫头这回是真长记性了。   顾生玉看着她哭完,等她抽抽噎噎说着自己错了,他才放下板着的脸。   “你先休息吧,等会我会让人把药送上来,要趁热喝掉。”   “嗯嘤……”   见她还有要哭的架势,顾生玉摇摇头,走出门去,不算意外的看见其余三个小家伙围在门口一副想进去又不敢的小心翼翼。   此时见他出来,毛毛瞬间僵住然后立马站直,叶琦菲也不好意思搔搔脸颊。   顾生玉睨眼他们,“不去做功课来这里干什么?”他看向唯一一个没有不自在的莫雨,话说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还真实非常有欺骗性。   到底年轻,情绪再怎么内敛被当场抓包莫雨沉色眼底也闪过一丝不自在。   莫雨道:“她怎么样了?”   毛毛赶忙点头附喝,“对啊对啊,纳罗姐姐怎么样了?”   叶琦菲也担心的望着顾生玉。   顾生玉拿出临时制造的烟杆咂了口,“还能怎么样,半死不活。”   叶琦菲眼眶当场就红了。   顾生玉这才不紧不慢的接下后半句,“生命安全没威胁,武功也保住了,就是以后要老老实实喝药别干重活,其他问题不大,你们要想让她不再严重下去就好好盯着她喝药,懂吗?”   叶琦菲立马转悲为严肃,道:“我一定会看着师姐!”   毛毛和莫雨也相继点头。   这些日子,几个孩子相处很好,类如莫雨这种心思敏感的,纳罗口是心非,别扭护短多相处一阵子就能被发现。而叶琦菲也是大方善良的性子,与开朗爽快的毛毛玩起来非常开心。   而真正让莫雨接纳她们的契机,则是她们四个小的领了从老师那里发来的零钱出门买糖葫芦的时候。   一开始叶琦菲和纳罗是去买绢花,让他们两个先过去。可是等她们回来,却发现本地一群出名顽皮的小兔崽子围着莫雨他们欺负人。   一看毛毛被欺负,莫雨本来打算出面把人赶跑,可他们后面又出来个大人,围着他们骂个不停,好像没动手的两个人才是欺负她孩子的坏蛋,直说的莫雨是狼心狗肺的恶人,毛毛是仗势欺人的坏小子,未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见已逝父母都要在这个泼妇口下被牵累,莫雨眼底泛起血气,这时从天而降一把重剑,金灿灿颇有土豪山庄风格直插在两人面前。   莫雨和毛毛一齐看过去,见叶琦菲笑着向他们招手,然后一向和自己不对盘的纳罗大步冲到莫雨身前,捏腰怒骂。   “说别人没家教你家教就好吗?这么大个人欺负孩子你的脸皮是不是双层的?撕下一面贴另一面啦!什么?你敢说我亲友是打你孩子的坏蛋,我特码就呵呵哒,你家肥的跟猪似的的傻子跟我说他受伤了?”   纤手一指孩子堆里最胖那个,他嘴里还含着个糖人,鼻涕流下来。   纳罗当场被恶心的不行,呲牙冷笑道:“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他有什么症?虽然我觉得他早晚得肥胖痴懒馋俗称猪病,没救了,但医者仁心,我还是乐意试试看的,”一说,不知从身上哪处摸出一根银色细针,针头尖锐,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泼妇曾骂遍村头村尾何时怕过人,更别说还是个妖里妖气的小丫头。她当即指着纳罗一身不似中原人的苗疆服饰咒骂起来,话里话外的歧视简直恶心的不行。   莫雨他们都忍不了,可纳罗呵呵冷笑,眼里不见一丁点儿怒意,向后一招手,叶琦菲配合的走过来,笑容甜丝丝的。   “我们是藏剑山庄的人。”   叶琦菲第一句就让泼妇变成了哑妇。   “藏剑叶晖庄主是我二伯。”   叶琦菲第二句话让泼妇汗如雨下。   “我就仗势欺人怎么了?”   第三句话是掏出笛子来的纳罗,只见她逆着光,脸上满满都是暗影,葱白手指捏着一杆材料不明的笛子,有见识的人会认出这是五毒教用来攻击的武器。造型华丽通体流动不凡的光芒,不知多少中原人在这上面吃了亏。   藏剑山庄作为和七秀坊一样建立在西湖边的门派,在普通群众中的影响力可以说是广大,而几位庄主之中,独属大庄主在江湖中最为响亮,但和民生买卖有关的,反倒是管家婆一样的二庄主叶晖更为被藏剑附近的民家所知。   听说他们是藏剑的人,泼妇半句话不敢多说,抱着自家肥成猪的儿子扭头就跑,周围人见十里八方有名的泼妇吃瘪,纷纷发出叫好声。   纳罗这时扭过头狠狠瞪莫雨一眼,气哄哄,生生将他道谢的想法堵回去,她好像在亲近人面前一贯容易生气的样子。   “下次再碰到这种人不用怀疑,揍下去!辱人父母,抄家灭族懂不懂!咱们惹祸反正还有顾生玉给咱们担着,不使唤他留着过年吗?!”   说完不理他们都是什么表情,迈着比来时更大的步子,纳罗走的格外理直气壮。   叶琦菲本想为师姐不好的态度表达歉意,却发现莫雨眼底滑过一丝笑意,顿时她也不打算多言啦,拉着毛毛的手奔向纳罗离开的方向。   圆滚滚,甜里带酸的糖葫芦人手一串,那时纳罗还很健康,吃起糖葫芦来脸蛋红扑扑的,别有一番娇色。   毛毛一想到之前还和他们上蹿下跳,跑遍藏剑各景的纳罗就这样躺在塌上起不来身,顿时难过的不行。   莫雨也不怎么好受,别看他平时冷淡,但他抿抿嘴唇,当天晚上就找到顾生玉,询问有没有是自己能做的。   顾生玉叼着新换的烟杆沉默一下,向后面招招手。   “都出来吧,该说你们心有灵犀还是默契极佳?”   然后叶琦菲,毛毛尴尬的从屏风后面跑出来,莫雨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顾生玉拿烟杆一一敲过头,“得,那么每天给纳罗熬药送药监督她喝药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   莫雨有熬药的经验,当仁不让领下熬药的活计,叶琦菲行事稳妥,她负责送药,毛毛活泼和纳罗性子投契,也最是执着,保证纳罗一滴不剩的把每日汤药喝干净。   分配完全,三人严肃点头,仿佛要干什么大事一样。   把玩着新制的烟杆来到叶英的地方,他在弟子们面前沉稳冷静的面容陡然变得的阴沉。   叶英平静的拍拍他的手,“不是你的错。”   顾生玉一言不发。   叶英道:“你换了新的?”他嗅嗅空气中的气味,与以往的清凉截然不同,这次几乎是彻底的苦味。   顾生玉叼着烟嘴,平声道:“这回总不会再有孩子好奇想尝尝了。”   比起甜来,苦味当然是避之不及。   叶英摇摇头,“你连烟杆也换了新的?”   顾生玉“嗯”了声。   叶英沉默片刻,将手边盒子推过去。   “送你。”   顾生玉一愣,毫不怀疑的打开雕工精美的木盒,里面柔软的黄色底衬上面,一柄狭长烟杆横放其上。   整体有如墨玉般漆黑深沉,做工精良,最末端开个小口,里面可以放置顾生玉特质起来的烟草,象牙一般的烟嘴比黑色略浅呈现过渡般的黄色,半当腰一个深紫色系袋悬挂,上绣一个小小的顾字。   拿在手里把玩两下,有如玉石般的清凉质感,却比玉石更加轻盈,顾生玉好奇说道:“专门给我找的?”叶家可没人抽烟,说不是特意都难。   他没想错,叶英低低“嗯”了声,顾生玉暗道果然如此然后弯眸笑道:“谢啦,很合意。”   叶英道:“原来那根你扔到哪里去了?”   顾生玉将叶英送的烟杆点燃,随手制作的那个则扔到一边儿,听到他的话淡淡道:“毁了。”   叶英闻言轻哂,再次劝道:“不要自责。”   “我知道。”   顾生玉张手搂过他的肩膀亲上去,叶英无声接受下这个突兀的吻,唇齿间白烟冒出来,浓浓的苦味化为唇齿间的涩味。   分开之后,叶英抿抿唇,“这是……?”   顾生玉笑看他惊讶的样子,“只对我一人有用的剧毒。”   不自责,不歉疚,那就只能防止类似的惨事再度发生。   从这点儿上看,他做的很好,非常好。 第134章   有人说,顾生玉既然好几年不回来那么每年庄主的生辰都是怎么给过的?   一般敢于这么直白开问的, 大多是他的几个小萝卜头, 虽然个大, 但以他的视觉看来,和爷爷看孙辈没差儿。   所以听到毛毛问出这个问题, 顾生玉望着凉亭旁的湖莲水色,抽两口烟,吐出来的白烟缥缈朦胧, 他方淡淡道:“一路上碰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就提前包好通过藏剑暗线送过去。”   毛毛趴在他腿上, 整个人像只小哈士奇一样充满探索精神, 俗称作死精神。   “那都送的什么啊?”   顾生玉斜他一眼,“好奇?”   毛毛连连点头, “我之前才知道, 咱们来到藏剑后三天就是叶大庄主生辰!”他看起来很是沮丧, 估摸是觉得自己吃这里的, 住这里的,却没有及时向叶英庄主道谢感到不好意思, 尤其是得知自己傻傻的连生辰都错过了, 顿时被打击的都要萎靡到墙角面壁。   这般实诚的孩子惹来顾生玉一笑:“叶英不会在意, 如果你实在想不开, 可以现在去找他道声生辰快乐。”   毛毛一下子瞪大两只傻乎乎的眼睛, “可以吗?大庄主不会生气吗?”   叶英一贯淡然的像是没有人气的仙儿,对小孩子从来都是想亲近但不敢靠近。   毛毛听到顾生玉这么说,第一反应是不小心冒犯大庄主可怎么办!   他也知道自己有时候没轻没重, 鲁莽跳脱。   顾生玉颔首打消他的担心,笑道:“不如说,他应该会很高兴。”   清冷淡然的叶英虽然喜欢安静,但也不代表疏离人群。叶晖他们对他恭敬有余,可就是太恭敬了,叶英也很难跟他们说些体己的话,更多时候还是稳稳的呆在天泽楼,做他们放心行事的后盾。这也就造成叶英在藏剑人气不小,却少有几个能说话的人。   罗浮仙倒是陪着叶英,但一是她为女子,男女之间总有顾忌,二是侍女和公子的身份,她能建议却不能放肆,最终能无所谓世间规矩和叶英插科打诨,不介意他那般超然脱俗的也就顾生玉一人。   而顾生玉看来,毛毛并非不讲道理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很懂事,而且非常有活力,让他和叶英亲近亲近,说不定会产生奇妙的变化。   比如变得活泼些?   被他怂恿的毛毛还真的去叶英面前向他贺喜了。   松青柏翠勇斗雪, 鹤展雄翼跃青云。   延年益寿心平和, 年深日久金愈纯。   这是顾生玉给毛毛写的课本中无意记下的一首诗就这样被毛毛搬了出来,别说,还挺合适,至于最后一声给大庄主送上的迟来生辰祝贺,不远处抱臂环胸,斜倚在门前的顾生玉捂嘴偏开头,没看错的话,叶英抽了抽眉角。   “难得啊,你会做出这么生动的表情。”   等毛毛高兴的离开,顾生玉走上前摸摸他的眉梢,调侃道:“那小子连你一声‘嗯’都宝贝的不得了,看的我都嫉妒的不行。”   叶英侧开头躲开他的手指,淡言淡语道:“生玉莫要小看你自己,对他们来说,你的分量比我重的多。”   “这我当然知道,”顾生玉毫不客气,笑呵呵推推他,让他给自己挪出个地方来,“但是我嫉妒了怎么办?”   叶英无可奈何的将本就大的位置让出的更大,然后旁边就有一人不客气坐下,他好脾气道:“生玉想要如何?”   顾生玉垂眸道:“没想好,但是……”他一下子凑到叶英眼前,轻轻吹出口气,有种苦涩的味道萦绕鼻尖,淡淡的烟草味与这股气味合在一起并不难闻,反倒令人想要叹息。   知道他长期吸下的“剧毒”将会破坏他的味觉,最后只剩下苦涩,叶英还是在他面前心软了下来。   “但是什么?”他顺着顾生玉话接下,听着顾生玉期待道:“冲我笑笑怎么样?”   叶英:“你即使不说,我也不会面无表情的对着你,”说完,嘴角勾起,笑容无奈亦是纵容。   顾生玉顿时开心起来,某种程度上他是非常好满足的人。   摇摇头,拍拍他的手,顾生玉莞尔歌曰。   “我喜欢的人是那天边明月,与昼夜同歇。”   叶英不甘示弱,回以一击。   “我心慕之人,天下无双。”   顾生玉微不可查僵了一下,然后捂着脸偷笑着红了耳根。   “犯规啊你……”   叶英若无其事“观”花抱剑,一只手被顾生玉用不紧不松的力气握着,掌心相合,莫名觉得很安心。   “王遗风来信了,他说对莫雨很感兴趣,红尘心法能够有效控制莫雨体内的毒咒,日积月累配合我的治疗可以将那股奇异的如同阴阳内力的毒转化成真正的两仪内劲。”   “毛毛适合往浩气盟发展,他天生的正义感强烈,即使经历风雨也坚信人心本善,是个匡扶正气的好苗子。而且多亏唐简帮忙,我才知道他的父亲居然是穆天磊和浩气盟主谢渊是兄弟,他去谢渊那里简直就是缘分。”   语气不舍,顾生玉还是笑着将这话说来,“我跟个老头子似的,明知道这对他们是最好的选择,我却还是舍不得把人放出去,就怕挫折坎坷什么的将人伤到了。”   叶英的声音化作轻言细语,就这般飘绕在他耳边。   “何必担心,你总还在。”   “是啊,我还在,”顾生玉目露感慨,“可若我不在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叶英低低接道:“我还在。”   淡然的语气充满不一般的决心,掌心轻剑不曾出鞘,却仿佛已有剑气弥漫开来。   顾生玉弯着腰把下巴放到支在大腿的右手,以从下往上的角度观察眉目间尽是坚定的叶英。   “真是可靠。”他笑看着这个样子的叶英,满是温柔和倾心。   叶英就在这个时候侧头望向他,若是双眼睁开就能看见顾生玉此时含笑的双眸是装满何等沁人心脾的柔情,能使人溺死在这汪深潭之中。   顾生玉探出手,修长的手指捉住叶英耳边飘下的一缕落发,他道:“礼物喜欢吗?”   四十五岁生日还真是给了自己极大的惊吓,所以礼物也要特别才行。   叶英不知他在想什么,低低“嗯”了声。   “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顾生玉弯眸笑道。   天泽楼后面的鱼池里多出一条五彩斑斓的活鱼,形似蝴蝶,飘满彩带般的鱼鳍,会根据阳光的角度变幻颜色。   要是喂养的好了,可以说是新的一景,毕竟天泽楼后院的景致也是非常不错的。   前些年,叶英独留藏剑山庄,而顾生玉则是天南海北到处跑,偶尔回来几趟也是呆不过多少日子就换装离开,时日一久,就算是叶晖也会担心这两个人会不会就此疏远。   朋友之间尚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例子,但……情人之间不都是情到浓时十二个时辰黏在一起都嫌少吗?   他看顾生玉这样子像是压根不在意是不是和自家大哥在一起,甚至看起来比暴露关系之前还要冷淡!   那阵子叶晖唱独角戏急得不行,有次还偷摸试探一下冷静优雅的大哥,然后被他大哥冷静优雅的噎回去。   大晚上,他抱着曲云忧伤的表示,自己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云比叶晖看的清,闻言笑着劝解道:“大哥和顾先生的关系,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是很有数,每年必送的生日礼物并不都是珍贵,有些甚至还是活物,但每一样都能看出对叶英的用心。   在旁的人看来,就好像顾生玉在为不出藏剑的叶英送来五湖四海的景致一般,全力将他的世界布置的色彩斑斓。即使看不见,环绕他的也必将是世上最珍奇的色彩。   非是奢华精致,非是珠光宝气,而是取天地间奇色的一部分送至叶英眼前,哪怕他看不见也能由此感觉到。   悬崖高峭旁风雪摧折下才能开出的晶莹之花,他拿走花瓣上犹带香气的落雪远远送去。   不像是叶凡那般蠢笨到偏执,好似梦中故事一般的送雪,有他的功力保证就算路途万里,雪花还能是原样保有清澈的香味。   而这雪到达叶英手上,轻轻一嗅,清冽高寒的花香将那副风雪孤傲,凌霄绽放的情景在脑海中勾勒出来,随后像是完成了使命在叶英指尖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轻轻落到地上,不禁觉得这完成使命的雪水也是喜悦的。   珍惜的心情从每一年的礼物中体现出来,叶英也一年一年,冲着藏剑大门的方向静坐等待。   这似乎是他们两人之间独有的默契,日子长了,就连叶晖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安静的享受着纷扰红尘中难得的清净,叶英忽然道:“浩气盟,恶人谷,一正一邪,那两个孩子的未来恐怕纠葛多多。”   顾生玉听到此言轻轻说道:“我知道。”   叶英这次不解起来,按照顾生玉护短的心性不该如此想才对。   顾生玉仿佛知道他的疑惑,无奈说道:“有因有果,有缘有分,我想,这对于毛毛和莫雨两人并不是麻烦,而是历练。”   叶英:“此话怎讲?”   “冥冥中的感应吧,”顾生玉道,虽说天道一向看他不爽,但有些东西是到达他这个境界的人共通的部分,就算是被排斥的他也不会被禁止这方面能力。   “天人感应吗?”   叶英若有所思。   顾生玉笑道:“别担心,正如你说的,他们总还有我在。”   实在不行,翻盘即可。   他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第135章   短短五年,大唐风云顿起。   前有南诏反唐, 后有杨贵妃祸乱君主。   这两个都和顾生玉挨着点儿边, 就是知道的人不多。   南诏和附近的五毒教挨的贼近, 要是当年乌蒙贵那桩子事没被发现,说不定这两个一肚子阴谋诡计的能联合到一起。但乌蒙贵早早被抓, 甭管毒尸尸人都被教主魔刹罗看的死死的,也就只剩下南诏王唱独角戏,别说, 有建宁王加入唱的挺欢快。   顾生玉当年之所以能那么放心的将尸人一事交给魔刹罗处理, 就是因为一旦让五毒教的人生起警觉, 再牛逼的人想在一群五毒眼皮子底下成功造出毒尸祸乱世间。凭心论,难度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当初乌蒙贵能够成功, 不过是仗着灯下黑, 苗人对自家人向来信赖, 而他又位高权重, 身兼左右长老的左长老之职。任谁也没想到他会干出触犯教内禁忌的蠢事,直到顾生玉将他暗中进行的实验捅出来, 五毒教内还动荡好一阵子。   至于杨贵妃, 她至今仍算是监视顾生玉的情报头头。世人不知, 只以为贵妃媚上, 可实际上唐玄宗大半宠信多来自于这女子精明的头脑。不说别的, 那察言观色的本事,不下于天下三智,只是她深居后宫, 难露其名,故而世人不曾听见她的名声。   其实好好想想就能想到,一个美名与祸水之名同传后世的妖妃,自古以来也就四个,最初那个还是个狐狸精。   想想杨贵妃一介凡女之身能有这般成就,也是非一般人不可及的能力啊。   李隆基能发现她的优点进而娶用她,也算是行了伯乐之举,但这些都是机密,流传在外的大多还是那些文人鄙薄的艳名。   顾生玉曾本着怜香惜玉的心思和杨贵妃说了说这方面的问题,奈何一往情深,人家愿意。即使那位君主看重的是她身上的诸多利益纠葛,而且说不定等到价值耗尽就会被鸟尽弓藏,但女子如杨花浮萍随水而流怎能怨流水无情。   杨玉环的态度让顾生玉知道了这女子聪明归聪明,但有些死心眼。   迥异于历史记载的真正“历史”,很多时候都不如亲眼所见。   当事实真相展现在眼前,大家才会明白,史书不仅仅是胜利者书写的,还有许多盲目加注在那些人物身上,可笑的地方十分可笑。   贞观之治一改繁荣陷入混乱的那几年,顾生玉躲在藏剑里看花看水,全心处理自己身上的隐患,几次出门,也是将毛毛和莫雨分别送往浩气盟与恶人谷。   那时与王遗风久疏问候,再见面自然是插科打诨,互损刁钻一番。   等到他离开时,肖药儿被揍的半死不活,盖因莫雨身上的惨事多出自他之手。   虽然因着莫家和肖家族里延续下来的恩怨他没有下死手,但他能对一名有苦衷的老人这般狠辣,也是说明顾生玉早就和当初不同了。   这一回,再无诸多感叹,顾生玉踏过三生路时的步子格外舒然,莫雨和王遗风站在高处远远望着他离开,沉默着一言不发。   “世事无常,但这无常世间却总有些被动,主动,总之就是避之不及的缘分。”   这点儿王遗风,莫雨还是顾生玉都懂。   之后在藏剑蛰伏数年之久,真正将他从养老状态唤起来的,还是柳风骨一纸书函。   这老头很久没有消息了,难得会接到他的来信。   抱着难得的好奇,顾生玉将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完,回头就对叶英说道:“乱世将近,藏剑安否?”   叶英平静道:“手中之剑,自当护持天下。”   顾生玉笑了,他就喜欢这一点儿。   家族大义,这个大唐江湖,不管正邪两道始终谨记着国破家亡,守一国之安就是守一家之全。不论江湖人多么离经叛道,到这个时候都不会吝啬自己的力量,即使他们百死不能恕清身上罪责,即使他们名门之后,但都无一人贪生怕死。   所以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那些野心勃勃之辈当真是惹人厌恶。   眸光转过,波光潋滟,暗色双眸沉着古井深潭的颜色,映着天空,合着水色,格外惊心动魄。   顾生玉:“既然这么有信心,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惊讶。”晃晃手里纸张,“你爹要回来了。”   叶英:“……”   顾生玉:“柳风骨说,当年他和叶孟秋做下约定,霸刀藏锋,藏剑名盛,两家互不往来,一切都是为了防止北地战乱将两家卷入其中。今时以至,他想和叶孟秋谈谈接下来的问题,顺便还要带上我,唔,我最近真是太出名了,看完信我有了这样的自觉。”   叶英忽略到后半句,语气低沉:“……原来如此吗……”   回想这些年霸刀与藏剑之争,叶大庄主的神色看起来并非那么好。   顾生玉道:“子不言父过,我懂的,所以交给我?”   叶英摇头:“不,还是我来。”   “好啊。”   顾生玉不置可否。   叶英突然好奇的转头道:“生玉,你有着怎样的计划?”   相识数十年,他一直知道顾生玉在为某个目标做准备,而那个目标他稍有猜测,可要真是如此……顾生玉,你可不要将自己越陷越深。   顾生玉闻言托腮,也不隐瞒,但却全然没发现叶英的忧心。   “战争不是一个人就能阻止的,我布局这么多年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防止无意义的内耗,保证中土实力。”   “你也知道,中原向来是一个外贼不侵自己也能乱起来的神奇地方,要想管尽不平事,神都做不到。”   叶英嘴角悄悄挑了挑,内心稍安,他平静道:“然后呢?我可不信你只做了这么点儿准备。”   顾生玉顿时一脸夸张,“你好了解我,但你确定我只是做了那么‘点儿’,这个点字戳痛我的心,非常之痛!”   叶英这回大大方方的笑道:“淘气。”   顾生玉被这声淘气念的咋舌,有关于年纪问题他已经不想说了,反正自己永远风华绝,他相当自信的想道。   因为早有准备,当安史之乱真正到来时,措手不及这个词儿只出现在那些醉生梦死在大唐盛世里面的蠢人。   无论是各大门派,还是外族之人,在有心人的宣传下,早早对此有了警觉。   诸如天下三智更是或多或少的和顾生玉保持联系,经过他之手,十二门派无形中建立起紧密的关系。   在南诏反唐时,他们未曾因为情报短缺误中埋伏,这也令建宁王李倓的谋算毁于一旦。   说起建宁王,李倓算是这届九天之一,身处九天正中心的钧天君比较诟病的是,他本人野心不小,可偏偏时不待他。   由于他的关系,折腾的整个九天很是为江湖乱象慌乱一阵子,最后还是顾生玉紧急出手,把隐居中的老玄天君踹出去。李复虽然是这代玄天君,但比起上代鬼谋的老谋深算他还浅了些。   提起上代玄天君,就要说起他当年为了解决朱天君之害过程中受到的沉重内伤,即使日日喝药也伤入骨髓,病体沉疴,日子一长,已然命不久矣。   和他有些交情的柳风骨见状书信一封请出养膘的顾生玉,顾生玉正愁一身内力无处可用,给他灌的差点儿洗经易髓。那身因为内伤被封的七七八八的奇经八脉得此机会脾窍全通,看样子再活个几十年没有半点问题。   有了这个开头,顾生玉之后也接连给三阳绝脉的毛毛灌顶,给三阴绝脉的叶婧衣灌顶,承下了好多个人情。   举个例子,叶家现在简直和他亲如一家,顾生玉在藏剑已然不是贵客那种级别了,而是和几位庄主地位等同。   再加上顾生玉脾气好,偶尔叼着烟坐在园子里给附近练武的弟子们指点几下,有些受了伤的还是他亲手治好的,渐渐地,大家隐隐把他当成了藏剑定点长辈,需要时时关注爱护。   那些出门在外的无双弟子每次都记挂着他,回来时还会给他捎带不少特产,长生门下更是和他特别黏糊,关系好到先生先生叫个不停。   其实还可以说个趣事,就是顾生玉定居在藏剑之后,长生一门特别多了个去顾先生手下学医的任务,现在出门在外,藏剑自己也可以奶了,可喜可贺啊!   眼见这些变化都是长年累月下不经意发生的,大家也都没注意到。等到叶晖儿子已经能到处跑,叶婧衣大小姐肩扛重剑,一手山居剑意打遍江湖,叶琦菲也长成大姑娘,纳罗更是成天和琦菲组团往庄外溜达,大家才感觉到时间过去的真快。   一个不注意,自己就老了。   顾生玉又一次被纳罗扯着袖子怒喊:“我要去找莫雨和毛毛!”   哦,对了,当初把毛毛兄弟送走的时候,唯属纳罗不能接受。   她是个恋旧的孩子,特别不开心被自己当成家人的人弃自己而去。所以这些年来努力练武学毒,一身蛊术初步估计不差五毒教五使,满心想着等到能出庄了,就把他们两个拎回来省得被外人欺负。   顾生玉被自家女弟子摇的整个人晃来晃去,他却还懒懒的说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能这么不稳重。”   纳罗气的跳脚,“说好了我能破解你下的毒就让我离庄呢!”   叶琦菲也严肃补充:“师父,我明明已经学会四季剑法可以出庄了啊!”   怎么您就是不同意呢!   两只小徒弟一起怨念。   这些年来,顾生玉一直保持女儿要富养的心态,除了该严格时候平日向来纵着她们,但是最近还真不好出门。   “不行啊……”想着最近外面的乱套程度,顾生玉摆手道:“这样吧,你们等我把一个人弄死了,你们就可以出外面玩了。”   纳罗眼睛一亮,“谁!”   顾生玉托托下巴,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记起几年间的布置。   “说起来,是到了该收尾的时候了。”   纳罗:“咦?”   然后她们隔天就收到顾生玉出庄的消息,纳罗把苹果咬的咯吱作响,气的牙痒痒。   人性呢!自己跑了居然不带我们!   得益于藏剑的关系,西湖附近的民家还未曾受到乱世影响,但过往人流不绝的港口码头却是萧条了。   坐着海船一路晃荡到无名所在,这些年,王毛仲利用小无名不知道给多少门派下了套,甚至还和建宁王李倓有了勾结,也多亏了他,顾生玉顺藤摸瓜找出不少社稷不稳的要素,如今都已经提前做好预防。   现在,也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顾生玉严肃想道,接着一路打进隐元会总部。   谁也没想到,江湖神秘组织之一的隐元会居然会建立在海外孤岛。   当他一袖子抽飞老无名,顾生玉淡泊超然的不似凡尘众人,神情缥缈清贵,俯视手下败将的眼神能让对方终身难忘。   完全、完全没被放在眼里!   王毛仲致死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只是对方手里一介棋子。   一代枭雄人物,死在心心念念的人手里,满腔算计都未来得及使出。   生死如烟,活着时候的名利爱恨,死后……还比不上一捧黄土。   顾生玉看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矮下身,拂过面颊,人都死了,还是不要怒视上天为好。   起身离开,背后王毛仲双目紧闭,连最后一点儿心愿都被剥夺。   虽然只和无名见过一次面,对方手下还有整个隐元会存在,但是顾生玉比他更可怕,他一个人将十二门派的情报网联系到一起,更甚至得到几位九天助力。   到了最后,按照常理绝不可能被他发现的隐元会总部都不需要他出什么力气就被挖掘出来,王毛仲的所作所为在这时已经像是黑夜中的花火,清晰明显。   