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com--久久小说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盖世神操》 作者:唇亡齿寒0   文案:   【现代武侠】   在乡下孤儿院长大、成年后进城打工送外卖的谷小飞,一直认为飞檐走壁移山倒海是武林高手才能办到的事。直到一次送餐途中他见义勇为,一口气跳上十层楼。   正道少侠肖雪尘:你跳上十层楼,使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功?   谷小飞:这不是武功啊,这是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的跳跃运动!   肖雪尘:你一掌将反派打进墙里,使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功?   谷小飞:这不是武功啊,这是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的伸展运动!   肖雪尘:你将真气渡给病患救了他的命,使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功?   谷小飞:这不是武功啊,这是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的整理运动!   肖雪尘:……是谁教你的这套广播体操?   谷小飞:当然是体育老师啊!   体育老师:咳,小飞啊,其实我是金盆洗手的武林盟主……   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凭借一套盖世神操打遍天下、收获真爱、从做操到做♂操的故事。   *提示*   主CP:名门正派冰山攻×阳光少年健气受   副CP:法兰西异装癖剑圣×中国正直吐槽小警察   大家可以自行搭配《雏鹰起飞》《舞动青春》《时代在召唤》《初升的太阳》《青春的活力》等BGM阅读……   内容标签:甜文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现代架空   主角:谷小飞,肖雪尘 ┃ 配角:顾旭阳,苏云越 ┃ 其它:现代武侠,广播体操   作品简评:不谙世事的乡村少年谷小飞成长于孤儿院,从新来的老师那里学会了“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殊不知老师其实是隐退的武林盟主,而所谓的广播体操则是一套盖世神功。多年后谷小飞进城当了一名光荣的送餐员,在一次送餐途中用跳跃运动帮助警方抓住逃犯,并结识了正道少侠肖雪尘,从此开始了鸡飞狗跳、妙趣横生的江湖生涯。   本文题材新颖,将武侠故事搬到现代舞台。语言诙谐幽默,跳脱中不失机智。人物刻画入木三分,谷小飞的天真质朴,肖雪尘的冷酷柔情,以及或滑稽、或成熟、或阴狠的众多配角,一个个角色活灵活现、跃然纸上。攻受的感情从怀疑到信任再到相知相许,水到渠成,日常相处甜蜜戳心。对于现代武林的描写则磅礴大气,种种细节别出心裁,令人拍案叫绝。 ================= 第1章 楔子 武林盟主与乡村教师   绿水中学迎来了一位新的支教老师。   听闻这个惊天喜讯的时候,谷小飞正窝在房间里听广播。小收音机发声不甚清晰,像嗓音沙哑的老人念着含混不清的句子,谷小飞必须聚精会神才能辨清广播中的每一个字词。   福利院条件简陋,娱乐活动屈指可数,唯一的一台电视放在餐厅,仅在晚上才开一小会儿。白天谷小飞就只好听广播打发时间。   并不是每个福利院的孩子都有这份好运分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收音机。谷小飞上高中了,老院长希望他能多听听对考试有帮助的时政新闻,就做主将收音机给了谷小飞。收音机是社会上好心人捐赠的,所以即使质量不佳,谷小飞也视若珍宝。   他此刻收听的是一档访谈节目,电台女主播声线柔美:“各位听众朋友,今天我们演播室请来了一位嘉宾,和大家讨论武林盟主苏云越隐退事件。让我们欢迎……”   “小飞在吗?”有人笃笃地敲门,是福利院的老院长。   谷小飞跳下床为她开门。老院长眉飞色舞,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洋溢着喜悦之情。“小飞!你猜我刚才遇上谁了?”   不等谷小飞开口,她便自问自答:“是你们学校的周校长!刚才我瞧见他骑着那辆破摩托,就问他干啥去,他说去长途汽车站接学校新来的老师!这位新老师恰好带你们班,等一开学,他就是你的班主任啦!”   谷小飞大为惊讶:“周校长真这么说?”   “难道是我编出来诳你的不成?”老院长慈爱地揉了揉谷小飞的脑袋,“周校长还说,那位老师是大城市来的高材生,多少好学校求着人家,人家都不愿去呢。肯到咱们绿水乡来教书,是咱们的福气!今后你要多向老师请教,别调皮捣蛋惹人家生气,听明白了吗?”   谷小飞点头如捣蒜。“我什么时候调皮捣蛋过?”说着弯腰从床下找出自己破旧却干净的运动鞋,“我去学校看看新老师长什么样!”   “人还没接回来呢你猴急猴急的干什么?”院长拦住少年,“吃完午饭好好梳洗一下再去,瞧你头发乱的,给老师留下坏印象怎么办?”   谷小飞连忙将一头乱发抚平。   电台女主播的声音中掺着些许杂音:“……让我们言归正传。昨天武林盟主苏云越突然宣布金盆洗手,称自己看破红尘,厌倦了江湖纷争,所以决定隐退。您听说这个消息时是不是很惊讶?”   老院长皱了皱眉:“小飞,你假期作业做完了吗?还有闲工夫听这些!”   男嘉宾的声音适时响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苏盟主醉心武学,很少过问俗事,这个决定很符合他闲云野鹤的性格。”   “苏盟主的经纪人在新闻发布会上答记者问,说苏盟主金盆洗手之后会投身教育事业。现在隐退的武林高手开班教学的事屡见不鲜,甚至有人将其当作一种生财之道,社会上对此存在着不少争议。您觉得苏盟主也会开办武术学校吗?”   “这我可说不准。开办武术学校是‘投身教育’,可当小学语文老师也算‘投身教育’不是嘛。”   女主播笑声如银铃:“您太幽默了。据我所知,历史上从没有过武林盟主主动隐退的先例,苏盟主这一退,武林大会的比赛制度也会修改吧?”   “没错,依照武林大会的赛制,全国决赛的冠军将获得同现任武林盟主决战的资格,而胜者就是下一任盟主。武林大会组委会已经发表声明,大会四年后将如期举办,届时夺得冠军的人将自动成为‘武林盟主’。”   “解释得非常清楚呢!对了,我这里收到一条听众提问:苏盟主金盆洗手,是否与魔教教主被捕一事有关?……您觉得呢?”   谷小飞期待地竖起耳朵。然而男嘉宾的回答却淹没在嘈杂的噪音中——原来是老院长趁他不注意时转动了调频旋钮。   “小飞,别整天听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空多听听时政要闻!给你收音机可不是让你玩儿的!”   老院长挑了一个新闻台,故作生气地拍了一下谷小飞的后脑勺,力道却很温和。   谷小飞吐了吐舌头:“知道啦院长……”   ***   吃过午饭,谷小飞估摸着校长大约已经把新老师接回来了,就向老院长告了假,兴冲冲跑去学校。   此时尚未开学,校舍里空空荡荡,罕见人影,只有几个假期中跑来学校虚度人生的学生在操场上行尸走肉般游荡。   谷小飞眼尖,刚到校门口就瞧见校长和一个陌生男子走出教学楼。他推测后者就是新来的支教老师。   校长嗓门洪亮,隔了那么远,谷小飞都能清楚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我们绿水乡交通闭塞,经济条件也不大好,很少有老师愿意到这里教书,好不容易来了几个,也往往待不了多久。苏老师这样的高材生愿意来任教,我们全体师生都很高兴!”   苏老师笑了笑:“再穷不能穷教育嘛,我这人随遇而安,不是那么在乎学校的设施条件,只要能教书,去哪儿不是一样?”   校长大概是在带领苏老师参观校园。谷小飞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偷偷打量这位苏老师。他相貌并不算多出众,但五官看起来协调舒适,身材高挑,肌肉匀称,行走时步履轻盈。谷小飞敬畏地想,苏老师连走路姿势都与众不同,不愧是大城市来的高材生,和我们这小地方的人就是不一样!   校长和苏老师在学校中转了一圈,最后来到教师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几间简陋的瓦房。校长连声说“委屈苏老师了”,苏老师则笑着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两人客气了一阵,校长因为下午还要开会,告辞离去,苏老师则坐在宿舍的钢丝床上,从行李箱中取出个人物品。   他忽然动作一顿,起身推开门,朗声道:“跟了这么久,我看你好奇得很,干脆进来吧!”   谷小飞正躲在一棵树后暗中观察苏老师,自以为和大树浑然一体,没想到苏老师早就发现他的行踪了。他吐了吐舌头,从树后跳出来,犹豫地望着这位新老师。   “你是这里的学生?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谷小飞知无不言:“我叫谷小飞,是高一(1)班的。”   苏老师“哦”了一声:“正好是我带的那个班嘛。小飞同学,等开学后我就是你的新班主任了。幸会幸会。”   他向谷小飞伸出手。谷小飞怔住,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老师要和自己握手。苏老师真是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他在裤子上擦擦手,这才胆怯地握住苏老师的手。   苏老师眉头一蹙。   谷小飞莫名紧张起来。难道他握手的方法不对,冒犯苏老师了?   苏老师松开他的手腕。“小飞,你是不是身体不大好?”   “您怎么知道!城里来的老师就是不一样,这都能看出来……”   “我略学过一些中医,和你握手的时候,不经意搭了搭你的脉。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脉象应该是很有活力的,可是……”苏老师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关切的神情。   谷小飞感动得不能自已!苏老师在关心他!他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长大,从小缺爱,因此别人对他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好,他也感激涕零。   “我身体是不怎么好,偶尔会发病,但大多数时候都挺正常的。”   “你父母不送你去看病吗?”   “我哪有父母。”谷小飞撇了撇嘴,“我是孤儿,住在福利院。反正这病是打娘胎里的来的,又不怎么严重,我也没当回事。苏老师你不要大惊小怪啦。”   苏老师若有所思,脱下外套,示意谷小飞跟他出门。两人来到教师宿舍前的空地。苏老师转身对谷小飞说:“现在我做一套动作,你跟着我做,看仔细了。”   接着他踏出一步,在空地上辗转腾挪,双臂配合步伐,在空中舞出眼花缭乱的姿势,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每到出拳时,甚至会掀起一阵狂风。   谷小飞看得如痴如醉,觉得这套动作有点像福利院院长每天早晨必练的健身太极拳,招式却和太极拳不同,但那柔中带刚、刚柔并济的架势却是一样的。当然了,苏老师的动作可比院长优雅流畅多了。   苏老师做了个收势,冲谷小飞挤眼睛:“记清楚了吗?你也来试试。”   谷小飞跑到苏老师身边,有样学样地摆了个起手式。他不确定自己还记得多少,凭着记忆粗略地将苏老师的动作学了一遍。一套动作做完,他已是汗流浃背。   背后响起苏老师的掌声。   “好苗子,好苗子,没想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遇上这么个好苗子。”   谷小飞拭去脸上的汗珠。他不明白苏老师为什么夸自己,但苏老师的夸奖,那必然是很好的,于是生出一种自豪感,脑袋也昂得比平时高了。   “小飞,做完这套动作,有没有觉得身体好了很多?”   谷小飞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的确感到轻盈了不少,平时他总有一种胸闷的感觉,此刻却前所未有的舒畅。   “苏老师,您真是神了!这套动作是什么?为什么我做完一遍身体好像变轻了?”   苏老师摸摸下巴,心虚地移开视线,支支吾吾:“这个嘛……就是一套动作,它可以……呃……”   然后他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妙计,笑眯眯地对谷小飞说:“这是一套课间操,叫作‘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你以后跟着老师多多练习,可以强身健体的!” 第2章 朝阳   四年后。   十九岁的谷小飞从摩托车上跳下来,走进路边的快餐厅。他身穿一件浅黄色马甲,上面画着一只飞奔的鸵鸟。摩托车尾部装了一只正正方方的保温箱,也漆成黄色,同样画了只鸵鸟,下方还写了一句广告词:鸵鸟外卖,送餐最快。   “老板娘!鸵鸟外卖取餐!”   他等了好一会儿,厨房的门帘才掀开,老板娘拎着两个餐盒跑出来:“两份外卖都是送到朝阳小区的。不好意思,刚才灶头出了点问题,耽搁了好一阵才做好。”   谷小飞接过餐盒:“没关系,我骑快一点儿就成。”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手,抱歉地笑:“实在对不住啊!”   鸵鸟外卖规定,只要超过APP的送餐时间,顾客就可以退单,到时候不仅餐厅赔本,送餐员也要扣钱。   谷小飞打开摩托车上的保温箱,将餐盒塞进去。他瞅了一眼钉在餐盒上的小票,一份送到朝阳小区1栋,一份送到6栋。两家都时常在鸵鸟外卖点餐,谷小飞刚好负责这个片区,对这两位老客户熟悉得很。   1栋的那位是个男青年,比谷小飞略长几岁,成天窝在家里不知捣鼓什么,总是一副纵欲过度的虚弱模样,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发型凌乱得可以建立野生鸟类保护基地。要不是人类机智地发明了外卖,他恐怕早就白日飞升了。   6栋的那位则更加神秘,每次都在订单上备注“放在门口”,从不开门见人,是以谷小飞至今都不知道这位顾客相貌几何、是男是女。   他时常幻想,或许那是个独居的妹子吧。她一个人住,谨慎一点也很正常,万一上门的不是送餐员,而是劫财劫色的歹徒呢?换成他自己,也是不敢轻易开门的。   谷小飞唯恐饿坏了漂亮妹子,赶紧骑上摩托,风驰电掣赶往朝阳小区。至于那位修仙宅男,压根就没在他的脑内妄想小剧场中登场过……   ***   而此时的朝阳小区6栋,被数量警车团团包围。楼下拉起警戒线,持枪特警训练有素地进入楼中,留下两人看守单元门口。小区保安积极配合警方行动,驱散无聊的围观群众,却毫无成效,反而激起群众无限的热情,更加不肯离去了,甚至有人见缝插针地兜售起瓜子饮料。   前不久警方接到群众匿名举报,称朝阳小区中有人制造毒品。警方非常重视,立即组成专案组,经过排查和核实,确认6栋1002室就是制毒窝点,于是抽调精锐警力,在这天实施抓捕。   顾队长负责指挥这次行动,他命令特警队在楼道口兵分两路,一路走楼梯,一路乘电梯。两路人员在十楼汇合,顾队长冲手下做了个手势,让众人各就各位,然后敲响1002室的门,边敲边装模作样地喊:“有人在家吗?我是物业公司的,你们家的物业费还没交!”   无人应门,但顾队长分明听见屋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那么就只有破门而入了!   顾队长果断地对着门锁开了一枪,飞起一脚踹开大门。   一股化学药品的恶臭扑面而来。   特警们鱼贯进屋,枪口对准屋里的人:“不准动!双手抱头趴下!”   屋里共有五个戴口罩的男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顾队长扫了一眼他们手里的试管和屋内复杂的化学实验台,冷笑一声。人赃并获,这群危害社会的制毒者一个也别想逃掉!   他喝令五个制毒者乖乖投降,左侧猛然袭来一股刚劲掌风。顾队长下意识闪身躲开,站在他身边的特警反应不及,被那掌风掀翻在地。   一个肥胖的黑影一闪而过。   顾队长眼角狂跳起来:“小心,是‘黑桃8’!”   “黑桃8”这个绰号来自警方制作的一种特殊扑克牌。为了鼓励群众举报嫌犯、提供线索,警方将通缉犯的照片、外貌特征和悬赏金额印在扑克牌上,免费发放给市民。越是罪大恶极的通缉犯,在扑克牌中的排位就越高。群众常常以牌面数字指代通缉犯。这位“黑桃8”就是个恶贯满盈的毒贩,学过武功,屡次凭借一身轻功逃过正义的制裁。   朝阳小区中居住着不少老人,每天群聚在老年活动中心搓麻打牌,浪掷所剩无几的光阴,因此对于“扑克牌通缉令”上的那些人物如数家珍。当“黑桃8”出现在朝阳小区中时,眼尖的群众立刻认出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消息捅给了辖区派出所。   警方调查后发现,“黑桃8”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现身朝阳小区,肯定是来取走毒品的。今天恰好是他上门的日子,于是定在这一天展开行动。   “黑桃8”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因为轻功如臻化境,人送绰号“黑飞燕”。常人望文生义,以为“黑飞燕”定是个身材纤细、拥有古铜色皮肤的瘦子,没想到却是个体重超过250斤的黝黑胖子。   顾队长百思不得其解,送他“黑飞燕”绰号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啊?明明是“黑飞猪”才对吧!这个身材如果做成腊肉送去非洲支援黑人同胞,世界饥荒问题早就解决了吧!不过这样大腹便便的胖子都能身轻如燕,他练的到底是什么神功啊!   顾队长喊:“黑桃8!我劝你不要负隅顽抗,老实投降或许还有机会得到宽大处理!”   “黑桃8”的词典里根本没有“投降”二字,一掌袭向顾队长。   袭警可是罪加一等!顾队长直接开枪。他是警队中百里挑一的神枪手,自认为这么近的距离绝无打偏的可能。然而“黑桃8”岂是常人,他足尖点地,向后一飘,子弹堪堪擦过他身侧,击碎后方的一排药瓶。   多年以后,有同事好奇地向顾队长打听:“黑桃8”的身法究竟有多快?   顾队长深深吸了口烟,低声答道:快过子弹。   “黑桃8”躲开子弹后迅速冲向另一间屋子,肚子上的肥肉随着动作而上下颠簸,犹如起伏的肉海,哪怕他不贩毒,光凭自身的恶心也能在犯罪世界中独占鳌头。   顾队长追进屋中,面前出现一道楼梯,头顶吹来一阵寒风。这间公寓位于楼栋最高层,有一道楼梯通往天台,常有些居民在天台上自给自足种植瓜果。“黑桃8”逃去天台了。   顾队长垂下枪口,自信满满地笑了:“哼,自投罗网。”   接着按了按胸前的对讲机:“目标逃向天台!实施拦截!”   一簇短短的杂音过后,对讲机中传来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知道了。”   ***   “黑桃8”登上天台,眼前豁然开朗,他忍不住想高歌一曲。但他忍住了这胖虎一般的冲动。眼下还是逃命要紧。   他的轻功在狭小#逼仄的室内难以施展,但开阔的天台就不一样了,这了无障碍的高空,恰恰可供他大展拳脚。小区中楼宇连绵,鳞次栉比,他大可以从这处天台跃向那处天台,突破警方的包围圈。以他的身法,条子开着直升机也休想追上。   他正准备实行绝妙的战略性撤退计划,忽然发现面前不知几时多了个人。   那是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一袭雪白的长风衣,在三月的料峭春风中猎猎作响。五官深邃,像经过雕刻家之手细细琢磨过,俊俏而不失英朗,每一根线条都无懈可击。漆黑的发丝在风中狂舞,却掩不住那双丹凤眼中投射出的北辰般的寒光。整个人不动如山,散发着一种迫人的威压感。   他背着两柄剑,一宽一窄,都裹在暗纹鲨皮剑鞘中。   “黑桃8”眯起眼睛,本来就细如缝的双眼几乎完全陷入了肉褶中。“来者何人?!”   “凌虚派,肖雪尘。”   “黑桃8”轻轻“啊”了一声。肖雪尘是凌虚派掌门的首徒,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年侠客,兵器是一轻一重两柄宝剑:轻剑“喻风”,惊鸿驰电,重剑“拟云”,大巧不工。   看到那两柄剑,他就该猜到来者是这个家伙!   许多江湖人士会协助警方办案,条子肯定是知道他的行踪,才会特意叫来这姓肖的埋伏在楼顶!   肖雪尘缓缓拔出轻剑“喻风”,那剑仅有两指宽,挥舞起来却潮鸣电掣。   “肖某不才,还请前辈指教。”   “黑桃8”以轻功闻名于世,肖雪尘看来是要在速度上和他一决胜负!   中了条子的瓮中捉鳖计,“黑桃8”却一点儿也不慌乱。他对自己的功夫颇具信心,哪怕是肖雪尘这样的高手,他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电光石火的瞬间,肖雪尘一剑刺出。“黑桃8”嘴角却噙起不以为然的冷笑,闪身避过。肖雪尘的身法固然出众,但和他“黑飞燕”还是没法比啊!   换作平时,“黑桃8”一定会和肖雪尘好好较量一番,亲自教教这个小辈怎么做人,可现在前有豺狼后有猛虎,“黑桃8”不愿和肖雪尘缠斗,只希望早点脱身。   他一面与肖雪尘你来我往,一面不动声色地移动到天台边缘,虚晃一招,引开肖雪尘的注意力,接着一个后空翻,跃下高楼。   这里可是十楼楼顶!饶是肖雪尘这样轻功高手,面对这样的高度,冷峻的神情都要为之一变,“黑桃8”却从容不迫,甚至游刃有余地回过头,冲肖雪尘桀桀怪笑,耀武扬威。   就在“黑桃8”与肖雪尘交手的时候,外卖小哥谷小飞骑着摩托车进入朝阳小区。 第3章 相逢   今天的朝阳小区格外热闹,不仅庭园里聚了许多人,家家户户还都开着窗,探头探脑。   谷小飞在6栋前停车,取出保温箱中的餐盒,惊觉楼前竟然拉上了警戒线,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守在单元门口,警惕地瞪着线后好奇的围观群众。   谷小飞问身旁的中年妇女:“大姐,怎么回事儿啊?”   中年妇女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听说这栋楼里住着通缉犯,被人给举报了,这不,警察来抓人了嘛。你是送外卖的?哦,那就在楼下待一会儿吧,等警察抓到人你就可以上去了。”   语气不以为意,似乎已经对类似的场面司空见惯了,反倒显得谷小飞少见多怪。   谷小飞犯了愁。拉着警戒线,明显就是不让人过去的意思,他可怎么送外卖啊?那位住在6栋的妹子该饿坏了吧。天呐,她竟和一群罪犯住在同一栋楼里,难怪那么小心谨慎!罪犯会不会加害她?会不会挟持她做人质?一想到妹子有可能遭遇的惨祸,谷小飞心都要碎了……   他胡思乱想的当口,楼顶出现了两道轻盈的人影。围观群众们尖叫起来,但如果细听,就会发现尖叫中洋溢着激动的喝彩。   两个人影在楼顶拉拉扯扯,不知在干什么。没过一会儿,其中一个人纵身跳下楼。   那是个身材臃肿的胖子,跳楼时姿势还挺优美,仿佛跳水运动员跃下跳台,在空中旋转。   谷小飞大吃一惊。他虽然学历不高,但好歹上过高中物理课,一个人从十层楼的高度坠落,再怎么柔软的胖子肯定最终都会变成一摊死胖子!   必须救人!   谷小飞记起苏老师传授的“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中,有一节“跳跃运动”,学会后就能飞檐走壁。来到城里打工后,谷小飞没什么时间练功,但底子还在。   他丢下餐盒,使出“跳跃运动”,整个人如羽化登仙般飞起,借居民楼的阳台和管道为着力点,“噌噌”跳上去。   围观群众齐声惊叫。   胖子刚刚跳下,就被谷小飞紧紧抱住。   谷小飞暗叫不好。一个人辗转腾挪很容易,再带上另一个人就吃力多了,何况这人还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   他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硬是扛着胖子飞下楼,落地时的冲击力差点让谷小飞晕过去。   “黑桃8”也差点晕过去!   他已经规划好了撤退路线,满心以为肖雪尘肯定追不上,结果刚跳出去就被人一把捉住。   条子中竟有轻功与他不相上下的高手?这不可能啊!不,扛着体重如他的人还能飞檐走壁,这人的身法……绝对在他之上!   他呻#吟着爬起来,想看看这位绝世高手到底是何方神圣,不料脑后传来拉开保险的声音。   “不准动。”守门的特警将枪口顶在他脑袋上。   这样的距离,即便是“黑桃8”也不敢轻易动弹了。   他乖乖举起双手,自认倒霉,绿豆般的眼睛却不老实地转来转去,寻找拦截他的那位高手。   眼前没有警察,只有一个穿鸵鸟外卖制服的年轻人。他看见“黑桃8”平安无事,激动地握住“黑桃8”粗短臃肿的手指,恳切道:“大哥!你别想不开啊!想想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怎么忍心抛下他们寻短见呢?”然后惭愧的低下头,“唉,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啊?”   “黑桃8”胸口一滞,两眼暴突,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什么跟什么啊……这位轻功在他之上的侠客,居然是个送外卖的?!   外卖小哥絮絮叨叨了一阵,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餐盒打翻了,妹子吃什么?不行不行,我得先打个电话跟她说一下……”   然后从旁边的一摊汤汤水水中拎出一张湿透的外卖小票,珍而重之地展开,细细辨认上面的数字,拨了一通电话。   几秒钟之后,“黑桃8”兜里的手机欢快地歌唱起来。   扑通。谷小飞失意地跪在地上。   他脑内小剧场中害羞娇弱的“漂亮妹子”居然是个肥硕的男胖子……   彻底幻灭了。   ***   一段时间之后。   谷小飞坐在派出所中,忐忑不安地揪着衣角,紧张得连眼睛往哪儿看都不知道。   “小伙子,不要这么拘谨,我们请你来是为了协助调查,做一份笔录。做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说话的警官自称顾旭阳,脸部线条棱角分明,天圆地方,一身正气,很符合谷小飞心目中对于“警察叔叔”刚正不阿外形的想象。于是他放心地接过顾警官递给他的茶杯,啜了一口。热茶入腹,身上多了几分暖意,精神也随之放松了些许。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在朝阳小区的种种经过,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被警察叔叔关进看守所,后半辈子只能靠捡肥皂为生。   “对了,那个胖子……我是说那个通缉犯,”谷小飞觉得直呼别人“胖子”不太礼貌,急忙改换称呼,“我是不是不该救他?这样算不算妨碍公务罪?”他提心吊胆地望着顾警官,恨不能缩小成一只仓鼠,藏进椅垫里。   “你懂得挺多,还知道妨碍公务罪啊!”顾旭阳粲然一笑,“放心吧,不仅不会罚你,还要表扬你呢,要不是你及时出手,‘黑桃8’早就逃之夭夭了。多亏了你我们警方才能将他绳之以法。”   谷小飞长舒一口气,大喇喇地瘫在椅子上:“太好了,差点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要是被关进监狱,院长奶奶怎么看我,全村的鸡鸭鹅狗怎么看我……”   “还有一件事,”顾旭阳的声音让谷小飞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小伙子,你的轻功好生厉害,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古英雄出少年。你是在哪里学来这一身轻功的?”   这才是顾旭阳亲自讯问谷小飞的真正目的。   一般做笔录,普通警察就可以胜任。但一旦涉及江湖人士,就需要同样拥有江湖阅历的顾旭阳出场了。顾旭阳曾在凌虚派学过几年武艺,后来考入警校,算是半个江湖人。他虽不是什么江湖百事通、武林百晓生,但自认为对各路顶尖高手还是有所了解的。谷小飞上下十层楼如履平地,扛着一头猪那么肥硕的胖子还能身轻似燕,轻功是达到何等出神入化的境界啊!   然而顾旭阳却从未在江湖上听过此人的名号。是谷小飞隐居山林苦学多年,现在初入江湖,尚未获得一展身手的机遇,还是他在刻意隐瞒什么?   “轻功……?”谷小飞茫然,“我不会轻功啊!轻功是武林高手才能学会的功夫,我这种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轻功!”   顾旭阳搁下笔,端详谷小飞的表情。他刑侦经验丰富,能轻松看透一个人的想法。谷小飞的茫然不像是装出来的。   莫非这年轻人学的是某种独门秘籍,对每一种功法都有特殊的称呼?比如轻功不叫轻功,而有另一种名字?   “那你飞上楼顶接住‘黑桃8’的本领是什么?”顾旭阳不动声色地笑笑,饮了口热茶。   “哎呀您早说嘛!”谷小飞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啊!那是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中的第八节 ·跳跃运动!”   “噗!”顾旭阳喷茶。   谷小飞敏捷地向旁边一闪,躲开顾旭阳喷出的茶水和口水的混合物,顺便从办公室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殷勤地递给顾旭阳:“您慢点儿喝别呛着。”   顾旭阳用纸巾捂住口鼻,只露出眼睛,死死盯着谷小飞,看来看去都觉得这年轻人不像在撒谎。但是……理智正在顾警官耳边疯狂大叫: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是什么鬼,明显是在胡编乱造啊!   他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同时认定谷小飞是位大隐于市的高人,所谓的“广播体操”,只是他隐瞒身份搪塞外人的借口而已。   “算了,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谷小飞却更加费解了。他明明说的都是真话啊,为什么警察叔叔不肯相信?   “那我能走了吗?”他畏缩地问。   顾旭阳点点头:“我送你吧。”   谷小飞在顾警官的陪同下走出办公室,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璀璨的白影。   他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个穿白色风衣的男子,背着两把剑,飘舞的衣袂衬得原本就高挑修长的他更加潇洒。谷小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见到这男子的感觉,视野仿佛被加了什么滤镜,其他人都退入阴影中,只有白衣男子亮得像自带柔光。   “肖师兄。”顾旭阳的喊声将谷小飞从花痴状态中唤醒。   白衣男子转向他们,略一点头:“顾师弟。”   目光落在师弟身边的谷小飞身上。   顾旭阳将谷小飞向前一推:“这就是那个逮住‘黑桃8’的小伙子,他叫谷小飞。”又对谷小飞说,“这位是凌虚派的肖雪尘大侠,我师兄。”   肖雪尘北辰似的眼眸中射出一道寒光。   谷小飞一个激灵。肖雪尘的视线唤醒了他脑海中一段沉睡的记忆,他“啊”了一声,欢天喜地地叫起来:“是你啊!恩人大哥原来是你!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上你!缘分啊!”   肖雪尘和顾旭阳俱是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等待商家接单。   商家已接单。   骑手谷小飞已接单。   骑手谷小飞已到店。   骑手谷小飞正在送货。   骑手谷小飞正在派出所接受调查。   修仙宅男:我外卖呢????? 第4章 恩情   谷小飞乌黑的眼睛里满溢着崇拜的光辉,跳到肖雪尘面前,握住他的手激动地摇晃,剧烈程度堪比八级地震。   “谢天谢地终于叫我遇上你了恩人大哥!当时我还来不及谢你你就跑了!原来你叫肖雪尘,还是大侠……嗯嗯!不愧是大侠,真的好有侠义风范!”   肖雪尘莫名其妙:“我认识你吗?”   他望向自家师弟。顾旭阳摇摇头,表示他也搞不清状况。   “你不记得我了吗?”谷小飞急了,“去年夏天,在江河路上,你拦下了一伙飞车党……”   ***   那是去年八月的事了。   当时谷小飞刚刚离开自己待了十八年的绿水乡,来到大城市打工,在老乡的介绍下到一家餐厅端盘子。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薪水不高,但包吃包住,还能学习大城市里的人如何待人接物,因此谷小飞甘之如饴。   那一日,餐厅老板娘外出会友却忘带提包,便打电话回来让谷小飞赶紧把包给她送去。谷小飞得令,揣着老板娘的爱马仕包包出了门。   到了江河路,只听见一阵引擎轰鸣,一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驶来,与谷小飞擦肩而过的刹那,车上男子一把夺过谷小飞手中的包包,绝尘而去。   谷小飞欲哭无泪!   他对奢侈品牌子一无所知,但既然这个包包是老板娘的宝贝,那必定是价值连城的,他就是卖身葬父也赔不起!   事后谷小飞回想起来,假如当时自己使出“跳跃运动”,肯定能追上抢匪,可他头一回遇上飞车抢劫,整个人瞬间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想起来这回事。   过了好几秒,谷小飞才发出一声软软的哀鸣:“抢劫啦!”   飞车抢匪已经逃出几百米,普通人脚力再快也赶不上。   就在谷小飞身陷绝望深渊的时候,一道洁白的影子出现在前方。   那白衣男子负手立在马路中央。咆哮的摩托车越来越近,他的身形却岿然不动。   抢匪头盔下露出一抹冷笑。见义勇为的傻瓜他见得多了,直接撞飞便是!   摩托车迎头撞上白衣男子!   电光石火的一瞬,白衣男子抬起右掌,轻轻向前一推,动作温柔得仿佛捧住一瓣落樱,可喷薄而出的却是一道刚劲掌风,连车带人整个儿掀翻!   摩托车转着圈滑向路边,金属与柏油路面摩擦,迸出火花,抢匪更是摔得七荤八素。   周围路人如梦初醒,纷纷叫着“抓贼啦”,撸起袖子围上去,将那抢匪一顿暴打。   谷小飞眼泪汪汪地追上去。一位好心大叔从抢匪手里夺过包包,还给失主。谷小飞千恩万谢,接着伸长脖子寻找那位拦下摩托车的白衣男子——那是他的大恩人,他非得好好谢谢人家不可……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白衣男子转身与他遥遥相望。   那是极短暂的一瞥,两人眼神接触仅仅一弹指的工夫,谷小飞却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那瞬间的视线相接,谷小飞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对方深邃的瞳子吸走了。   周围的嘈杂人声全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喧闹人群全都模糊了,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视野之中唯一清晰的就是那个白色的身影。   “等、等一下!”谷小飞一头扎进人群中,像游泳似的拨开一个个躯体,奋力游向空旷彼岸,“大哥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我回头给你送……哎哟!”   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终于挤到人墙之外。然而等他稳住身形,环顾四周时,却找不到他的大恩人了。   摩肩接踵的人群,花花绿绿的衣衫,唯独没有那个璀璨得像笼着一重光晕的雪白影子。   白色的身影像清晨的露水般,无声无息地蒸发了。   谷小飞不知道那个白衣男子的姓名,于是暗地里给人家起了个代号——恩人大哥。如果有一天他遇上恩人大哥,定要好好答谢一番。可世界这么大,人类这么多,他真的还有与恩人大哥重逢的一天吗?   没想到在这种场合遇上了。   原来恩人大哥叫肖雪尘啊。   ***   听完来龙去脉,肖雪尘本就没有表情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他根本不记得这么一桩往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于肖雪尘来说,就好比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谁会记得自己半年前的某个日子午餐吃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肖雪尘淡淡说。   谷小飞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扁了扁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顾旭阳察言观色,急忙上前打圆场:“人家肖大侠一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行侠仗义次数太多,一时想不起来也很正常。经常有受助者送来锦旗,他却完全不记得人家呢!”   谷小飞瞬间振作起来。“这样哦!原来恩人大哥这么了不起,得做多少好事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啊!”   肖雪尘无奈。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但既然谷小飞如此笃定,那就当作确有其事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他说。   “恩人大哥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不过我没什么钱,送不起太贵重的礼物,你别嫌弃!”   “不用。我并不是施恩图报之人。”   “这怎么行!你们江湖人不是最讲究有恩必报吗?我虽然不是江湖人,但道理还是懂的!你就给我个答谢你的机会吧!”   谷小飞攥着肖雪尘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乌黑的眸子像星子一样闪闪发亮,脸颊上浮起两团绯红,活像小粉丝头一回见到偶像真人。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这副模样更显得可爱,让人不忍心拒绝。   肖雪尘看了看他,想起今天在楼顶目睹这年轻人一气呵成拦截“黑桃8”的情景,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于是点点头:“好吧。”   