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m.jjxsw.com---久久小说网手机版 本书由 诸葛也青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一替成名 作者:superpanda   文案   原名《裸替》————得过最佳男配的何修懿因家中变故退出娱乐圈多年,还欠了债,再复出后却发现整个影视行业已今非昔比。朋友好不容易将他“塞”进剧组,他赶到片场后才发现角色是长得极相像的小鲜肉的裸替。他本来不想接,却在剧组加价之下为钱折腰。与他演对手戏的是高冷影帝,然而他却发现,在拍戏时……   CP:外表高冷男神内心痴情的攻,外表妖艳xx内心淡然的受   甜甜甜,攻宠受,后期受也宠攻。   是一个“影帝演技虽好,XX不会骗人”的故事   内容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娱乐圈   主角:左然,何修懿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影帝左然当群演时被何修懿帮过一次,从此念念不忘。多年之后,因家中变故退出娱乐圈多年的何修懿重回影坛,却退下了光环,无奈接受了一个替身演员的角色。影帝左然内心雀跃,表面上却依旧高冷。本文行文流畅,穿插着小幽默,左然、何修懿一路携手,在事业走向巅峰之时也收获了彼此真挚的爱情。 ================== 第1章 何修懿   电话铃响起时,何修懿正在客厅中看DVD。屏幕中放映的是去年由左然主演的一部片子,风评极佳,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收获五项大奖,左然也又多了一个影帝头衔。   担心和“找工作”的事情有关系,何修懿按了暂时键,快步走到小茶几边,伸手拿起了乳白色的话筒:“喂?”   老朋友沈珩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我的大帅哥啊,我终于把你塞进了一个好的剧组!”沈珩是一个经纪人,人脉颇广,也是何修懿本科四年的同学。   “哦?”何修懿语气有点紧张,“什么剧组?”   沈珩反问:“李朝隐导演你知道的吧?”   “当然。”何修懿说,“李导那么有名。”李朝隐,大导演,美国知名电影学院毕业之后留在了好莱坞,拍的片子得了不少国际大奖,据说这会儿正在国内拍摄某部电影,不过外人都不知道片子的具体内容。   “嘿我跟你讲你真走了狗屎运!”沈珩十分夸张地道,“李导最初拒绝了我,还说由于特殊情况你啥都演不了。我认为不可能,着实磨了他一阵子。昨天他突然联系我说很希望你能接受一个角色,但又有点开不了口,因为觉得你肯定不会同意的。”   “嗯?”何修懿感觉不对劲,问,“到底是什么角色?”   沈珩说:“没细听……我当时有一点着急。你不什么都肯接吗?我直接让剧组联系你本人了。”   何修懿点了点头:“对。”沈珩没有弄错,他的确是什么都肯接的。   何修懿的起点其实很高。他演的第二部戏就拿到了某个电影节的最佳男配角和最佳新人奖,谁都认为他的前途无量。谁知就在他事业起飞的当口,他的母亲被医院诊断出重病。于是,比起早出晚归满世界地拍戏,何修懿选择了在母亲身边照顾她。他母亲的生存期远远超过了平均,挣扎六年,年前去世,而他因为带着母亲四处求医问药,欠了亲戚们不少钱。   母亲过世之后,为了他喜欢的事业,同时为了还债,何修懿选择了复出。他拜托之前的朋友帮他“牵线”,却没想到这事没有那么容易——他已经29岁了,只演过两部戏,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现在,99年出生的小鲜肉们都担纲男一了,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而且都是偶像明星,有广大的粉丝基础,至于男二男三,都会留给公司提拔新人,要么留给投资商塞情人,都也不想弄个六年没演戏的、没粉丝的、没后台的、年纪也不算太小的家伙,而再小的角色,一般剧组也不好意思交给当年的最佳男配饰演。当然,也有可能一切只是因为他运气太差了——自打母亲病倒,他就一直没有被上天眷顾过,有时不信邪都不行。老同学们帮他找了两个月整,还是没什么可能拿到的角色。   何修懿谢过了沈珩,撂下电话,加了李朝隐剧组的演员副导演的微信。对方噼里啪啦打道,戏其实已经开拍了,就卡在这角色上了,让何修懿越早过去面谈越好。何修懿本人也想快点定下来,于是便和对方约定第二天在剧组位于本市的片场见面。   折腾一圈之后,何修懿继续观看左然那部电影——片子真的优秀,不论发生什么,何修懿都无法做到“中途离场”。   他看着电视屏幕当中的左然,深觉这是一个老天赏饭的人。左然有着完美的脸、完美的身材、完美的演技、完美的一切,然而却不是科班出身的。左然是名校理工科毕业的,有着“学神”光环,却不知为什么选择了“演戏”这条路。而最“令人发指”的是,左然在进入演艺圈的第四年便拿了个柏林电影节的银熊。   至于这位左影帝的性格,何修懿听说——就是冷。左然英俊、冷淡,有一种禁欲感,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总拒人于千里之外,感觉与这世界格格不入,记者一直很难采访到他。   想想也是,左然一路走到这里似乎不费吹灰之力——轻松考取名校,又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走出校园,转行成为演员之后名气、口碑、荣誉、地位一样不少,令其他人望尘莫及。应该没有什么是他无法得到的吧,久而久之自然“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总拒人于千里之外”……何修懿胡乱猜测着。   何修懿其实还是羡慕的。他在重新出发之后一直都在努力奋战,同时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大败而归。六年前触手可及的东西此刻却是无比遥远,他有一些茫然无措。   ……   休息一晚过后,何修懿如期赶到了剧组。   他没想到的是,李朝隐导演竟亲自接待了他。   李朝隐导演长得和电视上面一样,外表极为凶狠,眼眶是三角形,眼珠微微鼓出,瞳孔只露一半,吊在上面,露出下方大片眼白,看起来很怨毒,不过在传闻中对方人品非常地好。   “那个,”李导带着期待问何修懿,“你知道是演什么吧?”   何修懿笑笑说:“不太清楚,还没人告诉我。”演员副导演从未提及过细节。   李导伸出两根手指,有些难以启齿地道:“这一部片子吧,讲的是中国式‘宗族',两个主角是同性恋。”   何修懿愣了愣,说:“哦。”怪了……他不觉得两个主角和他会有什么关系。这种名导要拿奖的大片,不会请他担纲。   李朝隐道:“主演之一是柳扬庭。柳扬庭你知不知道?”   何修懿点头:“嗯。”他知道柳扬庭,当红的小鲜肉,长得相当漂亮,演技算是相当不错。   李朝隐继续说:“戏里有几场激情戏。柳扬庭呢,可能还是太小了吧,人很清纯,特别害羞,对于人前全裸有些抵触,不大愿意拍那几场床戏、裸戏。我的观点一向就是,倘若演员没表现欲,那就干脆不要上了,绝对拍不出好东西。”   何修懿又是愣了愣地说:“哦。”柳扬庭,出道以来走的就是清纯路线,害羞,采访被问到kiss都会脸红低头避而不答,若是在戏里大尺度出演,的确与定位不是很相符——对于他这样的小鲜肉来说,转型还是早了点,没必要去冒现有粉丝流失的风险。可这和自己的角色有何关联?何修懿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你……”李朝隐欲言又止,“你和柳扬庭,长得有些像。几场床戏非常重要,加起来有十五分钟,是体现主角内心的重要情节,并不是谁来替柳扬庭都可以。我几年前看过你的片子,演技肯定是没问题的了,比较适合……那个。”话到这里,被人工切断了。   何修懿想:果然。他心里很清楚,柳扬庭出道时就总有人说他们俩长得像,还有些辨人能力不强的观众时常将他们两个人搞混,甚至有人搞了个连连看,何修懿消掉何修懿,柳扬庭消掉柳扬庭,不得连错,不少人说难度S级,是史上最难小游戏。不过,何修懿长得更“妖媚”一些,肤色白皙,有一双典型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水汪汪的,有时目光有些朦胧,看起来似醉非醉的,而柳扬庭则很简单,好像柔弱动物一般,未被俗世所沾染过。   何修懿也明白李导最初拒绝沈珩的原因了——自己与柳扬庭撞脸,自然是“啥都演不了”,而他突然回应沈珩的理由是,临到要上阵时,柳扬庭有些别扭了,激情戏推进不下去。   见何修懿沉默不语,李朝隐终于问出来:“你愿不愿意当柳扬庭的裸替?剧组一定会严格为你保密的。这是为了艺术,不要想得太多。镜头共有十五分钟,其实也是挺多的了。”   “裸替……”何修懿说,“对不……”他没有兴趣当什么裸替。   眼见对方摇头,李朝隐着急了,说:“我给你20万的片酬,五天。”   何修懿:“………………”20万五天,对于裸替来说,当真是天价了。一般来说,尺寸最大的一天也就2万块。   想到自己依然欠着的那些钱,何修懿立即被糖衣炮弹给腐蚀了。他硬生生地改口道:“好,我当。”   李朝隐长长地舒了一大口气:“委屈你了。”他只想导出好片子,不会顾虑太多事情。   何修懿唇角勾起一丝“妖艳贱货”的笑:“没事,他不想脱,我脱。”   随后,李朝隐将何修懿带到了另一个主演的面前。何修懿惊讶地发现,另个主演,竟然就是影帝左然!就在前一天,他还妄想着,如果能与左然飙戏一定非常过瘾,结果眼一眨便当真得到了机会,虽然自己只是替身。   李朝隐向左然解释了下经过,说:“何修懿会和你一起演激情戏。”   左然撩了一下眼皮,十分冷漠地看了何修懿一眼。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好像南北两极最纯净的冰川。冷是冷,却有种多年沉积而成的深邃。   李朝隐问左然:“没什么问题吧?”   “随你便吧。”左然回答,“谁都可以,我无所谓。”   左然是在何修懿“隐退”后成名并成为影帝的,在何修懿短暂的娱乐圈时光里,两个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因此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何修懿觉得左然作为影帝看不上自己也很正常。   而柳扬庭,则是捂着脸道:“这不是最佳男配吗?当我裸替……太对不起您了……我好不安……我这是走了什么运?我这么差,何德何能,能请到前辈作替身……我会向前辈学习的,绝不把前辈当替身。”   何修懿的第六感让他觉得有点怪怪的。 第2章 左然   因为拍摄进度已经进行到了几场激情戏,李朝隐导演很着急,他让剧组火速与何修懿本人签订了合同,并要求何修懿立即进组。   进组当天,造型师将何修懿的头发剪得和小鲜肉柳扬庭一样长,又依照电影的需要为他弄了新的发型。何修懿觉得还挺英俊的,虽然有那么点不像自己。左然在看见造型师极力将何修懿打造成柳扬庭的时候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让何修懿感到有点疑惑。   试过造型,李朝隐导演讲了一下戏。何修懿发现了,李朝隐导演的确是非常重视这几场戏的,否则他没必要专门为一个裸替详细地讲述剧中人物的经历、性格、心理。   做完这些事情已是晚上,李朝隐导演将左然和何修懿叫到一起,用明显的三白眼问两人:“明天正式拍摄,有没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   何修懿想了想,实话实说地道:“我没拍过这种,怕到时放不开。”   李朝隐点点头:“我猜也是。我刚才就琢磨着,你们俩还是提前熟悉一下彼此的身体为好。”   何修懿:“……?”   李朝隐挥挥手:“一起洗个桑拿——我让司机带你们去个高档的会所,离这儿挺近的。都是男人,没什么的,我和会所打过招呼,他们会专门腾间桑拿房出来。”李朝隐是认为,同性间不怕看,他年轻时,大家都是一起洗澡,厕所也没单间。   何修懿裸戏都拍了,自然不在乎洗桑拿,道:“行。”   就这么着,两个人被载着到了附近一间高档会所。会所位于一间大厦顶层,装修十分中式但却富丽堂皇,大厅中还立着一扇金箔屏风。   会所果然单独为他二人开了间桑拿房。   何修懿腰间裹着条浴巾走进了桑拿房,发现里边十分干净,LED灯带布置得很美,昏暗的光线在氤氲的水气中微微跳动,水珠仿佛都漫射着温柔的光线。桑拿房里,三面都是木质椅子,湿漉漉的。浴室里的热度让何修懿皮肤发红,似乎还有一点点针尖微刺似的痒。   一开始,何修懿没有动,左然也没有动。   一分钟后,何修懿觉得继续下去这样不太行——李朝隐导演的意思显然是让他们脱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彼此熟悉一下”,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桑拿”也有“脱个精光”的“潜规则”存在。这样腰间围着条浴巾起不到什么作用。   何修懿叹了一口气,想起了自己的妖艳贱货人设。他很清楚,在剧组人眼里,“裸替”这活,依然是下贱的。虽然他们口中称是为了艺术,但心中其实并非真那样觉得。他们依然认为,用“脱”来赚钱的,简直粗俗到了不堪入目,而他作为最佳男配,却心甘情愿地当了一名裸替,不在乎自己身体的尊严,更是堕落。   想到这里,何修懿云淡风轻地扯下了腰间的浴巾,铺在中间的长凳上,而后毫不在意似的坐了上去,将他左脚的脚腕搭在了右腿的膝盖上,大大喇喇。   左然:“……”   何修懿又给了对方一个妖艳贱货式的微笑:“来啊。”   左然沉默地解开了浴巾,不过却没坐下,而是走到了炭火炉子的旁边,低头看着火星。   何修懿看着对方的侧影,被他身材的完美震惊了——左然肩膀很宽,背部肩胛骨极漂亮,中间腰线也深,两侧有着很美好的弧线。双腿很长,而且显示出了种勃发的力量,让何修懿凭空想起某种猛兽。胸肌很鼓,腹上几块腹肌显得极为诱惑,人鱼线深,再往下是尺寸挺可怕的东西。欣赏了一会儿,何修懿想吹声口哨,不过觉得还是算了——他不想在妖艳贱货这人设上走得太远。   何修懿发现,左然好像一直没有看他,眼神偶尔飘过来,也是十分地冷淡,眸子里面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对这世界都没什么兴趣。他想:这影帝“高冷”的传闻,很对。   何修懿胡思乱想,浑然不知时间已经过了许久,直到他眼前一黑,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好像只要张口,热气便会化作火焰进入他的胸腔、点燃他的身体,令他体内五脏六腑遭受一场酷刑。   糟了……他贫血。在洗桑拿时,血管扩张之后血液更加稀薄,竟然是要晕。   何修懿挣扎着站了起来,还说“左然,我得出去”,没想脑袋一麻,竟然是直直地栽倒在地!地上很滑,他想用手去撑,可是却撑不住,还是摔了。在最后还有意识的时候,何修懿依稀听见有人喊“修懿”,语气里边带着紧张,分不出来是谁。   再醒过来,何修懿发现自己躺在高档会所标准间的大床上,全身赤裸,身上只盖了一条不算厚也不算薄的舒服的棉被。   左然穿戴整齐,面孔十分俊朗,正坐在茶几旁优雅地看报纸。   何修懿动了动胳膊,挣扎着坐起了身子:“左然……”   “醒了?”左然放下报纸,好整以暇地道,“你晕了。”   “我知道。”   “会所的医生过来看过了,说你没事,在通风的房间待几分钟就会醒了。”   “谢谢帮忙。”何修懿看了看四周,再次开口问左然,“我衣服呢?”   左然走到沙发边上,将一堆衣服丢给他。   “谢了。”何修懿坐起来,让被子一直盖到腰,伸长胳膊拖过了床上的衣服,从裤子里边扒出了内裤,便塞进了被子里边,往他两条长腿上套。   套着套着,何修懿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定定神,发现还真不是他的错觉。借着掀开被的一点光亮,何修懿看见了……他大腿根上有一个小小的红色痕迹。放下被子,他抬头问左然:“我腿怎么红了一块?”   “不知道。”左然好像一点都不关心,“摔的吧。”   “……”摔能摔在这里?不过,也没什么别的解释,何修懿说:“可能是吧。”   “既然你没事了。”左然站起了身,“明天片场见了,我回去休息了。”   “好。”   ……   第二天的上午,左然和何修懿正式开拍第一场激情戏。   影片《家族》时间跨度长达七十几年。这一场戏的背景是,抗战爆发之前,村子还算宁静,小鲜肉柳扬庭所饰演的角色“宋至”到了适婚年龄,然而家中遭遇变故,祖父父亲相继去世,为了不给家中增添负担,母亲要求他不娶妻,与哥哥一道努力赚钱供养母亲、嫂子,还有哥嫂的三个孩子。宋至在家十分压抑,可又不能不顾家中贫困,于是每天都去茶馆听路人讲城里的事,心里渐渐生了向往。后来,宋至得到一个机会,跟随人到城里做生意,倒卖村中特产,并且结识了左然饰演的“沈炎”。因为家中无力迎接新丁,母亲总是试图压抑宋至对女性的喜欢,宋至渐渐发觉,他与沈炎的关系变得暧昧了起来。   在这一场激情戏中,何修懿无需全裸出镜。他们两人都要穿着国外人的浴袍,但左然会衣着整齐,何修懿则需要肩膀、后背半露。左然将站在何修懿身后紧贴着他,同时亲吻他的脖子,摄影机会从二人身后拍摄。   造型师将何修懿衣服扒得极有美感——他的肩膀和后背在强光下仿佛闪着一层温润的色泽。   李朝隐看着监视器:“ALEXA开机。”用ALEXA,人物会像画像一般,色泽温暖而且自然。   左然贴着何修懿的耳朵说:“要冒犯了。”   何修懿摇摇头:“……没事。”   几秒种后,李朝隐又说道:“好,一二三,开始。”   何修懿感觉左然贴上他的背,而后,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子上——影帝在轻轻吻他脖子了,他能感受得到对方柔软的唇。   何修懿在心里做好了NG的准备。他估摸着,要NG很多次。身后左大影帝应该觉得这种事情蛮恶心的——这是第一场激情戏,应该很难突破心里障碍。正常直男很难在面对男人的身体时装出一副沉迷的样子,何况那个人是那个很有禁欲感的左然。   等等……何修懿突然觉得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令人尴尬的东西隔着浴袍碰到了他!   他感受到了……   何修懿全身僵了下。   身后,左然左手一路向上,并且隔着浴袍来到了他的胸口处。右边的摄影机也在默默地工作着,近距离拍摄两个人上半身的镜头。   何修懿见左然依然还在演戏,内心叹了口气,心想这影帝真入戏,那么他只好也配合着继续了。何修懿对他自己说:要专业,要专业,此时此刻你是“宋至”。   “宋至……”左然的声音竟然都哑了,他道,“宋至,我这心里一直有你……”同时,他的舌头也贴近了何修懿的耳朵。   “……嗯。”也许因为把自己想象成了也在爱着“沈炎”的“宋至”,何修懿竟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嗯”。   听见这声,左然更“情动”了。   何修懿的双眼迷离。他可以体会得到戏中“宋至”的情感。对于宋至来说,因为家庭贫困,他为了母亲、哥嫂、侄子一直在牺牲,心头沉甸甸的,倍感独木不支。而沈炎呢,是他苦闷的生活中那唯一的一点温暖,就像一道阳光,直射进了地面皱襞的最深处,是他满目狼藉当中唯一想珍惜的存在。   何修懿抬起头。片场太阳灯的光辉将他的眼瞳点上一缕光,他的双眼虽然没有焦点,却仿佛正带着期盼用力窥视未来。   “宋至……”左然继续讲着台词,声音沙哑得仿佛木匠打磨木头一般,“你能明白我心意吗?”话语之间,缕缕深情飘入何修懿的耳中,宛如海浪一层一层冲击沙堡,温柔地冲散掉了沙堡的城墙。他让何修懿可以感觉到,此刻,“宋至”并未被家人期待,单单只是在被深爱着。   何修懿不自觉地向后靠上去,小心地试图依赖他身后的人。   左然舌尖钻进了何修懿耳朵,左手也伸进了何修懿浴袍。   “啊……”何修懿知道,“宋至”心中沙堡进一步坍塌了,他模糊地叫道,“沈炎……沈炎,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宋至”内心的怯懦,在做着最后的抗争。   六年没有演戏,此刻,何修懿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的确确喜欢这行。在片场的灯光之下,他甚至有一点想哭。他尽心尽力地阐释悲欢离合,化身一个个不同的角色,带着观众在时空中穿行,做一场又一场五光十色的梦。   他回来了。虽然,他只是个替身,演绎的只是正牌演员不愿演绎的剧情,但是……他在演戏。   何修懿息影前的最后一部戏是战争的题材,于是过去整整六年,何修懿时常在睡梦当中回到那个带给他最佳男配荣誉的片场,眼前总看到战壕的尘土,鼻尖总嗅到枪弹的硝烟,耳朵总听到引擎的轰鸣,肌肤总触到逼人的热浪。那些记忆历历如画地供他在夜晚追寻它的踪迹,然后在梦醒后的白天提醒做梦的人他那疯魔了一般的对于过去的眷念。   可那些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自己已经重新站在这了。   就在何修懿依然恋恋不舍之时,李朝隐导演大喊了一声:“好,行了!”   “……”何修懿动了动屁股,不大适应地往前站,远离对方。   左然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淡:“怎么?”   何修懿:“……”   左然又道:“不都为了戏么?”   “是,”何修懿道,“抱歉了,我只拍过两部电影,没有激情戏的经验。”   左然没有答话。   回想起来,何修懿觉得左然演得是真好——真不愧是影帝,装得那么深情,从台词,到动作,再到……身体反应。   何修懿拢好了浴袍,根据裸替“行业规则”,对着导演鞠了个躬,对其他人也是如此。不过,除了李导笑了笑外,剩下的人……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收拾东西、商量事情,连正眼看他都没有。   也是……何修懿想:他只不过是个裸替罢了——有谁会关注这样的角色呢。   似乎是看出何修懿有些难过,一旁的摄影师凯文安慰了他句:“那个,你……你挺不错的,我觉得你挺不错的。”凯文是一个美国人,之前混迹于好莱坞,水平很高,后来跟着一个叫作迈克的人来到中国,据说听力非常不错,但是口语有点捉急。每次讲中文时都有一些费劲,要在脑中的词汇库当中“检索”,只有专业内容还行。   何修懿笑着问:“是吗?”   “嗯,”凯文绞尽脑汁,寻找他会的词,“经过这两天的接触,我发现你……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何修懿说,“谢谢安慰,我好多了。”   他有点晕。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这他妈不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 第3章 开拍(一)   下午,左然与何修懿开拍第一场真正的激情戏,地点依然还是被当作“沈家大屋”的片场。这是“宋至”与“沈炎”第一次灵与肉交合,对于两个角色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从此刻起,所有的暧昧不明、犹豫不定、模棱两可将会无影无踪、消形敛迹。   因为这回两个演员真的要脱,李朝隐导演进行了清场,整个片场只留了他自己、左然、何修懿、摄像师等少数几人。   左然带上了白色安全罩。通常来讲,为了防止“擦枪走火”,安全罩会被用胶带紧紧地粘在演员的关键部位,很多演员都说摘安全罩的时候会十分疼痛。何修懿则是用肉色丝袜裹住重点,又用黄色胶带紧紧缠了几圈。李朝隐导演说,不要两个人都带安全罩,会有声音,影响声效同时影响情绪。   按照剧本,在一开始,“沈炎”会细细地亲吻“宋至”。大部分摄影机会在远处拍摄两个人的整体,观众很难看清楚只露了一个侧脸的何修懿。电影中还会有一段唇部特写,不过应该也没有人能只通过嘴巴便认出谁。   李朝隐对左然说道:“沈炎即将真正得到宋至。他很珍惜这个‘初次接触’,你要体现出这一点。下身表达能力有限,想想待会儿该如何亲吻。”   “‘珍惜’是吗?”左然的眸子依然波澜不惊的,“我试试吧。”   “对,试试吧。”   帮两个人摆好姿势之后,李朝隐走到了监视器的后面。场记十分有穿透力的声音响彻片场:“第30场1A镜1次!”   几台摄影机有条不紊地工作,安静的气氛迅速弥散到各处。   左然先吻了下何修懿的发际线,而后嘴唇贴着饱满的前额划过,又吻上了何修懿漂亮的眼睛。他用双唇抿着何修懿的睫毛轻轻拉扯,让何修懿觉得有一些痒,不过,很快左然便放过了眼睛,顺着鼻梁向下,轻轻地碰了碰何修懿的唇。那个吻是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之后立即小心地避开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可以碰触到对方。他很小心地呵护着对方,却又存在着温存的渴望。几秒之后,左然才又啄了一下,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每一次轻贴的时间越来越长,到了最后,终于彻底啜住了何修懿的嘴唇。何修懿上唇有一个小巧的唇珠,左然含住了,用舌尖轻轻地来回拨弄。过了片刻,左然才转而进攻何修懿的下唇。他一下一下地将下唇舔湿了,用舌尖勾画对方的唇形。等何修懿的双唇被弄得红通通的,左然才将他的舌头推进对方齿缝。他裹挟住何修懿的舌尖,引导两人舌尖互相轻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亲吻变成重舔重压,无比霸道,占有欲强,甚至有些粗鲁,强悍而又炽热,像要将何修懿整个吞下、永远只属于他一人一般。   何修懿觉得口腔内的空气全部被对方猛烈地夺走了。在这样的时候,他不由得佩服起了左然。左然的演技实在是太出彩了——方才明明只说“试试”,结果竟能将感情表达得如此细腻,仿佛真的初次从如此近的地方接触自己的挚爱,何修懿确实有一种被珍惜的感觉。   “停!好!很好!”一直在盯着特写镜头的李朝隐激动地大声喊了一句,“这就是我要的!”甚至,比预期还要更出色。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宋至”就是“沈炎”一切情思的中心和终结。   接下来的一场便是真正的“正餐”了。   何修懿扬起了他精致的脖颈,大口喘气,发出了无声的呐喊。左然见状,低下头吻上了何修懿的喉结,开始模仿合二为一时的动作。   何修懿努力地饰演“宋至”。他全身绷紧了,仿佛正在接受一场蜕变。   对于“宋至”来说,有些情感在他身体内部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将一切意识全部拉进去并且吞噬了。好像是一碗清水被滴进了一滴颜料,颜料由近至远逐渐弥散开来,灵魂当中一直封闭着的某样东西也终于挣脱了出去,流遍四肢百骸,他的每根骨头、每条血管、每个细胞,都有一种被充盈的感觉。   到了这里,这段戏便到了尾声,再有几秒就该卡了,一切顺利。   就在何修懿以为会顺利地结束的时候,一直趴在他身上的左然突然间不动了。   何修懿也放松身体:“……?”   左然抬起了头,用冷淡的声音对李朝隐导演说:“停一下。”   何修懿再一次:“……?”   左然从何修懿身上直起身子,右手轻轻按住自己腰下。   “……”何修懿看见,原本将安全罩黏在皮肤上的胶带已经松了。之前胶带十分紧实,此刻却是松松垮垮地搭在皮肤上。   “……”何修懿很清楚,影帝肯定是再次“入戏”了,然后将扣着的安全罩顶开了。可能,因为太阳光的炙热光线,还因为方才的连续动作,左然身上出了薄汗,汗水也使胶带的黏性变差了。   何修懿努力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话好。场面实在有些尴尬,沉默以对不是办法。两秒之后,他撑起身子,没心没肺地笑着说:“这胶带的质量太差了。”   左然依然是冰着脸,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何修懿只好硬着头发继续道:“剧组也太抠了。”他插科打诨的,希望能用玩笑缓解一下气氛。   不过其实,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安全罩被弹开,真是闻所未闻——如果不是胶带本能黏性不好,怎么可能出现这种诡异问题?   太抠了吧……   虽然这是不能上映的文艺片,但李朝隐好歹是个名导,剧组应该不至于太穷的——总有“爱艺术”的商人会投资他。   可是现在,连卷胶带都要买便宜的,何修懿实在是想不明白。   何修懿完全不认为胶带是正常胶带。   原因非常简单,没有人有那么……   ……   “行了,”李朝隐导演轻咳了一声,似乎也感到有一些尴尬,“没事,重拍这场。”   何修懿说:“好的。”   摄影机再一次开始运转。   何修懿两手“失控”地抓床单。他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也看过一些片子。在那些片子中,承受的一方总是抓床单。方才他没想到这点,此时却是觉得他还可以演得更好。何修懿对待演戏很认真,即使这只是柳扬庭主动抛弃了的场次。他不敢太用力,怕把场景弄乱,只将床单揪出了两个小鼓包。   没有想到,左然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扯离原处并且强势地按在了枕头旁边,一只手在头顶,一只手在耳侧。   左然下半身动作依旧,明亮的眸子盯着何修懿,两手却从何修懿的手腕附近开始抚摸,上滑到手心,而后是指尖,最后强硬地分开对方的指缝,十分霸道地将他自己的指尖一一插入了何修懿的指缝——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左然握得太过用力,何修懿有一点恍惚。 第4章 开拍(二)   正式拍摄的第二天,左然与何修懿又拍摄了一场。   在第一个镜头当中,作为前奏,何修懿要趴在床上,左然从他背后吻他。   李朝隐给他们摆了半天姿势,最后终于觉得比较有“美感”了,才回到了监视器前:“全场安静。55场1A镜。一二三,走。”   何修懿趴在大床上,几秒之后,感受到了温热的唇落在后颈,左然睁着明亮的眼,吊着眼睛向上看何修懿,舌尖轻轻刷过对方皮肤。而后那个吻缓缓地向下,何修懿扭了下,演出了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   大约十秒之后,何修懿突然感觉到,有个暖暖软软的东西从他尾椎上划过!   他的大脑立刻一片空白。   何修懿全身如遭电击般,一个激灵,突地一抖,感觉整个人都变酥软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左然正在做的事。   怎么能连那种地方……?这影帝也太敬业了!简直是个戏痴!难道只有可以牺牲到这种程度的人,才能拿得下国内外各种影帝头衔吗?何修懿的心情复杂——一方面很敬佩,另一方面……又很心疼。   拍完“前戏”,李朝隐导演让他们休息一下。   何修懿始终记得左然那一舔,觉得十分抱歉,于是披上衣服,走到桌前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个一次性的纸杯,递给左然:“影帝,漱漱口吧,吐这杯里就行。”   “……”左然漂亮的眸子向下扫了扫,而后伸手接过水和杯子,“谢了。”   “没事。”何修懿有一点别扭,笑了一下,急忙转身离开。   等他随便晃了一圈再转回桌子前边时,他发现水和杯子都被左然放回了桌上。   何修懿看了看——左然一口没喝,连瓶盖都没拧,接过去之后就直接撂在那了。何修懿再一次惊讶于左然的毫不在意。作为演员,的确应当有追求艺术的坚定的决心和信心,历来不愿意牺牲自己的演员都会被指责为矫情,但何修懿扪心自问,认定自己是无法达到这程度的。他甚至有点对那天“老天赏饭”的评论感到惭愧了,因为左然所付出的远远不是其他演员能比拟的。   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却还……何修懿对左然好感剧增。   还没等何修懿琢磨完呢,李朝隐导演便叫二人趴回床上拍摄“正戏”了。   何修懿并不是女的,不过还是遮住了关键部位。前面缠上了黄丝袜、黄胶带,后面也贴上了薄薄一层胶带。至于左然,又被严严实实地扣上了那个白色罩子。   在一开始,何修懿是跪趴在床上的,用外侧的大腿挡着丝袜、胶带,左然在他身后搂着他腰,一手搭在对方胯间装作抚摸,另一只胳膊则是遮着自己某处。   成功结束两镜之后,何修懿换成平趴的姿势,左然则改为俯卧在他的身体上方。   这一整段难度不小,一共拍了三个小时。   何修懿倒还好,因为他的姿势是趴在床上的,可左然要撑着,也没怎么休息,跟平板支撑三小时差不太多。   何修懿惊讶于左然的力量和体力。   拍到最后,何修懿偷偷地对左然说:“左老师你……要不就直接趴在我后背上吧?别这么干撑了。”   “不用。”   “这一段是从头顶拍摄的,观众又看不见,你把下半身撂下来好了。”   “不用。”左然说,“沉。”   “……”既然左然如此坚持,何修懿也没有办法。在他眼中看来,由他承受左然的一部分重量肯定是比左然独自撑着要好,毕竟他下边有床,但是左然不愿意,只得作罢。   这个“从头顶拍摄”的镜头,是电影中很重要的部分。此时正是沈炎和宋至情意最浓的时候,李朝隐希望尽全力表现一种温柔缱绻。   他又用貌似凶悍的三角加三白眼瞪着左然,讲出的话却是情意绵绵地到了骨子里:“左然,在最后两人合二为一时,你要用饱含深情的口气叫上一声‘宋至’。拿出你所有的演技来,‘宋至’二字要让观众的灵魂都抖上几抖。”   左然说:“嗯。”   片场再一次安静了。   何修懿侧着头,眼神迷蒙,被身后人推得轻微晃动。   左然浑身肌肉紧绷,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用低沉磁性的嗓音说了一句:“宋至——”这两个字宛如是海浪一般的能轻轻流动的东西,将何修懿拥抱在了其中。   “停!”李朝隐叫,“重来!”   何修懿以为是自己表现不好,有点不安,谁知李朝隐导演却对左然道:“左然不行,感情不够。”   在55场6A镜二次中,李朝隐导演又是叫:“NG!”   55场6A镜三次:“重来。”   55场6A镜四次:“NG。左影帝,你终于不是‘一条过’了。”众所周知,左然拍戏,基本都是“一条过”的。   李朝隐是“完美主义”的继承者,要求一向都非常高,过去,被他逼得崩溃大哭的演员有过无数个。   其实在何修懿听来,那“宋至”两个字应该已经能“让观众的灵魂都抖上几抖”了。那话语中所蕴含的感情,似乎不带一丝瑕疵,袅袅地将他的身体还有意识都环绕在里面。何修懿不明白,为什么李朝隐会觉得不够好,一直重新拍摄。   李朝隐挠了挠下巴,突然换了一个沟通对象:“修懿,你也再加把劲,激发和你演对手戏的人。”两人之间互相激发演技一直以来都是很重要的。   何修懿点头:“是。”   55场6A镜五次,何修懿又仔细地揣摩了下戏中宋至的感情,一边被人轻推,一边试图用没有焦距的眼睛锁定“沈炎”。他的脸颊绯红,睫毛轻轻颤动,嘴唇上闪着温润的水光,用他能表现的最温柔、最缠绵的眼神看着左然:“嗯……啊。”   左然似乎有点呆了。他怔怔地看着何修懿,好几秒后,才无意识似的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一句:“修懿……”   “好!”李朝隐导演的声音再次从监视器后面传来,“就是这个感觉!”   左然:“……?”   李朝隐笑了笑:“不过,左然,你叫错名字了。”   左然:“……”   “台词是‘宋至’,你叫成‘修懿’。”   “……”   “再次一次。”李朝隐说,“你把刚才那个状态复制粘贴过去就好,这次不要再失误了。”   55场6A镜六次。左然回想了一下方才叫“修懿”时的感觉,一边装作顶弄,一边念出台词:“宋至——”左然的声调并无太大的起伏,却仿佛是在轻风中静立的一幅色彩鲜艳饱满的图画,不动声色当中有浓烈的感情喷薄而出。   何修懿的心尖忍不住颤了下。   监视器后,李朝隐又反复看了几遍监视器上边的内容,“收工!”   何修懿知道李朝隐导演非常满意,否则不会喊cut。事实上,他自己听不出最后这遍“宋至”与之前那些有何区别,只是本能地颤了下,不过他很清楚,李朝隐导演绝对听出区别了。   ……   何修懿从床上爬了起来,垂着头走进一间更衣室,将胶带一条条缓缓地撕下去,又把套着他的丝袜也拿掉了,穿上来时的朴素的衣服,便打算回家里歇着去了。   没有想到,刚一出门,何修懿便听见一个人叫他的名字:“何修懿,晚上你也来!”   “嗯?”剧组里面的人何修懿认不全。他觉得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似乎是制片团队的一员——不是总制片人,应该是某一个下级制片,但他也不确定。   对方回答:“有个投资爸爸来了,晚上有饭局,你也去。”   “……?”何修懿完全不明白,和“投资爸爸”的饭局,为什么要他去——他只是个裸替,按说没资格的。   旁边左然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十分多管闲事地迈步走过去:“他过去干什么?”   高大的男人道:“吃吃饭,喝喝酒。”   左然似乎知道是谁来了,阴沉着一张脸:“那投资人酒品不好。”   “嗨,谁让人家是投资爸爸呢。”   左然又问:“上次他说,只要柳扬庭陪他喝酒唱歌,他就追加三千万,李导拒绝了他,有这事吧?”   “对,不止没加啊,还闹得有点僵。你也知道,柳扬庭年纪小,人也清纯、害羞,是当红小鲜肉,李导又是美国好莱坞回来的,性格也不至于那么‘入乡随俗’,一回来就把孩子往狼窝里推。”美国那边不太流行这种“饭局”。陪酒自然不仅仅是陪酒,明星肯定要被占去不少便宜。   左然一向平静的声音似乎隐隐地有点动怒:“那你还让何修懿去?”   “这是总制片的意思,这不……”高大的男人没有说出口,而是一直给左然使眼色。   他的想法非常好懂。剧组和某个投资闹得有点僵,这总不会是件好事,最好还是能想个办法解决了。李导不同意柳扬庭陪酒,那么剧组就退而求其次,让和柳扬庭长得很像的何修懿去伺候伺候,争取能把投资爸爸哄得开心一点,也是好的。何修懿只是个裸替,在这个行业里,基本上可以说,裸替什么事都肯干——他们为了钱和机会已经豁到这种程度,能接受的底线自然比别人都低了很多。裸替陪酒、陪睡简直司空见惯,就在昨天,他朋友圈里还有一个混得很差的、狗屁不是的演员副导演和两个裸替双飞,飞完了还拍照发朋友圈。   给这个何修懿一个认识投资人的机会,他可能还巴不得呢,再说,也能和这个剧组的制片人们打好关系,说不定下次就能当个男五六七八了。   左然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秒钟,才开口说:“想缓和与投资人的关系是吧?我也去吧。”   “……啊?你……你就别去了呗,明天还要拍戏。”制片清楚投资爸爸不是很喜欢和左然一起吃饭。左然太冷,坐在那里活像一个低压气旋,导致别人也放不开,玩儿不HIGH。   “怎么?”左然反问,“我亲自去陪酒,供着他哄着他,他还不乐意么?” 第5章 开拍(三)   晚上, 剧组一行人分坐三辆车前往一处高档私人会所。   因为左然说“别担心, 相信我”, 所以何修懿觉得倒也还好——影帝总不至于诳他。虽然他只是个替身, 然而这个圈子太小, 最好不要一口回绝总制片人提的要求, 何况对方并未明说什么。到了私人会所自己注意一点, 倘若投资真的有了无礼表现, 再名正言顺地婉拒了也不迟。   左然、何修懿都上了左然的车。柳扬庭虽然不会去饭局, 但是也随着众人一起走出了片场。他一看见左然的车, 便轻声轻气问:“2016年的慕尚吗?真好。”   左然“嗯”了一声,柳扬庭又说道:“如果我也跟着,这在我坐过的好车里就可以排进前三名了……最好的, 就是那年的劳斯莱斯幻影了。”隔了大约两秒, 转头问何修懿, “前辈,你坐过的最豪的车是什么啊?”   何修懿感到这问题十分无聊, 看着车头灯低头想了几秒钟, 嘴角撩起一丝笑容, 吐出几个奇怪的字:“CRH380。”   柳扬庭眨了几下眼, 犹豫了下, 又开口问:“前辈, 你是不是记错了呀?好像没有这款车型……”   “没记错,是这个。”何修懿还是懒散的样子, “CRH380。”拉开了车门的左然偏头看了何修懿一眼, 眸子当中似乎难得地带了一点笑意。   柳扬庭逮着一个空,掏出手机查了一下“CRH380是什么车”,而后看着百度为他呈现出的搜索结果:“……”   答案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和谐号。】   下面还详细地介绍道:【CRH380为ABCD四型。CRH380A动车,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部为高速城际铁路及客运专线,由南车青岛在原有基础上自主研发的CRH系列高速动车,最高营运速度350千米/小时。2009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部向国内动车组制造企业招标采购……同年9月28日,铁道部武汉铁路局与南车青岛在北京签署了140列动车采购合同,包括100列16节长编组,及40列8节短编组的动车订单,合同总金额约值450亿元人民币。】   ……   到了会所前面,何修懿走下车,发现剧组众人都已经在会所前面等了。何修懿没有看见李朝隐,也不知道是他自己不来,还是总制片人周麟不让,也许是他们双方的意思,毕竟李朝隐不喜欢“投资爸爸”,“投资爸爸”同样不喜欢李朝隐。   何修懿刚与总制片人周麟打了个招呼,便看见一辆极为惹眼的车“呼”地一下停在了边上。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出现,周麟急忙迎了上去:“徐总!”   投资爸爸“徐总”果然与剧组的关系僵了,目不斜视,一路径直走进了豪华的私人会所大厅,周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何修懿无意中听过周麟与《家族》的事情。周麟,本来也是一个导演,相比于钱,更喜欢奖——总是想拿奖,但总也拿不上。然而也不知是因为什么,近些年来,他的片子变得越来越难看了。无奈之下,才四十几岁便丧失了创作能力的周麟转行成为了独立制片人,指望着靠与导演同样重要的“制片”翻身。《家族》是周麟第一个项目,关系到他作为制片人的饭碗,两年间他为此付出许多。周麟认为《家族》很有拿奖潜质,然而内容有同性恋,原作也没名气,折腾来折腾去,都拉不到什么投资,直到李朝隐对项目表现出兴趣。由于李朝隐的推荐,周麟终于找到了几家愿意投资的影业公司。只是,因为很难卖钱,公司都不太大,凑钱过程也说得上是一波三折。   何修懿知道,影业公司撤资或者不继续出资,都并不罕见。这会儿,投资人之一的“徐总”不大高兴,制片周麟亦步亦趋溜须拍马……也正常。   私人会所又是十分中式,青瓦红墙,院子里有天井,走廊墙壁上有大红宫灯,吊顶金碧辉煌,古韵浓烈。   而他们被带进的接待厅也是同样一套装修风格,屋子一面立着屏风,里侧墙壁则是一整面墙的仙鹤图,红木家具雕工精巧,黄色的光晕从屋顶宫灯轻轻流泻而下。   周麟还有监制分坐在徐总的两边,而后是其他陪同人员、左然等演员,何修懿最没有地位,被扔在了靠门口的那张椅子上。   徐总喜欢野味。很快,金钱龟、焖蛇、老虎斑、东青斑等菜便一道道地上桌了。   周麟又笑:“这家会所有个酒窖,徐总,等会儿您尝尝,不一般哪。酒是从法国、美国等等国家好几十个酒庄运送过来的,最贵的50万一瓶。会所角落里有个品酒室,吃完饭我们去看看?”   徐总果然流露出了兴趣:“哦?好,吃完饭去看看。”   周麟大笑着道:“徐总果然喜欢美酒,来来来,都满上,大家先来碰碰杯吧。”   漂亮的服务生为众人斟上酒,何修懿稍微抿了两三口,屁股都还没来得及坐热,便听见周麟对自己说道:“修懿,你赶紧来给徐总敬杯酒,求徐总以后照顾你一下。”   何修懿:“……”   周麟其实是胸有成竹的。这个剧组李朝隐的牌儿最大,而且中国电影一般是导演中心制,制片人最重要的活儿就是找投资,因此,虽然他对李朝隐把事情弄成这样怨气颇多,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与李朝隐硬对着干——团队中两个老大合不来,绝对是成功最大的阻碍。既然李朝隐要护着他的演员,那就让他护吧。不过,何修懿与柳扬庭不一样。何修懿只是个裸替而已,待上五天就走,根本无足轻重,等他离组便没人记得了。替身替身,就是什么都要替的,替喝点酒,大概也在情理当中。裸替这个职业,被人摸是常事——并非所有演对手戏的男演员都是正人君子,趁机揩油、动手动脚的大有人在,甚至很常见。戏内光着身子都经常被人摸,戏外穿着衣服怎么就不让了?裸替因为与明星长得像,又较“随便”,经常参加一些饭局,陪酒、陪睡全都不足为奇。周麟还没见过什么戏内随便摸、戏外不能摸的贞烈男女呢。而且,这个职业的人为了“梦想”全都拼了,不会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的,何修懿六年前是混得还可以,不过现在也已经彻底“沦落”了,他曾有过未来,应该更加患得患失。只是……一般老板就是喜欢明星,虽然何修懿比柳扬庭还漂亮,徐总也不一定真的能看上他,只能尽量试一试了。   那边,还没等何修懿想好怎么拒绝,一直默默坐着的左然突然道:“修懿不能喝酒。”   周麟:“嗯?”   左然唇角勾了一下:“修懿不能喝酒。”   “为什么?”周麟打定主意,如果左然讲出“胃炎”这种常见借口,自己便“科普”说“没事的”,虽然这个科普等于胡扯、忽悠。   结果,左然说:“他眼睛不好。”   周麟:“啊?”   左然又道:“有时候跟瞎了一样,见过的人站在眼前,都认不出。”   何修懿:“……”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左然话里有些幽怨……   剧组一人却是真的信了:“啊!青光眼吧?!那是不能喝,会使眼压升高,导致青光眼变得更严重,加速失明过程!”   见周麟看向了自己,何修懿只好硬着头皮道:“嗯,对,青光眼。”   左然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我代修懿与徐总干了吧。”   徐总说:“你……”   “怎么?他只是个替身而已,我这主演代他干了,面子反而不够?”说完,左然长腿一迈,沿着桌子走到何修懿座位的左边,从他手里抽走了他一直攥着的红酒杯,迈步到徐总面前,眼神依然冰川一般,将红酒杯与徐总的毫不温柔地碰了下,仰头将杯中的液体倒进了他自己喉管。左然穿着件黑衬衣,动作十分潇洒漂亮。   何修懿的脸有一些发红——那杯酒他已经喝过两三口了,左然却是强硬地拿了去,将自己喝剩下的酒一口干了……   徐总也干了。按“常理”说,喝完酒之后,他就该揽着对方的腰把人拖近然后啵一个,但他看着左然的脸,觉得还是算了——对方气势比他还强,透露着一股威压感,他一时间弱了三分。   谁知,周麟却不轻易罢休。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他又叫何修懿去敬酒:“只喝一杯,没关系的。”   左然“咔”地一声将一条蟹腿夹成了两半,那响亮的碎裂将在场的众人吓了一跳:“修懿不能喝酒。”   “……”   左然将剥好了的螃蟹腿扔进了旁边何修懿的盘子里,撩起眼皮,眸子没有一点温度:“我代修懿与徐总干了吧。”与第一次一字不差。   影视圈并不大,他不想令何修懿为难,因此都是代喝,还示意何修懿不要插话,老实坐着。   几次之后,徐总看着左然的冰山脸觉得十分闹心,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拉倒拉倒,算了算了。”   ……   这一顿饭吃得徐总非常压抑。才只一个小时,他便急匆匆地与周麟去会所的酒窖那边了。   剧组其他的人小声对左然说:“左老师,散伙了,咱们可以走了。”   左然一只手撑着头,半晌都没发出声响。   监制又说:“左然……?散伙了……!”   左然还是没有反应。   监制觉得不对,伸手拍了拍左然的肩膀,微微蹲低身子,将左然撑着头的手拉开,仔细地看左然的脸。   左然:“……”他的双目没有焦点,游移不定,有些迷茫。   “走了!!!”监制凑近大喊,“回家!!!”   左然说:“我不走。”   “靠!!!”监制此刻终于是确定了,“他醉了!!!”   有人问:“一共喝了几杯啊?”   监制在心里算了算:“应该……也就四五杯吧?”他感到很发愁——左然酒量根本不行……刚才胡乱逞什么能?这会儿酒劲上来了,他就在这迷迷登登、晕晕乎乎。   听说影帝醉了,几个人围上去,试图使用蛮力将左然带出会所。   没有想到,左然还挺倔的,乱七八糟地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谁”、“只有我媳妇来,我才能走”、“我只跟媳妇走”。   何修懿见另外几个人都在扯,那自己也不好在原地干站着,只好也走上去,跟着众人劝道:“左然,影帝……走吧?”   左然抬头,很努力地看着对面的人。过了半晌,他似乎认出了对方是谁,说:“嗯,走了。”   左然意识不大清楚,可是走路却不打晃。   “……”见左然认出了自己,何修懿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不是很放心,上前稍微扶了左然一下,又问:“左然,你家在哪儿啊?”   “……?”左然似乎颇为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何修懿一眼,“我家不就是你家么?”   “……”何修懿感到有一些头疼。   方才还以为左然认出自己了。   这他妈的还是没认出啊? 第6章 开拍(四)   喝醉酒的左然实在是很难搞——他谁都“不认识”。助理和司机两个人想把他从何修懿身上扒下去,可左然警惕性极高,死活都不撒手,坚决拒绝那两个人,一心一意求何修懿带他回家。   剧组有人站在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地用手机拍摄,监制走到他们跟前小声“命令”他们全都删了。   何修懿也有些无奈——常年如冰山一般的左然喝醉了之后怎么是这样?他那些狂热粉丝知道了会不会纷纷爬墙到别家?   不知是谁开玩笑似的说:“影帝该不会喜欢柳扬庭?错把长得很像的何修懿当成自己暗恋的对象了?”   何修懿笑了笑:“不清楚,可能吧。”   折腾半天,监制有点累了,叹了口气,对何修懿问道:“要不你把左然带回你家去吧?就一晚上……明早你们两个一起赶去片场。看这架势,就算你帮忙把他送回家,你离开后他也又会闹的。”   何修懿沉默了一下,半晌之后才开口说:“我那房子面积很小,我怕左老师住不惯。”   监制笑了:“他哪里是那么矫情的人?”作为演员,忙起来时从第一场拍到最后一场无休,冬天穿短袖,夏天穿棉服。左然还不红的时候,有几次在村里拍戏,眼睁睁地看着老鼠经常嚣张得从睡着了的人身上踩过去。不过,每次在记者问到拍戏是不是辛苦时,左然都会十分平静地回答:“没有感觉,这应该的。”   何修懿只能应承了,扶着左然,再次钻进那辆“慕尚”,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而后便让左然靠着自己,一路往熟悉的小区去了。靠着他的左然再也没挣动过,仿佛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媳妇”。   何修懿的“家”真的非常小,在一栋八几年的老楼一楼最内侧,一室,没厅。地板踩上去吱呀吱呀响,墙上的白漆也有些剥落了。   这是他最近才租的房子。母亲去世之后不久,便有人给父亲介绍了一位四十岁的离异的女性,父亲觉得十分喜欢,见了几次面后便让对方住到了家里来。据说,她的儿子借了几十万块参与什么“庄园开发”,被人骗得血本无归,于是她只好卖房子还债,出来再找“老伴”也是因为实在是没有住处了。何修懿的父亲急着“抄底”,因此不顾旁人指点,坚持让“女朋友”住进他唯一的一套房子里了。何修懿见过“准后妈”,十分漂亮,风韵犹存。他的父亲是个“颜控”,何修懿的母亲便是个大美人,而何修懿像他母亲,桃花眼、高鼻梁,还有一双长腿。   何家一共两室一厅。何修懿将近三十岁,和四十岁女性住在一起实在是有一些别扭,只好出去租了房子。他的经济十分紧张,也租不起什么好的,只能一边干着兼职一边勉勉强强将就着住——他最近的一个兼职是给朋友开的婚纱摄影当模特拍摄宣传照。   左然进门之后却没什么不适。何修懿让他坐在椅子上,他便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只盯着何修懿,别的什么都不在意。   何修懿觉得有一点好笑,玩儿心上来,逗着左然说:“闭眼。”   左然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何修懿又道:“睁开。”   左然又是照做。   “张嘴。”   “……”左然双眼直盯着何修懿,半仰着头,似乎觉得自己会得到一个吻一样,微微启开一条唇缝,还伸手去拉何修懿的腕子。   何修懿连忙道:“行了闭嘴。”   “……”左然有些失望地合上了双唇。   看着左然这样,何修懿感到有一些诧异,问道:“左老师,左影帝,你对我相信到这种程度?”   左然点了下头。   何修懿突然之间竟然有些羡慕那个“媳妇”。此刻的左然很像幼儿园孩子,不搭理“陌生人”,只愿意把昏昏沉沉的自己交给“媳妇”,完全听对方的指挥。这种羡慕很没由头,因为何修懿甚至不知道那个“媳妇”是否当真存在——是左然现实当中的恋人,还是他酒醉之后的幻想。   何修懿又对左然道:“你在这稍微坐一下。我去洗漱,马上回来。”   “好。”   何修懿走进破旧的厕所,打开了那个摇摇晃晃的笼头,等了足足有五、六分钟,热水才汩汩地流进了池子里。白天用于修饰的妆去吃饭前已经卸了,何修懿在洗脸这步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之后刷牙、使用牙线,当他从厕所再走回客厅里时,左然刚好独自待了十五分钟。   何修懿看见左然依然坐在门厅内的木质餐桌前,微微蹙着好看的眉,修长的手指拿着一张红色便签纸,似乎正在研究什么。   “左然?”红色的便签薄一直放在餐桌上,是正方形的,何修懿有时会在上面记录信息。何修懿心里琢磨着:原来方才左然在玩这个,怪不得一直没发出声音。   左然没有答话,继续与手里的便签纸搏斗着。他将纸折过来、折过去,时不时地拆开,而后再折过来、折过去……无限地重复着无意义的流程。那张红纸折痕遍布,看着有些伤痕累累。   何修懿想将纸抽出,左然却固执地不让。   “……”何修懿只好等一下。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左然终于完成了他想要完成的高难度操作——将手里那张红色的便签纸折成了一个心形。何修懿仔细看过了,心形折法十分简单,有效操作只有四到六步,却把喝醉了的左然……足足绊住了将近20分钟。   何修懿:“行了,留着吧,别丢了,明早起来你再看看。”不知左影帝明早听说自己折这颗心花了二十分钟时会作何感想。   那边,左然却用两手捧着那颗“红心”,径直递到了何修懿面前。   “……”   “送你。”   “……”   左然双眼饱含期待:“送你。”   “好吧好吧。”何修懿只得先随便接了,将那颗历经磨难才被送出来的红心握在手心,“谢谢,谢谢,咱上床睡觉吧?”因为被左然摆弄了整整二十分钟,红心上还有一些被熨烫过一般的温度。   “嗯。”左然貌似十分满意地道,“上床。”   “……我还是给你擦一把脸吧。”左然的脸“价值连城”,不洗脸的话……万一明天冒一个痘出来,李朝隐导演可能要唯他是问了,至于刷牙,难度太高,还是算了,一个晚上蛀不了的。   左然找了半天找不到路,何修懿只好推着他走进唯一一间卧室。卧室的床只有一米二宽,睡两个成年男人其实有一些勉强,不过此刻也没有选择了,何修懿只能选择与左然挤一晚了。   他本来打算让左然和衣而卧——帮对方换衣服毕竟是一件麻烦又尴尬的事,没想到左然却自己除了衣衫,只穿一条内裤便钻进了何修懿铺开的被子。   “……”   左然似乎想摸,被何修懿喝止住了,于是改为伸手连着被子一起搂着,迷迷糊糊地在何修懿耳边胡乱叫,一会儿是“老婆”,一会儿是“媳妇”,一会儿是“心肝儿”,一会儿是“宝贝儿”,一会儿是“亲爱的”……到了后来,变成了带着幽怨的“小傻瓜”、“小笨蛋”……   “……”何修懿忍了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下去了,转过头问左然,“你知道我是谁?”   “……?”左然露出一脸茫然。   “你能说出我的名字吗?”   左然颇为困惑地盯着何修懿瞅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何修懿。”   “你可总算认出来了。”   何修懿刚放心了下,左然又开始乱七八糟地喊“老婆”、“媳妇”、“心肝儿”、“宝贝儿”、“亲爱的”、“小傻瓜”、“小笨蛋”……   每次何修懿让他叫名字,他都能短暂地清醒一下,之后又是醉得一塌糊涂。   到了最后,左然终于是要睡了,不过睡前还神叨叨地嘟囔了两句。何修懿觉得好像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仔细听了一下,却发现是“你太坏了”、“你太坏了……”,声音渐小,最后终于变成了沉稳的呼吸声。   何修懿:“……”真是一言难尽。   算了,太累了,也睡吧。   ……   一夜无梦。   早上,何修懿起床的动作惊扰到了左然,左然颤了一颤睫毛,有些困难地睁开了眼睛。在发现天花板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之后,眼瞳现出一丝困惑,但是很快便锁定了坐在床边的何修懿。   何修懿解释说:“昨晚你喝醉了。”   左然坐了起来,颈部和肩部的肌肉线条显得十分漂亮,眼神恢复成何修懿平日里熟悉的冷淡:“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你在与徐总的饭局上喝醉了,剧组让我把你带回来休息一晚上。”   左然的声调没有一丝的起伏:“为什么是你?我……昨晚讲了什么?”   “没讲什么,”何修懿选择替左然隐去了尴尬的内容:“可能因为只有我们两个是演员吧,你一直跟着我,监制就让我照顾你一下。”   左然盯着何修懿看,似乎正在审视真假,半晌后才点了点头,翻身站起去拿衣服。昨夜闹个不停的左然消失了,此时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影帝。   何修懿说:“我去给你弄点早餐。”   “谢了。”   何修懿的厨艺并不算好,热了两杯牛奶,用锅煎了两个鸡蛋,烤了两片面包,便算是一天的早餐了。   左然坐在昨晚那张餐桌旁边,看见那颗“红心”之后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态度便恢复如常,不说话,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存在感。   “行了,吃吧。”何修懿说。   左然提起筷子,盯着筷子尖仔细看了看,问何修懿:“这个是你……用过的餐具么?”   “嗯?啊。”何修懿想起来,有禁欲感的左然应当也是一些洁癖的,连忙解释,“不是,都是新的,放心用吧。”   “哦。”左然开始夹煎蛋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何修懿总觉得,那个“哦”字并不是高兴的意思。 第7章 开拍(五)   即使是吃煎蛋, 左然动作也依然是优雅且赏心悦目的。他放下筷子走进厨房, 拿了两副刀叉, 将黑衬衣的袖口向上挽了一折, 将煎蛋从中间轻轻划开, 粘稠的流心蛋黄缓缓地流出。左然又将蛋白切成几份, 不紧不慢地用叉子叉起其中一块, 蘸了一点蛋黄送进口中。他的薄唇张开的高度似乎都是精心计算过的, 与破旧的房子格格不入。   何修懿不知道左然是耍帅, 还是当真每次都这么吃。想来大约是后者吧, 和自己……没必要耍帅。他拿着左然之前递来的刀叉,双手顿在空中犹豫许久,几次想切下去, 但却都停住了, 最后终于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将刀叉放下了,左手端起盘子放在嘴边, 右手重新拿起筷子, 把煎蛋扒拉出来一点, “吭哧”一口咬掉三分之一。   左然旁若无人, 自从那个“哦”字之后再也没有用正眼瞧过何修懿。   何修懿吃光了煎蛋, 将盘子放回到桌子:“左然, 昨天谢谢你了。”   左然直到这时才撩起眼皮看了何修懿一眼。   何修懿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又伸出舌头将唇上乳白色的牛奶舔干净了:“幸亏有你, 否则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左然表情依然没有波澜, 他移开了视线,将手中盘子放在了一边:“没事。圈子太小,你是新人,别闹翻了。”   “嗯。”从前参演的两部戏年代已经太久远了,左然说他是个新人倒是也没讲错什么。   左然并没有动那几片看起来干巴巴的面包,端着杯子喝完牛奶,便起身去厨房洗口洗手,打算出发去片场了。何修懿的杯子样式都很幼稚,上面画着各种各种的小动物。   同样吃完了早餐的何修懿则是走进卧室换衣服。他很简单地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又在T恤外套了一件蓝色格子的衬衣,牛仔裤,他长相显年轻,别人也看不出他已经快30了。   当他再回到外边时,发现左然正在低头看他之前随手放在走廊架子上的婚纱摄影相册封面。何修懿笑了笑:“我最近的一个兼职是给朋友开的婚纱摄影当模特拍摄宣传照。”   “嗯。”左然声音一向微凉,好像某种金属。   “你可以拿起来看的。”   何修懿本来以为左然不会感兴趣,谁知左然沉默片刻之后竟真的拿起来,面无表情,一页页翻。照片有好几套。第一套中,何修懿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外套、同款的裤子,打着领结。那新郎服非常修身,将人衬得腰细腿长。第二套中,他则是身着传统的中式礼服。深红色的囍袍上盘绣着瑞兽,金丝当中似乎还流溢着其他色彩。而后是第三套……灰色民国风的长衫。每一张照片中,何修懿都笑得一脸幸福,温柔地注视着他身边的“新娘”好像那真的是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天。左然翻得很慢,有些浅色的眼珠盯着何修懿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何修懿挪到左然的身边:“怎么样?拍得是不是还不错?”   左然合上相册,放回到架子上:“太普通了。”   “真的?”何修懿说,“我觉得很好了。”朋友那个影楼已经十分高档,据说顾客全是高收入的人群。   左然摇了摇头。   “不普通的是什么样?”   左然偏过了头,眼神锁住了何修懿,幽深的视线似乎能直达心底。何修懿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觉得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倾泻而下,即将将他彻底淹没。几秒之后,左然才说:“走吧。”   “去哪?”   “片场。不然你以为是去哪?”   “……哦。”   ……   片场,李朝隐导演早已经到了。诸多工作人员在布景、布光、拉线、铺轨。凯文低头摆弄着他的摄影机,并且随便拉了两人站在灯光底下,他一遍一遍地试光以及调整。   李朝隐说:“快去准备。”   左然说:“嗯。”   李朝隐又补了一句:“今天是第三天。今天收工之后何修懿的戏份就过去大半了。都挺高兴吧?”一般演员都会认为拍摄激情戏是最累的——太阳灯离得近,每次都跟洗了个热水澡似的,一个姿势半天,而且还不能抖,又要保持住夸张的面部表情。   左然似乎被提醒了什么,十分莫名地重复了一遍:“过去……大半了?”   李朝隐很奇怪地道:“当然。”   左然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事。”   “那快去化妆吧。”   在这场戏当中,李朝隐导演又给他们俩安排了一种全新的姿势——两人相对而战。两人又用丝袜裹住关键部位,再用黄色胶带紧紧缠绕几圈,而后互相抱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拍摄。   何修懿觉得,这个李导……花样还真多。   “Action”后,两人依然是从接吻开始。   左然将何修懿紧紧搂在怀里,轻贴上对方的嘴唇,何修懿感受到了柔软和弹性。左然探出舌尖,强势、霸道地裹住了何修懿的舌头,在他唇内翻转、扫荡,一次次地吮吸。   何修懿偷偷睁开眼,发现左然并未将眼完全阖上。他可以看见对方长长的睫毛下一点浅色瞳孔,还有那高挺的鼻梁。嘴唇像被蛰了一样,麻麻的,痒痒着,还带着一点痛。何修懿总觉得,这个吻与之前两天不大一样,带着不舍。那种不舍被压抑得很深,夹杂在好不容易才冲破闸门奔腾而出的肆意当中,他要用力地看,才能从重重雾气中发现它的影子。   他再一次佩服于左然的演技。剧情进行到这里时,沈炎已经决定要出发去北平。他参加了一个什么学社,要和“大家”一起。宋至希望沈炎能留下来,沈炎却教了他一句秋瑾的话“危局如斯、敢惜身?”两人需要暂时告别,沈炎的确应有“不舍”。   何修懿也回吻对方。左然的吻有股魔力,糖果般甜甜的,又有一些酸涩,如同一个巨大漩涡,能将人的灵魂全部拉进其中。何修懿被左然带着,也完全进入了角色,将自己交给了对方。   对于影片中的宋至来说,他再一次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心系所在,永远不会更改。飘荡的魂灵终于是有了归处,找回了些牵肠挂肚似的温柔。自己可以很轻松地、什么都不想地,跟在沈炎的身后走,飘飘荡荡地去这世界的哪里都好。   在剧本中,这次过后,宋至便决定要随着沈炎去北平了。   “好,卡!”李朝隐说,“准备准备,接下一镜。”   “李导,”一旁凯文突然开口说道,“轨道好像出了一点问题。”等下会有个将镜头推过去的操作,可早上试拍时,每次到了中间,摄影机都会卡一下,十分影响画面。   李朝隐导演说:“……那你研究下吧。”   何修懿披上剧组的浴袍,转悠了一会儿,决定找个地方凉快一下。   “沈家大屋”一共两层,片场有一个类似楼梯间的东西,何修懿决定去那“放放风”。   不过,还没等推开大门呢,他便听见里面传出人声,同时,还有一些烟味钻出,令何修懿感到有一些呛。   两个人声,一个是李朝隐的,一个是……周麟的。   何修懿本来想转身离开门口,却依稀听见了他自己的名字。   “周大制啊,”李朝隐道,“之前徐总一直压着第二笔款,怎么今早突然就给打过来了?”   周麟语气平静地说:“这难道不是个好事?徐总也跟我保证不会撤资了。”   “怎么回事?昨晚的事我听说了,你让何修懿去陪酒,你,哎,你也真干得出。我不同意柳扬庭去,你就拉上何修懿了?”   周麟好像发出了声嘲讽的笑。   李朝隐似乎有一点动怒:“最后到底是怎么解决的?何修懿没喝酒,你又带谁去了?一个团队的人,你就这么糟蹋?”   没想,总制片人周麟由平静转为嘲讽的口气突然演变成了一场爆发。   他的声音好像金属互相摩擦一般:“我带谁去?我他妈的能带谁去?!人撤资怎么办?没钱能拍成电影吗?能吗?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你、柳扬庭、左然、何修懿,都不愿意牺牲一下!我一个人在这儿干着急!陪陪酒而已,至于吗?他要摸我亲我几下就能解决问题我做梦都能笑醒了,但他看不上我这个长相!”周麟四十多岁,外表十分普通,嘴角两旁还有两道很深的纹。   周麟继续说了下去:“怎么解决的?我现在告诉你我怎么解决的!我他妈的,陪着姓徐的在那酒窖旁边的品酒室里,点头哈腰地给他倒酒,最后三瓶,我倒完了,一边把杯子递给他,一边唱那几把《三杯美酒敬亲人》,唱完一句喝上一口,最后我装着跪下了,仰着脑袋跟他举杯,膝盖离地面五厘米,就差真给撂在地上了!”   李朝隐没说话。   “柳扬庭、何修懿陪着喝点就行,但他们不愿意,那我就自己上,可我上就他妈的得加上下跪了!幸亏下跪好使!我一边跪还一边担心呢!”   “……”   “你满意了?”   “……”   “之前为了拉个演员,我在人家小区外边天天堵着,求她接这本子,当时是三九天,风湿犯了整宿整宿疼得睡不着觉,第二天晚上我继续过去堵人!一连堵了一个半月她才愿意听我说话!”   “……”   “你们一个个靠理想,我求爷爷告奶奶的……”   “……”李朝隐沉默了半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周大制,我终于知道你前几年的片子为什么变得那么……了,导演这种充满了幻想的职位,的的确确是已经不适合你了。”又是几秒之后,“理念不同,我也不说什么了……我是不会让我的演员去参加饭局的。”李朝隐知道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第8章 开拍(六)   凯文终于宣布轨道调整完毕,到处放风的人又呼啦啦地涌回了片场,左然和何修懿重新摆好姿势,李朝隐重新坐在了监视器的后面:“全场安静。”   左然再次紧紧搂住了何修懿后腰,用自己健壮的胸膛压住了对方的,低头找到了无论如何也吮吸不够的唇,再一次汲取了何修懿从覆于心上的双肺之间喷出的炙热呼吸。   何修懿靠着墙,揽住左然的脖颈,也投入到了亲吻当中。片刻之后,他的手从左然的脖颈移到了双肩,又顺着锁骨滑下,在左然的胸口处轻推。   “……”何修懿的指尖明显地感觉到,左然胸腔内心脏怦怦地跳动,猛烈地撞击着胸口,连自己的指尖都一并被冲击了。   隔着丝袜还有胶带互相画圆,何修懿有一些难得的羞耻。这种羞耻在被抬起了一条腿,假装结合时达到了顶峰。他自己两条腿和左然的身体遮住了摄影机,正好不会暴露。   左然又开始吻何修懿的额头、鼻梁、嘴唇、下巴,他虔诚地亲吻对方,并且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停,”李朝隐有些无奈地道,“轨道卡了一下。凯文,你不是说修好了吗?”   凯文回答:“……我看看。”   何修懿放下了左腿。左然一脸淡漠,拿起浴巾围在腰间,轻轻靠在墙上。浴巾很大,围起来也并未是规则的形状,配上俊美的脸孔以及上身的胸肌、腹肌,男性的荷尔蒙根本抑制不住。   半个小时之后,凯文信誓旦旦地说这回没问题了,结果……到了同一地方,李朝隐又抓狂地道:“轨道怎么又卡?”   凯文说道:“我再看看。”   到第三次,何修懿感觉自己的腿快被掰折了。   左然搂住了何修懿后腰的手十分用力,并且偷偷地向上托。何修懿瞬间明白了……左然这是怕自己累——他单腿支地,若是一次两次能过也就算了,否则实在是一件体力活儿。   这回总算顺利完成,可以收工。   李朝隐导演心力交瘁道:“凯文,这U形轨不是为了《家族》特意定制的吗?第一次用就不好使?”轨道形状有些特殊,非常注重拍摄效果的凯文和李朝隐为了《家族》定制了包括这条在内的许多条。   凯文说:“是定制。”   “等下去查查看其他的有没有什么问题。”李朝隐道,“如果不是偶然,尽快退货,另外找供应商。”   “好,没问题。”涉及到专业常用句子之外的东西,凯文又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词汇了,“摄制组一定……会本着客观公正、科学认定、权责一致、终身追究的原则,明确此事。”   李朝隐:“……”   有人小声地问凯文:“凯文,你每天都看什么学习中文啊?”   “新闻。”凯文回答,“我的中国朋友说她学习英文就是看BBC、ABC、FOX、NPR、VOA等等,十分管用。”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觉得怪怪的……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我们平时不说新闻联播里那些话”,这个真相太过残酷,在场的人全都善良而又默契地选择了好好保护凯文,十来个摄影助理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从好莱坞漂洋过海来的老大。   何修懿走进更衣室,再次忍着疼痛将胶带撕下来,穿上T恤、衬衣、裤子,摸了摸钱包和手机,走回片场。片场之内,左然也换回了衬衣,恢复了那种优雅得体的模样,正低头扣他的袖扣。袖扣的中央是一块海一般深邃的蓝色方形石头,周围银色金属上边似乎镶着一排碎钻,何修懿再一次感慨,左然真是……十分注意仪表。   仔细想来有些奇特,“十分注意仪表”这点似乎与左然的性格格格不入——左然只沉浸于少数几件事情,从来不会在意旁人。   见何修懿望着自己,左然也抬起了眼皮:“怎么?”   “呃……”何修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讲出在他心中盘旋的话,“左老师,你……似乎有些心动过速……要不要抽空去医院查个心电图?别是什么心血管类的疾病。”为了照顾母亲,何修懿在医院待了将近六年,懂的比别人多,在某些方面甚至赶上医生了。左然那个心跳速度,实在是有些夸张了,据何修懿保守估计,每分钟也在120次以上,而每分钟100次以上便可以算心动过速。他妈妈的几个病友就是因为心动过速被确诊了心血管类疾病的,如心肌炎、心包炎,主动脉瓣关闭不全、二尖瓣关闭不全,还有些越早开刀越好的病。如果是偶然出现或者是运动过后出现这种现象当然无需当心,但是……这一场戏本来就不简单,又因为轨道老捣乱,拍了整整四个小时,从下午一点到五点,而他每次隔着肌肤感受到左然心跳时都会暗暗心惊,因为左然心跳是持续性地在120次以上——这就有问题了。   左然眼神如往常般没有温度:“没事。”   “但是……”   左然斜睨了何修懿一眼,走了。他迈步到片场小圆桌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剧本,拿在手里便打算径直离开了。   何修懿:“……”也不知道左然听进去了没有。   片场几个工作人员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聊。   五十多岁的制片主任说:“我孙女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外国演员,每天去人家推特下面留言,还说坚持不懈就可以得到回复哈哈。”   一年轻的化妆师助理说:“网络上有追星攻略,上边保证照着去做总有一天偶像会认识你。”   另外几个人十分感兴趣:“都有什么方法?说说?”   化妆师助理道:“我也不是特别记得,就是,给明星留言、给明星画画、送明星礼物……还有,赶到片场去、混进他组里、当上个群演,什么什么什么的吧……一共有二十条,说只要照做了,偶像肯定会认识你。其实都是老一套了,我十年前当迷妹的时候坊间就流传着差不多的东西,现在也就多个‘微博’。”   “真的假的……”有两三个想要进影视圈可惜却只能在不同剧组打杂的姑娘说,“真的有用我也试试……”   一直如静立的雕塑一般不苟言笑的左然此时却突然用眼角看了她们一眼:“没用。”   “啊?”   “或者,很有可能没用,最好不要浪费时间。”   “哦哦,对了。”对方回答,“左老师肯定知道的。这些招数很多人对您用过吧?”   左然说:“我不知道别人对我用过什么招数。”   “那……?”   左然看了站在一旁的何修懿一眼,仿佛回忆起了很多年前发生的什么事一般,冰凉得一如既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道:“反正没用。”   何修懿:“……???”   作者有话要说:  左然:老婆怕我得心脏病,好善良,好可爱,好关心我,想日。 第9章 开拍(七)   接下来便进入第四天的拍摄,李朝隐导演果然又有新招数。   激情戏的地点是在“沈家大屋”客厅里的一张椅子上,何修懿觉得,若是沈炎的父母知道自己儿子在家中每一处都发过情,怕是要打死这个不肖子。这几场戏表现的是沈炎知道宋至将陪他去北平后难以抑制的激烈情绪——到了这个阶段,原始情欲早已随着第二夜、第三夜被一再地稀释,驱使着他们的,是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的命运相互交错的轨迹。   在一开始,何修懿坐在椅子上,两脚踩在左然的双肩上,左然则是半蹲在椅子前,薄唇凑近胶带,难度并不是非常大。   左然睫毛很长,漂亮得好像蝴蝶的翅膀,在人心尖扑棱,何修懿莫名地有些心痒。他不知道这只蝴蝶是不是和在巴西轻拍翅膀的那只一样,也可以导致数个月后发生在别处的龙卷风。   这里被NG了一回,李导理由是“左然呼吸声有点重”。   此后两场正戏,何修懿觉得李朝隐简直是在为难他。李朝隐先是让何修懿跨坐在左然的大腿上,两腿盘着左然的腰,又指挥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四片嘴唇贴合,舌尖也一刻不停地纠缠、嬉戏。而后,李朝隐竟然用无比冷静的口吻说:“何修懿,两腿越过左然的肩,脚踝搭在椅背上面。”   “啊?”何修懿有点傻,“搭……搭在椅背上面?”此时左然正常坐在椅子上面,何修懿则面对对方跨坐在其身上。何修懿看了看椅背——很高,上缘在左然耳朵那。他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觉得这个动作对他来讲十分高难,转头望向李导:“我……可能抬不上去……我试试吧……”   李朝隐说:“试试。”   何修懿:“……”   左然话里带了一点很罕见的味道:“我会搂住你的,摔不下去,不要太担心了。”   “嗯。”何修懿答应了,抬起左腿撂在了椅背上,接着抿紧嘴唇,举起右腿奋力地向上送。为了减轻负担,他后背向后仰,似乎眼看就要翻下椅子,可左然有力的前臂紧紧抱住了他,何修懿凭空有了一点点安心。   十几秒后,何修懿终于坐在了左然的腰腿之间,将精致的脚踝搭在了对方左右耳朵两旁。他的腿筋被拉伸着,有一点疼,可李朝隐导演好像依然觉得他膝盖弯曲得太厉害了,不美,亲自走到椅子旁边按着他的膝盖往下压了一压:“保持这个姿势。”   “……”何修懿咬着唇。他也不大明白,为什么名导在拍摄激情戏时,都喜欢搞一些奇怪的动作,似乎不玩儿出点花儿来,便不能体现感情的深厚,仿佛只有“失真”才能使主人公的爱情永不跌落于现实的窠臼。在何修懿极其有限的认知中,椅子空间有限,他之前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要遭一遍“拉筋”的罪。   左然看出何修懿不是很舒服,伸手摸了一摸他头顶柔软的发。   “左然?”何修懿抬眼看对方,但左然眼中的温柔一闪而逝,在刚刚展开的瞬间戛然而止。   “好了。”李朝隐导演说,“争取一遍就能过去,大家都能轻松一些。”   左然垂眸看了几眼,移视线开始装作顶动,何修懿伸手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同时扬起自己脖颈,迎着灯光找到了事先已决定好的角度,给出“最漂亮的侧脸”,各种努力简直让他有点心力交瘁。   就在迷迷糊糊之际,何修懿突然间发现——左然做出了个脚本里没有的动作……他在吻自己的小腿!   一下子清醒了。   左然抓着何修懿的小腿细细地吻,到了后来,软软的舌尖甚至舔上了他的脚踝。   “……”何修懿的脚趾不自觉地绷直。   怎么,连脚踝都……   那个地方……   再次觉得羞耻。何修懿不知道,与影帝这五天的激情戏,究竟是在牺牲,还是在占影帝便宜。   “Cut”之后,李朝隐回看了几遍,说,“可以,不过再多拍一条吧。这次修懿不搂脖子,改成撑左然的膝盖,后背挺直,不要驮着,后期对比一下效果。”有的时候,即使过了,导演也想多拍几条。   何修懿点了一下头。   “李导,”左然冰凉的声响再次回响在片场,“让何修懿搭句词吧,感情可以更加到位。”   “也行。”李导翻了一下剧本,“修懿,加句:‘我总归不会离开你’或者‘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口型差不多,你自己选吧。”何修懿与柳扬庭声音并不像,就算搭词,后期也是要配音的。   第二次拍,何修懿的眼神从天花板移到左然脸上,沙哑着道:“嗯,嗯,我……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左然眼瞳蓦地变得深沉,凑上前去,狂乱地舔何修懿的锁骨。   何修懿脖子上边的青筋直跳,动脉中的血液仿佛也加速了奔涌。   ……   几场戏拍得极其累。当李朝隐宣布收工之后,何修懿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不能动了。他把腿放下来,在左然身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饶是如此依然差点摔上一跤,幸亏左然一直将手放在他的腰上扶着他。   原地待了会儿,全身上下的血液才流顺畅了。   何修懿换好了衣服,走出更衣室,打算离开片场时却发现门口的左然正低头看着什么。左然视线在那几张巴掌大的粉色纸张上流连,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两角,时不时地摩挲两下,剩余几根手指仔细托着,好像那是什么左然本人无比珍视的东西,即使周围群魔乱舞也绝不松手。   何修懿并无心八卦,与左然打了声招呼,便打算离开了。   没有想到,左然忽然主动开口:“早上随便拿了一个文件夹装剧本,刚发现侧兜里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几年前的了,我看看是什么。”   “哦……”   左然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几张纸,又恢复了以往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给你了。”   何修懿:“……啊?”   “我不要了。”   “哦……”这是让自己替他扔了吗?   何修懿伸手接过来,低头一看,发现那是……几张车票。粉红色的火车票的确有年头了,上面日期写着“2010年5月20日”,出发地是北京,到达地是杭州。车票上面没有名字,2010年实名制还没有开始——那东西是2011年才正式启用的,因此,车票左下角是一片空白。   第二张……是客车票,出发地是杭州,到达地是横店。只是一张薄薄的纸,最上写着“中国道路,浙江省汽车客票”,“中国道路”和“浙江省汽车客票”中间盖着个“浙江省道路运输票证专章”,最下写着日期“2010年5月21日”,还有开车时间、车次等等。   第三张,也是客车票,从横店回杭州,日期是2010年6月22日。   最后一张,是火车票,从杭州回北京,日期是2010年6月23日。   虽然已经过去七年,但车票都被保存得十分完好。想想也是,一直以来被遗忘在文件夹里,想要变旧都难。   这个应该是左影帝的吧?七年之前,左然应该还没进影视圈……去横店干什么?难道他那时就对拍戏感兴趣了吗?所以去看别人拍戏?   那边,左然又说:“别扔了。”   “……?”   “明天你就离组了吧?”   “嗯。”   “这个就当作临行礼物了。”   何修懿:“………………”   他觉得,这个左影帝好怪。   临行礼物……就是几张刚刚随手捡到了的破旧车票……?一般人都会认为这还不如不给呢。   可左影帝就是给了。   何修懿一脸的懵逼,不过既然是来自影帝的“礼物”,他便还是仔细收好,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左然送出礼物,说了个“拜”,迈开长腿,又是十分冷淡地离开了片场。   作者有话要说:  左影帝:老婆要离开了,把对老婆一见钟情那趟旅程的车票都送给老婆,老婆不明白,急。 第10章 开拍(八)   时间流转,不因任何人意志而改变。   最后一天拍摄终究是到来了——这一场的内容,是沈炎与宋至的第二次结合。   李朝隐导演长长地吐了口气:“总算是要拍完这些激情戏了。”   左然:“……”   李导让何修懿坐在“沈家大屋”餐厅饭桌的桌沿上,搂着左然的肩,大腿挡住关键位置,并且要求左然稳稳站在饭桌旁边、双手用力握住何修懿的臀部。   左然双手十分暖和,并不带轻佻地捉着面前的人。何修懿觉得对方眼瞳深邃异常,完美地演绎了影片中沈炎的深情,就像一只半透明的蚕茧,看着严丝合缝,然而轻轻一拉,便能抽出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柔软的丝线。   在李导喊了“action”之后,何修懿看着左然的眼睛,快速地进入了宋至的角色——心脏仿佛被什么戳中了似的,只想坚定自己跟随眼前这个男人的决心。在遇到沈炎前,宋至只是一只即便在梦中也不懂飞翔的幼鸟,是沈炎用他自己的深情,为宋至惬意地描绘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世界。   左然用修长的手指抚摸何修懿的脸。何修懿轻轻颤抖着睫毛,抿紧唇线,摆出了一副青涩的样子。两人嘴唇相贴,渐渐地,意识如同在杯子中滴落两滴水银,慢慢靠近、倏而融合、最终难分彼此。何修懿感觉整个人都被对方强悍的气息淹没了,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自己仍独立存在着的证据。他抓住了左然的肩,指尖感受到了实体,明白“本体消失”只是幻象。   左然……真是……太会演戏。   而后,他用力盘住了左然健壮的腰。左然模拟冲撞,他则紧绷肌肉,争取能呈现出李导心目中的效果。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何修懿有一些心慌——方才的那个吻,太过惊心动魄,是左然五天来最巅峰的表现,令何修懿本能地有一点想逃。   一次过吧……一次过吧……拜托。   幸亏,过了今天,便再没有激情戏了。   何修懿其实并不明白到底逃什么,只是感到有那么一点点“危险”。   摄影机静静地运转。就在还有几秒便能“cut”的时候,左然突然偏过了头,轻轻咳了一声。   “停停停,”李朝隐导演叫,“这条废。”   左然看了李朝隐导演一眼:“抱歉,我想声音沙哑一点,没想到最后嗓子难受了。”   “没事。”李导安慰着影帝的情绪,“谁也不能总是‘一条过'吧。”李朝隐暗自感慨镜头前那二人身材的完美——左然的身体充满力量感,何修懿则有着纤长流畅的线条。   两个人又重新拍了一条——这回,过了。   在李朝隐宣布“完工”后,左然双手突然紧搂住何修懿,将头埋在何修懿的颈间——锁骨上方那个精致的颈窝处。   “……左老师?”何修懿颇诧异地望着左然的头顶,“怎么了?”   左然回答:“突然有点头晕。”   “……”何修懿伸手扶了下左然,“没事吧?为什么会突然头晕?”   左然摇了摇头:“血糖有一些低,休息一下就好。”   “……这样。”何修懿也搂住左然。方才,左然摇头时柔软的黑发扫过他颈间,让何修懿有些酥痒,而且那种酥痒一路直达他的心口,令他猛地战栗了下,甚至差点起了生理反应。   李朝隐也问:“怎么了?”   何修懿道:“左老师突然有点头晕,站不住,需要休息一下,我扶着,马上好,抱歉了。”   “啊?”听说影帝头晕,李朝隐和凯文急忙走上前去,“快快快,坐下。”从第二天开始,拍摄现场便只有两个主演、导演和摄影师等少数几人了。   “……”左然将头从何修懿颈间抬起,“没事了。”   李朝隐、凯文仔细看了看左然,发现对方眼中的确是一片清明,总算放下了心:“是片场太闷了?”   左然回答:“大概。”   ……   戏份全部结束,何修懿穿上了衣服,走出房间,与他能找到的所有剧组人员一一道谢、道别。   李朝隐笑了笑,并肯定了他的演技,真诚地祝愿何修懿能够重新回到浪尖。   周麟明显不待见他,一直自顾自地抽烟。   凯文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后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很诡异。   录音师也笑了一下。   剩下的人基本……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收拾东西、商量事情,连正眼看他都没有。   也是……何修懿想:他只不过是个裸替罢了……有谁会关注这样的东西呢。   在于柳扬庭道别时,柳扬庭羞涩地笑道:“前辈演技精湛,我……我会努力的,争取能够跟上前辈,不让观众看出差距。”柳扬庭之前离开了两天,刚刚回到剧组,准备在何修懿离开后继续拍剩余的戏。   旁边有人拍了下柳扬庭:“柳小鲜肉,你都红破天了,性格不要总是这么软啊。”   柳扬庭低着头,有些受宠若惊:“我?我红吗?我不红的……哪里红了,只是最近把这辈子的好运全部透支了,才有幸遇到了几个喜欢我的天使……我努力只是为了让他们开心。”   何修懿忍不住在心里刷弹幕:还不红?你还要怎么红?隔三差五便上热搜,新闻上到处都有你……片刻之后,何修懿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别杞人忧天了,加油。”   最后一个道谢、道别的对象是左然。   “左老师,”何修懿道,“五天来……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左然注视着何修懿,口中却是一言不发。   “我马上就离组,想跟你道个别。”   左然十分冷淡地道:“知道了。”   何修懿想了想:“那……那就这样了。”他本来想再讲几句,比如“有缘再见”之类,不过想想对方是个影帝,自己只是一个拍五天戏的小替身,未免有攀交情的嫌疑,话临到嘴边又咽下了。   左然看着何修懿的脸,似乎在等对方继续讲,见何修懿突然转身,眸子难以察觉地暗了暗:“对了。”   “嗯?”   “李导应该有你的联系方式吧?”   何修懿点点头:“有。”   “那就好。万一有需要补拍的地方,再找你。”   “嗯。”何修懿再次敬佩起左然。这左影帝,心里真是时时刻刻都想着戏。   “还有,”左然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夹,用漂亮的手指拎出一张表格:“这是《家族》剧组的通讯录,你若有事也可以随时讲。”   “好,谢谢。”   “这张通讯录给你了——我已经问过李导了。”   何修懿低头看了看,发现通讯录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电话。左边一栏是姓名栏,右边一栏是电话栏,第一行便是李朝隐导演。姓名是按职责排的,先是“导演组”,包括导演、副导演、执行导演、场记,而后是“制片组”,第一个是周麟,下边是制片主任、生活制片,接着是剧务组、摄影组、美工组、录音组……最后才是演员。   何修懿发现,有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非常奇特。   就是左然。   左然占了好大一片空间,右边一栏不仅列了手机号码,还有宅电号码、邮箱、微信、QQ、Skype……等一大堆。   “……”何修懿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左然角色太重要了,生怕人找不到,因此将各种联系方式全部写在上面了。   再看看下边那个柳扬庭——只有手机号码,敬业程度差距明显。   何修懿仔细地叠好,抬头对左然笑了笑:“好的。”   “嗯。”   “那拜拜了。”   左然依旧是一个冷冰冰的:“嗯。”   旁边柳扬庭看见了,露出了一个厌恶的神情。   ……   何修懿背着装衣服的包缓缓地向门口走去。   五天演员生涯,已经是结束了。这是他极为短暂的愉悦时光,而此时,它正快速地朝着远方的地平线消形敛迹。   再见了。   再见了,《家族》。再见了,剧组。再见了,沈炎,再见了……左然。   ——就在这时,演员副导演张熙突然叫住何修懿:“喂,你等下!”   何修懿:“……?”   张熙几步走到何修懿的面前,说:“那谁,等下你再替柳扬庭演一场。”   “……?”何修懿问,“又加戏了?”   “不是,”张熙回答,“后边还有场戏,柳扬庭有点不大方便演,李朝隐导演让你替一下。”   何修懿问:“是什么戏?”对于演戏,他有渴望。   张熙塞给了何修懿几页分镜头脚本:“是沈炎抽了宋至一个耳光——你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左然:老婆还是不明白,愁。 第11章 开拍(九)   听见副导演张熙的话,何修懿低头看了看剧本,问:“柳扬庭怎么不能演了?”   “哎,就是吧,”张熙回答,“柳扬庭的身体一直不好,进组以来病了好几回了,总要吃药,他刚才说,他有过敏性皮肤病,用力一碰就肿,一整天才能消,拍这场戏有点麻烦。柳扬庭看起来细皮嫩肉,出了印子确实不容易消。”   何修懿:“……”   “为了效果,李导让左影帝真打,不能轻扇,这场你替他演了吧。”   “哦,被抽耳光?”何修懿抬眼,“裸替还得兼职‘抽替’是吧?”   “……”   “行啊,”何修懿说,“抽呗,没问题。”想了一想,何修懿又说道,“20万挺多,这场就当赠品了。”   虽然已经离开娱乐圈多年了,但何修懿也很清楚,裸替或者其他的“替”,替挨打,替落水……甚至替吃大鱼大肉,替任何事都是很正常的。现在的“替”多种多样,据说,还有吻替、跪替……当红小生们不愿意演的,总能找到个替身来解决。   何修懿走回了片场,看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活“抽耳光”一幕的布景、灯光。柳扬庭坐在一张椅子上,眼睛红通通,像一只柔弱的兔子,明显刚刚哭过一场,呼吸也是只进不出,抽抽搭搭,还对他面前的李朝隐说:“我下个休息日就去医院开一个证明来……”   “不用了,”李朝隐道,“休息日就待着吧。”   “嗯。”柳扬庭伸手用掌心擦眼泪,嘴角露出了颇为坚强的微笑,“多少年都没哭过了……太丢脸了……您忘了吧……”   他这么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刚出现的何修懿,局促地站起身,当众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前辈,抱歉……这应该是我分内的事情……我给前辈添麻烦了,特别特别过意不去。”   “……”何修懿说,“没事。”作为一个替身,还能怎么说呢?别说柳扬庭有理由,就算没有理由,他也是要替的。   柳扬庭又道:“我会尽量补偿前辈。前辈以后若是有事,尽管来找我。”   “真的没事,”何修懿说:“我不会去找你的。”   左然站在一边,对于何修懿这一次的“赠送”态度相当地阴冷。   ……   “沈炎”抽“宋至”耳光这场戏,其实是剧情的重要部分。此前宋至在城中开店铺,为全家的生活左右奔波。终于,他用攒下的钱为家里盖了一间新房子。母亲带人搬去新家那天,特地敲锣打鼓,一路慢慢地走,目的就是向村里的人们炫耀儿子——她想要说,她是一个寡妇又怎么样?   谁知这次“乔迁”也是一次灾祸。宋至父亲当过当地地主林家老太爷的下人,林家老太爷临终前曾允诺给宋至父亲一些银元。结果,老太爷去世后,林家人坚决不认账,宋至父亲也只能作罢了。这回因为需要添置家具,大哥带着他的儿子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再次去林家要。没有想到,因为林家痛骂他们无赖、扯谎,大侄子气不过,与对方动起手。林家势力庞大,侄子最终被关进了大牢。   而这远非噩梦结束。因为在城市开拓了眼界,宋至曾出钱让第二个侄子到城里好好念书。一次,二侄子在桌子上跑,跌下来后阴囊磕在了桌子角,从此无法生育,而宋至的嫂子,也因伤心过度,不适合怀孕了。   在这种情况下,母亲紧急让宋至回村子生活并且娶妻生子,担起作为家中顶梁柱的责任。   这阶段的宋至,正打算跟着沈炎去北平。宋至在痛苦的犹豫之后,选择了回到小村子,帮助家族“开枝散叶”,不让他守寡的母亲再多操心。宋至认为,这是他在家庭危难之中应当完成的事,他不能因为他自己个人欢乐,给母亲、哥嫂增添更多的悲苦。何况,他总认为,两个侄子苦难的“因”,都是由他所造成的——他要补偿。   在传统的中国家庭当中,每个“个体”,都是为了大家族而服务的。   在宋至心意已决时,他到沈炎家中告别,而沈炎明白了他已无力挽回。于是,为了让宋至“不挂念”,安安心心娶妻生子,他给了对方一耳光,打碎他们之间所有可能。   在李导喊出“action”之后,何修懿迅速入了戏。   他的眼中写满绝望,极力忍耐,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注视着面前的左然,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何修懿很清楚,他的这些表演到时在影片中会全部被剪掉——这一段的特写会由柳扬庭拍,而他自己的出镜呢,就只有被打的瞬间。摄像机会在他的侧后边拍摄,并将焦点放在左然身上。左然到时一个巴掌呼将过来,他表演被扇时的背影就行了。正因为是这样,李朝隐导演才会用替身,何况何修懿本来就长得和柳扬庭很像。   不过……为了能让左然更加入戏,何修懿还是念了“宋至”的台词。   按照剧本,说完“对不起”后,左然应该给何修懿一个响亮耳光,吐出一句:“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滚!”   然而……左然那个巴掌,简直像是轻抚一样,羽毛一般落在何修懿的脸上,仿佛情人间亲昵的玩笑一般。就算是扇五岁小孩,小孩都不会觉得疼。   “停停停。”李朝隐叫,“太轻了!再来一条!”   再来一遍,还是那样;又来一遍……没有区别。   “左然……”李朝隐头痛了,“你有过三次不过吗?”   左然依然十分冷淡:“没有。”   “那这怎么?”   “入不了戏。”   “……”   左然提出了个要求:“我看一下录像,体会体会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来吧。”   监视器旁,左然抱着胳膊反复观看录像,一如既往地优雅,但何修懿总是觉得平静的水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翻腾。半晌之后,左然突然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李朝隐,开口道:“李导,替身被抽完脸都不敢甩过来。”   “……”几秒过去,李朝隐点点头,“我明白你什么意思。其实我刚刚也在想这个——最后的确不大自然,这场最好不用替身。”   说罢,李朝隐站起身,让张熙叫来了柳扬庭,并对柳扬庭道:“拍一条试一试,争取能一次过,拍完剧组给你放一天假好了——实在不行我们再回去用替身。”   “……”柳扬庭抿了一下唇,说,“抱歉……抱歉让剧组这么费心……我努力。”   “左然,”李朝隐又看向左然,“能不能一次过主要取决于你。柳扬庭是被抽的人,没有什么肢体动作。画面效果由你承担,你这次最好能入戏。”   左然看着自己的手,动了一动指节,说:“嗯。”   同一场戏,换人重新开始。   柳扬庭蹙起漂亮的眉头:“对不起……”   对面,左然演技瞬间变得出神入化,突然伸手,又快又狠地劈头便给了柳扬庭一耳光:“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滚!”   耳光声响彻了整个片场,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一惊。众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难以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两次表演差这么多?   左然将柳扬庭扇得一个踉跄,柳扬庭站都快站不稳,简直被对方打懵了。   “喂……”李朝隐都吓了一跳——他这辈子见过的真打多了去,但是也没见过有真打这么狠。   左然收手,问:“行了么?”   李朝隐看了两三遍:“OK……不过,怎么突然就找到状态了?”   左然声音仿佛比平时还要冷了几分:“柳扬庭比较能激发我的演技。”   “因为是柳扬庭一直和你演对手戏吧。”李朝隐其实觉得何修懿的表现要更好。   左然不置可否,淡淡地看了柳扬庭一眼,走了。路过何修懿面前时,左然停住脚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了一句:“疼么?”   何修懿摇摇头:“那么轻,哪会疼。”   而另一边,柳扬庭的脸果真迅速地肿了。不过,按左然的那个力度,不管是谁脸都会肿的,柳扬庭似乎也没比普通人肿得更厉害。   在场的人全都感觉出来左影帝生气了——可是……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   不用当“抽替”了,何修懿挺欣慰。他再次告别了众人,拎着他的行李离开片场。   出门时他还想:左影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十分神秘,让人捉摸不透……还有,入圈六年,没有任何绯闻,不过,看他床戏那个“种马”的样子,不像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抽耳光了……左然内心上蹿下跳:“让我抽我老婆?找死!” 第12章 开拍(十)   回到家中的何修懿非常清楚, 《家族》这个剧组不会再跟他有任何联系, 短暂的与世界级的导演、演员合作的日子已一去不返。   他必须承认, 与左然飙戏是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即使他只是一个小替身。他被对方的表演所感染, 全身心地投入到剧情当中, 发挥了自己拥有的极限并且看见了全新的可能。他穿梭了时空, 对世界的感怀变得更加浓烈绵长。这种感觉在饰演帮助他拿到最佳男配的那个角色时都未曾体会过。只是……那些在顶级剧组中的并不属于自己的日子就像一道闪电, 光芒无比耀眼, 甚至可以劈开黑暗, 却必然不可能是漫长的。   五天,已经是他能偷到的极限。   何修懿并未无为地沉浸在怀念当中,而是在离组的第二天便开始更加积极地寻找参演的机会。他很清楚, 只有勤勉, 才能帮他有朝一日真正加入如《家族》一般的剧组。   在尝过与左然飙戏的滋味后, 继续浑浑噩噩显得无比艰难。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 无意之中走到外面, 在一片懵懂时, 冷不防看见一辆灯火通明的列车在漆黑的暗夜呼啸而过, 那种震撼和向往很难再从心中抹去。   他很希望……有天能够再与左然演戏, 而后告诉对方, 是在《家族》剧组当替身的日子让他变得加倍努力了的。   只是那个时候,左然也许早已经忘了他。   左然为人那么冰冷, 大概……是不会记得的。   虽然有左然的联系方式, 但是何修懿从来没有碰过那张三页的纸。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熟,主动打电话、发消息未免有“抱大腿”的嫌疑。他只是将表格小心地放在了床头的抽屉里,心里将“有一天可以若无其事地依照纸上的信息联系左然”当成重要目标。   倒是左然,有次错把短信发到他手机了。   那天,何修懿早上一起床便看见了条短信。上面只有十六个字:【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何修懿知道,这是诗经当中的一句话,意思是,看着太阳、月亮,我悠悠地思念。道路有那么远,他何时能回来。   接着,一分钟后,同一个号码又发来一条短信:【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发错?】   【沈炎戏中要对宋至念一句诗,李导认为编剧原先那句不好,让我挑挑自己念着有感情的,再和组里几个编剧沟通一下。有个编剧和你名字有些相像,我拿着李导的手机,看错字了。左然。】   何修懿脾气好,连忙说:【没事的。】   ……   在离组大约七天后,何修懿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处于了尴尬的中心。   那天,将他塞进了《家族》剧组的好友沈珩用愤怒的声音让他上网搜一搜他自己的名。   何修懿问:“发生什么?”   沈珩说:“你当裸替的事,被人给捅到网上去了!”   “……”何修懿坐在电脑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下了“何修懿”三字。   第一条新闻是:【昔日最佳男配角如今已经沦为了裸替。】   第二条新闻是:【柳扬庭新戏替身竟为何修懿。】   第三条新闻是:【柳扬庭、何修懿官方盖章“相像”,何修懿自愿给柳扬庭当替身。】   社交媒体上边也有博主在发,不少水军不停转载这些东西。   何修懿将文章一一点开,看见了诸多“知情人爆料”,而后发现众多娱记都在用香艳的笔触“痛心”自己自甘堕落成为了个裸替。至于配图,放的是第一天穿浴袍时被偷拍的照片——只有那天,因为尺度不大,李导没有清场,很多人在。照片有些模糊,但还是看得清。   另一方面,柳扬庭自然显得与别的小鲜肉不同了——昔日最佳男配自愿学他演戏!一般来说,替身也都是奔着学演技去的,他们需要模仿“正主”在戏中的肢体语言。   光从文章、照片,看不出来是谁搞鬼。   何修懿搜索了一下柳扬庭过去的通稿,发现其中80%都是由最早刊登“裸替”事件的几家网站发出的,而几个同步爆料的微博博主,过去也时常po柳扬庭的消息。   何修懿知道了,柳扬庭讨厌他,希望自己再也没有前途可言。   究竟为什么呢?因为“耳光事件”让他脸面全无?所以希望自己更加名誉扫地?不敢针对左然于是针对自己?同时也抬高他柳扬庭的身段?何修懿觉得有一点好笑。   他其实还挺淡定的,甚至还没有沈珩生气呢。   既然他是真的干过,被人知道也没什么,何况这个职业也没什么丢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亲身经历了种种不公的待遇后,他仿佛回到了年少的叛逆期——主流越是嘲讽什么,他便越是为其背书。他想:裸替也是一种正规演员,为何总要承受污言秽语?   而且,跟着母亲在各个医院奔波了五年,何修懿早已经看开了很多很多事。“A陷害B,B陷害A”之类勾心斗角在他看来实在是很无聊——与最重要的人的生死比起来,这些算得了什么呢?   ……   然而,虽然何修懿无所谓,另外一边却有人有所谓。   演员副导演张熙心急火燎地跑到李朝隐导演身边道:“左影帝作起妖来了!!!”   “……作妖?”   “左影帝耍大牌,而且耍上天际!”   李朝隐完全没办法相信:“不可能吧,从没听说过左然耍大牌。”   “恭喜您,”张熙说,“您运气好,左影帝第一次耍大牌就被您给赶上了。”   李朝隐问:“他要干嘛?”   张熙十分头痛地答:“他要换掉柳扬庭,把‘宋至’的角色给何修懿,否则他就解约、赔钱、退出剧组。”   “……哈?”李朝隐认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疯了吗?钱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的专业性会受到质疑。”   “不晓得……可能疯了吧……”   “我去看看。”   这件事急。   李朝隐快步走到左然身边,眼瞳好像吊得更往上了,似乎随时都能灌人一杯毒酒:“张熙说你有无理的要求?”   “不是无理。”左然“耍大牌”依然优雅得像个贵族,“柳扬庭干了什么您不也知道了么?”   “没有证据,”李朝隐其实不想管戏外的那些烂事,他只希望能拍出一部最优秀的电影,“而且,不就是个替身?”   裸替而已……一个替身,还是一般认为最下贱的替身,没有剧组会为一个裸替大动干戈。这点,柳扬庭知道,李朝隐知道,张熙知道,全剧组都知道,只有左然拎不清楚。   左然对李朝隐说道:“何修懿演得明显要更好,就说打耳光那场吧,难道李导您看不出差距?”   李朝隐当然能够看出来。柳扬庭也不错,但是,与何修懿不是一个等级的,没法比,谁也无法否认。   “换了吧,趁着现在还没有拍多少。”左然说,“您还想不想‘完美’了?您还想不想拿奖了?您还想不想赢得口碑了?只要找到他泄露消息的证据,解约理所应当。若是不行,把锅给我,剧组违约的钱也由我来支付。”   “没有那么简单。”李朝隐说,“这涉及面太广。就算把锅给你,两个主演闹到这种地步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怕有负面影响。”   “您考虑一下吧。”左然垂下眸子,“我的态度已经在这里了——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决不食言。”   “……”   “我很抱歉,不过我已经没有办法和他搭戏了,我做不到。”   李朝隐叹了一口气:“左然,当初,柳扬庭还是你推荐的呢。”在知道自己是左然推荐的后,柳扬庭笑得梨涡非常深,带着一丝羞赧,根本看不出……竟是那种人。   “是我不对。”左然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为眼睑笼上了一层阴影,“我当时是……太相信‘面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内心暴风哭泣:我不要和这个坏蛋饰演情侣!我要老婆!给我老婆! 第13章 《家族》(一)   “身份曝光”后的第三天, 何修懿便接到了演员副导演张熙的电话。张熙让他立即赶回本市剧组, 说要与他重新商谈合同的事。   “行啊。”何修懿说。   他很清楚, 这事儿一定与“身份曝光”有关——低调是裸替的“行业规则”, 何修懿觉得, 他的戏份怕是要被删光了。   他在心里打定主意:删他的戏, 没有问题;让他退钱, 绝无可能。他没做错任何事情, 剧组让他脱他就脱, 让他挨抽他就挨抽, 兢兢业业地完成了他的职责。柳扬庭小鲜肉的锅,他是不会轻易背的——剧组一个子儿都别想要回去。   没有想到,到了片场之后, 张熙根本没提裸替的事, 而是抖出另外一张合同, 让他在签字页签字。   “……?”何修懿仔细看了看,发现, 那几页纸, 是让他饰演“宋至”的合同!   “这……”何修懿开口问张熙, “还是‘裸替’的活儿, 对么?”虽然看起来是让他饰演宋至, 但是何修懿不认为那是真的。   “不是”发生这种麻烦事情,张熙也十分地暴躁, “柳扬庭被换下去了, ‘宋至’这个角色给你了。”   “……什么?”这件事听上去实在太过荒诞,以至于何修懿完全不敢相信,“为什么?”   “左然说了,有他就没有柳扬庭,有柳扬庭就没有他,让李导选。”   何修懿:“………………”   “行了,明早八点,进组正式报到。”   “好。”   ……   第二天一大早,何修懿早早地便到了片场等李朝隐和左然。   片场里工作人员已到了不少,所有人都在讨论“劲爆”的八卦,何修懿也从众人的言语当中得知了更多的细节。   本来,对于柳扬庭曝光裸替身份为自己贴金的这件事,剧组中所有人默契地沉默着,因为何修懿只是一个小裸替,柳扬庭却是拥有众多战斗力极强的“亲妈粉”“亲女友粉”的当红小鲜肉。没有想到,左然突然发起了疯,坚持换人,并威胁要退出剧组。李朝隐导演的态度比较模糊,一方面,他也不缺一两个奖,因此希望可以维持现状,不愿让影视圈认为自己欠缺对剧组和对演员的控制。而且,柳扬庭的演技其实也挺不错,又有颜有身材,已经十分少有,是他之前认可了的主演之一,不能朝三暮四。然而另一方面,李导又很清楚,他找不到什么人来代替左然,就算勉强将人留下,两主角水火不容也绝无可能产生佳作——这就不仅仅是奖不奖的问题了,同样涉及到了他的招牌。这事让李朝隐十分为难。   最后极力地促成了这件事的,竟是周麟。周麟在乍听见左然的要求时整个人都是暴怒的,就差当众痛斥左然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自私鬼了。不过,在看过了几场激情戏的样片和抽耳光戏的废片之后,周麟变了态度,认为“既然片子无法在大陆公映,外国人又不认识柳扬庭,那么启用演技更好的何修懿更有把握拿奖。”对于周麟来说,这部片子意义非凡,孤注一掷的他更为凶狠,这点与李朝隐不同。聚在一起八卦的人不太清楚解约现场的情况,只知道与柳扬庭是协议解约,给了柳扬庭一些钱,但也不算是特别多,双方并未因为“泄密”的事当场大撕特撕,但是剧组也没百分之百地支付违约金。   而这三天,简直乱套。在得到“主演换人”的消息之后,两个投资商想撤资,周麟喝酒胃部出血进了医院。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个撒腿儿跑了。左然个人投资了两千万,成为股东,勉强补平了“换角”事件带来的损失。   曾偷听到李朝隐与周麟讲话的何修懿知道,周麟并不喜欢自己,当然也不喜欢柳扬庭,还不喜欢左然,认为他们几个全都“自私”,因此被李朝隐评价为“没底线”。周麟曾经要求何修懿去陪酒,转头却又给了他《家族》的主演,何修懿对这周大制……感觉变得有点复杂,最后归根究底,可能也只剩下李朝隐的那一句“道不同”了吧。   七点四十左右,左然终于到了。   他一眼便看见了何修懿,面色极为平静地道:“你来了。”   何修懿站起身,走到左然面前:“那个……谢了……张熙副导演说,是你……”   “没有。”左然打断了何修懿,“李导觉得你在演戏时更符合他心中‘宋至’的感觉——他不是会被我威胁的人。”   “那你呢?为什么会去‘威胁’李导?”很奇怪地,何修懿就是想知道。柳扬庭曝光了一个裸替身份的事,虽说违反规定,但也不是大事,不至于到让剧组整个乱套的地步。左然为自己做到这程度——有他就没有柳扬庭,有柳扬庭就没有他,何修懿真的没法不疑惑。   左然淡淡地说了句:“以后你总会知道的。”   “哦……”知道什么啊……?   拿到“宋至”这个角色,何修懿自己都觉得像在梦中一样,不可思议。然而,梦中的确是有梦中才会有的绮丽,片场中的一切都辉煌而耀眼。   八点,李朝隐也到了。   他一走近片场,便问副导演张熙:“都通知到了么?有多少人不能过来?”张熙念了几个名字,李朝隐低头想了想,道,“还好,最重要的是解小溪能来。”解小溪是饰演宋至的妻子的人,对于电影剧情十分重要,让周麟等的“风湿犯了整宿整宿疼得睡不着觉”的便是这位解小溪了。   李朝隐让片场工作人员将十几张椅子排成了一个圈,走到何修懿面前问:“剧本通读过了没有?对于戏中角色遭遇有没有什么与之前不一样的想法?”演员有想法便是好事,不论与导演一不一致。   何修懿苦笑道:“快速过了一遍,没来得及细读,更是没来得及……”   李朝隐点点头:“没事,下周才是正式开拍。我们用一周来排练,今天重新来一遍全阵容通篇对词。”   李朝隐习惯于以完整阵容进行剧本从头至尾的通篇对词,这样可以让演员们熟悉整个故事,增加彼此间的化学反应,同时培养出对于电影的兴奋状态。这次事发突然,人没有能凑齐,但其他人之前已经对过词了,只要与何修懿互动最多的左然、解小溪能参与,问题也不大。   李朝隐从来不相信演员们会自己仔细研究剧本,宁可看着他们围成一圈老老实实地念一遍台词。   有些导演从不排练,但李朝隐认为,实际上没区别——他们开着镜头排练。威廉·惠勒便不排练,然而每场电影冲印出来的底片长达一百万英寸。在传说中,“再来一次”是惠勒给予每一个演员的唯一指导。   当参与对词的十几个演员陆续进入片场并且坐在椅子上后,李朝隐将每个人都介绍了下,重点是何修懿——他赞赏了何修懿的演技,却没有提那混乱的“换人”。随后,他用五分钟来了一个开场白,介绍了下他对于《家族》的理解以及他对于对词的要求:“首先,放松自己。这并不是表演,绝对不要刻意追求演技,轻松、自在地对话就好了,自然地看剧情流动,如同平常读书一样。你可以做任何事情,站着读、坐着读、躺着读、走着读,怎么样都没有问题。第二,注意倾听。在别人读词时,请专心地聆听、回应,别忙着看下边的词。第三,随时提问。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想讨论的,不要藏着憋着,第一时间示意。第四,注意寻找自己角色的贯串线,主线是什么,支线是什么,要心中有数,落实一个角色的层次和结构。”顿了一顿,李导又道,“修懿,这周我会不断与你探讨对宋至的看法,你要做好准备。”   何修懿点点头:“好的。”   李朝隐又说道:“不要害怕排练。有些演员认为,排练会扼杀新鲜度,这是一种误解。在我看来,灵感犹如汪洋大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思考越多,收获越多,排练可以使表演变得更有冲击力。在一次次排练当中,更深邃的情感会涌入到脑海,对角色的体会将越来越深刻。如果你认为你第一次的表演总是你的巅峰,之后便再也没有新的感悟了,那么我只能很遗憾地表示,演员这条路大概并不适合你。”   忽然之间,何修懿的血液有些沸腾。是啊,他是“主演”之一——与剧组当裸替那次不同,李朝隐导演正详细地教导他如何成为真正的优秀的演员。李朝隐没有只谈“宋至”这角色,而是在将许多经验传授给他。   他好像正站在夜与晨的交界,即将迈进那色彩斑斓的世界。   开场白结束后,对此正式开始。   何修懿放松了下来,跟随众人,娓娓地念出属于宋至的台词。他谨记着李朝隐导演方才讲的话,在别人念词时都静静地看着对方,专心聆听,认真体会。   可是……   有时,左然念着念着,会突然抬起头,抓住他的眼睛,用李朝隐说的“不带演技的”、“自然的”语气一字字说:“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或者:“你知道么,巴巴耶娃有句诗说,离别对于爱情……就像风对于火一样——它熄灭了火星,但却能煽起狂焰。”   或者别的。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比演戏时,更能让何修懿心尖微微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  左影帝:老婆来啦!旋转跳跃!升空爆炸!我要绷住,我要高冷。 第14章 《家族》(二)   其实并不是十分全的全阵容通篇对词当晚,为了欢迎何修懿的加入,生活制片亲自订了餐厅,请剧组工作人员和来参加对词的演员吃饭。   对于那些曾经不大友善的人,何修懿心里还是有个小疙瘩。他也清楚自己需要调整心态,否则绝对没有办法愉快公事。只是这事儿并未第一天便能想开的,何修懿表面上温和、有礼、谦虚,心理上却本能般地更亲近李朝隐和左然。   那家餐厅海鲜非常正宗。大龙虾一上来,李朝隐导演便笑了一笑,伸手指了下何修懿,对服务生说道:“最大的给那位先生。”   “谢谢。”何修懿也没有推辞,而是表达了他的高兴和感谢,笑道:“我就喜欢大的。不管吃什么吧,我都喜欢大的。”   左然:“……”   何修懿感觉到了左然奇特的眼神,于是也转头看见旁边冷峻的男人:“……?”   左然将视线移回自己的盘子,没搭理何修懿,又是一副优雅贵族的样子。   席间众人没怎么聊《家族》的事,而是纷纷谈起各种业内八卦,比如谁隐婚了,谁劈腿了,谁给了知名娱记一亿封口费,几个女孩子八得脸上直发光。   有人问左然:“大影帝,您怎么看这些事儿?”   左然伸手舀了碗汤:“无聊。”   “对哦,您从没有出过绯闻,心思全都放在演戏上了。”   左然顿了一下:“我意思是,他们对待感情的态度,很无聊。”   “原来如此……”   唯一算是与《家族》有关的话题便是李朝隐让何修懿加微信。之前何修懿只是个裸替,没什么资格进剧组的群,此刻他的身份却是大不相同,于是被拖进了所有相关的群和讨论组,有剧组主创群,有全部演员群,有主演群,有造型群……各种消息一屏一屏,何修懿眼睛都花了,不禁有些担心自己以后会漏看什么从而导致严重失误。   何修懿也加了在场所有人的微信,包括左然。左然的朋友圈是当下难得的干净,一共也没几条,最近的是5月30号发的“五月三十”,再其次是……去年5月30号……同样一句“五月三十”,一看就知道这个日子对左然来说非常重要。何修懿想起了那张5月20去6月23回的车票,琢磨了下,觉得两者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他又看了下李朝隐的朋友圈,发现……李朝隐的朋友圈画风十分清奇——差不多每隔三四天,李导便要发一张片场的照片,配上他自己写的诗,情怀满满。因为需要保密,照片上看不出什么,一般只有一块绿幕,或者一个道具。   何修懿看见,在自己当裸替的第三天,也就是拍摄“沈炎要去北平,两人难舍难分”那天,李朝隐作的诗是这样的:【满腔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战斗!快把那炉火烧红了,让我锻制长矛!】下边一大堆赞,差不多每个剧组人员都“学习”了下,除了左然。   “……”何修懿抬起头看了看李导的三角加三白眼,心中感慨,李朝隐极其凶狠的外表下竟然洋溢着各种情怀——看来之前几天,作为裸替他没有能了解李导,因为李导在片场和他讲的话其实并不太多。   一顿饭一直吃到了九点。   快散伙时何修懿想要再盛一碗汤,抬起头却发现周麟正在挑豌豆吃,于是只得等了一等,没有伸手拨转圆盘。   左然问:“想喝汤?”   “嗯。”   “我帮你盛吧。”汤锅离他不远,他胳膊长,可以够得到。   说完,左然便拿起了何修懿的汤碗,舀了半碗,舀的时候居然还很注意各种食材在汤碗中所占据的比例。放下汤勺,左然将修长的胳膊收了回去,将碗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又递给何修懿,“公事公办”地道:“刚上的,别烫着。”因为汤的味道不错,一锅不够,制片主任便又加了一单。   见左然这样做,何修懿的脸微微发红了——他总觉得,左然刚才那个动作有点色情……大概是错觉吧……他连忙接过汤,手指却不能避免地碰到了左然的。   有些不安的何修懿端起汤碗,用喝汤吃菜来掩饰他的尴尬。没想,一个肉圆子刚被夹起来便“噗通”一声又跌回到汤碗里,还把汤溅出来,何修懿脸上都被弄上了几滴。   “……”何修懿拿起餐厅纸,将脸上和衣服上的汤擦掉了。   一旁的左然斜睨他一眼,用依然凉凉的调子道,“头发上面也有。”   “……哪里?”何修懿将一张新的餐巾纸递给了左然。   左然却没有接,而是直接伸手到何修懿左侧刘海位置,捏着几根发丝轻轻抹了一把:“这里,一滴。”手指就在皮肤旁边,空气仿佛都变热了。   擦了一下手指,左然不再理何修懿,而是看向了正在讲话的李导。他用方才帮何修懿抹干头发的手撑着下巴,好像全不在意刚刚发生过的小插曲。   何修懿甩了甩头发,将奇怪的触感抖落。   ……   因为太过劳累,何修懿一夜都没有做梦。   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次提前四十分钟赶到了片场。   他要珍惜这一周的排练时间,将人物理解透彻,将情绪酝酿到位,将台词背得烂熟,将走位牢记于心。正式开拍之后绝不能拖后腿。   排练不会如正式拍摄般一场一场地来。导演通常会将多场串在一起,哪怕背景不同也会一起排练。比如,“一个人在餐厅干了些事,而后迈步走到卧室,又在卧室干了些事”其实应当至少是两场戏,但排练时几乎一定是一起的。这样可以节约时间成本。   李朝隐说,这一周的排练不会只练“宋家大屋”当中发生的事,而是全部——有时他需要把“宋家大屋”里里外外当成其他场景。   马上要开始运用肢体语言了,何修懿觉得稍微有一点紧张。   李朝隐对肢体语言要求很高。就在昨天,还说:“台词不是你的盔甲,很多演员认为台词会保护他们,这是不思进取的想法。的确,只要有台词的存在,电影观众一定能看得懂。但是你要思考,他们为什么要观看你的表演,而不是读剧本?你能传递什么剧本外的东西?”李朝隐甚至是十分极端地道,“有声电影技术,全面拖慢了演技、摄影、灯光、布景的发展。”   还有一小段时间,再把台词背一遍吧……何修懿想着,走到了“沈家大屋”的落地窗前,将目光放在远处地平线,头脑放空,张开嘴唇,开始小声念叨电影中的台词,希望借此加深记忆,让他在排练中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肢体动作上。他只看了几天剧本,远做不到倒背如流,然而,如果排练时连台词都有困难,肢体动作一定会惨不忍睹的。   何修懿一直站在窗前背台词,浑然不觉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郎君……呃,郎君……”   卡壳了。   这一段戏,是在两人第一次激情戏过去之后,沈炎给没有念过书的宋至讲述中西方各种对“丈夫”的称呼,从起源到发展,还逼着宋至一个个地念,算是调情。   “郎君”下面是什么词来着?   何修懿忘记了。   他不想看剧本,努力地回忆着:“郎君……”   忽然,何修懿看见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撑着明亮的玻璃窗。与此同时,一个低沉性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带着呼吸的热气:“别‘郎君’了。‘郎君’叫你去排练了。”   “……!!!”何修懿惊觉,左然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他连忙转头看。   左然还是面无表情,垂着眸看着他,仿佛真的只是叫他去排练的。半晌之后,左然又开口道:“行了,时间到了,没什么事的话立即过来准备。”   说完一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很大的!真的很大的!不行,我得撩撩老婆,否则没希望的QAQ。 第15章 《家族》(三)   李朝隐导演对排练态度非常认真。他会将跳棋当作是演员, 根据现场状况一边念叨台词一边移动跳棋, 而后一张一张地绘制走位图。   