离开时,简单的搜刮完无名的书房,看着里面有关于狼牙军的谋划,对这个人暗自对自己设下的陷阱感到防不胜防。   顾生玉看到这般深沉诡计也不由直呼侥幸。   王毛仲为何迟迟不动手?明明野心已然那般张扬,就是因为他想利用天下国势来把顾生玉打落泥潭。   大家都知武林高手武功再高,面对国家,面对军队也能被生生耗死,蚁多食象不外如是。   而且他算好以顾生玉的性格等到安史之乱起,他势必会赶往前线,到时以众军之力围杀,拖战日久,顾生玉实力再高也会被削弱到一定程度。   在此之后的连环计更是一环套一环,完全就是以活捉为目的,稍有不慎顾生玉作为目标就有可能马失前蹄,被坑的人事不知。   将王毛仲行动中透出的蛛丝马迹串联到一起,顾生玉叹息:“真是侥幸啊……”   侥幸不在无名一开始就在顾生玉手掌心,侥幸在他体内内力已经转换大半,计谋中的大头,打着拖战的意思耗尽他内劲的阴谋从最初就不可能成功。   真元和内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半步登仙的顾生玉完全有能力将无名计划中的军队一人一剑杀光杀尽。   须知,神话中的神仙哪个怕过千军万马? 第136章   多亏王毛仲一直打着活捉顾生玉的主意,多亏他为了计划不受影响一直隐而不发, 多亏他谋划不小, 前提条件是没有错过时机。   要是赶在顾生玉刚来大唐那会儿, 说不定他就真成功了,可惜的是, 他晚了何止一步。   从王毛仲身上,顾生玉深深感受到何为计划赶不上变化。   然后回到藏剑山庄,他也明白这句“俗语”用在自己身上是多么蛋疼。   叶孟秋是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事的?   用眼神偷瞄叶英一眼, 仿佛会说话的两个大眼睛眨眨, 顾生玉沉默的接收到……好吧, 叶英完全没有反应。   面前叶孟秋勃然大怒,顾生玉全程走神, 叶英气度平和, 最后还是叶晖将这一伙人分开, 该干嘛干嘛。   出去洗心堂, 顾生玉说道:“你说了?”   叶英点头。   顾生玉:“……那可是你爹……”这是真不心疼啊!老头子会被气死吧。   叶英平淡道:“我会处理。”   顾生玉:“我信你,只是有事要和你说。”   叶英:“嗯。”   简单交流完把叶老庄主气炸一事, 他们两个和没事人一样开始谈起顾生玉这次出游后的所见所闻。   “说实话, 南方之外的地方很不好。”   顾生玉补充道:“乱世已经开始影响民生, 不少人家举家向南迁移, 塞北之地人极罕见, 鬼村甚多,人影寥寥。”   叶英皱起眉头:“不过乱世之初就已这么严重?”   顾生玉道:“乱象已现,也不怪会有这般情景, 但是……对现在的大唐来说,雪上加霜。”   刚开始还只是逃民,之后就会形成流民,流民越多国基不稳,这可能就是对方想要的。   他能想到的,叶英怎么会想不到,他轻轻一叹:“国哀民苦。”   顾生玉淡然道:“民生一乱,天下将乱,让在外游历的藏剑弟子都回来吧,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静待时机。”   “好。”   随着叶英的一句话,各门各派不约而同的做出相同决定。   有心人会发现,无数名门弟子急速收缩,原本江湖上四处可见的丐帮弟子再不见踪影,七秀坊外如蝴蝶般曼妙美丽的七秀弟子也都一脸严肃鲜少外出。   整个江湖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氛,仿佛一头沉睡的巨龙正在被恶毒的双眼觊觎,而一双持有凶器的手也已经对它挥出可怕的一击。   龙吟泣血,龙身残破,当安史之乱打响之时,十二门派纷纷赶赴战场,安禄山原本志在必得的野心被打个措手不及。   狼子野心的燕帝一脸懵逼的看着中原大派众志成城,探子们不是说这些门派之间互有龌龊,根本不可能及时反映过来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赶赴边疆的顾生玉深藏功与名。   叶英固守藏剑,藏剑默默无名的四庄主叶蒙随同众多藏剑弟子一同前往潼关。   由于朝廷内部扯皮撕逼,导致安禄山手底势力迅速膨胀,以至于占洛阳为国,立圣武元号,建立大燕,自称燕帝这等大不韪的事情发生。   数家名门弟子纷纷集结,驻守潼关的天策府将士等到前所未有的盟军,奈何上峰命令混乱难以执行,面对狼牙军的攻势无法及时应对,所以纵使能人无数,但也就堪堪守住关卡。   随着时长日久,安禄山底气越发充足,狼牙军满是异族人士,他们掠光河北等地的粮食充作军饷,将捕捉到的良民派做先头兵,每每交战,这些人被逼着冲关,不然就会被后方“友军”杀死,场面极其惨烈,百姓哭号震天。守关天策将士不忍直视,却还要咬牙引弓将冲关之人射杀。   半月过后,两军相隔的几里平地铺满白骨,黑鸦哀鸣,血色映天,哀声不绝于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天策将士杨宁震怒之下一拳击向身前高树,使得树身剧烈摇晃落下不少枝叶,素来冷静的面容终于因关外惨状而狂怒,扭曲了原本俊秀的面容。   秦颐岩见状,拍拍他的肩膀,“军师会有办法的。”   提起那位“天下三智,独逊一秋”的军师大人,杨宁稍稍恢复冷静。   看过自己将士怎么被迫想守护的百姓出手,天策府总教头旋身向城门处走去。   秦颐岩嚷道:“你去哪里?”   杨宁冷笑:“去看看安贼还想多么丧心病狂!”   事实证明,非我族人其心必异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安禄山还真能如此丧病!   为了逼天策出兵,安禄山命令手下烹煮大唐百姓,几口大锅烧的滚烫,开锅之后肉香扑鼻。   粮饷紧张的天策守卫下意识看过去,等到发现他们搞什么名堂,个别承受能力弱的趴在墙头干呕不止。   一口口铁锅里面煮的不是牛羊等物,而是活生生的人,剥皮切肉,骨头内脏等赃物被扔到铁锅下面烧,但那也是确确实实的人肉锅!   此事一出,群情激奋。   尤其是主要战力的武林人士,他们一贯仗剑除恶,遇到这等灭绝人性的惨事怎么还能龟缩不出。   原本团结到一起的众人心思顿时因此事催生出矛盾,毕竟数月不出兵,打着干耗的主意实在让这群江湖人弄不懂这里面的套路。   他们只看见安贼嚣张,狼牙军天理难容,可不知道这按兵不动后的深意。   何况,李承恩自己也知道恐怕天策内部也对如今形势颇有微词,再加狼牙军挑拨,要是处理不好,很容易引起军队哗变。   “军师,这样好吗?”   能被天策府府主唤作军师的,也就只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朱剑秋朱先生了。   朱剑秋眉头也没动一下,这让李承恩不得不去想,是不是天下间的智者都要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   李承恩想起那口口铁锅里煮沸的白肉,痛心之余仍隐忍着怒火问道:“迟迟不出兵迎战,不说安贼是否会干出更加疯狂之事,就说我军便易生波折。”   朱剑秋闻言一顿,轻易看穿他的心思,遂扬眉道:“府主可是忍不住了?”   李承恩苦笑:“何止是我忍不住,外面那些儿郎们要不是听从命令恐怕就和那些侠士们一样群情激奋。军师,您若有锦囊妙计,还是快快道来吧。”   朱剑秋听到他的话摇扇的手一顿,面容肃穆。   “非是我不顺情出兵,而是还不到时候。”   李承恩蹙眉道:“还需要等多久?军师你之前就说让我稍安勿躁,可是……”   可是当前局势容不得继续固守潼关下去。   他敢说,天策府要是再没有行动,那些各派大侠就会忍不住自己动手。   虽然都是出于相同目的在此,但根据过往经历不同,行事作风也会有很大差异。   比如天策府那些习惯接受上司命令的将士,哪怕心中疑惑也还是会继续本身职责不去胡乱猜测,但江湖人就不是了,即使是正派之后也多讲究个快意恩仇。   所以李承恩担忧的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以朱剑秋之智不可能看不出来。   李承恩闷声道:“还请军师透露一二。”   早在之前他就见自家军师总和一个匿名之人互相通信,说不得当前关键也在哪个人身上。   朱剑秋张张嘴,刚想说出什么来,帐外突然传来禀报声。   被打断气氛李承恩也不恼,沉声让人进来,就见传令兵一脸凝重。   “府主,圣上他……要求我们开城剿灭叛臣安禄山。”   李承恩听到后第一反应去看朱剑秋,而军师徐徐摇摆的扇子停了下来。   听到这个命令,不知为何,大家心中都升起了凉意。   ……   守卫潼关的老将哥舒翰面无表情的听完圣旨,口称万岁,接过之后,他转头看向背后诸多将士,深深一叹,苍老的脸上布满沟渠,风霜染面。   李承恩不忍道:“歌舒老将军……”他张张嘴,突然说不下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也是大唐的臣子,又该如何阻止歌舒老将军的决意呢?   只是……分外悲凉。   帐内几位出外都是名声赫赫,铁血忠义之辈……如今心头梭梭如结冰,悲壮充斥营内。   “圣旨撕了吧,不需要了。”   就在这个时刻,掀开布帘走进来的人,他的声音简直犹如一道曙光驱散绝望的悲壮。   朱剑秋看清他的人,大大松了口气。   “你可算来了,顾先生。”   整个江湖能被朱剑秋称为顾先生的,除了顾生玉又有何人?   不远千里赶到的顾生玉微微一笑,没有解释说自己找过李隆基之后又往雁门去了一趟。   两方距离能跑死十数匹快马,来回需要大半年的时间赶路,但他硬是将这段路程压缩成十天。如今能到,已经是远超人力所为,要不是功体护身,他早已风尘仆仆,形貌骇人。   对上歌舒老将军探究的视线,顾生玉自袖中掏出一面金牌。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按照你们想的做吧。”   说完,免罪金牌扔出落到哥舒翰手中。   顾生玉就这样以一位神秘来客的身份,登上安史之乱的舞台。   而他的到来也意味着历史最大的变数。 第137章   从雁门关外返回,长孙忘情的答复正和时势。   望着雁门关外落日余晖, 顾生玉莫名回想起前几次来到此地的经历。   苏梦枕, 向雨田……前后两者都带给他极为深刻的印象。   前后数百年, 雁门外的风景未变,风声仍在呜咽好似前人的悼念。   顾生玉听着, 复杂情绪一闪即逝,“也该去见他了。”言罢,旋身离开, 所行的目的地正是唐玄宗所在。   日前狼牙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冲破洛阳府都, 护卫李隆基的一行人狼狈逃至马嵬驿。军队哗变, 逼得唐玄宗不得不杀贵妃,明国志。   当天晚上, 被气晕过去的圣人在无人之时睁开双眼, 传承自皇族的好相貌即使年纪不小又纵情声色也还是英俊威严显露在外, 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不寻常的人物。   哪怕李隆基在外名声狼藉, 但大唐到底治世百年,功大于过, 所以大多数人还都是很信任李唐皇室的, 即使斥责也多是责怪杨玉环媚上惑主, 倒是无人真敢评价当朝君上的错误, 虽然狼牙军能发展到如此形势和他的纵容密不可分。   白日装作比大胆臣下气晕, 后又白白损失一位精明部下,李隆基的心情说实话不怎么好。   身为当朝君主他当然知道怎样做才是这时最好的决定,可是, 这不代表他不会对胆敢逼迫自己下决定的人心生暗怒。   安禄山造反本在计划之内,可杨玉环不该死在这里,正确说死的太早了。   在唐玄宗的想法中,杨玉环该在天下安定之后,自己以幡然悔悟的明君身份处死,而不该是被“逼”赐死。   这是君对臣的妥协,不利于李家统治的延续,他那时急中生智“气昏”过去,不应这事随他们自己决定,何尝不是在避免这个结果,但归根究底他这个“君”仍是被“臣”挟制了。   上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是曹操,难保他身旁没有产生这种心思的人物。   这就是当皇帝的可悲之处,无时无刻不在猜忌,为皇位正统呕心沥血,绞尽脑汁。   如今四下无人,白日昏厥的李隆基可算能好好盘算盘算自己一直以来清江湖立朝堂的计划了。   早在他继位之时,李隆基就知道这李家天下经过武姓红妆的统治已然从骨子里溃烂,开出武家人结党营私的先例,当今朝廷历经上一个时代的群臣骨子里早被手软女子养刁了性情。   君主治下,水深鱼大,条条压逼主位。   君主之外,沆瀣一气,联手欺瞒主上。   以至于贪污受贿,昏聩盲眼之事屡屡发生。   那个时候起,少年圣上就已经下定决心整顿朝堂。   数十年来坚持不懈颇有建树,当开元盛世颇具雏形,他难免忘形,然而明教一事打上他的脸,后又有光明寺之变。接连两次发生江湖人威胁大唐统治一事发生,他明面上组建苍云军显示自己对武林人的期待,背地里实则已经在思索如何抑武。   开玩笑,都说儒以文乱天下,但要是有个明君在,再有能力的儒生也只能在他手下敛声屏气,哪像是那群江湖人。   一言不合,杀臣弑君,明教胆敢逼宫向上,何尝不是藐视皇家,意图逼迫皇帝以宗教治国就可见一般武人的狂性。   要说武林人不把皇帝当回事还无所谓,本身和前朝比起来大唐已经好过许多,但是明教所为触动唐玄宗底线,由此生出的抑武之心注定惹起天下大变。   这也就导致后来数人出手,野心勃勃,李隆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因为他们最先瞄准的都是中原武林,而不是李家朝廷。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隆基静观全局,就等着当这只吃光螳螂的黄雀。   毕竟寻常人看来文生手里的笔才是大祸,但李隆基的朝廷却因为他近些年的昏聩对此倒是没有多少想法,所以也就没人察觉,圣上明显对那些以武动江山的江湖人糟心至极。   打从明教讨好大臣贵族时就开始布计,虽然由于意外发生,明教的野心未曾暴露于表面,但阿萨辛等人蛊惑的十万教众,直接让李隆基不好了。   两大教派,间接促使武林人不敬皇权这个想法在唐玄宗心底扎根。   严格上,李隆基对藏剑那群人也是非常看不顺眼。   请问,各朝各代,哪个国家允许除皇帝以外的人身着明黄!   要不是……要不是……   李隆基头疼。   他想起太宗留下的那卷失踪的手书,那玩意儿虽然丢了,可内容他看过啊!   “顾生玉,顾先生……你、您……”   眼前忽然多出一道影子,他不见慌张的抬起头,毫不意外的接起上文。   “顾先生想必知道朕忧心的是什么。”   顾生玉神情冷淡,衣袂翩翩,不像是万里赶来反似闲庭信步,悠然鹤哉。   “你怎么跟你祖宗一个毛病。”   一个个都以为我跟有读心术似的。   李隆基想说的话被生生哽回去,他真没碰见过见面问人祖宗的话题,而且这人的身份还根本不算失礼。   “咳、那、那您的意思是不赞成?”   他勉强接上,小声说道,同时脑中不断回想有关顾生玉的情报。   根据太宗手书点拨,这位成仙的人有时脾气不大好,需要恭敬着来。   天知道李隆基多久没用这种语气说话了,但顾生玉半点不给他面子,被他膈应的呲呲牙。   “老大不小还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李隆基抹把脸,被刺的不行,他干脆也光棍起来,学起自家先祖的作风,无赖摊手。   “那成,先生你给我个办法,反正这抑武我是一定要办的。先不说别的,和先生你交好的那一家子藏剑压根就是在挑衅天家威严吧?大大咧咧满江湖明黄色这是在嘲讽谁呢!”   当场一大串埋怨喷吐出来,可见他的心酸怨气。   所以说在武侠世界当皇帝,每一个都有干掉那群“大侠”的心思,实在是太视王法于无物了。   顾生玉见状很想嘲讽他,这里已经很好了懂吗?   换做隋末门阀割据,皇帝是什么?皇帝就是个靶子!   换做他刚来那个江湖,皇帝算什么?皇帝屋顶都能被武林高手踩着决斗玩。   你这个既没有闯宫谋杀,不需要日日担心民间造反的,还有啥必要觉得自己那么苦逼!   好吧,虽然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些事已经够让人不顺气了,但是你这玩法是不是有点儿大?   冷冷挑眉,顾生玉玩味道:“所以你就扶植安禄山?”语气怎么听怎么危险。   李隆基恍若未觉,和盘托出,“其实对他原本的安排是打压朝中元老,你知道到我这代不少老臣自持功高不怎么将朕放在眼里,所以提拔新人制衡是最合适的办法。而且安禄山身带异族血统,更能引起朝中之臣结合一气。”也就是更能吸引仇恨值。   顾生玉再度一个挑眉:“那么杨家算怎么回事?”   李隆基:“杨玉环算是杨家留在朕手里的质子后成朕的左膀右臂,杨家有前朝杨坚血脉,投诚与朕不过如此。”话里话外半点没有将杨玉环为他而死一事放在心上,“安禄山未被提拔之前,杨家替朕拔除武家势力留下的隐患。”   顾生玉听到这里不得不赞一声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但这确实是为君的基本手段,不过……“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之做法,不免失于人和。”   一言点出李隆基打算在武脉灭绝之后,用杨家当替罪羊的心思。   对此,李隆基不以为意的笑笑,“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何况杨国忠一家也并非毫无黑点。”   说白了,他利用他们,他们也利用李隆基的宠幸干些偷偷摸摸的事情,真以为杨家那般忠心卖命呢?不过都是利益驱使罢了。   谁能靠上皇帝,谁就能得到这世界上最大的助力,古往今来,趋于过江之鲤者不尽。   就是不是谁都有顾生玉这般能力,即使抱住大腿也不会被随随便便的风浪打到,尸骨无存。   历来为皇家办事的人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不巧,顾生玉在这方面本事不小。   “先生,您不该回来。”   李隆基脊背笔挺,望着面前男子低低一声,顾生玉一瞬失神好像从他身上看到自己那个再也见不到的弟子。   “……你和李世民很像。”   不择手段也好,冷酷无情也好。   顾生玉低道:“都是为帝的料子。”   李隆基轻轻笑道:“能和太宗并列,朕感荣耀,得您亲口称赞,太宗亦会感到嫉妒。”   顾生玉闻言乐了。   “我当年是没夸过他,”随即,神色蓦地变的漠然,他淡淡道:“空冥决,是你……”   “是我。”   不等顾生玉把话说完,李隆基站起身,和顾生玉相仿的身高因室内没有点燃烛火而在脸上蒙上一层阴影。   李隆基神情别样冷漠道:“空冥决里记载天地书半卷传承,看来先生您已经看过了。”   顾生玉道:“既然并不尊敬我,何必勉强自己唤我先生。”   口里说着这些话,心里却在咋舌。   是看过了,在自己和莫雨毛毛熟悉后,空冥决就被自己看过一遍,后又从唐简那里得到后半卷。   统统看完之后,他就已经将这次风波幕后之人猜测出来。   不用说,自古能练出无属性内力的,也就他这一家了。   而且,小子,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可是听得出来的。   顾生玉想到这里,神色微凉。   “我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还不是老年痴呆。”   “假惺惺的部分可以剩下了,我现在没有陪你演的心思。   唐玄宗逼真的一愣,拿出把臣下统统忽悠过去的演技,恭恭敬敬道:“先生为太宗之师,太宗登位后曾留下旨意,天下人都该尊您为师,乃天地师也。朕自当也该谨遵祖宗制度,要是惹先生不快,我也可换个称呼。”   顾生玉眉梢抽动,似笑非笑道:“哦,你想叫什么?”   唐玄宗眯起眼睛,扬起下颚道:“长生不老的大宗师阁下,先生可还满意。”   话到此处,两人间略显亲密无状的气氛陡然转变的尖锐,言语之间,遍生荆棘。   “说来说去,不还是犯了皇帝的通病,期许着长生不老。”   顾生玉轻嗤,意有所指,“秦时始皇沉迷炼丹寻仙意图长生,你可看看他的下场。”   唐玄宗不为所动,或者说他这时才像个大权在握的帝王,眉目间极为自信霸道。   “秦二代亡国,可我大唐百年盛世,而我会让李家朝廷永远延续下去,当是功德无量。”   顾生玉翻个白眼,“你自喻功绩,可不见那秦皇一统天下,他尚求长生而不成,你又有何自比?”   李隆基掷地有声:“我会让先生你看到的,”   没想到顾生玉闻言嘲讽更深,眼底凝成的讽刺莫名让唐玄宗忐忑起来,心里也不负之前那般坚定。   “先生……”   “万物老而我不老,亲人老而我不老,事物究极而毁灭,我与长生伴长生。”   幽幽合歌一曲,顾生玉笑容异样冷峭,恍若崖上冰雪,落地成冰,凉可刺骨,冷入脾脏。   “狂妄。”   对李隆基满盘算计,一身帝势,他给了两个字评价,对他人来说,已然是最为严厉的指责。 第138章   面对传说中的“顾生玉”,李隆基一开始就按照太宗教诲, 能说实话就说实话, 千万别用假话试图愚弄过去, 不然被看出来,凄惨不足以形容自己的下场。   当时看到这里, 唐玄宗默默喝了口茶,鉴于顾生玉是太宗师父,手书上的内容他也就记下来了, 此生没想到会用上, 直到某个应该破碎虚空的人居然还能重现世间。   当年太宗皇帝终其一生也未曾再谈起顾生玉这个人, 他留下的几位皇子有心好奇,可每每在李世民那里都探不到口风。即使建国初期立下旨意奉为天下人之师, 但也有后来大肆消灭知情人的举动。   原本李隆基都以为这两师徒必定面和心不和, 说不定太宗还在记恨当年大宗师说破碎虚空就破碎虚空, 没想到, 英明果决的太宗皇帝会偷偷留下一卷手书,把自己的“想法”都留了下来。   难道他已经预见未来会发生的情况了吗?   李隆基看到那张和太宗留书上的人极其相似的画卷, 他沉默片刻, 安排心腹杨氏去看着对方, 同时对李世民生起深深敬佩的心思。   当时距今可谓百年了啊, 整整三代人过去了。   虽然不知道手书中应该破碎虚空的顾生玉为何会回来, 但是……他低咳一声,咳出两口血,有利用价值。   当皇帝是个劳累活儿, 受万人供奉也要以己身回馈天下,每日起早贪黑,一天能休息三个时辰六个小时就已经是奢侈。大多数时间不是在上朝就是在御书房处理各地政务,好不容易有点儿空,还要浪费到后宫那些女人身上。   李隆基从小就不是重色的人,加上早年被武则天所治,他本能的对女性有些排斥,后宫那种地方他烦得不行。但皇帝就是这样,不是说烦就能不干的。所以他即使宁愿在御书房里对着大臣们向他掉的书袋,他也不愿意去应付那些想要和他春晓一度的女人。   谁都知道中年时期李隆基被传为纵情声色,但真相从来和大众想象的不一样,天知道他对女人兴趣压根就不大!   后宫利益不逊于前朝,各家贵女就是每一家对皇室统治的一种态度,其中皇后是皇帝选择的盟友,互相为盟,治理天下。   但是出了武皇,后宫女人都不怎么安分,李隆基曾不得不灭绝太平公主血脉就是怕再出一个红妆世家,就连枕边人他都是信不过的。   种种原因最终使他耽于谋算,尤其是身体越发糟糕,发间隐现白丝时,顾生玉的出现可谓救命稻草。   后来即使他行差踏错,他也坚定的认为这是为成大业必须牺牲的一部分,无形中已然昏聩。   可能在他以为自己是冷静做出牺牲他人的决定时,他就不再走为帝的仁道,而是选择了枭雄的霸道。   受到顾生玉的指责,李隆基以为自己能够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心中还是生起了波澜,逐渐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犹疑。   太宗之师吗?他想,确实有矫正帝错的气势。   “只是,你又能如何制止朕呢?”   交出免罪金牌是示好,说出心意是暗诉困境。   太宗,若顾生玉真能像你说的那般完美,那么是否朕的困境也能在此人相助下迎刃而解呢?   走出屋内,望着夜上月弦,李隆基低低咳嗽,吐出一口朱红,他掏出步帕擦掉,回屋用点起的烛火烧净。   世间至尊至贵的位置,都逃不过四个字——孤家寡人。   他的病,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   朝中势力根深叶茂,逼得唐玄宗都不得不另辟蹊径。他前期做得很好,朝堂清明,各方党羽潜伏在贞观之治的繁荣之下,李隆基本人也趁此机会提拔数人。其中杨玉环,杨国忠,安禄山都是他早时做好的准备,意图在后期一鼓作气斩除武周遗留下来的数项隐忧。   只是到了中年过后,迅速衰败的身体让一位明君难免昏聩,看着自己殚精竭力治理的江山繁荣昌盛,自己却躲在暗处默默咳血,为了不引起朝廷大乱还不得不隐忍伪装,日日恍做无事,每到夜深人静,越发能感受到五脏六腑的衰败,这种滋味是个人都不好受。   可唐玄宗生生忍了十几年!   李隆基是帝王他做什么都有理由,没有理由臣下也要给他个理由,然而今日顾生玉给他的印象还真是无比深刻,起码在此之前没人胆敢指着他大骂狂妄。   半点儿面子都不给,反倒令他兴致勃勃立下战书。   短短交流,他看似坦白,但顾生玉是知道的,李隆基将话和盘托出又何尝不是不打算改主意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天下大势,朝代兴衰尽皆化作一盘棋局,局面上一黑一白,一左一右,是顾生玉与当朝天子的博弈。   之前有说顾生玉天下无敌但还是落了一处,苍天之子,其名天子的帝君还是有资格和他一“战”的。   顾生玉赶赴潼关之时曾心有所感回头一眼,远处青天好似有黑鸦斜过,血腥气萦绕鼻间,也就是这般景象,反倒自冥冥中浮现出一句话。   朕,布置天下,君安能破否?   转过头面无表情,顾生玉用力一挥手,充满震怒的一击,推平数十里方圆。   白骨掩尘,飞沙飞扬,一瞬好似天地变色,再看去深衣之人飘荡而去,徒留百里黄沙漫不尽,露地尸骸入土安。   虽然因为免罪金牌能让诸位将军不用再顾忌上峰混乱的命令,但也不能说形势非常好。   狼牙军的军队每时每刻都在扩充,那帮子虎狼之心的异族招揽起当年南诏时期被迫散入民间的反派势力,一些早就对大唐朝廷不满的人士也纷纷加入。   可以说一帐之内,异心无数。   安禄山好似不知道自己收归的臣子没几个对自己忠心的,或许说心知肚明才对。   燕帝豁得出脸皮能认杨玉环为干娘,自然也舍得下面子和这群人虚与委蛇。   客套话打起来,威逼利诱用起来,不要脸的风范看得人叹为观止,而且这人不是不会打仗!   他能胜任节度使一职,还能由此职收归数万大军,再加上异族人血统,安禄山的能耐确实不小,半点儿看不出布衣出身。契丹,女真,回鹘,草原各族有他承诺在前乖乖归入旗下,更有漠北第一美男子,西域第一剑手令狐伤领军。   曹魏一族后人曹炎烈自喻高贵,也不得不在安禄山义弟令狐伤面前失色。   然而今次他打算一雪前耻!   因为他的妹妹,曹雪阳正是潼关守城之将,前些年投诚但一直未被重视,今日他打算以血立战功。   可以说令狐伤的年轻,能力,天之骄子般的地位都令曹炎烈嫉妒不已。   然而他的想法得来其余同帐之人的驳斥,纷纷嘲笑他面对妹妹必定腿软,毕竟战场上谁人不知道曹将军凶名,这个未立寸功的小子在他们眼里连个女人都比不了。   在排挤之中曹炎烈心性日益扭曲,这些嘲笑更是在他心头点燃一把鬼火,也就比更多人期待开战的日子。   左等右盼,终于等来潼关开关的消息,他眼睛一亮,如愿听到安禄山点将出自己的名字,等到了战场一马当先,瞄准的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嗡——!”   