谷小飞喜出望外:“就这么说定了!我加一下你微信吧?”   ***   互加了微信,顾旭阳送谷小飞出门。谷小飞很舍不得警察叔叔和恩人大哥,一步三回头,依依惜别。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顾旭阳低声问肖雪尘:“你不是一直很厌烦这些人情场面吗?怎么答应他了?”   “正好探一探他的底细。”   顾旭阳斜睨着自家师兄:“想不到师兄你浓眉大眼,居然还会使诈……”   肖雪尘说:“他轻功卓绝,绝非常人。都说名师出高徒,他一定有个同样厉害的师父。你想一想,江湖上轻功达到那样境界的有几个人?”   顾旭阳掰着手指:“‘黑桃8’绝对能算一个。其他还有‘一步飞仙’竹淮月,扑克牌通缉令中的‘红心A’,前任武林盟主苏云越,以及……”   他倒抽一口冷气:“你难道怀疑他是魔教教主的徒弟?那家伙不是四年前就锒铛入狱了么?”   “习武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除非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否则大家都是从小练起的。魔教教主入狱前指点过他,也并非不可能。”   “你怎么不怀疑他是其他人的徒弟?”   “没听说竹淮月收过徒弟,‘红心A’的徒弟肯定跟着他偷古董去了,怎么可能跑来送外卖,至于苏云越……”肖雪尘顿了顿,“武林盟主的徒弟,为什么要遮遮掩掩?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   顾旭阳沉默片刻,开口:“我看那小伙子不像坏人,但他的确在隐瞒什么。”   接着他将谷小飞所说的“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告诉肖雪尘。后者听罢嘴角颤了颤,寒星般的眼瞳中笼上一层黑翳。对于向来寡言少语的冷面大侠肖雪尘来说,这样细微的表情等同于普通人的“大惊失色”。   “果然可疑。”   “师兄啊,快要举行武林大会了,市里涌进来一大波武林人士,其中浑水摸鱼的也有不少。当年围剿魔教你也有份,可千万当心,或许魔教余孽会趁机……”   肖雪尘拍了拍师弟的后背,顾旭阳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   “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心。”   ***   谷小飞回到租住的房子时已是华灯初上。他的三位室友正在客厅沙发上龙盘虎踞,共赏晚间热播电视连续剧。   这三位室友一个是作家,一个是画家,还有一个是音乐家。当然,“作家”、“画家”和“音乐家”只是他们自称而已,三人彼此间是这样称呼的——   “你个在网上写种马文还本本扑街的小透明也配叫‘作家’?哈哈哈哈哈笑得我尿都要崩出来了!”   “尿频尿急尿失禁是膀胱炎的征兆,劝你有病快治!和你的帕金森一起治一治,不然你一辈子都只能当灵魂画手了!”   “至少我们不会半夜扰民!地铁站卖艺的都比你的鬼叫好听!到现在还没被打死那是因为我们小区民风淳朴!”   每当三人吵架,谷小飞就躲在一旁瑟瑟发抖。但他们不吵架的时候,气氛还是很融洽的,比如现在。电视正播放到一名淫贼调戏良家妇女。淫贼挑起妇女的下巴:“小娘子,给爷笑一个!”   三位室友齐齐摇头:“这种姿色你也看得上,真是辱没了‘淫贼’二字!”   “我回来了!”谷小飞叫了一声。   作家转头看了他一眼:“小飞回来了!”   谷小飞的肚子适时大唱空城计。兵荒马乱了一整天,他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家里有没有剩饭?”   音乐家跳起来:“你有口福了!我今天特意下厨做了道大餐,来来来,品尝一下我的手艺。”   他从厨房端出一个白瓷盘,盘上倒扣了一只碗,献宝似的摆在餐桌上。   “此乃本人厨艺生涯的巅峰之作,”他掀开瓷碗,“我将其命名为——‘失去梦想的人生’。”   盘中盛着一条死不瞑目的咸鱼。   谷小飞嘴角抽搐,但有的吃总比饿肚子好。   他夹起一块咸鱼,看到食物就联想起外卖,就联想起今天的朝阳小区,就联想起白衣飘飘的肖大侠,胸口顿时满溢着憧憬和幸福感。   “对了!你们知道我今天遇上谁了吗?”   “前女友?”作家猜。   “前男友?”画家猜。   “去世多年的奶奶在河边向你招手?”音乐家猜。   “都不是啦!”谷小飞涨红了脸,“是那个曾经帮过我的恩人大哥!拦下飞车党的那个!”   音乐家想了想:“哦,原来是他,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白衣天使……啊不,白衣大侠?”   “对对就是他!你说天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画家说,“你有段时间成天念叨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谷小飞涨红脸:“瞎说什么呢我想好好感谢他一下,但是人家是大侠,我该怎么做才不会太寒酸……”   “结草衔环。”音乐家严肃。   “只能当牛做马了。”画家深沉。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不快以身相许!”作家一拍大腿。   “认真点好吗!我就想请他吃顿饭而已!”   三位室友仗着年纪比谷小飞大,常常倚老卖老,调戏谷小飞取乐。谷小飞知道他们没有恶意,所以并不生气,甚至偶尔配合他们。   吵闹了一阵,画家推荐了一家餐馆。谷小飞查好地点,上微信喊肖雪尘。   小飞飞飞:恩人大哥,星期五下午你有空吗?请你到博味居吃饭呀!   小飞飞飞:乖巧.jpg   忐忑地等了几秒钟,肖雪尘回复。   喻风拟云:好。   谷小飞将那个“好”字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抱着手机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第5章 遇险   周五傍晚的博味居生意火爆,谷小飞早早到店才抢到位置。肖雪尘则在约好的时间点准时到达,一分钟不迟一分钟不早。   他依旧是一身雪白的风衣,不过没带他那两柄剑。出来吃个饭还携带武器未免太显眼,肯定会沦为路人拍照的模特。他站在店门口扫了一眼,便迅速锁定谷小飞的位置,向这边走过来。   “地方选得不错。”这是肖大侠对餐厅的简短评语。   博味居位置偏僻,店面不大,但格调雅致,菜品可口,各大团购APP上的评分都不错。被恩公这么一表扬,谷小飞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虽然肖雪尘可能只是礼貌地客套一下,但谷小飞还是乐得晕头转向,暗暗感谢推荐这家店的画家室友。   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来。他出身贫寒,生活上能省则省,平时决计舍不得进这样的餐厅。不过这次是为了答谢恩人,所以就破例奢侈一回吧!   “恩人大哥你坐!喝茶!”谷小飞麻利地为肖雪尘端茶倒水。   肖雪尘眉毛抬了抬:“……别叫恩人大哥了。听起来很奇怪。”   的确,两个人都互通姓名了,还叫人家代号未免显得过于客套了。但是谷小飞对肖雪尘如此敬重,也不敢随便喊人家的名字。   “那我叫你什么?”谷小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恩人哥哥?”   肖雪尘:“……”   他放下茶杯,不引人注意地轻叹一声:“叫名字就好。”   “那怎么行呢!你是我的大恩人,直呼其名多不礼貌。要不然……我就叫你肖大侠吧!”谷小飞说着点点头,心想肖雪尘行走江湖,这么叫他也不算过分,“你叫我小飞就好了!”   “……小飞。”肖雪尘沉默了片刻才如此唤道。   区区两个字,如同细密的春雨打在谷小飞心上,让他整个人都滋滋润润的。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谷小飞将菜单推给肖雪尘。   “你做东,当然由你来点。”肖雪尘又将菜单推回来。   谷小飞抓抓头。也是哦。可他也不知道哪些菜好吃,问清楚肖雪尘的忌口,干脆打开大众点评开始查评价……   点好菜,餐桌上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在上菜之前的这段时间,两个人只能面面相觑,相对无言。谷小飞想起个聊天的头,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说自己的事吧,人家肖大侠哪里会关心;问肖大侠的事吧,似乎冒犯了人家的隐私;他也不知道肖大侠的兴趣爱好,连风花雪月都聊不起来。谷小飞正襟危坐,死死盯着桌上的水杯,此时此刻就连杯中液面偶尔漾起的涟漪,在他眼里都格外有趣……   最后是肖雪尘打破了沉默。“说说你的事吧。我知道你叫谷小飞,是鸵鸟外卖的送餐员,别的却一无所知。你是哪里人?”   一听到肖大侠打听自己的家乡,谷小飞立刻来了精神。“我是青山县绿水乡人!那是个小地方,你可能没听说过……”   “听倒是听说过,但从没去过。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你这么年轻就到大城市打工,离家千里之遥,很思念父母吧。”   谷小飞神情泰然:“我没有父母,我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的。”   肖雪尘心里一动,顿时生出些许悔意和同情。早知道谷小飞的出身如此凄凉,就不该问的。他原本只想打探谷小飞的身份,没想到会戳到对方的痛处。这样伤心的往事,换作谁恐怕都不愿意提及吧。   “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事没事!”谷小飞摇手,“我也不是没有家人,福利院的小朋友还有院长、老师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嘛!”   眼看对话又要走上绝路,服务员上菜了。谷小飞急忙转移话题:“听说这家店的咖喱猪排不错,是特色菜,评价很高!”   肖雪尘望向墙壁上的一幅挂轴。那挂轴做得古色古香,遒劲的书法将本店特色菜咖喱猪排的历史渊源娓娓道来:   “相传唐朝贞观年间,玄奘大师奉唐太宗之命,前往天竺求取真经,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今天的印度。他尝到了印度特色的咖喱猪排,惊为天人,遂将菜谱带回中原,献给唐太宗……”   肖雪尘眼角抽搐,默默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谷小飞瞧见肖雪尘的举动,脑中蓦地冒出一个想法,却又不敢付诸行动,只能欲言又止地望着肖雪尘,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注意到他的视线,肖雪尘转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谷小飞佯装观察筷子上的纯天然木纹,仿佛其中蕴含着深奥的自然哲理。   “直说吧,我不生气。”   谷小飞的想法不加掩饰地全写在脸上,太容易看透,肖雪尘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那点儿小心思:有求于自己,但不好意思开口。   这样一个冰晶般剔透的少年,真的同魔教有所瓜葛吗?肖雪尘一瞬间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也许是他见识短浅,世上就是有轻功卓绝而不为人所知的高手呢?   “那个……肖大侠,我能跟你合张影吗?”   谷小飞握着手机,期待又胆怯地问。   肖雪尘颔首。他虽然不是什么明星,但好歹是凌虚派掌门的首徒,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加之常常见义勇为,所以不知不觉间多了一群迷弟迷妹,走在路上偶尔会遇到粉丝求签名合影,因此早就习以为常。   谷小飞诚惶诚恐地坐到肖雪尘身边,摸出一根自拍杆。这是他找作家室友特意借来的。   镜头中的谷小飞笑靥如花,肖雪尘则严肃得像在拍证件照。   “肖大侠你笑一个嘛。”谷小飞恳求。   “我不是正在笑吗?”   仔细看看,肖大侠的嘴角好像比平时上扬了3°左右。对于向来冷漠的肖雪尘来说,这已然算是笑得相当开怀了。   谷小飞翻来覆去拍了好几张,收起自拍杆,回到对面的座位,将手机递给肖雪尘:“要发给你吗?”   肖雪尘左右滑动照片,似乎在寻找什么,接着打开相机,开始自拍。谷小飞睁大了眼睛。肖大侠看起来飘然出世无欲无求,居然喜欢自拍么……   肖雪尘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放下手机,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后面那桌的女人?”   谷小飞伸长脖子。远处的确有一名女子正在用餐。她一身鲜艳红衣,指尖夹着一根细细的女士香烟。服务员走过去说:“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儿是无烟餐厅。”女子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将香烟摁灭在菜单上。   肖雪尘刚才的“自拍”,正是为了暗中观察她。   “你认识她?”   “当年围攻魔教时,我曾见过她。”肖雪尘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滑过桌面,交给谷小飞,“魔教教众,应该都已经判刑入狱了才对。”   谷小飞的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儿。魔教!他只在新闻里听过这个词。什么正邪之争、魔教之战,对他来说犹如新闻联播中的国际局势那样遥不可及,绝不可能出现在日常生活中。现在他却和那些“遥远的东西”不期而遇,一切都不真切了起来。   “我们该怎么办?”他慌忙问。   “吃饭。”肖雪尘一手叉起一块咖喱鸡,另一手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打字,呼唤师弟顾警官,让他查一查那女人的情况。可怜顾警官刚刚准备下班回家,师兄一句话他就不得不哭丧着脸去加班了。   谷小飞哪里有肖雪尘那么镇定,一想到有个穷凶极恶之徒正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就紧张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别一直盯着她看!”肖雪尘低声提醒。   谷小飞急忙眼观鼻鼻观心。   一顿饭吃得心惊肉跳,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   肖雪尘的手机响了起来。顾警官加班加点给他发来消息:“师兄我查过了,那女的正在假释中。但是前不久两个与她交好的犯人在移监时越狱了,警方怀疑越狱犯可能同她有所接触,但没找到证据。你如果不放心,我过去派人盯着?”   肖雪尘回复:“不必。”   不多时,红衣女子起身结账。谷小飞用眼角余光看了半天,确认女子的艳丽的身影已经从餐厅中消失,才终于松了口气。   注意力转回餐桌,发现肖雪尘已经手快地把一盘酥脆的对虾全部剥好了,分了一半到谷小飞碗里。   “别愣着,吃饭。”   谷小飞立刻将那危险的红衣女子抛诸脑后,胸腔中暖洋洋的。   饭毕,谷小飞蹦蹦跳跳地去埋了单。和恩公共进晚餐,这顿他能炫耀十年!   肖雪尘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餐厅门口,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谷小飞从他背后探出脑袋:“肖大侠你怎么回家?”   肖雪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前方昏黄的路灯:“陪我走一段权当消食吧?”   “好啊!”谷小飞不假思索。凡是肖大侠的要求,他都一律答应。   初春的夜晚有种冬天般的寒冷。谷小飞后悔出来时穿少了,现在冷得直缩脖子。陪肖雪尘走了一阵,他觉察到他们的方向恰好和地铁站相反。   “肖大侠我们去哪儿?”他哆嗦着问。   肖雪尘停步。“自拍杆借我。”   谷小飞莫名其妙:“干什么?”   这里是条荒僻的小街,唯一的光源就是昏暗的路灯,肖大侠不至于想在这种环境下自拍吧?   肖雪尘朝他伸出手,嘴唇抿得紧紧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着寒光。谷小飞被他眼瞳中的寒意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摸出自拍杆交给他。   黑暗中传来一声妖娆的轻笑:“不愧是肖大侠,这都能发现。”   一个红色的影子从旁边的建筑上跃下,稳稳落在他们前方——正是之前餐厅里的红衣女子!   谷小飞下意识转身寻找逃脱的路,却发现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彪形大汉,一个光头,一个黄毛,俱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   肖雪尘瞥了他俩一眼,恐怕这就是顾警官说的越狱犯。他们果然投靠了红衣女子。先前在餐厅时他就怀疑红衣女子发现了自己,恐怕会有所图谋,所以故意将计就计,拖着谷小飞来到这条荒僻的小街上。   毕竟餐厅里有许多平民,一旦打起来,伤及无辜就不妙了。就算没伤到人,打坏了人家的桌子椅子怎么办。   红衣女子看上去手无寸铁,腰上却缠着一条软鞭。她抽出鞭子,直指肖雪尘:“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遇上你,看来老天爷也是有眼的!你还记得我弟弟吗!当初他死在你手上,现在我就替他报仇雪恨!”   肖雪尘面无表情:“我那天杀了那么多人,怎可能一一记得。”   红衣女子勃然大怒,挥起长鞭甩向仇人。肖雪尘向后一翻,拉开同女子间的距离,甩开自拍杆,充作长剑使用。他使惯了轻剑“喻风”,用起细细长长的自拍杆还挺顺手。   黄毛和光头想上前帮忙,女子却大声呵斥:“肖雪尘是我的!你们去对付那个小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喻风拟云:今天看到的扯淡美食小故事。@马亲王   马亲王:看过这么多美食渊源,这个还真是非常扯淡!先不提玄奘你一个和尚为什么能吃荤菜……把这种菜谱献出去,你有考虑过八戒的心情吗!   ↑这是个梗,大家自行体会一下=w= 第6章 猜疑   在红衣女子看来,和肖雪尘同桌进餐的少年肯定也是个江湖正道人士,属于“得而诛之”的范畴。   得了她的令,黄毛与光头摩拳擦掌,狞笑着扑向谷小飞。他俩在腿上都藏了匕首,此时拔#出来,寒光闪闪的利刃对准少年。   谷小飞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场就吓哭了。   肖大侠现在正和红衣女子缠斗,顾不上他,他必须自救。可是他一介普通人,怎么是魔教教众的对手呢……如果使出“跳跃运动”,倒是可以逃脱,但那不就成了他丢下苦战的肖大侠,自己一个人落荒而逃吗?他宁死也不愿这么做!   脑中蓦然闪过一丝灵光。提到“跳跃运动”,谷小飞就想起了“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里的其他动作,其中有一节“扩胸运动”,做这节体操时,手臂必须像打拳那样挥出,有些像拳击,据苏老师说,这节体操就是根据拳击演化而来的。   眼看黄毛的匕首就要戳进自己的心口了,谷小飞顾不上别的,竭尽全力对准黄毛使出“扩胸运动”!   黄毛挨了谷小飞一拳,整个人惨叫着向后飞了出去,撞断路灯,速度不见丝毫减缓,最后径直撞上墙,整个人陷进墙面,蜘蛛网般的裂纹从他背后延伸开来。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光头当即傻眼,动作也迟疑起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一拳就将他的同伴揍进了墙里?这是多强大的力量?多深厚的内功?这少年到底身怀怎样一种的神功啊?!   定了定神,光头亮出匕首,暗忖一定是巧合!黄毛在监狱里关得太久,武艺生疏了,所以被打得这么惨!自己却截然不同,即使身陷囹圄,也从未有一天疏于练功,这个少年必定不是自己的对手。   光头咆哮,欺近谷小飞身前。   谷小飞来不及思考,身体条件反射地做出“扩胸运动”的下一节——“腿部运动”。   光头本能地格挡,却被海啸似的力量击中,整个人如同一颗足球飞了出去,划着抛物线落地,在粗糙的路面上骨碌碌滚出去几十米方才停下。   谷小飞愣住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孤注一掷地想用区区广播操自保,怎么这两个魔教教众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击败了?难道……   他惊异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难道他们没做过课间操,所以体质差到这种地步?   对,一定是这样!苏老师说过,城里孩子升学压力大,天天接受填鸭式应试教育,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习和考试上了,体育课、课间操能省则省,忽略了体能素质。而自己每天在苏老师的监督下跳课间操,所以体能比他们好得多!   想通其中的关节,谷小飞心情豁然开朗,默默感谢苏老师的辛勤教育和无私付出。   小街另一边,肖雪尘正和红衣女子斗得难分胜负。   谷小飞看得着急,生怕肖大侠被女子伤到。他一面觉得肖大侠这么厉害的侠客,定能战胜红衣女子,一面又觉得女子既然是魔教教众,说不定有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肖大侠中了她的阴招该怎么办?   他突然记起“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的第三节 “肩部运动”。苏老师说,练习这节体操,可以增强手臂肌肉的力量。   谷小飞抓起地上一块砖头,运起“肩部运动”,将砖头当作实心球,掷向红衣女子。砖头高速旋转,如同一颗陨石,精准无误地砸在红衣女子背上。   红衣女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倒下之后,肖雪尘和谷小飞之间再无遮挡,两人遥遥对望。谷小飞环视满地的狼藉,不好意思地对肖雪尘笑笑。肖雪尘则默默收起自拍杆,看向谷小飞的眼神中充斥着浓烈的疑虑。   ***   谷小飞坐在警车上,可怜巴巴地望着顾警官和肖大侠。   外头警笛声声刺耳,其间夹杂着救护车的哀鸣。三个魔教教众伤势不轻,在被绳之以法之前,先得送去急救。医护人员将昏迷不醒的三人抬上救护车,匆忙赶来的警察则在原地拍照取证,对着这段的路灯和墙上“大”字型的凹陷啧啧称奇。   “他们没事儿吧?”谷小飞不安,“虽然是他们先动的手,但我把他们打伤了,这样算不算……防卫过当?”   顾旭阳“噗嗤”一声笑了。“你倒懂得多,还知道防卫过当。放心吧,防卫过当属于刑事犯罪,我们不起诉你你就没事。而且我看是起诉不了的。”   谷小飞长舒一口气。   “话说回来,没想到谷少侠除了轻功,拳脚功夫和内功也如此深厚,当真是少年英才。”顾旭阳不动声色地将谷小飞的称呼从“小伙子”换成了“谷少侠”。   “不敢当不敢当,我哪是什么‘少侠’。您叫我‘小飞’就好了。”谷小飞诚惶诚恐,“这次纯属侥幸而已,是他们自己疏忽大意了,否则我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肖雪尘眸色一黯,神情骤然阴沉起来:“谦虚是美德,但太谦虚就显得虚伪了。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何必互相隐瞒?”   谷小飞心头一紧:“我没隐瞒啊……”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肖雪尘的表情,只觉得那俊逸的面庞上乌云卷集,蕴着隐隐的怒意。   “那你就实话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旭阳用手肘撞了肖雪尘一下,用力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这么直接。肖雪尘无视了师弟的提示,继续问:“你练的到底是什么功夫?如果你实在有苦衷不方便透露,我也表示理解,就不再追问了,但是请别再胡说八道搪塞我。”   被肖雪尘凌厉地一瞪,谷小飞满心都是委屈。“我就是谷小飞啊,不信的话你们查我身份证,我什么也没隐瞒。我不是武林人士,也不会武功,真没骗你们。”   肖雪尘冷笑:“那么你打倒那三人的用的是什么招数?可别告诉我你会魔法!”   “不是都说了,那是‘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啊!”   顾旭阳一噎,差点没背过气去。“你一掌把人打进墙里去,也是广播体操?”   “是啊!那是‘扩胸运动’,从拳击演化来的。”   “那把人踢飞的招式呢?”   “那叫‘腿部运动’,动作就是踢腿。”   “拿砖头当暗器砸人呢?”   “是‘肩部运动’,可以增加投掷的力道和精准度,多练习还能防治颈椎病肩周炎。”   顾旭阳哭笑不得,按住自己那位想要暴起揍人的师兄,对谷小飞说:“行啦行啦,也是辛苦你了。这样吧天色不早你快回家吧,明天还要上班不是?我送你到车站吧别错过末班车。”   谷小飞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肖雪尘冰冷的脸色让车厢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他也不敢再开口,生怕说错一个字惹肖雪尘不开心,只是不停地偷瞄对方。   肖雪尘抱臂凝神眺望窗外,觉察到谷小飞偷偷摸摸似的眼神,转过头看他一眼。谷小飞立刻装作玩手机。   “看什么?”肖雪尘嗓音冰冷。   谷小飞扁了扁嘴:“肖大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真没撒谎,要怎样你才肯相信我呢?”   换作别人对自己产生这般误解,谷小飞说不定笑笑就过去了,苏老师说过,如果世界上有人不理解你,那是他们的损失。但是这个人是肖雪尘,谷小飞胸口就堵得慌,非得消除对方的误解不可,否则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可他翻来覆去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   肖雪尘轻哼一声,没说话。到了车站,谷小飞不情不愿地跳下警车,冲顾警官和肖雪尘挥手道别。直到警车消失在夜色中,他还在傻傻地挥着手。   ***   “师兄,你对人家态度是不是太冷淡了?”顾旭阳握着方向盘。   “我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肖雪尘斜觑自家师弟,“你为什么帮着他说话?”   “我觉得那小伙子真不像坏人。”顾旭阳抓抓脸,“你肯定要说‘坏人又不会在脑门儿上写我是坏人’,但是我这么多年的刑侦经验,极少看走眼。”   “如果他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自己的武功?我今天已经给了他台阶下,告诉他不想说可以不说,但他还是……”   肖雪尘握紧拳头,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顾旭阳知道师兄的情绪很少外露,现在这种模样代表他已经非常气愤了。   “师兄你冷静,别因为这种小事气坏了身子。”   肖雪尘松开手,凝望着窗外的夜景,自言自语:“而且今天出来吃个饭,就遇上三个魔教歹人,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简直像个陷阱……但他既然已经引我上钩,又为什么要打伤那三个人?”   顾旭阳叹息:“师兄,你见过墙上那个人型的坑没有?有那样的掌法和内力,想对付你,直接趁你不备一掌拍死你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搞什么诡计?”   “如果他的目标不是我呢?”肖雪尘反问,“他故意接近我,其实别有所图?”   顾旭阳无可反驳,只能耸耸肩。“他的行为举止确实奇怪,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也很费解。”   “对了,他今天告诉我,他是青山县绿水乡人,在福利院长大。你去查查是不是确有此事。”   “这容易。交给我吧。”   顾旭阳看着后视镜中的师兄,暗暗叹了口气。这些年来师兄的疑心病是越来越重了,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戒心如师兄这般重的也是寥寥无几。都是“那家伙”的错啊。   ***   谷小飞回到家里,三位室友有两个已经梦会周公去了,只有作家室友还在熬夜奋战,一边抠脚一边码字,写作习惯很是不好。   “小飞,帮我拿咖啡来!我现在思如泉涌,还能再战三千字!”作家动力十足。   谷小飞从冰箱里拿出一听罐装咖啡,放到作家手边。   “说起来,你们上学的时候做不做广播操?”他问。   “当然做啊!所有学生都要做的吧!”作家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那你做得认真吗?”   “当然不认真了!谁会认真做啊!肯定是能省则省,要不是有老师监督,我巴不得逃了呢!”作家想了想,“不过我们学校有个人,做操做得格外认真,那动作……跟功夫大师似的,每次他一上场,周围的同学都主动给他腾地方。我们后来送了他一个尊号,叫‘操帝’。”   谷小飞边听边点头,心说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不认真做广播操,体质就会变差,可惜大家现在都过了长身体的时候,再练也练不回来了,悲哀啊! 第7章 医院   谷小飞又回到了平静如水的生活中。每天勤勤恳恳送外卖,回家与三位室友插科打诨,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偶尔翻翻手机,看到肖雪尘的微信头像,一种淡淡的沮丧感便笼罩心头。他和肖雪尘还有再会之日吗?肖雪尘会不会讨厌他、再也不愿见他了?   围观了一下肖雪尘的朋友圈,发现他根本什么也不发……   谷小飞没胆量主动敲肖雪尘,怕自己嘴笨说错话。这时候他深深羡慕起那位巧舌如簧、八面玲珑的画家室友来。记得有一次和画家去吃麻辣小龙虾,旁边一桌是两位眉目如画的美女,画家凡心大动,上前搭讪,三言两语就让美女放下了警惕之心,逗得人家开怀大笑,最后大家一起去开开心心地唱K。画家左拥右抱,谷小飞形单影只地帮他们点歌,好不凄凉……只能说撩妹/撩汉的本事是天生的,学也学不来。   不过他也不是要去撩肖雪尘,即使学会了也没用吧……?   ***   “小飞……回来得正好……快帮我们……叫救护车……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这天谷小飞下班一回到家,只见三位室友在客厅里东倒西歪,脸色苍白,冷汗连连,呻#吟不断,仿佛十八层地狱中的冤魂正在哀嚎。   谷小飞瞠目结舌,急忙跑过去托起距离最近的作家室友。   “大家都怎么了?生病了吗?为什么会三个人同时生病?传染病?”   作家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虚弱地睁开眼睛。“小飞……我要交代遗言……你好好记住了……”说着抬起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音乐家,“凶手……就是……他……”   音乐家口吐白沫,但还是奋力斜了作家一眼:“我要是想毒死你丫……怎么可能连自己也毒……”   画家手脚并用向谷小飞爬来:“就是他……他肯定是嫉妒我们的……美貌与智慧……想要同归于尽……”   “闭嘴……小飞你别听他们扯淡……只不过是吃了我做的咸鱼……就……”   谷小飞总算搞清楚,原来三位室友晚饭吃了咸鱼,没过一会儿就集体上吐下泻,现在不仅失去了梦想,连生命都要一并失去了。   他急忙拨打120。三位室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嘴巴仍旧喋喋不休,不顾身体的不适互相攻讦,不肯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个槽点。   就在他们的谩骂声中,救护车的呜咽声由远而近。谷小飞怕急救人员不认识门牌,连忙跑下楼候着,等救护车赶到,他像解放区人民迎接解放军似的将急救人员领上楼。   急救人员大致检查了一下三个哀嚎不止的患者。   “食物中毒,先送医院。你带上可能引起他们的中毒的食物,医生说不定要化验。”急救人员将三名室友抬上担架,交待谷小飞。   谷小飞找出一个塑料袋,将餐桌上的咸鱼塞进袋子里,再翻出三个人的身份证和一些现金,跟着急救人员飞奔下楼。   “我们去哪个医院?”他举着咸鱼问。   “第二人民医院!”   ***   同一时间,第二人民医院,内科病房。   黑桃8打了个喷嚏,浑身的肥肉颤动起来,病床也随之摇晃不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在这儿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了。被逮捕的那一天,他惊觉自己苦练多年的轻功竟然败给了一个送外卖的,怒火攻心,当场吐血。本来就因肥胖而患有多种心血管疾病的黑桃8就这么气到住院。   为了防止他逃走,两名警察时刻守在门外,每八小时轮班一次。他的双脚用特制的钛合金镣铐锁在一起,这种脚镣坚固无比,即使用内功也震不断,据说和分子排列有关,黑桃8没什么文化,搞不清其中的奥秘,只知道自己是插翅也难飞了。   等他病愈出院,就会被转移到看守所,不久后就得坐上被告席,今后的人生大概只能在铁窗里度过了吧。不,他是毒贩,说不定直接死刑……   黑桃8盯着病房的天花板,愤恨得直磨牙,过了一会儿,又唉声叹气起来。   “别他妈叹了,跟猪叫似的,我都要吐了!”   黑桃8打了个寒噤,身体剧震,病床跟着抖了几抖,脚踝间的镣铐互相碰撞,金属叮当作响。   病床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鬼魅似的黑影。城市的霓虹透过病房窗帘的缝隙洒在黑影脸上,纵向的一条光亮,只照亮了他的眼睛——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深深刺入黑桃8充满脂肪的身体。   “老……老大……”黑桃8嗫喏。   “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大?”黑影冷笑,“黑飞燕闯出了名堂,早就不把我当一回事了吧!”   “在我心里,您永远是老大!”黑桃8露出谄媚的笑容,急切地讨好黑影,“若不是受了您的指点,我的武功哪有现在的进境,没有您就没有我啊!”   老大负手向前迈出一步,那一条光亮从他脸上滑过,勾勒出他俊美却包含邪气的脸孔。他点点头,似乎很满意黑桃8的回答。   黑桃8松了口气:“您是来救我的吗?还是老大仗义……”   老大脸色陡然一变,厉声喝道:“放你妈的狗屁!”   说罢抬手扇了黑桃8两记耳光,黑桃8脸上的肥肉随之晃悠起来。“当初你不肯跟着我干,偷偷跑去卖白#粉,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还有脸向我求救?”   黑桃8哀嚎:“老大饶命……您如果不想救我为什么要夜闯病房……”   “当然是为了欣赏你摇尾乞怜的丑态!”   黑桃8立刻开始表演何为摇尾乞怜:“老大您怎么打我骂我我都认了,我不想坐牢啊,求您救救我,我这辈子给您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如果他屁股上长了尾巴,恐怕此时真的会讨好地摇晃起来。为了生存和自由,他连尊严都可以不要!   老大冷冷看着他的表演。黑桃8说得口干舌燥,老大总算低声哼了一下。   “够了!真是叫人作呕!要不是最近有个活儿需要帮手,我根本不想管你死活!”   黑桃8喜极而泣。老大果然是来救他的哇!   老大手腕一抖,一把钥匙从袖口滑入掌心。他打开黑桃8的脚镣,一脚将胖子踹下病床。   “跟我走!走不动就给我爬!”   黑桃8真的手脚并用爬了两步,然后扶着墙站起来。其实他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后天就能出院,到时候等待他的无疑是铁窗生涯,老大真如及时雨一样,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老大,等一下。”   “还有什么破事!别告诉我你要撒尿,老子一脚踹爆你的膀胱!”   “不是不是。这两天我听守门的条子聊天,楼下的外科病区里住了三个被打伤的魔教教众,等他们痊愈,也是要进局子的。老大您能不能顺手把他们也放了?”   老大打量着胖子:“你他妈是不是吃多了观音土,怎么长出一副菩萨心肠?”   “当然不是。老大您想啊,等明天换班的条子一来,看到我逃了,这不肯定就联想到您身上了吗?您把楼下的魔教教众顺便放了,等于是故布疑阵,条子说不定压根不会怀疑您。而且让他们同时逃走,能分散警力,我们也不容易被抓……”   老大略一思忖:“有几分道理。成,就赏你这一次建言献策的机会。我去放了他们三个,你到医院门口的树上跟我碰头。”   黑桃8来不及说“遵命”二字,老大就一阵风似的消失了。他拖着肥胖的躯体,快速逃出病房。守在门口的警察东倒西歪地躺着,被人点了睡穴,脚镣钥匙自然也进了黑影的口袋。黑桃8继续往前走,护士站里的小护士伏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值班医生也面朝下爬在办公室门口。老大的身法极快,点晕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哪怕病区里的监控摄像也拍不出老大的模样,只能拍到一条疾驰而过的黑影。   黑桃8心下悚然,这么多年过去,老大依然是老大——扑克牌通缉令中悬赏仅次于大小王的四张Ace之一——红桃A。   ***   “葡萄球菌性食物中毒,这个季节倒是挺罕见……先去输液吧。如果明天早晨病情没有好转,再来找我。”   急诊室值班医生在病历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几行字,让谷小飞去划价交钱拿药。三位室友无力行走,只能坐轮椅,病恹恹地目送他离去。谷小飞一人推不了三辆轮椅,就请急诊科护士帮忙。三个年轻漂亮的实习护士推着三个病号去做各种检查,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一点幸运吧。   