因为很难在实景地排练, 李朝隐导演每场都会仔细地丈量, 用黄胶带贴出场地边界并将一些桌椅放在里面伪装布景。接着, 再让与左然和何修懿身高差不多的工作人员进入场地模拟二人以便让灯光师和摄影师明确方案。   左然和何修懿的第一遍排练, 永远都是机械走位。何修懿觉得这步有点像一场芭蕾舞演出最初的准备阶段——看起来震撼人心的表现也是从枯燥的记忆开始的。   到第二遍, 才会加上表演元素。李朝隐并不是个控制欲非常强的导演, 他会询问左然和何修懿走位是否舒服, 并给予二人自行调整的权力, 灯光师、摄影师也会配合修改原定方案。   ……   一周的排练时间其实很紧张——在不知不觉中,日历便翻到了正式开拍的日子。   22场。地点:沈家大屋。   这是宋至第一次进沈炎的家。他们二人关系已经十分暧昧,沈炎便邀请宋至到家中作客。何修懿当裸替的第一天拍摄的那场穿浴袍的半裸戏便会穿插在这段剧情当中。   其实“沈家大屋”原来并不是第一个拍摄场地——在“沈家大屋”前还有几个外景。因为天气等不可控因素, 导演通常会先拍摄外景, 这样调整时间比较充裕, 不至于最后再焦头烂额地赶工期。然而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沈家大屋”场地已经租了, 却临时出了个换角色的事情, 走了再来反而麻烦, 不如重新制定工作计划, 首先拍摄“沈家大屋”中的戏份。   何修懿站在灯光下, 用力深呼吸了几次。   “怎么了?”左然问。   “有些不安……”   还没等他讲完, 场记板便响了,何修懿连忙进入表演的状态:“沈先生, 这便是您居住的地方?”左然应了, 作为“沈炎”带着宋至参观沈家大屋,不断地介绍沈炎成长的轨迹。   拍摄了一会儿,何修懿发现自己并未被左然秒成渣,心里感到高兴,堵在胸膛的几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此前,何修懿很担心自己与左然属于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自己会像一根小刺一样扎在《家族》这戏的肉体上。如今对起戏来,觉得倒也还好,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的不安终于被他抖落了。   “停,”李朝隐忽然说,“左然……你收着干什么?”   左然:“……”   “表演不错,可我清楚,还可以再好无数倍。”   左然沉默了下:“修懿有些不安。”不收着也许会给何修懿压力。   “猜到了是这么回事。”李朝隐导演叹了口气,“目的已经达到了,修懿自然了许多。”   左然说:“嗯。”   “以后不要自作主张,我不会让你演得过火的。你只需要演绎角色,控制现场是导演的事情。永远不要影响对手戏的演员。”   “抱歉。”   “……”何修懿想:原来左然是在故意收着演技?他真的是……非常照顾自己对手戏的演员。敬业、没有架子,何修懿对左然越来越敬佩了。   一镜一镜地,拍摄很顺利。   上午最后一镜内容是沈炎教宋至读诗。宋至看见一本诗集便拿起翻了翻,发现很多字不认识,根本就看不懂,沈炎教他读了几首并解释了句子意思。   两台摄影机分别对着二人的正脸,还有一台摄影师在远处拍摄全景。对于这段重要对话,李朝隐并没有采用什么特殊方法,而是选择了教科书般的连续正反打。   比较特殊的东西反而是话筒。李朝隐十分相信左然、何修懿,很少见地运用了全指向话筒,而不是最为常见的领夹式话筒,只因为前者能记录最自然的人声,后者的效果较缺乏透视感。   左然坐在桌前,用漂亮得好像琥珀一般的眼睛看着何修懿,手指轻轻搭在书上,指尖对着《邶风·柏舟》,一句一句轻轻地念:“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大概依然是把自己当作了宋至的关系,何修懿只觉得心尖兀自一抖,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发着颤,“我……我……”   左然低头,继续表演:“这句是说,我心并非石子,不可随意转移。我心并非席子,不可随意卷起——后世经常用于形容……永不变心。”   何修懿喉头动了动。   大概是太入戏,心脏咚咚地跳。   “下边一句……”左然又抬起了眸子,继续表演教人读诗,“忧心悄悄……”   片子没必要将整首《柏舟》念完,左然直接跃到了下一句台词,他指着“我心匪石”那几句,用低沉的声音对何修懿说:“你来读一遍吧。”   “……”何修懿低下头,整脸脸都红了,按着《诗经》的指尖都有发白,全身上下带着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少年的紧张,“我……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他想快速结束,却又假装镇定,台词节奏充满了忽快忽慢的矛盾。   “好!”李朝隐说,“好!”   何修懿连忙站起了身子,不敢再看左然,拍拍自己的脸:“行了,出戏。”   盒饭已经到了,何修懿没去抢,而是站在一边静静地发着呆。   左然走到他的身边,也靠在了墙上,显得身材修长、挺拔:“最后一镜感觉最好。”   “……嗯。”   “说起《诗经》,你最爱那句?”   “嗯?”何修懿十分惊讶左然会与自己聊天,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正常——他们俩是《家族》主演,总不能一直不讲话。   何修懿琢磨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我知道的不多……可能是那一句‘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吧。”   左然没有说话。   何修懿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他隐约听见左然“哼”了声。   何修懿转头问:“左老师,那您呢?”   “我?”左然微微地一篇头,看着何修懿的眼睛,轻笑了声,说,“就是那首‘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啊?”何修懿有点傻——这诗他不熟悉,不过好像听过最后一句。   即使不大明白具体意思,何修懿还是恍惚了一下——左然方才声音过于好听,仿佛动用了全部的台词功底……不过想想也知道是错觉。   左然语气平静地解释了一下:“叫作《风雨》,《国风·郑风》中的一篇,讲夫妻或者情人重逢的。翻译过来就是:风雨如此寒凉,鸡鸣依然高亢。终于见到君子归来,还有什么不安宁呢?风雨如此暴急,鸡鸣依然清晰。终于见到君子归来,还有什么心病不除?风雨晦暗不明,鸡鸣仍不止息。终于见到君子归来,还有什么不欢欣呢。”   “……”何修懿回望进了左然的眼睛,片刻之后却又飞快地移开了。他觉得对方眼里好像有漩涡,可以将他一切意识都拉进去,而他在汹涌的水中再也无法保持住独自的灵魂。   何修懿是个同性恋,可是过去常年走医院里奔走,早已经心如止水了,比和尚还和尚,最近两天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像个色魔——每次左然说点“情话”,他心神都荡上一下。   他又看向左然,觉得……左然唇角似乎……若有若无……地撩起了一点,十分漂亮,不如以往那般冷漠。   怪了……   ……   盒饭味道不错,只是有些凉了。何修懿也不挑,吃得干干净净。凭良心说,剧组中的盒饭,比医院强多了,医院馒头有时硬得可以把人砸一个坑,可何修懿还是每天都会守在病房里面。   下午,拍摄继续。   在影片中也就能占据五分钟的“走进沈炎家”,李朝隐导演却指挥整个剧组足足忙了一天。   最后,接着那场半裸的戏,“宋至”轻轻地问“沈炎”:“沈炎,你……第一次见我时……感觉是怎样的?”宋至在城中租借的店铺正是沈炎家中产业,他也是在那第一次见到了沈家的大少爷的。   左然紧盯着何修懿,声音似乎比以往更加有魅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无法理清当时纷繁的感觉。”   “嗯?”   “后来,在一日一日连续的思念中,在一夜一夜旖旎的梦境中,我终于明白了,那个感觉一点都不复杂——就叫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要说:  翻译一下:我白天老是惦记你,晚上老是发春梦,于是我知道我爱上你了哇。 第16章 《家族》(四)   为了尽快融入剧组, “家”就在本市的何修懿晚上也没有回出租屋, 而是选择了与其他演员一同住在酒店里边。   左然也没有走。因为有时需要忙到凌晨, 剧组为左然和助理也订了一间房, 不过两个人却很少留宿, 屋子总是空的。   李朝隐和制片主任没给何修懿的第一天安排太多事, 收工时天色还挺早, 何修懿趿拉趿拉地晃进了酒店走廊角落的一扇门内,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拿起剧本又开始读——他希望能尽快熟悉剧本, 弥补临时进组所造成的缺陷。因为是补订的,他的房间与剧组其他人离得有点远,屋子也在阴面, 空气中总飘着种淡淡的潮味。   到了大约九点, 何修懿听见电话铃响了。他拿起来一看, 惊讶地发现对方是左然。   左然问:“打牌么?”   何修懿:“嗯?”   左然说:“扑克牌,312。”“312”是左然的房间号。   何修懿放下了剧本:“哦, 好, 等两三分钟。”左然叫他打牌这个行为里边藏着细心——他作为一中途进组的人, 只在片场出现的话很难拉近与众人的关系。不论中外, 员工下班之后都经常会参与聚餐、泡吧等等活动, 而“打牌”呢, 无疑是不大会讲话的人最喜欢的选项——既能增进感情,又不需要尬聊。   挂断电话, 何修懿拿起房卡揣在裤兜里, 轻轻地带上门,在酒店走廊里迷路了一会儿,最后乘坐了距离312最远的一部电梯下楼。等出现在左然房门外时,已经过了差不多十分钟了。   房间里的人是左然、录音师、主美术,还有一个平常举话筒吊杆的“杆爷”和一个美术助理分别坐在录音师和副美术身后。   录音师一看见何修懿便招呼道:“嗨我亲爱的朋友,快点过来……”   何修懿听说过,录音师莫安早年是从事译制片配音的,可以把译制片配音后期做得炉火纯青,不比原音差上多少——喊真的有喊的效果,低语也真的有低语的效果。后来莫安“转行”录音,发展得还不错,不过开口说话总有一股译制片的味道,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习惯成自然了。   左然问道:“双升,会么?”   “哦,会。”   左然又道:“按这个剧组的规矩,输牌的人都要接受对方在他脸上画道。”   “好。”自己是无所谓,不过……何修懿有点难以想象左然被人在脸上画道。   抽签的结果是,左然与副美术一组,何修懿与莫安一组。   何修懿其实打得并不好,而且,左然太会记牌和算牌了,每人打过什么、同伴手里还有什么、对家手里还有什么,似乎一清二楚、轻轻松松、毫不费力。没过多一会儿,左然与副美术便升级到了“8”,而何修懿一组依然停留在“3”。   何修懿脸上被左然画了5个道道。左然修长的手指拿起马克笔,拔开笔帽,微微倾身,在何修懿脸上勾勾抹抹。他靠得近,动作也轻,淡褐色的眸子十分明亮,认真地盯着何修懿的脸,动作优雅得像是握着油画笔,即将在一块画布上描绘缤纷的色彩。何修懿看着左然扬起的脖子,喉头“咕”的一下,没来由地将视线往左右瞥去。   至于同样输牌的莫安,则由主美术负责处理。   第七次又要输牌时,莫安开始唉声叹气:“天哪伙计,你怎么能打那张‘K’?”“噢,请你不要这样,噢,上帝啊。”“看看这手牌有多烂,就像……呃,我是说,看看这手牌有多烂。”“嘿,瞧瞧,大伙都来瞧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何修懿说,“是左然太强了。”   从这次起,每次输牌,莫安都仔细地与何修懿复盘,一张一张牌地讨论,表情是剧组开会时从来没有过的专注。他还说,他的“牌魂”也许是遗传自他妈。他妈打麻将打出颈椎病,医生喝令她再也不许碰,他妈便将牌友叫到家里。她自己是没打,但是靠在后边沙发背上看着人打,还给别人支招,已持续了数年。   尽管何修懿与莫安态度很好,脸上的道道却还是飞速地增加着,到了晚上十一点整,左然一组已经升到了A,何修懿一组却只勉强升到了4,虽然何修懿觉得赢的唯二两把还是左然有意放水了。   被屠了。   “收拾收拾回去睡了,”左然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点点,“先都去把脸洗了。”   莫安先走进了房里的洗手间,而后是副美术、左然,何修懿是最后一个从地毯上爬起来并去洗脸的。   在冲水前,何修懿看了看自己左右脸颊。   “……”竟然还行……不丑,不像莫安脸上那样乱七八糟一堆笔划。   两边都有黑色马克笔画过的痕迹,但都不长,左然很体贴地没有“毁了”他这赖以生存的脸。   “……?”“自恋”地又看了十几秒,何修懿突然觉得不对劲。   那些笔划看着十分随性,似乎毫无规律可言,可是若是仔细盯着,便能发现全都很像英文字母。   不对……不是英文……那是什么……?   何修懿耐心辨认着,并用他的手机记录:【J、e、t、e、d、é、s、i、r、e。】连笔连得十分潦草,但还是看得出形状。   打牌一共输了十次,正好凑了十个字母。   何修懿将十个字母放进搜索引擎,一点,关于它们的搜索结果立即被呈现出来。   是句法文。   意为……   何修懿继续往下看:   意为:【我想要你。】   何修懿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那个声音那么清晰,仿佛一匹骏马从远方奔腾而来,踏碎了他心头原本井然的宁静,又有点像离弦之箭飞跃空旷场地正中靶心时所发出来的闷声。   这是……什么意思?   何修懿记起了那次耳光事件。柳扬庭不想被人抽耳光,于是导演组叫自己去替。左然面对自己没下去手,却狠狠地甩了柳扬庭一耳光。十几天来,何修懿一直以为左然是“惩奸除恶”的大天使,从来没往其他地方想过。   难道……   不对,不可能。   左然入圈六年,从没有过负面新闻,坊间传闻都说,他从没有男女朋友,更不要说“一夜情”“约炮”或者“潜规则”之类的了。而且,近二十天相处下来,何修懿很佩服左影帝的人品,并不觉得左影帝是那种随随便便撩人上床的人。   至于真心喜欢,更加可以排除。   耳光事件发生那时,他们俩才认识五天。即使现在,也还不到二十天呢。二十天中,两人交流仅限拍戏,几乎没有额外接触,左然也一直非常冷,没理由突然爱上了。那个可是……禁欲的、洁身自好的、从未有过绯闻的、对感情很认真的,左然。就在一周前的剧组聚餐上面,左然还说“他们对待感情的态度,很无聊。”何况,何修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左然爱上的。   何修懿想起来,下午在拍戏时,沈炎有句台词就是“我想要你”,当时自己表现不好,十分僵硬,NG了N次。此时重提,难道是个善意取笑?左然是在开小玩笑?逗逗自己,加强两人间的联系?   听上去挺奇怪的,可是却是最佳答案。   算了,不想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又没有怎么样,别自己乱想了。   先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家族》上,不要无谓担心。   ……   也许是因为白天太劳累,心里惦记着事的何修懿居然还是睡得不错。   清晨回到棚子,《家族》继续拍摄。   “沈家大屋”剧情其实并不算多,第二天拍摄便推进到了沈炎、宋至二人情意最浓的几场。   几场当中,有个吻戏。   左然将何修懿压在墙上,胸膛抵着,手指扣着何修懿的十指,拉高了按在他身后墙上。   两周来第一场吻戏,左然演得十分动情。   他裹住了何修懿的舌尖,在对方口腔内扫荡,还用舌尖舔弄何修懿的上膛,前后轻扫,有时似乎可以碰到他的喉咙。   嘴唇被亲肿了的何修懿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吞噬了。   迷迷糊糊当中,何修懿想起了昨天打牌之后自己对着镜子所看见的法文:【Je te désire.】   不知道为什么,连他都记住了。   【我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  痴汉人设不崩!   影帝:这是我能做出的最直球的表白了,老婆明白了吗QAQ。   影帝:我想要(ri)你,我想要(ri)你,可老婆不理我,呜……呜……呜哇!!!大哭!!! 第17章 《家族》(五)   李朝隐花费两天结束了“沈炎、宋至二人情意最浓”的几场的拍摄, 正式将进度推进到“沈炎要去北平, 两人难舍难分”那一小段剧情。   宋至从未去过远方。他在小村子里出生又在小村子里长大。倘若不是祖父、父亲相继去世, 家中氛围骤然变得压抑, 他甚至不会对城市产生向往。过去, 他就像是一只被饲养在家中的宠物一般, 认为那一小块地方便是全部天地, 满怀着一种因自我满足而产生的温馨。他聪明, 也努力, 又有沈炎帮忙, 店铺生意已经有了一些起色,再攒攒钱便能盖上一间新屋——“盖新屋”,在村子里便是大事了。“北平”是个十分陌生的词, 在宋至眼中与那些极拗口的“英吉利”“法兰西”无甚区别, 根本不属于他在的世界。他只在茶馆中零零星星地听过一点天方夜谭般的关于北平的东西, 而茶馆中的旅客对于“北平”似乎也是知之甚少——虽然一个一个夸夸其谈,却很像是鹦鹉学舌, 用别人的话来粉饰他们寡淡的经历。宋至知道, 北平离他们的村子的确是太远了——自己去北平能干什么呢?   两人的分离中带着不舍、忧愁、同时还有希望。   上午开拍之后, 左然沿着“沈家大屋”楼梯上楼, 何修懿突然返回楼梯下, 仰着头问左然:“沈炎……留下……留下……行吗?”二人刚从“银杏大道”回来, 在那里宋至得知沈炎即将去北平。   为了表现冲突,李导运用了高度差。宋至位置较低, 显示出了一种脆弱。   何修懿的喉结上下滑动:“现在的日子……不就挺好吗?”   “……”左然转身, 缓缓地从楼梯走下,并柔声说,“宋至,你知道吗……在乱世中,每个人的命运都与国运相连。”   何修懿问:“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   “并非如此。”左然眸子当中仿佛燃着烈焰,“危局如斯,谁敢惜身[注]?‘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这个问题看似大得不着边际,可是也许……可以改变很多。就像树木之于森林、沙粒之于大漠、水滴之于海洋,是一个个个人构成了历史的。比起见证者,我更希望成为参与者、创造者。”   “……”   “宋至,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我曾经考取官费留学,又带着新思想回到中国,我很清楚自己拥有什么使命。这些天来,我一直问自己:你想捍卫自由尊严吗?你想保护家人朋友吗?你想解救国家民族吗?那么,当自由尊严受到了挑战、家人朋友受到了威胁、国家民族面临着灭顶的灾难,我是安于一隅,还是冲向沙场?我得到了答案……因为,如果选择前者,那么中国就不再是我所熟悉的中国了,一个素来骄傲的国家将在那样的回答中沦为全宇宙中最为卑贱的土地。”   “沈炎……”   “宋至,我还会回来的。学社十分安全,无需为我担心。我们会重聚到一起。那时,每个人、包括我,都可以和自己的爱人在一起,再不会被迫经历痛苦的分离。我向往那样的世界,并将始终满怀期待。”   何修懿的声音弱了许多:“真的会重聚吗?”   “会的。”沈炎站在了宋至的眼前,“战争这个东西起于人性之弱。公正的上天不会辜负勇敢的抗争,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惠泽于我们的。”   李朝隐用两个人的逐渐靠拢,表现出了冲突和冲突的解决。楼梯作为沈炎和宋至之间的障碍物不复存在了,他们二人心中的隔阂仿佛也随之消失。   开场时,李朝隐和凯文用了广角镜头,场景显得很大,之后,随着沈炎慢慢下楼,焦距越来越大。而当沈炎在宋至面前时,焦距变为最大,背景被模糊了,人物无比清晰。   何修懿说:“沈炎……”   “等我,我还会回来的。”   “……嗯。”   何修懿可以感觉到左然爆发式的情绪,仿佛……曾经亲身经历过那种不舍、离愁和希望。   “好——Cut!”李朝隐大喊了一声,“没问题!”因为感冒,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早上他翻出了一个红色按钮,一拍就会发出一句英文“That is easy!”他本想用这个按钮代替他喊“cut”,按了两下发现除了左然之外所有人都笑场,于是只得痛心抛弃、继续用破锣嗓子喊。   见通过了,何修懿松了一口气。   “准备下一场吧。”李朝隐简短道。   “先休息下!”一旁剧务进场对两位演员道,“吃点东西。”   一般剧组都会每天给演员们准备一到两次零食,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巧克力了。这是为了让演员们补充能量,能够应付可能长达十几小时的高强度连续拍摄。不过,女演员们通常比较克制,拿到零食也只是咬几口而已。   何修懿在休息室里一边吃喝一边聊天。   几个化妆师和助理平时没多少事做,很能闲扯。她们为左然、何修懿简单地补了下妆,再次聊开。   这次话题十分奇特:“如果48小时之后就是世界末日,你会利用这48小时做些什么事情。”   答案可谓五花八门,在场的人有人说要与家人在一起,有人说要感谢所有朋友,有人说要吃上几顿好的,甚至还有要强奸男神的。   有人大着胆子问左然道:“左老师,那你呢?”   左然正轻轻靠在一张桌子上,腰部呈现出了个美好的弧度。听见名字,他抬起眼:“我?”   “嗯。”   左然目光似乎无意地飘到了何修懿的脸上:“如果可能的话……待在这个片场继续拍摄《家族》吧。”   “啊?”   “晚上去看我的父母。”   “左……左老师……”提问的人有点感慨,“您真的好喜欢电影。”   一旁何修懿也再次觉得,左然真的是……一个大戏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他居然还留恋这里。   还没等何修懿回答,剧务便冲进了休息室,手里还提着俩西瓜:“来来来来,来吃这个!”五月末的北京天气已经很热,棚子里边又没空调。为了让众人凉快点,同时让嗓子疼的李导润润喉,剧务刚才出门买了两个西瓜、几支冰棍。   他将半个西瓜放在了茶几上:“左老师何老师一起分半个吧。喏,这个是分割器,剩下的我送到另外两个休息室起。”“沈家大屋”棚子一共有三个休息室,分别给周麟李朝隐、左然何修懿和工作人员。   何修懿刚把屁股往西瓜那边挪了挪,便听见导演副导演扯着嗓子叫他,还说下一场他那幕独白走位有变化、要重新排练。他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出了休息室,不过,在跨出门槛前,何修懿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冰凉的西瓜。   修改走位用了大约十来分钟。   何修懿走回休息室,发现左然仍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面看剧本,几个化妆师已经离开了。左然平常不大喜欢让助理们前呼后拥,在片场拍戏时基本只带一个随身助理,还很少会麻烦对方,何修懿以前见过的“有助理撑阳伞,有助理扇扇子,有助理持电扇,有助理递冰块”的排场在这不存在。   见何修懿回来,左然撩了一下眼皮:“给你剩了半个。”   何修懿笑:“谢谢,谢谢。”   他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勺子。剧组没有用来切西瓜的长刀,也没有切割器,于是剧务便为大家发了勺子,让人凑在一起挖着西瓜瓤吃。   何修懿刚要挖,却有点愣住了:“……”   左然的确给他剩了半个。   只是……   左然是从西瓜四周两侧靠近皮的地方开始挖的,中间的全都剩下了。原来白花花的边缘处的果肉已经不见,剩下的是中央鲜红鲜红的瓜瓤。   ……还有人不爱吃熟得最透的瓜瓤么?   何修懿抬头问:“您很讨厌吃甜?”   左然还是翘着长腿,视线并未从手中剧本上移开,长长的睫毛被窗外射进来的艳阳镀上了一层金。他似乎是犹豫了下,不过见何修懿只是随口问问,便又用他一贯有的带着强烈疏离感的口吻说:“嗯。”   作者有话要说:  危局如斯,谁敢惜身?改自秋瑾“危局如斯、敢惜身”。   用楼梯来表现冲突到不冲突,学了斯皮尔伯格《慕尼黑》(2005)。   That is easy,美国最常见的按钮。   影帝内心:最好吃的都要留给老婆QAQ。 第18章 《家族》(六)   两天之后, 《家族》电影拍摄进度条走到了“宋至决定陪沈炎去北平”那几场的戏份。   陪沈炎去北平, 代表了宋至的决心。沈炎、宋至似乎已听见了幸福这东西吹出的螺音, 正满怀着对未来几十年携手共度的生活的期盼。一切都是那样自然, 感情的溪水汇聚在一起, 蜿蜿蜒蜒一路向前, 流过森林, 流过草地, 即将注入宽广无际的永远不会干涸的大海。   李朝隐要求将这段剧情中的那场激情戏重新拍, 也就是何修懿当替身时倒数第二天的工作。何修懿在以裸替的身份参与那小段高难度“床戏”时并未露脸, 只将身体入境,等待后期将主演柳扬庭的面部特写穿插到自己拍摄的戏份当中。不过李朝隐在仔细考虑之后,认为表现力不够强。   何修懿的第一感想就是, 他又要被李朝隐“拉筋”了。   实际情况确实也差不多。何修懿跨坐在左然两条腿上, 再次将脚踝都搭在了椅背上。左然将对方拉近了, 将两个人身上胶带贴在一起,而后看着站在一边的李朝隐。   果然, 李朝隐又将何修懿的膝盖用力向下压了压:“这样。”   疼……何修懿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又吐出去。   李朝隐加了一个俯拍摄像头, 似乎认为俯拍镜头才能表现出来美感。何修懿的身体几乎完全暴露在镜头下, 只有左然的头颈替他遮了遮。   何修懿本来以为能很快结束, 谁知正常两条之后, 李朝隐导演突然又有了个新招数。他说:“加一镜吧。修懿, 你用两手握住椅背,使点劲儿。”   “啊?”何修懿也只有照做。   李朝隐又指挥左然:“左然, 不要扶着何修懿了, 两手自然垂着就好。”   “……?”左然问,“危险吧?”   “不会。”李朝隐说,“一个成年男人抓得牢的,哪会让自己跌下去。”   “……”何修懿将手从左然的双肩上移到椅背两角,紧紧握住,左然慢慢松开了他,两人对视片刻,点了下头。   新加的镜头叫“70场3B镜”。一般来说,如果有新加的镜头,导演便会在几场几镜后面加上ABC,李朝隐特喜欢临时增加镜头,因此《家族》镜号后面总跟着ABC。   何修懿双手死死地抓着椅背两角,上臂的肌肉都微微地隆起了。在对方猛烈的动作之下,何修懿本能地用力将椅背向自己的方向掰,以防被掂得掉下去。木质的椅背在这样的力量下发出了可怕的“咔吱咔吱”的声响,似乎随时都能断裂,仿佛在提醒所有的观众片子当中二人的感情是多么激烈。   何修懿再次将眼神从天花板移到左然脸上:“沈炎,我……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左然演技比上次还要好,伸手抱紧了何修懿,又是舔上了对方的锁骨。   “Cut!”李朝隐嗓子还有有点哑,只能天天含着喉糖。   何修懿将腿放下来,伸手揉搓着膝盖的内侧:“最费劲的一场,竟然拍了两遍。”这次难度不在心理——腿拉不开,就是难受。   左然也没着急撵何修懿下去:“休息一下,等腿缓过来了再去更衣不迟。”   何修懿说:“我很怀疑……这种姿势,真的能感觉到舒服?李导的主意现实吗?”   左然眼睛深深地看着何修懿,足足过了五秒,才开口回答道:“不试的话……谁知道呢。”   “也对,哈哈。”   何修懿自然不能在左然身上坐得太久,说完这句,他便挣扎着站起了身子,一点一点地往更衣室挪,旁边左然扶住了他。   凯文走上来也想搭把手,左然却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交给我就好了。”   凯文:“哦……”   何修懿一瘸一拐地进了自己的更衣室,在椅子上干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将裤子套上了,又在穿衣镜前稍微整理了下仪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那一场戏让他两颊发烧,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才终于确定自己恢复了淡然。   再走出更衣室,他发现已经有很多工作人员回到了片场中,满地电线中尽是灰色的脚印。“镜头”果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不管棚子多乱多脏,在屏幕中都会显得十分美好,而事实上,即使是被当作豪华别墅的摄影棚,看起来也是非常不怎么样的。   众人还在忙碌,何修懿便走进了休息间。   左然抬眼看见了何修懿:“对了,李导叫我转发几个文件给你。”   何修懿问:“嗯?”   左然继续说道:“主要是之前剧组堪景时拍摄的照片,里面包括‘宋家老宅’以及‘宋家新居’的取景地,还有‘村中茶馆’、‘宋至店铺’。堪景你没参加,李朝隐导演叫你先看看照片,熟悉一下接下来的几个片场。”   堪景这个活儿,并不需要演员参加。一般来说,导演看看目标地点能否达到拍摄条件,计划一下各个场次,摄影、灯光给些建议,拍摄大量帮忙导演和美术工作的照片,也就差不多了,不过,李朝隐导演非常看重演员的感受,堪景时将左然和柳扬庭也带在了身边,每到一处便会认真地问左柳二人在这里拍戏会不会觉得不开心、不高兴。据说,这是好莱坞导演常有的习惯,他们认为,“舒服”是工作的前提。   何修懿说:“哦,好,传给我吧,麻烦您了。”   “李导发到我的腾讯邮箱里了。”左然解开了手机的锁屏,“报一遍你的QQ号码给我吧。”   “好的。”何修懿念了个十位数的号码,“其实,比起微信,我倒比较常用QQ。”六年前退圈时,微信还不流行,再回来便发现沟通工具已经有变化了。   左然脑袋好用,十位数字记得分毫不差,加上了何修懿,而后好整以暇地在默认分组中找到了刚加的人,用修长的手指打开了右上角菜单,点开“备注”,看了眼何修懿,缓缓地敲下了两个汉字:“修懿。”   何修懿:“……”   去掉了姓,显得好怪……仿佛十分亲密似的。正常来讲,难道不应该是“何修懿”吗?   接着,左然又不紧不慢地点开“分组。”   何修懿一直默默地看着。左然的分组非常地“正统”,一个“同学”,一个“同事”,一个“家人”,一个“朋友”。   左然漂亮的手指优雅地在几个分组上来回划了一下,最后指尖一点,将何修懿移至分组——“家人”。   手机一闪,提示跳出:【移动好友分组成功】。   “左老师……”何修懿觉得自己的脸颊又有点红,“分错了吧,应该是‘同事’分组——您点成了‘家人’分组。”   左然抬起眼睛,嘴角似有若无地荡开了一点:“没错。”   “嗯……?”   “‘同事’里有好几百人,找不到的。最近可能会经常联系你——暂时放在‘家人’这边,一目了然。”   “哦。”   “而且,”左然浅色的眸子直盯着何修懿,“‘宋至’是‘沈炎’的家人,没错。”   “……”   何修懿觉得,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以正式演员的身份加入剧组后,左然便偶尔会在戏外以沈炎的身份“调戏”下自己,仿佛自己依然还是对方最亲密的爱人,比如那天那句“我想要你”,或者之前那个“郎君叫你去排练了。”这种cosplay也许是演员之间很常见的玩笑,也可能可以帮助左然酝酿角色间的感情,可一次一次的,突如其来,猝不及防,总是让自己……面红耳赤的。   见何修懿有些别扭,左然转移话题,平静地递给何修懿一瓶冰镇矿泉水:“剧务买的。”   “哦,好,谢谢。”折腾半天,又热又渴,何修懿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却因为太用力,一把将瓶盖下边的塑料环也给扯了下来!   何修懿:“……”   在随后的十分钟内,一瓶冰镇矿泉水渐渐见底。何修懿在副导演叫他去拍单人独白时又是灌了两口,将瓶子里的水彻底倒进胃里。   左然要去扔掉自己那瓶东西,就顺便对何修懿说:“去吧,我帮你扔。”   “麻烦您了。”   何修懿将空瓶还有瓶盖交给左然,又在左然转身后突然补了句:“等等。”   左然:“?”   何修懿捏起那个被扯下来的原本套在瓶盖下的塑料圆环,递给左然,笑道:“还有这个。”   左然眸子盯着塑料圆环看了几秒,才道:“嗯。”伸手接了。   何修懿又道谢,急急忙忙地走向了李朝隐。   内心独白并不轻松,何修懿整整拍了一个小时。   但他再次走回休息间后,却惊讶地发现左然还没有走。   左然,坐在沙发上,将一个矿泉水瓶瓶盖下边的塑料圆环套在自己无名指上,呆呆地盯着看。   何修懿问:“左老师……?”   左然这才意识到房间内有人,说了句“你来了”,把塑料环摘了下来,没事似的,将翘起的一条长腿放下,长身站起,平静地走出了休息间。   何修懿:“……”   左影帝,等他拍完独白等得太无聊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努力地撩老婆,QAQ。 第19章 《家族》(七)   在“沈家大屋”片场的最后一天,李朝隐重新拍摄了沈宋二人分道扬镳那段剧情。   家中又出变故。为了“履行责任”,宋至决定回到老家,永远都不再见沈炎。宋至前往沈家大屋告别那天大雨滂沱,虽然撑了雨伞,甚至还穿上了雨靴,水珠却依然不住地打落在他身上、头上,令他分外狼狈。借着脸上雨水,宋至偷偷地哭。耳边水声阵阵,宋至宛如正站在大海中,海水原本清澈见底,突然一记重锚砸下,瞬间掀起一阵泥沙,将水搅得浑浊一片,也令宋至整个人都被肮脏的东西包裹住了。   李朝隐和凯文没有拍摄何修懿的表情,而是将摄影机至于地面上方十公分处,一直跟着何修懿的雨靴前进。在压抑的氛围中,只有脚步一步步地迈着。观众们都知道,在不远处等待着二人的,将是什么样的故事。   何修懿脚下踉踉跄跄的,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耗尽他的力气。   最终,沈家大屋还是出现在了眼前。   何修懿站在大门前。   在敲门前,何修懿抬头看了看天空——在新的一镜中,终于有摄影机拍摄他的侧脸了。他凝望着高处,仿佛那黑黑的天幕当中正栖息着群神——在沈炎与宋至对于未来充满了期盼时,那些神明却早已知晓了二人的命运。   这个动作,是何修懿临时起意加进去的。他还记得不久之前母亲去世那天的天气是上海十分少有的雨夹雪。当时他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志得意满地向母亲报喜的情景,便抬头看了看雨雪来的地方,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一个表面上人人都很清楚的浅显道理:那美好的日子,也许,是有着尽头的。   见李朝隐并未喊停,何修懿抬手敲了敲大门,仿佛正在亲手推开那任性的厄运之门。厄运这个东西,实在很像是调皮的幼童,总是为所欲为、我行我素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还往往戴着名为希望的面具。   沾着湿气的门扉发出了“吱嘎”一声,充盈于晚风中的潮气灌进房间,左然笑着说了一句“好冷好冷”,而后握住何修懿的手腕,让他进屋。   何修懿按照李朝隐导演的指示坚定地站在门边。   门口,是一些导演钟爱的上演冲突的场所。门的两边,通常总是有一方在接受、一方在拒绝,比较经典的便是曾被提名奥斯卡“最佳改编剧本”的《幽灵世界》。   何修懿盯住了左然,仿佛要把“沈炎”的一切都记在脑海,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沈炎……我要回村子了。”   左然一愣,随后接道:“好啊。”沈炎此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却拼命挣扎,拒绝去接受它。   “我要回村子了……再也不出来了。”   随着宋至讲述原因,两人间爆发了整部电影最激烈的矛盾。何修懿不停地强调“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并眼睁睁地看着左然眼中的火焰慢慢熄灭,变得心如死灰——这让他感到了心悸。   接着,便是那一耳光的戏。   何修懿退后了一步,但是依然在屋檐下。他的桃花眼中不再有光彩了,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注视着面前的左然,嗫嚅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左然上前一步,低头看着轻移开了视线的何修懿,闭了闭眼,片刻之后下定决心似的复又睁开:“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滚——”   与此同时,他伸手给了何修懿一个“耳光”。在剧本中,这是为了为了让宋至“不挂念”,安安心心娶妻生子,因为沈炎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结果……那个耳光,再次像是轻抚一样。   “停,停。”李朝隐立刻喊卡,“左然,你能演得更好。”   第二次打,依然太轻。李朝隐说:“不够真实。”   重新拍摄,再次失败,李朝隐的态度明显较前两遍严厉了些:“怎么时好时坏?开始情绪酝酿比较到位,可是没有保住势头,最后情绪爆发很有问题。”   第四次NG时,李朝隐撂下了开拍以来最重的话,他紧皱着眉头:“左然,你似乎很脱离状况。”   左然说:“……抱歉。”   李朝隐是个有名的导演,“教训”之后又轻轻走到左然的身边,问他:“告诉我……你在烦恼什么?上次是看不惯,这回又是什么?讲出来,让我帮一点忙。”   “李导,”左然抬眼注视着李朝隐,“不可以假打么?”   “嗯?”   “修懿是我……朋友。”说到“朋友”二字,左然卡了一下,“我没办法完成。”   李朝隐说:“我知道中国电影一般是假打。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不论如何模仿,效果都要打个折扣。这个镜头非常重要,我不希望应付了事。”好莱坞便基本都是真打。   左然又问:“没有其他的法子么?”   李朝隐摇了一下头。   听见左然说自己是“朋友”,何修懿心中异常地惊讶。他们二人认识才一个月,在片场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左影帝竟然……把自己当作朋友了?而且,在传闻中,左然性格高冷,与圈子里的所有人关系都没多好,说是独来独往也不会很夸张。   “左然……”何修懿想了想,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左然的手腕。   左然僵了一下,垂眸看着,被握着的手有点不自然。   何修懿继续说:“我是一个专业演员。如果不愿牺牲,要求李导将真打改成假打,或者叫人来替,那不是就跟柳扬庭一样了吗?”   “……”   “左然,”何修懿看着左然的眼睛,用十分柔缓的语气说道,“对于演戏这件事情,我很认真,也很珍惜每个镜头。我对事业有追求,也对自己有要求。如果改成假打,甚至叫人来替,我会难受。这种折磨,远远不是被打一下能比拟的。只是一个耳光,真的没有关系——我脸皮厚,打也不疼。”   左然沉默半晌,最后才又开口:“我明白了。”   “嗯。”   “我去和李导谈谈,明确一下他的要求,这样才能一次通过,不让你白挨了。”   何修懿笑:“谢谢。”   第五次拍摄前,左然看了一眼剧务,问:“还有冰块没有?先把铝壶拿到这边来吧。”   “有,有~~~!”为了消暑降温,剧务准备了一个保温壶,每天将在酒店冰箱里制作好的冰块塞进去,带到片场并在拍摄间歇时分发给剧组众人。这是原始降温方法,不过总比干待着强。她小跑着去拿,很快便拎着一个小桶回到了片场。   李朝隐喊“action”后,何修懿再次说:“对不起……对不起……”表现甚至比前几次更好。   对面左然演技让人看得心惊。他的眼神中有着十万分不舍,然而却明白自己必须那样做。最后左然用不重又不轻,刚好符合李导要求的力度“打”在何修懿脸上,同时仿佛用尽了全身上下的力气一般地道:“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滚。”   “OK!”李朝隐,“非常好!”他很少会很直白地夸奖演员。一般来说,即使他很喜欢演员们的表现,也只是说“表演更丰富了”、“刚才演得有点意思”、“保持这个势头”等等。“非常好”三个字代表着李朝隐有些过于兴奋。   左然看着剧务,道:“冰。”   “哦哦!”剧务连忙递上冰桶。   左然伸手拿出几个冰块,轻轻地按在了何修懿的脸上。   “……”何修懿能够感觉到,凉凉的冰块贴在了自己有些发热的地方,很舒服,扩张了的血管变得安静下来。左然掌心冰块很冷,但是手指却很温暖,指尖轻轻地碰触着何修懿的耳朵、脖子。一冷一暖之下,何修懿有些轻微的愣神。   渐渐地,冰块融化了,两个人一起焐化的。   左然的掌心直接贴上了对方的脸颊。他小心地捧着,拇指还在方才被“打”到的地方摩挲了两三下。何修懿抬着头,看着左然正盯着自己的眼睛,没来由地有些心跳加速。   几个方形冰块化成的水慢慢地在左然手里变暖,那融了对方身体热度的水珠仿佛能够让人烫伤。何修懿感受着温度,简直有些坐立难安。左然翻过手指,用指背将水轻轻地擦去了。   “左然……”何修懿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我没事了……不疼……我也没有什么皮肤病之类的……”   “嗯。”   “李导说要讲讲接下来的几个外景拍摄……”   “嗯。”   “那……那我先过去了。”   左然将还带着水珠的手从何修懿脸颊移到了后颈,稍微一用力,便将何修懿揽在了怀里。他用下颌蹭了一蹭何修懿的发顶:“去吧。”   “……”何修懿看着左然的喉结,鼻尖轻嗅到对方的味道,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好。”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一场抽耳光,何修懿没觉得怎样,但是他感觉到,他对面的左然似乎……比自己要难过许多。 第20章 《家族》(八)   结束了“沈家大屋”的工作,何修懿被拉着跑了几个外景。李朝隐说,除了“银杏大道”,外景必须趁着夏天拍完,因为等到十月便有霾了。“银杏大道”秋天最美,计划中的拍摄日期是在九月。   之后,拍摄地便转移到了“店铺”、“茶馆”,再之后则是宋至的村子——山景村。   饰演宋至父亲、母亲、哥哥、嫂子、两个侄子还有侄女的演员都入了剧组。何修懿在全阵容通篇对词那天见过其中几个,剩下的则是头一回亲眼看到本人。   左然原本不必跟着,不过他却非要一起,据说是要更全面地理解故事,何修懿再一次感叹左然认真。   “山景村”中发生的事分为两段,包括宋至进城之前遇到沈炎之前的事,还有宋至告别沈炎回到村子之后的事。   李朝隐导演先拍摄的是前面那一段。   宋至父亲染了重病。他才四十多岁,是家中主要劳动力,全家都很忧愁。某天,宋至父亲突然感到病情好转,甚至还下厨做了一顿饭,然而正当众人欢欣雀跃之际,他却陷入昏迷并且很快去世——原来之前几天只是“回光返照”。   家中骤然变得贫困。   祖父、父亲死亡,哥哥的两个儿子也还小。年轻的兄弟二人很难让自己拥有可以供养祖母、母亲、嫂子、和三个孩子的能力,何况哥哥并不能干。   宋至母亲作为新的“一家之主”,已经竭尽所能地算计着用钱。他告诉宋至说,不要总看女人,因为家里无法为他娶妻生子。   一日,宋至母亲发现,宋至的二侄带着其年幼的妹妹偷走家里的钱并且换了一个西洋人的玩具。她拔了一根藤条,拼命地抽两个孩子,声嘶力竭地哭:“我怎么养了你们两个狗东西!我怎么养了你们两个狗东西!”   饰演宋至母亲的人是一个老戏骨。她在这幕当中,将一向隐忍、“顾全大局”的宋至母亲情绪的爆发演绎得可谓是淋漓尽致。   接下来的剧情便是宋至母亲决定将宋至的小侄女送出去当童养媳。女孩子还太小,不到两岁,占用了宋至母亲、嫂子太多时间,使她们二人无法轻易从家事中脱离,编更多藤条,或者,种更多庄稼。而送出去,则可以得到一笔钱,同时节省自己时间。   这也是很多地区古老的习俗。对于某些贫困的有女儿的家庭来说呢,女儿无法“传宗接代”,出嫁时还要带走一笔嫁妆,而接纳童养媳家庭,到了迎娶之时则只需要摆上几桌酒席,省钱省事,“互惠互利”。宋母同样认为女孩子“不划算”——姑娘出嫁之后生育下的孩子都要留在别人家里、跟随别人姓氏,无法替家族开枝和散叶。   宋至母亲仔细叮嘱对方不要虐待她小孙女,那家应了,然而这不过是令自己好受一些的方法罢了。不论虐不虐待,宋家都不可能知晓。   老戏骨的演技十分精湛。宋至母亲一心为了家族,然而,那愚昧可悲的呕心沥血、自我牺牲,令片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甸甸的。   ……   “山景村”片场很偏僻,没有什么娱乐,众人十分无聊,于是每晚都在打牌。   有人带了一副筹码,自此,打牌内容终于不再局限于双升、斗地主之类的了,升级成了德州扑克。   何修懿不会打,前两天只是看了看,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才首次上了牌桌。   参与游戏的一共有六人。   左然、何修懿、摄影师凯文、录音师莫安,扮演宋至嫂子的张筱茂,还有扮演宋至哥哥的游于诗。   张筱茂不算红,但有上升势头。整个人十分有气质,有着一种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范儿。她平时也是那样的,每回接受记者采访,都能透露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十分淡然的态度。   然而一周下来,两人变得相熟,何修懿发现她……是一个玻璃心。   张筱茂时常在微博里搜自己,只要看见负面新闻,比如说丑八怪、演技差、红不了……就会气得像要爆炸,直拉着好脾气的何修懿吐槽,偶尔还会登录小号上去怼人。   何修懿曾经说:“你的性格……和我以为的不一样。”张筱茂回答道:“装的。公司和经纪人让我装的。”   至于游于诗,也与传闻中的不一样。   提到游于诗,影迷们多数会感慨地说一句“伤仲永”。游于诗出道时曾经备受瞩目,然而下坡路却走得十分厉害。曾与他合作的某个一线导演的一句有名的话也许可以说明问题:“太懒了。”意思显然是说,游于诗有天赋,然而不够努力,终日声色犬马。何修懿看过对方两三部片子,也能感觉到演技有退步。总之,游于诗才三十三岁,便成了末路的典型。   不过,在演对手戏时,何修懿却感到游于诗目前的演技算是相当不错,想来也许是悔悟了。   二十把玩下来,张筱茂要去睡美容觉了,莫安便叫录音助理顶替。   何修懿第一次上桌,又是二十把过后,便将自己手边的筹码全都输光了。   “……不好意思,”何修懿站起来,“我输光了。”   左然抬起头说:“我可以借给你。”   “那就没意思了!”录音助理叫道,“还带借来借去?!”   “没事,”何修懿对左然笑了笑,说,“刚才很开心了。”   这时莫安忽然问道:“嗨……我的老伙计们……咱们赌点儿什么呢?难道就这样干打吗?”   “来个大的!”录音助理再次叫道,“敢上牌桌,就做好把内裤都输掉的准备!”   莫安:“哦,上帝啊,这简直太棒了。”   何修懿有一点茫然——签了《家族》合同,他手头宽裕了很多,但也没得挥霍。   听到录音助理的话,一向沉默的左然忽然出乎意外地插了一句:“就这个吧。”   何修懿:“……?”   左然抬起眼扫了一下何修懿:“第一个输光的,脱掉内裤回去。”   何修懿:“……”   “就在洗手间脱,只穿外裤离开。”   “……”   左然继续慢条斯理地道:“为了防止作弊,将内裤交给最后赢家保管。至于其他输家……以后请吃饭吧。”   何修懿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他抗争道:“不要这样……”   众人哄笑一声,又继续打牌了。   左然手边筹码不断地增长着。他左手扣着暗牌,右手时不时地摆弄一下筹码,修长的手指将筹码拿起、放下,令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好像在何修懿心间敲鼓。   又是一段时间下来,左然的筹码简直垒成了长城。   “他会算牌。”将最后一叠筹码交给了左然,摄影师凯文无奈地说道,“他能记住所有用过的牌,分析每一个人拿到某种暗牌、与明牌一起组成某种花样并比他大的几率……他赢面大就加注,他赢面小就弃牌。还有别的算计,你们问他好了。”   德州扑克,每人手里两张暗牌,桌上还会有五张公共牌。经过押注之后,游戏进入摊牌阶段,每人任选三张明牌,与自己手里两张暗牌搭配,看能否组成同花顺、四条、满堂红、同花、顺子、三条、两对、一对等等。剧组没有庄家,规则便是,每局牌面最大的人通吃所有筹码。   见凯文说左然算牌,何修懿又想起了左然理工学神的属性。   以后还能不能和他打牌了啊……   最终,丝毫不意外地,除左然外所有的人都离桌了,左然面前筹码简直像一座山。   左然将筹码推到了一边,抬头直盯着何修懿。   “那个……那个……”没来由的,何修懿心里面一阵紧张,“那个惩罚,应该是开大家玩笑……的吧?”他觉得自己耳朵好像都红了。   左然看了何修懿好几秒,才好整以暇地从桌前站起:“当然是开玩笑。”   “哦……”何修懿松了一口气。   “我可不想保管你的内裤。”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哇哇,熊猫导演和左老师好像都有一些变态!竟然对小受受的内裤感兴趣!   修懿:可怕,我要离组!   影帝:其实,不是玩笑……真的想要……想要……QAQ。 第21章 《家族》(九)   “脱内裤”的玩笑吓到了何修懿,他只上了一次牌桌便再也不敢打牌了,顶多坐在左然身后学习技巧。   看了两次之后,何修懿好像渐渐地也摸到了一些门道。   到第三次又去看时,他听见左然问自己:“这样不无聊么?自己上更好吧?”   何修懿沉默了一下:“还是不了。”否则不定哪天内裤就落在对方手里了。   “暂时不要你内裤了。”   “什么叫作‘暂时’?”   “就字面的意思。”   “……”何修懿说,“今晚我再看看——明晚好了。”   “嗯。”   这时,录音助理叫道:“影帝,每天都是您赢,多无聊。打牌站一天跪一天才有意思。”   在“打牌活动”中,剧组工作人员与左影帝稍熟络了一点点。左然性格冷淡,话少,在片场里很少与李朝隐导演之外的人交流。莫安一开始组织玩儿“德州扑克”时,其实也只是象征性地问问左影帝,从没指望对方会来。谁知左然一反常态,竟然是应承了下来。   为了防止算牌,每局过后大家都会重新洗牌。可是左然又有其他计算方法,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凭运气当然可以偶尔赢,但不可能长久,开的局数越多,结果就越是趋近于概率。   于是,剧组众人又有怪招——每天晚上打牌之前,左然被分到的筹码只有别人一半。饶是如此,左影帝他依然总是赢家。   “是么。”左然抬眼看了一看莫安正在洗牌的手,“那么……下把全押好了。”   “啊?”   “All In。”左然用手支着下巴,“还没开打,我的筹码数目只是你们一半。我第一把就全押了,你们几个跟注就好。就算输了,你们也还剩下一半筹码,但若赢了,就可以把我踢下牌桌了。”   “左老师,”饰演宋至姐姐的张筱茂问,“您确定要在发牌前就说这话?”   左然说:“这样不是有意思么。”   “好好好,别反悔!”   “嗯,不反悔。”   因为没人发牌,剧组众人都是自己摸暗牌的。左然伸手摸了一张,掀开一个角看了眼:红桃5。   “左老师,怎么样?”张筱茂问。   左然声音没有起伏:“很小。”在德州扑克中,2最小,3其次,接着便是4、5。   另外几个立即来了精神:“左老师,不作死就不会死!”在德州扑克中,能组成同花顺、四条、同花、顺子、三条的毕竟还是少,大多只是两对,甚至一对。很多时候,大家只是在拼谁手里对子大,而“对5”无疑没有什么竞争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剩下那张暗牌上。   到第二轮摸牌,左然突然扫了眼何修懿:“你来帮我摸吧。”   何修懿:“……?”   左然将何修懿放在腿上的手拿到桌子:“你来帮我摸吧。”   张筱茂嘻嘻笑出声:“何修懿手气超臭的。”   何修懿:“……”   “没事,”左然干脆将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桌边,摆明了自己不会再去摸牌了,“来吧。”   “哦。”何修懿也并未扭捏,伸长胳膊划了一张,“给。”   左然一看:红桃3。   何修懿也凑过去,抻着脖子瞄了眼:“……”   比5还小…………   他说:“不好意思……”   “没事。”   众人一看便知左然两张都小,而且凑不成对。   明牌第一张:黑桃9。   何修懿:“……”   明牌第二张:红桃7。何修懿察觉到,莫安似乎变得十分紧张——他的嘴角带笑,可是线条却崩得很僵硬。   何修懿:“……”   明牌第三张:红桃8。   何修懿:“……”   到这,莫安突然大笑一声:“哦,上帝啊,太不可思议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看上去多么可爱!”于是众人全都知道,他凑成了一个顺子——不是5、6、7、8、9,便是7、8、9、10、J,再不就是6、7、8、9、10。如果只是两个对子,或者一个三条,他不至于那么激动。   德州扑克,每人手里两张暗牌,桌上还有五张明牌。等进入到摊牌阶段,每人任选三张明牌,与自己手里两张暗牌搭配,构成五张,与别人比大小。莫安不需要等最后两张,便已经凑成了一个顺子。   明牌第四张:方片K。   还是……什么都凑不上,连一个对子都没有。何修懿很失望,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替左然着急。   听见何修懿叹了一口气,左然突然伸手,在对方手上拍了拍:“说了没事。”   明牌最后一张:红桃A。   莫安翻过暗牌摔在桌上:“一顺子!6、7、8、9、10!左影帝啊,第一把就输光了哈?”左然一直碾压众人,这回托大、作死,结果还真game over了,令他有种特殊爽感。   “急什么,”左然伸手过去,从明牌中挑出“红桃7”、“红桃8”和“红桃A”,接着翻开了自己的“3”、“5”,“莫安,你忘记同花了。”   同花,是指有五张牌花色相同。何修懿仔细瞅了瞅,发现……左然的……真的……是同花。   七张牌中,五个红桃。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打德州扑克之时,新手总是关注数字——有没有两张一样的,有没有三张一样的,有没有五张连着的,时常会忽略掉花色。   方才莫安在那大叫大嚷,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何修懿便没有发现。莫安抓到一个顺子,有点激动,心里觉得自己赢定——同花几率太低,而同一局又有同花又有顺子,这种事情这么多天还从来没发生过呢。   张筱茂叹道:“何修懿自己手气超臭的,给你的倒好。”   “谁让是‘夫妻’呢。”   “对对对对,cpcp。”张筱茂是女生,总是会注意到些奇怪的东西,“你这五张红桃,3、5、7、8、A,换个顺序就是53871,读起来是‘我想抱、亲你’,哈哈哈哈哈。”   左然抬起眼睛看了张筱茂眼:“得了,强行解读。”   张筱茂也觉得说得不好——这种玩笑,当事人可以开,别的人最好还是小心点。不过左影帝好像也没有生气,嘴角还少见地撩了一撩。   “……”何修懿别扭了一下。   又来了……   左然常把戏里角色带到戏外,弄得何修懿也总是一惊一乍,快被撩出精神病了。   比如那天,左然要发文件给他。当时左然在微信联系人里搜索“修懿”,何修懿似乎看见了……左然输入法“修懿”后边的一大堆关联词里有一个“媳妇”。当时他有些呆,抬起头看左然,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反应,眸子依然十分冷淡,于是知道自己看错,简直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   “摸牌”事件的第二天,拍摄进度进入到了“宋至哥哥”两次变故。   为了添置家具,宋至大哥带着他的儿子前往林家索要“老太爷”允诺的银元,没想儿子竟然与对方动起手,最终被关进了大牢。接着,二儿子在学校桌子上跑,跌下来后阴囊磕在了桌子角,从此无法生育,妻子也因伤心过度不适合怀孕了。   游于诗的表演非常惊人。他将宋至哥哥那种“接二连三遭遇厄运,震惊、疑惑、难以理解,然而生活总要继续”的心情阐述得十分到位。   何修懿在旁边看着,心里再次感慨,倘若游于诗能早点“悔悟”该有多好,那样也不至于被导演扣上“懒”的大帽子,从风光无限到泯然众人。   他十分真心地向游于诗表达了自己的喜欢。   最后,何修懿说了句:“一起努力。你33岁,我29岁,都还不晚。”为了陪伴、照顾母亲,何修懿也曾经耽误六年。   没有想到,这句话却忽然间触到游于诗经纪人的炸点。对方十分嘲讽地吊着嘴角道:“还要怎么努力?”   何修懿:“……嗯?”   “还要怎么努力?游子2010年吊威亚时撞到东西,为不耽误进度,带着脊柱的伤坚持着拍完戏。现在年轻演员蹭破点皮就卖敬业人设,游子脊柱受伤,却为了那个梦寐以求的角色选择延期治疗。拍完戏后伤势加重,休养了整整一年半。”   何修懿:“……?”   他不明白,都这样了,那部电影导演为什么还说“懒”。   经纪人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可能是已经回答过太多次了:“只要看看视频,便能明白,黑导2011年说游子‘懒’,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导演是说,游子十分勤勉,然而人太老实。其他的演员都使用走位、角度、表情等等极力抢戏、表现自己,游子不会,倘若肯争还能更红。一些小王八蛋铺天盖地黑他,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误解他。”那两年游于诗上升势头极猛,挡了不少人的路。   “……”   “游子在德国治疗一年半,期间又出了那个‘懒’的事,回来之后人气下滑,资源一落千丈。而且,因为受过重伤,刚复出那两年……拍戏时有一点心理障碍,有些地方没能全情投入,于是便成了什么‘伤仲永’,什么年少成名之后迷失自己,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真他妈的……”他眼睁睁看着游于诗从山巅滑入洼地,耗尽毕生所能,也没能令对方在这个曾给了他极大的荣耀、也给了他极大的耻辱的影视圈子重新站起。   “……”   “所以,还要怎么努力?”   何修懿说:“……抱歉。”   经纪人顿了顿:“不好意思……你是好心。只是这些年老有人明里暗里地讲游子堕落,次数多了,一提就躁……哎。” 第22章 《家族》(十)   宋至哥哥接连遭遇不幸之后,宋至被母亲哭着叫回“山景村”。   宋至从来没有想到,他在沈炎帮助之下攒够钱财盖的新居竟然是自己的婚房。   回到“山景村”第二天,媒人便将写有女方生辰八字的帖子送来,宋至母亲恭恭敬敬地将其放在供着祖先神龛的香炉下。习俗是放三日,倘若家中平平安安,便代表着婚姻已得神明赞成。倘若家中发生意外,比如打碎碗碟,或有口角、争吵,便象征着缘分不被祖先看好,需要退回帖子。   在影片中,宋至原本想将碗碟打碎几个,破坏姻缘,而后逃离家庭回到“沈家大屋”,同时也与“责任”诀别。他几次举起碗碟又几次放下。最后,他回忆起了壮年守寡、辛苦撑起全家的母亲看见红贴时的眼神,还有连遭不幸、等着自己过继孩子的哥嫂说着“冲喜”时的口吻,万念俱灰地将碗碟放了回去,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地走出了厨房。   “Action”后,何修懿静静地站在灶台前边。李朝隐使用了个画中画——镜头置于门外,拍摄门内的何修懿,仿佛宋至的母亲和哥嫂正在窥视着他,营造了一种十分紧张的气氛。   这段情感表现需要十分细腻,然而何修懿却总达不到要求。   “修懿。”李朝隐说,“不行,不够‘绝望’。”   “抱歉……我再试试。”   “不要逼迫自己进入某种状态,那样注意力其实是在你自己身上,会导致你失去表演冲动。”李朝隐叹了一口气,“先休息一下吧。”   “……嗯。”   何修懿走到“宋家新居”的角落,同时在心里反复想“沈炎”,体会宋至那种痛彻心扉。   左然呢……   何修懿觉得,得借助左然。   由于画面需要,方才拍摄时,“厨房”里除了何修懿没有任何人——摄影师带着摄影机站在门外,李朝隐带着左然等坐在位于隔壁房间的监视器之前。   不行,得去瞧瞧……何修懿想。   还没来得及出去找,何修懿便看见左然在不远处凝眸看着自己。两个人视线一对上,左然抬腿走到何修懿的身边,问:“怎么了?”   何修懿实话是说道:“李导认为不够‘绝望’。”   “我听见了。”   “可能是太久没与左老师演对手戏的缘故吧……本应当连着的两段剧情中间隔了大片‘进城开店之前’的戏份,导致自己有些淡忘了宋至对沈炎的感情。”何修懿靠着墙,微微皱眉。   “……”左然貌似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突然伸出右手,将五指插入何修懿的发间,将他被化妆师整理成“萎靡”的乱垂的额发全部撩了上去,迫使何修懿抬起头,同时,用自己的胸膛将何修懿禁锢在墙与人之前,无处可逃,用十分低沉性感的声音道,“看着我。”   “……”何修懿盯着左然近在咫尺的眸子,喉间发出“咕”的一声。   又被色诱了么……   “我帮你想起来。”   “……”   就在何修懿目光躲闪之际,左然又用强硬的语调道:“看着我。”   “……”   二人额头几乎相抵。何修懿望着那棕黄色的眼珠,仿佛回到了被对方带着入戏那时,又是深深陷了进去。对方的深情将他包围住,再次将他拉进了角色当中。很奇怪地,何修懿总觉得,与左然相处时,这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躁动才是正常的,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   “好……”左然竟然又凑近了几分,两人嘴唇相隔大约只有一寸,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时的热气,“说说,渴望与我在一起么?”   “……”何修懿知道这是在回顾沈宋二人感情,答,“嗯,是……”话一出口,才发觉声音很干涩。   他的心脏在胸腔内砰砰直跳,隔着皮肤、衣服牢牢贴着左然。何修懿有点怀疑对方能够察觉什么,羞耻中又有一种作恶一般的紧张。   恍惚之中,何修懿仿佛回到了“沈家大屋”,宋至心中那种对沈炎的爱意全都回来了。   “修懿……”   何修懿以为左然念错了,便“自我纠正”说:“沈炎。”   左然依然用几乎要贴上何修懿嘴唇的距离道:“叫‘左然’。”   “左……左然……”   “嗯,”左然说,“因为‘复习’已经结束了。”   “……”   “行了。”左然后退一步,不再压着对方,“去吧。”   “……好。”   “方才都是为了令你入戏。”   “嗯。”何修懿说,“谢谢您。”   何修懿终于重新找回了在“沈家大屋”时宋至的感觉了。   要与女子成婚,他只觉得蚂蚁噬骨、万箭穿心。全身血液似乎被流干了,他仿佛能看见各种武器在自己身上劈砍时飞溅的血花。   他放下了碗碟,默默地走出了“厨房”。这段,李朝隐用了个“背后摇拍”。这种手法大多用于影片结尾,主角消失、淡出,再也不会回来。李朝隐当它用在了这里,表示,某一部分“宋至”,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剧情是,下帖三日过去,宋家没有任何不祥之兆。宋至母亲将二人的八字拿去请卜卦者算了一算,卜卦者认为是大吉。于是宋母拿了一张红贴,将二人姓名、八字并排写好,送往女家,女家接下帖子,双方开始正式筹备婚事。   宋母拟了一张彩礼清单,并且送到女家增删、修订。宋至无意之中发现,彩礼清单中有沈炎赠自己的金戒指!他发起疯,绝不赞同,宋母无奈,只得请媒人告知了女方,这事也为后来夫妻关系的疏离埋下了隐患。   宋家送去一半彩礼,办了订婚仪式,一段时间之后,宋家送去另半彩礼,定下成婚吉日。   宋家全家上下都开始为宋至婚礼忙碌,有人制作喜饼、有人派送喜帖、有人雇佣乐师、有人布置新房……   新房中有一张大床。婚礼前晚,宋家请了几个男孩在大床上睡。这是习俗,意为“百子千孙、”“多子多孙”。他们还按惯例将花生,红枣,榛子、莲子、桂圆等果品撒在床上。这些果品都有特殊含义: “花生”是“生子”, “红枣”是“早子”,榛子是“增子”,莲子是“连子”,桂圆是“龙子”……而新娘家也同样有“多子仪式”,比如,在场院中铺上麻袋,并且由人不断地将麻袋传到前边去,这叫传种(宗)接袋(代)。   终于,新娘轿子到了宋家。两人叩头,拜了天地、祖先、彼此。乐声、喊声震天动地,当真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仪式结束,二人进入洞房。宋至掀开了从未见过的妻子的盖头——运气极好,非常漂亮。可宋至却无喜无悲,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机械地完成了洞房中该有的仪式。   在宴请宾客时,宋至酩酊大醉。而后在洞房中,当众人大声哄笑着要他们互相给对方起昵称、接吻时,宋至突然推开人群,落荒而逃。   ——整个“婚礼”过程,因为既有白天的戏,又有晚上的戏,李朝隐导演从凌晨五点拍到第二天的凌晨四点,累了一天,全解决了。   何修懿走出片场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打晃了——宋母、大哥、大嫂、新婚妻子……其他所有人的戏份加起来才和“宋至”一样多。就连饰演新婚妻子的解小溪,也只是连续拍了十个来小时。   在“宋家新居”门口,何修懿十分意外地看见了左然。   在拍“叩头”那场戏时,他便发现左然不见了。当时已是晚上十点,他还以为对方去睡了。   “左老师……”何修懿走过去,“您怎么在外面?”   左然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十分言简意赅地道:“闷。”   “闷?”   “嗯。”左然用眼尾扫了一下何修懿身上的大红色喜服,“你开始与解小溪饰演夫妻了。”   “对。”解小溪很漂亮,演技也很出众,是周麟“十八顾别墅小区大门口”才给请过来的。她被称为“无冕之后”,因为虽然实力有目共睹,却一个影后都没拿到过,可以说是十分倒霉——每到有了出色作品那年,便会横空杀出一个更牛逼的。总是被提名影后,不过回回都是陪跑。   “注意感觉。”左然似乎在以影帝身份给何修懿建议,“你不爱她。”   “对。”宋至真正喜欢的是沈炎。   左然伸手将挡着何修懿眼睛的额发撩开了:“别忘了……你是我的。”   何修懿的呼吸顿时一窒:“……嗯。”   这个也是……为了戏么?左影帝在指导自己?又代入了戏中角色?   好像也只能这么想……然而……似乎哪里有一点怪。   有些别扭的何修懿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左老师,我方才听到了一个八卦。”   左然表情依然毫无波澜:“哦?”   “据说,沈炎送给宋至的那个金戒指……”   “嗯?”   何修懿继续道:“就是宋至后来发疯一般从彩礼清单中抹掉的那一个……后来时常戴的……是您赞助给剧组的。”   左然声调没有起伏:“对。”   “原来是真的。”   “道具公司弄了一个铜的,假,我那正好有个闲的。”   何修懿又是笑:“我看了下那个戒指,里面还刻着个‘ZY’——宋至的‘至’字首字母Z,以及沈炎的‘炎’字首字母Y。ZY,代表宋至、沈炎,您真是有心了。”居然还在戒指里边刻字。   左然眸子冰冷,依然毫无温度:“没事。”   其实,那不是宋至的‘至’字首字母Z,以及沈炎的‘炎’字首字母Y。   而是,左然的“左”字,和“何修懿”的“懿”字。   左、懿的首字母……也是Z、Y。   宋至、沈炎,是个隐蔽用的幌子。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不甜?影帝:定、定情信物QAQ。前几天刚刚交给剧组的QAQ。 第23章 《家族》(十一)   在影片中,宋至婚后有了三男一女,并将其中一个男孩过继给了哥嫂。与家族中长辈不大一样,宋至最喜爱的便是自己的小女儿。宋至勤勤恳恳,农忙时在村里种收,农闲时去城中买卖。不论货物在河里沉了,还是被土匪劫了,宋至都会茶饭不思辗转难眠,彻夜制订补偿计划。为了家庭,宋至已经耗尽全部心血,那个要跟着另个男人为了自由、尊严等等虚无缥缈的词汇前往未知城市的人似乎消失了。   然而观众知道,没有——偶尔,宋至会戴着那个金戒指,跑去教堂里听洋人讲那边的思想。   第四个孩子出生后,大侄子也终于被从狱中放出,只是带了一身的病,不大容易娶妻。宋家人都相信,人回来了便是好的,身体总归可以调养。   表面上看,“宋家”是在渐渐变好着的。宋至母亲看着一切,觉得自己还算是合格的宋家媳妇。   宋至在抚养一家人之余,为祖父、父亲风光地迁坟。迁坟仪式十分讲究,子子孙孙都跪下向祖先叩头,展示宋家花繁叶茂。他们相信,祖先灵魂将在天上感到欣悦。   孩子们渐渐地长大。宋至主张“自由恋爱”,还积极地支持两个儿子留苏,学习数学、物理等等技术。   时间进入到了文革时期。   两儿一女已经离家,宋至也是将近五十岁的人了。他本以为一切都将按部就班走向终点,谁知他的妻子,为了自身前途,举报丈夫有反革命言论。宋至被批斗了,勉强捱了过去。他恨他妻子,更恨他自己,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她的报复。   宋至夫妻从始至终感情不深。虽然婚后几十年中,宋至竭尽全力地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村里人都将他看作“模范丈夫”,但是,女人天生便能察觉一个男人情丝是否系在自己身上。宋至妻子一直以来十分压抑,而在那个年代,有一个“好丈夫”的她没有理由主动摆脱家庭。“举报丈夫有反革命言论”,对于宋至妻子来说,是终于得以割裂的理由,也是一场酐畅淋漓的报复。妻子诬陷丈夫前晚,曾让宋至讲讲他的感情经历,并且逼问戒指的事,然而宋至一言不发,回过头看,那其实是妻子给的最后警告,因为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举报了。   李导认为,《家族》当中最立体的人物便是宋至的妻子。对于家庭模式,她有叛逆、挣扎,作为女人一反常态地不顺从。她与丈夫貌合神离,一生空虚,好像一匹野马,在看不见的牢笼中进行困兽之斗。然而她没有读过书,不具备突破现状的思想、能力。最后,她用一种疯狂和扭曲甚至是畸形的方式爆发式地反对了与宋至之间悲剧性的结合。   解小溪不愧是“无冕之后”。“举报前晚”那一场戏,解小溪的动作、表情、语言全都十分平静,可何修懿就是觉得,对方像是海洋,表面风平浪静,可幽深的海底已经发生地震,冲击绵延了几千米,即将引发一场灾难性的海啸。泛着金光的水面将现在恐怖的漩涡,将她自己、将其他人全部吞噬进去。   相比之下,何修懿则稍显逊色。   李朝隐导演道:“很困难的一场,再稍微加把劲。”说很“困难”,是因为情绪是隐忍而矛盾的。何修懿一句台词都没有,但要极力表现对妻子的歉疚、对沈炎的思念、对自己的厌弃。他努力地忘记沈炎、爱上妻子,可感情却不受控制。几十年来,宋至心中仿佛住着一群白蚁,总是想要啃掉大门蜂拥而出。宋至拼命地堵,然而却渐渐地感到力不从心。   何修懿道:“嗯。”他十分清楚,李朝隐导演对这场要求极高,因为李朝隐昨晚在朋友圈里提前发的关于这场的诗长度达到历史巅峰。全诗共二十段,每段都有八句,李朝隐洋洋洒洒写了将近一千字。何修懿仔仔细细地看了,觉得有些地方很有共鸣。   “休息十五分钟,自己体会一下。”   “好。”   何修懿又是到处找左然,最后在角落见到了对方。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十分依赖左然。   他有六年的空白期。过去那些自负、轻狂,都在一年年、一天天中一去不返地溜走了。左然是他复出之后第一部电影的搭档。在他不安、怀疑之际,用无可挑剔的信任帮他融入到了角色当中,使何修懿觉得,任何犹豫不决、自我否定都是毫无意义且值得羞耻的。   见何修懿过来,左然问:“又卡了?”   何修懿点点头:“对。”   “好吧。”左然两手十指插进何修懿的发间,固定住了他的后脑,浅色的眼珠又是直接望进对方灵魂,再次道,“看着我,我帮你想起来。”   “……”   “你心尖上的人……是我。”   “嗯……”   “解小溪呢?”   知道左然讲错名字,使用了“解小溪”,何修懿也没有在意,轻轻摇了摇头。   “乖。”   “……”何修懿再一次感到,倘若这段剧情可以直接连在“沈家大屋”后面拍摄,自己情绪将会到位很多,现在则总是要借助左然回想起宋至对沈炎的感情。   “对了。”“指导”结束之后,左然靠在墙上,转头看向同样也靠在了墙上的何修懿,“我发现……一需要台词讲得很快,你便容易NG。”   何修懿苦笑了一下:“我天生舌系带短……”   “嗯?”   何修懿微微张开口,舌尖左右晃了一下:“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左然直勾勾地盯了几秒,忽然将视线移开了:“有一点察觉。”   “……?”   “接吻的时候。”   “……”何修懿也知道,接吻的时候,他没无法将舌尖探向对方深处,只能被动等人压来自己喉咙,在这项活动中天生有些弱势。他故作平静地说:“总之,不是特别灵活,不止讲话、接吻,吃饭也是,什么都是。”   左然道:“不是特别灵活……也没关系。”   “……?”   “没事。”   气氛有点古怪,何修懿别扭道:“一群人在那边,我去瞧瞧热闹。”   几米之外,凯文、莫安等一堆人围在一起,都在看凯文手里的苹果手机,十分专注,趁得站在一旁背台词的游于诗格格不入的。   左然还在身后,何修懿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凑:“你们在干什么?”   有人解释:“凯文在打《超级玛丽》……我去,巨难……”这东西是童年回忆。众人看见童年回忆发展成了个大变态,无不啧啧称奇、感慨人生,这才围在一起。   “……?”何修懿也望了过去,发现……果然巨难。比如,悬崖非常地宽,里边有些可以踩的板子升升降降,还全部有弹簧。玛丽需要蹦上一个板子,再被自动弹到第二个、第三个……最后落在对面。有一个踩空了,便会掉下悬崖。   凯文没几下就“game over”了。他将手机递给了何修懿:“试试?”   何修懿没推辞:“好。”   “打过这样的游戏吗?我是指,要反应速度。”   何修懿开玩笑:“微信群抢红包算吗?”   接过手机,没两下,死了。重开一局,没两下,又死了。   《超级玛丽》现在成这样了……?   刚刚叹了口气,何修懿便听后耳旁传来一个声音:“注意一下时机。”   “……?!”何修懿完全不知道左然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   “这样……”左然声音依然十分低沉动听,很自然地伸手,绕过了何修懿,从他身体两侧接过凯文手机,“看着。”   “……嗯。”好像被人搂在怀里,男性的荷尔蒙气息直扑过来,何修懿有一点恍惚,只能站军姿般一动也不敢动。   左然轻易“跳过悬崖”。何修懿动了一下手,以为左然过了“悬崖”难点之后便会将手机还给他。谁知左然仿佛十分沉迷,不愿撒手,一直在打,于是何修懿便只有等着。后背几乎贴着左然前胸,耳朵几乎贴着嘴唇……何修懿没心情关注啥玛丽了。   左然一直打到关底,能看见旗子了,才将手机交还给了修懿,让他升旗、拿奖。   “……”何修懿耳朵红红的,过关之后忙把手机塞给凯文,转头问身边的左然,“找我有事?”   “有。”   两人走到一边,何修懿问左然:“是什么事?”   “再有两天外景,你便杀青、离组。”   “对……”   “我问过李导演还有周制片了——这是你复出后的第一部电影,拍了几千镜、几万条。如果有某些条想要留作纪念,不管是NG的还是pass的,都可以提出来,等成片上了之后拷给你。最好这几天就想想,过阵子若删了,可想找也找不回了。”   “真的?”何修懿眸子亮了下,“左老师,谢谢您。的确有希望保存的,比如楼梯那场、门口那场、婚礼那场、举报这场,还有最后一镜,NG的以及pass的,都要。”   “杀青前和李导讲吧。”左然似乎随口搭话,“那么,当替身那些呢?”   “替身那些?”何修懿愣了下,“留下来干什么?”那些全是裸戏、床戏,几乎无法体现演技。楼梯、门口、婚礼、举报那些场次十分重要,在一次次NG中,何修懿能够看见自己努力、进步的轨迹,待到将来重新观看,一定也会感触良多。   可激情戏……?   听见“留下来干什么”这个问题,左然低下头看着何修懿,一字一字慢慢回道:“不知道。”   “不知道”三个字语气非常正常,可是很莫名地,何修懿就觉得,空气中粒子的跳动瞬间变得缓慢了。   “不、知、道”听起来简直像“打、飞、机”。   错觉吗……?   何修懿想:自己不会真的演情侣演出什么精神病了吧……?   那边,左然又道:“我是觉得,那是你复出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有纪念意义。”   “哦……”   ……   回到片场,何修懿继续与解小溪对戏。   这回,怀着对片中沈炎的眷恋,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老婆没有想错……我已经和李导讲了,所有的激情戏,不管是NG的,还是pass的,我都要! 第24章 《家族》(十二)   离开“宋家新居”,何修懿拍摄了他自己的最后两场戏份——都是外景。   在“银杏大道”上,他重温了沈炎与宋至的美好时光。大道两旁全都是树,一眼望去,满目金黄。树上的叶子好像软软的毛弁,地上的则像绵绵的毛毯。在摄影机前,扮演沈炎的左然伸手扯下几片叶子,将它们排成了一列,一手捏住几个叶梗,一手将那些小扇子一般的银杏叶向两边展开,弄出一朵玫瑰花的形状,递给了何修懿扮演的宋至。这个镜头将被置于电影前半“沈炎宋至二人热恋”那一部分。   何修懿个人的倒数第二镜是在一座墓碑前,与倒数第一镜一起,恰好是整部电影的结尾。   他被特效化妆师化成了一位老者——影片时间跨度长达六十年。到了最后,“宋至”已是年近八十岁的老人了。   在电影中,离婚之后宋至一直在找沈炎。他知道,那天分手之后,沈炎去抗日了——沈炎曾说,乱世当中,每个人的命运都与国运相连,但抗战胜利后,沈炎却消失了。宋至时常去查烈士们的名单,可是从来都没有找到过沈炎。   《家族》结尾,在抗战胜利结束后二十年的某天,宋至突然找到了沈炎的坟墓。“沈炎”还活着的希望,持续到影片的结尾,突然“哗啦”一声破碎——那座烈士墓碑最上方的照片,的确就是沈炎的脸孔,不会有错。   宋至之所以一直未能找到沈炎,是因为沈炎参军时用了假名字。那座墓碑上面一笔一划写着烈士名字:【沈至炎】。一瞬间,宋至便明白了,沈炎用假名字,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得知他死的消息。而沈炎给自己取假名字,还是将“至”字放在了中间,被“沈”和“炎”二字温柔保护着。   再看一看牺牲日期:1945年6月,热辽战役。再过两个月,日本便投降了。   目睹一切,宋至在沈炎的墓上嚎啕大哭。旁边,他最小的孙女天真地问:“爷爷,这是谁呀?”   何修懿只觉得,心脏被刺穿了,血淌在胸腔腹腔之间的膈膜上,带得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而且还是没完没了地疼,全身到处都是鲜血淋漓。   一片荒凉之中,他薄薄的影子趴伏在墓碑前,眼泪奔涌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坟前的荒草上。   在悲怆的气氛当中,竟有歌声飘了过来,那是一群学生,在看见烈士墓碑时嬉嬉闹闹地唱起了《松花江上》,1935年沈炎曾经教宋至唱过的歌。   何修懿觉得自己能明白宋至的心情——倘若早知是这结局,当初在那乱世之中,我一定会扣着你的手指陪你去北平,在你的身边护着你……你那么好,那么好,可是我当时不知道。   大约一分钟后,何修懿听见李朝隐导演用喇叭大声喊了一句:“卡!”   “……”何修懿闭了一闭眼,而后再次睁开,从“墓碑”前爬了起来,身子晃了两晃。   李朝隐又是叫:“修懿,太精彩了!”换掉柳扬庭,果然没换错。何修懿的表现一次又一次地超过他的预期,这让李朝隐有一种宿命般的极为幸运之感。   何修懿又是定了一下神:“谢谢。”   李朝隐音量变得空前大:“各方准备一下,拍摄最后一镜!”   “……”何修懿走到了一座帐篷旁边,面对帐篷,大口喘息,似要吐出一切痛苦、悲伤、懊悔、自责。   他还沉浸在“沈炎早死了”的情绪当中,抽离不出来。何修懿依稀地感到,他正置身一座小岛,海水汹涌涨潮,即将淹没这座小岛,而他自己,也将随之沉入海底。过去几个月中,他从没有这般入戏、无法自拔。   也许由于即将离组,即将告别左然、李朝隐、凯文、莫安等人,戏外的影子隐隐倒映在戏里,何修懿有一种强烈的“失去感”——“宋至”再也不会见到“沈炎”,那自己呢?他与左然这些日子以来的友情,是否也将随着自己杀青呼啸而去?   左然悄悄地走到了何修懿身前。   何修懿抬起头,看着左然,勉强笑了一下,极力装作正常,只是他的眼神依然还在戏里。   左然沉默地看了何修懿好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伸出手给了何修懿一个拥抱:“别难过了,都是故事。”   “……”何修懿并未太挣扎,他也不懂是为什么。可能因为,在他心中,这便是两人最后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了,不该推开。   左然继续说道:“‘宋至’是你演的一个角色,你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呢……同样,‘沈炎’是我演的一个角色,我也好好地站在这里啊。”   “……”   “修懿,你看看我。”   何修懿抬起头,看见穿着戏服的左然带着笑,正注视着自己。左然几乎从来不笑,此时唇角微勾,何修懿竟看得呆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沈炎”依然如故,何修懿的憋闷,莫名地便少了几分。他很清楚戏外戏里并不相同,但“沈炎”在笑,他无端轻松了些。   “好了好了。”左然双手轻轻揽住何修懿的双肩,上下滑动几下:“我在这呢,永远不走,不论发生什么,一辈子陪着你。”   “……”这话有点奇怪,不过,大概是一种夸张的安慰。   也许还是因为移情作用,何修懿依稀觉得这是《家族》的另一结局,他迷迷糊糊点了一下头。   安心许多。   ……   何修懿的最后一镜是场吻戏,也是整部电影结尾。   在电影中,从陵园中走出来的“宋至”,呆呆地看着远方的一对同性情侣。而后,在他的头脑中,那对正接吻的情侣,变成了他们俩年轻时的模样。紧跟着昏黄色调中接吻的沈炎、宋至,片尾的字幕缓缓地升起。   八十岁的宋至发现沈炎墓碑之后的事已经没有必要讲了。所有人都能猜得出来——宋至将痛苦一辈子,只有到了最后灯尽油枯、闭上眼睛踏入黄泉之时,他才能终于忘记掉沈炎。   宋家的香火延续了下去,后辈个个都是人才,未令列祖列宗失望,然而却毁了三个人一生。   可能是由于方才“失去沈炎”的强烈悲伤,何修懿在最后一镜当中吻得相当投入。   左然还在这里,“沈炎”还在这里——这只不过是演电影,演员“死去”还能“复活”。   两个人的舌尖互相推动、纠缠。左然卷住了何修懿的舌,并描绘着它的形状,有时舔到内侧底部,有时又去滑到外侧顶部。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左然一手紧搂着何修懿的腰,另一只手摸着对方的脸、耳朵、脖颈,头发,同时口中重舔重压,无比霸道,何修懿觉得呼吸全被俘获了,喘气都有一些困难,只能被动地跟随着左然略有一些狂热的节奏,全身上下很热,似要燃烧一般。   两个人亲吻了好一会儿,李朝隐导演才再次大声喊:“卡!完成!”   整个片场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在鼓着掌。何修懿的最后一镜完成,就意味着,他马上便要离开剧组了。   何修懿看见剧务飞快地跑来,将手里的一捧花塞给了自己,接着又将另一捧花塞给了对面的左然:“左老师,这束是您订的,您说要以个人名义送……”   何修懿说:“谢谢。”   左然极为公事公办地也说了一句“谢谢”,而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花,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呃……”何修懿刚说了一个“呃”字,便看见左然面无表情地,将他花束里所有的红玫瑰一朵一朵地拔出来,又不由分说地一朵一朵地插在自己正捧着的花束里:“没想到这么大,你带不走两束。”   何修懿对着自己无端多出了几朵红玫瑰的花束:“呃……”   左然拔出了最后一朵红玫瑰,同时也是最大最艳的一朵,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接着小心地插在了何修懿花束的正中间。   何修懿:“……”   左然说:“演了一次情侣,送你几朵玫瑰好了,剩下那些算了。”   何修懿红着脸:“谢谢。”这种玩笑,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左然再次开口:“我还有些戏份要拍。”何修懿杀青了,左然却还没有。他即将随着剧组转移到下个拍摄地,讲述沈炎与宋至分手之后的故事。   何修懿说:“……嗯。”何修懿名气小,不敢像左然一样要求继续跟剧组,并让剧组为他安排饮食、住宿,因此虽然不舍,他也要回家了。   “那么,杀青宴上见了。”   “……嗯。” 第25章 《家族》(十三)   很神奇地, 离开剧组之后, 何修懿每天都会收到左然的微信。   他本以为, 随着杀青, 他与左然之间……短期内便再也不会产生什么密切的联系了。他们二人, 好像站在没有桥梁的断崖的两岸, 看似相距不远, 可实际上自己根本无法走到对方身边与其并肩而立。   在微信中, 左然讲的基本都是剧组拍戏的事, 只是会在聊天最后对着何修懿道一声晚安, 好像只是在让另外一个主演了解拍摄进度。左然其他所有消息都用文字,只有“晚安,好梦”, 每次都是语音。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何修懿明知那些几秒钟的语音全都是“晚安、好梦”, 千篇一律毫无变化,却还是会每天晚上点开来听, 有时甚至不止一遍。   左然声音非常磁性, 似乎具有某种力量。   至于剧组的其他人, 何修懿联系得不多。   ……   《家族》正式杀青是在年末。正式杀青之后又过了二十天, 剧组才在会所举办了杀青宴, 何修懿也终于再次见到剧组众人。   在杀青宴上, 李朝隐一反往日的严厉,用力地夸奖了剧组里的每一位演员。   在轮到何修懿时, 他说:“修懿, 我相信你感受到了六年空白的影响,然而,你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演员,也更加懂得什么是‘生活’,是时候重拾自信了。”   “谢谢李导。”   “小溪,”夸过了何修懿,李朝隐又开口,“影后每年都有,解小溪却只有一个,不要太在意虚名了。”   作为“无冕之后”,解小溪很高傲,说:“本就没在意。”   “于诗,”接着,李朝隐将视线转向游于诗:“你的表演……非常正统,非常纯粹,不带任何商业色彩、偶像包袱,我很喜欢。”   李朝隐显然最为游于诗可惜:“窦富瑙导演正在进行大规模选角。那部片子……我个人认为男一号的角色蛮适合你的,正在向窦富瑙推荐你去试镜。”窦富瑙,也是一个有名导演。   游于诗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可以得到男一号的机会,半晌之后才道:“谢谢李导。”   何修懿也挺替游于诗高兴的。在游于诗的经纪人讲述了游于诗那些真实经历之后,何修懿渐渐地发现,游于诗是真的努力。有次,李朝隐要拍摄游于诗干农活。当时室外温度35度,李朝隐在导演棚子里边坐着,一只手还端了一个小电风扇,都直喊要虚脱了要虚脱了,游于诗挥舞锄头几个小时,却半点怨言都没有,不要求休息,也不撩袖子撩裤子,严格地遵从造型师指示。衣裳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他却从未乱动一下,就那么难受着,整个人如同机器般,单单只执行 “耕种”的命令。游于诗他近乎古板地努力着。即便是最为苛刻的人,也很难找出任何瑕疵。   ……   一顿饭整整吃了四个半小时。很奇怪地,当时一众演员每天都盼收工,此时回忆起来,脑中却只有关于片场的快乐的记忆了。   在散伙前,何修懿收到了一条短信。他点开了,十分诧异地发现它来自身边的左然。   短信上边写着:【等下先别离开,一楼大厅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   有什么不能现在给?   何修懿盯着身边的左然,左然却只是淡定地吃菜,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何修懿无奈了,只得回了一条:【好。】左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便又扣着放回左手边上。   ……   杀青宴后,怀着十万分好奇的心理,何修懿来到了一楼大厅。   没等多一会儿,左然便也到了。   何修懿:“……左老师。”   左然垂眸看了何修懿几秒钟,从西裤口袋中拿出一样东西,手掌摊开:“这个给你当作纪念。”   何修懿低下头,发现是——金戒指。   片中沈炎送给宋至那枚戒指。戒指款式十分简单,只是一个圆环,然而成色很好,在大厅明黄的灯光之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环内“ZY”两个字母依然还在,仿佛是在彰显它道具的本质。   “这,”何修懿问,“这不是道具吗?”   “这是你复出后演的第一部戏,送你一样道具,给你当作纪念。”   “可……李导演和周制片同意了吗?”   “他们还想吞我一个金戒指?”   “……”何修懿伸出右手将那东西推了回去,“贵重物品,我不能收。”   “这算什么贵重物品?”   “……”   “修懿,”左然换了一种解释,“不是有种说法……拿一件别人的东西,就可以借到一部分对方的实力吗。戒指比较小,方便带,今后演戏遇到难点时,它也许可以帮帮你。”   “……”似乎……十分诱惑力。   “而且,这是沈炎、宋至二人最重要的物品,很有意义,你留着吧。”   “……”何修懿一恍神,鬼使神差地接过了左然送的戒指,“那……哪天再回礼。”何修懿想,足金……也不大贵,店里几百一千便可以买一个,哪天送个等值礼品,有来有往,似乎也不算占便宜。何修懿不知道的是,这金戒指,是左然的祖母给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又给了他的。左然去将女式戒指熔了,打造成了一枚男戒,并且送给自己。   “嗯。”左然又从拎着的一本书中拿出了几张照片,“这是后来几个片场照片,给你一份,可以更加全面地了解《家族》的拍摄。”   “好。”何修懿接过来,翻到背面看了一眼。   他惊讶地发现,每张照片背面,还写着日期和场次等信息,比如,第一张北京某地的照片背面便写着:【火车站——2017.11.1-2017.11.2,第75场,沈炎初到北平。2017.11.3-2017.11.4,第76场……】   何修懿看了看,发现日期无缝衔接,甚至……连杀青后那二十天,左然都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他做了什么。   “谢谢……”何修懿内心有点受触动,“感觉我也在片场一样了。”作为主演之一,他非常希望能一直陪伴《家族》,见证它一点点成长起的过程,可却无法宣之于口,内心总有淡淡遗憾。   “就知道你会感兴趣。”   “嗯。”   不过,很奇怪地,看着照片何修懿莫名地感到,那些文字描述透露出了一种“我有在好好地拍戏”“这几个月哪也没去”的十分奇怪的气场。   何修懿晃了一下头,挥去脑中奇怪联想。   他捏着照片抬起桃花眼,笑着对左然道:“您的字真好看。”他自己的则是差强人意。   这句本来只是客套,谁知左然竟认真地讲起了“练字经”:“可以注意一下运笔。运笔范围能大能小,速度可快可慢,力度可重可轻,方向能正能斜,方能写出一点神韵。”说到这里,左然四下望了一望,走到前台借了支笔,拔开笔帽压住笔杆,将手里那本书递给了何修懿,“帮我拿下。”   “哦。”何修懿愣愣地伸手接了过来。   左然又道:“右手。”   “嗯?”   “左手拿书还有照片,右手掌心向上给我。”   “……?”何修懿照做了。左然一手轻轻握住何修懿的四根手指,一手将黑色水笔笔尖压在对方白皙的手心:“用‘何修懿’的‘懿’当示范吧,横竖撇捺点挑折勾都有。”   “喂……”何修懿本能地往回抽,被对方紧紧地攥住了。   左然一边写字一边一笔一笔解释:“起笔收笔较慢,行笔则是较快……就像这样……横竖稍慢,挑则稍快……较长的笔画行笔慢;较短的笔画行笔快……撇比捺快,要有节奏。”   笔尖在手心里轻舞,何修懿感到痒痒的,好像在被人用羽毛撩拨,连心脏都一同变得酥了,同时,被左影帝握住了的地方似乎正在发烫,血液全都涌到指尖,何修懿也不知道他为何凭空产生这种错觉。   他想说,酒店前台应当也有白纸,可是只张了张口,最后没有出声。对方忘了,那么,他也装作是忘了吧。何修懿感觉到,他这个隐秘的心思有些羞耻。   到了“懿”字最后四笔的“心”,左然写得极慢:“点、折需慢……”到了最后一笔的“点”,左然缓缓地顿下去,而后微微地勾回来,仿佛在何修懿心尖上勾了下。   写完一字,左然低头看看,吹了口气,看着干了的字,似乎觉得尚可:“差不多是这样。”说着,便扣上了笔帽。   “……谢谢。”何修懿红着脸,说了一句“谢谢”,默默地将书交还给左然,轻拢手心,攥住了那个“懿”字。   “对了。”左然又对何修懿道,“下个月我生日。”   何修懿问:“您的生日?”   “嗯,一月,有个生日party,要不要来?”   “去,当然去。”正好回礼。   “那我月初微信给你时间、地点。”   “好的。”   左然嘴角若有若无地抬了下:“那么,下个月见。”   “下个月见。”   ……   就这么着,何修懿在杀青宴上与李朝隐、周麟、左然、解小溪等人短暂相处了一回,便又回到家中,一边寻找寻的机会,一边等待影片后期完成之后跟随剧组一起宣传、参展。因为题材原因,《家族》恐怕无法在大陆区公映,但这不代表会完全没有水花。李朝隐和周麟希望《家族》能像过去某些经典一样,虽然谁都没在影院看过,但却耳熟能详,甚至在网络上偷偷下载观看。   对于剧组,何修懿一直觉得很感恩,也十分地谨慎小心,因此,当李朝隐导演心急火燎地问“你干了什么”的时候,何修懿一脸地茫然。   “……?”何修懿用微信语音问李朝隐,“发生什么事了?”   李朝隐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你不知道?!左然又作起妖来了!!!”   “……作妖?”   “就耍大牌。”李朝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人品——左影帝在业内口碑一向很好,没有想到,这仅有的两次“耍大牌”,全被他赶上了,一个都没落!而且,两次,全耍上了天际!   何修懿疑惑道:“……他耍什么大牌?”   李朝隐心很累,道:“左然争番位。”近些年来,很多演员都争番位,希望能“压番”其他人,每逢有“双男主”或“双女主”的影视剧出现,两位主演总会撕得面红耳赤。《家族》这部电影,其实也可以算作是“双男主”戏。不过……不论横排竖排,“领衔主演”一栏,总归有一个人名字会在前面,同样,宣传海报上边,也总归有一个人身影会在中间。   “左然争番位?”何修懿更纳闷了,“他肯定是男一,还能争到哪去?”左影帝不当男一,谁来当?他和谁争?单看剧本,“宋至”的戏份比“沈炎”多一点点,不过也没多出很多。   “是啊,”李朝隐说,“他非要当男二。”   何修懿:“…………”   “他说,宋至的戏份更重要,他没有道理当男一。”李朝隐不明白,国外国内各种影帝拿了遍的左然,为何想当男二。   为何……非要以影帝的身份,给何修懿作配。   让他怎么跟投资商交待?!   这部电影的投资商多不指望靠它赚钱,可却希望能赚关注、赚名声。由影帝主演的片子,无疑要比一个息影六年最近复出的最佳男配更能达到这个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我……我的行程……要汇报给老婆……可老婆好像不在意QAQ。   影帝:捏到老婆小手了,软,好好摸,QAQ。 第26章 《家族》(十四)   何修懿在听见的一瞬间竟然有荒诞感。   由他……主演《家族》?自己变成了男一, 左然, 降成男二?   还是左然主动要求?   为什么?   若是换了从前, 何修懿肯定认为这是影帝敬业的缘故。然而最近,他能感觉得到,有些暧昧, 如同最幽微的气体一般, 正尝试着钻过自以为的铜墙铁壁。那种气氛似与“亲密友人”只有一箭之遥, 却又相去不止千万里。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遭到了自己都道不明的东西的多情又无情的袭击。   何修懿呆呆地看着微信, 想:再过两周,便是左然的生日了,到时……问一问他吧。   ……   生日party地点就是左然家中。   别墅布置很有特点。客厅大理石的地面光洁如玉, 琉璃制的吊灯垂着流苏。一侧是旋转向上的楼梯, 另外一侧是幽静的休息区——流线型的黑色吊顶中间嵌着温柔的昏黄光带,地毯上有两个正方形的小茶几, 还有几个围着茶几的小沙发,很有居家味道。休息区其中一面墙中嵌着一个巨大的鱼缸,里边珊瑚色彩斑斓, 其间有些小鱼游来游去, 煞是可爱。一楼有一个放映室、一个娱乐室、一个阅读室, 一个健身房,以及一个露天的饮茶室,二楼则是几间卧房、书房。   唯一奇怪的是,楼梯拐角处的墙上, 大理石缝隙中钉着几个长钉,看起来平时应该是挂着几幅画的,此时却是空空如也,显得格格不入,与房子整体精致的布局十分不搭。   何修懿赞叹道:“真是漂亮……很有格调。”   “你喜欢就好。”   “嗯?”   左然又是重复了遍:“你喜欢就好。”   “……”这个说法很怪,何修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因为他喜欢还是不喜欢,与左然如何布置他自己的房子毫无关联。   左然带着何修懿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就连主人极为私密的卧室也参观了。   再回到一楼时,何修懿问左然:“别人还没来吗?已经七点二十了。”party七点开始,何修懿习惯于提前十分钟到,没想等了半个小时客人还是只有自己。   “另外两人有事,都不来了。”左然语气十分正常,“我在圈子里边朋友不多。”   “哦……”何修懿别扭了一下,将进门后放在一边的礼物袋递了过去,“左老师,生日快乐。”对于礼物,何修懿不知道该选什么,犹豫半天,最后买了一个爱马仕的纯银制领带夹,还有蛋糕、啤酒、饮料,觉得这样不过不失,虽然很难让对方喜欢,但是也很难让对方讨厌。   “谢谢。”左然随手一指沙发,“先休息下,晚餐很快便好。”   “您……亲自弄?”   “嗯。”   “我帮您吧。”   左然依然言简意赅地道:“别。”   何修懿等了大约半小时,才听见左然叫自己过去。他走近那个露天饮茶室,发现菜已经全部上桌了——牛排、烤牡蛎、三文鱼、蟹肉魔鬼蛋,和一份沙拉。花瓶里边插着一支装饰用的玫瑰,周围的灯漫射着柔和的光线。   何修懿没想到影帝厨艺竟这么好——牛排鲜嫩多汁,连软骨都似乎可以溶化在舌尖一般。烤牡蛎焦度适中、酥软可口,没有一点腥气。   何修懿独自为左然庆祝生日。最后,他将自己买的蛋糕端上,插了蜡烛:“左老师,许个愿吧。”   “不了。”   “……?”没愿望吗?   左然抬起眼,隔着桌子望向何修懿:“有那么五年吧,我每年都许同一个愿望,全部没有回应。去年我已经不抱希望了,却出乎意料地实现了它。所以,还是不要了吧。”   “嗨,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图个乐么。”   那蛋糕奶油多得很,何修懿吃得双唇上全是,于是伸出舌尖舔了一圈,左然又是极生硬地别开视线。   餐后,何修懿在左然家中歇了一下。他对那个四面全是书架、中间有张木桌的阅读室很感兴趣,便问左然能否进去看看。   “可以,”左然动作优雅地收拾着餐具,一样一样地丢到洗碗机里边,“去吧。”   “谢了。”   书架都是暗色实木制的,透露出一种十分古朴的味道。一面全是电影类的书籍,一面全是历史、政治、军事类的东西,第三面放置着欧美、亚洲各国的一些小说,最后一面则是各种中英文的理论类的著作,有哲学,有社会学,有心理学,不一而足。何修懿发现,其中不少都与建筑有关,比如《一千张建筑大师手绘线稿图》、《欧美建筑线稿》、《古风建筑线稿》……于是在心中暗暗猜测左然这个“理工学神”本科的专业是建筑。   因为得到允许,何修懿随意翻看着。   很偶然地,何修懿眼尾扫到“理论书柜”右下角那个不起眼的地方有几个活页笔记本,就在什么什么《Franco Clun高清素描》旁边。   何修懿有种难以言说的预感。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驱使着他推开一扇门,何修懿打开了玻璃门,抽出了笔记本。   笔记上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专业速写】。   何修懿屏住了呼吸,轻轻地翻开了封页。   只看一眼,他便僵硬在了原处。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了一般,甚至连小指都无法动弹一下。   这是……什么……   思绪回来,何修懿慌乱地往后翻,手指发抖,几次差点将纸张弄皱。   果然……果然……   一些东西突然间被赤裸裸地铺平且摊在他眼前,让他有一种眩晕感。何修懿的耳边,是在轰鸣着的、响彻云霄的沉静和死寂。好像一颗恒星于宇宙中爆炸,在无声的太空当中,沉默地、毫不声张地,释放着它生命中的全部能量。   几大本速写本,每一页……都是他。   一开始,何修懿能认出肖像出自哪里——就是自己息影前参演的两部电影。两部电影当中,差不多每个有自己处境的画面,都被左然画过了至少一遍。很多动作、表情,何修懿本人都不大清楚。   即使不懂,何修懿也不得不承认,大概因为专业是建筑,左然画得很好。一众肖像与何修懿印象中的无甚差别,个别地方似乎还稍微美化了一下——电影截图中的演员经常不是那么优雅。   而再往后……就不一定了。   速写频率自二人相遇后猛地多了起来。何修懿一页页地翻,看见……有第一次去片场见李朝隐导演时情景,有当裸替前受命去会所洗桑拿时的情景,有在戏里的,有在戏外的……   到了后来,甚至开始有……不穿衣服的,数量很少,可还是有。激情戏当中的样子他还认得,可在片场休息时的便想不起了。   虽然大部分都只有上身,两张全身像也没有露出关键部位,而是完完全全地还原了当时左然眼中所看见的部分,何修懿还是感到……非常地羞耻。   他有种刺痛感。   他也说不清楚这种刺痛因何而来。是因为被左影帝如此对待戳到神经恼羞成怒,还是因为为对方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以及心疼。   何修懿不敢再看了,“砰”地一下合上本子,打算插回书架,装作从未察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左然端着杯茶缓步走近房间:“普洱,喝得惯么?你——”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左然沉默地盯着何修懿手中的本子。一根紧绷的弦横在两人中间,他们谁也不敢轻易拨弄,似乎只要轻轻地碰一下,那根弦便会“啪”地一声断裂。   何修懿不是鸵鸟型性格。如果他是,便不会退出影视圈,用之前的积蓄带着母亲走遍全国包括香港,寻找新的疗法。   几秒钟后,何修懿转身,将速写本一一插进它们原先在的位置——那本奇怪的《Franco Clun高清素描》旁边。   他故作淡然地望向了左然:“我……发现了这个。”   “那种地方,也能发现。”当然,不是没有被发现的可能,只是几率实在太低,毕竟这房间里的书有几千本,而它只是几千分之一。   何修懿咬咬牙,问:“您……对我……是欣赏?”   左然垂眸半晌,终于抬起眼睛,望进了何修懿一双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桃花眼:“不是。”   “那……?”何修懿的喉咙发紧。他很清楚,有什么东西即将天翻地覆了。两个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隔板即将被冲天的大火焚烧殆尽。他仿佛能看见烤焦了的木头,听见噼里啪啦的可怕的声音,感觉到它断裂、坍塌时的景象。   见何修懿明明白白问出来了,左然冰川一般的双眸中此刻却仿佛燃烧着烈焰,“是爱情。” 第27章 《家族》(十五)   听到“是爱情”这三个字时, 何修懿的全身猛地抖了一下, 全身的骨头、血液、皮肉都被灼烧着, 仿佛即将沸腾起来。   过去一切疑问瞬间有了解释——左然为什么不舍得抽耳光,为什么硬换掉柳扬庭,为什么争番位抢男二, 为什么拍戏时……有反应。   左然将茶轻轻放在桌上, 身体靠着桌沿, 显示出了腰部一个极美好的弧度:“我是在大二时,无意中看到了你的第一部戏, 特别喜欢你对于角色的演绎,感觉直击心肺。”   “那部戏吗?”何修懿还记得,当时演的, 是个“孤独”的人。   “那个角色和我当时状态很像。因为父亲工作原因, 我……小学六年一共换了两次学校,中学六年同样走了三个地方, 每次刚刚有了朋友,便要被迫与所有人说再见了。这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对与周围人交往没有兴趣。”   “……”何修懿想:你现在也依然没有兴趣。不过, 他总算有点是明白左然性格的成因了。一直不停迁徙的人, 一般会走两个极端——要么不喜与人产生联系, 要么八面玲珑从善如流。   左然继续讲道:“世上迁徙,都是为了生存、繁衍,而你演的,却透露着诗情画意。我还记得你在电影中唱了一首歌, 叫作《不要把我葬在寂寞平原》。”【不要把我葬在寂寞平原,年轻人伤心地低吟:我常梦想在教堂里安睡,躺在我父亲近旁的那座山岗。】   何修懿点点头:“取自某电影中牛仔们的歌。”   那部片子,左然反复看了多遍,而何修懿,也留在了他的心尖。他想知道何修懿是不是也是同样的人,经常搜索信息,却是一无所获,因为何修懿也只不过是一个新人罢了。他曾经按“攻略”尝试结识对方,给何修懿写信,给何修懿画画,送何修懿礼物,却是一无所获。   左然停了一下,而后又十分平静地说道:“大三暑假,我的一个朋友去横店当群演‘体验生活’,有次他说,你的剧组也正在那边拍电影。”   何修懿算了下:“那是我的第二部戏,也是复出前的最后一部。”毕竟他一共只拍过两部。   “不太清楚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我也跑去了影视城,被朋友介绍给群头,然后等待进入你的剧组拍一、两天戏,然后我便……见到了你。”   左然还记得,第一感觉是,他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一双眼睛半梦半醒,令人想要狠狠地吻。那种悸动如今依然还在胸口。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然而却是左然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天,那些记忆滚烫滚烫,像被人用烧红了的烙铁印在骨头上,从未因时光的研磨、岁月的冲刷而有一丝一毫的模糊。   左然继续回忆:“你……对人挺好的。那天上午下雨,导演让正式演员去避雨,群演冒雨拍戏,后来……那场雨越下越大了,是你打伞过来,并且对导演说‘算了,这么大雨,让他们躲躲吧’。因为那一场雨,上午的戏没有拍完,剧组不给群演准备午餐和水,也是你自掏腰包请了我们的。”他也终于知道,何修懿和他并不是一样的人,何修懿只是非常地有同理心,因此天生便是好演员的料子。   何修懿笑了笑:“人应该不多吧?我那时挺穷的,不舍得花钱的。”   左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讲述:“你们几个正式演员订的盒饭是另一种,低盐低糖低油低脂。当时,你看见我打开盒饭,目光十分奇特……我便叫你挑块肉去。这是首次真正接触。”何修懿当时只有22岁,看着高盐、高糖、高油、高脂的盒饭不自觉地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在左然眼中十分可爱,于是递过盒饭、筷子,叫何修懿自己夹点。何修懿没忍住,掰开筷子,夹了块红烧肉送到自己嘴边,而后,为了不弄脏对方的筷子,微微龇着牙齿,咬住那红烧肉一端,舌头一缩叼走了它。左然看着何修懿露出来的坚硬洁白的牙齿,柔软淡红的舌头,沾了油汁的嘴唇,因偷吃成功而撩起来的嘴角,再次觉得……想狠狠吻。   何修懿道:“我不记得……”   左然继续回忆那些的事:“下午,我要演一场爆破戏。‘炸弹’一响,我便被‘炸死’在后边地上。可能因为我想在你面前表现好一点吧,‘炸弹’响了之后,我便猛地跃起并且摔倒在地。因为趴得太狠,帽子掉了,还滚远了,在寂静的片场产生了一种特别刺耳的声音。”   听到这里,何修懿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也知道,群演地位低下,导演叫我立刻起来,重新拍摄。只有你走回来,问我没事儿吧……还说,镜头拍不到腰以下,落地时保护下自己。”他记得当时何修懿在笑,在雨后的空气中很清新。当时,何修懿帮他把帽子捡了回来,背光走过来时身后有道彩虹,他精致的脸孔好像会发光般。那个时候,流逝的时间温柔得仿佛沙漏中的细沙。   “喂……”   左然又说:“那天结束之后,我鼓起勇气向你搭了几句话。当时你在抽烟,不过还是夹着烟与我聊了下。”   何修懿说:“我戒烟了。”何修懿从前烟酒重,不过母亲生病之后,他十分没出息地停了全部不良嗜好。   “当时你教我说,倒下时可以慢一点,多多表现自己,为将来争取些机会。”   “……”   “你问我为什么要干群演,我撒了谎,说为梦想,其实讲的都是别人的事。你便教我如何向导演们自荐,还有应该如何准备各种资料。”   “……”   “当时你说:‘你会红的,能成为一个好演员。’”   何修懿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啊,你光凭脸也能红的。”   左然又道:“最后,你走之前,对我笑了笑说:‘希望将来能与你演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手戏,到时候你一定要提醒我一下,我们两个曾经见过。’”左然记得非常清楚,何修懿转身离开时,夹着烟的手对他挥了下,在烟雾和火星当中,那个人变得缥缈了。   一见钟情。   何修懿“再见”了。左然看着何修懿的背影,看着戏服下略显瘦削的身段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胸膛中翻涌的最强烈的感觉便是:要再相见。   左然当时是20岁,身体有着躁动,却觉周围的人大多庸俗不堪。在一次次与人相遇,又一次次与人告别的他眼中看来,世界荒诞无稽、荒唐至极。生在世上,便是俗的,区别只有是阳春白雪的恶俗、还是下里巴人的恶俗。总之,唯一的应对方式便只有冷漠,但凡给它一点回应,便同样地恶俗了。可何修懿坦坦荡荡,对人对事有着另外一种通透,这令左然有些着迷。他本以为,自己这个捕虫人被分配到的罗网网洞大得出奇——各种生物来来去去,稍作逗留便又找到出路离开,没有想到,突然有只漂亮到了令所有人惊叹的蝴蝶闯进来,扑腾着金色的翅膀,并且再也不飞走了。   顿了一顿,左然又道:“我知道你是随口安慰我,但我觉得……是个约定,唯一与我有过约定的人。我不想要让你失望,很可笑吧?我总认为,若去上班,不再演戏,便是违约。”何修懿说“希望”演对手戏,左然不愿令何修懿“失望”——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如何能令对方“失望”?   “呃……”   “我学的是建筑,然而我不喜欢,当时也不知道毕业后干什么。当了一个月群演后,我发现自己还挺喜欢演戏,不过,更加重要的是……于是我便正式进入了这一行。”左然省略了中间几个字。只是,因为脸长得好,他立刻便有了很不错的机会,直接拿到男三角色,没有经历过痛苦挣扎的阶段。   何修懿的震撼简直难以形容——左然,名校理工科毕业的,身上一直都有“学神”光环。他完全没想到,左然进娱乐圈,居然是这种极为隐秘的原因。他感到很“玄幻”——因为“善良”,被人喜欢?现在三流的偶像剧都不这么演了。就算因为“狠毒”被人喜欢,都更加时髦些。   那边,左然的眸光一闪一闪的:“不过,很快,你便消失了,不见了。”   何修懿说:“我家里出了一点事。”   “我一直在打听,却总没有消息。”   “我没有和人讲。”   “我等了你六年……那六年中,我总在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与你对戏。其中梦想得最狠的,便是饰演一对情侣。”   “……”   “我等了你六年……即使是我,也快受不了了……因此,我接下了《家族》的剧本时……向李导推荐了……像你的柳扬庭。”剧本他很喜欢,于是便接下了,只是……他实在是思念得太狠了。   “左然……”   左然自顾自地说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于是我便忍不住想,我这辈子最浓烈的感情,大概是无处安置了。但与有点像你的他……一起演一部戏,也许能将梦想……实现那么千百万分之一。”   何修懿简直没办法相信。   “修懿,”那边,左然又哑着嗓子道:“你不是他的替身,他是你的替身。”   在第一年、第二年和第三年时,左然觉得,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寂静的夜晚唱着一首情歌,孤独中还透着些清甜的味道。而到了第四年和第五年,左然渐渐感到,随着时间流逝,情有所归的可能越来越渺茫。他就像是拿着一个破旧皮囊,听着水滴一滴一滴落下,慌慌张张地用手掌去接去堵,但却还是什么东西都留不下,又好像从悬崖上摔下来,在半空中挣扎,什么都抓不住,却也落不了地,心里只有强烈的不安和慌乱。   何修懿参演的唯二两部电影,他反反复复看了上百遍,以至于可以讲的出,何修懿的每一段剧情出现在几分几秒——动作是什么样子的,神态是什么样子的,也背得出每句台词。看得越是仔细,他便越是喜欢。左然还保存了全部关于何修懿的新闻,同样感到,这个人真的值得他念念不忘。他也常在演戏之余,开车在何修懿老家街上乱转,渴望能在不经意间再次相遇,然而每回都是失望。   整整六年,他没有一天不曾想到何修懿。其实,所谓“临近绝望”,并非撕心裂肺痛彻心扉,而是一种很平凡、很平凡的寂寥。他有时会梦见何修懿“复出”了,每次梦醒之后,都要恍惚好几分钟,才能披衣起床,开始“他的一天”。到了后来,即使明知是梦,他也渴望能在夜晚追寻他喜欢的人的踪迹。   因此,当他看见何修懿以“裸替”的身份出现在片场时,他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往常那些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尖的东西,似乎忽然之间生出双翼,终于是欢快地飞了开去。   然而,他是一个很专业的演员,他不可以强制总导演换演员。他能做的,就只有接受了一开始没接受的大尺度床戏——《家族》的激情戏,原本没那么多。   左然家中阅读室内,木香、书香,缓缓弥散。时间仿佛都凝固了,一秒一秒缓缓流逝。屋里灯光宛如是海浪一般的能轻轻流动的东西,流泻在何修懿身上,温柔地将他拥抱在其中,灯光中跳动的细小尘埃也像是随风跳跃的精灵。   “左然……”何修懿不敢看左然那双眸子,“抱歉,我不知道您怀着这样的心思……”   “现在你知道了。”   “我……没想过……与您交往……”   “以后可以想想。”   何修懿不知道应当如何拒绝——这种爱意太过沉重,轻率不得。作为一个天生的gay,在被对方“撩拨”之时,他也会动下心。然而,他的反应只和任何一个面对左影帝的男女一样,距离爱情相去甚远。在这种情况下稀里糊涂接受,便是对那浓烈的感情的亵渎。他不想让自己与对方交合时的肉体胡乱地包裹住半生不熟的灵魂——一辈子那么长,倘若没有坚定的决心和信心,无法走到最后。   半晌之后,他张张嘴:“左然,对不起……”   “别讲。”左然突然伸手,将食指和中指轻轻按在何修懿嘴唇上,“吊着我吧。”   “……”   “假如无法接受,那便吊着我吧。对我来讲,是一样的。”或者,吊着更好……因为他不可能爱上其他什么人了。   “左然……”   “现在这样,也轻松些。”左然语气依然不急不缓,好像一座火山,表面不动声色,底下几百米处却有着最炙热的岩浆在奔腾涌动,“我不需要一边刻意制造一些暧昧,明示暗示,一边担心过于露骨,吓着了你。”在何修懿当替身时,因为二人应当“刚刚认识”,左然从不敢表现出什么,只有第一天实在忍不住,在人大腿根留了个吻痕。后来,对方正式加入剧组,左然便时不时试图撩拨对方、暗示对方,希望何修懿能产生一点绮念,同时苦苦压抑最真实的念想,因为害怕一旦开闸,自己那些倾泻而下的疯狂的情感会冲垮一切正处于朦胧中的暧昧。   “……”一次次的接触,从何修懿眼前划过。   “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我甚至可以装作从没爱过你,或者,从未见过你。”   “不用。”何修懿只能不断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修懿,”左然站直了身子,“之前六个生日,你全部缺席了。今年……给我一个拥抱当作礼物好么?”   “……好啊。”这种要求,无法说不。何修懿走到了左然身前,张开双臂轻轻搂着对方。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左然心脏猛烈跳动时的狂热节奏,似乎即便隔着衣服,都能够将自己烫伤。   左然紧紧抱住了何修懿的腰。除此之外,没有再碰任何地方。   何修懿还是不大敢相信。   左影帝,自六七年之前开始,便——   何修懿心中有一些骚动。有些东西歇斯底里地呼应着想要冲出,分不清是震惊、慌乱,还是别的什么。复杂而又纷歧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嘈嘈杂杂。何修懿一边孜孜地窥视,一边厌厌地闭眼,告诉自己不能再想——越想,心里就越乱哄哄的。   “怎么了?”放开了何修懿,左然问。   “我在思考我的感情……确认刚才没有做错。”   “别想太多。”左然说道,“如果,你像我一样喜欢,你一定会清清楚楚知道,你想和我在一起。”   “嗯。”   “不提它了,”左然仿佛真的不愿意向对方施加和人压力,“喝点茶吧。”   “好。”   “对于,我刚听说,李朝隐导演给游于诗介绍的窦富瑙导演那部戏……试镜没过,黄了。”   “黄了?”何修懿有些不愿意相信,“游于诗演技那么好,竟然没过?”何修懿信天道酬勤。游于诗出道时便是那么亮眼,在近乎刻板地努力多年之后,应当更能站在巅峰。   “是啊,你看看群组吧。”   何修懿急忙点开了微信,发现众人正在讨论这事。   窦富瑙那部戏刚官宣了男主——是一个……演技非常非常非常一般,然而最近人气却不错的演员。   那个演员因为长相一般、身材一般、演技一般,多年以来出不了头、不温不火,之前几年还参演过两三个网络剧和网络大电影。不过,去年年初,那个演员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结果节目爆红,而他,智商、情商很高,十分讨喜,从不招黑,而且性格有趣,常讲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名言”,在游戏环节中又显得很强大,总有一种王者气场,一时之间人气飙升,粉丝极多。他又趁热加盟了几个省级卫视的综艺节目,名字立即响遍全国,是很典型的“综艺咖”。在他红了之后,片约纷至沓来,他眼光又不错,主演的几部电影电视剧都还算叫好、叫座。   左然说:“李朝隐导演力推游于诗。最后是……窦富瑙导演直白地对李朝隐导演说,游于诗的号召力不行。”   “……”   “其实……”左然欲言又止地道,“游于诗,其实真的很难能接到男一了。名声不好,头上总戴着个‘堕落’的大帽子。在今天,恐怕没有片方敢让他扛票房。走到这步,命运实在是有一些捉弄他了。”其实,被捉弄的,又何止游于诗一个人呢。   何修懿叹了一口气:“游子从前……粉也很多。”   左然在娱乐圈里待得久了,摇了摇头。   哪里有什么真的“死忠粉”。人气高时,粉便越来越多,一朝倒了,粉便顷刻散尽,少数几个也很难再发出声音。粉黑都是来来去去。不管他曾经在某个粉或黑的生命中占了多大比重,不管那份爱或者恨一度多么强烈,最后终究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与大部分明星不同,左然并不在意“粉丝”——只要够“强”,总会有“粉”。   何修懿明白左然讲的都是正确的,只是他十分欣赏游于诗,不大忍心看见对方一直苦苦挣扎,却也帮不上忙。   朦朦胧胧当中,何修懿忍不住琢磨——倘若没有左然,自己会是什么样呢?   ————   小剧场:七年前20岁的影帝:修懿可爱,想日日日日日日日。 第28章 《家族》(十六)   《家族》这部影片, 后期剪辑整整耗费了五个多月。五个多月当中, 何修懿接到了两个男三角色, 至于左然,则去冰岛拍摄了一部科幻片。他每天都发送照片、汇报行程,何修懿再次读出了“我有在好好地拍戏”“这几个月哪也没去”的十分奇特的味道。   到了五月, 何修懿才看见样片。刚一打开, 他便又感到荒诞了, 因为影片片头竟然真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领衔主演:何修懿、左然。】在影片播放结束后,演员表第一行也是:【宋至——何修懿。】第二行才是:【沈炎——左然。】   左然“争番位”成功了。何修懿成了男一号, 他自己成了男二号。以前,没有人会觉得左然不是男一,可左然竟然主动要求当男二, 还闹。何修懿自然明白那是为什么——左然, 甘愿以影帝的身份当他陪衬,全都与他那浓烈的感情有关。   样片出来之后, 剧组又拍摄了一些宣传物料。在那些图片上,何修懿也是重点,左然次重点。宣传海报的文字同样也写着:【领衔主演:何修懿、左然。】何修懿再次认识到, 他的确是《家族》的男一了, 左然, 在为自己陪衬。等到影片获得关注之时,所有观众全都会发现这一点。   ……   《家族》的首映被安排了八月至九月举行的威尼斯电影节。周麟原本想参加柏林电影节,因为关注“社会意义”“政治正确”的柏林很可能更加适合《家族》,然而柏林电影节在二月举行, 时间不对,只能放弃,于是将目标定在威尼斯。此前,威尼斯电影节公布了入围主竞赛单元的电影名单,《家族》这个单词赫然在列。电影节的艺术总监、选片委员会主席在巴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说,组委会一共收到了近2000部电影的参展申请,最后选取了来自30个国家制作的60部长片,其中20部将角逐最高奖项金狮奖。在这20部影片当中,共有4部来自亚洲,分别出自日本、韩国、中国、伊朗导演之手。换句话说,《家族》是唯一的中文片子。   何修懿第一次担当主演,居然就要竞争威尼斯影帝。与奥斯卡金像奖等并不相同,威尼斯电影节规定,所有入围主竞赛单元的电影的男女主,都自动成为影帝影后的候选者,组委会不会针对各个奖项一一提名。   ……   第一天开幕式,李朝隐导演带着左然、何修懿等人走了红毯。   红毯这个东西,何修懿过去也不是没有走过,虽然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不过,与其他人感慨“竟然这么短”不一样,何修懿却嘀咕“竟然这么长”,因为他获奖那个电影节红毯只有10米,威尼斯则有15米,正常人步速大约需要十五秒钟便能走得完。据说任何人逗留时间超过几分钟都会被撵,不过何修懿也没有看见有什么冲突。   左然与何修懿一左一右地跟着李朝隐。左然身材十分挺拔,造型师竟然给他梳了个背头,于是,何修懿再次知道了,左然的脸的确是经得起考验的……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男性的荷尔蒙不断地溢出来。至于何修懿,也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将他修长的身段合理地衬托了一下。   三人都没什么拍照的瘾,半分钟便走过去了。