金石交加之声连带战场上连连不绝的杀声轰鸣耳际,刀光枪芒掠过眼前,失散多年前的血亲终于相见。   看到曹炎烈曹雪阳微怔,但也不过刹那功夫长枪调转,胯下马匹有如肢体般灵活俯冲,毫不留情的回击瞬间拉响战斗局势。   “杀啊!”   场面乱成一团,两方战士厮杀到一起,红衣铁甲的天策立马长枪,头翎飞扬。   蓝衣敷面的唐门一隐一现,千机变变幻万千。   粉衣双剑,红扇娇颜,杀敌救人,七秀女子当仁不让,巾帼不逊须眉。   丐帮一口酒下去,丧心病狂,肩膀纹身有如活物,龙行虎目,棒打狼头!   就连明教,恶人谷等不容正道的门派也和中原武林暗地里有了联络,如今放眼望去,随处可见恶人谷人士与明教弟子出入战场的身影。   顾生玉一直没有下场,他站在最高的位置俯视下方,得他所在的关系,一向呆在大后方的朱剑秋也有机会亲眼目睹战场僵局。   明黄衣衫的藏剑与天策搭配妥当,将万花死死护在身后,春泥墨点,毫不犹豫的支援着前方同袍。大师禅棍一杵,阵眼我先,正气凌然,纯阳两仪太极不断,气场生生生!   各门各派不管是之前互有龌龊的,还是本就一正一邪的,到了战场仿佛将过去的不愉快通通忘掉,顾生玉还看见有浩气盟为恶人谷挡暗箭,恶人谷回头过来骂骂咧咧把躺地上的蠢货扛肩上飞快往城门前跑。   妈个鸡,不跑这蠢浩气能死这儿!   顾生玉看了好一会儿,在曹雪阳差点儿遇险时抬起手,这时天空一阵雷霆巨响,仿若老天震怒,惊得下方陷入厮杀深渊的人们都是一阵停滞,心跳呼吸纷纷顿住。   “轰隆!”   这雷声响的莫名其妙,堪称晴空惊雷,不除妖邪定震恶孽。   不少奋战中的战士回过神来,激动大喊——安贼当诛!   场面一时整齐的唯有这声怒吼回响,携满大唐子民的怒火。   而只有顾生玉知道,这是天在警告自己不许插手。   “可恶。”   顾生玉不满意的冷嗤一声,深邃黑眸里杀气惊人,有别于平日莳花弄草的疏淡,装满血色斜阳,枯骨黄沙,望之生寒心怯。 第139章   既然不能出手,顾生玉多是在旁围观, 偶尔帮朱剑秋一起核对形势。   当习惯已成惯例, 顾生玉下意识会在晚间边吃晚膳边和李承恩等人商量下次排兵列阵该出怎么样的奇谋。而到了早上, 他会被各大派弟子敲开房门送上清水净面,同时报告狼牙军动向, 俨然已经将他当成另一位“朱剑秋”。   之前三计很好扭转十二门派配合不足导致的劣势局面,更有设下军令压制桀骜不驯的武林人。现在这些平生意气,快剑恩仇的大派弟子在他面前乖的像只猫。因为李府主还是其他主事人都会担心这些人们背后势力是怎么想的, 顾生玉却能打的他们叫天叫地都不灵, 因为他们老大都被揍过。   凭借不一般的威慑力, 顾生玉俨然成为潼关里面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这样的生活停止在藏剑等第二批援军的到来。   看到纳罗, 叶琦菲, 叶凡还有叶炜夫妇时, 顾生玉面无表情。   “纳罗, 琦菲,你们两个过来。”   纳罗, 叶琦菲同时后退, 躲到叶凡和叶炜背后, 独留两个长辈面对顾生玉生怒的眼神。   叶凡:“……”   叶炜:“……”   在他们两个不知所措时, 顾生玉也一头“……”罩顶, 不说别的,这俩孩子动作太一致了!   头疼的压压额角,顾生玉皱起眉头, 柳夕打眼一扫就知道他在头疼什么,遂笑着递出台阶。   “先生,久见了。”   顾生玉心底叹气,知道自己是怎么都没办法把人送回去,也便顺着柳夕打起圆场说辞。   “没想到你们两夫妻也会来。”   叶炜腰间绑有沉寂十数年的无双之剑,沧桑的五官闻言流露出一丝笑意和郑重。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无双剑不会在此时袖手旁观。”   叶凡一板风流俊俏的脸蛋,在三哥开口后,他也严肃道:“我也是如此。”   柳夕轻笑着道:“妾身昔日也是霸刀之人,”言辞间的傲气不逊前两位藏剑少爷分毫。   军营里面行走的不少霸刀人士都在频频侧目这位离家十数年的大小姐,眼里的好奇和听出她话中意思后的敬重,仿佛将年轻时候的柳夕自时光中拉扯出来。   顾生玉这才知道柳夕背上的刀是为何带来的。   “既然你们都这么想,那就去和杨宁将军见见面,李承恩与谢渊会给你们个答复。”   然后他招招手,冲着两个小的。   “别躲了,老实过来。”   叶琦菲:“……”   纳罗:“……”   鼓起脸颊,姐妹互看一眼,叶琦菲磨磨蹭蹭从自家爹亲背后挪出身来,纳罗气鼓鼓走到他身前,一大一小的两只……其实已经不小了。   望着两个已经到达自己胸口的徒弟们,顾生玉想起当年的自己来,到底心软。   “唔!”   琦菲紧紧闭眼,纳罗梗着脖子,她们都看到顾生玉抬起手,已经做好被打一巴掌的准备,却没想到那双手分别落到她们脑袋上,然后低沉温柔的声音传来。   “到战场上小心些,别受伤了。”   叶琦菲抿抿嘴唇,神情愧疚。   “对不起师父,没有听您的话擅自跑出来。”   纳罗眼神乱飘,在叶琦菲道歉后,她泄去强撑出来的怒气,睁大眼睛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顾生玉:“……”   还能怎么着?被瞅的心都软了。   掌下用力,按得她们呲哇乱叫,顾生玉才停手,“过些日子毛毛和莫雨都会过来,你们到时候和他们一起行动。哦,对了,毛毛现在改名穆玄英了,你们到时候可以试着叫叫他大名。”   看似叮嘱的语气后面其实满是别有用心,相信到时候天狼星穆玄英会被儿时玩伴叫的脸蛋通红,那景象想必是极为趣味的。   一听说莫雨的名字,纳罗脸蛋顿时就鼓起来了。   “算他挑的时机对!”   不然……不然她一定招来马蜂蜇他!   说白了,还在记恨莫雨说都不说一声就走的事情。   叶琦菲知晓师姐的心思,闻言无奈的笑着。   叶炜等人看他们师徒间的气氛调节完毕,遂开口说道:“我们其实想先去见见四弟。”   无双剑虽然疏离人情,沧桑寡淡,但叶家人从来没有薄情寡义之辈。   叶蒙出外这么久,无论是归家之后总往外跑的叶凡,还是冷淡的叶炜都十分担心。   叶蒙在军中的生活顾生玉其实都有关注,听他们这么说也不见奇怪,随手指个路过的藏剑让他带他们过去。   一路上,叶炜几人听说了叶蒙最近的称号,凭着一身悍勇救人无数,有不少门派子弟都是被他顶着一身伤痕,血流如注之下扛回来的。   血麒麟的美名,在他将伤员送回营地昏迷倒下时,被万花弟子调侃着说出,之后被众人公认。   满满的赞叹是各门各派对他的欣赏,是大家对他勇悍重情的承认。   自此叶家四子成名,天下皆知!   得知四弟能有这般成就,叶炜眼露欣慰,叶凡无声紧了紧手掌,他在期待战场上的自己又会有怎样的表现。   藏剑弟子恭敬的将两位庄主送到,便告退继续去干之前要办的事情。   叶蒙这时候正给自己的重剑缠布条,乍然看到两个本该在庄子里的人出现在这里,傻眼的他呆呆喊道:“三哥,五弟,你们怎么会来?”   叶炜抬步向前,“大哥接到潼关战势困顿的消息派我们过来帮忙,你怎么样了?”   叶蒙:“我……”   这边儿三兄弟叙旧,另一边儿柳夕提前和叶炜分开,去霸刀之处了解当前安排。   此时统领霸刀支援弟子的柳静海夫妇看到久未见面的妹子,激动的不行。   柳静海那般内敛的人,拉起柳夕干枯丑陋的手掌都忍不住语气直颤的呢喃:“你受苦了。”   柳夕感觉到哥哥们从未对自己生疏过的爱护,不由动容,忍着哽咽安慰道:“我没事。”   如今已经嫁给柳静海的唐书雁见此情景悄悄退出帐外,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两兄妹。   最后剩下的叶琦菲和纳罗则被顾生玉打发着扔给曹雪阳随她折腾。   面对曹雪阳尊敬的眼神,顾生玉干脆道:“让她们干些粗活吧,大的那个没有小的皮实,小的力气不小,跟着火头兵做饭很有一把力气可使。大的叫纳罗,把她扔给万花,一手医术还是用得上的。”   力气不小的藏剑小小姐眼泪汪汪:“师父……”   没有小的皮实的五毒小脆皮气炸:“顾生玉!”   顾生玉瞅着她们呵呵一笑,“既然想留在这里,师父我告诉你们第一条铁律,军令如山,不管你们有怎样的想法,当命令下来,就算是死也必须完成。”   或许是被顾生玉不正经语气背后的认真感染,她们两个下意识挺起胸膛,大声道:“知道啦!”   “好了,她们就交给你了。”   调教结束,顾生玉看向曹雪阳,曹雪阳无奈笑道:“先生,你还真是老样子啊。”   这些天以来,曹雪阳是冲锋陷阵的将军,顾生玉是暗地里设计的谋士。几次碰面不是在谈公事就是在谈公事,少有叙旧的机会,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他们两个居然是相识的。   一旁路过的将士们,看着曹将军难得和颜悦色的模样,再看看丰神俊朗的顾先生,深深的震惊被存放在心底,只等回头八卦!   说起来,今天这次见面还真是偶然,不过倒也让曹雪阳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多亏没人知道曹将军当年抓着顾生玉衣摆求嫁的经历,不然会乱套也不一定。   然而她在结束回忆时,没想到顾生玉和自己想法相同,听到她的话,一只手放到她头上,温热的手掌令她怔住的同时,顾生玉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你也长大了。”   曹雪阳心头一紧,眼眶没红,可是自父亲死后再无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令她不由心思复杂的弯弯嘴角,叹道:“先生,您倒是仍那般风华绝代。”   顾生玉乐道:“我会继续下去,别羡慕啊。”   曹雪阳:“……”失笑点头,“当然会羡慕,”接着脸色一变,威严起来的女将军将纳罗她们两个吓的大气不敢喘,“你们两个去我账下报道吧,放心,既然是顾先生弟子我不会浪费到把你们扔去做饭。”   两个虽然长大但从未见过战场残酷的“孩子们”喜笑颜开,顿时听话的退下了。   曹雪阳看着她们高兴的样子颇为感慨,“还是孩子。”   顾生玉沉默着点头,“希望战场能让她们成长吧。”   曹雪阳转过头望向城门方向,沉声道:“会的。”   没有人上了战场还不会成长。   接下来几天,天策营几次整军出发,纳罗和叶琦菲跟着叶炜等人一起上到战场,也真正了解到,战场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   血与肉的熔炉,生和死的地狱,在这个地方不想死就只有拼尽一切手段活下去。   在这般严苛之下,要是成长不起来,就只会黄土掩面,死不瞑目。   全军到达战场,武林人从来和武林人一堆,哪怕她们被交给曹雪阳照顾也是没有例外。   当纳罗,叶琦菲两人真正面对战场这个绞肉机的时候,她们才知道为什么顾生玉不让她们来。   面对人山人海的无数刀兵,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同伴就会倒下,又会从哪个角度突然冒出一个敌人……话虽如此,等到下了战场,你都不会知道自己手上的鲜血是否是干净的,因为那时的情况根本来不及分辨对面到底是谁。   无止无尽的修罗场,杀得眼泪鼻涕直冒,满眼疯狂,不想自己被杀,就杀掉任何一个眼前能够看到的人影。在将良知不忍等处事原则统统丢弃,留下的是一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疯狂灵魂,唯有鸣金收兵的声音在耳中格外清晰,能够叫醒他们。   经过几次小冲突之后,出乎藏剑一行人的预料,这几次出战表现最好的居然不是早年成名的叶炜,也不是风流不羁的叶凡,更不是两只小的,而是回营后还能喝酒的叶蒙。   见过自家四弟是怎么在战场上刹那疯狂,又怎么在下了战场恢复原状,就连叶炜都吃惊到了,为此特意找上顾生玉表达担忧。   哪想到顾生玉听说之后,像是看笑话一样上下打量他,最后施施然丢给他一句正常。   当时他不明所以,但是再出战几次他就明白了。   因为自己也变的和叶蒙一样。   应该说不少战士都是这个样子。   上战场那一刻抛弃自我,疯狂,厮杀,不尽的混乱之下是一定要活下去的决心。   无数的忠义尽皆掩藏在枯骨黄沙之后,斜阳落日,黑鸦哀鸣,血一般的火红焚烧天空。   浩气盟与恶人谷的增援就在这时赶来,比较奇异的一员则是藏剑大小姐叶婧衣,她居然是和浩气盟的人同走一道,一路上斩尽偷偷潜入大唐作恶的狼牙军,一柄轻剑杀气雪亮。   万花谷出名的裴大师兄也随着运送的草药补给一起赶到。   两个损友相见,第一件事不是寒暄,而是看着对方上下打量,然后齐齐说道:“你变丑了!”   半个字儿都不带差的,不过顾生玉面无表情明显是猜出裴元要说什么跟着附和。   这默契十足的表现,引来藏剑弟子和万花名士们趣味的目光。   裴元不以为意走过去,张手一抱,语气深重道:“辛苦你了。”   顾生玉笑笑,拍拍他的肩膀,“之后也要辛苦你了。”   有了增援到来,接下来的战势只会越来越胶着,出战也会越来越频繁。   到时无论是片刻不得闲的顾生玉,还是将会接手全军伤员的裴元都不会再有谈话的闲余,这点儿他们俩心知肚明。 第140章   当浩气盟与恶人谷的领队统统赶到,莫雨和穆玄英顺势见了面, 纳罗和叶琦菲随后得知消息, 纷纷放下手中事务跟着过去。   四个童年时的小伙伴互相看到对方时, 都觉得对方大变了模样。   莫雨一脸的疏冷高傲,皮肤雪白整个人像是水墨画一般, 用极浓的红与极冽的清勾勒出泠泠的色彩,令人感觉到冷,更令人感觉到冰冷之下的火热, 大大方方露出来的胸肌更是别样诱惑。   穆玄英, 小名毛毛, 大马尾扎的俏皮活泼,可成年之后眉目长开, 英气勃勃, 原本的调皮转为沉稳, 深蓝的色调没有使他清高, 而是赋予他大山一般经过磨砺的稳重,他看着好久不见的伙伴们, 露出舒朗清风一般的笑容。   纳罗全身重紫, 打扮清凉, 琐碎银饰将她整个人装饰的异常妖艳, 尤其是中毒后近紫的嘴唇, 媚眼一飞,能诱的人丢掉裤子,妥妥的妖女。师妹叶琦菲传统藏剑服饰, 白色与黄色勾勒出高贵与优雅的倩影,姣好的眉眼时时含笑,透出不一般的观感,背后重剑则令她多出几分不好惹的气质。   分别好几年,如今再见,纳罗没用蛊毒招呼自己莫雨略感意外,他可是从烟哪里听说不少纳罗做过的好事,最在意的一条则是误服毒物把自己毒个半死这回事。   不比纳罗和莫雨,叶琦菲和穆玄英一直都有联系,早在纳罗中毒时候琦菲就给身在浩气学艺的他通过消息。   此时莫雨不知道怎么开口,但穆玄英可没这个顾忌。   只见俊美的浩气盟少盟主眼含担忧的望着娇媚苗疆女子,口称……“纳罗姐姐,你的身体来这里没问题吗?顾先生怎么不阻止你呢!”   纳罗:“……”深吸一口气,忍住往他脸上扔蝎心的冲动,磨着牙硬挤出来一句话,“我又不是残废了,要不要这么小心啊!”   穆玄英忧心道:“可是纳罗姐姐你需要吃药的不是吗?”   纳罗瞪他。   穆玄英讪笑着避开视线,搔搔脸颊。   莫雨见不得毛毛被欺负,见状冷冰冰接道:“不要放弃治疗。”   他说完,现场一片冷风吹过,画面仿佛挂上了冰棱,穆玄英下意识抖抖,看向似乎马上就要爆炸的纳罗,悄悄向后退……   果然不其然,纳罗爆炸的无比迅速,冲莫雨怒吼的腔调微微上调,娇的仿佛在嗔怪,但只有熟悉的人能听出里面的怒意。   “你都能在这我怎么不能?说得好像你吃药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总之纳罗一和莫雨撞上,分分钟就会被气暴走。   和当年语气没怎么变,莫雨听过之后的第一感想,然后一点儿不受纳罗怒气影响,轻轻瞥眼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吃了。   “……”   “放开我,我要打死他!”   “冷静啊,师姐!”   “冷静啊!纳罗姐姐,小雨哥哥你也不能这么直白啊,虽说是实话……哎哟!”   “纳罗,你干什么打毛毛!”   “我的天啊,小雨,师姐!”   叶琦菲,穆玄英联手拦住暴走的纳罗,但是穆玄英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一句话火上浇油被纳罗往脸上狠拍一记,然后护毛毛都成本能的莫雨不干了,这混乱的场景让叶琦菲扬天长啸。   偶尔路过的正道侠士,还是恶人谷恶人,见自家少主们能这么开心不禁感叹年轻真好,然后会心一笑。   不提起当事人的心情,这景象当真是好。   四位青年哪怕童年遭遇各有各痛苦,但相识之后,彼此都十分珍惜着这份缘分。   如今再次见面,虽然打闹,虽然争吵,可每个人脸上的情感都十分真实,就连欢笑,也为这阴霾的天空带来一丝灿烂。   ……   “说着不在意,实际比谁都在意,口是心非的到底是谁?”   裴元一面安排离经弟子处理伤员,一面对趴在自己身前的叶凡抱怨道。   眼见着叶蒙在战场中如鱼得水,就连和自己一同来的叶炜也逐渐适应起战场的节奏,他自己却还需要庄内弟子保护,叶凡不由心急,所以罔顾命令,追击过度,陷入狼牙军安排的陷阱简直再合理不过。   最后被顾生玉提着领子拎回来,他已经全身是伤,需要活人不医的裴大师兄亲自出手。   将眼前人裹成球,对上他不甘心的大眼睛,裴元笑道:“伤好了记得向顾生玉道谢。”   叶凡闷闷的声音从布巾后面响起,“我知道,但是顾先生身手不凡为何一直不下场呢?”   那等身手要是出战,恐怕狼牙军不管有怎样的阴谋都只会被打的节节溃败。   裴元收拾东西的手一停,听出他的疑惑来,不禁想起那人最近总会呆在墙头观望的模样。   “他啊……”收回联想,他淡淡道:“你没发现即使出战次数不少,但伤员却比预计中的要少很多吗?”   叶凡这才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难道是顾先生做了什么?”   裴元低低“嗯”了声,“就像你这样,出兵之后,除非必要他不会下城墙,而他唯一会做的就是在他人遇险时候出手将他们带回,个别重伤人员也是多亏有他接应才能活下来,”说完示意叶凡看向营帐内不少昏迷的战士,这些都是刚从战场救下来的,“现在几乎有专门一批万花弟子守在顾生玉身旁,负责接下他每次带回的伤员。”   叶凡闻言忍不住道:“可是据我所知,先生还需要和李府主等将军商量战术。”   “对啊,”裴元波澜不惊的道:“通宵达旦,彻夜不眠,白天也时时盯着,根本不见半点儿休息,要不是早就认识他,我会怀疑这家伙根本不是个人。”   “……”   叶凡哑口无言,莫名对几位哥哥口中的顾先生产生难言的敬佩之情。   裴元瞥他一眼,道:“你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早些年你不是为了唐家小姐和唐门闹得很不愉快吗?以你的为人,不会为了什么家国忠义的理由出现在这里吧。”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有一个王谷主的朋友当朋友,叶凡是恶人谷谷主徒弟这回事早知道的一清二楚。   叶凡下意识在他的话中紧绷起身子,然后伤口的疼痛提醒他眼前人不需要隐瞒,他方勾起嘴角道:“我知道,世人都在讥讽我冲动鲁莽为藏剑抹黑。甚至我很清楚,当时的做法也害了小婉。娶则妻,奔则妾,要不是我坚持,恐怕爹也不会让小婉进门。也就是因为如此,我不能再堕了藏剑家风。”   他越说裴元越是挑起眉梢,暗道,偏执任性的五公子居然也会“流于俗套”了。   以裴元眼力怎会看不出叶凡心中狂态,与此地诸多侠士比起,他或许无国破家亡的忧心,或许无忠义正气的信念,但他无意名利,苦心孤诣却是真的。   说不定比起驻守藏剑的那位大公子,这位小公子更适合和娇妻一同过起隐居山水的生活,无论是名利场还是江湖事,都不是他乐意掺和的。   “你的决心在此时看来还不错。”裴元听完,持不鄙视不支持的态度,“但你还是要早早习惯,我不想为个本该无事的人浪费草药,”说完飘身离去,独留包成粽子的叶凡。   城墙之上,搭弓引箭,城墙之下,杀声阵阵。   每一个即将遇难的战士都会在下一刻被一道深衣黑影抓住,下一秒消失在敌人的刀枪斧钺之下。   狼牙军那边儿已经对这个会随时出现救援的绝世高手提起了警惕。   这一次,当他再救人的时候,等待已久的西域第一剑客令狐伤挥剑一出,剑光雪寒,速急而斩,触之伤亡。   “啊!”   见到这一幕的人亡魂尽冒,奋不顾身的就想以身挡剑护住救人的顾先生,但是那剑光实在是太快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掠身而过。   被拎在手里的天策将士挡住躲身的路线,顾生玉干脆骑上马匹,面不改色回身,伸出两根指头。   剑芒若白雪,清寒乍冷,迎面而来,划分天地两域,而那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头轻轻巧巧的那么一捏……   停!   令狐伤蓄力已久的一击就这般停在他手中。   这简直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一幕!   对方好像就在等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然后当着他面将那缕无物不破的剑气捏碎了。   像是残雪一般的星碎剑芒将那两根手指映衬的无比晶莹雪白,连带着令狐伤的面容也变的凝重,无声攥紧手中佩剑。   白发俊容的狼牙军第一高手隔着重重战场与顾生玉对视,等来对方一声……“这是回礼。”   在这杀声沸腾的战场,这道声音却轻易穿破封锁直直出现在他耳边儿,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道墨色暗光。   这光极为森然像是摄来战场血色,凝朱红成暗黑,沉冷阴郁颇为邪气,纤纤有如女子腰弯的细刃破开空间直冲他手中之剑。   礼字最后一个音节落,暗光如刀弯纤细直撞在令狐伤警觉举起的剑锋上面,然后整个人被撞退数十步。   这突然的异变引得狼牙军那边儿格外沉寂,而在这时,“咯啦”一声,众人眼睁睁看着令狐伤手里的剑从半当腰处裂开,细纹密麻如蛛网逐步延伸,最后“哐啷”掉在地上,徒留手里断剑宝锋。   “噗!”   一口血咳出口,被染红了的令狐伤素来无情的眼里布满惊惧。 第141章   严格说起来,顾生玉出招很多时候都略显随意, 简简单单两个动作却含有不一般的威力, 每每让对手在不经意间吃个暗亏。这是他还未曾突破桎梏时就带有的武学特点, 宗师们教导他的扮猪吃老虎绝技统统体现在这个方面。   可糟心的是,他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越简单, 越有传说中人物的风度。   好比如他懒得多做动作所以干掉对方武器是最简单的止战方法,所以他学刀魔的“破字篇”最为用心,由此打响的名声就成了深藏不露, 实力卓绝, 海水不可斗量等等。   这在他未曾破碎虚空之前, 好歹有个“好比,好像”等没把他推上天的用词, 但等他发现自己修仙之后, 三巴掌拍碎一座山, 顾生玉自己都惊呆了好吗?   他以为自己很强, 但现实告诉他,朋友, 你不小心可是能毁灭世界的哟哟哟……   必须要稻光养晦的痛谁能懂!   必须要重头摸索武学前路的痛谁能懂!   必须要……好吧, 总之, 他现在出手都要斟酌再三, 就怕将人误伤了。   索性他的用心不是没有成果, 就像是这时,面对来自敌方强者的挑衅,顾生玉可以爽爽爽的拍一脸回去。   广袖长舒, 万年不变的深衣服饰,简款的设计极大程度表现出穿衣人的性格特点,简单,干脆,懒得走弯路。   所以他动手也是干脆。   长袍翩翩,流云飞袖的威力一瞬间化作无形刀刃,到了顾生玉这个境界已经可以挪天地灵气为己用。怨气,鬼气,等等意识形态方面的无形之物,和人死后残留的那些许不甘都能被他摄来取用。   听起来似乎很是夸张,但实际上,人们去墓地,或者万人坑等古时埋人的地方时,下意识会感觉到凉意,这就是所谓的无形之气。   他使用的就是这一类,浅浅一勾,收拢于手,飞袖陵光,纳掌乾坤。   整个战场中密布的杀机哪怕仅有一小点儿,被一个人使出来也是有如魔头般凶煞,这般强烈的煞气乖乖被顾生玉束缚,再以庞大的真元力弹射而出,平心而论,这已经算是自创术法。   但是没人知道他这一手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只见到西域第一剑客,狼牙军逐日长老面白似雪,在庞大的力量压逼之下不得不退后数十步保住形象,之后的剑断呕血,莫名为狼牙军内部染上一层惊疑不定的惶恐。   虽然看不惯令狐伤寡情冷血的人众多,但谁都要承认,军中人物最强的确实只有这位第一剑客,然而这位剑客在对方一击之下剑折人颓,这就必须要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身姿曼妙,颇有异域风情的苏曼莎跟着安禄山缓缓走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低唤道:“师父……”   令狐伤面无表情擦去唇边血,再向哪个方向看去,如他所想那般空空无人,就连马匹都失去踪影,徒留一地杀将兵戈。   “哪个人是谁?”   “他是顾生玉。”   面貌刚毅颇有异族粗狂风格的安禄山踱步走来,令狐伤望着接到消息赶到的安禄山,听着他说道:“你打不过他。”   语气笃定非常,莫名让令狐伤心底生出浓浓不甘。   攥紧手里断剑剑柄,有心想说自己可以,但是事实摆在面前,他无言反驳。   安禄山来到他旁边拍拍肩膀,“放心吧,就算你打不赢他,但他也打不赢我狼牙军!”   燕帝非常有信心,这应该说是武林人都有的误区。   自从隋时诸多奇书失落,大家也都习惯了再强的人也顶多能一拼几千,没见过能干掉整个军队的那种狂人。   他们普遍相信蚁多咬死象,不信有人能夷一抵万千,但仔细想想,这也算是正常情况下的常识鸿沟,君不见不少江湖人想要为国家出力大多是刺杀敌方主将,力图造成主将死军乱的情况好让自家军队乘胜追击吗?   也就是说,江湖人和军队碰到一起,占大头的始终会是军队这方。   冲杀还是拼搏,真正护卫国家的始终是军人的力量,而不是所谓江湖。   然而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首先,顾生玉是什么?   再次,顾生玉他练的什么?   最后,狼牙军还能好吗?   真要激怒顾生玉,分分钟发飙给你看,分分钟灭你满军信吗?   也就是说,顾生玉继不是人以外,再加上一条消灭军队无压力的非人类标签,简直毫无违和感。   什么霸道总裁,霸道宗师啊,对他来说都是毛毛雨啊!他这种才是真牛逼!   幸好目前知道的也就只有一个,不然早晚因为他天下大乱。   但先不管怎么说,顾生玉当前干得最多的事情还是救人,等到徒弟们也终于开始炙血拼杀,他也不得不多次深陷疆场,几次三番出手和敌军那方的逐日长老打交道。   又一次被令狐伤拦住,把他连人带马打飞出去,顾生玉肩扛着人,手举着马招摇而过,完美的无视了背后摔成滚地葫芦的狼牙军第一高手,而且稀奇的是没人觉得他这行为奇怪。   就连接手伤员的万花都见怪不怪,让人把马牵下去,自己则抬手给重伤的人输内力,施展万花针术。   一旁守城的唐门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出现这情况时的满城静寂,然后打了个颤,觉得自己幸好不是天策。   天策那帮子人可是一群马奴,宁愿饿肚子也要把自家宝贝马喂的好好的。   不是有一句话吗?   一筐马草就嫁人。   什么一筐马草就嫁人,怎么说也要两筐!   