谷小飞拿药回来,护士见三个病号气若游丝,主动推来三架推床,让他们躺上去输液,这样就不用枯坐在输液室里了。   作家室友望着小护士,故作娇弱状:“护士小妹,轻点儿哈,我怕疼,你看我这细皮嫩肉的,你温柔一点儿……”   小护士白他一眼:“那我叫护士长来给你扎。护士长技术好,保证不疼。”   不一会儿,一位胳膊比作家大腿还粗的护士长大婶雄赳赳气昂昂走过来,声若洪钟:“哪个要扎针?!”   作家眼泪汪汪,咬着被角再也不敢吭声了。   等三个人都输上液,筋疲力尽的谷小飞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打起瞌睡,没睡几分钟就冻醒了。   “护士,你们这儿怎么不开空调啊?”   护士抬起头看他一眼:“坏了,正修呢,我也冷死了。”   “我倒无所谓,他们三个冻得病上加病怎么办?”   护士想了想:“要不然你去后门的小超市买点儿暖宝宝吧。”   谷小飞问清超市的地址,给三个室友掖好被角,拎起咸鱼走出急诊大厅。   穿医院中央一座幽谧的小花园,就是医院后门。谷小飞夜视力极好,隔着一座喷泉和几株花树,瞧见两条鬼鬼祟祟的人影——不正是前几天被他用“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教训了一顿的黄毛和光头吗?   作者有话要说:  黄毛&光头:How old are you??? 第8章 留人   黄毛和光头不是被警察抓住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谷小飞性情单纯,但绝不是傻瓜,略一思考就明白了当下的情形:那日黄毛和光头被他打伤了,受伤了当然得住院,那么肯定就住在这家医院里。现在夜深人静,他们两个不好好躺在病床上,偷偷摸摸跑出来溜达……谷小飞一拍大腿:这俩货是想越狱……啊不,越院呀!   作为一个守法的普通公民,谷小飞深知现在应该报警或者向医院的保安人员求助,可胸腔里却涌出一股跃跃欲试的激情——他想亲自捉住这两个不法之徒!   黄毛和光头曾是他的手下败将,现在又受了伤,那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他可以轻松拿下他们两个。负责这个案子的是顾警官,他一定能借此机会见到顾警官。而肖雪尘是顾警官的师兄,十有八九也会到场……也就是说,他又能和肖大侠见面啦!   谷小飞美滋滋地幻想着他和肖雪尘重逢的场面。他的想象力唯在这一层能如此跃进。   黄毛和光头溜向医院围墙,他们不敢走正门,只能翻墙出去。   夜色中传来一声清啸:“站住!”   谷小飞使出“跳跃运动”,身形高高跃起,轻灵犹如鱼跃海面,稳稳落在黄毛和光头的正前方。   黄毛和光头一见谷小飞,登时傻了。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到哪儿都有他?方才有个神秘人物前来释放他俩,他俩还暗喜了一番,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这回绝境逢生,必有后福,没想到短短几分钟内就从天堂跌入地狱。   他们是领教过谷小飞本事的,深知这个年轻人的武功深不可测,绝不敢轻慢。两人中属黄毛口才略好,黄毛给同伴递去一个眼神,表示让他出头,然后突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少侠饶命!”黄毛认输,“少侠听我们解释!我们不是故意逃走的,是有个神秘人放……不不,逼我们走的!”   光头不明白同伴使的是什么计,只能跟着就坡下驴:“没错!有个黑衣人闯进我们病房,强迫我们逃走。他杀气腾腾的,我们哪敢违抗!其实我们已经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打算在监狱里好好服刑的,但是形势所迫,我们也没办法……”   黄毛接着说:“要不然我们这就回病房去,自个儿把自个儿锁起来,您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就当没看见我们俩?”   谷小飞愣了愣。他袖子都撸起来了,结果他们竟然说这个?他幻想的“和肖大侠重逢套路”里可不包含“逃犯主动认输投降”这一条啊!   他窘迫地说:“那……那也行,我押你们回去,省得你们又想逃跑。”   “哪敢啊少侠!我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您面前耍花招!您一根指头就碾死我们了!”黄毛瑟瑟发抖。   “那就快走,别傻站着,我忙着呢忙完你们还得忙别的事儿。”谷小飞依旧惦记着为室友买暖宝宝。   这时,一道刚劲掌风自脑后袭来。谷小飞连袭击者在哪儿都没看见,全身的肌肉以近乎野兽般的本能运动起来,他就地一滚,掌风略过耳际,拍在一株李树上,硬生生将那棵花枝烂漫的李树拦腰击断。   难以想象这一掌拍在人身上会发生什么!   谷小飞迅速爬起来。他涉世未深,不仅不了解江湖险恶,对他人也缺乏基本的提防之心。黄毛和光头方才是故意示弱,消除他的戒心,趁他回头之际暗中偷袭。要不是谷小飞反应敏捷,恐怕早就被这一掌重伤了。   “你们两个……!”谷小飞瞳孔猛然扩大,“原来你们是在骗我!亏我还想着怎么在警察叔叔面前替你们说好话,结果你们就这么……以怨报德!”他气急败坏,心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是魔教的人都这么坏,还是只有这么坏的人才能加入魔教?   一击未能得手,黄毛和光头对视一眼,各自朝反方向腾起,打算给谷小飞来个两面夹击。谷小飞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双拳难敌四手,自己手上如果有个什么工具就好办了。   可惜手上只有一条死不瞑目的咸鱼。   他咬咬牙,咸鱼就咸鱼吧,总比空手要好。   黄毛和光头在空中翻转,各自使出看家本领,一使拳,一出掌,仿佛两座巨山压向谷小飞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谷小飞长臂轻舒,动作行云流水,使出“全国中学生第十八套广播体操”第一节 ·伸展运动,抄起手边的咸鱼,对着两座巨山抡过去。   ***   整座医院的住院患者和值班医护人员都被震天的哀嚎声惊醒了。   待天明时分,众人会惊奇地发现,医院的小花园像是被推土机碾过似的,一道沟壑纵贯花园,花草树木倒向两侧,沟壑尽头是医院的围墙,墙上印着两个人形,好像有人曾被嵌在墙中一样。   ***   “哼,魔教残党,烂泥就是扶不上墙。”   医院门口的一株樟树上,老大蹲在树梢,眺望哀嚎声传来的方向,不屑地提起唇角。“黑桃8”扶着树干,气喘吁吁。老大吩咐他在树边会和,自己去放出那魔教三人,然后再赶来碰头,没想到老大居然先他一步到了,这鬼魅一般迅捷的身法,“黑桃8”大大地自愧不如。   “肥猪!动作这么慢!老子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废物!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你送去养猪场!”   “黑桃8”唯唯诺诺,不敢和老大争辩。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大要送他去养猪场,他绝对不敢往养鸡场走。   老大拧着眉头,霍然起身,脚下的树枝随着动作微微摇晃起来。   “谁在下面?!”他厉声问。   一名身穿病服、容颜憔悴的女子从树丛中钻出,虚弱地倚在树干上,求救似的望向树上的男子。   老大认出她就是自己放出的三个魔教教众之一。另外两个怕是在医院里被人截住了。哼,魔教名头响亮,教众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难怪没风光几年就被江湖正道合力剿灭了。   “果然是你,‘红桃A’。”女子不理树下的“黑桃8”,只同树上的老大说话,她能看出这两人虽是一伙,但老大明显占主导地位。“黑桃8”因自己被轻视而不悦地哼哼起来,可老大在场,他敢怒不敢言。   “你认得我?”老大问。   “‘雅贼神偷’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试问谁不知道阁下的大名?”   “红桃A”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女子,她语气中淡淡的奉承让“红桃A”很是受用。他就喜欢被人追捧仰望的感觉。虽然明白女子是故意为之讨他欢心,但他还是很高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又是谁?算了,无名小卒,我不屑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秋彤云。刚才听你说,你要‘另寻他人’,你是不是在寻找帮手?我武功远远不及你,但为你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求你帮我一把……”   秋彤云说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寻常男子见了肯定会怜香惜玉、有求必应,但“红桃A”知道这女人十足是条美女蛇,可以利用,但绝不能相信。   反正他现在正缺人手,不如用一用这女人,各取所需,何乐不为呢?   “今日算你走运,遇上老子这么个宅心仁厚的人。跟我来!”   ***   “怎么老是你?How old are you?”顾警官摘下帽子,懊恼得直揪头发。   他这是第几次遇上谷小飞了?第三次了吧?顾旭阳真想问问谷小飞是不是和江户川柯南有什么亲戚关系,怎么每次案件现场都少不了这小子的参与?   他半夜三更被一个电话叫来二院,说是看守警察遭到袭击,四个嫌疑人趁夜逃走,两个被抓回来了(准确来说是他们主动回来的),另外在逃。这可是本市前所未见的大案,上面追究下来顾旭阳难辞其咎。他风一般地钻出被窝连滚带爬赶来医院,一进门就看到谷小飞正努力地把黄毛和光头从墙上抠下来,两人脸上还印着一道形状神似咸鱼的红印……   他借了医院一间办公室,叫来谷小飞严肃问话。   谷小飞讷讷地望着顾警官:“I\\\'m 19 years old。”   “谁问你这个了!”顾旭阳猛敲桌子,“你怎么又来了?怎么每次都有你?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谷小飞缩着脖子,结结巴巴将自己怎么把食物中毒的室友送来医院,怎么在买暖宝宝的途中遇到黄毛和光头,又怎么和他们两个打起来——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单方面殴打他们——巨细靡遗讲了一遍。   顾旭阳越听越头大,谷小飞的经历简直如魔似幻,他每听一句都必须忍住拍案而起怒吼“你他妈少胡扯八道”的冲动,可谷小飞诚恳的态度并不像在说谎。顾旭阳要么承认天下就是有这种巧合,要么怀疑谷小飞是个演技高超到连自己都能骗过的影帝。   最后他叹了口气:“这事儿太复杂,需要仔细调查,你先跟我回去做个笔录吧。”   “现在还不行,我室友还在急诊室呢,我得先去看看他们。”   “等等,我叫个人跟你一起去。”顾旭阳喊道,“小黄!小黄在不在!过来一下!”说着便去推门。   门却自己开了。   “我跟他一起去。”   肖雪尘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袭白色风衣,洁白得不染尘埃,清冷的目光宛如冬日河流,表面凝着冰层,底下却暗流涌动。   谷小飞惊喜万分:“肖大……”   那个“侠”字尚未说出口,便被顾警官洪亮的声音盖了过去。   “师兄你来得好快!”顾旭阳越过谷小飞,拍了拍肖雪尘的肩膀。   肖雪尘点点头:“接到你电话就立刻赶来了。”   谷小飞看了看这两个人,识趣地闭上嘴。   “我跟他一起去急诊室,完了带他回来找你。”肖雪尘是同顾旭阳说话,眼神却牢牢钉在谷小飞身上。   “怕我逃了吗?”谷小飞苦笑。   顾旭阳一噎:“这个……你是重要的当事人嘛,必须要好好保护起来的。让师兄保护你,你不开心吗?”   谷小飞不得不承认顾警官说得对。只要看到肖雪尘,他就满怀喜悦;和肖雪尘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他就心花怒放;如果肖雪尘能陪他走上两步,他简直能化作天边的烟花,炸得五彩缤纷绚丽夺目,别的什么也不在乎了。   肖雪尘从办公室中退出去,向外面偏了偏脑袋:“走吧。”   谷小飞屁颠屁颠地跟上。   两个人乘电梯下楼,一路无言。谷小飞不停地用眼角余光观察肖雪尘,而肖雪尘则目不斜视凝望前方。出了电梯,肖雪尘意识到来自身边的灼热目光,瞥了一眼谷小飞,后者立刻移开视线,心虚地盯着脚下地面,脸上不自觉地腾起一朵红云。   真奇怪,仅仅是被肖大侠瞄了一下而已,他怎么就心跳得那么厉害呢?   到了急诊大厅,三位室友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却已经活蹦乱跳,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像三条绝望的咸鱼一样躺在地板上垂死挣扎。   “小飞你跑哪儿去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呢!”   “我去给你们买暖宝宝了啊。”   “暖宝宝呢?”   “啊……忘了。”谷小飞挠头。   音乐家深沉而敏锐的目光从谷小飞身上移动到他身边高大英俊的青年身上。   “暖宝宝没带回来,倒是带回来一个大活人!”   画家和作家也注意到了肖雪尘。这丰神俊朗的相貌,这不怒自威的气质,这明显是练家子的姿态,不正是谷小飞一直念叨的那位白衣大侠吗?   “见色忘友啊你!”三个人齐声叫起来。 第9章 提防   三个室友自从听说了谷小飞和白衣大侠的故事,就时不时开他的玩笑。“你对那个白衣大侠一直念念不忘,搞得就跟谈恋爱了似的!”“我看你不是知恩图报,是一见钟情吧!”“来来告诉我你的白衣大侠长什么样子,我画一张肖像贴在你床头,你就能日日供奉他了——可别供着供着就开始日日了哦!”   谷小飞被他们闹得面红耳赤,满屋子追打三个贱人,久而久之已经成了一种日常,每隔几天不发生一次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   但是大家私下开玩笑是一回事,在当事人面前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肖大侠他们就是开、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当真!”谷小飞尴尬得慌忙摆着手解释,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们一直、一直这么老不正经的!”   肖雪尘神色淡漠,如同罩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委实看不出他是受到了冒犯,还是并没有将这些玩笑之语放在心上。他端详三人的面孔,说:“看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和小飞有些事要办,先带他走了。”顿了顿,加上一句可有可无的询问,“你们没问题吧?”   作家精力十足,拍着胸脯:“嗯嗯当然没问题,我们三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只不过……小飞你能不能借我们一点儿现金?手机没带,待会儿连打车回去的钱都没有。”   谷小飞掏出一口袋零钱,嘱咐他们在急诊值班医生下班之前再去让医生诊断一下,回家后宁可吃得差一点儿也不要再碰可疑的食物,注意保暖按时服药……诸如此类。有时候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同租的四个人里他明明年纪最小,怎么总是不得不像老母鸡似的照料这三个智障儿童?   肖雪尘抓住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谆谆教诲:“走了。”硬是将他从三张推床前拖走。   还没走出急诊大厅,背后就传来三个人猥琐的笑声。   “他叫他‘小飞’哦,这么亲密……”   “嘿嘿,他们‘有些事要办’,嘿嘿嘿……”   谷小飞听得脸颊快要烧起来了,肖雪尘是武功盖世,听力只会比他更好。他会怎么看待三个室友,怎么看待自己!   果不其然,肩上的力道突然加重。   肖雪尘微微眯着眼睛,眉间显出淡淡的纹路,不仔细看几乎发觉不了。肖雪尘性情内敛,极少将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但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不悦的标志。   他当然有理由不悦了。他和谷小飞萍水相逢,仅有数面之缘,非但不熟,他还甚是怀疑谷小飞的身份和目的。这样的两个人却被陌生人妄加揣度,还是那个意义上的揣度……天知道谷小飞平时都跟他室友说了什么有的没的!   “肖大侠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是那样,很……很口没遮拦的!他们是开我的玩笑,你别在意。”谷小飞慌张的声音传入肖雪尘耳中,“其实他们人挺好的,就是特别三俗!……嘶!”   最后那声略带痛楚的轻哼让肖雪尘不自觉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狠狠攥着谷小飞的肩膀。他是习武之人,力量强于常人数倍,甚至能一把捏断人的骨头。谷小飞被他狠狠一攥,肯定不好受。即使这少年在他看来十分可疑,他也不能无意识地下这么重的手。   “……抱歉。”他轻声说。   “没事没事!我身体倍儿棒,一点儿也不痛!”为了佐证自己的言论,谷小飞高举双手跳了两下,表明自己并未受伤。   肖雪尘凝视着少年那如同黑色琉璃般晶亮的眸子,只见其中满是雀跃和欢喜,好像和自己走在一块儿是天大的福分似的。   谷小飞身上充满了谜团和矛盾,肖雪尘怀疑他的同时,不禁也怀疑自己的判断:拥有这么纯真无瑕的一双眼睛的人,真的会是心机深沉的奸恶之徒吗?   他眉头轻舒,沉默地走了几步,发现谷小飞跑到了自己前面,于是说:“别跑那么快。”顿了顿,又说,“你要是还觉得疼,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以为谷小飞会继续活蹦乱跳着说“我没事你放心吧”,可少年突然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半晌才飘出一声含混不清的低语:“肖大侠你人真好。”   肖雪尘有些莫名其妙,我如果不慎弄伤了你,带你去看医生不是理所当然吗?好在何处?难不成是故意说反话讥讽我下手不知轻重?   谷小飞不跑了,背着手老老实实跟在肖雪尘身旁,像个在老师面前低眉顺眼的乖巧学生。   “快走吧别让顾警官等急了。”他快速地说,脑袋垂得低低的。   借着未明的天色,隐藏自己面颊上的红晕。   ***   “那两个人都说是有人把他们放出来的。我原以为那个人至少会遮挡一下自己的相貌,哪知道……”   谷小飞做完笔录,顾旭阳叫他和肖雪尘到自己办公室,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副扑克牌,在桌面上扇形摊开,抽出其中一张,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亮给谷小飞与肖雪尘看。   谷小飞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名鼎鼎的扑克牌通缉令,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打牌,当然也没机会一睹通缉令的真容。顾警官手里的这张牌和普通扑克大同小异,背面是复杂的几何纹路,正面左上和右下印着花色数字——红桃A——但中央印着一张肖像。   那是个年轻男子,二十岁后半模样,皮肤白皙,眼角上挑,嘴唇微弧,显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在谷小飞的审美中,这个男子算得上是帅哥了,但是眼神狂妄邪佞,一看就不是忠厚良顺之辈。他偷偷将男子和肖雪尘对比了一下,发觉还是肖雪尘更胜一筹。他的肖大侠怎么看怎么英俊,而且一身凛然正气,那些个鼠窃狗偷之徒怎么能和肖大侠相提并论!   “红桃A……竟然是他……”肖雪尘接过扑克牌,仔细看了看,“江湖上早有传闻‘黑桃8’是‘红桃A’的徒弟,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谷小飞好奇地盯着肖雪尘:“他是谁?武功很厉害吗?”   肖雪尘一声不吭地将牌还给顾旭阳,将这个问题抛给师弟。顾旭阳收起扑克牌,说:“此人绰号‘雅贼神偷’,轻功卓绝,罕逢敌手,专门盗窃古董珍玩和艺术品,受害的往往是博物馆或私人收藏家。他有个特点——每年只作案一次。如今现身,就说明咱们市恐怕有什么艺术品要遭殃了。只是……他营救‘黑桃8’还说得通,毕竟‘黑桃8’可能是他徒弟,但是为什么要一并救下那三个魔教教众呢……?”   肖雪尘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因果。   顾旭阳将扑克牌放回抽屉里。“‘红桃A’搞不好和魔教有什么渊源……你们两位最近务必当心。魔教虽然已经覆灭,但还有不少残余分子没能落网,那个叫秋彤云的女人逃走之后,说不定会和魔教余孽联系,回来找你们寻仇。”   谷小飞心里一咯噔。魔教余孽找他寻仇!他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人物,来大城市打工赚钱的,怎么会牵扯进这种江湖纷争里呢!他应该每天忙碌地送着外卖,而不是时刻担心自己遭到歹徒的围攻啊!   他欲哭无泪,刚想问顾警官能不能派人保护他,顾警官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是不用担心,你的武功这么好,哪怕来十个歹徒你也不怕。”   谷小飞心说,我不会武功啊,顾警官你哪儿来的信心?我之所以能打赢黄毛、光头那些人,是占了他们身体不好的便宜,万一来寻仇的是个健康的魔教教徒,他怎么可能是人家的对手!   顾旭阳转向肖雪尘:“师兄你更要当心了。秋彤云最恨的人非你莫属。”   肖雪尘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若是等不及下去和她弟弟作伴,就尽管来找我。”   谷小飞依稀记得那个叫秋彤云的女人在小街上袭击他们时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我弟弟吗!当初他死在你手上,现在我就替他报仇雪恨!”肖大侠杀了她的弟弟?   他不禁一个寒颤,瞧着肖雪尘的眼神带上了几丝敬畏。在他心目中,肖雪尘是神圣而不染凡尘的冰雪一样的人物,这种人的手上居然沾着鲜血……不不,秋彤云是魔教的人,她弟弟肯定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肖大侠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师兄你别说这么可怕的话,看你把人吓的。”顾旭阳含着笑意的声音将谷小飞从思绪中唤醒。他觉察到少年脸色苍白,显然是被他们杀来杀去的话题吓坏了。   谷小飞哆嗦:“肖大侠杀了那个女人的弟弟?”   “嗯?你竟不知道?”顾旭阳说,“秋彤云在魔教中只是个小喽啰,可她弟弟却是五堂主之一。五年前警方联合武林正道围剿魔教,师兄也是其中一员,嗯……就是那时和秋彤云结的仇。”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肖雪尘沉声说。   谷小飞还想多打听一下肖雪尘的过去,然而见到肖雪尘脸色不对,就不敢多嘴了。肖雪尘大概是不愿回想起那些血腥的往事吧。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肖雪尘双手插在口袋里,飘然离去。   谷小飞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就连顾旭阳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也没觉察。   “看傻了?”顾旭阳笑道,“想什么呢?”   “我……”谷小飞收回目光,“我还想多听听肖大侠过去的事。”   “师兄说不想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别乱打听,不然师兄又要生气了。”   一说“师兄生气”,谷小飞立刻正色表示自己绝不会随便打探别人的隐私。   顾旭阳暗自觉得好笑,拿师兄来对付这小子果然百试不爽。谷小飞就像中了邪似的,只需念一句名为“肖雪尘”的咒语,他就立时言听计从。   顾旭阳是见过世面的人,总觉得眼下情况有点儿微妙。这小子该不会是……啊不可能不可能,师兄那张冷冰冰的脸不知吓跑了多少芳心暗许的少男少女,谷小飞怎么可能对一座冰山产生兴趣呢!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第10章 猫咖   谷小飞白天还要上班,告别顾旭阳后便启程回家。等公交车时,他一直在反复咀嚼顾旭阳的那番话。五年前他还在上初中,绿水乡是个闭塞的小地方,接触外界信息的渠道非常单一,福利院的孩子顶多靠新闻联播了解天下大事。他虽然知道有围剿魔教这回事,但只当它是遥远世界发生的一桩与自己无关的新闻,并没有太过在意。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他居然以这种方式和这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肖大侠不愿提及往事,顾警官也不便多说,但既然是新闻联播都报道过的新闻,那肯定能搜到相关消息。   谷小飞立刻拿出手机请教度娘。   出乎意料的是,还真有不少相关的报道。一篇篇读下去,竟是个如小说般惊险离奇的故事,他看得入迷,险些错过公交车。一宿未眠的他本来已经昏昏欲睡,读了网上的报道,却突然之间精神起来。   江湖自古以来帮派林立,时至现代依旧如此。这些帮派有的开山立宗,传承武学;有的结成社团,经商济世;还有一些则自甘堕落,沦为黑帮团伙,暗中从事见不得人的非法勾当。那魔教就属于最后一种。   魔教原名唤作炼火教,本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不仅不为普罗大众所知,即便在武林中人之间也是籍籍无名。   然而大约十年前,警方破获了几起拐卖人口案,犯人均是炼火教的成员。这些教众不知练了什么邪门功法,重伤十余名刑警。经过卧底调查,警方发现炼火教依靠走私和贩毒积累了大量资金,同时从事人口贩卖活动。被拐骗或是贩来的多是十几岁的年轻人,炼火教众就用这些少男少女作为练功的炉鼎,修炼邪门功法。   炼火教罪行败露,江湖上人人深恶痛绝,再也不愿唤其大名,而是鄙弃地称之为“魔教”。五年前,警方终于探查到了魔教老巢所在。以武林盟主苏云越为首的众多武林人士联合警方,攻入魔教,逮捕了包括教主在内的魔教教众一百余人,另有十多个教众因武装反抗而被当场击毙。   肖雪尘也参与了那场大战,而秋彤云的弟弟就死在他手里。谷小飞读着网上的报道,脑海中浮现出肖雪尘手持轻剑喻风,在尸山血海中杀戮的画面——   ——剑刃沾满血液,白衣尽染深红,就连那俊美无俦的脸庞上也飞溅了几滴血色,唯有那星辰一般的眼眸,丝毫不曾被尘烟血雾所遮蔽。   谷小飞紧紧攥着手机,贴在胸口,呼吸困难,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万一那些魔教余孽来找肖大侠寻仇怎么办?肖大侠一定要当心啊……不不,他武功那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被早高峰的上班族挤得东倒西歪,却一声抱怨也没有,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周围的环境,因为一颗心早已飞到了肖雪尘身边。   ***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气温骤降,寒冷得仿佛回到冬日。雨停之后,阳光普照,天气一下子暖和起来。正是花开时节,遍地姹紫嫣红,柔和的清风中一派馥郁芬芳。   肖雪尘走出地下停车场,市中心的繁华与喧嚣霎时间展现在眼前。他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拐进两座写字楼之间的窄巷,熟门熟路地往巷中行去。   巷子两侧多是些小商店,一条拴在路灯上的小土狗冲着肖雪尘吠叫起来,他瞥了那土狗一眼,土狗立刻发出呜呜的嘶鸣,夹着尾巴躲到杆子后面去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巷子深处坐落着一家门庭装潢颇为雅致的咖啡店,招牌叫作“Furry Coffee”,做成猫爪形状,店铺的落地窗上贴着几张海报,都是可爱的猫咪。   肖雪尘目不斜视,推门而入。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声音悦耳。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正盯着手机,头也没抬,喊了句“欢迎光临”。一只毛绒绒的大白猫却从桌上跳下来,凑到肖雪尘脚边,不停拱他的小腿,喵喵叫着,示好一般。   肖雪尘盯着那猫,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白猫直起身子,爪子勾住肖雪尘的裤子,竟是要顺势往上爬。肖雪尘弯腰将猫抱起来,掂量了几下,说:“怎么又重了,再这么肥下去,核战爆发了能当储备粮。”   柜台后的小姑娘听见他声音,立刻放下手机,笑吟吟道:“哎呀,原来是尘尘来了!”   肖雪尘微微蹙眉,他不习惯被人这么亲昵地称呼,但是也不好跟小姑娘置气,就听之任之了。   店里有几个客人,都是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子,看样子是大学生,每人怀里都抱着一只猫,或合影拍照,或用玩具逗弄。听到说话声,一个女孩子捅了捅同伴,指向肖雪尘。那背对门口的同伴转过身,好奇地看了两眼,扭过头去,一桌女孩子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笑起来。肖雪尘隐约听到“那个人好帅哦”“去要微信号会不会被打”之类的调笑。   他将大白猫放到一旁的沙发上,问柜台后的眼镜姑娘:“师叔在吗?”   “老板啊?在的,在后院呢。”眼镜姑娘说。   肖雪尘穿过咖啡店,走进厨房,出了门,店铺后面是座小小的庭院。这院子是精心设计过的,花木高低错落,品种繁多,基本每一季都有时令的鲜花。现在盛放的是桃花,因前几日下雨,花朵被打残不少,地上落红一片,却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来。   想不到在这灯红酒绿的街市之中,还有这等闹中取静的地方。   院子中央摆着张木桌,两边各放了一张木椅。一男一女对坐,各自抱着一只猫。男子怀里是只肥胖的橘猫,女子搂着一只玳瑁色的长毛猫。桌上放着一张图纸,男子掷出骰子,然后移动压在图纸上的棋子。   肖雪尘咳嗽一声,引起二人的注意。   “师叔。”他向男子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   男子望向他,绽开一个微笑,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整个人显得慵懒却又容光焕发。   “哎呀,原来是尘尘来了。”他说法和店里的眼镜姑娘如出一辙,简直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肖雪尘的眉毛又抽了抽,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有些懊恼的:他不愿被人叫这么幼稚的昵称,但对方是他师叔,他只能默默忍着。   男子名叫方心鹤,是凌虚派掌门的师弟,也就是肖雪尘的师叔,别号“云心鹤眼”。凌虚派长于剑术,方心鹤却从不携剑,出入只带一把直伞,雨天撑着伞漫步街头巷陌,俨然是个生在现代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但肖雪尘知道,这位师叔性格洒脱是洒脱,却洒脱过头了,对门派事务、江湖纷争一概不感兴趣,丢下师门和师兄,跑到这闹市区开了一家猫咖;论年纪比肖雪尘大不了几岁,三十出头,却仗着自己辈分高,总爱调侃肖雪尘,让这个师侄困窘苦恼不已。   与方心鹤一同玩桌游的是个浓妆女子,肖雪尘从未见过她,却认得她怀里的猫。方心鹤有不少猫友,常抱着自家的猫来拜访,那只玳瑁色长毛猫肖雪尘熟得很,知道它名叫Coco,是“人面桃花”施曼桃的爱宠。   不必多说,这女子一定就是施曼桃了。   施曼桃精于易容之术,改换相貌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寻常女孩子想要换换心情,至多改变妆容风格,施曼桃想换心情,则会直接换一张脸。肖雪尘每次见她,都是不一样的脸。   易容师和开锁匠一样,由于职业的特殊性,都要在当地公安机关登记备案。施曼桃的真容,恐怕只有身份证上能看见了。不过施曼桃的主业并不是易容,而是网红美妆博主,凭借自己炉火纯青的化妆技术吸引了一大波粉丝。猫咖的那个眼镜姑娘是她的铁粉,每次都要缠着她传授化妆技巧。   肖雪尘也向施曼桃抱拳:“施前辈。”   施曼桃笑靥如花:“肖贤侄。”她擅长察言观色,方才肖雪尘的细微表情没有逃过她的法眼。她明白肖雪尘大概不愿被人叫那等昵称,便中规中矩称他“贤侄”。她实际年龄却比外表大得多,只因易了容,故而看似年轻,其实是肖雪尘上一辈的人物。   肖雪尘行过礼,转向方心鹤:“师叔今天叫雪尘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方心鹤抚摸怀中的橘猫,笑着说:“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师叔想你,叫你过来看看,不行吗?”   肖雪尘冷冷地说:“师叔莫要和雪尘开这种玩笑。”   施曼桃掩唇,对方心鹤说:“你这个师侄年纪不大,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方心鹤夸张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还会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怎么越大越冷若冰霜。这性子既不像师兄也不像我,也不知是像谁。”   施曼桃笑得花枝乱颤:“又不是你和你师兄生的,当然不像你俩了。”   肖雪尘:“……”   方心鹤也跟着咯咯笑起来,似乎施曼桃的话搔中了他心头之痒,让他极为畅快。笑够了,他放下怀里的橘猫,让它和施曼桃的猫儿去别处玩耍,又对着店铺方向喊:“小绮!小绮!再搬两张椅子来!”看来终于要说正事了。   店里那个叫小绮的眼镜姑娘吭哧吭哧搬着两张木椅子过来了。肖雪尘走过去,将椅子接过来。   小绮拍去手上的灰:“谢谢尘尘!”   肖雪尘嘴角抖了抖,挤出“应该的”三个字。   将两张椅子在木桌边放妥,方心鹤说“你坐”,肖雪尘这才撩起风衣落座。   方心鹤叫小绮拿了两张椅子来,此刻有一张空着,说明还有一个客人要来。方心鹤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肖雪尘说:“人还没到,先说说别的吧。你前几天不是在微信上说你遇到一个奇怪的少年吗?先说说他的事吧。”   肖雪尘说:“我也正打算找师叔商量。” 第11章 怪盗   肖雪尘将他与谷小飞的相遇和交往一五一十说给方心鹤和施曼桃听。方心鹤是自家师叔,施曼桃作为易容大师常被警方请去协助破案,因此他并不避讳这两人。   他叙述极有条理,几乎不掺杂个人的见解,将所见所闻说完了,才开始提出自己的疑问。   “谷小飞身手了得,学过上乘武功,却隐身民间,而且编出什么广播体操之类一戳即破的谎言来搪塞别人,也不知他是故意伪装,还是真的天性单纯。我让顾师弟查过他家乡的户籍资料,在这一点上他并没有说谎。绿水乡福利院里的确有个叫谷小飞的男孩子,长相也对得上。除非他是像施前辈这样的易容大师,冒用了他人的姓名和相貌。他的师门传承、身份目的都很可疑,但是可疑之处太多,就反而显得……无懈可击了。”   肖雪尘顿了顿,向方心鹤微微低下头:“雪尘驽钝,不知师叔和施前辈有什么见解。”   方心鹤拖着腮,颇为困惑地望着院中那株桃树,手中把玩着桌游棋子。施曼桃拈起自己一束头发,也默然不语。   良久,方心鹤丢下棋子,说:“你是怀疑,他的武功得自某个在江湖上名声不光彩的人物——譬如魔教教主——所以才不敢公开自己的师承源流,而他和你的数度相逢,也不是巧合,而是别有用心设的局?”   肖雪尘点点头。   “你见过那个谷小飞的身手,看不出他使的是哪家招数?”   “他出手太快,往往一招制敌,还没看清他用的是什么招式,打斗就结束了。如果能多出几招,或许我还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施曼桃突然“啊”了一声。肖雪尘忙问:“施前辈想起什么了吗?”   “我只是忽然想到……我们总以恶意揣测别人,会不会太过了?万一那少年真的只是天真质朴,所说的也都是真的呢?”   “……施前辈,天真质朴不等于愚蠢痴傻。十九岁的成年人,难道不知道世界上没有一门功夫叫‘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里长大,信息匮乏,知识落后,完全不晓得什么武林、江湖。有一天一个武林高手来到你们村子,教给你一些功夫,但骗你说这是广播体操,你会怎么样?”   肖雪尘愣了愣,不知该如何作答。方心鹤说:“我恐怕会以为那就是广播体操。”   “不错。也许谷小飞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然而却是‘他以为的真实’。”   方心鹤沉吟片刻,道:“在谷小飞看来,自己只是学了全国所有学生都要掌握的广播操而已,可实际上他学的却是一门奇功。而在我们看来,他练的是奇门功法,而他却说自己只会广播操,我们当然以为他是在说谎扯淡了。”   施曼桃眼波流转,望向肖雪尘:“肖贤侄,你觉得我的这种猜测有没有道理?”   “这……”肖雪尘不置可否。   他对谷小飞猜疑颇深,可面对少年那清澈如玻璃般的笑容,又时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虑了。一时怀疑他人,一时怀疑自己,成日处于这种忐忑和矛盾之中,就连练功时也难以平和心绪,前几天一口真气走岔,险些走火入魔。   他这次前来拜见方心鹤,其实是要争取他支持,好让自己安心的。他们师门乃是武林名门正派,对魔教那种嗜血狂徒一向深恶痛绝,他自己尤其深受魔教之害。师门长辈中,他这位小师叔总是拿他打趣,却最是疼爱他,他之前满心以为师叔一定会同仇敌忾,设法找出谷小飞的疑点,却没想到得出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的疑虑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愈演愈烈。   “可是……”   他刚要反驳施曼桃的猜测,就听见小院入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方先生,我来迟了!”   肖雪尘回过头。一名发色花白的老人徐徐走来。他上了年纪,步履却很稳健,脊背挺得笔直,手里盘着两枚核桃,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   方心鹤与施曼桃面上带笑,站起来同老者握手。老者与他们寒暄了几句,眼神却不住地在肖雪尘身上游走。   方心鹤注意到他的目光,转向肖雪尘:“雪尘你还不认得这位吧。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齐老板,宏景地产的董事长,和我们方家是世交。”   又对齐老板说:“这就是我师侄肖雪尘,极得我师兄的器重,是我们凌虚派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肖雪尘向齐老板抱拳,齐老板微笑着应了。   “肖少侠人中龙凤之姿,果真耳闻不如一见,我是非常佩服的。”   方心鹤是主人,寒暄过后便请众人落座。看来那最后一张椅子就是为齐老板准备的,他今天叫肖雪尘过来,打听谷小飞在其次,主要目的多半是因为这齐老板。   小绮端着盘子忙不迭地过来,给四个人端上咖啡。方心鹤一脸尴尬地将桌上的桌游图纸撤掉。   “我这儿开的是咖啡店,没有什么好茶,咖啡豆却都是巴西进口的好货,就请齐老板尝一尝我家的咖啡吧。”   齐老板端起咖啡礼貌地品了一口。   “我知道你们江湖人不喜欢虚伪客套,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来的目的是为了请三位侠士出手相助。”   “齐老板客气了,我们这些江湖上讨生活的,没有什么雄才大略,空有一身蛮力而已,帮不上齐老板什么大忙,但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必定倾力相助。”方心鹤说,“只是不知道齐老板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有什么忙需要用得上我们?”   他这番话说得极客气,齐老板是被众星捧月捧惯了的人,听在耳中只觉得舒坦。肖雪尘斜觑着自家师叔,心说想不到师叔是这么圆滑的人物,如果让他单独面对齐老板,他恐怕只说得出“有何贵干”这样的话。   齐老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展开来交给方心鹤。施曼桃和肖雪尘都凑过去看。纸上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4月1日闭展之前,定取你家宝贝。   “这是什么意思?”施曼桃问。   方心鹤心中却已经有了大概。“施小姐有所不知,齐老板不仅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也是本市一位知名的古玩收藏家,论起藏品的规模,全国屈指可数,一般的小博物馆都比不上人家。这封信,恐怕是某个蟊贼看上了齐老板家中的藏品,故而大放厥词吧。”   “我一个字都还没说,方先生已经将事情猜得七七八八了,佩服,佩服!”齐老板说。   “信上说‘4月1日’,会不会是愚人节恶作剧?”施曼桃问。   “恐怕不是。我这些年收购了许多珍玩,打算办一场私人藏品展览会,时间就定在4月1日,这封信是有人放在展览会的展馆里的。那展馆正在布置当中,来往的闲杂人等众多,已查不出是谁把信带进来的了。我觉得这定是个怪盗所做的犯罪预告。”齐老板的孙子喜欢看日本动画,他跟着也看了一些,知道“怪盗”、“犯罪预告”这些词。   “真是个狂妄的小贼!”施曼桃说,“齐老板有没有向警方求助?”   “已经报警了,公安局答应在展览会当天派人过来值守,我自己也找了私人安保公司。但我仍旧不放心,因为……和那封信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扑克牌——红桃A!”   肖雪尘挑起眉毛,施曼桃“呀”了一声,方心鹤则玩味地翘起嘴角。   “这张红桃A,恐怕是怪盗在暗示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扑克牌通缉令中的红桃A。我在公安部门里有些熟人,从他们那儿得来一些消息。”齐老板隐秘地看了肖雪尘一眼,“这个‘红桃A’最近劫走了两个要犯,闹得警方不得安宁。恰好在这时候,我收到了犯罪预告。我想这两者之间肯定有所关联。‘红桃A’劫走犯人,就是为了增加人手,好在展览会那天偷走我的藏品!”   “嗯,确实有这种可能性。”方心鹤附和,“不得不提防。”   “我听说那个‘红桃A’不仅是专门盗窃艺术品的雅贼,还是一个武功了得的高手,普通警察恐怕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我才想到了方先生和施小姐。方先生是江淮方家的传人,又曾在凌虚派学艺,如果有您在展会当天保驾护航,我就安心多了。而施小姐的易容术精妙至极,我想,那个‘红桃A’如果要混进展会,一定会易容,如果有易容大师施小姐在,说不定能看破他的伪装。   “但是我知道,方先生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恐怕不爱插手这些俗事,所以我才请方先生介绍肖少侠给我。肖少侠青年才俊,如果能替你师叔出山,我就放心了!”   去古玩展览会上当保安,抵御怪盗,肖雪尘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常受公安机关的邀请,协助逮捕那些会武功的嫌犯,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对上扑克牌通缉令中的四位Ace之一,还是头一回。   他望向方心鹤,用眼神询问这个齐老板是否靠谱。方心鹤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齐老板如此看重,我当真是受宠若惊。”他平静地说,丝毫看不出受宠若惊的意思。   齐老板许是知道他性格冷漠,也不奇怪。   “那么就拜托肖少侠和施小姐了。”他学江湖人抱拳,“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劳烦肖少侠。”   “请说。”   “还有一个人,想托肖少侠介绍给我,如果这个人也能在展会当天担任安保工作,那就万无一失了。”   “哦?是我的哪一位朋友?我试试看能不能请到。”   “我听说肖少侠身边有一位异人——是个功夫绝顶的少年。他曾以一人之力对抗扑克牌通缉令中的‘黑桃8’,将其绳之以法,又曾亲手扫除了一群魔教余孽。只是这位少侠不喜与他人交往,唯独和肖少侠亲密。若要请动他,就只能通过肖少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肖雪尘:你认识的少侠跟我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12章 邀请   肖雪尘一怔,接着一震。齐老板所说的这个少侠……是指谷小飞?   以一人之力将黑桃8绳之以法——事实哪有这么夸大!谷小飞是逮住了黑桃8没错,但顾师弟率领的队伍和他自己楼顶截击又不是不存在!   亲手扫除了一群魔教余孽——并没有一群,只有三个而已,而且“扫除”这个词用的不妥,他们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这位少侠不喜与他人交往,唯独和肖少侠亲密——哪有这回事!他和谷小飞仅有几面之缘,生分得不能再生分了!   只有武功高强这一点是真的。肖雪尘不得不承认,以谷小飞迄今为止展露的实力来看,若他对上谷小飞,不一定有十足的胜算。   “齐老板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他睁大眼睛。这表明他心中已经十分错愕了。   “也是我那位公安部门的熟人告诉我的。”齐老板微笑。   “您那位熟人……还真告诉您不少。”消息灵通是灵通,却夹杂着不少错误信息。   “这么说肖少侠果然认识这位异人啰?不知肖少侠能否替我请出这位少侠?并不是我看轻肖少侠和施小姐的本领,而是我年纪大了,经不起吓,不敢有半点差池,只想求个稳妥平安。”   肖雪尘求助地望向方心鹤和施曼桃。齐老板的请求他始料未及,不知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方心鹤端起咖啡杯饮了一口,施曼桃则对肖雪尘招招手。肖雪尘附耳过去,施曼桃用内力将嗓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地步,说:“我也不知他竟会这么要求,但是这对你是个绝好的机会。你和谷小飞一起出席展览会,就有大量时间观察他的行为举止了。你不妨答应下来?”   施小姐说得有道理。肖雪尘若想消除心中盘桓不去的疑虑,唯有两个办法:或证明谷小飞果真是个善于伪装的恶人,或证明谷小飞的确是个单纯质朴的好人。   这次展览会,或许是个观察谷小飞的绝好时机。   肖雪尘和施曼桃坐回原位。齐老板知道刚才施曼桃是在劝说肖雪尘,也不急,徐徐地饮着咖啡。   “齐老板,我只能说试一试,问问他肯不肯,如果他执意不肯,我也劝不动的。”   “肖少侠愿意一试,我就知足了!”齐老板大喜。   于是肖雪尘立刻拿出手机,给谷小飞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   谷小飞靠在奶茶店柜台上,等奶茶点小妹做好饮料。微信响起来,一看是肖雪尘的头像,他忙不迭地打开。   喻风拟云:4月1号有个古玩展览会,跟不跟我一起去?不是愚人节玩笑。   谷小飞惊得差点儿把手机扔进奶茶封装机里。   肖大侠约他去古玩展览会!天呐!他做梦也想不到肖大侠会主动和他说话,而且一开口就是约他一起去展会!虽然他对古玩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是肖大侠的邀请诶!   他原以为肖雪尘不喜欢他,再也不肯跟他说话了。肖雪尘的这句话宛如过境的狂风,一扫谷小飞心中的雾霾,登时露出湛蓝的天空,让他心上洒满阳光。如果有人此时在他脚下点把火,他就能直接蹿上天了。   但是那天他要上班。请假是可以,但一个月一开头就请假,这个月的全勤奖……   工作赚钱和肖大侠被放在天平的两端,谷小飞暗自掂量着两者的分量,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方。   小飞飞飞:我好想去,但是那天我要上班……   喻风拟云:能请假吗?   小飞飞飞:可以是可以,但是请假的话我这个月的绩效就……   喻风拟云:有补贴。   小飞飞飞:看展会还有补贴???什么展会???   微信沉寂了一会儿。奶茶店小妹将打包好的奶茶交给谷小飞。   肖雪尘直接发来一条语音。   “有人要在展览会上行窃,展会主办人请你我去当保安。如果最后东西没丢,一天五万。即使东西丢了,也有五千块辛苦费。”   谷小飞脚下一滑,差点将奶茶全打翻。这一天酬劳抵他好几个月辛苦送外卖的汗水了!   奶茶店小妹皱眉:“你怎么搞的!小心点啊!”   他没心思理会奶茶店小妹的愠怒,迅速回了一条语音。   “可是我不会武功啊,去了有什么用?只会给你添麻烦……”   微信又沉寂了一会儿。奶茶店小妹狂敲柜台:“别聊微信了!送货啊!”   肖雪尘又发来一条语音。   “那就当是陪我去逛逛吧。”   谷小飞发出一声欢呼,飞奔出去,足下生风,几乎飞起来。奶茶店小妹很快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只听到他的欢呼声从远方传来:“好的!我去!我一定去!”   过了一阵,谷小飞着急火燎地跑回来,拎起柜台上的奶茶:“不好意思东西忘了。”然后又飞也似地没影了,远方再度传来他语无伦次的尖叫。   ***   “小飞今天跟中了邪似的,一进家门就傻笑个不停,叫他也不应,只顾盯着手机……”   三个脑袋鬼鬼祟祟地从墙角后露出来,从上到下依次是画家、作家和音乐家。谷小飞的卧室半掩着门,他们透过门缝,看到谷小飞侧卧在床上,背对着他们,举着手机,每隔一阵就发出吃吃的笑声,不知沉迷在什么有趣的事物里。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晚上一回来就变成这样?这什么毛病啊?”作家困惑不已。   “依鄙人的愚见,他不是发病,是发春。”画家恋爱经验丰富,一眼便诊断出谷小飞病灶所在,“搞不好他把心上人的照片存手机里了,正舔屏呢。”   “什么?他不要他的白衣大侠了吗?!”音乐家震惊,“想不到小飞是这么始乱终弃的男纸!哎哟!干嘛踢我!”   “你怎么知道被他舔的不是白衣大侠?”   床上的谷小飞翻了个身,三个人连忙缩到墙后,蹲在地上,活像三个课间躲在楼道里偷偷抽烟的中学生。   “你说小飞跟那个白衣大侠有戏吗?”作家问。   “我在网上查过,那个白衣大侠可不是一般人。”音乐家将自己搜集的情报和室友们分享,“他是凌虚派掌门的首徒,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掌门,不仅武功好学历高,家境也优越,还是今年武林大会竞争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小飞不上我都想上了!”   作家和画家用和善的眼神瞪着他:“想不到你居然是……”   “哎哟,我就那么一说,你们别当真,我笔直得像钢管一样!”音乐家连忙澄清自己,“小飞如果努把力,我觉得还是有戏的!俗话说得好:没有拆不散的情侣,只有不努力的小三。”   “什么?那个白衣大侠有对象了?”   “没有啊,我就那么一说。”   “那你乱引用什么俗话!”作家和画家按住音乐家暴打。   谷小飞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的骚动,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小世界中。   他把肖雪尘微信上的语音存了下来,不停地播放。短短两段话,听了一遍又一遍。   肖大侠的声音这么好听,谷小飞形容不出其中的美妙,或许应该拿一种乐器来比喻,但他才疏学浅,认不得什么优雅的乐器。非要说的话,肖雪尘的声线就像潺潺流水敲击在鹅卵石的河床上,凛冽又清澈,怎么听都不会腻。   他现在有了肖雪尘的照片,又有了肖雪尘的声音,感觉就像把肖雪尘保存了一个在手机里一样,贴身带着,连身体都随之温暖起来。   谷小飞并不知道三个室友对他和肖雪尘有什么期盼,他也想都不敢想那种可能性。   他对肖雪尘的感情,满满的都是憧憬和感激,绝没有那些非分之想。肖雪尘就像夜穹中的北极星,永远那么灿烂明亮,为凡人指引着方向,可望而不可及,谷小飞只要沐浴着他的星光就心满意足了。   ***   古玩展览会定在4月1日,展会前一天,齐老板邀肖雪尘和谷小飞到展馆熟悉地形,因为第二天他们得在场内巡视一整天。   谷小飞还是第一次当保安,紧张得手足无措,从车站到展馆短短几百米路程,他走得腿发软、眼发直、心发虚。   可一看到展馆门口孑然独立的那抹雪白的身影,他就立刻来了精神。   肖雪尘仍是平常那副模样,衣白胜雪,不染纤尘,今天他带了轻剑喻风,就背在身后。顾警官居然也在,师兄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确切地说,是顾警官在说话,而肖雪尘时不时应上一句。   谷小飞拍了拍脸,努力露出自己最昂扬抖擞的表情,挺胸抬头地走过去。展会的主办人说不定也在。他是肖雪尘这边的人,绝不能露怯叫别人看扁了,否则折的是肖大侠的面子。   “肖大侠!”他遥遥喊道。声音随风飘去,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   肖雪尘和顾旭阳朝他这边转过身。顾旭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岂止听见,隔了那么远也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就在耳畔响起。习武之人中内力深厚者可以让声音穿透障碍物,传播数百米也依旧洪亮清晰。谷小飞这一喊,不知是故意显露自己的内功,还是无意识地出了声?   谷小飞兴冲冲地跑过来。   “顾警官也在啊?”   “可不是么。”顾旭阳笑道,“我还得把红桃A和黑桃8逮捕归案,他们俩或许会在展览会上现身,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肖雪尘朝展馆扬了扬下巴:“进去吧,外面冷。”   现在这季节的天气可谓是春如四季,白天热得像初夏,早晚却依旧寒冷。肖雪尘身上那件薄薄的风衣也不知能不能御寒。   “肖大侠你觉得冷吗?”谷小飞问,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肖大侠也是人,怎么可能不知冷暖!   肖雪尘平静地说:“我不冷,但是你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谷小飞他一下班就赶过来了,外送员的制服御寒功能不错,但脱了制服,他就只穿了一件单衣。他摸了摸双臂,不由自主地咧开嘴。   肖大侠这是在关心他么?   有这样一句暖心的话,谷小飞就是脱光衣服在数九寒天里裸奔,也丝毫不觉寒冷了。 第13章 展馆   三个人踏上展馆前的台阶。齐老板在展馆门口迎接他们。他一身深赭色的绸布唐装,一手盘着两枚核桃,另一手拄着一根龙头拐杖,有些江湖耆老的架势。   顾旭阳是早已与齐老板认识的,两人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肖雪尘向谷小飞介绍了齐老板。或许是由于院长奶奶的缘故,谷小飞天生对慈眉善目的老人有好感。   “齐老板,这位就是谷小飞。”肖雪尘并未多作介绍。齐老板对谷小飞早有了先入为主的错误想象,就让他依靠自己的观察来纠正吧。   齐老板打量着这个清秀的少年,他的年纪比自家孙子还小几岁,浓眉大眼甚是可爱,却一点也没有江湖儿女的模样。他见过不少十几二十岁的青年侠客,他们无一例外都有一种凌厉高傲的气质,可这个少年身上却找不到一点儿杀气,说是普通人也不为过。   齐老板望向肖雪尘和顾旭阳,见两人均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肖少侠是不会欺骗自己的,这个少年就是自己寻找的奇人。齐老板想了想,觉得这少年一定是深藏不露,据说武功已臻化境的高手能将自身的气息收放自如,藏匿于人群之中丝毫不引人注意,谷小飞肯定也是如此。   齐老板看待谷小飞的目光不由地带上了一层敬重。   谷小飞并不知道齐老板内心对自己的离奇猜测,揉了揉被寒风垂红的鼻头,问:“我们能进去了吗?”   “哦!当然!三位少侠请!”齐老板这才醒过来,招呼三人进入展馆。   展馆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齐老板所收藏的古董文玩被谨慎地放在一个个玻璃展柜中,每件古玩前都有一个小牌子,介绍它的名称、年代和来历。柔和的灯光照在这些古玩上,浮出一层淡淡的光晕,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三个人并不是来观展的,因此没多留意那些展品,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展馆的结构和安保措施上。   “为了防止展品失窃,每个展示柜都安装了报警装置,一些珍贵的展品周围还有红外线警戒。一旦警报响起,展馆的出口就会立刻被闸门封闭。出入口都有保安把守,工作人员出入必须刷卡。明天会有很多游客进场,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维持秩序,就怕那些蟊贼浑水摸鱼……”   齐老板将展馆的诸般情况一一说给三个人听。   “如果您害怕藏品失窃,为什么不干脆取消展会呢?”谷小飞问。   齐老板扫了他一眼:“我收藏古玩已经很多年了,一直想找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宝贝。我这把年纪,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怎么能因为几个小贼的威胁就放弃多年的夙愿呢!都说邪不胜正,我岂能向犯罪分子妥协低头?少侠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旭阳附和:“没错没错,齐老板的骨气真让人佩服。”   齐老板继续说:“况且我早就邀请了许多收藏界的朋友前来观展,如果临时取消,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只有受邀的人才能进来参观吗?”   “不,除了我邀请的朋友之外,门票也对外出售,到时候也会有普通游客过来。”   顾旭阳皱起眉:“如果是以安全为目的,就不应该公开售票,这样所有参观者都是内部人员,就容易排查多了。”   “票已经卖了,总不能收回来吧。”   “展品这么多,红桃A不可能每个都偷走,顶多只能偷个一两件。齐老板,不知道您的收藏里哪件最为珍贵?想来红桃A也不会对价值一般的展品动手,要偷就偷最值钱的那一个。到时候应该在这些展品周围重点布防。”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展出的都是我的宝贝,但是其中最贵重的嘛……”   齐老板带领三人来到展馆最深处,圆形的大厅中央伫立着一座展览柜,经过巧妙布置的灯光将那展柜照得金碧辉煌,谷小飞觉得哪怕是破瓷碗放在里面,都能生出华贵的感觉。   展柜中摆着一幅画卷,画中一个衣着飘逸的古代妇女挥剑翩翩起舞,画卷泛着古旧的色泽,一侧有烧灼的痕迹。   “这是我去年在英国一次拍卖展上拍得的绝品,唐代的画作《剑舞图》,据说这舞剑的女子就是公孙大娘。这可是国宝级的古董,当初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被掠到国外去的。去年我在英国旅行时遇到一个年轻人变卖祖上遗产,他不解这幅画的价值,几万镑就随便卖给我了,我可是捡了个大漏。我不敢藏私,等百年之后,这幅画就捐给国家。”   顾旭阳称赞了一通齐老板高风亮节,对谷小飞和肖雪尘说:“红桃A这个人傲气得很,寻常古董入不了他的眼,我估计他要偷也是偷这个。明天师兄和谷少侠就守在这幅画旁边,重点保护它。”   肖雪尘沉吟片刻,说:“我们会不会太显眼了?”   “就是要显眼嘛,没准红桃A看到你们两尊门神,就知难而退了呢!”   “这样自然最好。”齐老板说,“希望明天一切顺利,我这些宝贝都平平安安的。”   说着他郑重地看了谷小飞一眼,对这位少侠信心十足。   “齐老板,这么晚了还带人来参观啊?”一个柔和的女声自背后响起,“快要闭馆了,您看是不是……”   四人转身。一名身穿深蓝色工作装的中年女子带着一胖一瘦两个保安快步走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登登登的脚步声回荡在展馆中。   “刘馆长!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啊?”齐老板笑着迎上去。   “我再最后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这三位是……?”   “他们是我请来的武林高手,明天专门负责对付那些个小贼。”   刘馆长点点头:“人多力量大。只不过请三位当心一点,明天万一动起手来,可不要碰坏了展品。”   “这是当然……”顾旭阳和谷小飞对女馆长点头哈腰。   馆长发话,三人不好再久留。齐老板和刘馆长送三个人到展馆门口,闸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关闭,锁住展出区域,直到明天,闸门才会打开。为了防止红桃A趁夜前来偷盗,展馆周围有保安彻夜巡逻。   一辆林肯停在展馆门口,那是齐老板的私车,来接他回家的。齐老板对三个人拱了拱手:“三位怎么回去啊?要不我捎你们一程吧。”   “不用不用,师兄开车来的,他带我们回去就好。”顾旭阳摆摆手,婉拒了齐老板的好意。   “那好,三位少侠路上小心,明天就仰仗各位了。”   ***   目送齐老板远去后,刘馆长要向保安面授机宜,也告辞离去。顾旭阳双手插在口袋里,很冷似的跺了跺脚,对谷小飞说:“走吧。”   “……还要去哪儿?”谷小飞一怔。   “师兄送我们回家啊。难道你想一个人坐地铁回去?”说完顾旭阳转向肖雪尘,“是吧师兄?”   肖雪尘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轰”的一声,谷小飞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炸成一朵绚丽的蘑菇云,火光散去后,一群小人儿一边撒花一边载歌载舞:肖大侠开车送我回家啦!肖大侠开车送我回家啦!他拼命忍住才没跟着手舞足蹈起来。   顾旭阳和肖雪尘边低声讨论着明天的展会边走向停车场,谷小飞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拔足跟上。   “这展馆布置得铁桶一般,也不知红桃A会出什么奇策。说不定他会故意制造一些混乱引开大家的注意,师兄你得提防着,不能中他的调虎离山计……”   前面两个人在商量正经事,谷小飞在后面默默跟着,小跟班一样,但是望着前方那挺拔的白色背影,他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追随这个背影更幸福的事了。   一上车,谷小飞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涨红了脸,连忙按住肚皮,希望其他两个人没听到这“咕噜”一声。他一下班就赶过来了,没顾得上吃饭,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肠胃的抗议声浪好比外国人的罢工游#行。   他的努力没有奏效。这一声肖雪尘和顾旭阳听得一清二楚。他努力将脑袋埋进座椅后背,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顾旭阳一拍大腿:“哎,应该让齐老板请我们一顿饭才对!我下午就吃了个三明治垫肚子,现在正饿得慌!”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蹭吃蹭喝,纪律呢?”肖雪尘发动引擎,目不斜视注视前方。   “那就让他请你们两个,你们吃完了打包出来带给我。呜呜,太可怜了,你们吃着我看着……”   “……你想吃什么?”   “师兄你就沿路开下去,看到的第一家是什么我们就吃什么。”顾旭阳转过头,向后排的谷小飞征询意见,“你说可以吧?”   谷小飞忙不迭地点头。能和肖大侠共进晚餐,哪怕是喝白粥他也能如饮琼浆般喝得津津有味。   他羡慕地看着顾警官和肖雪尘,一路上顾旭阳说说笑笑个不停,肖雪尘虽然只偶尔应答几句,但看得出两人感情极要好的样子。人家是师兄弟,当然应该如此。谷小飞自己和肖雪尘说话总会莫名紧张,还经常犯些傻里傻气的低级错误。会不会有一天他也能像顾警官一样,如此流畅自然地和肖雪尘对话呢? 第14章 展会(一)   车开了没一会儿,前方出现一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顾旭阳严格履行“看到的第一家是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的诺言,三个人晚餐就是它了。   晚上的麦当劳门可罗雀,只有几个找不到落脚地的背包客爬在角落的桌子上,打算就这么硬捱过去一夜。   顾旭阳作苍蝇搓手状,贼兮兮地对肖雪尘道:“师兄请客!”   “……要脸吗?”肖雪尘瞪着他,却还是拿出了手机。   谷小飞想说我的那份我自己来付,但肖雪尘已经将他推向了收银台,对收银员说:“一起的。”   收银员笑容可掬:“我们家新推出了套餐,要不要试试?”   从点餐到端着餐盘走向座位再到坐定,谷小飞根本没有记忆,整个人仿佛梦游,每走一步都飘飘欲仙。   这是他第二次和肖雪尘共进晚餐,还是肖雪尘请客。那些酥香脆嫩的薯条汉堡,他哪一个都舍不得下口,如果条件允许,他真想把它们做成标本供在家里——这可是肖大侠为他买的啊!吃掉了多可惜!   他越想越觉得肖大侠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不但一身正气、嫉恶如仇,还对他这么体贴。就拿展览会保安的工作来说吧,肖大侠肯定是知道他经济不宽裕,才特意介绍了这么个薪酬优渥的工作给他,现在还仗义疏财,请他吃饭……   等等,仗义疏财……?   “你怎么不吃啊?”顾旭阳见谷小飞一直发愣,好奇地问。   “我……”谷小飞盯着餐盘里的薯条,“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嗯?在思考是该把番茄酱是应该挤在薯条上还是该用薯条蘸酱吗?”   谷小飞抓抓头:“上次我为了报答肖大侠,请了他一顿饭,现在肖大侠又请了回来,两者互相抵消,等于我还是没能报答肖大侠的恩情啊。”   他胆怯又期待地看着肖雪尘:“下次我再请你一顿好不好?”   顾旭阳缓缓地将嘴里的食物吞下去:“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要不是知道你的确欠师兄的人情,我还以为你要追他。”   谷小飞的脸“腾”的一下烧得通红,仿佛一个沸腾的水壶,就差头顶冒热气了。他慌慌张张地摆手:“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怎么敢对肖大侠有那种非分之想!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的!我是真的想……真的想……”   他注视着肖雪尘俊美的面容,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真的想报答肖大侠……不过我没那么有钱,可能请不了什么豪华宴席……”   顾旭阳见他脸红得要喷血,不禁觉得好笑。“哈哈哈哈也好,吃饭就是要有来有往才有意思。像我和师兄,这顿他请,下顿我请,这样才方便交流感情嘛。”   肖雪尘抓起一把薯条塞进顾旭阳嘴里:“就你话多。”   接着对谷小飞道:“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从不斤斤计较这些。”   “这么说你答应了?”谷小飞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黑钻似的闪闪发光。肖大侠说自己“不拘小节”,那就是“不在意饭局的价格,只要心意到了就行了”的意思啰?   肖雪尘一噎。他明明是想表达“不要计较这一饭之恩,就当你我恩情已清”,谷小飞怎么理解成那种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意思了?他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才生出这种清奇的脑回路?   不过能多和谷小飞见面,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多和他接触才有机会打探他的底细。   “好吧。”肖雪尘点点头。   谷小飞捂住嘴,肩膀颤抖不已。他太激动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什么奇怪的尖叫声,吓到肖大侠。他抓起一把薯条狂塞进嘴里,总算压住了叫喊的冲动。   ***   消灭完一桌食物,三人打道回府。顾旭阳不要脸地缠着肖雪尘又买了三个冰淇淋。肖雪尘默默付账,内心叹息不断。他是凌虚派掌门的首徒,由于师父师叔都不甚靠谱,师弟师妹几乎是由他带大的,所以总爱向他撒娇,他也来者不拒,久而久之竟把后辈们宠成这样……   和自家那个脸皮比坦克装甲还厚的师弟相比,反而是默不作声舔冰淇淋的谷小飞更可爱一些。   肖雪尘并不知道,谷小飞表面上默不作声,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澎湃的海潮。呜呜呜,肖大侠请他吃冰淇淋。呜呜呜,肖大侠还问他喜欢什么口味。呜呜呜,肖大侠说自己要开车腾不出手来拿冰淇淋,就把自己那只让给他吃了。   冰淇淋入口即化,起初冰冰凉凉的,但很快甘甜的滋味便在舌尖上融开,直甜到心坎里去。   ——就像肖大侠一样,一开始觉得他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一旦相处就会发现,肖大侠有那么体贴的一面。   谷小飞觉得这个这个比喻特别恰当,陷入了“偶得佳句”的自豪感中。   而顾警官因为“骗师兄一个冰淇淋”计划不幸被识破,正闷闷不乐。   谷小飞成日在外奔波劳碌,每次回家都由衷地惬意舒畅,可唯独今天,他不愿那么早回家,想在肖雪尘的车上再待一会儿,多待一会儿,哪怕再多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   第二天,由于害怕迟到,谷小飞特地起了个大早,和彻夜修仙的作家打了个照面。   “哟,小飞,这么早啊……”作家顶着两枚硕大的黑眼圈,虚弱地笑道。   “你怎么……熬这么晚啊……”谷小飞担忧地看着室友。   “赶稿,没办法,为了吃饭嘛……”   ——真怕你为了吃饭连小命都丢了!   谷小飞语重心长:“还是早点休息吧,为了那几个钱搞坏身子就不值得了。”   “……‘搞坏身子’这个词好微妙,总觉得不该用在我身上,而应该用在牛郎身上。”作家即便昏昏欲睡,吐起槽来却犹如滔滔江水一气呵成,“你还没说今天起这么早是干啥呢。”   谷小飞在玄关处穿鞋:“和肖大侠去古玩展览会。”   作家一下来了精神,心说这位白衣大侠爱好真小众啊,约会居然是去看古董!不过小众归小众,还是很风雅的,让小飞多受受历史文化的熏陶也好!“他让我成为更好的人”才是恋爱的真谛嘛!   “玩得开心!”作家冲谷小飞挥手道别。门一关上,他就旋风似的钻进画家的卧室,将室友从床上摇起来。   “快醒醒都什么时候还睡呢!”   “唔……怎么了……房东来收房租了吗……”画家睡眼朦胧。   “大新闻!小飞跟白衣大侠约会去了!”   画家定定地看了作家几秒钟,然后抄起枕头砸在他脸上。   “约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他们约炮了再来禀告朕!退下!”   ***   谷小飞抵达展览馆时,距离展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却已经有参观者在排队了。展馆的工作人员早就忙活开来,警察和私人保安也已在展馆内外各就各位。   饶是谷小飞起了个大早,也比肖雪尘和顾警官迟了一步。他有些不好意思,对方却并不在意。顾警官在馆外带队,肖雪尘和谷小飞便先一步进入展厅,守株待兔。   谷小飞还是第一次当保安,连手该往哪儿放都不知道,幸亏旁边有个经验丰富的肖雪尘,于是他每隔一会儿就瞄肖雪尘一眼,对方怎么做他也怎么做。   肖雪尘负手而立,他也跟着负手而立。肖雪尘在厅中逡巡,他也跟着在厅中逡巡。肖雪尘摸了摸背后的轻剑喻风,他也……他没有剑,只好装作挠背后的痒痒。   肖雪尘发现了他的怪异举动,利剑般锋锐的目光戳向他,他同时也望向肖雪尘。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谷小飞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肖大侠,我到底该干什么啊?”   说是请他来看守展品,可他自认为没什么本事,待在展厅中就像个特大瓦数的电灯泡,除了贡献光能和热量外别无它用,甚至还会碍事。   肖雪尘指了指展厅中央的《剑舞图》:“你负责看着它就行了。所有的展品中属它最为贵重,也最有可能成为窃贼的目标。你千万别离开它,哪怕别处发生了骚动,你也不能走开。”   “这个我懂!声东击西嘛!我怎么会上那么浅薄的当!”   “……希望如此。”   谷小飞挺起胸膛,他可得集中十二万分的注意力,虽然他没有什么本事,但是至少要让肖大侠看到他认真的态度。   到了开展时间,游客纷纷涌入馆中,在讲解员的带领下参观齐老板的珍宝。出乎谷小飞的意料,游客人数居然不少,偌大的展馆很快就变得人山人海,想不到世上喜欢古董的人居然这么多。   每当有人接近《剑舞图》,谷小飞就紧张得浑身紧绷,随时都能如箭离弦般弹跳出去。大部分游客都很守规矩,站在玻璃展柜前看上两眼,献上几句惊叹赞美后就不舍地离去了,少数人无视规定拿出手机相机拍照,但有工作人员负责劝退,谷小飞没机会出场。   一上午他都守在《剑舞图》边寸步不离,没见着什么可疑人士,只有一个娇艳美丽的少妇走过来和肖雪尘打了声招呼。肖雪尘介绍说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易容师前辈,也被齐老板请来助阵。   中午时,游客数量渐少,工作人员便分批次去吃午饭。肖雪尘按住谷小飞的肩膀:“我和你轮班,这里有我看着,你去吃饭吧。”   刚巧那位叫施曼桃的易容师也来了,谷小飞便跟着她去领盒饭,两个人坐在展馆门口的台阶上,施曼桃说要保持身材,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一双明眸端详着谷小飞,让少年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生出了一种被人扒光衣服丢去游街的错觉。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我可算是体会到了,谷小飞,你和我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第15章 展会(二)   “你认识我?”   “当然了,雪尘老跟我们提起你呢。”   “他、他都是怎么说的?”如果谷小飞长了尾巴,现在就该像螺旋桨似的疯狂摇晃起来了。   “这个嘛……他说了挺多的,导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精明很圆滑的孩子,实际见了才知道……”   ——是个挺淳朴耿直的少年。   “施姐姐你是说我实际上很傻吗?”   施曼桃吃吃地笑起来:“哎哟,我错了,你明明圆滑得很,‘姐姐’叫得倒挺溜。”   谷小飞困惑,施曼桃看起来很年轻啊,远没有到“阿姨”的地步,不叫“姐姐”叫什么?   “难道要叫你……”他想了想,“小姐姐?”   施曼桃笑得更开心了,岔开话题,问了许多谷小飞读书时的趣事。被她这么打听,谷小飞并未觉得隐私受到了冒犯,他的过去又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况且施姐姐这么关注他,他还深感受宠若惊呢!   吃完午饭,两个人回去替换肖雪尘。离开的时候,谷小飞在施曼桃面前还相当矜持,回来的时候——肖雪尘讶异地看到,那两个人已经发展到谈笑风生的地步了,不知是施曼桃格外容易让人亲近,还是谷小飞太会讨好别人。   午后,游客又多了起来。观察谷小飞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放松对窃贼的警惕。