在这个过程中,何修懿听见栏杆外不断有记者喊“左然,左边!”“左然,右边!”感觉有点尴尬,不过左然却是十分贴心,在单独拍照时,手臂一伸拉过了何修懿,并且轻轻推着何修懿的腰背,引导着他望向几家知名媒体的摄像头,让何修懿“蹭蹭热度”。而在官方转播画面当中,他们也得到了几个镜头。   威尼斯活动共有十几天。这是这座意大利的小城城市每年最重要的日子之一,充满艺术、星光,热闹非凡。人们穿梭于幻想的空间,小城似在人间与非人间的交界地带。   何修懿发现,左然很奇怪——十几天中,他总是跟着李朝隐参加“导演”的活动,比如“回顾单元”“论坛单元”的一些策划,有的时候甚至独自前往。   “左老师,”闭幕的前一天,何修懿开口问,“您打算……当导演么?”   “嗯。”   何修懿奇了:“没听说过呢。”   左然垂眼看着何修懿,道:“我想自己编剧、导演、制片、参演。”他脸上没表情,似乎在谈天气,“在之前的六年当中,我在脑海当中想了很多故事,适合我们两人演出来的故事。编剧、导演、制片,我都想自己来。只有我才能展现出你最优秀、出色的一面。”   “……”   “放心,两个主角并不都是情侣,也有兄弟、朋友……一切。”左然心目当中,修懿便是他的情侣、兄弟、朋友,一切。   “你……”何修懿想拒绝,可却发现根本拒绝不了——左然将他推到威尼斯红毯上,他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翩然离开、不顾对方六年来的期望,于是只得讷讷地道,“别太累了。”   “知道了。”左然一向僵硬的嘴角撩了撩。   ……   闭幕典礼与颁奖仪式在同一天举行,也是电影节的压轴。此前十天,20部主竞赛单元影片已经全部了完成首映式。许多媒体评分出炉,其中大多认为《家族》有擒金狮之相,而且,评委会主席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公开表示过对《家族》的欣赏,他认为,《家族》这部影片娓娓讲述了一些平凡人的故事,体现了当今中国电影的新意,而且有非常独特的摄影风格和剪辑方式。影后极有可能在一位美国演员和一位英国演员之间展开,影帝归属则是扑朔迷离。   从下榻的酒店出发前往颁奖典礼举办地点之前,很多记者问何修懿:“想不想拿影帝?”   “想。”何修懿大大方方地回答。   然而,在私下里,何修懿却对左然说:“其实不想。”   “嗯?”   “因为水平不够。”何修懿呆呆地从酒店窗户望向远处的海,“在拍摄时,很多时候还要靠你带我入戏。就算侥幸拿了奖杯,我也举不动它,迟早会被打回原形,再从天上掉到地下。就像用几根木头架起一个高高的台子,我在上边小心坐着,然而下边全是空的,有人稍微晃晃木头,我便会狠狠地摔落在地。简而言之,我配不上。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得到它,只是不是现在。”   左然静静地注视何修懿。   谁不想拿影帝?它代表了荣誉、地位、金钱、名气……可是何修懿说,他不想。   左然眸子里边像有点点火光,问何修懿:“那么方才,面对着记者时,为什么又说‘想’?”   “那不是……李导演和周制片能看见吗?”他不愿意让李导演、周制片感到不舒服。白天,周麟一直走来走去,仿若有神经质一般。从事电影行业好几十年,他对“成就”有种偏执狂的追求。李朝隐虽然未曾表现出什么,内心应该也是有渴望的。   左然笑了一笑。   大多数人,明明很想,却说不想,而何修懿,明明不想,却说很想,有一种既出世又入世的感觉。   前往会场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小意外。何修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搞的——也许是因为出席威尼斯电影节闭幕式有点紧张,在下楼梯时居然一脚踩空了,右脚剧烈地崴了下,最后连蹦带跳地爬进了车子。左然说要看看,被他给拒绝了。   当地时间晚上六点十五,主竞赛单元评委们齐齐亮相。各电影主创们也逐一地到场,踏着红毯走入礼堂。   七点,闭幕式兼颁奖仪式正式开始。   评委会依次颁发了地平线单元最佳导演、地平线单元最佳影片、新锐演员奖、新锐导演奖、主竞赛单元最佳剧本奖等等一些列奖项,之后终于来到了“影帝”“影后”这一万众瞩目的环节。   最佳女演员是……那个英国演员。她走上了台子,一直重复地说“好像做梦一样”,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接着便轮到最佳男演员。   一位很有名的演员担任颁奖嘉宾。她风姿婀娜地走上台子,一身礼服裙显得很美艳动人。她将手中信封打开,拿出卡片看了一看,凑近话筒,鲜艳红唇吐出一句:“获奖者是……来自伊朗的……”   这爆了一个大冷门,就连影帝本人也没想到——他两天前已乘飞机离开,并不在场。   何修懿淡淡地看着,也淡淡地听着。   左然一直在注意何修懿。他发现,每个人获奖时都会欣喜若狂,没有获奖时则是稍显失落,而何修懿,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静静地坐在那,不会变。   发现了左然的目光,何修懿转头:“左然。我真的没想拿,这样最好了。”   最后,紧紧跟着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主竞赛单元最佳导演奖,评委开始公布本次威尼斯电影节的最高荣誉——主竞赛单元最佳影片,也就是金狮奖。   全场十分安静,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空气仿佛粘稠起来,人人呼吸加剧。无欲无求谈何容易,任何人都希望时间、精力可以得到认可。   评委会主席十分有风度地走上台子,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出:“获奖的是——”   “……”何修懿在听着,左然也是。   评委会主席继续道:“《家族》——来自中国导演,李朝隐。”   周麟立即怪叫一声,跳了起来,似在释放他几十年来的朝思暮想,李朝隐转身抱住他,拍了一拍。他们二人依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过了今天便再也不会携手合作了,然而在这样的时刻,没有理由不给对方一个拥抱。   全场尖叫,欢呼,周围竞争对手看着《家族》剧组,给予了主创善意的喝彩。   李朝隐带着左然、何修懿、解小溪等人走上了台子,凑到话筒前边,清了一下嗓子,直接用英语说:“能够得到肯定,我感到很荣幸。谢谢,谢谢威尼斯……”在好莱坞混迹多年,李朝隐的英文很好。   台下重新陷入安静。   李朝隐继续道:“同样谢谢剧组全体工作人员。”说着,他用右手示意了下,手掌向上,五指指着何修懿等人道,“这便是顶级的电影制作团队,这一年的时光我将终生难忘。”   顿了一顿,李朝隐又继续:“对于《家族》……我不愿意将它简单归作同志影片。有人认为,它讲的是东方的同志与西方的同志大相径庭而又殊途同归的悲惨处境——一个源于家族,一个源于宗教。这并不完全对。这部片子,讲的是‘家族’。很多传统中国家族,外表光鲜亮丽,但个体是苦还是甜,只有自己知道。并非只有同志受困于此,还有其他群体倍感压抑。宋至爱着沈炎,可以更简单地表现这个主题,仅此而已。在这部片子中,宋至是主动承担‘责任’的,因为从始到终家人都不知道他的感情。他的确是完成了祖辈的希望——子孙满堂,个个出色,但也失去了个人的幸福。事实上,很多中国家族,到今天,也依然是这样,我希望可以借《家族》引起一些人的思考。”   作为男一,何修懿站在李朝隐身边。李朝隐一边说,一边讲奖杯递给何修懿。何修懿接过来,有点好奇地摸了摸狮子的脑袋、翅膀、尾巴、腿脚。   答谢完毕,李朝隐导演率领主创走下了台子。   舞台很大,靠近两侧的地方有两排台阶直接连通台上台下,位置大概分别在舞台前沿的1/4和3/4处,李朝隐走的是自己左手边那一排,众人都能看见他们。   台阶每一级都不矮,不过,因为舞台大约有一人高,总共还是有十几级。   何修懿下了五、六级,有些别扭。他来参加颁奖典礼之前惨痛地崴了脚,赶时间也没法冰敷,竟是一直都没恢复,只要走路就疼,下楼更疼,完全无法忽略。因为重力等等原因,上台还好,此时下台,十分明显地变瘸了。   何修懿皱皱眉,调整姿势,慢慢地下,觉得忍忍就好。实在不行,还可以先将左脚放下去,再将右脚挪到同一级上,一阶一阶地下。   左然突然问何修懿:“疼?”   “嗯,没事儿。”何修懿答。   左然突然加速,几步走下楼梯,而后从楼梯旁边绕到何修懿侧面:“来。”   “嗯?”何修懿侧头,垂下眼睛看向了左然。   台阶宽度大约一米,两边都是空的,左然自然可以从台下地上绕到台阶的侧面。   左然没再说话,双臂一伸,便合搂着,托住了何修懿臀部下方,稍一用力,将何修懿直接从楼梯上抱了下来!   “喂……!”上半身直晃悠,何修懿怕摔倒,急忙扶住左然肩膀。   等双脚落了地,何修懿还是不能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左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全世界制片、导演、演员面前,在各国家媒体记者镜头面前,在二人依然还是焦点的时候,将他,从威尼斯电影节舞台的台阶上,抱了下去??? 第29章 《家族》(十七)   《家族》擒获了金狮的消息, 第一时间传回国内, 新闻瞬间铺满全网, 到处都是。   【《家族》擒狮登顶最佳, 李朝隐称并非同志影片。】   【中国影片《家族》勇夺金狮。】   何修懿很清楚, 虽然并没有得到威尼斯影帝, 但是这金狮奖, 也足以让自己回归到影坛了——金狮奖的主演, 一共也没几个, 演技已经得到了国内外认可, 不大可能再去饰演男三男四了。自己这个“复出”,顺得令人惊讶。   很快便有视频上网。各大娱乐网站接连放出新闻,其中几个视频中出现了左然站在楼梯侧面地上、直接将何修懿从台阶抱到地毯的画面, 一时之间极为轰动。   在许多评论中, 何修懿看到了一些自己不大懂的东西, 比如:   【甜甜甜!】   【太甜太甜。】   【一直以来都是唯粉, 这次来当一回CP粉。】   【吓呆, 左然都有CP粉了?】   以及一些刺耳朵的:【左然也卖腐了?】   有记者采访了左然的经纪人, 他用与左然如出一辙的冷淡表情道:“何修懿上台前不小心崴了脚, 左然见他不大方便走路, 伸手帮一下, 大家不要过度解读, 他们只是剧组伙伴。”   左然一直以来十分冷淡,与任何人都没什么交集。这次公然将何修懿从台阶上抱了下去, 让影迷们一下炸了一片, 纷纷表示实在难以相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平时越是冷淡的人,偶尔展现出温情的时候越是令人浮想联翩。   何修懿怕尴尬,不敢与左然讲,默默地刷了下CP楼,居然看到面红耳赤——有自称是左然“铁粉”的人表示,左然曾经在访谈中表示自己最喜欢的演员是“何修懿”;那些家伙还说,也有一次,左然在首映上公开宣称最渴望合作的演员是“何修懿”。何修懿很清楚,左然很少接受采访,偶尔接受,回答也总是很“官方”,什么“谢谢”之类。   ……   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剧组一起吃了夜宵。   李朝隐、周麟、何修懿、左然,被重点灌酒了。   李朝隐的态度是比较克制的。作为“得益”最大的人,他先举杯,一饮而尽,再次感谢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并且表示有缘再聚。   至于周麟,态度比较疯癫。他不住地喝酒,也不听劝——敬了李朝隐一杯,敬了何修懿一杯,又敬了左然一杯,敬了解小溪一杯,甚至连游于诗,还有饰演宋至嫂子的人,也都没有放过。众人都知道周麟心情好——付出很多,总算得偿所愿。何修懿依然不喜欢周麟处世的方式,可他清楚,今天过后,更没人能成功地劝周麟改变什么了。   除去庆祝之外,众人也终于得以轻松地聊天。   主创团队将每个演员都八卦了下。   有人好奇地问左然:“那个,左老师啊……听说你们公司给你的脸天价投保?只要稍有损伤,便能获赔两亿多元?”   左然一边剥着一个大红螃蟹,一边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地答:“好像是吧,我没细问。”即使是剥螃蟹,动作依然优雅。   “啧啧啧……”一桌子的人都盯着左然的脸,“两亿啊……”   连何修懿都忍不住看了一看,觉得,这张脸还真是没有瑕疵。再一想到左然喜欢自己……心脏不受控地跳了几下。   毫不关心的,只有左然一个人。他将那个螃蟹剥得能看见里边所有肉,而后用修长的手指递给旁边的何修懿:“我已经剥好了,你用叉子直接挑着吃吧。”   “呃……”   灯光师又问解小溪:“解老师,听说,您斥资5000万在法国买下了一个酒庄,是真的么?”   “嗯,是从投资角度考虑的。”解小溪说,“人也不能光是演戏。”   接着便轮到何修懿。何修懿刚复出,没有什么传言,因此李朝隐只是随口问了句:“修懿,今天过后,你有多少打算?”   “我么?”何修懿说,“之前接了个男二号,要拍几个月戏,即将在宁夏开机了。”   听见“宁夏开机”四字,左然虽然没有接话,但却闷闷地喝了一杯酒。   李朝隐继续道:“有经纪公司么?”   “还没。”何修懿说,“正在考虑当中,已经有几家向我发来邀请了。”其中还有几章规模十分大的。   左然突然快速地插了一句话:“先别。”   “……?”几秒钟后,何修懿明白了左然的意思——既然左然要当编剧、导演、制片,自然不希望自己被经纪公司制约。   “过几天谈一下。”   “好……”   李朝隐十分喜欢游于诗,似乎有点介意窦富瑙的事情,拿着酒杯,随口问道:“于诗,你好像也要续约了?”   游于诗沉默了半晌,极力装作淡定地道:“李导演,周制片,我……正打算告诉大家一件事情。”   “……?”   “我……马上要退圈了,不会续约。”   听见这话,正在吃菜、喝酒、说说笑笑的人全停下了动作。   游于诗继续道:“我用之前攒下的钱,盘下了一间咖啡厅。明年一月开始,便是生意人了……欢迎大家经常来我店里做客。”   一时之间,尽是沉默。   游于诗的状况所有人都知道。受伤以后去德国治了一年半,再回来时粉丝已经纷纷“爬墙”,并且,由于摔伤了脊柱的心理阴影,之后的几部戏表现都不算好,于是资源节节跌落,直到接男二都困难,围观群众纷纷为他打上“伤仲永”的标签。其实在最开始,黑导说“懒”那时,游于诗的公司便替他澄清了,然而转发不多——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何况当时网友们已经转而去追某明星的世纪大婚了,在这年代,没有什么新闻热度可以持续三天以上。后来的一些年,游于诗的公司,还有一些老粉,也常常与人讲当年事情真相,不过,游于诗已经无人问津了,话题是没可能再上得去的了。   李朝隐还不知下部戏拍什么,无法为游于诗提供实际帮助,便只能在见到适合的角色时,向熟悉的导演推荐下游于诗,并在记者面前夸一夸他。然而其实,李朝隐扪心自问,也是觉得很难用游子扛票房——就如窦富瑙所说的,过气了,没有号召力。   李朝隐自然不会制止游于诗,只是轻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游于诗又说道:“十分感谢《家族》,让我在离开时带着美好回忆。”   “……”在场的人全都清楚,今年已经33岁的游于诗,看明白了未来,不打算再做困兽之斗了。   大概是,聪明的做法。   接下来的氛围陡然有些压抑,剧组里边的人都喝了不少酒,尤其是游于诗和他的经纪人。   幸好游于诗宣布“退圈”时晚餐已经差不多就要结束了,大家大约只喝了半小时,李朝隐和周麟便回去睡觉了。两个老大离开,剩下的人便也纷纷散了。   凌晨一点,何修懿最后喝了一杯酒,与左然一同回到了酒店。   《家族》斩获大奖,左然喝了几杯,迷迷糊糊,半醉不醉,似乎比上次见“投资爸爸”时要清醒一些,不过又是不肯跟着其他人走,何修懿只得十分自觉地再次充当了“媳妇”的角色。这回左然走路依然笔直——除了脑袋,一切正常。   在计程车上,何修懿刷了一下朋友圈。   第一条,便是游子的。   他发了一张《家族》全家福,配的文字写着:【善始善终。】   何修懿知道,在旁人眼睛里看来,游于诗绝不算“善始善终”。他从山巅落到崖低,用了多年,直到33岁,依然没能在这个给了他无尽的荣耀和无尽的耻辱的圈子中重新站起,只是在游子的心里,他依然保持着初心,勤勉、努力,直到最后一刻。   何修懿又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微博。   在满屏“《家族》擒狮”的喜庆的消息中,他发现游于诗的经纪人发了一条只有好友圈可见的微博。   也许是因为在这威尼斯的夜晚大家全都喝了不少酒,一个一个的文字中都透露着一些心底最深处的伤感。   游于诗经纪人微博配了张图。   是一张画,非常漂亮。   一个白衣少年自群山山涧中打马而过。水花打湿了少年的衣衫,同样打湿了骏马的鬃毛,可人与马毫不在意,飞驰向了遥远、广阔的地方。整个画面,就像“游于诗”的名字一样,游于诗情画意。   游于诗经纪人配上的文字是:   【游子,退圈快乐。祝贺。这个到处都是名利的浮躁的圈子,配不上你。】 第30章 《家族》(十八)   下了出租车后, 何修懿将左然扶回酒店房间。他的脚还崴着, 也多亏了左然喝醉后不打晃。   何修懿还想着游子的事。   作为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的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的主演, 他的身份与“息影六年之后复出”的小男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家族》拥有左然、解小溪这样的豪华配角阵容,说何修懿一步登天恐怕也不为过。   付出整个青春年华却依然在追逐某样东西的道路上原地踏步是个什么滋味,何修懿没有尝到过, 想来, 终究是会倦的。莫说这个充斥名利之处, 即便是一个普通人,多年不曾升职加薪恐怕也是无法保持平常心的。何修懿知道, 播种从不等于收获——有些东西,无论怎样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耗尽心血、遍体鳞伤,也是终其余生而不可得。   他与游子不同, 他有左然。   命运真是无法言说。   何修懿自认为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顶多就是“正直”“善良”,十分普通, 何德何能可以勾得左然这样的人念念不忘?在短暂的“巅峰时期”帮了一个群演,多年后又在“低谷时期”得到对方相助,这是否是命运给他唯二两项优点的馈赠呢。   从酒店房间门口到床铺这一段路上, 左然又在何修懿耳边乱七八糟地叫, 一会儿是“媳妇”一会儿是“老婆”, 一会儿是“心肝”一会儿是“宝贝”的。这回何修懿知道左然是在叫自己,连脖子都红了。   何修懿让左然坐在床沿,心里打算为对方倒杯水。   没有想到,他转过身刚走半步, 便忽然感觉有几根手指紧紧地钳住了他的手腕,随后左然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你去哪里?”一贯冰冷的声线当中隐隐带着点脆弱。左然在清醒时,向来优雅、克制,只有在喝醉后才有这种样子,将毫无防备的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媳妇”前。   何修懿心一颤,回头看向左然。   左然再次开口:“修懿……你又要走了么?”   何修懿叹了一口气,面向对方站着,也不去倒水了,哄道:“我不去哪里啊。”   “……”左然眸子颜色似乎比平时深了点。   何修懿在左然手背上拍了拍:“我会留在这里陪你——”到你酒醒。   结果一句话还没有讲完,右手手腕便被猛地一拉,何修懿一个没站住,踉跄着摔在了床上。他有一些头晕眼花,头顶吊灯好像在晃。   而后何修懿便感到一个温热的身躯压上来,他的双手被高举过头顶,十指也被强硬分开——左然的手指插进了他的指缝,力道大得甚至让他有些疼痛。   何修懿抬着眼:“左然……?”   左然参加颁奖仪式前被造型师用发胶梳上去的背头已经有一些散乱了,几绺黑发落下,凌乱地垂在了眼前,看起来像某种野兽,有一种随性的美感。他定定地看着身下的人,同时怔怔地问:“真的……不离开了?”   “嗯。”   “永远也不走了?”   “……”这个问题有一些怪。可是,何修懿被对方牢牢按在床上,若是回答“并非永远也不走呢”,事态指不定会出现什么发展。何修懿权衡了一下,认为当务之急还是顺着回答,安抚对方,千万不要大吵大闹——反正左然酒醒之后也不会记得什么了。因此,何修懿定了一下神,回答说,“嗯。”   “……”左然眼神变了。不安消失,分外温柔。在何修懿印象当中,清醒时的左然眸子永远十分冷淡,他从不曾透过那层冷淡看见角落处的温柔。   几秒钟后,左然低头吻上何修懿的眉心。   “……”何修懿一呆,竟然没有动。   接着,带着酒气的双唇缓缓地向下,掠过鼻梁,在何修懿的嘴唇轻轻啄了下。   何修懿想挣扎,可脑子持续不好用,居然是被吻了。   此前,无意中得知了左然的深情之后,何修懿非但没有到处躲藏,反而有点希望接近对方。他也不太清楚,当一个人失去了极亲密的人,是否会本能地想要“制造”出新的极亲密的人。他的母亲去世连一年都不到,他总是觉得自己周围空落落的。至于父亲……何修懿明显感觉到,在父亲有了女友后,对自己的关注便几乎消失不见了。何修懿也希望在自己拍戏时能有个人陪伴他六十岁的父亲,只是父亲很喜欢他四十几的女友,似乎没有多少时间搭理他了——失去了一个家的何修懿,可耻地、卑鄙地贪恋着左然的感情。   现在,很奇怪地,在这个游子退圈的夜晚,在看见铺天盖地的“《家族》擒狮”当中“退圈快乐”的微博后,何修懿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左然的所作所为,心中无端地柔软了许多。似乎冥冥当中,他们二人的命运真的是交错在了一起的——好像,对方就是那个新的极亲密的人。   “左然,”何修懿被压着,愣愣地问左然,“你是真的……很醉了吧?”何修懿得确定,方才的吻会在明天一早被彻彻底底地遗忘。   “……?”   忆起左然是个理工学神,何修懿小心翼翼地问道:“十五加上十五,等于六十,对吗?”   左然点头:“对。”   “九乘以九,等于八十八,对吗?”   左然又是点头:“对。”   “喂……你不思考一下?”   “思考什么?”左然显得极为困惑,“修懿……讲得都对。”   “…………”的确醉了。还学建筑的呢,原则性的科学问题也能瞎掰?   左然低头,醉眼看着何修懿,半晌过后,又是轻轻吻了下。   何修懿依然没有动。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   他并没有真正爱上对方,也无法轻率接受左然,可是,他忽然间有一种极为隐秘的私心。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顺从了欲望。反正,等到明早,他可鄙的心思便只有自己才知晓了。   共被亲了三次,直到双膝被对方的身体分开,何修懿才猛烈挣动起来,用力推开左然,整理了下衣服,重新站在床前。理性回笼,何修懿隐隐地后悔方才自己的放任自流。   左然:“……?”   “左然,我说……”虽然已经考验过了,但是何修懿还是感到不放心,再次确认左然酒醉程度、等级。   左然又是:“……?”   何修懿扫了眼床头柜,看见了一副扑克牌——剧组众人打牌有瘾,即使参加电影节也依然把扑克带在了身边,在威尼斯继续奋战。昨天便有好几个人在左然房间内打牌,打完后也没有收拾,将54张牌全扔在那,凌乱地散落了一整个床头柜。   何修懿有心来个难些的任务,便问左然:“24点会吧?”   左然再次:“……?”   “就是随便翻4张牌,JQK和大小鬼全算做10,然后用这4个数字列出算式,使结果等于24。”“24点”,也叫“加减乘除24”,小学课堂里经常玩,是把4个整数通过加减乘除以及括号运算使最后的结果是24的小游戏,可以锻炼运算能力。   左然回味很久,似乎终于懂了。   何修懿随便翻开了四张:“那开始了。1、10、4……6。”说完,他将四张扑克甩给对面左然,“算吧,得等于24。”   左然抓起四张扑克,呆呆地看,没有反应。   “……”何修懿见左然一直发呆,便下了一个狠招道,“算不出来,我就走了。”   “……!!!”   “算不出来,我就走了——说到做到。”   听见这话,左然皱眉,将何修懿递给他的白纸铺在床头柜上,弯腰趴在柜面,修长的手指拿着黑色水性笔,写写画画,勾勾抹抹,十分努力地研究着。   他与四个数字搏斗,写一个式子,勾掉,而后再写一个式子啊,再勾掉,总也算不出来,周而复始,无限循环,好像进入了一个“loop”程序,只要程序不停,他便跳不出来。   理工学神被加减乘除整整困住了十五分钟。   何修懿终于肯定了左然确实不清醒,也逗够了左然,便说:“放弃了吧?乖点,睡觉吧——我也走了,回自己房间了。”   一听这话,左然明显地着急了,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拼命地想。笔尖动来动去,写了又抹,抹了又写,填满了足足一页A4纸,而后……还真跳出一个式子。   左然费力地验算了几遍,又是极辛苦地推过来导过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献宝似的将式子交给何修懿:“不走。”   何修懿拿起纸一看:“………………”   只见上边写着:【4×6×1×lg10】   何修懿神色复杂地望着左然。   左然以为何修懿不满意,又是算了十五分钟,费了三页A4白纸,终于又找到了三个算式。   【(6×4)×min(1,10)】   【(4!÷6×lg10×1)! 】两次使用阶乘。   还有,【(6C4)+10-1】使用组合。   何修懿深深感觉,对于左然这个学神来说,对数、阶乘、组合这些东西可能印象还深刻些,本能般地记得lg10等于1,比加减乘除容易——他不管怎么算,都算不出“(4-1)×10-6”之类的。   何修懿说:“好吧,不走,不走。”   “嗯。”左然“嗯”了一声,终于是满意了。   何修懿觉得很好笑。   他看出来左然醉了,肯定没有上次厉害,但依然是醉了。   不过,左影帝,平时高贵冷艳、孤高清冷的左影帝,喝醉酒后,太他妈的神奇了。 第31章 《家族》(十九)   因为左然一直拽着, 何修懿也无法离开, 只能被迫躺在酒店房间唯一一张床上, 被左然紧紧地搂住了腰,半点都动不了。   参加颁奖典礼、吃饭喝酒,再加上一个照顾左影帝, 何修懿真正关灯时, 手表指针指向了两点五十五分。何修懿连忙钻进了被子, 在心里边告诉自己,并没有熬夜到三点, 还在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母亲四十九岁生重病的事实将他吓得不轻,从此生活十分规律。他太困也太累,没多大一会儿便在左然怀里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上午十点。何修懿一睁开眼睛, 便看见了左然那双棕黄色的眸子。左然的手还在他的腰上, 何修懿可以感受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   一夜没有喝水,何修懿的嗓子有些干涩, 他发出沙哑的声音,道:“左老师……”   “叫‘左然’。”   “左然……”吐出“左然”两个字时,何修懿觉得自己有些难以解释地面红耳赤, 心跳加速, 两个字念得好像还有一点点颤音, 怎么都不对劲,“您……”   “称‘你’。”   何修懿动了下腰,叫左然移开手臂:“你……昨晚喝高了。无论如何不放我走——我太困了,便留下了。”何修懿十分正经地解释了一通自己躺在左然大床上的原因。   “……抱歉。”   “没事。”   “修懿”左然却是转移了个话题,“方才发现,你的睫毛真的好长。”   “……?”何修懿看着左然,说,“您……你的应该更长吧?”   “不知道。”左然看着何修懿的睫毛,“比一比。”   “这怎么比?”难道一人拔下一根,放在一起比吗?   左然说:“闭上眼。”   “……?”   刚一闭上,何修懿便感到,有人慢慢靠近了他,而后,便有柔柔软软的东西触到了他的眼皮——是左然的睫毛尖。   左然轻轻扇了几下睫毛,何修懿觉得眼皮上痒痒的。   同时,两人距离极近,似能交换呼吸,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   “嗯……”左然总结道,“好像确实比你要长一点吗,你的碰不到我。”   何修懿想说那也未必、我方才垂着眼,可理智让他闭上了嘴,没有自寻死路。虽然,答应那个“比一比”,就已经将二人推进暧昧的氛围中了。   左然又道:“你知道么……在对方脸上、身上扇动睫毛,叫作蝶吻,butterfly kiss。”   “……”何修懿不敢答“知道”或“不知道”,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好了,起床,剧组还说要逛一逛威尼斯呢。”   ……   这天,是剧组众人留在威尼斯的最后一天。   上午,剧组逛了一下圣马可广场、圣马可大教堂、安康圣母教堂等等景点。李朝隐、周麟、解小溪等人已经来过很多次威尼斯,均未参加。最后,虽然说是剧组活动,其实只有六个人出席了。   威尼斯的建筑十分有名。左然专业出身,一边带着何修懿转,一边小声介绍:“圣马可是耶稣十二门徒之一,圣经《马可福音》作者,也是威尼斯城的守护神……圣马可大教堂就是为了迎接他的遗体建的,遗体目前就在祭坛的下面。这是最著名的拜占庭式建筑,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又融入了许多其他欧洲风格。你看那个尖塔……便是在15世纪加盖的哥特式建筑。还有门前那些栏杆,是在17世纪加入的当时流行的文艺复兴式装饰。”到了安康圣母教堂,左然又讲解了那座巴洛克风格的杰作。何修懿跟着左然走,觉得以往走马观花般看见的教堂壁画等等东西仿佛全都有了新的意义——它们在历史中穿行而过,见证人世变幻,仿佛可以捕捉到流散在风中的一声叹息。   在安康圣母教堂中,左然看着气势恢宏的穹顶、吊灯、天窗、石柱、浮雕、石像,忽然说:“我一直想,今后便寻一处与这里风格有些类似的教堂……”   何修懿问:“嗯?”   “修懿,到时,你愿意和我一直找找么?”   何修懿莫名道:“好啊。”   左然继续讲了下去:“今后便寻一处与这里风格有些类似的教堂,结婚。”   何修懿立刻便大窘,垂着眼,一下子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结婚——   接着,几个人去乘游览船。   威尼斯建造在水上,水道即为大街小巷,“因水而生,因水而美,因水而兴”,由一百多个小岛组成,还有将近二百条运河、两千多条水上小巷宛如蛛网一般密布在岛屿中间,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没有汽车的城市,主要交通工具是船。居民“开门见水、出门乘船”,充满画意,也无怪这里诞生过众多艺术大师。   大水道是贯穿全程的主干道,将威尼斯一分为二,两侧遍布著名建筑,到处都是历史、人文足迹,也是最著名的游览路线。   游于诗喜欢威尼斯,与他的经纪人,还有另两个剧组人员同乘了一艘不大的“刚朵拉”。这东西是当地最独特的小船,细细长长,两头很尖,微微翘起,一般能乘四到五人。摇橹的船夫穿着都十分惹眼,穿一件黑白条纹的汗衫、黑色长裤,戴着一顶红边帽子,皮肤黝黑,透着一股阳光、健康的味道。他们早已学会了从旅游业中赚取足够的钱,甚至接受“付费高歌”,歌单里包括众多世人耳熟能详的意大利歌曲。   左然没带助理和经纪人,便拽了一下何修懿,跨进另一只刚朵拉,为两个人单独留了一片天地。   何修懿不作声,与左然两个人相向,分坐在比较靠中间的两个位子上。船夫用带着明显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吆喝了一声,小船便划开了水面。涟漪向船的两侧一波一波推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直至消失不见。船桨拍打水面发出清脆声响,仿佛正在拨弄人心底的水泡。刚朵拉的摇晃,让何修懿突然之间觉得,人生就是这样飘摇不安,没有支撑,毫不稳定,而陪在自己身边的……何修懿看了看他对面的左然,心中忍不住想:这是不是一种对于未来的预示呢。   很奇怪地,从远处看,水面颜色变幻多端,然而,当船进入河道中后,何修懿却发现,水面颜色永远是宝石一般的蓝绿色,纯粹得很,上面反射着点点金色的波光,十分惊艳。   两岸很多建筑造型奇特,共同标志着这座水上的小城。偶尔,船夫倏而将刚朵拉划进小巷,在两栋房子的墙壁之间穿过。许多居民会令鲜花、叶子从墙上垂下去,在幽暗的水巷当中散发甜香,有时根茎落在水中,非常漂亮。   何修懿坐在刚朵拉船头,伸长了腿,动作潇洒,眯缝着桃花眼,在九月的太阳下感到很惬意。   当船行进到一段漂亮的主河道中时,左然突然对何修懿说道:“你的背包,给我。”   “……嗯?”因为不喜欢用手拿东西,何修懿背了一个包,将饮料之类的一股脑扔进去。   “你的背包,给我。”左然重复了遍。   虽然不明所以,何修懿还是立即将背包递了过去。   左然将其放在脚边,弯腰拉开背包上的拉链,用修长的手指拎出了一个白色封面的活页本子,还有一支黑色水笔。   何修懿:“……?”   左然用淡色的眸子紧盯着何修懿看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头,大开大阖地粗粗勾勒出了几根线条。   “喂……!”何修懿惊呆了。   因为,左然,明显,在画自己!画自己坐在刚朵拉船头,在欧洲八九月灿烂的阳光下,在威尼斯水城的诗情画意中,勾起唇角微微笑着回望他的画面。   “昨晚便想画了。”左然说。   “喂喂……”何修懿问,你竟然将本子偷偷塞进我的背包,让我给你背着?!”   左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嗯。”   “……”何修懿想:这是……原本将速写本拼命藏着掖着,无意中被发现之后,决定破罐破摔了吗?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开画?   一瞬间,何修懿胳膊和腿全都不知道往哪搁。   左然不为所动,每次抬眼仔细观察几秒,便又低头画画。何修懿被看着,姿势别扭,可左然似乎早已经将他方才的样子印在脑海里,可以自行调整一些细节。   勾勒了轮廓后,左然开始填充细节。何修懿觉得,左然的目光,赤裸裸的,好像是情人的手掌一般,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摩挲了好几遍,而自己脸上、身上的每个部位都落在了对方眼里。因为两人距离不远,他可以看见左然在凝望了几秒之后,开始一笔一笔画自己的双眼、鼻梁,又凝望了几秒之后,开始一笔一笔画自己的双唇……也不知时不时何修懿的错觉,他总觉得,左然在画嘴唇时速度尤其慢,手腕动着,一点一点描绘他的两边唇角,而后是那个很有特色的唇珠、下唇弧线、连上边一道道小细纹都尽可能还原了。而在这过程中,左然每画两笔,便抬起头盯住对方观察片刻,将何修懿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被对方视线重点照顾的嘴唇开了闭、闭了开,时而轻咬、试图藏起下唇,自己把它给折腾得红通通的。   画过下颌,左然的进度到了何修懿的脖颈、锁骨。他的动作依然十分缓慢,围着脖颈、锁骨不住打转,依然……时不时地抬头,用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的“模特”。   接着是腰、臀,还有双腿,每一笔都能让何修懿努力地压抑呼吸幅度。何修懿完全可以看见左然的动作。他觉得,左然在描画自己双腿之间拉链处的裤子褶皱之时,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一秒宛如一个世纪,他恨不得伸手将那部位捂住。   真是……本来觉得,画就画吧。   怎会变成这样?!   当左然终于完工时,何修懿看了一眼表——其实也只过了二十分钟,可是对他来说,仿佛是两个百年,连前胸后背都流了不少汗水。心脏始终砰砰地跳,有一点点喘不过气。   幸好,完工了。   左然慢条斯理地在那张速写的右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左然。】   何修懿:“……”   顿了一下,左然又写:【2017年9月13日,意大利威尼斯,水上航道,与何修懿一起,两人单独乘船。】   何修懿:“……”   “行了,”左然将速写本递给了何修懿,“签个名吧。”   “什么?签名?”   “对,”左然语气十分平静,“‘见证人’的意思,就写,‘一切属实,何修懿,2017年9月13日。’”   “……”更不敢看向对方了。   “快。”左然执拗地举着纸和笔,“签吧。”   何修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听话地接过了纸笔,将画放在了膝盖上,在“左然”二字下面一笔一划地写道:【一切属实,何修懿,2017年9月13日。】不出意外地听见了耳边左然的笑声。   “画得真好!!!”站在刚朵拉船尾摇橹的船夫又用大舌头英语道,“十分浪漫——”   何修懿闭着嘴不答。   “其实,”左然突然再次开口,“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嗯?”   “过去几百张图,我都是看着屏幕当中的你完成的,中间隔了一个镜头。再不就是完全凭借记忆……尝试复制脑海中的场景,那时心中难免会有疑惑,比如,这里真是这样的吗?而现在呢,终于可以透过我自己的眼睛完成一幅比较满意的肖像了。”   “左然……”   “行了,快上岸了,准备下吧。” 第32章 《家族》(二十)   晚上, 左然带何修懿去了家意大利餐厅, 味道很好, 接着二人又尝了尝十分有名的地方冰淇淋。何修懿喜欢甜,觉得满足。   在付账前,左然问何修懿:“修懿, 你知道在过去几年当中, 我最思念你的时候是什么么?”   “……?”何修懿问, “是……遇到挫折时?”   “那是最不思念你的时候。”左然笑了,“该怎么讲, 我呢,每当看到好看的,听到好听的, 闻到好闻的, 吃到好吃的,就会极其自然地记起何修懿, 想带他去看、去听、去闻、去吃,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   “左然……”   “我心里边有个名单,总盘算着将来某天可以带他走一个遍。”   “嗯, ”何修懿知道不应该接话, 却在这样一份情意面前按捺不住地安抚了左然, “我期待着。”   左然又少见地笑了。   ……   剧组乘坐当地时间夜里出发的航班回到了国内。   一到北京,何修懿立即便发现,因为“擒狮”,《家族》已经成了焦点。从威尼斯传回的消息非常多, 他自己也成了被八卦的对象。   至于话题,无非四个。   第一个是:【何修懿是什么人。】   息影六年,观众走了几批,又来了几批。老人早已经被时间积淀出的尘埃埋没,娱乐圈从来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何况,他当年也并不很有名气——只饰演过两个配角,根本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粉,除了左然。因此,观众不认识《家族》的主演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情。他们搜了一搜何修懿的作品、荣誉,依然没有什么概念,毕竟,两部七八年前的电影的配角,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某电影节最佳男配,无法勾引众人兴趣。   于是,第二个话题应运而生了:【何修懿凭什么拿到“宋至”角色。】   巨大的空白期过后,一回影坛便接到了《家族》,并让左然、解小溪等“大咖”作配,这得是怎么样了不得的人脉?一时之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第三个话题十分地单纯:【何修懿的颜值好高。】   第四个话题又与上一个分不开:【何修懿、柳扬庭傻傻分不清楚。】   其实何修懿本人不认为他与柳扬庭有多像。他的眼尾上挑,柳扬庭则下垂;他的唇更饱满,并没有柳扬庭那么有少年感。不过,他听说过,的确很多人分不清。   何修懿收到了很多媒体的采访的请求,不过他回绝了其中至少百分之九十五。何修懿渴望能凭借作品说话。他很明白,《家族》无法在大陆上映,在其他国家地区比如港台的公映也未开始,DVD没出,盗版也没有,不大可能有人在看到电影之前单凭个采访就喜欢上自己,总归要演绎过令人念念不忘的角色才可以。到处出现、显存在感意义不大相反,讲的越多,错的越多——游子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何修懿不想被抓住“把柄”。   倒是左然,与以往的冷淡不同,破天荒地出席了些活动。   何修懿印象比较深的是左然在一个视频网站上的“独特”表现。   当时,主持人问左然:“对于出演《家族》,您有什么感受?”   左然慢慢地道:“《家族》是一部非常出色的影片,团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团队。我认为,能够出演《家族》,是对我从影以来数年累积的回馈,有时甚至觉得,能在这个剧组演戏,说明过去一切努力全都是值得的。”   主持人并不是屏幕当中最普遍的美女,而是一个长相普通,却很有亲和力的人:“这是您第一次挑战同性恋的角色,请问,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之处?”   左然姿势优雅、面色平静如常:“也许因为另一主演是何修懿吧,我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甚至比过去还要更自然——他总是能令我迅速进入状态,仿佛我们两个真是一对恋人。”   “您对您对手戏的演员何修懿有什么评价吗?”   “他是我梦想中的那种演员,我不惜用世间一切语言来赞美他。”   “哇哦,”主持人接着抛出第三个问题,“拍摄这部戏时,难点在哪里呢?”   “难点不在戏内。”   “不在戏内?”   “嗯,”左然解释了下,“而是,如何保持平常心与另外一个主演相处。”   “我知道了~别扭是吧?”主持人说,“戏内饰演同性情侣,而且还有大尺度戏,戏外见了难免尴尬,这正茬的。”她过去采访男同、女同影片的主演时对方也时常发表类似言论。   左然微笑了下,没有回答。   “那您现在与何修懿关系如何?”   “很好。”   “依然有联系吗?”   “经常。”   访谈最后,主持人道:“我一直都认为,一个作者、编剧能为主角营造的最残忍的处境,不是死亡、不是受伤,甚至不是痛失所爱,而是‘二选一’,因为,面对前面其他状况,主角还有情绪的发泄口,而‘二选一’则代表着不论做出何种选择,他都将一辈子陷入自我厌弃这个大泥潭里。”顿了一顿,主持人问,“今天,我也很想残忍一次——如果您是‘宋至’,在遭遇家庭、以及恋人的‘二选一’时,您会怎样?”   “不同人大概会有不同答案。”左然语速十分缓慢,“于我而言,绝不会有任何一秒考虑伤害我爱慕的人。”   “那么,‘家族’怎么办呢?”   “只能说抱歉了。”   “可是,在那年代,同志大多结局悲惨。主角还要经历破四旧、文革等一系列运动,不死也要丢一半命。您也知道,那一系列运动,对于同志而言,宛如地狱——”   左然轻轻摇了下头:“不是这样。在我看来,那个人在身边,便哪里都是天堂;那个人不在身边,便哪里都是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老婆,我每一句都在表白QAQ。 第33章 《家族》(二十一)   左然那些采访, 何修懿都看了, 全世界恐怕也只有他能听出左影帝有所指。   在其他人眼中看来, 左然只是表达欣赏、感谢。   而后,不知是谁突然想起之前“何修懿是柳扬庭的裸替”传闻,率先开嘲, 并且迅速地引燃了这个话题。短短几天, 网络上面便出现了针对柳扬庭的铺天盖地的嘲弄, 比如:【何修懿是柳扬庭的裸替,呵呵】、【看看演员名单, 柳扬庭,脸疼不】、【何修懿演电影,柳扬庭个辣鸡还给自己加戏】、【不就长得像点?炒作low破天际】、【太恶毒了, 普通替身还不够炒?非要写个“裸体替身?”】、【何修懿一复出便拿了金狮奖, 柳扬庭还依然只是个小鲜肉】、【讲个笑话,柳扬庭说自己可以接到《家族》, 临了一看,原来竟是什么《克制不住爱你》】。《克制不住爱你》是部点击率很高的都市小说,被改编成了电视剧, 柳扬庭饰演男一号, 前一阵子已经在某卫视播出。   众人不仅在帖子里边讲, 还去柳扬庭的微博下骂。有一阵子,评论数每一秒都涨一百来条,柳扬庭粉丝甚至来不及回击。   原本柳扬庭的名声是不错的。这件事情一出,登时有许多人表示“早看出来是白莲花”, 还啪啪地贴图,将柳扬庭前几个月部分言论拿来剖析,证明自己眼光独到。柳扬庭,隐隐有墙倒众人推之势。历来不论是建筑,还是个人,还是家庭、企业、城市、国家,倾颓似乎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不论过去如何风光无限纸醉金迷。   柳扬庭十分愤怒和委屈,因为,他本来,真的是“宋至”。他没说谎。泄露消息,是他不对,但是,他并不是“辣鸡还给自己加戏”、“炒作low破天际”。他讲的明明是实话,可是,没有人相信他,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恶毒讥讽让他精神简直面临崩溃。   他忍不住琢磨:这种发展是为什么?何修懿,怎么就……能当上男一呢?按照常理,他绝无可能当上男一啊。何修懿只是个替身,成为“宋至”已经够玄幻了,居然还能顶掉左然,出现在演员表第一的位置上?柳扬庭拿到过剧组给的合同,上面明确写了,左影帝是一番,自己只能以男二的身份作配。结果,“宋至”变成何修懿后,左然便降成男二了,这简直比玄幻还要更玄幻了——何修懿,到底为何竟是一步登天了呢?   不会……   柳扬庭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何修懿——长得媚里媚气,而且本身也是一个“妖艳贱货”,明明手里有奖,却为了人民币说脱光就脱光,平时在片场穿浴袍也不害羞,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身体,大概只是他利用的工具。那么,为了更多的钱,他大概也能上床吧?这个圈子,与投资商、制片、导演上床屡见不鲜,只要床技高超,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他越想越觉得,这番推测是正确的,甚至找到许多证据,相辅相成,互相支持他的论点。比如,原本的何修懿,绝对没有人脉,否则便不至于会沦落到接裸替的角色,因此,他的“扶摇直上”,时间点一定是拍摄《家族》期间,很有可能是他当裸替那五天,或者五天刚结束时。几天,除了上床,还能发生什么?况且,裸替与人上床这事屡见不鲜。还有,左然一向冷淡,不喜接受采访,言论中更是很少涉及他人,这次突然参与活动,还猛夸何修懿,大概也是剧组向他施加了压力的缘故,也就是说,投资商,制片方等人要求左然捧何修懿……柳扬庭对左然“突然作妖”前前后后一无所知,竟然是在心中编造出了一个完整故事。   柳扬庭无法理解何修懿那个“男一”身份,便构想出了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而且深信不疑,仿佛这样才能使他继续保有骄傲,那种极特殊的快感让柳扬庭沉迷。   他想要告诉所有人,他是“好人”,而何修懿才是“坏人”——他要“翻案”。看见世人误解、冤枉、嘲弄自己,却去夸赞何修懿那个真正肮脏的家伙,实在无法忍受。在柳扬庭眼中看来,人最无法忍受的事,莫过于“只有你知道他是个婊子”。   柳扬庭认为,不想被抽耳光、于是找替身,虽然的确不大敬业,但也并非十恶不赦。找人替落水、替耳光的又不只有自己,蛮普遍的。后来导演想用原身,张熙一叫,他也去了,只是皮子里子都丢尽了……他赶到时,看见何修懿的脸颊白白净净,也不知道是如何说服李朝隐又用回原身的。他不愿提,后来也没问过在场工作人员,不过随便想想也能猜到一个大概——手段很高杆呗。对了,在被抽时,何修懿还露出“看好戏”的眼神……他实在气不过,才想整整何修懿的。   他每天在网络上看与何修懿有关的事。明明知道越看越气,却根本忍不住,每隔三分钟便搜索下“何修懿”,看有没有什么人骂。只要瞧见负面评价,便会仔仔细细阅读,觉得字字珠玑、好有道理,因为在他心中何修懿只会睡。瞧见正面评价,便去对方主页观看,找出一堆“小学生”“花痴女”之类的特征用以证明博主智商有限。同时,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金狮奖”“演技派”等等夸赞,原本都应当是他柳扬庭的,是被抢走了的。   切齿的“嫉妒”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人总是一边惊恐地压制,一边发觉它溶入了血液、钻进了内脏,弥漫了全身。它像一颗种子,即使人用檀木盒子将其一层层地封锁起来,再加上坚实的铁锁,但发了芽的种子,也一样会撑裂木盒,自顾自地生长到外边去。   于是,某天,在一个知名论坛上,有“知情人”爆了个料,还是大料。帖子里说,本来饰演“宋至”的人,的确是柳扬庭没错。而何修懿,刚进组时只是替身,后来却踢掉了“正主”。文章下面附了些图,是柳扬庭与左然演戏的照片、录像,以及何修懿在片场中的照片,像素可谓十分清晰。帖子还说,何修懿,从裸替,爬到男一,是因为被投资商艹遍了,那个床上功夫十分了得。不少微博账号也转载了帖子。   有记者向何修懿求证“裸替”的事,因为“证据”确凿,何修懿承认了,况且,他本来也不觉得有何丢人。记者没有问到“睡遍剧组”的事,何修懿自然也不好主动提及。   他没想到的是,左然,早已经被李朝隐导演戏称为“左大祖宗”的左然,竟然直接在最热的一条“睡遍剧组”微博下边评论:【想多。只是因为@柳扬庭是人品低劣的垃圾,演技还差。】而且,还转发了!   左然有种被当成蠢货的感觉,因为,论坛帖子里有部分照片,与柳扬庭泄露信息那次的照片完全是一个角度拍的。   几乎是一瞬间,“左然粗口”、“柳扬庭垃圾”便成了微博热搜的第一和第二。人人都知道,左然的微博,基本是个广告微博。啥都没有,只有在新片上映时,左然会转发一两条,转发时也要写“广告”、“还是广告”,从没怼过人,更没骂过人,不管别人编得多么离谱,左然都不会有任何反应。而今天……这是气疯了啊?   接着,李朝隐也表示,何修懿当主角,是他极力促成了的。李导还很冷静地道:【投资商、制片方全是gay?可能吗?思考下好不好?】还有【何修懿用实力讲话,“金狮奖”还不能证明?】   那个“睡遍剧组”传闻,在名导、影帝辟谣后,渐渐平息消失。从二人暗示的内容来讲,就是,剧组里曾发生了一件与柳扬庭人品有关的事情,很可能是泄密,而且,何修懿的演技强柳扬庭太多,即使只是当个裸替也把柳扬庭对比得体无完肤——李朝隐导演也不傻,果断地启用了更加合适的人。   柳扬庭此前已经失势了,在网上被群嘲。笑过他的,为了面子也好,为了什么也好,自然不会没隔几天再去挺他,于是要么支持李朝隐和左然继续嘲柳扬庭,要么便不讲话。   何修懿本来担心自己“裸替出身”一事会影响到《家族》,未曾料到,有些网络上的意见领袖将他打造成了励志代表——为了偿还给母亲治病期间欠下的债,无奈之下接了一个高薪替身工作,却用高超演技将正主秒成渣渣,咸鱼翻身,一路前进到威尼斯。他们还“奉劝”某一些演员,某要仗着有点粉丝肆无忌惮恣意妄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有实力的最终总是会发光的。   也许因为这一段话戳中了部分人心脏,被人恶意曝光裸替身份的何修懿反而得到了很多同情票。   何修懿清楚,这一轮公关,恐怕也与左然有关。   左然为他故意高调澄清“睡遍剧组”谣言,并且极力消除裸替一事影响,让何修懿挺感动的。   尽管很难相信,但何修懿不得不信——左然将他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依照常理来说,这样一份深的爱意,应当令他倍感压力,毕竟过去别人写封情书、送几朵花都会让何修懿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辜负对方。可面对左然时,他却没有想要逃避,也不觉得喘不过气,反而——有那么一丝丝淡淡的难以解释的幸福感萦绕在心尖。 第34章 《家族》(二十二)   过了几天, 何修懿又去了左然家中一趟。一来是为感谢左然;二来是为告别对方;三来是为商量一下签约经纪公司的事。威尼斯电影节闭幕那天晚上, 左然叫何修懿先别签约经纪公司, 何修懿也听话地迟迟没有进行到下一步。   进门之后,左然让何修懿随意休息一下,转身去准备茶水和点心。   何修懿在得到允许之后再次走进一楼那件图书室。书籍摆放基本还与上次一样——一面专业书籍, 一面历史、政治、军事知识, 一面小说, 一面理论著作,只是那本《Franco Clun高清素描》旁边已经是空空如也, 几个速写本全部不翼而飞了。   另外一个不同就是,图书室中央的圆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拼图。拼图是木质的,无需上胶即可镶框并被悬挂在墙壁上, 透着一种家庭温馨。   何修懿凑过脑袋仔细看了看, 发现画上景物十分熟悉——是威尼斯。主河道在中间流淌,上边浮着几艘小船, 岸上是整齐的建筑,一栋一栋鳞次栉比。天空色彩绚烂,充满勃勃生机。河面如同镜子一般, 将小船、建筑、天空的影子全部捕捉, 一上一下存在着两个互为表里的世界。画面十分明亮, 色彩斑斓,流光溢彩,画面仿佛被彩虹拥抱了,有一种梦境中才会有的艳丽, 令人头晕目眩,不知不觉地便被深深地拖进色彩的中央去。   真是漂亮……何修懿感慨着,而后冷不丁地发现,画上,距离观众最近的一艘刚朵拉还没有被拼好,主体部位全都空着,只有一头一尾。而在茶几四周,剩余的拼图们随意地散落着。何修懿顺手拿起来,按照想象中的画面还有拼图边缘的形状,将它们一一放置进去。他摆得很认真,每扣进去一块,还要用手拍拍,确保它不会忽然跳出来。   刚果拉拼好后,拼图便完成了。   唔,何修懿想:果然,这样便好多了,是一副完整的画了。   正琢磨着,何修懿突然感到脊背上一热——左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修长的双臂从自己身体两侧绕过,手掌按在桌上,手腕向外,呼吸的热气又喷在耳侧:“茶水和点心在客厅的茶几上。”   “……谢谢。”   何修懿看了看身体左边——是左然的胳膊。他又看了看身体右边——还是左然的胳膊。   自己……就这么被“桌咚”了么?只听说过“壁咚”、“床咚”,还没有听说过“桌咚”。   左然从何修懿脖颈和肩膀处看了看桌面:“这是李奥尼德阿夫列莫夫的油画名作。一白俄罗斯人,后来移居美国。他喜欢使用调色刀代替画笔作画,描绘城市、乡村风景,特点就是用色大胆,爱将红绿黄蓝一股脑塞进去,大块铺陈,对比明显,而且明亮度、饱和度很高,这导致了他的画作十分鲜艳。阿夫列莫夫擅长对光影的表现,尤其是水中的倒影,他也完成了一系列有水的画作,比如这幅描绘威尼斯的。”   “哦……”   “我喜欢威尼斯——刚喜欢上。”   何修懿又是讷讷地回答:“哦……”他自然懂得左然言外之意。在威尼斯,两人联合主演的影片获了奖,第二天又同游了那座水上城,可以说,威尼斯是一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前天无意之中看见这幅拼图,根本没怎么想便将它买下了。有一千块,拼了两天,特地将最有趣的刚朵拉留在最后,没有想到直接被你哐哐哐地按上去了。”   何修懿说:“那我再抠下来好了。”话虽如此,何修懿却根本就没有动。   “别。”左然伸手按了一按刚果拉位置的几块木头,“晚上我挂起来。”他本来就是故意将充满二人回忆的整幅画的“点睛之笔”刚朵拉交给何修懿完成的。   “……”   “好了,去客厅吧。”   何修懿答应了,迈开步子走到客厅鱼缸旁边的休息区,坐在沙发上,捧着左然沏好的茶喝。茶有些烫,他小心地抿着。喝了几口,何修懿抬起头:“左然,我想认真地感谢你一次。”   “嗯?”   “帮我澄清‘睡遍剧组’的传闻以及帮我平息‘裸替出身’的讨论。”何修懿很清楚,当时众声喧哗,自己即使奔走疾呼效果也是有限得很,是左然用“想多。只是因为@柳扬庭是人品低劣的垃圾,演技还差”这种极端言论让人注意到他了的辟谣——真相一向很难吸引眼球,游于诗便是个前车之鉴。辟谣瞬间冲上热搜第一、第二,不是人人都能拥有这个待遇。左然没有考虑“爆粗”对名声的影响,或者即使是考虑了,也依然选择将自己放在首位。复盘来看,何修懿是有一些心有余悸的,因为只要走错一步,便有可能再也无法从“睡遍剧组”或“裸替出身”的负面消息当中走出来了。   左然轻轻摇了下头:“不用客气。”   “那个,经纪公司的事……”   “嗯,我也正想说这个事。”左然动作优雅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年之前,我便开始筹备建立工作室了。”一年之前,就是他遇到何修懿那时。在何修懿只是一个小裸替时,左然便想到了几年之后的事。   艺人建工作室,已经成了风潮。这样,艺人可以拥有更强的自主性,在发展过程中不会受到阻挠,虽然“多拿钱少交税”也是一个巨大的诱因。当然,自己建工作室弊端也很明显,就是未必能有多优质的资源,而且,对流程的不熟悉也可能导致诸多问题。   “你……合同到期了?”   “快了。”左然说,“不过,即使开工作室,也依然会与目前的东家合作。公司将会注资两亿,并拿走25%的股份。开工作室总归要钱,‘星空’愿意投资也好。”   “两……两亿?”何修懿惊呆了。   这……不就是变相送钱吗?两亿才换25%的股份,也就是,左然那个还没开起的工作室,总共估值八亿?!公司只有左影帝一个人,没人没钱没有产品,简直像个空壳公司,横看竖看也值不了八亿。   左然又道:“不过,双方签了协议。工作室在未来三年必须推出三部由我本人主演的商业片,并选择‘星空’作为发行方。作为交换,‘星空’必须不遗余力宣传、发行它们。在制作方面,我要求百分之百的自由,‘星空’不插手。”   何修懿明白了。“星空传媒”肯出两亿,是因为充分相信影帝的赚钱能力。三年出三部商业片,“星空”作为发行方,最高可以拿到可分配票房的15%,也就是总票房减去3%的什么基金、5.5%的税款、41.5%左右的影院分成……之后的15%,其实,也不低了。何况,作为坐拥了25%股份的大股东,“星空”也可参与分红。可以说,为了能继续从左然身上吸金,不让别人获利,“星空”进行了看似十分不理智的投资,将两亿人民币砸在只有左影帝一个人的工作室上了。左然工作室全部资产就是他自己——他只用他自己,就要来了两亿。   “‘星空’也并不傻。”左然又补充道,“还有对赌协议。”   “什么叫作‘对赌’?”   “就是投资方与融资方对于不确定的情况的约定吧。如果约定条件出现,投资方便行使一种调整权利;如果约定条件不出现,换融资方行使一种调整权利。我与‘星空’的约定是,如果三年之后总营业额达到某个数字,‘星空’再注资六个亿用于工作室的后续发展,若是没有……我无偿再转给‘星空’26%的股份。”   “26%?”即使不懂商业运营的事,何修懿也知道,25%加上26%等于51%,而某人拥有公司过半的股份,说明他是绝对老大。于是,何修懿说,“那,那样的话,‘星空’便拿走51%股份了……这个意思是说……一旦票房不大理想,‘星空’便会取得工作室控制权,可以为所欲为,甚至进行合并……那时,作为工作室艺人的你,就必须再重回‘星空’公司……白白折腾一圈。”   “没事。”左然说,“三年,够我捧红你了。”   “左然……!”何修懿已经隐隐感觉到又会与自己有关,然而,当真听见对方口中的话语时,何修懿的心还是不受控地猛地颤了下。   左然看着何修懿,道:“除了‘星空’,没有再出两亿的了,新工作室兜里有钱才好办事。何况‘星空’承诺绝不干预电影选角、制作,再去找投资未必有这种好事。而且,更加重要的事,‘星空’作为第一大的影视公司,资源非常强大。别人拿不到的大影院排片率,它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黄金档广告位,它也能拿到;别人拿不到的优质访谈节目,它还能拿到。该怎么讲,我需要它。”   “左然……!”   左然低头看着何修懿,又笑了:“放心——那个业绩指标并不苛刻,我们两个好好努力,很容易便能达得到。对方只是想要保证利润而已,想着钱还有人总得得到一样。”   “……”   “修懿,我说过了,在之前的六年当中,我在脑海当中想了很多故事,适合我们两人演出来的故事。编剧、导演、制片,我都想自己来。只有我才能展现出你最优秀、出色的一面。”   “……那,”何修懿问,“你是在邀请我加入?”   “嗯。”   “还有别的人吗?”   “没有了。”左然说,“就你、我的公司。”   “别这么讲——”   左然又拿出了一张纸,“第一部商业片,我打算拍这个。是一个警匪类故事。双男主,无女主,两人是兄弟情。”   何修懿接过了,想起左然曾说,在他的那些剧本中,两个主角并不都是情侣,也有兄弟、朋友……一切。   趁着何修懿低头看内容,左然又在旁边继续讲解,“你是男一,饰演警察。”   何修懿点点头,继续向下看去。左然的字还是那么漂亮,一撇一捺都能勾人心尖。   在影片中,男一、男二都是孤儿,自小相识,互相扶持、相依为命。二人五岁时便学习武侠电影里边的人,结拜成了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两人十八岁那年的春天,男一身患重病但却无力医治,躺在医院里边,浑身插满管子,昏迷不醒。男二不忍,为了凑钱决定去打黑拳,结果差点死在了拳台上,幸而得到黑道老板施救,从此留在老板身边,再也没有机会离开,并且,渐渐成为了道上最为凶狠的人物“长翅凤蝶”。至于男一,到了一笔手术费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男二了。   多年之后,男一成了一个极优秀的警察,并被指派了一个打黑的任务。与此同时,警方高层秘密地接触了男二,认为男二良心未泯,希望其成为警方的线人。警方高层承诺,卧底可以将功补过。男二多年以来一直默默关注男一,知道对方已经成了警察,因此,他在面对警方开出的条件时,不可抑制地动心了。在他看来,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获得减刑的机会,待到赎罪、出狱,他便又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可以重新站在他“兄弟”的面前,与其并肩而立。为了保密,晓得男二卧底身份的只有任务的两位老大。   中间有一系列警匪追追逃逃、逃逃追追,追了又逃、逃了又追,很是热闹。   而故事高潮是,因为家人被绑,警方两个老大中的一个叛变,并将另外一个伤成了植物人。因此,男二这个卧底身份,便再也无人知晓了。   男一并不清楚其中种种隐情,尽心尽力地寻找将黑道一网打尽的契机。最后,到了收网那天,男一作为狙击手,站在高处,奉命击毙那个最为凶狠的“长翅凤蝶”——也就是,男二。然而,当男二转过身,露出了正脸时,男一从狙击镜中惊恐地发现了,那便是他失踪了十二年的兄弟。   一方面,他是人民警察,必须完成任务;另一方面,他是一个兄长,他十二年没见到的兄弟就在他的枪口之下。那么,这一枪,他开是不开?   何修懿看得入迷了,碾住白纸,翻了一页,迫不及待地继续看。   “……?”何修懿呆住了——下一页是空白。何修懿再翻——真的没有了。于是他傻傻地看向身边左然,“左然,后面没有打印出来。”   “哦?”   何修懿将白纸递给左然:“最后怎么样了?到底开没开枪?”   左然唇角带笑,盯着何修懿看。   “你快讲啊……?该不会真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吧?不会吧?”   “结局要保密的。”左然说道,“除非你答应签、又答应拍,那么,不久之后,我会发送正式剧本给你。”   “你……”   左然挑了挑眉。   “好吧好吧,我签,也拍。”何修懿本来也没想拒绝左然。左然一路向他送到威尼斯,他怎么能无动于衷、拒绝对方?这是左然盼望多年的事,何修懿没那么冷心冷血。   “那么,”左然慢条斯理地放下了他翘着的长腿,从容地站起身,对着沙发上的何修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欢迎加入。”   “啊。”何修懿也急忙起身,握住左然的手。   几秒之后,何修懿貌似有些抱怨地说道,“为什么,我总是要扮演这种需要‘二选一’的角色?《家族》中的宋至,要在家族与恋人之间选,这回,要在家国与兄弟之间选,真是……不管怎么样,全都很残忍。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啊?”   左然唇角显得深了一些,伸手掐了掐何修懿的脸:“为了让你知道,在现实中与我在一起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喂……”何修懿再次脸红了。   “修懿,”左然的眸子突然深深地盯住何修懿,“你能答应,我很高兴。”   “……”   “你要去宁夏两个月。等你再回到北京时,我这边应该能筹备得差不多,到时直接签约、进组,正式拍摄这部警匪类商业片。”   “……嗯。”   左然扳住了何修懿的头,并将手指深深插入对方黑发,仔细端详着何修懿的脸,何修懿以为对方要考虑造型,便傻傻地让对方看。而后,左然两个拇指指尖向何修懿的眼皮点了过去,何修懿本能地合上双眼。   一秒钟后,一个吻轻轻地落在他的发际线上。   又被吻了一下。   “……”何修懿睁开眼,红着脸颊,垂着眸子,打落了左然的双手,“你……不要这样么。” 第35章 《家族》(二十三)   十月, 何修懿前往宁夏拍摄两年来的第四部电影——这次他要担纲男二, 据说年末才能离组。此前, 《家族》杀青之后,沈珩帮他拿到两个男三角色,出场不多, 然而设定十分讨喜, 即将在年末贺岁期间与观众见面。也就是说, 由于《家族》无法在各省份公映,何修懿在《家族》剪辑期内所担任的两个男三角色, 将是他复出后在大屏幕中的首次亮相,其次,就是宁夏的这部了。   对于演技, 何修懿有信心。他预感到自己到了明年应当会有不少邀约, 然而……他已经被左影帝预定了。再之后该如何发展,也得与工作室探讨。   将整个人“卖”给左然这个角色, 何修懿其实有一些难以理解。最开始,左然说“那六年中,我总在梦想着, 有朝一日, 可以与你对戏”还有“在之前的六年当中, 我在脑海当中想了很多故事,适合我们两人演出来的故事。编剧、导演、制片,我都想自己来”那时,何修懿觉得自己本能地无法拒绝。他甚至能想象得到, 左然如何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故事。左然将金狮奖男一塞进他的手中,无以为报,也只能在对方表示“希望你能参演”时点了头。后来……也不知怎么了……理性上讲,何修懿不应该一签多年,而是随时准备抽身,在确认自己真的无法接受对方情意后再也不与对方纠缠。只是那天,气氛似乎有点失控。左然突然表示,工作室的建立已经整整筹备一年,与“星空”的利益分配交涉完毕,他想将头脑中那些故事全部都讲出来。当时,何修懿凝睇着眼中似乎有亮光的左然,一阵酸酸甜甜忽然涌上喉头,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况且,左然还与“星空”签了对赌协议,何修懿感到无法一走了之,毕竟一切起因全是自己。   何修懿知道自己对左然有着好感,而且越来越不受控。他表面上无欲无求,然而自打母亲去世之后,他便是孤单的。他的世界本就是由玻璃构成,看起来是严丝合缝,可是只要有个裂痕,整个世界都会“哗啦啦”地倾覆坍塌。只是左然用情太深,他无法轻易地接受。他的理性总在作祟,拉扯着他,不断杀戮他的冲动。   何修懿并不知道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可是,至少,应有一辈子在一起的坚定的决心。   ……   在新剧组,每天拍摄还算顺利,只是,每每在与女二对戏,何修懿会想起拍摄《家族》时灵魂共振的战栗。   至于晚上,思念更甚。   当然,这也是由于对方常常“撩拨”他。   比如,十月入组当天,何修懿收工后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还附带了一张自拍。照片上面,他比着剪刀手,微微笑着,搭配的文字是:【入组。】其实,他是发给新戏剧组的人看的——自己入组,总得表示一下开心,算是一种“职场智慧”。结果当天晚上,他便在左然朋友圈里看见一张画!画的就是自己那条状态!完全还原了当时的样子!纸张的右下角,还嫌不够似的签了个名:【左然。】何修懿大窘,生怕李朝隐、周麟、解小溪、游于诗他们看出端倪,抱着手机紧张了半个来小时,一个评论都没看见,这才想起发状态时可以分组,选择显示给“指定好友”就行了。何修懿盯着画,吭哧吭哧地瞅了好一阵,最后才伸出手,面红耳赤地退出朋友圈,心想,自从被自己发现速写本,左然还真是毫不避讳了。   到了睡前,何修懿忍不住又翻出那幅图,偷偷地看,在脑海中想象鼻尖勾勒自己眉眼时的样子。看着看着,何修懿猛地发现,自己当时竟不小心点了个赞!他被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地将“赞”给取消掉了,同时在心里边念叨:左然千万千万不要误会什么。   再比如,十一月,李朝隐在朋友圈中发了一条“家族”在港延期上映的坏消息。何修懿看见那条消息下,解小溪率先发了一个颜文字:【┳_┳】,表示流泪、哭泣。紧接着,剧组众演员纷纷跟着【┳_┳】,乍一看去一大排人都在悲伤。于是,何修懿便也在最后发了个【┳_┳】,随手复制粘贴,与众人保持一致。   五分钟后,何修懿发现自己收到了一挑回复,点开一看——是左影帝。左然只回了何修懿一个人,用的同样是颜文字:【}┳_┳】。何修懿以为,左影帝也是想要打出【┳_┳】,结果却是多了个“}”,打错,剧组其他人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五秒钟后,左然单敲了他:【方才没有打全。】   何修懿还是:【???】   左然又发:【(c /-}┳_┳】   【???】完全看不懂啊……   【没事,只是安慰。】说完,又道,【我去忙了,晚安。】   【哦……】何修懿捧着手机,盯着几条消息瞅了半天,突然间便反应过来了。   那是两个小人! 右边的是自己,完全复制了那个“┳_┳”表情,左边的是左然,正在亲吻自己面颊!(c /-}就像一个人的侧面,c是耳朵,-是眼睛——还真像一贯面瘫的左然,}是侧脸轮廓,凸起的小尖尖……是鼻子或嘴巴。两个表情之间毫无距离,说明……真的……亲上了吧,亲在额角太阳穴的部位。   这,这算什么安慰?   亲吻,算哪国的安慰?左然究竟如何做到,若无其事地发个亲吻颜文字,而后又冷淡离开的?倒教自己不如如何回应。   再再比如,十二月份圣诞节时,左然给何修懿发了一个红包,红包上面留言写着:【万事如意】。   何修懿收了,发现是200块,于是也回发了左然一个,想都没想,便在金额下边方框之内输入:【心想事成】。   万事如意、心想事成,似乎已经是固定搭配了,常年捆绑出现。   没想,左然却未马上点开,而是回问何修懿道:【确定?】   何修懿:【嗯?】   左然又说:【祝我‘心想事成’,确定?】   “……”何修懿又呆了。不知道应该说“确定”,还是重发一个,并且承认祝福力度有限。左然心想事成的话,他自己就要被搭进去了。   可是,只是客套而已,一般人谁会认真呢?   几秒种后,何修懿觉得将“确定”太过暧昧,于是又发,这回留言十分正统:【圣诞快乐】。   还说:“收第二次的。”   结果,左然并没有收那个“圣诞快乐”……而是将“心想事成”给拆了——一天之后,“圣诞快乐”中的二百被退回了何修懿的微信账户。   ……   至于此前每晚有的“晚安”语音,也是一天没落。   只是这次分别,左然不再仅念“晚安”,而是会捎带着一些别的东西。有一阵子,何修懿的手机出了问题,总是听着听着突然中断,微信又不存在进度拖放功能,若想听到后面只能从头再来。于是,左然一条语音,何修懿经常要听上十遍左右,才终于能等到一次不出问题。何修懿感到很不可思议——他明明知道左然没有什么要紧事,有的时候只凭前面也能将整条的内容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可他还是不厌其烦一次次试,强迫症一般的,一定得将左然讲的每个字都听到不可。何修懿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从来没对谁的话那么上心——哦不,也不对,上一个能让他全神贯注听的,是母亲的主治医生,涉及生死,绝不是“剧组今天的菜,是可乐鸡翅、土豆牛肉、鸡蛋、豆角”这种无聊的话。 第36章 《万里龙沙》(一)   就这么着, 分别两月, 何修懿非但没有能冷静下来, 反而总是心脏乱跳。   一月上旬,在对左然的思念中,何修懿回到了北京。   左然对何修懿说, 归功于之前数年的计划, 警匪类商业片的规划和筹备已经差不多了。电影名叫《万里龙沙》, 一个“万里”一个“龙”一个“沙”,气势恢宏, 出自张元干的古词《石州慢己酉秋吴兴舟中作》中的“万里想龙沙,泣孤臣吴越”一句。警匪片的背景是在甘肃一带,同时“龙沙”代指甘肃中的沙漠, 因此左然瞬间便想到了张元干的古词, 并且觉得《万里龙沙》十分贴合警匪片的气质,表达了疆域的辽阔还有龙的悲喜。   何修懿并没有太多休息时间, 只在家中待了五天,便赶到了工作室中,将经纪合同以及电影合同全都签了。   因为十分相信左然, 何修懿对文字内容看得不算非常仔细, 不过, 重要条款他还是一项项亲自过目了的。   嗯,年限……八年,没问题。   何修懿知道,国内经济公司签约年限从五年到十五年不等, 其中最为常见的便是八年了,正好居于中间。   因此,左然写的“八年”,十分合理。   哎……?!等等……何修懿又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发现,那个不是“八年”,是“八十年”。   何修懿怕自己眼花,凝视墙壁五秒而后重新低头,发现“十”字依然还在——没错,依然是“八十年”。加一个零,天差地别。   “……”他今年三十岁,八十年约的话……意思就是,他要到一百一十岁才能解约,那时候恐怕是已经在土里了,嗯,这个说法不够严谨,应该是,他的骨头,那时候恐怕是已经在土里了。   何修懿按捺下内心中的疑问,继续向下看。   解约条款部分写着,倘若甲方(公司)违约,须赔偿天文数字一般的巨款;倘若倘若乙方(艺人)违约,须赔偿……88元人民币。   何修懿想:88元人民币……?此前,劝说他加入的几家经纪公司均表示违约金已是业内最低,只有五百万、三百万,或者按照剩余年数来算,每年一百万,是88元的几千倍了。   88元,等于没有。也就是说,全凭自愿,随时离开,而且,“爱留留,爱走走”,是从签约第一天起便生效的。这有点像美国企业雇佣员工时“at will”的合同,那种合同最后都有一句“双方可以随时炒掉对方,基于任何原因,或者没有原因。”只是,左然这份,是单方面的“at will”。   何修懿很清楚,左然不愿让自己有任何不适。自己随时可以潇潇洒洒地走人……抛下公司,抛下左然……让他自生自灭。   合同第三部分,是关于抽佣的。大陆没有日韩那么可怕,公司一般只抽片酬的20%到30%,可以接受,甚至应当感恩。何修懿用手指划着文字,将抽成缓缓地读出来:“25%……行……嗯?不对,这是……2.5%?”   “2.5%。”左然道,“交通、住宿自费,片酬要上交2.5%,有问题么?”   “没有……”也就是说,即使“捧红”自己,在拍其他公司出品的电影时,公司也没钱赚。   左然道:“净利润主要靠票房。不指望靠抽你那么一点片酬维持公司日常运营。为别家拍戏时,也不花我什么。”   “哦……” 第四部分,私生活。   日韩公司要求艺人报告全部生活细节,至于大陆,经纪合约当中通常有一条叫:【甲方有权了解乙方生理、心理变化、婚恋状况、社会关系,并且提出相应建议】,换句话说,公司进行询问时,艺人最好坦白交代。比较约定俗成的是,“恋爱”相关事宜艺人必须报告,公司根据情况进行相应安排,其中包括“禁止恋爱”。   何修懿瞅了瞅自己手中合同:【乙方有权了解甲方(法人代表)生理、心理变化、婚恋状况、社会关系,并且提出相应建议。】   这也正常……不对,还是不对,这条也不对——“甲方”“乙方”位置反了……!这意思是,自己无须如同其他公司艺人一般,随时准备汇报隐私,倒是……有权了解甲方法人代表也就是左然的婚恋状况、社会关系。今后,左影帝的表白合法合理,因为那是“婚恋状况、社会关系”,而自己呢……还要“提出相应建议”。   何修懿:“???”   左然翘着长腿,面无表情,吹着红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后边还有许多其他条款,比如“不可抗力”等等常规内容。   好几页看过去,何修懿觉得,句句都不对劲,可是,又讲不出来要改什么地方。前两部分毫无修改必要,第四部分……还是忽略。最后,何修懿便只是坚持着将抽佣提高到了25%,左然也没怎样。   ……   签约一个星期之后,《万里龙沙》甘肃开机。   剧组开机仪式十分特殊,并没有传统的“祭天仪式”,而只是在酒店设宴款待记者,由左然带着几名演员一一回答众人的问题。   何修懿之前待的每个剧组开机那天都会准备全鸭、全鸡、猪头、白酒、水果等物,恭恭敬敬地将其摆在用红布铺好的桌上,再在铁锅里点燃黄表纸,由剧组的主创拿着点燃了的香火走上前去祭拜。仪式通常十分严肃,导演要念一大段“今天是咱们的日子,请老天爷保佑电影拍摄顺利、全体平安”“一拜苍天,风调雨顺;二拜大地,五谷丰登;三拜智圣,造福万众”之类的话。即使是由好莱坞回来的李朝隐执导的《家族》也为幸免。据说当时周麟大张旗鼓,不过何修懿没亲见——当时他还不是男一,柳扬庭才是主演。   “唔,左然,”招待会前,何修懿问,“不祭天?”   “不祭。”左然好整以暇地道,“我清华的毕业证、学位证还都在抽屉里摆着呢,倘若我相信这东西会有用处,它们会伤心到哭的。老天还没它们有用。”   听到左然形容,何修懿一下子笑出了声。他问:“听说,周麟在《家族》开机仪式时,念念叨叨,乞求上天保佑《家族》能够斩获奖项?”   左然点头:“嗯,对。”   “最后还真得了,威尼斯的金狮。”   “那也跟祭天没关系,是李朝隐、你、我、解小溪、游于诗、方牧、美术、摄影、灯光、录音、剪辑,甚至包括周麟自己勤勉的缘故吧。”   “是啊。”何修懿点点头,“向功德箱丢一点香火钱,佛祖、菩萨们便让你获奖,或者票房大爆,这事也太美了。哦,都没有向功德箱丢香火钱,只是摆了一个‘祭坛’,送了鸡鸭、水果、白酒等物,点了点香,拜了拜天而已。老天要是收了,然后让他拿奖,中纪委、检察院就该抓老天了,最高法院判他几年刑期,网站实时更新,而且还得痛心疾首:‘就为这么点儿鸡鸭、水果、白酒,你居然就抛去公平公正了吗?’”   “……”左然嘴角撩了一撩,“修懿,你有时候真有意思。”   “……”何修懿讲不出来话,心里觉得,左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何修懿一直认为自己很普通,根本没有多少特别之处。   上午十点钟整,发布会开始了。   对于左影帝的首次执导,记者们纷纷表示很好奇。   一位女性记者直截了当地问:“能否透露一点深层原因?”   “嗯——”左然拉了一个长音,“没有外界猜的那么复杂,既不是因为与‘星空’有了矛盾,也不是因为江郎才尽、勉强转型,更不是因为资本、金钱上的考虑。拍摄《万里龙沙》,是只是因为,我想与其他演员们一道,讲述一个我自己心目当中的故事——是我自己心目当中的,而非其他导演心目当中的。”一部电影最后效果如何,导演风格举足轻重,这也是左然执导的主要原因。倘若是在美国、欧洲,制片、剪辑也会起些作用。   记者又问:“为何挑选这个时机?”   “这个时机?非常恰当。”左然修长的十指交叉着,“对我,对主演何修懿,都是最恰当的,没有更好的了。”   接着,一个男性记者被选中了起身提问,他举起了话筒,接着左然方才的话头道:“男一是何修懿……男二是您,请问这样安排的原因是……?”正常来讲,知名演员自编自导,本人都应当是男一,或者男N。男N说明演员打算专心编导,无暇分心。   “何修懿更适合。”左然语气非常平静,一字一字令人安心,“警察这个角色,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公映之后观众们便会明白了。”   记者再问:“那么,您认为,在电影诞生的过程当中,最大的挑战会是什么呢?”   左然回答:“大概是……身份转换之后,作为一个导演,如何与主演以及与其他演员们相处吧。氛围一定会有不同,我必须努力地适应。”   记者一笑:“我没有其他问题了。那么,祝您一切顺利。”   左然颔首,礼貌地答:“谢谢。”   至此,《万里龙沙》正式启动。 第37章 《万里龙沙》(二)   何修懿要提前一个月就进组, 学枪!   左然专门请了刑警大队队长教何修懿开枪, 既学手枪, 也学步枪,还有狙击步枪,争取让他早日像个真正的神枪手。   左然曾在美国交换留学一年, 很会打枪, 于是留下辅助队长一起“教学”。   前两周是模仿姿势。   何修懿才知道, 这个工作并不简单——从头颈,到腰臀, 到腿脚,再到上臂、前臂、手指,身体每个部分细节都要到位, 要表现出多年所形成的精准。如果只是靶场打枪还好, 可问题是,何修懿需要能在移动当中快速拔枪并且射击, 这种“仓促”使他常常动作变形。   每次变形,左然便会……手把手来。   左然会将两只手覆在何修懿的两只手上边,让何修懿的手掌正确持械, 再把何修懿的手指一根一根移到该在的位置上, 动作温柔而又缓慢。何修懿常觉得, 手上像有羽毛再抚,一直撩拨到他心里,浑身酥酥麻麻。   导演教他“打枪”,理由无懈可击, 没有借口拒绝,只是,他会觉得,手心是冰凉的器械,手背是温热的皮肤,左然的存在感尤其强烈,会令自己莫名躁动起来。   而第三周,要学打枪。   第一天何修懿总打4到5环。   左然皱了皱眉:“怎么会4、5环?”   何修懿说:“不知道……”   “开枪时手别动。”说着,左然站在何修懿身后,将他拥在怀里,两手又是覆盖住了何修懿的,在何修懿耳边轻轻教他瞄准,而后,左手手掌托住何修懿的手掌,右手食指勾住何修懿的食指,一枪出去,10环。   “看……重要的是,开枪时手别动。”左然说,“好,多试几次,找找感觉,就像这样一一击碎我们两个的目标吧。”   在这种“刺激”教学下,一天下来,何修懿便像模像样。   只是,两只手的里里外外全被碰了。   等到三周完毕,他25米手枪可以枪枪九到十环,50米步枪也是,队长说,架势已经很像一个真警察了。   ……   接着,在开机一周前,重要演员全部进组。   大家主要任务依然还是再次试装、对词、排练。何修懿发现,比起“教枪”那时,左然变忙了。这件理所当然的事令他有些失落, 只能站在远处看着左然与演员们逐一地沟通——幸好, 在讲话的间隙, 左然会不自觉地寻找何修懿, 眼神交汇之后露出一丝笑意。何修懿能够察觉到,比起表演, 左然更加喜欢导演, 更加喜欢讲述一个故事。他若希望在导演这条路上持续走下去, 确实是要自己开工作室而非受制于“星空”公司。   此外, 还要熟悉剧组。何修懿费了不少劲儿才终于将工作人员、演员全部记在心里。他有一点脸盲, 否则也不至于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见过左然。   《万里龙沙》几个现场副导演、演员副导演十分地有才华, 全都可以独当一面, 之前已经独立执导过优秀的作品。左影帝面子实在是很大, 竟然可以请到这些人来当副导演, 协助他完成分镜头脚本、现场调度、演员协调等常规的工作。至于特技指导等等重要职位,也全部由业内大师级的人物担纲负责。   主创团队当中有几个老面孔——录音师莫安, 摄影师凯文, 还有灯光师,都是《家族》主创团队中的人物。   莫安一见到何修懿便说:“嗨……!瞧瞧,这是谁来了?又见面了,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凯文则是一副“又亲切会晤了”“即将进行友好会谈”“进一步地深化双方合作”的表情。   何修懿也见到了监制。监制是一个著名的导演,与“星空传媒”关系非常好,因此挤出时间当了监制。   何修懿的角色是《万里龙沙》的男一号,警察齐剑飞。将与他演对手戏的主要有三人——饰演“兄弟”的左然,饰演“黑社会老大”的苏洋,以及饰演“公安局小弟”的明磊。   苏洋是个极有魅力的人,某著名艳星便曾经说过:“我在酒店与他擦肩而过,心中竟然有些难过,因为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他的真心。”他被外界称为“种马”,风流无数。苏洋的前女友曾向媒体爆料,称苏洋2014-2015两年间,有过一百个性伙伴。另外一件事是,有个知名演员,曾因为与苏洋暧昧短信曝光,与感情甚笃的圈内男友分手,杀伤力之大可见一斑。   何修懿觉得苏洋简直像行走的荷尔蒙。左然也帅,但总是有种禁欲感,苏洋则是气场全开,十分迷人。   而明磊呢,非常符合“公安局小弟”的形象,白净、斯文,气质干净甚至有些腼腆,看上去便非常纯良,简直像一只小白兔,虽然,是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小白兔。明磊身材高高大大,比左然还要高上两厘米,外形也很符合剧中形象。   ……   《万里龙沙》开拍后的两周何修懿的戏份不对,最重要的是场床戏——躺在床上的戏。   电影的一开始便是抓捕苏洋所饰演的黑社会老大“龙骨”的专案组成立了,警察齐剑飞,也就是何修懿成为小组组长,带着几个“小弟”发誓将其归案。他们重点研究的突破对象,便是那个组织中的二号人物——长翅凤蝶。长翅凤蝶,外表华丽,是翅膀展开长度最宽的蝴蝶,但却同时也是世界上最毒的蝴蝶。从这个绰号中,足见对方狠毒。   接着,长翅凤蝶“尹长东”出场了。他的无情、冷心冷血,从短短的几个片段当中便被充分地体现了出来。比如,他对待自己人也是毫不手软。他在一手教出来的拳手身上下了重注,希望赚得盆满钵满,却在发现拳手渐渐处于不利地位之时,优雅地站起了身子,走出地下拳场,报警,叫人将场子直接扫掉了,让双方拳手都进了局子。   然而,偶尔,夜深人静之时,尹长东会坐在椅子上边,拨弄一个小小吊坠。接着,随着故事发展,观众们会发现,齐剑飞也有一个相同的吊坠。   原来,齐剑飞、尹长东曾是“兄弟”,那个吊坠,是一位曾到福利院看望孩子们的美丽的女性带给众人的礼物。没想生活无常,齐剑飞出了个车祸,无钱医治,而尹长东,因为被送去福利院前在全省最混乱的街区长大,学过些拳,便经某个混子介绍跑去地下拳场打拳。那次,尹长东差点死在拳台上,幸而得到黑道老板施救。在道上,被救了命的人,是要用命还的,尹长东从此再也没离开“龙骨”。   左然对“齐剑飞在医院睁眼”和“尹长东在拳台闭眼”两个场景的把控非常特殊。从分镜头脚本当中,何修懿可以看出来,十八岁的齐剑飞躺在医院手术内,极致地静。而十八岁的尹长东站在八角铁笼内,极致地动。医生、拳手,交替出现,只是医生动作是正常的速度,拳手却极缓慢,暗示着尹长东已在濒死状态。最后,手术成功,尹长东却倒在了拳台上。齐剑飞慢慢地睁眼,灯管出现在了眼帘之内,忽明忽暗,不住晃动,刺眼的纯白色光芒外有一圈漆黑色的光晕。与此同时,尹长东缓缓地闭眼——灯管消失在了眼睑之外。   对于左然这番尝试,何修懿在懂与不懂之间。他时不时地想,左然,为什么要将二人的角色设计成这样?警察与黑社会,光与暗。尹长东从头到脚全部都是墨黑的,早已对世界麻木了,而齐剑飞,是他唯一的光。左然认为这两个角色很适合他们……的原因是什么?   对于齐剑飞的“睁眼”,何修懿一开始总是不过。   左然便道:“修懿,情绪有些过度。”   “嗯……”   “修懿,”左然语气十分柔和,”不要试图强迫自己变成情感丰富的人。你就是你。将注意力放在对手演员身上,与他共同创造一个情境、一种氛围。永远不要觉得自己太淡,从而变得夸张,因为……那样的话,演出来的便是一个谎言,而你,会养成创造谎言的习惯。”   “……”一番话完全击中何修懿内心——由于性格平和,他会不自觉地担心自己无趣。   他很惊讶——左然竟然如此了解他的弱点。   “伟大的演员之所以令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有勇气保持自我,而不是琢磨自己是否正确地演绎了谁。你知道吗,剧本其实只存在于作者笔下、白纸之上,而你本人如何看待人物,是带着你自己独特的痕迹的,你有权利坚定自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是说过那么一句话,‘你自己这个人,比你一直希望要成为的最佳演员有趣千万倍。”   “……”   “修懿,我迷恋的……便是你的风格,带有何修懿特点的东西,别的我都不要。”   “左然……”我的风格吗?   即使“淡淡的”,也不要紧吗?   “尽情表演就好。导演是我,永远不会失望,永远不会后悔,永远不会不耐,永远不会暴躁,所以……放心。”   何修懿点点头:“嗯。”   “还有,可以大胆分析,诠释个人理解,不要刻意考虑能否达到所要求的效果。假如哪里有了偏差,我会立即与你探讨。”   左然的一席话,令何修懿十分安心。   他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假设,并且据此假设使动作复杂化。虽然剧本上只写了“睁眼”,他却会凭借想象力具体到“齐剑飞睁眼,却是感到灯光刺眼,于是又闭眼,努力睁开一条小缝,四下环顾,打量房间,想要寻找熟悉的人”等等形式。   许多“面瘫”演员之所以会“面瘫”便是因为,他们不会或者懒得填充细节,表演当中充斥大量空白,十分地缺乏层次感。   何修懿以前也想象,而且十之八九没有问题,只是上次导演不是左然,是李朝隐,何修懿便不敢尝试很“奇怪”的想象。现在,他却会进行更多的假设,拍摄多条,仔细体会怎样最好,以及创造出那条时候的状态。   最终,他们拍摄出了一场很有趣的“睁眼”。   何修懿强烈地感觉到他加入左然的工作室是个正确选择——他觉得自己似乎提高了。   左然,十分尽心地为他长远打算,而且给了许多过去没有任何导演给过的建议。这与其是说左然执导水平高过李朝隐,不如说单单只是由于他更加了解何修懿。 第38章 《万里龙沙》(三)   “床戏”中的最后一场, 何修懿卡了段台词。他舌头系带短, 偶尔绕不明白。NG了足足二三十次, 才终于让“左导”满意。偏偏那个场景何修懿要一边吃一边说, 咬掉一口馒头, 再说:“那个长翅凤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何修懿NG了二三十次, 馒头也咬了二三十口, 噎得快不行了。   当天晚上, 左然便来到了何修懿的房间, 以“老板”的身份要求何修懿练习语言基本功——语言基本功是要一生坚持的, 而何修懿有六年空白期。左然知道何修懿会偷偷练习,但发音、发声这东西,有人帮忙听着将会事半功倍。   他先让何修懿锻炼了半小时, 一直把何修懿弄得面色潮红, 才又对对方进行了腰部、腹部以及胸部呼吸肌肉训练。   何修懿清楚左然是为自己好, 也毫无怨言地配合着做动作。   在做胸部呼吸肌肉训练之时, 左然将右手手掌放在了何修懿需要控制的肌肉群上, 确保姿势正确。左然的右手手掌隔着衣服、皮肤熨烫着何修懿的心脏, 何修懿的心脏仿佛也因为那灼热高温而躁动不安、横冲直撞。皮肤像是要被烧焦, 两颗凸起也从藏匿的栖息地挣扎着站起来, 打算夺路而逃似的, 令何修懿无端想起拍摄《家族》时那一场穿着浴袍的半裸戏——当时对方手的位置也差不多。何修懿脸红了, 一股微弱电流从胸口顺着五脏六腑直冲向下,酥酥麻麻的。他想打开左然的手, 可是对方实在太过正经, 语气平静地说“加强胸下部肌肉的力量。背下、腰上肌肉要与地面对抗”,他也不好多想。   接着便是发音训练。吐字、归音需要用毕生去贴近完美,然而十分可惜的是,肯花许多时间学的已经不太多了。有的时候,在电影院这种空旷的氛围里,偶尔,观众不看字幕甚至听不清、听不懂台词,直接影响了对于角色的理解。据说有些演员很不重视台词,连讲都懒得讲,正式开拍时念“一二三四”,全等后期配音。   左然说:“下边是……平舌音。”   “嗯。”   “念,‘左’。”   “……”   左然给何修懿看了一下书页:“念,‘左’。”书上给的练习题目真的是“左”。   何修懿只得道:“左。”这种“发音”,看似与小学生学拼音差不多,实则不然,需要运用演员专业呼吸方法、声音支点、口腔力度、气息强弱,将所有字都念标准,同时还要注意声音连贯、平稳等等。每天一个字一个字地练,每种声韵四声全部念到之后再从头轮。   “不够好听,再来。”   “左。”   左然撩起眼皮,看着何修懿的唇瓣,声音十分低沉磁性地道:“不够好听,再来。”   “……左。”何修懿很努力,声音都发颤了。   “念我名字。”   “……左然。”颤得更厉害了,何修懿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   左然见将何修懿逼出了颤音,唇角深了一点,“这字、这词念得不行,平时需要多多练习。”最好有事没事就念叨上几遍。   何修懿:“……”   左然垂下眼睛,又指了指书页:“一声二声三声四声,二声三声一声四声,都来一遍。”   “嘬昨左做,左昨嘬做……唔。”书上给了这四个字,各自是每个音下的最常见字。   “组词再念。念我名字,昨天、嘬咬、剩下一个词汇很多,自己想吧。”左然慢条斯理地道。   “第一个字,可以换个词吗?”   “不可以,这个词你念得最差。”   对着任性老板,何修懿无奈了,只得也是“公事公办”地道:“左……然,昨天,嘬咬,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这里,何修懿满脑子都是那个在网络上最常出现的词——做爱,完全想不起来别的。他自然不会讲那词,否则,四个字便完整地连成一句话,而且还是一个十八禁的故事。念到最后一次,何修懿才发觉自己又被逗了。方才脑子短路,注意力光放在“左”那个字上了,没有琢磨“做”字。他卡了足足五秒钟,才终于想起来一个:“做饭。”内心羞愧难当,觉得自己简直中了邪了。   左然盯着何修懿看了好几秒,才一点头:“可以。下一个——翘舌音。”   而后何修懿进行了不少口齿训练。他惊讶地发现,不论是什么绕口令,左然都能用极快的语速清晰地讲出来。何修懿跟不上左影帝的速度,有时舌头打结、转不过来,左然便瞧着何修懿唇瓣内不断扫动着的舌尖,微微地笑。   还有气息训练,也就是说,要一口气念完很长的一段话,或者在最合适的地方进行换气。   最后一个训练,便是发声。   左然问何修懿:“发声训练,会吗?”   “会啊。”   发声训练应该全都一样。   左然点头:“偶尔,你的发声声源不是完全规范,大概是很多年疏于练习之故。”   “啊?”何修懿说,“不可能吧?”这种东西,应当早已根植于肢体中,成为了一种习惯。何况他也一直在练,只是常年陪着母亲住在医院,周遭环境比较“恶劣”,实在无法系统规范地来。   “真的。”左然道,“比如今天,站姿之下念‘长翅凤蝶’时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真的?”   “那现在来一遍。”   “长翅凤蝶。”   “再用标准流程念下这四个字。”   “……好吧。”那套流程可麻烦了,但是可以实现标准发声。   左然说:“那开始吧。”   “哦。”何修懿随手扯了张床单,“哗”地一下罩在硬地板上,弯腰躺了上去,开始第一步——寻找声源了。   他用舌尖抵住下牙齿背,软腭放松,靠拢舌根,气从胸腹,也就是“丹田”发出来,气流震动声带,发出了“ng”的音。这个“嗯”音十分像是呻吟,也很像是撒娇。   何修懿努力地寻找声源。脖颈贴着地面,令后咽壁挺立,据说,这样可以上通鼻腔下通胸腔,声音亮而浑厚。他“嗯嗯嗯”的,接着再由基音“ng”带出各个声母、韵母、声韵,比如“ng——a”“ng——o”,“嗯,啊,”“嗯,哦”“嗯,呃”叫了半天。   这套步骤全是为了保证演员得以使用自己并不大习惯的正确部位发声。仰卧发声是最为容易的,当用仰卧姿势掌握标准生源之后,演员会再改为侧卧、俯卧、跪姿、站姿等等,不断重复“ng”,再过度到声母、韵母、字、词、句,使得台词完全规范。   何修懿用标准流程念完之后,发觉,自己之前声源部位好像的确有点偏差。   “我明白了,”何修懿对“boss”左然说,“谢谢您了。”不止动作、表情,台词也需要练,何修懿感觉到六年空白对自己的影响,心里微微有点焦急。   “嗯。”左然问,“我每天来帮你。”   “不必了。”左然帮了一次,自己数次面颊发热,于是何修懿忙斩钉截铁地道,“自己来就好了。”   左然也没坚持,微微颔首,表示默许。   “那……今天到这里了?”   左然一直坐在何修懿扯下来铺在地上的床单的边沿,听到这里犹豫了下,随后便是面色如常地说:“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再坐一会儿,休息一下。”   听了那么久的呻吟,不是很能站得起来。 第39章 《万里龙沙》(四)   “睁眼”之后一段拍摄, 都是苏洋、明磊的戏。   它透露着疯狂、残忍、浪漫、悲伤、愤怒、绝望等等各种情绪。   黑社会头子“龙骨”有一个女儿, 叫杨飘飘, 跟在母亲身边,个性天真烂漫, 不过却是早已死了。后来影片徐徐揭露, 原来, 杨飘飘曾经是“公安局小弟”张风的恋人。初相识时, 杨飘飘并不清楚男友与父亲是死对头, 甚至对父亲在干什么“生意”都一无所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张风并不知道她父亲在黑帮, “龙骨”也不知道她男友是警察。直到有一天,杨飘飘已经情根深种时, 事实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杨飘飘思索多日, 最后通知父亲, 暂不要见面了, 表示她会瞒住张风,订婚、结婚、生子, 当一个平凡人。她无法为父亲生意牺牲爱情, 更不愿令任何一人陷入危险, 想来想去, 只能这样。   “龙骨”听后状若疯狂。他不明白, 为什么杨飘飘是他的骨和肉, 却在突然之间,被个才认识的男人带走了心, 甚至, 在知晓了敌对关系之后,依然选择那个自己最痛恨的——警察,并且对自己说,暂不要见面了。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女儿,女儿却是如此无情。   杨飘飘在婚礼的前一天,实在是忍不住,还是发了邮件,告诉她的父亲,她马上为人妻,将经历最为幸福的时刻。她还附了几张婚礼现场照片,希望父亲也能感受她的幸福。   “将经历最为幸福的时刻”十个字狠狠刺痛了“龙骨”,仿佛被狠狠抛弃的猫狗。“龙骨”骄傲一生,从不饶恕背叛,何况这次来自于他最为关心的亲女儿。龙骨深深明白,一直揪着自己不放,令自己分外狼狈、东躲西藏的那群人全部会出席女人的婚礼,于是,他找出了婚礼地址,订了一大束花,叫人送给女儿。女儿收到父亲祝福十分高兴,捧着花回会场,一路上也没有人怀疑新娘子的花束有问题。当婚礼结束后新郎新娘与众人合影时,溜进会场的“龙骨”手下引爆了炸弹,炸死数名警察。因为杨飘飘发现不对后迅速转过身背对着张风,张风受了重伤,没有送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爱妻死在婚礼上面。“龙骨”利用已经“背叛”他的女儿,一次除掉了好几个对头,其中包括最了解他的甘肃省打黑队长。   几年之后,何修懿饰演的齐剑飞得到了一个抓捕“龙骨”的绝佳的机会。   张风为了手刃仇人,主动请缨,要求担任最为重要的职责。可到临了,事与愿违,张风在亲眼看见“龙骨”时,完全丧失理智,见到“龙骨”的第一秒便暴露了自己身份。不论之前如何告诫自己冷静,在亲眼看见杀死自己妻子的凶手站在面前时,愤怒瞬间席卷了张风的全身,他使任务功亏一篑,同时赔上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龙骨”站在张风血泊当中,冷眼看着张风一息尚存,想伸脚上去踏对方的脸,动了一动却又收了回来。他在张风咽气之后,轻轻地说了句:“在你死亡那一瞬间,我终于知道了,原来飘飘真的是被人爱着的。”此前,他一直以为,张风一切目的,便是利用他天真的女儿。   杨飘飘是在《家族》当中扮演宋至嫂子的张筱茂担纲的。张筱茂还是一身出尘的气质,不过何修懿很清楚,她是个玻璃心——只要看见负面评价,比如说丑八怪、演技差……就会气得像要爆炸。   不过这次,何修懿十分惊奇地发现,张筱茂她……不想红了。   就在几个月前,张筱茂还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哪哪都好,不红简直天理难容,不爱她的都是耳塞目盲、神经错乱。对于这种变化,何修懿觉得很神奇,可是张筱茂回答说:“那一阵子,看见游子退圈,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忽然特别感慨,觉得像我现在这样,赚点小钱,就挺好的。何必非要大红大紫。万一有朝一日再从天上跌到地下,肯定是会受不了的,一定会想‘何必当初’。而且,在这个圈子里,若是红了,会有圈内人嫉妒,也会有圈外人议论。诋毁与夸赞、讨厌与喜欢如同两对双生子,总是结伴而来。我想我呢,是个玻璃心,承受不住的。最近我看了看网上对‘流量’们的评价,深深地发觉……即使我红了,也不会开心。想红得有一颗大心脏。那句西方谚语怎么讲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做不到。”   “……”何修懿觉得,张筱茂一个20岁出头的女生,能想到这里,实在是与常人有一些不一样。   张筱茂其实长相、演技都不错。她能忽然看开,将来心理上应当会轻松一些。   看得出来,左然对张筱茂也还比较满意。   他不满意的,是饰演张风的明磊。   左然性格太冷。即使是与演员分析剧本,声音也没起伏:“张风看见杀妻仇人站在眼前,愤怒像是一团火球,随时都有可能爆裂。你的眼神太温柔了,不大符合人物设定。”   一米九小白兔明磊:“抱歉。”   “没事。”   再拍一遍,还是温柔。第三遍第四遍,持续NG。   左然走上前去,与苏洋来了一段对手戏。霎时间,张风的情绪如同已经填满了河槽的洪水,突然冲开堤口,奔腾咆哮着,势不可挡地冲垮了一切妄图阻碍它的围墙、藩篱。   “左然……”当左然重新坐回棚子后,何修懿走进去。他总觉得左然似乎是代入了一些什么,“那个……”   “???”   何修懿见左然已经喊过了“Action”,摇了摇头,转身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了。   左然却抓住了何修懿的手腕。何修懿怕影响声效也不敢动,左然便将搭在何修懿腕上的手指顺着手心缓缓向下滑去,分开何修懿的指缝插了进去,颇强硬地与他十指相扣,静静地看完了片场二人表演。何修懿不敢大幅度动作,轻轻挣脱了两下,没挣动,只好沉默。两人交握的手被桌子遮着,没人可以看见。   何修懿为片场牵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Cut,”左然说,“还是不行。”同时,放开了何修懿。   “呵呵,”苏洋挑起一边嘴角,“零绯闻好好先生,没交过女友是么?体会不出对对方的情感?”   明磊答非所问地道:“因为‘愤怒’对象是你。”   苏洋永远一副花花公子、风流倜傥的样:“赶明儿借几个女友给你,E罩杯可以么?”   明磊笑容斯文:“E是多大?”   “E……就是E。”苏洋皱紧了眉,拿不定主意。   “桔子、苹果、梨子、葡萄柚、哈密瓜、西瓜,哪个?”   “这——”苏洋混乱了。外界都传闻他是个花花公子,可实际上他还是处,E是多大,他不知道。   明磊见了,笑意更深。他说:“苏洋,我一消息很灵的朋友对我说,所谓‘两年之间一百个性伙伴’,只是那前女友胡乱爆的‘猛料’。”   明磊听说,当时苏洋刚刚有了一点名气,他唯一的一个前女友为了从八卦媒体赚到一些钱花,宣称手中握有数个苏洋猛料。她讲了几个后明显感觉对方并不满意,于是心一横牙一咬,决定不顾那“恩断义绝永不相见”的男友,将“苏洋2014-2015两年间,有过一百个性伙伴”“周围一个都不放过”两句造谣脱口而出,同时发了几张“床照,”用以证明自己前女友的身份。这回,媒体总算干干脆脆地付了账。事实上,苏洋与前女友只交往了一个来月,非常纯洁,根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床照”露了肩膀、胳膊,然而苏洋自己知道,他还穿着大背心呢。那次只是无奈中的一次留宿,睡的还是客房。当时苏洋立即澄清,事情真真假假,便也就过去了,平时不会有人提起。然后……2017年中,发生了著名的“暧昧短信”事件。   “……”   明磊又道:“暧昧短信,也是假的。”   “……”苏洋觉得,那次也简直像是中了邪。刚刚合作过的某个知名女演员突然发来短信,上边写着什么“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结果,这条之后被她圈内男友发现。那个男人提出分手,又在半年之后他的某部大剧播出之前将那短信爆料给了娱乐记者,赚了一波同情。就这么着,苏洋“有夫之妇”也不放过顷刻间便在网络上流传开来,被人认为风流无度。   可天知道,他与那个知名演员合作之后毫无联系,收到短信十分莫名,于是立即回道:【讲这个干什么?我不是那种人】没有想到,女演员的男友为了自炒,将自己塑造成可怜的受害者,删去苏洋那条回复,截图保存暧昧文字,分手、寻找合适时机曝光,果然得到许多声援,同时状若疯狂地虐了一把粉。   出事时,女演员跟苏洋道了歉。原来,当时她与男友吵架,一怒之下喊出分手,为了让男友吃醋,故意与传说中“百人斩”苏洋玩下暧昧,真实目的是叫男友追她回来。没想对方非但没有追她回来,还拍拍屁股便走了,十分潇洒。女演员不愿向公众讲出真相,怕被人骂智商欠费、不作不死,便编了个十分缺乏说服力的理由:“发错对象,本意是要给闺蜜的”,苏洋不好反驳,只能配合对方,何况他也拿不出来证据否定——手机已经坏了,通信公司只会保留三个月。短信“发错对象”发生率有点低,下边也并没有“抱歉,刚才发错”等等常见解释,一听便是借口,从此在许多人眼中苏洋彻底成了一匹种马。   苏洋的经纪人感到与其澄清不如加点人设间接扭转乾坤——也就是,广大女性观众顶喜欢的戏码,浪子回头金不换。公司叫苏洋赶紧找一个女友,从此“收心”“变成模范男友”“万花丛中过,只一叶沾身。”苏洋寻摸半天,也没看见好的,索然无味,反倒是“百人斩”越演越上瘾了。   听见明磊的话,苏洋惊讶地抬起头:“暧昧短信也是假的?为何那么肯定?”   明磊表情温柔,令人如沐春风:“当时曝光短信那个男友,根本不是男友,只是配合两家公司炒炒CP而已。不过,他主动抢绿帽……用这东西自炒,倒是意想不到。”那假男友如何发现短信,明磊倒猜不出,也许是个意外。   苏洋:“???”   “因为,她发送短信那一阵子的正牌男友,是我。”   “……”苏洋呆立当地,半晌之后才道,“你……你不是,零绯闻吗?!”   明磊一笑:“我幼儿园小班时就有了第一任女朋友。”   他说:“我想,会发【讲这个干什么?我不是那种人】,苏洋当然不是传说当中的‘百人斩’。”   明磊表情变得有些腼腆:“起源是我。我们吵架……她才发了那条短信。毕竟交往一场,我不能跳出去讲述事件真相,公布她在炒CP。而且,还没等我想好,你们二人便回应了。我一直很愧疚,希望能补偿你。”吵架,是因为前女友觉得明磊不够投入。明磊很怕情感需求过大的女朋友,于是,虽然表示理解那条短信,却还是坚持分手了。谁知,那假到不能再假的男友却拿此事大做文章。明磊之后又有过几任男女友,直到进入《万里龙沙》剧组之后。他看着故作风流倜傥、“夜夜笙歌”的苏洋,想到当时那条一看便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讲这个干什么?我不是那种人”,总是觉得,有点好笑。   “……”   苏洋问:“……怎么补偿?”   “各种补偿。”   苏洋不吱声了。   他的脑子里面,只有一百个“卧槽”。   幸亏这个时候,左然让继续拍。   左然表演给了明磊许多启发,明磊终于明白了应该怎么演,同时在心里边默默地叹服着。又是几遍之后,终于过了。 第40章 《万里龙沙》(五)   《万里龙沙》外景极多。在警方抓获一名信使, 并通过信使将“策反”长翅凤蝶的信件送入后, 长翅凤蝶不可抑制地动心了,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脱离“龙骨”的机会了, 出狱之后他便可以重新站在“兄弟”面前。有了长翅凤蝶, 警方事半功倍, 警方、对手, 追追逃逃, 逃逃追追, 追了又逃, 逃了又追,简直是热闹到不行。剧组特技指导是个业界大师,曾经参与过多部警匪片制作。   这天, 剧组要完成的是一场追车戏。左然直接联系某小地方政府, 承诺了许多事, 终于获得支持, 动用上百辆车, 用大阵仗封了一段人迹罕至的路。倘若电影中有撞车、翻车场景, 剧组必须封路, 这是硬性规定。   左然、何修懿、苏洋、还有另外两个担纲警察的演员赶到时, 主美术、副美术、布景师、布景工十分忙碌, 正在进行制景最后收尾, 将本场需要的道边建筑全部搭建完毕。在剧情中,这些建筑会在警察、黑帮追车当中被撞得支离破碎, 生存意义就是毁灭。可以预见, 这会是一次困难的拍摄。   大路笔直,一辆车都没有,远处地与天缠绵在一起,界限看不分明。路边,临时房屋错落有致,从主美术的图纸腾飞到了现实的世界中。两辆吊车还在工作,将电影制景需要的材料一一放置在应在的地方。   “天冷,”左然问道,“去挡风处待一会儿?”   “嗯。”明白左然要与美术指导详谈,何修懿点点头,“成。”   语毕,何修懿走到布景工人们临时搭建的一栋屋子前,缩在房檐底下,静静观察左然,感觉对方与周围森冷的空气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见何修懿缩在屋檐下边,左然收回了注视的眸子,专心地听身边美术指导胡上讲解进度。   胡上名字十分特殊,据说,当年他的父母在某个景区的湖心岛中成婚,因此便为儿子取名“胡上”,音同“湖上”,可他从小到大,总会被解读为“他爸他妈胡来”。   胡上指向建筑后的吊车:“马上收工,只差最后一栋房了……”   左然看着忙碌中的庞然大物:“嗯。”左然建筑专业出身,上学时常常在工地里边转悠,他只一眼便认出来,这辆吊臂大约20米长的吊车应当就是之前拍双男主对手戏时借的那辆。那是场夜间戏——月亮挂在半空,地面微微泛白,触目所及之处仿佛浸入海底,一丛丛的灌木就像是珊瑚礁。18岁的二人憧憬着未来,浑然不知这倒映在眼瞳中的惨白正预示着他们人生的另一个开端。那场戏要求光源远离地面、模拟月光效果,所以剧组专门租借了大吊车。   不知为何,左然心中有些不安——上次用时明明没有这种感觉。   “您随意安排吧,”胡上又道,“都准备好了吧。”   “嗯。”此前,左然已经设计出了车体动作,也计算了拉索该怎么扯才能翻车,使用电脑模拟,并且邀请汽车特技人员进行了反复的练习。带着吊臂的摄影车该怎么追也早已经安排好了。左然讨厌那些粗暴毁车行径,他希望自己能奇迹般一次过,虽然正常来讲需要拍摄很久,这也是国产片不爱它的原因。   甘肃冬天风有些大,左然额发乱舞,他随意地伸手,将额发撩上去,细碎的黑发从修长的指缝中钻出,眯起眼睛盯着施工的方向看。   那架吊车继续运作。   它动了个位置,往前移了几米,缓缓地吊起了不知什么东西,要将它运送到另一个地方去。   一阵大风吹来,左然更深地眯起眼。吊车吊起的材料在打晃,于风中摇摆着,好像蜉蝣翅膀,十分脆弱。奇怪,明明是好几顿重的物品——   在朦胧的目光中,左然突然感到吊车吊臂也在颤动。   ……错觉么?   这时,建筑材料忽然不再移动。吊臂与材料僵持了几秒,而后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吊车被扯得倾斜并且直直地倒塌下来!!   竟然是侧翻了!   吊车侧翻,这种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吊车影子变得很大,20米长的吊臂轰然砸下。   而它下边,便是……何修懿用来挡风的房檐!!!   何修懿看不到屋顶后、房檐上的状况,正低头阅读手中剧本,浑然不觉厄运已经疾驰而来。   左然只觉得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全被抽空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修懿!”他一向都冷静自持,此时声音却在发颤。   与此同时,他迈开步子跑向自己不惜一切也得护住的人。震惊、担忧、恐惧等等心情一齐涌上心尖。他已经能看见那漆黑的深渊。时间的海洋中怒涛汹涌翻滚,他只能依靠弱小的力量,艰难泅渡,希望最终能够赶到岸边,而不是被剥皮扒骨吞噬殆尽。   不提那句“天冷”就好了吧……自责的感觉如顽固的皮癣,坑坑洼洼异常丑陋,根本无法被剥落似的栖息在他全身的皮肤上。   个人本就弱小,只是完整世界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片片碎片,被命运毫无无意义地、漫不经心地抛却在各处。可他们却常常忘记这点,兀自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修懿是他的心尖血,却不是这个世界的。   ……   听见带了一点撕裂音的“修懿”二字,何修懿茫然地抬头。投映入眼帘的是个很高大的身影。何修懿只觉得一阵冲击袭来,巨大力量令他无法站立,身体一栽,便面朝下趴在土中。他被紧紧拥住,宽厚胸膛死死压住了他,令他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接着,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头上屋顶猛遭重击,仿佛经历过了爆炸一样,梁柱、砖块鹰隼一般俯冲下来、纷纷掉落在地,并且还会弹上几下。瓦砾喷射四溅,如同天上下的灰雨似的砸落。尘土乱飞,遮蔽住了双眼。房顶轰然倾塌,瞬间沦为灰烬。   左然护着何修懿的头,不让对方被伤到了。   “左然!”何修懿挣扎着,也想保护左然。   “别动,”左然却道,“对我来讲, 无论如何不会撒手, 千万不要在这里闹,百害无利。”   “……”何修懿不敢动了。   但是,他全身像拉满了的弓弦, 祈求灾难停止, 同时全神贯注留意背上情况:倘若砸在左然身上接着滚落地下的瓦砾非常小, 他便松一口气,稍有点大他便心烦意乱。   足足过了有一分钟,可怕的抖动才停止,世界重归安静。   何修懿感觉到,灼热呼吸喷在他的后颈,那么熟悉。   左然护在他的身上。   “沉么?”左然用手撑起自己身体重量,稍微调整了下,将对方全身上下都严严地盖住了。他观察了一下,“应当是没事了。”   “怎……怎么了?!”何修懿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吊车侧翻。”   “什么?!”何修懿感到自己无法相信,“怎么可能?”   左然说:“不可思议,然而却发生了。”   “为什么?”   “不一定……可能地面高低不平或者软硬不一……加上今天风大……若是物品重量接近最大负荷……”话到这里,左然“哼”了一声。   何修懿:“……???”   这时,他看见有几滴鲜血顺着左然指尖流进土中,泥土被染成了褐色,一滴一滴,好像是小河边一丛丛蔓越莓。从前左然手指修长、白皙,此时却是挂着几丝鲜红。   “左然?!”何修懿大骇,挣动着去看,“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嗯。”   “哪里?!”   “……”左影帝用他自己能展现出的最温柔的声音回答了何修懿,里边有一种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右手、左腿、头。”   “左然,左然。”何修懿拼命往出爬,“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   左然扶着后脑,艰难地站起来,半晌之后才令双目重新聚焦:“这里危险,先出去吧。”   “好……”说完,何修懿十分主动地搂住左然。   外面已是一片混乱。剧组众人看见二人,无一不是送松了口气:“老天,总算是出来了。”   何修懿全身上下的血液直冲头顶,大脑变得麻木,眼前还一阵阵地黑。   他摸了摸左然后脑,指尖微微抖着,缩回到视线内,发现……果然有血。   何修懿眼前蒙上了水雾。左然见状笑了一笑:“放心,没傻。”   “……”   左然十分冷静,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人被波及。在得知答案是“无”时,明显安心了些。他叫众人撤到安全区域并拨打120,准备去医院检查下。   他又对执行制片道:“尽快通知星空传媒,准备好新闻稿。”   执行制片点了点头。   何修懿搂着身边人的腰,另一只手捉起左然右手,小心翼翼、蜻蜓点水般地碰触了下那个细长的伤口:“疼么?”   左然唇角勾出一个笑容,眼睛在额侧一丝鲜血反衬下有另一种美感:“修懿……”   “……?”   “你第一次主动捉我的手。” 第41章 《万里龙沙》(六)   何修懿站在左然身边, 搂着身边人的腰。他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胸中块垒浊酒难浇, 堵在那里让他的四肢都缺了血一般地发凉并且毫无知觉, 大脑也麻木得无法仔细思考。   在事情发生时, 何修懿是懵的——他被左然猛地按倒在地, 一声巨响过去, 梁柱、砖石掉落, 他愣了几秒后试图回护左然, 然而却没成功。过程持续时间不长,也来不及思考什么。   此时此刻, 稍一平静下来, 何修懿心脏开始突突地跳, 似乎可以撕裂胸膛。只要想到生死一线, 他便无比后怕。他想, 如果击中头部那块石头再大一点、再重一点……那么,他也许将失去母亲去世之后最珍贵的东西……来自于左然的深情是件无价之宝, 自己却没珍惜。假使对方卧床, 自己定会心甘情愿陪伴、照料一生……等等,想什么呢, 这不是没事吗。   何修懿意识到, 某种叫“左然”的病毒已经入侵他的心脏, 而且疯狂生长,短短几月便已经将他的心脏全包裹了。在这样的境况下,曾经很刻意的逃避被束之高阁。悠扬的钟声不间断地传来,自己与之共鸣程度越来越深。   何修懿他搂着左然的手一直猛烈地抖, 不受控制,隔着衬衣触到左然腰侧皮肤,却总觉并不够,还想挨得更近,恨不得能融为一体,再也不会经历失去、被迫与对方分割。   左然垂着眸子,睫毛一颤一颤。他头发上有些灰土,额角也有已经干涸的血迹,然而并不显得狼狈,依然笔直地站在人群中,是一贯拥有的冷静自持、优雅得体。   何修懿叫:“左然——”   “修懿,”左然答,“在这儿呢。”   何修懿不再出声了。他其实没什么事儿,只是想叫对方名字,并且得到一点回音。过了几秒,他又叫:“左然——”   左然依然没有丝毫不耐:“修懿,在这儿呢。”像是完全明白何修懿的心思,左然每次回答都带着些安抚,有一种令人沉静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何修懿问:“现在怎么样?”   左然回答:“头晕,恶心。”   “想吐就吐吧?”   “还不用。”   “该、该不会有颅内血肿?”何修懿也不大清楚颅内血肿是个什么,不过母亲有个病友曾经说过她先生是颅内血肿而死亡的。   左然伸手按在何修懿的头顶,来回划拉了下对方柔软的发:“别瞎担心。脑子里都装着你呢,没地方给血肿。”   “……”何修懿却依然无法淡定,他盯着远方大路的尽头,“封路用的车全开走了吗?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修懿……”左然回答,“才过了三分钟。”   “哦——”何修懿意识到,时间的钟摆似乎停滞了。它藏匿在对异常重要的人的担忧当中,不再向前奔波。   何修懿抬起头,仔仔细细端详左然的脸,用目光摩挲着左然眼睛、鼻子、嘴唇。   看起来倒还好……   “修懿,”左然垂眸注视着何修懿,在对视时说道,“吻我一下?”   “别闹。”何修懿很别扭,“这是外边,一大堆人都看着呢。”   左然嘴角扬了一扬:“所以,不是外边,就可以吻,对么?”   何修懿说:“我不是那意思……”很奇怪地,在听到“吻”这要求时,何修懿第一个跳入脑袋里的念头,并不是“不能吻”,而是“在外边”。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   上午十一点整,救护车赶到了。胡上扶着左然钻进了救护车,执行制片、生活制片跟上。左然指名叫何修懿陪着,并电话通知了父母、星空传媒高层、经纪人、助理。   中间有一段路正在维修,堵车严重,120救护车开开停停。医护人员针对左然头部、手部进行了简单护理,还安慰了一下。与何修懿想象中的安稳不同,救护车一路上颠簸不止,他的膝盖常常会撞到对方的,每每碰触旋即分开,有一丁点暧昧,可是他却很迟钝地没有拒绝。十一点半到了医院,医生为左然包扎了手脚,又拍了个核磁共振,认为暂无颅内血肿,不过需要住院观察两天,用以排除并发血肿的可能性。医院根据“头晕、恶心”等等症状,在单子上写下了“脑震荡”,不过同时也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应该不会有后遗症。   就这么着,左然留院,剧组被迫停工。   病房的天花板、墙壁、地砖、床单、被罩全部都是白色,十分干净。左然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露着锁骨,坐在床头摆弄手机:“不行,眼花。”   何修懿说:“那……?您想看吗?”白天说贯了“您”,此刻何修懿一个不小心,敬语再次脱口而出。   “想。”左然道,“你来念吧。”   “好,”何修懿接过左然的手机,“……”   那条微博长文,竟是一个什么“情书评选活动”。一家电商公司希望通过评选提醒大家情书这项浪漫传统,为即将到来的情人节大促销造势。微博正文便是众人公认史上最伟大的十封情书。   “我……我不……”何修懿红着脸,刚想拒绝,却在看见对方黯淡了的眸子之后吞了回去,“我不确定能念得好。”   左然一笑:“台词功底。”   “那,我念了。”何修懿开口道,“第一个是……沈从文给张兆和的:【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我也安慰自己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何修懿记起来,左然今年二十七八,也是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何修懿觉得病房内的温度特别高:“第二个是……顾城给谢烨的:【火车开来开去上边装满了人,有好有坏,你都不是,你是一种个别的人。】他一字字温柔地念,念到“你是一种个别的人”之时,觉得这句好像是自己的思想。”   “第三个是,朱生豪给宋清如的……【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还有一句,【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这句也想是心情写照。接触久了,左然身上各种“影帝”“学神”光芒退去,自己却是……更喜欢他。   怪了,怎么总想左然……   左然靠在床头,一直看着何修懿垂下的眼眸和开闭的嘴唇。何修懿能感受得到对方视线。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暧昧涌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也有一些极轻微的燥热。   十分钟后,十段情书节选终于念完。   何修懿将手机扔回给了左然,十指轻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边,低垂着头一直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之后,左然才道:“星空传媒的CEO和艺人部总监,还有我的父母,都是明天一早抵达兰州,放下东西就来医院。”由于伤势不重,左然告诉父母不要匆忙赶来。至于星空高层,离开北京之前还要安排工作,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出现、表态便足够了。   何修懿说:“好的。”   “还有,已经出了一些报道。”   “哦?”何修懿顿时紧张了起来。   他搜了下,发现网上果然已经到处都是新闻,铺天盖地:   【《万里龙沙》剧组吊车倒塌,左然受伤入院】   何修懿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点开:   【正在甘肃紧张拍摄的《万里龙沙》剧组今天发生了意外——在上午的拍摄中发生吊车侧翻事件,砸中导演左然。左然在经历了一整天检查后,留院观察,不过医生表示没有生命危险。xx娱乐记者第一时间联系到了《万里龙沙》片方以及剧组相关人员,获悉此次事故细节。根据该片执行制片唐湖陆透露,上午十点三十,随着一阵大风,吊车突然失去平衡,向一方倒塌,车臂先是砸中制景中的房屋,几根梁柱、瓦块随之落下,击伤左然。目前,拍摄已经暂停,大家情绪比较稳定……】最后,附上电影背景:【《万里龙沙》,影帝左然执导的第一步电影,它讲述了阴差阳错分别踏入警局与黑道的两兄弟……】   还有一个网站放出一段录音,被采访的对象依然是唐湖陆。通过电话,唐湖陆描述了整个事情经过:“一阵大风刮来,吊车忽然侧翻,吊臂砸中了正在制景当中的房屋。