前面那句是闲言,后面那句是天策自己说的,说完全军都默了。   以后天策喂马,其他门派的人都会用格外怜惜的眼神看着他们。   就连那时顾生玉连人带马一个不差的弄回城墙,大家还在想,天策果断对马是真爱了,这种时候还不忘保护自家绿吃货不受伤,恳求先生把马也带回来不受波及。   而且大家脑洞开了一开,都懂的吧,战场精神紧张,偶尔发散思维有意身心健康,所以一个心照不宣的故事流传在除天策以外的门派之间。   嗨,你听说了吗?天策那帮子人居然和马同生共死,据说先生要是只救人不救马,剩下那个就跟死了老婆似的,日日思的人憔悴!   嗨,你听说了吗?天策那帮子人终于坚持到先生愿意连人带马一起救了,也是牛牛的!   可以说,这绝对是天策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实际上,顾生玉不过是顺手把某人提起来,发现那个昏迷的天策小将还死死抓着缰绳不放,索性顺手也把伤痕累累的马匹带走了。   在战场之中,无所谓马匹战士,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就算是坐骑也是值得尊敬的勇士。   顾生玉与常人不同的性情因此造就出这奇异的一景,令众人叹为观止。   以后经常看到马和人在天上飞,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拜此所赐,每次顾生玉路过马厩有不少被他救过的马匹都会亲昵的过来蹭他,不少骄傲的连主人都不甩的好马到他面前也是乖得像只猫,黏黏糊糊的不知多让人羡慕。   但是一切到此为止,自从战争开始一直表现的游刃有余的顾生玉少见的眉头紧促,站在城墙之上远远望着山的那一头。   这是难得没有打仗的一天,营地里面遍布伤员和走来走去的万花,七秀,兼或有五毒的身影穿插其中。血与泥土的糟糕味道充斥鼻间,但打仗开始就生活在这里的人早就习惯了。   天策,藏剑由于都是近战,动起手来难免硬碰硬多是身上带伤,因此受到医者们的照顾最多。   这个被五毒灌一碗不知什么成分只知道颜色气味都很诡异的药汤,那个被万花扎成刺猬,七秀最为温柔,所以成了军中女神。   这般激烈的战势翻搅下来,自持武艺高强的少盟主与少谷主也不可能不受伤。   如今被抓到机会的纳罗可着劲儿照顾,一碗碗苗疆特产加满虫子毒草的紫色药汤被摆在眼前,穆玄英一脸生不如死,莫雨面无表情疑似肌肉僵硬。   穆玄英擦擦冷汗,试图推拒道:“纳罗姐姐,我觉得我不用的,这点儿小伤舔舔就能好。”   纳罗伸出自己浅紫色的舌头,似笑非笑道:“要不我舔,要不喝。”   叶琦菲不开心的戳戳穆玄英绑上绷带的腰腹,鼓起嘴巴道:“毛毛听话。”   莫雨沉默一阵,主动接过纳罗手里的药碗一口喝干。   眼瞅着紫色液体逐步消失在莫雨口中,穆玄英嘴巴大张,等到那足有脸大的海碗干干净净一滴都没剩下他都惊呆了,怯怯的问道:“小雨哥哥你没事吧?”   莫雨没有出声。   穆玄英试着在莫雨眼前挥挥手,接着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莫雨倒下了!   直直倒在穆玄英怀里,连眼睛都闭上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雨哥哥!!!!!!”   “叫什么叫,正常反应,你喝完你也睡!”   纳罗二话不说抓住少盟主尖俏的下巴,一海碗灌下去。   穆玄英死命挣扎:“唔唔!!唔呕……唔……”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再没声音,纳罗拿开海碗,看着两个互相依靠着睡到一起的兄弟,两张俊容睡起来都十分孩子气,安详的不可思议。   拍拍手,纳罗满意点头。   “两只蠢蛋,拼命到连觉都不睡,真以为自己是顾生玉吗?”   叶琦菲闻言忧心起来:“先生没问题吗?据我所知,先生已经大半个月没有休息过了啊。”   纳罗听到先生两个字就想发火,她磨牙道:“你以为我没试过?能把这俩大小伙子迷昏过去的药,我端到顾生玉面前他半点儿没犹豫就喝下去了,然后屁用没有!”   一向被严禁的粗话终于在顾生玉身上失去效用,纳罗很暴躁啊。   “他真以为自己成仙儿了不成?”   在他人眼中已经快成仙儿的人凝望天际,阴沉天色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又看出了什么。   总之,他面色凝重望着藏剑方向的眼神格外不明。   此时黑云压城,大雨磅礴隐在不安的天气之后,是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这力量曾在大荒时期掠犁大地,曾在证道之时敲山毁海,曾数次现身人前,但没有一次草草收场,次次给人类留下刻入灵魂的震撼与敬畏。   这——   便是天道! 第142章   藏剑山庄抱剑观花悟道之中的叶英莫名惊醒,他无意识攥紧手中轻剑, 心生不安的预感。   “生玉……”   清清冷冷的声音, 透出不明焦虑, 不知这苍惶来自何处,只知道片刻心惊肉跳。   眼前花雨纷飞不停, 落英一如往日,他却难以恢复平和的心境。   既然“观”亦观不下去,那便起身离去。   这一日, 藏剑弟子久违的看到大庄主出天泽楼, 过九溪十八涧, 迎着接近秋阳的天色,步履慢移停在人迹罕见的桥头。   侧耳听去, 水声叮咚, 轻抬下颚, 风中芙蓉花摇曳。   他伸手捞起一朵被吹到空中的白色芙蓉送到鼻间。   无色无味, 却色皎月白,树高枝茂, 艳似菡萏展瓣, 盛开之时, 满园花飞, 飘零若颖。   这一处景色本就很少有人来, 也就没人发现这里生着一株十分高大的芙蓉树,而芙蓉花居然提早开了。   翠色的花枝探出头来,雪白的花朵娇俏可人, 犹如女子敷面拂纱,清风就是那调皮的手掌,唤来女子娇羞的垂眸。   远远观去,独自站在桥中心的人也是不逊色芙蓉花的精致相貌,清冷疏淡的颜色因眉边火红格外艳丽。   不同于寻常人的心境超然使他的气质比起面容反倒更胜一筹,是一位看着就该超凡脱俗的人物。   观之息止,望之屏气,瞧之惊艳,视之绝伦。   一观一望,一瞧一视,几道眼神间,修长手指松开,雪白花瓣随之落于河面,随水流行,顺之而下,不知飘往何处。   点点涟漪留在河面,还有许多新落的花瓣浮于水上,映着桥上人的影子,有一星芙蓉花的落花点在他的眼角,平添声色。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心慢慢安静下来,叶英歪着头想起顾生玉离开时的情景。   他的表情应是没有变化的,也没有拉着自己的手,语气隐隐带着怅然,不像往日那般调笑。   自己知道他心中沉重,所以叮嘱他早些回来,可是现在想来,是否反映太淡了呢?   “望”着自己的手,叶英阖起的双眸反而为他带来菩萨佛祖超性的安详,格外生花生香的那种平和。   可他的心底却生出失落,或许是愧疚的吧。   因为不知不觉间,就连自己也对他少了一句关心。   顾生玉再强,自己也应该是怕的。   怕他从此不再回来。   右手无声落在桥拦边缘,轻轻收合,叶英心中有一股情绪,那是歉疚。   他想着,请你一定要回来,到时……   “一声歉意,叶英还是想告诉你的。”   徐徐风声,将这声担忧送往远方,不知和哪处的风交融再度飞远。   潼关的战场依旧那般惨烈,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每一天都有人受伤,大家心知战争开始就不存在团圆,就该记住同袍的信念继续战斗下去,可难过的人难免一日多过一日。   尤其是各大派弟子,有不少人在这战场上交到过命交情的友人,而在下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带着好友的尸身回来。   痛哭失声者有之,强忍悲恸者有之。   数不清的痛苦凝聚成相当强大的意志,顾生玉望之……叹息。   “长歌弟子,借你的琴一用?”   被他借琴的人微微一愣,舒朗的脸上露出一道清逸洒脱的笑容,他将自己手里的爱琴双手奉上。   “请。”   “多谢。”   顾生玉淡淡道谢,然后对其他人吩咐道,将人们都集中起来,不论生死。   漫不经心拨弄着琴弦,在长歌弟子疑问的目光中,他轻声道:“生前死后,与子同袍。”   就算人已魂归地府,但大家聚集的那刻“人”仍是在的。   说出来是一句话,写出来是一行字,玲珑心思的人何止面前人一个。   附近听闻的人强忍哽咽,纷纷点头去将自己“离开”的好友带来。   长歌弟子尊敬的退到他身后,将众人视线的焦点拱手交给顾生玉一人。   他从未怯过场,但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却难免停顿。   顾生玉抬眸望向众人,将每一张脸一个一个看过,倒地的尸身也不例外,多么残缺不全也不例外,此时此地,具是同胞。   “人虽死去,但心仍在,一曲安魂送上,以生者的信念令他们安然离去。”   说罢,撩袍席地盘坐,手指勾动琴弦——“嗡!”   古琴震动,声送远扬。   一曲送葬,送走生者的悼念,亡者的执念,一声安魂,歌曰战场的凄凉,马革裹尸的悲恸。   当琴声响起,所有人都安静听着,但当琴音一个转折,远古风啸人立的悲壮惹得众人忍不住合起战歌。   一声一声,好似不绝,男性的嗓音,沙哑,低沉,充满蓄势待发的魄力,女性的嗓音,温婉,柔媚,满载坚定不屈的意志。   歌声之中分不出是谁的声音,一声声组合成仿佛出自一人口的凄然曲调。   顾生玉垂目,全心全意的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融入到琴声之中,眼前闪过一幕幕情景。   是为同胞挡箭的决绝,是长枪立马永不放弃的坚持,是渗出暗地仰望光明的暗夜忠义,是不死不休追杀不绝的千机信念。   在场之人,在座之人,救过人,被他人救过,今日救过自己的人可能明日就会死在自己怀里,明日被自己所救的人可能会挡在自己身后不知不觉含笑九泉。   不尽的悲歌化作战场的盲目,无尽的凄凉点燃蓬蓬战火。   燃烧吧,送葬的安魂曲。   离开吧,我继承信念的挚友。   当火焰燃烧而起,冲天烈焰送走那些死得忠义的战士,他们生前或为恶或为善,但在此刻无疑都是值得人用心送走的烈士。   琴声就这样连续弹了一天一夜,全程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他们肃穆的望着火焰完全消失,最后一点儿余恢燃尽,然后是静默,静默过后是沉寂,沉寂之后是爆发,是坚定,是百炼成钢的意志。   相信在这一刻,再没有人能打得过这这支军队,他们无比强大。   把最后一个音奏响,顾生玉两手放在琴面神情还略为怔忪。   “先生,多谢你。”   也有一位朋友消失在火焰中的长歌弟子低低说道,打动了顾生玉陷入琴曲之中的心神。   顾生玉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一直到现在肩染薄露的男子。   “你是谁?”   长歌弟子轻轻道:“薄名杨逸飞。”   四指流云杨逸飞,相信长歌门的人都不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顾生玉既然有诗仙做友人,自然也听说过他,至于他天生四指一事这个人曾笑道:“幸事。”   类如杨逸飞这样的人入仕岂不是和李白一般,都是狂人装相,早晚真相大白。   旁人不知,都在遗憾长歌门主天生残疾,而唯有少部分人懂这“残”的可贵。   有一种人就算身不便利,也足以惊绝天下。   花满楼是,原随云是,而这里有杨逸飞和……叶英。   随着战况持久,越来越多的人赶往现场,有一面容残缺,披头散发之人双手挥刀一次次救下大唐将士,跟在他旁边的是一名长歌门女弟子,弟子长相俏丽,模样周正,要是放在洛阳花乡恐怕又是一位风流之人。然而她紧紧追随身前不顾生死杀敌的男人,双目紧闭以墨带覆之,却听身辨位,琴声一响,震绝沙场。   两人为一组,不知收割多少狼牙军,又用相知心法救了多少人。   可是偶尔,女子冲着前方之人所在位置扬扬下颚,神情虽淡却是苦的。   这全都是因为救再多的人,面残之人的罪都赎不清。   康雪烛在被毁容逐出万花谷之后一直隐姓埋名藏身在边境外地,期间以教书先生的身份教导那些懵懂稚子,直到战争打响,他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来到潼关,混入恶人谷一众杀上战场。   每次杀人奋不顾身,屡次被救下的恶人们也习惯对他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说了,自战场下来的人都是有着过命交情,只要不是狼牙军的奸细,他们不在乎多个人杀敌。   而长歌女弟子是之后找来的,也不知道和这个邋邋遢遢,杀起人来很有些癫狂之态的人有何关系。   这一次战势出乎意料的漫长,从早上接连不断的援军涌入,愣是持续到晌午还不见收兵鸣锣。   后方朱剑秋等人已经聚集到一起紧急研究起狼牙军到底是何处弄来的人,还是剑圣弟子可人前来禀报,说奚与辽在不久前赶来加入狼牙军,也不知安禄山许以怎样的利益能趋势他们不远千里来此投奔。   “早年太宗灭掉的突厥残部也在近日归顺,吐谷浑虽是败将但草原民族素来善战,持续下去,容不得潼关不破。”   听到臣下这么说,安禄山哈哈大笑,有这数万人加入,潼关破关之日近在眼前!   至于代价,哼,不过是开放北地城市供他们抢掠,同时划分一部分地盘罢了。   大势就在眼前,谁还在意有多少平民会为此丧生,又有多少女人被抢离故土。   一望无际的潼关之外,沙场惊声不绝于耳。   持续三天的苦战,粮草尚未跟上,援军几近寥寥,面对徒增万人的狼牙军,守关的诸多将士格外悲壮。   关内休息的天策擦拭长枪,扯下吸饱血液而格外映红的流苏,面目刚毅,诉说永不屈服的意志。藏剑仰头摊手,重剑斜在腿间,往日整齐的长发如今凌乱之上夹杂不少红白之物。万花花间游素来片叶不沾身,然而今日这些贵公子持笔造杀衣衫不整,却个个谈笑自若……诸如此类的人不少。   拿着空酒壶的丐帮,换下双扇的七秀,操纵蛊虫的五毒,贵气挂身的长歌……心怀慈悲的大师脱下袈裟拿起禅棍,一击不成远遁千里的唐门与敌军硬碰硬,大漠烽烟中生活的明教,心如琉璃净心焚秽,还有那纯阳雪深的道长,不修天道,罔顾超脱,操着两仪,演化生机……   恶人谷,浩气盟这两大组织也在今日联手,最大的敌人也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他们组合到一起硬是守住北边防线,每日都能看到不少浩气的人和恶人谷的人战死沙场。   顾生玉静静看着这一幕幕,心底有情绪在不断萌生,那原本被强制压抑下去,如古井深潭的心境轻微的荡起一点儿涟漪,仅仅是一点儿就已经意味着水深寒彻,动则滔天之势。   就在守将精疲力尽,弓箭几近于无的时候,未曾入关的将士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悲凉,豪迈,充满不屈的战火,点燃每一个人心中的斗志。   听到这个笑声,顾生玉懂得。   他们下定了死守的决心,就算全员战死,潼关的门也绝不能开!   城墙上的一名丐帮弟子忍不住放声大叫,然后猛的蹲在地上用力捶砸地面,潼关这不知道建立多少年,经历过多少风霜的石面浸染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而今日丐帮弟子愤怒的捶砸使它记下了这一战的不甘悲愤,也让这叫声异常苍凉。   就在这绝望的一刻,夕阳边末突然亮起一道白线,白线最初只像是落日余晖的错觉,但随着它的越发扩大,一队队军备整齐,身穿玄甲的战士手持陌刀,冲着狼牙军后方的位置猛地甩出盾牌。   歌起征思芦管怨,透穿玄甲朔风寒。   长孙忘情怒吼:“儿郎们,让他们尝尝苍云之怒!”   “是!”   众声百齐。   继怒气满满的盾牌飞袭之后,陌刀染血,夕阳烈日。   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   刀刃森然恍若被覆盖上一层血光,然而整齐出列的苍云战士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一刀一式,顷刻间掉转局面,狼牙军措手不及接下这两击顿时损失惨重。   长孙忘情骑着快马跑在前面,身后的人不需要她出声自发跟上。   由于苍云一身重甲,少有坐骑能够承受,不远千里赶来全靠步行也因此耗费不少时间,但幸好来的及时!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援军,天策一方略为茫然,但是在一声笛音乍响之时,他们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面带血气,狰狞狠辣的开始向敌军扑杀过去。   同属大唐军制的天策将士一个个化身为狼,狠狠在狼牙军身上撕开一大道口子与对面苍云军会合。   长孙忘情第一时间与李承恩接洽,两人相见之后,没有半句多言,无声中的眼神交流就已诉说了一切。   看到大唐一方形势大好,顾生玉方松开紧紧握起的拳头,无声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他差点儿忍不住出手了,幸好长孙忘情来的及时。   然后他转头看向居然会来到这里的王遗风,一身潇洒遗世的恶人谷谷主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旁,手里一支笛子犹有余音回荡,显示刚刚的笛音出自他之手。   顾生玉道:“原来你也会吹正常调子。”   王遗风不置可否。   顾生玉:“你来干什么?”   王遗风倒是不隐瞒,淡淡道:“看你怎么与天斗。”   顾生玉闻言,勾起嘴角,弧度中霸气侧漏,气势恍然冲天。   “与天斗其乐无穷。”他意味深长。   王遗风侧目微挑唇角。   “我拭目以待。”   等到苍云支援,局面依旧在僵持,两方实力不相上下,只等一个打破的机会。   最先发现不同的,是潼关一位普通的小将,他今早刚刚和守夜的将士换班,一抬头就发现天色不同寻常的暗沉,黑压压的一片,好似有暴雨袭来。   朱剑秋望着远处天光,黑暗之后一丝灿白异象,惹得他下意识生出不祥的预感。   这黑云压城的天象已经持续数日,每一日都在扩大,时至今朝已有方圆百里大小,黑沉沉的一眼看去,仿佛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和寻常乌云相比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和后知后觉的众人不同,顾生玉是亲眼看着它怎么成形的。   缓慢聚合成漩涡形状的天空充满风雨欲来的威势,顾生玉身姿笔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场异变。   冥冥中似乎有两股气势相斗,一方不服气另一方,一方压制住另一方。   厮杀,反抗,奋起,搏杀,你来我往,不见顿停……唯有身处其间的人能够感受到两股气势的可怕,顷刻间毁天灭地并非虚言。   顾生玉不远处地面散碎的没有米大的小石子无声无息挥发,他身前的墙壁似乎更平滑了一些。   一阵风卷过他的衣角,今天又是一个出战的日子。   鸣锣杀声,阵起马踏,千万人的喊声马蹄声震动大地,西域第一剑客第一次现身阵前,跟在他后面的还有数位狼牙军大将。   他们志得意满,张狂不羁,望着对面小小潼关都充满一股子磨牙的冲动。   守得太久了!   比起过往随随便便就能打下来的城池,这座潼关坚持的时间超乎预计的漫长。   狼牙军的主人安禄山早就不满意,不然不至于放令狐伤出场。   一想到令狐伤的能力,几位大将首先就安心了,他们选择性忘记令狐伤被对面一位绝世高手一击打吐血的过往,笑嘻嘻等着将整个大唐收入囊中。   然而令狐伤的表情却打从一开始就分外凝重,就在不久前安禄山曾和他说起过顾生玉这个人。   因为之前李隆基要在众臣面前表现出对安禄山的宠幸,也就借此让他得知不少皇家密辛。   有关于当年无上宗师的传闻他是知道的,他将自己知道的那些告知给了令狐伤,这让令狐伤压力不小。   年岁不知,却顿悟天地破碎虚空,著有奇书,技艺百精,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这等传说中的人物,自己又该如何应付呢?   想想对方一剑破碎天地的能耐,想想自己在对方面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弱小——剑断人伤,越是思虑他的神色越是冷硬,直到后来,俊美的脸上遍结冰霜。   握剑的手有些抖……   是期待吗?   是恐惧吗?   是兴奋吗?   是畏惧吗?   令狐伤一遍一遍问着自己,新到手的剑经过磨合无比雪亮。   就在他准备向远处那人邀战的时刻,对方凭空出现在战场上方,虚浮立于空中。   随即整个天地暗了下来,深沉沉的黑色布满天际,庞大的云图深处雷蛇在咆哮,电龙嚣张的划破天际。   轰隆一声,一道不规则形状的闪电劈到狼牙军中,随后而来的雷鸣震耳欲聋。   不知是谁喊出一声……“快跑!”   大唐军队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飞速撤回潼关,而对比他们的训练有素,狼牙军这边儿却是慌乱不已。   顾生玉就这样站在狼牙军头顶,举起手,冲着天空轻轻一招,刹那间……   ——电蛇狂舞!   安禄山一方遭遇到开战至今的最大威胁。   头顶天雷根本不会过问谁和顾生玉是一伙的,只要在它的雷击范围内一律同罪。   但这对狼牙军一方却如同天罚!   草原之人最为信奉长生天,眼见将雷霆电闪衬为背景,最重要的是他还能脚下无物站立半空的顾生玉,他们恨不得跪下来祈求神明的原谅,但是越发粗壮的雷霆不给他们跪拜的机会。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又有几个人被雷电电成焦炭。   眼睁睁看着身旁人眨眼间就变成这副样子,有些人吓得精神失常的大喊。   “犯天怒了!犯天怒了!长生天发怒啦!”   有一个人混乱就有第二个人,安禄山眼睁睁看着自己严肃整齐的军队顷刻间乱成乌合之众,恨得牙都痒痒,但还是怜惜自己部下,招呼人去将他们带回来,但是如今狼牙军在的地方已经成了生灵禁区,有谁敢过去?   所以堂堂燕帝也只能瞪着眼睛,揪心的希望被雷阵困住的部下能够跑出来五成,再多他是不奢望了。   远处潼关大门迅速闭合,不少人相继跑到城墙围观,这是雷暴触及不到的地方。他们遥遥张望着,试图在密集雷织中看清顾生玉的身影,但是顾生玉为了防止潼关被误伤,特意跑到距离狼牙军最近的地方,几乎贴着他们大本营挑衅天道。   因此,雷电交加之中云腾龙势,漩涡深处的威压缓缓散发出来,面对狂妄无知的凡人,属于天地开初的古老意志在此刻降临。   同时——   神雷灭生! 第143章   一头正在啃食草枝嫩叶的梅花鹿突然抬起头,望向天边惊恐的嘶鸣一声向相反方向跑去。   在距离潼关几百里外的地方, 会看见蚂蚁密密麻麻爬满一地的奇景, 混在蚂蚁大军里面的长虫蝎子早早感觉到危险, 平日你死我活的宿敌关系在此刻宛若同类迅速向远方疾走。   潼关之外,狼牙军前, 连风都在雷暴中肃穆了,远超红衣教时规模的庞大雷阵从天聚集,形成莫名古老的阵图。   一条条闪电粗如巨蟒, 乌云密布深处的雷霆则在电蛇狂乱降落之后轰然炸开, 大地开裂出深深沟堑, 岩石顷刻间粉碎成齑,放眼望去满地苍夷。   连带着旁观的人放眼望去, 首先就是倒抽口冷气。   这一波轰雷过去, 何止是死人的尸骨, 就连地面都被犁下一层。   有人试图透过外围细密交织的雷网看清内里情况, 但是天雷聚集起来的速度远超人类想象,几乎是眨眼的时间, 便已从原本的大小扩张成从漩涡里面跑出一个巨人都不奇怪的庞大。   除雷暴大阵之外的乌云还在不断生出, 逐步将整个潼关都囊括进去。   这个时候会发现一个奇妙的景象, 大唐军队中的高层人物纷纷聚集到潼关城墙之上,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天空, 狼牙军那头的燕帝等大将牵着马,带着好不容易逃出雷暴的一部分军队疯狂逃向黑云不存在的方向。   而真正制造这一幕的人,用人眼远远望去, 只有一身深衣自来不变。   身处天罚正中心他也怡然自若,恍惚间,全身属于人的部分尽皆褪去,他仿佛从上古时代走来的“人类”,无时无刻不在与天地搏斗,自然而然的权掌了非凡的力量。   而这类人,后世普遍称之为——“神”。   一道道金色神雷在顾生玉身旁闪烁,他周身气息异常苍茫古老,在感知之中他仿佛化作远古时的巨石,神话中的天柱,传说中的无形之所。   三种变化引发三种变相。   然后他不算用力的向上推手,期间不见半点儿力量波动。   可是……令人恐惧的一幕发生了。   天空中的丛丛云幕光从体积上就给人退避的观感,但实质上云就是云,不会有重量,所以在这一“拂”之间整个陷了进去。   就好像一张脸被打了进去,五官模样都变了形。   威严不可侵犯的雷暴璇图在此变幻,连带着雷暴的频率都变了几变。   顾生玉见状微微一笑,是对某种现象的莫名肯定。   他环绕周身的气劲儿在刹那间生起本质的变化,原本还有大半未曾转换的内力眨眼间涌入真元力凝成在丹元之中。   金灿灿的丹身旋绕不知名紫气,既在吸取周围雷霆带来的力量,又在淬炼自身元力。   顾生玉冷嗤:“你要战,那便战吧。”   衣袂翩然,无风自动,俊美过头的五官犹如神降。   他一手托天,一手扶地,轰然释放出来的力量居然在一瞬间清干净四周细密交织的雷网,就连不断扩张的劫云都因此颤了一颤。   刹那间清空的潼关之外,众人终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顾生玉此时的模样,以及……他要如何逆天而行!   王遗风无声攥紧笛子,眼睛舍不得眨。   习武之人,没有一个是乖乖顺天而为的。   顾生玉,你终成壮举。   无数双眼睛,在这一刻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头顶无数道密雷如同被激怒一般迅速结合形成更加庞大的力量。   可怕的云层背后有更加恐怖的能量在翻涌,在这股力量之下,有形之物,无形之物都分外渺小。   顾生玉渺小的身形面对这股力量有如撞击山峦的扁舟,有如漂浮水面流入大海的枯叶。   可悲的不只是没有反抗的能力,可悲的是像那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然而,在这般无人愿意相信他能成功的条件之下,真正身处其间的人怡然自得到悠闲的程度。   他原本只是个普通人,再普通不过的那种。有缘和宗师系统绑定,他了解到自己也有不凡的部分。他奋起努力做到前二十年拼死也做不到的成绩。期间得到许多也失去许多,他从未感到后悔。更多时候只是遗憾,人总是有贪心的时候。   但是当他离开宗师们的教导自立门户时,他迷茫过,尤其是记忆被取走一部分之后他更加不知今夕何夕,自暴自弃有过,不以为意有过,人间百态他都经历过,最后他像是走回出生之地的高僧,盘膝而坐,默念一声达摩……   “今日这天……我就逆了!”   顾生玉大声喊道,笑声中满含张狂。   生也好,死也好。   面临天地劫数,他满身潇狂。   或许是江湖人当久了,自身也感染了那般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气魄。   