越是接近闭展时间,肖雪尘就越是忐忑不安。齐老板收到的那封犯罪预告上写明“4月1日闭展之前,定取你家宝贝”,然而直到现在都平平安安,既没有骚动,也没有警报。   就像等着第二只靴子落地,越是等不到,就越是焦虑。   或许窃贼发现展览馆的警卫无懈可击,就知难而退了。或许那封犯罪预告信是场低级的恶作剧。但更加有可能的是,“红桃A”准备了让人意料不到的把戏,留在最后一刻出手,志在必得。   下午五点,宣告闭展的广播准时响起,字正腔圆的女声提醒游客,展览已经结束,请大家有序离场,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的物品。馆内馆外的保安和警察同时松了口气,有人当场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天都保持着高度戒备神经紧张的状态,人几乎累瘫了。   工作人员礼貌地将流连不去的游客送出展馆,然后挨个清点展品数量,确保没有丢失的。齐老板在秘书和保镖的簇拥下拄着龙头拐杖走向肖雪尘和谷小飞,远远地就大笑起来。   “哎呀呀,今天一切顺利,老朽毕生的心愿也总算圆满了。展品一件未失,看来‘红桃A’是望风而逃了——还是仰仗了诸位的力量啊!”   “齐老板客气了。”肖雪尘淡然。   “我已经备下酒席一桌,粗茶淡饭招待不周,希望两位少侠不要嫌弃。”齐老板拱了拱手,转向身后的秘书,“刘馆长呢?怎么今天都没看见她?跟她说一下,我想尽快把展品撤走。放在保险箱里总比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安全。”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不客气了。”肖雪尘颔首。   忽然有人在背后揪了揪他的袖子。他转过身,只见谷小飞一脸愁闷,欲言又止。   “怎么?人家请客,你不愿意?”   “不是,肖大侠,我就是觉得……我们就这么直接走了吗?”谷小飞抓耳挠腮,“撤展品的时候‘红桃A’跑来偷东西怎么办?总不能他说‘闭展之前’,大家就真的以为他一定会在闭展前动手吧?万一他是故意让我们放松警惕的呢?”   “‘红桃A’这个人傲慢得很,他成名十年,想来也不会这么自砸招牌。”肖雪尘沉吟,“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齐老板,酒席还是留待明日吧,等你的藏品都安全入库了,再庆功也不迟。”   齐老板听到两个人要他推迟宴席,不禁有些不悦,他已经在本市的五星级饭店订好包厢,岂是说退就能退的?可两位年轻有为的少侠都这么说,那必然有一番道理。再转念一想,那“红桃A”是个奸诈贼人,怎可能言出必行,多半有诈。果然还是两位少侠心思缜密,自己差点就着了“红桃A”的道!   “那好,就依二位所说,毕竟佳期可延,坏事却从不迟到。”他唤来秘书,细细吩咐如何将展品送回保险库。秘书边听边点头。吩咐完毕,齐老板还觉得不放心,让保镖取来一只银色的钛合金保险箱,要亲眼看着最珍贵的《剑舞图》被锁进保险箱里。箱子上有条手铐,扣在保镖腕上,钥匙则在齐老板手里。除非砍断保镖的手,否则箱子谁也别想抢走。   两个工作人员走过来,打开《剑舞图》的展示柜,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来。   一页轻飘飘的信纸从画卷下飘了出来。谁也不知道画下怎么会压着一张纸,就连工作人员也傻了眼。   谷小飞眼疾手快,捉住那飘飞的纸页。他以为这是画卷的部件之一,刚好脱落了,可拿起来才发现,那只是一张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   谷小飞低声念道:“收条。今已收到《剑舞图》一幅,立此字据,双方各执一份为凭。”   他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展馆中格外刺耳,齐老听罢板脸色骤变,一把夺过谷小飞手里的信纸,细细读了一遍,瞠目结舌地环顾周围人,似乎不敢详细自己的眼睛,赶紧又低头读了一遍。   “这……这字迹……这预告信一模一样……!”他浑身颤抖,双手痉挛起来,信纸和龙头拐杖同时脱手,只听“砰”的一声脆响,拐杖撞在大理石地砖上,信纸则慢悠悠地飘落。   “把画放下!”齐老板吼道。   工作人员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放下画卷。齐老板扑过去,整个人伏在画上,手指拂过那古旧的纸张,仿佛盲人以手指辨识凹凸的盲文。   “放大镜!给我放大镜!”   秘书手忙脚乱地从随身公文包中取出放大镜,递给齐老板。老人劈手夺过,就着放大镜细细研究起画卷。   展厅中一时静得可怕,只能听到齐老板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静默之中。   半晌,齐老板突然怒喝一声,将放大镜狠狠掷在地上:“这画是假的!真画被换走了!”然后哀嚎起来,“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到底是什么时候……”   肖雪尘眉间现出深深的皱纹:“我们今天一天都守在这里,别说看到有人偷梁换柱了,连接近展示柜的人都没有。”   他停了停,低声自言自语:“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展览会开始之前,画就已经被换走了。”   谷小飞恍然大悟。“红桃A”的预告信只说闭展之前取走宝贝,但并没有限定必须是在展会当天动手。假如他昨天使了这个偷梁换柱的计策,也算是在“闭展之前”。   他们的思维都被“4月1日”这个时间和那封预告信限制住了,只觉得“红桃A”这种傲气十足的做派活像动画里的怪盗,一定会用什么石破天惊的方式登场,堂而皇之地偷走古画,再帅气地逃走。却没料到他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将所有人都耍了一通。   “刘馆长呢!刘馆长在哪里!”齐老板一手扶着展示柜,一手按着胸口,沙哑地喊道,“她是怎么让小贼混进馆里的!叫她过来见我!”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刘馆长的去向。   “刚才还看见她来着,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一个讲解员小声说。   肖雪尘立即拿出手机,拨通顾旭阳的号码。   “你在哪儿?”   “正收队呢,师兄什么事?”   “展览馆的那位刘馆长你还记得吧,现在人不见了,你赶紧找。”   “呃?不是展品不见,是馆长不见?什么情况啊?‘红桃A’把馆长拐走了?”   “展品不见了,馆长也不见了。现在解释不清,总之那个馆长很有可能是‘红桃A’假扮的,人应该还没逃远,你们快找!”   听到这句话,齐老板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他年纪大了,本身患有许多心脑血管疾病,现在突遭打击,心脏病骤然发作。秘书和保镖都吓傻了,方才还悄然寂静的展厅立刻沸腾起来,有人喊“打120”,有人喊“谁会做急救”,还有人喊“警察来之前谁也别想走”。庄严的展馆登时变得比菜市场还热闹。   保镖中有几个学过急救的,正要去给齐老板做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谷小飞却先一步跳过来,扶起齐老板瘫软的身体,自己盘膝坐在他身后,一手撑着齐老板,另一手平贴在老人后背,掌心一压,一股热气便从手掌和衣物接触的地方冒了起来。   周围人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哪怕不是武林中人,长久以来耳闻目染,见到这个架势也明白谷小飞是在做什么。   据说内力雄厚的高手能将自己的真气渡给病患,为其打通心脉,这就是传说中的——   “第九节 ·整理运动!”谷小飞默念着苏老师传给他的口诀。 第16章 急救   苏老师传授的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共有九节,前八节都是各式各样的动作,而第九节 ,也就是最后一节,名叫“整理运动”,作用是在整套操结束后放松身体、舒缓心肺、调整呼吸。   苏老师说前面八节都是用来锻炼肌肉筋骨的,不练也罢,这第九节 却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嘱咐谷小飞即使工作学习再忙,每天也必须练习一回。   谷小飞平时自己练习“整理运动”,每练一次,就会感到身心舒畅,仿佛有一股热气流遍四肢百骸,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打通了。   如果将“整理运动”和推拿按摩结合起来,还能让别人也拥有同样酣畅淋漓的感觉。   谷小飞从前身体一直不太好,苏老师就用这种方式给他推拿按摩,久而久之,他那天生的顽疾竟像治好了一般,再没发作过。后来他学了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自己练会了“整理运动”,就不必麻烦苏老师了。   现在他要用这个方法拯救齐老板。死马当活马医,且试试看吧!   他运起“整理运动”,体内那股气息从小腹处徐徐上升。他回忆着苏老师做推拿时的手势,手掌在齐老板后背上逆时针方向缓缓转圈,那股气息经由他的手臂传入齐老板的心口,却忽然受到阻滞,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谷小飞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自己却毫无知觉,全神贯注于体内的气息,无暇他顾。他反复默念苏老师传给他的口诀,一遍又一遍增强力量,那气息起初如同涓涓细流,到后来势如磅礴海潮,直欲摧枯拉朽。   终于,前方的阻碍被海潮猛地击破,霎时间气息犹如百川归海,在齐老板体内畅行无阻。   “咳咳……”齐老板悠悠转醒。   周围人同时“呀”了一声,惊叹于谷小飞神乎其技的功法。   “我这是怎么了……?”齐老板晕乎乎地看着旁人,还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不是身后这个少年及时相救,他这条命就要被阎王爷拿去了。   这时救护车也赶到了。急救人员提着箱子拨开人群赶过来。谷小飞仍沉浸在“整理运动”的余韵中,没注意到他人的到来。急救员不耐烦地推开他:“别坐这儿碍事儿!让一让!”   谷小飞睁开眼睛,肃手让到一旁,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急救员扶住齐老板,让他平躺在地上。   周围人发出嗡嗡的耳语,有些恼火于急救员的粗鲁。   急救员从头到脚检查了齐老板一遍,发觉老人家身体虚弱,但并没有大碍,问:“老爷子您哪儿不舒服?”   “我觉得手脚无力,胸口有些闷,其他没什么……”齐老板颤巍巍地抬起手,手指犹在颤动不已。   秘书凑到急救员耳边轻声道:“老爷子刚才犯病昏过去了,多亏那位少侠出手相救,将真气渡给老爷子,他这才缓过来的。”   急救员露出了然的神情。他曾听同事说过类似的事件:患者突发疾病,救护车远水救不了近火,在场的武林高手便用真气护住患者的心脉,救了患者一命。   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能遇上活生生的例子,还不仅是“护住心脉”这么简单,而是直接打通血脉,让患者转危为安。   如此想着,他看谷小飞的神情不由地带上了一丝敬畏,刚才自己竟然那么没礼貌地跟人家说话,真是冒犯大人物了。他对谷小飞歉然一笑,只盼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这种没见识的人计较才好。   齐老板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秘书和保镖都认为还是去医院做一趟全身检查为妙。急救员便将老爷子抬上救护车,呼啸着远去了。   顾旭阳带着几个警察,与施曼桃一同走过来。警察已经封锁现场,由于怀疑红桃A易容藏在人群里,所有人必须由施曼桃检查一遍,验明正身后才会放人。   一通鸡飞狗跳的检查过后,已是繁星东升的时刻了。其他人陆陆续续被放走,谷小飞不知该去还是该留,便一直跟在肖雪尘身边,像条小尾巴似的粘着他。   “师兄,我叫人去那个刘馆长家里查过了。”顾旭阳拿着手机,面露苦笑,“你猜怎么着?刘馆长本人被五花大绑关在洗手间,好几天粒米未进……”   根据真·刘馆长声泪俱下的控诉,前几天有两男一女闯进她家,将她绑起来。警察让她辨认了照片,她一眼就认出两个男的是红桃A和黑桃8,而女人则是魔教弟子秋彤云。   “师兄你还记得昨天我们遇到的刘馆长吗?她身边不是带了一胖一瘦两个保安?我估计她就是易容后的秋彤云,两个保安则是黑桃8和红桃A。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们居然大模大样地晃到我们眼前,我们还全然未觉……唉,要是施前辈当时和我们一起来就好了,她定能一眼看破那三人的伪装,也不至于闹出今天这场笑话……”   展览会开始之前,红桃A和两个同伙就乔装打扮潜进展馆,盗走了《剑舞图》,还用一张假画偷天换日。也不知道他究竟策划了多久,毕竟伪造古画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工的。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肖雪尘摇头,“只能亡羊补牢,看看能否找出那三人的踪迹。”   “也只能如此了。”顾旭阳泄气地垂下肩膀。他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案子,责任过于重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肖雪尘拍了拍他的后背,鼓励似的。   顾旭阳点点头,轻叹一声:“幸亏齐老板没事,否则闹出人命就更不好收场了。”他转向谷小飞,赞许地说,“想不到你还藏了这么一手,真人不露相啊!”   谷小飞打了个呵欠,年轻的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说话也有气无力:“没有的事啦,救人嘛,应该的,换成别人肯定也会这么做。”   “你累了吧?也是,今天忙了一天,还救了人,肯定累坏了,我送你回去吧?”   顾旭阳天性正直,没有师兄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的想法非常直截了当:谷小飞这样三番四次见义勇为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这么个耿直善良的好青年,师兄还一天到晚怀疑人家,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而且谷小飞还一门心思地仰慕师兄,要是他知道师兄动不动就恶意揣测他,肯定得伤心死。   还是多创造一些机会让两个人独处吧,希望他们能互相理解。唉,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能互相理解呢?   一念及此,顾旭阳便改了口:“啊,我突然想起待会儿局里要开会,恐怕送不了你,这样吧,就劳烦师兄你捎他一程,可以吧?”   肖雪尘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思量了片刻,最终点点头。   于是谷小飞呵欠连天,拖着沉重步伐跟肖雪尘去了停车场。   一上车谷小飞就打起瞌睡。一整天神经紧绷,猛然一松懈,倦意便袭上来了。殷勤规律的白噪声更是引人发困。谷小飞看看身边专注的肖雪尘,猛然一个激灵。   这可是肖大侠第一次单独送他回家,多好的独处机会啊!就这么睡过去多可惜!   凝视着肖雪尘的侧脸,他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第17章 独处   啪!谷小飞冷不丁地拍了下自己的脸。   肖雪尘瞥他一眼:“怎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了……”   “你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不不不不!我精神着呢!”谷小飞摆出容光焕发的样子,朝肖雪尘咧嘴一笑,“你给我说说那个红桃A的事儿吧!他的易容术怎么那么厉害,昨天我们三个愣是没看出破绽来。”   虽然从展馆到他家只有短短二十分钟车程,可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能多和肖雪尘说一句话就多说一句话。下次他们单独相处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其实我了解得也不多,都是听顾师弟说的……”   肖雪尘缓缓说起红桃A的一些秘闻,比如他每年只偷一次东西,比如被他偷走的宝物从来没出现在黑市上。谷小飞边听边点头,一半是真心认同肖雪尘的观点,一半是他忍不住犯困。   他不停告诫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哪有听人家说话听到一半稀里糊涂睡过去的,这不是在暗示人家说话很无聊吗?   哪怕肖雪尘在他面前背乘法口诀表,他也能听得津津有味,可现在实在撑不住了。眼皮越来越重,大脑也越来越麻木。谷小飞迷迷糊糊地想,肖大侠的声音可真好听,低沉却不沙哑,听得人浑身痒痒的……   “……于是那位齐老板就找到了我师叔。……小飞?”肖雪尘看了一眼副驾驶座。   谷小飞歪着脑袋睡着了。   晦暗的路灯光从车窗外洒进来,照在谷小飞酣睡的侧脸上,显得那么宁静那么无害,整个人仿佛都是透明的。他的眼睛时不时动一下,长长的睫羽也随之一颤,像蝴蝶震动了翅膀。   “小飞?”肖雪尘又唤了一声。   谷小飞发出含混不清的梦呓,却没醒。肖雪尘想,他今天怕真是累到了,在展馆守了一天不说,还救了齐老板,精神和体力都达到了极限。既然他睡得这么沉,就暂且不要叫醒他吧。   谷小飞睡着的时候身体蜷成一团,像个怕冷的小动物,要躲在自己的尾巴里取暖。肖雪尘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在路边停了车,脱下自己的风衣,轻柔地盖在谷小飞身上。谷小飞动了一下,肖雪尘连忙缩回手,怕惊醒了少年。   他不禁又开始质疑自己的念头。谷小飞如果真是个居心叵测之辈,会主动去救人吗?没人知道他的内力有多深厚,他若有心害人,只需袖手旁观即可。总不至于连今天齐老板突发疾病也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戏吧?   谷小飞不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和困惑,睡梦中无意识地裹紧身上的风衣,往侧面一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肖雪尘摸了摸安全带的卡扣,确认是扣好的,然后心血来潮的,轻轻一抚少年的头发。指尖碰触到少年脸颊的瞬间,他猛地缩回手,像摸到了灼热的火炭似的。   他摇摇头,发动引擎。一路上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谷小飞规律而清浅的呼吸。一声接一声,像雨滴打在肖雪尘心头。   到了谷小飞家楼下,肖雪尘柔声说:“到了。醒醒。”   谷小飞睡得沉,没听到他的呼唤。肖雪尘解开安全带,凑近少年。   “醒醒。”肖雪尘又说,这回摇了摇谷小飞的肩膀。   谷小飞低低地“嗯”了一声,揉揉眼睛:“到了吗?”   他对着窗外景色使劲儿眨了眨眼,确定了已到了自家楼下。竟然在肖大侠的车上就这么睡过去了,也不知道睡着时有没有露出什么不雅的睡相,否则今后再也没脸见肖雪尘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那件风衣。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风衣,再看看肖雪尘。如此来回往复好几个回合,他才终于确信,这是肖雪尘那件标志性的白色风衣。他睡着的时候,肖雪尘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御寒。   他捧着风衣,半晌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应该感谢肖雪尘的好意,可他此刻偏偏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风衣上沾染着肖雪尘的气息和他的体温。两者混合在一起,让谷小飞没来由地兴奋起来。身上暖融融的,不,他简直像被扔进了一口沸腾的大锅里,心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先是脸颊,然后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烫。   幸好现在夜色昏暗,肖雪尘看不清他通红的脸庞。他恋恋不舍地摸了摸风衣,将它还给主人。   肖雪尘伸手接过风衣,谷小飞不忍放手,肖雪尘用力拽了拽,谷小飞才如梦初醒,羞愧地松开手。“那个……谢谢你……”他扭扭捏捏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以前他明明可以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感激之情说出来,此刻却像得了失语症,多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   他下了车,傻傻地冲肖雪尘挥手道别。“路上小心!”   肖雪尘在阴影中点点头。   直到车驶出小区,谷小飞才不舍地放下手,原地站了一会儿,半是兴奋半是懊丧:兴奋于再次得到机会和肖雪尘独处,懊丧与难得的独处的时间,他偏偏睡得不省人事,还嘴笨得没有好好跟肖大侠道歉。   ——反省这些也没用,回家吧。   谷小飞转身走进黑黢黢的楼栋中。公寓是上个世纪的老房子,感应灯坏了,也没有电梯,谷小飞只能借着手机的光芒拾级而上。   忽然胸口一痛,视野也随之恍惚起来。谷小飞暗叫不好,就差几步便到家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感觉他很熟悉,从小到大他只要一犯病就会这样,但自从跟随苏老师学了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这种病痛已许久未曾有过了。   每走一步都觉得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区区六层楼,他平时如履平地,今天却比跑了一趟马拉松还累。   三位室友聚在客厅全神贯注打游戏,听见谷小飞进门的响动,头也没回,例行公事地问:“晚饭吃了吗?”   “没呢……”谷小飞扶着墙,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四肢也酸软得难以动弹。   他停了一会儿,攒足力气,向前迈了一步,却像一脚踩在棉花上似的,整个人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三个室友被巨响吓了一跳,丢下手柄跑过去。   “小飞你怎么了?生病了吗?今天不是去跟白衣大侠约会吗,怎么回来就变这样了?”音乐家蹲下摸了摸谷小飞的额头,“在发烧,这可怎么办,送医院吗?”   “不……不用……”谷小飞虽然眼前一片昏黑,但仍能听见旁人说话,气若游丝地挤出几个字。   “真不用吗?”音乐家担忧。   “老毛病,睡一觉就好,你们别担心……”谷小飞勉强一笑。   音乐家摸了摸谷小飞的脉搏,眉头一皱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   “我们把他抬进卧室吧。”他抬起谷小飞的腿,对另外两人说,“你抬那边儿,你去铺床。哎,真是奇了怪了,小飞怎么跟白衣大侠出去浪一天就病成这样……” 第18章 探病(一)   肖雪尘回家之后,思量着关于谷小飞的一切,心中颇不平静,虽然不至于翻江倒海,但那一泓从来宁静的池水已经被彻底搅乱了,潋滟波纹中倒映的全是他心神不宁的面容,当水波碎散又重聚,那倒影却变成了谷小飞的脸。   今天发生的一切非但没能让他对谷小飞下一个结论,反而使他再度陷入了“谷小飞到底是不谙世事还是另有所图”的奇怪漩涡之中。不过这一回,心中那架天平往谷小飞的方向稍微倾斜了一些。   肖雪尘思来想去,竟是一宿未眠,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天台练剑。他一人独居,天台就是他的练武场,虽然离开了灵虚山,但功课一日也不曾落下。偶尔被小区中的邻居看到他练武习剑的潇洒身姿,还收获了不少少男少女的芳心和大叔大婶赞许的目光。   凌虚派宗门传下来轻重两套剑法,一般的弟子只学其中之一,能彻底掌握一套剑法就算得上是江湖高手了。而肖雪尘天赋异禀,两套剑法都练得极好,假以时日融会贯通、突破心境,便能跻身一代宗师的行列。   他将轻重两套剑法都练了一遍,原以为练剑能平顺心绪,孰料心绪纷乱时,剑法也越来越乱,向来凛然的剑意凌乱得不成体统,到后来已不再是练剑,只是提剑乱砍而已。   肖雪尘深知再这么练下去有害无益,便收了剑,回家沐浴洁身。躺在浴缸中,清澈的冷水漫过矫健的躯体,每一块肌肉都因寒冷而紧绷,显出矫健优美的线条。   他觉得有必要将昨天经历的一切说与师叔听,听听前辈的意见,于是沐浴之后便穿好衣服下楼,打算去一趟猫咖。   上了车,他发现副驾驶座上有个闪亮的小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个亮绿色的绸缎小袋子,开口是缝起来的,有点儿像香囊,可闻着没有味道。他确定这东西不是自己的。昨天坐过他车的只有谷小飞,想必是少年不慎遗落在车上的。   时候还早,就顺道给他送过去吧。   其实让谷小飞过来拿或者直接快递寄过去也可以,但肖雪尘不知为何就是想亲自过去一趟。“谷小飞”这个名字一直挂在他心尖上,让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肖雪尘将小袋子揣进兜里,回忆着去谷小飞家的路线。他知道谷小飞家所在的小区和楼栋,但具体几层几室就不清楚了。   幸好他有谷小飞的联系方式。到了楼下,肖雪尘在微信上敲谷小飞。   喻风拟云:你有东西落我车上了。我在你家楼下。   喻风拟云:下来拿。   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复。肖雪尘不知道外卖送餐员的作息,心说也许谷小飞已经上班去了,干脆直接打电话。可电话响了半天,一直未能接通,最后自动挂断了。   总不能挨家挨户去问吧……不过世界上还是有人知道谷小飞具体住址的的——谷小飞有在顾旭阳那里做过笔录,肯定填写过自己的身份信息,住址也在其中。   可怜顾警官昨晚加了一夜的班,早上刚准备回家眯一会儿,师兄一个电话打来,他又得跑腿。   “他住在在3单元605,师兄啊我把别人的住址告诉你可是违反纪律的……什么?你已经在他家楼下了?你跑他家去干什么?想不到师兄你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有当STK的潜质……”   肖雪尘耐心听完他的控诉,用一句“少废话”作为结语,挂断电话,进入楼内。楼房陈旧,墙上满是斑驳的小广告,一层叠着一层,跟咒符似的。他找到605,敲了敲门,听见屋内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门开了条细缝。“找谁?”一个发乱如鸟窝、眼黑似熊猫的男子从缝中探出头。肖雪尘在医院见过这人,正是谷小飞的三位室友中的作家。   作家认得肖雪尘,当即愣了愣,“砰”的一声将门摔上。   “干什么干什么?那门不结实的你就不怕摔坏了?”画家从厨房探出头。   “外面……外面有个……”作家结结巴巴。   画家同情地看着他:“你终于被查水表了吗?放心,我探监的时候会给你带鸡腿的。”   “不是!是白衣大侠!小飞的那个白衣大侠肖雪尘来了!”   画家虎躯一震,连忙跑到门边,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同时伸手开门。   果然是肖雪尘!他一身素净的白色风衣,发黑如墨,眸似寒星,翩翩如同凡尘谪仙,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等待他们的表演。   两人一脸谄媚地将肖雪尘迎进门。   “肖大侠!欢迎欢迎!您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肖大侠快请进!哎别换鞋了地板说不定还没您鞋底干净。”   肖雪尘想问谷小飞在不在,作家抢先一步说:“您肯定是来探病的吧!”   肖雪尘一愣。“探什么病?昨晚他落了个东西在我车上,我给他送过来而已……”他顿了顿,低声问,“他病了吗?”   作家和画家大眼瞪小眼。“小飞昨天一回来就病倒了,我们还以为你是来探望他的。”   肖雪尘面色微变,一把推开挡路的作家和画家,大步流星走进屋中。   “他卧室是哪间?”   声音低沉,却含着雷霆般的威严。作家、画家不敢违抗,同时指着北向那间关着门的卧室。   肖雪尘本想直接推门而入,但觉得这样不礼貌,于是曲起手指扣了扣门。   “……请进。”门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肖雪尘推开门。房间很小,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柜就几乎占满了空间,此外没有任何装饰。床上蜷着一具小小的身躯——谷小飞背对着门,裹紧被子,黑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额上的发丝全都汗湿了,身体却畏寒似的微微颤抖。   “阿桐吗?能不能帮我倒一下水……”   阿桐大概是某位室友的名字。肖雪尘看到床边的地板上摆着一只玻璃杯和一把开水壶,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倒了一杯水。房间里没有椅子,他坐在床沿,拍了拍谷小飞的后背,手掌触到了少年嶙峋的肩胛骨。   这少年平时看着挺活泼结实,想不到居然这么瘦……肖雪尘心里一疼,素来冰冷的声线忍不住染上了一丝温情:“小飞?”   谷小飞猛地一抖,挣扎着爬起来。“肖大侠?怎么是你?”他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脸颊却浮着异样的红晕,眼皮浮肿得像两枚桃子,“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室友……”   “喝水。”肖雪尘一手托着水杯,另一手环住谷小飞肩膀,用内力将水温散去,是以谷小飞喝进口中的都是温度刚好的温水,既不烫也不冷。   谷小飞含着杯沿,抿了几口,停一会儿,再抿几口,小猫舔水似的。这一切就像在做梦,肖大侠居然在他生病的时候来看他了,还给他端茶递水!谷小飞本来冷得发抖,可现在只觉得一股热流在心间回荡,直要让他融化在肖雪尘怀里了!   喝完水,肖雪尘将杯子放回地上,扶谷小飞躺下,替他掖好被角。谷小飞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肖雪尘,生怕一移开视线,肖雪尘就会化作梦幻泡影消失不见。   “肖大侠你怎么来了?”他瓮声瓮气地问。   肖雪尘这才记起自己的来意。“我在车上捡到这个。”他取出那只绿色小袋子,“是你的吧?”   “嗯!”谷小飞从被窝中伸出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接过小袋子,然后珍而重之地将它摆在枕边,“我就说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落在你车上了……其实你没必要特地送过来的,打个电话叫我过去拿就行了。”   “刚好顺路,就过来了。”肖雪尘淡淡地说,“它对你很重要吧?”   “嗯,这是苏老师给我的锦囊。”   提到“苏老师”的时候,谷小飞萎靡不振的神稍微明亮了一些,“苏老师是我的班主任,对我可好了!我进城打工之前,苏老师送了我这个锦囊,他说城里人套路深,如果我遇上了棘手的麻烦,就打开锦囊,里面自然有妙计。”   肖雪尘哑然失笑。那锦囊捏起来略有些硬,里面似乎夹着一张纸,他推测是张钞票,心说这个苏老师还挺有幽默感,送个红包居然弄得这么玄乎,跟诸葛亮送别人锦囊妙计似的。   肖雪尘探了探谷小飞的额头,掌下的皮肤热得烫手,没有体温计,也不知具体烧到多少度。少年被他这么一摸,脸色更加绯红,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像个害羞的小动物。   竟然还……挺可爱的。   肖雪尘内心的某个角落,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第19章 探病(二)   谷小飞放好锦囊后,胳膊就随意地搭在床边。肖雪尘怕他病中受凉,就将他的手塞回被窝里。   “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肖大侠你别为我担心,我没事的!”谷小飞话说得急,一下子咳嗽起来,每咳一声,肖雪尘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掀开被子,伸手按在谷小飞胸口,想为他渡入一股真气,缓解这一阵咳嗽。可刚一触到谷小飞的脉搏,肖雪尘就蓦然一惊。   这脉象是怎么回事?心脉虚弱,气若游丝,分明是经脉受损的迹象!   谷小飞昨天只不过给齐老板渡了真气而已,又不是受了内伤,为什么会这样?肖雪尘听说过有些高手为别人渡气后,自己的修为也会受损,可断然不会出现这种内伤之象。除非……   他神色复杂地端详少年那清秀的面孔。   除非谷小飞本来就受过伤,或是患有顽疾,因为一直有功力护体,才不至于发作。昨天他倾尽全力救治齐老板,暂时散去了功力,于是旧疾复发,一病不起。   当时他也在场,他也可以救治齐老板,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让谷小飞抢先一步。这个少年虽然不是江湖侠客,见义勇为的意识却比很多所谓“侠客”都强。   肖雪尘不禁感到愧疚。既愧疚于没能救治齐老板,也愧疚于让谷小飞变成这样。   “小飞,你……”肖雪尘喉咙干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虽然寡言少语,形容冷淡,可此刻关切的神情怎么也掩不住。   谷小飞见了又是高兴又是着急。肖大侠在为他担忧,他怎么能不高兴?世界上有人牵挂着他、关心着他,他再开心不过了。可肖大侠这么担忧,他也跟着着急。   他是不希望肖雪尘为自己忧心的。   “我没事的,肖大侠,真没事。”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这个毛病是天生的,从小就有……只要我多练练‘整理运动’,过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他刚一说完,就发觉肖雪尘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他怯生生地问。   “你刚才说,那个什么广播体操……可以治病?”肖雪尘的语气满满的都是怀疑。   “嗯,是苏老师教我的。自从我跟着他学了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身体就好多了,再也没犯过病。尤其是第九节 ·整理运动,我每天练习一遍,觉得身体好得不得了呢。”   又是这个苏老师。谷小飞的故事里,好像总少不了这位老师的身影。   肖雪尘盯着谷小飞,问:“你昨天救齐老板,用的难道也是……这个什么整理运动?”   “不是的。”   肖雪尘松了口气。   谷小飞接着说:“是整理运动加中医推拿按摩。苏老师教我的。他给我治病也是这样。”   肖雪尘:“……”谷小飞都病成这样了,还是满口的胡言乱语,难道正因为他病了,才会说这种胡话?   但是少年的眼神是那么真挚,并不像在撒谎。而且他探过少年的心脉,患病是伪装不来的。   一个惊人的想法不期然地跳入肖雪尘脑海中。   也许正如施前辈和师叔所推测的那样,谷小飞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少年,遇上了一位绝世高人,也就是那位神奇的苏老师。高人见谷小飞身患疾病,便将一身武学传授于他,保住了他的性命。这位高人是个老顽童一般幽默顽皮的人物,骗谷小飞说自己所教的是广播体操,而不谙世事的少年就此信以为真。   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这个乡野少年竟然武功盖世却一直宣称自己不会武功,并非他刻意欺瞒,而是在他天真的认知里,自己真的不会武功,自己会的只是一套广播体操而已。   “……等一下,你那位老师姓苏?”   肖雪尘认识一位独步武林的武学宗师,也姓苏,隐退时宣布自己要投身教育事业,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传道授业、传承武学,但会不会他其实是……改行去当普通的人民教师了?   谷小飞的老师该不会就是那个人吧?   肖雪尘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给谷小飞看。“你的苏老师是这个人吗?”   谷小飞拿起手机看了看,断然否认:“不是的。”   “你再仔细看看?”   “当然不是,长得一点儿也不一样,而且苏老师哪有这么帅。”   在谷小飞的审美观里,顶尖的帅哥是肖雪尘这样(或许有粉丝滤镜加成)。照片中的男子算是第二梯队的。苏老师嘛,虽然比普通人好看那么一些,但是和肖大侠以及这位第二梯队的帅哥一比,就相形见绌了。不是他故意贬损苏老师,事实就是事实嘛!   肖雪尘低叹:“居然不是他么。”   他想,看来江湖果然卧虎藏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身怀绝技的高手甘愿寄身乡野,而非争名夺利于江湖。这样的境界,不知天下有几人能达到?更不知芸芸大众之中,又隐藏多少这样淡泊名利、不为人知的前辈高人?   谷小飞的好奇心被照片勾了起来。那照片是年轻了四五岁的肖雪尘和一个高瘦男子的合影,男子揽着少年肖雪尘的肩膀,笑得春光灿烂,肖雪尘则一脸严肃谦恭,显然男子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让人不敢僭越。   “这个人是谁?也是武林高手吗?”   肖雪尘将手机塞回口袋里。“他是前任武林盟主苏云越。”   谷小飞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他听过这个名字!   