主演之一何修懿正在房檐下……”话到这里,唐湖陆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不知道应当如何继续下去,于是省略关键部分,直接收尾:“左然导演便受了伤。”   “何修懿正在房檐下,左然导演便受了伤。”怎么听怎么奇怪。   在记者追问下,唐湖陆只得答:“何修懿并未意识到危险,左然导演推他一把,让他趴下。《万里龙沙》剧组像一个大家庭,左然导演不愿演员发生意外。”当时在场的人很多,瞒也未必能瞒过去,唐湖陆便决定主动讲出真相,并将舆论引向一个“正确”方向。   意外曝光之后,网络瞬间炸了。   各方反应五花八门。   有关心派:【没有生命危险?!什么叫作“没有生命危险???!!!公布伤情报告!粉丝有权知道一切!”】   有夸奖派:【左然粉丝太幸福了。】【这么多年,没粉错人。】   有问责派:【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严重事故?】【谁负责布景?风大还开吊车,这不作死吗?】【吊车司机有没有违规操作?】   有插科打诨派:【叫你不祭天!】还配了一张“王之蔑视”图片。   有总结派:【盘点片场十大意外事故。】点开一看,什么都有,有马受惊奔向人群,有烟火师提前引爆意外伤人或者错误估计炸弹用量引发大火,有道具枪打出了一颗真子弹,也有汽车刹车失灵撞向护栏,还有演员扮浮尸时遭遇大浪命丧湖底……拍戏,俨然成了一个高危职业。   当然,还有世人皆醉我独醒派:【左然,呵呵,用生命在炒作。】【为了第一部戏,豁出去了。】   此外……还有CP楼。   一大群人说着二人不大明白的话,什么“官方发糖”“好吃好吃”。   自从威尼斯电影中左然站在楼梯侧面、将何修懿抱下台阶的视频曝光后,二人便一直有CP粉。   后来,有自称是左然“铁粉”的人表示,左然曾经公开表示最喜欢的演员是何,为“CP”提供了支持。   再后来,柳扬庭爆料何修懿替身上位,左然为何修懿撑腰,让一群人叫着入坑,并且表示这对CP实在好吃。而且“裸替”容易让人展开旖旎联想,画手、写手大开脑洞,多多的“粮”又让许多人跳坑,表示押这支股,说不定能见到二人出柜。   这次事件,CP粉们反应非常大。   他们根据各种只言片语、蛛丝马迹试图挖掘真相:   【今天吃安眠药了吗:英雄救美!】   【嫦娥喜欢兔兔肉:不惜生命!】   【左何一生推:大家想呀,吊臂砸下能有几秒?这根本是条件反射、未经思考。】   【到处是糖不用抠:左然救人。左然头部、手部、腿部多处受伤,何修懿却安然无恙。朋友们,这说明什么?说明左然是把修修压在身下的呀……】   一群人刷“好有道理”,夹杂几句:   【Qwerty:艾玛,好萌。】   【ID暂时空缺:官方逼死同人。】   何修懿刷着刷着,觉得倘若自己不与左然交往,简直大逆不道,会成为一个令万千妹子失望的顶级大渣男。   各种消息读了很久。一会儿为左然圈粉感到高兴,一会儿为左然“洗粉”感到难过,一直到了晚上九点,何修懿才被左然叫睡觉。   “行的。”何修懿爬上了单人病房的另外一张床,“睡吧。”   他关了灯,病房陷入黑暗。   没有光的时候,人很容易脆弱。在漆黑的病床后边,在暗色的角落里边,总仿佛有个什么怪兽在窥视着这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在扑面而来的、仿佛能将人淹没的一团漆黑当中,何修懿看见了左然动了下。   “……”左然——是啊,白天那种利刃劈开胸膛、剜心挖肺般的恐惧已经过去,只是回想那一分钟都会觉得全身战栗。左然还好好地躺在对面。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庆幸呢。   万一……万一……真有大的石块砸到左然的头……   白天的事挥之不去。左然当时……大概是本能的反应。何修懿想起了《家族》剧本当中的一句话“宋至,我常常觉得,当一个爱人,与当一个军人,有着相似之处,就是所有嘴上讲的全都不能说明什么,真正能证明心意的,唯有一辈子的忠诚——把他放在心尖,认为他的生命高于你的生命,认为他的尊严高于你的尊严,直到最后一刻。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自己担得住身份。”   不知怎么回事,面对这份深情,何修懿并没有想逃。它很沉重,可是,何修懿忽然间想要试着挑起,而非落荒而逃,再也不见不想,否则再遇意外可能后悔终生。   大概……即将要在一起了吧。三十年的单身,也许快结束了。   在有此预感时,何修懿并没有感到任何慌张,相反,他有一种深入了心脾的甜蜜。他甚至伸手抱住了枕头,将头埋在棉花里边用力地蹭了蹭,用以缓解自己雀跃的冲动。   在胡思乱想中,何修懿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那个片场,耳边是吊臂砸落的响声,眼前是尘土飞扬的景象。   他仰躺着,睡得并不踏实。   ……   半夜,何修懿突然觉得不对劲。   睁开眼睛,他便发现……左然躺在他的身边,手腕隔着被子搭在他的腰上。左然似乎没有睡着,而是静静感受着难得的温馨。   “……”   冰凉的声线从侧面传出:“头晕,恶心,难受,想抱着你。”   “哦……”   “你不反抗?”   何修懿用演技隐藏真实想法:“反抗什么,反正你总能怼回来。”其实这是撒谎。自己表示不愿意时,左然从未勉强。   左然没有拆穿,而是得寸进尺的搂了搂。   “算了,很困。”何修懿说,“我系带短,嘴皮子没有你利索,就让你在嘴上占点便宜好了。”   左然撑起半身,在黑暗中静静看何修懿。   何修懿:“……?”   左然忽然缓缓向下,在何修懿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十分轻柔,好似羽毛一般,双唇只被压了一下,便告别了那种柔软。   “……”其实,何修懿是有机会阻止的,但他没有。   左然笑道:“在嘴上占点便宜。”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懿:你就会用嘴巴怼我。   影帝:我还会用别的地方怼你QAQ。 第42章 《万里龙沙》(七)   何修懿反射般伸手摸了摸唇, 翻了个身面对左然:“相比白天, 头晕恶心程度减少了吗?”   左然回答:“好一些了。”   何修懿说:“那我陪你说说话?”左然刚才讲了, 头晕恶心,睡不着觉。   “嗯,”左然问, “说什么?”   何修懿在黑暗当中试图捉住左然目光:“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我想知道。我想了解, 我认识你之前你是什么样的……哪些独特经历令你成为现在的你。”令你成为现在……我和你喜欢的你。   左然将何修懿抱得更紧了些,却是没有开口讲话。在黑暗的房间当中, 两人面对着面,胸膛贴着胸膛,捕捉彼此眼中零星一点亮光, 感觉不大真实——一些情感在长期浇灌下终于发芽、亟待破土而出, 将自己大大方方地暴露在阳光下。   何修懿问:“左然?”   左然又是沉默几秒,才道:“可是, 修懿,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十分无聊。新人生的开端, 是见到你那天。”   “……”何修懿说, “那就讲讲‘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吧,我也想听。”   “好吧。”左然将何修懿颈后被子整理了下,“那我讲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何修懿都在听左然“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生, 比如,小学、初中待了南京、北京等等六个城市,高中时候成绩一直全校第一,高考作文基调太暗只得四十、堪堪擦线上了清华建筑,大一时去南极旅游了趟,大二时去非洲当志愿者,大三时去美国当交换生,大四获得某个国际奖项,毕业时某位教授说“建议授予硕士学位”……上学期间干过几份实习,还在美国餐厅打过几份小工。   左然在回忆往事时语调十分平淡,末了又说:“就是这样……十分无聊。”   “……”何修懿震惊问,“哪里无聊?”   “不无聊么?”   “当然不了。”   左然凑钱,在何修懿额头上边轻轻一吻,说:“没有你。”   “……”   左然稍微低了点头,又在何修懿精致小巧的鼻尖上嘬了一口。   “……”何修懿很确定,自己喜欢这种感觉。如同毒瘾一般,终生无法摆脱。他爱上了左然、爱上了两个人相处时的氛围、爱上了这段关系中的自己。以往,何修懿总认为自己无甚特别,然而如今他却觉得,能够得到左然如此对待,自己一定也是有着可取之处。   两人聊着聊着,自然地睡着了。在睡着前,何修懿想,倘若母亲生病时左然在身边,就好了。那一阵子,他时常感到自己力不从心、独木不支。照顾病人实在太累,最后一年,何修懿能感觉得出父亲希望早日解脱,心甘情愿牺牲人生的其实只有自己了。他有情绪无处诉说、无法发泄,本该奔涌而出的河流被阻塞在河道内,缠着枯枝败叶,愈发浑浊不堪,只等涨到一定水位之后冲垮周围一切。   后半夜,无梦。   ……   留院查看第二天,从一大早开始,病房访客不断。   最先到的,是左然父母亲。   当时何修懿正在洗水果,见到左然父母出现,吓了一跳。他十分地局促,仿佛是丑媳妇第一次见公婆。   左然却是毫不在意,抻脖看了一眼何修懿手里捧着的玻璃碗,说:“西瓜。”   “……?”发现左然根本没想伸手、似乎打定主意装重病号,何修懿只得用牙签插起一块西瓜,递到左然唇边,“行么?”   左然一个低头,将西瓜咬掉了。   左然母亲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了。”   左然说:“嗯。”   何修懿当时还没有经纪公司,没通知什么人便回到了老家。回老家后换了手机,只主动与几个朋友联系。之前两个剧组都用MSN来沟通,后来MSN突然退出了中国,账号全部停用,互相之间便断联了。   左然母亲叹了口气:“运气也是挺差。”   “不,”左然说,“运气很好。”最终,还是再相遇了,一切等待全都是值得的。   左然母亲转身,看向了何修懿:“左然……麻烦你了。他感情需求重,你……也许会很辛苦。”   何修懿不知道左母在指什么,只得讷讷地答应了,同时听见左然发出一声闷笑。   四人聊了会儿,左然父亲问左然道:“今晚我陪夜吧?让何修懿休息一下。”   “没事没事,”何修懿急忙答,“这应该的。”左然为了救他才会伤成这样,怎么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左然也淡淡地接道:“修懿陪我就好。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住酒店吧。”   中午,星空传媒高层前来看望影帝。何修懿第一次见到星空传媒CEO和总监,十分平静地打了个招呼。CEO和总监讲了一些“星空传媒投资了左然工作室,今后你也算是星空传媒艺人,公司一定全力支持《万里龙沙》”等等客套话,没什么特别。何修懿感到很奇怪,星空传媒CEO以及艺人部总监,都是对自己的事业发展至关重要的人,可他并不紧张,反而是方才来的左然的父母让他十分不安。   面对公司两位高层,左然再次变回冰山,回答问题十分简短,一看就是不喜社交。   下午进病房的是剧组的同事。基本上,剧组主创还有主演人员全部都到场了,包括唐湖陆、胡上、莫安、凯文、灯光师、服化师、张筱茂、苏洋、明磊等人。   莫安:“哦,天哪,我的老伙计,你简直像一只……呃,呃,我是说,看在上帝份上,快点好起来吧。”   凯文又是一副“看望慰问因公受伤工作人员”的样,向左导演表示亲切慰问,并叮嘱他安心养伤、争取早日康复,在今后的拍摄过程当中,不仅需要继续坚持文明拍摄,同时也要加强防范措施,注意保护自身安全。   就连饰演“警察小弟”张风惨死之后齐剑飞两个“全新小弟”的演员都到场了——张风死了,齐剑飞不可能当个光杆司令,于是又有两个配角出场。   两个演员名字很配,分别叫“苟富贵”和“吴翔”,让人想起《史记》当中那句著名古文“苟富贵,勿相忘”。五年之前有个演员见两个名字十分有趣便建了个群并且介绍二人认识,结果,苟富贵和吴翔非常、极其投缘,相见恨晚,从此总是腻在一起,吃烧烤、喝啤酒、唱歌。其实这次《万里龙沙》选角,演员副导演选中的人是吴翔,不过吴翔力推好朋友苟富贵,最后终于说服了副导演,得以一同出演。这段由对对方名字产生兴趣而开启的友情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而且还将一直延展下去。许多人说,娱乐圈不存在什么真正友情,“友情”这个东西,朝生暮死,简直像是一天都搁不住的黑豆浆一样,往往昙花一现,反目成仇之后来自于“好朋友”的诋毁最可怕,过于认真最后只会自己受伤。不过,苟富贵和吴翔都是不相信的。他们认为,哪个圈子都有特例,不能一竿子打死了,友情这个东西,由心而发,由人掌控,与大环境无关,能够经得起考验的感情才真真正正值得珍惜。他们还说,与“同桌”“室友”那种关系不一样,萍水相逢之后成为“铁子”才能说明意气相投,因为同桌室友都是就近交友。他们时常感谢命运、叹其神奇,戏称“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每年相识纪念日还给当初拉群的人发一个大红包,“恩爱”秀得周围朋友都受不了。吴翔曾经表示等闲下来就去趟公安局,将自己名字改成“吴相望”,与苟富贵彻底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因为是小角色,苟富贵和吴翔一直不大上前,倒是左然主动与二人聊了角色设定问题。对于这两人的性格左然已经摸得差不多了——苟富贵人大大咧咧,吴翔则是比较敏感,与片中的角色有点出入,需要演员仔细揣摩才行。   ……   整整一天,各色人马一波一波接踵而至。左然病房好像中国工商银行一样——新来的人只能拿到二百来号,一等几个小时才能办上业务,不过如果有权有势,可以以VIP、大客户的身份插队。何修懿感慨于左然的影响力——这一受伤,一大群人自称朋友,千里迢迢地从各省感到甘肃,在左影帝面前狠狠地刷存在。   一直到了晚上九点,左然快休息了,病房才重归宁静。   何修懿心疼地问:“累吗?”左然身体伤着,还要接待那么多人,真是……非常辛苦。   左然回答:“还好,没事。”   “逞强,”何修懿十分肯定地说道,“肯定累了。”   左然淡色眸子注视着何修懿,半晌之后才缓缓道:“别太小看我的体力。”   “……?”   “否则以后会后悔的。”   何修懿还是:“……?”   左然笑笑,不再讲话。   何修懿抬头看了一眼表:“洗脸刷牙、关灯睡觉?”说完,何修懿便觉得,刚才那一番话……显得自己好像很想赶快抱在一起睡觉似的。   幸好左然并未在意:“还早。”   “看看电视?”   “算了,不指望了。”这时间段,各个台都在放电视剧,然而其中绝大部分无法引起左然兴趣。各个省级卫视上星只看主演——主演“腕儿”大的便很容易上星,“腕儿”小的便很难通过,似乎编剧、导演、摄影全部都不重要。于是,几个年轻演员各个频道轮着番地登场,像打地鼠游戏中的地鼠,消失一下旋即出现。这现象的结果便是,为了赶场,演员大多不会琢磨演技,剧情、画面也是常常难以令人满意。   “那……?玩儿平板?玩儿手机?”   “互动下啊。”左然笑了:“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游戏么?”   “不知道……”何修懿老老实实地回答。   “搜搜。”   何修懿打开了某个搜索引擎,输入“两个人在一起,游戏”,立即得到一堆结果,他点开第一、第二、第三个页面,走马观花看了一下,觉得好像都差不多,便将手机递给左然。   左然用修长的手指划着屏幕,沉吟半晌,才抬起头:“就这个吧——什么【自己干过、对方却没有干过的事】,挺好。”   “唔——”何修懿抽回了手机,看了一眼游戏规则:   【两人分别在纸条上写下自己干过、同时认为对方没有干过的事,折好全部纸条放入盒子,两个人轮流抽。每抽出来一张,就要念出文字,倘若其中一个干过,另外一个没有,后者便要接受惩罚。这是一个通过轻松方法了解对方的好机会哦!】   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何修懿点点头:“可以。”左然干过的事自己应当都没干过,可自己干过的事,也都挺特殊的。   左然又道:“那么,每人写十张吧?”   何修懿又是道:“可以。”说罢他便找出五张白纸,每个对折两次,一同裁出20张小条,拨给左然十张,又去护士站借了两支笔,便埋头开始写自己的经历了。笔尖在夜晚中沙沙地动。   十分钟后,两个人都完成了十张的任务,分别折好字条,将它们扔进了床头柜的抽屉并将抽屉关到只留一个小缝,各自伸手进去拨弄了几下,防止有人只抽自己写的字条。此时,抽屉便是规则中的“盒子”。   何修懿问:“惩罚是什么呢。”   “随便,”出乎意料,左然显得并不在意,“不然还是‘脸上划道’。”   脸上划道,是《家族》剧组某次打牌活动当中莫安提的建议,之后便一直被《家族》剧组延续。何修懿记起某次左然在自己脸上写了句法语版的“我想要你”,脸上发烧,急忙说道,“这回不许写字,再潦草、再不像也不行。”   左然点头应了。   游戏开始。   何修懿先摸了一张,展开一看,松了口气,因为是他自己写的:【吃卫生纸。】   “吃卫生纸?”左然有点好笑地道,“这都干过?”   “嗯……”何修懿答,“幼儿园时老师给大家发薄饼,没有我的,我就哭了,旁边你的小朋友告诉我说,食物是卫生纸,可以自己去撕。二者长得有点相像,我便信了,咬了一口。”   左然摸了一把何修懿的头发,笑着道:“我输了。”   于是,何修懿在左然脸上划了一道。左然眼睛很亮,鼻梁高挺,即使被划了道也不破相。   接下来便什么都有,两人脸上各有四道。   到了第九次上,何修懿微笑着打开字条,发现——   是左然的。   上面只有四个字:【喜欢对方。】   何修懿愣住了:“……”   时间在一种异样的气氛当中缓缓流逝。何修懿看着白色纸条上那四个飘逸的黑色汉字,沉默不语。   大约半分钟后,左然伸手提起了笔,拔开笔帽:“你输了。”   输……了?何修懿想:哪里输了?   笔尖即将触到皮肤,何修懿拦住了左然:“等等,等等!”   左然右手一顿,坐在床沿,垂眸看着对方:“怎么?不服?”   “不服。”何修懿一咬牙,竟是豁出去了,他的喉咙很紧,声音微微发颤,“我……我……我没输……”   “……”   何修懿不敢看左然,夺过笔杆、笔帽,“啪”地一声合在一起,按在桌上,“没输……”何修懿从来不大在意输赢,此刻却是相当执拗。   他很清楚,左影帝,对于别人来说就仿佛是窖中陈年的酒,只是靠近了用鼻尖嗅嗅醇香就该知足,唯有自己,能知道,含在口中是怎样地清冽。   左然看着何修懿,问:“修懿,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何修懿说:“……当然。”“没输”二字讲出,一切天翻地覆。好像完成一个魔方,魔方色块统一、清晰,原先那些纷杂的扰人耳目的东西,全部被藏在了内里,再不会暴露于外了。   左然伸手抬起何修懿的下巴,强迫对方注视自己,又在大约十秒之后,一点一点地向对方靠了过去。   何修懿的胸膛剧烈起伏,默默等待即将发生的事。   就在两人双唇还有五厘米时,病房房门被“砰砰”地敲响,接着房门把手一动,一个穿白衣的护士走了进来——两个人急忙分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形容不出我的内心QAQ。 第43章 《万里龙沙》(八)   护士见到二人脸上四个道道, 面部肌肉抽动, 勉强忍住了笑, 表示要带患者去做核磁共振。左然即将出院,主治医生叫他在出院前最后检查一下。核磁共振在另外一个楼,机器不够, 等待队伍很长, 医生一般会选择优先安排门诊的患者, 等晚上人少了再叫护士通知住院患者过去。而且,左然本来就是明星, 最好人少时再出现。本来预计时间是晚上八点钟,实际上却一直到了十点才有消息。   检查只有修懿陪着——左然几个助理都住酒店,被撵走时个个一脸茫然。护士比较体贴, 没让左然在CT、核磁室外休息区域等待, 而是直接将他领到值班护士的办公室,直到正好排到。检查过后, 一个影像科的医生还跳出来合了个影。   再回到单人病房时,时间过了十一点了。   气氛已被破坏殆尽。在这种情形下表白、交换初吻……好像有点不大对头,于是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何修懿也挺累, 一回到房间便坐在陪护床上, 左然站在他的身前, 挡着灯光,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下得去嘴。   何修懿平静地走到柜子前边,拉开抽屉, 将里边的字条全部捡了出来,团成一团,并且走进盥洗室扔掉了。接着何修懿走回去,伸手拿出桌面上的那张“喜欢对方”字条,当着左然的面折回原状,放在自己随身皮夹当中。   这个字条,他想留着。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内心。   左然说:“修懿——”   “睡吧,明天出院。”何修懿说,“保洁早上六点收拾房间。”天天都会被她吵醒。   “嗯——”   ……   于是,吊车侧翻事件发生后第三天,左然出院。   左然出院后就宣布剧组复工。他受伤的位置是腿、手、头部,而且不重,并不影响执导影片。   “追车”场景拍了整整两个星期。剧组众人发现,学神属性到哪都是有好处的。因为建筑出身,左然对于力学非常精通——拉索从哪个角度拉、用多大力量拉才能达到自己最想要的效果,左然都能估摸得八九不离十。加上电脑模拟,拍摄堪称顺利,只用了一星期便完成了追车。在画面中,追求、跳车、撞车、翻车,应有尽有,可以想象得出,观众在大屏幕上看到一定非常过瘾。这段剧情进行过后,黑帮老大“龙骨”还是逃了。   此后,还有一场追逃戏码。警方得到消息说“龙骨”正在机场贵宾候机室候机,于是立即实施抓捕。然而,高翘着二郎腿端坐在沙发上的人却不是龙骨,而是保镖,真正的龙骨则隐藏在沙发后的保镖群当中。警方高层从“长翅凤蝶”那得知这个习惯,伏击龙骨得手。结果,回到警局之后众人惊讶地发现,抓到的那个“龙骨”也不是本人,而是被他整容成自己的替身,龙骨再次逃了。   拍戏实在太忙,剧组所有人连轴转,左然与何修懿再也没有得到机会表白、倾诉。他们原本以为,就算在医院里没能再一步,也过不了几天便会遇到下个合适的时间点。谁知,竟然一直没来。这件事情就是这样,一开始没有随随便便讲,后来就更不好随随便便讲。不过,何修懿是觉得,两人心意相通,只是等待时机的过程也不错。   ……   《万里龙沙》追逃后的剧情,便是全片高潮部分,也是整个警匪故事结尾。   不知道是不是在学习李朝隐,左然也将结尾放在最后,也就是全剧杀青前拍摄,理由也同样是“方便演员酝酿负面情绪”。   拍完之后,就可以杀青了。   这几场戏的背景是:“龙骨”两次遇到警察,明白内部出了叛徒,于是处心积虑,绑架了警方两个老大其中之一的女儿。正义以及女儿之间,那个警方老大选择背叛正义。做决定的那天,他回到家,脱下警服,扔在洗衣篮里,说:“若是连女儿都无法保护,还能保护谁呢。”因为他的无耻背叛,黑帮一方雇佣了个卡车司机,撞向警方另一老大,将其弄成了植物人。卡车司机当场死亡,血液当中酒精含量很高。这里,左然作为编剧穿插了个片中时不时便会有的小幽默——当“龙骨”向某个卡车司机布置“敢死”任务之后,司机拿着首款直接回了老家,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司机也回了老家,龙骨气得暴跳如雷,第四次再找人才终于成功了。“背叛”事件导致的结果是,警局再也无人知晓“长翅凤蝶”卧底身份。   接着,背叛者——警方两个老大其中之一,策划了一次对警局说是收网、将龙骨连锅端,实际却是要把警方打黑小组一网打尽的活动。这个角色,自从配合龙骨将刚直不阿、碧血丹心的同事撞成植物人后,就已经成了恶魔了。他以上司身份给齐剑飞下了一个命令——狙击龙骨一方最危险的二号人物——长翅凤蝶。他很清楚长翅凤蝶已经投靠警方,而齐剑飞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于是便想利用齐剑飞一向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身份将其干掉。之后,他会在齐剑飞等警察以为初步得手纷纷冲向龙骨所在之时,利用各种陷阱,将警察们剿灭。   拍摄开始。   凯文打了一个手势,场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第300场1镜1次!”   何修懿笔直地站在“龙骨”基地对面建筑高处,双手中稳稳地端着狙击步枪,漂亮的眼睛贴着狙击镜,注视着对面破旧的“基地”。   在左然的剧本当中,齐剑飞从来没见过长翅凤蝶长相。他的狙击依据只是被老大策反的那个不知名卧底提供的长翅凤蝶衣着和具体站位的信息。通过狙击步枪的狙击镜,齐剑飞找到了长翅凤蝶——那个一身深灰色西装的高大男子。然而,当长翅凤蝶转过身,露出了正脸时,男一从狙击镜中惊恐地发现了,那便是他失踪了十二年的兄弟!   一方面,他是人民警察,另一方面,他是一个兄长。   他该不该开这枪?!   何修懿将剧本背得滚瓜烂熟,从来不需提词。他自然很清楚,齐剑飞那一枪,开了。   那时齐剑飞想:有些东西,必须怀着觉悟为之付出一切,比如正义。国家那些孩子,稚气尚存,满怀憧憬,他得守护他们,令他们快乐长大,而不是被黑帮剥夺父母生命,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个理想就是他的生活目标。   行动不能因他失败。   而尹长东,正等待着警方行动成功,而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服刑。等到刑满、赎罪结束,便又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可以重新站在他“兄弟”的面前。由于龙骨刻意隐瞒警方老大的事,他不晓得自己已经暴露,也对这次“反杀警方”一无所知,内心中充盈着对未来的期望,就像雅克·路易·大卫那副名画《马拉之死》一样——暴戾、残忍的雅各宾派主席马拉在浴缸中办公,借着药水缓解皮肤病的痛苦,浑然不觉死神已经带着镰刀已经近在咫尺。   尹长东微笑着,时不时摩挲手里的吊坠,想着兄弟,幻想即将发生的事,以为马上便可以相见了,直到……一颗子弹进入他的头颅。   画面静止。   他过去的人生一幕幕地出现,顺序就是时间,好像做梦一样,当时很多感觉再一次出现了。尹长东依稀看见了一道亮光,亮光里面是兄弟的影子。有道什么东西在阻止他过去,像是一扇大门。尹长东自己慢慢摸过去,打开了那扇门。   齐剑飞子弹干脆、利落。他不愿令尹长东受苦——那种像有千万根针在扎,又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叮咬的痛苦。   电影最后,警方落入黑帮陷阱。然而,主角齐剑飞,满怀着对于将兄弟尹长东拉入堕落、肮脏的深渊的龙骨的憎恨,疯了一般,犹如一只猛兽,只想将人扒皮抽骨。齐剑飞双目赤红,浑身带血,以死为生,突破了体能极限,最终还是成功击毙掉了龙骨。   “……”何修懿端着枪,动作十分专业。为了拍这部戏,左然特意请了刑警大队队长对演员们进行特训。   左然就在对面“龙骨”基地建筑。为了令何修懿全身心投入戏,左然亲自走入到了那栋建筑,而且让何修懿真的能看见他。他穿着尹长东的戏服——一身灰色西装,梳着背头,双手插兜,缓步走到窗户前面,也就是电影中尹长东站立着的位置,根据脚本摆好姿势,拿起对讲机,说了一句“好了,Action”。其实这个镜头只拍摄何修懿,凯文会通过摄影机从何修懿身旁近距离捕捉齐剑飞内心。至于尹长东、龙骨,还有龙骨手下,不管是狙击镜中的样子,还是现实中的样子,都是下几镜的事儿。左然提前走到片场对面建筑,只为了方便何修懿。   “……”听见“Action”,何修懿投入戏,将自己想象成了警察齐剑飞,从狙击镜当中凝视已经化身为尹长东的左然。   左然……不,尹长东,有智慧、有力量,却是不屑一顾,心里只有某一个人。   何修懿冷静地将右手的食指移到扳机上面,并且深深屏住呼吸。   在《万里龙沙》的拍摄当中,何修懿能察觉,自己的演技发生了进步。因导演是左然,他可以大胆地为剧本和脚本填充更多细节,按照自己理解充满、完善人物,使表演有更多层次。左然从不会不耐烦,不会像时下某些导演一样以毒舌为个性,而是支持他、鼓励他,一旦何修懿的阐述发生偏差,便去与他讨论,告诉对方为何某个细节不是十分符合人设。在几个月的锻炼中,何修懿经历了蜕变,对于“假设细节”更加游刃有余。   何修懿见左然在自己枪口下,轻眯着眼睛。   没错,可以,继续。   就在这时,忽然之间,左然轻轻转过了头!   对齐剑飞来说,灾厄突然降临!苦苦找寻十几载的熟悉的脸,在自己的狙击镜下!好兄弟尹长东,成了长翅凤蝶——那个臭名昭著、无恶不作的,长翅凤蝶。虽然气质完全不同,可齐剑飞还是认出,那眉眼,没有错!命运宛如乌云压顶,推搡着、嬉戏着,千军万马一般奔腾而来,笼罩着齐剑飞。   何修懿猛烈地睁大双目、双唇,眼中全是难以置信,眼角、嘴角微微抽动,脖子上的青筋一条一条,仿佛就要挣破皮肤。   他代入尹长东,祈祷自己眼花,慌慌张张,再一次透过狙击镜看向对面:“……”闭眼,再睁,再闭眼,再睁,没有用处。   老天没有那么善良,它很少开玩笑。只有真正受其喜爱、眷顾的人,才有玩笑后的虚惊一场,而齐剑飞,显然不是。   作为齐剑飞,何修懿开始想,到处怎么做才能解决困境——一边是正义,一边是兄弟。   他想到了已死的“张风”、想到了植物人“刘局”,想到了许多因公殉职的警察,想到了各个妻离子散的家庭,想到了那些风餐露宿的孩子。他想到了惨死于长翅凤蝶手中的无辜受害者,想到了他们尸体的惨状,想到了成为警察时的宣誓:“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一切有了答案。   历史和未来都属于正义。   为了正义,别无选择。   同事们的调查不会有错。尹长东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尹长东,而是龙骨得力助手、左膀右臂,已经彻底变了。   何修懿凝望着狙击镜中的左然,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摸上扳机。   左然——   不对,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   何修懿没有急着演。   他忽然间异想天开:如果有天,在左影帝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很久很久之后,全世界、全宇宙所有人告诉他,左然丧失道德、丧失人性、无所无为、无恶不作,已将灵魂卖给魔鬼,他会怎样?   当他面临正义……与左然的选择,他会怎样?   左然曾经那样待他——威胁剧组、换掉主演,并令自己拿到“宋至”一角;降成男二、让出男一,以影帝的身份作配、捧他;开工作室、成为导演,并在合同上让利到极致;还有前些日子……将自己护在了怀里,独自承受梁柱、瓦砾,头部受伤……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那样的人,亲手,杀……吗?眼睁睁看着他,成为肉块、骨头?再也看不见对方眼睛、嘴唇、活生生的样子?   听从旁人的话……不亲自确认吗?   最最该相信的,明明是对方啊。任何一个旁人,都比不上对方。他会全心全意、如同初生婴儿一般信任左然,仿佛它已经被写在基因里边,不因十几、二十几年的天各一方而退去半分。   当然,上级必会坚持任务。为了不成悬疣附赘、导致无辜警察牺牲,也许,他会放下自己个人,最终选择执行命令。   可是……   何修懿摸着扳机的手抖起来。一开始,只是轻微地抖,紧接着,便是剧烈地抖,指尖带动指腹,到手掌,到手腕,到全身。他的骨头,他的血液,他的皮肤,都在抗拒。   想到左然,便觉剧情违和。   在这场戏之前,何修懿只知道自己喜欢左然。此刻他发着抖,方知……左然,足以令他信念、理想崩溃。如果他自己是警察,左然是黑帮二号人物,在那种情形下,他……做不到。可能,理性上会知道要打那枪,可实际上,他做不到。   那天在医院里,一时冲动之下他表达了喜欢,然而此刻,他才真正地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的两手抖着,将枪放在一边,几秒之后回到现实,内心才慢慢变平静。   何修懿恢复了往日淡然模样,打开了对讲机的按钮,透过玻璃看着左然,并且不自觉地伸出手指描绘对方轮廓:“左然,左导,可以与您讨论一下剧情走向吗?”   “嗯?”对何修懿这个要求,左然颇为意外,“剧情走向?”   “是。对于角色,我有一些想法,与剧本上并不一致。”   “讲吧,修懿。”   “您……回来吧,我想看着您说。”在工作中,何修懿还是会称“您”。   左然说:“好。”   十分钟后,左然走回片场,问何修懿:“怎么回事?之前不是没问题吗?”   “左导,”何修懿极力压制着感情,在凯文等人面前尽量公事公办地道:“齐剑飞这一枪……打不中的。”   “嗯?”   有些情感破堤而出:“不可能打得中——怎么能打得中呢?”   “……”   “左导,就算公安局长、公安厅长、公安部长,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一百人、一千人、一万人、一亿人……全世界、全宇宙,都说尹长东无所无为、无恶不作,齐剑飞也……不会信的。”   “……”   “不是尹长东亲口说,齐剑飞不会信。他会觉得,尹长东心尖上一定还有柔软之处。”   “……”   “也许,最后迫于任务、同伴们的生命,齐剑飞那一枪还是会打出去,但是……尹长东他不会就那样死了的。”   “……”   “一个狙击手,内心需要百分之百坚定。倘若有一点点怀疑、动摇,他就不可能打得中。”狙击手的内心,必须极端平静、毫无波澜。   “……”   “左导,”作为演员,何修懿越距了,“以上只是我的个人看法而已,不一定对。为了《万里龙沙》更趋近于完美,我希望能与您分享对角色的理解,但是对于究竟如何发展剧情,您是唯一一个可以拍板的人。” 第44章 《万里龙沙》(九)   听到何修懿的意见, 左然蹙眉, 沉吟半晌, 努力思考两个版本的合理性。   何修懿说:“我代入了自己。如果有天……反正我是做不到的。”   左然似乎明白对方在指什么,伸手将他挡住眼的几绺黑发拨到了一边去。   五分钟后,左然出人意料地收工了, 并直截了当说剧本可能会有变动。凯文等人每天拍戏都盼收工, 听见“放假”二字开心得不得了。   当晚十点, 在提了建议的十二小时之后,何修懿收到了新的结尾文档。他哗啦啦地翻, 迅速找到那一枪的剧情——打了,没中!子弹擦着长翅凤蝶眉骨而过!   神枪手齐剑飞,十几年来, 首次失手!   剧本改了……   何修懿的双手紧握成了拳。能够帮助左然, 而非只是索取,令他有一种非常喜悦的感觉。   改剧本是大事, 直接导致剧组停摆了好几天,注定无法按照原计划杀青了。此前,虽然追车场次省了一些时间, 可是左然受伤也耽误了一星期, 里外里差不多。幸好星空传媒财大气粗, 也不在意。   《万里龙沙》现场副导演之一,两位非常具有镜头感的年轻导演连熬了几个夜,与左影帝一道将分镜头脚本全部完成了。在剧组刚刚建立时,几个现场副导演曾建议并非科班出身的左影帝学学某个钟姓导演, 画火柴人脚本——圆圈代表脑袋,竖线代表身子,四根横七竖八的“小火柴棍”代表胳膊和腿,“^_^”是高兴,“╰_╯”是生气……不过,当左然将自己画的几张分镜平铺在桌上时,几个现场副导演嘴巴都惊得张成了“O”形。从此,在分镜头脚本方面,他们需要做的,便只有向影帝建议运镜方式、时间、特效等等。   拿到文字和图画脚本后,凯文和灯光师等人重新考虑镜头效果,美术总监胡上修改布景、服化,武术指导再次设计武打动作,爆破师、烟火师调整埋线、准备炸点……表面上看,只是一枪打没打中的问题,可实际上,却要折腾全组忙活整整一周。   ……   距离第一次拍摄一周后,第二次拍摄开始了。   何修懿再次站在拍摄地建筑物的窗户后边,手端着枪,眼贴着狙击镜,也再次经历了冷静、震惊、慌乱等等极端情绪变化。   在新修剧本中,“龙骨”基地窗户很高。出于位置原因齐剑飞只能看见尹长东头颅,无法选择命中其他部位。他联络了上级,请教击毙尹长东的必要性。上级回答:一枪爆头,否则将对行动十分不利。齐剑飞很明白,假使狙击失败,A计划夭折,打黑小组也有B计划,还会继续行动,绝不放过天赐良机。他不能因为自己信任凤蝶便用全组生命赌博,所以这枪终究、必须要开——对儿时“兄弟”多情,便是对今日“兄弟”的残忍。只是,齐剑飞的右手食指发抖,努力良久,最终在时间所剩无几时,勉强自己开出一枪。结果……那颗子弹果然偏了,擦着长翅凤蝶眉骨而过。   开枪之前,面对左然,何修懿的情绪酝酿十分到位。那种犹豫十分真实。旁人只是看着,便能感觉得到,一向冷静、强大的打黑组长、神枪手齐剑飞,此时简直有种毁灭当前一切的疯狂的冲动——他正在坚持与逃离之间挣扎,理性上提醒自己必须二选一,可感性上却真的想要做逃兵,从建筑里里逃出去,从警局里逃出去,甚至,从世界中逃出去。主人公并没有失去理性,准备开枪,何修懿再次为人物填充细节——他用自己左手拼命掐着右手,极力制止它的颤抖。左手指尖发白,右手手腕却被掐得通红。最后,终于,何修懿在催促声中,强行开枪。   子弹射出。何修懿认为,作为一个百步穿杨的神枪手,扣完扳机那一瞬间,齐剑飞一定知道:糟糕了。于是,何修懿闭上眼,低头抿唇,而后,根本不需要看,便掏出对话机,对剧中“上级”说:“抱歉……没中。”角色心理,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揣摩,因为人物个性是在一个一个细节中体现的,这些细节决定成败。许多演员每天到了片场现背当天台词,有人可以立即记住,有人不行——脸皮厚的要求提词,脸皮薄的便常谎称身体不适,要求休息,趁机再背,这样很难演绎经典角色。   这里,何修懿再次显现出最难以表现的,矛盾的情感。一般来说,导演不会要求演员展现矛盾的情感,那简直是一种不专业。可是,在这幕中,打偏之后,何修懿却需要演绎既失望又不失望、既自责又不自责、既后悔又不后悔等完全对立的情绪。他的眼神变幻不定——因为知道难演,他又把尹长东想象成了左然。这点不难,因为尹长东本来就是左然饰演的。他假设这不是片场,而是多年之后,他自己,与左然。何修懿将情感倾注进了角色,表演如水一般自然流泻而出,因为影帝曾经对他说过:“演员不是被动接受角色内涵,而是主动融入自我理解,把自己投映在其中”“伟大的演员之所以令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有勇气保持自我,而不是琢磨自己是否正确地演绎了谁。”   “Cut。”左然声音传来,依稀带着笑意,“很好。”   ……   一场结束。   布景师们恰好也完成了对面建筑布景,于是,全剧最后一场大规模的枪战,开拍。   左然声音依然冰凉:“全场禁烟,这一场有爆破操作。”   一声“Action”后,苟富贵、吴翔所饰演的警察小弟接到了“狙击失手,行动继续,立即进入建筑抓人”的死命令,拔出手枪,带着大约十名警察,冲入建筑!与此同时,其他小组也在行动!他们认为,眼见横空飞来一发子弹,龙骨肯定打算撤离,行动再不开始便会错失良机。谁知到了二层,他们忽然遭遇伏击!龙骨一方竟是早有准备、等着警方跳进陷阱!双方发生激动枪战,而当齐剑飞赶到现场时,枪战仍在继续,齐剑飞也立即开枪,支援小组的同伴们。   在这场中,何修懿扮演的“齐剑飞”会身中两枪。因此,在拍摄中枪画面之前,爆破师为何修懿穿上了爆破服。爆破服上有两个血袋,连着爆破装置,衣服后面拖着根线,不过并不会被拍到——剧组一般不用无线遥控,因为机器太多,很容易被干扰。至于血袋,爆破师使用了最常见的“道具”来制作——安全套。拍摄战争等题材的剧组都会团购安全套,有时一天就用上几千只。   何修懿“中枪”,表情痛苦,捂住“伤口”,踉踉跄跄地。   “停,”左然将视频播放速度放慢几百倍,“修懿表情出现早了,当时还没‘中枪’,早了大约十分之一秒。”   何修懿点点头:“好的。”他没有说左然吹毛求疵。   “还有,”左然叫来了爆破师,“血量不够,效果不好。他警服颜色深,要比平常用量更多一些。”为了模拟真实效果,剧组请的刑警大队队长顾问详细地讲解过人中枪时,血花飞溅的角度和范围。   “啊?还不够?”爆破师说,“之前您说不够,已经买了最大号的安全套。”   听见“已经买了最大号的”几个字,左然明显愣了一下,走到片场角落桌子前边,伸手拿起一个血包,似乎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这个,最大号的?”   “是啊……”   左然又是确认了遍:“这个就是最大号的?”   “是啊……”爆破师道,“您以为能有多大号啊……”   左然沉默不语。   最后,爆破师强塞了更多血进去,总算达到了一个比较震撼的效果。   左然要求极高,红色的血水当中竟然还混着些黄色的组织液,材料并不仅仅是食用红色素等物。血包爆炸之后,何修懿胸前被炸出一片血花,不论他走到哪,地面上都会留下湿漉漉的红脚印,但他代入了“齐剑飞”,咬牙坚持。   一场枪战,足足拍了一个上午。几十个扮演警察和黑帮的演员上蹿下跳几小时,累得不行。   ……   下午,在“龙骨基地”深处那场重要的戏中,左然再次亲自披挂上阵。他要演的,是一枪不中后,龙骨、长翅凤蝶、龙骨手下人的反应。   在新修剧本中,齐剑飞狙击尹长东失败。尹长东眼睁睁看见子弹擦着眉骨经过,电光石火之间,千万思绪涌上心头:自己为什么会遭到狙击?!而且,龙骨似乎早有预料?子弹落地,龙骨并未惊慌逃窜,而是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尹长东想:答案只有一个——他的卧底身份被发现了,龙骨想要杀他。自己向来谨慎,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警局内部有人反水,将自己“背叛”的消息泄露给了龙骨。这样一想,齐剑飞便……非常危险,这次行动对于警方来说很有可能只是一个骗局。   尹长东看见,满屋子的组织高手,已经准备出发、参与伏击警察。   就在那一刹那,尹长东突然拔枪就射!   龙骨从未将“利用警方的神枪手干掉叛徒尹长东”的计划透露给任何人,因此,组织三号、四号、五号人物做梦也没想到,长翅凤蝶会突然向自己开枪。在被击中心脏的一瞬间,他们脸上还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尹长东,借着狙击不中后的几秒,连着干掉了组织三号、四号、五号等八个人。不过,龙骨看见对方没死,立即移动,躲在三号身后,同时伸手拔枪,没被击中致死部位。   最初震惊过后,龙骨手下纷纷连射子弹。几秒种后,尹长东全身变被打成了一个筛子,身上上下多了几十个淌着血的黑洞。尹长东感觉,像有一柄大锤砸在胸口,他整个人已被砸碎,接着又被置于一个磨坊,碎块又被碾成血肉粉末。   鲜血不断地往外喷,尹长东满身是污浊,液体涌进他的肺部,他开始猛烈地咳嗽。他周围的鲜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好像一朵一朵鲜红的朱瑾花,每一朵都正在花期,又大又艳。   然而,因为龙骨完全没有料到齐剑飞打不中,顷刻之间折损八员大将——毕竟,那个齐剑飞从未失手过。赶往伏击地点的人少了八人,警方压力减轻,齐剑飞虽然身中两三枪,命却没丢,而且还一路跑到四层龙骨的地点。   齐剑飞的一枪不中,是龙骨最大的失误。   一看见尹长东,齐剑飞全身的血液全都像是被抽干了。齐剑飞怕看见鲜血,尤其是从友人身体中流出的带着温的鲜血。他头一次知道,人能有那么多的血,仿佛可以染红天地。夕阳的余晖照射在窗上,倒映着火红的血的颜色,玻璃因此显得流光溢彩。   其他警察再次与人展开枪战,又是十分精彩。龙骨垂死挣扎。他跑出了四楼,看见警方叛徒张局,仿佛见到救星,绽开扭曲笑容:“快,快把我藏起来!你说往左跑了,他们绝不会往右追的!”然而……对面张局却举起枪,一颗被刻着公安编号的子弹正中龙骨眉心。末了,张局惨笑一声:“龙骨,你以为,我会放过绑架我的女儿,以及逼迫我向刘局下手的人吗?”说完这句,张局吞枪自杀。龙骨死了,家人不会再受威胁,张局也终于得以解脱了——   而齐剑飞,则跪在尹长东身边,伸手去按那些弹孔,然而不行,毫无用处,鲜血如喷泉一般地溢出,齐剑飞眼瞳中倒映着满满的血色。   “尹长东!”齐剑飞用颤抖着的声音问,“为什么啊?!你对龙骨下手,肯定会死的啊?!”   尹长东用毫无焦点的目光努力地捕捉已经十二年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本能般大口大口喘着气,发出了嘶嘶的声响,声音也不再有往日的优雅:“那一枪是……你打的吗。”   齐剑飞点点头。   尹长东又问道:“那……?”   齐剑飞答:“我……不相信。除非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不相信……尹长东他……无所不为、无恶不作,他……不是个那样的人。”   尹长东的目光开始重新放空,注视着远处的夕阳:“那……就对了,我没白死。”他当然很清楚,那个时候开枪杀人,肯定会死的。故作无辜或者下跪哀求,都有可能得到一条生路。   “尹长东……!!!”   尹长东的目光当中倒映着最美的夕阳:“剑飞,不是……有一句古话吗,你我都很喜欢,叫作……‘士为知己者死’。”他曾经描述过刑满出狱后的美好图景,只是,终究是无法达到了。   “尹长东……”   “所谓‘兄弟’,便是……生死之交。剑飞,到了这时,你还肯叫我声‘大哥’吗。”   “当然。”齐剑飞脸上全是泪,哽咽着道,“大……”“大哥”二字没有讲完,尹长东便失去意识。   接着便是原本剧本上尹长东死时那一段——他过去的人生一幕幕地出现,顺序就是时间,好像做梦一样,从头到尾都有齐剑飞的影子。尹长东依稀看见兄弟站在一道亮光里,可是有道大门正在阻止着它。尹长东走过去,打开了那扇门。   尹长东死了。   ……   拍摄开始。   何修懿捂着“伤”,缓慢、但却坚定地走进了位于四层的空旷场地。左然建筑出身,选了一个十分有美感的片场——周围全是灰色,只有梁柱为红。左然说,国内许多导演对“主色调”的运用十分机械,如果主色调是红,镜头内便铺天盖地全都是红,然而其实,只需如此点缀几下,变成呈现出来——主色调是红色。在这里,红色的主色调,将由梁柱、还有鲜血,共同组成。可想而知,鲜血将会十分震撼。   只一眼,何修懿便看见了左然。   左然即使全身是血,发丝凌乱,衣服破败,也依然是优雅的。他靠墙坐着,面目平静,一动不动,与方才演“连杀八人”时的霸气不大相似。   也不知怎么了,一看见左然濒死的样子,虽然明知是假装的,何修懿的眼睛还是瞬间就模糊了。   他恨自己的没出息。   是只因为入戏,代入了齐剑飞,还有……掺杂着别的情感呢?   怎么……竟然哭了?!   要知道,从有记忆以来,他便只有在母亲最后阶段因疼痛而彻夜辗转、呻吟的那阵因为心疼而流过泪,性子一向十分淡然。不论遇到什么委屈,他都可以做到云淡风轻。   这眼前一模糊,让何修懿觉得不可思议。   在泪光中,他跑向了左然。 第45章 《万里龙沙》(十)   何修懿大步地跑到左然身边,跪在“血污”当中, 喉咙发紧, 声音发颤,念出台词:“为什么啊?!你对龙骨下手, 肯定会死的啊?!”   左然双眼平日十分明亮, 此刻却是失去光泽,胸膛剧烈起伏, 吐字有些含糊:“那一枪是……你打的吗。”在得到了“我不相信——除非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我不相信尹长东他无所不为、无恶不作”的回答后,又道, “剑飞, 不是……有一句古话吗, 你我都很喜欢, 叫作……‘士为知己者死’。”   空旷的片场中, 灰色的墙与地透着一股死亡气息, 充斥着悲怆的气氛,“鲜血”已经成河,令人满目都是极刺目的血色。其实, 死亡是一瞬间的事,死亡也是永恒的事。长翅凤蝶游于黑白之间——对于黑道来讲,他是一个可耻叛徒,对于白道来讲,他背负着无数人名。假如“长翅凤蝶”死了,龙骨手下、打黑小组, 人人都会举杯相庆,而不论那个人曾经做出什么样的牺牲。只有齐剑飞,认识的人不是“长翅凤蝶”,而是尹长东,那个陪伴了他整个儿时、青春的纯真的少年。   最后,全部台词结束之后,左然双眼眼皮无力地合上了,并且临时加了一句:“忽然……感觉有点困了。”   何修懿瞬间便明白左然意思,柔声哄道:“睡吧,一切都会好的,再醒就在医院里了。”在齐剑飞心目当中,尹长东的意识已经逐渐远去、无法明白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他便轻声安慰。   左然阖上眼帘,隔了几秒,轻声说道:“剑飞……那么,这辈子就不再见了。”他的声音十分高远,好像教堂当中极空灵的圣音。何修懿的眼睛猛地睁大,似在惊讶:尹长东死前仍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自己快死了。这段对话、表情全是即兴发挥,何修懿很喜欢两人间的默契。接着,左然像是失去知觉,并模仿着人类死亡前的样子,眼角划下两滴眼泪。这是死亡过程当中失去意识后的反应,泪管先于泪腺关闭,眼泪无处排放,便会流出眼眶。人哭着来,又哭着走,在人世间体会一把悲欢离合。   何修懿扑在左然身上,紧紧抱住对方,演绎着齐剑飞亲眼见到结拜兄弟死亡后的不舍。他搂住了左然脖子,两眼通红通红,灵魂仿佛都被抽空。过去人说,兄弟仿佛手足,失去就如截肢那般痛苦,然而,过于入戏、将这一幕想象成了几十年后的左然与自己的何修懿却觉得,不是的——他并不是失去了某一个部位,而是丢了主体,剩下的全是破碎的和贫瘠的。   左然紧闭双眸,身体一动不动,血液似已真的不再奔腾,令何修懿有彻骨的恐惧,全身上下微微战栗。何修懿感到,手指、脚趾上的血液被带走了,涌向心脏——手指脚趾变得冰凉,心脏却是通通地跳;有些头晕眼花,时间似乎已经定格、流动极慢——一直没人喊“cut”,自己心理上却即将坚持不住。何修懿感到很狼狈,几乎就要维持不住演戏所必须的体面。   摄影机运转着。   这个拥抱镜头,会从身后拍摄。左然靠着墙坐,何修懿搂住他,而摄影师凯文则会拍摄“尹长东”定格的面容,以及“齐剑飞”孤独的背影,画面将会很有美感。   化妆师将左然化妆成了“死者”——皮肤苍白,毫无血色,看不出来任何还活着的痕迹。   即使代入自己,何修懿当然也清楚,此刻只是拍戏,左然还是那个左然。然而,在看见影帝与死亡没有什么区别的表演后,何修懿本能地希望确认、安心,告诉自己,都只是戏。   可是,究竟如何确认,安心?   左然动作凝固,表情凝固,皮肤苍白并且透着青色,眼角、嘴角完全僵硬,眼球在眼皮下静止不动,口鼻没有呼吸,胸腹没有起伏。   没有一丝破绽。   何修懿垂着眼睛看。   他的唇在距离左然脖子非常近的地方,连三厘米都还不到。左然脖子有着美好线条,十分舒展而且优美。   脖子……何修懿想:皮肤下边埋着动脉,动脉直通心脏,那颗在有力地跳动着的心脏。   因为凯文带着摄影机在身后,鬼使神差般地,借着身体遮挡,何修懿低下头,心脏通通地跳,将双唇移动了两厘米多,并在感受到热气后,毫不犹豫地印在了左然一侧脖颈上面——颈动脉所在的位置。   冰凉的两片唇压住左然颈部。何修懿似乎终于可以感觉到,动脉当中还在奔涌着的血液。他想确认这点,通过这种方式抑制悲伤,对方没有出事,左然……还在身边。   左然脖子上的脉搏一跳一跳,何修懿能感觉得到两边心跳渐渐共振,最终,节奏似乎彼此缠绕、融为一体。   一下,一下,一下……   跳得很快。   这是一个不带情色意味的吻。何修懿渴望着左然,渴望着陪伴,渴望着爱情,渴望着灵魂的共鸣。   即使被搭档“骚扰”了,左然依然尽心尽力扮演着“死者”的角色,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任由何修懿的双唇亲吻自己脖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某现场副导演高叫一声:“好——Cut——左导,您去瞧瞧?”左然演戏,便让现场副导演帮盯一下。   理智回笼,何修懿猛地恍过了神儿,极为尴尬,在内心中质问自己干了什么。他连忙站起身子,远离左然,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发疯——竟然会趁左然扮演“死人”一动不动之时主动强吻对方脖子?!   他有一种极为羞耻的刺痛感。   嘴唇依然发烫。左然皮肤触感一直留在双唇上面,何修懿捂着嘴,半晌之后才说:“抱歉……冒犯……”   左然没有立即动作,依然靠墙坐着,仰头注视着何修懿,半晌未发一言。   何修懿说:“嗯,就这样。”他无法面对左然,只想赶紧落荒而逃。   “……”   何修懿继续强撑着说道:“那么……我去卸妆。”   左然却是慢条斯理地说:“别急,我看眼监视器。”   “……行。”   于是,何修懿便站在四层门口等待。左然走到监视器前回放了两三遍,一点头:“好,可以。”   何修懿点点头,快速转身,迈步飞一般地蹿下水泥楼梯,三脚并作两步逃入三楼简陋的化妆室。他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平复心情,同时也将面上潮红压下——等到再打开门,方才那隐秘的、羞耻的恐惧便会被隐藏起来。不过其实,就算再次脸红,也很容易解释——用于卸去“血浆”的材料里存在许多细小颗粒,演员将其按在脸上用力揉搓时其实非常疼,脸红是正常的。   这场已经拍完,他可以卸妆了,“齐剑飞”的戏份也刚好杀青了。等下剧组再去三楼将张局杀龙骨的镜头拍摄完,便全剧杀青了,自己可以离组,苏洋可以离组,饰演张局、刘局的两位老戏骨同样可以离组。   至于剧本上的结尾,已在此前拍摄完毕。在剧本中,故事的结局是,被撞成植物人的刘局醒来了,并公布了长翅凤蝶真实身份。长翅凤蝶出殡那天,由齐剑飞为他扶灵。而后,因为有功,齐剑飞被授予了二等功,加衔加级。授奖仪式那边,齐剑飞穿着整齐的警服,脖子挂着吊坠,而且是十分诡异的两个吊坠。龙骨那些手下,也全被高等法院依法判处了刑期。   何修懿背靠着化妆室的房门,努力地平定着偷吻成功后的心跳。   然而,仅仅过了几秒,靠着的门便被敲响!门“叩叩”地响着,节奏冷静,不急不缓,却带着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气势。   何修懿拍拍脸,专门将门打开。   门外面是左然。   何修懿问:“左然,怎么……”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左然突然挤了进来,回手把门关上,搂着何修懿的腰一把将他按在门板上,狠狠吻了下去!   “……!!!”何修懿的大脑嗡地一声一片空白!他感觉到炙热的吻落在自己唇上——左然狂乱地用舌尖试图撬开他的两排牙齿,没有惯常的自持,反而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毫无章法。   何修懿放对方进来。   左然用力卷着何修懿的舌尖,用力摩擦,将他舌尖里里外外舔了个遍,然后又扫遍了何修懿口腔当中的脆弱粘膜,最后,舌尖压向怀中人的喉咙,占有欲非常强,强悍、霸道。何修懿口中的津液全被对方掠走,还有一些银丝顺着嘴角流下。其实这不是个十分舒服的吻,但何修懿努力地迎合着对方,伸出胳膊紧紧搂着左然的肩,在他衬衣外面反反复复抚摸。他有一种心理上的快感,如波涛汹涌的海水一般,仿佛可以将他彻底淹没。渐渐地,何修懿站都有一些站不住了,幸亏左然用胳膊牢牢地抱着。   他们两人用力相拥,似乎要把对方融入骨血。   一吻结束之后,何修懿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左然,面色宛如可以滴血,嘴唇也是,两片唇之间急促地吐着呼吸,让人想要再次掠取。   左然又是难耐地亲吻了上去。   何修懿用力地揽着左然脖子,送上自己舌尖。片刻之后,他开始尝试主动了。何修懿将舌尖伸出,想要探进对方口中,也尝一尝对方粘膜、舌根、咽喉。不过,由于天生舌头系带较短,何修懿将舌尖伸出去后,只能在自己嘴唇外一点点的地方晃动,什么都碰不到,反而像是邀请。他努力地勾着,舌头僵硬,还是不行。左然轻笑一声,抵着何修懿的舌尖压回对方口腔,又是长驱直入,舔弄何修懿口腔内的敏感地带,直把何修懿舔得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两人一会儿接吻,一会儿停几秒,而后再次抱在一起,索取对方呼吸热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修懿的双唇和舌头全麻了。某个十分难以启齿的部位竟也有了些变化。两人抱着、吻着,好像要把多年来的情感全部都让彼此知晓。   何修懿感到很不可思议——亲吻,竟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   他推开了左然胸膛,上气不接下气,轻喘着说:“好了。”   左然问:“这算是……打算白头到老?”   “嗯。”何修懿也大方地承认了心意。过去,在感情还是一颗幼苗时,他总不敢令其经历考验,而是等它成长为参天大树后,才终决定让它面临风吹雨打。娱乐圈中的爱情,尤其娱乐圈中的同性爱情,可想而知,没有最坚定的决心绝对无法走到最后。他不想让左然单方面地坚持,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毫不动摇。   此时,此刻,何修懿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了。   “修懿,”左然伸出拇指,摩挲着何修懿白皙的脸颊,“是我的了。”   “嗯,是你的。”何修懿笑,“左然,也是我的了。”   “当然是你的。”左然望着何修懿的眼睛,“八年之前,遇见你的那天,我就明白,今后,我是群演也好,是影帝也好;贫穷也好,富裕也好;在逆境中也好,在顺境中也好,我是你的。” 第46章 《万里龙沙》(十一)   左然与何修懿自然不能“卸妆”太久,毕竟片场还有许多人在等着。吻了一会儿, 二人卸妆, 走回片场。左然十分淡定,何修懿则有点羞赧。他性子一向淡, 此时却是无法平静。   左然叫来苏洋以及饰演张局的演员:“最后一镜, 开始拍摄。”   苏洋演技不错,面部疯狂、扭曲, 演绎了一个万人恐惧的“黑道老大”临到末路时的各种丑态。只有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不论平日多么威风八面的人——有权也好,有钱也好,面对死神也都无能为力。   影片中的“张局”一枪正中“龙骨”眉心, 自此, 一切都结束了。龙骨用命赎罪, 从此, 各种狠辣、残忍、狰狞、凶恶全都无需再提, 因为一切都结束了。对于警方打黑小组来说, 今天过后,一段时间之内,大家回忆起这次千里追凶时将会时常叹息,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众人终会变得神采奕奕,每次谈起龙骨充满骄傲、自豪,而只有失去了兄弟的齐剑飞,终生无法摆脱刻骨铭心的悲恸了。   “好——”左然看着监视器中二人表现,说, “Cut。”   最后一镜,完成。   至此,《万里龙沙》拍摄部分结束,即将正式进入后期制作。   这是左然首次执导,他清楚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他有天赋、肯努力,在拍摄过程中渐渐得心应手。   片场响起掌声,剧组剧务飞奔而来,按照惯例,将花束献给演员们。左然、何修懿有单独一种花束,苏洋等人则被分到了另一种。   左然又是表情淡然,将自己花束里所有的红玫瑰一朵一朵拔出,又一朵一朵地插进何修懿的花束。到了最后,再次将最大的一朵放到唇边轻吻了下,并插在何修懿花束的正中间。   何修懿想了想,将花束转了个方向,让左然方才吻过的地方对着自己胸膛,而不是另一侧。   之后便是剧组合影留念。凯文设定好了自动拍摄时间,为剧组众人创作了几张合影,接着演员们便自由留念。作为主演,左然、修懿分别与所有人合影,忙得像个陀螺,被抽着满片场转个不停。苏洋一副花花公子的样,想跟左然勾肩搭背一下,被左然闪开了。   左然在凯文拍摄的自己与何修懿的合影中挑出了张满意的,发送到手机上,右手拇指一动,便毫不避讳地将其设置成手机屏幕保护画面和开机画面。   何修懿见了,很惊讶地问:“这么名目张胆?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左然却是并不在意:“放张剧组照片,又怎么了?”   一边说着,一边还换了个开机解锁手势!   解锁手势极其复杂,何修懿看着晕,忍不住问:“这样能记住吗?”   “当然——”左然声音冷清,右手食指指尖十分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那个手势。于是何修懿便看见……左然的食指……在自己的头发、脸颊、锁骨、左右胸口、腹部、臀部……逐一划过,将他全身“摸”了个遍。   这个路线……   左然,每次开机,都要摸他一遍?!   这——   那边,左然居然又道:“看——很简单的。”   “……”   “怎么?”   “……没事。”何修懿顿了下,也从凯文那要了张,设置成自己的屏保、开机画面。不过他没有换开机解锁手势,他觉得自己没那么流氓。   最后,凯文又为左然、何修懿拍了好几张杀青照片,用于剧组宣传。《万里龙沙》官方宣传其实早已正式启动,官微实时更新信息,经常po些剧组照片,并请各大娱乐网站、官微转载。晚上八点,剧组宣传将会发一波公关稿,以“万里龙沙”杀青为切入点,首次简单介绍影片内容,并且附上照片、以及导演、领衔主演的一些话。   忙完之后,左然飞回北京,何修懿则去往另一城市商量新剧的事,杀青宴的当天才能再见左然与其他人。   ……   《万里龙沙》剧组的杀青宴被安排在杀青三天之后。   杀青宴的当天,制片方星空传媒公布了一支幕后花絮,以左然为中心,全景展现了《万里龙沙》从产生剧本、到组建团队、到考察外景、到准备服化、到制作道具,再到实地拍摄的全过程。同时,一款主题“相遇”的海报也正式曝光。海报用色十分朦胧,何修懿与左然分站画面两边,左然凝望着何修懿的背影,然而二人中间却有一扇玻璃,倒映着冬日森冷的寒芒,寓意二人隔得极近却又极远——齐剑飞与尹长东从始至终相距不远,尹长东可以看见、听见齐剑飞,然而,那个隔阂固若金汤,上面没有任何通道可以真正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也不知为什么,虽然海报内容为齐剑飞、尹长东,何修懿却觉得,单方面看着、听着齐剑飞的尹长东,仿佛化身为了左然,而浑然不觉的齐剑飞便是他自己,玻璃墙代表着那八年的浑然不觉。   杀青宴上,左然、何修懿、苏洋、明磊、张筱茂、苟富贵、吴翔等主演演员尽数到场了。胡上、凯文等等主创人员也是一个不落。   面对记者,剧组首先要在横幅前面举行切蛋糕的仪式。何修懿发现,那个蛋糕……虽然只是普通雕花蛋糕,然而奶油上的紫色、粉色、红色玫瑰栩栩如生,他与左然二人合握刀子,偶尔碰到对方手指,在众记者闪光灯下慢慢切开蛋糕,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嗨,想什么呢——是自己心里有鬼么?   切过蛋糕,众人又接过司仪端着的香槟,举起碰杯,庆祝杀青,这一幕当然也被记录了下来。何修懿见左然仰脖喝下香槟,十分担心对方当场喝高发疯,不过幸好左然只是轻抿了一小口。   接着,杀青宴便正式开始。   苏洋还又摆出一副花花公子的样,道:“这家餐厅……牛鞭不错。”   明磊脸颊一红:“干嘛要吃那个……”   何修懿不搭理,小声对左然说,“你少喝点酒吧。”这左影帝,酒量出乎意料地差。   “嗯?”   “喝醉了就找假媳妇。”   左然笑了一笑。意思好像是说,他有真媳妇了。   ——席间,众人又是聊起今后打算。   左然说:“我的事情十分简单,忙后期。”《万里龙沙》后期制作还未开始,按照左然估计,过程不会简单。   何修懿笑了笑:“我要主演一部电视剧。”那电视剧挺有意思,也是讲“兄弟”的,不过是亲兄弟,何修懿会饰演兄弟中的兄长。   苏洋、明磊则会再次携手,出演另外一部电影中的男三、男四。   轮到苟富贵、吴翔时,左然先是祝贺了下吴翔,因为吴翔之前出演男二号的某网络剧大火,而他角色尤其讨巧——天下第一美男,仇恨人类,冷心冷血,最后却是代替女主赴死、拯救苍生,赚足观众眼泪。就在杀青宴前一天,网络剧完结了,吴翔出演的“冻千山”还冲上热搜,一度成为第一,吴翔微博一夜之间多了二百万粉丝。   吴翔十分高兴。苟富贵也嘻嘻笑着,提醒老友:“不要忘了,‘苟富贵,勿相忘。’”苟富贵运气没有吴翔好——他也有一部网络剧开播,扑街得制片人妈妈都不认识它了。吴翔听了仿佛受到侮辱:“喂!!!我是那种人吗?”说完,他又望向左然,认真回答问题,“最近很多策划找我……我想目前上升势头不错,得多接几个好角色。”   左然点了点头:“别太急功近利。”   “谢谢左导。”   苟富贵则是道:“我想休息一下,上半年有些背……喂,勿相忘,去吉林吗?我想看长白山,据说挺好看的。”他还是如往常一看,叫着老友一同旅游。   “啊……”吴翔却有一些为难地拒绝道,“抱歉了……曼投川、勉宝川等几个喊我一同去乘游轮呢。月底出发,去马德里、巴塞罗那、戛纳等等地方溜达一圈,一共要俩星期,不能再去别处玩儿了,我那个经纪人,你也知道,可严。”   “……曼投川、勉宝川?”苟富贵十分诧异地说道,“他们很红的呀,为什么忽然喊你一同去乘邮轮?”在苟富贵眼中看来,曼投川、勉宝川算是很红的了,虽然与左然这种垄断级偶像不能比,可与他们这种男五、男六相比,已经很让人羡慕了。   “不知道啊。”吴翔似乎也是有些受宠若惊,“以前加过微信,不过只是‘点赞之交’,这次他们游轮旅游少一个人,曼投川、勉宝川突然问我去不……那当然是要去的啦。”在这个圈子中,最重要的就是资源。曼投川、勉宝川很红,如今主动伸过大腿,换谁都要抱的。与“更红”的拉近关系,也是这圈子最通行的准则了。   “哦……”苟富贵看着老友吴翔,许久未发一言。 第47章 《歧路》(一)   杀青宴后,左然与何修懿开始适应“非单身的生活”——几天之前, 《万里龙沙》甫一杀青, 何修懿便被那个酷爱催命的电视剧剧组请去面谈了。对方公司是在上海,早就邀请何修懿去面谈、试镜, 不过《万里龙沙》拍摄地在甘肃, 对方已经等了许久,一听说杀青便又催催催催的。何修懿理解负责联络的小姑娘在公司工作十分不易, 不愿令她被老板斥责为办事不利,跑去上海待了几天,基本确定了参演《歧路》那部电视剧, 饰演主角兄弟里的哥哥——个性圆滑世故之中还带着些阴郁消沉、不像弟弟那么天真烂漫、活泼外向。剧本、团队、档期、平台、宣传何修懿都十分喜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片酬较少, 不利于“抬身价”, 不过何修懿无所谓, 因为反正他有左然, “家庭年收入”还是蛮高的。一直到了《万里龙沙》杀青宴后,何修懿才飞回北京,因此在实际上, 刚刚正式确定关系之后的那几天,何修懿与左然不在同一城市,只能通过微信互相倾诉衷肠。   幸好,杀青宴后,两个人便有机会好好相处了。   对于“与左然在一起”,何修懿还是觉得, 像是在梦中一样。不,倒不如说,左影帝喜欢他这件事情,本来就像是在梦中一样。一年多来,他一直没醒,而且衷心祈愿永远不醒,直到两人都在梦中白头。   似乎真的……无法再失去了。   白天,左然会忙《万里龙沙》剪辑、特效。他请了个很有名的后期团队,协助自己讲述故事。左然不是一个事必躬亲的人,反而更倾向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是阐明了自己作为导演对《万里龙沙》的要求和期望,将PASS的和NG的胶片分别交给对方,确定必须完成初剪、复剪、精剪、特效等的时间,并未过多干预素材的取舍、分解、组接,然而,饶是如此,事也不少。此外,由于片子将于年末上映,左然也与星空传媒一道开始准备宣传、发行等方面的工作。左然希望能将《万里龙沙》效果做到最好,为何修懿、也为自己赢得美誉,十分忙碌。   至于何修懿,则投入到了《歧路》的项目——阅读剧本、理解人物。虽然说《歧路》只是电视剧,他也挺开心,专心等待签约仪式。他是真的喜欢演戏。不过,他比左然清闲一点,偶尔得到闲暇,他都会跑去工作室,找左然,陪着对方工作。他们约定,等到《万里龙沙》上映,《歧路》杀青,便去国外国家度假——左影帝在国内很难自由自在。   左然与何修懿都很喜欢接吻。唇舌交缠、呼吸互换,很有快感。何修懿觉得,身体上的快感是件神圣的事。它很原始,是人类的本能,然而,只有深爱的人才能给他最极致的体验。肉体与心灵一齐明白了什么事情,在最坦白的欲望中探查最神秘的情感。因此,何修懿总不含轻佻地虔诚地挑逗左然,心里希望对方能够回应他的一番挑逗。幸好,左然真的是……不禁逗的。平日里,左影帝表面山高冷、疏离、禁欲,然而,只要何修懿稍微一撩拨,左然便会眼珠颜色变深,将何修懿搂在怀里,狂热地吻。   ……   这天,是何修懿即将出演的电视剧《歧路》签约仪式的前一天,何修懿挺高兴。马上要签约了,说明不会再什么变故,等到明天上午,一切便能尘埃落定。在圈子里待了几年,何修懿自然很清楚,在签字、盖章前,什么都不能信,任何事都不是板上钉钉。圈中的人太能忽悠,聊天都仿佛是名为“听我讲到哪儿,你能猜出我是编的”的一种奇怪的游戏。   走进左然的办公室,何修懿见左然正在观看电影《万里龙沙》粗剪版本。左然见何修懿来了,撩起一个笑容,捉过何修懿的右手,五指插进对方指缝,十指相扣,一同观看。   屏幕上面放映的是齐剑飞追车的一段。   左然说:“修懿——”   “嗯?”   “前些年我思考这故事时,脑海当中全是画面——你的动作、你的表情……如今终于是付诸实践了,完全重叠,分毫不差。”   “……”何修懿抽回手指,站在左然办公转椅旁边,垂眸看着左然,而后突然伸手挑起左然下巴,微微躬身吻了下去。左然扬着脖子,呈现出了一个很美好的弧度。   一吻结束之后,左然关了视频。   何修懿问:“怎么关了?”   左然笑笑:“分心。”   何修懿:“……”   “明天签约仪式在哪?”   “北京国际饭店。”   “叫司机送你去。”   “知道。”   “片酬也太低了,”左然又道:“下次我给你谈。”   何修懿却漫不经心地答:“家庭年收入高不就行了?”   左然又想吻何修懿,然而就在这时,何修懿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来自工作室为他安排的经纪人。   微信上是几张截图。何修懿一张张划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么了?”左然问。   “……”何修懿说,“《歧路》的事。”   “出变故了?换演员了?”左然又问。   何修懿苦笑了一声,将手机递给了左然:“对,换演员了。”   左然一边接过手机,一边眯起眼睛:“我的人……我工作室的人,他们都敢随便换了?”   “换的演员并不是我。”何修懿说,“是饰演‘弟弟’的演员。”剧组早把《歧路》合同发给何修懿了。合同上边条款很细,不会并不会写其他演员们的名字。临时换角的是,也是时有发生。   “那与你有什么关……”“系”字还未出口,左然便从微信图片中的聊天截图看见,的确是与何修懿有关系的。   聊天记录清清楚楚显示,另外一个主演,刚刚确定被柳扬庭替代。   《歧路》当中,兄弟两个是双胞胎,异卵,长得比较相像,但不完全一样。现在片方临时换掉了另一个主演,柳扬庭取而代之。何修懿、柳扬庭长相相似,但明眼人也能分辨出来,正好符合剧本设定。何修懿与柳扬庭将分别饰演哥哥和弟弟——何修懿将担纲圆滑世故、阴郁消沉的哥哥,柳扬庭将担纲天真烂漫、活泼外向的弟弟,二人兄弟情深,真挚动人。   左然一见这个名字,手掌便又开始发痒,将手机还给何修懿:“柳扬庭,究竟哪来的脸跟你演对手戏?”   何修懿摇摇头,老实回答:“不知道。”   他没敷衍——他真的不知道,柳扬庭哪来的脸。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忽然弹出一条微博转发提醒:   【柳扬庭:将与 @何修懿前辈共同出演《歧路》这部电视剧。此前有点误会,希望可以借此机会冰释前嫌,真正了解彼此……也不知道该怎么讲,讲得不好,哎,就这样吧。】   热门转发里边,有几个人在拼了命地带节奏:【相信是场误会,柳扬庭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左然浑身的毛都要炸了:“冰释前嫌?!难道我还误会他了?!”   何修懿连忙安抚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说完,还轻轻摸了摸左影帝的肩膀,两手一起,从脖颈往肩头顺了一顺。   仅仅几分钟后,剧组项目策划便将柳扬庭拉进微信群。在电视剧项目当中,影视公司有时会自己建剧组,有时让导演拉团队,《歧路》属于前者。   柳扬庭一进微信群,便礼貌地与策划、制片、导演、等人打招呼,貌似十分乖巧、懂事。   何修懿沉默地看着,装不在线,却没想到一分钟后忽然收到对方信息。   柳扬庭说:【修懿前辈……此前有点误会。有些事情,是我团队中人干的,我很生气,早就已经将他开了。进组之后请您吃饭,让您了解,其实……其实,大家眼光也不很差,我是一个很好的人……希望可以借此机会‘相逢一笑泯恩仇’……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是吧?】   何修懿:“……”   左然问道:“我能看吗?”虽然他是对方爱人,但何修懿不愿让他看的,他一眼都不会瞄的。   何修懿说:“当然。”   此时,他也有一些明白了。   柳扬庭,自从被左影帝公开骂过之后,下滑了。左然……十分神奇,这两年来,简直就是垄断级偶像——颜好、身材好、智商高、情商高、学历高、演技好、个性特别、高不可攀,粉丝十分死忠。左然也让许多偶像明星明白,“人好”“有亲和力”,并不一定讨喜,高高在上可能反而事半功倍——简单来说,“人都犯贱”,不过也一直没有人成功复制左然。而左影帝出道多年唯一一次出离愤怒,就是对柳扬庭,粉丝自然护着偶像,有组织地“反柳黑柳”,总是怼柳扬庭。若是换个新人明星,可能还巴不得左影帝公开骂骂自己,把自己骂红为止,可柳扬庭完全不同——作为当红的小鲜肉之一,他已经有了很大知名度,因此十分重视名声。近一年来,因为那次事件,柳扬庭有许多粉丝“脱粉”——粉人,也需要成就感,若是“粉柳扬庭”这事讲不出口,容易被人嘲笑,“爬墙”便变成了一个正常选择。与实力派演员不同,鲜肉偶像资源全是靠粉丝撑,粉丝少了,便下滑了。   何修懿想:柳扬庭很清楚,左然骂他,全是因为自己,这事儿左然粉丝也知道。因此,正应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句话,柳扬庭决定尝试与自己握手言和——若当事人不再介意,左然、左然粉丝也就只好算了。就算不行,等电视剧宣传,不管真情假意,疯狂秀上一波“涣然冰释”、“两个人是朋友”,而自己呢,为了电视剧收视率,也不会公开打他脸。这样,之前的事情结了、让之前的人群散了,柳扬庭他便能重新走红。   左然声音冷到北极:“《歧路》……哪个公司出的?可以让柳扬庭抢到那个角色?”抢角色这事很常见,不过真想抢到还是需要本事。   何修懿说:“是‘巧克力娱乐’。”   左然点了点头:“怪不得。那边可以砸钱买角。柳扬庭的公司不算太大,好不容易捧出一个,不甘心吧。也不知道砸了多少,才把角色抢到手里。”   “嗯。”   “修懿,”左然亲了一口何修懿的脖子,“辞演?”   “……嗯?”辞演?   “柳扬庭是在利用你。”   “对。”   “而且,我担心他再欺负你。”这次,他无法陪着何修懿。   作者有话要说:  柳扬庭:窝又来啦!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第48章 《歧路》(二)   何修懿有点好笑地问道:“辞演?”   “嗯。”左然说,“辞了。”   “明天就是签约仪式。”   “换句话说, 今天没到签约仪式。随时反悔, 打到法院也不怕的。”   “临时反悔,为人带去麻烦, 总归不好, 肯定会被骂的。”   左然那长长的眼睫毛动了动:“就说,与《万里龙沙》的档期冲突。你先签了《万里龙沙》, 无法接演什么《歧路》。”   “《万里龙沙》已经杀青。”   “简单。就讲,左导首次执导,后期发现一些问题, 需要补拍个别镜头, 因此只能辞演《歧路》, 好么?”   “不好, ”何修懿逗左然, “显得‘左导’水平有限, 对于未来发展不利。”   “没事——”左然十分清楚何修懿性格淡。上次若是自己不在,演“沈炎”的是个别人,那一耳光肯定就抽上了。   何修懿见左然显然不大冷静, 伸出手在左然脸上扯了一扯:“左然,亲爱的,我已经答应了《歧路》主创团队,将会饰演剧中兄长那个角色。我不想只因为与柳扬庭不合,便在签约前天晚上突然食言。当初点头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另个主演究竟会是哪位, 这说明我已经同意接受剧组任何安排,没有附加条款。当然,剧组临时换角这行为很那个……该怎么讲……但它是剧组与被换演员之间的问题,不是我。左然,我是一个专业演员,负责表演剧情,永远不会提出诸多要求。用谁或不用谁这种事,越界了。组建团队那是制片导演的事情。”   左然脸颊被扯,却是毫无反应:“……”   “而且,我很喜欢兄长一角,希望亲手捏塑、为他注入灵魂。为什么要因为柳扬庭那家伙,就放弃准备了这么久的角色?左然,你也知道……我一直在背词、揣摩人物心理。现在因为柳扬庭就放弃,我不甘心,我不想再被他耽误时间和精力了。”   “……”   “真的,没关系的。”何修懿笑笑说,“怕他干什么呢,我都三十多岁了。”   “可我实在担心——”柳扬庭那个人,外表单纯,实则嫉妒成性,不能疏忽。   “没什么好担心。”何修懿说,“他是能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还是能把我从你的身边带走?除了这两件事,都无所谓。”对于“被黑”之类,他真的无所谓。他一不想名、二不想钱,能有什么?最重要的便是左然,无论是谁都抢不走。   “……”   何修懿又淡淡地道:“既然他一定要与我演双主角,为此宁可砸钱抢角,那就帮他实现这个梦想好了,这点“善良”还是要有。我将会用演技彻彻底底碾压,让他明白,从一开始,他想用我衬托他自己的水平,便是一个不自量力的错误决定,现在再凑过来,更是目盲耳塞。找死。”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演技这个东西,只能从对比中看出好坏高下。单看可能没有什么,可若是与实力派的对戏,便会显得非常尴尬,被衬托成一根木头。柳扬庭一直以来的路线都是“小帅哥里边演技最好的”,他的粉丝们也一直拿这个吹。倘若在《歧路》一剧中原形毕露,被相似长相的何修懿秒杀掉,还是被相似长相、并且曾被自己狠狠拉踩过的何修懿秒杀掉,“粉”的尊严便更会所剩无几了。   “修懿?”   “除非这一年多柳扬庭的演技进步很多——不,那也没事,我比所有人都更加努力,而且,还有你在帮我,我一直在进步。”有了左然之后,他飞速地进步,曾经十分在意的六年空白期都不是事儿了。   “……”   何修懿又笑笑:“不记得二战期间哪位将军在演讲中讲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他们想要灭亡,那么就给他们灭亡。’送给柳扬庭吧。”   说这话时,何修懿的臀部轻轻靠着桌子,有些懒散。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种威压感。何修懿,只有在说起“演戏”时,才会露出一种仿佛可以睥睨天下的神采。   “……”左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面对何修懿沉默半晌后,突然伸手搂住对方的腰,并让何修懿坐在桌子上。   何修懿:“……?”   左然分开何修懿两条腿,往前走了两步,站在距离何修懿很近的地方,注视对方。他棕色的眸子仿佛好像是流动的琥珀,里边光芒闪烁。何修懿敞着一双腿,回望左然,心脏突然通通直跳,无法平静。两人眼睛之间只隔了几厘米,互相凝望,看着映在彼此眼瞳中的自己,良久之后越凑越近,直到似乎已经可以交换呼吸。   左然问:“接吻么?”   何修懿说:“好啊。”   于是左然吻了上去。舌尖扫过对方牙龈,卷住对方舌头,霸道却也不失温柔。   何修懿夹住了左然的腰,十分努力地回应着。   左然的吻其实带着一些情欲。何修懿很清楚对方渴望自己肉体,可他还有一点没有准备完毕。再说,拍《家族》时,他感受过左影帝狰狞的尺寸,有一点怕——他当时还想呢,左影帝将来的性伴侣真可怜,没想到是一个flag。   一吻结束,何修懿将手腕搭在左然肩上,想了想,道:“明天签字是要被摄像、拍照的。”   “对。”   “呃,我的字不好看,你能教教我么?”   “行啊。”左然坐回椅子,捉住何修懿一手手腕,一扯,令何修懿背对自己,而后握着对方的腰一带,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面。接着左然抽出一支黑色的秀丽笔,拔开笔帽,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何修懿”三个字,末了看看,在“懿”字后面又补了颗小桃心。   “……”   左然将笔塞进何修懿的手里,帮他调整了下握笔姿势,把住何修懿的右手,引导着他,慢慢写下一个“何”字:“上次教过——较长的笔画行笔慢,较短的笔画行笔快。”   “……”左然的手大了一圈,正好完完全全包裹着他的手,灼热体温透过皮肤熨烫血液,何修懿有一点羞耻。   “‘修’……最后是‘懿’。横竖稍慢,撇快捺慢……”“懿”字,分为三个部分——壹次心,这名字好像是什么好兆头——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左然带何修懿写了十来遍,何修懿又自己写了十来遍,觉得这三个字似乎还真有了不少长进。   “好像……太像你写的了。字体结构、连笔方式全都一样……”   “那又怎么?”   “没事。”何修懿又写了几遍“何修懿”,忽然问左然道,“今天,下午还有完善,你有什么工作上的活动没有?”   “有,”左然回答,“中午得见几个广电部门的领导,星空传媒CEO与管发行的赵总也会与我一道。主要讲述讲述《万里龙沙》这部电影特别之处,看它能否得到一些来自政府方面的支持。下午可能继续伺候那些人吧,晚餐在哪里吃目前还没决定。”   “把你忙的……等等,”何修懿想起了什么事情,“星空传媒赵总,不是玩得很凶?总在夜店流连……怀里搂着明星。”   “算是吧。”   “啥啊……跟他一起……”说着,何修懿又拔开秀丽笔的笔帽,夹烟似的使用食指、中指夹着,另一只手忽然摸到左然颈子,把他黑色衬衣纽扣拧开两颗,又将左然左侧那片衬衣向外、向下扒了一点,露出一点胸肌,而后趴近了些,就在左然胸肌上边、心脏所在的位置上,提笔写了个“何修懿”,用的就是左然方才教的方法。秀丽笔的笔尖很粗很软,在有弹性的肌肉上划过,何修懿觉得还挺舒服的。写完,他将左然衬衣拢好。   左然:“……”   何修懿说;“练字后第一个签名,给你了。”   左然忍笑:“谢谢。”   “你今天一天就带着它出门吧。这样即使去了乱七八糟的地儿,你也不敢脱衣服。”   “脱衣服干什么?”   “出轨?”   “别说这么恶心的事。”   “哦……”   秀丽笔写出来的字不容易干。何修懿张嘴吹了吹,谁知左然却突然说:“修懿,你下去吧,别坐我腿上了。”   “……哦。”逗过分了。何修懿也不懂,为什么会想在左然胸口写上自己名字,并让“何修懿”三个字在对方心口处挂着,想来也与动物一样,是一种宣告主权的方式。   为了化解尴尬,何修懿又开口:“左然,你还真是……绘画、写字、拍戏、演戏、音乐、体育,什么都懂,自带光环,与别人不一样。”   左然却是摇了摇头:“我的天赋有限,十分平凡,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唯独一份感情让我显得不同,我总觉在“爱人”这件事上不输给任何人,它是我唯一的骄傲。”   “左然——”   ……   第二天一大早,何修懿便前往北京国际饭店参与签约仪式。   导演是个秃头。脑袋又秃又亮又黑,好像一个卤蛋。   一年多没见,柳扬庭倒是没什么变化。他十分有礼,对着制片鞠躬,对着导演鞠躬,甚至,对着何修懿,也鞠躬了。何修懿向旁边一闪,让开了。   签约仪式开始之前,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就在“记者朋友”将要进场之际,一女编剧忽然脱掉衣裙,等待记者朋友进场。众人吓得连忙去拉,结果……她竟倒在地上不起!由于身上只穿了内衣裤,也没有人敢去生拉硬拽。她掏出一张纸,要求项目老大签字,否则就让记者拍下骚扰丑闻。何修懿听身旁剧组的策划说,她当初自荐成功、本是总编剧,却被发现台词抄袭,于是老大临时找了别人救场,将她位置降为第二。现在,这人为了争抢总编剧的位置不择手段,此前还打电话给“现总编剧”老婆,声称二人关系暧昧,逼迫别人主动放弃署名顺序。会场闹闹哄哄许久,直到剧组报警,女编剧才穿上衣服悻悻离开。   何修懿再一次觉得,这个圈子……已经变了。他若不是遇到左然,也许永远混不出头。   “小插曲”导致记者入场晚了十分钟。   签约仪式流程依然是老一套——剧组邀请来的市里广电部门领导讲几句话,制片、导演表达决心、让人相信这部电影一定可以不负众望赢得好的票房以及口碑,何修懿、柳扬庭趴在用红布铺着的桌子上提笔签字,全体主创在横幅下微笑合影。   在签字时,何修懿依照左然教他的,潇潇洒洒地签了“何修懿”。柳扬庭也写了“柳扬庭”,字体圆圆的胖胖的,有点像小学生。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   签约仪式之后,何修懿便进了《歧路》剧组,正式加盟。   进组那天左然非要跟着,说是为工作室艺人考察剧组情况。   柳扬庭一见到左然,便紧张得什么似的:“左、左老师,您来了。”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左然冷冰冰的眼神扫过了柳扬庭,刀锋一般,好似能将人活剐了,在场的每个人都打了个哆嗦。他又走到《歧路》制片、导演面前,用好像在开玩笑又好像没在开玩笑的语气说:“修懿是工作室唯一一个艺人,是我心肝宝贝,麻烦好好照顾,他有什么闪失公司绝不善罢甘休。”   “哈哈哈哈,放心放心。”   最后,左然进了《歧路》剧组为何修懿单独准备的小房间,吻了良久,才道:“那我走了。”   “嗯。”   “有事第一时间叫我。”   “嗯。”   “电话、短信、微信、QQ、邮件,都行。”   “嗯。”   “我会第一时间处理。”   “嗯。”   “这次柳扬庭要再敢对你下手,我会让他直接滚出娱乐圈去。”   “行了行了。”何修懿笑了,主动搂住左然的腰,将自己贴上去,“恪尽职守的老母鸡左然先生,我没那么脆弱。” 第49章 《歧路》(三)  ` 因为影视公司老板喜欢“虐心”,《歧路》通篇调子悲凉, 主题为“命运”。 它讲的是很多年前,小村庄中兄弟同时考上大学,然而家中十分贫困,父母又是身患残疾需人照料,于是,兄弟二人选择相信“老天”——用抓阄的方式决定谁上大学。抓阄的结果是,弟弟赢了。他背上了行囊,去了外地一所著名的“985”念书,并与哥哥约定,本科毕业以后他会努力赚钱,反供哥哥念书。一晃四年过去,弟弟履行约定,然而哥哥却是三本也没考上,去了弟弟所在城市打工谋生,经过父母介绍,娶了同在那座城市打工的老乡,租了一套房子当中最小一间,屋里除了床没有落脚的地方。而弟弟呢,理工专业毕业,与中文系班花谈了场风花雪月的恋爱,去美国读了博士,再回国进了高校,精英、金领,,住着一套大的跃层,与老婆每年去法国买买买买。弟弟很为哥哥可惜,不过,哥哥总是安慰他说,“老天”没有选错,因为他自己在随后的高考中发挥非常不好,弟弟一直信以为真,直到有天他在老家房子找到份录取通知书——是比他的母校更好的一所985,日期就是抓阄那年。故事围绕兄弟二人,展现许多悲欢离合。   弟弟作为那场抓阄“赢家”,安常处顺,性格一直天真烂漫、活泼开朗。哥哥作为“输家”,挣扎求生,圆滑世故、阴郁消沉。   秃秃的褚导演发现,柳扬庭……单独出现还好,只要与何修懿同框,演技就……尴尬出银河系,弥散至全宇宙。   何修懿的表演十分有层次感,完美地演绎了一个被命运所捉弄、有些市井痞气、为钱绞尽脑汁、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却也有着固守底线的底层人。   反观柳扬庭呢……演的弟弟平时还好,可碰上何修懿,就有点像呆子少年,灵气全无。弟弟名校毕业,又在国外多年,虽然难免带着书生意气,但是智商很高,不会呆若木鸡。按理说,剧中两人观念不同、对抗起来应当十分精彩,但演出来……便变成了,“哥哥讲得很有道理,弟弟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天,剧组开始拍摄“弟弟发现录取通知书”这段重要剧情。它在电视剧中位置十分靠后,在计划表中却是属于早期拍摄内容。   柳扬庭手捧着红色的通知书,睁大了眼,张大了嘴,分外震惊——弟弟长期以来以为哥哥高考发挥失常,理性上将自己念书“收益”更高,此刻见到了通知书,方知,哥哥不上大学比他不上大学要更可惜。一切自我安慰顿时分崩离析。   而何修懿,水波平静之下则有暗流涌动。哥哥早已信“命”,相信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自己这一辈子,本来就应当是这个样子过的。为了好过一点,他不能怨父母、不能怨弟弟、不能怨弟弟,于是便只能信命了。   褚导叫道:“停停停停!卡卡卡卡!扬庭,太木!”褚导便是时下那种“毒舌导演”,常将演员骂哭,并且还很自鸣得意,这也是那个爱画火柴人的钟姓导演掀起的“风潮”。   柳扬庭惊恐道:“对……对不起……抱歉……”   “再来。”   第二遍,不行;第三遍,又不行。   “扬庭!”褚导继续凶狠,“场景当中中心人物是谁?是你!观众眼中中心人物是谁?是何修懿!存在感太低了!”褚导想:真是……被压得死死的。这场“弟弟”角色更加重要,然而何修懿那一边动作表情层次十分丰富,柳扬庭呢,睁大眼睛、长大嘴巴,从此定格,再没有了,观众目光会被哪个演员吸引简直一目了然!就连自己,注意力也始终追随着何修懿,不愿错过对方任何一点表演。就像……舞台上有两个舞蹈演员跳舞,一个表演复杂,一个完全不动,傻子才会去看后者。   “褚导……”柳扬庭经纪人一直以来都像在呵护小白花,“扬庭年纪还小,性格也软,不要讲得太狠……难以想象他听了会有多难过,影响身体就不好了。”他是当真认为,柳扬庭很“软萌”。   柳扬庭连忙道:“不不不不,别这么讲,褚导讲得都对、特别中肯,全都是为我好。我演技差是个事实,我承认的,不要这样,我没那么脆弱。”   第四遍,又双叒不行;第五遍,又双叒叕不行。   何修懿有点坏心眼,受柳扬庭启发,也开始“扮演”小白花:“那个,褚导,关于弟弟,我有一些想法,能否演出来为大家抛砖引玉?也许能够激发柳扬庭的灵感。”   “当然,演吧。   于是,何修懿化身成“弟弟”。   他也是手捧着红色的通知书,睁大了眼,张开了嘴,然而,他很快便将通知书里里外外翻来翻去,仿佛正在辨认这通知书是真的,不是假的,不是弄来玩儿的。何修懿认为,弟弟一定会有一瞬……希望证书是伪造品——唯有这样,平衡才能持续下去。接着,何修懿的双腿一软,站不住了,他连忙坐下,用手扶额,似在缓解头晕眼花。片刻之后,何修懿扶着额的手请握成拳,开始一下一下地锤自己额头,双目紧闭。任何人都知道,“弟弟”正在痛恨自己——过去,他卑鄙地心安理得,此刻得知哥哥分数更高,“后悔”从他周身扩散开来,仿佛带着漆黑的颜色。各种情绪宛如洪流,冲垮了弟弟横亘于胸的优越的堤坝。   “好!好!太好了!”褚导大叫,“太好了!”   何修懿如小白花般“羞赧”地道:“谢谢。”他发现,这人设还真的……蛮爽的。   “扬庭,看见了吗,照着学吧。”褚导点出一条“明路”。对于艺术来说,创造总是比模仿难。   柳扬庭:“好、好的。”   结果……学也没学明白,褚导还是不满:“太假了,太假了,你不要硬学啊,化为你自己的!”   十遍不过,柳扬庭也患得患失、如履薄冰。他怀疑自己,不敢按照自己理解表演,只能按照他以为褚导会喜欢的方式强扭着出演,结果一遍不如一遍。   何修懿知道,这就是左影帝曾讲过的“太过关注自己”、“还是在演自己,而不是在演别人”,不过他很好心地——没有讲给柳扬庭听。   这段重要剧情拍了一个上午,还是毫无进展,褚导渐渐不耐,操着口音不断逼迫着柳扬庭,何修懿也分不清楚是哪里的方言普通话。   就在这个时候,柳扬庭忽然捂住了心口,眉头紧蹙。   他的经纪人连忙问:“怎么了?!”   “没事……”   “给我实话!”   “心脏难受……”   “怎么难受?”   “痛……绞痛……好痛……”柳扬庭用力捧着心,咬着嘴唇,好像十分痛苦。   “褚导,”经纪人想发作却又不敢发作,“您别当真逼死他啦!”   “那,那……”凶悍褚导见到“心脏绞痛”,虽半信半疑,却不敢忽略,害怕真的闹出什么人命,便说,“算了算了,就这样吧。过了,就用第一遍那条吧。”后面全是浪费时间。   柳扬庭经纪人:“谢谢褚导,我扶他去休息一下。”   就这么着,大夏天的,片场唯一一间空调房被“心脏病”发作的柳扬庭给占了。何修懿不想挤,只得待在另一个房间,随手拿起一张报纸呼啦呼啦地扇。   一边扇,他一边与左然微信闲聊:“柳扬庭那家伙,卡了二十来遍,又说心脏绞痛,大概又是假的。可惜了唯一一间空调房……搞得我现在只能扇扇子,哦,不对,扇报纸。”   左然没有回答。何修懿知道左然忙,也不在意,只是笑骂了句“坏蛋。”   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一个半小时,何修懿便在片场见到了左然!!   左影帝来探班!   何修懿恨不得立即扑人怀里。他喜欢被拥抱,也喜欢被亲吻,尤其是在聚少离多的日子里。   左影帝来探班,众人十分惊讶,有几个胆大的工作人员还要了个签名。导演招呼了下左然,便将他带进了何修懿休息室。   “左……左然?”何修懿有点傻,“怎么来这里了?”虽说片场就在通州,也算北京地界,可是单程也要一个半小时,往返三个小时,一下午就没了。左然的三小时,何其宝贵,却要耗在路上,   左然递过一个纸袋:“来送东西。”   “让我瞧瞧……”何修懿伸手进去开始掏,掏出了个小电风扇,而后又摸出了个保温饭盒。何修懿不用思考便知道里面是冰块儿——在《家族》剧组时,他们就是这样降温。他拿起一个扔进了嘴里,又捡了一个握在手中,顿时感到凉爽很多。   左然问:“柳扬庭搞幺蛾子了吗?”   “没有,”何修懿道,“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褚导说了,只要与我对戏,他就会消失了,不存在了,没主角了。”   左然勾唇笑了一下。   左然一边与何修懿讲话,一边随手拨弄保温饭盒里的冰块。他拾起了一块,用右手拇指与食指捏着冰块中央最薄弱的部位,慢慢地,把冰块中间融化、弄穿了,将一普通方形冰块变成透明环状。   左然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拉起何修懿左手,将自己刚刚才制作好的冰环套在了何修懿的无名指上。   何修懿:“……”无名指凉凉的,很舒服。   左然:“怎么?”   何修懿挺不好意思:“你干什么……”刚刚交往就送戒指?谁都知道,为人戴上戒指,就等于是求婚,从此走遍山川、生死相依,足迹所至都有回忆。   “我干什么了?”   “……”何修懿发现了——戒指已经化了,一点痕迹都没,只剩下一滩水留在无名指节。那些水珠晶莹剔透,好像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东西。   这个左然……强硬地为自己套上一个戒指,过后又不承认——反正已经化了。   这种试探真是——   何修懿思索了片刻,抬起左手,将无名指指根送到自己唇边,双唇微启,将那个冰戒指融了之后化作的一滩水嘬到自己口中,末了,翻过左手,又从手心那边嘬光了另一半。末了,伸出舌尖最后舔了一遍指节,说:“我收了。”舌尖微凉,卷起“戒指”似乎还有一点发麻。   左然没有出声。   何修懿又说道:“用全身收下了。”   “……”   “它……在我的身体里了。”流入肠胃、传至全身,与其它的水分一道,成为自己今后生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   “这是你送我的第二个戒指……一个比一个光明正大。我等着看,最后能收到你多少个戒指吧。”第一个,就是《家族》那个道具——沈炎送给宋至的金戒指。上面刻着“ZY”,当时和何修懿以为是“至”“炎”,现在他却明白那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意思是“左然”“何修懿”各取一个字。   听到这话,左然又是倏地一下将何修懿搂到身前,然而却并未直接亲吻他的嘴唇,而是轻扯黑发、让对方扬起头,上前舔上他的喉结,而后又从脆弱的喉结直直向上,舔上精巧的下巴,再慢慢移到何修懿嘴唇,最后才用舌头裹挟住对方的,用力地舔弄着。   “嗯……嗯。”何修懿又发出一声呻吟。   他很喜欢接吻。之前耽误了一年多,最近总想加倍补回。   偶尔,何修懿会后悔太晚接受左然。他有时候也会自己在心里想:他长得这么美,年过三十才有初吻,也是奇了。当然,这个自恋念头,不能告诉左然。 第50章 《歧路》(四)   再接下来几天,柳扬庭的表现依然不尽人意。   何修懿觉得, “退圈前”的自己, 好像一个技巧精湛的演奏者,如机器般毫无分差地呈现出乐谱内容, 而现在呢, 却能像个出色的音乐家那样,一边依然保有他自己的控制, 一边开始任由音符顺从它的意识自我流淌。无须刻意做任何事,对角色的理解、表演便行云流水般地倾泻而出了。   在柳扬庭眼中,何修懿每一次举手、每一次投足, 都能吸引众人目光, 并将自己挤到观众视野外面。那个人像一个磨坊, 能将周围一切全部压榨粉碎。   何修懿的演技, 简直像是一片黑云, 推挤、翻滚, 气势磅礴,笼罩在他头顶,分外可怕。偶尔, 他十万努力时,可以见到窄窄的一方天,然而那天很快又被黑云遮盖。他甚至怀疑,何修懿是故意为之——每次看见自己稍微进入状态,便更深地投入到表演中。   在褚导、观众的眼中,他自己在黑云的遮盖下, 浑身被蒙上了一片黑色阴影,不像实体,仿佛只有虚像,连“存在”这件事都变得不可捉摸了。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何修懿得最佳男配那部电影,柳扬庭也从头至尾仔细看过,心里其实不大服气。在他心中,何修懿不过是运气好,碰上“小年”,没什么有力的竞争者,演技其实也就那样,毛病有一大堆,连他都能讲出一二三四。至于观众……说何修懿演技好的,怕是电影看得太少,出个好一点的便惊为天人了,还有些“事业粉”跟风吹吹逼格。至于《家族》……也没多强——与左然对戏时,和与解小溪对戏时,差距极大,好像只有左然可以激发演技,解小溪就不行。   什么时候“进化”到了这个地步?   为何能在一年之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他想不服……都做不到。   忽然之间,柳扬庭没此前那么嫉妒了。   因为何修懿的演技实在是很出色,他自己达不到。嫉妒这个东西,绝不会发生在差距过大的两个人中间。普通人并不会嫉妒国家总统、世界首富,他们只会嫉妒那些原本与自己很相似、却因机缘巧合得到名利的人,因为他们内心深处觉得,对方配不上。   这天,《歧路》剧组拍摄“抓阄”那段剧情。   那个决定兄弟二人命运的赌,其实像个玩笑一样。他们只是从作业本上撕下了两张白纸,并在其中一张上写“上学”,而后折好白纸,放在母亲的一个药盒里晃了几晃,再倒出来,便开赌了。   柳扬庭在桌前,依照剧本上面写的,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而后一把打开字条,瞧见“上学”二字,激动地一捶桌、一跺地,将憋在胸口的气全部吐出去,眼眸中闪烁出对未来的期望。   至于何修懿的表现,则是垂眸看着两张字条,几次伸手却又缩回,最后十分怯懦地道:“你年纪小,你先挑吧。”并且在柳扬庭抽走纸条之后,拿起剩下一张,指尖微微发抖,一折一折慢慢展开手中白纸,似乎既希望、又不希望见到结果。在柳扬庭捶桌跺地之时,何修懿打开白纸,发现果然为空,又翻到背面看了一看——还是空的。于是,何修懿呆坐了大约有五秒钟,讲了一句“恭喜恭喜”,平静地站起来回到宅子里屋,只是,平静的水波下暗潮汹涌。   毒舌褚导又叫:“扬庭不行。修懿,你来演一遍吧。”   “嗯。”何修懿答应了,再次化身成为柳扬庭的角色——弟弟。他也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手指尖在两张纸条之间游移不定,这一秒想拿这张,下一秒想拿那张,无法决定,最后终于是一咬牙一狠心,捡起一张,一把打开字条,瞧见“上学”二字,激动地一捶桌、一跺地。然而马上,他便制止了他自己,凝望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对并不存在的哥哥说道:“哥哥……”为了不刺痛“双胞胎哥哥”,他压抑着兴奋,面容有点扭曲,可是,那终究也只是胜者对弱者的高高在上的怜悯罢了。最后,何修懿抬起头,仿佛在注视着“哥哥”离开,几次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讲。   在这段中,何修懿在剧本之外添加了两小段内容——一是,“一把打开字条”之前,他添加了“犹豫不决”,因为,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站在天堂地狱的交岔路口时一定会有怯懦,“一把打开字条”应当是被凌迟许久之后求个痛快。第二段是,“激动地一捶桌、一跺地”之后,他选择了压抑。“弟弟”不会忽略“哥哥”,他一定想安慰。但是,那安慰之刺目,仿佛阳光照射之下碧海中的金波。人都是一个个的个体,没谁真能替他分担,双胞胎兄弟也不行,因此,“弟弟”试了一下之后便放弃了。   褚导又问:“扬庭,会吗?”   “好、好的。”   不过,再次,柳扬庭无论如何也通过不了。   有些东西,越是渴望,越是强求不得。   内心焦灼宛如山火一般熊熊燃烧,渐渐蔓延到了内心深处每个角落。柳扬庭十分拘谨、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总也放不开。体力飞速流逝,更加支撑不住。   柳扬庭想: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呢?   此前拍电视剧,都很轻松。自己在“小鲜肉”当中演技不错,总是压制那些“小花”,很少NG。剧组也都将他供着。《家族》之前那个剧组准备了三四个替身,还说,不愿背词可以不背,不愿出外景可以不出,反正还有后期。有次戏服有件外衣是绿色的,抠像抠不下来,说好的内景忽然改成了外景,策划道歉许久。如今人气下滑,砸钱进组,待遇竟是变了许多。   而且……等到《歧路》播出,估计还要被嘲。   柳扬庭自己也觉得,单论演技,与何修懿无法相提并论。   网上到时若是再来一波群嘲……就完蛋了。他原本最大的长处便是“演技”,若连这个标签都被彻底撕去,可怎么办?   何修懿简直像是一个强光源,将他全部缺点暴露于世人前。在那种演技下,对戏的人任何一点瑕疵都仿佛是雪地中的一块黑岩,平时并不显眼,可在一片素净当中却是十分夺目。   他想“握手言和”,在观众前秀秀“恩爱”,显得过去一切都是误会,重整旗鼓,提升人气,可是如果演技被嘲,就十分不值了……柳扬庭很懊恼,因为何修懿的演技一年之前还没这样。   依照正常逻辑,他公开秀“恩爱”,搂搂肩膀拉拉胳膊,何修懿不至于公开二人不和。何修懿是一个热爱演戏的人,应当不会希望观众因为 “二人不和”的传闻而带着有色眼镜观看他阐释的“兄弟情深”……若是当时没提,认了,过后自然不好再提,《家族》的事儿也就翻篇了。然而现在,柳扬庭又不大肯定了。何修懿这个人,实在非常诡异,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推测。假如“误会一场”、“冰释前嫌”戏码没成,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柳扬庭后悔了。   他几乎能看见自己演技被嘲。同时,本来对自己印象不错的制片、导演也会在对比中猛然发现自己诸多不足之处。他的脸蛋是个资本……如果制片、导演、粉丝、路人全都猛然发现同样长相的何修懿可以“秒杀”自己,以后可能就会去找何修懿了。   到时,资源可能会连现在都还不如了。   不行……   他得即时止损。   现在退出当然也有不利影响,不过热闹几天也就会过去了。“演技不佳”却是一个将会伴随终生的“黑点”啊。   柳扬庭的压力如一个气球般,此刻终于被“砰”地一声戳得爆了。   于是,柳扬庭再一次心脏“出现问题”。   这次,直接进了医院。   ……   当晚,报纸、网站、微博、微信等等媒体上面,便出现了一堆新闻:   【工作拼命?柳扬庭拍《歧路》突发疾病入院】   【柳扬庭累到心脏绞痛被送医】   【柳扬庭片场晕厥直接入院】、   【柳扬庭累倒下,盘点十大‘拼命三郎’】   新闻当中配有柳扬庭仰躺在协和医院病床上边的图。照片当中,柳扬庭的心脏连着监视仪器,左手连着吊针,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嘴唇煞白,十分柔弱。至于正文,则描述了柳扬庭在片场两次心脏绞痛的事,说柳扬庭太拼,累到心脏出事,可是却一直强忍着,直到这回痛到晕厥,紧急叫120。   心脏病这个事,唯有发作当时检查才有效果。过后再查,心电图等数据便会恢复正常,因此谁也不能肯定柳扬庭在《歧路》剧组那会儿心脏到底正不正常。   大多数的网友并不“穷凶极恶”。因此柳扬庭得心脏绞痛这件事情在网络上也并没有怎么被嘲。普通人会觉得:人都进了医院,何必穷追猛打?柳扬庭要是真有心脏病呢?被气坏怎么办?谁也不愿无端背上一条人命。   ……   “送医”事件的第三天,何修懿接到了策划来的电话。   “何修懿老师吗?”策划有点焦头烂额,“那个,柳扬庭老师吧,因为身体原因,可能会退出《歧路》的拍摄……”   “什么?”何修懿问,“退出?”   “嗯。”策划长叹了声,“柳扬庭老师呢,两次心脏绞痛,他说,家人十分担心他的身体健康,他非常不愿意让人提心吊胆。同时,他自己也认为应当休息一下,以防心脏问题变得更加严重。” 第51章 《歧路》(五)   得知柳扬庭可能会退出之后不久,何修懿便听说, 那个柳扬庭……当真退出了。   柳扬庭在微信群中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白皙且细嫩的手背, 然而中间那根血管却遍布着吊针针孔,针孔周围还有许多红色以及青色淤血, 十分可怜。柳扬庭说:【医生要求卧床静养……因此只能退出拍摄。对为剧组带去的诸多麻烦感到非常非常内疚、不安……也不晓得如何补偿大家……】   过了会儿, 褚导才说:【幸亏还没拍摄多少。扬庭好好卧床静养。】   柳扬庭说:【谢谢褚导。】   “……”何修懿将手机递给身边左然,“柳扬庭退出了。”接到消息时, 他正在左然的办公室里。   左然点头:“以后应该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希望如此。”何修懿也希望柳扬庭那家伙别再凑过来了——这次人气下滑,便想拉着自己扮演“重修盟好”,已经够了。此前, 柳扬庭完全违反行业规则, 曝光自己“裸替”身份, 接着又买热搜, 污蔑自己到处爬床。两次都是亏了左然。如果不是影帝要求换角, 也许当真不会再有导演重用一个裸替;而第二次, 也是左然公开骂人,用极端的方式帮助自己澄清各路谣言。   想到这里,何修懿说:“柳扬庭那两次事件, 我想再一次谢谢你,多亏你拼命地帮我。”   “那有什么?”左然说,“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你是我的"男神"。”   何修懿别扭了一下:“什么男神……对了,说到这词,好像有CP粉这么猜, 不过大部分人不信。”   左然淡淡地道:“若是不信,就把画集公布出去,看信不信。”   “别闹……让人知道这个干嘛……”   “没闹,真的。”左然声音十分冷静,却讲出了发疯的话,“修懿,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将我画好的你集合出版。”   “啊?”何修懿被吓了一跳:“出版?叫粉丝看见你这幅痴汉样子?”   左然说:“嗯。”   “这是洗粉……洗完之后,能剩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左然又说:“可我想叫每个喜欢我的人知道,不论他们如何喜欢,我只会是你一个人的。”   “你该不会是傻的吧……”即使是左影帝,假如表现这个意思,也是会被骂的。   左然在沙发里扬起脖子看着坐在扶手上的何修懿,脸上呈现出了最擅长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可何修懿就是能够感觉出来对方十分委屈,急忙低头亲了一口、安抚一下。   左然刚要把何修懿拽下来并且拖到腿上,何修懿的手机便振动了一下,只得悻悻放手。   手机屏幕上边显示褚导来了一条微信:【修懿,今晚有时间吗,面谈一下?】   何修懿立即回:【可以,随时可以。】   面谈一定有关柳扬庭的退出。   ……   何修懿本以为,褚导“面谈”内容会是再次选角,比如叫他推荐个合适的演员来代替柳扬庭——   谁知竟然不是。   褚导,提出了一个十分让何修懿诧异的方案!   开场白后,褚导说道:“修懿,《歧路》这剧……原著当中并没有写双胞胎是同卵异卵。”   “嗯?”奇怪……   “针对这个问题,剧组曾经进行过一轮小讨论,最后定为‘异卵’——长相有点相似却又不大相似。”   何修懿没插话,静静听对方讲。   褚导又说:“现在扬庭退出。制片、策划和我三个人都认为……可以改成‘同卵’。也就是说,兄弟二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由你一人分饰两角。”   “分饰两角?”何修懿顿时燃起了兴致。他很清楚,在电影和电视剧中双胞胎一般是同一人扮演的。   褚导解释了下:“这样一来解决‘弟弟’角色问题;二来效果更佳突出;三来也能衬托主题。《歧路》是个命运故事。兄弟二人外表相同更能说明当年那次抓阄对二人的深远影响。咳,你也知道,外表有时蛮重要的……”   其实当初建组之后,公司很快针对“哥哥”一角接触了何修懿。这个意向一早就有。亲自插手《歧路》项目的公司老总在看过《家族》之后,认为由何修懿所担纲的宋至十分有“哥哥”阴郁消沉的味道,符合角色气质,非何修懿不要,因此当时策划才会催命似的催催催催,让何修懿《万里龙沙》甫一杀青便去面谈。当时剧组认为,哥哥、弟弟两个角色经历、性格相差过大,一个是打工仔一个是大学生,一个阴郁消沉一个活泼外向,都由何修懿来饰演难度将会非常地大,何况何修懿从没有演过“活泼外向”的角色。出于这个原因,剧组将那对双胞胎定为了异卵双胞胎。他们邀请了个二线演员饰演“弟弟”,没想就在签约仪式之前几天,柳扬庭忽然砸重金购买角色。于是,剧组临时踢了那个二线演员——柳扬庭既带资进组,又与何修懿长得像,何乐不为?   然而,在何修懿为柳扬庭“示范”过后……制片、导演万分惊讶地发现了——比起“哥哥”,何修懿演“弟弟”竟是毫不逊色,哥哥弟弟两种气质收放自如!而他甚至应该没有背过对方台词!制片导演早就有点后悔关系设定,如今柳扬庭退出剧组,他们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改戏——改成同卵双胞胎,全部交给何修懿。   何修懿甚至没有仔细想,便一口答应了:“可以。”   “嗯?”褚导说,“不问问工作室?”   “不用了。”何修懿说,“工作室……”我说了算。   “那好那好,”褚导眼角笑出细纹,秃秃的脑袋显得更亮了,“剧组将会调整剧本、分镜、制作板、拍摄计划表等等,到时叫你入组。等下先来签个合同。哦,对,薪酬自然是会涨的。”   “行。”他也没问具体会涨多少。   至此,风波过去,解决的办法是——何修懿一人分饰两角。剧组、演员双方迅速达成一致,面谈结束之后直接签了合同。   柳扬庭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表示:【前辈接手的话,一定没有问题。】   同时,柳扬庭的经纪公司接受媒体电话采访时称:“柳扬庭近两年一直不停拍戏,因此最近身体状况极其不好。拍完电视剧《一个好汉三个帮》几乎没有休息就加盟了《歧路》,身心极其疲惫。此前他向制作公司提起困难,表达了退出剧组的意向,制作公司十分理解,接受了柳扬庭要求……据说,何修懿将分饰两角,一人担纲两位男主。”   《歧路》一剧未炒先热。   许多人都好奇,因为突发状况临时多接一个角色的何修懿,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   接着,何修懿便重新进组。   他先用了一段时间补拍“弟弟”此前戏份,又在接下来的全部场景当中一会儿演“哥哥”,一会儿演“弟弟”。褚导十分仔细,不让同一时间哥哥弟弟走位重叠。   何修懿演得很过瘾。   他面对他自己,又表达他自己。一会儿倾泻出“阴郁消沉”的一面,一会儿倾泻出“活泼外向”的一面。何修懿总认为,每个个体都有两面,哥哥弟弟两种性格互为表里,同时在他自己内心深处盘踞。他演戏时,好像站在镜子两边,凝望镜子另一边的自己,思考不同境遇对个体的影响。何修懿感觉到,左然,正使自己向积极方向转变。倘若没有左然存在……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对于何修懿的表现,褚导本人非常满意。   为了便于区别,哥哥与弟弟的发型、妆容、服装全部相距甚远,编剧甚至在台词中添加了许多用于表示身份的内容。   然而,褚导发现,多此一举。   何修懿只用动作、表情、讲话音色、音调等等,便能使人一眼看出他此刻在扮演的人究竟是谁!   根本不会弄混。   长相、身材明明一模一样,看上去却判若两人。   正常来讲,演员的表演中一定会带有自己的痕迹,这使得演员在“一人分饰两角”时也会使两个角色具有很多一致的特性。   可何修懿已将痕迹降到最低。褚导还没见过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何修懿,也才30岁,却似乎很明白,在逆境、绝望中该是什么心情,以及在顺境、希望中,又该是什么心情。经历过不幸与幸,失去过重要的人也得到过重要的人,对于所谓“命运”自有一番解读。   褚导原本以为,由何修懿一人分饰两角,拍摄将会变慢,毕竟,两个人一起演比一个人演两遍更解约时间。   可事实是,修懿几乎不吃NG,表演一气呵成、泼墨一般一挥而就。《歧路》拍摄进度极快,仅仅用了一个半月,便全剧杀青了。   很快,它便会在一个省级卫视以及一个网络平台同步播出。 第52章 《歧路》(六)   何修懿本人从未料到,《歧路》刚播完第一集,他……就红了。 第一集的内容,就是那场“听天由命”的抓阄。家中贫困,父母残疾,兄弟两人学习成绩不相上下,可是注定只有一个能去上学,另外一个则是照料家人、土地, 默默等待兄弟毕业反供自己。褚导采用连续密集的正反打,交叉拍摄哥哥弟弟,不放过二人一丝一毫情绪上的变化。赌局之后,兄弟两人, 一人走向光明,一人走向黑暗;一人直上天堂,一人直下地狱,从此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路。而何修懿, 则将二人对比演得淋漓尽致,坐在电视、电脑前的观众, 无一不感苍天不仁、命运弄人。   播出当晚,几条视频忽然间在微博上边热转起来!它们最早并非是由营销大号发布,而是由三四个只有几千几万粉的账号po的,被“自来水”疯转之后,又被几个娱乐大号转发,几个小时之内便轮到了几乎所有人的首页。   视频内容就是兄弟二人“抓阄”,标题则是:   【新剧《歧路》, 一人分饰两角,演技炸裂,呆了……】   【安利《歧路》!何修懿演活了双胞胎两兄弟!】   【何修懿的《歧路》,教课书式演技。每个细节都是巅峰,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值得小鲜肉们一帧一帧地学。】   【为何修懿打Call!一人分饰两角,气质南辕北辙,Hold住全场!】   【一人分饰两角,颜值高、演技赞。】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种“给你讲讲什么叫作演技”的视频和截图,特别吸引广大网友,几乎人人都会点开看看,感受“演技”。   除了几条视频,还有一些动图,基本都是面部或者眼部截图:   【一个眼神,就演活了双胞胎间细微又明显的差异。】   何修懿倒觉得,光看眼神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可网友们似乎很懂,微博几个小时就有几十万转。   何修懿的眼睛恰好是他最漂亮的部位,一双桃花眼水汪汪、脉脉含情、毫无瑕疵,也为数据推波助澜。   针对视频、动图,网友纷纷留评:   【何修懿分饰两角演技太赞,兄弟两个性格不同气质不同,动作不同表情不同,连眼神和讲话抑扬顿挫都不同。】   【明明是一个人,却能轻易分辨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呢。】   【第一集就开始飙戏,何修懿是要上天吗。】   【我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震撼了。】   【这剧选角真是一个惊喜。】   【不愧是主演过《家族》的好演员,与某些小鲜肉当真是不一样。】   【想刷爆这部剧,让那些个傻逼剧组明白明白,请演员要走心,不是随便找个有名气的就行。】后边一排【+1】   而被赞到前几位的,大多是搞笑风格的留言,比如:   【何修懿,片酬过亿了吧?演得这么卖力?xx七八千万片酬,连表情都懒得做呢。】后面跟着一连串的“+1”“+10086”。   【《歧路》,大烂片!我平时追电视剧,效率都老高了,一心多用,又打游戏,又吃零食,又写作业,又聊QQ,这特么的,竟看你了,耽误正事。】后边跟着一堆【我上来就一个……么么哒】【你说这话我第一个……服气】的评论。   大多网友没有看过《家族》。虽然知道何修懿的电影擒狮,却也没有在网络上特地寻找。而在《家族》之后,何修懿便只有几个男二、男三上过荧幕,话题度不太高。与左然担纲的《万里龙沙》虽然备受关注,却要等到年末才能与人见面。因此,《歧路》中的一人分饰两角,是何修懿演技首次得到观众大规模的关注。   《歧路》播完三小时后,名字登上热搜。   网络上还有了何修懿表情包,微博九宫格里充斥喜怒哀乐各种表情。何修懿也不恼。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能把喜怒哀乐演绎到位,才会被弄成“表情包”。   何修懿的微博,一个晚上涨了好几百万,因为视频、图片瞬间便“粉”上了。还有许许多多“自来水”“好感路”,自觉转发关于何修懿的微博。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明星赶上来凑热度,发表什么《xx、xx领衔分饰两角很出彩的十大男星,都比何修懿强》,结果却被网友们骂:【脸呢?】   左然竟也出来凑了一个热闹。   他那基本只有“广告”、“还是广告”的“广告微博”,将【安利《歧路》!何修懿演活了双胞胎两兄弟!】【为何修懿打Call!一人分饰两角,气质南辕北辙,Hold住全场。】等等五条有热度的微博一个一个地转发了,半条没落,每条转发里边都写了个“比心。”   热评第一问道:【[笑哭],知道什么叫“比心”吗?这个是迷弟迷妹的用语啊!】左然回了一个问号,貌似真的不懂。   ……   因为网络效应,许多人自发地补剧、追剧。   于是,第二天晚上,第二集《歧路》,收视从0.7左右破1.5。那个省级卫视开心到了不行。原本,对于播不播出,它显得很犹豫。何修懿的热度不够,虽然主演《家族》拿到了金狮奖,可《家族》并没有全国公映,何修懿知名度可谓十分有限。它最后决定买版权,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柳扬庭。柳扬庭虽近一年多人气下滑,终究也还算是当红的小鲜肉,还是有一大批不信黑料的粉,毕竟“曝光裸替”的事无法盖章,左影帝说一句“人品差的垃圾”无法让柳扬庭彻底跌落凡尘。后来,柳扬庭因为心脏绞痛退出了,省级卫视本想撤资,剧组好说歹说苦口婆心总算给劝住了。这回便宜价拿到的《歧路》收视破1.5,实在是个意外之喜。   在网络上,前两集的点击也超过了千万。 第二集播出当晚,又有一段也被截了出来。   那一段内容是父母劝说兄弟二人双双放弃。在老人心目中,家庭和睦才最重要,富也是过,穷也是过,就在村里娶个妻子、生个孩子,一生平平安安,就挺好的,不要为了“上学”搞得兄弟二人反目成仇。这时,哥哥忽然把碗一摔:“你们不供,我供!”在兄弟俩眼中,必须要去上学。哥哥作为兄长,本该让着弟弟,可是他不甘心,于是提出赌局,最后又输,已经认命,他不能自私地让弟弟陪自己。从此以后,弟弟承载他的梦想。何修懿在这里情绪爆发,将满腔憋闷发泄给了贫穷残疾的父母,仿佛面前亲生爹娘才是一切悲剧源头,让人看得心里发酸。   这段隐忍后的爆发,平静后的怨恨,直击心脏。许多人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个主题:命运。   他们忍不住想:自己能够拥有目前有的一切,归根究底,首先因为命好,至少不差。假若自己也生在偏僻山区,父母残疾、体弱,家中一贫如洗,自己还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吗?似乎,“命”这东西,屹立于聪明、勤勉等等所有因素之前。于是,如何帮助这些“命差”的人,便变成了现代社会一个课题。   于是,这段视频,热度也非常高。   ……   第三天一大早,某个大型官媒报纸微博发表了篇文章,题目叫作:【《歧路》备受好评,用心演戏的演员不会缺拥趸。】点开一看,文章针对何修懿演技受到热捧的现象大加赞扬,意为“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好好演戏自然会被观众承认,并且狠狠抨击时下部分年轻演员并不重视演技只是到处圈钱的乱象,捧一个,踩一堆,但因为是官媒,讲得义正辞严,也没有被粉丝攻击。这篇文章的主题,被网友们戏称“年轻人,还是要有演技”,“官方已经盖章——何修懿可以粉。”   还有几家大型国有或者民营媒体同样关注到何修懿,并且还进行了采访。在记者问到如何锻炼演技时,何修懿答了句“勤勉”,而后想了一想,又补了句:“还得有个真正支持你的导演。”   于是,到第三集,收视破2。从此,《歧路》收视节节升高,赢得了满堂彩,引发了轮追剧狂潮。电视剧当中,弟弟作为上层的辛苦的故事,还有哥哥作为底层的挣扎的故事,摧枯拉朽一般得到许多口碑。到了剧终那集,收视破3,总点击量过九亿,再次上了热搜,这次还是前几。   何修懿是瞬间爆红。   红遍街头巷尾,瞬间圈粉无数。   原本十分“透明”,却仿佛是一夜之间有了许许多多“粉丝”。   这也是他第一次拥有大量粉丝———好几年前,虽然有奖在手,热度却并不高。   何修懿不论发什么,都有几千上万条评。   一开始他还看,后来便不看了———耽误时间,也没有用。   他只会在左然留的回复上面点赞。这个十分简单,他也并不需要刻意在乌泱乌泱的留言中找左然,反正,只要左然回了,一定会被顶到第一去的。 第53章 《歧路》(七)   《歧路》播出之后, 何修懿便投入到了《万里龙沙》的宣传中。此前, 《万里龙沙》后期完成, 公映许可证也顺利地拿到了。   星空传媒财大气粗, 宣传可谓铺天盖地, 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网络、户外, 一网打尽, 保证让人一进影院脑子当中就只剩下《万里龙沙》这个名字。   星空传媒还在全国高校张贴了10万张海报, 其中1000张上带有左然与何修懿的签名。目前, 中国电影观众平均年龄之后20岁出头, “大学生”群体是最重要的市场。大学生们有钱有闲, 消费观念先进, 又有社交需求, 理所当然成为主力。   要签1000张名, 何修懿挺费劲。他依左然教的“何修懿”三个字, 一份一份认认真真地签。再加上何修懿比划实在太多, 签了三个小时, 才签了500份。左然叹了口气, 开始帮何修懿写海报的签名。何修懿说不用, 左然却坚持替。不过, 张贴之后, 1000张签名海报, 瞬间被偷光了。   正式首映之前,星空传媒选了20所高校点映, 并邀请了诸多知名媒体、影评人来参与, 方便对方提前写稿,为首映后宣传造势。好莱坞的点映主要是为制定发行策略,比如考察哪一细分群体才是目标受众,并将宣传重点放在他们身上。国内不同,电影主要是为广告、营销。   观影过后,许多媒体与影评人在观影后评价:“该片是近年来国产同类题材当中最出色的,剧情设置巧妙,人物设定合理,氛围营造到位,也有主题探讨。”而大多数观众也给出了五星好评,星空借此来了一波稿件。   ……   《万里龙沙》正式首映是在12月22号周六,地点是家位于上海市的会展中心,左然带着何修懿、苏洋两个人参加了。   元旦大多电影主打喜剧元素,《万里龙沙》却是背道而驰,以悲剧风杀入跨年这个档期。左然与星空都认为,不论哪年哪月哪天,观众都有各种需求——好莱坞便没有“档期”一说,因此,可以满足喜剧之外观影口味的《万里龙沙》也许更能杀出重围。   首映式前,剧组人员必须先在外场签名板上签字,给人拍照,然后才能移步内场等待活动正式开始。   何修懿在签名板上写下了“何修懿”,左然也写“左然”,不过因为连笔较草,四点水像一条横线,而左然抬笔时又貌似无意地一转身,横线延伸至了“何修懿”的下方,仿佛正在极温柔地托着“何修懿”三个字。何修懿想起来,在《家族》于香港的首映式上面,一向冷冰冰的左然“开了个小玩笑”——他竟配合影片模仿了“沈至炎”,在何修懿竖着写的签名左右两旁,将“左”与“然”横向拆开来写,中间隔着一个“懿”字,变成了“左懿然”!