他之一生没有任何不满,反之精彩绝伦。   因此,豁出去——更不是什么难事!   比天高海阔的心气引动四方灵源,源力牵引,附近大地逆冲回天,他全身再次笼罩淡白色莹光,整个人在这异象之中俊美的不同凡响。   剑气刀气统统融合成一掌,无数石块受此影响脱离大地,形成空中浮岛。   在这一掌之后,反天逆道,浮岛无声哀鸣震颤,发出粉碎之前的低吟。   毕生功力在这一刻拼尽全力,说不出的孤枭傲岸,谁也不能再仿制顾生玉的壮举,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么一个长着反骨的人,反抗上天!   一个有奇遇加命格特殊的人搏命悍天的力量是极其可怕的,潼关之中的人只感到从远处吹来一阵剧烈狂风,不由的掩面闭眼,同时感到异常热辣的空气跟着过来,整个潼关之中都充满烧焦的气味。   能掀起大海的狂妄力量终于激怒了天道,灭绝五行的雷霆不需要蓄力瞬间劈下,打在顾生玉的肩骨令他少见的受了伤,衣衫跟着破烂。   可是没关系……狂傲之徒再次不服上苍,连绵不绝的雷声,与好似无边的力量说不出是谁压过谁,总之阴云之天连连持续了半个月。   当晴空再次露首,原地一片焦土,既无人烟,亦无尸首。   虽说大家都想到,在那样的天劫之中死去,尸体是绝对留不下来的,可是谁都没说……谁都没有去说……   叶琦菲装走一袋焦土,纳罗强忍泣声,其余和顾生玉交好的人士难免叹息,受过他恩惠的忍不住在日落之后,无人之时低低哽咽。   仿佛……他真的死了……   然而——他没有。   他怎么会死呢?   福大命大?   上天保佑?   总之他就是没死。   顾生玉没死!   深埋地底三年之久,当他从地下伸出一只手的时候,狼牙军早就被剿灭,潼关也已经恢复往昔繁华。   圣上重归洛阳帝都,天策府和各大门派虽然损失不小,但大派各有底蕴,时间一长都能再现过去盛况。   这一战之后,苍云算是受益最大的,苛刻的军备重新被补充,每一位苍云再也不用进山打猎自备伙食啦!   每天都有白饭和炒菜吃真是幸福的不得了,而且每天还有两块肉啊!两块肉!   曾经勒紧肚皮训练的豪气男儿提起这件事忍不住热泪盈眶,让同属军制的天策看的呲牙不止。   所以说,你们到底是怎么混成这样的?   或许顾生玉在的时候还能问问他。   暂时留在天策府的裴元得知这个状况时,下意识想道。   当年那一战,因为他的关系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   异变过后数日,歌舒将军出奇兵在后方偷袭损失惨重的狼牙军,再有苍云玄甲出兵相助,叛贼安禄山被当场斩首。他之义弟令狐伤则有苏曼莎拼死相救逃到草原,但有关燕帝的大多相关人士都被一一清剿。   之后哥舒翰,李承恩,长孙忘情等人面见圣上,连带着不少武林人也看到当朝皇帝的模样。   凭心论,长得剑眉星目虽因年岁略显老态但并不像传闻中的昏聩之人,看来真如顾生玉你说的,这风言风语背后必定有因。   但是裴元没有深究的心思,他就是一介大夫,哪怕挂着活人不医的名头也就是个大夫,只是裴元到现在还记得歌舒将军请罪的时候。圣上亲口点出免罪金牌的存在,然后盯着呈上去的金牌,眼神异样扭曲。   那副样子的唐玄宗,一定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吧?裴元想,自己恐怕一生都忘不了了,这跌宕繁华的大唐。   所以……顾生玉你何时回来,世间少了你未免无趣。   遥远的潼关地底,一男子历经三年时间天雷锻体,在体内金丹色沉似紫的时候睁开双眼。同时官道附近的大地突然开裂,惊战到附近驮马,商人们眼神惊惧的看到裂缝正中心有一只苍白到久久照射不到天光的手掌伸了出来……   数个时辰之后,顾生玉换上新衣坐在客栈里品茶欣赏欣赏三年不见的好景色。   上苍虽然狂怒无情,但仍是大爱大慈。   自己虽然被打入地下但也承受日日夜夜的雷霆蚀体,他身上系统残留下来的能量都被天罚的力量驱逐干净。   现在他一身轻松会正常生老病死,但也有破境界前往更高世界的实惠可拿。   宗师系统确实神通广大,愣是让他一个习武的人上窥天道,然而被系统附体之后也被相应规则限制,他再怎么强都受制于武侠世界。   要不是有天罚那个引子,他终其一生也不得仙门途经,可是经过这次大灾反倒成了大机缘。   虽说失去了长生不老的福利,但这具身体也已经和真正人类身体相同……或者该说是修仙人的至清道体。   想到这里,顾生玉握紧双拳,骨节皮肤紧绷,白皙若玉,修长雅致,谁都看不出这是一名绝世高手的手,只能看出这是一双极为美丽宛若冰造玉雕的手掌。   也就是这样的手掌,给了自己为人的实感,毕竟他原本的身体早就泯灭在穿越时空那刻,现在的身体只是系统造物,虚构的生命罢了。   虽然根骨可以复制,天赋依托灵魂,但不是真正的身体,还是有很大不同。   而且借此机会,顾生玉将遗忘的过去统统回想起来,记起现代那个家他眼底闪过复杂,然后轻轻一笑,自己该回“家”了。   潼关街市里面一间普普通通的小茶馆被清风一拂而过,老板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桌面上被放了几枚铜钱刚刚好是结账的价格,他顿时看向店里唯一一位客人所在的位置,然后发现那位形貌俊逸的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老板拍拍头知道自己是遇到高人了,有些遗憾自己没有抓紧这份机会,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潼关可是有仙缘的地方。   当年潼关雷霆半月,可是千万双眼睛亲自看到的,尤其是最后两股力量互相碰撞后引起的爆炸,至今还在被说书先生津津乐道,只不过从顾生玉一己之力惹天怒,变成仙人飞升驾奴天威而已。   如今脱胎换骨的顾生玉再不需要受限于凡人的速度,瞬息之间万里之遥不过须弥转瞬。   一步踏出,杭州秀美之景色已然呈现在眼前,再向前一步,藏剑山庄匾额清清楚楚。   顾生玉抬头看去,惊讶的在门口看到好几个熟悉的人。   莫雨,穆玄英,叶琦菲,纳罗。   不等他出声招呼,第一个看到他的“孩子”震惊落泪,这可让他无奈了。   纳罗张张嘴,贯来别扭的女娃这次毫不掩饰哭腔,一个猛子直扑他怀里,莫雨,穆玄英看到他也很是震惊,但惊过之后就是喜。   叶琦菲哼哼唧唧拉着他袖子开始抹眼泪,两个女弟子都哭的让他心疼。   不等顾生玉出声安慰,藏剑大门里面正踱步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白发散背,额生红梅,刻骨清隽,举世无双。   来者阖着双目,不需要顾生玉出声,也无所谓这时的顾生玉气息早已不是寻常武人能够感受到的空净,他平淡的声音里含着星星点点醉人的温柔,一声轻叹就已经是两人间早就系紧的缘分。   “君可安好?”   叶英声调浅浅,漾映着波光粼粼的柔和仿佛江南水调,歌在心头。   顾生玉一手抱一个小鬼,冲着他大声一叹,笑在面上,喜在眼中。   “许久不见,心生想念,你说我能安好的了吗?”   叶英身上的清华气质这些年更甚,疏离人气到就算自家兄弟也甚少前往天泽楼就怕打扰到自家越发像是要成仙的大哥。   然而顾生玉一句将他逗得失笑起来,恍若涟漪般弯在唇间的弧度令他格外温柔。   “既然想念为什么不早些回来?”叶英轻轻问道。   顾生玉抬起手……呃,被纳罗咬住了,那试试右手,好嘛,被琦菲咬住了。   两只手都被占据的顾大先生唯有苦笑。   “当然是怕了这番招待。”   叶英闻言,萦绕眉间的疏离揉做清雅,心头那点点不安终是散了。   三年不见,如今再见。   叶英清风明月,俊雅舒然。   “有生之年,同道春秋,可莫要再失言。”   顾生玉眉生皎洁,眼似沉星,俊逸绝伦,芝兰难叙。   “啊,我当然知道,就当我最后一次失信吧。”   自此之后,沧海桑田,天地共沦,都不会再道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写完之后心情十分复杂,为了完善整个剑三世界,我写的也是挺矛盾的,尤其是我没玩过游戏,增加大量二设,以及查资料才勉强写出来,为了不崩掉叶大庄主也算费尽心机,写完之后回头一看,还是有许多缺点和不满的地方,但不可否认我尽力了,当完结两个字敲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空的,这也是为什么精分那本写起来那么费力的原因,因为心血都耗费在这本里了,那本始终有些空。   身为一个作者能够好好把文完结是个庆幸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现实的问题断更断到不想写,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某一条评论对整篇文都产生恶感,更不知道那么多花花诱惑,像是游戏,漫画,小说等等就不经意的沉迷进去,所以我能把这本书好歹算是有头有尾的写完,我自己感觉也是幸运。   更幸运的是我有你们,陪着我一起坚持下来,谢谢,有你们在,我才能好好写文,咱们下一本《精分起来我自己都怕》已经连载到入V,看收益明显扑了,但我还是在这里宣传一下,把我们的缘分写的更紧密一点儿2333。   之后就是番外连载一个星期,接着就是正式完结,大家,咱们下一本再见ヾ( ̄▽ ̄)Bye~Bye~   加更会在明天,具体的现代番外内容是顾生玉穿越之前,以及双龙时期飞升之后,引起整部卷三剧情的起始。   应该会有人好奇为什么剑三时期的顾生玉和之前有那么大的变化,原因当然都在现代番外下里面。   诸位,期待明天的加更吧。 正文完结不代表现在就立马说再见←v← 第144章   现代番外上   顾家有三个儿子,个个乖巧懂事向来被邻居亲戚羡慕。   大儿子出生之后八年, 夫妻两个久违的生下二子, 当时正是长子顾升寻上初中的时候 , 不可避免的减少了对长子的关注,二儿子顾生玉也体会到了有生以来难得被父母重视的时光。   而之所以难得, 就是因为相隔两年最小的孩子跟着出生,然后长子中考,身处当中不上不下的二子不得不送回老家由爷爷奶奶看管, 等到上幼儿园的时候, 这俩忙里忙外的爹妈才想起来还有个孩子在乡下。   脱离熟悉环境被接到父母身边的顾生玉年纪还小但已经非常懂事, 知道自己要回家也不哭不闹,乖顺可爱的和爷爷奶奶道别, 然而毕竟离家好几年, 后来又多在幼儿园里被老师们照顾, 父母总在忙忙碌碌, 他出现了幼童正常的自闭倾向,每一天都十分沉默, 既不活泼也不哭闹, 相比起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 就连老师们也常常遗忘他。   这种倾向一直持续到他成年毕业, 和寄予厚望的长子以及疼宠爱护的幼子比起, 顾生玉既没有特色,也没有让人操心的地方,自然不得人在意。   按照常理, 像是顾生玉这样的过去,不是在叛逆期爆发出来闹得天怒人怨,就是胆小畏缩,看起来就让人可气,然而也许真是天生底子好。   顾生玉看起来虽然不爽朗大方一看就是个阳光青年,但也不阴郁寡言令人觉得不安。   他普普通通成长,期间和大多数人一样,遇到机会,经历挫折,然后找个足够日常开 销的工作,也在合适的时机搬出家里,自由独立。   他走的前一天早就工作的大哥少有的给他去了通电话,和哄着幼子顾笙习对他漠不关心的父母比起来,顾升寻这个大哥在极少情况下会对自己这个印象平平的二弟表现出关心。   座机里面的声音略微沙哑,顾生玉想,八成是大哥又通宵办公了,下意识多嘴一句。   “哥,注意身体,我有买枇杷叶放家里厨房的柜子里面,你回来时候拿点儿去泡了喝 。”   听筒对面的人顿了一顿,顾升寻低低说道:“知道了,出外去住,钱还够吗?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顾生玉无意识握紧右手,脸上带出几丝笑容,哪怕对面人看不见他也很开心。   “不用担心,租住的小区离工作地方很近,而且老板是熟人,以后商量好了我就可以在家工作,虽然是租房,环境啊安全都很不错,附近还有警察局,哥你就放心吧。”   顾升寻:“……如果你这样觉得那就好,不和爸妈他们再说一声吗?”   顾生玉眼神一顿,轻轻道:“不了,小弟他正是考研究生的时候,我还是不要打扰了 。”   顾升寻:“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前我因为你的关系被父母忽视一直疏离你好些年,等到反应过来,你都已经长大了,我想以大哥的身份对你说什么都显得很没资格,抱歉 ,二弟,当大哥的居然小气那么久。”   顾生玉闻言好脾气的垂眸,高挑的身形在电话机前拉长一道纤长的影子。   “咱们是亲人嘛,我怎么会怪你,大哥你说这话就生分啦。”   顾升寻:“那好,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顾生玉:“不用,哥你继续忙吧,我挂了。”   顾升寻:“好。”   听筒里滴滴的声音响起,顾生玉没有情绪的把电话放下,嘴角翘了一翘。   顾升寻初中时候正好赶上叛逆期,首当其冲的就是出生不久的顾生玉,可以说直到他离开,顾家大哥和他说的话不超过五指之数,而等到他从乡下回来。顾升寻正好赶在高中时期,想当然的,顾升寻后来离家上大学阶段更是没什么时间和从小就不亲近的弟弟相处。   顾生玉能听到自来生疏的大哥对自己说这种话,说真的,他也挺惊讶的,不过他从来都是好脾气,放下听筒,打算回房收拾东西,正好看到客厅里面围着顾笙习打转的一 家三口。   嗯,和自己比起来他们才更像是一家人。   他在这么想的时候倒是没有不满的情绪,单纯的这么觉得罢了。   不过他还是要去打扰一下人家,没办法,他房间需要穿过客厅。   当他走过去的时候,正被包围中的顾笙习眼睛一亮,慌忙出声求救。   “二哥!二哥!我有道题不会做,咱们快回房间!”   说着,他抱着自己那一大堆课本,冲到没有反应过来的顾生玉面前,拉着他手就向二楼跑去。   顾母:“唉,小心点儿别撞到啦,生玉你也看着点儿你弟弟!”   顾生玉张张嘴刚想应声,拉着他的顾笙习已经不耐道:“知道啦,妈,晚饭之前别来打扰我!”   顾母听着楼梯上噼里啪啦传来的动静,无奈的摇摇头。   顾父见状笑了笑,“都是俩大小伙子,这样太正常了。”   顾母瞪他一眼,“都是随你,毛毛躁躁的。”   顾父讪笑着装起认真看报纸的模样。   顾生玉被拉到三弟房间,扬扬眉道:“你那样对妈说话很没礼貌。”   顾笙习进屋就松开他的手,蹲在床前翻着床底下的箱子,听到这话撇嘴。   “就因为哥你总这样,妈她才总把你无视掉,没听过吗?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找到了!”   顾生玉探身看看,无语的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叠物理方面的习题。   “你想让我教你这个?咱们两个都不是一个专业的好吗?”   顾笙习瞪大眼睛转头,“哥,你来做做看。”   顾生玉无奈被他拉着按在桌前,他转身看他:“你到底要干嘛?”   顾笙习不信邪的把习题册摆在他面前,拿出里面最难得那道。   “别多问,就这个,你只要把这道题做出来我就告诉你我在做什么!”   顾生玉拿起钢笔下意识问道:“又是你网上那些朋友整的游戏?”   顾笙习:“你就当是吧。”   顾生玉左手拿着习题册,右手用钢笔头点点草纸,略微沉吟片刻,他就开始写。   顾家卧室里面最好的当属顾笙习房间,一整面窗户都在向阳这面,此时大大的太阳照射进来,敞开的窗口则吹拂进一阵携有花香的风。   顾笙习托腮看着自家写字的二哥,觉得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简单的白衬衣都比别人来的有味道,寻常的碎发在他身上就有种花美男的感觉。   他拉拉自己的寸短,忧郁的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留长?   笔尖在白纸上摩擦出沙沙的动静,顾笙习从发型问题上回过神来发现顾生玉的解题速度越来越快,他顿时精神起来向前探身看清草纸上写出来的解题思路,然后愕然。   这题他做过,所以他知道顾生玉写的都是对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顾笙习可以肯定,要是此时解题的人是物理学高材生他不奇怪这个速度,可是二哥他学的可一直是IT专业,求问他是怎么在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情况下有这个实力的?   不知不觉间,顾笙习来到顾生玉旁边,顾生玉一边儿解题一边儿随意问道:“怎么?还有要求?”唔,这题真复杂,光是计算都要半个小时,他无意识想着。   顾笙习咬咬下唇,问道:“哥,你以前是不是看过这题?”   顾生玉:“没啊,我要看也是看IT代码好不好。”   顾笙习再问:“你真的没有吗?”   顾生玉停下笔,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弟弟。   “如果说是物理方面的内容的话,你小时候物理课不都是我辅导的吗?怎么?有问题 ?”   顾笙习不敢置信道:“就这些?”   顾生玉想想自己当年看的书,“嗯,有好几本吧,合起来大概有小学到高中的全范围知识库,之后出于兴趣也看了几部国外专家发表的论文和书稿,感觉就这些。”   顾笙习无言以对了,完全自习还能做出这个成绩,他抽抽嘴角,“哥,你知道咱家谁 最天才吗?”   顾生玉一愣,奇怪道:“不就是你吗?”   年纪轻轻有望前往哈佛大学深造,这不肯定是天才吗?   顾笙习一脸大受打击的回床上坐着,摆摆手,示意不要管他。   顾生玉不明所以,但他从来都是个好哥哥,瞥他一眼,低头继续做题,嗯,他好在乐意给弟弟静静的时间。   然后顾笙习就静静了,静了好长一段时间,门外顾母喊他们吃饭的声音传来他才回过神,发现他家不是人的二哥已经拿着自己书架上的藏书看了起来。   顾生玉见他视线飘过来,笑道:“去吃饭吧。”   顾笙习扫眼桌子上的东西,挥手,“你先去,我随后下去。”   顾生玉不怀疑的点头,“那你快点儿。”说完,开门关门,不一会儿传来下楼的声音 。   顾笙习这才立刻拿起顾生玉做完的习题册,仔仔细细对照答案……然后,他抿紧嘴唇 ,没有一道题是错的,包括最难的那道。   而且他特意指给顾生玉答的那道题还被他用特殊的简算方式做了一遍,较之传统做法少费了不少时间。   顾笙习默了好一阵子,打开桌面电脑,视频另一头的哈佛大学网友冲他招招手。   “怎么样?”   “全做出来了。”   “全是正确的?”   “对。”   “NO!上帝啊,那可是今年麻省理工学院入学考试题啊!你哥哥是天才!”   顾笙习嘴角僵硬的翘起,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哥们说,他家二哥一直觉得自己才是天才 。   “这上面最难的那道题他解出了更加方便的算法,你说把这个发表到网上会怎么样? ”   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外语将顾生玉特别简算出来的等式比划在视频前头。   对面那人当然全面赞同。   “哦,这真是太棒了,不是我说,你哥哥早该这么做,才华是不需要隐藏的,那是一 种浪费,非常浪费!”   顾笙习苦笑着听着他的强调,如果真是自愿浪费就好了,摇摇头,他没心情解释更多 。   “那么明天再说,我先去吃饭。”   “好的,再见,亲爱的顾笙习。”   “再见。”   这个离家前吃的最后的晚餐对顾生玉来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父亲还是老样子,喝着小酒,看着电视,一派沉默寡言,母亲则一个劲儿给顾笙习夹菜,担心他考研究生太累要多吃点儿,然后就是小弟的神情有些奇怪,但应该和自己无关,他想着。   在家睡完最后一个晚上,一大早顾生玉就提着行李走出家门,由于时间太早,家里人都还在睡,出去街道也才天蒙蒙亮。   顾笙习因为被保护的很好,就怕他被打乱状态压根连顾生玉离家的事情都不知道,一 大早起来,匆匆洗漱完毕,穿着背心裤衩坐在电脑前面开工,但是等他找起那本习题册的时候,却翻遍房间都找不到。   不得已,他出门向老妈求助。   “妈,你看到我昨天放在抽屉里的习题了吗?”   顾母正在拖地,听到宝贝儿子的声音第一时间回道:“你说那本啊,我看封面挺正规的就借给你三姨家孩子了,你不都写完了吗?让人家看看也没什么。”   “我擦!”   顾笙习迅速跑下二楼,抄起电话给三姨那边儿打电话,对面顿了几声,女音接起,他赶忙询问习题册是不是在她那里,然后就听见他三姨特别不好意思的声音。   “啊,你是说那本吧,我家茂儿回来时候摔了一跤,连着书袋一起掉桥下面了,不好意思啊,三姨我会赔你的,笙习,这习题册多少钱啊?笙习?”   听筒里连连传来他三姨的声音,但是顾笙习只感到天命不可违,他家二哥的“平凡生活”还真特码没完没了,啊,不对,还有机会……他赶忙收起一脸的生无可恋:“啊 ,没事的,三姨,我就问问,然后就这样,拜拜啦。”   顾母:“你这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唉……”   顾笙习挂断电话,又在她眼前窜成一阵风,飞奔向二楼,冲到二哥房间,抬脚一踹。   “二哥,昨儿习题再做一遍,这次我发网上保证你瞬间成名!”   “砰!”   大门被踹开后,里面房间整齐,但就是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以及一个人多年生活的人气。   顾生玉看着空荡荡的室内懵逼不已,他呆滞的保持踹开门的姿势,还是来看他怎么的顾母上楼发现他这样才好心说道:“你二哥今天搬出去住。”   顾笙习:“……”   顾母擦擦做饭弄湿的手,不高兴道:“还不去穿衣服下楼吃饭。”   顾笙习:“……是。”   二哥,这回我真帮不了你了。   坐在候车室里等火车的顾生玉突然打个喷嚏,他摸摸鼻子,满脸不解。   怎么回事?   现代番外下   穿过一层仿佛流水般的屏障,顾生玉看着黑下来的天色,眼前现代化的城市变化不小   ,他需要仔细判断一番才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之后没过多久,陷进夜幕中的人影飞速消失在城市上方,头顶各处的监视器毫无所觉   。   顾家是两层楼的小别墅,外围还有一片小花园,由于二十三世纪发达的科技更多体现   在世界观的开放与生活方面的享受上面,所以看人的话不会有多少变化,但看景物就   会有日新月异的感觉。   这也是顾生玉回来之后迟钝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的原因。   此时他来到顾家门口,望着熟悉的房屋,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不是那种每天会把房子变   一个样子的类型,但是几十年不见再次回来,他还是感觉到了亲切感。   屋外夜色漆黑,天空上的星星点点大多是人造的与他亲自看见过的浩瀚星海不同,然   而他没有去关注的心思,而是小心的按响门铃。   “叮咚。”   刻板的声音连连响起,好一阵子后,门里传来一声沉稳的男声。   “你好,请问你是哪一位?”   顾生玉一顿,道:“我是你弟弟的朋友。”   “弟弟?笙习?这么晚……”   顾升寻推推眼镜打开房门,这个时候,顾生玉面前的大门应声而开。   远处的人在顾升寻眼里有些模糊不清,毕竟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招招手道:“先   进来吧,笙习叫你过来干什么?”   顾生玉听话的走进去,身前脊背挺直的老人几乎和年轻时候没有差别,永远都是那么   严肃沉稳,整个人像是山一般坚定。小的时候自己还因为惧怕这样的顾升寻而不敢和   他亲近,时间一长,他和自己大哥唯一一次交流还是在自己离家之时,那是仅有的几   次略长交流。   回到家中,他以为被遗忘的记忆正在缓缓复苏,他看起来正在重拾当年的自己。   “笙习,他想找我帮忙做一套习题。”   不知将多少年前的借口重新提起,顾生玉垂眸敛目,在浅白色的灯光下格外安详。   顾升寻没有打开屋里的大灯,而是领着来客去到阳台的小桌旁坐下,顺手点开头顶的   小灯,光芒照耀清楚两人所在的位置,柔软的毛毯被踩在脚下。   顾生玉那身奇怪的服饰比起他那张脸更引起顾升寻的注意,他下意识说道:“你怎么   穿着这么奇怪的衣服?笙习平时也这样吗?不,不对,他都多大了,二十,三十?”   顾生玉安静的看着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老人,他其实在第一眼看到顾升寻时   就知道自己的哥哥患有严重的脑部疾病,外表看起来无恙实际恐怕根本不记得多少东   西。   “笙习还在吗?”   “哦,对,笙习,笙习在楼上睡觉,我去找他……”   顾升寻边说边起身,然后顾生玉毫不奇怪的看向楼梯口走下来的人,一名比顾升寻小   十几岁的老人有着和顾生玉,顾升寻相似的五官。   他正是顾笙习。   顾笙习挠着头发,头疼的喊道:“大哥你又让什么人进来了……”   原本的牢骚在看清坐在灯光下的人时骤然停住,眸心紧紧收缩,顾笙习呢喃道:“二   哥……”   顾生玉望着他们苍老后的样子,莫名理解到小老头说的再无自己容身之所的原因,他   站起身对他们道:“我来看看父母,就是没想到……”   他还是错误估计了这个世界的情况。   来时,他以为只需要担心不能接受自己的亲人,而现在,他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   “你们还好吗?”   望着他们,顾生玉温和说道。   他变得实在是太多了,要不是顾笙习从小就敏锐,他恐怕根本发现不了这个人居然是   自己失踪多年的二哥。   他顾不得追问顾生玉为何面容未变,顾笙习脸色苍白的不行,一副遇见鬼的惊慌:“   二哥,你怎么会回来?”   顾生玉:“……”   顾笙习吞一口唾沫,向前一步,幸好他没后退,不然顾生玉只怕能嘴角抽给他看,但   即使如此,那脸上有鬼啊,好怕怕的表情能收收吗?心塞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顾笙习,顾生玉反倒平静下来,一直以来的无所适从在顾   笙习还像是小时候那般时,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违和感降至为零。   顾生玉笑道:“我不是鬼。”   顾笙习脸一赧,讪笑道:“这也不赖我。”   顾生玉摇头,“我还不知道你吗?”   顾笙习更加害臊的摆手,“我先把大哥送回房间!”   顾生玉:“我帮你。”   相隔四十年光阴的两兄弟一起把痴痴呆呆的顾升寻哄到房间里,把被子给他盖上,顾   笙习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自己哥哥。   “四十年没见,你怎么看起来反倒年轻了呢?”   顾生玉弯眸笑笑,看着没有任何异样的弟弟,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这样不好吗?”   