学生时代的他很喜欢听广播——这几乎是他仅有的娱乐和唯一接触外界的信息渠道了——最喜欢那些奇谭杂闻节目,“武林盟主苏云越”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什么苏云越领导武林盟会啦,苏云越卫冕盟主之位啦,以及苏云越突然宣布金盆洗手隐退江湖。每一个关于苏云越的消息都会勾起少年对外面大千世界的想象。   说起来,听到苏云越隐退消息的那天,刚好就是认识苏老师的那一天呢。两个人都姓苏,好巧!   但对于一介平凡的乡下少年来说,堂堂武林盟主是生活在天边的大人物,他穷极一生之力也不可能和人家有什么交集,可没想到现在就有一个认得武林盟主的人坐在自己身边。这感觉就像遥远的梦境忽然成了真,反而让人觉得不真切。   “肖大侠……你认识武林盟主?”   肖雪尘点点头。“有过几面之缘。四年前武林大会上,我曾承蒙他指点过一招。照片就是当时拍的。”说完他转向谷小飞,“你很好奇?”   少年缩在被子里,双手因激动而紧紧抓着被角,乌黑的眸子中溢满了期待和崇敬的光芒,叫人联想起漫天星光洒在漆黑的水面上。肖雪尘觉得他这副样子活像一只发现了猎物又不敢贸然去捉的小狐狸,慧黠与憨直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竟能在他身上如此奇妙地统一起来。   他点点头,脸颊上红晕更盛。“武林盟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武学之道上,他绝对当得起‘一代宗师’四个字。”提起苏云越,肖雪尘最先想起的就是他的武功造诣,在这个方面,他简直有无穷无尽的话题,但谷小飞关心的多半不是这种事,而是关于苏云越本身的性情、爱好之类的。   “我与他接触不多,不敢妄言他的性格癖好。不过跟他熟识的人都称赞他仁义。”他侧身坐在床上,俯视谷小飞,“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你累了吧?打扰你休息了。”   “不不不,肖大侠,再跟我多说一点吧,我以前生病的时候,院长奶奶就陪着我讲故事,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听多少都不累。”   对痼疾缠身、卧病在床的谷小飞来说,好听的故事比什么良药都能安抚精神。沉浸在故事的世界中,仿佛就能忘记病痛。   何况此刻给他讲故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肖雪尘,只要肖雪尘在说话,就是听到天荒地老他也甘之如饴。   可是……肖雪尘这回只是来送东西的,又不是专程探病,人家大侠日理万机,哪能把宝贵的时间耗在他身上?   一念及此,谷小飞的眸子黯了黯。“肖大侠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吧?你去忙吧,我睡一觉就没事了。今天谢谢你了,等我身体好一点,我就……”   “没关系,我愿意留下来。”肖雪尘不假思索道。   谷小飞怔住了,肖雪尘亦是一愣。他明明还要去面见师叔,可一见到谷小飞伤心黯淡的表情,“我愿意留下来”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第20章 探病(三)   谷小飞怔住了,肖雪尘亦是一愣。他明明还要去面见师叔,可一见到谷小飞伤心黯淡的表情,“我愿意留下来”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转念一想,师叔又不会逃跑,什么时候去见他都可以,谷小飞却是个病人,当然……应该以病人为优先。况且如果不是他把谷小飞叫去展览会,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一切。齐老板心脏病发作的时候他也在场,却没能及时出手相救。非要细究的话,谷小飞旧疾复发他也有责任。   他移开视线,平时前方,正色道:“今天不忙,暂且陪陪你。你还想听什么,我尽量说给你听。”   谷小飞抽了抽鼻子,揪着被角,星光点点的眸子里泛起晶莹的水光。“肖大侠你人真好。”他嗓音沙哑,带着哭腔,“呜……院长奶奶说得对,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你哭什么?”肖雪尘有些手足无措。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下子就哭起来了?   “没哭……我是……感动的……”谷小飞抹了抹眼睛。想肖雪尘这么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会因为他一句话而露出茫然的表情,他不禁破涕为笑,“给我讲讲武林大会的事吧,你参加过武林大会是不是?”   肖雪尘收敛神色,恢复成那张冷淡的面孔。“看倒是看过几次,不过没参加过。”   “……诶?你不是在四年前的武林大会上和武林盟主合过影吗?”   “那次只是去观战而已,偶然碰上他的。”   “为什么不参加?以你的武功,嗯……就算打不赢武林盟主,肯定也能名列前茅吧?”   肖雪尘闻言神色一黯。“武林大会要年满十八岁才能参赛,上上届我还没成年,上一届时……”他定定地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白墙,目光像是穿透了墙壁,去向某个遥远的地方,“我在围攻魔教时受了伤,直到大会举办都还没恢复过来,索性放弃了。”   他收回目光,扭头看谷小飞。果不其然,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明明是在跟病人说话,却提起这么沉重的话题……肖雪尘叹了口气,宽慰他说:“倒也没什么。那时我还年轻,武艺尚不精进,纵使参加了恐怕也取得不了什么好成绩。武林大会凡四年一届,今年恰好是大会举行的年份。四年过去,我已今非昔比,胜负就留在今年决断吧。”   “对哦,今年要举办武林大会了……”谷小飞这才想起,武林大会就如奥运会一样,每四年举办一次,届时天下豪杰齐聚一堂、比武论剑,争夺“武林盟主”的头衔;也像奥运会一样,不仅是江湖儿女的盛事,更是全国人民翘首企盼的体育盛典。   “今年的赛制有所改变。往年都要举行预赛和决赛,决赛冠军再与现任的‘武林盟主’一决胜负,胜者成为下一任盟主。而由于苏云越提前隐退,今年的决赛冠军将自动获得盟主头衔。”他轻哼一声,“难度倒是比以前减小了。”   “那参加这一届比赛的人算是走运了。”谷小飞惊讶。   “走运?”肖雪尘嘴角一挑,“在武学一道上求索之人,无不以更高的境界为目标。无法与苏云越那样的高手一较高下……明明是遗憾才对。”   谷小飞忽然羞愧至极。肖雪尘思考的是如何在武学之道上更进一步,他却满脑子都是钻空子占便宜后的得意洋洋之情,思想境界和人家差了不只一星半点儿。   “原来是这样……我真是太浅薄了……肖大侠你会不会觉得我好庸俗?”   肖雪尘摇摇头。“我虽然想与高手较量,但是既然参加武林大会,就已经存了争胜之心。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自己也不过是个争名夺利的至俗之人罢了。”   “肖大侠你一点儿也不俗!”谷小飞激动地说,结果话说得太急,又咳嗽起来。他捂着嘴,脸庞半陷在枕头里,整个人蜷成一小团,身体剧烈颤抖,眼角也泛出生理性的泪花。   肖雪尘不禁生出了怜惜之心,弯下身罩住谷小飞。他原想效法谷小飞救治齐老板的方式,也给谷小飞渡入内力,可转念一想,谷小飞与毫无武功根基的齐老板不同,他修炼的那套内功“整理运动”……与凌虚派的心法“凭虚心诀”大为迥异,这时为他渡入真气,搞不好两股力量会在经络之中彼此冲突,反而加重病情。于是他只好轻轻拍打谷小飞的后背,替少年顺气。   谷小飞这一阵咳嗽总算止住了,脸颊比先前更加绯红,不知是咳嗽导致的,还是肖雪尘那无意的碰触造成的。肖雪尘弯腰替他拍背时,发丝不经意地垂在他脸上,刮着他的皮肤,感觉痒痒的,他想笑,可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让他脸红心跳,根本笑不出来。   肖雪尘再次倒了杯水,给谷小飞喂下去。谷小飞半倚在床头,双手握着杯子,恨不得将脑袋都埋进那小小的水杯中。   “你还是多休息为好。”肖雪尘说,“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谷小飞微微“嗯”了一声,面露失望之色,像只委屈的小动物。肖雪尘揉了揉他的脑袋,手腕被谷小飞一把捉住。   是不愿意被自己碰触吗?“抱歉”两个字到了唇边,谷小飞却勾住他的小指,轻轻晃了晃。   “拉钩算话,一定……一定要来喔……”   ——真像小孩子一样。肖雪尘内心苦笑。不,可不就是个孩子么?肖雪尘自己十九岁的时候还在无忧无虑地念书学艺,谷小飞却早早地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打拼。肖雪尘尚有父母师长能够依靠,谷小飞却……却是个孤儿。   一念及此,他心中爱怜更盛,用力勾了勾少年的小指:“言出必践。”   ***   依照不成文的探病规矩,肖雪尘至少应该带点水果上门。可他还得赶去面见师叔,来回折返耗费时间,干脆在外卖APP上买了点新鲜水果和点心送到谷小飞家。谷小飞自己就是送餐员,现在轮到他接受外卖服务了,想来还有些奇妙。   过了上班早高峰,路上没什么车辆,肖雪尘一路顺畅到了猫咖。今天猫咖没什么客人,那个打工的姑娘小绮趴在柜台上抱着iPad看电视剧,见到肖雪尘懒洋洋地喊了声“尘尘来了”。几只猫在店里或坐或躺,很闲适的样子,不接客的时候从店员到猫都一副懒懒的模样。   “师叔在么?”肖雪尘问。   “在后院呢,曼桃姐也在。”小绮伸了个懒腰。   既然施曼桃在,那么昨天展会的经过她大概已经向方心鹤说明了,倒省了自己的口水。   肖雪尘走进后院,隔着一株凋零的花树,远远就听到方心鹤与施曼桃的笑声。两人一如既往地各自抱了一只猫,边撸猫边谈笑,这幅光景若是拍成照片传到网上,不知要羡煞多少云养猫的精神铲屎官。   “师叔。施前辈。”肖雪尘冲着两人一礼。   “你来得正巧,我们刚刚还谈到你呢。”方心鹤笑吟吟的。他一笑,眼睛就狡黠地眯起来,像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施曼桃转向肖雪尘,“咦”了一声。“你之前见过谷小飞吗?”她若有所思盯着肖雪尘肩膀。   “……是的。施前辈如何知道?”肖雪尘去谷小飞家是临时起意,谁都没通知,施曼桃是怎么知晓的?她在自己身上装了窃听器不成?   施曼桃朝他勾勾手指,让他靠近。肖雪尘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挨过去,施曼桃又比了个手势,让他弯腰。肖雪尘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师叔——方心鹤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就差没在手里捧半个西瓜呱唧呱唧吃个不停了。   肖雪尘只得弯腰。施曼桃的纤纤玉指在他肩上一拂,拈起一根头发,对着光看了看。“喏,这是谷小飞的头发。你们俩发质不同,你的头发比较硬,他的头发则更柔软,颜色也比较浅,你不久前一定见过谷小飞,嘻嘻,也不知道你俩干了什么他的头发才会落到你肩上。”   “前辈仅凭一根头发就能识人?”   “哎呀,当然不行啦,世界上发质相似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凭一根头发就辨认出来?公安局的刑侦技术人员岂不是要下岗了?我就是那么一猜,结果你的表情……告诉我果然没猜错。”   肖雪尘略一思忖,那根头发应该是在探望谷小飞时不慎沾上的。他自诩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直,绝未做出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施曼桃这话听起来怎么哪里怪怪的?   ……或者说,gay gay的?   作者有话要说:  肖大侠:gay里gay气,举报了。 第21章 阴谋   方心鹤指着施曼桃狂笑不止:“你这是诱供哇,狡猾,大大地狡猾!”   施曼桃做谦虚状:“区区话术而已,承让了。论‘狡猾’我哪里比得上你这条老狐狸。”   肖雪尘眉毛一挑:“师叔和前辈是在拿我寻开心吗?”   “对啊!”方心鹤不要脸地承认了,“好不容易熬成了长辈,不好好玩一玩你们这些后辈怎么行!你现在还年轻,你不懂的,以后收了徒子徒孙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我的确不懂。可能年纪大了才会这么想。师叔,不服老不行啊。”   方心鹤一噎,被他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施曼桃大笑起来,怀里的玳瑁长毛猫警觉地竖起耳朵。“哎哟哟,老方你这个师侄可了不得,深得你的真传,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干脆退位让贤吧!”   方心鹤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唉,你可不知道,我这师侄看起来寡言少语,其实经常语出惊人。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是我师父还在的时候,有一回把他召去……”   眼看他就要开始长篇大论地忆往昔,肖雪尘不失时机地打断:“师叔我们还是谈正事要紧。昨日的经过施前辈已经告诉您了吧?”   “你岔开话题的水平好拙劣,不过是的,想不到红桃A在展会开始前就把画盗走,还大模大样地出现在人前,也不怕被人看穿……不,应该说,他们大模大样的出现在人前,居然没有一个人看穿。”   施曼桃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他们没撞上我,否则看我不亲手撕了他们的面皮。”   “或许他们知道你在场,故意避开你了。曼桃,红桃A的易容术比起你来如何?”   “当然没有我厉害!”施曼桃傲慢道,“不过对你们这些普通人施一施障眼法也足够了。”   方心鹤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石桌。“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寻回那被盗的画。那不仅是齐老板的宝贝,更是国宝级的文物。可是红桃A性情古怪,被他盗走的珍宝古玩从来没有流入黑市,想必是被他藏起来自己赏玩了。也就是说他盗宝不是为了利益,完全是兴趣使然而已。因此他比寻常的盗贼更棘手。”   “警察十年都没能把他缉捕归案,你坐在这儿推理一番就能抓住他了?”施曼桃斜了方心鹤一眼,“捉贼的事就交给警察吧,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倒是很好奇那个叫谷小飞的孩子。你不在场没瞧见,当时他施展内功救了齐老板一命,也就是说,他不仅轻功和掌法厉害,连内功心法也能跻身江湖翘楚之列。”   “哦?不仅雪尘,就连你也对谷小飞赞不绝口?”   肖雪尘插嘴:“我并没有对谷小飞赞不绝口。”   “你不是说了好几次他武功厉害吗?你向来不轻易称许别人的功夫,这还不算‘赞不绝口’?”   “……”肖雪尘无言以对。   “先前听了雪尘的描述,我还以为谷小飞是精明狡猾城府深的那种人,可实际见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样。”施曼桃说,“他一点儿也没有当下一些年轻侠客的傲气,是个非常低调谦虚的孩子,要不是知道他的本事,我肯定会误以为他是个平凡少年。”   方心鹤敲打石桌的手指一停,眼睛如有所思地眯起来,嘴角一弧,半笑不笑的,让观者心底有些微微发毛。肖雪尘熟悉师叔的做派,这个表情表示师叔又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邪恶计划了。   “雪尘,我很想会一会这个谷小飞,等他身体康复了你就带他过来如何?”方心鹤挑起眼睛凝视肖雪尘,“正好我近日无聊得很,多一个后辈可以玩弄……咳,我是说,就让师叔来替你掌一掌眼。”   “师叔你刚刚好像说漏嘴了。”   “哪有,分明是你听错了。”方心鹤左顾右盼,假装自己刚才没有一时不慎说出真心话。   “……”肖雪尘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开始认真思考让师叔帮忙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了。   ***   瀛海市市郊伫立着一座历史悠久的烂尾楼,相传多年前本地一家著名企业雄心勃勃企图兴建一座新地标式商业广场,可楼还没建成,企业就破产倒闭了,徒留下空地上一座搭了一半的楼架子。   烂尾楼孤独地立在鸟不拉屎的郊外接受大自然无情的风吹日晒,如今已退变成灰尘与野生动物的乐园。但如果有人接近这幢烂尾楼,就会发现某扇空洞的窗户内散发着若有似无的灯光。   胆小的人会立刻编出一大堆“烂尾楼闹鬼”的恐怖故事,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则会不屑一顾地“啧”一声:大概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把烂尾楼当成住处了吧。   事实上,现在占据这幢破烂建筑的既不是鬼魂也不是流浪汉,而是三个鼎鼎有名的通缉犯。   秋彤云将啤酒罐狠狠掷出去,罐头撞在墙上,竟将水泥墙面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足见她这一掷用了多大力道。   “臭婆娘!砸什么砸!”黑桃8一身酒气,破口大骂,“消停点行不行!还嫌不够烦啊!”   “你那个老大是怎么回事?”秋彤云怒气冲冲道,“我们不是已经把画偷出来了吗?为什么还得待在这个破地方?我易容成那个馆长,冒了那么大危险,可不是为了在这儿住一辈子!”   “妈的!难道只有你冒险吗?老子不冒险?”黑桃8吐沫横飞。   “你找死!”秋彤云柳眉倒竖,左手勾成鹰爪状,黑桃8不甘示弱,一拍地面,整个人向后一翻,单腿落地,摆了个金鸡独立式,肥胖的身躯全靠一条上粗下细的腿支撑,颇似鲁迅先生书中的“圆规杨二嫂”。   黑桃8功夫不俗,贸然和他作对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秋彤云这么想着,松开手指,拂了拂自己的一头秀发。“哟,我不过跟你开开玩笑,你还当真了?”她朝黑桃8抛去一个媚眼如丝的笑容。   黑桃8果然放松下来。秋彤云知道自己的魅力,也知道世界上大多数臭男人都抵挡不了女人的这种魅力,用它来对付黑桃8简直轻而易举。她席地而坐,故意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看得黑桃8眼睛发直,口水都快从嘴角溢出来了。   “你那位老大神出鬼没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秋彤云大声抱怨,“画已经到手了,为什么不赶快找个买家脱手呢?”   “不懂了吧!老大他偷了那么些宝贝,可不是拿来卖钱的!”   “不卖钱干什么?自己偷偷欣赏吗?”   黑桃8白她一眼:“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老大这叫个性、风雅,你懂个屁!”   秋彤云轻嗤:“个性、风雅又不能当饭吃。不卖掉宝贝我们哪儿来的钱?我跟着你们原本是想过好日子的,谁知道是坐在金山银山上啃泡面……哼,与其成天待在这个阴森森的烂尾楼里,还不如进监狱呢,至少监狱条件比较好。”   这些天和黑桃8混在一处,她早就摸透了这个死胖子的脾性——黑桃8极为畏惧老大,却又对老大的一些做派不敢苟同,可谓是阳奉阴违。昔日他绝对不敢违抗红桃A,可现在有秋彤云做盟友,他的底气就足了,平时慑于老大的威势连口都不敢开,此刻对着秋彤云恨不得一吐为快。   秋彤云这番话恰恰戳中了他的痛处。黑桃8一拍大腿:“唉,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以前就是嫌在他手下做事太苦才会偷偷跑去卖白#粉,谁知道还是被他抓回来了……”   秋彤云明眸流转,朝黑桃8挪了挪,笑道:“以你我的本事,海阔天空大有作为,何必成天在他手底下受气?干脆我俩单飞了,让他一个人个性、风雅去吧。”   黑桃8一个寒噤:“喂!这话可不能乱说!让老大听见你绝对没有好下场!”   “没关系,他现在又不在。”   “我们单飞又能飞到哪儿去?老大的本领你不是没看见,他想弄死我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黑桃8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胖脸,这些天没少挨老大的耳光,他的脸比以前更臃肿了。   “他武功高是高,可天下高手如云,比他技高一筹的人又不是没有。”秋彤云故作神秘,“我有位旧识,论武功绝对在红桃A之上,如果我俩投奔他,红桃A绝对不敢追过来。”   “哼,你如果真认识这样的高人,早就吃香喝辣了,怎么可能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因为一些旧事和他吵过一架,贸然去投奔他,他肯定不愿意接受。但现在不一样啦,我们有一块敲门的金砖,看到这样的金砖,谁会不肯收下我们呢?”   “你是说……”   秋彤云凑到黑桃8身旁,酥胸故意蹭上他的胳膊,先朝胖子的耳根吹了口香软的气息,再低声笑道:“就是那幅画呀。我俩的功夫虽然不如老大,但我们有地利人和的优势,完全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方心鹤: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那是我师父还在的时候,有一回把他召去……   师祖:雪尘,你师父师叔呢?   肖雪尘(15岁):出去玩特斯拉线圈了。   师祖:唉,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收的弟子一个比一个不务正业,还好有你这个徒孙,否则我百年之后有什么颜面去见列位祖师!干脆越过我那个不肖弟子,直接把掌门大位传予你吧!   肖雪尘:谢师祖抬爱,雪尘自当竭尽全力,定不辜负师祖的重望。   师祖:……你好歹客气一下啊?!   肖雪尘:……(假装四处看风景) 第22章 装病   音乐家傍晚一进家门看到的是以下一幅诡异的景象:   谷小飞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呆坐在客厅中,膝盖上放着一只豪华果篮,篮子上还寄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他一会儿拿起一根香蕉,傻傻地笑起来,一会儿又拿起来一枚苹果,痴痴地叹了口气。   音乐家哆嗦起来,跑到作家屋里,速度比见鬼时还快上几分。   “喂喂,小飞那是怎么了?中邪了吗?对着果篮发什么花痴?”   作家忙着码字,键盘上运指如飞。“这叫睹物思人,上午你不在所以不知道吧。”   “什么!我居然错过了重要的一幕吗!”   “岂止是错过重要一幕,简直等于少看了一整季呀!那个白衣大侠过来探望小飞,临走还叫人送了个果篮过来,啧啧,想不到他看着面瘫,心思倒挺活络。”   “……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原来就是个果篮嘛。”   “这叫礼轻情意重!”作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音乐家一眼。   客厅里传来谷小飞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有几分痴情,又有几分惊悚……   音乐家颤抖起来,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作家嫌他打扰自己码字的思路,将他轰出房间,音乐家只好缩着脖子悄悄穿过客厅,防止被谷小飞发现。   “阿桐。”谷小飞还是发现他了,抬起头喊了他一声。   “小、小飞!你不是病了么,病人就要多休息快去睡吧别硬撑了……”   谷小飞幽幽地说:“阿桐,我已经好了。”   “那、那也不行啊!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身体,到了我这把年纪才后悔……”   “阿桐我病好了可怎么办呢?”   音乐家心说病好了当然万事大吉,该干啥干啥,还能怎么办?我看你非但没有好,反而病入膏肓了才对吧?!   谷小飞一脸惆怅:“早上肖大侠来看我,对我可好了,又是喂水又是拍背,但他是因为我病了才对我这么好的,如果我恢复健康,他就不会这样了……”   说着,他沮丧地垂下头,怜爱地抚摸着膝盖上的果篮,篮中水果鲜艳欲滴、诱人食指大动,可他一个也舍不得吃,像捧着无价珍宝似的捧着果篮,就连香蕉皮上的细小斑点他都能津津有味地观察一下午。   “放心吧不会的,患难见真情,白衣大侠在你有难的时候待你这么好,说明他对你是有真感情的!”   “真的吗!”谷小飞突然容光焕发,音乐家觉得昏暗的客厅霎时间被谷小飞眼睛里的光芒照亮了。   “当然啦!俗话说得好: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贵,不论是健康还是疾病……”   “阿桐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这根本不是俗话是结婚誓词。”   “道理是一样的嘛!”   “一般人对待病人都会比对待健康人更和善一点吧。唉……我怎么康复得这么快呢,真想再多病几天……”   “你干嘛咒自己生病!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哦!呸呸呸,快跟我一起呸!而且肖大侠又不养活你,你生病了谁去工作赚钱?你还要不要吃饭了?”   “也对哦……我太笨了,还是阿桐你思考得全面。”谷小飞说着肩膀一塌,那股灿烂的光芒逐渐在漆黑的眼瞳中熄灭,只留下沮丧的余烬。   音乐家瞧见他这副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模样,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要不这样吧,”一向只会出馊主意的他这次努力出个不怎么馊的主意,“下次白衣大侠再来探望你,你就装病好了!装病你总会吧?”   谷小飞坦率地摇头:“不会。”   “天啦!你连装病都不会!没逃过课吗!”   “真没有!”谷小飞一向是苏老师的模范好学生,农村孩子读书不易,每节课他都倍加珍惜,少听老师一句话比错过一个亿还可怕。   “哼,今天你走运了,这里就有一位逃课大师。现在我把压箱底的技术传授给你,认真学着点儿!”   “嗯!虽然并不是什么伟光正的技术,但是技多不压身嘛!”谷小飞用力点头。   “……要不是看你一脸诚挚我真的会打你。”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来。音乐家以为是画家泡妞回来了,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哟你今天回来挺早嘛我还以为你要在外面过……”待音乐家看清门外来客的面容,毫不犹豫地摔上门。   “不好啦白衣大侠来了!小飞小飞快回床上去!”   音乐家用赶小鸡的方法将谷小飞轰回卧室,然后换上一副和悦的笑脸前去开门。门外的肖雪尘脸色阴沉,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谷小飞的室友当面请吃闭门羹了,真不知道这几个人是什么习惯……   “稀客啊!欢迎欢迎!您是来探望小飞的吧!小飞!肖大侠来看你了!唉你看小飞还病得起不来床呢,要不我去叫他吧?”音乐家觉得自己笑得活像妓院老鸨。   “不必,他是病人,应该我去看他才对。”   肖雪尘一进门就瞧见了客厅桌上那分毫未动的果篮,英挺剑眉皱了起来。“不合他口味吗?”   “不是不是,小飞还病着,哪有胃口吃这吃那,今天就连饭都没吃几口呢!”音乐家在外面浪了一天,并不知道谷小飞有没有好好吃饭,但是信口胡编的本事炉火纯青,张口就来,“他还说自己吃不下,让我们把果篮分了,我们当然是严词拒绝!这是你对小飞的一番心意嘛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原来如此。”肖雪尘收回目光。病人当然胃口不好,他没考虑到这一点,实属思虑不周。“我去看看小飞。”   卧室床上,被子隆成一座小山包。肖雪尘神色复杂了盯了几秒,掩上门,轻声唤道:“小飞?”   “嗯!”谷小飞蒙着脑袋趴在床上,将被子当作甲壳,缩在里面不敢露头。   “好些了么?”肖雪尘走到床边,拍了拍那团小山似的被子。   “感觉好……”谷小飞险些就脱口而出“感觉好多了”,转念想起音乐家让他装病,临时换了说法,“好像和上午差不多!”说着浮夸地咳嗽两声。   肖雪尘试着掀开被子一角,结果小山立刻惊恐地朝床的另一边挪去。   “我休息休息就好了,你别担心!天不早了你快走吧!”隔着被子,谷小飞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说完谷小飞就恨不得冲到音乐家屋里抓起他的吉他捶烂自己的脑袋——他明明是希望肖大侠多留一会儿的呀,怎么会说出“你走吧”这种话!   “我本不该打搅你的,但是刚好要帮人带话,就顺便过来看看。”肖雪尘在床边坐下,背靠着隆起的被子小山,“我门派中有一位师叔,想见一见你,托我来邀你去他那里一趟。”   他回头拍了拍小山,“当然,是在你身体康复之后。……你为什么在发抖?不舒服?”   小山抖得像一枚即将发射升空的火箭。   “嗨呀!”谷小飞猛然掀开被子,仰着身体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憋死我了……差点缺氧晕过去……”   才在被窝中闷了一小会儿,额上就沁出了细小的汗珠。他用衣袖擦了擦脸,转向肖雪尘,本就憋得泛红的脸颊瞬间红了个彻底,就连纤秀的脖颈也溢起樱花一样的粉色。   “那个……肖大侠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其实……我下午的时候就差不多好了……”   “哦。”肖雪尘淡淡应了一声,“那刚才你是在装病?”   谷小飞眼前一黑。完了完了完了肖大侠肯定觉得他弄虚作假,万一以后都不理他可怎么办?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了点儿进展,这下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你听我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大可以将一切责任都推到音乐家身上,声称是音乐家出馊主意叫他装病的,可建议是别人提的,最终采纳的却是他自己,归根结底责任在自己身上。何况音乐家也是一片好意,孰料好心办了坏事,怎么能把锅全甩给他呢?   谷小飞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说:“都是我的错,我怕病好了你就不会对我那么好了,所以才……”早知道就坦坦荡荡地面对你,不搞什么幺蛾子了。   他懊悔地低下头。   肖雪尘沉默不语,谷小飞也不敢抬头,生怕对上肖雪尘那冷冽严厉的目光。倘若被那种厌弃的眼神瞧一眼,他比心里被人剜了一刀还痛苦。   他听见肖雪尘起身,走出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谷小飞想,肖大侠这么正直的人肯定最讨厌这样不诚实的小动作了……他爬回被子里,盖住脑袋,缩成一小团,努力让自己变小,好想就这么直接消失在世界上……   几秒钟后,门再度打开。谷小飞以为音乐家来安慰他了,闷闷地说:“你出去……”   “那我告辞了。”肖雪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谷小飞惊喜地挥去被子。   肖雪尘去而复返,手里拎着那只豪华果篮。 第23章 拜访   “……你不生我的气吗?”谷小飞怯怯地问。   “健康人的气息与病人截然不同,我一进门就发现了。”肖雪尘将果篮放到地板上,拣出一枚火龙果。   “那你为什么还……”   肖雪尘打断他:“既然病好了,总该有胃口了吧。”   说罢他双掌用力,将火龙果径直从中劈成两半!   谷小飞颤抖地接过半个火龙果,切面平滑得像用快刀切过,难以想象肖雪尘是怎么做到的!他捧着火龙果,犹豫了半天都没敢下口。   肖雪尘以为他不方便吃,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勺子,插在果肉里。   谷小飞这才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味道清清甜甜的,滑腻得入口即化,让他忍不住吸鼻子。   “不喜欢水果?”肖雪尘问,“早知道我就送别的了。”   “不是……”谷小飞将半个火龙果护在胸前,生怕有人跟他抢,“因为……吃完就没了。这是你送的,我舍不得。”   肖雪尘端详着少年浮着淡淡樱色的脸颊,目光顺着他小麦色的皮肤往下花。少年耳后有一撮睡乱了的头发,发尾不老实地翘着,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他身上那件格子睡衣不知道是从淘宝哪个黑店买的,穿在他身上显得过大了,能甩着袖子去唱戏,领口斜歪向一边,露出小半个肩头和清秀的锁骨。   肖雪尘移开视线。“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爱吃的话以后再给你买。”   “真的吗!”谷小飞弹簧似的从床上跳起来,手里握着火龙果,扑倒肖雪尘肩上。幸亏肖雪尘底盘扎实,后退半步便稳稳站住,否则两个人的下场就是滚作一团以身擦地了。   少年的心思坦率得像透明的琉璃,一眼就能看个清清楚楚。这样的纯净,这样的坦率……肖雪尘盯着谷小飞耳后那撮飞翘的头发,心想,如果谷小飞从头到尾装病,他或许会就此疏远少年,可谷小飞自己承认了,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可怜巴巴地求他原谅,这样反而……挺可爱的。   “肖大侠你怎么这么好!呜呜呜,你对我实在实在太好了,我该怎么报答你……”   肖雪尘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被他搭救过的人说要报答他,他往往一笑置之。但以他对谷小飞的了解,假如他不提要求,谷小飞就会觉得亏欠于他,内心很不平衡。   正好师叔说想会一会谷小飞,肖雪尘正发愁该怎么劝谷小飞同意,现在恰巧有了个机会。   “你答应去见我师叔就行了。”   “当然答应!”谷小飞心目中的师叔是位年高德勋的武林泰斗,这样的大人物指名见他,他诚惶诚恐,不去不行,“肖大侠的师叔肯定也是个好人,嗯!”他自顾自地点点头。   “……”肖雪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师叔的真面目告诉谷小飞,但眼见谷小飞已经沉浸在崇拜情绪中,他决定还是不要打碎少年天真绮丽的幻想了。   ***   “肖大侠你确定你师叔住这儿吗?”谷小飞望着猫咖的萌系招牌,不由地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   今天是两人约好的拜访师叔的日子,谷小飞按照肖雪尘给他的地址,在市中心的商业街口碰面,然后由肖雪尘领着去师叔经营的店铺。   路上肖雪尘简单介绍了一下师叔:“他名叫方心鹤,江湖别号‘云心鹤眼’,是我师祖的关门弟子。”   谷小飞敬畏地听着介绍,脑海中幻现出一位深藏不露、鹤发童颜的江湖耆老,穿着白色唐装在公园里练太极剑。师叔经营的店铺,肯定也是古色古香、别具一格……   结果别具一格的确是别具一格,但是一点儿也不古色古香!简直时髦得不能再时髦了!谷小飞脑内小剧场中的老人现在不练剑了,改为蹦迪……   “师叔爱猫,索性开了间猫咖,顺便还能赚钱。”肖雪尘解释。   “这样哦!还、还挺有爱心的嘛!”谷小飞汗涔涔地说。   “走吧。”肖雪尘推开猫咖大门。   今天猫咖的客人不多,只有角落里的两桌。话说回来,肖雪尘好像每次来都见不到几个客人,他非常怀疑这家猫咖到底能不能盈利,别说给猫吃饭了,人能不能吃上饭都成问题。   眼镜娘小绮正在招呼客人,只冲肖雪尘挥挥手。肖雪尘略一点头作为回应,领着谷小飞径直穿过咖啡店走向后院。   谷小飞扯了扯肖雪尘的衣角,将声音压低到近乎耳语:“肖大侠,待会儿见了你师叔我该说什么呀?我不懂你们的江湖规矩,说错话怎么办?”   肖雪尘想了想,江湖上的规矩的确和普通社会有些不同,谷小飞不熟悉也很正常。“你我算是平辈,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大致不会差的。”   “好!反正有样学样就对了吧!”谷小飞吃了一颗定心丸,有些跃跃欲试了。   进得后院,之前那株盛放的花树已经凋谢了,枝头冒出嫩绿的青芽。谷小飞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跟随肖雪尘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木。后院中摆着一副石桌石凳,一男一女早已坐在桌边等候他们。   那女子面孔陌生,看起来很年轻,论年纪不足以当肖雪尘的师叔,那么师叔就应该是那个男子了。   他讶异地打量着那个男子——三十多岁年纪,休闲装扮,气质儒雅,手持折扇,膝卧橘猫……和脑内小剧场中的那个“师叔”根本没有半点相似啊!半个世纪之后这男子才会变成鹤发童颜打太极的老爷爷吧!   肖雪尘抱拳:“师叔。施前辈。”   谷小飞停止脑内吐槽,认真地观察了一下肖雪尘的姿势,模仿他也抱拳道:“师叔!施前辈!”   话音刚落女子就吭哧一声笑了出来。方心鹤亦是嘴角含笑。谷小飞摸不着头脑,困惑地转向肖雪尘,发现肖雪尘郁闷地扶着额头。   “我做得不对吗?”他紧张地小声问。   “……”肖雪尘按了按自己眉心,“这是我师叔,又不是你师叔,你乱叫什么。”   “不是你让我有样学样的吗!”谷小飞崩溃。   “罢了罢了。”方心鹤按按手,“你们两个算是平辈,咱们江湖儿女同气连枝,叫声师叔也没什么。”说着望向女子,“你说是吧?”   “就是嘛,叫得亲一点儿多好啊,小飞也别喊我施前辈了,就像上次一样,叫‘姐姐’吧。”女子笑靥如花。   “为什么我是叔你就是姐!”方心鹤不满地瞪着女子。   “让你平白无故升一辈你还不高兴了?”   谷小飞的下巴掉到地上了。“等等,你难道是……施曼桃姐姐?”   “对啊。才分别几天就不认得我了?小飞真绝情!”   听声音的确是施曼桃没错,可她的相貌和记忆中的施曼桃一点儿也不相似啊!谷小飞知道有些妹子化妆前后判若两人,可从没听说化妆能让人直接换一张脸的!   “施前辈擅长易容,经常变换面孔,你习惯就好。”肖雪尘镇定地说。   ——能习惯才有鬼吧!   方心鹤优哉游哉地扇着扇子,吹风纳凉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装逼才是。他将谷小飞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点点头,似乎对少年颇为非常满意。   “我们家尘尘经常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发、一表人才。”   “尘尘……?”谷小飞噗地笑了出来。这是肖雪尘的小名吗?威仪棣棣的肖大侠,在师长面前居然有这么可爱的称呼……   肖雪尘眉头一拧:“师叔,严肃公开的场合不要乱叫昵称,会降低外人对我们门派的评价。”   “没关系啊,曼桃又不是外人。”方心鹤摇头晃脑,“谷少侠也不是外人。咱们江湖儿女同气连枝,你这样说可就见外了。是不是呀,谷少侠?”   谷小飞没想到刚见面就被方师叔踢来一个皮球,还是个不好接的皮球。他看看脸色阴沉的肖雪尘,再看看言笑晏晏的方心鹤,他被夹在两尊大神之间,生存是如此的艰难。   “这个……我……我觉得咱们还是说正事吧!”谷小飞生硬地岔开话题。   “嗯嗯,也是。今天主要是为了招待谷少侠,差点跑题了。”方心鹤收起扇子,在手心轻轻敲打,“早就雪尘说谷少侠技艺高超,不知少侠师承何门何派?”   师承何门何派?这是什么意思?谷小飞知道武林人士多有师徒传承,比如肖雪尘和顾旭阳就是凌虚派的弟子,可他又不是江湖侠客,哪有什么门派?   肖雪尘见他神色为难犹疑,解释道:“师叔是问你从哪里学得这身本事的。”他实在不想把“你从哪里学会广播体操的”这种话说出口,有点羞耻。谷小飞还算聪明伶俐,一定能领会他的意思。关于他那位神秘苏老师的故事,还是由他亲口告诉师叔吧。   “哦!”谷小飞恍然大悟。原来方心鹤问的是这个呀!这还不简单——他的本事都是从学校里学来的嘛!江湖人的礼节还真古怪,上次问他学历的还是公司的面试官……   他模仿肖雪尘,抱拳朗声道:“您客气了!我毕业自青山县绿水乡绿水中学!” 第24章 切磋(一)   小院中静了一静,唯余枝头麻雀啁啾。   几秒钟后,方心鹤和施曼桃伏在石桌上狂笑起来,惊飞了一树的鸟儿。   谷小飞哭丧着脸。“不该这么说吗?可我真的是从绿水中学毕业的啊,我的本事都是学校老师教的,没毛病啊!”他揪了揪肖雪尘的衣角,求助地望着白衣大侠。   肖雪尘仰天长叹,接着瞪了趴在石桌上喘不过气的两个人一眼,“师叔,前辈,小飞缺乏江湖经验,你们何必这么笑话他?谁不是从零学起的?”   “你、你说得对……”方心鹤努力憋住笑,“我们作为江湖前辈,如此嘲笑初出茅庐的后辈确实不成体统,有失前辈的威严。”   “小飞,姐姐不是看不起你、笑话你,而是……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没听过这种回答,实在是好笑……”施曼桃说,“不过小飞,你还是应该学一些江湖规矩,毕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样吧,今后如果有人这么问你,你就回答我无门无派就好。”   “我懂了!”谷小飞拼命点头,恨不得拿出一个小本本将施曼桃的每句教诲都认真记下来。   “好了好了,不提门派的事。”方心鹤执起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小飞——这么叫你可以吧?你的师父又是何方神圣呢?我是说,教导你广播体操的老师。”   “是我的班主任苏赫苏老师!”谷小飞提到苏老师大名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很自豪的样子。   方心鹤用折扇遮住连,低声对施曼桃说:“是我孤陋寡闻吗?从没听说过此人名讳。”   “或许是隐世高人或者故意隐姓埋名的高手吧。以人家的本事,既然有心隐瞒身份,那我们是无论如何的也找不出来的。”   “也对。”方心鹤表示同意,转向谷小飞,“小飞啊,今后如果有人再问你师父是谁,你一律回答,师尊有命不可泄露。一般人听到你这么说,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了。”   “如果有人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那你就说:他老人家的名讳你不配知道。”   谷小飞如有所得,缓缓颔首。江湖规矩何等复杂精深,令他大开眼界,幸好有方师叔这样的前辈指导,否则他以后再遇到什么武林人士,对方又没有肖大侠、方师叔他们这么好说话,自己肯定会贻笑大方。   “好了,说正事吧。咱们江湖儿女直来直去,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让你和雪尘切磋一下武艺。”   “什么?!”谷小飞和肖雪尘不约而同叫出声。   “师叔,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肖雪尘蹙眉。   “我我我我不行的啊!我不懂武功的,怎么能和肖大侠这样的武林高手切磋!不是自讨苦吃吗!”谷小飞震惊。   方心鹤悠然自得地摇着扇子,狡黠的眸子中仿佛写了“山人自有妙计”一行字。“你的那套广播体操十分厉害,我们城里人都没见过,很想开开眼界。而且……”他那双狐狸似的眼睛在肖雪尘身上扫了一下,后者没来由的一个寒噤,“实话实话吧,其实我们开眼界是其次,主要目的是想请你帮助雪尘。”   听到“帮助雪尘”四个字,谷小飞的眼睛倏然瞪大了。方心鹤心说我果然没看错,雪尘在这孩子的心目中地位非比寻常,用雪尘来吊他上钩一定没错。   “雪尘要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届时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高手,虽然雪尘武功不错,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早做准备才行。最近雪尘忙于俗务,疏忽了练武,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好你来了。我见你骨骼清奇、身手敏捷,就麻烦你和雪尘过两招,当作热身、陪练。陪练嘛,只要身板儿结实就行了。你就用你的广播体操和雪尘对练。这也是为了雪尘好……”方心鹤故意把最后五个字念得极重。   果不其然,一听到是为了肖雪尘,谷小飞脸上犹豫的神色一扫而空,换上一副果决的表情。   肖大侠最近的确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了工夫,其中就包括来探望他的病情,也就是说,他自己也是耽误肖雪尘练功的罪魁祸首之一。谷小飞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肖雪尘因为自己而放下那么重要的事,他何德何能,何其有幸!上次肖雪尘来探病时他就看出来了,肖雪尘非常期待能在武林大会上和各路高手一较高下。如果肖雪尘在武林大会上失利,谷小飞不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   “既然是为了肖大侠,那我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   方心鹤脸上挂着计谋得逞的得意微笑。“你不要怕,切磋武艺都是点到即止,只练招式,不动内力,不会出人命的。而且雪尘下手很有分寸。雪尘你说是吧?”   肖雪尘很想反对比武切磋的提议,可师叔铁了心要做的事,八辆动车也拉不回来。他只得从命地同意:“师叔说得没错,我绝不会伤到你的,小飞。”   谷小飞彻底放心了。既不会受伤又能当肖雪尘的陪练,这可是他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呐!   “妙极!我这里正好有木刀木剑木棒木枪之类的兵器,你们各自挑趁手的吧!雪尘自然是用剑?”   不等他回答,方心鹤就变魔术似的从石凳下拿出一把木剑,扔给肖雪尘。谷小飞瞪圆眼睛,瞧了半天都没瞧出来木剑到底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肖雪尘握剑挥了挥,感受它的平衡性。木剑比他的轻剑喻风轻得多,用着不太顺手,不过凌虚派的轻剑之术就是以迅疾见长,越是轻巧的武器,就越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用什么兵器?”他问谷小飞。   谷小飞发愁。他练习广播体操从来都是赤手空拳,哪有什么兵器……非要说工具的话,他曾经意外发现用广播体操中的动作扫地有奇效,还发明了一套自己专用的扫地方法,受到苏老师的大力表扬,说他举一反三特别聪明。   “用扫帚行吗?”他迟疑地问。   方心鹤、施曼桃、肖雪尘:“……”   “行、行啊。”方心鹤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笑成弦月状的眼,“真正的高手摘花飞叶皆是利器。君不见那武侠小说中最厉害的隐世高人是位扫地僧么?——小绮!小绮!拿把扫帚来!”他大喊。   店里传来打工眼镜娘小绮的回应:“好的!等一下!”   不多时,小绮登登登地跑过来,手上捧的却不是扫帚,而是一个圆圆扁扁的金属盘。   “……小绮,我叫你拿扫帚,你拿个扫地机器人来干嘛?”   “扫帚被猫抓坏了。”小绮解释,“扫地机器人不也一样嘛!咱们店里的扫地机器人自从买了就没用过,每次一开猫就像疯了一样,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哪儿有垃圾?我把它打开。”   “没有垃圾!别在这儿给我添乱了,去去去!”   小绮噘着嘴,抱着扫地机器人嘟嘟囔囔地离开了。方心鹤用扇子抵着额头:“我怎么招了这么个傻妞进来……”接着弯下腰,又从石凳地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短棍。谷小飞伸长脖子也没发现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这短棍和扫帚差不多长短,你就将就一下吧。”方心鹤将短棍丢给谷小飞。   他丢棍子的角度十分刁钻,常人很难接住,可谷小飞随便伸手一捞,便将短棍捉在手里。   两人走到院子中央的空旷处,方心鹤和施曼桃离得远远的,站在一株青枫下。肖雪尘反握木剑,冲谷小飞拱手:“请指教。”   谷小飞刚想还礼,方心鹤突然叫道:“慢着!”   “师叔还有什么吩咐?”肖雪尘冷冷扫了枫树下的男子一眼,像是在说你事儿怎么这么多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忘记提醒小飞了。我们凌虚派弟子之间比武切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必须大声报出自己所用招式的名称。一来是表明自己胸怀坦荡,不会用下三滥的阴招,二来是表达对传授自己武艺的师长的尊重,三来是让对方知道自己所出的招式,尤其是长辈教习晚辈的时候更是如此,方便晚辈学习对手的思路。你们这次切磋也不妨如此。”   谷小飞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这就类似于老师出题时提醒学生“这道题要用课本第几章第几节的知识点来解答”一样吧?一定是方心鹤看他年轻没经验,才让肖雪尘迁就他的,方师叔真是个好人!   而且方心鹤说了,只有凌虚派弟子之间比武才会这样……师叔不把我当外人吗?谷小飞不禁有些娇羞。   “我明白了,我也会大声报出自己动作的名称的!”谷小飞气壮山河地说。   “请!”肖雪尘微抬剑尖,摆出凌虚派轻剑剑法的起手式,缓缓道,“云破月来!”木剑闪电般刺出,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袭向谷小飞,白衣一振,空中留下一道白色残影。   谷小飞的瞳孔骤然放大,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肖雪尘疾驰而来的身影。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短棍,格挡肖雪尘的木剑。两件木器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响。   好快的速度!好霸道的力量!谷小飞暗惊不已。肖雪尘和他之前遇到过的黑桃8、黄毛、光头都不一样。他一只手就能撂倒那些弱不禁风的城里人,可肖雪尘……   肖雪尘的力量和速度,还有挥剑时毫不拖泥带水的果决,让谷小飞不由地联想起了苏老师。   ——嗯,一定是因为肖大侠每天勤加锻炼,身体素质比较好的缘故!谷小飞自顾自地想。   他荡开肖雪尘的剑,短棍反击而去,同时气壮山河地喊出自己招式的名称:“第二节 ·四肢运动!”   肖雪尘一个趔趄。 第25章 切磋(二)   肖雪尘一个趔趄。   谷小飞本可以趁这个时机击倒肖雪尘,却忽然停住了。“肖大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喊得太大声吓到你了?”他心虚地问。   “没什么。”肖雪尘定了定神。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你招式的名字太可笑了吧?武林人士给自己的功夫起的名字一向都是风雅优美的,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譬如他刚才那一式就是取“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头四个字;再不济也是往古拙朴素的方向去,譬如凌虚派重剑之术中就有大劈、大斩两个朴实无华的招数。   但是“四肢运动”是个什么鬼……   他瞥了方心鹤和施曼桃一眼,两个人果然扶着树无声狂笑,那一树绿叶都被他们笑得直打颤。他轻哼一声,对谷小飞说:“刚才我分神了,再来!”   “好!”谷小飞握住短棍。   这次由他先攻。短棍接二连三地挥击而出,动作大开大合,看似漏洞百出,门户大开,其实每一棍都巧妙地攻入肖雪尘的死角,缜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肖雪尘转攻为守,木剑越舞越快,招式越发变化多端。凌虚派的轻剑之术仿拟风云流水,讲究的就是迅疾莫测、变幻无常。《孙子兵法》有云: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故而这一套剑法便叫作“无常剑”。   “北风卷地!”肖雪尘剑势如同狂风,摧枯拉朽,直指谷小飞眉间。   谷小飞一惊,旋身后退。“体转运动!”这是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的第六节 ,动作要领是快速旋转,还能让身体变得柔软。   肖雪尘忍住吐血的欲望,定了定神,告诫自己不要被谷小飞搞笑的招式名称所影响。幸亏同谷小飞对战的是他,换成别人,恐怕还没出手就先笑死了!   谷小飞像个飞旋的小陀螺一样后退。他这一退,恰好给了肖雪尘施展的空间。方才那一招北风卷地,正是为了逼他后退才使用的。临场经验丰富的高手能看穿无常剑的弱点,以连续不断的近身攻击压迫肖雪尘发挥不出优势,但谷小飞从没跟人切磋过招,中了肖雪尘的虚晃之计。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执住短棍的一段,将另一端推向肖雪尘咽喉,一下子拉近距离,同时喊道:“肩部运动!”   两人切磋伊始,方心鹤唇角还挂着从容的笑意,泰然自若地观战,不时与施曼桃交换几句感想,可随着战况愈加激烈,他的笑意逐渐被阴霾掩盖,眼睛微眯,如同狡狐雌伏,暗中观察猎物的情状。   “曼桃,你可看出他的武功路数了?”方心鹤以扇遮面,轻声问道。   施曼桃摇头,美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他的动作横平竖直,光明磊落,丝毫没有刁钻诡谲之气,像是名门正派大大方方教导出来的,可这些招数我却从未见过……似是博采众长,又像是独辟蹊径……”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的眼睛已经快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了。从前以为能把凌虚派的轻剑使得这样出神入化的就只有你,没想到雪尘的身手进步如此神速,更没想到谷小飞竟然能和他平分秋色!”   木剑与短棍相接,一股剑风以谷小飞和肖雪尘为中心,呈圆形扩散开去,只听见“呼啦”一声,周围的花木被剑风摇撼得沙沙作响,地上的落红纷纷扬起,宛如一股粉白的尘风。方心鹤和施曼桃亦被剑风扫中,两人暗暗提气,定住身形,浑身上下除了头发之外纹丝不动。   “到此为止!”方心鹤突然叫道。   谷小飞和肖雪尘正准备使出下一招,他这么一叫停,两人同时刹住步子,却因为惯性而撞在一起,滚作一团。   倒地的瞬间,肖雪尘丢下木剑,抱住谷小飞的肩膀,半空转了个身,自己后背重重撞在青石板地面上,谷小飞则被他牢牢护在胸前。   “摔伤了吗?!”谷小飞跳起来,紧张兮兮地问。   “无妨。”肖雪尘神色如常地爬起来,“我有内功护体,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   他掸去白衣上的尘土,对方心鹤说:“师叔为何突然叫停?”   方心鹤走过去,抄起折扇,给他们俩脑袋上一人来了一下。谷小飞缩着脖子,清秀的脸皱成一团。肖雪尘则板着脸,好像方心鹤刚才用扇子打的是一尊冰雕。   “叫你们只比划招式,不准用内力,怎么忘了?”虽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教训起晚辈的时候,方心鹤还是有点儿师叔威严的。   谷小飞揉了揉被打痛的脑袋,心说我没用内力啊,只不过肖大侠的攻击越来越凌厉,我就忍不住用了一点儿整理运动而已,这也要挨罚?   肖雪尘微微低着头,说:“求胜心切,一不小心就……”   “你呀!”方心鹤恨铁不成钢地又敲了他一下,“好胜心强是件好事,可你也不看看环境对象。普通的切磋武艺而已,非要取胜干什么?也不怕伤了别人?就算没伤到人,伤了我的花草和猫该怎么办?”   他的橘猫趴在树枝上,尾巴一摇一晃:“喵~”   肖雪尘哑口无言。他平时和同门较量,都是点到即止,以交流学习为重,哪怕师弟师妹击败了他,他也无所谓,反而认为对方武技有所进境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但面对谷小飞,他就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起来。他领教过谷小飞的本事,知道这个少年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因此从一开始就存了争胜的心思。   “弟子知错,请师叔责罚。”   “罚什么罚!将来是要当掌门的人,我罚你你不得记恨死我!”方心鹤将折扇搭在自己肩上,望着天空,“今天就这样吧,下午我还要带猫去打疫苗。你记得把小飞送回家。”   说着他换上一副和悦的笑脸,对谷小飞道:“我们家雪尘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你们朋友之间相处,他如果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多包涵他一些。”   谷小飞慌忙说:“师叔说哪里的话!一直都是肖大侠在照顾我!我手笨脚笨嘴笨什么都做不好,应该肖大侠多包涵我才对!”   “真是个乖孩子。雪尘性格内向,不喜欢和人交往,朋友也很少,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方心鹤揉了揉谷小飞的脑袋,动作跟撸猫似的。   肖雪尘将谷小飞拽到自己身边,脱离师叔的魔掌。看到方心鹤这么把谷小飞揉来揉去,他没来由的一阵不高兴。   “那我们告辞了。”然后拖着谷小飞走回猫咖。谷小飞一边被他扯着,一边不忘回头向方心鹤和施曼桃挥手道别。   猫咖里,扫地机器人隆隆作响,到处乱窜,一只猫端坐其上,仿佛皇帝君临天下、傲睨四方,后面跟着手忙脚乱的小绮。   “这就走啦尘尘?不留下吃午饭?”小绮刚把猫拿下来,另一只猫就坐了上去。猫对扫地机器人似乎有着特别的执念。而扫地机器人则一副渴望打破枷锁奔向自由的样子。   肖雪尘打了个招呼,拽着谷小飞走出猫咖。   谷小飞之前一直忍着,现在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尘尘……肖大侠你的小名真可爱……”   肖雪尘眉头一皱。谷小飞立刻捂住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提了。”他想,如果三个室友肉麻地称自己为“飞飞”,自己大概也会鸡皮疙瘩掉一地吧?将心比心,他有点儿理解肖雪尘的不满了。   但是……尘尘听起来真的比较可爱嘛!   ***   方心鹤目送二人离开猫咖,转身对施曼桃说:“你说,如果谷小飞去参加武林大会,能取得怎样的名次?”   施曼桃思忖:“这个……我可不敢断言。杀进全国总决赛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谷小飞武功虽高,临场经验却不足,如果参赛,这将成为他的致命弱点。况且天下高手如云,也不知四年时光荏苒,又多出了什么样的英雄豪杰……”   施曼桃的神色有些恍惚。方心鹤瞧着她,又瞧着谷小飞的背影,隐隐约约明白了她恍惚的道理——无名少年天纵奇才、异军突起、大放光彩……和武林盟主苏云越的人生轨迹何其相似!   是该说历史的轨迹是何其相似,还是谷小飞背后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因缘?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心鹤总觉得施曼桃对待谷小飞的态度太热络了一些。虽然她对谁都挺和善,但很少听她说别人的好话,但对谷小飞,她似乎毫不吝惜赞美和夸奖。   方心鹤盯着好友,扇子在手心轻轻敲打。   “曼桃,你觉不觉得谷小飞很像一个人?”   “像谁?”   “前任武林盟主苏云越。”   施曼桃眨眨眼:“哪里像了!你是不是脸盲?”   “我不是指长相,而是指他们的经历。你不觉得谷小飞这种一鸣惊人的人生履历和苏云越十分相像吗?”   “巧合而已吧,天下隐姓埋名的高手那么多,每届武林大会不都会涌现出那么几位隐世高人吗?”   “曼桃,我怎么觉得你眼神闪烁,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26章 房东   施曼桃闻言柳眉一挑,笑盈盈地去招呼店里的猫儿,转头说:“我瞒着你的事多了去了,你指哪一件?”   方心鹤看了看她,这时一只猫跳到他脚边,蹭蹭他的小腿,撒娇地叫起来。他叹了口气,抱起小猫。他和施曼桃相交多年,既然她不愿意说,自己就不便再追问下去了。   “希望不是什么坏事吧。”他想。   ***   “尘尘,嘻嘻,尘尘……”谷小飞抱着枕头蜷在床上,叫一声尘尘,就埋首在被子里笑一阵。在肖雪尘面前,他断然不敢这么放肆,但回到自己家就不一样了。称呼肖雪尘的小名好像能拉近他们的距离,虽然是自己一厢情愿,但偶尔这么遐想遐想也挺舒坦的。   墙角露出画家、作家和音乐家叠在一起的三个脑袋。   “他又怎么了?自从遇见白衣大侠,他就一天比一天不对劲……”作家担忧。   “春天到了,大草原上生机勃勃,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画家用低沉磁性的赵忠祥声线说。   “今天房东来收租,你们的钱准备好了吗?”音乐家不耐烦地瞅瞅两个室友。   四个人同租一间公寓,平摊租金和水电网费,每个月的费用都通过支付宝或者微信打给房东。但是今天房东#突发奇想,非要上门收现金。作家、画家和音乐家如临大敌,唯恐是自己上黄网被网警发现,房东甘当带路党前来抓人。   他们叫谷小飞准备好这个月的租金,惴惴不安地等着房东上门。   终于,审判命运的门铃响了。   房东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五十多岁模样,胳膊上文着一个硕大的“佛”字,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年轻时恐怕是道上混的,因此四个租客见了他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房东点清租金,将一叠毛爷爷塞进马甲内口袋,说:“有个事儿通知你们。这间房子我打算卖掉,买家都谈好了,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搬出去。”   “搬、搬出去?”四个房客傻了眼,“我们在你这儿住好几年了,怎么说搬就搬啊!”   房东点起一根香烟。“我儿子要结婚了,我得凑钱给他买婚房不是?你们几个年轻人在大城市打拼也不容易,我也不忍心赶你们走,但是啊……没办法,毕竟要结婚不是么,现在年轻人结婚多麻烦啊……”   他车轱辘地唠唠叨叨一通,四个房客也没辙了。他们虽然不满,但除了接受事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况且房东也不是叫他们立刻卷铺盖走人,给了他们一个月时间缓冲,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房东走后,四个人唉声叹气地凑在一起。   “现在这么便宜的房子不好找啊。”作家长吁短叹。   “虽然是老房子动不动就漏水堵管道,还有蟑螂到处爬,但是便宜啊。”音乐家感慨万千。   “有件事小弟不知当讲不当讲。”画家支支吾吾。   “兄弟但说无妨!”作家摆出大哥的架势。   “我们四个住一起这么久了,大家彼此间都有感情,就算要搬走,也是住在一起比较好,对不对?但是……”画家话锋一转,“其实我最近交了女朋友,她一个人住,说我搬过去……”   “我靠!现充受死吧!”   作家和音乐家同时暴起,将画家按在地上揍了一顿。揍过之后,三个人衣衫不整地坐起来,不知者还以为他们刚才来了一场哲♂学的交流。   “平心而论,这是好事啊……能和女朋友同居……是好事啊……看到你们这样我太感动了,感动到一股热流涌出膀胱,啊不,涌出眼眶。”作家抹了抹眼睛,“其实我也有件事要拿出来和大家共襄盛举。”   “你也交女朋友了?!”   “不是,我最近加入了一个漫画工作室,负责写剧本。工作室提供住宿,我可以搬过去,平时跟同事交流也方。但是这样就不能跟你们同住了。”   其他三个人不住地点头,宽慰他:这是好事啊好事,事业要紧,大家以后也能出来玩的嘛。   音乐家的目光扫过众人,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也……”   “你个天桥卖艺的也有女朋友了?!”   “不是啦!你们都知道我是因为和家人闹矛盾才搬出来单住的,这几天吧……咳咳,我跟他们的关系稍微有所缓和,我答应他们去参加一个……那什么音乐比赛,他们愿意给我提供住处。”   作家和画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他们一直觉得音乐家气质非比寻常,不是普通的天桥卖艺流浪汉,言谈间隐约领略到,他搞不好是个富二代,因为不顾家人的反对而追求自由和艺术,被家里断了供,只能卖艺维生,餐风宿雨,好不凄惨……现在能和家人和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样,作家、画家和音乐家都找到了各自的归宿。三个人同时转向被剩下的谷小飞。   谷小飞愣了愣,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还没着没落。   “这么说就剩我一个人了……”他抓抓头。   三个室友惭愧地低下头。谷小飞是他们中最年轻的,才十九岁,却常常照顾他们的几个。就拿食物中毒那次来说,要不是谷小飞,他们估计早就死于音乐家的暗黑料理了。现在他们都有了安定的居所,只剩下谷小飞,他们三个枉为大哥啊!   “这、这样吧!我们帮小飞找找房子。小飞你肯定要找离公司近的房子对不对?”音乐家问。   谷小飞愁眉苦脸地表示同意。   音乐家立刻发挥他犹如琴魔诸葛亮一般的智慧,开始分配任务:“你只有一个人应该比较容易找。我多跑跑中介,你们两个上网查一查,小飞也别闲着,找你同事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人愿意合租。”   四个人得了各自的任务,立刻忙活起来。待租的好房当然有很多,但要么租金昂贵,要么远离公司,要么同租的人一听说谷小飞是外卖送餐员就不愿意租了,说他早出晚归影响自己休息。   忙活了好几天都没什么收获,谷小飞一天比一天沮丧。好在画家承诺,如果一个月内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欢迎他来自己家暂住,他才稍微安心一些。   这天晚上,他骑着摩托车送最后一单外卖。地点是一家宠物医院。这个时间段,大概是值夜班的医生护士叫的宵夜吧。谷小飞进了医院,将餐盒交给前台的值班护士,照规矩说了句“鸵鸟外卖祝您用餐愉快,满意请给五星好评”,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小飞吗?”   谷小飞抬起摩托头盔的面罩。“方师叔!”   不是方心鹤还能是谁?他怀里抱着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腿上扎着针,正在输液,方心鹤举着一根铁杆,输液瓶倒挂在杆顶。   发现谷小飞好奇地注视着自己的小猫,方心鹤笑着说:“小东西得了肠胃炎,带它来看病。”   “原来动物生病也要打吊针啊……”谷小飞惊奇。   “可不是么,小祖宗似的,比人还精贵。……你还要工作吧?本来想跟你聊两句的,但是不耽误你送餐了。”   “这就是今天最后一单,送完我就收工了。”   “这可真是巧了。”方心鹤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坐下。小猫没精打采地瞥了谷小飞一眼,钻进方心鹤怀里。   方心鹤上下打量着谷小飞。他何等精明的人物,一眼就发觉谷小飞神色忧虑,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着。“怎么了小飞,愁眉苦脸的,有烦心事吗?”   谷小飞忙说:“没什么,是我自己的私事。”   “能说给我听听吗?还是说,是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方心鹤诡秘地压低声音。   “没有啦!说得我好像在从事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谷小飞在他身边坐下,摘下头盔,透了透气,注释着手中的头盔,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最近找房子的困扰说了一遍。   “……总之,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住处。虽然我室友说我可以搬过去暂住,但是人家和女朋友住在一起,我搬过去不就成了电灯泡了吗?”   “这样啊……”方心鹤若有所思,接着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笑起来,“也就是说,你想找个离公司近租金又便宜的房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唔,我说小飞,你有没有想过干脆换个工作呢?”   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谷小飞震惊。他学历不高,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很难找到什么高薪职位,外卖送餐员算是收入、待遇都相当不错的了,虽然风里来雨里去辛苦得不得了,偶尔送迟了还会遭到顾客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但只要勤奋努力,就能获得丰厚的报酬。换工作?他还能换什么样的工作呢?   方心鹤继续说:“我知道现在送餐员工资很高,很吃香,换别的工作,一开始拿的工资肯定没有外卖公司那么高,但是相对来说也轻松一些,送餐员多辛苦啊。”   “不辛苦的!我还年轻嘛,年轻人就要多吃苦,这样才能获得锻炼!”谷小飞信心十足。   方心鹤长长的“呃——”了一声:“有志气,现在的年轻人要是多一些你这样的就好了。咳咳,其实不仅是工资的问题,你还得考虑别的呢。你还年轻,应该做好职业的规划,将来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当送餐员吧。送餐员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阶段,一个跳板,你要借着这个工作,达到什么样的层次,你仔细思考过吗?十年后你在做什么工作?二十年后呢?”   谷小飞望着天。方心鹤突然问出这么深奥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将来的事……他很少考虑这些,总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错,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其实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我店里工作?” 第27章 陪练   “我店里刚好缺人,包五险一金和食宿,这样住处的问题就解决了。工资方面,一开始给的肯定没有你现在这么高,但是食宿不用你自己出钱,可以省下一笔开支。你在我这儿还能学到不少本事,从泡茶做菜煮咖啡到经营店铺都有涉猎,将来我要是开分店,你就是店长。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开家店。如果没有经商的意愿,干些别的也不错。我看你体格结实、身手敏捷,有没有往武术方面发展的打算?如果在什么比武大会上出了名,那就一炮而红了,待遇和你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方心鹤说得头头是道,谷小飞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功夫高手、武打明星,他肯定是想也不敢想,但别的话他不得不承认方心鹤说得对。三个室友也经常跟他讲一些职业规划的道理,他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啊!   方心鹤见谷小飞被他说得有些动心了,连忙乘胜追击:“而且我想请你来我这儿工作,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雪尘。”   “和肖大侠有什么关系?”谷小飞一惊。   “雪尘那孩子最近总是沉不下心练武,我怕他耽误,所以想给他找个陪练,你就挺合适的。你要是愿意,我给你发额外的奖金,怎么样?”   谷小飞瞠目结舌,瞪着方心鹤半晌说不出话。   “不是我跟您客气,陪练我大概做不来……”他诚恳地表示自己力有未逮,恐怕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更耽误肖雪尘。   方心鹤抚摸着怀里的小猫,望着前方,回忆着什么,嘴角噙着笑,眼中却光芒变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凌虚派开山祖师传下来两套剑法,一套是轻剑之术‘无常’,取《孙子兵法》中‘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意,讲究的是亦真亦幻、变化莫测,简单来说就是越快越好,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嘛。另外一套重剑之术‘无形’,取《道德经》中‘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意,和无常剑法的路数南辕北辙,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以无克有,以不变应万变。凌虚派弟子只学其中一种,也顶多能掌握一种,嗯,就好比普通人不可能样样精通,最多有一两个特长就很了不起了。”   谷小飞点头,方心鹤所说的剑法虽然乍听其来深奥,但解释得深入浅出,他这种对武功一窍不通的人也能听明白。   “至于到底是学轻剑还是学重剑,不仅跟人的天分有关,还和性格有关。我师兄为人比较……稳重。”谷小飞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顿了一下,“所以他学的是重剑,我这个人活泼一些,学的是轻剑。不是我自夸,我们两人单就这一种剑法,说是当世登峰造极也不为过,但是对另外一种剑法,就完全没辙了。”   “但是肖大侠两种剑法都会?”谷小飞记得和肖雪尘重逢的那一天,他就背着两柄剑。   “不错,雪尘是少数能同时掌握无形、无常两种剑法的人。根据我们祖师爷的遗训,这两套剑法互相对立克制,对其中之一研习得越是精深,就越是难以掌握另外一种。但有些天赋异禀之人,能够将两套剑法融会贯通,届时真正达到俯仰天地、举重若轻的大境界。可惜古往今来,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这么说肖大侠已经快达到这种境界了?”谷小飞顿时涌起无限的崇拜感。虽然以前就知道肖雪尘很厉害,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果真是……果真是举世无双!   方心鹤并不认为这是一种赞赏,反而轻叹一声:“雪尘天分极高,十六岁时就学完了两套剑法,那时我们都觉得,他虽则年轻,但心性至纯至坚,是研习武学的好材料。只要他在江湖上历练一番,假以时日,细细琢磨,终有一天能领悟到将无形、无常融合的关窍。可是数年之前,雪尘他……出了一些事。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方便与你细说了。总是,自那以后,他性情大变,以前虽然也不怎么爱说话,但绝没有现在这么落落寡合。因为心理上的障碍,武艺也停步不前,难有进境。他自己虽然不说,但我能看出来,他时常为此烦恼。”   他站起来,抱着猫走了两步,回头对谷小飞说:“武学上的进步,不仅是身体的进步,更是对心灵的磨练。学武是为了什么?为了锻炼身体吗?不止是这样,更是为了锤炼心性,砥砺人格,说得玄乎一点,就是通过学武领悟人生的真理。我且问你,轻功再高,能有飞机高吗?拳头再硬,能有导弹硬吗?那么多武林高手,看上去个个都很牛逼,我一个核弹扔过去,谁能活下来?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再强悍,也强不过科学技术。人力有极限,面对科技是必须低头的。但心境就不同了,心灵的层次是没有极限的,我们学武之人,提升外在功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通过武之一道,追求内在精神的升华。”   谷小飞觉得自己是条被冲上沙滩的傻鱼,只能愣愣地张着大嘴。   “扯远了,回到雪尘身上来吧。其实他在武林大会上得到什么名次,我并不在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也不可能一辈子做天下第一人。但雪尘被寄予厚望,将来是要执掌门派、教育后进的,如果他无法突破心障,对我们整个门派都是一个严重打击,更不用提他个人的修为了。