在观众眼睛里,这自然是一个配合影片的梗,可是却让CP粉们着实High了一阵。   站在签名板前,给记者拍照时,何修懿感觉到,自己当真……红了。   不仅有许多记者上蹿下跳地喊:“左然!左边!左然!右边!”还有不少声音大呼小叫地道:“何修懿!看这边!”   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好像是在做梦。虽然何修懿并不是很在乎“红”,可是得到喜欢,终究是开心的。   晚上八点,首映正式开始。   一支宣传片后,主创人员上台。   主持人不漂亮,可是气场很足:“晚上好晚上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想必观众全都认识,是集编剧、制片、导演、演员多个角色于一身的,左然。旁边这位,是何修懿,《万里龙沙》是他主演的第二部电影。最后这位,是饰演片中反派的苏洋。”   三人一一打了招呼。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左然:“请您介绍一下《万里龙沙》?”   左然点了点头:“它讲的是‘兄弟’。两个结拜兄弟阴差阳错走上一正一邪两条道路。不过,《万里龙沙》并未着重表现矛盾、冲突,而是正相反的‘羁绊’。最终,是两个人间的羁绊——既指齐剑飞对尹长东的也指尹长东对齐剑飞的,使得他们避免了全灭的悲惨结局。他们都做出了一个关键选择。相信大家看过影响就会明白我讲的话。”   主持人又问道:“能否请问一下,为什么会想到讲这个故事呢?”   左然声音依旧低沉、性感:“因为我想尝试阐释一种……超越生死的感情。说‘兄弟情’其实并不合适,齐剑飞、尹长东,在福利院一起长大,一同度过少年、青年时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一个因为对方选择成为警察,一个因为对方选择加入黑帮,最后,又是由于对方,一个‘辜负’警察局长,一个背叛黑帮老大,他们都是彼此心中唯一的光、也是唯一的暗。这种感情,其实难说是亲情、是友情、是爱情,还是什么别的,总之,这是一种超越生死超越一切的感情。”   “原来如此——”主持人再开口:“首次自编自导自演,都有什么特殊感受?”   “嗯……”左然拉了一个长音,缓缓地道:“这是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美好的经历。我拥有了梦想中的体验、感受,与梦境相像,但比梦境真实,总之,非常开心。”   “哇哦——那我要祝贺你——”   “谢谢。”   仪式主持人的第四个问题是:“拍摄的过程中,有什么困难吗?”   左然回答:“可能还是‘如何以导演的身份与演员们相处。’”   最后,主持人问:“能不能说一说印象最深的事?”   “吊车侧翻的事。我住院后,剧组人员表现出了许多关心、担忧,令我十分感动,并将永远铭记于心。”   旁边的何修懿听了,不禁有点脸红。他自然很清楚,左然讲的“关心、担忧”是指自己。在那个病房中,他首次正视了他自己的感情。   采访过了左然,主持人转向何修懿:“对于左然首次执导,作为演员有何感受?会因对方是个‘新人’而感到不便吗?随便讲,有我呢。”   “嗯,”何修懿说:“我……与左导,十分默契,有种……化学反应,与他合作时很舒服。在我看来,默契才是首要因素……技巧全都可以学习。”   “那么,左然执导,与曾经那些专业导演执导,在风格、方法上有任何不同吗?”   “这……这……非常不同。”何修懿的声音其实不大自然,目光放空,眼神游离,不敢瞧任何人,“也许因为我是……工作室的艺人,左导……十分了解我的长短处,会使剧本、脚本贴合我的特点。过去,剧本脚本基本无法修改,我必须尽全力迎合它们。”   “当初为何答应参演《万里龙沙》?”   何修懿定定神:“一是因为飙戏感觉很好,演完《家族》意犹未尽;二是因为,感激左导在我被人污蔑之时仗义执言。”这段,应当没问题吧……哎,算了,这样吧。   “这样——”   接着,主持人又问了苏洋两个问题,仪式便进入到自由提问环节。大多问题都很普通,比如“对于电影票房有预期吗?”“是否曾期待过拿最佳导演?”“下一步电影的计划敲定了吗?”“今后会将重点放在导演上吗?”不过,也有天马行空的“如果北京冬奥会开幕式邀您执导,您答应吗”之类的。   快到晚九点时,有个工作人员露出脑袋打了一个手势,主持人明白是“时间差不多了”之意,便道:“啊,时间过得好快,只剩一点点了。两位主演最后再与观众说点什么?”   “嗯。”左然用修长的手指握着话筒,“希望大家能从影片当中……看出我刚才所说的‘超越生死的感情’吧。”   “……”一旁何修懿则声音发紧:“一……一样吧。左导演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没别的了。”既然左然“当众表白”,他也不愿藏着缩着。可他智商情商也就那样,不敢乱讲,于是选择跟着左然。讲完之后,何修懿不出意外地听见左然一声低笑。   主持人道:“好的,那么,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之后,我们将会正式放映《万里龙沙》这部影片。”   ……   在休息时间中,何修懿逗左然,小声说道:“喂……贵圈大手爬墙走了,你知道么?”   “嗯?”   “我给你发过的。那个叫作‘虚左以待’的‘大大’呢,最近不发粮了。”“虚左以待”,ID取自一个成语,是左何CP粉中最大的大手,人称“大触”。产粮其实不多,一月一张Q图,两三个小段子,然而既画又写,Q图画技极好,段子文笔也佳。最最重要的是,脑洞大,萌梗多,特能YY,在他或她笔下,左何二人各种约会、各种情话,直教CP粉面红耳赤、捧心到底。何修懿挺爱看——很对他的口味。   “哦,”左然冷淡地道,“没爬墙。”   “嗯?你知道?”   “他忙。”   “忙?忙什么?”   左然说:“忙首映。”   何修懿想了想,忽然感到十分惊悚:“喂……该不会……”   左然气定神闲地问:“什么?”   “没事……”   这时,大荧幕上打出了《万里龙沙》的片头。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何修懿也专心地观看影片了。   何修懿发现,在大屏幕上面,一切都显得不同了。左然的脸……被放大无数倍,与监视器上不大一样,可却显得更精致了。   左然右手一伸,在座位下勾起何修懿的手指。何修懿却五指一翻,与身旁人十指相扣。   两个人就这样,极隐蔽地十指相扣,带着一点羞耻,共同观看《万里龙沙》——左然首次为何修懿拍的电影。   这部警匪电影,在大屏幕上,与监视器中,差别相当之大。因此,明明已经是无比熟悉的剧情,何修懿却觉得,画面映在眼中十分震撼。齐剑飞、尹长东、张风,甚至包括龙骨,张局,人物各种感情喷薄而出,或者深刻,或者疯狂,似乎可以淹没掉观众席。   而到了“最后一枪”,尹长东惨死在齐剑飞怀中时,何修懿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地发起了抖。   在剪辑、特效、配音的衬托之下,尹长东之死,又悲壮了许多。   左然——   偌大的放映厅,有人开始抽泣。渐渐地,抽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此起彼伏。何修懿感觉到,自己身后,许多姑娘在哭。在这种氛围下,何修懿也十分难受——片中,尹长东死去了,齐剑飞将孤独一生……设身处地一想,便连灵魂都战栗了。   自己真的真的……不能失去左然。   是的,他承认了。左然的爱对他来说已经非常重要。 第54章 《歧路》(八)   首映结束之后,剧组一起吃了个饭, 顺便邀请了些记者和影评人, 打算搞好关系,拜托对方讲点好话。左然酒量不佳, 何修懿被重点灌酒。   “那个, 左导,”席间, 苏洋八卦地问,“听说,星空传媒……给您的脸天价投保?只要有个损伤, 就能获赔两亿多元?那么, 吊车侧翻那次, 保险公司有没吓出一身冷汗?”   左然冷淡地道:“没问, 不大清楚。”一边说着, 一边又剥螃蟹, 并丢给何修懿。何修懿爱螃蟹,左然便总是点,只是现在临近一月, 螃蟹个个歪瓜裂枣。   “哦哦……”苏洋八卦失败。   众人左一杯右一杯地灌,何修懿终于是有点晕了。他的酒量不似左然那么不济,不过到底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不行了不行了……”何修懿说,“我先上楼去了,醒一醒酒。”《万里龙沙》首映式在上海,剧组人员晚上要住酒店。   左然说:“我……”   “你在这吧。两人都走不好, 你陪到最后吧,估计一时半会的也结束不了。”陪聊记者和影评人,可是一件大事——稍微没伺候好,《万里龙沙》可就惨了。   左然点头:“嗯。”   于是,何修懿晃晃悠悠地便往酒店楼上走去。他一步三摇的,终于是进了房——他和左然两人共住一间客房,公司经纪人与左然助理分享后边那间。   左然还在楼下,客房空荡荡的。   方才,大屏幕上,尹长东惨死的一幕依然还在脑中飘荡。心情十分压抑,放大无数倍后的熟悉的面孔鲜血淋漓,那种震撼以及恐惧很难被从心中抹去。   之间《家族》也是……每部电影结束,都是自己扮演的男一号失去左然扮演的男二号。   这会不会也是一种不祥之兆?其实是在预示某种特定未来?   何修懿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将可怕的念头从大脑挤出去。   可是……还是不安。   算了,读点“甜”的东西。   何修懿点开“左何全球粉丝后援会”的微博瞧了瞧。这个微博是左何CP粉大本营,经常转“粮”,其中有同人图,有同人文,有同人视频,还有三次元中左何二人互动。   新的一条,是同人视频。有人使用电影素材、现实素材剪了一个剧情向的视频,似乎还颇为用心和精致,何修懿好奇地点开,发现那个东西居然足足有十分钟。   最重要的,是happy ending,没人死,可以看。   原博十分有才,讲述了一个非常完整的故事。在她的设定中,左然是个总裁,何修懿为警察。《万里龙沙》宣传片中左然总是西装革履,还真可说是个“总裁”,何修懿则一声警服,倒是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幻想的空间了。剧情当中,警察怀疑总裁犯罪,私下接触,微博互赞——这里还有几张现实中的截图,最后被压,十分“凄惨”。这条视频,被转了不少次,可见质量还算是挺高的。   视频最后全是床戏,全部取自《家族》电影,而且取得很全、几乎半点没落。   看着“沈炎”与“宋至”……不,在CP粉们眼中,就是左然与自己,在被子里纠缠,不知为何,何修懿的身体渐渐感到燥热。   “……”与左然在一起好几个月,他们拥抱、接吻,然而从未裸裎相见。也不知为什么,何修懿很羞耻。若是换了别人,也许老早以前就滚到一起了,毕竟他是个gay,没什么“贞操观”,可是……只有左然不行。他自己在对方心中太过美好,他不敢展现出最肮脏的地方。他总害怕,左然所仰慕的,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何修懿,当他现出一切,便不再是那个“像会发光”的人。   面对左然,患得患失。   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电脑屏幕上的激情戏还在继续。   何修懿又想到《家族》拍摄那时感受到的对方灼热的皮肤以及柔软的嘴唇。   何修懿想:不行,憋不住了。最近一直陀螺一般被人抽着忙来忙去,忙《歧路》,忙《万里龙沙》,也没有自己解决过。   他走进了浴室,并且关上了门,坐在浴缸上面,轻轻眯起了眼。接着,他解下了西装裤的皮带,又解开了扣子,将手伸进里边,便开始了一下一下地揉搓了。   “嗯……”他发出声音,渐渐开始喘息。大腿肌肉紧绷,专心地感受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何修懿听见房间的“门”传来咔地一声!   他猛地顿了下,抬眼看向门口。   左然!!!   左然明显地愣了下。不过,他看着何修懿两颊绯红、双眼迷离,也知道对方喝多了。   而何修懿,酒立刻醒了点。他将衣裤掩了一掩:“那个,散了?怎么结束得这么快?”   “……没散。我有点不放心,回来看一看你。”左然淡色眸子盯着何修懿,不知在想什么。   “……”   “浴室门没有锁。”   “……”光急着要释放,竟然,忘锁了吗?   “修懿,”左然面色平静地看着何修懿,半晌之后,突然轻轻地道:“我帮你弄出来?”   “什么?”   左然没有说话,只是走近几步,而后半蹲下了身子,将何修懿衬衣撩起,顿了几秒,凑过脸去。   “……啊!”何修懿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半醉半醒当中,何修懿觉得是自己有机会阻止对方的,但他却犹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隐隐期待一些什么。似乎,他想借助酒精,冲破一道心理障碍。清醒时没勇气,便指望着酒醉。真是一个懦弱的人。   几下之后,左然头部开始快速上下移动。   “嗯……唔……”何修懿用手推了推对方,可几根手指却有气无力,那“抗争”如同弱小的动物一般。   接着,左然开始绕圈,何修懿觉得自己全身都麻了。大约三分钟后,左然又更深地含住了何修懿。他让对方顶住上颚,而后缓缓滑向喉咙,一直到达咽部,用那里压住了,而后用舌尖沿着系带前后移动。同时,左然的两手按住了正用力抓着浴缸边缘的何修懿的两手,温温热热。   何修懿尖叫了一声,全身上下都绷紧了——他不知道系带被碰触竟那么舒服。   他的两条大腿不住颤抖,向下看着左然漂亮的脸。   左然睫毛很长,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在双眼下投射出了两道影子。他的鼻梁很挺,薄唇带着水光,下巴有着极美好的弧度。   真是……漂亮……   被狠狠诱惑了。   何修懿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   “左然……影帝……”何修懿摸着左然的脸颊,“我……我……我可以在你两亿的脸上……那个……吗?”   “……”左然依然没有答话,只是用力地吮吸了一下,而后颈子稍微向后移了一下,吐出了口中的东西。   与此同时,何修懿的下身一抖。   左然睫毛动了一动,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何修懿便看见,左然的睫毛上挂着……他只要一眨眼,那些东西便跟会着一起颤动。鼻梁也有……薄唇也有……下巴……也有……   左然抬头看着何修懿,说:“我洗把脸,你先回房?”   “嗯……”   左然这一“洗脸”,洗了四十分钟。而且说是“洗脸”,浴室却没水声,一片沉寂   何修懿回到房间后,随便倒在一张床上,迷迷糊糊地侧躺着,感觉身体浮浮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他忽然感觉身旁的床垫一沉,接着便被人抱在了怀里。对方手臂有力、怀抱温暖,胸膛上有沐浴液的香味。   何修懿嘟囔道:“怎么去那么久……”   左然回答:“你别问了。”   “你不会干了什么奇怪的事吧……”真的直接洗脸了吗?   左然又道:“也别问了。”   片刻之后,左然又对何修懿说:“换上睡衣,然后好好睡一觉吧。”   “哦……”虽然说了“哦”,不过何修懿却没有动弹,还是穿着衬衣以及特意为首映定值的西裤。   左然有点无奈,从何修懿开着的行李箱中拿出了一套睡衣,走回床前,伸手扒了何修懿的裤子,平平整整地挂在衣帽间,又帮他穿好了睡裤。不过,在套睡裤的过程当中,左然两只手的拇指始终贴着何修懿的皮肤,从脚踝沿着小腿、大腿、一路上滑到腰部。   而在换睡衣时,左然的小指也滑过胸前,为何修懿缓缓地扣上了睡衣扣子。   何修懿躺在那,思绪有些烦乱。   终于,到这步了……   左然,似乎没有怎样。   何修懿抱住了枕头,又用头用力蹭了蹭。 第55章 《歧路》(九)   左然将何修懿搂在怀里,一下一下亲他额头。   何修懿感到很羞耻, 就如同一个青涩的少年, 对于全心爱慕的人,既躁动不安, 又怀有敬意, 两者同时矛盾而又融洽地存在着。   躺了四十分钟,酒已经是醒得差不多了, 何修懿注视着左然漂亮的唇,忽然说道:“左然,那个, 抱歉……”似乎还是应当道歉的吧?   左然失笑:“抱歉什么?”   何修懿说:“脏……”   “我不觉得。”此刻, 左然又恢复了以往“男神”的样, 头发、脸颊、睫毛全都干干净净, 神情平静甚至淡漠, 没有半点方才半跪在浴室里承受爱液的样。   “……”因为左然是纯gay吗?过去, 何修懿总担心左然其实性向十分正常,只是因为那个“像会发光”的人,才一头栽下来, 在本质上无法接受那种事情。   左然问:“怎么了?”   “左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gay的?”   “遇见你的时候。”他对别人全无兴趣。   “……”   “你呢?”   何修懿说:“记不得了。”何修懿曾以为自己是个直男,可是后来发现,他直得简直像一把金属卷尺——貌似可以抻直,但是只要有个外力轻轻一碰,立马就会盘成N圈, 的那种金属卷尺。   左然掌握主动地问:“平时解决,都靠什么?”   “就……看片儿吧。你呢?”   “一样,也是看片儿吧。”左然回答,“两部,《时间之旅》、《峥嵘》,看了好几百遍。”《时间之旅》、《峥嵘》,是何修懿第一部和第二部戏。   “你看的时候……”何修懿考虑了一下,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没干什么吧?”其实结合题目,答案一目了然,但何修懿依然还是无法相信,因为《峥嵘》是个抗战片子——看个抗战片子,也能硬吗……?   左然拉了一个长音:“干了。”   “……”   左然再次问:“平时解决,频率如何?”   “就……两周一次。”何修懿的欲望不强,有时一个月也没有,“你呢?”   左然回答:“你别问了。”   “………………”听明白了暗示,何修懿也不知该讲什么,只能感慨,“你这粉丝真是反了。”   左然低笑一声。   那边,何修懿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楼下散伙了吗?”   “散了,我说你不舒服,就都不下去了。”   “哦——”   “睡吧。”   “好。”   关灯之后,何修懿忽然想起来:《万里龙沙》首映结束,自己需要发条微博,感谢到场观众、记者和影评人,再配几张剧照,讲明公映日期,邀请大家到时前往影院观看。   因为《家族》没有送审,所以《万里龙沙》是何修懿主演的第一部真正被公映的片子,他还挺重视的。他用了近十年,才从“出道”成为主演,十分不易。何修懿本人很喜欢演戏,从小到大一直喜欢,他至今都记得自己读小学时每次朗读课文都被笑的情景——原因只是,朗读得“太有感情了”。   他们住的是个套间。何修懿回房后将手机放在了外屋的茶几上,坐在沙发上看CP粉的视频,之后去了浴室,再之后回了卧室……一直都没想起手机。外屋有一点远,何修懿懒得动,便摸过了床头柜上左然那只:“手机借我用下。”   “嗯。”左然甚至没问“要干什么”。   “你不问我要干什么?”   “随你。”   “……哦。”何修懿故作淡定,使用手势解开锁屏,食指尖从“自己”头发开始,在脸、脖颈、胸口划过。   他打来了微博,退出左然账号,登录自己那个,点开加号,斟酌着Po了一段:【晚上《万里龙沙》首映,很开心能见到大家。这是一部十分有趣的警匪片。12月29号全国公映,希望大家届时前来支持。】   他觉得这段话算是不过不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点,完全就是常规信息,别的明星也这么发。   没有想到,这条评论竟然极多!   热评第一的是:【左然手机发的……?】   热评第二的是:【凌晨两点,还在一起……?】   何修懿吓了一大跳,急忙研究哪有问题。   半分钟后,他终于明白了。   那个“12月23日 02:02 来自三星w2018。”   左然还在星空传媒那会儿,公司给他接了一个三星手机“w”系列的代言,当时合同规定,左然所有微博,必须“来自三星w2018”,在公众场合也只能用三星,不可以被拍到使用别的手机。一般来说,艺人私下都会使用其他品牌,发布微博或者现身公众场合时就装一装,不过,“w”系列是三星高端系列,左然用着还挺顺手,懒得来回切换,就一直拿着了。   三星w2018比较冷门,或者,非常冷门,除了左然几乎没人艺人在用。而何修懿,之前微博全是“来自华为mate 10”或者再远一点“来自 iPhone 7 plus”,从来没出现过什么“三星w 2018”,此时突然来了这么一条,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来了——左然的手机。   手机这种充满了隐私的东西都能给别人用,这是什么关系?   而且,还是凌晨两点?   众人理所应当进行了波猜测。CP粉们倒是开心,不过也有不少冷嘲热讽地道:【炒吧。】【左然也卖腐了,呵呵】【第一部电影嘛,当然得豁出去~】末了,好多人还都要上一句:【个人观点,勿掐】【反驳我的,正主糊一辈子】,等等。   这……何修懿想:删了吗?   算了算了。   删了显得心虚。而且他们以后肯定是会出柜,现在提前打点预防针也可以。那么,就这样吧。   真的在一起了,总会露出马脚。   左然见何修懿样子不大对头,问:“怎么了?”   何修懿解释了一下,左然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何修懿不管了。至于别人,爱猜什么猜什么吧。   “修懿,”在一片安静中,左然突然又问,“《万里龙沙》公映,你很紧张?”   “有一点吧。”   “别担心。”   “我知道。”   “如果我当制片、导演,还是无法将你捧红,我这恋人就白当了。”   “别这么讲,我爱的是你这个人。”   何修懿缩在左然的怀里,依然有些焦虑,不过却并非是红不红的问题,他说:“我都过三十了,演技上却还要提高。有时……有点羡慕年轻演员,拥有大把未来。”   “人的一生很长。”左然说,“你有天赋,又肯努力,六年空白不算什么。”   “谢谢。”   “我也是三十岁才转行当导演,需要学的更多。”   “还没到呢,二十九吧?”何修懿记得左然小自己两岁,说,“喂,左然,叫声‘哥哥’。”最近他喜欢逗左然。   “……好吧。”左然伸手,轻抚何修懿的唇角,“哥哥,张嘴。”   “……”   “闭眼,哥哥。”   “……”   左然低头将舌送进何修懿的口中,一直把何修懿吻得喘不过气,才说:“哥哥,你的嘴唇好红。”   “你这家伙——”   左然不逗何修懿了,又亲吻了对方眉心。   “过了三十岁了。”何修懿的双眼温柔,“左然,我是真的……想要和你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吗……”左然又是吻了何修懿的额头一下,“可是,修懿,你知道么,在我的心目中,你永远都不会到老,会慢慢变老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左然……”   ……   梦里似乎也在牵手、拥抱、接吻。   第二天十点钟,何修懿先醒了。   他趿拉趿拉地走进浴室洗漱,刚洗到一半便听见了脚步声——左然也进浴室了。   即使是刚起床,左然也是一副冷静、优雅的样,头发、面孔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凌乱不整。   “……”何修懿又想逗左然,看看对方现出十分狼狈的样。   浴室,他关上了水龙头,却没有用手巾插手,而是转身走到左然身前不远,手指一弹,将指尖上的水珠“biu”地一下甩在对方脸上。   左然蓦地被人甩了一脸水珠,有些错愕,明显愣了一下。   何修懿见状便忍不住笑了。他原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好看,一双桃花眼,上眼皮弯曲弧度大,眼尾狭长,笑起来像一弯月牙,拖着眼尾十分勾魂。双眼皮深,黑色眼瞳水汪汪的若隐若现,满眼风流,让人心神荡漾。   母亲去世之后他很少笑,然而最近,他总发自真心地笑,不掺半点假。   左然见了,眼睛一眨不眨,而后忽然伸手,用指尖将何修懿弹在他脸上的水珠抹去,送到唇边,张口啜了。   将水珠全卷进口中。   何修懿脸“腾”地红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洗,你洗吧,我完事了,换衣服了。”   “嗯——”   何修懿想:这个家伙……   如果被成天说“禁欲系”的粉丝看见了他这么不禁欲的样子,不知道会怎么样?   何修懿又说道:“快一点点,飞机一点起飞。”   左然说:“嗯。”   首映结束,剧组将要回到北京,筹备一周之后《万里龙沙》的全国公映。 第56章 《歧路》(十)   12月30号,元旦小长假第一天, 《万里龙沙》全国公映。其实何修懿并不是非常清楚, 为什么算上了周末的三天假也能叫小长假——实际上里外里也就放了一天,不能因为傍上一个周末就显得有多长似的。如果一天也叫小长假, 那大短假难道是一上午?小短假难道是一小时?   此前, 星空传媒以及另外四家发行公司一共砸了一亿用于宣传,可见非常看好左然首次试水自编自导自演的《万里龙沙》。   经过发行方的努力, 《万里龙沙》首日排片率约为36%,场次超过了十万场,在同一档期中可谓傲视群雄。几个名导排片率都不如左然, 气得他们微博大骂各家影院。   为了票房, 星空传媒曾经建议左然刷出一些话题, 被拒绝了。   12月30号, 左然与何修懿根本就没闲着, 在“大本营”北京宣传。他们先接受了两家媒体采访, 而后便赶到了影院参与互动,一天之内马不停蹄连续跑了三家影院。何修懿能看见,几家影院里边都排起了长队, 人头攒动,让他不禁想起平安夜的必胜客,心里放心了点,感到《万里龙沙》首日票房绝不会低。   与首映式不同,公映第一天的活动,被放在了影片放映之后, 目的之一便是收集观众观影感受。   左然不大回答“故事背后深意”这种问题,他只是说:“导演讲什么不重要,观众想什么才重要。”   令何修懿印象比较深刻的点评有几个。   一个是:“左然导演!我崇拜你!我看懂了我看懂了!我对国产电影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能把事儿讲明白就行了!并不要求剧情精彩画面酷炫!但这一点,99%做不到!”   第二个是:“左然导演,感觉您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那种生死之交,没有亲身体验很难这么深刻。”   ……   第一天刚结束不久,首日票房便出来了。   破亿!   算不上最高的,但也相当高了。   与此同时,各种评论也出来了。   其中有专业人士的:   【这是一部:偶像狗血情怀逼格的主旋律电影!目瞪口呆,我竟从未见过,可以这么偶像、这么狗血,的情怀逼格的主旋律电影!】这条一出,观影人士纷纷点赞,十分赞同这个定位。   【剧情、感情、演技、特技各个方面都是国产电影巅峰之作。就凭这部《万里龙沙》,以后左然即使排出一二百部烂片我也可以原谅。如果多于二百部,要看烂到什么程度。】   也有社会名人的。某知名女主持便写了一段煽情的话:   【从头至尾,心脏像被放在油锅里面烹炸。而影片的结尾,则像一把冰雪落入油锅,汽化、膨胀、瞬间爆炸,心脏更加千疮百孔。到了后来,整个影院无人说笑,一片沉寂,只偶尔有抽泣声响。悲壮,脑海当中只有这几个字。作为警匪片,《万里龙沙》剧情跌宕起伏,画面惊艳炫目,然而,真正能在观众心中留下印象的,还是感情,还是那些人物的性格和命运。里边每一个人的智商都在线,一切都发生得十分自然,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走向终点,没有因为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产生的悲剧。看完只能感慨一句,真是造化弄人。】   一些电影评论大号也纷纷给出了观点,里边最有意思的便是几位毒舌的博主:   【#万里龙沙# 如果《万里龙沙》都不可以雄冠元旦票房,我想说的是: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垃圾!智斗精彩纷呈,追车酣畅淋漓,枪战震人心魄,人物有血有肉。】   【#万里龙沙#,失望,没有什么可吐槽的。左然迷弟迷妹该高兴了……偶像学历应当没有掺假。《万里龙沙》有点严谨,挑错儿挑了俩小时,竟然愣没看出逻辑问题。逻辑链条还挺清晰,警方没有任何依靠“偶然”得到的线索、突破,暂时先点一个赞吧。不过,为了防止自己漏看,一周后我会去二刷。PS:我也不是不会讲好话的。】这个博主每周吐槽热门电影,梳理剧情,并且针对片中各个逻辑不通的剧情设置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粉丝极多。   【“从来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几个正面角色赤子之心日月可鉴。对国家的骄傲、自豪,对公安的尊敬、感激,应当由心而发,不是通过假大空的主旋律啊。它摒弃了刻意灌输、神化塑造,最后一枪齐剑飞没打中,完全跳脱警匪片的思维,使一普通警察不再具有“神格”,而是变成了人。反面角色饱满立体充满矛盾,同样,不是通过脸谱化的。至于尹长东,是好人?坏人?不知道,可他性格设定非常成功。】   微博、时光网、豆瓣等评分全都很高。豆瓣上面已有好几万人评分,平均得分8.8分,已经高到出奇,很多人给出了五星好评,时光网有8.4,照这趋势下去,可以杀进华语影片评分榜前三十。至于微博,得分也是8.8,95%好评率,3%差评率。   至于评论,更是炸锅。   微博上面,#万里龙沙#话题一天便有极多阅读量和讨论,基本都是正面评价:   【2018年还有一天过去,杀出一个年度最佳……】   【完美的商业片。】   【订票总是显示满座,以为又是在刷票房,后来我才终于相信,原来真是场场爆满[笑哭][笑哭][笑哭]。】   当然,也有许多肝肠寸断的人在嚎:   【太伤心了,太伤心了,严重影响正常生活!】   【明明知道是be,已经做好准备,还是哭瞎了……】   【前面燃爆了,后面虐惨了……】   另外,还有好多大手画了N张同人,全部是尹长东齐剑飞腐向图,在微博上转发极高。左然挑了一张画技最出色的、内容暧昧不露骨的,转了,评了,还说“谢谢。”那位坐拥几十分粉的“大大”被转发之后异常兴奋,再转了出来:“!!!!!”下面一众网友哈哈哈哈笑道:“左影帝你当真知道什么意思?”左然便在某条回复下边回复:“???”星空传媒一见有利可图,可以买了几个微博营销大号来了一波转发,热度很高。网页似乎都对“懵懂的左影帝”感觉十分有趣。   令何修懿十分惊讶的是,他自己的话题度也极高!似乎,《歧路》之后,网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何修懿”演技“好到炸裂”,于是《万里龙沙》一出,“自来水”又吹了一波,什么:   【演技演技巅峰对决。】   【真正可以吃上 “演员”这口饭的,也就是何修懿这种人了。演起戏来光芒四射,每个角色有血有肉,全都叫人爱到不行。】   【与左影帝飙戏,一点都不露拙。】   何修懿刷刷刷,感觉十分羞耻。他很清楚,自己演技在《万里龙沙》电影拍摄前期与后期……差别很大。他是在一年中一点点提高的。不露拙,都是因为左然不会让他露拙。   此时已是凌晨,何修懿正懒散地坐在左然家客厅的沙发上。左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正好走到沙发背后,于是何修懿仰过脖子,倒吊着眼睛看着左然道:“我当年怎么就把你撩来了呢?”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竟然能让对方念念不忘。   左然见状,弯腰、低头,在何修懿唇上吻了一下。   何修懿问:“干什么去?”   左然回答:“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大约两分钟后,左然不知从哪捧来一个蛋糕。   “哎?”何修懿惊讶了,“有蛋糕?”   “嗯,庆祝用的。”   何修懿按灭了手机,要将它放在茶几上,没想左然却道:“你继续玩儿吧,我喂你就好了。”   “嗯?”何修懿想了想,觉得有点温馨,于是笑道,“好。”   于是,何修懿便一边继续摆弄手机,一边等待蛋糕。左然用塑料叉叉起一块蛋糕,送到何修懿的唇边,何修懿开张嘴咬了——蛋糕味道极好,奶油纯正,不是太甜,入口滑腻,还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何修懿问:“在哪买的?”   左然回答:“自己烤的。”   “哎?”   “嗯。”   吃了几口之后,何修懿猛然间发现,左然在喂自己同时……也在享用蛋糕,使用的是一把叉子。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蛋糕被分食完毕。左然扔下叉子,用手指刮下了盘子上粘着的叉不起来的奶油,送到何修懿的嘴边:“舔了。”   何修懿:“……”   “乖,不要浪费,我不大喜欢甜。”   “……好吧。”何修懿凑过去,伸出舌尖,舌头一卷,将左然修长的手指上的奶油一点一点舔了,而后将左然的食指、中指一一嘬入口中,双唇裹着,脖子一扬,将奶油彻底地全部刮下来了。奶油的甜香气当中带着体温,何修懿感觉到,自己喉咙、食道、胃部都在燃烧。   左然抽回手指瞅了一瞅,似乎嫌何修懿舔得不够干净,又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薄唇边,将残余的一点奶油也吃掉了。   何修懿:“……”   他脸红得像是一只大虾,根本不敢抬头,只刷微博、论坛。   他又跑去“CP楼”“CP微博”刷贴了。   随着“左何”CP党越来越多,他们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十分有趣,叫“懿然易爆炸”。   有人说:   【故事流畅 5,逻辑严谨 3,有笑点 1,有泪点 1,有帅哥 1,有美女 1,有男人之间纯洁的友谊 100。满分10分,总分112分。】   【被齐剑飞、尹长东的兄(fu)弟(qi)情感动了。】   【官方发糖,我上天了。】   【先拍《家族》后拍《万里龙沙》……这两只即使现在没在一起,不久之后也绝对会在一起……】   何修懿本想点个赞,最后还是决定算了——他没有左影帝那种面不改色装不懂的能力。   演技还是差上一筹。 第57章 《歧路》(十一)   公映的第二天,左然与何修懿继续赶场宣传, 这回, 是在广州。因为广东广州是吴翔的老家,因此左然“抛弃”苏洋, 而是带了吴翔进粤。三个人接受了当地媒体采访, 接着又去影院参加公映活动。星空传媒的人在活动中宣布首日票房过亿,收集观众反馈、回答观众问题, 并且现场赠送了十张三个人的A2签名海报。   何修懿也发现,吴翔,确实蛮红。自从年初饰演“冻千山”那角色, 便如芝麻开花, 一节比一节高, 如今人气已经远胜苟富贵了。   逮到一个功夫, 何修懿扯住了吴翔, 纠结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直白地问:“苟富贵……没有做错事吧?”这个是苟富贵拜托何修懿问吴翔的一句话,何修懿在“完成作业”。苟富贵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与吴翔疏远了。吴翔总是忙, 总是有事。以前明明每天讲述各种事情,最近却是再没有了,苟富贵也不知吴翔在干什么……就连重要改变,对方也不讲了。他若主动联系吴翔,吴翔倒也不会拒绝,可是明显心不在焉, 苟富贵也不敢多言,瞻前顾后如履薄冰。他怀疑自己是哪里得罪老友,于是便拜托了老好人何修懿旁敲侧击问问吴翔。   听到这话,吴翔显得十分疑惑,一头雾水:“富贵?没有做错事啊。”   “哦……”何修懿想:“作业”完成——苟富贵叫自己不要再讲别的。   “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我俩现在不是连体婴吗?”吴翔笑笑,“我只是太忙了,应该没有时间像以前一样啊。”   “嗯。”何修懿说,“吴翔,六年友情不易,好好珍惜。”也只能讲到这里了。   “我知道呀,别担心啦。”   ……   第三天,剧组主创去了武汉。第四天,是长沙,第五天,是沈阳。何修懿太累,经常在飞机上靠着左然睡着。左然总是抬起胳膊不让何修懿滑下去。有时候何修懿会感慨上一句“左然,你的体力真好”,左然听了便会小声逗何修懿:“以后让你试试我体力的极限。”   幸好,公映前五天结束了之后,何修懿便不用再东奔西走了。倒是左然,又参加了几个访谈。过去,左然几乎从不参加访谈。何修懿很明白,这全都是为了《万里龙沙》,或者也可以说,为了自己。   在最知名的一个采访中,主持人问左然将来发展方向。   左然声音十分平静:“编剧、导演。比起帮别人讲故事,我更喜欢帮自己讲故事,也就是说,演绎自己心目中的角色。”   “那还会再担纲主演吗?”   “会。”左然回答,“不过,只会在某些电影中担纲主演。”   “什么意思?”   “就是,必须有合适的精彩的剧本、合适的对手戏演员,让我觉得……演戏时候会很开心,至少要比这次开心,或者一样。”其实这意思就是说,作为编剧、导演,可能会为其他演员写本、拍片,可是作为演员,他不再想与何修懿之外的人拍摄任何影片。   ……   在卖力的宣传之下,《万里龙沙》口碑票房持续爆炸,排片率也居高不下。在“不看太可惜了”的口碑下,每个人都想去瞧瞧,这部“两位主演颜值、演技均在巅峰”“剧情跌宕起伏并且扣人心弦”“追逐、枪战惊心动魄”“紧张气氛营造到位”“国家天下、亲情友情爱情都有体现”“人设立体,齐剑飞、尹长东、张风、张局、刘局、龙骨、杨飘飘……人物都有喜怒哀乐”的《万里龙沙》是怎么样的。   左然与何修懿以为,《万里龙沙》热度至少可以持续两周。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仅仅几天之后,元旦后的周五上映的《红包雨》便逆袭了《万里龙沙》!   “红包雨”是老牌喜剧导演新作。《红包雨》的票房,上映第二天便超过《万里龙沙》,成为单日销售冠军,等到了第五天,影院排片率也一跃居于首位,《万里龙沙》相对地便被降低许多。10天以来,《万里龙沙》总票房有将近10亿,而《红包雨》,仅仅五天,总票房便碾过《万里龙沙》,成功登顶,风头无两,将注意力全部引了过去。   媒体上到处是一片“逆袭”之音。表面上《红包雨》上映前水花小,上映后却通过“口碑”实现逆袭,媒体还说,观众喜欢喜剧——《万里龙沙》调子悲凉,《红包雨》则通篇欢乐,符合现代都市百姓排解压力的诉求。   何修懿努力安慰左然:“可能……观众真的喜欢喜剧……”   左然紧抿薄唇:“不可能。”   “可能的吧……?”   “不、可、能。”   “哎?”   左然说:“《红包雨》,豆瓣评分5分,仅好于10%的喜剧片。时光网才4.5分,IMDB最高,有5.5分……上映五天,票房将近10亿,可能么?”   “不知道……”   “修懿,我呢,小学、中学、大学同学QQ和微信群里面的人,基本全都看过《万里龙沙》,可却无人讨论《红包雨》——与我无关,不是因为给我面子。你知道么,你在北京、上海,如果一个东西,连你自己周围都没有人见过,二线、三线、四线城市更不会有,因为新鲜东西,几乎一定是从一线推往二三四线城市的。电影、电视、游戏、软件、APP……想要知道某样东西是否当真火爆就是这么简单。”   “咦?”   “我不认为,一风评不佳的产品……可以圈到很多钱财。消费者们不是傻子,“噱头”可以成功一时。然而竞争如此激烈,最终还是质量说话。”   “那、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左然皱眉:“《红包雨》出品方橙子文化,与那橙子国际影城……同属橙子集团。据说,橙子国际影城……到了半夜,不分地点,全部满场。”   何修懿问:“票房造假?”先制造假票房,搞出繁荣景象,利用“繁荣”宣传,吸引人去观影,再增加排片率,这个手段有人用过。   “说不好,看看吧。”   当晚,星空传媒的人发现,到了晚上10点以后,在众影片票房增速放缓之时,《红包雨》却一反常态,陡然上升,成为该片全天最火爆的时段。在白天,《红包雨》的票房低于《万里龙沙》,然而到了半夜,似乎,所有人都冲去观看《红包雨》了……   左然尝试着在橙子国际影城预订半夜的票,然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橙子国际影城网站显示,半夜10点、11点、12点、1点、2点影票全部售罄,可白天的……却很好订。   左然拜托朋友买了一张其他电影的夜场票,而后再“流蹿”到“红包雨”放映厅。他推开门之后立即发来短信:【空的,嘻嘻嘻嘻。】   何修懿问:“幽……幽灵场?”   “嗯。”   何修懿长叹一口气。   “幽灵场”,票房注水惯用手段,就是自己出钱在早场或晚场包场购买影票,再低价出售给观众甚至赠票,制造了高票房假象。有些影院,比如橙子,还算稍微有点“节操”,另外一些影院,甚至同一个放映厅,半小时排一场,根本就放不完,目的只是疯狂刷票。   星空传媒的人还发现了:橙子国际影城在黄金时间段给《红包雨》一片排片十分低,然而,地点一般不算非常好的橙子国际影城,《红包雨》的场均人次竟比位于闹市区的、将影片排在黄金时段的影城还要高!橙子影城,以国内第一大影城影城1/5影院数量的规模,为《红包雨》产出与后者几乎等同的高票房。   接着,星空传媒挖出,橙子文化作为《红包雨》发行方,孤注一掷,为《红包雨》进行15亿天价保底发行。合同规定,倘若《红包雨》总票房低于10亿,橙子文化无偿支付给投资方5亿;倘若在10亿到15亿之间,橙子文化收取净收益的20%,倘若超过15亿,橙子文化收取50%。   因此,为了能收那个50%,同时不赔5亿,橙子集团造假,《万里龙沙》被殃及了。反正,目前票房分成,片方只得40%左右,剩下都是影院拿在手里。就算橙子刷上5亿虚假票房,也只需要支付出去2亿,比那个保底合同里的“倘若《红包雨》总票房低于10亿,橙子文化无偿支付投资方5亿”还是要合适得多了。   “讨厌……”何修懿说,“他们净想歪门邪道获取名利……不好好拍电影……”他伸手搂着左然的腰,“幸亏签了咱工作室,否则我也可能深陷资本漩涡。”   左然掐了一把何修懿的脸颊:“咱工作室?”   “呃……”   “‘咱’好好拍电影,就好。修懿,我永远不会让你身上沾上土。”   “左然——”   “你永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好么?”   “……”何修懿没说话,吻上左然的唇。在心动下,他再一次试图主动勾住对方舌尖,失败,again,再一次被左然舔遍了口腔内。他开始认真地考虑舌系带手术了,想把那破舌头拉长点。   一吻结束,何修懿喘着气:“左然,我真怕自己配不上……”   “嘘”。左然打断了何修懿,“你是我的骄傲。”   “……”   很快,《红包雨》刷票房的事被爆出来,四方一片群嘲,橙子国际影城终于不敢再刷,《红包雨》的票房增长十分缓慢。   与之对应的是,《万里龙沙》持续火爆,并未受到暂时性的排片降低的影响。想看的人总会想方设法去看,一直到了很久以后,影院的上座率还依然非常多。   在听说《万里龙沙》被《红包雨》虚假票房压了排片之后,还有义愤网友跑去二刷、三刷,《万里龙沙》长尾效应十分明显。   最后,元旦大战结束之后,《红包雨》总票房数字定格于9.98亿,不到十亿,橙子集团输了保底赌约,赔了5亿人民币。   而真正超过了15亿票房的,是左然的《万里龙沙》,甚至超过20亿了。   剧组决定举行一场庆功宴。 第58章 《歧路》(十二)   左然十分“懒惰”, 庆功宴的餐厅直接订了《家族》杀青宴那家——据说是周麟的最爱, 有不知哪年的红酒。   参加庆功宴前, 左然到何修懿出租屋去接他。何修懿开门时正在穿白衬衣, 一边系扣一边开门, 扣子还有最下摆的几颗没系, 衬衣松松垮垮地贴在他身上, 露出一点不大看得清的细白的腰。裤子倒是已被穿戴完毕, 裹着他的两条长腿, 皮带端端正正, 有一个很精致的金属扣。   “来了?”何修懿问。   左然点头。   “稍等稍等。”何修懿说, “我先塞上几口饼干。那些杀青宴、庆功宴……都是到那就开始喝, 胃里没点东西会很容易醉倒。”与杀青宴一样, 剧组主创先要在外场喝香槟, 而后去内场喝红酒甚至白酒, 吃饭并不重要。上次空腹, 结果喝高射了左然一脸, 十分可怕, 这回何修懿想保持清醒。   左然语气温柔:“不要耽误太久。”   “知道。哎, 脑袋不大好使, 刚想起来应该塞上几口饼干。”左然到达时间是四点五十分, 路上约一小时, 正常可以提前十分钟到——既不会紧张到席不暇暖,也不会松散到无所事事。原计划是左然一敲门他就走, 并没有这个让对方等的时间。   说完, 何修懿便走到餐厅小饭桌前,拿起一袋饼干拆了,又拧开一瓶矿泉水,一手拿着吃的,一手拿着喝的,两边一起往嘴里塞。他没管衬衣下摆了,心里想着:吃完之后,从餐厅到门口的那几步路上也还可以胡乱处理一下衣服。两人预留了十分钟,应该还够吃点东西——争取一两分钟搞定。他不想在车里吃吃喝喝,一是担心被人拍到,二是照镜子不方便,三是,左然那个2016慕尚,柳扬庭说在见过的好车里可以排前三的,落一凳子饼干渣子也不太好。   左然换了鞋子走到何修懿身后:“慢点,没事,好好嚼嚼。”   “路上赶赶?”   “不赶。”左然道,“你在车上,赶什么赶。对普通人来说,乘车是这辈子最危险的事了。哦,还有生孩子,可是你又不能为我们生孩子。”几率都是万分之二左右,不高,然而疏忽不得,否则便有可能成为万分之二。   “……”说什么呢……?算了,没工夫理左然。   左然又道:“迟也没事,让记者们等等。”   “那多不好——马上吃完,来得及的,不会迟到。”   左然没再出声打扰,只是站在何修懿背后,双手绕过何修懿细腰,来到他的身前,一颗一颗,将下摆的扣子给系上了。接着,左然又轻柔地解开对方皮带,帮何修懿把衬衣下摆很仔细地塞进西裤。   “……!!!”何修懿只觉得一股电流从下身直蹿到大脑,整个人都麻了,“左……左然?”某个部位好像有被若有如无碰到,又好像没有,何修懿也不大清楚。   左然却是十分平静地道:“帮你节省时间——慢点吃。衣服得穿整齐,不要匆匆忙忙。”语调好像在谈天气。   “……”   为了不让高级衬衣皱了,左然右手还在何修懿西裤里用力扯直衣摆,并且用温热的手掌将塞进去的衬衣一寸寸抚平。他的手掌紧贴何修懿的小腹、胯间、腿根、腰侧,指尖沿着衬衣下摆由上至下,缓慢但却用力地抚,连衣角都细心地关照了。衬衣后摆也是同样。左然右手顺着何修懿的后腰处滑进对方西裤,延着他十分有弹性的的臀部,同样扯直、抚平布料,一寸都不放过,最后抽出右手,虚搂着何修懿,“咔”地一声为他系上皮带扣子,又将何修懿腰间的衬衣拉出来一点,整理了下,让它变得好看。   末了,左然又问一本正经的语气道:“好了。”   何修懿脸红得像虾。他觉得很奇怪。无关左然的事,他都淡然处之,不大关心,只会在见到谁有困难时帮下,或者在被欺负得狠了时回击。可是……左然稍微撩拨,他便脸红心跳,活像一个青春期的学生,饱受欲望折磨,总有一颗与年龄不符的躁动的心。   最后一口饼干和矿泉水噎了,何修懿算了下:吃了六块饼干,好像不够,于是又抓起一块山楂糕嚼了——周制片心头好的餐厅还不错,用山楂糕垫垫肚子,顺便开开胃口,挺好。每次杀青宴、庆功宴,别人都不怎么吃的,只是喝酒以及谈笑,正好让他大快朵颐。   做完这些,何修懿便匆匆忙忙迈腿走路:“行了,赶紧出发。别迟到了。”   “嗯。”左然抽了张餐巾纸,一手捧着何修懿的脸颊,一手在他嘴边擦拭,“两边嘴角都是饼干渣子。”   “哦。”何修懿抬头注视着左然眼眸中的自己。左然眼神那么专注,好像在看稀世珍宝,淡色的眼瞳中全是自己变了形的影子。   何修懿问:“左然……?”好像哪里不对。   “……”左然叹了口气,突然将何修懿揽进自己怀里,“刚才……帮你整理仪表,你却真的一动不动。”   “啊?”何修懿懵了,“动?为什么动?有什么好动的?”   “没事,”左然摇了摇头,紧搂着何修懿,下巴在他顶头蹭了一蹭,“只是有时依然不敢相信,你真的是我的了,总是怀疑自己又在做梦。”   何修懿也抱住左然的腰:“是你的啊……左然,梦境很短,现实很长。我一直陪着你。若一辈子都不醒来,一定就是真实的了。”   有的时候,何修懿也觉得好像是在梦里——那个左然,无数人的男神,却对自己……死心塌地地好。让他忍不住想:世界上当真有这么幸运的人?而且,还是自己?他何德何能呢,可以拥有左然?从二十几岁失去母亲、身无分文只有欠债,到有了左然当恋人,还是《家族》、《龙沙》主演,大起大落,不似人间。虽然何修懿也清楚,人生的确就如潮汐,被“命运”推动着,时而在浪巅,时而在水底,但是之前已经倒霉多年,对于变化还是难以置信。大概,左然,真的是他人生一把钥匙——门外晦暗无比,门内光芒万丈。   几秒种后,何修懿直起腰,轻轻对左然道:“必须得出发了。”   “嗯。”   ……   庆功宴也是老一套:切蛋糕、喝香槟、接受记者群访。   对于是否满意票房这个问题,左然讲的十分“官方”,挑不出错:“当然。感谢大家喜欢《万里龙沙》,也可以推荐给更多朋友观看。”   而对于“是否预料到了这个票房数字”,左然则说:“其实是料到了。我还与何修懿打赌,能不能过15亿,我压可以,他压不可以。”记者好奇地问:“赌本是什么呢?”左然笑笑不答——他当然不能讲,因为两个人赌的是,连续一个月每天主动送早安吻。   ……   内场的庆功宴没有邀请记者,只是剧组主创们之间的交流。   胡上、凯文、灯光师等等主要人员全都到了,大家都想与其他人一同庆祝。   演员也是。并不想红的张筱茂最近有一点红,不过还是来了。明磊也到场了。只有苏洋,似乎在避明磊,称病未到。   剧组人都敬了左然与何修懿,左然与何修懿也回敬了所有人,互吹互捧,互相感谢,并且彼此祝愿前程似锦、鹏程万里。左然酒量不大,就只喝了两杯,何修懿倒是与其他人喝了点。   在聚餐过程中,何修懿发现,苟富贵还有吴翔……分座圆桌两头。而过去每一次,他们都是紧紧地挨在一起的。在聚餐过程中,二人也不说话。不论什么话题,只要其中一个参与进去,另外一个便会闭口不言。有时二人明明都有话说,可是为了避免互动也会选择保持沉默,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苟富贵人比较感性,一顿饭灌了许多酒。他也并不敬谁,只是自顾自喝,最后果然醉了。   “吴翔,”最后,何修懿问,“把苟富贵送回去吧?”   “……”似在意料之外其实不然,吴翔回答,“抱歉……那个,我这边有点事……”   “哦……”果然如此。   于是何修懿便决定自己送人。原因之一是不放心,原因之二是想问问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在左然的车里,何修懿坐后排,轻声地问身边的苟富贵:“冒昧地问,和吴翔没事吧?有没有左导和我能帮上忙的?”   “……”苟富贵手撑头,颓丧地远望着窗外灯红酒绿、纸醉金迷——LED灯不断闪烁,正在宣传吴翔一部新片。大屏幕上,吴翔朝气勃勃,风华正茂,脸上洋溢着一个“爆红”的人的自信。半晌之后,苟富贵道,“帮不上了,崩了。”   “啊……?”何修懿不太敢相信,“六年友情,怎么……?”   苟富贵道:“之前……请您帮我问了吴翔我是哪里得罪了他。没有结果。而后……我实在是……太想回到从前了,根本无法接受渐行渐远。那一阵子,我每天脑子里全都是这件事。有天……在他又是聊了几句便说忙时,我终于忍不住,喷了很多很多……比如,吴翔红了以后,便不搭理我了。我是不是没用了呢?我说,吴翔搞不清楚谁真正对他好,对他越好他就越不珍惜,以前还找总吐槽爸妈。我没有太高要求,只要他一星期能抽出半小时,我都会很满足了。这个希望很过分吗?我还没有见到谁忙成他那样。以前聊天记录一年有三千页,他红了后,一月一页。他说话我全是秒回,自讨没趣甚至自取其辱,可是他呢?对了,我还说啊,吴翔红了以后,内心膨胀得很,给我‘建议',教我演戏,态度总是居高临下,俯视于我,常常讲我这里演得不好、那里演得不行,拿自己举例子,叫我向他学习。可是……过去那么多年,我们混得差不多啊?!怎么忽然高我一等?!我受不了,真受不了,他膨胀得太厉害了,根本就是看不起我。”   “……”何修懿也不知该讲什么。   苟富贵红着一双眼:“反正,很难听吧,我刚讲得十分收敛,是跟您俩‘翻译’过的。我讲了很多话,吴翔无法接受,强调他没那样,于是……彻底崩了。我很讨厌那样子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最近一直都在自我厌恶,还有自我憎恨。就算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正视,那个伤人的人就是我自己。可我理解自己。越是重视,越不着调,总会伤害对方,就像父母子女、就像恋人夫妻。我想不介意,但总不争气。我也是一个人,人心是肉长的。人在某些时候特别敏感,激愤之下说了许多气话,就像气球一样,一根针扎进去,一下子就爆了。”   “……”何修懿拍了拍苟富贵。   “我也去道过谦,可是……我问,能不能给一个刑期,五年、十年、更长,过了这个刑期之后,就能重新开始?重刑犯人也有机会重新做人。他没有回。”   “……”何修懿也不知该讲什么,只能讷讷地道,“也许他真的忙?”对于突然蹿红的人,需要趁着热度多多接拍新戏,还要交往“更红的人”,为以后铺好路。至于膨胀……也许在所难免,可它真的会伤害身边人。本来苟富贵就患得患失,生怕对方瞧不起他,自然特别敏感,怨言颇多。如果这样,那么,两个人都有错,也都……没有错。   “我现在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苟富贵耷拉着脑袋,“算了……经历了这种事,回不去了。不过,我想,人这一生,任何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了最后,能够拿来做回忆的也就只有各种情谊。过去六年,我一定会记得,并且永远珍惜……我想,也许,某天我也红了,一别多年以后,一切都已云淡风轻,我俩偶然间遇到了,可以说一声‘嗨。’”   “……”   谈话之间,苟富贵租的房子到来。何修懿想起来,吴翔刚刚买了房子,豪宅,二十万一平米。吴翔,真的红了。   苟富贵说:“嗨,怎么跟您讲这些呢,真是喝多——”   何修懿想起了二人刚进组时,说的“我们俩在茫茫人海当中找到了彼此呢。”他感觉到,即使没有苟富贵的爆发,二人也会渐行渐远,最后总有一天各自安好。   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真的能当好朋友吗?   也许可以。   然而在娱乐圈,“友情”这个东西,不会等两个人慢慢拉大差距、调整心态、重新磨合。娱乐圈中的人,总是一炮而红,总是一步登天,它会用一种极其猛烈而残忍的方式,考验人们脆弱的友情。   苟富贵,勿相忘。可苟富贵与吴翔二人,加在一起,实际上是:“苟富贵,勿相……”谁又知道最后一个字是什么,也许是“勿相交”呢。   这圈子中,这种事情太多,无怪乎众人说,娱乐圈没友情。   ——如果有天,你蹿红了,你富贵了,我却还是那个到处赶场的小演员,大概,从此就会江湖不见了吧。 第59章 《歧路》(十三)   《万里龙沙》公映接近尾声,宣传活动渐渐偃旗息鼓。   左然与何修懿终于有时间度假了。他们选的度假地点, 是挪威与丹麦。   极北之地, 世界尽头。   出于“远离人群”目的,他们会在挪威最北部的特罗姆瑟待上三天, 而后去附近希尔科内斯, 最后到丹麦默恩岛,并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度假地渡过一周时光。至于哥本哈根和奥斯陆等大城市, 可能只会一晃而过。何修懿没听说过什么特罗姆瑟、希尔科内斯、默恩岛,不过恋人说还不错,何修懿自然也没有意见。   由于没有直飞航班, 两人在赫尔辛基转了机, 而后再飞抵奥斯陆, 在旅途上花了十几小时。他们凌晨出发, 中午抵达, 没有休息直接去了特罗姆瑟。   特罗姆瑟是有极光的好地方。带电粒子被地球磁场带进大气层, 沿着磁场线到南北两极,在高空与大气中的分子原子碰撞,释放出能量, 便形成极光。特罗姆瑟地理纬度很高,远离城市的光污染,地处沿海、晴天较多,适合极光出现。   左然助理早就约了当地向导。向导清楚哪有极光,也清楚哪人不多,可以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地点。   二人跟着向导乘车来到郊区, 接着便要徒步二十分钟,也可选择乘坐鹿或狗拉雪橇。   向导表示:“如果寻求刺激,就选狗拉雪橇。四只哈士奇共拉一辆雪橇车。哈士奇跑得比较疯,转弯可能会把人甩出去!不过冬季地上雪厚,摔在地上也不会疼。如果寻求平稳,就选鹿拉雪橇。一只驯鹿拉一辆雪橇。驯鹿性子温和,速度不会很快,感觉更像在市区坐马车。”   最后,左然与何修懿还是乘了驯鹿。在北极圈夜晚的冰天雪地中,不为人知地暗暗十指交握。雪橇速度不快,但却有点颠簸。在颠簸中,何修懿的膝盖常常撞到左然的腿,每每碰触旋即分开,空气中有暧昧涌动。   ……   他们到达了个黑漆漆的湖边。向导说:“等吧,如果女神没有出现,我们再继续换地方。”极光名字欧若拉是神话中的曙光女神。   湖泊周围一片白雪覆盖,里边间或有些黑漆漆的松柏。远处是一些山,山体像被蚊帐笼罩起来一般,又像裹着糖霜的糕点,山水湖景浑然一体。   在远离城市的特罗姆瑟郊外,星斗满天,多得令人难以置信。它们竞相闪烁,似乎离人很近,伸手即可碰触,漆黑色的夜空显得十分遥远。天地一片严寒,仿佛可以听到轻微的冰裂声。   何修懿刚架好了三脚架,女神便出现了!   刚开始时颜色很淡,不是很能看得分明。淡淡的绿如烟似雾,轻轻拢在云朵之上,仿佛是天女的纱裙,拖曳着划过了天庭。向导说,那便是北极光。接着,绿色越来越深,变成一条光带,如水一般,流转蜿蜒,好像有舞台光直打在天女的纱裙之上。   何修懿说:“左然,传说一起看到极光的情侣会永远一起。”   左然却是十分无趣,与“不祭天”的他简直如出一辙:“不信那个。”   何修懿:“……”   “修懿,”左然又道:“我只信我……还有信你。”   “……嗯。”何修懿的内心有些绵软。信自己的左然,好像有点脆弱,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人。然而,他不会令左然难过。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那条淡淡的光带忽地跃动了一下,变得绚丽斑斓起来,稀薄的浅绿色变成浓重的深绿色,衬得边缘仿佛有圈紫红色的光晕。   寂静的湖泊边一下变得嘈杂。即使远离人员,何修懿也听到游客的赞叹声。   天空满是绿色,好像是个奇迹,过去曾经看到过的令人惊叹的东西,在它面前简直就是最无聊的景象。   向导笑道:“特别幸运……有的时候极光只出现二十分钟,今晚却有两个小时。虽然今晚有云,但是也是另一种美。”他口音有些重,何修懿听不懂,从始到终保持沉默,将沟通全交给恋人。   向导话音刚落,原本只有一条绿色光带的夜空中,又断断续续地现出了很多条。几十条光带都在舞动,连成一片,铺满了整片天,从头顶延伸到了天尽头,将夜色点亮了。下方的湖水里也有极光倒影,湖面如同镜子一般,一表一里两个世界满是绿色。   像在梦中一样。   “哎,”何修懿叹道,“越来越发现呢,在这个宇宙上,有很多奇迹一般的存在。”   “嗯。”左然道,“而对我来说,最奇迹一般的存在,就是你了。”   “……”何修懿说,“应当反过来吧,“假如你没有狠命地帮我,此刻我肯定是一无所有。”也许还在十八线挣扎求生。   “没有,”左然摇头:“你觉得我的爱是一样好东西,而非负担,我很高兴。”   何修懿自嘲地笑了一笑:“可是我却拖了你的事业后腿。”如果没发生“争番位”事件,《家族》的主演肯定是左然。   “不是。”左然说,“你成就了我。”   何修懿问:“因为我令你进了圈子么?还是因为,我让你当了导演?”何修懿还记得左然讲的进圈子和当导演的理由。   “不止。”左然眸子里边映着月和群星的光,“修懿,你知道么……?因为你,一个从未有过憧憬的人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喜,一个从未有过失落的人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怒,一个从未有过坎坷的人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忧,一个从未有过危机的人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惧,一个从未有过挂怀的人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爱,一个从未有过摒弃的人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憎,一个从未有过渴望懂得了什么是极致的欲。因为你,我才能够饰演那么多的角色。”喜怒忧惧爱憎欲,佛家所说的七情。曾经的左然,情绪并没有很大的波动,直到他遇到何修懿。   何修懿转过头,愣愣地看左然。半晌之后,他才问道:“极致的忧……极致的惧?”   左然说:“嗯。”   “左然……”何修懿说,“别再忧和惧了……”他受不了。”   左然唇角一勾:“很久都没有了。”   “哦……”那就好。   天上光带还在舞动。   何修懿有一点晕乎乎的,看着左然那清亮的眸子,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只想用力拥抱眼前的人。   然而不行。   这是外面。   何修懿说:“喂,左然——”   左然声音十分性感:“嗯?”   “我想回酒店了。”   “你不看了?”   “对,”何修懿说,“不耽误时间了,我想磨炼演技。”   左然显得有些困惑:“磨炼演技?”   “嗯。”何修懿说,“你觉不觉得……《家族》最后一镜中,我演得不大好?”   何修懿继续道:“戏已经杀青了,也没法重拍了,但是心里总是觉得有点遗憾……我能与你重演一次,弥补一下这个遗憾么?”《家族》最后一镜,分明是场吻戏。何修懿这意思是说,他想回去,接吻。   左然没有回应。他内心有一些不解——只是想要接吻,怎么讲得这么隐晦?   没想,那边何修懿又鼓起勇气,咬牙说道:“还有激情戏,也是……演得不大好。”   左然:“………………”   “我也想……重演一次。这次可以……不那么拘谨,再多献身一点。”暗示很明显了,他想做。不装作“男神”了,他就是想做。   左然:“………………”   何修懿追问道:“行么?”   “……”半晌过后,左然嘴角上扬起了一个弧度,“当然可以。” 第60章 《歧路》(十四)   酒店也在特罗姆瑟,不过不在郊区, 距离看极光的地点有段距离。在这样的时候, 左然与何修懿都没有很着急,而是按部就班, 乘车回了酒店。   然而, 压抑总有尽头。两人一回房间,便狂热地吻在一起。何修懿放了对方钻进了他的口唇中。他们使用舌尖浅浅互相轻推, 任何人都没有向深处探,生怕动作太大惊到对方。接着,口舌碰触范围变得越来越大, 终于开始游戏一般缠绕在了一起。他们狂野地交换地呼吸, 紧紧搂着彼此, 似乎要把对方融入骨血。何修懿口中的津液全被对方掠走, 还有一些银丝顺着嘴角流下, 渐渐地, 他站都有一些站不住了,幸亏左然用胳膊搂着他。   荷尔蒙的味道在空气中达到顶峰。室内灯光昏黄,却也足以让黑暗的东西黯然失色。窗外的一切都已经被暮色染黑了, 只有这里不同。附近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闪烁,宛如蜻蜓在阳光下轻盈振翅时所闪耀的缤纷。   “左然,”何修懿说,“这回……演得挺好。”其实哪里是“演”,完全有心而发。他们二人都有接触对方的渴望。   左然说:“嗯。”   “那么,激情戏什么的……也该重演一次。”何修懿再次开了口, “这回,应该牺牲更大一些,不要总是借位,那太假了。”其实,又是借口,拍戏总要力求真实,有真打,有真吻,但那种事,触及底线,甚至一个有道德的导演都不会去要求。   “好。”   左然再次压上何修懿的双唇,同时扯出对方衬衣下摆,用修长的手指抚摸他的后腰。因为刚从北欧夜晚冰天雪地回到室内,他的指尖还依然是冰凉凉的,没有温度。他的皮肤,仿佛还带着些极光所残余的味道,有着曙光女神对于恋人们的祝福。   何修懿口中发出细碎的呻吟。他闭着眼,依稀还能看见方才他与左然欣赏到的水一般的绿色光带。当时,导游说,那是女神拖曳而过的裙摆。   这次,两个人要全身心地属于对方,这让何修懿在期待中又有些羞耻。   左然一边勾着舌尖挑逗对方,一边将手指尖继续向上移动。他用左手抚摸何修懿光滑的后背,右手则轻轻地抚上何修懿的前边。何修懿的上身瞬间绷紧,同时本能地想弓起背脊。   左然让何修懿坐在书桌上面,直接一把撩起了对方的衬衫,缓缓凑过双唇。片刻之后,左然将何修懿从桌子上抱下来,放在椅子里边,重复了《万里龙沙》首映结束那晚在上海某酒店房间浴室当中发生的事。   因为额发挡住视线,左然伸手一把将自己的头发撩到了脑后。他右手撩着额发,黑色的碎发从指间钻出。   何修懿的身体像要爆炸,酸酸的感觉爬过腹腔、胸腔,一直钻入心脏。   他的脖子用力扬着,展现出了一个很美好的弧度。终于,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体内抽了出去,喘息逐渐平稳。   “……”何修懿翻身走下地,将左然的衬衣从裤子中拽出,一颗一颗解了扣子,“呼”地一下褪下了左然的衬衫。   左然开口确认了下:“真的……还继续演?”他从不逼何修懿,希望对方百分之百交付自己。他已经等了太多年了,也不会差这几天,甚至不会差这几月。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交往半年以来,左然一直十分耐心。   “……”何修懿狠下心,“……演啊。”   左然又问:“洗个澡么?”   “我先去吧……”一边洗澡,一边继续心理建设。   说完,何修懿全身无力地走进浴室,开了喷头。水点打在他的脸上,而后飞溅开来,进入他的眼睛。无数水珠顺着鼻梁滑下,试着钻进他的唇缝。他将自己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清洗了几十次,用力揉搓,直到脑袋发昏,又有一点要晕,才关上了笼头,站在淋浴下面,盯着干净的水打着旋儿流入下水管中,纠结半晌,终于咬了咬牙,拿起一条毛巾擦干头发以及身体,抬腿迈出浴缸,穿上浴袍,向外走去。在拧开浴室的金属门把手时,何修懿又最后犹豫了下,不过很快便又觉得没什么好想,平复了下心跳,忽地一下拉开了门,用一双眼寻找左然,目光相汇之时既想移开、又想纠缠。   幸好,左然出声打破紧张:“好了?”   何修懿说:“嗯。”   “那我去洗。”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在此景此景下,却有说不出的暧昧。   何修懿还是:“嗯。”   片刻之后,何修懿穿着浴袍躺在大床上,有点紧张。   左然一手撑在他的身边,一边拨弄他的头发:“修懿……”在灯光下,左然长长的睫毛下有点阴影,将他的眼瞳又模糊掉了许多,显得朦胧、温柔。   何修懿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左然。”   左然笑了,吻上何修懿的眉心,而后一寸寸地向下移动,十分细致,毫不着急,好像单单只是亲吻,便能让他拥有足够的满足了。   何修懿闭上眼。对方那种吻法,让他认为,自己的确是在被人珍惜着的。他沉迷于这种感觉,无法自拔,因为已经很久未曾体会过了。   亲吻游走到了脖颈,左然拉开了何修懿的浴袍,继续向下。他虔诚地亲吻,用双唇走遍了何修懿的全身,从额头,到鼻梁,到下巴,到前胸,到小腹,到大腿,到小腿,一直到双脚脚踝。在亲吻手指时,左然将何修懿手指一根一根分开,连指缝都不曾放过。何修懿被对方一寸一寸亲吻,有一种极为羞耻的愉悦。   左然伸手去关床头柜上的灯,可却被何修懿捉住了手腕。何修懿说:“不要关灯。”左然有些错愕:“你好像……很害羞。”何修懿却摇头:“没事,不害羞,我想要看着你。”他希望能不断确认,自己拥抱着的人是左然。   于是左然抽回手指,分开对方,目光当中带着赤裸裸的感情。   “别看了……”何修懿忍不住想要推开左然,“没啥好看的……”   “不是。”左然摇头,凑了过去。   “啊。”   真是全身……都被亲了。在这种刺激下,何修懿竟然……又没有忍住。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虽然他很好看,但也年过三十才“脱离魔法师”,这正常的。   片刻之后,“正餐”来了。   何修懿偷瞄了眼,终于知道左然为什么在拍戏时还可以顶开安全罩了。   整个过程当中,左然紧紧抱住对方,呼吸有些急促,同时,他狂热地亲吻着何修懿,甚至如少年般毫无章法,一点也不像是平日那个禁欲影帝。   何修懿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这样被敞开在了某个人的面前,让他在羞耻的同时还有一些满足。他绷紧了肌肉,全身心地感受对方,觉得被探到了灵魂的最深处。   不过过了多久,陌生却美好的体验越来越强烈,何修懿知道自己处于一个临界点,紧紧屏住了呼吸,一心一意等待着最后时候的到来。在这样的时候,好像呼吸都会影响感受。   最后的时候到来时,何修懿全身都在抖。长久的空虚终于被填补,血液仿佛沸腾了般,汇聚到同一点,大脑空白一片,好像连神经都被阻断了,世界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左然,宇宙从无限大变成了只有两个人,身体合二为一,灵魂彼此交融。   左然没有让何修懿休息。   左然躺在床上,让何修懿坐在自己腰上,并且面朝自己,双手撑住何修懿的膝盖内侧稍一用力,便将何修懿双腿架了起来。   “……!”何修懿身子突然悬空,只能死死把住左然的膝盖,与此同时,因为本能的不安,身体除了手脚之外的支撑点更加紧张。   第三次前,左然竟然将电脑连上了电视,播放《家族》,并且熟练地找到了第一处的激情片段。   “你……干什么?”何修懿问。   “继续。”左然语气依然十分平静,“修懿,我过去常常会幻想,一边看着电视上的你,一边……”   “变态……”“态”字还没说完,声音便是戛然而止。   左然拿过手机,打开了摄像头,全纪录下来了。   电视屏幕里,电视屏幕外,一假一真。   当第三处激情片段结束之时,何修懿的脑袋一晕,眼前一黑,竟然是断片了。   当何修懿再醒来后,发现左然正在观看方才那段视频。   何修懿:“……”   “醒了?”左然将《家族》导到激情戏中片段,同时将手机里的视频也划到最后,用讲述科学般的语气对比道,“你看,你在影片中的表演,果然有些瑕疵。你的皮肤应该变得更红,叫声应该接近破音,眼神应该更加迷离。”   “……”何修懿简直没办法相信——这就是那个“禁欲感”影帝?!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粉?!   这粉真的反了。   不过,何修懿想:这真是惊心动魄的体验。何修懿此前从来没想过,竟然有人只凭这个就能让他上天入地。他本来以为左然会秒,还打算到时候拍拍对方的头,结果,他自己被弄得死去活来。倘若每天都来这么一次,大概……整天都会像是要飞。   左然将何修懿紧紧抱在怀里。   “左然,”何修懿说,“你有点疯,吓到我了。”并非温柔缱绻,而是……真的有点疯。   左然拇指一动,删了手机视频,转头吻了何修懿的太阳穴下,目光闪动:“抱歉,我等了太久了。”   “……”   “修懿,”左然说,“我也担心自己会吓到你。”   “……”   “也许我是一个不大正常的人。我太需要你。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原本也能活得很好,有了恋人活得更好。但是,没有你,我过不好。”在遇到何修懿之前,他不觉得自己人生十分有趣。但是,在与何修懿接触越来越多时,渐渐地,左然对于这个有对方在的世界生出了些热情。所以,果然还是一个不大正常的人。   何修懿不觉得害怕,他只感到心疼,于是翻身上去,捧着左然的脸,又狠狠亲下去。两人唇舌交缠,在地球的极北之地悄悄说着情话。   挪威全境都能看见极光。特罗姆瑟尤其地多和亮。此时窗外,梦一样的光带依然轻轻飘着,将一切都罩上了浪漫的色彩。 第61章 《歧路》(十五)   第二天一大早,何修懿一睁开眼睛, 便瞧见了左然的脸, 近在咫尺,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呃。”何修懿问, “在看什么?”   左然回答:“在等你睁开眼睛的一瞬间。”   何修懿莫名道:“那有什么好等?”   左然伸手抚上何修懿的脸颊, 拇指来回摩挲:“和我想的一样……好像还更好看。”长长的眼睫毛一颤,露出眼瞳, 其中倒映着自己的样子。因为刚醒,目光更加朦胧,脉脉含情。   “……”何修懿用脸颊蹭了左然手心。   昨晚真是一种很难忘的体验。彻彻底底交付自己, 这种感觉十分特殊。人仿佛变得很小很小, 仿佛是漂浮于天空的正中央, 可以依稀看见许许多多颜色, 可以依稀听见许许多多音色, 节奏全部都和他的呼吸一样。高潮那刻, 他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左然,世界从无限大变成了只有两个人,他们好像无限近地倚靠在了一起。   两人腻了会儿, 何修懿便起身下地走进盥洗室洗漱去了。因为不想打湿袖子,他没有穿上衣,只套了内裤和外裤,两腿发颤、一瘸一拐、强装没事。   刚刚挤上牙膏,何修懿便听见门把手响了下。   左然稳步走到何修懿的身后,低头轻吻对方赤裸着的肩膀。   “喂, 别闹。”何修懿说,“要出发去希尔科内斯吃大螃蟹了。”何修懿喜欢吃螃蟹,希尔科内斯有最好的帝王蟹,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左然才将这个小城添加到了进程当中。   左然轻咬何修懿的肩膀,手也不安分地开始揉捏前胸:“可我只想吃你。”   何修懿回手拍拍左然的脸:“我想吃大螃蟹。”   “……哦。”   希尔科内斯是欧洲最北端的城市,终年冰雪覆盖。原本下午计划为乘坐雪地摩托,不过由于何修懿身体不OK,二人直接去了酒店休息。   ——睡了整整十二小时,何修懿终于恢复精神,要去吃最新鲜的螃蟹了。   二人需要先乘雪地摩托赶到湖边。雪地摩托不难操作,一手油门,一手刹车,就可以了。   广阔的峡湾内,一片银装素裹,摩托就仿佛是纯白丝巾上黑点。二座摩托之上,何修懿在恋人身后搂着对方。面前是凛冽的风,脚下是冰冷的雪,感受十分特殊。不过,还没有跑多久,何修懿的头发、睫毛上便全是冰雪颗粒,眼皮变得重了,脸孔变得疼了,于是只好紧抱左然的腰,叫左然为他遮风挡雪。他觉得这有一点像现实投影——不论外面如何风雪交加,只要有左然在,他就不会怎样。   在湖泊上,客人可以自己参与螃蟹捕捞。专业的供应商事先在捕蟹的冰面上钻了洞、下了网,并用螃蟹爱的食物做了诱饵。何修懿双手持住专业的工具,凿开了两米深的冰层,放下螃蟹爱的食物,拉网取出足足有十五公斤重的帝王蟹。   何修懿与螃蟹照了个相,发到了朋友圈。立即便有人问:“又和左影帝混在一起呢?”何修懿吓一跳,连忙打开左然的朋友圈,发现……他昨晚上,左然发了一个坐标,还配上了文字:【2019.02.01,挪威,特罗姆瑟。】何修懿大窘,旁边左然却是大大方方在他照片上点了个赞。   捕好螃蟹之后,他们走进湖边一个木头小屋,里边已经升好壁炉。向导现场宰掉了15公斤帝王蟹,还讲解了如何能使螃蟹保持最新鲜的口感。   左然又装。他慢条斯理地在面包上涂了黄油,铺上蟹脚,挤一点柠檬汁,又抹了一薄层蛋黄酱,好像也不怕胖。何修懿尝了尝,觉得味道居然不错。   下午两人散了下步,吃了一顿西餐,当地时间晚上八点到达了要过夜的希尔克内斯冰雪酒店。在希尔克内斯,国内游客很少,两个人难得地享受到了清净。   希尔克内斯近郊每年都会建冰雪酒店。夏天酒店融化,只留一些痕迹,到了冬天,酒店重建,周而复始,毫不停歇。酒店共有40几个房间,主题各不相同。左然订了两间豪华套间中的一间,主题竟然是“爱神丘比特”。   酒店全由冰雪砌成。走过冰制的前台、大堂,路过摆满冰雕的走廊,何修懿进入了他们俩的房间。房间为雪砌成,一片纯白,墙上都有雪雕装饰,灵巧地烘托着主题。此时,上方是硕大的持箭的丘比特,长着翅膀,十分调皮,似乎正要用那金箭射中客人。至于床、桌子、椅子,全部都是冰的,桌上放置的小台灯也有透明的冰罩子。一切都被笼罩在莹白的世界中,令何修懿想起一部经典动画。   就连马桶,都是冰的!   何修懿默默看了会儿,害怕自己大小解后会粘在那马桶上面,还是跑到外面木屋正常的洗手间里解决了问题。   世界宛如童话一般。而到明年,这个地方便会变样。   室内实在太冷,何修懿就一直紧搂自己恋人。他们拥抱、亲吻,在琉璃一般的地方交换情意。   冰雪酒店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只要人没睡下,游客们便可以互相参观房间。而左然呢,好不容易等到入夜,人全散了,再没有人进进出出,才从何修懿的身后紧搂住他。   何修懿说:“喂!!!”   左然却道:“嘘,别喊。”冰雪酒店房间全都没有正常的门——他们住的套房有玻璃安全门,嵌在冰里,下有滑轨,能锁,其他的则只有布帘。叫得声音大了,很有可能会被走廊中的游客听见。   冰屋室内温度零下五度左右。何修懿紧按住桌子,感觉一阵冰寒之气扑面而来,只有某个特殊部位十分灼热。他本能地紧紧裹住那点温暖,身体内部却常是更如爆炸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人才终于释放了。何修懿全身的肌肉一颤一颤,好像有一种将要痉挛的感觉,他拼命抓着身后人的胳膊,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知道在哪,又或者,在哪都不重要,只要左然还在他的身边就好。   “……”即使气温零下,何修懿也还是脸红,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对左然说道,“该睡觉了。”   左然笑了:“嗯,好。”   冰雪酒店,可能是唯一需要培训睡觉的地方。入住酒店之前,在冰雪酒店一侧餐厅中酒店工作人员详细地讲解了如何睡的问题——在那,他们每人都被发了一个巨大睡袋,并被告知睡前需要先钻进睡袋,像一只蚕宝宝一样只露出脸,然后再躺在铺着床垫、毛茸茸的鹿皮、床单冰床上。   何修懿担心冷,十分仔细地按说明书做好了,结果没过多久……便发现这样弄其实还挺热的。他虽然很早便到了北京生活,但老家却天寒地冻,外面零下三十多度,好像也没有裹得这么严实过。   二人也睡不着,在冰床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左然,”何修懿突然道,“我有点想知道……你说在本科时曾经给我写信,都写了些什么?”   “……”   “说啊。”   “……”   “快点。”   左然声音清冷:“十八九岁中二时期的事情了。你真要听?”   “听啊。”   “好吧。”左然移开目光,“我记得我画过张画,就是《时间之旅》当中,你唱《不要把我葬在寂寞平原》时的样子。我在画右下角抄了一首诗,《诗经·小雅》里的,叫作‘隰桑',只抄了四句,分四行写的: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臧之,何日忘之。”   何修懿没听过,不过稍一思考,也就明白那首诗歌的意思了。   ——心里爱你,但却不得倾诉,只能深深藏在心底,没有一天能够忘记。   还是隐晦告白。   何修懿轻叹了口气,无奈手脚都在睡袋里边,动弹不得,于是艰难地拱过去,一寸一寸缓缓移动,一直到了左然身边,才用唯一露在外边的唇亲吻对方。二人唇瓣相贴、舌尖交缠,由于无法拥抱,隔着两层睡袋,那唯一能互相碰触的部位便显得尤为渴望。没过多长时间,何修懿两瓣唇便通红一片了。   “对了,”睡前,左然又道,“明天离开之前,酒店会发一张勇敢者的证书。每个人都会有,说明他们曾经勇敢住过冰屋。”其实什么“勇敢者的证书”也只是个旅游噱头罢了,用于吸引那些爱冒险的客人,可冰屋本质上并无任何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何修懿总觉得,左然那个语气,好像在说什么不正经的证书。   ……   最后几天假期,他们去了丹麦的默恩岛。默恩岛有蓝色大海、黄色沙滩、白色山崖、绿色森林、彩色田园,十分适合度假。   左然订了一间他十分喜欢的建筑师的小屋。那位建筑师来自于哥本哈根。他不仅仅亲自设计小屋,还参与了开发,甚至作为木工、瓦匠中的一员全程把关,据说,耗时五年才完工了。   度假小屋由数个圆筒屋构成,均为高档白桦木所制成。小屋隐藏在绿色树林中,与草地上的椿树完美契合,好像也是森林的一部分。   出门一百码处便是蔚蓝大海,海水蔚蓝,宛如琉璃。海浪不断冲刷沙滩,像笼着层白雾一般,轻轻抚摸柔软沙粒,而后又依依不舍地退回到海的怀抱中。   左然与何修懿有时会在树林当中坐着聊天,有时也租两辆自行车穿行于树木花草,或者都扣上安全帽,沿着树间绳索慢慢行走。空气中有一种很清新的香气,味道清冽、深邃,将二人拉回到原始的纯粹中。他们骑着、走着,便会在树木和崖壁间隙中见到一点大海,非常美好。   出了森林,则能看见一片油菜花田。绿色、黄色直铺天际,像是电影当中的某些画面。   又有时候,二人会去海边走走。北欧海滩沙子很细,踩着非常舒服,仿佛踏在云上一样,着实有些梦幻。海浪温柔,缓缓流散,并不十分激越,可以令人心情放松。海风带着一些潮腥,时浓时淡,一丝一丝,不断钻进两人鼻尖。   海滩上有一种石头很像粉笔,只要拿起便会落得一手白色。还有一种石头十分容易破碎,被人轻轻一敲便会变成两半。左然曾经敲碎一块石头,接着拿起“粉笔”石头,在碎石两半上分别写了“左然”“修懿”的首字母组合“ZR”“XY”,而后又将它们轻轻地合起了。   偶尔,他们会在白色山崖上边行走。默恩岛崖是个奇观,几十亿年之前贝壳碎片沉积,后从洋里猛升而起,景观十分震撼。他们从山崖上俯视海面,眼见不同层次的蓝直接铺到天际。蓝色中有粼粼波光不住颤动,地平线则光芒大盛,使海和天的界限不分明。   二人也曾乘船出海,见到许许多多动物,也上了观鸟胜地尼奥岛,发现各种各样的鸟。左然终于也有不大懂的东西。当何修懿问他都是什么鸟时,左然皱眉不答。他们还跟着船去钓过一次鱼。渔夫会检查每一种钓到的鱼,并说“这个能吃”或者“这很稀少,需要放生。”   至于夜晚,总是交缠。在何修懿看来,这种感受非常特殊。激烈快感在他身体内部形成巨大漩涡,将一切其他的意识全都拉进去并且吞噬了。而高潮后则是相反,好像是一碗清水被滴进了颜料,颜料逐渐弥散,由近至远推开,灵魂当中的某样东西也挣脱了出去,流遍四肢百骸,每根骨头、每条血管、每个细胞,都有一种甜甜的感觉。   几天假期,像在世外桃源,不像是在真实的世界。默恩岛其实只是一个小乡村,景色也说不上多么壮观或者秀美,但确实是一个远离尘嚣之处。   何修懿将螃蟹吃了个够,觉得自己体重激增。   不过很快,他们便要回北京了。 第62章 广告(一)   一回北京,公司的经纪人便推荐了一个广告给何修懿。   左然的工作室并不强迫何修懿干什么, 都是“推荐”, 有时候何修懿也挺替经纪人感到心累。   “修懿,”经纪人吴顺之对何修懿说道, “这是一个公益广告。”吴顺之这个破名字便决定了公司地位。顺之顺之, 凡事都得顺着。   何修懿问:“什么公益广告?”   “是这样的。”吴顺之解释道,“这个公益广告旨在号召受众打破性别成见。客户是家公益组织, 他们为了反对那种‘男孩子就该干什么’、“女孩子就该干什么”的传统观念而打算推出一系列的广告。广告宗旨应该算是‘人的自由’?”   何修懿点点头:“继续。”   吴顺之再开口:“广告都是平面广告,将在网络、杂志、户外等等地方投放。具体来说,就是微博开屏广告、北京上海的地铁站宣传, 还有几家杂志广告。”   何修懿很惊奇:“怎么这么有钱?”微博开屏广告效果好得要命, 可也贵得要死。   吴顺之答:“是赞助商有钱。而且, 因为是公益广告, 有些媒体会给优惠。它们也要赚点名声的嘛。”   “没有报纸?”   “没有。报纸印刷质量不佳, 显得low, 再说受众也不是年轻人,都是中老年,与公益广告目标不符。”   何修懿点点头, 表示可以理解。   吴顺之有继续讲述:“因为旨在号召受众打破性别成见嘛……广告内容全是‘性别调换’,也就是说,在广告中,男人们会去做传统观众当中女人应该干的事,女人们会去做传统观众当中男人应该干的事。女明星们要踢足球、打篮球,男明星们要弹琵琶古筝、跳古典舞……也还好啦。”   何修懿说:“嗯, 挺有意思。”人的自由吗?这主题好大。从古到今,人类为了“自由”,似乎可以付出一切。   “此外,还有两支普通人参与的广告。记者会采访些大学生女孩子,问她们,女孩子该怎么坐啊走啊跑啊,记录下她们认为的‘女孩子’的样子。而后,再采访几个幼儿园女孩子,也是问她们,女孩子该怎么去做,她们一定十分活泼。然而记者通过镜头告诉受众,这种性别成见是社会赋予的,不一定要接受。另外一支内容相仿,就是针对男孩子的。”   “嗯,不错。”   吴顺之看了看手机里的名单:“许多明星都参与了,比如苏饼、唐饼、窦沙饼、丛油饼。客户那边希望咱们也能加入。一是因为,最近你的人气很高,二是因为,观念层面适合。你主演了《家族》。《家族》就在呼吁打破社会对个人的桎梏,与你一直以来的形象很相符。三是技术层面适合——在《歧路》中,你一人分饰两角,两个角色经历、性格全然不同,你也有了一个‘什么都能hold住’的名声——反串自然也可以啦。”   劝了一番之后,吴顺之给出了他的总结陈词:“总之,虽然没有收入,但对名声会有好处。很多明星参与活动,到时一定会有关注。而且广告投放媒体个个厉害,广告的曝光量肯定会非常大,再说,就一平面广告,到棚子里拍一天就完了,不耽误事。如果你拒绝了,反而显得唯利是图,并不真正关心社会问题啥的。你现在刚刚红,根基还不算稳,千万不要曝出耍大牌的新闻。”《歧路》刚播完几个月,《万里龙沙》还没下映,粉丝说不追就会不追了的。   “好啊。”何修懿本来也没有想要拒绝。“号召受众打破性别成见”,的确是个值得关注的点。何修懿自己是个gay,而且也时常不走寻常路线,比进入娱乐圈,再比如退出娱乐圈,因此他也希望人类可以获得更多自由。   吴顺之说:“那好那好,我与客户联系。”   何修懿道:“麻烦你了。”   当天,客户那边的负责人便加了何修懿微信。   不过,她很奇怪,竟然问何修懿:“ID是什么意思?”   “……”何修懿说,“没有意思。”   每次加人微信,何修懿都必须扫码或者被人扫码,再不就是由中间人发送名片,从来不讲他ID。他的ID是“yiyidahaoren”,基本无人可以破解。他只告诉过左然一人,“yiyidahaoren”就是“懿懿大好人”的全部拼音。当时母亲生病,他为了与医生联系,随手注册了个微信,根本就没思考,也没料到有天微信会这么火。后来微信上边好友数量越来越多,换号不大方便,加上进入《家族》剧组当天众人突然拉他进群,也来不及怎样,所以就一直用着了,心想反正ID不明显,只要避免提及ID,不会被人给拆穿的,谁知偶然还真能碰到问他的。   通过微信,客户又详细阐述了公益广告战略目的、目标受众等等信息。何修懿听了感觉还不错,点头答应,很快签约,等待正式进棚拍摄。   ……   结果,何修懿完全没有料到的是,一周之后,客户广告内容变了!   主题还是那个主题,创意还是那个创意,可是,好几篇广告的具体内容变了!   原本,公益广告是《足球篇》《篮球篇》《古筝篇》《古典舞篇》等等,可是客户经过讨论,认为不够有冲击力,于是改了一个方向!   这回绝对吸睛!   几个广告,全被改了!   其他明星的,其实也还好。而最具有挑战性的,被留给了何修懿!   他将与一位女明星一起,两相对比,共同组成《结婚礼服篇》。那个女明星的长相十分硬朗,即将反串男人,身着男士西装,而何修懿,则要反串女人,身穿……女士婚纱。   何修懿懵了。   他也知道客户这东西不能信。每个领导都要推翻前一个领导,广告方向一天一变,底层员工也很心累。然而这次……有点离谱!本来他还以为自己只需要弹弹琴就行了!   他很犹豫地道:“这个好像……好像……”   “不会雷的不会雷的!”客户那边的负责人Kathy连番地道,“放心放心!身穿女士婚纱,也是那种非常硬朗、妖冶的风格的!我们有最好的造型师摄影师,最后效果一定非常和谐统一!哎呀,不会是你想的那些普通婚纱,而是那种大气类型,不一定是白的,也可能是灰的,甚至红的绿的,到时搭配一些十分硬朗的披肩、配饰,还有妖冶的妆容、发型,让阴阳两种气质完美过渡融合。拍照也是选取最合适的角度,可能都不会选任何全身照的。”   何修懿艰难地:“我……”   Kathy说:“相信我们。《结婚礼服篇》只有何修懿适合。其他男星长相全部都不过关。”   “……”何修懿很清楚自己长得“妖媚”。从出道到现在,这词一直在他身上。   “与其他几篇一样,男女明星不会出现在同一幅广告上,每张图片里都只有单人,没有拉郎配的意思,广告目的只是互相对比、互相烘托。”   “……”   “求你了……”Kathy双手合十,“这套效果肯定特好,比之前好很多……而《结婚礼服篇》则是点睛之笔,只有你能拍啊……你走了就完了……别的明星都没有撤……”   “……”何修懿一向人好。瞧见Kathy这个小姑娘说有他这个广告就能成功、没他这个广告就要完蛋,也是不禁心软。   也许……真的可以试着相信客户一下?   哎,好吧,算了。   何修懿想:他是专业演员。   专业演员就是,什么都要拍的,什么都能拍好。   何况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主题,也想参与这次拍摄,为“反对性别成见”也为“人的自由”贡献点力量。   只是……   真的可能不雷?   何修懿感觉到,参与这次公益广告的总共几十位明星,也许只有自己一个人会被喷得特别可怜。   别人都能涨粉,只有他会掉粉。 第63章 广告(二)   很快,广告拍摄正式开始。   《婚纱礼服篇》与其他几篇一样, 每张图片只由一个单人组成, 男女明星不会同时出现在一幅照片中。广告目的只是相互对比,两个角色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男明星那幅叫《婚纱礼服篇·上》, 女明星那幅叫《婚纱礼服篇·下》, 其他系列也是都由“上”“下”组成。何修懿拍上午,女明星拍下午, 连见都见不着,更别说同框了。   何修懿早早地赶到了摄影棚。   他一出现,三四个造型师立即迎了上去。   何修懿本以为会戴假发之类, 谁知竟然没有。至少何修懿能轻易感觉出来, 自己还是自己。   第一套婚纱是抹胸式的。抹胸式的礼服一直都很流行, 可谓经久不衰, 是女明星出席活动或者参加各种party的常见款式。整件婚纱上身布满高级亮片, 流溢出了一种似金若银的光彩。婚纱外面, 造型师为何修懿披上了一件黑蓝色的面料光滑的男式长风衣。风衣面料较硬,有大荷叶一般十分不规则的领口以及前襟。造型师将领口、前襟整理了下,上边放松, 下边收紧,露出模特精致的肩膀和锁骨,同时藏起婚纱下身A字裙摆。婚纱若隐若现,旁人只能瞧见上身范围不大的一块婚纱,婚纱上的亮片在暗色外套中隐隐闪烁光彩。   何修懿走进了里间的摄影棚,Kathy指着一个老外介绍说:“这是Martin, 法国非常有名的时尚摄影师,不是专门拍广告的。”   何修懿打了个招呼:“嗨。”   Martin示意何修懿站在太阳灯下,低头摆弄数码相机,又指挥灯光师调整各太阳灯,何修懿便安静地等。   十分钟后,拍摄开始。   按理说,模特应当知道要摆什么造型。可这次很特殊,是“婚纱照”,何修懿真的不明白该做哪些事情。   因为Kathy事先打过招呼,Martin也不恼,和善地指挥道:“把手和手腕全都露出来。”   “嗯。”下半身的灯光较暗,何修懿的骨节分明,手和手腕明显是男人的,搁在黑蓝色风衣的前面。   Martin又道:“别笑,冷,cold,对。”   “嗯。”目光不带温度,何修懿抿紧唇。没有人想得到,硬朗的风衣下,是件抹胸婚纱。   Martin一连拍摄了十几张,末了,还赞叹道:“你的肩膀和锁骨太漂亮了。”   “……”何修懿说,“谢谢。”   “好了。”Martin抬腿踢过去了一个凳子,“脱了风衣,坐凳子上,来张上半身的特写。”   “……好。”脱了风衣,裸露的肩有点别扭。怪异感很清楚地告诉何修懿,他此时正身着一件女式婚纱。   没什么别扭去的,他想:就当上身没穿好了。作为男人,没穿都无所谓,只露肩膀应当更无所谓。   Martin重新打了光,又指挥何修懿:“Yi,姿势‘男人’一点。”   “嗯。”何修懿含起胸,两只手腕搭在两边膝盖上面,侧头望向地面,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极为不耐烦的表情。眉心微皱,双唇微张,眼睛半眯,一边眉毛略向上挑。   Martin声音欢快道:“对了,就是这样!”与传统的抹胸婚纱不同,何修懿的前胸十分平坦,但这反而有了另外一种味道。好像被迫雌伏,却又有着豺狼野心。   他从侧前方拍了好几张,又从侧后方按下了快门。婚纱的设计为紧身半露背装,露出了何修懿漂亮的蝴蝶骨。束带松松垮垮,而松垮的束带里面,则是一路延伸进了裙摆的光滑的脊柱。从背后看,另有一番光景。   第二套婚纱,是高贵的宫廷风格。婚纱是宫廷缎布材质,上面挂着古典手绣蕾丝。与第一套截然不同,这套婚纱十分厚实,将人捂得严严实实。婚纱胳膊处是宽大的泡泡袖,一直遮到前臂。腰部紧束,裙子蓬起,臀部凸起、上扬。   Kathy说:“这是合作企业专门为了广告全手工制作的。一针一线全是真人缝的,没有机器参与,你有福了。”   何修懿想:这个算什么福……   十分出乎意料,造型师给何修懿戴了一个面具,就像中世纪的宫廷舞会中的一般。面具十分妖冶,华丽并且诡谲,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何修懿的大半边脸,只露出他一只左眼、鼻梁、嘴唇。   Martin要求,能看见的那只眼睛一定要亮,并且重点拍摄了上半身。   此时的何修懿,好像来自远古异域,斑驳沧桑而又光亮如新,带着一种嚣张跋扈、攻城略地的高贵感。蓬裙、面具,代表一种狂欢,也曾经是一个庞大帝国的墓志铭,似能令人沉溺其中。   完全不显违和。   Martin一连拍摄了几十张。不是因为没有拍到好的,而是因为总能有新想法。   而第三套婚纱,是黑色的,还是高领。上半身很朴素,像件黑色长袖毛衣,下半身的裙子却有大蝴蝶结以及层层裙摆。Martin拍了几十张都不满意,最后让何修懿侧站,抬头向光,轻闭双眼,拍了一张黑白照片,突出了何修懿那突起的喉结和平坦的胸部。上半身很硬朗,在大蝴蝶结以及层层裙摆中平静、淡然,有一种既矛盾又统一的美感。   拍完之后,Martin看着片子,十分满意,又说:“上身脱了,一手抓住裙摆,遮在自己身前。注意动作要‘硬’,不要扭捏造作。”   此时何修懿已完全进入状态,知道Kathy和Martin想要什么感觉了——第一套冷漠,第二套妖艳,第三套淡然。他随手扯起裙摆,完全不显虚假。   第四套婚纱,还是黑色的,有蕾丝、有羽毛,极为华丽。但是,造型师为何修懿搭了一些正红色肩饰,还为他戴了个红色花朵头饰。于是,他又化身暗夜中的“新娘”,像与魔鬼有个婚约。他从魑魅魍魉的森林走出,迈入浮光掠影的都市,接受战战兢兢而又无法抗拒的人们的追寻。   最后一套,恢复白色。裙子前摆很短,刚刚过胯,露出了何修懿修长笔直但是明显属于男人的腿,有种特殊的性感。   整整三个小时,五套衣服拍完。   Martin又叫造型师为何修懿补妆,然后喊来Kathy,将几种头纱、面纱递给了何修懿。   他说:“再拍几张面部特写。”   何修懿:“……嗯。”   黑色网纱扣上,何修懿在Martin要求下,表情恢复冷漠。网纱之下,何修懿表现得十分无法亲近,有一种神秘感,似乎一层网纱便将他整个人都封锁在内了。   白色面纱也是。何修懿的眼神锐利、冷淡,虽在新娘白色面纱之内,却如烟雾一不可捉摸。   Martin在他身边“咔嚓”“咔嚓”地拍,何修懿很听话,并没怎么抗拒。   在他心里,比起穿穿脱脱,拍摄这件事情要容易得多了。他简直是无法想象,婚纱穿脱起来竟然这么麻烦。又是拉链,又是束带,又是整理抹胸,又是整理拖尾。   搞得他十一点就饿了。   彻底收工之后,Kathy走到何修懿面前:“谢谢老师,真是辛苦您了。”   “没事,这应该的。”   “那么,样片出来之后,我会发送到您邮箱。”一般来说,不管是电视广告还是平面广告还是别的什么,客户都会事先将广告的样片交给明星过目,征求同意。   “……好。”其实何修懿不想看。他觉得十有八九会比较雷,成为自己的黑历史,众人每次提起都会讥讽一番。作为男人,看自己“婚纱照”,实在过于羞耻。可是,为了把关,他又不能不看。他有预感,这将会是一段较痛苦的回忆。   “对了,”Kathy又说,“还有件事,请等一下。”   何修懿:“???”   五分钟后,Kathy与另外几个人怀抱着五套各类型的婚纱,走到何修懿的面前,说:“老师,那个,这些都送您了。”   何修懿:“……?”婚纱?   “广告拍摄中的服装,我们都会当作‘礼品’送给代言人的。这次明星都是自发参与广告拍摄,没有拿到任何酬劳,我们也很过意不去,所以,这些定制服装就送给你们吧。”   何修懿低头瞅了瞅:“可我要它……也没用啊?”   婚纱什么的,除了这一次,再也不会穿了。   他想不出任何需要身穿婚纱的场合。   同时,这些婚纱都是根据何修懿的身高体重定的,而何修懿一米七八,他周围也没有女性朋友可以接收。   而且它们都这么大……每件都有好大一团,他扛都扛不下去。还得叫上Kathy她们帮忙塞进车里,等到了出租屋再和助理一件一件……等等,他“家”好像没地方放。   因《家族》而成名之后,何修懿又换了一个房子。那个房子面积也不太大,两室一厅而已,只是小区高档,安保十分到位,待着放心。何修懿自己住,觉得租太大的房子也没有用——收拾起来费心,空间也用不上,纯粹花钱挨累。他就只有一个衣柜,还真想不出来哪里能塞婚纱。   Kathy却坚持道:“留个纪念也好!我们拿着更没用了!它们很快就会被扔了的!”这些定制婚纱质量极好,Kathy还真有点舍不得扔。   “那……好吧。”何修懿接受了。   他想,等下去左然家,都扔在那边吧。左然家地方大,许多地方空着,不愁。当年左然买了自己理想中的户型,然后自己设计,大开大阖,按照喜好装修,将那房子整个变了一个样子,更宽敞了。   就这么着,何修懿叫助理直接开到左然家里,伸出食指验证指纹,门“咔”地一声开了,他便走进左然家里的衣帽间,随手拉开一个柜子,将婚纱“哗”地下丢到最下一层,甚至没有仔细挂好——挂好,是为防止衣服变皱,可是这些婚纱永远不会再有出场机会,因此随便扔扔也就可以了吧。   ……   广告样片出的很快。   Kathy发的邮件下边还带着一句话:“您会让女孩子们感到很嫉妒的。”   “……”何修懿在左然客厅坐着,故作平静地打开附件。   然而,一打开那几张样片,便震惊了。   照片竟然……非常美丽。   他好像是电影当中的查尔斯·德昂或者,埃拉伽巴路斯,男性与女性的特质融为一身。   何修懿沉默着,一张一张翻阅。   他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面。   在Martin相机下,他的那点“妖媚”被发挥到极致,宛如是带着毒,会令人渴望最为污秽的缠绵。   他沉默了。   左然见何修懿突然间不讲话,问:“怎么了?”   何修懿说:“公益广告样本刚出来了。”   “不满意吗?”   “没有,还行。”   “我能看么?”   “当然。”   何修懿将电脑放在左然膝上。左然一张一张翻阅,每张……都盯好久。他的目光,从何修懿脸上滑动到婚纱上,看着自己爱人被包裹在单纯的白色或者神秘的黑色的婚纱中,觉得对方好像正在走近自己,并请自己与他从此结为百岁之好。   左然喉头上下滑动了下。   “左然?”   左然问:“衣服呢?”他的语气从容不迫、晏然自若,但何修懿却听出了一丝波动。   何修懿说:“你家衣帽间的衣柜里面。”   “穿上。”   “穿上?”何修懿懵了,“干什么?”   左然呼吸终于彻底变得急促:“干你。”   作者有话要说:  修懿:熊猫导演是大!变!态!还各种格式的婚纱都给我来了套!吐血! 第64章 广告(三)   两字一出,何修懿就傻了。   左然这么变态?连女装都想……?   不过何修懿却还是老老实实走进了衣帽间, 拉开柜门, 扒出那些被他乱七八糟堆放在角落的婚纱,犹豫了下, 最后选了第一套穿。   他不希望女装模样被外人看, 但左然并不是外人,所以无所谓。二人已经生死与共, 那么还有什么是连左然都不能知道的呢。   第一套是相对最正常的一套,上身抹胸,带些亮片, 下身A字, 正好拖地。可以披风衣穿, 将婚纱遮盖住。   因为是定制的, 抹胸也是完全按照何修懿的身材所设计的, 没有凸起, 直上直下,不规则的两片半圆遮盖住了两边胸肌,露出了他胸肌中间不算非常深的竖线。裙摆轻轻散落, 材质十分柔软。   “……”何修懿一个人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将婚纱全部整理完毕,心中再次感慨怪不得女孩子结婚要五点起。   样子……还是有些难以直视。   他是真没料到,这么快又要穿这些女装,主要他没想过左然的癖好如此地“特殊”。   何修懿叹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十分无奈, 将风衣披上了,紧紧掩住婚纱,还用右手拢住前襟,确保不会露出里面东西。只是风衣再长也遮不到下摆,所以A字裙摆还是能看得见。何修懿从来没穿过这么柔软的材质的衣服,感到十分别扭,几乎连路都不会走。   何修懿没再穿拖鞋,就光着脚丫子,沿着楼梯下楼,一路走回客厅。   到了客厅,何修懿站在休息区边缘,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左然,艰难开口:“那个,左然——”身着不属于男性的衣服,他还是有一点局促。灵魂好像也改变了,总是觉得有些陌生。   “……”左然站在身子,抬腿稳步走到何修懿的身前。目光从何修懿脸上落到身上,几秒钟后,捏住风衣两片前襟一点一点打开,垂眸注视对方。   在微弱灯光下,上身似金若银的亮片流光溢彩,下身纯白色的衣摆朦朦胧胧。   “……”何修懿手指握成拳,极力装作云淡风轻。   淡定,淡定。   左然视线又从何修懿光裸的锁骨下移到了胸、腹、大腿、小腿,喉头上下滑动,发出“咕”的一声,似已克制不住。   左然当然清楚对方是个男人。但是,千百年来,结婚礼服,都象征一个人最完全的交付,象征情侣间最亲密的联结。世界没有任何一个词比“夫妻”更能象征爱情。从此,二人便从曾经不相识的关系,变为彼此最为重要的人。   听见“咕”的一声,何修懿想:真的假的……虽然照片挺美,但真人还是雷……啊?   “你……”左然嗓音沙哑,问,“这是要嫁给谁?”   “……”何修懿咬咬牙,决定奉陪到底,将这角色扮演下去,于是抬起下巴,微笑,“不就是嫁给你?左然?左影帝?要吗?”   听到这话,左然再也压抑不住,一把将那黑蓝色风衣扯下去,丢到一边,双手紧紧搂住何修懿的后腰,狂热的吻上了对面人的唇瓣。他用力地吮吸何修懿的唇瓣,弄得通红一片,而后才将舌尖推到对方口中,不断侵略、索取。口腔中的气息全被掠夺,何修懿努力地使用鼻腔呼吸,却能十分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正与左然的气息相交缠。   “唔——”何修懿吐出了一声哼哼,扬起颈子。他的脖颈修长而又白皙,让左然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   接着,双手下滑,将抹胸扯下去一点。   何修懿感觉到,热度隔着皮肤熨烫自己心脏,令它加速跳动,一下一下,全因对方乱了节拍。   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在左然家客厅干这种事,他都有点羞耻。这也许是因为一面墙是鱼缸,有许多的鱼类正在游来游去。虽然明知它们不懂,可毕竟是活物,丁点大的脑袋也能思考一点最简单的东西。   左然将那婚纱抹胸扯到腰间,搂住对方后腰,将人压得上身向后仰去,而后再次亲吻。   “嗯,嗯。”何修懿僵硬着十指,抓住左然手腕。流线型的黑色吊顶里边藏着昏黄光带,光带漫射出了无数道的光线,好似轻烟一般,笼罩在吊顶上,下方一切都带上了柔和光晕。   体内温度升高。   左然忽然将何修拦腰抱起,并且摔在了一个单人沙发上,凑过脸颊。   为了不失控地大叫出声,何修懿随手扯起堆在自己腰间的婚纱裙摆,用牙死死咬住。舌尖触到薄纱,觉得有些粗糙。   之后,便是“正餐”。   左然跪在地板上,掀开浴袍,抱紧了何修懿。   衣服上身被扒下去,下身被撩起来,那么大的一件婚纱此时全部堆在腰间,何修懿总感觉十分奇特。   感觉逐渐攀升。何修懿也说不清楚生理和心理上哪种愉悦更多,他只知道,他再也没办法离开眼前的这个人。他觉得他自己正置身于一条小船,船被一波一波浪涛冲上浪尖,每次都比前次更高。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某种熟悉终于临近,并且越来越近,何修懿屏住呼吸,一心一意等待,直至完全放空。   何修懿呼呼喘气,好像跑了许久似的。   不过,他很清楚左然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当何修懿将脚落回地面之后,左然两手抱着何修懿的膝弯,用额头抵住了恋人的膝盖,休息片刻,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对方膝盖骨,接着便抱住了何修懿的小腿,将其扯下沙发,把人死死地按在了沙发旁边的地毯上。   烈焰再次席卷两人,畅快淋漓,不知羞耻。   四次之后,左然两只胳膊托住了何修懿并且将人抱起,让何修懿树袋熊一般挂在自己身上,沿着楼梯走向卧室。长长的裙摆正好拖到地上,一级一级台阶划过,沾染了一点点灰尘,都是左然家的味道。   何修懿八点不到看到Kathy邮件,进了卧室之后,他发现已经过十二点了,原来他们已经整整折腾了四小时。何修懿觉得自己已经饿了,体力消耗很大,全身散了一般。   然而左然兴致不减,何修懿只好又“舍命陪君子”了。   左然一般最多五回便会停止,何修懿便以为这回也是同样,谁知竟然不是!到了一点,就在何修懿以为要休息时,左然却又轻轻地道:“去换一套。”   何修懿简直不敢相信,问:“什么?”   “去换一套。”   “要干什么?”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还是那两个字吗?   “左然,”何修懿很惊悚地问,“你不会想……全试过吧?”全试过……会挂的。   “不。”左然说,“今天只试两套,好么?”   “……”这意思是,以后继续?有点可怕。   “行吗?”左然又哄,“这回一次我就收手。”   何修懿确定道:“你说的啊。”   左然说:“嗯。”   于是,何修懿只好用双手撩着裙子走回了衣帽间。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收起婚纱,而是将第一套放在了衣帽间一旁的椅子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送出去洗,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只能自己想办法清除裙子上的痕迹了。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了第二套,也就是宫廷风格的那套。他想这套遮得严实,连泡泡袖都有,应该不至于让左然兽性大发。   衣服配有一个面具,不过何修懿没有带,就那么有些臃肿地,缓缓走过二楼地面,活像一个穿越几千年的魂魄。   刚走出衣帽间,何修懿便惊讶地发现,左影帝也跟来了!左然腰间围着浴巾,正用赤裸裸的眼神盯着自己。   “左——”   “然”字还没等讲,左然便忽然间抱起了何修懿!他走回衣帽间,将何修懿按在衣帽间镜子前。   整个过程当中,左然一直盯着镜子当中何修懿的脸孔。何修懿的眼睛半睁,目光迷离,双唇微张,不住吐出支离破碎的语句。   到了最后,左然让何修懿努力地转过脸,并且深深吻上了对方的嘴唇。他用舌尖模仿情热时的动作,在对方口唇中进出几下,而后深深吻住对方。   释放的一瞬间,左然就像交配中的公狮一样,用牙轻轻咬住何修懿颈椎骨上凸起的一点,就是第七颈椎隆椎处的棘突。何修懿有一点点颈椎病,棘突尤其凸出,左然小心咬住,而后便用舌尖不断舔吻,像在宣誓“主权”。   两人情难自已,“一次”之后没能停止。何修懿竟又被放在洗手台上。幸好宫廷礼服布料又多又厚,他也不觉得疼,何况左然从始到终都体贴地用一手托着他的右脑,防止磕到碰到。   ……   洗过澡后,何修懿全身像散了架子一般。   卧室当中,左然抱住了他,在耳边轻轻道:“修懿,我爱你。”   何修懿感觉他自己被榨干了,道:“不要,反弹。”好像是小学时“反弹”“再反弹”“反弹”“再反弹”的烂游戏一般,有时还能直接开个护盾。听上去很无聊,可儿时却乐此不疲。   左然问:“真不要?”   “……算了,”何修懿继续开玩笑,“既然你真心诚意地喜欢,那我勉为其难地收了吧。”开玩笑,当然要。左然若真收回去,可就有得哭了。   “那就好。”左然说着,一只手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鼓弄半天,才从里边拿出一个什么东西。   何修懿:“???”那是什么?   而后,何修懿便看见,左然拉起了自己的左手,在他无名指上套了一个男式戒指!戒指样式非常简单,只是一个朴素的铂金环,没有任何很花哨的装饰。内侧刻着二人名字“ZR, XY”——左然、修懿。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之下,戒指上有一点反光,光芒璀璨,有那么一点像夜空中的星星,绚丽夺目。   何修懿:“…………”   左然道:“穿上婚纱,得有戒指。”   何修懿笑了,道:“你道具倒是全。”   “修懿,”左然亲了下何修懿,说:“以后举办个婚礼吧。”   “哦……”何修懿说,“好啊。”   “去海外包个岛结婚,只有亲戚朋友出席。然后,去美国,或哪个同性恋能结婚的国家,领上一张证书。”很多国家都为游客颁发证书——从那刻起,在理论上,再在别处领证都算是重婚了,当然在实际上多个国家结婚未必能被发现。   何修懿还是说:“好啊。”他性格淡,听了“求婚”没有什么夸张反应,只是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地答应了,仿佛那是最最平常不过的事。   而后,左然又说:“修懿,搬过来吧。彻底搬过来吧。我这什么都有,也不需要收拾太多东西。”   何修懿再次答:“好啊。”   何修懿想:两室一厅也得打扫,有的时候还挺累的,搬过来好。   说完,他甚至没琢磨任何其他事情,便累得睡着了。   好像根本就没什么可琢磨的。 第65章 广告(四)   从收了第三个也就是正式的求婚戒指开始,何修懿便搬到左然家里住了。他也并不觉得这个叫作“同居”, 在他心中, 从今往后一直到死,左然身边就是家了。   二人早上一同出发去工作室, 晚上一同回家, 成天腻在一起,可何修懿并未感到失去自由。   休息时间左然喜欢看书也喜欢看电影, 何修懿都陪他。两个人也会讨论。何修懿通常没左然想的深入,可是左然从来不会嫌弃什么。左然非常清楚,自己与何修懿是不同的两人, 经历、性格甚至可说天差地别, 他只是很爱他。   夜半, 二人总是接吻、交合, 而后相拥而眠。其实何修懿并不是非常习惯床上还有别人, 不过因为“别人”是自己的爱人, 他也极力适应。偶尔实在难以入睡,他就轻轻踢踢左然,左然便会半闭着眼迷迷糊糊去次卧睡。何修懿一睡不着就喜欢胡乱翻腾、寻找最舒服的姿势, 可是如果身边有人,就不敢翻,于是更睡不着,恶性循环。一开始何修懿想自己去次卧,但他每次轻轻一动,左然就会立刻睁眼, 按住身边的人自己起床下地,还说“别出去,外面冷”。何修懿每次都又内疚又心疼又感动又甜蜜。他在三十岁前,并没有“入睡难”这个毛病,然而自从母亲去世开始,他就再没有从前睡得安稳了,与左然交往后才慢慢地变好。   左然入梦之后十分安静。反倒是何修懿自己,不但入睡有点困难,偶尔“品相”还不大好。经常磨牙——据说也是妈妈走后多出来的毛病,还讲过两次梦话。   左然头回知道在讲梦话的人居然可以对话。那次,何修懿到半夜忽然含糊地道:“我才没有喜欢解小溪呢……”左然听着好笑,心想也不知道修懿梦见什么、听上去好像是回答记者采访,便在一旁搭话:“那喜欢左然吗?”梦里何修懿闭着眼,锁着眉头犹豫半晌,才道:“挺、挺喜欢的……”事后左然十分后悔没录下来。   ……   “搬家”事件两周之后,公益广告全国上线。   杂志、户外、网络,全面铺开——那几个投资人确实有钱。   何修懿本人采取逃避态度,基本拒绝接收一切评论。对于攻击谩骂,他看得挺淡的,并不像张筱茂是一个玻璃心,但这并不说明他会主动接触。   但是……事态发展,有点出乎意外。   可以说是……完全看不明白。   他……更红了!   那几张极羞耻的女装婚纱照,一夜之间传遍整个社交网络!   至于红的理由,更是让何修懿根本不能理解。   最早那条微博叫作:【何修懿,婚纱look!】   下边有一大堆“啊啊啊啊啊啊”:   【妖孽!】   【这也太美了吧!】   【被狠狠地惊艳了,卧槽太他妈美了。】   【现在这个年头,男人比女人美……】   【长这么美果然是男孩子!】   【情何以堪。让人活不?】   【画里走出来的。】   【小哥哥别是神仙吧。】   【把握住了“娘Man”精髓。比女人美,比男人帅,娘中有Man,Man中有娘,娘了又Man,Man了又娘,又娘又Man,半娘半man。】   【胡说,明明漂亮但是不娘,挺爷们的。】   【我知道凭外表就喜欢很肤浅……但是……我真的只一眼就粉上这人了……】   【以前你们都说演技,我没有get到过,这次你们换成颜值,我瞬间get到了……】   【与正常的照片区别还挺大的,也不知道到底PS到什么程度。】   还有些人貌似十分关心地问:【他这样子,找得到女朋友么?】【想起希腊神话的Narcissus……和自己结婚吧。】   之后,不止“何修懿,婚纱look!”那条原博,又有许多粉丝多的营销账号把图抠去,当作自己发现的原创发,不过,都将标题改了,变成诸如【跨越性别之美】【围观还是推倒?】之类让何修懿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面的话——他已经快不认识“美”这个字了。   Kathy十分地激动,在微信里狂发:“怎么样?怎么样!我就说不会雷!”何修懿也只好礼貌性地回复:“谢谢。”   何修懿满脑子问号,茫然地问左然:“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左然问:“怎么了?”   “我的微博,涨好多粉……”他一开始以为是新浪硬塞了一百万粉给他,还想真他妈能塞啊,后来才发现是自己错怪对方——好像都是真人。   “因为广告?”   “嗯。”   “笨蛋。”   “喂……”何修懿还是更喜欢自己原本的样儿。虽然被说“妖媚”,但从来没有人真的搞错性别,一看就是男人。此时凭借婚纱照片“走红”,实在令他感到费解。   “好了,”左然又道,“因为你好看么,别人自然喜欢。”   “……”何修懿挑着嘴角道,“你也是吗?那如果我丑呢?其丑无比,你还喜不喜欢?”   本来只是一个打趣类的话题,说“喜欢”就好了,谁知左然却是一愣,半晌之后才回答道:“现在,如果你丑,我一定不在意。我有这个自信。但是当初……如果你丑……我想象不出来,所以,不知道。”   “好吧好吧。”发现左然十分认真,何修懿也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外貌也是何修懿的一部分,喜欢它也没什么错。”   “不,”左然说,“这个讨论挺有意思——我忽然之间对下个剧本有了一点想法。”   “啊?那那个关于‘现代性的隐忧’的呢?”   “可能要延后吧,算了,先不提它,专心看广告评论吧。”   “嗯。”   左然一边说着,一边翻看微博,随手转发了两三条。   “你……”何修懿很担心,问,“你转发了什么?”   “自己看。”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何修懿深呼吸几口,打开微博,找到“特别关注”一栏,点开“左然”,“……”   左然竟然,转了那条“他这样子,找得到女朋友么”!!!而且,居然,还配了句:【有男朋友。】   何修懿:“!!!”   而另一条,则是转了“围观还是推倒?”配的词是:【推倒。】   “你……!!!”何修懿被吓了一跳,“你发什么疯呢?这样随便出柜?!”   “有男朋友”、“推倒”,这都是什么话?!   咦,不对。   何修懿猛然间发现,左然的那两条,并非公开发布,而是选择了“群可见”。何修懿问:“‘群可见’……?‘群里’都有些什么人?”   “就你跟我。”左然说,“群名称叫‘左何’,刚刚才建立的。”   “行了行了。”何修懿要晕了,“赶紧删了。万一内部员工无意中发现了,泄露出去,会给咱们俩都带来大麻烦的。”   “好吧。”左然也没异议,手指一动,删了,而后十分不舍地解散了“左何”。做完这些,他将手机扣着放在了沙发上,忽然问,“修懿……不过,不能随便出柜,那要怎样出柜?”   “……”何修懿转头。他能看见左然两眼中有吊顶内部光带的光,说,“我想想看。”能接受“同性恋”这层身份的人,其实并没有人们想象当中多。尤其男性观众里面,祝福者更是寥寥,而且上层态度含糊不清,也没有人敢于冒险。左然想当导演,自己想当演员,恐怕不好贸然公布关系。何况,左然的工作室与星空有对赌,万一受到新闻影响,最后惨败,该怎么办?可是,另一方面,何修懿很清楚,他不可以永远躲在柜子里边——他得出去,外面有桌子、有椅子、有灶台、有床铺,那是他的家,他必须要保护他的家。所以,需要想想看。   左然也没有催:“嗯。”   “你也想想看。”   “好,我也想想看。”其实答案十分明显,就是变得强大,知道可以守护一切。   “……”何修懿又刷了一下微博,发现广告已经成了CP粉们的素材。有人剪了一条视频,视频里有自己的婚纱图片,还有左然在《万里龙沙》当中背头、西装模样的截图。PO主将人仔细“抠”了下来,并把背景换成华丽教堂。何修懿发现,他自己身着第三套婚纱时的侧影出现次数最多,“在教堂中”从左向右凝视。而左然饰演的尹长东也被截出了几张干净、英俊的图,从右向左凝视。二人同框,在教堂里对望,下面配了一堆字幕,就是经典的“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的那一段,仿佛是在结婚。然后视频最后,又免不得搭了《家族》的激情戏。其间有些眼神特写。何修懿不得不惊讶于CP粉的敏感,因为,他们所采用的《万里龙沙》中的眼神特写,都是自己内心最为柔软的瞬间拍的。   视频下面,转发、评论相较以往更多。   人数……好像又增多了。   何修懿忽然间觉得,这些“CP粉”挺有意思——爱他们俩,但与他们俩不相干。在CP粉的世界当中,二人爱得轰轰烈烈,能将自己感动至深,可同时又十分清楚,这与真人毫不相干。如果不是他与左然真是一对,恐怕永远不会踏入那个世界。   ……   不管怎么说,认识何修懿的观众又增多了。   很多观众并不喜欢看电视剧,或者只喜欢日剧韩剧美剧英剧,因此虽然《歧路》收视率比较高,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知道。《万里龙沙》刚刚下映不久,票房过了十五亿的大关,然而进了电影院的,也依然只会是那么一小撮人。几张女装照片,确实在电视剧、电影受众外,又为何修懿积累了一些粉丝——基本全为异性。   许多趁热打铁的剧组都邀请何修懿去饰演较“妖媚”的角色,各种“第一美男”遍布人物小传,不过全都没有什么意思,就连吴顺之那一关都过不了,少数两个还算凑合,何修懿也提不起来什么兴趣。   算了,他想:专心等左然的新本子好了。 第66章 影帝(一)   因为对于邀约全都不感兴趣,何修懿便懒懒地在家里缩着了。   期间吴顺之曾询问过他参加真人秀的事情。真人秀这几年很火, 来钱快, 吸粉多,许多明星争着抢着, 就希望能在真人秀上露脸。可是, 何修懿却拒绝了。   “喂喂喂,”可怜的经纪人吴顺之争取道, “这个真人秀的节目设置很好,会爆的。”   “不想去。”   “为什么?你不会招黑的。你天生会为人着想,脸又长得好看, 节目之后人气一定还能蹿升!”   “吴顺之, ”何修懿很温柔, “什么样的明星能借助真人秀吸粉呢?”   “当然就是性格有趣。看过演员演的各种角色, 观众们会希望了解演员本身是什么样的人。与那些采访节目不一样, 在这些活动中明星总会流露出原本的特性。”   “哦, 不给看。”何修懿淡淡地,“他们看我演的各种角色就可以了。而何修懿本身是什么样的人……你老板一个人知道就好。”   吴顺之:“……”   何修懿是真心认为,这世界上, 左然最了解他。他的父亲其实并不知道他完整的性格。人在父母面前或多或少与外边不一样,很多时候父母也缺乏真正探寻的意愿,而是十分自大地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了,因为他们一天不落、亲眼看着孩子长大。至于已去世的母亲,倒比父亲强了很多。在她生命最后阶段,母子二人间的交流让两颗心接近许多, 然而……也依然有距离。在朋友们面前,何修懿总故作坚强,不愿意将负面情绪带给朋友。朋友就是朋友,灵魂并非一体。因此,只有左然,几乎是百分百地明白何修懿。   “好了,”何修懿说,“我是演员,本分只是演戏。性格原因,不喜欢将真实的自己暴露给陌生人。”意思是说,越是亲密的人,越知道他本性。   吴顺之:“哦……”怎么办,他想,忽然间被秀了一脸恩爱。   此外还有两个地方卫视的导演组联系过何修懿,希望他能在什么晚会上参加影视明星歌曲联唱,五音不全的何修懿当即吓得一口回绝。   ……   一个月中,除去两三个访谈节目,何修懿的唯一一项重要工作便是接了一个产品代言。在客户的总部大厦,何修懿亲眼看见一个二线明星跟在客户市场部的老总身后,用简直可以称作是“奴颜媚骨”的语气向对方阐述他是多么喜欢那款产品。何修懿忍不住在心里再次感谢上天给他左然,让他顺风顺水地走到了今天。在他看来,混娱乐圈有点像打斗地主——没有一张大牌开路,后面的牌再顺也出不去。   而在那款游戏机的发布会上面,何修懿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粉丝”挺多。   他出场时,全场一片尖叫,还有些人举着灯牌挥舞。在他用自己演戏时的经历帮忙阐释厂商的广告语之后,台下声音更大。   女主持人一口一个“帅哥”,叫何修懿与大中华区CEO互动。客户公司送了一部定制的游戏机给何修懿,介绍功能,何修懿也很配合地表达了自己的欣赏。   而在得知这是何修懿第一个代言后,女主持人为了增加“笑料”“笑果”,竟然问CEO:“拥有了何修懿宝贵的第一次,感觉如何?”CEO也非常懂得“接梗”,笑道:“那当然是很好的啦。”结果一旁何修懿却非常地不识趣,缓缓拿起话筒,接着说道:“其实……我的第一次有很多——第一次演电影,第一次拍广告,第一次……”下边有个粉丝大喊:“第一次拍吻戏!第一次拍床戏!”声音极大。何修懿便笑了,对着麦克风说:“对,还有,第一次拍吻戏,第一次拍床戏——那些个第一次全都给了左然。今天首次代言选了桃子游戏,希望对于双方都是好的开始。”随便一番话便与CEO彻底撇清暧昧关系,只说“那些个第一次全都给了左然。”开玩笑,“第一次”,与这老头有什么关系。   随后,在互动环节当中,桃子公司从网络上选取了一些打着发布会标签的微博给何修懿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粉丝较多,桃子公司正好选了“虚左以待”的话。看着微博,何修懿当场就红了脸,小声地念:“修懿,永远爱你,希望能够陪你走完剩下所有春夏秋冬。”   最后则是现场互动,主持人在现场抽了五个观众,全是女孩。再一次,主办方为了制造话题,设计了好几个何修懿会碰到女孩子的手的现场游戏,比如二人共同操作游戏手柄,女孩只能按上下键,何修懿只能按左右键,完成游戏任务。然而,作为有夫之夫,何修懿很自觉,使用了“一指禅”,右手端着手柄,左手完美规避任何可能有的碰触。   ……   除去“品牌代言”这唯一的重要工作,剩余时间何修懿基本在想左然的事情。   他也订购了个戒指送给左然。   “求婚戒指”,这东西怪怪的。   为什么就只有被求婚那一方需要戴戒指呢?而主动的一方,则通常要等到结婚当天才会拥有一枚指环,之前都能冒充单身。   这不公平。   左然……也得套上。   为了得知对方尺寸,何修懿思考了许久,幸好终于有了主意。他趁左然累得“昏睡”,用一根红绳子偷偷丈量了下左然手指周长,换算成戒指的尺寸并定做了一枚男戒。他特地将两枚戒指样式搞得十分相似,又在指环内部也刻上了“ZR,XY”四个字母。   于是,某天,左然在刷微信朋友圈时,忽然发现何修懿刚发了一个HTML5页面链接。HTML5,是微信朋友圈小程序的载体,目前朋友圈中广告都用了HTML5。   奇怪……   左然没仔细看,直接便点开了链接:“……”   第一屏,竟然是何修懿第二部戏《峥嵘》的大剧照。剧照当中男一女一分别占据重要位置,而何修懿则以男配身份站在男一身边。   左然:“???”为什么突然发个《峥嵘》的剧照?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按照提示的小小三角符号,拇指向上一划,便来到第二页。   只是随便一瞥,左然目光便定住了。   因为那是《峥嵘》当中自己作为群演出现过的镜头!!!   左然依然记得,“炸弹”爆炸时他猛地跃起并且摔倒在地,结果帽子掉了,还滚远了,周围一片哄笑,只有何修懿走回来问他没事儿吧。   他只略微提过这段,从来没有想到,很忙的何修懿竟然特地跑去将《峥嵘》一帧帧细细看过,并且还找到了他的出场画面!左然知道,作为最最小的群演,他的出场一共也就那么两秒,而且还是混在一堆群演里面,大家推推搡搡地往前跑,不是一秒一顿地找几乎没有可能发现。   可是何修懿却……   几张群演截图下边,还写着“2010年5月30日。”   