顾笙习摇摇头,“长生不老当然很好,只是……太寂寞了。”   顾生玉垂下眸子。   顾笙习掰指头算道:“我顶多再活二十几年,大哥这个样子也就十年寿命,年纪再大   对我们都是个负担,不如早死早轻松。我都想好了,等到把大哥送走,我就找间疗养   院过生活,死后也有个收尸的地方,倒是你,二哥,你该怎么办?”   顾生玉望着顾笙习的表情,仿佛看到他说,我们谁都没办法陪你,你又该怎么办?   顾笙习年轻时候和顾生玉有七分相似,也是个俊气帅哥,如今年纪大了,眼尾上也长   满细纹。   顾生玉问道:“没有孩子吗?你和大哥。”   顾笙习摇头:“我没有结婚的兴趣就一直单着,大哥二十年前遭遇一场事故,倒霉的   被一栋问题建筑的骨架拍到地上,治疗好之后,整个人都不清醒了自然也没人要。”   顾生玉心知他是为了照顾顾升寻才耽误了自己,出于尊重他考虑也就没有说出来。   “那么爸妈呢?”   顾笙习气息一沉,淡淡道:“去世了,寿终正寝,这你放心。”   顾生玉:“……”垂下眸子,“我错过了好多,怨我吗?”   顾笙习见他沉默,以为他在为爸妈去世的消息难过,但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句。   他明显的愕了一下,就连对面的顾生玉都能瞧的清清楚楚。   顾笙习耿直道:“是埋怨过,你瞧我是最小的,打小千娇万宠,要不是我是男孩子,   我都能不自夸的说一句我就是个小公主,可是你看,现实就是这样,苦过累过,生活   也都是自己选的,我怨恨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实在不现实……”   顾生玉:“那我就在你面前,你想怎么做?”   顾笙习沉默着站起身,狠狠冲他肚子给了一拳。   说实话,这点力气对顾生玉根本不痛不痒,就连顾笙习出手的时机都被他看的一清二   楚,但是他没有,当他被打中后,心里有什么消失掉了。   顾笙习甩甩手道:“这就够了。”   顾生玉:“……”   顾笙习:“我没多用力啊!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顾生玉白他一眼,“多大人了还不稳重。”   顾笙习笑笑,弯起眼角的褶子。   “你变化很大,看起来‘失踪’并不是坏事,反倒改变了你。”   顾生玉惊讶的看向他。   顾笙习像小时候一样摸摸鼻梁,“我从来都知道二哥你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人,只是你   太不争了,便宜也多被我和大哥占着,总是在默默无闻。”   顾生玉弯眸:“说什么呢,你一直是咱们家的小天才。”   顾笙习这回可没被哄过去,再怎么说他也是快要入土为安的年纪,虽然故意装作年轻   ,但他骨子里也已经不是少年人了。   “哥,你就听我说吧。”   顾生玉这才安静的当起倾听者。   顾笙习眼露回忆的神色,轻轻说道:“从前爸妈总是忽视你,我在哭闹要糖吃的时候   ,你在看书,大哥拼命考试的时候,你自己去上学。原来我不懂,只以为你傻,不懂   的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的道理,但我现在明白了,哥你其实一直没把自己当我们家的   人吧。”   顾生玉皱起眉头。   顾笙习仿佛没有发现继续说道:“还记得我小时候总爱让你帮我做习题吗?其实我是   故意的,”说着他偷着笑笑,“当年你自己没发现,可我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也就是   这个秘密让我觉得二哥你真是一个被诅咒的人。”   顾生玉眉头蹙的更紧。   顾笙习笑道:“二哥,其实你真的很厉害,可是偏偏没有人发现你的厉害,而就算发   现了也拿不出证据。好比如说你当年单独举例出的好几条论证观点,我和我导师都觉   得很棒,但每次想帮你宣传出去都会遭遇各种各样的阻碍,还都是偶然堆砌成的失败   ,你说,这是不是被诅咒了?”   说到这里,他仿佛兴起一样,专门数起顾生玉工作后遇到的倒霉事。   “还有哥你做的那些策划书,那真的是非常优秀,但每次交出去后,商家不是出事,   就是受伤,然后换一个人来要策划书,针对性就不一样了,所以哥你的工作评价始终   维持在普通,偶尔优良上面,从来到不了惊艳的程度。”   顾生玉再也听不下去,他隐忍的说道:“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顾笙习眨眨眼睛,戏谑道:“当然是你失踪之后,办葬礼时候你那些同事都来了,因   为你后来几乎都是在家工作负责交接的那人哭啼啼的在你灵位前说的,他说当年为了   不让你闹心,有好多次策划不合格的原因都没告诉你,但实际上情况大多都类似。”   顾生玉:“……”张张嘴,没想到四十年后,他还有在小弟面前哑口无言的一天。   顾笙习做出总结,“其实哥,你在这个世界就是被诅咒了吧。”   顾生玉:“……”   顾笙习:“所以别回来了。”   顾生玉猛的抬头看他,“你……”   顾笙习无奈道:“二哥,你看起来是没怎么变,但你瞧瞧我……”指指自己脸,“我   都多老了,总会对很多事看得开,所以你在隐瞒什么,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依照二哥   你的性情,回来后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变老,也不解释失踪的原因,这些年又去了   哪里,这本身就代表一种含义。”   “你不打算留下来。”   自己弟弟的声音不带丝毫重量的回响在耳边,顾生玉脸色苍白的望着他,得到的却是   顾笙习理解的摇头。   “二哥,我们都长大了,不需要一定要聚在一起,生前死后的,一捧灰尘的事,何必   小家子气气,只是……哥,你的性格太软了些,所以我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   “我心安处是我家,千万记得,你要是有想留下的地方,那就留下吧,死皮赖脸总比   失去后后悔强。”   顾生玉听着他的话,哭笑不得的揉揉头发。   “你这都在说些什么啊。”   顾笙习煞有介事道:“以防万一,总归是老人言,多听听没坏处。”   顾生玉苦笑道:“我比你大吧。”   顾笙习笑道:“看脸的话绝对看不出来。”   顾生玉摇头,然后一顿,明显的能被顾笙习察觉到的程度,他理解的笑了笑。   “该走了吗?”   “……嗯。”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好好照顾自己和大哥。”   顾笙习失笑:“这我当然知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上前抱住顾生玉,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要开心啊。”在他耳边留下这三个字。   顾生玉神情复杂的“嗯”了声,然后仿佛水波一般的消失。   顾笙习一愣,下意识合合空空的怀抱,不禁觉得自己刚刚是不是遇到幻觉了,但是他   也不会真这么觉得。   在顾升寻床头坐下,顾笙习低着头说道:“他走了。”   床上应该睡着的人睁开双眼,顾升寻回了声,“嗯。”   顾笙习摸摸鼻梁:“你说,这是不是一场梦?”   顾升寻:“嗯。”   顾笙习弯眸:“也对,就当是一场梦吧,晚安,大哥。”   顾升寻哑着嗓子道:“晚安,笙习,生玉。”   顾笙习故作埋怨的说道:“嗯,我知道,不过大哥,你这话应该早点说,二哥已经走   了。”   顾升寻迟钝的道:“……那就……梦中再、再见……”   顾笙习笑:“对,梦中再见吧。”   此事过后,自愿被小老头取走记忆的顾生玉就连人格也出现一部分变化,然而那一日   回归造成的影响却始终在他身上延续,徒劳的在人世间寻找着什么,仿佛只有找到,   他才能够安下心来,做一位真正的天下无双。   我心安处是我家,千万记得,你要是有想留下的地方,那就留下吧…… 第145章   综仙古番外一   “就是这里吗?突然升起魔气的地方。”   银甲长发的将军现身在九州大地一处深谷,英气眉眼, 平静扫视周围。   碧水青天, 景象逸趣, 在他眼里看不出半点儿藏匿魔族的好山好水。   “魔气……并未感知到。”   又有一只长相可爱的小动物蹦跳到脚边,那柔软的触感令原本意图是准备伐魔的人迟疑了。   毛发雪白形似后世白兔的动物忽然仰起头, 轻轻嗅嗅,然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吱声,迅速逃向茂密的灌木之中, 同一时间, 感觉到不对的天界神将攥紧武器, 低低道:“魔气。”   看来自己没有找错,心里冒出这个想法, 神将顺着魔气出现的方向找去。   很快, 他来到一处水潭前方, 运用神力拂去眼前雾气, 淡蓝色结界忽闪着正要消失,一声阻止的喝语响起。   “不要再靠近。”   神将的手一顿, “你是谁?魔族吗?”   结界里面的声音停了半响, 过会儿才迟疑道:“魔族?”   神将一愣, “你不知道魔族?”   当前世界共分为天地魔三界, 除女娲幽居之所为特殊的地域空间, 天界则为诸神生活的场所,地界为生灵逝去的轮回之所。凡间在天地中心,正是脚下踩踏的大地。魔则通过神魔之井创造出来的通道离开自己生存的领域扰乱三界。   魔族为神之宿敌, 无生无死,死去的魔会返回魔界再一次重生,但与之相对的,那是一个没有新生,没有死亡的奇特种族。   不过魔族在神族眼中多是杀之后快的敌人,而且也因为魔族现世多是以毁灭为主,故而称为生灵之敌并不奇怪。   听完神将的解释,结界里的声音颇有恍然大悟之感。   “我说我一觉起来到底是遇到什么东西跑到这里作怪呢,搞了半天是魔族吗?这么说你是来特意除掉他的?”   神将严肃道:“是。”   “那这样吧,你来帮我一把,把这魔头除掉。”   说完结界自内部开始崩溃,一股庞大魔气冲天而起,神将满身神力居然在这股威压下不得不退后数步保持平衡。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就在神将为这魔气暗暗惊骇之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颇有几分不正经的懒洋洋。   “飞蓬。”   神将飞蓬冷静的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诚恳道:“还请您相助。”   他到这个时候也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解除结界时对方会出言阻止,这全是因为,这山,这水,这迷雾统统都是用来镇压这魔头的因素,他冒然闯入,其实已经给魔头现世打开缺口。   但现在想明白也已经晚矣,事到如今,只有求助于镇压魔头之人,联手将魔族斩杀,方不会破坏此地山水。   “说的不错,花花草草多无辜,为了它们我也要报仇。”   飞蓬:“……”   这人真是奇怪。   他想到能居住在这里的高人八成是上古时期某个没有跟随伏羲帝君一同前往神界的大神,但是这性格也太……   “你不会在腹诽我吧?”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那道声音非常明确的指出他此时的心思。   “啧,一段时间不出门,现在的小辈真是没礼貌。”   飞蓬自知理亏,乖乖道:“是我的错,请问大神你在哪里?”   他看着面前逐步升腾的水汽,这水汽与参天魔气彼此抗衡,且很快就将魔头力量里面流露出的负面能量打压到仅限于这处深谷。   “别叫我大神,叫我顾先生。”   清风吹过,水汽缭绕,现身的人影踏水而来。   深色的长衣拂开单薄水汽,比看起来奢华的多,领口袖摆都绣有细细密密的纹路,乍看起来仿佛特殊图案一般精细,但飞蓬这样的神将却能读懂这些“字迹”。   神纹。   没想到下界居然还有人能够使用神纹裁衣。   飞蓬眼里一瞬闪过惊疑不定,但马上他就没有功夫去想。   顾生玉缓步走出,衣袂分开脚下水潭,潭水在他走过后统统气化上升,使得压制魔气的力量越发强大。   “镇压你三十年居然还不老实。”   回应他的是魔气正中心的一双血红双眼,以及不甘心的怒吼。   顾生玉侧头莞尔,“想杀了我吗?想吃了我吗?哈,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三十年前我刚睡醒你尚且没有能力,三十年后,转瞬即逝的年限你就有能力斩杀我这个断你四肢,挖你心脏的人了吗?”   神将飞蓬眉梢抽抽,虽说魔如果不被一击必杀是怎么都死不了的,但是断四肢,挖心脏,眼前这人也是凶神啊!   嘶吼一声,勉强维持形体的魔头大怒,周围魔气越发猛烈。   由天界神树生育出来的飞蓬神将立刻感觉到不适,体内的清气与魔气撕咬,敌对无形中就已经成形了。   “顾先生,还是不要继续把时间浪费掉,”他抬起手中之剑,威严的双眸深处闪过一丝清冽神气,“由我开路,先生您准备杀招。”   不怪飞蓬会这么安排,毕竟顾生玉那身……很明显是个法系职业!   估计飞蓬也把他当成法术系仙人,那么自己作为肉搏系的,当然第一时间冲上去。   这决定下的很快,飞蓬行动起来也很快,顾生玉拉都来不及,他已经冲了出去。   顾生玉徒劳的伸着尔康手,眉梢抽动,缓缓收回手,“啧”了声。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冲动呢?”   说着,翻袖浮云,气腾飞龙。   在他指掌之中的水汽瞬间幻做巨龙模样,他立在龙头的双角之间,向着天空交战的一神一魔猛冲过去。   飞蓬刚刚和魔头战斗起来,至清至圣的力量破开魔头防御,每一次挥舞神剑都会削下去好大一块魔气。   虽然没有正式命职,但飞蓬武力值已经不逊色于不少远古就存在的大神,第一神将之名名副其实,所以刚一交手,这位身经百战的战士就已经发现这魔头看起来凶煞实则外强中干,全身魔气被囚禁日子之久,已然在得不到补充的情况下接近溃散。   然后问题就来了,为什么这样一只魔会需要被推给自己,从那位顾先生刚刚显露的神通看来,他自己应该就有这个能力斩除他啊?   飞蓬心底突然升起一阵犹疑,但马上,来自顾生玉的清朗声音提醒了他,然后清脆的一声响。   “啪——”   “淡定,冷静,小子,你在被这魔头挖掘内心想法没注意到吗?”   踩着长龙飞到他身旁的顾生玉挥挥手,给他一巴掌将飞蓬拍醒。   飞蓬茫然抬手按住被打的脸,“你……”   顾生玉:“我什么我?看那边儿。”将他脸一推,飞蓬这下可是看清对方的形态了。   和自己以为的外强中干不同,那本就是一团魔气组合成的不明意识体。   “这到底是什么?”   飞蓬顾不得脸上疼痛,皱眉说道。   黑红两色的魔气不断融合又排斥,过程中有不少魔气淅淅沥沥飘落,落到地面就能把一处地域变成死地。   顾生玉见怪不怪的道:“我镇压它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就像是在孕育什么一样。”   飞蓬愕然:“不在魔界魔族也可以重生吗?”   顾生玉看他惊讶,诧异道:“难道不可以吗?”   飞蓬抿紧唇线,从未听说过。   一看他表情,顾生玉便有了猜测,半合起一只眼睛,视线在那团不明气体上停下。   “分配还是换一换,我打头你给他致命一击。”   飞蓬点头,在自己不清楚对方能力的情况下,由封印过对方的人出手再合适不过。   顾生玉嘴角一挑,凭空摄来一架丝桐,丝桐声低沉悠远,在飞蓬看来是从未见过的乐器与之相似的也就是瑟与琴。   然而这梅花断纹的丝桐根本没有两者达到五十根的弦,且音域狭小,但内容却在操纵它的人手里显得格外丰富。   小指一挑琴弦,顾生玉嘴角弯起,琴声刹那间如泣如诉起来,道不出的愁肠百转,说不尽的青石小雨。   细润如酥的调子居然将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魔气震得瑟瑟发抖,零零碎碎落下不少。   顾生玉道:“女儿怨,女儿痴,既然你是无心的魔,那就好好体会一下这般感受。”   声落,声起,在他手下的七弦琴仿佛拥有不一般的魅力,就算是无情无欲,无爱无恨,只有毁灭的魔也在琴声下痛苦嘶吼,被动承受那些不能被他理解的感情,并被种种错综复杂的情感支配。   “伤悲,痛苦,哀愁,挚爱,分不离,想不得……这般的爱恨情仇会塑造出怎样一只魔族呢?”   他低喃道,眼里趣味大增,琴声顿时再度复杂过一个程度。   “我期待。”   飞蓬就见强悍不可一世的心机魔在顾生玉的琴声中露出一个极为致命的破绽,他迅速冲过去,神力猝然爆发出极为清正的一剑。   剑光映在他的眉间,照射出他清华的眉眼,对面魔头血红的双眼也被剑光漾映,飞蓬清晰的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脸,以及这魔头眼里流露出的说不出的情绪。   为这异样怔了一下,这魔趁机扯开附近空间掉进三界的裂缝里,飞蓬想要再追已经晚了。   顾生玉施施然踩着龙到他旁边。   “失败了?”   飞蓬神情一僵,不好意思道:“是我失察。”   顾生玉道:“你是看到什么居然会在战斗中愣神?你给我的感觉可不是会分心的那类人。”   飞蓬看向他,坦言道:“先生,你的琴音……不,魔族存在感情吗?”   顾生玉意味深长看他道:“我想我有些明白你要问的是什么了,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还是先将这里的残留魔气净化掉为好。”   飞蓬:“说的是。”   然后一神一人费尽力气将周围遭遇魔气腐蚀的土地恢复原本样子。   顾生玉收起自己异变过的真元力,总觉得自己净化大地时,飞蓬的眼神异常奇怪。   飞蓬道:“顾先生。”   顾生玉收回分散的思绪道:“嗯,何事?”   飞蓬道:“琴声与魔族,两者间可否共通?”   顾生玉道:“我可能不能,但是我一友人可以。”   飞蓬追问道:“是哪一位?”   顾生玉沉吟道:“说起来,你应该也听说过他,他几万年前就回归神界,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上一次同奏还是好久之前呢。啊啊,不好意思,年纪大就容易走神,我之友人叫太子长琴,你见过他吗?”   神将飞蓬沉默下去,他该怎么告诉他,就在不久之前,太子长琴被打落下界,如今行迹不明呢? 第146章   综仙古番外二   飞蓬面对顾生玉询问的眼神,沉默片刻, 低低说道:“太子长琴被贬为凡人, 永去仙籍, 落凡后寡亲缘情缘,轮回往生, 皆为孤独之命。”   顾生玉:“……”   飞蓬:“你那位天命乐神的友人已经不在神界。”   顾生玉一言不发,飞蓬说完之后,看向他, 想知道他在听见自己友人的遭遇后会有怎样表情。   时时刻刻环绕在顾生玉身周的水汽散去, 徒留一地晶莹露珠。   “今天天气真好啊。”   没有愤懑, 没有不甘,就连一点点气恼都没有, 他的神情堪称淡然。   飞蓬讶异道:“你……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呢?”顾生玉偏头说道:“打从认识他那天起我就知道太子长琴是位多情的神, 他的情在神族中是弱点, 是缺陷, 早晚会因此出事,如今不过是将这个猜想变成现实, 面对现实我又该如何?”   飞蓬道:“你难道不想去找他吗?”   顾生玉轻轻勾起嘴角:“我想去找他, 可我去哪里找?况且……”   飞蓬无意识张大眼睛, 看向顾生玉逐步膨化中的袖摆, “你这是……”   顾生玉道:“我毕竟是凡人, 能够存在百年已是极限,如神一般辗转千年岂能不付出代价,”边说他身上像是水蒸气一般挥发的部分越来越多, 他笑言着,“当年我与他做下约定,下一次再见,定然与他谈笑古今,纵琴九霄,然而看来,他是失约了。”   飞蓬绷紧面部,认真说道:“你是要消失了吗?”   顾生玉摇头:“怎会,只是进入下一个轮回,”指指上天,“我会如水一般流行于天地之间,直到下一次凝聚起意识的时刻,而这个过程你就当我睡着了好了。”   飞蓬沉默片刻,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下一次会在何时见到你?”   顾生玉歪头想想,“可能是下一个千年之后吧,到时候,也希望可以再和你见面,”弯眸笑笑,“你我在这里相逢也是缘分,既然是缘分就会牵引出下一次相遇,再次见面时候我告诉你名字好不好?”   飞蓬不知如何,莫名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叫对“分离”的排斥,身为神的他没有机会体会到再也不见的遗憾,但是偏生顾生玉给了他这种感觉,这让他下意识感到不舒服。   “下次再见,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声音不曾落地,眼前一片水汽已然升空,很快就在视野范围内消散成珠光点点,由上天的光芒赋予它七彩的颜色。   天的那侧,出现一弯虚幻美丽的彩虹,连接到飞蓬面前,仿佛顾生玉送给他的最后礼物。   这场神奇的相识与离别久久留在神将飞蓬的脑海之中,每一次路过凡间他都会产生期待,沉睡中的那个人会在哪个地方醒来呢?是否还有机会再次见面?   诸如此类的想法多了,飞蓬开始多出与冰冷的神界格格不入的情绪,他逐渐了解到何为孤单。   高大的神树每一日都有美丽的女神静静守护,他每一次征战过后归来会在树下休息。在这里,他感觉到与神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宁静。   而有一天,那位女神小声对他说:“我是……夕瑶。”   “我叫飞蓬。”   飞蓬认真回道,换来女神娇俏一笑。   神族的日子是没有变化的,司掌领域不同的神多会呆在适合自己的地方休息,而不是到处乱走。   飞蓬也是一样,守护亘古不变的神界,看着一眨眼就会大变模样的凡间,他的精神总会在一段时期后感觉到倦怠,而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哪个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人。   如果是他的话,他会怎样去做?   明明是一个凡人……   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的表情在夕瑶看来都会远比平时要柔和。   飞蓬拥有极为清正英气的面容,俊美的不带半点儿女气,也正是因此,素来严肃的表情骤然温柔起来,总像是带有丝丝忧郁一般,令人不由想要去担心,去关心。   在夕瑶看来,近些日子里,飞蓬露出这样的表情越来越多了,这让她很是不安。   然而她的担心在某一日结束,她看见飞蓬露出神采飞扬的模样,即使满身的伤比以往要多出好几倍,但那神情少有的像是火焰在燃烧。   夕瑶心中越发不安,但看着这样的飞蓬,她轻轻笑了起来。   不管怎样,她都是支持他的。   所以在听到飞蓬和魔族在仙界大打出手,最后被贬为凡人时,夕瑶带着忧伤的表情扔下神果。   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飞蓬,无论在哪里,我都是支持你的。   ……   下界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属于远古大荒的景色逐步褪去,大地,山峦,各处都能看到弱小凡人的身影。   人间开始出现修仙人,他们求仙问道,离家出走,远赴各个深山险地,只为求得仙人传承。   当今琼华就曾得到九天玄女传承,是如今少有的几家修真大派。   这一日,琼华之中,玄字辈几人聚集到醉花荫深处,就连每日双修仙剑的玄霄,夙玉都被云天青拉来,像是好说话的玄震大师兄自然苦笑着帮他带来一脸严肃的夙瑶。   云天青偷偷摸摸望着醉花荫里面最高大的那棵凤凰树下,发现没有人才悄悄松了口气,转过头对一干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师兄弟讪笑两下。   “其实我叫你们来是有正事的。”   玄霄挑眉:“你会有正事找我?”   其清冽的嗓音惹来云天青苦笑,“我这次真不是胡闹。”   玄震见状调侃道:“还有你云天青不胡闹的时候?”   夙瑶面无表情道:“你是想念思反谷的日子了吧?”   云天青被弄得满头大汗,连连摆手,“我是说真的,大师兄,夙瑶师姐,你们不也听说过吗?就琼华派有鬼这回事……”   前半句还好,但云天青后半句直接压低嗓音,弄出一股子诡异气氛,生生吓得夙瑶炸起一身汗毛。   冷静理智的大师姐当场呵斥道:“琼华乃仙道正派,哪里有厉鬼敢留在此地作祟?我看云天青你真是太闲了,你等我和重光长老说说,让他再命你去思反谷好好呆个几月。”   云天青当场就急了,慌慌张张道:“真的,真的,我说的是真的,前些天我已经探查好久了,发现真的有只鬼魂在,而且那鬼魂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凤凰树下出现!”   玄霄皱起眉头:“先不说琼华里会不会有鬼,就算有鬼也没有能在正午时分现身的吧?”说着,看向头顶高高大大的大太阳,云天青说的话听起来根本不可信。   云天青被接连挤兑也不说服他们啦,打算用事实说话。   “等会儿鬼出来你们就该相信了!现在先别管这么多,快跟我躲起来,要是能抓住这只鬼好歹也是除掉琼华一祸害对不对?”   夙瑶若有所思道:“说的也是,毕竟这个流言传出好久了,大师兄,你怎么看?”   玄震好脾气的道:“那就先看看吧,左右天青是不会骗人的。”   云天青顿时大为感动:“师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玄霄抽抽嘴角,“哼”了声。   夙玉一直安静的看着他们打闹,清冷的眼神深处荡着浅浅温柔。   云天青不经意间看到这样的夙玉,心跳下意识漏跳一拍,拍拍脸蛋,装作无事的招呼众人赶快躲起来。   当他们分别藏好,头顶日头正好西斜一个微小的角度,有一束光芒巧合般的照射在火红色花树之下。   凤凰花开的娇艳欲滴,有一只手轻轻托着它从无到有,玄霄等人无意识屏住呼吸,他们都没想到云天青的话居然是真的。   一个恍若世间清华凝聚成的男子缓缓出现,除了身形边缘接近透明,他看起来就仿佛一个活人一般,一颦一笑具是不凡风采。   “竟然……真的有鬼……”   玄霄不自觉呢喃出声。   而就是这点儿动静居然也惊动了赏花的人。   “不好!快上!”   云天青第一个发现不对马上冲了出去,其他人自呆愣中回神相继现身,手捏法诀的捏着法诀,拔剑的拔剑。   在一群人准备动手擒下他时,这名男子回眸一笑,莞尔自在。   “太慢了。”   轻轻一声,好听的好似流经松花石的清泉的悦耳声音,一阵狂风猛烈袭来,卷着零落的凤凰花吹着众人睁不开眼。   当玄霄费劲的抬起头时,透过吹迷双眼的风卷,他看见那人纵容的向他看来,点点他手里的剑,摇摇头,然后自阳光射过来的角度消失。   宛若将整个人都化作碎金,融于光芒之中,待到狂风散去,费尽心机的云天青还是没把人抓到,蹲在角落哀哀叹气。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师兄师姐们总算相信他这次没有胡闹。   玄震诸人围着云天青坐成一圈,面前几张严肃脸逼得云天青不得不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蹲点的习惯一一道来。   “我最早发现他的地方就是在醉花荫,几乎每日晌午他都会出现一刻。说真的,我感觉他不像是鬼呢,我看着他既没有背后发凉也没有被缠上,好几次发现他,他都是在赏景,要不是身体有一部分是透明的,我怀疑他根本就是个藏在琼华里的隐世高人。”   “那么大概可以确定的是,他对琼华没有恶意?”   玄震向其余人征询道,然后得到不同的回答。   夙玉淡然:“既然无害,我们没必要强硬让他离开。”   夙瑶道:“我们应该将这件事禀报给师父。”   云天青皱眉道:“我几次见他,他都是在赏景而已,做人不要赶尽杀绝啊!”   玄霄冷哼:“我等修士本就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他今日可能无恶意不代表明日,我会去找找驱鬼的术法,灭杀对方方是正经。”   云天青:“我叫你们过来可不是迫害人家的啊!”   玄霄反唇相讥:“你怎么知道他在琼华不是心怀不轨?”   云天青:“你又怎么知道人家心里有鬼!”   玄霄:“他本身就是鬼!”   玄震头疼的出声阻止:“暂且先这样,我改日去和师父说说,玄霄不要擅自行事,云天青,这既然是你发现的,就由你来监视他,要是有异状,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云天青:“好!”   玄霄冷淡道:“知道了。”   摇摇头,玄震看着两位性格不一的师弟头疼不已。   夙瑶毕竟早在玄霄他们来之前就和玄震一起生活,见状淡淡出声安慰道:“别担心,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玄震无奈点头,然后道:“那你呢,你和夙玉关系怎么样?”   夙瑶沉默。   玄震叹息道:“女孩子,不要这么要强。”   夙瑶不开心道:“凭什么?”   玄震:“因为会吃苦。”   夙瑶:“……”   玄震弯眸:“我老家的说法,他们说女孩子太要强会被周围人的眼光压垮,所以容易吃很多苦,因此我宁愿你不那么要强,过得快快乐乐的,这就比什么都让我放心。”   夙瑶偏开视线,闷闷不乐。   “我知道,师兄,但是我不想放弃,我知道自己资质不如夙玉,但是……”   玄震倒是看得开:“我资质原本在琼华算是好的,但和玄霄师弟一比不也差劲儿的不行。”   夙瑶当场不乐意嚷道:“师兄!”   玄震哈哈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啊,我们要向前看,或许我们一步比不上他们的一步,但是,我们总在前进的不是吗?”   夙瑶:“师兄,你就不会不甘心吗?”   玄震托腮想想:“当然会不甘心,就像我说的,玄霄师弟,夙玉师妹也在前进,可能我们拼尽全力也追不上他们的背影,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有你啊。”   夙瑶脸一红,“玄震师兄……”   玄震笑道:“他们两个我是照顾不到了,但这不妨碍咱们两个乌龟爬,夙瑶,可不要超越师兄太多哟,到时候师兄照顾不到你就糟糕了。”   夙瑶抽抽眼角:“谁是乌龟啊!”但很感动怎么办。   玄霄拍拍她的头,“嗯嗯,我师妹是最漂亮的小乌龟。”   “师兄!”   夙瑶不依的声音在醉花荫的小路里回响,就像是被记录下来的,年轻时候的无忧无虑。 第147章   综仙古番外三   到了夜晚,玄霄照旧夜观银河, 感受天悬星河的盛景, 然而这一次, 他却不是一个人。   那道中午时分出现的人影比他早一步来到他观星之地,长发不规矩的散落, 衣着也是迥异于琼华众人的深色长衫。   玄霄静观片刻,发现除了那身仙气飘然,这只鬼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世俗间的狂生客, 骨子里透出一股藐视天地的气魄。   莫名的, 觉得合胃口, 玄霄出声道:“你白日为何会看着我的剑摇头?”   那个看星的人闻言转过头,深眸里面星辰细碎, 好似另有一条银河流辉其间, 他笑笑没有开口。   玄霄看他:“不说话吗?”羲和剑无声自鸣, 阳炎是任何鬼怪的克星, 可却对这个人无用。   对方半点儿不惧怕,反之望着羲和轻轻叹息。   “这柄剑很危险, 去寻找三寒器吧, 你会用得上的。”   说完, 整个人再次消失, 这一次, 玄霄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第二次见面,第三次见面是被冰封的那一天。   羲和,望舒双剑成剑柱束缚妖界, 琼华众人闯入幻瞑界抢夺灵力。   在这个过程中,太清,玄震战死,云天青,夙玉带走望舒偷偷下山离去,独留下被羲和阳炎折磨的几近疯魔的玄霄,以及独立支撑起琼华派的夙瑶。   那一天,玄震为师妹抵挡住来自妖族的偷袭,生生疼死在夙瑶怀中。   “师妹,看来我要食言了。”   “夙瑶,这下看来,你不要强也不行了呢,琼华派只剩下你了。”   “对不起,是师兄不好,害你哭了。”   “别哭了,都不……漂……亮……”了。   断绝掉最后的气息,夙瑶抱着玄震尸体,哭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苍白着脸回去琼华大殿的她,得来的是重光两位长老退隐的消息,还有自己师父的死讯,以及失去望舒日益被羲和灼烧灵魂性情大变的玄霄。   她勉励支撑整个琼华派,继承师兄遗言,将战死弟子的尸骨收殓,要强的把自己当个铁人。   从那一日正式成为琼华掌门之后,夙瑶脸上只有一个表情,威严冰冷,恍若九天玄女般冰塑的面孔令她越发不近人情。   终于有一天,失去双修对剑的玄霄发狂打伤众多弟子,她不得不和其他长老一起将自己最后一个同门冰封。   听着寒冰之中玄霄的咒骂声,夙瑶面无表情,眼睛死寂的已经流不出一滴泪。   “走。”   空旷的冰雪洞穴里面,传来夙瑶冷漠的声音,几位长老犹豫的看一眼寒冰里面的玄霄,深深一叹,还是跟着掌门离开。   而此时自觉遭遇最后一人背叛的玄霄第三次看到那个人影出现。   长发散乱,神情疏懒,深衣不桀,他仿佛没把万事万物放在眼里的眼神,就算在看到他这般模样时也未曾和多年前有何变化。   玄霄躁狂的内心突然冷静下来,或许真是夙瑶的办法起到作用,他还有心凝力凭空制造出声音质问。   “你到底是谁?”   “想知道吗?”   玄霄一愣,这是对方第一次回应自己,随后他冷冷说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会有这般下场?”   对方看着他,笑了一笑,还像好多年前那样,旋身消失,徒留一地晶莹冰屑。   这个人就仿佛无形无物,仅仅是存在,偶尔心血来潮搭话几句,马上就会无缘无故离开,令旁人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命运一般的相遇在十九年后终于到来。   望舒出现在琼华派的那一刻,玄霄瞬间自假寐中清醒,斜靠在冰壁旁的人影扫他一眼,无声离开。   他的消失正如他来时那般突然,但是玄霄已经没有理会他的心思。   云天河,云天青和夙玉之子,带着望舒重归琼华。   这般的巧合,也就只有天命一词。   人影静静看着玄霄希望对方能取来三寒器解救自己这一幕,低低叹了口气。   他也快醒了呢。   这些年来,看着琼华派的悲悲喜喜,他也看够了。   修仙之人,时间过去飞速,眨眼间,顾生玉已经可以从云雾之中探出一只手来。   当年初初苏醒就碰到魔族出现,不得不镇压对方三十年消耗巨大,要不是有飞蓬相助,恐怕他即使处理掉魔族,事后也会立马昏睡过去,浑浑噩噩度过无数年再次苏醒。   虽然他最后也是很快再次进入轮回,但状态也比想象中的好。   卷云台上,昔日兄弟今日对立,玄霄携双剑命抗神族,九天仙女下界,严惩触犯天规的琼华派,这景象在旁人看来无比可笑。   琼华派从一开始就坚持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因为多年无人飞升,所以利用双剑网罗妖界夺取妖族灵力试图举派飞升,然而不经历九五天劫,不历经天人五衰,何以位列仙班。   九天神女震怒,但身处其中的人们怎么能被这个理由说服?   夙瑶一生都被灌输这个意志,后相继为此失去至亲,回想起师兄死时模样,她咬牙跪了下去,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下琼华传承!   “夙瑶,这下看来,你不要强也不行了呢,琼华派只剩下你了。”   抬头看向宁死不屈的玄霄,对方怒指苍天,弃天成魔的改变令她神色凄然。   是啊,师兄,只剩下我了。   所有人都在想着飞升仙界,可仙界到底有什么好的?   夙瑶一动不动,被出自玄女手中仙术拉往东海,和她一起的还有其他的琼华弟子。   玄霄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羲和阳炎燃烧着入魔的火焰,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狂傲。   九天玄女高高在上的投下俯视的眼神,冷漠道:“入魔之人,留你不得。”   云天河焦急的喊道:“大哥!”   玄霄听到他的声音,神色微有动容。   “天河,你还唤我为大哥,我自然也认你做兄弟。”   云天河在地上又蹦又跳,赤子之心的他当然不觉得这动作多么可笑,他只着急的不行。   “大哥你没事情吧?大哥要不要我帮忙?大哥不打不行吗?”   云天河的两位小伙伴,地位相当于勇者小队里的刺客和魔法师的菱纱与紫英互看一眼,整齐的无语了。   这个时候,玄霄已经没有心思去留意下方动静,他和九天玄女一般升空,剑指众神,浑身魔火纷飞。   初初入魔之人自然魔焚缭绕,想当然会吸引其余驻留凡间的魔族。   魔尊重楼若有所思的望向泛起火红的天际边缘,傲慢的冷哼一声。   “神族的味道。”   对峙之间,玄女法术精深强悍,压根不是寻常修仙人可以比及的,若不是玄霄修习的琼华道术脱胎自玄女具有一定抗性,恐怕一个照面就被净化掉。   下方之人看着上方交战,当然是玄霄一方险象环生,云天河看的咋咋呼呼,几次想要去帮忙,但又想不到能怎么办,遵循本能的看向小队里面最聪明的紫英。   “……”   慕容紫英眉头蹙紧,他也担心玄霄,但是那已经不是他们可以触及的战场。   “静心等待吧,希望……”希望玄霄可以没事。   这后半句,慕容紫英当然是不会让天河听见的。   “你们有没有奇怪的感觉?”   在此之前,菱纱一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这时突然冒出一句,让天河和慕容紫英具是摸不着头脑。   “不对,这种感觉……”菱纱忽然大叫:“是地动!”   “地动?琼华怎么会有……”   慕容紫英来不及说完,轰隆一声,太一仙径塌了,之后仿佛引起连锁反应,琼华各处地方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毁坏。   最远处的醉花荫那棵古老不知多少年岁的凤凰树下有一只手出现,轻轻抚摸树干表皮,低低一声:“对不起。”然后像是阳光下金屑般消失。   除卷云台之外的地方相继坍塌崩陷,看起来好像远古巨兽苏醒一般,大地起起伏伏,深深的沟渠眨眼间扩展成巨大地缝,森冷的地气吹拂出来,带着旷古的寒意。   这般大的动静,就连上空交战中的两人都被吸引过去。   玄霄,九天玄女皱紧眉头注视这一幕,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大哥!”   就在卷云台陷落的那一刻,云天河悲呼出声,玄霄立刻飞冲下去,提住云天河衣领,菱纱被紫英身后剑匣里面飞出的数把冷锋挂住,她勉强保持住平衡,羡慕的看着踩着一把剑身姿超然的紫英和玄霄二人。   独留空中的九天玄女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居然是那个孽障苏醒,太子长琴当年果然没有斩尽杀绝!喝,九真天玄·道和一气!”   来源自四面八方的灵气在一瞬间被玄女捏动的法诀吸引,庞大的清气令玄霄感觉到本能的虚弱,但玄女压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前方苏醒的异数可比区区一只刚刚入魔的凡人更需要她严谨以待。   九天玄女全心全意操纵清气演化八卦五行,推天而去。   铺天盖地,天罗地网般的攻势一瞬间笼罩下方四散崩毁的琼华,玄女眉心灵纹闪现,她厉声喝道:“灭!”   “轰隆!”   只见琼华弟子生存不知几百年的门派地址被笼罩覆盖,然后分崩离析!   “琼华!”云天河下意识大喊出声。   玄霄咬紧牙关,怒瞪九天玄女,却见她神情严肃,半点儿没有放松的模样,手指法诀随时就可再次变动。   天顶琼华脱落,下方村民遭遇十死无生的灾难,惊恐的叫声在山下频频响起,其悲恸恐惧的情绪甚至牵动魔族本能。   玄霄皱紧眉头,忍住去吞噬这些负面力量的欲望,冷眼盯着九天玄女,手里羲和剑蓄势待发。   就在整座山都将要塌陷,将附近村落吞噬的时候,那些险险掉落到地面的石头违反常理的停于半空。   毁灭的山体落石在停顿一刻后,开始逆向腾空,细看起来,就仿佛是一座山正在努力回归原样。   “暴躁是不好的,尤其是对女性来说。”   一声玩味戏谑,惹来众多关注,凭空现身的男子有着一身可以被称作先生的温文气质,然而看向他双眼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不惧天,不屑神,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重归虚无,是混沌又是初始,阴阳两化的力量融合在他身体之中,他虽然是人,却远超于神。   九天玄女在他出现那刻,冷汗顺着额角淌下。   “你果然没死。”   “遗憾吗,我没有死?”   “哼,你这个异数!”   异数轻笑一声:“我可不是异数,”眯眼挥手,一气化万千强劲,猛撞到九天玄女迅速施展出来的防御罡气上面,笑语妙声随之而来,“我叫顾生玉。”   某一天突然出现在神界的异数,拥有神族魔族气息的奇异存在。   他第一天出现,神树就出现衰败的征兆,因此,伏羲帝君命令座下众神消灭异数,拯救神界根源。   而在神界众多武神奈他不得时,有神提出,此“人”喜乐声,可让太子长琴出手。   伏羲帝听闻,允进言之神所道,令太子长琴除去此异数。   等到太子长琴离开神界十天,神树衰弱果见转好,众神也就都相信太子长琴已经将异数消灭,因此也便没人计较他继续懈留榣山的举动。   九天玄女怒道:“今日就让玄女除此妖邪!”   抬手间,光华万丈,以术纵天地灵韵,化光之利,宛若万箭齐发,其速超声,眨眼之间,竟已包围顾生玉上下左右,天罗地网,难有逃生之机。 第148章   综仙古番外四   秀指勾起操纵万千光箭的灵丝,凤眸含煞, 九天玄女曾也是辅佐黄帝南征北战的女战神, 今日动念开杀, 满身清冽灵气不逊色百战神将分毫。   在重重包围之下,顾生玉面不改色道:“怎么我每次醒来都这么折腾。”   九天玄女怒斥:“天不纵, 地不容,异数,你还有何话说?”   顾生玉面无表情, 宛若被戳破某个事实, 心肝脾肺肾都在疼一般。   “我知道, 你别说了。”   九天玄女冷道:“那就俯首受死。”   “免,”顾生玉眯起眼睛, 戏谑道:“凭你杀我, 难了点儿。”   九天玄女厉喝:“狂妄!”   收紧灵丝, 万支金箭刹那间动了, 其情其景对顾生玉来说有如困兽斗。   “轰隆——”   天空之中连绵音爆不绝于耳,半边天际在金光闪烁之中好似天门大开, 九霄祥云飘散而下, 但朦朦光雨背后, 九天玄女咬牙的表情格外渗人。   “哈哈, 我说了没有用的。”   先是声音, 再是手脚,最后是整个人,重新出现的顾生玉发丝都未曾在这可怕的攻击下凌乱, 一手维持轻托的造型,脚下悬空的山壁落石由着他的指挥,在天边留下一道长带,顺东海行去。   顾生玉道:“九天玄女,你要是不想死在我手里,那就回去将我的存在禀报给天帝,骤时,我等着天将围剿。”   九天玄女虽然冷着脸,但已经在思索这个可能性。   没等她做出决定,顾生玉轻轻一叹。   “看来晚了。”   九天玄女挑起纤细以至于看起来分外不好惹的锐利眉峰,“反悔了吗?”   顾生玉:“错,是有魔来了。”   九天玄女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凭空冒出的裂缝里面伸出一只手,然后是张扬的红发,赤红的双瞳,额间双角威武霸气,全身战甲包裹住健壮威风的身躯,背后披风无风自动,这只魔头看到九天玄女的第一眼就是冷漠的道:“原来是你?”   九天玄女咬唇,警惕的盯着他,“魔尊重楼!”   重楼冷哼:“不是飞蓬,那你就死吧。”   九天玄女眼里闪过一丝惊色,“你敢……啊!”   擅长空间移动的魔出现在九天玄女背后,一只手已经穿过玄女肚腹,生生挖出她修炼多年的内丹。   九天玄女无力的张张嘴,滴滴答答的金色血液顺着唇角滑落,纤细的女子身躯挂在魔尊手上,好似随风摇摆的杨柳,身上披挂的绫罗沾上她的血,失去神力掉向地面。   “魔尊……重楼……”   她艰难说道,临死前女战神眼里闪过一丝狠辣,令顾生玉“啧”了声,一步出现在玄霄等人身旁,抬手一拂,水花四溅,从他周身环绕向整片天地的速度无比迅捷。   “爆!”   九天玄女冷冷吐出一字。   “轰——!”   数百年神力在这一刻瞬间爆发,照亮琼华上空使之成为灵气混乱之地。   要不是被顾生玉护着,恐怕混乱的何止是这苍天,地面上的生灵也难逃牵连。   顾生玉看向被炸伤手指的魔尊,思忖片刻,迅速向玄霄说道:“我用这个跟你换羲和,望舒,你换是不换?”   在玄霄警惕的眼神里,他掏出一块血红色宝石,这宝石奇异非常,内里仿佛流动着血液一般生机勃勃。   东西是好东西,但要换的可是和玄霄性命相连的双剑,当然被拒绝掉了。   顾生玉叹息道:“那就没办法了。”   这可是魔尊大人心脏化作的宝石,既然你不要,很明显为你而来的重楼你会怎么应对呢?期待期待。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嘴角勾起狡黠弧度。   其实在顾生玉将重楼失踪多年的心脏拿出来时,魔尊大人就已经有所感应,顾生玉也当然被他想起。   当年那个和飞蓬一起把他打成重伤的奇怪家伙。哦,对,还有被封印三十多年,打断手脚,那颗心脏也是当年丢掉的。   重楼久违的在飞蓬转世后燃烧起战意,他一挥手,破去顾生玉设下的防御。   “是你!”   声线低沉沙哑,充满男性的侵略感。   顾生玉冲他笑笑,接着第一时间冲出他的视野范围。   重楼:“想跑!”   和魔尊大人比速度,重楼都要笑出来了,对擅长空间之术的魔来说,距离根本不存在。   就在他准备动作的时候,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来此的目标,抬手将玄霄攥到掌里,雄浑魔气顷刻间限制住这只魔崽子的挣扎,拉着他一起穿越空间。   你追我赶好久,顾生玉停在一座山前,回眸一笑,笑得重楼潜意识里的糟糕回忆苏醒。   那个时候,刚到人间力量更偏向幻术的魔尊大人就是被某人挂着这样的笑,折断四肢,为了探明生命之源还被挖出心脏,血淋淋的一幕幕,瞬间给他带来难以言说的心理阴影。   也就是因为顾生玉,返回魔界的重楼差点儿被其他魔族吞噬掉,然后在后来几百年间拼尽全力转型成为现在孔武有力,还拥有空间转换力量的魔头。   这全都是因为当年偶然的相遇。   虽然和记挂飞蓬不同,但顾生玉也被重楼惦念很久了。   魔不存在记仇这种情绪,他唯有燃烧起更加强烈的战意。   被魔选择的对手,永生至死都不会罢休。   “来战!”   对着停下脚步的顾生玉,重楼第一反应是双刀劈上去。   满载着魔气的一击撕碎空间,杀气锐利到划破脸颊。   顾生玉面不改色的抬手,居然就这样空手和重楼过起招来。   当他们两个打起来,玄霄已经被彻底遗忘,他全力解除身上禁制,然而重楼当魔的年头够他重生十次,岂是现在的他能够破解的?   玄霄不得已的老实起来,十分不甘的看着前面两人打的天昏地暗。   顾生玉一挥手,掀地成海,大片荒原隆成巨蟒出土的气势,再一抖,大地被拖拽出来,像是“鞭子”一样猛抽威风赫赫的魔尊重楼。   这般手段玄霄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因此也看的目不转睛。   重楼在飞蓬死后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尽兴的对手了,望着顾生玉的眼睛战意滚滚,英俊酷狂的脸上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开心的抽出携有异力的双刀,对着冲向自己而来的巨蟒飞冲过去。   “喝!”   大吼出声,只见他飞速靠近,粗壮的巨蟒被顾生玉“拿”在手里操纵,也在被双刀飞速斩去。   一段一段“龙身”掉在地上,大地晃动,完整的平原在此战之后多出数道沟渠与山坡,数年之后形成连绵不绝的群山地脉。   顾生玉打得差不多舒坦了,却看重楼两眼冒红,十分疯狂的样子,他“嘘”了声,然后狡猾的原地消失。   “就地沉睡,百年苏醒,转瞬即逝,劳烦魔尊给在下看个门。”   重楼双刀劈了个空,仰头便听到这一席话,不爽的啧了声,他转头看向被自己带来的幼魔。   “你跟我一起等。”   “凭什么?”   “就凭我随时可以吃了你。”   魔尊重楼咧开嘴角,凶残一笑。   玄霄哑然。   “苍天弃吾,吾宁成魔,”重楼看着他,冷冷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看看,你怎么让那群神付出代价。”   玄霄咬咬牙,一股子傲气冲上心头,他冷道:“你不会失望!”   接下来数十年间,得重楼指导玄霄进步飞快,他本是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天赋异禀,如今转修魔道,速度比修仙时更是快上三分。   在他以此地定居时,云天河等人相继找来,面对仍认自己做大哥的天河,玄霄冷清的拒绝了他一起生活的提议。   在他决定成魔时,就已经不再准备抛下过去,琼华是对,是错,都不是高高在上的诸神可以一言判决的。   被拒绝后垂头丧气的云天河离开了,慕容紫英则对他说道:“玄霄师叔,这次对立莫可奈何,有生之年但凡有命,只要不违背本心,紫英定会相助。”   玄霄对此冷冷一笑,尽是讥讽。   慕容紫英不以为意,他本就是这般正气的人物,自己决定的事情不管后果如何都会坚持到底,故而说完便转身离开。   之后过去又一个百年,不知何时修仙门派尽皆隐迹,少有的几家虽然名声鼎盛但也没有琼华时那般招摇。   青玉坛,天墉派,相较于个别散修与修真门派算是和凡世牵连紧密的。   玄霄乍闻慕容紫英修成地仙却成为天墉派执剑长老改名紫胤时,说不出的好笑弥漫心头,然后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琼华,琼华,当真是一个不剩了。   时间就这样如流水般过去,玄霄满身魔气也终于在日夜不怠下收敛干净,除去额间三点魔纹,发丝如焰以外,他就是个长相俊美透出贵气的年轻人。   望向坐在岩石上面喝酒的重楼,这些年相处以来,他也算是和这魔头有些交情,见他这样,玄霄忍不住道:“你还要等下去吗?”   重楼喝酒的动作一顿,转过头道:“是。”   玄霄道:“已经三百年过去了,他可能是在骗你。”   重楼无所谓一笑,抱着酒坛道:“我找了飞蓬好几世,算起也有好几百年了,直到景天那一世我才承认他真的回不来,而这个……还有回来的可能。”   这般执念,就连玄霄这样偏执的人也为之服气。   “那你要继续等下去吗?我要走了。”   重楼不置可否点头,听说他要走,少有的多嘴问一句。   “你要去哪儿?”   玄霄眼里闪过一丝迷惘,琼华不在了,世间还识得玄霄的人都在这里,他该去哪里呢?   甩甩头,玄霄冷冷道:“当然是对抗神族。”   重楼嗤笑一声:“那你还是修炼到下次神魔大战吧,八百年前刚打完,下一次还要两百年后,在这期间不会有神开天门的,九天玄女那次纯属特例。”   玄霄闻言——咬牙!   再一次修炼起来,两只魔都有些心不在焉。   可能真是等的太久了,重楼现在纯粹是为等而等,不能说他对顾生玉有多少执念,他只是给自己找个事儿干,玄霄则是为了实力,他的力量和那些动则活上成千上万年的神魔根本没法比。   但是人再有耐性,也不是好几百年好几百年的闭关,出门来还能精神奕奕的。   用一句大白话讲,世间男儿,内心多有骚动。   玄霄就这样骚动了。 第149章   综仙古番外五   十几年前,一个小孩子被天墉派执剑长老捡走, 改名百里屠苏, 十几年后, 青玉坛丹芷长老为门派遗失的秘宝玉衡入世。   “好山好水好景好茶,就是缺了个美人啊。”   今日来到花满楼的深衣之人和这里的许多女子调笑道, 惹来姑娘家纷纷展现自己的美。   在此期间,已经长大成人的百里屠苏等人随着欧阳少恭一起来到瑾娘的店,一群少年少女被大大方方的老鸨吓跑之后, 欧阳少恭笑着道:“瑾娘, 今日怎这般欢快?”   眨眨媚眼, 瑾娘打扮的花枝招展,虽已年纪不小, 但在合适的妆容服饰下仍风情万种, 比那娇华女儿更多出岁月才有的魅力。   “呀, 你也看出来了?今日楼里来了个大客户, 又会画,又会说, 而且一曲丝桐弹得好听的紧儿, 对了, 叫我听来, 恐是不差你分毫。”   “还有这等事?”欧阳少恭本含笑听着, 在瑾娘说起丝桐好手时他难得升起几分兴趣。   丝桐古时又叫瑶琴,也就是古琴的各种别称。   对方能有一手好的丝桐技艺被瑾娘称赞,想来应是大家。   只是……堂堂大家混迹女儿乡, 也不知是怎样的人。   他带着这样的想法走出楼船,惊讶的发现素来不善和生人交流的百里屠苏居然在和一人交谈。   江都夜色氤氲安然,那人的影子藏身在水色湖光之中。   顾生玉轻轻抬手,曲声回荡,来自千年之前的榣山遗韵悠悠响起,令欧阳少恭好似看见当年太子长琴所欣赏过的云卷云舒。   动听的琴声像是快乐一般容易让人上瘾,厉害的琴师能够在乐曲中轻易感染听众。   顾生玉点到即止,并未将这曲千年前的记忆铺张重现,仅仅把这卷古书掀开一张封面,听得人意犹未尽。   想当然,这让听众不会满意。   百里屠苏道:“你为何不继续弹下去呢?”   顾生玉道:“有风,有水,有月,有星,但还差了个人,不妙不妙,所以不弹。”   百里屠苏不解道:“为什么不妙?”   顾生玉弯眸道:“与友相合方是乐事,无友相伴再弹奏起来,岂不是追忆往昔,徒增伤感,所以才是不妙。”   百里屠苏沉默一阵,道:“是我冒昧了。”   顾生玉乐道:“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老气,笑一笑,世上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百里屠苏神情微动,轻轻出声道:“复活死去的人……也可以吗?”   顾生玉没有像其他人听到他这么说时给予他遗憾的目光,而是淡淡道:“那要看你求的是什么了。”   “何解?”   不等百里屠苏回答,横空插入的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百里屠苏顺着看去,惊讶道:“欧阳先生。”   