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见面之日,也是自己爱上何修懿的那一天。   左然沉默,又划到第三屏、第四屏、第五屏。   那是三张《家族》出演合同。第一张乙方是“左然”,第二张,是何修懿裸替的角色的合同,而第三张,则是正式饰演“宋至”那时签的。   接下来的一屏,是何修懿自己书写的钢笔字:“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看得出来,何修懿极力地想要把它写好——使用左然之前教给他的方式,一笔一划,认真工整。   这些句子,是何修懿进入《家族》剧组不久,“沈炎教宋至读诗”拍摄结束后,左然曾讲过的自己最喜欢的《诗经》当中的话。左然记得,当时他用描述夫妻或情人重逢的《风雨》暗示对方——自己与他终于得以再次相见。   左然再次没有想到,何修懿记在了心里。他又引用了这首诗,象征《家族》开拍于二人的意义。   接下去的几屏都是《家族》截图,而且全部出自两个演员感情大爆发时拍的几个场景,比如,沈炎打算要去北平那场、宋至决定跟随沈炎那场、离别那场、结尾那场……所有照片还用“胶片”框起来了。最后是杀青照,也是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合影,下边标有日期。   第十屏,是左然的速写本子封面,下边写着:“2017年1月16日。左然27岁生日。”   “……”左然非常清楚,那天,他表白了。一切心意奔涌而出,从此二人关系改变。   第十一屏,是威尔斯——《家族》获奖时的视频截图、自己将何修懿抱下台的截图、游览威尔斯城时拍摄的照片,还有……自己在刚朵拉上描绘的何修懿,画面的右下角还有何修懿的“一切属实,何修懿,2017年9月13日。”图片没有全都堆在一起,而是一张一张,走马灯般飞过,似在记忆长河当中静静流淌。   左然知道,何修懿还记得几年之前二人间的所有接触。   不出意料,再接下去,是何修懿签约左然工作室的合同,还有,《万里龙沙》合同。   第十四屏,则是《万里龙沙》“吊车侧翻”事件新闻链接。紧接着,是二人在医院里时曾写过的游戏字条,字条上有左然飘逸潇洒的四个字“喜欢对方。”就在那里,何修懿第一次承认自己心意,用“我没输”三个汉字第一次表明……喜欢对方。   第十六屏开始,又是剧照,并且重点突出“最后一枪”,并定格在“尹长东”死的那一场。左然记得清楚,在一场灰白色的片场建筑中,在那些红色的柱子和“血”中,何修懿偷偷地亲吻自己动脉。那天,他们在一起了。压抑着的感情终于相互交融,而他们则分外小心地呵护它。从那刻起,二人全都确认,对方成为了自身的一部分。   后面页面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两个人在丹麦、挪威度假时的照片,同居那天拍的照片……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左然一张一张翻过,仿佛可以看见他这么多年的走过来的痕迹。   从暗恋、到明恋、到在一起。   左然知道,何修懿也是在找机会表明他全都记得。   而第二十一屏——21,是“爱你”的谐音,左然看见,在“烟花燃放”的背景上,漫天绚丽当中,飞出来一行字:【Would you marry me?】此时,不同于一般的“与我结婚好吗”,这句话更像是“左然,确定与我结婚?”而在这句话的下方,有两个红色的选项,一个是“Yes I do。”一个是“No I don’t”。   左然唇角一勾,拇指移到“Yes I do”,点了下去。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唰”地一声,屏幕上弹出了一张地图。   左然辨认了下,发现,这是卧室布局。而在卧室当中,有一个用红点标记着的地点。   “……?”左然起身,走到红点标记着的床头柜前,右手一伸,便把已关严的抽屉给拉开了。   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大文件夹,装着方才HTML5里边全部图片、文字的打印版,封面写着:“记录。给100岁的左然与何修懿”。此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有着可爱丝绒外表的红色盒子。   盒子下压着一张纸,上边是十分霸道的两字:【戴上。】   并且还解释道:【一个人戴戒指,不公平。】   盒子中的戒指款式也很简单,不过在灯光下,指环金属流光溢彩,宛如阳光下的蜻蜓翅膀。   左然笑了,捏起戒指,套在了自己的左手的指节上。   HTML5上还有最后一屏,正中嵌着一个视频。视频演示的是各个经典电影当中,主角在求婚时送出去的戒指。一个一个戒指快速闪过,伴随着同性的、异性的人们的最幸福的笑脸。他们二人从影,因为电影结缘,因此电影剪辑可谓十分应景。   关闭HTML5,左然才发现这一条朋友圈并不是公开的。“25分钟前”后边有“两个小人”的标志,暗示它只会对指定好友呈现。   “这个家伙……”   左然走出卧室,在家找了一圈,最后才在露天的饮茶室找到了何修懿。   何修懿正坐在一张靠椅里边,将长腿搭在了对面的桌子上,十分惬意潇洒。   左然关上拉门:“修懿。”   “老左。”   “起来。”   “……干啥?”   “吻你。”   “哦……”   何修懿很没有出息,收起长腿,乖乖地便站了起来:“左……”   “然”字还没出口,便被狠狠吻了。左然左手摸着何修懿的脸颊、脖颈,质地很坚硬的金属戒指反复摩擦着何修懿的脸颊和脖颈,可何修懿却并不感到难受,反而有幸福感从心脏弥散开。何修懿感觉到恋人口腔中温暖的气息,于是尽数啜住,好像要把对方融入身体。   何修懿双臂环着左然的肩膀,两只手不自觉地扣在了一起。他一边吻,一边用右手轻轻抚摸左手的戒指,心里觉得一切又有一点像在梦中一样。   “左然……”何修懿伸出手,捂住左然正在摩挲自己脸颊的手,将它扒了下来,放到自己面前仔细瞅了好一会儿。   嗯,指环不大不小,尺寸正正好好。戒指是被套在中指上的——象征着订婚的左手中指。左然的手非常漂亮,搭上一枚指环……更好。   唔,手心的感情线没有任何分叉,代表从一而终,也好。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何修懿紧握着左然指尖的手轻轻一动,移到自己双唇前面,张口亲吻了下左然戴的戒指。金属涩涩的味儿留在唇瓣上,同时还有左然那熟悉的气息。他从对方张开的五指间望去,发现左然眸子异常干净温柔。   又不知道怎么想的,何修懿的舌头从戒指移上去,顺着左然中指一路舔到指尖,最后将手指含住了,并用舌尖绕着中指指尖打转,同时吊着眼睛,注视对面左然。   左然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起了何修懿。   ……   激情结束之后,何修懿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拍摄《家族》期间发生的一件事。   拍摄是在夏天,气候非常炎热。“沈家大屋”片场一个空调屋都没有,因此剧组时常买些冰镇冷饮犒劳大家。   何修懿总是喝矿泉水。对于体重,何修懿控制得很好。   有次左然喝了一听什么饮料。在离开前又是冷冰冰地问何修懿:“喝完了么?空瓶给我,顺道一起扔了。”   当时何修懿说:“啊,谢谢,左老师,麻烦您了。”一边说,他一边将已经见底的矿泉水、之前拧下来的矿泉水的瓶盖,还有他不小心扯下来的瓶盖下的塑料圆环通通交给左然。左然面无表情接了,径直走向墙角的垃圾桶。   不过当天晚上,当何修懿收工之后,他却在无意中看见,早已经拍完的左然正在休息室中百无聊赖地玩儿一个瓶盖下的塑料圆环。左然将那圆环套在无名指尖,沉默地盯着看,至少有几分钟,完全搞不清楚心里在想什么。塑料圆环落在指根,看起来有一些滑稽。见何修懿忽然回来,左然伸手摘下圆环,问:“李导收工了?”在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左然从桌子上拿起文件夹,稳步离开。   何修懿从没有想过那个圆环是自己的,只当左影帝在片场过于无聊,拿个矿泉水瓶都能玩儿半天,类似于被困在教室里的小学生、中学生。   此时突然间想起来……何修懿很确定,左然当时留的,一定是自己请他扔掉的那个。当时左然所梦想的,就是今天这个场景。   何修懿很心疼,又抱紧了左然。   左然随手抚摸何修懿的头发,问:“HTML5,你会?”   “不会,”何修懿老实答,“是用H5页面制作工具做的。它里面有很多模板,往里添加文字、图片、视频、音频什么的就行了。”   “原来如此。”   “喜欢么?”   左然点头:“当然。”   “我弄了两星期——”老同学沈珩前几天问他最近在忙啥,何修懿说“学习HTML5”,沈珩不懂,何修懿便说是编程,沈珩当时连连惊叹:“我看你可真够闲的,闲出屁了。”   左然轻笑了下。   何修懿问:“新剧本怎么样了?”“闲”完之后,也该干点正事了。   “差不多了。”   “哦哦~~~”   “不过,”左然又是偏头亲了何修懿下,“下星期我们先要代表《万里龙沙》出席电影节。”   “嗯,我知道。”下周,某个国内电影节将开幕。左然、他、还有其他主创人员将携《万里龙沙》出席,并且还将竞争多个奖项。何修懿问:“《万里龙沙》会陪跑吗?”   “听说不会。”左然答道,“不知道能得什么奖。”星空传媒消息一向很准,不至于有特别大的偏差。   “嗯。”   “没准儿是最佳男主。”   何修懿点点头:“有可能。”   “有可能?”左然笑,“这回不谦虚了?”   何修懿十分莫名:“本来就有可能啊。去年国内电影当中没谁一定比我好啊,差不多的倒是有些。”干什么明明觉得有可能,却硬要说“我得不到”?   左然很爱何修懿的坦荡,转头又是亲吻了下对方额头。 第67章 影帝(二)   没过多久,二人结伴出席某市的电影节。   电影节开幕前, 各大媒体纷纷对奖项的归属进行问卷调研。几个大网站的娱乐版块上面, 在对“影帝”的预测中,何修懿的票数均为最高!不过, 何修懿很清楚, 这并不能说明自己演得多好——许多的投票者只是喜欢左然,或者喜欢《万里龙沙》, 这才在投票时全部勾选了与《万里龙沙》相关的人和事。   电影节第一天依然还是众人齐上红毯。明磊、苏洋所饰演的两个角色戏份也非常多,所以左然是带着何修懿、明磊、苏洋三个人上去的。   在主持人“这一位是导演左然,他首次执导的作品《万里龙沙》刚从院线下映并取得了良好口碑……他身后是主演何修懿, 还有明磊、苏洋……”的声音中, 何修懿迈开腿, 一步一步地走。   前方众多的闪光灯简直令人睁不开眼。   明磊、苏洋还是互相不大说话, 气氛其实有点尴尬。其实二人也并不是彼此讨厌, 而是……何修懿说不好。他们二人分站左然与何修懿两边, 从“地位”上来讲安排非常合理,可何修懿还是感到哪里不大自在。   国内的电影节红毯一侧大多是广告板,另外一侧是记者的镜头。这样, 在新闻图片中,广告板上众多赞助商的logo便会出现在各大明星的身后。   《万里龙沙》剧组照例走到红毯中央站定,面朝记者,方便摄影师们进行一波非常集中的拍摄。   摆姿势时,何修懿见明磊微微有点驼背,便随手拍了下明磊的肩, 说:“别老躬着腰啊,挺直,不然照片出来肯定会很难看。”明磊有一米九,比左然还高了两到三厘米,总是“鹤立鸡群”,所以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就是喜欢躬腰。   何修懿是在对右侧明磊说话,谁知左侧左然却突然顿了下,偏头望向何修懿,说:“嗯?”   何修懿:“……?”   左然:“……???”   “……!!!”何修懿终于是反应过来了。刚才他叫明磊“别老躬着腰啊”,然而因为现场声音比较嘈杂,他又是在对右边明磊说话,左然没有听清全句,只抓住了“老”、“躬”二字,还以为是“老公”,觉得何修懿是有事叫自己呢,根本没有细想就答应了一声。   何修懿简直要晕。   他想:谁他妈的,会在走红毯时,在广告板中间,在其他演员在场时,在几百个镜头前面,叫你“老公”啊?   他轻轻摇摇头,表示没事,便专心看前面,露出微笑。以往这种场合他都是假笑的,可是今天……何修懿却觉得嘴角控制不住地一直往上撩。   左然一向冷静。偶尔犯糊涂时……还有一点可爱。   ……   接下来的几天,电影节有许多活动,比如动画电影交流会、老电影拷贝修复成果展览会、日韩电影放映活会、青年导演扶持项目宣讲,几个电影论坛、酒会,还有什么“跨界之夜”等等东西。   何修懿陪左然参加了些论坛、酒会,还强忍不适出席了“跨界之夜”。“跨界之夜”,说白了,就是供电影人寻找投资用的。许多小的制片、导演针对项目进行路演,内容大多十分恶俗。   ……   闭幕式暨颁奖典礼如期而至,《万里龙沙》剧组再度亮相红毯。   这次,左然与何修懿换了更正式的西装,迈着步子拾阶而上,一前一后走进会场。   大厅可谓金碧辉煌,足有一千平米。观众席分三层,第一层有30排。左然与何修懿等人被安排在了第三排的中间。   参加闭幕式的全都是有可能拿到奖项的人,再没有鱼目混珠滥竽充数的网络红人或不入流小明星了,何修懿叫得出名字的人比例大大提高。   没等落座,便有很多认识的人过来寒暄。左然一向都对他人不感兴趣,片子执行导演是一个美国佬,执行制片老婆要生二胎没来,因此,何修懿几个人承担了主要对话任务。   何修懿也并不健谈,叨叨了半小时,脸都要笑僵了,闭幕式暨颁奖典礼才终于开始。观众席上刹那之间寂静无声。仿佛春日雨水渗入黑色土地,无声地灌溉着欲新生的枝芽,每个人都希望最终得以破土而出的是自己。   何修懿坐得端正,态度还算淡然。他总觉得,左然比他自己更想拿到那个“影帝”。   第一个小时组委会都在颁发那些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但却被另外一些人所期待的奖,比如什么“最佳纪录片奖”“最佳动画片奖”。   随着现场气氛越来越热烈,奖项终于来到了当晚的重头戏。   最佳男主、女主。   何修懿忽然紧张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还是在期待着的。   他需要一个奖。   何修懿的眼前忽然闪过许多情景。   ——左然对他说,“永远不要试图强迫自己变成情感丰富的人。”“伟大的演员之所以令人尊敬,是因为他们有勇气保持自我。”“我迷恋的,便是你的风格,带有何修懿特点的东西,别的我都不要。”而从那一刻起,他变得自信了。他不再想要将自己“变”成角色,而是能真正地感知人物灵魂。   ——左然叫他大胆分析,并且耐心地等他找到感觉。他一遍遍大胆假设齐剑飞的表情、动作,越来越具体,越来越细致,终于使“齐剑飞”从剧本中跳出。   ——左然陪他练习语言基本功,令他能将台词讲得更有魅力。   ——左然……   他真正进步了很多,甚至可说脱胎换骨。   因此,他希望这一点可以得到承认。   何修懿希望能有某一个奖杯直白地告诉他:何修懿,因为有了左然,你不再是《时间之旅》《峥嵘》时候的你了,也不再是当初参演《家族》时候的你了,你已经蜕变成更好的何修懿,你并没有辜负左然做的一切。   他想将自己的成长具象化。   通过一个一个“符号”,记录一点一滴。   总有那么一天,二人都会行将就木,过去一切辉煌都将退去色彩。他们将会忘记当年二人如何日夜分析剧本,如何反复研究演技,如何练习发声发音,然而,即使忘记所有,他们只要看见、摸到这些奖杯,便能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样在彼此扶持下,一点一点进步、片刻不停歇的。它们,就像路标一样。   而且,“影帝”这个头衔,是一名演员荣誉的最高值,当上“影帝”就像进入了个殿堂。当自己息影后,随着时间流逝,人们关于他参演的电影记忆终将消失,而新的观众,只会知道新的电影。然而……何修懿总渴望,能有那么一天,虽然人们想不起何修懿风格如何,甚至讲不出何修懿演过什么,但是,他们都会知道拿许多个奖的自己,内心都会涌起尊重;只要想起这个“符号”,就仿佛能知道当年他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勤勉。   就好像……那些传奇般的好莱坞演员一般。   “……”何修懿心跳得好像擂鼓一样,指尖却是冰凉。他竖起耳朵,张大嘴巴,无声却大口地呼吸场内空气。饶是如此,依然觉得空气黏稠,氧气仿佛总也不够。   左然轻轻拍拍何修懿的手背。   台上,拿过奥斯卡最佳女主提名的日本演员走上台子,风姿婀娜,一身礼服裙显得很美艳动人。   她用中文说道:“五位演员,贡献了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表演。这五位演员是……”   与此同时,五个人的名字一一出现在屏幕上。   何修懿的名字是在正数第二。在巨幅照片中,显得很有神采。而另外四人中,还有两个来自中国,一个来自法国,一个来自伊朗。   念完五人名字之后,日本女演员将手中信封打开,拿出卡片看了一看,凑近话筒,鲜艳红唇吐出一句:“获奖者是……”   何修懿的心尖猛地颤了一下。台子上的璀璨灯光,简直亮得有些刺目,让人有一丝眩晕的感觉。   而后他便听到:“何修懿,《万里龙沙》。”   很奇怪地,真正尘埃落定之时,何修懿的内心反而是平静了。   梦幻中的东西翩然走进现实。一个生机勃勃的他,戳破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气泡。   他在两年之前见到“影帝”左然。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详述太长,略写太短。两年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十分神似,然而其实已经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一个对于未来一片迷茫,一个已经收获到了影帝。曾经因为不安、动摇而干涸龟裂的土壤如今已是终年芳菲。   虽然这只是一个国内重要奖项。然而却是自己首个影帝头衔。   真好,他想:第一个“路标”刻下了——这个说明,在左然努力下,他真正成长了。而这,还远不是结束。   旁边剧组的人全都跳了起来,一个一个地过来拥抱何修懿,何修懿也坦荡地接受了祝贺。   左然最后才站起来,将何修懿搂在怀里。与别人都不同的是,左然抱着他的同时,还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温柔但却坚定。   “上去吧。”左然说。   何修懿回答:“嗯。”   说完,他姿态僵硬地走到了台子的中间,并且从颁奖嘉宾的双手中接过了奖杯。   奖杯……还有点重。   何修懿看着观众席。在灯光璀璨中,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在一片模糊中,只有左然眉眼清晰。   “我……”何修懿声音有点颤抖道,“能与喜欢的演员一起被提名,我感到万分地荣幸。我想感谢整个团队,尤其是导演和饰演尹长东的……左然。倘若没有左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他似乎给了我……美好梦想中的全部。”说到这里,何修懿看见,左然的眼睛分外明亮。   ……   接着,在何修懿的“最佳男演员”之后,《万里龙沙》又拿到了一个“最佳新锐导演”!   “最佳新锐导演”“最佳新人演员”和“最佳视觉效果”等几个奖项是该电影节2019年新增设的奖项,它们使奖项的竞争更有看点。   “最佳新锐导演”的归属是左然,电影节开幕前也有人预测到了,一方面是因为《万里龙沙》的确出色,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鼓励”新执导的左然。有人甚至认为,该电影节就是为了吸引左然的支持者,获得更多关注,才增设了“最佳新锐导演”等奖——由于片中的确还有很明显的不足之处,直接给他“最佳导演”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左然施施然地走上了台子:“感谢评委会的认可,感谢我的执行导演,感谢其他工作人员……还有感谢全体演员。尤其感谢电影的主演何修懿,他的表演为我提供很多灵感。”   ……   闭幕式暨颁奖典礼是在晚上八点左右结束了的。   庆功过后,左然与何修懿回到酒店房间。   他们俩住一间。   左然回屋脱了外套,摘了领带,并且松了衬衣领口,问何修懿:“高兴么?”   “……高兴。”   “很惊喜么?”   “不算。”何修懿说,“已经预料到了。”   “哦?”   “《万里龙沙》的齐剑飞……本来就演得还不错。”   左然笑了,双手举到对方脸颊两侧,掌心之间距离很大,足有半米,说:“你的脸有这么大吧?”   “……”何修懿呆呆地注视左然的脸,突然伸出自己两只胳膊,从外侧握住了左然的左右手,并将左然双手掌心贴在自己脸上,说,“没有,只有这么大点。”说完,他还摆了摆头,蹭了蹭那手心。   “……”左然顺势捧起何修懿的脸颊,亲吻下去。   何修懿发出了一声呻吟。左然修长之间插入对方发间,有一种奇特的触感。   在这样的夜晚,何修懿的感情一直汩汩流出。   他忍不住想:什么是爱情呢。在他看来,爱情,既不像理性一样循规蹈矩充满限制,也不像感性一样缺乏逻辑混乱不堪。硬是要讲的话,倒像一种信仰,使人从一个境界到达另一个境界。从此,人对自身、对世界,有了一种新的认知,并因这种新的认知由衷感到充实、快乐。他还是从前的他,他又不是从前的他。而从无信仰到有信仰的飞跃,则不是件容易的事——二者不在同一平面,中间还有一道绝壁般的断层。而这种飞跃呢,大概可以叫作“命运”——那个人就那么来了,带他走入新的世界。   自己有了左然之后,大概就是这个状态。   他往我地亲吻,似乎要与对方水乳交融,用永不分离。   ……   也许因为太过劳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左然还是睡得很沉。   何修懿瞅着左然长长的眼睫毛,轻轻拿起放在床柜上的手机,对着左然的脸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十张照片,直到左然醒来。   何修懿一张张划过去,最后挑了一张极英俊的睡脸,给左然的微信账号发了过去:“这张照片拍的咋样?”   “不错。”   “给你当新头像。”   “好。”左然靠在床头,露出结实腹肌,手指在微信里飞快按了几下,便将那张睡脸设置成新头像。   “喂!!!”何修懿被吓了一跳,“你有病啊!!!”睡颜,除了跟他一起睡觉的人,还有谁能拍到?虽然左然微信里面的人不多,也没什么记者,可是……   左然嘴角一勾:“你让我用。”   “行了行了,”何修懿真服了左然,“我不逗你,你也别逗我了,快换回来。”   “哦。”左然果然换回了原来的性冷淡风格——三星手机自带的一张图,一棵树。   “……”何修懿松了一口气。他想:睡脸照只用了几秒,应该不会有人正好发现的吧?“左”字排在微信通讯录的最后,除非正巧要给左然发送消息,否则大概不会察觉什么不对。   其实,就算被发现了,左然也可以说是自己回老家时早上父母叫早前随意拍摄的,或者说是电影节时同屋的人先起床后偷偷抓取的,可何修懿觉得那样也不保险,还是急吼吼地叫左然撤下来。   左然这个柜门,真是太危险了。   “好吧,不逗你了。”左然忽然给何修懿发了张图,“用这个当头像。”   “……?”   一只鸟。   何修懿问:“什么意思?”   左然说:“连理枝,比翼鸟,也可说鸟归巢。”   “哦……”   一棵树,一只鸟。   这个恩爱秀得还挺隐晦。 第68章 《又见余美丽》(一)   电影节结束后,某个通讯公司邀请左然为其拍摄广告。客户表示, 现在大家都发语音, 或者打字,很少有人打电话了, 不过电话业务部门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左然还在星空那会儿就是手机代言人, 也没多说什么。   广告一反常规,讲了一个故事。在二战中, 女主家乡毁于战火,被迫跟随学校西迁。他的男友早已参军,四处打仗, 并不知道恋人安危。男女二人一有空便寻找电话, 然而却总无法联系得上对方。广告采用黑白两色, 温柔谴倦地讲述了一段战火中的爱情, 思念缓缓流淌, 好似溪水一般, 却令人不自觉投入到广告当中的世界了。最后片尾字幕出现通讯公司的名字、LOGO。左然通篇一字未提“要与家人、恋人、朋友多多联系”,可每个人都有打上一通电话的冲动。   何修懿是觉得,左然有种“悲剧美”的情结。   ……   而后没过多久, 左然便对何修懿说,新剧本写好了。   “嗯?!”何修懿从沙发后面直接翻进里边,靠住左然,“给我瞧瞧。”   左然也没多说什么,将剧本、人物小传、导演阐述放在何修懿的腿上。   何修懿用手指翻开剧本封面,发现新电影有个奇怪的名字:《又见余美丽》。   “……?”余美丽?这是主角名字?左然这种“精英”, 怎么会起这么土的名字?   何修懿继续读,察觉整部电影竟然是第一人称叙述的。开篇“我”便出场,然而,这个“我”却并不是故事当中的主角,只是个叙述者,真正的主角,也就是自己将饰演的角色,是个疯子,叫余美丽。   故事开篇,身为自由作家同时也是个同性恋的“我”,因为感到作为“同志”与男友的前途渺茫,十分压抑,回到家乡小城散心。而在大广场上,他看到了一个身着粉色的连衣裙、高筒袜、高跟鞋的老头子,似有六七十岁。周围人虽早已习惯,但还是讥诮道:“哎哟,余美丽又来啦!”余美丽却仿若未闻,抬头挺胸继续行走。周围人告诉“我”,这个穿裙子的男人是整个小城的谈资、笑话,而且余美丽本来不叫余美丽,而是有一个正常的名字叫余九嘉,只是他总这个样子,大家便为他取了一个更贴切的名字,余美丽。只要提起这三个字,大家便都知道——是那个穿粉色衣裳的疯子嘛!   “我”也望着那个疯子,觉得真是疯得厉害。可紧接着“我”便想起,在离家去上学之前,他是知道余九嘉的。当时,年纪尙小的“我”认为余九嘉人很好,因为对方会带他去夜市玩儿,买玻璃球,不过去过两次之后便被父母强行禁止与余九嘉来往。父母亲告诉他,远离那个家伙,因为他坐过牢,是一个“大坏蛋”。   又见余美丽,时间很短暂,事情本来应当就此结束。可“我”在小城中实在无事可做,稿子也是写写废废,百无聊赖之下忽然便对余美丽的过去产生兴趣,决定调查——余美丽为什么发疯?又为什么坐牢?发疯是在坐牢之前,还是之后?   随着“我”的调查,余美丽的一生缓缓展现在了眼前。   1983年,余美丽在澡堂被捕。那是“严打”时期,公安需要“罪犯”。当时在澡堂里,有一个小伙子对他表现好感。单身许久的余美丽傻乎乎地便上了套。没想到对方是警察,呼地一下跳了起来,大叫了一句‘好哇,你可真是藏不住呢!’”1979年后,《刑法》规定,同性恋算作流氓罪,严打期间甚至可以判处死刑。余美丽被判处七年劳动改造,在礼花场里扛洋灰。一百斤一袋,来来回回扛,整日不得歇,弄出一身病。余美丽扛了七年整,1990年才被放出来,还被剥夺城市户口,从此天天疯疯癫癫。   而再往前,是文革中。在十年文革中,同志如履薄冰。对于他们来说,1966年,是末日的开始。人人惶恐,人人自危,哪敢透出半点不对——那个叫“鸡奸犯”,是要被枪毙的。满街大字报上,“现行鸡奸犯”在最前,后面还有什么“杀人犯”,最后总会跟着一两个“鸡奸犯”。在这种背景下,大家都会服从安排娶妻生子,也包括余美丽当时的“男朋友”。而余美丽,又作起来。当时余美丽的领导为他介绍婚姻对象,而余美丽,对着一直以来和蔼慈祥、对他照顾有加的老领导,竟然小心翼翼地说,不行,他喜欢的是男人。如果可想而知,余美丽被揭发,他被戴上兔子耳朵、兔子尾巴游街。“红卫兵”用棍棒强行命令他学兔子动作,蹦跳过街。他们还将棍棒捅进他的嘴里,把他扒得只剩内裤绑在理发店橱窗里示众整整三天三夜。而这时候,是掲发他的老领导替他奔走呼号、四处请命。原来,那老领导想让部下在改造当中归于正常,也没想到最后竟然差点将人推入地狱。在这个过程中,余美丽曾经的“男朋友”,坚决与他划清界限,好像生怕对方举报,只是留了一句:“余九嘉,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精神病。”   再再往前,是余美丽与那“男朋友”的最初。二人初中同学,后来在公厕里互相了解情意。余美丽当时是一名小学教师,又因为藏不住,恋情被学校知道后将他开出教师队伍。幸好文革之前没有那么严酷,学校只是给了一纸“关于处理鸡奸犯余九嘉公告”,开除了事。余九嘉的母亲暴打了他一顿,至死都没有原谅他,还说“我争来多少脸,你丢掉多少脸。”   “……”何修懿很压抑,却继续读下去。   在剧本中,“我”一边好奇地打听着余美丽,一边向男友和朋友讲述故事。在这个过程中,男友和朋友都笑余美丽蠢。在那样的背景,讲自己是一名gay,不勤等着惨剧发生?不整他,整谁呢?   一次,“我”压抑到极点,便问男朋友道:“以后,你打算要怎样?向父母出柜吗?”男友却仿佛在看怪物:“那怎么可能啊?!父母那一辈人不会理解gay的。他们顾及脸面,喜欢的只会是‘听话的儿女们'。你可千万别闹,我有朋友出柜,哎哟,真是可怜……终日鸡犬不宁。嗨,中国社会就这样子,没救了。大家都像蚂蚁一样,只能踩着既定路线前进。妄图跨到其他路线的人都会付出很大代价。”而在“我”提出质疑后,男友却笑:“以前都没发现……宝贝挺叛逆呢。娶妻生子的事以后再说好吗?”   “……”一瞬间,何修懿便想到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尽歧视,大多同志内心敏感以及脆弱。而且或许天生“柔弱”,大家都对未来悲观,也有一些男人依然认准传宗接代。总之,报告显示,即使是在当今中国大陆,80%-90%的人隐瞒取向结婚生子,只有10%-20%的人会跟爸妈坦白身份。名人里边无人出柜,不论是政界、商界、演艺界,还是哪。一个奇特的现象是,那些公开为LGBT权益奔走呐喊、年年在两会上拜托别人提交同性婚姻提案的领导者,几乎全部为异性恋。何修懿自己是gay,也有许多gay朋友,有时他也十分奇怪:你们为什么顺从?大部分人都想躲在西方抗争的结果下,等着同性婚姻合法。可一个问题是:即使合法,就敢结婚了吗?大抵还是一样的吧。“法律允许婚姻”是终极结果吗?不是,它是一个“成果”,是“奖励”,否则……拿到了也没用。   何修懿很明白剧本在讲什么——一群屈从环境的人,对抗争者的嘲讽,对自由者的不屑,对于自己“安全”的庆幸和喜悦。这有点像《家族》的延续篇——一百年后,《家族》悲剧还在继续。片中的余美丽,从始至终反抗,直到六十多岁,从来不曾屈服。   他将剧本翻到最后一页。   结局好像……带着希望。   片尾,“我”离开家乡前,走入广场,问余美丽:“那个……你快乐吗?”一句话很莫名其妙,可疯癫的余美丽却摸摸头花:“是的,我是快乐的。”   “我”登上了长途客车,返回北京。路上,司机为了节约花费,不答应开空调。车里极端闷热,大伙汗流浃背。所有的人都在生气、暗骂、抱怨、吐槽,小声诅咒司机的祖宗十八代。于是“我”问旁边的几个人:“你们为什么不坚持让司机把空调打开?”他们却道:“哎,算了吧,忍忍就过去了。”“我”低头想了想,拿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分手短信,而后忽然对着司机吼了一声:“闷死了!快通风!”周围的人沉默了下,竟也通通加入阵营,一时之间声音嘈杂。司机听罢,低头,将空调打开了。   片子到这里便结束了。   旁边,左然又道:“是不是没意思?”   “没有,”何修懿道,“我很喜欢。”   ——即使你在黑暗中隐藏,在寂静中沉默,至少不要嘲笑那些愿意发光、发声的人。   “哎,”何修懿说,“左然,对于爱情这事,你想的太多了。”   “否则时间没地方用。”左然不喜与人交往,于是便想得多,虽然最近一段,他也开始经常聊天。左然始终认为,人与人的交往是件严肃的事,如果拿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思想,就是耽误对方时间。一个人就是无法跟许多人都合得来。然而,与何修懿交往之后,左然感到……自己似乎也有值得分享的感受了。   “好吧,”何修懿说,这个本子我接下了。”   左然“呼”地在何修懿耳边吹了一小口气:“这回又是饰演情侣。”   “……哦。”   “还有床戏。”   “……哦。”何修懿连耳朵尖都开始泛红,只得岔开话题说道,“这片……恐怕会有争议。”   “是。”   “倒真像是……《家族》的延续呢。”   “嗯。”   ……   于是,左然的工作室正式宣布项目启动。   其他演员都要再找。   一开始,何修懿庞大的粉丝群很开心,一片“期待”之声。   然而,似乎一夜之间,风向便……改变了。 第69章 《又见余美丽》(二)   风向变了,导火索其实是游戏机的代言。   桃子新游戏机突然被曝光了一堆质量问题, 比如什么缺少螺丝硬盘松动、识别不出游戏软件;出仓键都不好用;HDMI接口变形、没有输出信号;塑料盒子碎裂, “变砖”……各种各样,叫人应接不暇。   接着, 有人发现, 那些有质量问题的游戏机,都是代工工厂七八月生产的。代工工厂为了节约人工成本与某几所地方通信学院合作, 安排学生暑期实习,工资只有一个月1000,美其名曰“了解多种硬件软件”, 而且实习还是强迫性质。学校也有“勤工俭学”项目, 学生暑期实习结束之后, 可以继续留在工厂工作, 工资会上涨到一个月1500。   记者采访学校学生, 学生都说, 不能休息,全天站立完成工作,而且还有任务指标, 不做完不可以回家,非常累,有的女生说“双腿都肿了”“月经都停了”“每天晚上都要八点以后到家”。   一时之间,网上铺天盖地全是负面新闻,各方针对桃子展开口诛笔伐。   桃子一下成了“血泪工厂”,有人称此事为“实习生の逆袭”。   而何修懿, 是桃子游戏代言人。   这下何修懿的粉丝们不干了。   纷纷大写加粗下划线式地拒绝。   他们不断深挖桃子公司各种“黑料”。比如,桃子影视曾遭黑客入侵、热播剧的剧集内容泄露在外,这说明公司技术上有问题;桃子手机裁员、员工无心工作,也有人在网上说手机质量差;桃子电子去年两次召回产品,并且还撤销了好几条生产线,再次说明生产能力不行……试图证明,“桃子”是个十分不靠谱的公司。   其实要挖这种“黑料”,每个公司都挖得到。那么大的公司,召回产品,取消产品,都是十分正常的事,可粉丝们不管。   【懿心懿意:这可是何修懿首个产品代言!!!公司和经济人就这么对待他???给他接这种活!!!】   【嘉言懿行:何修懿超相信你们,结果就是得到名誉一败涂地。】   【鑫鑫鑫鑫:都不事先做调查吗?给钱就接?公司就那么缺钱吗?】   【吃土少女:真的把何修懿当作宝贝看吗?薏米素质一向很好,不是踩到底线绝对不会炸锅。】   【浊酒一杯:活了将近三十年了,就粉过这么一个人,别毁了他,求你行吗?】   桃子的CEO,那个老头,在微博上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表示情况并非如网传的那样,代工工厂干了什么桃子本身难以察觉。可想而知,又被骂了,被人看作推卸责任。后来,老头子在接受电话采访之时面对话筒一度哽咽,何修懿完全想不出,这就是那天在产品发布会上开玩笑的桃子CEO。   他心里很复杂。因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事情未必发酵至此,如今黑历史简直被翻了个底朝天。   至于自己的事,他倒不是特别着急——合同写了,任何一方出现重大负面新闻,另外一方可以立即终止合作。   谁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战火迅速蔓延全境!   对于工作室打算拍的电影,粉丝们竟也表现出了十足的愤怒!   【懿心懿意:还有那个新片。现在是何修懿最关键的时期,让他拍个不能过审的片干嘛?】   【嘉言懿行: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万里龙沙》下映之后这段时间,公司有为何修懿干过什么吗?根本什么都没有啊。】说完,“嘉言懿行”将何修懿的行程表啪啪一贴,【这几个月正是最吸粉的时候,却根本就没有什么公众曝光,只有一个“桃子”游戏机的代言,立即就被发现是个血汗工厂。现在,宣传上说,新电影的拍摄周期半年。excuse me?新电影的拍摄周期半年?难道要里外里一年没有曝光?公司真的有为何修懿考虑吗?这个像是有长期规划的样子?】   【懿心懿意:片子不能上映,那谁会知道它?难道指望左然第二部戏就能横扫欧洲大奖?我就呵呵,十有八九销声匿迹。】   【嘉言懿行:真的……对何修懿根本就不上心。这都几个月了,电影没有,电视没有,真人秀也没有,连晚会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代言,还是桃子这破公司……终于来了一个影视,居然注定无法过审。太不上心……!工作室只忙活左然,根据就不管何修懿……真的好心疼何修懿……】   【吃土少女:是的,急死我了。公司什么事都不干。这样下去,何修懿真的是刚有红的苗头就要flop了呀[大哭][大哭]。】   【浊酒一杯:好难过……】   【浊酒一杯:而且,《又见余美丽》……什么破名字……好土,懿懿怎么办,能不能不接……】   大部分人比较克制,不敢掐到左然身上。   不过也有些人是何修懿唯粉,对左然无感,甚至讨厌“乱配CP”,于是开始阴阳怪气地讽刺道:   【魑魅魍魉:为什么拍这个?很简单吧,左导演想冲奖。也不想想~有那个实力吗~~~】下面一群“哈哈哈哈”,也有粉丝十分心急地道:【不要这样,懿懿被报复怎么办?】po主顺势回复:【那就解约!还会没人要何修懿?】也有人说:【老谋子第一部电影就擒熊了。】po主立即冷笑:【人家那是摄影专业出身好吧,你家左然大大不是在吹建筑?】   【鑫鑫鑫鑫:我也觉得……左然想要刷奖。同性恋、社会歧视、救赎、啥啥,占得这个全哦,吃相不要太难看了。】   【魑魅魍魉:因为何修懿演技好,左然就为了冲奖而利用他吗?何修懿愿意吗?】   【鑫鑫鑫鑫:左然以前讲过,最喜欢的和最渴望合作的演员的何修懿。所以,真的只是拿来为自己配戏么?拍自己的那些故事?其他事都不管?】   【节操已死:这是在毁艺人!】   【Amandine:直老板癌!】   也有些人觉得奇怪。   【挥着板砖的小仙女:左影帝该不会真的喜欢我懿?又来一部同性恋片,实在有些那个什么,意味深长。】   【手可摘星辰v:何修懿还演过别的,左然可是连续三部……】而后有人回道:【不是连续三部,《家族》之后还有别的。】   左然粉丝自然不会沉默,将“魑魅魍魉”几个人骂得狗血淋头,一地硝烟,战火四起。   晚上八点开始,与何修懿有关的发帖几乎全部带了“请善待何修懿”的大大的井号tag,tag后的内容各不相同。有的粉丝,比如“懿心懿意”“嘉言懿行”言辞直白一点,有的粉丝,比如“吃土少女”“浊酒一杯”,则要委婉一点。有人设计了一个微博头像,用了最明显最震撼的红底白字,写着四个大字“善待修懿!”全国粉丝后援会率先挂起,各地分会紧随其后,许多粉丝也自发更换头像,大家哗啦啦地评论加上转发,气势磅礴,颇为惊人。   其中被转发次数最多的,是一条细数了工作室七宗罪的微博。这条口气不软不硬,通篇没有过于偏激的语句。   七宗罪第一条,给何修懿首个代言就搞到了“血汗工厂”。   第二,影视资源完全不行。他们一一列数:《歧路》是何修懿自己接下来的,左然的工作室什么都没拿到。   第三,缺乏眼光。听说有真人秀邀请了何修懿,工作室没答应,结果节目大爆。   第四,在柳扬庭蹭热度时办事不利。签《歧路》前柳扬庭装冰释前嫌,可何修懿还是签了,没有表示。签字仪式一脸委屈,可以算是忍辱负重。”   第五,《万里龙沙》拍摄期间,曾经发生吊车侧翻。剧组能力堪忧。   第六,在何修懿刚蹿红时,让他拍同性恋题材,无法公映。   第七……   而后,她说:【薏米感谢左然曾经仗义出头。可是一码事归一码事。现在,何修懿只需要公司尽职尽责。首先,《又见余美丽》别再拉着何修懿了。其次,为他寻找真正有意义的资源。】   粉丝们不知道拍摄《家族》期间,左然曾对“换角”起到关键作用,也不知道左然主动让番的。他们眼睁睁地看见了的事实,就只有这影帝骂柳扬庭垃圾。   结尾,笔锋忽地由硬变软:【左然影视文化工作室,请听到粉丝们发自肺腑之声,并善待何修懿。如果这样做了,我们一定会从内心深处感激,并且永远铭记您的宽容善良。 @左然 @吴顺之】   一堆转发都是“拒绝《又见余美丽》!”“敢让何修懿演,我就请水军黑!”“到时网上出来一个片源我就举报一次!!!”   何修懿挑挑眉。   自己红到这份上了……?   粉丝不再如一开始天天只能到吴顺之微博下说“请好好对待修懿,顾惜修懿身体,让他多多吃饭、多多睡觉;请好的造型师;拜托拼命争取资源”一类的话,而是连左然都敢直接开撕了。   这个年头,粉丝不仅是偶像的粉丝,还是老公老婆,男友女友,父亲母亲、兄弟姊妹,还有,老板。   偶像要靠粉丝吃饭。   这件事情,正经应了坊间有句传言“判断一个艺人有多red,就要看Ta的粉丝有没有手撕过经纪公司。”就如某个知名支持讲的,“总觉得全天下都要害我‘宝宝’,只有我才能保护他,所以我必须保护他。”   几年之前,粉丝们再不满,也就是在粉群里与“粉头”反映,叫粉头想办法传达给经纪人,可现如今,早已经是一言不合就开撕了。因为粉丝力量,成功与公司解约或者更换经纪人的不知道有多少。   这事儿……   桃子那边东窗事发十分突然,事前谁也预料不到,以前也没有过“实习生”的风声。至于那一筐筐被挖出的黑料,还真的是……哪一家大公司完全没有任何负面新闻呢。   而不接真人秀,全是何修懿自己的主意。他不喜欢在电视上展现原本性格给观众看。   没拍电影、电视,也是本人不想。拍了《家族》《万里龙沙》之后,一般剧本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他也懒得为了名利到处奔走。   一般来说,艺人刚红的时候,就是最急功近利的时候。明星为了资源,手段常常十分难看,连好朋友角色都会去抢。全网炒作“只有××才适合某角色,可他却遭遇了重大黑幕以及不公”之类都是常事。不过,何修懿只喜欢演戏。   他不着急,很安心,既不急着出名,也不急着赚钱。   反正他有左然。   永远饿不死的。   拍自己真正想拍的戏就好了。   而且,刚刚交往,何修懿也不愿世界各地拍戏——他想留在北京。   谁知,粉丝却是以为,他活动少,都是公司失职,左然“老板失格”,心里十分焦急。桃子公司实习事件就像是一根导火索,彻底地引爆了粉丝对工作的不满情绪。虽然……何修懿是觉得,这么大规模地爆发,也是诡异的一件事,有可能是有人在网络上煽动。“追星”其实并非全然理性状态,追星族们大多年纪不大,情感丰富,心疼艺人,更容易被一些有心之人利用。   “薏米”居然在掐左然不为自己考虑……   还让自己拒绝掉《又见余美丽》!   明明一切事情都与左然无关。   何修懿走进了左然在的书房。   一踏进去,他就吓了一跳:“我天,怎么不开灯?”   发现他的爱人正坐在电脑前,手指紧紧握着鼠标,一行一行地看指责他的评论。   有的评论……非常难听。   左然好像一座雕塑一般,眸子紧紧盯着屏幕中的谩骂。   一动不动。   何修懿知道,面对“毁何修懿”的指责,左然比自己,比粉丝,都要难过百倍。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生怕惊动对方:“……左然?”   左然抬起了头:“修懿。”   “怎么了?”   “我也在想,我认为这部戏能帮你拿影帝——国际性的,是否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可是,左然始终认为,何修懿,与那些红了后就到处赶场的明星们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第70章 《又见余美丽》(三)   何修懿弯下腰,一手按住左然肩膀, 也凑去看屏幕。   左然伸手, “啪”地一声拧开桌上台灯开关。昏黄光线瞬间流泻一室,当中有细小的尘埃翻飞跳动。何修懿的脸颊被染上了暖色, 十分温柔, 不再是方才在蓝光中的模样。何修懿知道,左然是见自己来了才打开灯的, 因为黑暗中看屏幕对眼睛不大好。   满屏都是“善待修懿”。   何修懿叹了声:“别往心里去。”左然一向不大在意他人看法,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往心里去。”左然说:“我只是在想,自己是否太自私了——利用你的爱情, 拍我心目中的故事。”   何修懿惊讶道:“左然, 怎么会那么想?”他将左然颈间衣领稍微拨开一点, 躬身在对方肩上落了一吻, “当然是我自己很感兴趣。”   “是么。”   “这也很自然吧?”何修懿感觉左然想得太多了, “我之所以会爱上你, 是爱上你的内心世界,那么,会喜欢你编的故事也是自然的。如果你喜欢的东西我都讨厌, 那么在一开始就不会有共鸣。相信我,即使你的电影扑到地核中心,全世界75亿人个个觉得无聊,何修懿……也只会真心认为好棒。也正因为如此,我是最能演好电影主角的人,我很明白导演赋予他的每个特征, 呃,就是这样。”二人灵魂是一体的,一举一动都在随着对方共振。这样想来,也许剧本接得不是十分理性,但管它呢,演得开心才最重要。   左然似乎被说服了,脸上表情缓和许多。   “好了好了,别钻牛角尖了。”   “嗯。”左然将何修懿拖到自己腿上,双手紧搂对方的腰,将头埋在恋人颈间,让何修懿窥视到他难得的脆弱。   何修懿帮左然整理了下头发,让他一如既往,优雅而且平静。   片刻之后,左然彻底调整过来,问何修懿:“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又见余美丽》,你还演么?”粉丝在网络上十分反对。   “演啊。”何修懿说。   “这样会伤粉丝的心。”左然回答,“别考虑我。公司有的是项目,再拍一部商业化的电影也行。本来就跟星空传媒讲好了,三年要出三部商业化的片子。我有一个古代题材的本,制出来了效果应该不错。之前打算在拍《又见余美丽》时再细磨一下的,不过提前启动项目也不是不可以。你先接个别的,等我组建团队。”三年三部商业片子,是星空传媒注资条件之一。   “那是干什么啊。”何修懿说,“前期都已经全部完成了,现在放弃?你想拍,我想演,唔,现在放弃,以后再想拍就会很难了。”   “看你想怎么做。”左然说,“我不提供任何建议。”何修懿想拍,他就陪着。何修懿不想拍,他也陪着。   “拍,我喜欢这戏,不想错过它。连演两部商业电影也有点乏,何况我也已经准备了很久了。我有很多关于角色的想法,正跃跃欲试地想阐释出来呢,这个时候叫停我一定会被硬生生地憋死的。”   左然提醒他道:“你这是要洗粉。洗完能剩多少还真说不准了。”   何修懿的眼神倏地暗了一下:“我会尽量解释。”他斟酌着措辞,“怎么讲呢……如果是好几年之前的何修懿,大概会选择退出《又见余美丽》,但是,母亲去世之后,我便觉得,人这辈子,得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何修懿刚拿到最佳男配,母亲便被确诊患上重病,当时她只有五十来岁,挣扎几年之后去世,可以说一天福都没享过。她有许多遗憾——没有干过这个,没有干过那个,每件事当时都有没干的理由,最后却成为了临终前的抱憾。在生病那几年,何修懿已经在尽量帮她实现,然而由于健康、时间等等原因,真正被完成的还是非常少的。   “……”   “‘为了粉丝做事’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以后再想合上也不大可能了,只会越来越宽。”何修懿说,“我已经是三十多了,演员生涯就更短了。或者说啊,就只有这几年还能演年轻人,以后又要学习中年人老年人。所以哪有时间可以用于自己不爱的本子呢?一部戏算半年,两部就是一年。这个数字太可怕了……我必须得抓紧时间,全身心演真正具有意义的戏,不断磨练演技,争取达到巅峰。”何修懿很清楚,只有接演自己最喜欢的本子,才有可能使演技到达新高度——在兴趣驱使下,他会白天晚上片刻不停地思考角色。   左然:“……”   “我不会是粉丝生命中的全部。粉丝一批一批,来来去去,我迟早会成为‘一段历史'而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永远留住他们。到我寿终正寝,我能想起来的,是一次次实现目标的过程,绝不是‘啊,我年轻那会儿,也有很多人喜欢。”   “……”   “我现在拍戏呢,不为名,不为利,就是自己喜欢。”何修懿爱演戏的原因与左然并不是很一样。他喜欢带观众在时空中穿行,做一场又一场五光十色的梦。而左然,多年前爱演戏,可能归根究底还是有些孤独——他想变成其他人。想了一想,何修懿继续道:“我也不是什么偶像,只是一个演员而已。只要自己演技出众,永远不愁没有人找。我也不想骗人……就告诉他们吧,我就是这样子,嗯,能接受了再粉。”   左然眼神十分温柔。   “左然,”何修懿继续道,“我妈已经去世。我现在就……非常任性。我为自己而活,同时为左然而活,哦,还有我那个关系一般的爹。我知道这么讲非常不好,可是,他们全加起来,不及你的一根手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的心,让你难过。注意,是‘任何人'。然后我也喜欢演戏,比其他明星都喜欢。至于别的……flop就flop,没钱赚就没钱赚,无所谓。”左然是个极端的人,何修懿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极端的人,两人只是方向不同。   说这话时,何修懿真的握住了左然双手手指,很小心地轻轻握着。   人都或多或少背负他人期待。比如,《家族》中的宋至背负了家族的期待,《歧路》中的兄弟背负了对方的期待。作为一个明星,需要满足粉丝。可何修懿却是十分矛盾地,想要自由。娱乐圈里哪有自由,可他却是如此固执。然而,左然这个人的出现,令他见到这种可能——他签约的公司是恋人的公司,他可以专心地干喜欢的事情。   何修懿人很好,正直、善良就是他为数不多的两个优点。可这并不说明他会为了他人期待的“何修懿”硬是活成别人,甚至伤害左然。那跟“宋至”又有什么区别?   “左然,”何修懿好奇问,“你一直冷冰冰,比我只会更甚。你的粉丝怎么不闹?”   “不知道,没注意。”   何修懿:“………………”   见何修懿这样,左然努力回忆了下:“好几年前……似乎还没这样。”他进圈也有年头了。   “哦……”   何修懿站起来:“我去发个声明。”保护左然,保护公司,也让那些粉丝回去好好休息,可别气了。   “嗯。”   “然后给你和吴顺之看一下。”   “嗯。”   ……   当天晚上十点,很愤怒的何修懿的粉丝们便被“打脸”了。   何修懿发了个很长的长微博。   上面写着:   【我看见了很多人的留言。感谢大家为我担心并且忧心。   情况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目前已经在与桃子公司沟通,代言合同将于本周正式终止。与桃子的合作一直比较愉快,这次新闻实在双方意料之外。《万里龙沙》之后没有再接新戏,只是因为没有感觉得到缘分。公司接到许多邀约,是我自己太任性了[泪][泪]。《又见余美丽》是自己非常感兴趣的剧本,不存在任何人强迫我做事情。   我明白,大家希望多看到我。我会尽量。可是出于性格原因,很难参加许多人期待的真人秀。平时在游戏中我总倒数第一,去了也只会让大家对我失望[笑cry][笑cry]。我只是想拍戏——自己喜欢的戏。当年进影视圈只有这个原因,现在也是。我的理想就是不断提升自己,争取能够接近最顶级的殿堂。这一路上,我也曾面临过许多诱惑,但我会一次次回忆当初那种心情——那是很单纯的喜欢还有憧憬。这条路是如此艰难,我又天生愚钝,只能不懈努力,这就已经消耗了我全部时间。   公司还有老板从未另我失望,电影节上的话全是发自肺腑。对于左然,只有感激。如果没有左然,我甚至都不会有被大家注意和喜欢的机会。   不想让任何人喜欢虚假的我,所以选择坦诚地将想法讲出来。我就是这样了。天生喜静,不大活泼,只有在演戏时,还有面对左然等人时最为轻松自在。也许有人无法接受,那么只能叹声情深缘浅。但是,如果能够接受,我在将来不会辜负众人期待。我很清楚,今晚过后,我会失去很多粉丝,自己也将遭遇困境。可是,我不希望你们在好几十年后、回忆起这段岁月时,暗骂一声当年愚蠢,或者对孩子说不要去粉明星,我所希望的是,当了那时,你们个个事业有成,与人谈笑之间偶然回首前尘,可以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道:“当年喜欢过何修懿,他那个人,新闻不多,所以也没学到什么,硬是要说的话,只有一样,就是“自由地活”,为了曾经那个理想,一往无前,无所畏惧。”】 第71章 《又见余美丽》(四)   发了微博之后,何修懿鼓起勇气, 查看评论。   在点开评论前, 他对左然凶巴巴地道:“椅子往后一点,让我坐你腿上。”   左然微微一笑, 拽着何修懿的手腕将他抱进怀里:“这回行了?”   “……嗯。”就算他再淡然, 也不可能面对“大规模粉转黑”无动于衷,这个时候他很需要左然。   结果竟然……还好。   【吃土少女:虽然有些难过不能常见到你, 但也高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真的演员,为你骄傲。】   【浊酒一杯:更死忠了,肿么办QAQ。坚持梦想, 太可爱了。】   【节操已死:粉你一辈子啊啊啊啊啊!!!】   【手可摘星辰v:任性可是洒脱。我懿好棒, 为你打call!这次我没眼瞎!!!】   【流浪的丁丁:“为了曾经有个理想, 一往无前, 无所畏惧。”疯狂喜欢这句话呢。】   【Amandine:希望我也自由地活。】   【鑫鑫鑫鑫:我应该生气……可是却哭了。】   【太阳加月亮:莫名……感动?】   【亚平宁的三毛:喜欢这种态度, 只用实力讲话。不图虚名, 特别清醒!】   这些占了绝大多数,热门也是被包揽了。   也有一些中性评论:   【懿心懿意:我……哎,算了, 继续观望。谁让粉你已经成了习惯了呢,不知道怎么做能让自己不粉。】   【国家厂电总局:现在这个阶段,接剧特别重要……支持你的决定,希望你不后悔。】   【何修懿的老婆:我们真的一心一意为你好的。】   当然,少数不和谐的留言也是有的,比如:   【嘉言懿行:几个小时手一直抖, 发个声明滚去睡觉。   演《又见余美丽》,究竟意义何在?可以靠它实现理想?异性恋片没好的吗?曾经有多希望,现在就多绝望。别跟我扯公司很好。七条质问里边,只要一条为假,我立马发下跪道歉的照片。】   此外,也有“别家”粉丝也来观光:   【小核桃:不知为何有点羡慕QAQ,希望我的爱豆也能自由地活。】   何修懿读半天,觉得自己没“黑”。   负面评价极少。就算有,也只是发泄了两句,转黑的也就几百分之一。   其实就算“黑”了也没办法。何修懿所讲的全都是真心话。他要踏上想走的路。同时他也一直觉得,喜欢明星这件事情,不应该是什么“脑残”,它与追剧、追漫、追文、看比赛、玩游戏等等爱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重要的是,这个爱好为他带去了正能量,人能从中感到快乐,他的人生因此变得充实有趣。   半小时后,各种新闻出来。   标题全都十分惊悚,什么“何修懿粉丝手撕经纪公司”、“何修懿回应粉丝手撕经纪公司”、“何修懿打脸粉丝手撕经纪公司”……   何修懿觉得眼睛疼,让吴顺之盯着,自己拉着左然爬上床睡觉了。   左然将何修懿紧紧搂在怀里:“我越来越觉得……当初感觉没错。”   “什么?”   “一见钟情,感觉没错。”   “哦……”   在这个互相需要的夜晚,左然与何修懿没有翻滚合,只是抱着彼此。这不常见。左然性欲很强,一见到何修懿就好像吃了药。何修懿很难想象,左然一直到了二十八九岁竟然都是靠手,而且……只差一点就要一辈子都靠手了。   ……   因为粉丝强烈要求何修懿也晒晒日常生活,何修懿很无奈,只得“牺牲”一点,努力经营微博。   他思考了一下自己平时最喜欢的东西——左然、电影、书。左然不能拿出去晒,电影和书……好像十分无聊。最后何修懿叫助理买了一盆小花,觉得晒花晒草总归不会有错。   于是何修懿的粉丝很惊奇地发现,何修懿晒的花……每周都不重样。这周两张桃花,下周两张兰花……而且还都是用同一个盆装的!这个说明什么?说明何修懿养的花全都一周就死掉了!简直辣手摧花!需要怎样手残才能做到这样?!   而后……某天开始,花的长势越来越好,连很难养的几种兰花和茶花也欣欣向荣。于是开始有人十分敏锐地发言道:“我总觉得……养花的人换了。难道懿懿……在与人同住吗?”把何修懿吓的,急忙回了几条别的,把这个大仙儿的回复给顶了下去。   ……   在此期间,《又见余美丽》的剧组正式建立。   文字剧本、视觉元素已经找到,左然开始大规模地寻找演员。   毋庸置疑,“余美丽”的演员是何修懿,左然作为配角,将是“余美丽”的怯懦男友,并非正面角色。   至于故事的叙述者“我”,左然用了很长时间筛查、寻找。从公司到电视台,从校园到街道,举行四轮试演,最后终于敲定了一个人。那家伙叫龙飞,托了几层关系才终于找到了《又见余美丽》中的演员副导演,“跪求”试演,最后竟然真的进入到了终选。左然觉得龙飞身上有种十分特殊的东西。终选当中龙飞紧张到声音抖,可还是在左然凉凉的声线中感到万籁俱寂、重新找回宁静。   后来,左然与何修懿才知道,龙飞因为得罪高层已被公司雪藏整整两年!不过两年当中,他自己当“段子手”,写了无数搞笑微博,自掏腰包拍了几支搞笑视频,人气居然不降反升,很是新奇。这次,为了继续“打脸”公司,龙飞花了无数力气钻研“我”这角色,很怕被人淘汰出局,因为……他凭自己确实很难找到这么好的资源。   此外,还有明磊、苏洋。   与明磊、苏洋的合同,是在游于诗的咖啡馆里签的。   左然与何修懿偶尔会去那里。   游于诗的咖啡馆,也是充满诗情。咖啡馆里到处是玫瑰花,令人想起《浮士德》中原野中的小玫瑰。咖啡馆的顾客普普通通、不多不少。游于诗有一些粉丝总来帮忙,不过每次离开都能拿到甜品。何修懿总觉得,依咖啡厅的客流量,根本就用不上那么多服务生——粉丝一来“义务帮忙”,游于诗说不定还得倒搭点钱。不过老板高兴,他也只能看着,虽然……粉丝人数也是越来越少。   明磊要饰演的,是“我”的“男朋友”。本来左然想让苏洋演“我”,明磊演“男朋友”,没想却被苏洋一口回绝,于是左然只好重新划分角色,将一个“跨性别者”交给苏洋。这个跨性别者也代表着抗争。他生理为男,心理为女,一直服用药物,皮肤变细,嗓子变尖。他制作了假身份证,抛弃一切经历、学历,跨越性别从头开始。他没经历、学历,于是只能被迫从事最底层的劳动,攒不下多少钱,没有办法跑去泰国完成手术,何况由于青春期的苦恼本身学业也很不怎么样。临手术前,他才得知虽然跨性别者已被法律承认,但却无法使用以往一切档案。最后他还是去了,抛弃掉了一切,冒着极大风险,终于变成了他想要变成的人。   在咖啡馆签完合同,懿懿大好人见明磊十分苦恼,便有一些多事地问:“明磊……你和苏洋之间……没啥事吧???”何修懿早就发现了,那两个人没交流的原因不是明磊不理苏洋,而是苏洋不理明磊。苏洋抬腿走了,正好逮到机会单单问问明磊。   明磊还是一副小白兔的样子:“这个……”说罢看了左然一眼。   何修懿说:“左导在这没事。”   “……”   “有我们能帮上的吗?”虽说剧中二人并没有对手戏,不过问题还是解决了好。   “……”明磊几次犹豫,最后终于开口,“我的父母……都是演员。”   “啊???”何修懿懵了。   “刚结婚时甜甜蜜蜜,在公众们面前打造恩爱形象,后味感情消磨殆尽,却是为了身价硬拖着不离婚。明明都有情人,还要住一套房,装了将近十年,简直扭曲、畸形。”   “呃。”懿懿大好人竟有点摸不准,明磊这是让他一起骂他爸妈,还是一个陷阱……不过他也有点明白明磊性格的形成了——父母不和,还各自有情人,可想而知,只有外表单纯、内心狡猾的孩子才能过得舒坦。   明磊表情天生纯良,却在讲着消极的话:“我从小在娱乐圈里……那些夫妻、情侣真是……”可怕得很。一群朋友好像可以排列组合,不管谁跟谁都有那么一腿,根本就找不到从一而终的人,小三小四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大家都是俊男美女,一连几月白天晚上朝夕相对,配偶远在千里之外……实在是太容易擦枪走火了。   “……然后呢?”   “我就好像……对于长远感情……十分恐惧。可能是种病吧。一开始我没有发现……交往了几个人,每次都是到了应该进一步时……就忍不住想逃。”   “……”   “到了后来……碰到互相喜欢的人……也会明讲,双方全都不大认真。”   何修懿听得一愣一愣。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好复杂。   “但我最近……喜欢苏洋。这种痴迷与以前不大一样,突如其来,我也有点发慌。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就……被他看出来了。”原来,以前那些“喜欢”全都不叫喜欢。   “他就躲你?”怪不得听说与明磊没对手戏之后苏洋才签。   “嗯。”   “我也不知道了……”   “我又想真心追,又怕犯病……娱乐圈中的爱情实在过于脆弱。左导,您应该也懂吧?”   左然依然面无表情。他比明磊还要矮上好几厘米,然而气场却是彻底压过对方。左然冷冰冰地道:“不懂。”   明磊:“……”   “跟是不是娱乐圈有什么关系。你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自己?修懿,走了。”   何修懿站起身:“哦……哦。”何修懿笑了,走到左然身边。 第72章 《又见余美丽》(五)   何修懿觉得吧,作为导演, 左然比李朝隐他们累得多了……   他什么都要管!   堪景之后, 左导演首先选择了镇北堡西部影城进行外景布景。它位于银川市,以古时屯兵的镇北堡当中的两座废堡为根, 里面有明城、清城、文革大院等等区域, 常被用于拍摄以明、清代、民国、文革为背景的影视。《又见余美丽》剧组主要将会使用“文革大院”,那里边“大食堂”“批斗台”“样板戏台”等等可谓应有尽有。   文革前的场景主要都是内景, 相对简单。至于1983年余美丽劳动改造的礼花场呢,左然选了一家真的烟花爆竹制造公司。那个CEO一开始害怕耽误生产,并不同意, 左然请他喝了十顿, 才终于拿下了。不过CEO爱喝的不是酒, 是奶茶, 剧组与他接触都不在大酒店, 而是在甜品店。是左然的一句“烟花制造公司, 不是场景提供者,而是故事参与者”打动了奶茶CEO。   接着,左然画了广场、学校、公厕、大街、理发店、澡堂、礼花厂八个主要场景的细节图, 为全片的影像奠定下了基调。而且因为建筑专业出身,左然将那八个主要场景全出了平面图、立面图、剖面图、效果图,十分壮观。美术指导胡安根据左然的画出了好几百张各类外景以及内景的设计图,全部忠于导演原始概念。   分镜头脚本也是左然亲笔画的——与《万里龙沙》时不同,这回左然没有再请那么多副导演,他已经有了自信, 觉得自己可以独立完成脚本。根据场景照片,他写了影像表,一个段落描述一个场景。写完影像表,左然逐一思考视点、拍摄角度、景别、剪辑需要,为每个场景制作了镜头表,使用文字描述每个镜头。一个场景少则两三个镜头,多则几十个镜头,而后再为每个镜头绘制图画,形成了最终故事板。分镜头脚本都没有边框,因为摄影师到时候会自己找边框。   左然开了个会,将故事板分给所有主创、演员,要求大家从头至尾仔细翻阅,并且征询意见。   “呃……”与左然已经比较熟悉了的苏洋哂笑,“左导……”   左然声线很冷:“嗯?”   “您这分镜头脚本吧,把我们每个人的特征都表现出来了。”《又见余美丽》分镜头脚本栩栩如生,左然寥寥几笔,便能使所有人明白画中是哪一个角色。   左然:“……?”   “可是,您偏心啊!”苏洋性格洒脱,吊儿郎当,貌似没有节操,这一点与“谨慎”、“小心”的明磊完全不一样。   左然还是:“……?”   “您画何修懿的脸就很细致,其他人的脸……就很敷衍。”明磊、苏洋还是管何修懿叫“何修懿”——在《万里龙沙》剧组,何修懿就让明磊苏洋叫自己“何修懿”,到了《又见余美丽》剧组他也坚持维持原有称呼,虽然得了首个影帝之后,何修懿已经升级成“何老师”。   左然一愣:“是么?”   “嗯。”苏洋又笑,“何修懿的眉目清晰,我们全都五官模糊……只有在特写中才有眼睛鼻子和嘴。”   左然淡淡地道:“因为他是主角。”   其实不是。   左然也才发觉,原来……在画何修懿时,他会本能一般一笔一笔勾勒,并且十分享受那些时光。他描绘何修懿每个表情、每个角度,在这个过程中满足感渐渐膨胀——他是那样了解对方,从来不会犹豫何修懿的某个表情或者某个角度应当是这样的还是那样的。一个个何修懿在他笔下诞生,爱人或喜或怒或哀或乐。然而对于其他演员……左然却是公事公办——为了节省筹备时间,草草画完、快速掠过。   “左导,我多嘴问一句。”新人龙飞竟然也是插了一句,“这个特写……我的泪痣是在左眼下边,您画在颧骨上了,不要紧吧?不过影响画面平衡什么的吧?”   左然扫了一眼:“没事。”   龙飞有颗泪痣,这是他的标致,粉丝的同人图也总是忘不了点上这颗小痣。不过左然挑人比较看中对方是否符合角色气质,从来没有很仔细地盯着别人的脸看过,不管对方多美。因此,他只依稀记得龙飞有颗泪痣,根本就没注意到底长在哪里。   会议结束之时,左然扫视众人:“行了,散了。下个月5号过来对词,一个人都不许缺席。”   众人纷纷点头。   左然又看了眼即将饰演余美丽渣男友妻子的张筱茂:“张筱茂,减重,10斤。作为文革中的女性,110多斤有点夸张。”   “……!!!”张筱茂说,“哪有110!!!”其实,她还真的……就是110多斤,在110到115之间浮动。张筱茂很漂亮,可是对于演员来说身材“偏胖”,一米七的身高,却有110多斤。玻璃心张筱茂最近真的很红,可她自己却不觉得,因为她是个玻璃心,只会因为别人骂她感到闹心。   何修懿本来只笑呵呵地看张筱茂的热闹,没有想到……回家之后,左然告诉他说,他也需要减重。   “我……???”何修懿懵了,“也需要减重?”   “嗯。”左然也舍不得,也心疼。但是他很清楚,何修懿对艺术有最高的追求——比起吃饭睡觉,更想把戏拍好。   何修懿柔弱地质疑了一小下:“可是拍《家族》时,李导没让减啊……”   “因为你比那时胖了。”   “……”何修懿呆了下。那年……自己多重来着?对的……自己确实重了。与左然交往后,他就变得“胖”了。其实他比在家照顾母亲那时劳累许多,可却还是胖了,也许是正应了那句“心宽体胖”吧。左然烧菜又很好吃,比他自己强一百倍。   ……   何修懿便只有减重。   到了对词那天,他掉了五斤!   左然说可以了,他会按照时间顺序拍摄影片。而随着何修懿体重继续减轻,故事也会进入到文革和1983年。“余美丽”的经历更加令人唏嘘,表达在形象上,就是越来越瘦。文革后比文革前瘦,坐牢后比坐牢前瘦,衰老后比衰老前瘦。何修懿惊讶于左然考虑之深——对于演员来说,逐渐减重容易,逐渐增重很难。   来对词的张筱茂果然苗条了些。她一见到左然便惊讶地问道:“左导,您也瘦了……?”   左然说:“不清楚,对词吧。”   何修懿:“……”   他知道那是左然一直在陪自己减重的缘故。两人住在一起,左然每天也与何修懿一起吃白菜等等素食,他工作量又大,两个星期过去竟然比何修懿掉的分量还多。何修懿让左然为自己弄点肉,左然却不同意,怕爱人看着馋。   如今剧组一般不会再全阵容通篇对词。偶尔有李朝隐那样固执的人,也是让演员们坐在椅子上面围成一圈互相看着对方念词。   可是左然……却开创了一种很独特的方式。   围成一圈念词之后,他叫众人面对分镜头脚本,再对一遍!   左然之前让人弄了一个软件,将故事板全弄进去,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一个场景一个场景井井有条。等演员坐好后,助理将分镜头脚本一张一张投影于大屏幕,屏幕下方还有相应台词。面对屏幕,演员们便依次念出属于自己的词。   左然认为,投入于图像,可以让人更加了解影片。   于是,几个演员声音娓娓传出。   何修懿也渐渐投入剧情当中。   两个主角在公厕里以性开始——   可是之后……却是十分纯真——属于那个五六十年代的极特殊的纯真。   那时,两人不能拥抱、不能接吻、不能表现出来恋情。   余美丽将树枝另一头给恋人。   余美丽隔着河,对对方做出了拥抱的动作。   余美丽将戴过的口罩当礼物。   何修懿觉得,左然有许多无暇的幻想。二人置身各个时代,谈一场场或禁忌或不讳的恋情。这是左然沉浸于爱情的方式。   到了“被开除前”那段剧情,何修懿看着屏幕,念他自己写给恋人的书信。他声音发颤道:“纸短情长,言不尽意;拳拳之心,难以自列;山低海浅,何惧路险;来日方长,琴瑟天荒。”   山低海浅,何惧路险;来日方长,琴瑟天荒。   不知怎么回事,何修懿突然间彻底融入角色……!   他理解了余美丽。   他与左然一路顺畅,他也从来没考虑过……如果有天,全世界都叫他放弃,他会怎么做。   如今,他拥有了那种心情。   他不管。   是,他不管。   无论如何……也在一起。   什么样的困难,都是“山低海浅”。   也许这是左然想让他体会的?   将来有天,作为明星,他们也会面临很艰难的处境。那个时候要怎么做?是否准备好了共同面对一切?   何修懿觉得,通过这部戏,他会做好准备,没有任何畏惧。   不同的是,余美丽的恋人辜负了余美丽,可是左然不会。   所以自己是幸福的。   没错,自己是幸福的。 第73章 《又见余美丽》(六)   因为电影按照时间顺序拍摄,剧组先是“穿行”到了六十年代初期。当然, “按照时间顺序拍摄”也不会是那么严格, 意思只是先拍六十年代,再拍七十年代、八十年代, 但是依然会把每段当中在同一场景里发生的剧情合并。   《又见余美丽》中, 余九嘉全片中唯一一个男友沈一初是余九嘉的初中同学加上好友。余九嘉喜欢上沈一初的原因如今回顾起来十分不可思议,是因为“肉包子”。沈一初家“有点门路”, 偶尔可以吃到包子,每次,他都送给好友余九嘉一两个包子。沈一初愿意将最好的东西分享给自己吃, 这让余九嘉很感动。初中这段剧情是由另外两个十四五岁的小演员代替的——何修懿三十多, 外表再显年轻也不可能真的去演个初中生。   高中毕业之后, 余九嘉成了一名小学教师。他喜欢小孩子, 也与大家相处得非常愉快。   二人关系发生突破, 是在二十岁那一年, 地点是在公厕。   沈一初早发现余九嘉的眼神不对,于是在公厕中故意让余九嘉见到关键部位,而且还很坚硬。余九嘉忍不住, 起了生理反应。沈一初趁势将脸红的余九嘉推到公厕墙角,将人搂在怀里,用手帮他有了“性”方面的经验。那个年代,公厕一般在居民院内,称为“户厕”,六十年代后期才“蔓延”到胡同。两人选了偏僻地址, 而且还是凌晨三点,没有什么别的人去。   拍摄墙角这段戏时,导演基本清了全场。现场除了两个演员之外就只有摄影师,连执行导演都不在。导演“清场”,最少也要留一个摄影师,多的会有灯光师、摄影助理、场记等等将近十人。   布置好的摄影棚内,何修懿面对墙角,伸手扶住。这里并非真实公厕,而是左然亲手设计、又由布景师们搭出的摄影棚。左然认为真实公厕都不够“美”,不符合他对于重要场景的要求。   左然吻他脖颈、耳朵。可是又没完全贴上,只是在距离肌肤几毫米处来回不断游走。他温热的气息仿佛蚕丝一般,不断地撩拨着何修懿的神经。这很符合影片背景——两个人刚捅破窗纸,很难有激烈的亲到脖颈和耳朵的动作。   接着,左然将何修懿的脑袋扳过,接吻。   他的接吻方式十分特别。先是轻轻咬住何修懿的下唇,向外拉动,等到一定程度,不再拉得动了,两排牙齿便自然地摩擦着对方的下嘴唇缓缓退去直到彻底分开,而到那个时候,何修懿的下唇会猛地弹回去,湿漉漉、红艳艳的,沾着水光,与没有被蹂躏过的上唇形成鲜明对比。何修懿觉得酥酥麻麻的。   左然又将舌尖推进到对方口腔,呈螺旋状旋转进入,两个人的舌尖蔓藤一般,仿佛永远无法分开。   左然轻轻咬住何修懿的舌尖,再次向后拉动,像是要把对方吸进自己身体、榨干对方唾液。而后他又重复这个过程,进入、缠绕、向后拉动。偶尔他会将自己的气息吹入对方口中。气息带着温度进入何修懿的胸肺,让他觉得全身血液似乎都要随之沸腾起来。   “……”何修懿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两腿发软。   这种吻法……   其实左然吻得不深。左然站在何修懿的背后,何修懿回过头与之接吻,很难能有重舔重压。可是左然……就将嘴唇、舌尖“玩弄”到了极致。   灯光事先已经布好,摄影师凯文拍摄了些特写。左然十分喜欢凯文,这次也邀请了他加入《又见余美丽》剧组,凯文欣然应允。   最重要的特写就是接吻结束那时。   两个人的嘴唇相距两三厘米,眼睛都未全睁,只是有条小缝,里面眼瞳看不分明。摄影机的焦点在何修懿脸上,左然虽然离他很近,可是五官模糊。何修懿的睫毛、嘴唇轻颤,微睁的眼睛里似有无限柔情。   凯文忍不住感慨道:这何修懿……演技真好,比拍《家族》那时进步好多,竟然能将压抑着的隐忍深情表现到这种程度,那轻颤的睫毛和嘴唇……显得真的十分情动、很爱对方。   剧情进展到了沈一初帮余九嘉用手解决。   片中,沈一初的衣衫完整,将余九嘉抱在怀里,为他制造初次体验。而余九嘉,双手则是用力扯住被解开了扣子的裤子,全身紧张,指节发白,却任由沈一初将手伸到里面。那时候流行中山装或改良后的中山装,《又见余美丽》剧组美术指导胡安亲笔设计了两套非常适合左然和何修懿的中山装,将两个人的身材、气质完美地表现了出来。左然那套料子好些,这是因为沈一初的家庭背景更为优越。   左然与何修懿面对墙角站定,准备开拍。摄影机在二人身后,凯文自然也是——他要操作他的“武器”。因为只会拍到“衣衫完整”的左然的背后,没人可以看见前面,两人无需当真演出那些情景,做个样子就好。因此,何修懿也没有脱去内裤,反正有两个人的身体遮挡着,影院的观众们也没有透视眼。   开拍之后,左然轻轻舔弄何修懿的耳垂,同时,两手来到对方身前,模仿出沈一初应该有的动作——左手揉捏,右手……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何修懿的脑子就是麻了一下。   他的身体自动回忆起了许多感受。   那些疯狂的情景涌入了脑海。   拍摄很忙,左然与何修懿一个星期没有亲昵过了。因为大家都还没有进入状态,每天都差不多要到晚上十点以后才能收工,有时甚至十一二点,导演、演员都很疲劳,左然也体贴地让何修懿好好休息、恢复体力。   欲望积攒太久了吗……?   喉咙越来越干,可何修懿极力忍耐。他的全身紧绷,将脚趾都失去知觉。   再一下下……再一下下……马上就拍完了……坚持……坚持……   可是这种东西,完全不是“坚持”可以做得到的。   何修懿的忍耐逐渐变得艰难,他想:凯文到底是在磨蹭什么?怎么还没拍完?这都已经过了……好像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一样……好吧,不可能有几个小时,可他真的度日如年。   左然舌尖还在他的耳朵流连。   最后,何修懿实在是有些受不住了,他小声道:“左导……”   “嗯?”左然停了下来。   何修懿闭着眼:“Cut……Cut……Cut行吗?”   左然担心地问:“怎么了?”因为站在何修懿身后,他看不见对方表情。   “你先Cut……”不过,一句话没讲完,何修懿没忍住,白色内裤湿了一点。量并不多,因为他极力地在阻止自己。   “……”何修懿觉得很羞耻。   喊“Cut”太晚了……身体只叫嚣要解放,仿佛已经到达浪花之巅,冲出去是必然结果,根本无法凭借自身刹住冲势。理性无法战胜本能。虽明知不可以,何修懿也控制不了。   左然浅棕色的眸子明显透出诧异:“修懿……”   “别说了……”   “……”左然转过身体,声音一如既往,冷得好像冰川,“凯文。”   “嗯?”   “修懿有点入不了戏,状态不好,我跟他单独讲一下。”   “哦……”凯文觉得,状态挺好的呀……简直不能更好,演的就像真的一样。不过,既然导演认为不好,演员除了接受批评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他为无数顶尖电影把关摄影,对于导戏自然也懂一二三四。在看眼里,左然这回要求太高。   左然又道:“他有一些尴尬。我和他聊聊,让他放松下来。”   “Okay。”凯文做了一个“Okay”的手势,就要出去。   左然补了一句:“把摄影机关了。”   “好。”   凯文觉得,何修懿有一点可怜——明明拍得很好,左导还是不满。等会儿说不定还要挨训呢——如果自己是何修懿,肯定觉得十分委屈……   凯文离开之后,左然走到摄影机前检查了下,确认已经关了,又伸手将收音设备也闭上了,把着何修懿的双肩将人转了半圈,问:“还难受?”   何修懿说:“嗯,没有完全……”   左然毫不犹豫半蹲下去。   何修懿大叫了一声,靠在墙上,望着摄影棚那浅灰色的顶部,双目迷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感觉来临了。   左然知道自己不能弄脏拍摄地点,因为那会显得十分可疑。而“公厕”又并非真的公厕,没有下水道,因此只能用胃装了。   再站起来,左然两条腿有些麻——为了不弄脏裤子,他没有跪,一直蹲着。   “好了吗?”左然问。   何修懿红着脸,点点头。   “那我去叫凯文进来。”   “好……”   于是左然出门,看见正在外面抽烟的凯文,说:“说:行了,演员觉得差不多了,重拍一次。”   凯文点了点头,再走进片场时,第一眼便看见何修懿在墙角低垂着头、两颊胀红,似乎十分愧疚、羞耻,再次叹句“可怜”,觉得对方大概是真的被训了,正在为刚才的表现而懊悔。   “行了,”左然继续面无表情,“NG,重新拍摄。”   “可以。”凯文点头。   这回,“沈一初”再次替“余九嘉”解决。   拍摄十分顺利。   何修懿的几个表情特写也很到位。他还记得刚才左然给的感觉,重现一遍不是什么难事。   迅速过了。 第74章 《又见余美丽》(七)   接下来的一段剧情,是沈一初与余九嘉的“蜜月期”。   二人既冲动又谨慎地谈恋爱, 情感热烈而又真挚。   《又见余美丽》之中, 沈一初是不是喜欢过余九嘉?毫无疑问是喜欢过的。   何修懿认为,左然的恋爱戏拍的很有技巧, 甚至比李朝隐更有技巧。这并非是恋人滤镜——李朝隐是一个直男, 未必真能体会那隐秘的心思。   “第一次性接触”之后没过几天,沈一初与余九嘉又去公园幽会, 用手互相解决。某个公园角落处有一片很茂密的树林,凌晨三四点钟时几乎没有人,只有一对对同性情侣。   对于这场, 左然的重点却并非是激烈的拥抱、亲吻, 而是一反常态地使用了一段对话。这与何修懿过去看过的一些片子完全不同——那些电影每次表现“树林幽会”都会让演员们交缠在一起, 动作狂野、难以自抑, 整个画面破碎、模糊, 很难承担重要意义。而《又见余美丽》当中, 这场却是至关重要,它会体现人的“成长”——从不经人事,到彼此交付。   对话是一个很长的镜头。左然与何修懿两人躺在草地上, 却又不是肩并肩,而是呈个“一”字,头靠头,身体分别向镜头左右两边展开。在一开始,二人侧躺,摄影机被安放在地面与他们头部同高的位置, 两个人面向摄影机,却都没有看镜头。何修懿用手垫着头,目光注视着前方一朵摇曳的丽春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左然对话。左然呢,明明无法看见对方,却努力地抬眼向何修懿的方向凝望,依稀看见对方衣服的一部分。   树林很美。左然走了几个地方,最终才选中了这里。   初夏凌晨四五点钟,太阳已经放出光芒,树林深浅不一的绿当中还带着一点点冷调。白桦参天,枝繁叶茂,绿色草地绒毯一般,其间点缀着紫的粉的红的橙的黄的野花,宛如大自然的油毡。   接着,摄影机慢慢推进,二人翻了个身,面部朝上继续躺着。摄影机也缓缓抬高,不断转动角度,保证整个过程当中演员的脸面向镜头,最后由上向下拍摄两个人的面部。摄影助理技术娴熟地操纵着吊臂,使摄影机与两个人距离不变。仰躺之后,“沈一初”“余九嘉”继续聊无意义的天马行空的话题。   在这个过程中,左然与何修懿相接触的部位只有头发——最为微不足道的地方。可何修懿却能感觉得到,这才是最难以自制的亲密。他甚至能想象得出形成这个姿势的过程——在树林中纾解欲望之后,沈一初、余九嘉为了规避风险不敢再有身体碰触,可是一对恋人很难完全克制自己,于是他们选择用看不见对方的姿势讲话,然而却是越靠越近,最终将发顶挨在一起。   “一初,”摄影机运作,何修懿讲出属于自己的台词,“我们俩……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那个年代很难能有自我认同感。   “为什么?”   “人妖就是人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哦……”   “余九嘉”仰躺着看天,而后突然伸出右手并且举过自己头顶,送到同样仰躺着的“沈一初”的眼睛前面。“沈一初”愣了下,飞快地捏了下对方伸过来的手。   “……”“余九嘉”忽然翻过身,趴在草地上,直勾勾地盯着“沈一初”看。他的背上粘着野花野草,还有蒲公英的绒毛。何修懿额边的两绺发丝垂下,在早晨的清风当中微微摆动,让他有一种痒乎乎的感觉。   “……”“沈一初”感觉到了视线,也侧过身,一只胳膊撑在地上,抬头回望“余九嘉”的眼神。   二人目光交缠。“余九嘉”的眼神里仿佛夹杂了柔软却强韧的麻丝,坚定不移。何修懿的表演不费吹灰之力,即使是最难被取悦的导演和观众也无法挑剔出来什么。至于左然……   “左导,”执行导演说,“您的眼神……太坚定了。您看看吧,大概不成。”   “……”左然过去看了一眼,点头,指挥众人,“重来。”   这是个长镜头,左影帝难得失误,只有从头拍。   一连几次,左然才终于是抓住了感觉。在对视时,何修懿觉得……左然的瞳孔,好像一盆清水,里面流动着的光彩如同月亮倒影,有人稍微在水盆里搅一下,月亮就会碎掉。又好像是一只蝴蝶,长长的眼睫如同蝴蝶翅膀,漫不经心地扑棱着,仿佛只要被人惊扰,它便会飞开去,再也不回来了。   太能说明问题的一段了。   沈一初,余九嘉,无疑互相喜欢,也有温存的渴望。可余九嘉的自我认同强于对方,对“不正常”提出质疑,而沈一初却是自我憎恶、随波逐流。余九嘉更坚定,沈一初较懦弱,在激烈的环境当中很有可能选择妥协。这为二人命运将来埋下伏笔。   在何修懿心中,左然这个长镜头的安排十分神奇。过去他经历的许多导演都让对话中的演员一直盯着对方念词,可何修懿此时猛然发现,其实现实生活当中,关系很亲密的二人在交谈时很少会有眼神交流——他们各做各的,或者吃饭或者喝水,或者开车或者走路。左然注意到了这点,只将直接对视用在刀刃上面,营造最为震撼的效果。   左然似乎……很有天分。   既然左然喜欢为自己和爱人写故事、讲故事,一同穿梭于他的一个个幻想中的世界,那有这种天分实在不能再好。左然以前没当导演,也许只是因为不愿独自成为主角。   ……   《又见余美丽》中,六十年代占了很大比重。   在与沈一初确定关系之后,余美丽幸福地陷入到了爱情。   他将树枝另一头给恋人,意为牵手。他隔着河,对对方做出了拥抱的动作。他将戴过的口罩当礼物,意为接吻。就连参加初中同学聚会时从同一个盘子里夹菜,或者某个调皮孩子丢到脚下来的雪团炸开并将二人鞋子弄湿,余九嘉都理解为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每次余九嘉在邮局给沈一初寄信都会微闭双眼,紧张地将舌尖伸出,用艳红的舌头濡湿信封封口处的干胶,那种酥酥的麻麻的味道可以给他一种隐秘快感。从这些表现里就能看得出来,余九嘉是不甘心于见不得光的地下恋情的。他的性格很疯。   ……   拍摄有条不紊地进行。剧组众人渐渐进入状况,收工时间也从天天十点以后提前到了八点左右。   不过,别人休息时间变多,左然却是没有——晚上回到酒店之后他还要继续准备第二天的拍摄。   最后一遍检查剧本和分镜头脚本,思考摄影、灯光、剪辑方面的问题,还有拿着跳棋演练走位,确保现场不会出现错误。   左然以为何修懿累,又在节食,因此体力恢复不好,需要休息,在性事上十分克制。晚上通常不做,最多一次。他总觉得,睡醒又要拍一整天,强度很高,没有很好的状态是坚持不下来的。   何修懿不知道左然这个心思,以为对方太忙,也只好忍。   忍,忍——   可是他真的是许久没尽兴了。   很奇怪,当了三十来年魔法师也没怎么样,可一旦尝过了甜头,他就再也戒不掉了。   终于有天,在拍摄完一场沈一初余九嘉的吻戏过后,何修懿的欲望难以纾解,于是便到左然房间洗了个热水澡,松松垮垮地穿了一件浴袍,走回套间客厅却是发现……左然又在摆弄跳棋。   “……”何修懿开口说,“左然——”   “嗯?”   何修懿坐在了左然旁边沙发上,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在演练明天的走位?”   “对。”   “……”何修懿也望向跳棋。   左然喜欢艺术,喜欢美的东西。跳棋十分漂亮,是用玛瑙做的,一个一个晶莹剔透。红色和白色的是天然玛瑙,绿色、黑色、黄色、蓝色则为浅色加工制成。一个一个条纹清晰,很有光泽。   跳棋形状十分规范,上面是个圆球,下面是个圆锥,圆锥里边中空。   左然沉吟着,将红色跳棋移动了好几步。玛瑙跳棋落在木头上面,有清脆的声响。   何修懿知道,红色跳棋代表自己。在左然的安排当中,黑色跳棋代表他本人,黄色的是剧中的“我”,蓝色的是“我”的男朋友,剩下两色随机,根据需要调整。偶尔遇到多人大场,左然也会用国际象棋排演,那个时候,“王”是何修懿,“后”是他自己。   左然一直摆弄跳棋,何修懿却欲火难耐。   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何修懿突然间抓起代表自己的红色跳棋,提到半空,找到代表左然的黑色跳棋,让手里的东西轻轻摞在目标上面。只听“啪”的一声,红色跳棋落在了黑色跳棋“头顶”。因为玛瑙跳棋下部圆锥内部中空,一个跳棋套另一个非常简单。   左然:“……???”   何修懿转过头,咬唇,盯着左然眼睛。右手却是拿着那个红色跳棋,动作十分缓慢,让它骑在黑色跳棋“头部”上下顿了几下。每次接触,黑色跳棋“头部”都能碰到红色跳棋最内侧的部分,还会发出“啪”的一声声响。   “啪”了五次,何修懿停手了。   左然眼尾扫向跳棋:“……”   何修懿说:“有这走位没有?”   “明天没有。”   “……”   “不过现在可以。”   说完,左然便将何修懿抱起,走进套房卧室扔到其中一张床上,撩起对方浴袍,凑过头去。   完美地实现了刚才跳棋演示出的“走位”。   “嗯,唔。”何修懿闭上眼。   因为直白地表达了想法,这次左然丝毫没有留情,翻来覆去折腾过了半夜,干得酣畅淋漓,弄得何修懿很担心嗓子会哑影响拍剧组计划,还吞了俩喉宝。   从身体到心灵全都是餍足感。   第二天,何修懿不但没有发挥失误,还一次NG都没有吃。 第75章 《又见余美丽》(八)   拍摄进度继续向前推进。   主角陷入幸福。   为了表现六十年代人的状态,何修懿搜集了许多的老照片。他观察、模仿照片中的动作、表情、眼神, 使自己穿越到另外一个时空。何修懿很喜欢这样做——平时他也会观察模仿老人、孩子、盲人、聋人、商人、小贩、医生、警察等等人群, 用有趣的和具有戏剧效果的方式重新演绎,同时不断思考, 透过现象去看本质, 找出人物外在与内在的联系,让思想与情感徜徉, 一步一步提升他的表演能力。表演需要终生学习,所以何修懿总觉得时间不够,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别的演员有那么多精力到处参加活动。   沈一初、余九嘉真正的性经验, 是在沈一初的家中。这是一段重要情节, 也造就了全片唯一一场床戏。在电影中, 导演往往着重体现主角“初夜”, 因为它总会对主角产生影响。不过奇怪的是, 男性角色的心理变化通常是“得到”, 似乎从那一刻起,他们便成长了,而女性角色通常是“失去”。比较经典地阐述了这方面心理的片子, 就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少男心事》、《1942年的夏天》以及《寡居的一年》等等。   导演依然清场。   左然与何修懿再次套上丝袜,裹住关键部位。   何修懿隐约间回了《家族》片场。当时,拍床戏的左然隐忍而又疯狂,自己还以为是影帝很敬业的缘故,谁知两年过后……他们在一起了,而且彼此都有走一生的决心。命运真是一个很难讲的东西。   两年之间, 凯文中文明显进步了非常多,也已经意识到学习新闻联播这事哪里不对,他拿着故事板,与左然商量道:“最后余九嘉的这个面部特写,用长焦镜头吧?从正上方过肩拍摄,焦点放在余美丽的五官,把沈一初的后脑模糊掉。”   “行。”左然十分欣赏以及相信凯文,一般不会否定凯文提出来的计划。不过,下一步执导的古代商业大片,他已打算另请高明——凯文到底是美国人,也许很难表现古代那种感觉。   “特写镜头用吊臂吗?还是手持摄影机拍?”   “吊臂吧,比较稳。”这种由上至下拍的镜头没有三脚架可以用,要么靠人手持,要么借助吊臂。   “Okay。”   拍摄开始。场记不在,凯文用手拿着场记板在镜头前面停了一下,以便导演、剪辑等人以后知道这戏出自哪里。   床戏还是分为几镜。   拍摄了沈一初房间定场之后,二人还是先从接吻开始。   左然用手捧着何修懿的下颌和颈子,吻他的喉结、下巴、轻咬他的下唇,最后才将舌尖推进对方双唇。他一点一点,从内侧舔过何修懿的牙齿,接着划过硬腭、软腭,又将舌头里里外外扫荡了遍。   一吻过后,左然念词:“九嘉。”   何修懿的双目迷离:“嗯?”   “你知道自己有多少颗牙齿吗?”   “……三十颗?”   “不是。”   “二十八吗?”余九嘉不知道。   左然笑:“是三十二。”   “哦……我不清楚。”   “我帮你数清楚了。”   ……   下个镜头开始,就是正式交合。   两人紧紧相拥,左然像是要将修懿压进自己身体当中。饰演沈一初的左然下身耸动,不过,凯文只会拍摄两个演员上身,让观众通过沈一初肩部的晃动频率来推测那是怎样的激烈。   何修懿被搂着,再次产生旖旎联想,身体内部十分空虚,腾起一股焦躁。   他好喜欢左然。   因为导演本人上阵,拍摄进度非常缓慢。每拍一个镜头导演都要亲自查看,而后不断调整、重来,直到满意为止,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能从旁给予指导。别的场次都有执行导演把关,倒也不算太坏,不过对于床戏,左然希望清场尽量清得干净。   于是左然这俯卧撑,又持续两小时。   何修懿也焦躁了两小时。   到了最后那个特写,何修懿吃了俩NG。左然总是认为“他能表现更好”。   何修懿:“……”何修懿很困惑。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压制住了绮念,做了该做的事。   左然又说:“可以更美。”   “哦……”何修懿不认为自己表现得差。他想也许只有左然会不给他pass,因为对方见过自己不假装的样子——毕竟,再演……也不可能与真的一样。   “怎么了?”   何修懿咬牙:“没事,继续拍。”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专业演员,必须不断努力、达到导演要求。此前所有戏份都顺利完成了,没理由会栽在一场床戏上的。   然而……又是一次NG之后,何修懿也只好无奈地请求说:“左导,我想休息一下,行吗?”   “可以,”左然回头,问凯文,“凯文,你今晚要几点离开?”凯文前几天就请过假了。   “八点。我要补牙。我爱咬糖,坏了十二颗牙。不然我改一个时间再去?现在应该可以取消预约。”   “不用,你去。”左然说,“这已经是最后一个镜头,焦点、景深你都设置好了。而且摄影机有吊臂,也不需要人来操作,我自己来就好,你去补你的牙。”因为清场,剧组当中的人,包括摄影助理已经离开,凯文再走就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用了。不过正如左然所说,麻烦一点,他们两人也能解决。   “Okay,Thanks,那我走了。”   “嗯。”   “……”从里面反锁上“沈一初的房间”房门,用力推了推后,左然关了摄影机,走到何修懿身边,说,“重来一次。”   “先等一下。”何修懿说,“我再找找状态。”如果继续刚才那样去演,还是过不了的。   “不用。”左然慢条斯理半跪在了床上,“我知道问题在哪里。”   “……?”   “表情不够真实。”左边一边讲话,一边开始撕何修懿胯间的安全罩。   “喂!!!你干什么?!!”被解下后,早已充血的部位便一览无余。   “让它‘真实'。”   何修懿惊道:“左然,你是疯了?”真做???这怎么行!!!虽然片场没有别人,里里外外空荡荡的,摄影机也只会拍摄五官……可是……假戏真做……还是过于——   “真吻可以,真做就也可以。我是导演,负责指挥现场。”左然将自己的胶带也撕下来,重新压上对方身体,伸手开了位于头顶的摄影机——它将会被用于拍摄何修懿的面部特写,“好了,50场6镜5次。”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何修懿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调整好姿势,分开双膝,紧紧搂住对方,摆出了这场戏最需要的样子。本来关键部位有安全罩隔开,演员其实感觉不到什么,然而现在……他的灼热,直接碰触到对方的,有种非常隐秘的愉悦感,虽然嘴上还在讲着拍戏的事。   左然问:“准备好了?可以拍了?”   “……嗯。”何修懿闭上眼睛。   “那么……开始。”   何修懿又努力地“演”,双手绕过对方的肩,嗯嗯啊啊的,作为“余九嘉”,准备容纳对方,左然也是肌肉紧绷。   而后……何修懿便感觉,有个很熟悉的东西,抵住自己,试图进入。同时,左然念出台词:“打开点。”   “……”何修懿浑身开始发抖。之前四次拍摄,全部都是假的,此时换成真刀真枪……   经过此前两个小时,身体已经准备好了,甚至还在迎接。   极为羞耻。   还不到十分钟,何修懿就把枪械缴了。太阳灯下,大汗淋漓。   “面部表情”,自然十分真实。   ……   晚上八点四十,何修懿穿上衣服,看着将卫生纸扔进马桶的“左导演”:“过了吗?”   “嗯。”   “抓到想要的特写镜头了吗?”   “第一次NG时就已经抓到了。”左然走回片场,摆弄起摄影机,“至于刚才那个……已经都删光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开摄影机,只是做了一个开的样子而已。摄影机就只有后边有个绿灯,何修懿从前边看不出开没开。机器毕竟是凯文的,万一还有方法可以找回文件就糟糕了。   “……”果然如此。何修懿就觉得,即使只是自己情动时的面部特写,左然也不会让第三个人见到——那个人永远会小心地保护他。   只是凯文恰好请假,他想满足一下自己过去拍激情戏时被压抑的念头而已。   与他想的一点不差。   左然检查了下,确认现在没有任何痕迹,忽然转移了个话题:“修懿,六十年代这段要拍摄完毕了。”   “对。”   “我打算给剧组放上两三天假。”拍戏是个长期活动,前期太累会影响中后期的状态。   “可是你又不会休息……”照样无法二人世界。   “所以你可以去工作。”左然半开玩笑地道,“吴顺之那边接到了个邀约。现在收视率最高的真人秀节目《寻找凶手》当中有个嘉宾临时有事无法参与下期录制,主办方要找个‘客人'。你有兴趣没有?”   “《寻找凶手》?”何修懿知道,这节目非常火。每期,节目组都会通过抽签决定一位“凶手”,并且让他完成一个任务,而后全部嘉宾赶往“案件现场”寻找证据,互相“提审”怀疑对象,最后推理出真正的凶手。这个节目很“坏”,因为八个嘉宾里边共有六个明星,来自文艺界和体育界,可是还有两个,是大学教授之类的!每期不定,不是大学教授,就是商业巨子、金融巨擘,再不网络专家,甚至还有律师!于是,真人秀“火”出了以往那个圈子,许多对明星不感兴趣的人也都守着电视,目的只是想看六个“明星”们的智商是如何被另两个吊打的。可是神奇的是,即使老被“吊打”,明星们还是争着抢着上这个节目。   “录制只有一天,想去玩儿也行,否则就让顺之推了。”   “我——”何修懿很犹豫。   “那就推了。”   “不用不用。”何修懿忙阻止,“一天……还好。”   何修懿不希望在不感兴趣的事上“浪费时间”,可是上次,他的粉丝“薏米”明确表示渴望能多多见到他,还专门提到“真人秀”,那么去个一期也挺好的。   反正只是“客人”而已,也不会有人注意他。 第76章 《又见余美丽》(九)   距离参加节目还有一周,何修懿要先把《又见余美丽》的六十年代拍完。   余美丽那热情洋溢的书信被人发现了。沈一初责怪余九嘉不小心, 并且表示, 与其两人都被惩罚,不如说余九嘉是单恋。   这里左然运镜也很独特。一般来说, 拍摄对话都会采用连续的正反打, 交替拍摄二人面部,可对于这幕, 左然却一直将镜头放在相对不那么重要的沈一初的身上。余九嘉只露个后脑。沈一初在讲,余九嘉在听,观众知道余九嘉在那里, 但却看不到余九嘉的表情。因此, 观众会不舒服, 会想了解余九嘉是什么态度, 气氛便在观众们的内心变得十分紧张。接着左然一个环拍, 镜头猛地切到何修懿的脸上, 于是每个观众都会瞬间睁大双眼!   何修懿的表情,令人看了心惊。作为“余九嘉”,他内心很矛盾。他一方面承认这是“标准答案”——六十年代对“鸡奸罪”惩罚相对较轻, 可是依据也很模糊,有人被关几天也有人被关几年,另一方面,他又感觉沈一初比自己软弱。何修懿很失望,又压抑着失望。他觉得自己能明白这种感受——他思想很清晰,传达给观众的, 便也会很清晰。   最终,余九嘉说服了自己。   学校给了一纸张“关于处理鸡奸犯余九嘉公告”,将余九嘉开除出了教师队伍。   “六十年代”最后一个镜头,左然还有凯文用了长焦镜头——何修懿挺直背脊走出学校,他的身影越来越虚,很快走到焦点之外。而焦点之内呢,学校操场一如往昔。   拍完这段,何修懿的心情不好。回到酒店他的心情还是不好。   他当然知道余九嘉只存在于电影中。观众总对演员“入戏”有种误解,觉得某些演员会分不清戏里戏外。而事实上,只要演员精神没有问题,他就绝不会分不清。   可何修懿……还是难过,为余九嘉而难过。   左然甚至没问原因,便将何修懿搂进自己怀里:“修懿……偶尔我会感觉,我在把你推出去为我受苦。”   “说什么呢?”   “你现在不开心。”   “……是有点。”   “先别想了。”左然哄道,“我们以后一起面对公众,我是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我知道。”虽然知道,但是还是不大好受。   作为导演,看见演员入戏,自然应该高兴。但是作为恋人,左然得想办法。   于是,“独自承担责任并被开除”那天晚上,何修懿发现左然微博分享了个链接:【无意当中找到第一次演男一号后接受采访的视频,有点感慨。】左然很少接受采访,这是少有的几次之一。   “……?”何修懿点开了链接,从头看到尾。   很快,他便抓住了重点。   因为那是一部爱情电影,所以主持人也十分合时宜地问:“左然,你的择偶标准是什么?”   左然竟然是回答了:“善良、宽和。”   主持人又问:“那,外表呢?”   “可以让我心动的吧。”   “身高呢?最萌身高差吗?网上说,‘最萌身高差'是25厘米,女生可以趴在男生胸口,男生可以摸到女生的头,也能把女生举高。”   左然说:“25公分?太多了。我想,差10公分比较合适。”   主持人算了一算,而后夸张大笑:“你一八八,要求对方一七八吗?这个身高的女生可不好找!”娱乐圈中女星个个声称是168。   左然闭唇不答。   “……”何修懿看到这,终于勾唇笑了。他自然知道左然这句“差10公分比较合适”是什么意思——何修懿他自己身高一米七八。虽然这个采访发生在几年前,但是那个时候……左然已经认定了自己了。   此刻转发出来,柜门又快压不住了。   何修懿意识到,这是左然让自己感到安心的方式。他们两个,与沈一初和余九嘉是完全不一样的。   ……   六十年代拍摄完毕,剧组放假三天。   何修懿则要带着助理飞往杭州参加《寻找凶手》新一期的录制。这个节目基本每期都在杭州。而经纪人吴顺之则会从北京走。   临出发前,何修懿将《寻找凶手》前面六期全都看了,十分惊讶地发现,六个明星嘉宾当中,竟然有三个老熟人!也就是说,自己即将参加的那期节目的八位嘉宾当中,一个是他自己,三个熟人,还有两个并不固定的“精英”,真正别人认识自己却不认识的只有一位选秀歌手和一位体育明星。   三个老熟人中,一个是解小溪,一个是苟富贵,一个是方牧。解小溪是“无冕之后”,曾经在《家族》中饰演宋至妻子,是周麟周大制犯风湿病才给请过去的,性格比较高傲。苟富贵是《万里龙沙》中的某个警察小弟,男五六七八号中的一个,算不清。至于方牧,是《家族》中宋至侄子,早年进了大牢,出来后一身病。   何修懿给苟富贵发了微信:【下期《寻找凶手》,我会参加,临时代替阮棠,他有点事。】   【!!!】苟富贵立即回,【你也来,太好了!别担心,有我呢!!!】   【嗯。】何修懿道,【靠你罩着我了。】   打完这局,他也跟解小溪和方牧讲了一声。   左然交给了何修懿几本书,还用红色的笔标出全部重点,让何修懿在飞机上读。他同样将《寻找凶手》前面六期一一过目,根据节目内容选了几本推理的书,帮何修懿临阵磨枪。他甚至还录了音频,分析出题倾向、讲述破解方法。因为不爱社交,左然看过的书很多,什么类型都有,其中不乏逻辑类的。   与左然在一起之后,何修懿也总是看书和看电影,两人一起讨论,他也对于宇宙、对于世界、对于社会、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有了更多了解和思考。这也有利于他塑造各种角色。从前,对于“人”,左然比较注重宏观,何修懿比较注重微观。他们两个互相被对方所吸引,何修懿喜欢的,就是当时那人孤独却高贵的灵魂。而现在呢,他们彼此影响,两个人都被改变了许多。   对于这番“指导”,何修懿也不恼——他很清楚左然比他聪明。在飞机上读啊听啊,何修懿再一次觉得,左然比他紧张多了。他想,他只是个临时被拉去凑数的嘉宾,一日游,不会有人注意他的。   ……   到达杭州已是将近凌晨两点。   助理叫何修懿在轿车上坐着,他自己去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这家酒店比较高档,不过也并不是五星级大酒店,它优势主要是距离电视台近,助理提前一周就约好了。   在车里等了大约五六分钟,助理才跑回来,说:“办好了,走吧!”   “嗯。”虽然已是凌晨两点,何修懿还是全副武装了自己。他戴了副口罩,又将帽檐压得很低,从车子里钻出,推开酒店转门快速向电梯走。   然而……刚进转门,他便看见两个女孩子在门口拖着行李箱十分焦急地商量事。   其中一个女孩问:“你没提前订吗?”   对面穿裙子的女生回答:“我还以为肯定会有空房……”   “是好奇怪啊。前面两家也是全部都客满了。”   “可能因为今天周六,这附近的大学又多,那些情侣都出来开房了……呃。”   “哎,算了算了,继续找吧。不然现在搜搜哪里能订到房,我们等下叫车再过去住好了。嗯,希望可以叫到车吧。”即使是杭州,半夜两点的街道上也没有人。   “……”何修懿看着那两个女生的高跟鞋、行李箱,还有两张风尘仆仆的写满倦容的脸,忽然站住,小声地对助理说,“把房间让给她们吧。”   助理:“啊???”   “都凌晨两点了,别让她们两个小姑娘乱跑了。咱们两个大老爷们,还有车,换一间酒店就得了,不费劲。”   助理:“……”   “行么?跟前台讲一下,退房,订房时的折扣一起转给她们。”   “好吧。”   “嗯。”   因为酒店大堂没人,何修懿也没先回车里。他就静静站在一根柱子旁边,试图安抚一下他“失去房间”的助理。   助理走上前去,对两个女孩子说:“那个……我们订了间房,让给你们得了。”   两个女孩子睁大眼睛。   助理又道:“我们两个男的,随便找个地方凑合凑合就行。外面街上没人,你们两个女的别再出去找了。”   “谢……谢谢!”穿裙子的女孩时候,“真的是太谢谢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她的表情全是“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人??!!”   而另一个女孩,听了助理的话之后望向何修懿的方向,似乎觉得那人戴帽子戴口罩十分可疑,定睛看了半晌,忽然拍拍同伴,在她耳朵旁边说了什么。   穿裙子的女孩子立即“唰”地转头,两眼放光,丢下了行李箱,往前走了几步,试探着问:“……何修懿?”   何修懿正在用手机给左然报平安,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本能般地立马抬头,发现是那个女孩子之后急忙摇了摇头表示否定,揣起手机,转身推开玻璃门跑掉了。   被让了房间的女孩子:“……”   助理迈步上车之后重新订了一间酒店,还有点远,路上花了二十分钟,何修懿真正躺下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左然还在等他。   何修懿通过微信说:【进房间了。】   【嗯。】   何修懿问:【你在干什么呢?】   【已经在想大宝贝了。】   听到这个称呼,何修懿一抖,发了一个自己的表情包:[惊呆.jpg]。那是他在拍摄齐剑飞发现长翅凤蝶就是尹长东时的特写。   左然发回来个:【宝贝太好看了。】   “……”何修懿要晕了,赶紧说,【不闹了,我睡了,明天还要早起。】   大约30秒钟后,左然发了一个自己用iPad随便勾的二人的Q版图。图里,Q版的何修懿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左然站在他的前边,用右手摸了摸何修懿的脑袋。   接着,左然发了一句语音,声音低沉性感:“晚安。”   “嗯,晚安。”   说完,何修懿便侧卧在床,左手右手十指交叉放在枕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睡觉,但是……倘若手中空无一物,他就会感觉十分不舒服——以往他手里边都有另一个人。何修懿就这样双手紧紧交握,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何修懿就懵了。   “何修懿让房间”竟然上了热搜!   懿懿大好人爪子捧着手机:“???” 第77章 《又见余美丽》(十)   何修懿是真没想到,让房间也能上热搜。   点进去一看, 发现前面几条都是媒体娱乐板块或者娱乐圈中的大V账号发的:   【西瓜娱乐V:近日, 微博网友 爱爬树的猫发文称,她与朋友二人在杭州天目山华盛酒店偶遇何修懿及助理。当时已是凌晨两点, 酒店没有空房, 她和朋友只能离开。没想到何修懿主动提出让房,还说:“我们两个男人随便找个地方凑合凑合就行, 你们两个女孩别再出去找了!”】配图就是“爱爬树的猫”的原文。原文详细描述了让房全过程,还说她自己是粉丝,才能只凭何修懿露出来的一双眼就认出来爱豆。   【寻找优质爱豆V:被何修懿暖哭!凌晨两点见到两个女孩没有订到酒店房间, 主动提出让房!而且还不忘了嘱咐前台把折扣一起转过去[笑哭][笑哭][笑哭], 被认出后捂住帽子口罩落荒而逃, 又暖又萌。】   【娱乐圈818V:何修懿人比较低调, 很少公开表达自己的“暖”, 可是平时这些举动, 却能让人见到真心。】   “……”原来那个女孩就是他的粉丝?   何修懿也知道演完《万里龙沙》自己人气挺高。《歧路》之后,全网认可他的演技,但要说死忠粉, 却是没多少的。《万里龙沙》却是大不相同。忠诚勇敢可却带着悲剧色彩的齐剑飞本身非常吸粉,片子传播广度也远高于《歧路》。要知道,粉丝的主要群体就是学生,而学生,未必能有时间看整部电视剧。电影却只有两个小时,不论是进电影院看还是用电脑看都不耽误时间。不过虽然知道人气挺高, 何修懿也总是以为,粉丝看起来多其实只是因为聚集在了一起而已,平时在生活中是难得一见的。他根本没想到随便让个房间也能遇到他们,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我是真的挺红”的奇特的感觉。   位置较靠前的微博每条都有几千评论。   有粉丝的留言:   【懿美小泡芙:大佬!一辈子在坑底爬不出来了。】   【司马懿懿懿:全世界最好的小哥哥。】   【何修懿的合同今天到期了吗:最值得爱的何修懿[心]。】下面还带了张何修懿的写真。   也有路人的留言:   【Mr.Rabbit:我一个××粉对何修懿也有好感了呢!】   【来啊造作啊:人好话不多。】   【别刷微博快去复习:真刷好感,变路人粉。】   “……”何修懿暗灭了手机,走进浴室洗澡、刷牙,吹吹头发,便叫吴顺之和助理出发去电视台了。   他没想到,一个无心举动,竟然为了带来了许多“路人粉”。   粉固然重要,但路人好感度其实也很重要。有的明星粉丝特别疯狂,搞得普罗大众对那明星十分反感,其实是不利于偶像的发展的。一个人的粉丝再多又能有多少?“神格”要靠路人认可。   ……   何修懿一走进休息室便看见了苟富贵。   “何老师!”苟富贵冲过来,“来来来!”   总策划简单地介绍了何修懿。在场嘉宾显然事先都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十分热情地与何修懿打招呼。   解小溪在化妆。何修懿惊奇地发现,两个女明星都没有带造型师,而是自己对着镜子化妆。见到何修懿的表情,解小溪解释道:“参加这种节目画个淡妆就好,不是所有女的都会大张旗鼓。”   “哦……”何修懿是素颜,一点粉都没抹。   何修懿又转向苟富贵,说:“我那天才发现你也在这个节目里。”其实这还挺奇怪的。因为参加这个节目的人,除了他和方牧,都挺红——方牧在《家族》中也是男五六七八。   苟富贵说:“我费了很大劲才争取来的。”   “嗯?”   苟富贵的眼神黯了一黯:“我想红。”   何修懿:“嗯?”   “我想,我红了后,说不定就能跟吴翔和好。”   “……”何修懿问,“他不是也伤害了你?”当时吴翔蹿红,苟富贵觉得受到许多冷落,同时感到好友不再看得起他,狂发了一通飙,把吴翔气得直接拖黑了他。   “无所谓了……”苟富贵道,“全都无所谓了。只要能跟吴翔和好就行。整整六年友情,我实在舍不得。可以和好的话,怎么都行,他比以前更不理我也行。一个月讲一句话也好,我肯定乖乖等,绝不烦他。而且……我应该相信他。”   何修懿叹了一口气。   原地踏步的苟富贵,那么重视好友吴翔。可吴翔呢,已经到了人生当中新的阶段,也有了许多新的朋友。   正不知道该讲什么,总策划又重新进来,向众人讲述新一期录制中应注意的事项。   除何修懿外另外五个明星嘉宾都已经参加了好几期,不需要特别强调什么,因此总策划主要对何修懿还有两个“精英”嘉宾长篇大论了一通。最后他也表示,不用过于紧张,录的不好可以重来。两个“精英”嘉宾,一个是某航天飞行控制中心总工程师,曾参与过几次载人航天飞船的指挥调度,另一个是商界大佬,其公司生产的低端手机风靡全国四线城市以下。   ……   这期《寻找凶手》,“虚拟案件”发生在一辆公交车上。   在案件中,一声爆炸过后,公交车上所有司机、乘客尸骨无存。司机死在驾驶位上,五名乘客全都坐在自己座位上,成了五具焦黑尸体。   《寻找凶手》请了六个黑人群演分别扮演六具尸体,他们在上场前还对八个嘉宾都打了招呼。《寻找凶手》中的尸体全部都为真人模仿,以前都是普通群演,这回“死者”全碳化了,便变成了黑人群演,也是为了节目“笑果”。   八个嘉宾抽签。何修懿抽到了“警察”。   何修懿:“……”警察……   突然之间,压力陡增。“警察”是游戏中核心人物之一。一期节目会有两名“警察”,六个“嫌疑人”,其中包括一名凶手。有点像是当年风靡全国的游戏“天黑请闭眼”,只是凶手变成了只有一个人。在这期中,何修懿与总工程师扮演警察,剩下六个嘉宾分别为嫌疑人ABCDEF。到节目结束时,何修懿与总工程师需要“枪毙”一名凶手,而后节目组公布答案,正确则警方赢,错误则凶手赢。   何修懿更希望自己抽到的是普通的嫌疑人——背诵一下资料,化身为“死者”的学长学弟上司下属等等角色,老老实实回答“警察”问询,就像演戏一样,没有什么困难,也不会有太多镜头。   现在却当真要进行推理才行——也是倒霉。四分之一的几率,就被他抽中了。   接着,八个抽好签的嘉宾分别进入八个房间。他们每人都有半个小时时间用于了解和背诵关于“自己”的背景资料,比如“跟死者的关系”,还有“案发时在哪里”,等等。   何修懿翻开了笔记本的封页,开始快速浏览:   【“×市公交车爆炸案。”   死者A(司机):……   死者B(左边第一排乘客):……   死者C(左边第三排乘客):……   死者D(左边第五排乘客):……   死者E(右边第二排乘客):……   死者F(右边第四排乘客):……   嫌疑人A:死者A(司机)的丈夫/妻子。   嫌疑人B:死者B(左边第一排乘客)的同学。   嫌疑人C:死者C(左边第三排乘客)的同事。   嫌疑人D:死者D(左边第五排乘客)的……   ……】   何修懿一直翻到最后,发现,就如总策划所说,真的没有剧透!也就是说,除了抽到“凶手”的那个嘉宾外,没有人知道真相!   这个游戏……还真的要依靠推理能力,而不是演技。   半小时到,游戏开始。   按节目组规定,何修懿穿上了一身警察制服。到了“案发现场”,他发现其他人也都换了衣服,有的像个学生,有的像个工人……都不需要自我介绍,仅从衣着就能将他们与嫌疑人ABCDEF一一对上号了。   “好。”主持人说,“游戏正式开始之前,还是~~~先来一轮筛选!!!”   《寻找凶手》这个节目十分奇特。在“探案”前,全部八名玩家需要参与个小活动。输的人会在正式游戏中处于不利位置,比如被限制勘察现场的时间等等。小活动多种多样,不过其实归根究底需要智商。   “好,”主持人说,“今天的小活动就叫作‘抓豆子’!”   何修懿:“……?”抓豆子?   说完,主持人将一袋豆子扔在桌上:“这袋豆子一共有120颗,八个人每人抓一把,抓到数量最多和最少的都输。哦,最后一个人必须拿光所有。如果有并列最多,或者并列最少,全部算输。”   众人:“……”   主持人问:“谁第一个来?”   苟富贵刚想去,便被旁边的何修懿猛地扯了一把。他一个犹豫,被别人领先了。   “怎……怎么了?”苟富贵问,“早点去,别抓太多也别抓太少,不是更有赢的希望?”   何修懿说:“第一个去必死无疑。”   “……啊?”   何修懿解释道:“他正好拿15颗,也就是八分之一,还有一线希望,否则必死无疑。”见苟富贵不懂,何修懿又继续小声说道,“如果他拿少于15颗,那么,第二个去的,只要比他多拿一颗就安全了。因为8个人要拿光全部120颗,后边肯定有人会多于15颗的——不可能个个都比15颗豆子少,否则拿不光120的总数。然后,第三个再比第二个多一颗,第四个再比第三个多一颗,以此类推。同理,如果他拿多于15颗,第二个去的,只要比他少拿一颗就安全了,因为后面一定有更少的。这个游戏要么全灭,要么至少死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当然,这是剩余的人智商在线的情况下。   这比左然给他做的那些题简单多了。   站苟富贵另一边的总工程师也没迈步。他似乎听见了何修懿的讲话,用有点欣赏和好奇的眼神看了何修懿一眼。   本来,总工程师是不指望另外一个明星“警察”能帮得上什么忙的,打算全靠自己破案,就像以往各期节目一样。不过现在一看,也不一定。 第78章 《又见余美丽》(十一)   主持人说:“那么,方才输掉了的方牧和解小溪, 在游戏的最后一轮当中要丧失为自己辩解的资格喽。”《寻找真凶》一共三轮提审, 最后一轮提审结束之后,两名警察“枪毙”某个犯人之前, 嫌疑人们会有一次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前面六期已经证明这个机会至关重要, 有的时候“警察”明明十分怀疑“真凶”,但却会因为“真凶”的诚意鬼使神差地打消原本是正确的怀疑, 让胜利白白溜走。   此话一出,方牧惊呆:“这个代价也太惨了……”他是第一个去捡豆子的人,而解小溪性子比较高傲, 是最后一个。   “没办法哦~~”主持人笑:“好, 既然全都准备好了, 《寻找凶手》正式开始!”   没人看见, 她的眼瞳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这期游戏有个陷阱, 这导致了它与之前六期非常不同。这个陷阱如此难以破解, 正好可以用来“刁难”据说智商高达160的“航天飞行控制中心总工程师”。换句话说,这期难度远远高于往期。   ……   何修懿与总工程师先要勘察“爆炸现场”。   嗯,六具“尸体”, 衣服烧焦,面目全非。各种物品散落一地,上边还有大量血渍,“公车”玻璃全碎,现场一片狼藉。   总工程师捡到了闹钟齿轮和金属线。   两样东西说明什么一目了然——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使用定时炸弹制造出的惨案。   此外, 何修懿还找到了一个铅笔盒。铅笔盒是真铅笔盒,不仅仅是道具。何修懿戴着副手套将它拾起,小心地放在了塑料袋子里面。现场还有凉鞋等等许多其他东西,何修懿与总工程师一一取证,十分小心。物品足有好几十件,摆成一排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寻找凶手》与其他类似节目不一样的是,它很“真实”,力求还原警察平日破案过程。它是公安部某个媒体中心与××电视台联合摄制的公安教育特别节目,目的之一就是展示警察队伍素质。因此,总策划也格外注意细节。   然后,两人问询现场证人。   证人也是明星嘉宾。《寻找凶手》大热之后,连“证人”都成了抢手职位。   一个“证人”夸张地道:“只听‘peng'的一声巨响,现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吓死人家了啦!过了好久才被灭掉!”   另外一个“证人”也说:“是的是的!公车烧得只剩壳啦!”   再然后,何修懿与总工程师结束问询现场证人,开始调查死者身份以及人际关系。他们两人手持蓝色文件夹,一行一行阅读,装作商量案情,非常“自然”地锁定了六个嫌疑人,也就是解小溪、苟富贵等六名嘉宾。这六名嫌疑人,分别与ABCDEF六名死者有些过节,有的是刚刚开除了死者和另几名员工的变态老板,有的是此前发现了死者与丈夫的奸情的原配妻子,有的是被死者霸凌过的同班同学……总之,ABCDEF六名死者,每人都有一个被人杀的理由。   “嫌疑人”被一一问询。   可是,出乎总工程师意料之外的是,每个“嫌疑人”都平静地讲述了,自己为什么不会去杀那个人,而且似乎全都无懈可击。有人已经拿到老板给的补偿工资,有人已经打算与她丈夫分居离婚……   “……”“警局”里边,何修懿与总工程师一筹莫展。   “呃,”总工程师说,“好像无法缩小范围。”   “嗯。”   “我去……!”总工程师虽然已是总工程师,其实却只有34岁,他一语双关道,“他们太会演戏了吧?! 个个都是大明星啊!”   何修懿却是说:“再会演戏,也总会有漏洞。”   “……”   “如果完全没有漏洞,我想,那会不会,他们几个讲的,全部都是实话呢?”所谓不会去杀那个人的理由,会不会全部都是实话呢?   总工程师:“……?”   这时,何修懿想到了左然分析的话:“尽量不要考察犯罪动机。这个节目会将动机搞得很绕,大家都与死者纠缠不清,最好能将重点放在物证上面。”沉默了下,何修懿对总工程师说道:“我们再过一遍物证?”   对方点头:“好。”   何修懿说:“最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一定属于凶手的两样东西……”   总工程师立即接道:“闹钟、金属线、炸药,是三样。”   “对,三样,我忘了金属线。”何修懿笑道,“最好可以查清来源。”   总工程师说:“闹钟和金属线全都十分常见,难以下手,最容易突破的,就是普通百姓搞不到的炸药。可是现场炸药已经烧光,也比较难确定到底是什么了。”   到这,两人对望一眼,忽然齐口说道:“再联系证人。”心有灵犀,非常默契。   于是,两个证人又被带到“警局”——一个大约十平米的小屋子。   何修懿问:“现场火光什么颜色?”   两个“证人”事先显然已经背下了全部信息,立即答:“黄光。”   何修懿又问:“烟是什么味道?”   “苦杏仁味。”   《寻找凶手》特点就是这样。它并不会让“警察”在“嫌疑人”的家、学校或单位找到许许多多东西,而后寻找联系并且推测动机以及手段。作为有公安部的支持的节目,它模仿真实的警察破案过程,由“警察”们主导案件推进,也就是说,由“警察”们提出猜测并且验证猜测,减少偶然因素,尽量不让“找没找到某样东西”成为破案关键。策划组认为,这个节目考察的是推理能力,不是找东西的能力——在真实案件里面,现场全都会被仔细勘察。   得到了“黄光”和“苦杏仁味”两个信息,何修懿与总工程师开始搜索信息。   这里,两人需要使用他们自己带的手机进行搜索。某个搜索引擎赞助了一笔钱,所以“搜索信息”会被突出强调。而节目组认为,明星使用自己手机搜索,可以让观众们更加注意屏幕。   何修懿不知道的是,赞助商与节目组为了增加效果,在这里搞了个环节——提前通知明星亲朋好友在此期间拨打明星电话号码。这段将会作为“花絮”放在节目最后。可以想象,“场外明星亲友拨打场内明星电话”这段花絮视频将会在网络上扩散,赞助商的名字也将取得更大的曝光量。   何修懿刚敲下“炸药,黄光,苦杏仁味”八个汉字,还没等点“搜索”,电话铃就响了。   一看,他爸。   “……”何修懿刚想切,知道实情的总策划立即抢道,“接吧,没事,接吧!我们到时候会把它剪掉!”   “哦。”何修懿接起来,“喂,爸,我在录真人秀,不大方便讲话。您有事吗?我晚上打给您行吗?”   “没事,”爸爸声音有些紧张,“就告诉你,别太累了。”   “嗯。”何修懿有点酸——他的爸爸很久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然而其实,他的爸爸还是十分关心他的。   没有想到,刚刚挂断一个电话,就又来了一个!   这回,左然。   总策划又说:“接,接。”他们故意要蹭左然热度。   何修懿再次接起来:“喂……左然,你讲。”左然直到自己正在录真人秀,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来。这一点与父亲不同。因此,何修懿没有问“你有事吗”,也没有说“不大方便讲话”,而是直接叫左然讲。   左然明知故问,装作无辜:“在干什么?”   “哦,”何修懿说,“还没录完。”   “那你忙,没事,以后再说。”   何修懿道:“那,我晚上打给你。”   挂断电话,何修懿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可他不懂……为什么坐在他对面的航天总工程师总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继续搜吧。”总工程师道。其实他抓住了何修懿刚才话里三处不同:第一处,何修懿对他爸说“不大方便讲话”但却对左然说“你讲”,说明,在录真人秀时,何修懿想挂他爸的电话,不挂左然的。第二处,何修懿对他爸爸说“我在录真人秀”但却对左然说“还没录完”,说明,何修懿他爸不知道他的行程,左然知道。第三处,何修懿对他爸说“我晚上打给您行吗”但却对左然说“我晚上打给你”,说明,何修懿给他爸打电话要问时间,给左然打则是随时随地。何修懿一共只说了三句话,句句差别待遇,这何修懿……跟那影帝左然,比跟他爸亲密多了。   分析过后,总工程师觉得,自己的分析能力应该花在更正经的地方,有点愧疚感。   何修懿全然不知对方心思,因为那些话对他来说很自然。他再次搜索“炸药,黄光,苦杏仁味”,终于得出了他想要的答案“硝铵炸药。”   他抬起头,说:“硝铵炸药。”   总工程说点头:“去找。”   因为开启新的线索,“警局小弟”递上一个黄色的文件夹,里面写着炸药信息:【×市周围共有两座矿山,其中一座使用硝铵炸药,与该矿山有关的四名嫌疑人为:CDEF。C为矿山开采公司总经理的儿子,D为矿山工人,E为……】   何修懿说:“排除掉了两个。”   “好。”   结果,第二轮提审后,依旧一无所获。   何修懿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有一点违和感。   可是,是哪里呢?   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调查?   如果左然在这,他会怎么做呢?   何修懿太了解左然,他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己是左然的话……   他把自己代入了左然。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高度!高度!”何修懿猛然间睁大了桃花眼,“根据爆炸后的痕迹,应该可以确定炸药高度!”   他讲的很含糊,可总工程师立即反应过来:“对,对,我竟忘了。”   二人再次勘察现场,发现,两侧车窗被毁程度基本相同,前窗后窗程度也是基本相同,车内车顶被毁程度明显轻于车内地面。也就是说,当时,炸药水平位置是在公交车的中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公车两侧受损程度相同。高度则在一半以下,炸点大约地面八十公分,因此,车顶受损较少。   “好奇怪啊……”何修懿说,“炸弹怎么会在这里爆炸?过道空空如也,椅子都在两边,没有可以托着它的地方。”   总工程师:“吊?也不大对,车顶也没有能挂着它的地方。”   何修懿再附和:“而且,不管是托是挂,他这么样折腾,车里的其他人就眼睁睁看着?司机也不阻止?这不符合常理。”   “是的,我们俩一开始竟忽略了这个——六具尸体都在炸点远处!炸药到底怎么放的,这事简直是太谜了。”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咬着笔头,冥思苦想,时不时地对望一下。   而后……突然,何修懿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直接蹿到大脑,整个人都仿佛被浸在冰水中:“那个……什么……”   “嗯?”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也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先说……”   “你先说……”   “好吧,我说了。”何修懿深吸了一口气,“公交车里面的尸体不止六具——”   “想的一样。”总工程师苦笑了下,“还有个人,背着或者拎着个包,里面装着炸药。因为炸药威力太强,爆炸之后……他被炸得粉碎!少数碎块四溅之后,经过大火焚烧,让我们误认为属于其他六具尸体!”   “嗯,所以现场有两只莫名其妙的凉鞋。”还有个铅笔盒,所以这“第七人”可能是个孩子。至于书包书本,应该都在爆炸和大火中化成灰了。   总工程师抱着双臂,上下抖了抖鸡皮疙瘩:“再去现场。现场就是现场,只要我们方向正确,一定可以找到证据。”   这回,何修懿和总工程师从“车内”的犄角旮旯拖出几个“黑块”。“黑块”自然只是道具,如果没有想到尸块,明星嘉宾甚至根本就猜不出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们俩在心里吐槽:就算炸碎,也不可能炸到这种诡异地点!   节目组故意的!   就是不让嘉宾发现隐藏着的第七名“死者”!   要是换了现实肯定一早就被警方发现,此时节目组搞这出,明显故意增加难度,用于刁难这群明星还有精英!   这他妈也太难了吧!   这个节目,虽然注重“真实”,可是偶尔也会为了效果搞些别的。   因为再次开启新的线索,“警局小弟”送来失踪者的文件夹,这次是红色的。   两名“警察”很快锁定一个孩子,因为他是嫌疑犯F的学生。学生身高只有一米二,比较柔弱,背上书包,书包大约正好距离地面80厘米。   通过调查,“警察”发现,孩子失踪之前,曾对母亲说过物理老师F猥亵他,不过母亲并没将猥亵、失踪、爆炸几件事联系在一起。   F的姐姐是矿山的会计。“警察”通过问询“矿山众人”得知,F的姐姐曾经拿过硝铵炸药,而新的证人“F的姐姐”也大方地承认,她弟弟的亲戚家要炸鱼塘,所以她便弄了些炸药给他。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物理老师F就是“凶手”。他因为害怕猥亵学生的事曝光,利用专业知识将炸药制作成定时炸弹,偷偷放进学生的书包内,并且拉了一车陪葬的人用于混淆视听。一开始,在调查他杀害“死者F”的动机时,嫌疑人F的话没有丝毫漏洞,只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冲着死者F去的,而是不存在于六具尸体中的第七个人。   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推测出结果后,何修懿挺压抑。   幸亏,这是假的,只是一个真人秀中由节目组编的故事。   在主持人开朗的声音中,何修懿又重新变得轻松。主持人问:“你们确定……要枪毙物理老师苟富贵吗?”扮演老师F的人,就是苟富贵。   苟富贵耷拉着“狗头”。因为已经用完最后一次申辩机会,可怜兮兮地望着何修懿,希望借助往日友情不要将他“枪毙”。   何修懿的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一双桃花眼显得十分迷人:“嗯,确定,毙了他吧。”   于是,“行刑者”主持人掏出一把水枪。水枪造型十分奇怪,上边写着两个大字:【正义。】   主持人“开枪”,苟富贵被喷了一头一脸的水。他装作被“击毙”,嗷地一声,倒在地上。   主持人翻开F临终前的“遗书”,宣布,他就是凶手,何修懿与总工程师胜利,可以获得勋章。   至此,节目录制结束。   ……   何修懿乘夜里飞机回到银川。   左然派车去机场接他。   司机却是并未直接回到酒店,而且去了一处豪华的日租屋。剧组还有两天假期,左然准备与何修懿在这里过。   左然将何修懿最喜欢吃的香煎小黄鱼等菜一道一道端上桌子,嘴角撩起一个笑容:“大宝贝回来了。”   何修懿放下行李,迈步走到左然面前,双手搂住左然脖子,半吊在左然的身上:“好累。”助理已经在他进门之前走了。   鼻尖传来自己最喜欢的味道,何修懿的疲劳竟然缓和许多。   左然回搂住何修懿:“录制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   他与智商160的航天总工程师总是同时想到某样东西,一唱一和,将“大案”给破了。   应该不至于丢脸吧,可他也不觉得很兴奋,大概因为他还是更爱演戏。而且,在过去六期《寻找凶手》中,“警察”成功破案的也占了一半,自己这次胜利也并不算特别。   左然见何修懿兴趣缺缺的样,以为不好,便安慰道:“明星一般都不会表现很出色,不要想了,快吃饭吧。”他心里琢磨着,修懿被骂该怎么办。   “嗯。”   “什么时候播出?”   “两周以后。” 第79章 《又见余美丽》(十二)   何修懿上飞机之前其实已经吃过饭了,不过, 看见左然做的这一大桌子菜, 还是食指大动,嘴里说着“只吃两口”, 最后却将好几个菜一扫而光。剧组盒饭再好也就那样, 影视城里几个饭店大厨水平一般,何修懿也吃不惯银川菜, 此时家常菜的香气扑鼻而来,便让肚子好好地过了一把瘾。   “行了,”左然露出外人很少能看见的笑, “去洗个澡, 休息吧。”   “嗯。”   何修懿走进浴室, 研究了好半天喷头该怎么开。他有时候智商很高, 有时候脑袋筋又总转不过来。他鼓捣了十分钟, 才终于是把水弄出来了。   舒舒服服洗完了澡, 何修懿才想起来他的睡衣睡裤都在箱子里边。他之前告诉左然不用帮他整理任何个人物品,自己这边什么都有,直接到外面住就行。但是……进来洗澡之前, 竟忘了拿东西。   “……”何修懿瞅了瞅。这个房子浴室外面是衣帽间。他打开柜门拨弄了下,扯出左然白天穿的黑色衬衣,套在自己身上,走出浴室打算去行李箱那拿睡衣。   这件衬衣很长。左然本来就比他高了十厘米,肩膀又宽,胸膛又厚, 衣服套在何修懿的身上自然显大,何况这件衬衣下摆本身就长,一直遮到何修懿的大腿。   “……”算了,就这样吧。内裤脏了,不好再穿,赶紧跑出去拿衣服换上好了。   外面,左然正在厨房洗碗。   这个“日租豪宅”里没有洗碗机,所以左然收了碗筷抹了桌子之后只能自己动手洗碗。他已经好几年没用手洗过了,此时再次确认了他早就知道的一个事实——洗碗浪费生命。   “……”何修懿忽然想逗逗左然——先不去拿睡衣,穿成这样晃悠一圈,等到左然情欲上来,再义正辞严拒绝对方,说自己累了、要睡了,一定十分有趣。   于是他便迈开长腿,穿着“真空”衬衣,走到左然身边,说:“我来洗好了。”   “不用,你去休息。”   “用。”何修懿笑,“你刚烧了一桌子菜。该我洗碗,分担工作,这个也算生活情趣。”   “不用。”   “闭嘴。”何修懿说,伸手抢过一个盘子。书里都写,真空穿着男友衬衣干点家务啥的是很好的撩拨方式。   既然何修懿坚持,左然也没多说什么,放手后退一步,这才看清何修懿的样子,眼瞳变得幽深了些:“修懿?”   何修懿故作淡定:“衣服都在箱子里面,我刚打算过去换呢。正好看见你在洗碗,就先帮你把碗洗了。”   “……”   虽然也有几年没洗碗,不过以前何修懿曾带着母亲到处看病,每天都需要将保温饭盒刷净用来盛菜,手脚还是十分麻利。   没过几秒,何修懿感觉,自己颈子上被轻轻吻了一下。   “左然——”   接着,一双手掌贴着何修懿大腿外侧肌肤撩起衬衣,在发现里面竟是真空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向上,一路来到胸口。   “……”何修懿嘴硬道,“内裤脏了,不能穿了,干净的也在箱子里面。”   “嗯。”   “……”整件衬衣都被撩了上去,几乎全裸站在厨房,的确……羞耻。银川晚上还有点冷,然而五脏却是火热。   何修懿的原计划是拒绝左然,逗他。可是,当被对方亲吻、拥抱时,何修懿却觉得……很舒服、很安心。之前乘坐飞机从西部到东部、从北方到南方,与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起玩儿烧脑游戏,录制时间长达十个小时,人困马乏精疲力尽,此时……终于是在家里边了。在何修懿看来,所谓“家”并不是指某个房子,而是指某个人。此时这个日租房子极为陌生,即使梦里也没来过,可何修懿就是觉得,他算是在家里边了。   何修懿将手里东西放下,双手抓着水池边沿,垂着睫毛默不作声。   有反应了。   左然左手仍在何修懿的胸口,右手往下探去。   最后,何修懿的呼吸粗重。左然抬头扫遍灶台,没看见有干净的餐巾纸,于是左手顺手拿起之前做饭时打破的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掉的一半蛋壳,右手轻轻一捏,顷刻之间,蛋壳里残余的蛋清就变浑了。   左然语气好像在念科技文章,将蛋壳举到了何修懿的眼前:“真多。”   “……”啥啊——   左然将何修懿穿着的自己的衬衣整理了下,将蛋壳扔进垃圾桶,伸手拿起池子里面的一个碗:“去吧,换上睡衣,休息了。”   “哦……哦。”何修懿脸全都红了,连白皙的脖子也晕上一层粉色。   撩人不成反而丢人。   真是——   他到客厅打开箱子,扯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好了,趿拉趿拉走进卧室,躺到床上,没过多久便觉困意阵阵袭来,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之间,依稀感觉左然来了。何修懿的脚有点冰,伸进左然两条小腿之间,没有讲话,继续睡觉。   ……   二人休息两天,将精神养足了,便又回到镇北堡西部影城,继续拍摄电影《又见余美丽》。   这回,剧组租用的是“文革大院”,因为剧情进展到了1966年。   左然是个完美主义。   他先是将道具从第一件到最后一件彻查了一遍,而后“大发雷霆”。左导演的“大发雷霆”,其实也是面无表情,语气平稳,绝对没有面色胀红、语气拔高这种事情,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觉得汗毛直颤,仿佛是被人用一把冰棱捅了心口一般。   左然用修长的手指翻开了“红宝书”,发现内页全为空白,一字一字不带丝毫感情地问:“怎么内页全是空白?”正常的“红宝书”,里面应该有毛主席的语录和著作选编。   “这……”道具组长只觉得头皮阵阵头发,如坐针毡,“演员不会翻开‘红宝书',全剧没有内页镜头。”   左然抬头,用淡色的眼珠注视对方:“如果我临时决定要加一个内页镜头呢。”   “……”   “你拿什么给我。”   “……”   “没事。”左然通篇没有一句责备,“重新准备。我再最后强调一遍——所有道具必须全是真的。”   道具组长:“好……”   连道具组“顶头上司”美术指导胡上都过来了:“抱歉,左导,是我监督不力,忽略了道具组。”   “‘六十年代'那段剧情中的道具没有问题。”左然说,“新的就不合格。注意,不要让任何人越来越散。”不管是在公司还在在哪,总是有一些人“装”过前面几个月后就变成老油条,能混则混。   “是,对。”   左然简直不敢相信,《又见余美丽》道具组成员有好几十个人,从道具组长、置景组长、统筹,到各领班,到木头工、雕刻工、油漆工,到最下面的道具、置景,全都是专业的,竟然连一本“红宝书”都搞不好。这不是能力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总导演必须将“吹毛求疵”传递给每一人,剧组才能上下所有工作人员全部绷紧神经。   道具组的事情,幸亏发现得早。   就这么着,原本已经有些松懈的剧组当中的人,又重新变得全神贯注起来。   剧组用了两周,拍摄完了文革初期全部剧情。在最开始,沈一初、余九嘉还是抱有希望。沈一初作为“工农兵大学生”去读书了。临行之前,还对余九嘉说:“我会带你离开。如果不能离开,我就回来、扎根这里。”   然而风暴愈演愈烈。满街大字报上,“现行反革命”在最前,后面还有什么“杀人犯”,最后总会跟着一两个“鸡奸犯”是要被枪毙的。沈一初也变了。他甚至为此前与余九嘉间的关系感到不安,娶了干部女儿,从此有了非常好的“政治身份”。   ……   在“文革大院”,两周时间过得飞快。   就在剧组打算拍摄“余美丽的领导为他介绍婚姻对象,余美丽却拒绝,坦诚自己喜欢男人”这段重头戏时,何修懿参与的《寻找凶手》第七期播出了。   左然表示想看,于是何修懿虽然觉得别扭,但是还是在“陪左然一起看”“让左然自己看”和“叫左然也别看”三个选项当中选了第一个。   节目被剪切成一个小时。   何修懿惊讶地发现,“剪切”这个东西……非常神奇。有的线索明明是自己与总工程师冥思苦想之后才找到的,可在节目组将时间加速百倍之后,何修懿却觉得,二人好像毫不费力便轻松愉快地破解了一个又一个难题!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了日天日地的人设。   “抓豆子”时,自己上前一步,对打算上前的苟富贵说:“第一个去必死无疑……这个游戏要么全灭,要么至少死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第一轮时,自己响指一打,说:“再去找证人。”   第二轮时,自己一脸高深,说:“公交车里面的尸体不止六具——”   第三轮后,自己“一笑邪魅”,说:“嗯,确定,毙了他吧。”   而且,节目氛围十分恐怖,加了视觉特效也配了声音特效,一惊一乍,无比吓人,而在这种氛围当中,“智商爆表”的两个警察让人心生好感,不自觉地想要依靠。   何修懿呆呆地看完六十分钟。   片尾,有段花絮。在节目结束后,总策划坦白了节目花絮的事,何修懿也终于明白爸爸和左然的电话全是节目事先安排好的。节目没用父亲那段。同一时间两个电话找何修懿显得太假,因此节目组在一开始就打算只选左然那个,爸爸只是候补、以防万一。   于是,何修懿眼睁睁地看见,自己在与左然通话时,在节目中紧绷着的嘴角缓缓放松,眉梢眼角全流露出了温柔的样子。   “……”   当晚,何修懿的微博流量又爆炸了。   一大群人在网上叫:   【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期嘉宾智商破表……】   【两颗龋齿:何修懿好可怕,跟航天飞行控制中心总工程师夫唱妇随啊不高山流水,人家可参与过载人航天飞船指挥调度啊啊啊啊啊。】   【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颜值、IQ全都在线的小哥哥,谁会不喜欢呢,还暖,绅士。】   【玛丽苏也失眠:脑子已经被掏空,何修懿和总工程师竟然可以破案……!】   【CJ的小仙女:智商都去哪儿了?】   【一叶孤舟:何修懿常驻!求让何修懿常驻!比那几个明星聪明好多!一定会成智商担当!】   【小仙女1995:还想再看这期这种综艺节目。珠玉在前,以后没有何修懿和总工程师,会无聊吗?】   何修懿的粉丝十分兴奋——没有什么比偶像争气更令粉丝开心:   【吃土少女:越了解,越惊喜。】   【浊酒一杯:想要肉麻地说,谢谢你的存在。】   还有些CP粉关注点很奇怪:   【易燃易爆爆爆:最后何修懿和左然电话好甜!】   【喜羊羊暗恋懒羊羊:炸了炸了,官方发糖。】   【离殇LiShang:本来差点爬墙工程师×何修懿,幸好这个花絮把我拉回来了。】   何修懿又上了热搜。   “……???”何修懿不明白:热搜这么好上?两个礼拜两次?既然这么好上,那些明星干吗要花那么多钱买呢?   何修懿看了下,发现,讨论其他嘉宾的只有大约20%,比如那个生产销售低端手机的商界大佬为什么总穿大一号的西服,剩下80%都是在讨论自己与总工程师,而这80%中,自己又占掉八成,因为他是名人,又自带粉丝,更加重要的是,总工程师必然智商很高,明星不是。许多被认为“成天追星不务正业”的女孩子们终于找到最佳反例。   一大波“路人粉”变成了“死忠粉”或者是“事业粉”。没错,即使只是追星,也需要“优越感”。明星长相、智商、情商、人品全都碾压他人,人们自然就喜欢他,也愿意出去说——他们喜欢他。有的时候,一个明星到底多“红”,与粉丝们声音大小直接挂钩。偶尔,某个明星明明粉丝不多,可是粉丝爱讲,也显得“红”。试问,谁会喜欢或者安利又丑又笨的明星呢?   同时,又有一大批“路人”变成了“路人粉”。就像那个网友“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说的,“颜值、IQ全都在线的小哥哥,谁会不喜欢呢,还暖,绅士。” 第80章 《又见余美丽》(十三)   再红也得接着拍戏,何况何修懿对“红”也不感兴趣。他想追求好的演技, 而不是名或利这种虚浮的东西。有名有利是很开心, 但是那与克服障碍、坚持到底、达成目标、攀上巅峰后的快感无法相比。许多有了突出成果的科学家连诺贝尔都懒得领,说明名利与其所追求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余美丽的领导为他介绍婚姻对象”这段来了。   何修懿望着“一直以来和蔼慈祥、对他照顾有加的老领导”, 犹豫、踌躇, 最后终于声音发颤地道:“我……不想结婚……”是的,余美丽不想结婚, 他不爱女子。   “老领导”惊讶问:“为什么?你到年龄了呀!”在那时代,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组织给介绍一个姑娘。   在摄影机前面,何修懿沉默了。   对余美丽来说, 这一定是他人生当中最艰难的抉择。   一步走错, 便是无间地狱。   可是,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不曾磨光的棱角呢。他是个叛逆者, 他想对于曲意逢迎多少予以干扰。   “余美丽”决定相信他老领导。他说:“我喜欢的是男人。”   地狱之门轰然打开。   人们赞叹利刃所发出的光辉, 但是, 不是对人。   何修懿运用了许多想象。他NG了两遍后,在听左然分析出的“恐惧”“希望”“孤注一掷”等等情感之时,忽然间想起了, 在陪母亲四处医治的几年中,每次尝试某种全新疗法之后,他就是用那种样子聆听医生口中的话的——病情会因此而变得更差吗,不知道,也许会,毕竟每种疗法都有强副作用, 但是,不做什么的话,会一步一步走进痛苦深渊,只有舍命一搏百分之一的几率才有可能雾散云开。   演员的经历、知识,全是想象来源,一味演戏演戏是不行的。同时,演员还必须要保有孩童一般的想象力。孩子可以把扫帚想象成战马,可以把木棍想象成利剑,演员也要。何修懿很感谢左然——帮他找回并维持了孩子一样的纯和真。   再演一回,过了。   ……   在接下来的剧情中,余美丽被领导揭发,他被戴上兔子耳朵、兔子尾巴游街。“红卫兵”用棍棒强行命令他学兔子动作,蹦跳过街。   拍这段时,何修懿再一次遇到了些困难。   片中余美丽已经游街一天。   他早已跳不动,然而,在棍棒的驱使之下,他还是强撑着,一下、一下,拼命地跳。   何修懿的感觉不对。   没有那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虽然他努力地装出虚弱轻盈的样子,镜头却是不会骗人。任何观众只要仔细去看都会觉得,何修懿只是在故作虚弱之后忽然用力一跳,而不是在当真勉强自己抬腿。   左然反复拍了多次,一直NG。   “左导,”何修懿说,“我想……出去跑步。”   “……嗯?”   “我跳不出对的感觉。”何修懿说,“这是今天最后一场,拍完收工。我想,如果真的精疲力竭,应该就能一次过了。就算不一次过,也不会一直NG。”   “……”   “行么?”   “那我陪你。”   “啊?”   “哪能让你一个人跑。”   “哦……”   为了尽快“精疲力竭”,何修懿还背了个包,包里装了五瓶矿泉水,沉甸甸的。为了防止互相撞击影响跑步,何修懿将矿泉水捆在一起用布包着。左然竟然也陪着他。   他们两人绕着“文革大院”长跑。并非慢跑,速度挺快,毕竟长跑目的不是锻炼身体,而是“折磨”自己。   左然体力超人,可何修懿也并不差。他每天都锻炼身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应对高强度的拍戏——发声正确,动作也不变形。   跑了一千米后,何修懿开始喘,到了三千米时,何修懿终于是累得不太行了。学生时代何修懿也每年参加长跑比赛,还能得到名次,但是那些需要提前几天预跑、准备,不能上去就跑,何况此时他还背着五瓶水呢。   左然问:“差不多了?”   “嗯,嗯。”何修懿说,“先休息下,平复呼吸。还得补妆,让头和脸恢复正常。余美丽是很累,但又不是剧烈运动之后的累。”其实何修懿没出汗。体质原因,他不怎么出汗,此时只是脸颊绯红,过几分钟应该就能好了。然而“累”没办法轻易解除,等下应该可以拍出好的效果。   左然盯着何修懿看:“我倒觉得不用补妆。”   “嗯?”   “头上脸上身上全都是灰,风尘仆仆,更加符合‘游街’那个场景。之前的妆还是有点刻意,现在这个样子好像要好一点。”   “哦……”   左然讲话完全不喘,让何修懿有点心惊。   那个家伙……体会真是深不见底!   怪不得每次都能折腾到天亮……   到底什么情况那个人才会累?   何修懿喝了好几口矿泉水,走回片场,对造型师讲了左然刚才的话。造型师看了看,帮何修懿修了几个地方,使造型“有美感”。   等到喘息和绯红和平息了,何修懿再次拍“兔子跳”的这场。   他的双腿好像灌进了铅一样,好像有千钧重,很难抬得起来。但他知道,他必须跳,否则“就会有雨点般的棍棒落在他的头上、背上”。   片中的余美丽从来没放弃过。所谓的鸡奸犯,游街结束通常自杀,好像那个是比“杀人犯”更重的罪过。可余美丽老觉得不对。冥冥当中,仿佛有一种能超越现实的东西,刺穿历史,直通未来。他想,只要他跳,只要他能叫人高兴,说不定事情就会往好处去呢?他只是低着头,不希望有认识的人看到他,同时在心中想,要是母亲还在世上,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了。   “……”何修懿努力地跳。他的身体与心一齐沉在下方。可他拼尽力气,一步一步过街,仿佛心也可以跟随身体重新跃动。肉体太过沉重,无法飞翔,但是,倘若受的侮辱再强一些,身体再拼命迸发一点能量,说不定是真的可以腾空而去。   何修懿的心中被巨大的情感淹没。   那些侮辱,好像都在他自己的身上。   就在他快承受不住之时,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Cut。过了。”   “……”   因为太累,何修懿没有去吃晚饭,而是让左然给他带回去点。   左然见他吃完,轻轻叹了口气:“抱歉,修懿。”   “啊?”   “一直不给你过。让你为了拍戏累成这样。”   “这有什么?”何修懿失笑道,“3000米而已。拍得不好会更让我难受。而且那种难受没有办法弥补,我们总不可能重拍这部电影。所以,除非死了残了,都是拍戏重要。我想做到极致,寻找新的可能。如果你心疼我,随随便便给过,我才是会生气,气到爆炸。”   “修懿。”   “嗯?”   “谢谢。”   何修懿顿时一脸懵:“谢什么?当你演员帮你拍戏?”   “不是。”   “那?”   “谢谢你出现在我面前。”   “啥啊……”何修懿挺不好意思。   左然帮何修懿除了两只鞋袜,叫对方用温水泡脚十来分钟,而后将何修懿脚掌拉进怀里,涂了些护手霜,一点一点帮他按摩,缓解负重长跑所带来的疲劳。   何修懿也不阻止左然,就那么伸着脚丫子,随便左然按摩穴位。   别说,还真的很舒服。   从脚趾到前掌,从脚心叫脚跟,再到脚跟。   噫……   左然手指很有力度。每按一下,疲劳都像减了一分。   就是……左然时常按着按着,便抬起他的脚,轻轻亲吻他的小腿还有脚踝,像有一股电流游蹿,从身体的中心一直蹿到脚趾的末端去。   何修懿一边躺着,眯着眼睛享受,一边又刷微博。   热搜终于下了。   挂了整整一天,总算是跌出了前50。   不过,微博上的讨论还在继续。   【懿心懿意:这么好的懿懿,真不知道以后老婆会是哪位[大哭][大哭]。】   【吃土少女:难以想象,什么样子的人,会得到何修懿……】   【浊酒一杯:我总觉得没人能配得上懿懿……】   何修懿看着看着,嘴角绽出一个笑容。   他撩起眼皮,望着坐在床尾那个英俊优雅的男人:“喂,左然。”   “嗯?”   何修懿收起腿,趴在床上爬到床尾,抬头望进左然浅棕色的眸子,盯着那里面的自己,说:“左然,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怎么了?”何修懿忽然说出这种情话,让左然感到有一些不适应。   “没事。”何修懿主动献上一吻。他先吻了左然的唇,而后是左然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睫毛,在对方的脸上落下一个个吻,“就是,好喜欢。”   左然撩起两边唇角:“好吧,我也是。” 第81章 《又见余美丽》(十四)   第二天,拍摄依旧。   在剧本中, “余美丽”游街回来, 精神似乎已经不大正常,反而还嘻嘻地笑:“我是检阅了一趟全城呢!”   隔了几天, 来了好几个人, 扯他出去,将棍棒捅进他的嘴里, 把他扒得只剩内裤绑在理发店橱窗里示众整整三天三夜。   接着,余美丽被私自关押。书信曝光使他被开除出教师队伍,调往后勤, 每日打扫学校卫生, 接受变相劳动改造。这是比较温和的处理方式了, 不似有的地方会将同志直接逮捕, 而且判例及其混乱完全没有标准。余美丽后来的老领导不知道“书信”那件事情, 便想介绍一个贫民家的姑娘给他, 姑娘文盲。   一天,学校的几个人,拿着筹委会的介绍信, 要把余美丽带到宿舍“拼刺刀”。“拼刺刀”意思为“正派”“反派”言语较量,可事实上,往往意味着无休止的盘问还有拳打脚踢。就在“余美丽”刚被带到走廊上时,那个揭发他的老领导却喊道:“余九嘉,跟我走,上级叫你写旁证材料”, 一句说完,带他快步离开现场。原来,这是一出“调虎离山”,老领导是来救他的。而再之后,老领导总是跟余九嘉在一起,还对他说,自己外出期间必须关紧房门,无论是谁敲门,都不要开,同时四处替余美丽奔走呼号,最终使其免于枪毙——原来当初,老领导真认为,“改造”可以使人恢复正常,也没想到最后竟然差点将人推入地狱。   而沈一初,余美丽曾经的“男朋友”,坚决与他划清界限,好像生怕对方举报自己,只是留了一句:“余九嘉,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精神病。”   左然演得太好,何修懿很委屈。   镜头下的左然,仿佛将是将自己当作一片霉菌,仿佛沾染上了便会面目全非、丑陋不堪。那种嫌恶、厌弃,绝对可以刺穿一个恋人平时最坚硬的盔甲。   “好……好……好!!!”执行导演大喊一声。   “……”何修懿问左然,“你这家伙,还真的一次过?”他觉得,他就像是那种最不可理喻的妻子,只因为丈夫没有与自己同在一个梦里便乱发脾气、横加指责。   左然说:“对着镜子练了很久。”   “哦……”心情好了一点,何修懿转移话题,问:“你为什么想演这种角色?”   “嗯?”   “沈一初。”何修懿说,“《又见余美丽》,余美丽是唯一主角。至于沈一初,充其量是男二。”   左然开始收拾自己的取景器:“其实……我不明白只演主角的人到底怎么想的。确实,从‘咖位'角度看,只演主角显得很红,赚钱也多。但是,影片主角类型其实是有限的。想要挑战更多角色,就必然要演一些配角。”   “嗯?”有名的人只演主角,这似乎是一个惯例。何修懿也从没想过要接配角锻炼自己。然而…左然讲的很有道理。“主角”需要正面,健康、向上,有时还是“配角”让人上瘾。   何修懿又问:“那,为什么是沈一初这样的配角?”   “《又见余美丽》中需要这种角色,那么余美丽的男友……自然是我。何况,软弱却又自以为是,居于一隅嘲讽身边的勇敢者,挺有意思。”   “哦……”   “而且,悲剧分为命运悲剧、性格悲剧。《万里龙沙》一生一死算是命运悲剧,《又见余美丽》分道扬镳算是性格悲剧。当然也算命运悲剧,但我想要讲的其实不是那个。所以,拍完两部片子,可以让你明白能在一起过完一生并且彼此坚定不移有多幸运。”   “哦……”明显是在胡扯。   “好了,回去吧,晚上还要给某电商录广告呢。”   “嗯。”   ……   因为8月7号七夕节快到了,全国最大影院“石榴影城”搞了一个活动,并邀请了众多知名演员参与。   在活动中,每个明星需要录制一段视频,在视频中缓缓念出某个名人讲过或写过的著名情话,并说“8月7号,石榴影城”。这些视频将会出现在众多广告宣传当中,而且所有人也可以去专门的页面听。配合视频,还会有文字讲述那个名人与他们丈夫、妻子浪漫的爱情故事。本来,活动要念的是“经典电影台词”,可CEO忽然觉得,“真实存在过的人和情话”可能会更有冲击力。   石榴影城所邀请的全是粉丝众多的当红演员。可以想象,当粉丝们看见偶像用充满柔情的眼神凝望镜头、听见偶像用饱含蜜意的声音朗诵情话时,一定会连骨头都酥麻了。   左然与何修懿也在名单当中。   对于“石榴影城”的请求,正常有脑子的明星全都不会拒绝。开玩笑,万一得罪“石榴影城”,排片率被降低,可就得不偿失了。   左然与何修懿两人都在银川,那家位于北京的影城也总部并未要求两人连夜飞到北京录制,而是请求他们发送视频文件。剧组可以正常拍摄,质量很好,的确没有必要跑去北京折腾。   于是,收工之后,凯文、莫安被留下来,帮着录制“视频。”   莫安操纵仪器:“嘿,亲爱的老伙计,这就开始了吧?”   “嗯。”   何修懿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纸。那段话他已经练过好几遍了,是约翰·列侬的。   何修懿便望着镜头,眼神温柔:“希望我们是一对和善的老伴,住在爱尔兰海边小岛一类的地方,翻阅我们一辈子胡闹的剪贴簿。”   何修懿一边背,一边偷看左然——谁也不能一直盯着镜头,目光总要偶尔移动一下。   他们二人老了之后,会怎样呢?   到时,广告还会有些文字写上约翰·列侬与他妻子小野样子的故事,包括约翰·列侬怎么在小野洋子的个人艺术展上将她的作品吃掉,二人怎么在蜜月时七天不下床,用“床上和平行动”宣扬反战理念,妻子怎么亲眼在丈夫去世后每年整理作品、举办纪念活动。   至于左然,也是用他最为悦耳的声音念出了一段话。   这一段话,取自于茨威格。   左然视线集中于面前摄影机:“我的心紧张得像根琴弦,你一出现,它就颤个不停。我的内心始终为你紧张,为你而颤动;可你对此毫无感觉,就像口袋里边装了一块怀表,你对它绷住的发条没有感觉一样。这根发条暗中耐心数着你的钟点,计算你的时间,以它听不见的心跳陪你东奔西走,而你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只有一次向它匆匆瞥了一眼。”   念这段话时,左然也会偶尔抬头看何修懿,好像在说,在一起前,他就是这样的。   何修懿笑了。   爱情当中的人,心思真是可爱。不管平时多不起眼,都会因为这份心思变得很美。好像一种牡蛎,打开颜色黯淡深浅不一坑坑洼洼的壳,里边是一颗灿然的珍珠。   二人目光缱绻,温柔交缠,连莫安都感受到了什么,凯文倒是一如既往毫无反应。   最后,左然又念:“8月7日,石榴影城。”   音频也会被用于广告宣传,伴随茨威格的爱情故事,虽然这个故事有些悲情色彩——1942年,茨威格与第二任妻子夏洛特·阿尔特曼在里约热内卢附近双双服用镇静剂自杀,出于对“精神家园欧洲”被毁灭的痛心。自杀时,二人双手紧握,被发现时尸体甚至难以被分开。   录完视频,左然与何修懿亲自将音频发给“石榴影城”。   “石榴影城”市场部的员工又向二人分别发去一张图片,问:“在页面上,位置这样,行么?”   左然一看,一共有十二个明星参与活动。页面左边六人,右边六人,中间有一道分割线。他自己是左一,何修懿……是右二,隔得挺远,还被分割线切开了。   左然便问:“何修懿能放在左二么?茨威格的爱情故事很短,约翰·列侬的长,配在一起画面平衡一些。”   对方没说什么,调了。   于是,到情人节那天,在这个全中国最大的影城网页上,左然与何修懿,将在活动页面共同占据一个区域,挨在一起,轻声讲出几句情话。   ……   不过,8月6日下午,左然与何修懿还是回了北京,并为“石榴影城”七夕活动造势。在活动上,几部要在七夕上映的爱情电影进行了最后一波广告之后,左然和何修懿等等演员也简单介绍了自己即将公映的或者正在筹备当中的几部影片的感情线。左然没提《又见余美丽》,而是请观众们期待几个月后就要正式开机的古装电影。   “石榴影城”也提前好几天就将七夕节的纪念品寄给了视频活动中的十二位明星,希望他们务必要在8月7号零点之前发条微博,最后再为“石榴影城”宣传。左然与何修懿两人都让“石榴影城”邮到了工作室,并请吴顺之在活动结束之后送到左然家里。   礼品样品十分特别,是对情侣相拥的夜光沙瓶画。   晚上,左然拍了两张夜光沙瓶画的照片。   瓶子当中,一对情侣紧紧依偎,脚边有潺潺流水,天上则是皎洁的月亮与璀璨的群星。   左然发了一条微博:【收到 @石榴影城官博寄来的七夕节礼品,非常漂亮,谢谢,希望大家关注几部爱情电影。】   何修懿却一直拖到零点之前,在左然洗澡时才晃晃悠悠准备发博。   左然总是零点左右洗澡。   不过,何修懿很快便发现……他找不到“石榴影城”给他的礼物了。   随手放哪去了?   何修懿记不起。   脑袋里好像有橡皮擦。   眼看要到零点,何修懿赶紧把左然那个礼物拿来,用手握着,咔咔拍了几张,发博:   【活动回来看见一个包裹,是@石榴影城官博寄来的七夕节礼品,十分喜欢,谢谢!】   等到左然洗完,何修懿讲了整件事,说:“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没有赶上。“石榴影院”可是得罪不起,不能显得不上心、不重视。   左然:“……”   放下手机,何修懿笑:“幸亏住在一起。”   “……” 第82章 《又见余美丽》(十五)   何修懿奇怪道:“左然,你那个是什么表情?”   左然问:“你没看见昨晚解小溪和吴翔他们发的照片?”   “……?”何修懿说, “没有, 咋了?”   “你看看吧。”   “哦。”何修懿将电脑放在膝盖上,打开微博, 在搜索栏输入“解小溪”, 点进去,“……???”   “对比一下礼品, 比如星星数量。”   “……”何修懿猛然间意识到了,“……!!!”   他又输入“吴翔”:“……!!!!!”   他才发现,沙瓶画这东西, 个体之间会有差异!他此前也拆开了自己的包裹, 觉得沙瓶画与左然那个没有什么区别, 但事实上, 是有的。   虽然全都是夜光沙瓶画, 图案也是情侣在星空下紧紧相拥, 但是,月亮形状、星星大小等等,全都不同。这个东西并非机器生产!   何修懿连忙去“石榴影城”七夕活动页面, 将十二个明星中的另外八个一一搜过,最后他十万分绝望地发现了……每个礼品都有一些独特属性——有的月亮很圆,有的星星很大,有的男孩个高一些,有的女孩体瘦一些。   何修懿被自己、蠢、哭、了。   人有时候,脑袋就是会短路。   他会演戏, 也会读书做题,但生活中笨手笨脚。   他从来没想过“礼品不同”的这个可能性。“石榴影城”市场部说“给十二位老师都寄了纪念品”,何修懿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大家全都一样,石榴影城不会搞出差别待遇。他完全没想到,这些七夕情侣夜光沙瓶画,居然全为手工制造!   只有他发了与左然高度一致的夜光沙瓶画。   怎么办呢。   删掉吗?   晚了吧……   何修懿战战兢兢点开评论,祈祷没有粉丝能注意到。毕竟,差异比较细微。   “……!!!”   希望落空!   已经血雨腥风。   俨然是CP粉的狂欢。   【懿懿家喵星人:也许是我腐眼看人基…… 但总觉得,懿懿的瓶子,与左然的,一模一样……左然那个月亮右上扁了一块,特别明显,懿懿这个也……我一下就注意到了……】   【头发以下瘫痪:回复@懿懿家喵星人:老太太都不扶就服你。】   【但愿岁月静好:回复@懿懿家喵星人:当代福尔摩斯。】   而后便有各种猜测:   【手可摘星辰v:何修懿拿走了……左然那个瓶子?】   【挥着板砖的小仙女:让我斗胆猜测一下。何修懿的瓶子,与左然的,是同一个。】   【心悦君兮君不知:回复@挥着板砖的小仙女:就是同一个。沙瓶画要手工堆砌。先选择海沙,再用工具一层一层制作,纯手工艺,哪里会有两个一模一样。】   【挥着板砖的小仙女:根据行程可以得知,二人此时都已回京。那么让我再斗胆猜测一下。何修懿的瓶子,寄到他家去了,但他没回自己家,而是在左然家。七夕节零点,在左然家……二人什么关系,我真猜测不出。】   【心悦君兮君不知:回复@挥着板砖的小仙女:好难,我也猜测不出。】   很后面跟着一堆“好难,我也猜测不出。”“维持队形。好难,我也猜测不出。”   不过,也有些人猛烈回击:   【懿色撩人:你们不是圈地自萌?这里不是贴吧、论坛,还跑真人微博下KY?也许两人还在公司工作,何修懿没办法才用了左然的。】   【777888:适可而止。】   【胖仙女120斤:对不起,何修懿,还有左然,并非所有粉丝都是这样。】   何修懿看向左然:“怎么办啊?”   “不管。”左然说,“困,睡觉。”   “……”不管?   何修懿担忧道:“不需要澄清对么?”   左然有些好笑:“澄清什么?那又不算实际证据。一个瓶子无法说明任何问题。若是急吼吼地澄清,等到将来公布关系,这段‘澄清'就会变成你的黑点。”说完,用同情的眼神注视着何修懿,“修懿,请你不要小看我的fans。”如果某个明星粉丝认为爱豆老婆对爱豆不好,能用口水能把爱豆老婆淹死。   “好,好吧。”有道理。   “先给粉丝打针预防也好。多打几针,到时才能扛住‘风暴’。”   “……哦。”   这时,参演《万里龙沙》之后,又在《又见余美丽》一片中担纲“沈一初妻子”的张筱茂发来一条微信,问何修懿:【七夕节,怎么过?】一看就是试探,已经按捺不住八卦魂了。   何修懿回她:【一笑而过[微笑]。】   何修懿总觉得,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诡异气氛。   有人将十二个瓶子排在一起,做成一幅“大家来找茬”,而后立即有人心领神会地道:【最后两个,11号12号,有不同吗?】   “……”左然见何修懿实在非常不安,叹了口气,“那我叫吴顺之发一条声明吧,你别掺和,趁着还没发酵。”   “好。”   十分钟后,吴顺之便直接回复“懿懿家喵星人”“手可摘星辰v”和“挥着板砖的小仙女”三个人,也转发了:   【吴顺之:回复@懿懿家喵星人:@石榴影城的纪念品是邮寄到工作室的,@左然与何修懿结束活动之后回到公司讨论项目,我怕他们忘了石榴影城的事,就把两个瓶子送进了会议室。晚上左然先发微博,修懿后发,可能拿到了同一个,搞混了。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不要胡乱猜测。】末了,还发了个礼品的快递单,快递单已经被遮掉重要信息,但是可以看出发自“石榴总部大楼”,发往“左然工作室”。吴顺之还将快递的追踪信息发了出来,同样隐去重要信息,证明快递单上一切属实,左然与何修懿的确是在工作室发博的。这三人是热评前三。   对于这番说辞,不同人群有不同解读。   有人相信二人只是“工作关系”,有人不信,有人半信半疑。   CP粉们继续狂欢,毕竟,七夕零点,即使在工作室也还是“在一起”。许多人在贴吧、论坛、微博等地刷屏:【左然与何修懿这对CP太好磕了!!!】而后,一条一条“科普”,这对CP有多少糖。从一开始《家族》,到《万里龙沙》,到《又见余美丽》。   还有人说:【萌CP,总要挖得深才能挖到糖。可这一对……是跳跳糖,炸裂的甜。】   【本来心情不好,直到看到这贴……然懿一生推,期待新塘[心]。】   何修懿还看见某人在微博写:【这就是萌CP的意义。永远都会记得,有真实存在的那么好的两人,让我好像谈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体会到了世间最美好的感情。】   不过,不管怎么说,就如左然所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吴顺之帮圆谎,一切也能说得过去。   就算是“半出柜”好了。   二人之间暧昧涌动,这叫作“预防针”。   本来还说左然柜门摇摇欲坠,其实自己也是,没资格说左然。   是不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很难装作泛泛之交?何修懿不清楚。   “哎,”何修懿说,“让吴顺之盯着一点,万一登上热搜,要立即撤下来。”吴顺之帮圆谎,按理说上不了,但这种事谁说的准,毕竟热搜那么好上。   “知道了。”   “……”说完,何修懿看着那夜光沙瓶画,只觉面目可憎。   左然问:“你真找不到了?你那个沙瓶画。”   “对——”   “傻蛋。”左然说完,长腿一收,从大床上站了起来,“我去找找,你先洗澡。”   “嗯。”   冲冲也好。让有力的水流冲刷头皮,也许还可以让已昏昏胀胀的大脑舒服一些。   热水打在身上果然非常舒服。何修懿洗了有整整四十分钟,直到脸上、身上全都发红发烫,才关上水,擦擦头发,走回卧室。   左然靠在床头,正在研究剧本——晚上的“半出柜”,似乎与他无关。出柜或不出柜,他都一样拍戏。   见何修懿出来,左然指指床头:“你那个沙瓶画,被我找出来了。”   “哎?”何修懿很震惊,“在哪里找到的?”   “一楼的健身房。”   “……”何修懿总算是想起来了。当时他想摸摸沙瓶画的沙子,但没拧动盖子,便想起健身房里有几条毛巾,可以握在手里用力去去拧瓶子,于是蹭蹭蹭蹭跑去了健身房,但是后来左然叫他,他就先做别的事了,再后来……就忘记了沙瓶画了。   “哎——”何修懿爬上床,躺在左然身边,“真是……”   左然面无表情,将沙瓶画给何修懿:“拿着。”   “嗯?”何修懿傻愣愣地接过沙瓶画,“干什么?”   “你闯的祸。”   “……”   “双手捧着。”   何修懿:“……?”虽然不明所以,但何修懿还是双手捧住。   “这回好好珍惜,握住了。”   何修懿再一次:“……?”   “别让沙子洒了、乱了,否则恋情又要曝光。”   “……?”他捧得更小心了。   左然伸出右手,将床头灯关了,而后翻身,将何修懿抱在怀里,撩起对方浴袍下摆,分开对方两腿,将自己挤进去。   满室黑暗,只有那夜光沙瓶画透出些许幽微光亮——一对情侣在星空下紧紧相拥汲取气温,十分可爱。何修懿被用力顶动,然而依然牢牢抱住瓶子,像只松鼠,生怕里面海沙会洒、会乱,不敢妄动,全身紧张。他注视着手中瓶子,还有瓶子当中的情侣和星空,感受自己恋人的温度和力度,终于在小心翼翼、斤斤自守当中达到巅峰。   ……   一觉醒来,是8月7日,真正的七夕节。   何修懿是怕了,坚决不肯出门。   左然也没办法,便在家里露天的饮茶室架了个望远镜,试图找找银河、牛郎星织女星。   不过,8月7日,北京,pm2.5数值188,重度污染,没能看见牛郎织女。   接着便是8月8日,左然与何修懿再次前往片场。   这一次,是湖南。   《又见余美丽》文革这段剧情已经拍摄完毕。8月6号、8月7号两天,就在左然与何修懿参加“石榴影城”的七夕活动时,剧组已经带着各种器材前往下面一个片场,也就是奶茶CEO拥有的烟花厂,准备拍摄八十年代当中的余美丽。凯文喜欢吃辣,听说要去湖南,整个人很兴奋。   厂在湖南浏阳。这里有一千多家烟花爆竹厂,生产的焰火量占到全球一半,左然最终选了奶茶CEO的那家。不过这个也是因为其他候选拒绝了他,只有奶茶CEO一个人同意剧组使用场地。   奶茶CEO是一个壮汉,皮肤黝黑,面部棱角分明,面对各种强力火药面不改色,可却在听《又见余美丽》的故事时眼角含泪。后来,烟花厂联络人曾经告诉左然,壮汉奶茶CEO哭点极低,时常因为感动落泪。也许正因如此,才会非常配合。 第83章 《又见余美丽》(十六)   烟花厂很空旷。院内地面由水泥铺就,远处有些铁皮厂房、仓库。院墙上面, 有些万马奔腾气势磅礴的广告, 写着“城市璀璨,由我制造”, 配图全是高楼大厦上方的大礼花, 充分体现厂子审美。   那个奶茶CEO用“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的手势介绍道:“我们厂是浏阳第三大厂……”   旁边一人黯然接道:“第四大了。”   奶茶CEO大吃一惊:“什么?那个家伙……”   “嗯。上个月的4号是美国独立日,好多州的政府从他家买礼花。”   奶茶CEO性格并不大气, 听了之后非常不开心。   何修懿忙安慰:“总归是前四嘛。”   他的话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黝黑壮汉奶茶CEO的心情低落,沉默了几秒钟,道:“算了, 你们拍吧。”   左然颔首:“好, 谢谢了。”   烟花厂中戏份不多, 基本只有“劳改”一段。   1983年“严打”时期, 余美丽在澡堂被捕。某个澡堂当中, 警察“钓鱼执法”, 用脚碰余美丽,余美丽已单身许久,便主动坐近了。余美丽被判处七年劳动改造, 终日在礼花场里用肩扛洋灰,直到1990年才被释放。   何修懿坚持要上真实的“洋灰”,也就是现在的水泥。片中,“洋灰”大约一百市斤一袋,主角需要来来回回扛。   左然问:“能行吗?”何修懿永远是那么漂亮、诱人。   “行,怎么不行。”何修懿笑, “如果是扛轻的东西,脚步就会露出破绽。”   “……”   何修懿说:“左然,你不一向要求‘所有道具必须全是真的'?怎么到了我这,一百斤的洋灰就改成二十斤?”   “可你……”   “没事,真的没事。当时发现‘红宝书'内页全是空白时你是怎么训斥美术指导和道具组长的?我不想要差别待遇。左然,我是真心希望,因为遇到了你,我的方方面面都能变得更好,而不是觉得自己哪里反而出现问题……哪怕有一秒钟。我不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唯独与你的感情这件事情,我不想要任何瑕疵。”   左然目光深得好像一池湖水:“好吧。”   然而,虽说“没事”,当实打实一百斤的水泥袋子被人隔着单薄衣物架在他的双肩上时,何修懿依然是感受到了压迫。   有点重。   “行吗?”剧组的人问他。   何修懿适应了下:“行,没问题。”   “不行要讲。”   “真可以,没问题,可以正常拍摄。”虽然三十多岁,可一百斤的水泥,对何修懿来说还是不成气候。   “Action”后,何修懿便站在大卡车的车架下,车架上面饰演工人的人为他放上“洋灰”。   几十个短镜头之后,有一个长镜头,所以何修懿不能停下休息。没有剪辑的长场景,如果处理得好,可能是一部电影中最令人难忘的部分,前提是有一个运用该办法拍摄的理由。这个扛洋灰的场景,用长镜头可以表现长时间的张力,何修懿再一次感觉左然很有导演天赋。   左然选择完全正确的代价是,何修懿比较惨。   他肩膀上扛着一百斤的水泥,迈开脚步,向远处指定的卸下水泥的地方走去。   八月份的湖南,太阳十分毒辣。何修懿的背上全是汗水,头发也被打湿,汗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有些黏腻腻的。胸肺像有一团火球,灼烧着他的身体,让血液都沸腾、蒸发起来,似乎可以冲破皮肤。   何修懿终于将“洋灰”硬扛到终点处。那里还有一个工人,道:“再扛回卡车上!”礼花厂哪里有那么多劳动做,于是,这些劳改犯人日日夜夜来来回回反复运送水泥,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在漫长的岁月当中,一次次将巨石推上山顶,一次次看着它掉落回来,日月循环,没有止境,将时间与精力用于徒劳的事。   何修懿演出了一副麻木之姿,活动了下肩颈,略微休息几秒,便在对方“别偷懒”的催促当中,将刚刚放在水泥堆上的麻袋再次扛到肩上,弓着背脊踏上来路,再走一次对余美丽来说好像永无止境的路。 第一回,没过,NG。 第二回,没过,NG。 第三回,还是没过,NG。 第四回,左然反复看监视器,足有十遍,沉默许久,最后才说:“好,准备下一镜。”   “过了?”何修懿很惊讶。   左然面色冷静:“过了。”   “不会吧。”何修懿说,“最后我与工人谈话的那一段,不小心结巴了。”   “后期配吧。”   何修懿笑:“那口型也对不上啊!”而且,一般来说,如果资金到位,可以保持好的音质,那么还是现场收音效果更好,可以保留与环境音的真实互动。   “……”   “再扛一趟水泥而已,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已经非常累了。”气温足有35度。在这个天气下,体力流失很快,与平时不一样。   “好啦。”何修懿说,“没事,再来一遍。我不希望留下任何遗憾。”有天赋的演员很多,肯努力的演员也很多。他的运气已经很好,他不想对不起左然给的“运气”。   “……”这个镜头很长。演员需要扛着水泥行走大约两分半钟。左然十分担心,因为这个镜头他的大宝贝会累到。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十分刺目,之前写剧本时并未料到太阳会有这么毒辣。而后左然忽然想到,这里其实可以加个太阳特写,用于强调余美丽的艰难处境,效果也许会更到位。   “加个动作。”左然忽然说道,“再次扛起洋灰之前,抬头看看太阳。凯文,接着要将镜头摇到太阳上面,来个特写。然后……修懿休息一下,再完成接下来的一连串走位。”   “啊?”何修懿问,“可是,这不是一个长镜头?”   “在太阳特写中偷偷剪上一刀。”左然说,“休息过后,凯文再将镜头摇回人物身上。因为太阳很亮,看不清楚轮廓,观众不会发现镜头也被剪过。”   凯文恍然:“对对对,左导,您对演员真好,竟然能相处这样的好办法。这样,修懿就能休息一下。天太热了,之前两遍都是到了最后状态不好。”   “嗯。”   何修懿感到了爱人那种体贴。那个关心十分幽微,并未影响他的坚持,却又减轻他的负担,依靠的是左然自己苦想冥思。各种细节总是令何修懿对未来有希望。   于是,第五回,因为长镜头被切成前后两段,中间可以休息一下,何修懿过了。   收工之后,何修懿连忙跑回宾馆,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澡。白天那个扛洋灰的长镜头令他有有点累,只有泡澡加上睡觉才能驱逐一切辛苦。   他把脑袋搭在浴缸边沿,哼了两句已经跑到爪哇国的小调。想到自己不久便能杀青,心中高兴,觉得自己好像又进步了。之后左然会忙后期,而吴顺之收到几个不错的本,角色立体、有血有肉,自己应该可以挑选其中两部接下。   总有新的挑战,有意思。   忽然,何修懿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他的左臂……漂上来了!!!   浮在水面!!!   “……”何修懿想:啊咧。   剧痛钻入心脏,手臂无法移动。何修懿转过头,又伸手摸了摸,发现果然肩部关节已经错位,上臂骨头向前脱出,支棱在那,十分吓人。   “……”何修懿手握着上臂,忍住疼痛勉强站起,迈腿跨出浴缸,几步走回卧室,“左然——”   左然看了一眼便察觉到不对,将剧本一丢,两步走过来:“修懿,怎么了?”   “呃,肩膀脱臼了。”   左然呼吸蓦地变得紧张。   “真的是很奇怪。”何修懿苦笑道,“可能白天哪里劲儿没有用对。”   “……”   “哎,你别这表情,我真的不觉得一百斤有什么。就是赶巧儿了,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扭了一下,竟然就脱臼了。”   “先去医院。”   “嗯。”   到了医院,何修懿躺在病床上,一个医生脚蹬在他腋下,像拔萝卜一样一直扯他胳膊,试图把错位的肩关节拽出来,让它自动滑入原位。可何修懿放松不了肌肉——脱臼本来就疼,他本能地试图稳定患处,便与医生对抗,医生扯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是固定好了。何修懿全过程当中未发一言,努力淡定,可是额角还是沁出汗珠。   医生又为何修懿上了夹板、吊带,告诉他要静养两周。   “真是……”不中用,何修懿想。   回到宾馆之后,左然抱住了何修懿,轻吻对方受伤的肩胛骨。这吻持续时间很长,一下一下落在肩膀,患处似乎能因这轻盈的触感愈合。   半晌之后,左然说:“抱歉。”   “……???”   “我本可以避免这些。”   何修懿却哭笑不得:“一百斤的水泥而已。这是偶然事件,谁也没有想到。我上学时,有次和同学们打球也搞到了肩膀脱臼,其实只是用力够了下球而已。”这种东西有时就是哪里劲儿没有用对。   左然还是抱着恋人一下一下亲吻伤处。   “好啦……”   何修懿再一次发觉,自己受罪,左然比他难过得多。他自己的疼痛,都会传递出去,如同落日时的黯淡从一个树梢传到另外一个树梢。   ……   因为何修懿肩膀脱臼,剧组临时调整计划,先拍了段“我”与“我”的男友的戏。幸亏“扛洋灰”是烟花厂拍摄地中的最后一场,倒也没有耽误多少实际进度。   吴顺之狠狠地发了一波通稿,为何修懿添加“吃苦耐劳”人设。“在35度高温下扛了两个小时一百斤的水泥”,被他硬生生地扩成几倍,变成了“在35度高温下扛了六个小时一百斤的水泥”,何修懿也不知道多出来的四个小时都干嘛了。那个通稿,还把很简单的“肩膀脱臼”讲的好像眼看就要翘辫子了似的。   直到两周之后解了绷带,何修懿才重新进入剧组,完成八十年代最后一场——澡堂中被勾引。这段剧情在影片中位于“劳动改造”之前,是余美丽被送去礼花厂扛洋灰的原因。   饰演钓鱼执法的警察其实也是帅哥。   “警察”神色暧昧,注视着何修懿,忽然伸过脚去,蹭何修懿小腿。   何修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凯文吓了一跳:“你的反应好大。”他想:这何修懿好怪,跟左然拍明明“意乱情迷”,演技爆炸,这会让却是不行了。   “……抱歉。”   第二遍,何修懿故意装作“性致勃发”,含情脉脉凝视“警察”,起身坐到对方身边,并且还问“你叫什么名字?”   “警察”呼地一下跳了起来,大叫了一句:“好哇,你可真是藏不住呢!”   “Cut。”左然抬头,“修懿,你好像没进入状态。”   “……”   “余美丽已单身十年。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一见钟情,内心应当高兴、雀跃,你的反应有些平淡。”   “因为……你在看我。”   “嗯?”   “像在出轨一样——”他很清楚这是演戏。然而,在爱人的面前,身体好像本能般地抗拒接受另一个人。   怎么就会那么喜欢,似乎已经融入骨血。   左然叹了口气:“那么,你就回忆一下,第一次见到我时的心情。”   “……???”何修懿说,“可我毫无感觉。第一件见完你,就把你忘掉了,没有印象。”   “………………”   “第二次也……毫无感觉。”只是想:原来这就是左然影帝。   左然垂眸想了一下:“修懿,这是演戏。”   “我知道。”   “再试一次。”   “嗯。”   重新穿着内裤、盖着浴巾坐进“澡堂”池子,何修懿再一次“察觉”到了身边那个“警察”。   “警察”用脚蹭他小腿。   何修懿发现对方十分英俊,装作不好意思,眼神躲闪,正面面对凯文的摄影机。   这次,左然没有坐在监视器后,而是站在凯文身边,衬衣、西裤,漂亮得很,眼神缓缓滑过何修懿的肩、颈、胸膛。   何修懿蓦然间便是全身发热,胸前两颗似乎都要站立起来,浑身都涌起了一股极熟悉的躁动。   他定定神,两颊绯红,双睫微颤,起身坐到“警察”身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警察”立即嫌恶地跳起来:“好哇,你可真是藏不住呢!”   “好!”左然说,“Cut!过了!”   至此,《又见余美丽》中,何修懿基本杀青,就只剩下几场“二十一世纪后”在广场中的戏,与影片中的“我”再遇以及告别。   也就是影片开头与结尾。   那时的余美丽已经疯疯癫癫,身着粉色的连衣裙、高筒袜、高跟鞋,抬头挺胸,在广场上穿行而过。在小镇中众人的阵阵嘲笑中,一生悲惨但却坦荡随心的他,说自己是快乐的——因为心灵自由,而说自己是快乐的。 第84章 《又见余美丽》(十七)   何修懿的最后两场,全都是与龙飞搭戏——一次是余美丽出场, 一次是余美丽退场。   片子主角虽然是疯子余美丽, 但讲述者是“我”,因此龙飞饰演的“我”非常惹眼, 他也十分珍惜。   对于出场, 左然还有美指胡上将何修懿给装扮得十分夸张!   粉色的连衣裙,是桃花粉, 样式直筒,蕾丝!高跟鞋,有十厘米!   何修懿:“这……”不管怎样, 还是得穿。   对于广场上的群演, “左导演”进行了最精心的挑选。他们长相全部十分平庸, 女的一律在一米六五以下, 男的一律的一米七五以下, 决不允许有当年自己那样的存在出来抢镜。群演全是当了好多年群演的, 只想混吃混喝,没人有演员梦,没人有强烈的表演欲、表现欲。只有这样, 穿上鞋子差不多有一米八五,脸孔精致的何修懿出场才能鹤立鸡群。   事实果然如此。   “Action”后,龙飞表演出了一个回家乡小城散心的自由作家的百无聊赖。他的眼珠在大广场上扫过——广场熙熙攘攘,充斥年女老少。   镜头切成龙飞视角——广场、建筑、车流、人群。   这时,何修懿走出来,成为镜头焦点!   此时没有任何对话表明他是主角, 但是观众一定知道,他是主角,也是片名中的“余美丽!”   想要突出主角,有好几种方法,比如多给主角打光,而左然的处理方式十分独特,就是将主角的外表区分开来。他说:“这样可以暗示,主角是个积极角色。他在主动出击,而不是在被动旁观。”   何修懿迈步走,觉得幸亏造型师给上了一堂“高跟鞋”课,不然真要摔了,内心十分佩服那些女明星们,居然全都可以一站就是一天。   左然用浅色的眸子看监视器:“Cut,不行。”   何修懿:“嗯?”   “头发上面颜色太暗。”   凯文点头赞同:“是的,衣服颜色太艳,上面就压不住,观众注意不到五官,对余美丽后续出场不利。”   何修懿:“嗯?”他想:难道要戴假发?   左然沉吟数秒,转头对剧务道:“去买一朵玫瑰,红的,必须新鲜。”   “……啊?去哪买?”   左然扫了她一眼;“你在问我?”声调依然不高不低,然而气势压人。   剧务姑娘立即回答:“我自己查!”心里觉得跟组,尤其是跟左然的组,真是好锻炼人。   左然:“谢谢。打出租车,回来报销,一定要快。”   “是!”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剧务姑娘拿花回来,她怕出现问题,一共买了五朵。   左然接了过来,从中挑了一朵最大和最艳的,说:“何修懿,过来。”   何修懿:“……???”何修懿走过去。   于是,左然就在“广场”正中,在几百号群演的目光当中,垂眸,将手中的玫瑰剥掉了几瓣,又用修长的手指仔细整理剩余花瓣,最后好像终于是觉得满意了,轻轻掰掉长长的花梗,将红玫瑰插进何修懿的头发,打了一个响指,声音冰凉:“发卡。”   造型师回:“来了来了!!!”   左然捏着玫瑰花梗,望进何修懿的眼睛。那个眼神非常专注,何修懿的呼吸急促,偶尔被拂到的耳尖酥酥麻麻。   造型师拿过来一个黑色发卡,刚一站定便要帮何修懿别上。   左然打断了她:“我来。”   “哦。”   左然接过发卡,放在唇边用牙咬开,一手抚摸何修懿柔软的头发,一手将他发间的玫瑰固定住。做完这些,左然又伸手帮何修懿理头发,让玫瑰花“具有美感”,最后退开一步看看:“可以,就这样吧,很好看。”   “……”大庭广众被戴了朵红色玫瑰——他能嗅到那朵花的甘甜气味。   重来之后,何修懿又疯疯癫癫无视众人,抬头挺胸穿过广场。   而杀青场,还是在“大广场”,何修懿戴了左然别的另外一朵玫瑰,在龙飞问出“那个……你快乐吗”这句显得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摸了摸耳边的那种玫瑰,笑道:“是的,我是快乐的。”“叛逆”一生,不曾屈服,大概,比那个已经成了大学教授、科研泰斗的沈一初要快乐。   最后一镜,影片中的何修懿,与现实中的何修懿,奇迹一般地重合了。   何修懿很快乐。他的指尖依然还有玫瑰花瓣的芳香和柔软,左然缱绻的目光也似乎依然还在包围着他,于是他很快乐。   他要不管不顾,与左然在一起,这样,不求事事尽如人意,他也能够无愧于心,就如片中主角一样,说:“我是快乐的。”   “好,停。”左然抬头,“修懿杀青。”   剧务上前鲜花。何修懿接过了,走回左然身边:“那个,谢谢左导。”顿了一下,何修懿补了句:“谢谢,谢谢一切。”   左然唇角现出一丝浅笑:“不客气,应该的。”   “……嗯。”   ……   后边还有别人戏份要拍,何修懿也没有离组,而是一直陪着左然,全程观看剩余拍摄过程。   除了何修懿与左然,最主要的角色就是龙飞。   自由作家“我”回到家乡小城散心,见到了主角,回忆这个“叔叔”给自己买玩具、却被父母严令禁止了的过往,又在无所事事当中对余美丽产生好奇、决定调查他的过去……最后执笔创作《又见余美丽》。   龙飞特别努力,简直算是拼命。   而且,表现出了对于机会的渴望。   龙飞总围着左然转,希望得到左然欣赏,能在未来将他推荐给行业中大牌导演、制片,或者在再左然下部商业片出出演重要角色。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就差把“我想红”三字贴在脑门上了。《又见余美丽》就是他“跪求”来的机会——虽然余美丽是主角,可“我”非常重要,这是一个阶梯,可以帮他叩开成为主演的门。   龙飞曾对何修懿说:“我一定要凭自己红。”   何修懿:“嗯?”   龙飞眼中熠熠发光:“公司雪藏我两年半,我要凭自己红,扇烂他们的脸。”真是想想就爽。   “当初到底怎么回事?”   龙飞嘴角现出嘲讽:“艺人经纪总监想要上我,而且还摸我的胸和屁股,我就一杯……”   “红酒泼了过去?”   “……酸奶泼了过去。”   “……”   “那个酒会上有老北京酸奶喝。”   “哦……”何修懿想:被老北京酸奶泼,比红酒更惨吧。酒可以落下去,被泼的人无非就是湿漉漉的,但是酸奶却会粘在人的身上,一时半会儿的谁也抹不干净,也怪不得公司艺人经纪总监要雪藏他两年。   不过龙飞自己争气,写了无数搞笑微博,自掏腰包拍了几支搞笑视频,在综艺中各种搞怪,结果人气不降反升。最近两年也是奇怪,不少艺人“装疯卖傻”,依靠“呆萌”圈粉无数,其实吃这口饭的哪有人呆萌。   对于龙飞“想红”,左然没有排斥。这是一个竞争社会,有几个人无欲无求,“无欲无求”结果往往是被淘汰。渴望机会便要争取,拿出一个积极态度,表明优势,好过那些装作云淡风轻却在背地里使手段的伪君子们。因此,左然对龙飞说:“拍完我看看吧,下部古装也许可以找到适合你的角色。”   “谢谢左导!”公司虽然早将资源全给别人,但如果龙飞能自己找到戏演,公司也没必要硬是不拿抽成,那样也无法对公司股东交待。   而龙飞呢,确有天赋。   全片最后一幕,“我”乘客车返回北京。龙飞将“客车同车乘客全都小声抱怨司机不开空调却又不愿明讲,‘我’想到余美丽,心中积郁难解,给对现状悲观打算隐瞒性向结婚生子的男友发分手短信,并且大吼一声‘闷死了!快通风!’”这一段表现得十分震撼人心。那声大吼,仿佛九霄至上一声凤鸣。那一刻何修懿在旁边便知道,左然下部古装大片,绝对会有龙飞一席。   ……   戏份仅次于龙飞的呢,自然就是要在影片中饰演“我”的男友的明磊。“男友”悲观主义,在听完“我”讲述余美丽故事后与朋友都认为余美丽非常蠢,角色不大讨喜。   何修懿能感到,明磊对苏洋的态度有些变化。   至少,那种“犹豫”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几个月前,他说,这个娱乐圈中没有天长地久。大家来来去去,在大染缸里面很难不被沾染,他的父母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被左然给怼了,现在却好像是忽然生出勇气,找到了那一个十分特别的人。   麻木思想当然舒服。人就好像处于一间浴室当中,随时可以起身出去,但却因为舒适、懒惰不愿离开。但是,有时,过去认为坚不可摧的信念,也会变得失去意义。   不过,苏洋不相信他,还用一贯花花公子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喜欢我的男男女女一动车组都装不下,你先排着队吧,过那么两三年,也许我会心血来潮宠上一次也说不准。”   明磊非要“排号”。   苏洋没有办法,随手拿过一张正方形的便签,写了一个“500”给他,意思是,明磊是第500号。   ……   十月,《又见余美丽》全片杀青。 第85章 《又见余美丽》(十八)   何修懿离组后,跑去演了两个自己感兴趣的角色, 一个电影, 一个电视剧。电影拍摄地在苏州,电视剧则是在北京, 因此, 《又见余美丽》杀青后的前三个月,左然每天只能独自回到家中, 每隔一月飞到苏州探一次班,其余时间只能电话谈情。三个月后,何修懿才回到北京。   何修懿也继续磨炼自己演技。他观察、模仿、分析自己见过的人, 并且对着镜子琢磨如何能用更有戏剧效果的方式重新演绎。他的观察, 从知名文化学者, 到斗字不识的人, 全不放过, 就连动物都不例外。在多伦多动物园, 何修懿他对着猩猩一盯就是一个小时,回到房间还无意中模仿了下那些猩猩,傻呆呆的, 把左然看笑了。   这个“观察、模仿、分析”的习惯帮助他很多。在开拍前,何修懿会请求导演详细撰写人物小传,而不是那种应付用的一页纸的人物小传,虽然后者才是当今国内最普遍的。他想看到的是剧本上面所没有的东西,比如角色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他把人物经历拆开、揉碎、细嚼慢咽,仔细品味, 确保自己完全理解人物经历性格以及情感。左然人物小传就写得细,连男五男六都会有三页以上,何修懿也早已习惯这种方式。   之前有个导演嫌何修懿麻烦,不愿增改人物小传,叫他自行想象,何修懿便立即联系了吴顺之,表示并不打算接本,叫吴顺之找个理由推了。他想:是大IP又怎么样?他不想与导演合作!接本子不能只看会不会叫座、会不会叫好,有没有用,能不能红,那过于功利性,更重要的是他本人是否认可工作方式还有团队氛围!是“拍的爽不爽”!就算原著影响很广,剧本编排很好,导演名气很大,制作资金很多……彼此“化学反应”不对,何修懿也不会签约。   有了“左导”垫底之后,何修懿算十分任性,他自己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又见余美丽》后,还有一个十分有诚意的导演,只是因为讲了一句“要用演技演出那种氛围”,便被何修懿给“无情”地pass了,因为氛围,并不是用演技演“演”出来的,而是演员真正理解情境之后,自然而然地便呈现出的东西。   除去演戏、磨炼演技,何修懿还参加了许多的活动。   其中最多的,是公益活动。   不过,何修懿是圈中的一大“赔钱货”。   做公益活动时,每次碰到特别需要资金的人,何修懿就自掏腰包增加捐款,一拿就是上万。三次活动下来,何修懿得到了五千块“车马费”,但是却倒搭了将近五十万块。惨。   ……   忙忙碌碌当中,《又见余美丽》的后期制作完成。音乐请了日本一位很有名的电影艺术大师,煽情煽到极点。   一月三十一号,柏林国际电影节新闻发布会于柏林举行。电影节将于二月十三日举行,一共持续十天,到二月二十三号结束。会上,电影节组委会也介绍了各单元的参赛情况。《又见余美丽》与另外23部电影一起入围了主竞赛单元,并且也是最后将会参与角逐金熊银熊的18部片子之一。此外,还有两个中国导演的处女作入围了全景单元和新生代单元。电影节的评委一共七人,其中有一个是中国导演,叫尧舜禹。名字十分值得吐槽,名气却是无人不晓。   电影节主席说:“这届,许多影片表达了对现状的不安。很多电影人在通过反思过去来寻找对于当下问题的答案。”何修懿觉得,《又见余美丽》也算这一种。   大约两周以后,二月十三日,电影节正式开幕了。   柏林电影节的红毯长度很短,只有十米,“蹭”的人少,完全没有戛纳电影节的热闹。即使是开幕式,柏林也找不到大牌明星撑场,德国本土明星占了能有八成,中国媒体听着尖叫,却是根本搞不清楚红毯上的都是何人,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到底可以报道什么。   唯一能“吸睛”的,左然与何修懿,却是主动放弃了开幕红毯的入场资格!因为影片展映时间比较靠后,提前去了也是没有什么事做,因此剧组订的机票到达时间是十九号。   中国媒体看着“无欲无求”“不要头条”“不壮人气”的左然、何修懿,真是恨其不争,心里希望这种明星越少越好,否则饭碗不保——幸亏娱乐圈中还是戏精居多。   ——“又见余美丽”的展映被组委会安排在二十号。   二月十九日,展映的前一天,整个剧组抵达柏林,并且入住于一家四星酒店。二月份的柏林还有些冷,平均气温只有零上几度,和北京差不多。   当晚,左然带何修懿吃了一家很不错的西餐。   在柏林,认识他们的人毕竟没那么多,可以稍微自由地享受下生活。   那是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德国的米其林数量很多,不过柏林当地最多只有二星,境内十家三星餐厅全在别处。   八道式的晚餐十分美味,章鱼、鲑鱼、鱼仔、猪颈等等,都很可口。桌上还有一束玫瑰,整体气氛非常温馨。   何修懿才知道,德国不是只有肘子、啤酒好吃,其实也同样有许许多多美食美酒。   服务生的身材高大,金发蓝眼,笑容得体,十分周到。然而……用餐结束,结账之前,何修懿打开洗手间的门之后无意之中发现……那个金发蓝眼的服务生,坐在洗手间的地上,靠着墙壁,嚎啕大哭,那种悲伤令人心惊。何修懿被吓了一跳,急忙将门关上,退出了洗手间,心里感到自己唐突。   何修懿:“……”对方忘锁门了。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上班时间抑制不住落泪,而且姿态十分狼狈,好像连站都没力气,应当是在经历非常难捱的时光。   片刻之后,服务生又重新出现在了餐厅,何修懿招招手,示意对方结账。   服务生递过账单。何修懿接过来,一看数字:710欧。   左然伸手要拿出信用卡结账,何修懿却拦住了他:“左然,我来吧。”   “嗯?”   “我来吧。”   左然点头,没有坚持——谁出钱都没有区别。   何修懿提起笔,垂眸看着账单,半晌之后,在“小费”一栏中写下了个“290欧”,又在“总价”那边填上了“1000欧”。   左然:“……”   290欧的小费?一共710欧,290欧,超过了40%了,很高,高到出奇。   写完,何修懿抽出了一张干净的餐巾纸,用自己很蹩脚的英文努力写:【抱歉,刚才无意当中看到你在哭,太唐突了。作为外人,我没办法感受什么、评论什么,但是,用这290欧,去买一件自己很喜欢的东西,心情可能可以因此变好一点。:)再次抱歉。】   何修懿将餐巾纸夹在了夹子里,跟账单一起交回给了服务生。他也知道,对方也许缺钱,也许并不缺钱——在这打工,得的小费不会太少,但是这是一种安慰。   他从小就这样。每次看见有人找不到零钱乘公交、拿不动箱子下月台、推板车走上坡、提重物上楼梯……他都会帮一把。小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傻孩子”,就只有何修懿与他当好朋友,还被母亲劝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走吧。”整理了下衣服,何修懿对左然说道。   “……”左然又是点头。   然而,二人刚刚走了几步,何修懿便听见服务生在喊他:“先生,等等!”   懿懿大好人回头:“……?”   身材高大、金发蓝眼的服务生道:“谢……谢谢……”   何修懿笑:“不客气。”他笑起来很好看,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里面总像脉脉含情。   对方又道:“我……我可以问你名字吗?”   何修懿没等答,旁边左然便道:“他叫Jason。”Jason,是何修懿英文名字,很俗,小学一年级的英文老师取的。左然知道对方可以从账单上看到客人签名,明白对方只是希望何修懿能亲口告知姓名,什么意思显而易见,所以特意横在中间。   何修懿说:“可以叫Jason,英文名字,好念一些。”一般的外国人,发不出“X”这音。   “好吧。”金发蓝眼的服务生本来还想再问电话,但看旁边那个男人急急忙忙甩出个“Jason”,并非真名,He先生也没有反驳,心下失落,不过也很识趣地没再问电话。然而,他觉得有一种“暖”。这世界上,总会有人关心他。他与这“He先生”不能继续缘分,可是也许前方有下个“He先生”。   何修懿与左然道了一句“再见”,便转身打开门走出了米其林。在出门时,左然轻轻拉起了何修懿的手,何修懿也没有甩开。   出门之后,左然叹了口气:“你人是太好了。”   何修懿:“嗯?”   “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   何修懿逗左然:“你怎么知道,他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左然顿了一下:“因为,他看你的眼神,跟多年前……我看你的眼神,有些相似。”当然,程度上面肯定有差。   何修懿这一回竟然一逗成功,觉得罕见之至,没有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头靠在左然肩膀,笑得直抖。   左然觉得修懿真是太撩人了,一句话不说都能把陌生人招上门,而且不分男女、不分国籍,心下郁闷,一言不发伸手搂住对方的腰。   何修懿抬起头:“你相信我啊。”   “当然相信你了。”   左然相信何修懿,只是,他有时候依然不敢相信,自己这个普普通通的人,竟然真的可以得到对方。   ……   二月二十号的晚上,《又见余美丽》正式展映了。   剧组走了当天属于自己电影的“首映小红毯”,接着鱼贯进入展映大厅。   何修懿第一次在大屏幕上面看到《余美丽》的成片。   故事娓娓道来,何修懿觉得很感动。它没什么猛烈的批判与控诉,只是展徐徐现一个人的一生,讲了“余美丽”的困境,“余美丽”的选择。此外,还有现代社会当中,迷茫的“我”,决心顺从家族娶妻生子的“我的男友”,还有不顾一切、从头活过的跨性别者。   左然是真心地想要做电影的。   整部片子,没有任何刚出道的那种野心勃勃,希望通过拍个诡异的文艺片在国外拿个奖从而引起关注的导演的毛病。左然没有通过一系列长镜头来提醒观众说“这是部文艺片”。长镜头都事出有因,在使用上十分克制,但却用在了刀刃上,毫不拖慢电影节奏。   在观众与主创的互动环节上,左然说:“我并不想要探讨谁对谁错。与其探讨对错,倒不如说,它是一种历史宿命、一种生命体验。我只想要描述有这样一种人,希望能够引发更多人的理解,唤起大家对于彼此的尊重吧。”   现场掌声响了很久。   唯一一个中国评委尧舜禹在展映过后找到左然,说:“《又见余美丽》,拍摄手法很有意思。风格有点像纪录片,然而,细节处理非常细腻,很好。”   左然一笑:“谢谢。”   尧舜禹又说道:“何修懿也演得很好。表达特别到位,很多评委很欣赏你。”   “真的?”何修懿挺开心。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进步了。   竟然可以得到尧舜禹这种级别的导演的支持。 第86章 《又见余美丽》(十九)   二月二十三号晚上,电影宫内, 闭幕式暨颁奖典礼开始。众人全着礼服, 衣香鬓影,珠光闪烁, 每个人都在用在最美好的样子迎接未来。   主持人在璀璨灯光之下出场, 一袭红衣,姿态优雅, 全场顿时欢呼声和鼓掌声音不断。   《又见余美丽》剧组坐在第四排上。何修懿并不大讲话,只是很淡然地坐着。他从不是一个情感外露的人,他内心最深处那些丰饶、激烈, 全部都在戏里被释放被宣泄, 至于平时, 总是自制地将情绪压在角落。   何修懿的表现甚至有些漠然。   他觉得他自己应当十分紧张, 所以故意“演戏”, 双手抖了几抖,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   也不只是怎么回事,《又见余美丽》演完之后, 何修懿反而不着急了。   只是影帝而已。   他清楚地见到自己不断进步。   得到越来越多认可,那是迟早的事。最令人兴奋的,莫过于“意外之喜”。当“喜”变成“迟早的事”,也就不会那么兴奋了。   不管怎么讲吧,头衔只是头衔而已,终究身外之物, 以后也还有机会拿。   何况何修懿很清楚,“又见余美丽”不会毫无斩获。从外国媒体普通较高的评价上,还有从评委尧舜禹有意的夸奖上,剧组知道,《又见余美丽》很有可能摘下某顶桂冠。   奖项又是一个一个公布过去。   随着重头戏的临近,现场气氛逐渐热烈。   对于无数人来说,通往“天堂”的路,只需要这一个小时。而对于另些人来说,希望破灭、如坠冰窟,也只需要这一个小时。除了组委会的评委,没有人知道这一群充满希望的人各自的命运。   终于,颁奖流程进入“最佳男演员银熊奖”。   何修懿的心稍微提起来了。   会是他吗?   可能吗?   他有那本事吗?   颁奖嘉宾是个传奇演员。他出生于演艺世家,三岁开始登台表演,后来创办表演学院,教学方式十分独特,培养出了一众大牌影星,他的“学派”对于欧洲影响深远。   嘉宾声音十分沉稳,手中拿着一座银熊:“The Silver Bear,for best actor,goes to……”嗓音有些沙哑,其实听不大清。   何修懿的肌肉绷紧。   嘉宾继续念道:“He Xiuyi,‘Meet Beauty Yu Again’,Directed by Zuo Ran, China。”   何修懿想:啊咧。   真是自己。   而且,嘉宾很难得地,将“Xiu”字念对了,看来事先做过“功课”。   主持人用德语向所有人翻译,并且邀请何修懿去领奖!   身边的人也站起来,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时钟仿佛陡然变慢!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变得极端有存在感,何修懿也有点无措,他依然是不太习惯成为全场注目焦点,总是担心自己犯错,会让剧组显得尴尬,或者,说白了,让左然尴尬。   于是,他别扭地站起身子,别扭地走进过道,别扭地迈上台子,别扭地接过奖杯,别扭地躬身致谢,别扭地拿起话筒。   看见舞台下黑压压的一群人,发现全场寂静无声,大家都在等他讲话,在一瞬间忽然就感到很紧张。   左然……呢?   何修懿找到了左然。他看不清左然的脸,可是能在心里勾勒得出对方每个细节。何修懿手拿着话筒,终于发出一些声音。他直接用英语说道:“谢谢主席和众评委。能与其他几位演技精湛的人一同获得提名,我感到很荣幸。这是剧组众人拼搏出的结果,我得感谢团队当中每一个人,尤其是左然导演。我不认为今天获奖理所当然,没有什么事情理所当然,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这就是《又见余美丽》想要传达的东西。”   顿了一顿,何修懿又说道:“在这个美妙的夜晚,我还要感谢这两年以来一直在我身边的人。感谢你……一直爱我,支持我,在我低谷时期肯定我、鼓励我。也感谢你,让我一直保有孩童般的幻想,得以变幻出一个又一个身份,穿梭于一个又一个时间、空间,谢谢。”   何修懿使用的是英语,因此,“感谢你”的“你”,他用了“you”,解释成“你”也行,解释成“你们”也行。评委、同行、媒体、普通观众,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何修懿讲的“you”是指“你们”,意为感谢所有亲朋好友,只有何修懿自己知道,他讲的“you”真的就是指“你”,单单指一个人,就是左然。   最后,何修懿又举起奖杯。在众人的掌声当中,走下台子,晕乎乎地回到左然身边坐下,对剧组当中的每一个人微笑,并且偷偷碰了一下左然手背。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有了收获的夜晚,何修懿能回忆起的,便只有甜。一切酸、苦、辣,都轻烟一般消失了。事实上,酸、苦、辣,种种滋味都淋漓地浇灌过他的灵魂,使他百毒不侵,然而此时,那些滋味的确是袅无踪迹了。   他可以尽情地欢庆这个时刻。   接着,是“最佳导演银熊奖”。   何修懿在心里默念:左然、左然、左然……   嘉宾优雅地道:“最佳导演银熊奖,归属于……Amandine Dubois,《归来》,法国!”   何修懿:“……”   不是左然,是一个法国女导演。   不过,还有最重要的,金熊!   在颁发金熊奖时,整个气氛到达巅峰!!!   给何修懿颁奖的嘉宾又回来,拿着一张红色卡片,说:“最佳影片金熊奖,归属于……Alberto Ferrari,《星空之下》,意大利!”   全场尖叫。无数人拿出手机、照相机,对着意大利导演狂拍。   何修懿说:“左……左然……”   他能感觉得到,许多摄影机又转向左然的脸,试图拍摄“败者”在这一刻脸上终究是何表情。   “怎么了?”左然转头,见到何修懿担心的样子,失笑,“我本来也没有指望能拿金熊。”   “嗯?”   “才第二部片子。我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直以来,左然认为“差不多”的,还从来没有失手过,但他认为“差一点”的,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对于擒不擒熊,他真的无所谓,左然最想要的,是“最佳男演员”。   “哦……”   ……   颁奖结束之后,何修懿在电影宫的门前被堵。   一大堆的话筒伸到他的嘴边!   “何修懿,何修懿,”央视记者问他,“你厚积薄发,苦尽甘来,绿叶开花,是否感慨良多?”   “???”何修懿说,“我没厚积薄发、苦尽甘来、绿叶开花啊?”   记者:“……”   何修懿说:“我一直挺顺的。第二部电影就拿了最佳男配,复出之后,第一部电影又拿到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第二部有20亿票房,而第三部,我就得了柏林电影节银熊了啊?”这要感谢左然。   记者:“……”靠,这何修懿,怎么不走寻常路呢?!正常不是该讲自己多辛苦吗?!   她卡壳了一下,终于找回思路:“息影的那六年,是否使你成长了呢?”   “是,”何修懿说,“在我看来,‘苦难'也许是好演员所必须的。我不喜欢单薄无聊的角色。一部好的电影当中角色会很丰富立体,那么,想要诠释到位,演员需要更懂生活。”   “那,此刻应当很幸福吧?”   “嗯,”何修懿笑,“很幸福。”   曾经,在母亲去世后,很多人安慰他“一切都会好的”,他觉得不可能。在那时的何修懿眼中看来,一切都不会好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比起三年之前,他的人生的确是在变好的。虽然,这并不是完完整整的好,但是……的确是在变好的。   何修懿不信神。然而,有时,他还是会看看天上,心里希望母亲也能分享喜悦。   ……   回到酒店,左然紧紧抱住了何修懿。   “……?”何修懿问,“左然,你怎么了?”   左然说:“我松了一口气。”   “嗯?”   “我以为,自己最了解你,最能够展现你特别的一面,可以把你捧成影帝,让你成为国内第一的男演员,帮你实现梦想,甚至成为传奇。所以我写故事、当导演,寻找最适合你的剧本和运镜。可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是否过于自信?”他喜欢讲故事。当故事的主角是自己与修懿,好像就更能够创造出新世界,仿佛活了几世。各种故事都有,有商业的,有文艺的。   “左然——”何修懿说,“我是真心喜欢那些故事。”二人灵魂共通,所以他会非常喜欢左然讲的东西。在生活中,左然令他保持幻想。在工作里,左然帮他做到最好。   “为了片子,我一直用最高标准,还害得你……肩膀脱臼一次。”   何修懿震惊了:“那是个意外啊。都过去半年了,你还在自责吗?”一百斤的水泥,怎么会扛不动?只是天气太热,体力流失很快。   “现在,我松了一口气。”   何修懿也抱住左然:“你想得太多了。”   “嗯。”   “好了好了,现在拿了影帝,别再瞎担心了。”   “嗯。”   “我去洗澡。”   “好。”   何修懿先进了浴室,将自己里里外外冲洗干净,而后便躺在床上,给自己的父亲报告好消息。   何修懿:【爸,我刚拿到柏林影帝。这是一个厉害的奖,柏林电影节是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   太阳何:【[大拇指]。】图片十分山寨。   此前已交换过手机电话号码的尧舜禹竟然还特地发来了祝贺以及安慰:【祝贺修懿。还有,在金熊评分中,《又见余美丽》是第二,仅仅低于《星空之下》,这次运气不好,《又见余美丽》很出色,左然很有导演天赋。】与一些打压年轻后辈的“大导演”不同,尧舜禹一直致力于培养更多的人才。   没过多久,左然也从浴室出来,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   何修懿将手机放下,对着左然伸出双臂。   左然将何修懿轻轻搂在怀里,双唇从何修懿额头吻到下巴。一手拉开自己与对方的浴袍,双唇继续向下,轻轻衔气胸前凸起。   何修懿低吟了一声:“……嗯。”   左然说:“何影帝。”   “……嗯?”   何修懿红着脸,迷茫地看左然。   床头柜上,“银熊”举着两只爪子,银色材质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就好像是阳光中的蝴蝶翅膀。此前,何修懿已经握过它的手了。   左然又问:“成为影帝,开不开心?”   “很开心。”   “那么,掰开双腿。”   “……什么?”   “答谢粉丝。”   何修懿:“……”   何修懿觉得,这个“冰山”“高冷”的左影帝、左导演,简直是流氓!   不可思议!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自己还……真照做了。   左然又道:“再说,‘谢谢一直以来坚定不移地支持我。'”成为影帝,答谢粉丝,都是要讲这些话的。   “……”何修懿从双腿之间看着恋人,傻呆呆地讲出一句,“左然……谢谢一直以来坚定不移地爱着我。”   左然听见何修懿改了两个汉字,微微一愣,而后忽然便将雨点一般的吻落在何修懿的脸上还有身上。   他将自己压了进去,一边亲吻对方眉心、鼻梁,一边与何修懿紧紧十指相扣。   何修懿呻吟着,胸膛当中各种情绪胀得满满。   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第87章 《六国战记》(一)   因为“答谢粉丝”过于劳累,第二天都日上三竿, 何修懿却还是睡得死沉沉的。   他像一只小猫一样侧卧在大床上, 一只胳膊伸直,手指微微拢着, 另外一只胳膊轻轻搭在枕头旁边。   左然本来想叫何修懿吃早点, 不过见他睡着还沉,便坐在他旁边, 将自己的手伸进何修懿微微拢着的五根手指中,握住对方的手,视线在恋人的睡颜来回摩挲, 等了足有十五分钟, 才轻轻叫:“修懿。”   何修懿没动静, 只是本能般地捏着对方指尖。   左然挠了几下何修懿的手心, 何修懿依然没动静, 就只是在左然的手离开之后, 将原来微拢着的五根手指头忽地收了一收,好像是想攥住什么。   “……”左然不再用指尖“写写画画”,而是伸手拿过酒店床头柜上文件夹中夹着的黑色水性笔, 轻轻掰开何修懿的拳头,在他手心写下了个“然”字。   别人是在脸上写写画画,他却是在手上。   何修懿还是没醒,只是重新拢起手指,将“然”字温柔地攥在掌心当中。   “……?”左然有点惊讶:这样都没醒?感觉到何修懿是真的有些累,左然起身自己下楼去拿早点。他准备将东西拿回房间, 等何修懿起床再一起吃。   又是大约一个小时过后,何修懿的睫毛一动,睁开眼睛,将手捂在唇边打了一个哈欠。哈欠打完,他才发现,自己左手手心上面写了一个“然”字。   何修懿:“……”看来,这是左然早上叫早时留下的。但是自己没醒,左然便作罢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一般,何修懿重新抬起手,按在自己唇上。   “……修懿。”左然走进套房卧室,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左然。”何修懿有一点不好意思。   左然唇边带笑:“起来吃点东西。”   “哦哦。”他急忙爬起来,走到浴室洗脸、刷牙。   二人一边吃早点,一边查看舆情。   何修懿的微博下边,几十万条“恭喜懿懿”,翻不过来。   娱乐新闻也都重点报道此事。   这些新闻下边评论就各异了。   【青草青青:85后演技最好的了。】   【少年意气:真正的好演员,跟A、B之类的小鲜肉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后面一车评论:【关A、B什么事?】【抱走A、B,在家中枪。】【A、B吃你家饭喝你家水了?】   有人说:【喜欢这个故事。】【可以思考许多。】   当然也有人说:【讨厌这个故事。】【为什么就不能表现社会上美好的一面?】【《万里龙沙》不挺好吗,干嘛转眼又拍这个?】不过其实,新闻上的剧情简介也只寥寥几句而已。   而热转的微博,除了“银熊”消息,还有何修懿面对媒体记者的一系列回答,比如那个:“我没厚积薄发、苦尽甘来、绿叶开花啊?”   转发一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不可以按照套路回答!”之类的话。何修懿过去被采访次数不多,因此也更少会表现“耿直”一面。而“耿直”,甭论是真是假,都非常能够引起好感。   何修懿也不管,干脆关了微博还有各个网页。   左然问:“怎么了?”   “嗯——”何修懿笑,“心情好,担心见到什么很糟心的评论。”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读了一万来条表扬他的评论,也会因为一条批评的留言让欣喜毁灭殆尽。   左然点头。   何修懿说:“走吧。去市里逛一逛。”   “嗯。”   于是,二人到博物馆岛、几个广场、几个教堂、犹太人纪念碑和柏林墙等等景点转了一下,在近千年的历史当中穿行,感受流散在时空里的一声叹息。   晚上,左然与何修懿,跟随剧组一起,乘坐飞机回到北京。   ……   回北京后,左然“光速”完成了好几件事情。   第一件,他将工作室改成“文化公司”,并且重新整合公司业务。不仅自己制作电影,同时开始投资电影、电视剧还有综艺节目。   对此,左然对何修懿说:“帮你拿了影帝,终于有些时间用来忙公司的事了。”此前,左然一心一意拍摄《又见余美丽》,不敢有一分钟松懈。   第二件,是左然一个人拍了一部《东望》。制作方依然是左然的工作室,然而影片却是李朝隐执导的。剧本收自某个大牌编剧,改自真人真事,讲述了由工兵分队、运输分队、警卫分队和医疗分队组成的维和部队在利比里亚参与行动的故事。最后,联合国在利比里亚首都向508名官兵授予了“和平荣誉勋章”。   男一左然,女一……没有,男二则是龙飞。左然很欣赏他,向李朝隐推荐,让他饰演了一个遭遇流弹受伤牺牲的运输分队士官。   当初,星空传媒的投资协议要求,左然的工作室,三年之内,必须制作三部由他本人主演的商业片。如今两年过去,左然只有一部《万里龙沙》,这也就说明了,未来一年之内,左然必须主演两部影片。全部由他执导显然很不现实,因此,左然直接收了一个已经很成熟的剧本,并且将它“外包”给了李朝隐,又邀请了一位金牌制片加盟,自己只有监制演员两重身份。对于《东望》中的男二,何修懿并不是很感兴趣。他觉得角色与《万里龙沙》中的齐剑飞有点重,但又没有齐剑飞那么复杂,演不过瘾,于是,左然请了龙飞。何修懿是觉得,左然也对《东望》主角一角不算特别动心,只是出于商业角度认为它最能够帮助自己赢得“对赌”。   左然演技一流。只用了两个月,便将自己《东望》戏份全部完成。李朝隐很惊讶,赞叹左然好像很少会出纰漏。   第三件事,就是左然正式着手自己想执导的古装电影。   三件事一起干。何修懿觉得左然的精力简直是无穷的。又要写本、又要拍戏、又要管理公司、又要恋爱、又要XXOO。   几乎是在《东望》杀青,回到“怡然文化公司”的同时,左然便将古装电影的文字剧本定稿了。   何修懿又靠着左然:“这回是个什么故事?”   “自己看吧。”   “好。”何修懿接过剧本,一边随意聊天,“对了左然,你还记得烟花厂的奶茶CEO吗?”   “当然记得。”烟花厂的最后一镜拍完之后,奶茶CEO还放了礼花给他庆祝。在烟花中离开,十分浪漫美好。   何修懿笑:“《又见余美丽》的片尾鸣谢当中,不是有奶茶CEO烟花厂的名字吗?《又见余美丽》在柏林斩获大奖之后,他们厂的烟花在德国的销量变得很好。”   “哦?”   “他说,向客户推销时,每当提及‘柏林电影节获奖影片的拍摄地',对方都会很感兴趣。德国和美国是最大的两个出口国,一个需要大量手持烟花,一个需要大量大型焰火,国外的销售额都快赶上国内了。你知道,因为环境问题,烟花爆竹燃放总是有禁令嘛。”   “嗯。”   “他说,虽然耽误几天生产,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又重回第三宝座,把那个可恶的第四压回去了!”说这话时,爱哭的奶茶CEO好像又激动得哭了出来。   “……”左然沉默了几秒钟,终于艰难地道,“那,恭喜他了。”   “……呃。”   二人不再讨论湖南浏阳周边各烟花爆竹厂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纠纠缠缠,何修懿重新将目光置于剧本上的文字。   “……”唔。   两个男主,不是情侣。他们各自有感情线,都有妻子(女性),虽然,那感情线,淡的好像大学食堂给的菜汤,勉勉强强才能捞出两根鸡蛋丝儿。   这回,两个男主,也不是兄弟。   还不是朋友。   而是……而是……仇人???   何修懿缓缓读下去。   越读,便越感到,这又是一部……狗血偶像情怀逼格电影。   与《万里龙沙》一样,观众们一定会一脸震惊地想,一部有情怀、有逼格的电影,竟然还能这么狗血、这么偶像。   电影名叫《六国战记》。   自己将要饰演的角色是某国太子——假的太子,叫潘凤。当年,为了应对与其他国家的“交换质子”,老皇帝弄了个男婴,放在膝下,为“交换质子”后的毁约提前准备。不过后来情况有变,潘凤在甲国也成长到十六岁。而左然将要饰演的角色呢,是真的太子,叫潘预。   潘凤很小就感觉到,自己身份有些问题,于是故意装作无能,可也没有特别出格。而“母后”及潘预,因为知晓真相,对其冷嘲热讽甚至拳打脚踢,潘凤也没人能撑腰,只能咬牙默默忍受。   后来,老皇帝病重。潘凤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弄死,终于在围猎时找到机会逃走。临走之前,潘凤捅了潘预几刀,留他“狗命”让他看着。   逃走之后,潘凤找到了最强大的乙国,并以太子身份请求对方援助。对方正愁没有借口出兵甲国,欣然应允。潘凤带着大军压境,将“母后”和潘预全都赶到了“母后”的母国,丙国。   回到了甲国的“太子”潘凤就在乙国的帮助下,顺利登基,但代价是甲国基本成为乙国附属。   潘凤打算一统六国,结束连年战争,还百姓们一个太平。   之后就是潘凤如何征战大地。早期不够强大,还会在艰难地打下一国之后无奈答应另个国家“共治”要求,后来却是日天日地,成为杀神。   而潘预呢,似乎既有S倾向,又有M倾向。总之,在潘凤“无能”时,各种S,而在潘凤牛×时,变成M!他对潘凤感情转变,欣赏甚至崇拜,各种道歉、接近,并且帮助潘凤,两国联手打下最难啃的,也是曾经帮助过潘凤的,乙国,中间为了营救潘凤,数度差点丢掉性命。潘凤最终原谅对方,二人化干戈为玉帛,并且渐渐成为莫逆之交。   到了这里,六国只剩下了潘凤还有潘预的甲和丙。出乎意料,潘凤没有继续攻打,而是罢手,两国和平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他死。在他死前,潘凤留下一封遗诏,上写,其实,当年“母后”没有撒谎,自己真的是假太子,并在死后将皇位交给丙国潘预继承,至此,甲丙两国合并,六国最终统一。   “……”何修懿又翻到人物小传。   他发现,各路配角十分精彩,尤其是对几个君主的塑造。   有人纵横一生未经一败,却在似乎可以一统天下之时输给了最可怕的疾病;有人生性残忍,为了胜利,会将别国君主所有孩子串在一起、刺瞎双眼,只留第一个人的一只眼让他带着众人回去;有人知道后辈无能,死前告诉孩子迁都,希望借助险地周旋几年,结果孩子偷懒,不到一年亡国;也有人怕将军夺权,不肯为大将军增兵、导致最终覆灭……   斗得精彩。   何修懿问:“广电总局不是不让拍摄架空题材?”   “项目过了,我也奇怪。本来还以为要硬是安到一个朝代里边。”其实“安”并不是什么问题,只要编剧足够厉害,全都能安进去。   “哦……”   何修懿从头又看了一遍剧本,犹豫半刻,终于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话:“左然。”   “嗯?”   “你这个本……两个男主……”   左然又是:“嗯?”   何修懿说:“男一男二,好像……gay gay的……”   好基。 第88章 《六国战记》(二)   在《六国战记》的拍摄上,左然可谓耗尽心思。   这是一部3D电影, 他需要切换成3D电影思维, 这是一条不断学习的漫漫征途。左然也并不是天生什么都会,他得摸索各种深度和会聚度都会导致什么效果。“凯文”被遗弃了, 左然请了一个国外3D摄影师。不过, 与其他导演不同的是,左然认为, “3D”并不是为了真实,它和其他镜头语言一样,只是为了用最有戏剧效果的方式讲述一个故事, 因此, 在左然的“3D”中, 纵深常常十分夸张, 甚至比最长的长焦镜头还夸张。   而何修懿, 拍摄《六国战记》, 有了两个全新体验。   第一个是“水中的戏。”   《六国战记》当中存在许多水中的戏。战争场景当中约有一半都是海战。而且,潘凤、潘凤妻子曾经落水,在海洋上漂浮许久, 后被潘预寻到、救下,这也是两个人化敌为友的转折。   水中的戏拍摄难度极高。大自然的深不可测常常导致预算超标,过去许多剧组因此血本无归。左然思考了下,排除实景拍摄,而是建了一座长30米、宽30米的造浪池!为了避免“浪花”弹到池子边上再冲回的“浴缸效果”,左然直接请了广州长隆水上乐园的工程师!他提出自己心目中的效果, 工程师们设定水下鼓风机的位置还有参数,制造出了八种海浪类型。池内四面涂以蓝色,池外四周也是蓝色,方便后期使用全新背景替换,制造出大海上种种波澜壮阔,同时高高的蓝色挡板也能防止记者偷窥。   而何修懿发现……每次自己拍完上岸,左然都会快步走来,并为自己披上毛巾。   他眼睁睁看见,对着女演员,左然就是语气冷静指挥剧组:“给她披上毛巾,别感冒了。”言外之意就是,时间很紧,没有时间给她感冒。而左然自己呢,却是手持浴巾快步走到何修懿的面前,亲自搭在何修懿的肩上,还仔细地拢好,声音温柔:“好了,披上毛巾,别感冒了。”两句话差不多,可是因为说这话时候的样子全然不同,便有截然相反的效果。   《六国战记》当中,饰演两个“女主”的演员的名字非常巧合地都带了“缈缈”二字,一个叫张缈缈,一个叫王缈缈。两人都是新生代中的佼佼者,也常常被放在一起讨论、比较。扮演潘凤老婆,与何修懿演对手戏的演员是张缈缈。她的后台颇硬,是全国第一大影院石榴影院老总的女朋友,而且还是真爱的那种女朋友——石榴影院老总打算未来娶她。石榴影院老总拜托左然“照顾”,左然也没拒绝,因为那张缈缈的演技还不错。剧组的人本来以为张缈缈一定是心机深沉、手腕颇多,可后来却发现……还真不是。似乎,有后台的人,并不需要勾心斗角便有好的资源,对于算计“练习”不够,反而比较单纯。反正何修懿是觉得,张缈缈人品挺好的。   倒是那个草根出身,一路摸爬滚打,凭借自己走上塔尖的王缈缈,简直是个戏精。她的演技也是数一数二,否则左然不会用她,可是,如果满分一百,她的演技算八十,那炒作的本事就足有一百二,附加题也不丢分!当年一上大学,在别的同学们还十分单纯时,便火速地出了“最美新生”新闻,后来炒作更是一波接着一波,最常见的就是“美”,此外还有什么地铁上看“纽约时报”,“英语秒杀已经进军好莱坞的国际影星××”……左然说,国际影星××只是讲得较慢,但是没有语法错误,而王缈缈,就是说得极快,普通网友都会觉得厉害得很,其实一堆问题,前者水平反而好些。其实,“炒作”这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既然和人一起站在跑道起点,不想一些办法很难跑到前几。   看得出来,王缈缈有点想……炒与左然谈恋爱的绯闻。娱乐圈中,不管是谁,当左然的“绯闻女友”都不掉价,可是左然“生人勿近”,冰块一般,实在炒不出来,只得作罢。   而何修懿的第二个“全新体验”,就是“空中的戏”。   这一回,有打斗!   何修懿也发现,拍打戏,很累。   钢丝勒住大腿根部,支撑着他全部重量,而他还要各种空翻。左然在他威亚服内塞了许多棉垫,但还是疼。同时,因为一直挺直腰背调整姿势保持平衡,一天下来,腰也酸,背也酸,何修懿头一次觉得自己好重,简直像一头猪,放佛掉在地上能像铅球一样把地砸出一个大坑。   每天晚上,左然都会替他按摩,按摩大腿根部,还有腰、背,表情看着不太好受,何修懿倒反而还要安慰左然:“哪有演戏不挨累的?那不成了柳扬庭了?要么这样要么那样,总归不会一直舒服。既然赚到许多名利,就要付出相应辛苦。如果导演不是你,恐怕还要更遭罪呢。”   至于左然自己,自然也有打戏。   可是,首次左然穿好了威亚服之后,众人关注焦点却不在“打戏”上。   而是……大腿根部裤管被钢丝绳紧紧勒在腿上之后,胯间那鼓鼓的一大包。虽然左然外面古装衣袍立刻就被威亚师放下来,还是有几人……看见了。   “我的上帝,我看见了什么?”莫安惊讶,“这简直像……这简直像……”   何修懿:“……”   因为已经很熟,而男人间讲话总是没有节操,常常出黄段子,莫安又笑:“左导的女朋友,一定好‘性福’的。”   “……”何修懿定定神,淡定地回答说,“我不知道。”   莫安:“哎,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这不是瞎猜嘛。”   何修懿说:“瞎猜也猜不出来。”   “哦……”   ……   在忙忙碌碌当中,开机四个月后,《六国战记》杀青。   左然将素材全部交给后期的工作室。   后期一看素材,感动得都要哭!   “左导,”后期的工作室负责人感慨道,“您这威亚,您这水池,真了不起!”   “嗯?”   “别的剧组拍吊威亚,后面绿布那个脏啊!!!好多大脚印子!还他妈有人吃完盒饭在绿布上蹭油手啊!!!多少年没洗了!我们已经一帧一帧地抠、一个像素一个像素地挖了啊!可他妈的那些电影导演,用的绿布绿的也太深浅不一了啊!!!前景里还好多绿颜色的东西!什么绿茶、什么青菜……这让人怎么抠?您说,这让人怎么抠!”工作室老被观众骂抠图抠得敷衍,演员飘起的头发丝全部都不要了。可导演的绿布有些问题的话,是真抠不下来,神仙也没办法。   “绿背材料是专用的。”左然说,“不是随便找块绿布。几百美金一平,好莱坞搞来的,拍摄之前全铺平了,一点皱都没有。”   工作室叹服道:“您这工作态度……”   “所以,可以看得出来,我对《六国战记》后期效果期待很高。”   “放心。”负责人道,“一定给你呈现国内最顶尖的水中戏和空中戏。”   “谢了。”   对于商业片,不管是《万里龙沙》还是《六国战记》,左然都要求场面做到国内最精彩。   导演这边后期开始,演员那边,自然散了。   而在散了之后,就有人“拉踩”了。   炒作有120分的王缈缈,再次开始找存在感。   这也不能完全怪她——明星有一大堆,观众看不过来,每天就能注意那么一两三个人。不懂“加戏”的话,哪有人会看你一眼?   于是,甫一杀青,没背景的王缈缈便迫不及待地在微博上发了一张照片。   她挑的是,她与何修懿的一张合影。这章合影是她精心选出来的。何修懿没拍好,不如真人,但也没有明显难看,比普通差一点而已——因为光线原因,最好看的眼睛没有以往有神,但王缈缈自己却是“发挥出色”,在她全部自拍里面都能排进前五,昏暗光线将她最大的缺点也就是皮肤很差给掩盖了。   何修懿一年多前因为婚纱广告被公认为“美人”,网友全都赞叹“比女星还漂亮”“画里走出来的”,那么,对比之下,“秒杀掉何修懿”,便能衬托自己。   王缈缈晒出了合影,使用手机应用俏皮地为两人加上了猫耳朵,并且配字:【潘预的好基友和潘预的好女友,谁更好看?[偷笑][偷笑][偷笑]。】《六国战记》当中,左然饰演潘预,何修懿的角色是“好基友”,王缈缈的角色是“好女友”。   这条微博,表面看来,只是一个玩笑。因为与她合影的人是个男的,并不存在娱乐圈中很敏感的“比美”关系。而且,加猫耳朵,显得关系很好,看起来就更加像是一个玩笑。如果直接踩另个女星张缈缈,用心过于明显,会被认为“心机”,所以最好和平共处,装作性格很好,打破不合传闻。何修懿有一个“美人”名头,柳扬庭不如他,都能凭着脸红,因此“秒杀”掉他也是有意义的。当然,男女不能放到一起比较,不过,只要两人合照,张缈缈更显眼,观众视线焦点在她身上,就足够说明一些事情了。好看,需要有人对比。   王缈缈还发了一轮网络新闻,又请“大V”po了一轮微博:   【《六国战记》杀青,王缈缈晒美照。】   【《六国战记》杀青,王缈缈晒照,造型清纯可人。】   里边附的就是王缈缈的微博,“潘预的好基友和潘预的好女友,谁更好看”那条。   甚至还有一些人说:“何修懿也整容?山根好奇怪啊。”试图引起关注、转发还有讨论,能吵起来就更好了。   一波通稿发出去后,王缈缈便等待效果。   然而……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点开那些新闻、微博评论,发现竟然有80%都是:   【懿懿[心]。】   【何修懿。】   【当然是何修懿。】   【可怜[笑哭]。戏精故意挑张何修懿的丑照,大家还是觉得何修懿更顺眼。】   王缈缈:“……?”   她怎么觉得自己挺好看的?   这么多年炒作,第一次失手了……? 第89章 《六国战记》(三)   《六国战记》杀青一段时间之后,“怡然文化公司”制作, 李朝隐执导、左然主演, 而何修懿却没参与的《东望》率先上映。   何修懿没出演,可在帮助宣传上面却是不遗余力。不仅微博吆喝, 还亲自去助阵全国各地的首映式。   对此, 李朝隐还笑道:“哎,一般演员, 拍摄完同性恋题材的电影后,都会对对手戏演员避而不见,长的要躲几年, 因为……总归是别扭嘛。你们两个感情倒好, 还在一起拍戏, 就算分开演戏也为彼此助阵, 娱乐圈有这种关系的不多了。”   何修懿:“哦……”   而后, 想了几秒, 何修懿忽然间莫名其妙地道:“李导,谢谢您。”   “嗯?谢?谢什么?让你出演《家族》男一吗?说来不好意思,最开始时, 只叫你来演一个裸替,白白浪费才能。”柳扬庭的裸替也很需要演技,但是用何修懿还是小题大做。李朝隐知道,何修懿主演了《家族》一片之后,便陆续收到了许多电影邀约,同时, 因在《家族》剧组认识左然,签约了工作室,主演了《万里龙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一。   “不,”何修懿说,“其实,我更想谢谢您……叫我去当《家族》裸替。就算没有成为男一,我也会谢谢您。”男一也好,裸替也好,他在那与左然重逢。与这一点相比,一个“宋至”角色并不十分重要。与左然的感情,才是无比珍贵。况且,左然使他越来越好,不管是从演技的角度讲,还是从资源的角度讲,因此,平时该珍惜的“机会”忽然便显得不是那么关键了——他总归是可以重新迈入演艺圈的。   李朝隐:“……?”裸替?裸替也值得谢?   他不关心CP楼,当然也不清楚左然是个“薏米。”   “没事。”何修懿摇头,“以后与您详细解释。”   “嗯。”李朝隐也不再追问。   最终,《东望》获得28亿票房,比《万里龙沙》的20亿还多出8亿。在票房不断膨胀的情况下,不算很好,但也绝对不差。   与纯本土导演不同,李朝隐早些年一直在好莱坞,因此,他的“主旋律”电影不光是“燃”,而有一种对于历史还有现状进行深刻思考后产生的情怀。   《东望》票房28亿,交税加上影院分成,给出去了14亿,剩下14亿星空传媒作为发行方拿走了2亿左右。因此,去除5亿制作成本之后,“怡然文化公司”净赚了7亿,而此前的《万里龙沙》,因为成本只有1.5亿再多一点,净赚也是7亿。   改成文化公司之后投资收入和《又见余美丽》的开销差不多,可抵消。   几部电影都是独扛,没有其他公司参与。也就是说,至此,左然转行导演的两年零八个月时间之内,票房进账48亿,除去电影制作成本、公司运营成本等等,也净赚了十几个亿。   这样算来,为了赢得与“星空传媒”的对赌,《六国战记》票房需要至少7亿。   只有7亿而已。   当时的合同是,如果三年之内三部商业大片票房达到55亿,‘星空’再注资六个亿用于工作室的后续发展,股权维持不变,若是没有……左然无偿转给‘星空’26%的股份,拱手将第一大股东位置让给“星空传媒”。   不难。   ……   《六国战记》预计首映时间是在“三年之约”结束前的两个月内。   原因无它,完美主义者左然对后期要求太高。   左然就是这个性格。   感情也要完美,伴侣也要“完美”。   而何修懿,是他所遇见过,在他自己心中,唯一一个“完美”的人。   何修懿那么好,挑不出来一点瑕疵。   总之,后期的工作室疯赶《六国战记》。   他们搞了一个“水天”团队,专门制作水和天的特效。最令他们抓狂的,莫过于“潘预在暴风雨当中救下潘凤”那场,因为,拍摄“暴风雨”时,左然一滴水都没用!正常来讲,会有喷头喷水,制造大雨效果,可左然说,太假,全部CG,而且还要真实!工作室心里苦,加班加点地弄。最后,“暴风雨”的那场,每个镜头含有三亿水滴,一秒剧情需要电脑计算三天,并且,还不可以使用软件输入风力设计浪花,而要拿着“左导”想要的效果图,根据画面反推回去。   此外,还有一个“人物”团队,负责将演员们挪进背景。还有一场,因为过于困难,左然用了武替,可是要求后期“换脸”,将自己的样子换到武替身上,而且不能穿帮,这技术很先进。   何修懿本来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也不是全程跟组,甚至都不晓得左然还有替身。   可是……在两个人看样本时,何修懿只随便一瞥,便执拗地对左然道:“这个人的身体,不是你。”   左然:“嗯?”   “身材与你非常相像,非常非常相像,可以以假乱真,可是,不是你。”   “……”左然觉得,依工作室精细程度,还有两人相似程度,爸妈来了也不可能发现,可何修懿瞥了一眼,居然就如此地笃定。   何修懿说:“你的腰部以下更长一些,不多,两根手指吧。肩膀也要更宽一些,一边一根手指?还有胯,胳膊长度也不一样,手指也不一样,哎,到处都不一样。”   “……”左然说,“修懿。”   “嗯?”   “张嘴。”   “哦……”刚一张嘴,对方舌尖便蹿进来,狂乱地吻,带着一种特殊爱意。   ……   不管怎么讲,工作室紧赶慢赶,终于按时完工。   《六国战记》也定档了——就是“三年之约”截止前一个月。   左然有一个月用来积攒票房。   他带着何修懿,还有两个缈缈,到处参加活动。   自从“艳压”何修懿反被踩,王缈缈再也不敢与对方挨着。她便只好站在左然身边,可左然的腿又太长,她穿上恨天高还是显得腿短,十分无奈,通稿里边也没胆子把左然的腿P短,或者把自己的腿P长。   比较遗憾的是,因为在《又见余美丽》中饰演“我”十分优秀,被左然邀请了扮演男三,也就是“最强大的乙国君王”的龙飞,不能出席。   事情说来有点悲怆意味。   龙飞,被左然推荐给李朝隐导演后,在《东望》中饰演了一个遭遇流弹受伤牺牲的运输分队士官,男二,角色非常讨喜,他也演技爆棚,《东望》上映之后人气猛然蹿升,还有知名导演微博公开称赞!总之,龙飞因“泼酸奶”事件被雪藏后,虽然通过搞笑段子、搞笑视频变得比以前还要红,不过终究也就那样,《东望》这部影片,却是使他变得几乎人人都能认出他的脸来,知道那是“士官”李明,一时之间片约不断。   这个时候,被雪藏两年后终于凭借自己红了的龙飞,又做了一件与“泼酸奶”差不多冲动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否又是“喝了两盅”。   他公开怼公司。   在微博上,他又写了一个故事。   故事是说,一条龙,被人反复告知“你是蛇、你是蛇”,并且被人按在泥里、希望他能就此死去。可是,龙就是龙,依靠自己,终于飞上天空。   隐喻意味十分明显。   何修懿也能理解。被打压了四年,几乎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凭借自己红了,各种辛酸苦楚外人很难明了。   只是,龙飞过于相信“努力的力量”了。   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成功。   他的微博,令公司震怒。   公司没有“服软”,反而是在业界当中放出话去——邀请龙飞加盟的制片和导演,以后就再也不要与他们合作了,明摆着撕破脸也要建立自己权威。天下演员有那么多,谁也不会非要龙飞参演不可——为他得罪一家大的影视公司不值,于是有意向的团队纷纷撤回邀请。   而后,公司给龙飞接了几个特别low的网剧,光听名字就会一阵恶寒那种,将他时间全都占了。龙飞刚红,付不起违约金,无奈只能去演,身价立即跌落,像十八线一样。   龙飞怒骂公司袒护喜欢潜规则的总监,公司却是严肃否认,直接发了封律师函,叫他停止炒作。龙飞也没证据,打官司必然输,也不敢。   他才刚红,就要flop了。   他的公司给他上了一课,让他明白了这个圈子、这个人类社会,甚至是这个星球、这个宇宙的准则——在强者的权势面前,弱者的挣扎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他们为了一点“胜利”沾沾自喜,却不知道对方随时能让自己再看不见一点光明。   何修懿一边挂念龙飞的事,一边忙碌《六国战记》上映。   《六国战记》,不能扑街,否则就会输掉对赌,“星空传媒”将无偿再拿26%股份,持股总额升为51%,成为“怡然”影视公司最大股东,拥有绝对的投票权。   对何修懿这番焦虑,左然却是觉得可爱。   “不要担心。”左然说道,“这个数字非常容易。”   “是吗……”何修懿想:也许是他关心则乱。   “当然,”左然轻轻吻了一下他大宝贝,“放心,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会去赌。”   刚起步时,很需要钱,不过左然也很清醒。   何况,“星空传媒”条件并不苛刻。“对赌”是为降低风险。没有哪个投资人会希望对方输掉对赌,因为在事实上,即使投资方赢,也往往是双输,而投资方输,才常常是双赢——不希望投资的公司赚钱的话,当然干嘛投呢?要是投资的公司业绩不好,多要股份也没有用。 第90章 《六国战记》(四)   左然与何修懿完全没有想到,“变故”出得如此迅速、如此猛烈!   《六国战记》首映便出了事!   首映在是北京的中国大饭店, 流程是老一套——播放电影、现场观众提问。不过, 在片子放完,女主持人宣布进入互动环节之时, 一个身着一件长裙的女生忽然“哐”地一下站起, 动静极大,而后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跑出了会场。她的座位比较靠前, 在安静的会场当中,所有观众都看见了,纷纷侧目, 面面相觑。左然和何修懿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觉得对方有些失礼, 不过随后便又认为对方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   接着, 距离首映结束不到一个小时, 有个微博认证为“编剧”的女生, 忽然发了一篇长文,控诉左然偷她剧本!   在这对抄袭者很敏感的时代,“偷窃剧本”, 无疑是最严重的丑闻之一了!   编剧名字叫胡佳佳,二十六岁,照片很像首映现场捂脸跑掉的女孩子。   她在微博上面控诉:   【我从很多年前就是左然“迷妹”。他英俊又聪明、有独特的气质。因此,作为编剧,我总是在梦想能够得到垂青。   今天,我的梦想碎了。看着一地碎片, 我才猛然发觉,那个华美梦想,竟是塑料做的,而且,还是有毒塑料,怪味刺鼻。   大约一年以前,因为年少无知、不懂保护创意,同时也是出于对左然的信任,我在左然工作室的停车场里拦住了他,很激动地介绍我自己的“编剧萌新”身份,将“孩子”交给他,希望他能看看。   一周之后,左然联系了我,批评我的剧本,指出许多问题,建议我去写职场剧,相对简单。我很伤心,但也明白不能强求,于是没有再投,而是按照意见转而研究男女爱情。我想,左然从事电影行业多年,他的评论,一定会是最为宝贵的意见吧。   今天晚上,满怀着对左然的喜爱和对电影的期待,我抢到了首映的票。可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对于那些剧情,我竟无比熟悉!天啊,我的角色,我的心血,我的魏心、魏盛怎么会改名字成潘凤、潘预?!角色关系、故事发展,都与我的《唯心为盛》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在细节上有些出入,但我认得“孩子”骨架!   左然,天才,半路转行导演,商业影片票房将近30亿,文艺影片入围柏林争熊……名利双收,令人羡慕,感慨世间竟有这样完美的人存在。   可是,也许一切只是假象,一切只是“人设”。今天,他把我的故事改编改编,变成他的。那昨天呢,明天呢?是否还有其他被侮辱的编剧?希望你们也能勇敢地站出来,还这行业一个清净!   为了讨回公道,我决定将我长达120页的剧本全部公开,以供大家比较。   #左然偷窃剧本# #六国战记偷窃剧本#】正文最后是个下载链接,里面有个TXT的文件。   “……”左然下载下来,一页一页翻看,发现,真的……很像。   就像微博讲的,不管角色关系,还是故事发现,全都很像。   何修懿也觉得一盆冷水浇下,从头淋到了脚,全身微微颤抖,大脑却是整个都麻木了。他茫然地看向左然,期待对方能有办法。   在他看来,对方当然能有办法。那人冷静、从容,对任何事游刃有余。   然而……左然眉头紧锁。   左然当然不会认为是单纯的“撞梗”。且不说根本不可能撞成这样,胡佳佳微博中“拦车”“电话”等事,无一例外,全部,都来没有发生过。   他没收过什么剧本,更没打过什么电话。   这是有意陷害。   可是,120页长的剧本,绝对不可能是看完首映后的一个小时之内临时写出来的,她一定是提前就看过了电影,早早做了准备,炒作自己名气。   是谁?是谁泄露出去?   后期的工作室吗?因为要求太高,素材在后期那待了近八个月。水天团队,人物团队,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接触过它。   左然给后期的工作室打电话。负责人说不好,但是相信员工,左然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查证。   接着,女编剧控诉完仅仅一个小时,“左然偷窃剧本”“六国战记偷窃剧本”两个关键词便冲到第一、第二!而且,“左然偷窃剧本”后面还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说明这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几乎所有微博用户都在围观!   大部分的用户都是“吃瓜群众”,喜欢新闻,尤其是爆炸性的新闻。许多人很爱看“原本站在珠穆朗玛峰的人一朝跌进马里亚纳海沟”的戏码,仿佛这样可以使他们从自己平庸的生活中咂摸出一丝幸福的味道。   就连几个同样参加首映了的路人“确实看见一个女孩看完片子哭着出去”的话,都被作为证据,有极多转发量!   左然粉丝再多,也是泱泱群众中的一小部分,不过这小部分声音极大,在各个热门里拼命地刷:   【又是炒作。等到正式公映,就会真相大白,不要没有看过《六国战记》就随口说偷窃。】   他们的话也有道理,于是,大多数的网友“客观”等待真相,虽然其中很多暗自期待左然真的偷了胡佳佳的故事。   吴顺之问:“热搜……花钱撤了?”   “不行,显得心虚。”左然声音还是一贯冷静自持,“正面回应好了。”主动回应,总比开始公映之后,观众发现真的相像之后被动回应要来的好。   于是,又是一个小时之后,“怡然文化公司”发表正式声明:   【针对“《六国战记》偷窃剧本”谣言,怡然文化公司特此声明,如下:】   后边,正文采用图片形式发表,右下角有公司法务用章。   【左然先生感谢朋友们的关心。这纯粹是一起疑似剧本提前泄露的恶性事件。它与偷窃创意无关,目前剧组已经报警。左然作为《六国战记》编剧、导演,从没有接触过胡佳佳,更没有阅读过《唯心为盛》。两个故事情节确实高度相似,但是,《六国战记》剧本均为左然原创。怡然文化公司有理由怀疑,《六国战记》剧本遭到提前泄露。胡佳佳散布的消息完全是虚假的、恶意的,请胡佳佳停止侵权举动,并向左然先生公开道歉,否则怡然文化定会追究到底,通过法律途径追究全部侵权行为人的全部法律责任。】   担心与紧张地刷了一个小时,左然的粉丝们见到公司回应,顷刻之间便将回应转发到炸!   【让她滚出圈子,绝对不能姑息】   【强烈谴责恶意造谣!】   【当我然好欺负?请你原地爆炸。】   【公司继续下去,保护好我然,必须硬气起来!】   【不要让别人把我们的宽容当不要脸的资本!】   而另一边,这段声明一发,胡佳佳便仿佛疯了一般!   她连发了20条微博,字字泣血,句句剜心!   她说: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偷窃别人剧本,竟还反咬一口,说原作者才是后写的那个人!】   【还有件事,刚才拜托朋友查了一下。在看过我剧本之后一个星期,左然就去广电总局备案梗概[微笑],从这时起,“孩子”被从生母身边带走!】   【左然,请告诉我,利用“迷妹”对你(我已不想称“您”)的纯粹的信任,告诉我不要再投《六国战记》、没人会要这个,建议我将时间花在职场剧上时,你的内心可有一点点的愧疚?你可知道我这一年转型现言有多痛苦?】   网友表示目不暇接。   何修懿也登了一下自己微博。   一大堆的私信。   【吃土少女:懿懿,求你,千万不要站队。人心隔肚皮。万一真的偷窃,你也会被连累。】   【浊酒一杯:懿懿,大家全都知道你一向很仗义。但是,我们并不希望看见你信错人……冷静,冷静,拜托。】   【鑫鑫鑫鑫:“何修懿”已经很红,不要害怕得罪左然!薏米们是你的后盾。】   “……”何修懿去找到“怡然文化公司”发的那条微博,直接转发,【左然人品有目共睹,不要相信那种污蔑。】   果然,刚发了几秒钟,便有一堆评论:   【天啊,懿懿,好担心[哭]。】   【刚才还在祈祷别淌这趟浑水[]】   【这个时候站队干吗?!】   【只能希望左然不要辜负懿懿。】   还有嘲讽:   【情比金坚哈哈哈哈。】   【主演,一条绳的蚂蚱,呵呵。】   到半夜,忽然,风向开始了一边倒,因为胡佳佳发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   她在微博“啪”地甩出一个信封,信封还没拆开,上面盖着邮戳,并且用秀丽的字写着一个地址。   胡佳佳说:   【本来以为一辈子说不清谁先谁后,又不像他粉丝众多,最后只能狼狈退场,可是,也许老天冥冥当中知晓将会发生什么,所以也在帮我。在准备拦左然的那个大清早,我去打印社打剧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抖点了两次“打印”,出来两份。我送完剧本后还要参加聚会,拿着120页的一大沓纸很麻烦,又不可以随手丢掉,所以,那天中午去参加聚会前,在路过邮局时,我就走了进去,将多打出来的一份寄回了家!120页的文件快递费也挺贵,我又不急,于是就使用了平邮!收到之后我也没拆,随手一丢,刚才想起它能救我,翻箱倒柜,竟然是找到了,感谢苍天!平邮没有单号,但有邮戳,邮戳上有日期!大家请看,邮戳日期距今大约一年,文件完全密封,当时寄的就是剧本!最后(重点),拆封之后,我可以去权威机构,通过纸张还有墨迹,进行文件形成时间鉴定!】   最后一段,胡佳佳道:   【转发这条微博,我抽十名新浪网友,后天共同拆封,证明上述一切属实!使用平台随机抽取,绝对没有办法作假!个人掏钱报销一切机票、食宿!而后一同前去专业机构鉴定!由新浪网友们给我一个公道!!!明天见证完毕,我再抽十个人,每人一千块钱!我很穷,只是个小编剧,一直没有出头,可是为了清白,我愿意!】   这个“见证历史”微博一出,不管平时是否在观众娱乐圈,网友们是如同狂欢一般转发。   半夜发的,转发竟然破了好几百万! 第91章 《六国战记》(五)   到了白天,骂战继续。   胡佳佳将微博ID改成“期待公正女编剧胡佳佳”。这个ID十分厉害, 首先, “期待公正”表达自己弱势身份,而“女编剧”的“女”更显心机深沉, 瞬间将这件事变为“男女”纷争。在微博上关注各种“八卦”的人中性别为女的占了绝大多数, 一个字便将众网友拉入己方,共同对抗身为男性的“左导演”, 而事实上,事件性质与男或女完全无关。   面对左然粉丝还有何修懿粉丝的质疑,胡佳佳竟然能滴水不漏地在微博应对:   【问答时间1。问:小编剧为什么能拿一万块钱进行转发抽奖?答:因为那是我的“孩子”!我必须抢回来!“母亲”为了“孩子”可以不顾一切!即使倾家荡产我也在所不惜!】   【问答时间2。问:左然工作室的停车场很好进?答:因为我是一个编剧。左然的工作室大厦里面还有其他文化公司, 那阵子我恰好接到一个广告编剧的工作做, 偶尔要去大厦。有了那个机会, 我才会想“毛遂自荐”。】   【问答时间3。问:为什么没有再投稿《唯心为盛?》答:前面讲过, 我所有的自信已被摧毁殆尽!在电话中, 左然提出很多缺点, 让我羞愧难当,差点把本撕掉,根本不敢到处再投、接受“鞭尸”!创作故事的人, 自尊心很强的!】   ……   总之,左然粉丝每次以为找到漏洞,胡佳佳都可以实现自圆其说。   又是一夜过后,“拆封”之日到来。   众位由胡佳佳通过“微博抽奖平台”随机抽选出来的证人手持着胡佳佳预订的机票,纷纷赶到北京。因为网友来自五湖四海,等到人聚齐时, 已经差不多是下午一点钟了。   胡佳佳在某个直播平台直播“拆封”,甚至还邀请了公证处的工作人员!   直播开始,大批网友涌入,直播平台瞬间瘫痪!   Z站对于在线人数准备不足,微博上面一片哀嚎:【卡卡卡卡!】【没有声音】【羡慕没有声音的人,我根本进不去】【进不去进不去~】【我被弹出来后就再也连不上了……】【卡着不动,不敢刷新】【Z站炸了】【胡佳佳的直播爆了】【访问人数吓死宝宝】。   十分钟后,直播终于恢复正常。   十位“证人”一一介绍自己,其中有的竟还戴了面具,好像左然本人或者左然粉丝会将他们怎么样一样。   胡佳佳先邀请证人验封。封口是用信封自带胶水粘的,非常结实。   十人轮流查看封口,其中四个左然粉丝睁大双眼,试图找出曾经被拆封的痕迹,然而……没有。   胡佳佳的眼睛肿成两个桃子,她使劲睁着眼,勉强扯出了一条缝,貌似坚强、骄傲、极力不露伤心、痛心:“昨天收到一封私信,怀疑我更换过内物,也就是说,将大约一年前的信拆封,放入剧本,重新封好,欺骗网友。可是……可是……这种信封,拆开过就一定会有痕迹。”说完,她将透明胶带撕下一条贴在信封上面,交给一位证人,“能否请您用最轻的动作将透明胶带再给撕下来?”   他照做了。撕下之后,信封无法做到完好无损。   胡佳佳又说道:“所以,我不可能更换内物。那么,现在就来取出文件。”   屏幕里外所有见证者都屏住呼吸!   胡佳佳在镜头前面,左手握着信封,右手捏着一角,动作极慢,一点一点撕开,露出邮件内物,又将它们缓缓取出。   一叠印满了字的纸。   第一页是封面,用二号大的字号写着:【《唯心为盛》,剧本:胡佳佳。】   微微松了口气,胡佳佳将手中的纸递给了第一位“证人”,问:“跟TXT一样吗?”   “……”第一位证人仔细阅读,突然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说,“有压痕!”   “嗯?”胡佳佳疑惑道,“压痕?”   “信封上的地址“力透纸背”,透过信封,压到文件的第一页来了!”   “嗯?”胡佳佳拿回来瞅了一眼,“是了,我记得当时在邮局我是先把文件放入然后才填写地址的,会有压痕也很正常。正好,证人们也可以比对信封文字还有文件压痕,看是不是一样!即使是同一人,也不能把两遍地址写得一样!”只要文件上的压痕与信封上的地址一致,就能说明,文件存在于信封寄件之前。   “……”压痕并不清晰,可是,几处很有特点的“捺”,似乎真能重合。   这些压痕,似乎更能说明“文件的真实性。”   气氛陡然紧张进来。   胡佳佳道:“现在就请大家告诉众位网友,手中文件,是否与我网传TXT文字完全一致?!”胡佳佳很细心,没有现场提供自己TXT的文本,而是提前请证人们自己下载甚至打印,确保“鉴定现场”对比的TXT就是网络上的那份。胡佳佳,根本不给左然粉丝质疑机会。   在一片寂静中,甚至都能听清各自的呼吸声。有人随便翻到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开始仔细对比。有人每页都只大致浏览一下,一页一页快速翻过。   每个人都结论全都是相同的——网传版本,与邮寄版本,是一样的。   十位证人身份不同,反应也是各异。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比如提出“压痕”的人,嘴角浮现出了抑制不住的笑——他们不仅仅是“左然偷窃剧本”事件的见证者,而且还是参与者!有人是左然的死忠粉,眉头紧锁,神态焦虑,他们十分焦急,来到这里就是想为爱豆做些什么,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有心无力,只恨自己智慧不足,不晓得能干点什么,也有的人,被胡佳佳愤怒感染,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当真爱错了人。   “……这样,”胡佳佳道,“我建议,十位证人轮流展示剧本内容,方式十分简单,就是将这些纸一张一张举到镜头前边,每次停顿几秒……每人完成十张,十个证人总共完成其中的一百张,剩下二十张由我来展示。公道自在人心。”   建议十分合理,十位证人点头同意。   于是,十位证人便将十页轮流举起。许多网友截图,打算自行研究。   弹幕飞速划过。因为太多,直播再次瘫痪,连其他直播间都没有弹幕了。   一片绝望弥漫在了左然粉丝们的周围。   密封着的信封,剧本上的压痕……一切似乎都在说明,胡佳佳的《唯心为盛》,要更早于《六国战记》。   迷茫、怀疑,各种情绪相互碰撞,每一种都漫无目的,飘飘荡荡像个游魂,阻塞于胸,使人呼吸都很困难,随时可能陷入黑暗。   下午三点半中,“剧本展示”环节终于结束。   “好了,”胡佳佳的脸上染上一点光彩,“众所周知,加盖了邮戳的密封文件具有法律效力,甚至可以当作法庭上的证据!美国那边编剧就会邮寄剧本证明时间。何况,某位细心网友发现笔尖压痕,说明文件是在填写地址之前放入!现在剧本与TXT几乎一字不差,说明《唯心为盛》早就被完成了,还在左然备案剧本之前!”顿了一下,胡佳佳又问道:“众位证人,有人想反对吗?”   十人当中,有人大声说NO,有人摇头,有人沉默不语。其中四个,明显都是左然粉丝,垂头丧气。他们无法反驳,眼神茫然,似乎是在怀疑自己。   “接下去也拜托大家。”胡佳佳说,“请随我一起到鉴定机构进行文件形成时间鉴定。”   “对。”几名左然粉丝勉强打起精神。机构鉴定,才是最有说明力的证据。   胡佳佳抖出了一张单子:“这就是北京市专业鉴定机构的列表和地址。麻烦大家商量一下,选择出来一家看起来会比较靠谱的机构吧。为了避嫌,我不进行推荐……你们指出一家,我们就去。如果全不满意,你们也可自行搜索,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唔……”一个证人说道,“现在有点晚了……远的怕来不及。选个近点的吧?”   “对对对。”另外一个证人也道,“我飞机晚九点起飞,七点要到首都机场,五点就得出发乘车……千万不要搞太远了。”   离胡佳佳的出租屋最近的是,天姝文书鉴定机构,其余所有鉴定机构都十分远。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来到鉴定机构。   鉴定需等五天。   证人:“……”想想这也正常。化学检测,哪里就是可以当场出结果的,于是办了“邮寄结果”。   五天之后,十位证人几乎同一时间发出机构鉴定结果!   鉴定结果很长,写着委托人,委托鉴定事项,样本,检验方法,检验过程,分析说明,鉴定意见等等。   分析说明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2021年4月25日,2021年4月30日,用XXX文书形成时间检验仪在相同条件下对检材打印字迹进行氧化处理,测得处理后的笔画图像色阶值分别为XXX,XXX……根据实验数据中的氧化程度,可以得出,检材上的打印字迹老化程度较深,文件形成时间约为一年以前,系2020年5月之前打印。】   2020年4月之前打印!!!   结论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证人们道:   【胡佳佳的剧本,应当早就有了。】   【看不出来问题。】   与此同时,怡然文化公司再次反对胡佳佳单方面进行拆封、鉴定,怀疑鉴定机构的公正性,要求胡佳佳与怡然文化公司一起,重新寻找机构鉴定。   怡然文化公司以为,胡佳佳并不会同意。左然知道,鉴定结果一定存在问题——许多机构,只要花钱,便能协助客户造假。   没想,胡佳佳竟然在微博正面接招:   【我不会去!现在它是最为宝贵的证据了!万一轻率见面,你们掉包剧本,我就完了!但是,拒绝要求显得心虚。这样,我把其中一章寄给你们好了。这章是讲魏心落水,魏盛救他,流落荒岛,搁置仇恨,相互配合回到陆地,而《六国战记》也有这段情节!这章的重合度并不是最高的——恕我无法将重合度更高的几章寄给你们。那些太过重要,不论你们采用什么理由,我都不会交出。不过,反正只是文件形成时间鉴定,随便抽出TXT中的一章就好了!】   下面许多网友支持:【这样好!】   胡佳佳讲话算数,仅仅五分钟后,她便贴出打了马赛克的快递单子。因为同城,当天下午,怡然文化公司便收到了“约一年前便存在了的”《唯心为盛》的其中一章。   吴顺之找了家很权威的机构,叫作“国民鉴定”,亲自将十二页纸全送了过去,希望对方完成形成时间鉴定。   “国民鉴定”采用另种技术,很贵,一天便能检测出来结果。   机构铁面无私。又因为事件是社会关注热点,机构在将结果发给吴顺之的同时,也在微博po了正式的时间的报告。   “……”左然先扫向了最后一句。   上面写着:【根据墨迹以及纸张,文件形成时间约为一年以前。】   “……!!!”何修懿问,“怎么回事?!”   那胡佳佳的剧本的打印日期,竟然还真的是距离今天一年以前?!   她自己找的鉴定机构,没造假?!   这事一出,风向彻底变了。   连左然这边的机构都挺对方,说明什么?   说明就连左然,也找不到能为自己讲话的人!   有许多粉依然力挺左然,但也有许多粉,宣布粉转黑了,中间有些十分伤感地道:   【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左然那里毕业。】   【以前是粉,现在是黑。】   何修懿也收到评论还有私信轰炸:   【懿懿,千万别再执迷不悟。我们知道,左然对你有知遇之恩,可是有恩和偷窃胡佳佳的剧本是两回事,三观要正!!!】   “……”何修懿转,【不要太早就下定论。这件事情确实蹊跷,我们需要时间自证,个人永远相信左然。】   结果,连他也被骂了。   同天,石榴影城宣布将《六国战记》第一天公映的排片率从28%降到18%。同样做法的还有其他多家影城,只是排片削减程度“因城而异”。   在一片混乱中,《六国战记》迎来首日公映。   正式上映的第一天,票房……6000万。   惨淡的6000万。   也就是说,除了左然与何修懿的粉丝,没人去看。   太少了。   一般来说,一部电影,如果前三天的票房不够理想,那就再也没机会了。电影一部接着一部上映,人的热情永远都在“新片”上面。   7亿票房,忽然距离左然和何修懿无比遥远。   “左然……”何修懿问,“胡佳佳那剧本,会不是真的是……一年之前写的?”   “不可能。”左然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有些情节是我临时添进去的,胡佳佳看过的一定就是成片。”而成片,出来也就两三个月,怎么可能会有一年之前就形成的墨迹?   这个结果,他没想到。   对手与之前的那些段位不同。   何修懿:“哦……”他也思考,思考不出,于是坐在左然身边,默默陪着自己爱人。   “没事。”左然温柔地道,“万一公司真的被星空掌控了,你也可以随时离开。当初写了88元解约,也有关于最坏的情况的考量。星空传媒没有见过签你时的那份合同,所以应该依然可以通过88元解除合约。如果星空传媒方向不适合你,你就另外寻找适合你的公司。”   当时,合同期限是88年,倘若乙方违约需赔偿人民币88元。   “左然……”何修懿问,“那你呢?”   “我?”左然一笑,“对赌协议规定,如果输了,我需要在怡然服务至少五年。至于五年之后,也许还会再开一个新的公司。”愿赌服输,左然无意毁约。   “……”何修懿小声说,“我跟你走。”   永远跟你走。   左然搂住了何修懿,甚至将他抱了起来,让何修懿双脚离地,站在沙发上面,并且把头埋于对方胸膛。   “……”何修懿知道,左然很少会有这种脆弱举动。   他用手指轻抚对方黑发,看着发丝划过指缝。   “修懿,”左然又道:“我已经开始追查多条线索,马上会有消息,现在无法确定结果将会怎样。” 第92章 《六国战记》(六)   上映的第二日,票房再次惨淡。   4000万。   与首日的6000万加起来才一亿。   七亿好像是个天方夜谭。   在吴顺之所选择的“国民鉴定”贴出“文件形成时间是在一年以前”的结论后, 胡佳佳那一方完全掌握舆论优势!   此后, 不管怡然文化公司要求鉴定信封文字、邮戳、粘胶,还是要求鉴定其他章节, 胡佳佳永远只有一个回应:【[微笑][微笑][微笑]】   只有三个“微笑”表情, 嘲讽尽在不言之中。   “吃瓜群众”们都支持胡佳佳。他们先入为主,意识不到怡然文化公司“鉴定信封文字、邮戳、粘胶”以及“鉴定其他章节”是合理诉求, 反而认为对方死缠烂打、吃相难看。俗话说,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天姝”鉴定是“一”,“国民”鉴定是二。“天姝”官方出示鉴定结果之后, 左然不服, 要求重做, 接着, “国民”官方确认胡佳佳的胜利, 左然再次要求重做……哪有这么赖皮的呢?   左然以为提出“重新鉴定”的要求后, 胡佳佳一定会找到理由拒绝,或者拿出经过做旧的本。不管哪种,都是“胜利”。倘若胡佳佳拒绝, 说明心中有鬼。倘若她拿出经过做旧的本,自己寻找全国最顶级的专家,也有可能看出做旧时的破绽。然而,左然没有想到,还有一个仿佛是中了邪般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胡佳佳一年前写的某个剧本,与他《六国战记》真有一处撞梗。两篇作品只有一个情节相似, 当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可胡佳佳将它利用到了极致——将话讲得天衣无缝,只把那章寄给了他!那章真的完成于近一年以前,因此鉴定结果偏向于胡佳佳。胡佳佳,因为远比左然了解事件全貌,利用他的一个疏忽,掌握到了主动。   在微博上,嘲讽达到巅峰。   何修懿很难受。   他也不大知道自己能最什么,只能陪着左然。   ……   没有想到的是,公映的第三日,事情出现反转!   一天之内,数个机构分别公布多条消息!   首先,上午十点,北京警方公布案件进展。   在中国大陆,“诽谤”一般只能自诉,由被诽谤者本人或律师取证。被诽谤者也会报警,可那通常只是为了取得记录,当作证据的一部分。警力有限,因此,一般来说,不具重大的影响力,这个“规定”就不会变。告到法院,再由法院委托各个机构鉴定肯定是来不及,虽然左然相信“自诉”最后肯定会有一个清白,只是,到那时候……《六国战记》大概已经下映许久。于是,左然通过多种努力,终于争取到了警方介入。他认为这关系到了公司重要机密泄露,并不单纯只是一件造谣以及诽谤事件。   胡佳佳在社交网络太能叫嚷,警方不方便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提审胡佳佳或将重要的物证——剧本,扣下重新鉴定,生怕胡佳佳会加倍痛斥左然,甚至把脏水泼到警方身上,指责权钱沆瀣一气。   那么,首先需要证据。   左然感到,“邮局”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邮戳上有发件地点、发件日期。通过某个员工“踩点”之后发回来的视频、照片,左然发现,那家“中国邮政”,与“中国邮政储蓄”同在大厦一楼,两户大门相对、相亲相爱距离大概只有五米左右。左然与负责该案件的方警官“探讨”之后,方警官决定抽调“中国邮政储蓄”部分监控录像,也就是安置在银行门口面向外面的摄像头所拍摄的画面。   大多银行监控录像只能保存半年左右。由于存储空间不够,过了半年新的录像便会覆盖旧的录像。可是这也并不绝对,一切都取决于设备,有的银行只有三个月,有的银行长达九个月、一年、甚至一年以上。那家邮政储蓄,记录正好可以保存一年,堪堪覆盖邮戳上的日期!   两名警察便将那天监控录像从头到尾看了。银行的摄像头要求绝对高清,必须可以看清人脸和车牌号。那一天是个工作日,进出邮局的人不多。两名警察一个一个排除,最终认定,那天,胡佳佳从没有进出那家邮局。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寄件。   对手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邮政对面的邮储监控录像可以保存长达一年!   怡然文化公司立即转发警方报的案件进展:【根据警方调查,胡佳佳在其宣称的“寄件日期”中从未进过邮局,邮戳的真实性存疑。文件形成日期并非不可伪造,请朋友们相信警方、相信公理,一起等待事件真相水落石出。】   警方稍一伸手,网友们便呆了!   权威机构“国民鉴定”支持胡佳佳算什么?!   警方证据支持怡然文化公司!!!   这个,可比官方还要官方!   什么鉴定机构又怎么样?   于是,原本一面倒的风向,瞬间出现变化!   左然粉丝重新活跃起来!   【然烧生命:一直都相信你[哭泣][哭泣][哭泣]。】   【然后有我:如果一切都是那胡佳佳自导自演……寒……】   【毅然觉然:胡佳佳,呵呵,改名叫胡咧咧吧[微笑]。】   与此同时,《六国战记》票房开始爬升!   当天中午十二点,左然又放出了第二个有利证据!   专业机构从他电脑提取出了创作过程!   在这年代,人人都用电脑打字,但是,虽然文件早被一遍一遍覆盖,专家却还是有办法找回某个时间点的文件,并且根据一个一个的时间点梳理文件形成过程。机构认定,《六国战记》初步提纲早在2018年的下半年便存在了,而后经过完善,一步一步变成电影中的样子。   怡然文化公司再次转发:【左然先生公布《六国战记》全部创作过程。希望胡佳佳女士也能展示人设、大纲、细节的形成过程。】   热评第一是个“粉头”写的:【历史与未来都属于正义。】“历史与未来都属于正义”是《万里龙沙》中的台词,代表编剧、导演左然的处世观,意为:也许当下,但是历史、未来总会给人一个公道。   此外,还有第三个证据,来自警方,只是警方没有公布。   在确认胡佳佳那天从来没有进出过邮局后,左然还有警方,连夜飞往深圳腾讯总部,还有杭州阿里总部,查阅了胡佳佳全部微信记录还有购物记录。微信ID是她电话,但胡佳佳十分小心,没有留下任何把柄,整个行程空手而归。但是,在“淘宝”购物时,胡佳佳疏忽了。她没有用出租屋的地址接收包裹,但是,她曾经有一次忘记切换账号,就用自己ID与店家交谈了。于是,警方发现,胡佳佳在一个月前,曾经询问某个销售办公用品的店家:【有放了一年以上的A4打印纸吗?】   有放了一年以上的A4打印纸吗?   这话十分蹊跷!   胡佳佳,要这个干什么?   结合一个月中所发生的事情,任何人都可以猜测:胡佳佳那“文件形成时间”也许只是伪造!她用放了一年以上的A4纸印,便能通过纸张检测,那么,是不是有方法……也能通过笔画检测?!   在左然看来,即使胡佳佳有办法通过笔画检测,她也是心虚的,不敢将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摆出来。因为假的就是假的,没有办法变成真的,造假很难面面俱到,未必可以通过鉴定机构专家重重考验,总会露出马脚、功亏一篑。至于为何胡佳佳对于“天姝”鉴定熊有成竹,可能还是因为她事先已经买通这家民间鉴定机构。有些民间机构喜欢收钱造假,为了大把金银一再降低底线。这并不难操作。只要她把十个证人飞机起落时间“安排”一下,便能让证人们自动讲出“就近鉴定”这样的话,胡佳佳只需要实现搬到附近就好。   上映的第三天,票房攀升至8000万。   左然粉丝陆续回来。   也有何修懿的粉丝表示:   【终于可以支持懿懿了[哭]。】   此前,虽然也有许多何修懿的粉丝认为“左然的事情与何修懿没关系,不应让何修懿无辜受到牵连”“我是去支持何修懿,不是去支持左然”……但大部分“路人粉”却没有因此走进影院。   石榴影城似乎感觉到了天晴,宣布将第四天,也就是周六的排片率升至23%。   不过,因为这场大戏令人目不暇接,大多数的观众并未立刻反水。因此,票房也就只有8000万而已。前三天,堪堪冲过一亿八千万。   有人比较“自以为是”,不愿承认被人愚弄,于是坚持原先观点——左然偷窃别人剧本。开玩笑,如果转而支持左然,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再在微博掐胡佳佳,等于是在告诉朋友:我是傻子,面子上是挂不住的,只能在内心中期望——胡佳佳是正义一方。   更多的人则是茫然,觉得脑袋不大够用。反转、反转、反转,不知该相信谁,只能继续观望,暂不表明态度。   ……   然而,周六一早,警方另外一个“案件进展通报”彻底帮了左然!   胡佳佳寄信的“樱花路邮政支局”某位员工承认曾为信件加盖假戳。邮局不会每天更换邮戳,邮戳上的日期数字都是可以转的,每天开门营业时调到当天日期就好。而那位年过50的员工,是胡佳佳母亲的好朋友。她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个月前,好友到邮局找她,请她盖个将近一年前的邮戳,说她女儿与男朋友大吵一架,需要证明那个时间女儿就在北京本市,还抱怨女儿男友疑神疑鬼。她也不疑有他,十分“豪迈”,盖了。   铁证如山。   左然粉丝终于将积郁于胸的闷气全吐出去!   路人们也无法继续袖手旁观。大多数人十分愧疚,走进影院二刷三刷支持左然。还有许多网友简直出离愤怒,为了地址造谣诽谤这种风气,对古装戏并不感冒的也走进了电影院中!他们当中不少联想到了自己、家人、朋友、偶像被污蔑的过往,对于处心积虑的设局非常反感和恶心!要知道,如若对象不是左然,而是换了自己这种……胡佳佳就真成功了!   大批网友又是“聪明”起来:   【《六国战记》太好看。我刚坐十分钟就知道绝不是胡佳佳写的本。她要是有这本事,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下来都还没有混出名堂?】   在这种氛围下,票房迅速冲过五亿、十亿、十五亿、二十亿!!!   按照这个可怕速度,《万里龙沙》和《东望》加起来恐怕也不及《六国战记》。   而左然,并没有被票房冲昏头。   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件事要做。   面对负责案件的方警官,左然表示,最早报警,是因为他怀疑“商业秘密泄露”。那么,胡佳佳的“垮掉”,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他希望能通过胡佳佳这个人梳理事件真相。   胡佳佳不知道厄运已经逼近,依然在微博上垂死挣扎地道:   【我不知道那个老太怎么回事。】   【身为邮局员工,为什么污蔑我?】   不过,胡佳佳的每条微博都被骂得狗血淋头,每发一条都有几万、几十万人骂她!   【滚出娱乐圈吧。】   【戏精。】   【这么适合编剧,怎么就不红呢?】   【转行当演员吧,能拿奥斯卡了。】   胡佳佳没想到,与后面的事比起来,这些并不算坏。   警方找到了她的新的住址,针对“剧本”一事彻夜提审了她。   胡佳佳只是个二十几的姑娘,在网络上再戏精,面对几名警察有技巧的提审,也是整个慌了,很快招供。   几年刑期,对于一个普通女孩来说,过于恐怖。   她后悔了。   娱乐圈中,你诽谤我,我诽谤你,都是常事。打打嘴炮,也就过了,最后顶多收律师函,真打官司的都极少,毕竟明星全在忙着挣钱。   那个叫她这样去做的人,也说不会有什么后果。这类事件都是自诉,就算被告,最后也是“庭外和解”,赔钱了事,从没听说有哪个人因为这个被判刑的。   那人还说,做旧了的文件,也许会被查出,但是只要捂住不给,就不会被抓到“石锤”。   可是,仔细想想,似乎……只要转发过了500,就满足了判刑标准。   胡佳佳是小地方人。   她的父亲去世很早。母亲辛辛苦苦将她拉扯长大,而她成绩一直不好,最后勉勉强强上了一个大专。但她喜欢写点东西,于是成了一个编剧。刚来北京的那几年,她每天住在地下室,连块牛肉都不敢吃,几根菜叶了事,穷得叮当响。   后来,她的编剧“小伙伴们”个个得到好的机会。其中几个一集能拿七八万块,待在家里写几个月就能赚到几百万块,买别墅、买豪车、买包、买鞋,十分奢侈,而她,只能走在旁边,听着旁人讲述她们下部戏如何搞大制作、如何请大明星,如何做大宣传,内心羡慕不已。   前一阵子,她的外公去世,而那时候,外婆刚刚去世。   外公外婆将她从小带到大。外公临终之前,叫胡佳佳努力,不要让她妈妈再给人当保姆。   胡佳佳也知道,因为30岁丧偶,女儿只是大专学历,母亲一直被看不起,人人觉得她们母女十分失败,不论是谁都能与她母亲炫耀自己儿女。   那时,她跪在了外公坟前,发誓她要赚很多钱,让妈妈过好的生活。   她为了钱什么都敢。   一开始,编剧朋友和她讲梗,她觉得好,抢先开文,并因此被朋友拉黑,不过她不在乎。   后来她便越走越远,直到一个月前,有人找到她说,她的《唯心为盛》与左然的《六国战记》十分相像,希望她能诽谤《六国战记》偷窃她的《唯心为盛》。   那个人说话算话。   出价500万,买了她的一部作品,并且要拍,承诺会用好的班底。   她总算能扬眉吐气。 第93章 《六国战记》(七)   胡佳佳,真后悔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这样。   为何非要诽谤左然?自己段数还不大够。   完了。   今晚, 就在她被警方提审之前, 她得到的一个分集编剧工作的主编给她打电话,通知解约, 还说不愿与她争辩谁是谁非, 很“大度”地结了已经交稿了的三集的钱,告诉她还没有交稿的两集就不付了。这个活儿, 是“红”之前接下来的。影视公司不大,制作班底不强,启动资金不多, 所以, 一朝红破了天、邀约不断的胡佳佳很嫌弃, 只是自己白字黑字签了合同, 她也只能咬牙写完那十万字, 心里觉得对方真是占了她大便宜。可是, “左然偷窃剧本”事件反转之后,此前有意向的影视公司纷纷再也不上微信一般,销声匿迹, 只有那小项目还未停摆,谁知……竟也不要她了!   反转之后,胡佳佳告诉自己说,恶名也比没名强,出名就好,一定会有公司看中“热度”高价邀请自己写本。可是四天过去, 没有收到邀约。嗯,她想:不急,这种为了恶名邀请自己写本的事,影视公司需要时间进行讨论,先把手头的活做完,新的项目总会来的。因为焦急等待影视公司来请,胡佳佳要查看“未关注人私信”,于是,尽管每天好几千条私信骂她,她也只能忍着一条一条读过!什么:   【我建议你自爆。】   【哎哟我笑得脸疼。什么,你也脸疼?没事,你很快就没有脸了。】   【胡咧咧,你还有多余的命吗?《六国战记》里面死掉了的配角全都好惹人疼,把你的命给他们好不好?】   【请问,是有固定流程,还是直接开喷?】   幸亏她有颗大心脏——只要能赚到钱就好,名声,她是不在乎的。这个社会不就这样?只要拥有财富,别人就会羡慕、嫉妒、亲近、讨好,谁管你是怎么赚的。那么多的企业没有任何底线,可是CEO不照样混得风生水起?珍惜羽毛赚不到钱,这是胡佳佳的人生哲学。   而且,“教”她做事的人也承诺,只要不讲“幕后真凶”,以后还会请她写本,搞“红”她的下个马甲。那么,“胡佳佳”这马甲就很无所谓了。   只是……   只是……   没有想到,进了局子。   左然是有病吗。   还真请求警方介入?!   转发500可以蹲监,可她那条转发抽奖,早就已经过千万。   造谣不是针对社会,而是针对个人,法院也会判吗?胡佳佳不知道。   面前警察,从她进屋开始一直在讲十分恐怖的事。只是吓唬?还是不是吓唬?胡佳佳不敢赌。   和坐牢比,钱好像也不算什么。何况,出狱之后事情全都会变,还能不能找到当初联络的人都不好说,如果人家已经离开公司,谁来替她“捧红马甲”?那坐牢的自己就像笑话一样。   还有母亲的事……   “左然偷窃”新闻铺天盖地都是,早已冲出网络,蔓延到了报纸、杂志、广播、电视……因此,母亲还有小姨也一直担心她。当时盖戳,她把母亲都给骗了,与那朋友一样,母亲同样以为“盖戳”只是因为她与男朋友大吵一架,需要证明那个时间本人就在北京本市。知道是为嫁祸左然之后十分不安、担心。而后“东窗事发”,闹得也非常大,母亲朋友还被警方调查,事情一时之间难以收拾,这是胡佳佳她此前并没想到的。娱乐圈中这种闹剧,最后大多讲不明白,何况这次“boss”安排十分严密,只是……她没注意那个邮政储蓄!邮戳的事是她弄的,因为她母亲的“闺蜜”正好在“樱花路邮政支局”工作,她就“自告奋勇”解决这件事情,没有想到最后却是败在“樱花路邮政支局”上面。淘宝的事也是……她在购买一年前的A4纸时,账号没切明白,用自己的账号问了一句“有放了一年以上的A4打印纸吗?”虽然马上发现不对,换了账号下单购买,又删除了聊天记录,可是……阿里巴巴那边还有。这事,胡佳佳没有敢告诉“boss”——下单买纸,寄到朋友家里,再去拿来,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还要我买来了给你送去不成?!   总之,母亲又在受人议论。她没有能赚钱,还起了反效果。   胡佳佳要赚钱,也要“扬眉吐气”,可如果进监狱,就更事与愿违。   因此,在这样的场合,及时止损,吐出真相,成了一个正常选择——她拼命地保护那个人干什么?最后十有八九没有任何好处。警方知道一定还有人在身后,因为胡佳佳她没有渠道可以接触得到剧本,必须有人告诉胡佳佳需要写什么样的剧情。   对着警官,胡佳佳不断地说了下去。她讲得如此多,警官都惊呆了,警局的记录员噼里啪啦打字,房间里边充满了严肃的气氛。胡佳佳是编剧,十分擅长语言,她讲话不卡壳,描述也很精准,很快,整个事件浮出水面。   ……   当听说这件事牵扯到了一个星空传媒制作部的经理时,左然没有震惊。甚至,提审的第二天晚上,在案件又卷入星空传媒制作部门“桂总”后,左然也没有眨眼。   他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查到,星空传媒旗下另一个工作室之前用500万买下了胡佳佳的剧本,而且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那个工作室与“怡然”性质不同,星空占了大半股份,算是真正的“子公司”。   挂断方警官打来的电话,左然对何修懿说:“对于‘怡然’,星空传媒制作部门……大概觉得十分眼红。”   “……应该就是这样。”本来,何修懿对星空传媒并不熟悉。可是星空是他恋人待了五年整的地方,因此,爱上左然之后,何修懿本能地试图了解“星空”,想要知道左然在那五年当中处于什么环境之中。   左然点头:“所以,那边希望收了‘怡然。”   左然十分清楚星空目前运营状况。   在签对赌协议时,星空的确没想“霸占”左然的工作室。对当时的星空来说,电影发行抽成以及自身股份升值,就已经足够了——它希望能双赢。   然而,三年过去,许多事都变了。   星空传媒这巨无霸,制作部门开始亏损。   星空传媒的制作部,自从十几年前就一直在采用“名导+明星”的标准“电影大片”制作模式,一眼望去千军万马!过去每部都能赚钱,现在却是不行,有点像好莱坞,赚一部赔三部,甚至四部五部,用一部赚的钱填好几部赔的,反正在专业化运作之下,有演员阵容、宣传攻势护航,亏的也不会亏到哪去。然而,最近两年星空尤其不顺,拍一个亏一个!“名导+明星”要花很多的钱,制作费用动辄十亿左右,然而年纪大的“名导”对故事的品味比较守旧,对跌宕起伏的安排是也十分标准化、模式化,并不符合当下的年轻人对“创意”的需求。所以,星空近两年来制作的12部片子亏了10部,只有两部赚钱,还赚得不多,表现甚至不如那些新兴电影公司。人家拍个粗制滥造的喜剧,都有可能赚的盆满钵满,而星空呢,严格控制之下,东西反而亏本!   同时,由于名导演、大明星纷纷自立门户,连摇钱树左然都离开了。星空传媒制作部门处境愈发艰难、每况愈下。   “是啊,”何修懿道,“我们拍的电影总是既叫好又叫座。《万里龙沙》还有《东望》狂揽票房,新的《六国战记》看着也有爆红趋势。制作部门将它当作不断衰落的自身的救命稻草。”   事实的确如此。   发行抽成,股份升值,跟制作部门有什么关系呢?前者是发行部门的事,后者是投资部门的事,而“桂总”桂安国十分担心制作部门业绩以及他自己的未来。他知道,如果左然的工作室归星空所有,一定会被整合进制作部门里,可以充当撑起这头蹒跚而行的巨大怪兽的坚实的四肢。   “怡然文化公司”,在电影制作方面,简直是座金山。桂安国希望,“怡然文化公司”这个出一部赚一部而且还是大赚的工作室可以将星空的制作扭亏为盈,缓解自己压力,因为如果连亏三年,桂安国星空传媒副总、制作部总经理的位置肯定不保。况且,“怡然文化公司”还能争取许多奖项,将这几年“名导”丢的颜面挽回。现在,名导们的大片,票房不好,电影节也总是空手而归。   桂安国知道,只要《六国战记》票房不到7亿,“怡然”这个双影帝工作室,就是星空的了。7亿,其实还是蛮难达到的吧,稍微搞点动作,把第一周的票房压下去,就可以了。   至于什么丑闻最影响电影?那当然是左然偷窃剧本,拿别人的创意给自己增加光环!   正好,桂安国一年前收到了胡佳佳《唯心为盛》剧本,其中有一个章节与左然的《六国战记》相似——星空传媒是《六国战记》的发行方,桂安国作为星空高层,自然可以提前看到成本内容。于是,桂安国找到了胡佳佳。   他用500万麦了胡佳佳的剧本。说实在的,剧本写得挺烂,要拍的话,得找知名编剧操刀,大动干戈,从骨架开始改。他答应了捧红对方,让胡佳佳成一线编剧。   至于之后?自然是要花些功夫,帮助左然”洗白。只要冲掉前期票房,达到七亿就很难了。“洗白”之后也许也有余波,但总归是赚的。   胡佳佳不难“搞定”。答应签她“马甲”,就足够了。那个姑娘,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却全然不在乎名声,对钱的渴望远胜常人。   ——两个人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何修懿叹了一口气:“太复杂了。”   “嗯。”   不管是手段,还是人心,都太复杂了。   胡佳佳,桂安国,都是为利。“利”,似乎是人类无法摆脱的欲望原罪。   何修懿问:“那,星空传媒CEO参与了吗?”   “我不确定。”左然回想了下,“根据我的了解,应当没有。”   “哦……”   顿了一秒,左然又道;“交给警方还有星空传媒处理他们几个人吧,相信警方以及星空传媒高层会有独立判断。”左然并无意与胡佳佳、桂安国等几个人纠缠。时间宝贵,与他们斗是件很烦的事。   “嗯,算了,不提他们。”何修懿说着,站在沙发上,对左然笑:“来,过来,接吻好么?”   “……”左然扬起脖子。他的侧脸十分美好,有着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精致的下巴,修长的脖颈。   何修懿便居高临下,伸手捧起左然下巴,将唇印在对方两片嘴唇上面,感受着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左然站着一动不动,扬着脖子承受爱意。何修懿掌握主动,将舌尖滑入了对方的口腔中,有一点霸道地给了左然一吻,再次明白自己心意——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与左然永不分离。左然回到“星空”也好,重开公司也好,甚至逃到国外都好,他自己一定会在对方身边。   只要左然仍在身边,一切就都可以重来。   人还是很幸福。   想到这里,何修懿道:“左然,背着我上二楼。”这有点像撒娇。此前,因为忙于应付胡佳佳的指责,何修懿一直没与左然撒娇。   左然看着何修懿带笑的桃花眼:“好。”   说完,他便是托住了何修懿的臀部,走到楼梯口,伸手关了一楼的灯,一级一级上楼。   左然手臂结实有力,背部温暖宽阔,腰部弧线也很美好。   走着走着,何修懿低下头,轻轻地吻左然发顶。   左然问;“修懿?”   何修懿没讲话,只是继续亲吻。   在这样的一段日子,他好像把左然当作了一个很小的孩子,万分心疼、万分珍惜、万分爱护,虽然心中明知左然无比强大。   幸好,雨过天晴。   《六国战记》票房,丝毫没有刹车趋势,直接奔着30亿过去!按照这个去世,突破40、50也并非是没有可能,甚至还有些人预测,《六国战记》将会登顶票房排行,成为最“叫作”的国产电影。   “怡然文化公司”注定赢得赌约。“星空传媒”将会如约注资几亿,同时股权份额保持25%不变,用于支持“怡然文化”继续发展。   而且,左然粉丝更“死忠”了。   这出大戏,无比虐粉。   一个没有搞好,不仅票房扑街,一年努力付之东流,连工作室都要被星空抢去,左然需要打工整整五年!其间没有自由,仿佛一只笼中老鹰。   虐粉常常伴随固粉。粉丝心疼一波过后,便想对他更好。于是,本来很喜欢的变得更喜欢,本来有点喜欢的变得非常喜欢。   一切走回正轨。   走进卧室,左然将何修懿放在了床上,问:“修懿,到底怎么了?”   “没事。”何修懿躺在床上,说,“就是突然间想起来,其实你的年纪不大。”   “嗯?”   “比我还小两岁呢。”   左然点头:“是比你小。”   “……”何修懿突然有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左然将何修懿手腕并在一起,一手捏着高举过顶,身体死死压住对方,将何修懿嘴唇里里外外舔弄。   何修懿大口喘息,不住呼吸空气:“你……你干什么……”   左然说:“年纪小,不懂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这家伙——”   话到这里,何修懿停下了。   他看见了左然眉梢眼角的笑。   忽然,他很感动。   那个久违的、轻松的笑,让他很感动。 第94章 《六国战记》(八)   因为“年纪小,不懂事,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何修懿被左然按在床上“疼爱”。   风波已过,他们两个人又可以做自己喜欢的电影。   何修懿跪在大床上, 左然在何修懿身后, 两手刮擦对方胸膛,一边激动地动作着, 何修懿吐出了呻吟,细碎黑发前后摇晃。   左影帝耍流氓,一向与众不同。   两次之后, 左然怕何修懿身体过于劳累, 便将自己退了出来, 声音稍带喘息地道:“别太过了, 明天还要上班, 今天早点睡吧。”《六国战记》还没下映, 左然与何修懿还要去工作室,准备接下来的一些收尾工作,再冲一次票房。   “……”何修懿还是跪趴着, 半侧脸颊贴在床上,宝石一般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瞳转到他桃花眼的外侧眼角,扭头看向左然,声音沙哑地道,“上班?班能有我好上?”   左然看着,愣愣地道:“修懿……宝贝……”   见到这种情景, 左然再次立即变得坚硬如铁,再次伏回何修懿的背上,从对方的后颈开始亲吻,一路沿着脊背下去,到达尾椎,终于又是无比放肆地舔遍了何修懿的全身。   他没有为何修懿带去麻烦。对方不必被迫更换一家不了解的工作室,拥有一个不认识的经纪人,又像几年之前一样忧虑未来。   左然伏在何修懿的身上,身体之间严丝合缝,两只胳膊压在何修懿的两只胳膊上,两只手该在何修懿的两只手上,舌头如公狮般在身下人的后颈出处打转,宛如一体,不会分离。   两人一直折腾到了天亮。   最后,左然从何修懿后方将人抱在怀里,何修懿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将左然的胳膊拎到自己身前,用自己的爪子抓着,感受身后左然所传递的温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到了下映之时,《六国战记》票房突破了55亿元。   跌宕起伏的剧情,两位颜值与演技并存的影帝的担纲,制作精良的画面,还有左然被诬陷偷窃的事件的加成,都让电影创下了极其恐怖的成绩。   不仅仅是左然与何修懿两人粉丝,还有路人,一开始是生怕票房破不了7亿、星空传媒阴谋得逞,于是拼命二刷三刷,甚至到处推荐亲戚朋友去看。到了后来,《六国战记》票房暴涨,又想叫它直接成为史上最赚钱的电影,羞辱“星空”的制作部和桂安国。   同时,左然与星空的投资协议三年期满。左然的工作室,也就是“怡然文化公司”赢得对赌,星空传媒如约注入六亿资金,用于保证公司后续发展壮大。   一切都很完美。   ……   而星空呢,就比较惨。   作为《六国战记》的发行方以及股东,它的股价应当是会大涨一截,双方共赢。然而,由于部门之间内斗以及桂安国的一系列的手段,投资人们对制作部很不看好,星空传媒股票不涨反跌,市值一下缩水四分之一——曝光丑闻之后股价跌得太狠,后来竟是一直也没有升回去。制作部门是星空的“发家”部,星空是凭着它才有今天地位,因此,也不难理解中小股民的担忧,对于他们来说抛售其实是个很正常的选择。   这是星空传媒很艰难的时刻。   究竟何去何从?星空制作部的人都十分茫然。有许多人跳槽,只是为了换取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终于,在经过了星空传媒大股东们还有高层极其痛苦的讨论和选择后,星空传媒决定放弃“电影届托拉斯”模式,出售星空媒体整个电影制作部门。   这个庞然大物,终于到了忍痛断尾的时候了。   星空传媒制片部门已经连续亏损多年。可是,在发行上,凭借资金、资源、人脉、品牌、信誉,它倒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因此,基于当前情势,星空传媒决定,从此专注发行投资等等业务,将利润最大化,不再将人力物力用于“挽救”制作部门,而是直接“抛弃”亏损业务,帮助公司良性发展。   甚至,在开除了副总桂安国后,星空传媒都没有安排新的制作部的老大,只想直接将整个部门卖掉,让它自己开门迎接新的“老板”进来。至于桂安国还有那个胡佳佳,最后会被如何宣判,星空传媒已经完全不想看了。   星空的员工们都开玩笑说:“没有老板,星空的制作部是真正的自由主义公司!”   出售制作部,这其实是时代发展下的必然结果。在美国这样比较成熟的电影市场中,制片、发行、放映全都是分开的,分别由不同的公司负责运营。早年,好莱坞的公司拥有自家院线,制片发行放映一条龙地完成。后来,种种弊端显现,比如知名公司排挤中小公司、令粗制滥造的片子充斥影院。反对声浪排山倒海,1948到1949年,经过诉讼,最高法院判决垂直垄断非法,旧好莱坞从那天起土崩瓦解。   因此,电影届“巨无霸”星空传媒剥离制片业务,虽令民间十分震惊,可是,电影行业当中的人却是明白这是注定将要发生的事,所有人都无喜无悲。   对于出售,星空传媒的CEO十分痛心地道:“这如割腕切骨一般疼痛,可是星空没有其他选择。”   新的时代来了。不论之前如何意气风发,都敌不过历史滚滚而过。   ……   然而,星空传媒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没人接盘!   这是个烂摊子。   连年亏损、一直以来合作的大导演江郎才尽、旗下知名艺人纷纷自立门户、只剩一些“扶不起”的演员……这种东西,谁会要呢?   星空传媒两次降低要价,还是没人搭理。   烂摊子再便宜,也还是烂摊子。   然后,就在星空传媒陷入“绝望”之时,投融资部门终于等来一份报价!   报价单上报的价格很低,远远低于星空要价。   50亿,收购制作部门百分之百股份。   对于这曾经的制片巨头来说,低到离谱。   意向方是……依然文化公司。   左然,打算反向收购星空传媒。   报价的理由是:   【一、“怡然文化公司”在电影制作上有敏锐的嗅觉,可以利用“星空传媒”现有资源还有艺人,制作出受市场上观众们所喜爱的电影和电视剧。   二、星空传媒的制作部,因为陷害“怡然文化公司”一事名声已经跌落谷底。只有由“怡然”来收购,近月来的恶名才能被公众原谅,甚至被遗忘。“怡然”收购“星空”,可以帮助“星空传媒”挽回名声,未来收益将会远远大于报价上的差异。   三、“怡然文化公司”与“星空传媒”互相了解,多年以来一直有着良好合作。双方熟悉彼此风格,未来整合起来也会比较容易。   四……   五……   六……】   星空传媒会议室内,大股东们还有公司高层齐聚一堂,共同分析新的报价。   “这……”某大股东看着报价,道,“这第二条:只有由“怡然”来收购,近月来的恶名才能被公众原谅,甚至被遗忘……虽然没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哎……还是像趁火打劫。”因为星空传媒其实迟早都要出售制作部门,但是这个时候,因为桂安国那家伙存心陷害怡然文化公司,公司股价暴跌,出售制作部的价格下滑到了谷底,而左然呢,却还要在已经很低的价格上又继续压,并以“名声”这个问题勾引星空再度降价!   50亿,怎么不白给呢?   “那个,”另外一个大股东又说,“你们发现了吗?左然报价50亿,但是,星空传媒陷害怡然文化,引火烧身,使得《六国战记》赚到55亿票房,怡然文化获得20亿的净利润。然后,因为赢得对赌,星空传媒又给了他6亿,这加起来就是26亿了,已经是50亿报价的一大半了。也就是说,咱们左大影帝,想用星空给他的钱,直接买下星空——”   众人:“……”   大股东继续道:“一个弯都不拐。把钱再打回来,然后填小部分,他就可以拿走整个制作部了。总是觉得……有点……”无耻。   众人又是:“……”   会议室中大股东与各位高层商量许久,最后决定,十五天之后召开股东大会,按照法定流程探讨这份报价,看看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按照公司章程,对于这种重大决定,需要三分之二股东投赞成票。   而一旦通过了提案,就说明,想要吞下怡然文化公司的星空传媒制作部,被怡然文化公司反向收购。   还有比这更加倒霉的吗? 第95章 《六国战记》(九)   十五天后,“星空传媒”股东大会如期举行。   星空传媒的董事长亲自拟定出售提案。在由上千位股东参与的股东大会上, “星空传媒”的制作部以相当大的票数差被批准出售给左然。   “怡然文化公司”将以现金方式支付这笔收购费用, 其中30亿现金,20亿贷款。只要证监会等政府有关部门通过审核, 便可正式完成交割。   又是五天后, 双方联合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星空”制片业务将由“怡然”接管!   在电视上, 左然优雅从容,双手十指交叉放在面前桌上,表明此举将会互利共赢, 他有信心为艺人们创造许多新的机会。   “怡然文化公司”反向收购的事, 在网络上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许多左然粉丝留言:   【用星空赚的钱买下星空……好无耻……可是好爽……】   【买下星空!打call打call, 这个太帅。】   也有其他艺人粉丝评论:   【不知道张××能不能有机会……之前几部电影全是无声无息, 如果能被左然挑中演个女二女三, 也许真能红了也说不定!】   【有点开心, 左然比CEO赵屹和桂安国靠谱,星空传媒多久没有大爆过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桂安国终于跪安了!】   对于这些,左然却是并不在意。   开完了发布会, 他直接乘飞机回到北京家里,完全没有刚刚“搞大事”的自觉。   何修懿侧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没意识到左然已经回到家中,就那么捧着手机,到处刷左然新闻。网站娱乐板块、财经板块、社交网络、论坛上面全是消息,何修懿便一条条地读。只要看见配图, 何修懿就点开瞧瞧大图,放肆地嚣张地用眼睛摩挲左然脸庞,盯着对方冰凉的眼神和表情,回想这张脸在喘息时的样子,还有总是压抑着的痴迷和狂热。左然瞳孔的颜色淡,是棕色,面对别人时像一杯冰咖啡,优雅中带着苦,而面对何修懿,就变得很温柔,好像被添加了许多伴侣还有方糖。   “……”左然悄悄看了会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述的暖,轻手轻脚躺在何修懿的身后,在何修懿扭头转向自己之时,伸手环住对方的腰,道,“真人就在家里,还看照片干什么。”   “……你回来了?”何修懿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还有热评第一的“好帅,舔屏”四字,笑了,努力回头,回答,“也在舔屏。”   “舔屏?”   “嗯。”   一个“嗯”字没有讲完,何修懿的下巴就被左然钳住,脸颊被迫扭向对方。四片嘴唇交叠,舌尖交缠,荷尔蒙融合在一起。何修懿碰到的,并不是冰凉坚硬的屏幕,而是温暖柔软的嘴唇。他能感受得到对方双肺吐出来的呼吸,彼此交融,口腔内的敏感地点一个一个地被扫到,非常舒服。   何修懿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放过了何修懿,左然说:“有真人舔,干什么要舔屏。”   “……”听到这话,何修懿翻过身,将左然压在床上,身体覆盖对方,而后从左然的下巴开始,舔到喉结,还用牙齿轻咬,接着撕开对方衬衣,一路沿着胸肌中线下去,将小腹舔湿了,感受到了左然肌肉勃发的力量感。接着,他又继续向下——   他很少为左然做这样的事情——尺寸惊人,牙膛会酸。   可是今天,左然反向收购星空传媒之后,他“男神”的人设猛然达到巅峰,“苏”得不像现实当中的人。影帝拿到手酸,转行导演,第二部片子便入围柏林的主竞赛单元,而后出手收购星空传媒整个制作部门,成为这家昔日巨头的新老板。无数粉丝“舔屏”“舔屏”的,“女友粉”空前多,数量达到顶点,因此,何修懿出于讲不清的原因,压着左然真人,从舔嘴唇,到舔……似乎是一种独占的宣誓。   并没有过太久,左然便释放了一次。何修懿忙闪开,不过还是脏了嘴唇。   何修懿看着衣衫凌乱的左然,问:“除了舔屏,你的粉丝们还对你做过什么?对了,珍藏你的照片是吧?最好还能让你签名……那么我要更过分的。”   说完,何修懿拖过了床头柜的手机,打开“拍照”功能,拍了一张左然,而后使用“裁切”,剪得十分满意。   照片上,左然上身赤裸,半撑身子靠在床头,露出了漂亮的胸腹和人鱼线,下身在相框外,不过胸腹上有很可疑的白色液体。   何修懿下地,还是衣衫整洁,走进书房,拉开打印机的纸盒,换上几张厚的相纸,接着,将手机中方才拍的照片调成照片标准尺寸,用蓝牙将它发送到打印机,按下“打印”键,一张六寸照片便被印了出来。何修懿把相纸裁了,抽了一只水笔,拎着照片回到二楼的卧室中,将照片和水笔全都递给左然:“签一个?”   “……”左然伸手接了,见是自己“独家裸照”,一笑,拔开笔帽,在照片的背面唰唰唰唰签上了一行字,递给了何修懿,“好了,别人舔屏,你舔人,别人只有一个名字,你有一个段落。”   “……”何修懿骑跨在左然身上,翻过照片,发现对方果然签上了一堆字。   是很传统的“To 某某某”的形式。   对于粉丝,一般就是“To 某某某,祝考试顺利”之类的东西。   在这张照片上,左然写的是:   【To 何修懿:   20岁与你相遇,总是嫌晚。   21到27岁,知道世间美好。山青水秀,柳绿桃红,却总觉得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虚度时光,只有思念某人不是。   28岁开始,不断确定,只有你在我才心安。   ——左然。】   只有你在我才心安。其实,直到现在,左然还会担心自己搞砸,让何修懿决定放手、离开。他不知道那时自己该怎么办,感觉大概无法很好地活下去。幸好,何修懿一次次坚定不移的支持让他渐渐地打消了那种无谓的担心。   照片背面,“左然”二字写得十分认真,远不是平时签名的潦草。   “左然——”何修懿的心脏像被熨烫过了一般,全是暖意,十分舒服。   他将照片放在了床头柜抽屉里,与其他的重要东西摆在一起,“这个签名,是我一人独有的呢。”   左然问:“还有什么粉丝对我做过、你却没有对我做过的事?让你加一百倍体会一下。”   何修懿说:“想……想不起来……”   左然唇角勾了一下,道:“至少还有一样。”   “什么?”   “对我说,“左然,我爱你。”左然听见这句话的频率很高。每次参加活动,或者现身机场,总有无数粉丝对他讲这句话,可是……   何修懿:“……”何修懿的性格委婉,过去一般只说“喜欢”,没用过“我爱你”三字,因为觉得怪羞耻的。   顿了几秒,何修懿小声说:“左然,我爱你。”   左然撩开何修懿的额发,在他眉心吻了一下:“我也爱你。”他从没对粉丝讲过“爱”这个字,连玩笑都没有,更没发过搂搂抱抱的微博表情。   何修懿被撩得不行,舔舔下唇,对左然说:“那个,你的粉丝还想熊抱,我都见到好几次了。”虽然,全没扑着。   左然眼眸变得深沉,抱住何修懿一个翻身,便让人压在身子下,开始亲吻对方嘴唇。同时,十指分开对方指缝,很强硬地钻了进去,还用手指用力摩擦,令何修懿浑身酥麻。   而后,左然一把除掉何修懿的睡裤,声音稍微有点沙哑地道:“双手抱紧。”   “……嗯。”   他搂住了左然。   不过,这次“熊抱”,抱得左然背上多了几道抓痕。   果然也算是比“粉丝”更甚百倍。   ……   两人调情到了很晚,才懒懒地坐在床头讨论收购星空传媒制作部的事情。   “左然,”何修懿问,“整合星空的制作部,还有怡然文化本身,会不会很辛苦?”   “当然。”左然回答,“不过,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好,依星空制作部现在的情况,还是可以做出好看的片子的。我可以用这批二线艺人拍出叫座的片子来。事实上,他们当中有几个人十分具有上升潜质。星空此前陷入一个怪圈,就是只用当红明星担纲,但事实上,主演红不红,不是一部电影能否成功的最主要因素,甚至不是重要因素。优秀作品成就艺人,前后关系要搞清楚。”   “好。”   左然若有所思:“龙飞,我打算签下来。他和现在东家闹成那个样子,帮他支付那笔违约金就是了。龙飞演技很好,会是一个助力。而且,如果能把他从现在东家那里救出,依龙飞的性格,肯定不会一红立刻就撒腿离开怡然。”   听说可以帮到龙飞,何修懿的眼睛亮了:“那就最好不过。龙飞性格“耿直”,有时做事冲动了些,可也不会坑到别人。”   “嗯。”左然继续讲述安排,“还有张筱茂,可能也会签。她现在也不大想红,可是公司一直推她。方向不对。她玻璃心,粉粉黑黑血雨腥风,已经影响到状态了。有些可惜。”   “张筱茂?”何修懿笑,“她还愿意跟你共事?”   “???”   “《又见余美丽》拍到最后时……张筱茂的体重又有回升趋势,那个时候你曾经对她说:“张筱茂,减重,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吃的明星。”   “……”左然不再提张筱茂,而是继续说道,“苏洋也快到期,不过需要再考察下,暂时不算他吧。”   “好,这些事你定。”何修懿问,“签下的话,放在怡然文化?”   “嗯,肯定不能放在星空的艺人经纪部,那样就全乱了。”顿了几秒,左然又说,“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年末之前,我要做出至少十部电影计划。等到收购星空制作部的交易正式交割,就会正式宣布2022年电影计划,公布新片片单。怡然有了星空的制作部之后,就和以前规模完全不一样了。”   何修懿有点心疼:“别太累了。”   “不会。”左然沉默了下,又道,“最开始当演员,是为与你拍戏。后来当导演,是为“给你拍戏”——一边做出自己幻想中的故事,一边帮你达到事业上的顶点。不过,也因为你,现在我真正对电影很感兴趣——它非常有意思,不是么?原来还有那么多讲故事的方法。”   “是啊。”   看见左然认真思考“新公司”的事情,何修懿又感到有些可爱,于是逗左然,开始胡乱叫:“大影帝,大导演,大老板,大总裁——”   左然看了何修懿一眼,伸出手指捏了一下何修懿的一边脸颊:“大好人,大宝贝。”   “…………”何修懿不讲话了。   “修懿,”左然又说:“其实,不管我现在或今后有多少个头衔,最重要的只有一个。”   “……什么?”   “何修懿的爱人。”   “左然……”何修懿说,“笨蛋,过来。”   听见这个称呼,左然挑了下眉:“我是笨蛋?”   这倒是个全新评价。   “是啊,”何修懿道,“是笨……左然,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啊……”总是像在梦里一样。   “如果这个是笨,”左然偏头,吻了一下何修懿的一边肩膀,而后抬眼,直直地注视进何修懿的眼睛,“那就让我生生世世笨下去吧。” 第96章 《六国战记》(十)   12月,星空传媒的制作部正式归于“怡然文化公司”旗下, 双方公司财务健康, 相关政府部门全都亮了绿灯。目前,大陆法律对于交叉持股没有限制, 两个公司可以随意持有对方股份——它曾经限制过, 不过现行的《公司法》颁布和修订后又取消了。   星空、怡然双方开始进行整合,大多导演还有演员改签“怡然”名下——如今纯做经纪事务并不赚钱, 收入在营业额中占比越来越少,近些年来“经纪”一项甚至已从星空传媒的财报上消失,因此星空传媒留着大把艺人也是没什么用, 不如专注发行还有投资等等。为了接收这些明星, “怡然文化公司”成立了经纪部, 还招揽了龙飞、张筱茂等艺人。   拍了一年“low剧”的龙飞大哭一场。他当然想哭, 只为一年来第一次从滚滚乌云中透出来的阳光。他已经快要被low剧毁了——没时间干别的, 档次一降再降。   而张筱茂, 这个与娱乐圈格格不入的并不想红的姑娘,也同样找到了真正适合她的一家影视公司。   至此,“星空传媒”以及“怡然文化”从多年前左然独立出来那时就开始的一场大戏终于暂时落幕。“星空传媒”的CEO如今复盘来看, 也搞不清当初那个投资决定正确还是错误。   同样是12月,左然宣布启动“X计划”,强调传承、创新,一次性公布了2022年全部电影的简介和档期,“新怡然”甫一亮相便是利剑出鞘、气势逼人。与以往的星空传媒不同的是,怡然文化向好几个新锐导演甚至是新人导演抛出了橄榄枝, 还重点推介了此前获得“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导演头衔的某“菜鸟”,“主推电影”并不再是清一色的大牌导演。左然动用他在圈中的影响力,请来多位国外国内名导助阵,并将他们曾经用过的摄影机赠送给新生代,诠释“传承”“创新”两个“X计划”的核心概念,着实是热闹了一阵。   在由十部电影组成的片单中,左然那个商业大片最受关注。   它是一个爱情故事,但是想想便会知道,一定又是错综负责而又狗血淋漓,展现所有人的爱恨还有欲望。   同时,左然表示,在“新怡然”,制片部门不会出高价请演员,不会点头哈腰求任何人加盟。只要故事好、讲故事的方式也好,不愁没人加盟。当然他也绝对不会克扣了谁,不会利用“情怀”为“怡然”存金库。他只希望双方能够合作愉快,没有哪方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   来年4月1日,香港电影金像奖组委会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布了候选人盛装造型合影。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最佳新演员等候选人齐聚一堂,几位影帝、影后的候选人处于照片中心位置——影帝最大热门左然与何修懿分立金像奖杯左右,另外两个影帝的候选人居于后排中央位置,四位影后候选则在前排中央。   在照片上,何修懿一眼便看到了左然,再没旁人。很奇怪地,影帝影后的候选人明明个个眉目如画,几个女性更是穿着华美礼服、气质优雅,其中两个的礼服还是鲜艳又显眼的红,可何修懿完全“无视”另外几人,只能瞧见那个并无特殊表情的人。他想起小时候,每次阅读《西游记》中《西梁女国》那章,总是觉得不对——那个西梁女王,怎么就能无视对面一堆奇奇怪怪的动物们,只盯着唐僧瞧?现在他明白了,那个确是一见钟情。   而左然呢,感到十分奇妙。   没有入围最佳导演,倒是入围最佳男演员。   从《家族》到《万里龙沙》接着到《又见余美丽》,为何修懿作配多年,许久没有影帝提名,左然一时之间竟然有种历史倒流之感。   而且,他与修懿一样,也是凭借《六国战记》被提名的,而非李朝隐的《东望》。平心而论,左然也是觉得,与何修懿演对手戏要更酣畅淋漓一些,发挥要比《东望》更好——即使是影帝,也不可能一直都在最佳状态,总会稍有起伏,这一点与其他文艺、体育工作一样。   与《家族》《万里龙沙》《又见余美丽》不同,《六国战记》当中潘凤潘预是真的“双男主”,戏份相似,命运也是一直交缠到了最后。故事主线是讲群雄争霸,可是潘凤潘预两国最后止戈为武,潘凤遗诏当中传皇位给潘预,六国正式统一,的确是很难讲“争霸”成功的人,到底是潘凤,还是潘预,两人似乎是在携手平定天下。从这个角度讲,将《六国战记》算是“双男主”戏,让左然、何修懿双双入围影帝,也不是很难以理解的事。   左然国内国外影帝拿了许多,一个法国,一个日本,一个韩国,一个大陆,一个台湾,可是却还没有得过香港电影金像奖呢。他自然不会摆什么“缺席”架子,对何修懿“让奖”,而是按照惯例带着剧组参加。   4月10日,香港文化中心大剧院,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仪式。   又是与奥斯卡类似,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奖项很多,除了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最佳女配角等等常规奖项,还有最佳编剧、最佳摄影、最佳剪辑、最佳视觉效果、最佳原创音乐之类的一大堆,足有21个!   这也导致了颁奖过程十分漫长!   观众们等啊等的,终于,颁奖仪式来到了他们最关心的“最佳男主角!”   说“最关心”,一点都不夸张。   在《六国战记》还没有下映时,便有人预言,影帝归属一定是左然与何修懿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放眼全年电影,只有这两个人有过如此突出表现。   可问题是,最终归属,到底是谁?!   到时另外一个表情将会如何?!   虽说左然与何修懿,一个戛纳影帝,一个柏林影帝,大约并不在乎这个,然而国人还是好奇——戛纳影帝还有柏林影帝,正面刚上的话,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左然,还是何修懿?   老的,还是新的?   奖不将不重要,但这种PK很燃!   由评审团制度不同,香港电影金像与奥斯卡金像奖类似,多轮、多人评审,由香港电影导演会、香港电影编剧家协会等13个会员,还有许多业内人士、媒体人士一齐参与评选过程,经过两轮投票决定最终得奖名单,电影人全面参与,可以真正代表一部电影受欢迎的程度。因此,这个奖项,对于谁的演技更胜一筹,很能说明问题!   一位老牌的女影星翩然走上舞台。   转播画面上面,几个候选人的照片从左至右竖版摆放,第三个是左然,第四个是何修懿。   老牌的女影星伸手打开信封:“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演员的是……”   左然与何修懿对望一眼。   台上的人继续说道:“左、然。”   “喔啦啦!喔啦啦!”有真爱当后台、性格比较单纯的张缈缈大叫,“左导!!!左导!!!”   剧组的人一片欢呼,可同时又有些尴尬:何修懿没得奖……要用多大音量祝贺左然才合适呢?   “……”左然站了起来,没有太多表情,可何修懿觉得左然有些疑惑,一看就是……觉得对方更应该拿——在左然的眼中,此时的何修懿已经接近完美,而他自己则是在“吃老本”罢了。   而何修懿同样怀着“觉得对方更应该拿”这个心思——左然对世界的思虑非他能及,他也一直都将左然当作标尺。   他们俩对恋人的滤镜十米厚。两人互相崇拜、互相迷恋,全都会把自己摆在较低位置。   何修懿嘴角带笑:“去吧。”   左然对何修懿轻轻点了下头,走进过道,打算走上台子去领他的奖了。   “哦……!”台上,老牌的女影星忽然提高音量,似乎想要压下现场的欢呼声“本届金像奖最佳男演员……还有一个!何、修、懿。”她是在“抖包袱”。   “……?!”何修懿猛地抬头!   面向左然,而后他便看见恋人今晚以来首次缓缓撩起唇角,眼瞳当中流光溢彩,在文化中心大剧院的灯光下好像某种珍贵宝石。   双影帝……?   这种极小概率的事,发生在了他们身上?!   就像《又见余美丽》当中讲的,与“男朋友”一起干什么事,都是最为甜蜜的事,即使这在旁人看来很无厘头。   香港电影金像奖以前并非没有开出过影帝的双黄蛋——1983年的第二届,便出现了次双影帝。不过,从那之后,30年来再没有过,近年来其他奖倒是有双影后。   这回,是时隔三十年,又一次双黄蛋。   何修懿的座位靠里。众人纷纷将脚收回,何修懿站起身,小心踩着空处,一步一步迈向左然,生怕踩到撞到了谁。   左然站在下面一层楼梯的过道中等待,见此情景,忽然伸出右手,递给了何修懿。别人看来,左然只是十分绅士地想要扶一下“搭档”而已,然而何修懿知道,这是一次公开牵手。   “……”何修懿愣了下,而后笑了,伸手攥着,紧紧捏住恋人十分宽厚的手掌,又是几步,走进过道,觉得灯光真闪。   左然却未立即放开,而是拉着何修懿的右手走下几级台阶,才轻轻地松开,两人一前一后抬腿一级一级走上台子。何修懿他突然感觉,这很像是他们两个经历的事——左然在前挡住风雨,他重新走了一遍左然走过的路。   接过奖杯,单独地肩并肩站在众人眼前、站在镜头面前,好像是一种十分特别的体验。   感谢一圈之后,何修懿说:“能够得到认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搭戏的是左然。他能令我完全融入角色当中,并且得以发挥我的所有才能。如果没有左然,我未必在这里。”   讲完,他面向了左然,微微伸出双臂。   何修懿的呼吸急促,整颗心脏咚咚地跳。   左然一愣,而后抱住何修懿的后腰,何修懿揽住左然的后颈,将头埋在对方优雅的颈窝处。   这个拥抱持续时间很长,长到不像“搭档”间的拥抱。   时间仿佛停滞。一秒钟像一个世纪。   当天晚上,《六国战记》还拿了个“最佳电影”。   “最佳导演”则是被一部思考香港过去、现状以及未来的文艺片得去。   香港电影金像奖并不明显偏向于文艺片,许多商业大片都曾获此殊荣。   何修懿想到了“鬼才”北野武——1989年,自导自演的处女作《凶暴的男人》便囊括当年日本某个大奖的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还有最佳新演员。虽然相比那个,左然明显不如,但也是能说明……恋人的确是有才能。   左然与何修懿第二次走上台。   何修懿在左然身后,左然调整了下麦克:“有许多人问我,要怎么样才能拍出好的电影。说句实话,我不知道,就像黑泽明在1990年获奖感言当中说的一样:我已拍了50年电影,可是我还是不懂它。但是我想,我做过的正确的事,就是等待。拍摄电影需要等待。有许多演员与主角感觉相符?也许,但一定有最为接近的那一个。对我来说,是何修懿。许多导演都有所谓“御用演员”,就是因为,与对方的“波长”最合,对方最能明白导演想说的事。转行导演是我早就有的念头,但是直到三年以前,我才等到了何修懿——他是我梦想中的那一种演员。在等到他之前,我从未动摇过,在等到他之后,我从未后悔过。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话,在这里就不多讲了。修懿,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一连“五个”谢谢。   一谢你同意了参与我的电影。   二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当中。   三谢你接受了我的全部感情。   四谢你坚定地陪我走过雨天。   五谢你承诺了永远伴于左右。   ……   当晚,“双黄蛋”的事情又是引爆网络。   评委会中某人表示,这部片子,“必须是双影帝”,缺一不可。当时投票,评委们都选择困难,不知道应该把票投给左然与何修懿当中的哪一个。大部分人投何修懿,可那只是认为左然转行导演,对于“影帝”欲望不强,还有别的奖项可以给他。然而,有人却是提出质疑,认为这牺牲了奖项的公正性——《六国战记》就是两个男主,宿命不同,却交缠着,难道因为左然还能拿别的奖,就直接把他从名单上踢出去???他们认为,正因为是这两个人,《六国战记》才能出彩,二人不分高下,合作戏份痛快淋漓——既然潘凤潘预最终不分彼此,将两国“合二为一”,那么,影帝也可部分彼此,合二为一。在这种考量下,投票中被加入“左然与何修懿”这个选项,结果评委如释重负,大于二分之一勾了这个选项。   左然与何修懿两人全都觉得,这个影帝……挺值。   金像奖的奖杯造型是一女神高举星球。左然与何修懿便将影帝奖杯紧紧靠在一起,并让两颗星球彼此碰到对方,好像两颗星星,被引力拉拽着,围绕对方运转,永远不会分离。   “喂”,何修懿说,“这是不是说明,我的演技已经赶上你了?”   有些难以置信——   一直以来,何修懿的目标就是与左然并肩。   “嗯,”左然语气温柔,“以后,作为演员,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不过,作为导演,我还是有一些能够帮助你的。”   “哦……”   “然后,作为恋人,也有很多很多可以教给你的。”   “……”何修懿问,“荤的?”   “嗯。”   何修懿震惊道:“今晚还有花样???”   “很多。”   何修懿觉得之前憋了七年的人真是不得了,说:“你的脑子真是充满黄色废液……”   “没有,”左然亲了一下何修懿的眉心,“那你就淹死了。”虽然,他真的是想一刻不停地抚摸、亲吻、拥抱、进入对方。   “……”何修懿愣了下,反应过来,这是“我脑子里全都是你”的意思,脸红了。   左然又说:“所以……黄色废液只没了你脚踝而已。”说这话时,左然语气带着暧昧。   何修懿更脸红,可是同时,心尖还有一些柔软。   借着这点“柔软”,到底是被左然“教了很多”。   长见识了。   两条大腿根部全是各种吻痕。   ……   接着,5月,左然的商业片正式进入影院。这个爱情故事早在《六国战记》上映后便开始筹备,根本没有等到年末,因此得以5月公映。片子内容十分奇怪,叫《镜子的背面》,主演是龙飞以及张缈缈,左然还有何修懿均未参与。   这是一个“实验之作”。   其实故事创意早就有了。何修懿在拍摄公益广告之后,莫名奇妙多了许多新粉。当时何修懿问了句“那如果我丑呢?你还喜不喜欢?”左然却是认真地道:“现在如果你丑,我一定不在意。但是当初……如果你丑……我想象不出来, 所以,不知道。”还说他对下个剧本有了一点想法。   故事当中,由男主角龙飞所饰演的虞悦,英俊、富有,是个豪门少爷,也是花花公子,终日招蜂引蝶拈花惹草,在美人堆里边流连忘返。然而,不知是否因为白酒摄入过多,不幸脑部溢血。捡回一条命后,他的脑部受损,掌控审美的回路发生变化。在虞悦的眼中,周围的人简直个个面目可憎,只有由张缈缈饰演的简萌美若天仙,十分亮眼。   可事实上,简萌相貌丑陋、狰狞。由于天生面骨凹陷,她的面部极不平衡,长期受尽嘲笑侮辱,自卑自闭,性格扭曲。从没有人对他表达好感。她中学时也曾勇敢告白,却被对方大肆讽刺,而且搞得全校皆知,从此更加阴暗、孤僻、沉默。   而虞悦呢,则是简萌蝼蚁一样的生命中阳光般的存在。来自于对方的赞美以及追求,令简萌好像是在梦境中一样。她无法自制地投入到了爱情。   不过,渐渐,简萌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弄明白了虞悦的脑部病症。然而时间长了,在对方赞美下,她自己也信了自己的“美”。在她的妄想中,自己是个演员,终日片约不断,有大批的拥趸,扮演了许多貌美如花的花季少女,等到后期制作完毕便可以拿给虞悦看。而在实际生活当中,天生愚蠢笨拙的简萌落拓不堪,几乎无法生存——不论去哪应聘,对方都一定会被他可怖的外表所吓退,只能在网络上随便做点零工。   二人便在这种情况之下热恋。他们俩的生活,为两个人的幻觉所共同筑造,美好得与残酷现实全然不同。   与此同时,二人恋情被周围所有人指指点点,戏谑者有,讽刺者有。虞悦的几个好友,还有父母,也察觉了他的异常。他们见到了简萌,可是根本无法接受——英俊、富有的豪门公子虞悦,竟然要与那么一个东西相守?不说千金小姐,总得才貌双全。几人根本不管在虞悦的眼中,哪种美是真实,哪种美是虚幻,一心一意试图让其恢复“正常”,让他拥有与众人一致的审美,甚至不惜采用极端方法,强行矫正。   片子最后,又是绝望之中带着希望——已失去了记忆的虞悦重新遇到简萌,对丑陋的简萌“曾经有个英俊男友”的说法很不屑一顾,然而同时,他又对于对方有种莫名熟悉——   《镜子的背面》想要讲的东西十分明确:   第一,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你认为的美一定是美吗?同样,你认为的丑一定是丑吗?这种审美,怎么来的?虞悦简萌二人眼睛中的现实,又该如何去看待呢。   第二,人类一直认为,自己恋爱、婚姻与动物有本质区别,因为人有感情。然而,人与动物当真是天差地别吗?“外表”,究竟占了多大比重?人的爱情,与雄蝶被雌蝶斑斓的翅膀所吸引,与雌孔雀被雄孔雀绚丽的雀屏所吸引,是全然不同的吗?究竟什么是爱情呢。   第三,当一个人并不符合、或有悖于主流审美时,他便会生活得举步维艰是吗?人类不是很高级吗?为什么会有这种事?他想起了自己小学、中学时候,班里同学捉弄“丑八怪”的情景。而现在呢,也常常能见到“相由心生”“颜即正义”这样的话。他自己也因为长相……相对顺遂,无怪乎那么多人要整形。   另外一个,现在西方,大学、公司等等地方都会按照性别、种族、年龄、健康或是残疾等等分类录取学生、员工,争取照顾得到每个群体。然而…… 天生“丑陋”的人,天生“愚笨”的人,又该如何在这社会当中立足?又该如何追求所谓的“平等”呢?   真的,没办法吗。   说是“实验之作”,因为左然采用了许多奇特的手法。   首先,他请了个“现代画家”当电影的美术指导,用色十分大胆,明亮、辉煌、鲜艳、绮丽,充满梦境意味,与以往的“美术指导”风格完全南辕北辙。那个画家过去曾有许多风格怪异的作品。   其次,电影“真实”部分采用黑白胶片,“虚幻”部分采用彩色胶片,现实的“暗”与虚幻的“明”来回交叉,令观众们每次“回到现实”都会倍感压抑,“进入虚幻”又会十分沉迷。   还有就是二人“恋爱”非常浪漫。许多观众都不相信,那个“左然”竟然还有这种细胞。   因为这是左然挖掘自己作为导演更多可能的实验性作品,没有拿到什么大奖,倒是觉得一堆用于奖赏“大胆创新”的奇怪的奖。 第97章 婚礼(一)   再个来年,已经转行导演四年, 拍了《万里龙沙》《六国战记》两部商业片, 《又见余美丽》一片文艺片,还有《镜子的背面》一部实验之作之后, 左然很突然地就迎来了一个丰收大年。   左然自己都没想到——在他看来, 作为导演,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许多, 恐怕终其一生也只能窥视到电影之神裸露于长袍外的足弓,他只希望勤勉一生,能为通天巨塔垒上一块砖石, 让后人们最终得以见到它的全貌。   不过, 丰收其实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万里龙沙》入围国内的电影节, 《又见余美丽》入围海外的电影节, 《六国战记》香港获奖, 再往前走……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为他带来此次契机的片子叫《隔阂》,中心内容便是“现代性的隐忧”。在“现代性”下,随着自由主义盛行, “观念整齐划一”不复存在,社会当中的人各执己见,“个人主义”往往伴随“自我中心”,因此便产生了很特殊的冲突以及分裂。   而《隔阂》便是围绕一个案件展开——在这个过程中,被卷入的各方对于许多事情意见南辕北辙,从而一次次地将案件推入到更复杂的境地。   “自由”, 谁都想要,左然与何修懿都是随性的人。不过,人人想要自由,会不会有什么负面结果产生?会不会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事?人们应当警惕什么?人们应该改变什么?《隔阂》展现出了答案冰山一角——冲突、分裂。   左然喜欢想很多事,也喜欢编些故事,同时,不知是否由于学建筑的原因,他对画面结构、美感十分敏感,再加上他力求于完美的性格,这部《隔阂》从芸芸中脱颖而出倒也不算令人费解。   好的艺术作品,总有某一方面代表一个时代。它能抓住那个时代当中的人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或恐惧,连接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推动人们前行。   《隔阂》先是拿了一个欧洲的电影奖,而后便被广电选中,代表中国角逐这一年的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   《隔阂》的海外发行方环球影业可谓“尽职尽责”,为它进行了一轮非常卖力的宣传,这让《隔阂》在典礼前得到了良好的观众口碑。要知道,对于这个美国奖项来说,“群众基础”是十分重要的。冷冷清清上映几天、没多少人看过绝对不行。此外,环球影业也负责了“游说”评委,向其介绍这部电影特别之处。   对于最终能不能得到这个奖项,其实左然蛮无所谓。   历史已经证明,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这东西不靠谱。   评委们似乎有一些“偏好”,比如,那些讲述某个国家中下百姓的辛酸生活的,就较容易得到评委们的垂青,如果片子是由真人真事改编,那就更能增加获奖筹码。再如果由非职业的演员出演,那就更是“质朴”以及“平实”。不过,从马后炮来看,大多数的电影并不算是杰作,在电影史上面的地位也不高,并未对这行业做出突出贡献,反而是一些并没有能获奖的,后来得到各方非常高的评价,作为“陪跑”实在有些令人惋惜,只能说运气不够。   所以,左然还挺淡然。   唯一一个希望拿下奖的理由,就是能为“公开”增加一些助力。   其实,随着收购、整合“星空传媒”的制作部成功,“怡然文化”越做越大,对于公开二人恋情这件事情,左然已经不担心了。他现在在掌舵大型影视公司,每年出品数部受喜爱的影片,只要自己想用何修懿来拍戏,就没有什么人能阻止得了他。当然,电影票房、广告代言费用等等东西可能会受一些影响,但管它呢,因为何修懿就只是想拍电影。当初收购星空传媒的制作部,左然也是有些这方面的考虑——万一有天恋情曝光,何修懿的“身价”受损,自己也有足够实力让何修懿继续“玩儿”。先前光是一个“怡然”,规模太小,可星空有制片有导演有演员,而且也都很有才能,只要方向正确、布局合理,可以一点一点扭亏为盈。“新怡然”成立时,贷款金额很高,而且还要四处为片单找投资,幸好“星空传媒”等公司看好他,没让“怡然”独扛,而是分担成本,解了燃眉之急。十部片子也很争气,到2022年末,“怡然”赚得盆满钵满。接着2023年,“怡然”自己出钱拍了左然最看好的三部片子,拒绝一切投资,于是到了2023年“怡然”的净收入已经十分可观。   不过,左然觉得,如果自己能成“大导”“名导”,“怡然”能出最佳外语片,今后的路会更顺畅。   左然清楚知道,即使他已经与修懿一起很久,他还是“不正常”,做的一切事情都为了何修懿,或者说,至少有为了何修懿的成为在里边,而且好像永远也正常不了了。   虽然左然蛮无所谓,他的粉丝却有所谓。   颁奖的前一天,社交网络上面全是……抽奖:   【然,我所欲也;懿,亦我所欲也:如果明天我然电影拿奖,抽两个人赠送500元现金红包!】   【今天的你是不是更丑了:如果左然拿奖,什么奖都可以,就在转发中抽三人送施华洛世奇的水晶笔!】   甚至还有土豪一共要送上万!   这样的“攒人品”,已经流行多年。   还有许多粉丝陷入狂欢:   【沉迷CP牙齿掉光:啊啊啊上上上!不想作为导演拿最佳外语片的总裁不是好演员!】   ……   《隔阂》最终拿到最佳外语片奖,也可以说是在意料之中。   左然面色沉静。在他身后,剧组的同事们欢呼、击掌、拥抱,尽情享受他们所获得的荣耀。   左然带领剧组走到台子中央,又是被造型师梳了一个背头。他说:“希望《隔阂》这部片子,能够引起一些思考。许多时候,未必只有己方观点“正确”。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将这世界分成敌我双方,互相说服,争论不休,也许对于事情并无多少助益。现代社会越来越少地强迫人接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大家必会形成有差异的观点,并且想当然地认为“高人一等”,并且由此产生冲突,甚至是群体的分裂——”在金像奖感言当中呼吁观众关注某个问题,也算是“传统”了。   说完,左然看了眼何修懿,注意到了对方盯着自己手中奖杯的好奇的眼神。   他笑笑,将小金人递给对方,并且再次凑近话筒:“感谢剧组中所有人,还有主演修懿。我想不出词来形容你的一切,只能说——I Love You,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一连四个“I Love You”,十分暧昧,说是“出柜”也行,说是很正常的“导演对于演员”的欣赏也行。   何修懿笑,藏在别人身后,在摄影机拍不到的地方,用口型说了句:“Me Too。”   Me Too。   此刻,他想起了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中的一句话:爱情不是终日注视彼此,而是一起望向同个远方。   《隔阂》也入围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等多个奖项,不过铩羽而归。得到了“最佳外语片”,就不可能再有最佳影片之类。与欧洲电影节不同,奥斯卡奖是一个十分美国“本土化”的奖项,外国导演能难问鼎。   最佳影片、最佳导演都被本土电影摘得,而且那两部新片子何修懿也挺喜欢的。事实上,得奖的何修懿都喜欢,除了那个“最佳服装设计奖”的服装造型……实在get不到。他觉得有点像中国曾经风靡一时的“杀马特洗剪吹”,他为杀马特洗剪吹感到不值。   而除去最佳外语片,《隔阂》还拿到了“最佳原创剧本”以及“最佳原创音乐”。“最佳原创剧本”获奖者也是左然——有的导演喜欢自己写本,有的喜欢买本,说不清楚哪种更好。至于“最佳原创音乐”得主是个姑娘,还很年轻。   《隔阂》满载而归。   ……   左然电影拿到最佳外语片奖,结果一出,微博上下极其热闹。   无数的资讯号都推送了《隔阂》获奖重磅消息,那些电影博主个个争分夺秒开始制作《五分钟带你看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隔阂>》,甚至还有时尚博主开始点评左然修懿在红毯上边的造型,并称赞他们为“从没在红毯上出过错的男人”。   昨晚抽奖攒人品的博主纷纷解囊,不过也有少数再也没有出现。   粉丝们在网上不刷地刷消息:   【今天的你是不是更丑了:就该拿奖,《隔阂》很棒。】   【CP今天出柜了吗:你演,我看;你导,我也看;你拿奖,我抽奖;你在路上前行,我用青春陪伴;你叫左然,我叫必然。】   【此生挚爱—然:很开心的一天,我与我然都拿奖啦~!】配图竟是奥赛金牌。   【Euthanize:@左然,恭喜拿奖。我们与你同在,都会越来越好,笔芯。】   【橘猫式笑容:左然真的令人骄傲。不是因为奖项,而是见识、修养、谈吐……一切全都让我喜欢。@左然】   也有些人酸溜溜地:【你们然太苏了。】   不过,仅仅一个小时之后,微博流量就爆炸了!!!《隔阂》获得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已然是个爆炸消息,然而却和后来不可同日而语!   左然发了一条微博!   其实微博只有两字,还有少数几张照片。   照片上面,左然一声黑色西装,何修懿则一身纯白。   照片一共九张。   第一张,何修懿侧躺在一张大床上面,面上带笑,左然从他身后轻轻地搂住他。左然一手放在何修懿的脑下,让何修懿枕着,一手握住对方置于胸前的手,眼神专注,侧脸英挺。两人胸背相贴,严丝合缝。   而第二张,也是躺着。左然在何修懿身后轻轻整理他的头发,非常温馨,仿佛下一秒钟就能轻吻上对方的耳廓。   第三张,两人相向站立。何修懿眸子低垂,看着左然脚尖,同时两手轻轻把着左然的腰。而对面的左然,捧住对方颈颌,亲吻对方额头。   第四张,何修懿站得高,似乎在台阶上,揽住左然颈子,低头吻他嘴唇!左然抬头,一手紧紧搂住何修懿的后腰,将何修懿牢牢压在自己身上,一手扶在对方一侧胯骨上边,右手无名指上戒指闪闪发亮十分明显!这张两人都是只穿衬衣,没有外套,动作居然……有些色气。   第五张,依然还是站着,依然只有衬衣。何修懿戴了个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了饱满的两片嘴唇,还有精致的下巴和脖子。左然在他身后,低头亲吻何修懿修长白皙的侧颈。左然五官同样无法看得分明,只能瞧见饱满的额头和长长的眼睫毛,也是……有些色气。   接着是第六张,左然翘着长腿坐在沙发上面,何修懿则半躺在左然胸膛上,勾着双桃花眼注视着摄影机。   第七张,何修懿坐在左然的大腿上,望着远处什么东西,好像是在发呆。左然从后双手搂着,目光专注地看和何修懿的侧脸,不再是众人前那种平静冰冷。   第八张,两人坐在餐桌两边,互相对视,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溢出水。桌子上有一朵玫瑰,娇艳欲滴,似乎已被阳光镶上一层金边。   最后一张,是个剪影。在一扇类似于教堂窗户前的那种地方,一个剪影背脊挺拔地站着,左手放在背后,而另外一个剪影……单膝落地半跪着,动作依然优雅,拾起面前人的右手放在唇边轻轻吻无名指。   结、婚、照。   不,结婚礼服照。   照片是请凯文某个朋友拍的,是个女摄影师,非常擅长细腻的感情的表达。左然与何修懿都在娱乐圈中,而且都是影帝,其实也不需要摄影师摆造型,拍照时所有的眼神、表情、动作都是由心而发,完全不需要其他人在旁边引导。   照片非常唯美,犹如晨光一般温暖。那个女摄影师,将两个人的外貌、气质还有相爱时的各种情感全部都拍摄出来了。   左然并没有像一般明星情侣夫妻公布关系那样发布一张大钻戒的照片,或者两人牵手照片,而是一上来就是九宫格连发,完全不懂什么叫做含蓄,直接将最能“虐狗”的照片一鼓作气全都发上去了,好像已经压抑许久,终于再也控制不住。   左然配图只有两字:【谢谢。】   何修懿迅速转发,道:【不客气。】   两条微博一出,微博流量在转瞬间就爆炸了!   发完还不到十分钟,“左然出柜”直接冲上热搜第一,后面跟着一个大红色的“爆”字!此外,“何修懿出柜”“左然何修懿出柜”各种关键词也排列组合,通通上了热搜前五!前五当中,只有第五名的“王缈缈捐款”十分突兀,一看就是“炒作天后”又买热搜,估计她也没有想到当天会出一件大事。   各种大号也是赶紧跟风发评,猛蹭热度。有的对此嘲讽态度,语气颇令人不舒服:   【新新娱乐v:左然与何修懿疑似宣布出柜:影帝左然与何修懿今晚惊爆“断背”。左然先在微博发布九张二人暧昧照片,动作十分大胆。而后何修懿转发微博并且表示“不客气”。[并不简单][并不简单][并不简单]】   也有个别“大v”在微博上哭诉:   【娱乐乐乐乐乐v:为什么公众号一天只能发一条推送呢!!!两位影帝你们要出柜能不能在台上直接出?我前一秒刚发完奥斯卡获奖的好消息你们居然就出柜了!!】   “正主”出柜,两方的粉丝们一片血雨腥风。   CP粉们自然狂欢:   【巴拉巴拉老巫婆:早就觉得迟早要出[笑哭]。】   【并肩当王子:可算出了,急死我了。】   【风水大师认为易燃必有一出:有腐女雷达的全都能看出来。】   【左何一生推:太明显了好吗?《家族》《又见余美丽》两部同性恋片子,还有《万里龙沙》《六国战记》两部基情片子,各种互动,几个颁奖仪式上面花式表白,左然为何修懿骂过垃圾,挡过房梁,将工作室改名叫作“怡然”,还有几次明显深夜还在一起……这都看不出来,眼睛一定瞎惹。】   有许多人接受并且寄予祝福:   【劝分社社长:看了几十遍。二人显然非常幸福……祝福你们白头到老。】   【哼唧哼唧哼唧:幸福,这狗粮我吃了。修懿很好,祝福他们。】   【Erik Zhang:本来只是喜欢左然,不喜欢何修懿……今天忽然看顺眼了,大概是幸福的样子过于美好,让人忍不住想祝福。】   【浊酒一杯:左然,我把懿懿交给你了,一定一定要对他好。相信你能做到。懿懿人很善良,别让人利用他。懿懿很爱影视,也请你支持他。懿懿有一次说母亲去世之后感觉家没有了,请你加倍让他感觉到家里的温馨和舒适。】   【吃土少女:之前依稀感觉到了……左然,要一辈子对懿懿好。】   有人十分震惊,但也勉强祝福:   【浪浪今天抽风了吗:不理解同性恋,但支持你,左然。】   【海外代购各种大牌v:不管怎样,你幸福就好了,不要在乎我们。】   【老乞婆:懿懿,相信你的选择。】   有人大喊“屠粉”:   【野生门牙:这种照片,简直虐粉!粉做错了什么?!】   【一路向左:我无比、无比嫉妒何修懿!天,他和左然真是般配得让人丑陋[拜拜]。那组照片,左然看何修懿的每一个眼神都在我的心上剜出一个大洞。那么温柔……从没见过,何修懿天天看,太他妈嫉妒了。】   【锄禾日当午:吻苏炸了!!!】   【兔免:懿懿有主了,不是我,难过。】   还有十分莫名其妙的:   【人家白胖我黑胖:好吧,左然是gay,莫名开心……】   【愿得懿心人:不知为何,修懿喜欢的人是个男的,我的心里舒服了些……如果是个女的,我大概会特别难受。】   也有很多左然粉丝diss修懿,修懿粉丝diss左然:   【左王爷的段王妃:呵呵,何修懿?[拜拜][拜拜]没有左然,他什么都不是。到29岁才只有一个最佳男配,复出沦落到了就连裸替都接[呕吐][呕吐]。这还真是准备吃左然一辈子?用了什么手段光速改变人生?】   【最爱吃Crepe:还拍过婚纱照,不男不女……而且比左然大,老男人一个……】   【戏精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哎哟何粉没有控评,要被喷死了咯!】   【嘉言懿行:还真的是???额,觉得左然特假,真是细思恐极。个人意见,勿喷。】   【懿心懿意:左然……一直在艹完美男神人设,喜欢不起来,谁知道真实的是什么样。】   两个人的“黑料”也被翻了出来,各个论坛上面吵得乌烟瘴气。   一瞬间,何修懿便想起今晚获得最佳外语片的《隔阂》。   当然,绝对不能接受同志的也很多:   【大手捏小手:我真的无法接受同性恋。好恶心,看到就不舒服。以前左然演了两部那种片子,做了好久心理建议,告诉自己不看就好,坚持着粉下去,这回真是……】   【磨剪子戗菜刀: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是真的无法祝福。我能理解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但是,如果支持他们,那是不是也要支持乱伦、人兽?同性恋就是不正常的呀!】   【想不出好名字:现在是种什么社会风气?公开出柜?同性恋都能大肆宣扬了吗?你们知道自己多少粉丝?那些可都是青春期的孩子!也许有很多人本来并非同志但却因为你们也走上了歪路!】   【OPOPOPOP你们有考虑过父母家人吗?人有社会属性,要有责任感!】   【鞋癌晚期患者:希望这对以后别老出来晃悠。】   也有些“好奇”党:   【十天没发工资: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我们的英雄小哪吒:俩人都是天然弯吗?】   还有许多路人转发:   【Stephen_Tao:这两个人好美……】   【熊英俊:甜啊,祝福。】   随着铺天盖地评论而来的,还有震动不停的电脑和手机。   李朝隐问:【我是大媒?】   何修懿笑了,回:【是的,您是大媒。】要不是有《家族》,还会更晚重逢,但何修懿相信他们不会错过彼此。   李朝隐说:【那么,如果举行婚礼,一定要叫大媒到场。】   何修懿应了:【好。】   不过,他在心里想:婚礼???   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婚礼的事。   没有过十分钟,《家族》剧组解小溪、张筱茂、游于诗他们都发来了祝福,甚至连周麟都不例外。   《万里龙沙》和《又见余美丽》剧组也是同样。明磊、苏洋、苟富贵、吴翔、龙飞一一发来了微信。   苏洋又是花花公子的样:【修懿啊,这一辈子被一个人拴住?不会无趣?还是左导真那么好,也不在乎天下皆知?】   何修懿说了:【真那么好。】   左然真那么好。能一辈子一起,高兴还来不及。   而后,何修懿想起来,前一阵子,苏洋那个“前女友”又出来加戏。此前,她说“苏洋2014-2015两年间,有过一百个性伙伴”,不过好多年过去了,她再在微博上提也没人理她,于是,不甘寂寞的她又出惊人言论:【昨天见到苏洋很喜欢的床伴。呵呵,她说苏洋现在越玩越凶,2020到2023这四年更是达到巅峰,差不多每一年都有100个床伴……服了服了,大佬大佬。】这种事情,真真假假,有人早就不信,有人却是觉得,娱乐圈中一周两个“床伴”也是十分正常的事,还有群众觉得应该基本属实,但是包含夸张成分。   想了一想,何修懿打字道:【如果明磊问你“差不多每一年都有100个床伴”是否是真实的,小心点答。】   “……”苏洋说,【我已经说“是”了。】   “……”何修懿也无语,【然后呢?】   【修懿,】苏洋十分惊讶,【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有问题?】   【废话,】何修懿道,【他知道你不是,故意这么问你,当然是在下套,那人白兔黑心。】   苏洋长叹一声:【你也好聪明,怪不得能和左导灵魂共鸣。】   何修懿问:【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的……】   “嗯,”苏洋不想留下记录,直接发来一段语音,“我的花花公子人设根深蒂固,而且这么多年也已装出瘾来,对那狗屁前女友吧,根本没管,随着她去。然后……明磊问我‘差不多每一年都有100个床伴’是否是真实的,你也知道我咯,我根本没多想,就随口答了‘是’,然后……然后……然后……”   何修懿问:“他就一下推进了400多号?”   “对……”   “……”   何修懿知道,拍《又见余美丽》时,明磊下定决定认真追求苏洋,在娱乐圈当中也要“找到真爱”,坚持下去,天长地久,可是苏洋不相信他,而且吊儿郎当地道“喜欢我的男男女女一动车组都装不下,你先排着队吧,过那么两三年,也许我会心血来潮宠上一次也说不定。”这是明确拒绝,谁知明磊非要“排号”,苏洋没有办法,随便找了一张便签,写了个“500”交给明磊,意思是明磊徘第500号,他前面还有499个床伴。   谁知,苏洋那个爱给自己加戏的前女友,硬说什么“苏洋2020到2023这四年更是达到巅峰,差不多每一年都有100个床伴”,苏洋还十分不小心地承认了,让明磊一下子推进了400多号!四年每年一百床伴,加在一起不就是400?徘第500号的明磊前面那499个一下子就没了400个,队伍瞬间变短,苏洋已经承认,又不能再把话给吞回肚里去。苏洋这才知道,明磊把他每个绯闻男友女友通通记在本上,就等某年某月某天排到他自己“上床”呢!   “……”何修懿问,“那你咋办?”   “哎,不管了。”苏洋道,“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还有30多号呢。”   “哦……”何修懿觉得,三年半下来,苏洋对于明磊,也没很排斥了,也许因为明磊表现出的真诚让他有些融化。   至于明磊,对于左然与何修懿的“出柜”,出了祝福,还说了句:【一直看着你们二人,就越来越相信爱情。】明磊早看出来左然与何修懿是一对情侣了。这么多年过去,左然和修懿只有更加默契。   过去剧组中人,唯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来自……柳扬庭。   他自然是不会直接与左然或何修懿发微信。   不过,细心网友发现,柳扬庭他“手滑”点赞了一条骂何修懿的微博,虽然很快就取消了,不过依然有人发现了他的赞并且给截屏了。微博上面对柳扬庭又是一片群嘲之声——这都多少年了?居然还对修懿耿耿于怀?特意阅读攻击何修懿的文章?这感觉好可怕!   “……”何修懿想:柳扬庭,还是笨笨的呢。   他也知道对方依然在讨厌他。正好,他对于柳扬庭也是毫无好感。当时如果不是左然,“裸替”被柳扬庭违规曝光出去,自己也许就完蛋了。“爬床”同样是柳扬庭造谣的事,多亏左然“惊天一骂”才让澄清有了热度。   何修懿能依稀感到,柳扬庭他觉得自己是“心机婊”——不知通过什么方法,将左然给迷得有些神魂颠倒。何修懿在圈中这么多年下来,确实没听说过柳扬庭被“包养”,否则也不至于沦落成了这样。柳扬庭那个人,内心十分阴暗,看见左然不愿抽自己个耳光,就脑补一大车,还要“替天行道”地把自己搞垮,同时抬高他的身价。他装“莲花”,这也不演,那也不演,暗地使坏,曝光自己“裸替”,造谣自己“爬床”,还把自己当作傻逼,想搞一出“冰释前嫌”……可是,他的确没被包过。何修懿相信想包他的人不少,比如《家族》时候那个“投资爸爸”,所以,柳扬庭看不上自己这种“有背景的人”,其实倒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只是,想到走到高处,像这样总是一副“小家子气”是不行的。   《歧路》装心脏病退出剧组之后,柳扬庭虽如愿没被“秒杀”演技,但也令剧组们怀疑他的健康状况,害怕耽误工期,不怎么敢约他。于是,这么多年下来一点进展没有,依然还在演些《猜猜我有多爱你》之类的现代狗血偶像剧。   “……”何修懿叹了一口气,关闭微博,切回微信,继续“应酬”熟人祝福。   而后,微信玩儿着玩儿着,何修懿忽然间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张筱茂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左导的朋友圈,真是……[拜拜][拜拜][拜拜]】   何修懿忙看了一下,发现果然不是错觉——左然的朋友圈依旧空空如也,上一条朋友圈已经是几年前。   可是看张筱茂的话,明显左然是在朋友圈里发了什么出格内容,所以才会让她大呼受不了了。   “……”别人能看,单单他不能看?——事情非常清楚,左然,把他给屏蔽掉了!!!   何修懿简直不敢信。   屏蔽自己?这啥意思?   一般来说,就是“出轨”,有什么很害怕“正宫”看的内容,但何修懿并不认为左然会在出柜当天出轨……   他不动声色,决定暗中观察……   过了两天,也没观察出什么,何修懿便豁出脸皮,问张筱茂:“左然的朋友圈,到底讲了一些什么?”   张筱茂:“啊?”   何修懿说:“截图给我。”   “哦……”张筱茂很听话,一张一张截图。自从几年前在《家族》剧组相遇,他与何修懿的关系一直很好——那时的张筱茂,是一个“玻璃心”,喜欢和人诉苦,大部分人都嫌烦躲着她,就何修懿善良,每次都认真听,也听喜欢这“玻璃心”。   何修懿一看:“……”   一共三条。前天、昨天、今天,三天各有一条,自从出柜之后,发的十分规律,都在晚上。   前天是张自己睡颜照片。单反拍的,摄于某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轻轻洒下,铺在自己身上,将他头发镀上一层金光。照片中他非常漂亮,完全不像三十多岁。   昨天是张旅行照片。何修懿记得他当时走得累了,于是找了家店休息,牙齿咬着吸管,放空眼神看着街角,显得挺呆。   今天没人,只是一盆兰花,配字:【修懿又养死了。】   何修懿:“…………”   他妈的,秀恩爱。   而且,在自己的面前还要保持平静优雅,所以秀恩爱时,选择了分享给“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   那个家伙——   何修懿拿着手机,稍微琢磨了下,最后在朋友圈当中发了一句:【还要在美国待上一周,会去市政厅注册结婚。】   屏蔽左然,只分享给了解小溪、张筱茂、游于诗、明磊、苏洋等少数十几个人。   果然,片刻之后,左然放下微信对话框中全是“恭喜”的手机,望着何修懿,说:“修懿……”   刚看见解小溪、张筱茂说恭喜,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发来微信。   何修懿一笑。   他问左然:“喂,要不要去结婚?” 第98章 婚礼二   就这么着,左然与何修懿决定要结婚了。   美国全境都可注册结婚, 包括加州。左然与何修懿在金像奖结束之后直接注册, 就在洛杉矶的市政大厅,十分方便。在填表时, 两个人很认真, 一笔一划地写,仿佛那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至于仪式地点, 是在海边一个教堂,非常富丽堂皇,有种神圣之感。彩色琉璃流光溢彩, 阳光从天窗上洒下, 红毯一直铺到台上祭坛那边, 穹顶极高, 四处都是浮雕、石像, 默默地讲述着圣人们的故事。   何修懿始终都记得, 在威尼斯那时,在参观圣马可大教堂时,左然曾经:“我一直梦想着, 今后便寻一处与这里风格有些类似的教堂,结婚”“修懿,你愿意和我一起找找么?”   以前,教堂并不接受同性恋的仪式,不过2015左右开始,西方国家陆续颁布法规, 允许同性恋人接受神的祝福。   左然与何修懿并未邀请许多人来参与,只通知了大约三十个熟悉的亲人还有朋友,“大媒人”李朝隐自然是在其中,解小溪、张筱茂、游于诗、明磊、苏洋、苟富贵、吴翔、凯文、莫安等人也在名单之中,三位“贵宾”自然就是双方父母。   苟富贵与吴翔还是视而不见。   现在,两人地位已与吴翔刚红那时不大一样。苟富贵因综艺“努力”博得许多好感,一点一点终于也被广大观众熟知。可是,一切与他想的不同。朋友掰了,就是掰了,从来没有“因为权钱就又重新走到一起”这个道理,即使有,也不会再是真朋友了。吴翔“红”了后便有了新朋友圈——人总是会本能靠近过去亲近不到的人,与苟富贵“绝交”只是使他与新朋友联系更密,哪会因为老友努力就又去吃回头草呢?   ……   入场音乐是由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原创音乐的妹子编写的。   教堂宏伟大门向两侧敞开着,何修懿拿着花潇洒地走进去。   他的身后,闻讯而来的记者们里里外外围了十层,举着各种“长枪大炮”拍摄这场“世纪婚礼”。闪光灯不停闪,连国外的居民都好奇地过去,也想要瞧一瞧什么人在结婚。   然而,当何修懿走进大门之后,便有专门人员走到两扇门旁,缓缓地将漂亮的石门关上了!   不让看!   记者们全发出一阵“切!!!”的声音。   世界瞬间安静。   何修懿挂着笑,一步一步地走。远处,左然穿着定制西装,眼神似乎已经有些痴了。   教堂很大,五分钟后,何修懿才终于走到左然身边,与其并肩立于台下。   慈祥的老牧师讲出了开场白:“今天,我们在这教堂之中,为左然何修懿二人举行婚礼。让我们来真诚祝福他们二人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何修懿静静地听着。   流程一项一项进行下去,终于,轮到了最为神圣的时刻。   牧师声音柔和得仿佛是低喃:“现在就请双方交换结婚誓言。”   说完,牧师示意左然拉起何修懿的右手:“我说一句,你跟着说一句。”   左然点头。   牧师开始“教”道:“我,左然,愿意与何修懿结为伴侣。”   左然:“我,左然,愿意与何修懿结为伴侣。”   牧师继续:“从今天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都永远爱他,尊重他,对他忠贞不渝,知道生命尽头。”   左然直望进了何修懿的眼睛,里面好似是有汹涌情愫涌动:“从今天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都永远爱他,尊重他,对他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   何修懿的心尖一颤。他知道,左然讲的都是真的。   牧师又转向了何修懿那一边:“接下来是何修懿的结婚誓言。”   “……”蓦地,何修懿紧张了起来。   牧师开始教何修懿:“我,何修懿,愿意与左然结为伴侣。”   何修懿跟着学:“我,何修懿,愿意与左然结为伴侣。”   不知为何,虽然并不信教,然而,在大教堂当中举行结婚仪式,有一种非常特殊的仪式感,好像真的是有古往今来的神、还有那些圣人在为二人见证。   非常感动。   牧师继续:“从今天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都永远爱他,尊重他,对他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   何修懿又开口:“从今天起……”   谁知,一句话没讲完,左然突然打断了他!   左然忽然道:“别发誓。”   “……???”何修懿是彻底懵了。   怎、怎么了?左然不想结婚?不可能啊?   左然声音很轻:“修懿……别发誓。”   “……???”昨天“彩排”那时,明明没有问题。怎么……到了正式结婚,左然猛然之间却叫停了“宣誓”?   这个可是最为重要的环节了!   何修懿有点慌。   左然好像听不下去似的,担心惊扰神明一般小声地道:“如果某天,我贫穷、疾病,你就……离开我吧。”   “左然……?”   “那样不行。”   “你怎么这么傻。”何修懿松口气,而后便转过头,示意一脸“发生什么”的老牧师不要搭理,“来继续宣誓吧。”   结果,因为刚才那个插曲,再宣誓时,很没出息,何修懿的眼前笼上水雾,他飞速地说道:“从今天起,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都永远爱他,尊重他,对他忠贞不渝,直到生命尽头——在此立誓,永不后悔。”   他就只要左然。   离开左然,还去哪呢?   ……   牧师继续流程:“所以,你们二人正式结为伴侣。”   左然:“是。”   何修懿:“对。”   “那么,交换戒指作为信物。交换信物之后,誓言便达成了。”   何修懿的眼睛还是雾蒙蒙的:“嗯。”   牧师将其中的一枚交给左然:“给。”戒指已经戴了多年,但是因为不能公开,磨损程度并不算强。   左然轻轻拉起何修懿的左手,垂眸为他爱人带上爱情信物。   紧接着,何修懿也是为左然戴上戒指。   之后他并没有放开对方的手,而是顺势地将左然拉近自己,扬起下巴,吻上熟悉的唇。   左然动了一动嘴唇,强忍着才没有将人拉进怀中深吻。   凯文十分激动,左右乱蹿,到处拍照。   最后,牧师说道:“既然你们已经交换誓言,并以戒指作为凭据,现在我会献出祝福祷告。愿主赐福你们,从此恩爱一生,幸福一世,永远不必经历来自于对方的伤害。”   “现在,我宣布,左然与何修懿二人结为伴侣。”   仪式到此结束。   牧师又笑:“邀请两个证人,跟我到办公室签署文件。”美国法律规定,注册结婚之后必须举办仪式,并由牧师或者法官主持婚礼,再由两个证人一共签署文件,寄到政府有关部门,这婚才算是结成了,否则三个月后便会注销。   张筱茂大叫声:“我我我!”   “你你你。”何修懿笑,“过来吧。还有一个?”   李朝隐说:“我吧。”   他是“大媒”。 第99章 婚礼(三)   签字完毕,几人再次回到教堂, 与亲友们合影, 凯文依然是摄影师。   何修懿本能般一直牵着左然的手。两手十指交握,站在正中, 为一波又一波的宾客们留念。   大约半小时后, 这项“活动”结束。   晚餐六点开始,此时才是中午, 宾客们都希望在外自行转转,看看这个城市中的风土人情。也有人想回到酒店当中休息,比如左然还有何修懿的家人, 一对“新人”自然随他们去。   送走客人之后, 何修懿问:“那咱们呢?”   “也回酒店, 行吗?”   “好啊。”   结果, 刚一回到宾馆套房, 左然便打开了厅中娱乐设备。他将一张光盘推到机器当中, 调整频道,按下“播放”按钮。   何修懿在沙发上面盘着两腿,笑道:“看电影?《峥嵘》还是《家族》?”他们俩在《峥嵘》剧组相遇, 在《家族》剧组重逢,何修懿以为,在这样的日子左然想要重温其中至少一部。   左然说:“都不是。”   “都不是?”何修懿奇了。   难道真是……随便看部片子?   画风这么清奇?   正纳闷着,屏幕上面出现画面。   是一个小孩子。   何修懿一看见便露出了笑容。   CG人物。   有左然小时候那漂亮的五官。CG技术出色,与真人没区别。   何修懿说:“所以这是……”   “没错。”左然点头,“算是一部电影, 但是没有主线,全部内容就是……左然的前27年。”27年,直到二人彼此相识相知。   听到这个答案,何修懿很惊讶,他本以为左然只会出现一下:“喂……你是什么时候拍出这电影的???我们总在一起,可我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过它???”   “断断续续,前后三年。”左然说,“事情太多,只能抽空一点一点地做……幸好总能完成。每次闲下三五天,就去制作一部分,其中大多情节是你在外拍戏期间请人弄的。”为了让何修懿能够当上影帝,左然也没什么时间忙活这个。   “怪不得——”他也会接其他影视公司的戏,的确经常会到外地待几个月。   “修懿,”左然又道,“其实,正式交往那天开始,我便有了这个想法,在那之前……我认为你也许不会有心了解。但是,自从开始交往,我就总是希望让你看看从前的我。看看我看过的长白山顶的雪、塔克拉玛干的沙;看看我坐过的熙熙攘攘的店、我走过的四下无人的街。我很希望你能参与我的一生,可惜不行,那么,使用这种方式也是好的。”   “左然——”   “同时,我也想要让你知道……在没有你的时候,我一个人做了哪些事情,又是怎么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并不是天生这个性格,我想,电影最能展示这点。”   “左然。”   “嗯?”   “嘘,”何修懿说,“看电影。”   “……好。”   如果换了别人来来看,大概只会觉得无聊,可何修懿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任何一秒。   CG技术全球顶级,丝毫不显虚假生硬。   左然小学曾经三个地方城市,中学又是三个城市。在电影中,何修懿便跟着,重新经历左然当时经历过的大事小事。   何修懿想:原来……是这样啊。   他也知道左然儿时一些细节。不过,此刻,那些细节按照时间顺序通通串联起来,何修懿才终于得以见到当年生活全貌。   六个城市,何修懿有的去过,有的没有,但他确实从未有过这种“参与人生”的奇特的感觉。   左然又说:“有些地方其实已和当时不同,我都尽量使用CG还原过去。”   “嗯。”   27年人生,徐徐展现。   “故事”进入清华园后,CG变成左然真人。他在北京、在美国、又拥有了新的遭遇。   何修懿逗左然:“左然,你是觉得现在和当时一样帅?”   左然偏头,扇了一下睫毛:“嗯。”   “……”一瞬间,何修懿被迷得神魂颠倒。   “开个玩笑。”左然却是好整以暇,“真人演十八岁,主要还是因为……”   “什么?”   左然说出了句毫不浪漫的话:“节约成本。”   “哦……”   一幕一幕闪过。   何修懿觉得,在他心里,两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从未如此明晰。   何修懿能感到,那时候的左然,的确非常孤独,甚至格格不入。他以前也知道,但是亲眼见到,那种心疼、心酸仿佛能溢出去。   双眼有点模糊。   何修懿想:他怎么就没有早注意到左然呢?   一个小时过后,电影走到收尾阶段。   《家族》。   这里,李朝隐竟然也是真人出境!不是CG!   何修懿看见电影里的李朝隐走到了左然身边,对左然解释了“裸替”事件经过,并且对左然说;“何修懿会和你一起演激情戏——没问题吧”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李导首次作为“演员”参与电影。   在现实里,何修懿是在李朝隐身边的。可是,在电影中,李朝隐的身边却是空无一人,没有真人演员,同样没有CG。   片中,左然抬眼,直直望向屏幕之外,仿佛,那时的何修懿,与现在的何修懿,奇迹一般地重合了。他说:“随你便吧。谁都可以,我无所谓。”眼神还是冷而深邃。何修懿再一次感到自己迟钝——当时竟没发现,那眼神下所覆盖的东西。   自那刻起,另一个人翩然走到他的身边,他不再孤独了。   仿佛奇迹一般。   一个人,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左然的前27年》片尾出现几行字幕。   一字一字,清楚明晰:   【在我心里,前27年,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修懿。那时,对你来说,那个大概只是小事一桩。可我知道我会永远爱你,你代表着我向往的一切美好。】   何修懿的眼泪终于涌出眼眶。   视线中的一切变得模糊,屏幕上的字幕好像沉入海底,从此将会变得永恒而又沉默。   何修懿说:“左然——”   “修懿。”   “现在,对我来说,不是小事一桩。这一辈子,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爱上左然。”   一生有你,真好。   左然说:“我知道。”   过了几秒,何修懿说:“看完这个片子,我才发现……自己有点花心。”   左然没懂:“花心?”   “嗯,”何修懿说,“什么样子的你,我都喜欢。”   左然目光一动,将何修懿拉到自己腿上,二人尽情拥吻。何修懿的额发轻抚左然额头,让左然在舒适同时还有些痒。   ……   晚餐是在海边。   细白的沙子直插进海洋当中。海水清澈见底,宛如琉璃一般,不同层次的蓝直接铺到天际。粼粼的波光在海的表面颤动,地平线上有金色的光正在闪烁,模糊掉了海还有天的界限。海水好像笼着一层白雾,互相推挤涌到岸边,轻轻抚摸柔软的沙,而后依依不舍又退回到来处。   场地四角都有烛台,地上洒满各色花瓣,少数几张桌子铺着纯白桌布,精致的玻璃瓶当中插着玫瑰。红色的丝带从桌子椅子垂下,随着海风轻轻摩挲地面的沙。   大屏幕上无声播放《六国战记》剪辑剪的二人片中互动片段。左然与何修懿因为电影相识相知相爱,使用这种方式表现两人关系也算十分恰当。   “大媒人”李朝隐非要讲几句话。   “……”何修懿很清楚,李导肯定又要念他所作的诗。拍摄《家族》那时,李朝隐就总在朋友圈发诗。   果然!   诗还巨长。何修懿数到了第八节便没有再继续数下去,但他觉得那里好像大约才到三分之一。   不过,文采斐然。   晚餐厨师十分有名,去年刚关闭了自己米其林三星的餐厅,却被“朋友”请来这里,“出山”显露一下多年来的品味。他一道道菜地介绍,这是哪国的肉,那是哪国的菜,这是哪国的树叶,那是哪国的花草。何修懿不大懂,只觉味道确实很好。   在这样的夜晚,左然又有点醉。   这么多年以来,何修懿一共只见过他醉三次。一次是替自己喝酒,一次是为自己开心,一次是与自己结婚。   众人闹到很晚,何修懿扶左然回房。   左然醉后面对“媳妇”总是很乖。他平时也很乖,但最后更加乖。   何修懿让左然脱衣躺在床上,说:“你直接睡吧?我爸好像有话要对我讲。”   “嗯,”左然躺在床上,阖上双眼,果然很乖,“好。”   何修懿摸了一把左然的头,起身离开。   父亲就像传统父母一样,絮絮叨叨讲了一堆“相处之道”,教导何修懿如何“夫妻和睦”,中心思想就是凡事都要忍让。   当初,何修懿的出柜并没十分困难。因为他爸爸给了何修懿一个不靠谱的后妈,于是何修懿便给了他爸一个不靠谱的儿媳。   何修懿左耳进右耳出,因为,与左然在一起相处时,他永远不需要特意注意什么,最合适的方式就是当他自己。   再回到房间时,左然已经睡着。   听见声音,左然勉强睁开了眼,问道:“修懿?”   “是我。”   左然坐起身子,而后忽然觉得难受似的,抬起右手举到自己眼前,动了一下手指,还用左手拨了一下。   方才,他将右手枕在脑下,这会儿手竟是麻了。   何修懿看着右手麻的左然,觉得好笑——在清醒时,左然绝对绝对不会这样。   左然迷迷糊糊,半晌之后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右手微拢,宛如捉着什么,递到何修懿的面前:“修懿,星星。”它们会跳,忽隐忽现。   “……”   左然还是坚持伸手:“星星,给你。”   “……”何修懿捏住了左然伸来的手。 第100章 正文完结   过了会儿,左然右手知觉恢复, 好像十分疑惑。   何修懿笑了:“星星在我这呢。”   “……”左然点了下头, 好像十分满意。   何修懿一直捏着左然的手,根本不舍得放。他的心中遍布了甜和酸的滋味, 低头去吻左然。   今晚月光很圆。在如纯色牛奶一般流泻于室的微光当中, 他的眼睛很亮。   因为对方酒醉,何修懿掌握着主动, 将舌推进对方口中,勾着舌尖探寻,一点一点舔吻左然内外牙龈, 感觉到了舌尖传来微微酒气, 有点甜, 有点辣。   左然说:“媳妇。”   “嗯, 在这。”何修懿第一次应了。   他的动作不停, 搅动左然舌尖。因为天生舌系带短, 何修懿没办法压到对方舌根,因此只能用力摩擦左然舌尖里外。却在“用力摩擦”当中,也感受到特殊快感。   “……”没有想到, 左然忽然一个翻身,将何修懿压在身下!   “……???”看见左然不得章法地乱扯自己的衣裤,何修懿有点惊,“你都醉成这样子了……!!!”   话没讲完何修懿便闭上嘴巴。   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于左然的勃发的欲望。   事实证明,何修懿有关于“左然酒醉无法做爱”的推测是——完全错误。   网友瞎扯。酒醉没有影响,至少对左然没有影响, 反而更像是催化剂。   清醒时的左然,还有最后一点矜持,此刻意志溃散,却是根本不管不顾!   何修懿才刚刚解开衬衣纽扣还有皮带,左然便像再也等不及了一般,死死地压住何修懿,用尽全身力气抱着。力道如此之大,何修懿简直有一种要被左然压进身体去的错觉。   何修懿的衣裤甚至来不及被褪下。   他就穿着结婚礼服。衬衣大大敞开,领结歪在一边,可也还在他脖子上,裤子被脱到了大腿中间位置,看着一片狼藉,十分昂贵的皮带扣在重力下滑出一截。   左然用口含住何修懿的颈侧,又舔又吸,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骨血。   而后,是肩膀、胸口、小腹、大腿根部。何修懿觉得,大腿根部简直像被左然咬下一块一般!那块皮肤已被对方蹂躏得没有知觉了。   与此相对,身体内部火热。晚上的酒仿佛已经沸腾起来,好像能让全身血液一齐燃烧,大脑浑浑噩噩,任人宰割。   接着何修懿便被翻了过去。左然又是含住、舔吸他的背部、腰部、臀部,终于,何修懿发出一声呻闷哼。   要被活吞。   左然胡乱地叫:“修懿,修懿……”   “左然……啊……疼……不能这样……”   左然竟然是想将粗大的部位直接捅入。   前戏不足,自然不成。   明白左然已经醉得不大清醒,何修懿喘息着,拉开床头抽屉,拿出了润滑剂自己做了准备。   他都已经几年几乎没疼过了。事实上,第一次他也没怎么疼——那个人总是会小心地对待他。   刚润滑好,何修懿便被……了。   何修懿换成了仰躺着的姿势。左然捏着他的大腿,指尖深深嵌入对方大腿上的嫩肉,努力地将自己压到更深处的地方,像要将人钉在那里。   在狂野的节奏中,何修懿暗自心惊。   他原本以为,左然平日床上那些行为已经十分疯狂,没有想到……还在压抑,完全释放渴望之后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不断向深处顶,明显想要到达身体更中心的位置,似乎那样就能触到对方灵魂一角,双方彼此交融。   有点……承受不了。   左然还在低语:“修懿,修懿……”   “……”何修懿极力地配合左然。   这种交合十分消耗体力。比最高强度的拍戏还要更累。   左然发泄三次之后,何修懿便觉得全身都要散了。   可是,酥爽感觉由肉入骨,何修懿尤其快,也不知道释放几回,宛如虚脱一般。   全身肌肉一直紧绷,尤其是腿,从头至尾没休息过,像要抽搐。   “……”从内到外地被榨干了。   ……   幸好,三次之后,左然酒醒大半。   可是……毕竟还有点疯。   他竟然……想试试《家族》当中那个高难度的动作!   而何修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答应了!   左然很粗暴地扯出酒店房间靠桌子摆的椅子,坐在上面,拉过来何修懿并让对方小心骑跨在他身上。椅子正对桌子,这样,万一怎样,何修懿可以用后背靠住桌子。   何修懿还没等完全坐下,左然便是向上顶动了下。   “……”何修懿说,“还没开始,你急什么。”左然永远气质优雅,今晚竟然……变成这样。   “嗯。”   不过,何修懿却并未直接将他自己“钉”在对方身上,而是如往常般,坐在左然腿上,而后向前挪动了下,并用他的某个部位抵住对方相同位置,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自己上下两片嘴唇,望进左然的眼,一下一下地蹭。左然那里纹丝不动,何修懿的却是被压到了快要碰到小腹,还流出了透明液体,让他感慨“年纪大了”,安慰自己相差两岁就差很多。   不该用力比硬度的。   左然呼吸变得粗重,又吻上了何修懿刚刚润过的唇。他用上下牙齿轻咬,慢慢拉远之后放开,并看着何修懿饱满的唇弹回,似乎还总是会微微颤动一下。   许久之后,何修懿才真正“坐”在左然身上。   到了要尝试李朝隐的超高难度大戏的时候了——两腿越过左然的肩, 脚踝搭在椅背上面。   何修懿的裤子早就已经掉了,可是衬衣还在,薄薄两片布料分向两侧垂下。左然将手伸进衬衣,紧紧握住何修懿的后腰,又道:“我会搂住你的,摔不下去,不要太担心了。”   “那个我倒并不担心……”   我担心把你“别”断了。   比演《家族》那时小心千倍,先是抬起左腿撂在了椅背上,感觉两人好像全都还好,便咬紧下唇,开始进入真正有困难的步骤——也将右腿搭到椅背上。   这……   何修懿轻抬脚,离开地面十厘米、十五厘米、二十厘米,一点一点,等到抬到左然腰侧,便不太敢继续抬了,犹犹豫豫,十分纠结。   “继续,”左然说,“我会把住你的。慢一点,不要猛地用力。如果感觉不适我会立刻喊停。”   “……嗯。”   因为尝试过程较长,何修懿腿有些发酸。   左然说:“抱住我的脖子,或者抓着椅背。”   “嗯。”何修懿两只手从外侧把住了左然身后椅子。   于是左然改为一手搂何修懿,空出另一只手把住何修懿的脚踝,一点一点小心举向上边,最后放在肩后椅背上面。   何修懿:“……”   竟然他妈的,成功了???   莫非他俩当真天赋异禀???   不过这次,体内含着东西,与拍戏时感觉明显不同。   不间断地被人研磨,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是哪里,偶尔碰到敏感区域,会让自己认为根本无法坚持下去。每到那时,都要停下好久适应新的状况。   而左然……这么折腾,似乎还是……纹丝不动。   何修懿又想起了那个安全罩,有点嫉妒。   嗯,都是因为自己大了两岁。   左然问:“适应好了吗。”   “……差不多?”   “那我开始?”   何修懿怂:“你先轻点……”   左然回答:“当然。”   话落,他也按照自己讲的做了。   何修懿屏住呼吸。每一口都重重吸气,而后屏住,最后再重重呼出,用以缓解那种极陌生的感受。   不得不承认,这个姿势……虽然腿上不大舒服,像被拉筋,可是却能被探寻到身体最深的那个点。   与对方的贴合最密。   身体上下颠簸,宛如在海洋上。   唔,偶尔拉一拉筋,也挺好的。   到了最后,就在看见浪尖之时,左然却是忽然停下。   何修懿的眼神朦胧,眼皮要睁不睁,问:“……左然?怎么了?”   “修懿,”左然薄唇吐出了三个字,“叫哥哥。”   “???”何修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我比你大!!!”   而且不是大两天,是两年!   左然说:“叫哥哥。”   “……”   身体内部,有股力量正叫嚣着想要冲出皮肉桎梏,可是此时这个姿势,何修懿却根本无法自己动作,只能被动地等待对方给他。   他甩甩头,身为男人的本能最终战胜一切“道理”:“左然哥哥,左然哥哥,左然哥哥,叫三遍行了吗?快点,别再折腾我了。”   没有讲完,何修懿便在几次猛烈动作之下到达了巅峰,并且……自几年前“初夜”之后,再次经历了“断片儿”。   体力消耗太剧烈了。   其实,四次,在这两人的历史中,根本排不上号。   可是这晚不同,四次,全部太激烈了。   ……   左然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抱住怀里恋人去浴室洗了澡,然后干干净净地躺回了床上。   何修懿十来秒便恢复了意识,不过身心都累,一直没有讲话。   左然将他抱在怀里,查看前晚婚礼照片。   凯文水平很高。   是个非常美的婚礼。   “修懿,”左然看着穹顶之下“宣誓”那张照片,眸子在床头灯的昏黄中十分温柔,“我想,把宣誓的那个场景自己画成一副油画,挂在家里楼梯拐角那边那面墙的中间,你觉得怎么样?”   何修懿想了下:“应该会很漂亮。”   左然的画,他顶喜欢。   “好。”   “对了——”何修懿窝在左然怀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如果以后再拍“左然的第二个27年”,这段可一定要浓墨重彩书写一下。”   “还拍?”   “很可能啊。”何修懿道,“就拍四个好了,四个27年,一共活到108岁。还挺吉利的呢,是佛家的好数字。不过真是这样的话,最后一个就得由别人来拍摄……”毕竟他俩已经挂了。   “也好。”   “左然,”何修懿侧躺着,右手握着左然的手,一根一根抚摸恋人修长的手指,“我是想呢,如果真有这样三部电影,那么……等到你我头发花白、头脑开始模糊那时,也能时常回顾过去在一起时的事,忘了就想起来,再忘了就再想起来。这样,只要记住“电影中有”就可以了,相信等真到了108岁,就算再傻,这点本事也是有的。”   左然笑了:“嗯。”   “唔,想想那个场景,有点像白居易的一首诗。”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嗯。”   “我也喜欢那首诗。”   叶落槐亭院,冰生竹阁池。雀罗谁问讯,鹤氅罢追随。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原诗虽然是写友情,但早就已经被用来形容一切的感情了。   何修懿念叨着,终于是睡着了。   迷迷糊糊当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仿佛一道闪电划开漫漫的长夜般,何修懿忽然间便想起了一点初见“群演”左然时候发生的事!   是的……   他的确,曾经,教过一个群演,如何表现自己,如何向导演们自荐。   当时的事明晰起来。   一片静寂当中,何修懿闭着眼,突地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左然,你第一次见我时,不是这个发型,而是有侧面分过来的刘海,对吗?”   左然沉默许久,才轻轻应了句:“嗯。”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捏~~~还会有4-5个收费番外,2-3个免费番外,要贴一周左右。谢谢大家,谢谢! 小说下载尽在m.jjxsw.com---久久小说网手机版 本书由 诸葛也青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