欧阳少恭拱手道:“在下失礼了,若是打扰到百里少侠和这位公子的雅兴,还请见谅,实在是两位所言,也是在下心中之惑。”   顾生玉玩味的看看欧阳少恭,再看看百里屠苏,随意一拨弄手下古琴的弦,连出一段曲声有序的音调。   “这么说吧,生者能向一介死者所求的,不外乎‘情’之一字。或是不解,是对死者某些作为心生疑惑,因为人死再难得到回答,所以一定要此人复生才可解开心结。或不甘,为何这生不能与之分享,不愿那人就这般离去,故而一定要逆天而为。”   “或劫,心成死灰,永寂焚劫。”   百里屠苏道:“这三者有什么区别?”   顾生玉侧头沉吟片刻才道:“一者若是寻得通往阴间之路大可亲自质问本人,若是轮回转世,那么自己死后前往地府观看轮回镜也能解疑,三者,大多郁郁而终,或是在当时就已随之而去,若是情深地府再会也不算是坏事。这两者的唯一相似之处,就都是有解决的办法,不会害人害己。”   欧阳少恭淡淡道:“也就是说,想留死去之人和自己同享生年是害人害己吗?”   顾生玉轻弄古琴,却一声未响,故而他的声音在这映衬下格外凌厉。   “是。”   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无措的看着欧阳少恭和这位刚刚认识的先生,是错觉吗?他总觉得两位先生虽然没有目光相触,但总有股无形的气势在两人之间流动,对峙。   欧阳少恭忽然一笑,如沐春风。   “高解,详解,在下听来如春雷贯耳,不知身往何处。”   “飘零而去,杨花飞逝,漂泊而去,随水流花,飘风而去,浪荡天涯,”顾生玉掸掸衣摆,站起身拱手道:“你又是哪一种?”   百里屠苏:“先生?!”   顾生玉轻轻笑着捧起琴,神情遗憾。   “好风,好月,好琴,好人,我以为故友已来,实则对面不相识。”   欧阳少恭蹙眉道:“先生何意?在下并未见过先生。”   顾生玉摇头:“非是,非是。”   百里屠苏歪头:“先生?”   顾生玉继续摇头:“非是,非是。”   欧阳少恭:“……”   百里屠苏:“……”   顾生玉不理他们的疑惑,静静看着这两个人,在他眼中,太子长琴就在此处,但此处又无太子长琴。   手捧古琴,错身而去,幽幽歌声,满载离别。   顾生玉:“千年时去昨日归,榣山仙人捧琴来,凤凰招引落九霄,池中水蛭今化龙……”   欧阳少恭不自知的握紧手掌,百里屠苏也感觉脑袋嗡嗡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冒出来一样。   对方越走越远,身形在视野中逐步消弭于月色之下,他的声音却还在响起。   “太古蔽日黑龙深,子与仙人做三约,长山落雨无人看,琴响人来空寂亭。”   岸边景色秀丽,湖光粼粼,静谧的夜幕有诗声回荡,荡出很远,直到月色边际方歇。   这一夜,不知带给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怎样的感受,总之对另一个寻友而来的人,却是遗憾。   他的友人……裂成了两半。   低低一叹,沉睡中的某人翻了个身,下一次再弄出些动静,应该就是醒来的时候了。   外界由于他的梦动,玄霄与重楼首先看向水汽越来越重的四周。   前些年此地还干旱的仿若荒漠,而在近些年居然已经催生出大片树林,彻底的改变了地貌。   玄霄诧异道:“他到底是何人?”   重楼:“我不知道。”   玄霄更加讶异,“你不是认识他吗?”不认识还守了这么多年?   重楼抱着酒坛仔细想想,用力回想几万年前的情景,说实话这是个很考验记忆力的活儿。   “我统共和他见过三面,第一次,他断我四肢,挖我心脏,第二次,他和飞蓬一起把我打成重伤,第三次也就是这回。”   说完一口酒灌下去,魔尊擦掉嘴边酒水,整只魔十分霸气。   “他当时没有拿出我的心脏给你看吗?”   玄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这凶残的见面史,幸好还有后半句,他回想一下,这可比重楼简单多了,距离目前也就三百年前的事情,不要小瞧修仙人的记忆力。   “是那颗宝石?我能感受到其中澎湃的生命力”   “原来我的心脏幻化成哪个样子了啊。”   重楼“嘁”了声。   “还以为会更狰狞一些。”   玄霄沉默,说真的,他以为一头魔的心脏,怎么也不该是宝石的模样,而且以他的审美看来,红的仿佛烈火一般,实是宝石中的珍品。   魔尊自嘲般的笑道:“都说心机魔的心脏是宝石的模样,因为越是污秽的魔,心脏越是干净,当年是心机魔的时候,果然也是颗宝石。”   玄霄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低声问道:“那你现在呢?”   重楼嗤道:“不知道,很多年前就给人了,谁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子,”他说完,似乎有几分嘲笑般的加了句,“不过肯定不好看,不然……”   不然也不会被那般嫌弃。   他猛灌一口酒,全身冒出异样炽烈的魔气,杀气腾腾的冲向天外,也不知道找谁打架去了。   玄霄眼看着他离开,起身来到他刚才在的位置,拿起那坛酒小心的喝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   “好苦啊。”   和寻常或烈或醇的好酒不同,重楼喝的这坛口感差到极点,要是玄霄再了解些人世,就会知道这酒的来处是那些贫苦百姓忙忙碌碌完一天,从裤腰带里挤出的那么一点儿奢侈享受。   这是当年景天死后,重楼游荡凡间,偶然的撞见景天转世,对方却是个比起景天还要平凡普通的老百姓。   虽然已经承认飞蓬已死,但是这不曾断绝的轮回似乎将神将身上的灵气统统洗去,留下的是一具肉骨凡胎。   就在他生起莫名怒火的时候,那个景天转世干完一天的活计,擦着脖子上的汗,点头哈腰的从工头那里领来今日的工钱,然后志得意满的跑去附近酒馆要了一碗最差的黄汤,喝到兴起,看着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重楼居然也不惧怕他异于常人的瞳色发色,请他喝了一碗酒。   那酒和这个时候一样难喝,但是重楼却仿佛从对方清亮的双眼里再次看到自己那个对手,再次看到那个狡猾机灵的景天……   既然是魔,何必这么顾念旧情呢?   既然是人,何必惧怕生死轮回呢?   世间事,人间事,都摆脱不了情之一字。   这话不知是谁说的,但说的也是真的干脆。 第150章   综仙古番外六   说起顾生玉与太子长琴的初遇,那真是十分搞笑。   彼时刚穿越的顾大先生正处于世界规则互殴阶段, 这个世界的天道不接受带有另一个世界气息的异物, 时时刻刻想着把他排斥出去。   奈何这个时候顾生玉早已经历过九九天劫, 一身修为是实打实的。   除非此地天道能顶着神界被毁的损失豁出去把他挤出去,否则它还是只能接受顾生玉的存在。   然后天道就想办法了, 自己既然不能直接出手,但是限制也是可以的吧?让其他人来杀也是可以的吧?   之后就出现了神树衰竭的情况,顾生玉自己则承受天道赋予的绝对压力, 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还是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按理说, 这种情况下, 伏羲天地派出的都是实打实的武神,顾生玉被来者斩杀实属正常, 然而, 别忘了, 他也是持证上岗的天人。   伏羲这边儿世界比较特殊, 除了神界之外还有一个仙界,仙界多是被众神点化的仆从, 是侍女, 是有些灵性还能自己修炼的灵物, 这些灵物若是有机缘够努力, 可以像是玄女一样成为有尊位的女神。   当年九天玄女随黄帝南征北战, 不知杀掉多少邪魔孽兽,一身神力不逊色任何一位自神树神果诞生的神灵。   以她比较的话,那些呆在舒适仙界里安逸生存的仙人只能说是灵物, 而不是仙人。   至于凡间修仙人飞升的也是这个仙界,而不是神界,神界是特殊独立出来只供神族居住的地方和魔界一样。   君不见不少入魔的修士也没跑去魔界多是在凡间晃荡吗?   神魔两族只是天道治理下的种族,再根据诞生先后赋予不同的权柄。   目前看来,神族司掌天地万物循环往复,被其余生灵供奉,魔族一心毁灭与神族互为表里,是规则和破坏的两方体现。   但是顾生玉那边的情况就和这边儿不同了。   他是真正经历过九九天劫,之前还被天罚过好些次的,身上充满天道印记的……修行者。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单论身上的天道气息,就算伏羲都不一定比得过他。   毕竟这个世界的传说是,盘古死后,分化三位大神,伏羲,女娲,神农。   和别个世界盘古创造洪荒天道随之而出不同,这个世界连盘古都是在天道的监视下诞生的。   没有混沌太初,只有天道,而且这个世界的天道天生就顶替掉混沌的职责。既是混乱,又是规则,所以有神魔之井,有千年一次的神魔大战。   话说到这里,就要说起顾生玉和三位大神间的区别,从职位上论,顾生玉和人家没法比,人家可是天帝,但要是从气息上,被天道“厚爱”多次的顾生玉充满了天道眷属的味道。   说得再清楚一点儿解释,就是在这个世界天道欺压顾生玉时,寄宿在他身上的“天罚”气息不干了。   天罚:凭什么欺负我的人!   天道:你丫一个外来的吠什么吠!   天罚:我靠,胆肥啊!   ……   然后这俩就撕起来了。   具体情况是谁都不清楚,是不是像上述说的那样也是个人有个人的看法,但结果摆在这里。   天道和天罚以顾生玉身体为中心纠缠到一起,导致方圆百里的神灵别说消灭异数了,站的靠近一些都容易被波及到。   轻的重伤,重的死在当场。   顾生玉生生忍到太子长琴的到来。   和那些天罚不熟悉的类型不同,太子长琴在它这里可是有身份的。   与此世祝融造琴而生琴灵凤来不同,太子长琴在另一个神话中可是天命乐神,生带小琴,五十弦齐奏,则天地重归混沌的天命之人。   天罚感应到他的到来,下意识放松了抵制,也不管这其间因果多么奇妙,奉命前来处置掉异数的凤来琴灵见到顾生玉后,席地坐下,开始弹琴。   先不说他为什么要弹琴,就说第一次见面,他们两个看起来真不怎么好。   太子长琴是被赶鸭子上架,推出来承担责任心情不好。   顾生玉则是被折腾的面色苍白,怏怏吐血,身体不好。   两个都不好的人,等到太子长琴弹完一曲,顾生玉开口了。   事后太子长琴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会让他张嘴果然是最大的错误。   能把死人说成活人,再兼之琴艺不凡的某人妙语连珠一段时间,比起后世还很是纯善的太子长琴心软了。   和顾生玉交起朋友之前,少说也相处十多年。   琴灵向来孤高自傲,不是知己理都不理,故而朋友那是相当的少。   而且顾生玉作为一个友人来说,真的十分合格。   除了吐血以外的时间,他都在和太子长琴聊天说地,每每引得对方灵感大动,作曲一首,而且顾生玉还能致以最真挚的赞叹,这般友人怎么舍得他离去?   思来想去,一来二去,总之,太子长琴舍去自己一魄固定住顾生玉的存在,而有这一魄为媒介,顾生玉也不会再被这方天道针对,如此,危机方才解除。   不过,这时的二人谁都没想到,这般举动会导致多年后,太子长琴被龙渊部落的铸剑师拆散魂魄。   少去一魄,灵魂的稳固性本就不及完整神魂,之所以没出事全因太子长琴到底是仙,仙魂坚固更有仙基辅助所以无大碍。   然而太子长琴被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落凡后寡亲缘情缘,不管哪一世皆为孤独之命。   仙基被去本就重伤,再被角离予以血涂之阵,这可是当年女娲用过的阵法,用来对付重伤又缺少一魄的太子长琴简直轻而易举。   由此,焚寂剑出,引太子长琴千载渡魂。   蓬莱岛上,焦冥制造的活死人在阳光下飞散成盈盈光点,想要将整座岛屿吞噬掉的烈焰熊熊燃烧。   在场之人中,出现一个极其古怪的情景。   两只红发红眼的魔趣味的盯着手持九霄环佩的儒雅公子,这公子哥名叫欧阳少恭,正是太子长琴的半魂。   而除他们三个制造出的奇怪气氛以外,还有一头雪发性情超然的紫胤道长护住身后一帮小辈。   小辈有……好吧,说个重点算了,他徒弟百里屠苏。   紫胤蹙紧眉头,也不知道这情势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他只知道在这里看到自己师叔绝不是好事。   玄霄冷眼看着他,再看向他身后一身煞气的俊俏少年,冷笑出声。   “你是教出一个魔族吗?”   那绵绵不绝的煞气,说是魔族压根不奇怪。   紫胤皱眉道:“师叔,慎言。”   玄霄冷哼:“多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古板了不少,当年和天河一起打上琼华的勇气哪里去了?”   紫胤冷静道:“师叔,我以为我说过,不违背心中正道,心之所想便是我念。”   玄霄少有的感到几分赞叹,为他这句话稍微露出点儿笑模样。   “哼,怪不得天河最后会和你一起来阻止我,还算有些能看的地方。”   紫胤苦笑,无可奈何这般说法。   百里屠苏这个时候闷哼一声,艰难的对敬爱的师尊道:“师父,请让我过去。”   听到他开口,和两魔对峙中的欧阳少恭温文尔雅一扶九霄环佩,轻笑着说道:“是呢,这是我和百里少侠的宿命,他人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百里屠苏复杂的看着他,“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欧阳少恭不悦道:“在下拿回自己的东西理所当然,怎能以阴谋论之?”   百里屠苏咬紧牙关,奋力站起来,避开师尊的搀扶,他踉踉跄跄走到前面。   “我的灵魂……是你的?”   欧阳少恭冷眼看着他动作,闻言淡道:“是。”   百里屠苏一下子按紧胸口,焚寂的煞气刹那间强出半分。   紫胤惊道:“屠苏!”   百里屠苏这次没有回应紫胤,而是自发开始解起剑上封印。   “那一日……我和你一同见到那个人……”   随着焚寂剑上封印逐步脱落,欧阳少恭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当百里屠苏彻底释放上古凶剑的力量,他的声音透过浓浓煞气传来。   “他教给我解除焚寂束缚的方法,也说了,我身上魂魄并不是寻常人的三魂七魄。”   “我那时就有所想法,没想到不等我想个明白,隐患就在今时今日爆发出来。”   他说完,所有的煞气融于体内,百里屠苏清澈的双眼里闪过恶生煞念,看起来十分可怕。   “既然这是你的东西,我也没办法交给你,欧阳先生,你害死太多人了。”   欧阳少恭眼神一瞬间扭曲,随即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么说来,还是在下的不是?”   百里屠苏用力摇头,“不怪先生。”   欧阳少恭收起笑容,冷冰冰道:“哪怪谁?”   百里屠苏眼里闪过痛苦,他奋力再次摇头,却说不出什么。   欧阳少恭拨弄两下琴弦,冷淡的仿佛失去最后一丝兴趣。   “既然百里少侠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么在下也便不再多问,请把在下的魂魄交出来为好。”   战斗一触即发,重楼倒是看着四周环境若有所思道:“蓬莱是在水中,是座孤岛吧?”   玄霄分神听到他的问话,回以一句。   “当然,蓬莱岛素来在古籍中被冠以仙岛之名。在遭遇天灾以前,蓬莱人大多长寿,是中原子民寿命的二到三倍,皇族寿命更是漫长,有人中仙的羡称……你问这个做什么?”   重楼听他说到一半,仿佛想起什么糟糕的经历抖抖身体,不满意道:“没,我想起那个人出现多是以水汽为媒介。”   玄霄一愣,马上想起他说的哪个人是谁。   “所以这就是你突然来此的原因?”   重楼:“一半一半,我对凶剑也是挺感兴趣的。”   那是把仙人拆成两半后制造的上古凶剑,一般魔剑都达不到这个水准。   综仙古番外七   上古七大凶剑,龙渊焚寂。   焚寂剑以夺太子长琴命魂四魄铸造剑灵方有今日,而多年前,被女娲封印的焚寂剑被太子长琴半魂欧阳少恭抢夺,看守此剑的大巫祝韩休宁再开血涂之阵,将剑灵灌注已死的儿子韩云溪体内。   这也是后来百里屠苏的过去,也是惹来欧阳少恭十几年不休阴谋的开端。   魂力即将散尽,他的未来只会是化作荒魂一途,魂飞魄散,世间再无太子长琴,再无欧阳少恭……   急迫之下仍有耐心按下焦虑,欧阳少恭从韩云溪到达天墉城时就开始算计。   如今即将功成,焚寂剑灵解封,自己即将取回另外半边魂魄,他居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些故事。   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有男有女,全是他自己。   初初渡魂,尚且仙人慈悲,不忍害人,然而一次次大量消磨的魂力逼得他不得不行事极端,后来人身成家,与数位友人交好,但十几年后,身躯溃烂,不得不离家换身。   再次归来,为他逝去而哭泣哀痛的亲人好友俱以妖孽视之,实是可笑。   棺前哭诉,恨不得以身替之,等他归来,却以软语动他心神,一碗剧毒汤药下去,欢呼除妖除魔。   世人愚昧,本是寻常,然辗转千年,记忆也罢,人情也罢,凡人心肠之凉薄,令仙人铭感五内,至此,以此“情”相报。   欧阳少恭笑得越是洒脱,围观几人越是微妙。   面对百里屠苏,欧阳少恭或许是嫉恨的吧。   就像是他曾说过的,每次渡魂都会有一段衰弱期,在这期间他必须移动不能就此停下,要是停下那就会永远睡下去。   双腿无力那就爬,爬的膝盖统统磨破,指甲折断,手指渗血也不能停止,双手要是无力那就挪,手臂撕烂,全身溃烂,绝对不能停下来。   只有适应了这具身体,太子长琴才能活下来,他才能活下来!   比起欧阳少恭千载渡魂,百里屠苏何其有幸。   命主孤煞,寡情缘情缘……   复抬双眼,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身旁一众好友师傅,眼里既无心愿终成的喜,亦无遭逢坎坷的悲。   若是有人能够细细斟酌,应该会发现那是一种平静过后的浅浅讥讽,自嘲一般腐蚀人心。   欧阳少恭道:“百里少侠看来是准备好了,那在下也就来取了。”   百里屠苏坚定道:“我不会不还手的!”   欧阳少恭漫不经心的托起九霄环佩。   “如此也好。”   他的态度实在令人拿不住这人的心思。   百里屠苏却在紧紧凝视他的手指,谁都知道,欧阳少恭之琴,素来不好应付。   旁人看的紧张,岂知局内人也是心思复杂。   就在沧海龙吟刚刚拨起一声时,海岛之上本就浓郁的水汽越发深厚,不知何时,几乎将整座岛屿吞噬的火势居然减小不少。   重楼嗤了声:“是他。”   水汽浓郁几乎倾天,这般异变执意于决斗中人也忽视不了。   百里屠苏伸手接住一颗水珠,在水珠渗入皮肤之际,太虚千载时的梦境再次浮现。   “这是……”   每一个接触到水珠的人都能看到苍茫大荒的天高海阔,其中一座名为榣山的山上,有仙人抚琴高歌,然而那头本该存在的金眸水蛭却在眨眼间变成另一个人。   深衣长发,黑瞳不桀,踩着深潭湖水中心,他撩袍起舞,随性安然。   仙人弹奏的琴声化作舞步的调子,洒脱,快乐,种种情绪融汇在这情景里面。   舞到终途,黑衣男子回眸一笑,这笑容穿破时光,呈现在众人面前……   玄霄出声道:“这是记忆。”   重楼仰头看着满天落下的“雨水”给予肯定。   “将记忆抽取出来的手法也是别具一格。”   欧阳少恭打从一开始就是呆愕的,不比百里屠苏缓慢回想起那些焚寂剑灵的过去,毕竟于他来说,这只是另一个人的记忆,那怕是仙人也不例外。   但这对太子长琴存活于世千载的半魂来说,却是亲身经历却又遗忘的记忆。   “你是……”   “你怎会……”   欧阳少恭无意识的自言自语,被最多水珠包围的就是他和百里屠苏。   轻轻浅浅的笑声从空中回响,逐渐越来越大声。   九霄环佩由于主人的失态被孤零零掷于一旁,此时无力自鸣。   “嗡——!”   琴弦震颤之后,是当年江都月色后半未曾弹完的榣山遗韵。   随着水汽的逐步升空,一道远古之时的人影缓步自虚白的时光中踱步而出。   水汽环绕,眉目隽然,淡泊的气场与眼神的不桀勾勒出极为矛盾的形象。   然而,欧阳少恭记得他。   顾生玉自水汽形成的通道中走出来,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向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施以千古年前仙人互道安好的古礼。   “多年未见了,好友。”   比起茫然无措的百里屠苏,欧阳少恭轻轻拂袖,言行如一,温润如玉,携有满衣仙韵,好似古时乐神再来。   欧阳少恭:“当日未曾一眼认出好友,还请生玉莫怪。”   漫天细雨之中,此情此景,可堪入画成诗。   两人间,一颦一笑具有默契,恍恍惚惚,如同榣山水湄,旧日时光再会。   只是彼时那位仙人尚且绦带环身,玉颜温润,满身气质除出坦然舒朗,就剩琴声自带的古朴苍茫。   “太虚千载,韶华一梦。”   顾生玉惋惜道:“于我千年沉睡,于你千年苦难,我之友人,若能再次相逢在榣山风景,我恐怕会感激上苍。”   欧阳少恭无声敛目,平静道:“我对天之怨,你不知吗?”   顾生玉道:“贪情至此,怨天尤人,好友,你已面目全非。”   “嗡——”一声。   独自演奏中的九霄环佩发出异常凄厉的响声。   满天落雨终止,树叶低垂,残留在叶面的雨珠顺势滴落。   欧阳少恭浑身湿透,分外狼狈,发丝贴在眼角,一滴晶莹好似泪水一般淌过脸颊。   “……你也……不容我……?”   九霄环佩琴躺在地上,被走过去的顾生玉捡起,轻轻擦肩而过,他转身回道:“好友,我是想救你。”   欧阳少恭猛地转头,厉声道:“怎么救?”他指向百里屠苏,“对你而言,他难道不也是太子长琴吗?”   顾生玉看百里屠苏一眼,并不否认少恭的话。   “是。”   “哈哈哈哈……”   欧阳少恭苍凉笑起。   不知为何,见到此情此景,围观之人都难以再像之前那般憎恨他。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不知是谁呢喃出声。   顾生玉笑道:“太子长琴,我对失约之人发发脾气,你又何必较真呢?”   凄凉的笑声顿停,欧阳少恭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顾生玉垂眸略带抱怨道:“说好一觉醒来,与风同奏,歌唱古今,然而你失约了。”   欧阳少恭这才想起,眼前人为了实现约定以异术封印其形,每隔数百年才会有一次清醒的机会,而这全都是为了完成太古之约。   “你……”   他突然哑口无言。   有一个人甘愿数百年沉睡应允他的强求,可他从来愤怒他人背言,却不知这次失信的居然会是自己。   顾生玉浅浅笑着,将九霄环佩递过去。   “同奏可好。”   欧阳少恭复杂的望着他,片刻后……   “我已不再是太子长琴。”   君以真心相待,自以真心回之。   这是多年前太子长琴的品质,欧阳少恭以为自己已经遗忘许久,没想到……他也会甘愿承认自己不再是那个榣山水湄的仙人。   顾生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而是执意递出九霄环佩琴。   “拿着。”   欧阳少恭略为无措的接过琴,而顾生玉则走到前方,伸出手,一把跟随他无数年月的梅花断纹丝桐浮现于掌心。   “与友再会,当是乐事,有何恩怨,看在我好不容易清醒一回的份上,卖我一个面子事后再叙如何?”   被他笑看之人,除重楼,玄霄以外再无他人,至于仙风道骨的紫胤,有玄霄开口,对方定不会违背。   重楼冷哼,玄霄无所谓。   有这两人表态,顾生玉与欧阳少恭不顾地上水迹跪坐而下。   低沉古老的乐器发出相隔千年的再会,一高一低,仿佛附喝,仿佛歌颂,仿佛不自知的悼念……   本是欢乐的曲调,顾生玉却在弹奏期间发生不知名的变化。   他周身的存在感越发稀薄,与之相对,有什么东西在透过曲声转移到欧阳少恭体内。   百里屠苏身上的煞气也在被涤荡的琴音洗礼,焚寂剑天生的火性剑格被水韵一次一次镇压。   次数多了,就连百里屠苏也感觉到难得的轻快。   解开焚寂禁制他就已有拼死一战的决心,然而现在的他仿佛感应不到煞气灼烧灵魂的痛苦,而自己身上也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又被填满。   顾生玉的琴逆转五行,违逆阴阳,因是域外产物,所以就算是此方天道在他真正做何逆天之事以前也是拿他没办法的。   然而这次,他触犯了禁忌。   随着琴声越到高潮,欧阳少恭的灵魂越发饱满。   本即要散为荒魂消失在天地间的命魂四魄跟着曲声归来,以顾生玉归还的一魄为媒介合上剩下的两魂两魄……接着音弦一个震颤,欧阳少恭全面发生变化。   长发逶迤于地,绦带白衣,绣有上古时的神秘纹路,俊秀的面孔和欧阳少恭略有相似,但比起他来更多出仙人远离红尘的平和安然,眉目间出奇的是,那点点挥之不去的情丝,融化了遗世独立的冷清。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榣山仙人太子长琴本就是这般多情的神。   顾生玉再次勾弦一个转指,强自唤醒当年被天帝惩罚坠入凡尘的榣山乐神,用转换过后的灵力帮他巩固肉体和仙魂的联系。   而在他这般做之后,苍天含怒,天道无情,轰鸣劫雷阵阵响起。   好不容易恢复的太子长琴立刻就想奏琴相助,然而对方飘来一道眼神生生止住他的动作。   曾记得多年前,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长琴,你说我能活多久?”   斜靠在琴旁的友人懒洋洋说道,彼时太子长琴单纯不解,但仍答道:“我自然是希望永久。”   友人大笑:“贪心的家伙,行,这次你离开前往神界,那么我们做下约定,千年之后,定要共奏一解遗憾。”   回忆结束,太子长琴复杂的望着身前那道虽是懒散但此时只见不屈的身影。   琴声凛冽,琴音悠然。   琴师指下的七根琴弦,既是最为无奈的事物,也是最为无情的讲述。   原本被抽取灵魂昏迷过去的百里屠苏在一阵喧闹中苏醒,他愕然的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也愕然的看着眼前狂雷降下,他惊慌的大喊:“先生!欧阳先生!”   惊雷笼罩住弹奏的二人,可琴师不惊不慌,仿佛他们的世界只有这首曲子,这架琴。   在雷光闪烁,光芒逼迫人移眼的时候……   “好友,抱歉,这回是我要失言了。”   “我会等你的。”   “别等了,我回不来了……”   “……过分的人啊……”   “哈哈……”   笑声之中,深衣人影消失在天雷之下,独留太子长琴收殓走他的丝桐和九霄环佩一起背在身后。   遥远时期的仙人重新返回世间,面对众人猜疑的目光他无喜无悲,捧着古琴游走四方。   仿佛……已有另一个人,守住这名仙人脆弱的内心。   藏剑山庄。   熟睡中的人突然惊醒,脸上蒲扇掉落地面。   他看着自己完好的手指和身形笑开。   顾生玉向面露疑惑的叶英乐呵呵道:“我突然觉得自己和天罚很有缘。”   叶英:“……”   顾生玉笑:“我这回没开玩笑。”   叶英轻叹:“我会听你慢慢说来。”   顾生玉莞尔:“好啊。”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