所以我才会突发奇想,让你陪他练武。你的功法……啊不,你的广播体操,取法自然、返璞归真,或许能让雪尘有所顿悟。”   谷小飞抓抓头:“广播体操能有什么顿悟,中学生不是每天都要练吗?”   方心鹤想说你那哪是什么广播操,明明是一套不世出的盖世神功,如果雪尘能从你身上琢磨出什么门道,搞不好武功能突飞猛进。但他不好点破,只能含糊地说:“这个……你总看过侦探推理片吧,名侦探常常从普通人不经意的一言一语中获得灵感。我就是希望你能成为雪尘的灵感之源。”   “哦!”谷小飞似懂非懂。   这时小猫的输液瓶快空了,方心鹤举着铁杆起身,俯视谷小飞:“你如果愿意帮雪尘,就来我这里报道吧。你不如回去考虑一下?”   “嗯……”谷小飞如梦似幻地起身,刚才方心鹤所说的一切,他还没有完全消化。   方心鹤望着他的背影,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忽悠人的本事依然如此高超,果然宝刀未老。不过他所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就是了。   谷小飞拎着头盔离开宠物医院,不多时又跑回来。方心鹤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破绽,心里一紧。   “师叔,你说得好有道理。”谷小飞满脸真诚,“苏老师以前也经常对我说,学习任何技能、从事任何行业都是在磨练心灵。只有技术好的人顶多是匠人,技术好又有心灵境界的人才能成为大师。当时我不是很懂,但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方心鹤含笑点头,抚摸怀里的小猫。几秒钟之后,他一拍脑袋:“哎呀,光顾着说服谷小飞,倒忘了雪尘那边,万一他不同意该怎么办?”   他沉吟片刻,拿出手机,自言自语:“他不同意就让师兄亲自出面劝说他,师兄的话,他不敢不听的……嘻嘻嘻,我怎么这么聪明呢!”   ***   “我找了新工作,包食宿,住处也有着落了,而且而且!还能跟肖大侠每天一起练武!”   谷小飞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跟室友分享这则天大的喜讯。室友们闻言先是一怔,然后纷纷抱头痛哭……啊不,喜极而泣。   “太好了,小飞终于嫁出去了……不,找到下家了。”   “总觉得像电视剧追到了最后一集,呜呜好不舍啊……”   “没关系还有第二季呢……总之是件好事,大家出去庆祝一下吧!”   于是四个人去附近的小餐馆搓了一顿,席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彼此约定将来一定苟富贵无相忘。谷小飞酒量差,喝了两杯就上头了,清秀的脸上红扑扑的,像被蒸熟的麻辣小龙虾。最后他是被音乐家搀着离开小餐馆的。   他醉意盈然,满脑子都是将来和肖雪尘对练比武的画面。嗯,他见识过肖雪尘的无常剑法,什么时候才能见识一下无形剑法呢?只要想象着白衣飘飘的肖雪尘凌风挥剑、剑意凛然的模样,他就兴奋得直发抖,四肢百骸间充满了力量……   肖雪尘,肖大侠……嘻嘻,他还有个超级可爱的小名儿,叫尘尘……   谷小飞醉得天昏地暗,躺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却一个也不记得。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他被手机铃声吵醒。   昨夜喝过了头,只觉得头疼欲裂,他顶着宿醉抓起手机贴到耳边,口齿不清地问:“谁……?”   “是我。”手机里传来肖雪尘沉静寒冷的声音。   “哦……是尘尘啊……”谷小飞睡眼朦胧。   “……”肖雪尘沉默了几秒钟,“你叫我什么?”   谷小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彻底清醒了。他刚刚……是不是触了肖雪尘逆鳞?那个名字他可叫不得啊!   “对不起肖大侠我刚才没睡醒我在说梦话你别在意!”他恨不得凌空翻转跪地向肖雪尘磕头认错。   “……算了。不提这个。我马上到你家。你收拾好了吗?”   “收拾什么?”谷小飞茫然。   “师叔没跟你说么?你去他那里工作,他提供住处。”   “呃,说是说过,可是……”   “他没跟你说过所谓的住处就是我家?”   轰——谷小飞原地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飞:还有这种操作?!   师叔:就是有这种操作! 第28章 同居   住在肖雪尘家?!   也就是说, 他要……要和肖雪尘……同、同居了?!   一定是在做梦, 昨晚喝得太多了, 现在还没醒过来呢……谷小飞浑浑噩噩地想,否则没办法解释世界上竟会发生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不对,什么叫“同居”, 搞对象住在一起才叫同居,他只是恰巧租住在肖雪尘家里而已。谷小飞默默地对自己说:谷小飞啊谷小飞你怎么能对敬爱的肖大侠有那种龌龊的想法!gay里gay气的!   “小飞!你的白衣大侠来了!快来接客!”画家在玄关捏着嗓子喊他,听起来活像妓院老鸨。   谷小飞抓起拖鞋狠狠往自己脑袋上来了一下。好痛。不是做梦。   他慌慌张张披上衣服抓起裤子, 扣错了好几个扣子, 跌跌撞撞跑到客厅。   肖雪尘站在门口,神色冷峻, 星眸沉寂,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谷小飞以为他肯定是因为那声“尘尘”而生气了, 急忙歉然道:“我刚听说,什么也没准备……那个……你要不坐坐?”   “无妨, 不是你的错。”肖雪尘其实是因为师叔的缘故在生闷气。   昨天方心鹤突然叫他到猫咖,告诉他谷小飞要来店里工作,顺便在闲暇时候陪他练武。肖雪尘起初并没觉察到师叔脸上奸诈的表情, 直到师叔语出惊人。   “我答应他给他提供住处的, 就让他住你家好了。”   “我反对。”肖雪尘冷冷地说,“你招进来的人,为什么不住你家?”   “我四海为家,何处是家呢?”方心鹤作深沉状。   如果不是辈分高,方心鹤估计早就被肖雪尘摁在地上打了。   “师叔你做决定之前都不先跟当事人商量一下吗?”   方心鹤坐在他对面, 怀里抱着三四只猫,大有昏君酒池肉林、左拥右抱后宫三千佳丽的架势。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还只有十六岁,事事都需要长辈给我安排?”肖雪尘剑眉微蹙。   “哎——”方心鹤拖长声音,“你跟谷小飞不是关系挺好吗?”   “我从没这么说过。”桌子下面突然冒出一个猫头,猫视眈眈地盯着咖啡杯,似乎想拨弄一下。肖雪尘默默将杯子往桌子中央推了推。   “你已经很久没跟外人这么亲近过了。况且谷小飞身怀绝世武功,你则需要一个对练的对手,岂不正好?唔,你如果还怀疑他的身份,这是个绝好的打探时机啊。”   肖雪尘想说我已经不怎么怀疑谷小飞了,但觉得这么说反倒承认了师叔所说的“你跟谷小飞关系挺好”。师叔的话术果然不同凡响,不论他肯定还是否定,都会着师叔的道。   “我自有分寸,无须师叔操心。”   “……你这么排斥谷小飞,果然还是因为‘那个人’吗?如此说来,他们性格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肖雪尘一噎,星眸微垂,薄唇抿成一线,如同含着锋刃,忿忿地沉默着。   方心鹤说:“不听我的话就算了,连你师父的话也不听?非要我叫师兄亲自跟你说吗?”说着拿出手机。   “不必了。”肖雪尘打断他。   “哦,这么说你是同意啰?很好很好,不枉我苦练嘴炮。”方心鹤唇角狡黠地一勾,“干脆到时候叫谷小飞一起去参加武林大会吧?我倒很好奇他能取得怎样的成绩……你可别输给人家喂!”   方心鹤乍看上去是那种算无遗策、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高人,其实做事相当不靠谱,经常要他们这些后辈帮着收拾烂摊子。硬是让谷小飞住进自己家里就算了,结果根本没跟人家谈妥……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肖雪尘到现在还没被师叔气出肺病,概因凌虚派内功有护体的功用。   ***   谷小飞低头看看自己,这副宿醉的尊荣委实无法见人,幸亏三个室友也好不到哪儿去,混在他们之中,自己也不怎么显眼了——全靠同行衬托啊!   “我开车来的,你收拾好行李,我帮你搬家。”肖雪尘说。   室友们吹起口哨,三脸淫#荡地对谷小飞笑起来。谷小飞瞪回去,不明白他们为何淫#笑。   他回到卧室,将所有衣物拽出柜子,一头埋在布料里,假装收拾行李,其实是为了埋住自己的笑声。   他要和肖雪尘一块儿住了!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串人形自走窜天炮,每一步都会炸出金光闪闪的烟花。   谷小飞东西不多,除了衣物和一些个人用品外身无长物,用四个从室友那里借来的快递箱子就装完了。室友们对他的效率表示非常震惊,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堆塑料小人、游戏盘、音乐器械什么的,一卡车都运不完,看到小飞那点儿可怜的家当,他们不由感慨:这个人的私生活还真是蛮贫乏的耶……   “我们帮你搬上车吧!”室友们自告奋勇,撸起袖子上前帮忙,每人搬走一个箱子,最后那个留给谷小飞自己动手。   “就这些?”肖雪尘看到他的行李之少时也略微一惊。   “我东西不多的啦!”谷小飞挠挠头。   他正要弯腰搬箱子,肖雪尘忽然伸手一挡,捏住他的肩膀。   “扣子。”   谷小飞起床匆忙,扣子扣错了好几个。这副邋遢样子被肖雪尘看到了,谷小飞羞得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手忙脚乱地解开扣子,却因为太过慌张,手指一个劲儿地打滑,扣子怎么也塞不进扣眼里去。他急得满头大汗,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呜呜呜,和肖大侠同住的第一天就暴露了自己智障的一面,肖大侠该怎么看待他!   肖雪尘眉头一舒,谷小飞笨拙的模样倒别有一番笨拙的可爱,像个找不着自己尾巴的小动物,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爱。不知从何时起,少年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哪怕是失误,也是可爱的失误。   他拂开谷小飞的手,亲自将扣子一粒一粒扣好。   谷小飞面颊绯红,双目盯着肖雪尘那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根本挪不开视线。肖大侠就连手都这么好看……他晕头转向地想。偶尔肖雪尘指尖擦过他的皮肤,他就像触电了似的,浑身一震。   “好了。走吧。”   谷小飞如梦初醒,急忙抱起箱子挡在胸前。胸口热腾腾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了。酥酥麻麻的电流依旧在皮肤上跳跃,令他心猿意马。   三个室友已经等在楼下了。肖雪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卡车帮谷小飞搬家。不过谷小飞的家当只占了货斗的小小一隅,显得肖雪尘此举有些小题大做了。   谷小飞将钥匙交还给室友。四个人轮流拥抱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他们之间同租不过半年而已,没想到竟会这么舍不得。谷小飞想起苏老师有一次曾感慨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意思是有些人虽然相处时间短暂,结下的情谊却很深,他和三个室友之间想必就是如此吧!   不过一想到即将开始的(和肖雪尘一起的)新生活,这份哀愁就淡去了。   肖雪尘住在瀛海市市中心的一座高档小区,寸土寸金的地方,谷小飞送一辈子外卖都未必买得起这里的一个厕所。何况肖雪尘住在还是顶层复式,自带一个天台。   房子的装潢也是尽善尽美,典雅中透着一丝古朴,说是酒店级的设计也不为过。别的不提,光是那套红木家具就价值不菲。   谷小飞以前租的房子和肖雪尘家一比简直就像……不,根本没法比,跟人家家的厕所都没法比——被贫富差距深深震撼到的谷小飞无言地想。   “你……真有钱……”这是谷小飞唯一能挤出的感慨。原来肖雪尘是个隐藏的土豪吗,真是看不出来啊!   “父母的房子,不是我自己有钱。”   其实作为武林人士,肖雪尘参加各种武术比赛得到的奖金相当丰厚。但他看了看谷小飞震惊的表情,决定还是不把这事说出来为妙。   “这边是客房,你就住在这里。”   他帮谷小飞把箱子搬进来,谷小飞一边感慨房间装修之精美一边拆包。“我还是第一次在广告之外的地方见到这么漂亮的房间……呜呜呜,谢谢肖大侠和方师叔,否则以我的工资一辈子也租不起……”   肖雪尘哭笑不得:“你送外卖工资应该不少吧?”他不了解这个行业,但道听途说总是有的,据说勤快一些的送餐员月入过万不是问题。他一直觉得奇怪,谷小飞虽然孤身一人来大城市打工,没有来自家庭的经济支援,但工资收入在瀛海市算得上相当不错了,为什么日子过得那么捉襟见肘?存款总该有一些的,绝对不至于沦落到付不起房租流落街头的地步。要么是送餐员的收入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丰厚,要么是谷小飞特别能花钱。   可他没有女朋友,看上去也不像有什么烧钱爱好……那么问题来了,谷小飞的工资都哪儿去了?   别人的经济问题,肖雪尘作为外人不方便过问,但不得不留个心眼,万一是什么不正当爱好呢,譬如赌博之类的?这样一个涉世未深、毫无心机的年轻人,很容易受到诓骗和诱惑,陷入赌博的深渊……若真是如此,肖雪尘觉得自己有义务引导他回归正道……   “哎呀!”谷小飞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箱子,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肖雪尘本能地弯腰帮他捡。一堆夹在一起的票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拾起那些票据,发现每一张都是慈善基金会或福利院开出的捐款收据,少则数百元,多则上千元,厚厚的一叠,拿在手里是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这是……”   肖雪尘呼吸一滞,恍然大悟。原来谷小飞将自己工资的很大一部分都捐出去了,难怪经济如此拮据。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忙着捡东西的谷小飞,默默为自己方才的误解而道歉。明明是个热心公益的好青年,他却把人家往坏处揣测……   “啊!原来在你这里!谢谢肖大侠!”谷小飞以为肖雪尘帮他拾回了收据,开开心心地道谢。   “你把自己的工资都捐了?”肖雪尘低声问。   “也没全捐啦,我留了一部分,够我日常开销。”谷小飞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是孤儿嘛,要不是有福利院,我恐怕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福利院条件不是很好,如果没有社会上的好心人捐钱捐物,大家的日子很难过的。所以我自己赚钱之后每个月都会捐出去一部分,希望能帮到像我一样的孩子……”   他抓抓头,笑着说:“哎,说着怪肉麻的,肖大侠你就当没听过吧。”   说罢转身去收拾其他掉落的东西。   肖雪尘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作为名门正派的凌虚派弟子,他没少受道德楷模之类的教育,认为锄强扶弱理所应当,平时遇到经济贫困的求助者,他能捐助就捐助一些,却从没有谷小飞这么的自觉。谷小飞的道德境界,常人怕是拍马也追不上。   但是为了公益而过得拮据,这样真的好吗?   “小飞,我不是劝你自私一些,只是……如果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保障,这样的慈善是做不长久的。”   谷小飞的肩膀向下一塌,叹了口气:“我室友也这么说过,说就好比杯中之水,只能拿溢出的那部分去做慈善。但是……”   他忽然转过身,朝气蓬勃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关系,我还年轻嘛,可以多做点工作多赚点钱,以后给自己存钱也来得及的!”   肖雪尘说不出话,只能揉了揉谷小飞的脑袋。少年的头发细滑又柔软,手指插在发间,仿佛在抚摸一匹绸缎。肖雪尘蓦地想起施曼桃打趣他的话来:“你们俩发质不同,你的头发比较硬,他的头发则更柔软,颜色也比较浅,你不久前一定见过谷小飞……”   他心中一动,撤开手,定定地望着地板,深呼吸几次,安抚了胸腔中那不同寻常的悸动之后,起身道:“收拾好东西就来天台上陪我练武吧。”   “好的!”谷小飞斗志满满,陪肖大侠练武不正是他搬过来住的目的吗!“是不是还像上次一样,必须喊出自己招式的名字?”   “不要。”肖雪尘冷酷拒绝。   ***   “师兄,这个招式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师兄,这套剑法我怎么练都练不好,是不是我太笨了?”   “师兄技高一筹,我认输了!不过下次……嘻嘻,只要我勤学苦练,总有一天能赢过师兄的!”   “这次围攻魔教,师兄也去吗?那……那我也去!我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师兄,对付几个魔教妖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多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师兄,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   肖雪尘猛地睁开眼睛。   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疯狂跳动,浑身上下汗涔涔的。天色微明,窗帘缝隙中流泻出的淡淡晨光洒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溺水者。   他缓缓坐起来,按住胸口,抚平剧烈的心跳。背后的那道旧伤疤,也隐隐作痛起来。   多少年了,这个噩梦依旧萦绕不去,像个索命的恶鬼一般纠缠不放,非要将他也拽入地狱才甘心。   再睡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脱去汗湿的睡衣,简单洗漱之后换上一套宽松轻便的练功服,提着剑上到天台,开始每日的早课。   天光渐亮的清晨,城市尚未苏醒,只有早起的鸟儿欢快啁啾,小区的天台上,孤独的白色身影挥舞着厚重的剑。   原本指望练武能驱逐心魔,孰料心魔反倒占了上风。以肖雪尘的功力,手中这柄拟云剑虽重,使用起来却是举重若轻的,然而现在越挥越觉沉重,最后连手腕都酸麻起来。   肖雪尘停下来,深知再这样下去对修为有害无益。最近这是怎么了,明明勤奋更胜以往,非但不见什么进步,还常常走火入魔。难道他的心理素质这么差,越是临近武林大会就越紧张?   对了,干脆叫谷小飞来吧,那个天真剔透的少年就像一枚开心果,只要有他在,自己的心情就会莫名轻松起来。   肖雪尘起初反对师叔的提案,可现在总算觉出师叔的苦心——莫非师叔早就看出自己与谷小飞相处时比较愉快?嗯,姜还是老的辣,师叔让谷小飞住进来,也是有一番考量的。   他收了剑。一回到屋里就闻到一股诱人的早餐香味。   厨房中油烟机嗡嗡作响,一个穿围裙的纤细身影正在灶台前忙活着,一边往煎锅里打蛋一边哼歌,耳后的发尾调皮地翘着,随着他的动作一蹦一跳。   肖雪尘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欣赏着少年灵活的动作,以习武之人评估同好的眼神,将少年全身上下的骨骼关节看了个遍,然后才喊:“小飞。”   谷小飞扭过头:“肖大侠?咦?你刚刚练剑回来吗?我正想着要不要去叫你起床呢。”   接着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子上的油烟,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嘿嘿嘿……你们武林人士要早起练功的,我都给忘了。”   说话时他还不忘手上的活儿,灵巧地一颠煎锅,将煎蛋翻了个面。   “肖大侠你先坐一会儿吧!早餐马上就好!我厨艺不怎么样,你将就一下,美味我不敢说,但肯定管饱。”   上次有人早起给他做早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还是凌虚派食堂的大师傅吧……好像有点不对,食堂师傅要负责门派上下所有人的伙食,可谷小飞下厨仅仅为了他一个……   “那我去洗个澡。”他说。   谷小飞突然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进锅里被油炸毁容。   “没事吧?”肖雪尘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紧张。   “没……地板有点滑,待会儿我拖一下就好……”谷小飞忽然浑身僵硬,“这里交给我了!你去……去洗澡吧……”   肖雪尘奇怪地看了他几眼,确认他没有磕碰到哪里后,指点了一下清扫工具的位置,去了浴室。   谷小飞背对着他,脸红得仿佛初升的太阳。其实厨房地板他早就清扫过一遍,一点儿也不滑,他是因为肖雪尘那句“洗澡”才激动的,可他怎么敢直说呢?难道要告诉肖大侠“我刚才幻想了一下你没穿衣服的样子”吗?非被打死不可!不行不行,瞎想什么呢谷小飞!肖大侠是你的恩人,对恩人都能想入非非,你真是个脱离了高级趣味的人!   肖雪尘快速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汗水,换上居家服回到餐厅。谷小飞正端着两盘培根煎蛋走出来。肖雪尘刚刚出浴,头上盖着一条毛巾,边擦头发边走过去。谷小飞停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得肖雪尘有点儿发毛。   他想问“我哪里不对吗”,谷小飞突然再度一个趔趄。眼看手上两盘早餐就要打翻,肖雪尘健步冲过去,两手轻轻一托,就将餐盘托了起来。   毛巾从他头顶滑落,未干的发丝贴在额上,犹凝着水珠。皮肤被热水和蒸汽熏得微微泛红,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此刻显得温柔了不少。这样的肖雪尘,褪去了少许平时的冷冽,多了几分柔和,让谷小飞一时看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谷小飞才意识到,自己和肖雪尘贴得这么近,胸口几乎碰到胸口了!他急忙后退几步,拾起地上的毛巾,怔怔地搔了搔耳根,说:“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是这么梦幻,这么美妙,这么不可思议,却又这么真实。他真的和魂牵梦绕的肖大侠住在一起了,一起练功,一起吃早餐,还……还离得这么近!   肖雪尘没觉出什么不对劲之处,转身将餐盘放到桌上,谷小飞脚步发飘地走过去。   “冰箱里食材不多,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这些。你要是不喜欢,明天我换别的。我在餐厅打过工,早餐还是会做一点的,每天给你做不一样的,一个星期都不带重样!”   “……多谢。”肖雪尘点点头,“辛苦你了。”   “应该的嘛!我总不能在你家白吃白住!你和方师叔这么照顾我,这点小事我自然能做就做。肖大侠你专心练功就行了,杂务都交给我吧!”谷小飞拍着胸脯。   少年胸有成竹的神情让肖雪尘胸中一暖,接着是一酸。明明这么年轻,说是孩子也不为过,却这么懂事,乖巧得让人喜欢,让人心疼。   肖雪尘轻轻笑了一下:“嗯,那就全拜托你了。”   他低头咬了口培根,再抬头,发现对面的谷小飞又呆若木鸡了。今天他是怎么了,信号不好吗?每隔几分钟就掉线?   谷小飞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讷讷地说:“肖大侠,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笑。”   肖雪尘性格冷淡,表情本来就少,笑容更是罕见,仿佛这污浊的世间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开心一般。   今天面对谷小飞,他竟然破格地笑了一下。肖雪尘自己都觉得这样实属稀有。   谷小飞认真地说:“肖大侠你应该多笑一笑,据说可以抗衰老的。呃,我不是说你老,我就是……唉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是觉得你笑起来真好看……”   夸肖雪尘好看的人向来不少。他不甚在意自己的容貌,所以从不把那些赞美放在心上,可被谷小飞这么一夸,他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快意,连心情都分外愉快起来。   “那也得有值得开心的事才行。”他端正神情。   这么说,我负责干家务让肖大侠很开心?谷小飞纳闷。肖大侠的笑点还真是蛮奇怪的。难怪他从来不笑,原来不是没有幽默感,而是笑点天生比较清奇吗?   吃过早餐,肖雪尘主动表示应该由他洗碗,被谷小飞拦住了。谷小飞撸起袖子,包了家务活。肖雪尘坐在客厅,听着厨房中传来的水声,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老爷……有点罪恶感。   “我送你上班吧?”他问。方心鹤的猫咖上午十点才开张,慢吞吞地晃悠过去也是来得及的。   ——扑通!厨房传来一声巨响。   肖雪尘急忙冲过去,只见谷小飞面朝下趴在地上,这回是真摔倒了。肖雪尘把他扶起来,谷小飞背靠橱柜,揉着自己的鼻子,一脸傻笑。   记得画家室友谈恋爱的时候,常常为了讨女孩子欢心而接送她上下班,顺便奉上早点夜宵。肖大侠没有跟自己谈恋爱,却对自己这么上心,谷小飞感动得一阵恍惚,一个没注意就滑倒了,鼻腔里喷涌出一股激动的热流……   他一抹鼻子,满手是血。   肖雪尘见状先点了谷小飞的穴道,给他止血,然后找来家庭医药箱,帮谷小飞擦掉脸上的血迹。   “哪里痛么?”   “哪里都不痛!”谷小飞扑到肖雪尘身上,用力搂住他的肩膀,紧紧揪着他后背的衣服,因为鼻孔被棉球塞住,声音瓮声瓮气的,“我就是高兴,得意忘形了……肖大侠你人真好!”   “送你上班就算人好?你的标准未免也太低了。”   “反正……就是很好很好的!”谷小飞用力蹭了蹭他。   柔软的发丝刮着肖雪尘的脖颈,痒痒的,让他想笑。这么会撒娇,比起方心鹤家的猫来不遑多让,却……并不讨厌。   ***   上车之后,谷小飞系上安全带,说:“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   “肖大侠你轻功这么好,去什么地方直接轻功飞去不是更快?为什么要开车?怪污染环境的,还经常堵车。”   肖雪尘一愣,自从人类发明代步工具以来,这么深奥的问题他可从来没思考过!   “你的跳跃运动也很厉害,你送外卖不是照样骑摩托车?”他以问代答,将皮球踢回给谷小飞。   “可我那是公司的规定啊!”谷小飞眨巴眨巴眼。   “这……”肖雪尘冥思苦想,“古代的侠客轻功卓绝,出行也要骑马,这是……”   “哦!我懂了!”谷小飞突然叫道。   ——你又懂什么了?!   “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对吧!”谷小飞美滋滋地沉醉在自己完美的推理中:香车宝马、名剑美人,大侠就要活得风流潇洒,所以宁可不方便一点也要开车。当大侠可真不容易!   ***   “老板你招了新人进来?这么说我失业了吗!”   猫咖的打工眼镜娘小绮一听说谷小飞今天开始上班,立刻就地蹲下抱膝嚎啕大哭起来。   “太过分了!新人换旧人啊!我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对待我!还有没有人性!”   方心鹤站在一旁满脸黑线:“怎么叫失业呢,我又没辞退你,不仅没失业,还高升了呢!你看,我给你找了个打下手的来,从此以后你就是……嗯,就是领班了!”   “真的吗!”小绮猛然抬起头。   “当然!来来,小飞,小绮是你的直属上司,你就服从她的安排,有不懂的要多向前辈请教,明白了吗?”   “明白!”谷小飞气壮山河地回答,“小绮姐,请多指教!”   小绮破涕为笑,拭去泪痕,拉起谷小飞的手说:“你看我真是的,让你看笑话了,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吧!”接着带谷小飞参观猫咖的前厅后厨去了,留下方心鹤、肖雪尘和一堆猫在店里面面相觑。   方心鹤打破尴尬的沉默,笑盈盈地问:“你们昨天过得还顺利吧?”   肖雪尘:“……???”师叔这个问题听起来怪怪的……   “我没别的意思。现在的年轻人啊各有各的性格,需要时间磨合,相处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磨合什么?又不是结婚???   “反正是为了武林大会做准备,我一切听师叔安排就是了。”肖雪尘无可奈何地说。   “啊!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师叔我突然有了种孩子长大的欣慰感!”   肖雪尘扭头就走:“我去趟武馆。”   “慢走啊!”方心鹤在他背后挥舞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小手绢。肖雪尘觉得师叔以后金盆洗手可以改行当魔术师,绝对比练武有前途。   ***   小绮带谷小飞在店里转了一圈,指点他日常工作的范畴。光荣升任领班之后,小绮端出前辈的架子,教导谷小飞怎么照顾猫怎么接待客人。谷小飞恭恭敬敬地听着,把小绮的话当圣旨一样接受。   “原来养猫这么复杂……跟我们乡下散养的方式好不一样……”谷小飞感慨。   小绮得意:“科学养猫才能养出好看的猫,猫不好看客人怎么会来。而且我们这里有些猫还是有血统证书的品种猫,娇贵着呢!”   “方师叔明明是武林人士,怎么会来开店?”   “这有什么奇怪的,老板他们家本来就是徽商世家,老板出来做生意不也很正常。而且武林中经商的人也不少,譬如悦来集团和龙门集团,不但是餐饮届的巨擘,在江湖上也鼎鼎有名。而且最重要的是……”   小绮忽然压低声音,诡秘地说:“老板是大隐于市潜心练功呢。许多武功不都是以模仿动物为基础么?比如猴拳、螳螂拳什么的。老板养猫其实是为了从猫的行为举止中参透一套功夫。待老板不日神功大成,这套武功便叫作……”她思索了几秒钟,笃定道,“打猫棒法!”   谷小飞瞠目结舌:“真的吗?”   “哈哈哈哈你也太好骗了!这些猫可都是主子,怎么舍得打!”小绮笑到捶地。   ***   猫咖的工作还算顺利,有小绮的指点,谷小飞很快就上手了。照顾猫咪不在话下,谷小飞挺受小动物喜欢,那些调皮的喵星人到了他手里一个个都乖到不行。   但是招待客人他还不太在行。猫咖的客人以女性居多,看到初来乍到的新面孔,又是这么个乖巧俊秀的少年,客人瞬间变身怪姐姐怪阿姨,将谷小飞调戏得面红耳赤。而谷小飞的羞赧则更让她们兴奋,从而形成良性(?)循环。不知谁偷拍了几张“猫咖小哥哥”的照片发上微博,竟然小范围火了一把。方心鹤见状激动地一拍大腿:“艾玛,我店要变成网红店了!”   回家之后谷小飞也没闲着,每天都与肖雪尘切磋武艺。肖雪尘发现他不擅长用兵器,干脆弃了剑空手和他搏斗。   “你不用剑真的没关系吗?”谷小飞一个体转运动躲过肖雪尘一掌后问。   “武器不过是身体的延伸而已,这样的练习于我反倒有益处。”   谷小飞不太懂其中的关窍,但肖雪尘说什么都是对的!只要他能派上用场,肖雪尘叫他干什么他都愿意,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时间进入四月后半,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一场比试之后,谷小飞热得满头是汗,肖雪尘也好不到哪儿去。   “今天到此为止。回家吃饭。”他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额上的水珠。   走了几步发现谷小飞没跟上来,疑惑地扭过头,发现少年正用难以言喻的诡异眼神盯着他。   “……还想继续练?”肖雪尘冥思苦想半天,觉得只有这个可能。   “不是!呃,我们回去吧!”谷小飞埋着头跟上。   他总不能说自己发愣是因为……刚才看到肖雪尘的腹肌了吧。   肖雪尘习武多年,肌肉自然结实,但那种结实和健身房练出来的健美先生不一样,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刚健,每一块肌肉都是为了力量和速度而准备的,劲瘦而不失美感,尤其是那两条深深的人鱼线,看得谷小飞口水直流。   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一个男人的身材流口水?谷小飞自己也很纳闷。他左思右想,一拍手: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肯定是因为我也希望拥有肖雪尘那样的好身材吧!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有一身肌肉呢?   回到屋里,肖雪尘也不避忌谷小飞的目光,脱了汗湿的T恤。都是男人,没必要扭扭捏捏,况且凌虚派弟子过的也是集体生活,早就习惯了。谷小飞盯着肖雪尘起伏的背肌,嘶溜吸了口口水。   灯光下,他注意到肖雪尘背上有一道浅色的伤疤。习武之人受伤实属家常便饭,可那伤疤十分狰狞可怖,一看就知道是利器造成的,不知是受了怎样的重伤才会留下这样的疤。   他轻轻“啊”了一声,肖雪尘闻声转过身:“怎么了?”   他胸前对应的位置也有一道同样的疤痕。谷小飞立即意识到,他是被人用利器贯穿身体,才留下了这样的伤口。   “你的伤……”   肖雪尘低头看了看胸口,想遮住伤疤,但又觉得这样欲盖弥彰,干脆什么也不做。“当初围攻魔教时遭到歹人偷袭。”他瞄了谷小飞一眼,发现少年脸色煞白,大概是被吓到了,连忙补充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谷小飞恍惚回想起肖雪尘曾说过,他在魔教大战时受了伤,以至于之后的武林大会都没能参加。被人一剑穿胸,该有多疼啊?谷小飞光是想象一下就难过得不行。这么重的伤,怎么能叫“没什么大不了”呢?肖雪尘一定是怕他担心才嘴硬的……   “那个……你现在还疼吗?疼的话我帮你揉揉……”他不是医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肖雪尘,只能尽自己所能让肖雪尘过得舒坦一些。   “都多少年过去了,当然不疼了。”   “真的?”谷小飞满脸怀疑,“我们村里有个老爷爷,曾经摔断了腿,后来一到下雨天腿就痛。你疼就说,别自己忍着,我不会笑话你的。”   “……”看到他神情如此认真诚挚,肖雪尘哑口无言,不知道是该解释他这个伤和老年人骨折不是一回事,还是该努力说服他自己真的早就不痛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发现谷小飞是那种喜欢付出和给予的人。有些人是通过索取和得到来满足自我的,想讨好他们就得千般万般的娇宠溺爱,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双手奉上。可有些人是通过“被需要”来肯定自身价值的。谷小飞就是这样的人。比起赠予他贵重的东西,反而是向他索取更能取悦他。   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时刻害怕遭到抛弃,好像在世界上自己只是个被淘汰的残次品。但谷小飞没有长成愤世嫉俗的中二少年,而是变成了现在这样奋发上进的好孩子。只有努力展现自身的重要性,让自己变成一个不可或缺的人,才能让他拥有安全感。   ——是么,不被我需要,他就会不安么?   “那晚上你帮我按摩吧。”肖雪尘说。   不出所料,谷小飞立刻兴高采烈地答应了,眉眼间的飞扬和满足藏都藏不住,像个在班级活动里被老师委以重任的孩子。   餐毕,谷小飞催促肖雪尘脱光衣服趴床上去,自己跳到他背后,手掌落在隆起的背肌上,偷偷揩了几下油,才缓缓按摩起来。   “你手法蛮专业的,跟谁学的?”   “苏老师教的啊!苏老师很懂中医的,这个就是中医推拿嘛。”谷小飞说,“要不要我用整理运动帮你……”   “不要。”肖雪尘打断他。谷小飞上次用整理运动救人之后病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肖雪尘可不能让悲剧重演。   “真不要?”谷小飞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儿失望。   “我们武林人士修炼内功,和普通人不一样,你随便用那什么……整理运动,搞不好会适得其反。”肖雪尘搜肠刮肚,总算找出个像样的借口。   “这么严重?那我不用了。”谷小飞乖乖地表示放弃。   他的手法时轻时重,还挺舒服的。肖雪尘累了一天,竟有些昏昏欲睡。   在魔教遭到偷袭之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背对别人,整天提心吊胆。上次这么放心地将背后交给他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谷小飞按了一会儿,发现肖雪尘没动静了,于是伏下身在肖雪尘耳边唤道:“肖大侠?肖雪尘?……尘尘?”   连对“尘尘”都没反应,肖雪尘看来已是睡熟了。谷小飞索性躺在他旁边,支着脑袋观察他的睡颜。他的肖大侠哪怕睡着也这么好看,睫毛这么长,鼻梁这么挺……   谷小飞打了个呵欠,自己也迷糊起来……   第二天,他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他摸索枕边的手机,看到来电的是方心鹤。   “老板,一大早的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有件事想问问你,武林大会各赛区业余组的报名开始了,你要不要也来参加?”   “……武林大会?赛区?业余组?那是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参加?”谷小飞满头黑人问号。   方心鹤刚要解释,便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肖雪尘严厉的声音:“你在我床上干什么?”   接着是谷小飞可怜兮兮的辩解:“我……这个……我不是……我没有……”   方心鹤的八卦小雷达立刻开始投入工作,竖起耳朵不放过任何一个动静——师侄啊想不到你居然和小飞……啧啧,我圈好乱哦! 第29章 报名   肖雪尘掀起被子, 严肃地审视了一下自我。   上半身——没穿衣服。   下半身——整整齐齐。   还好, 裤子还在, 说明昨晚没发生什么不该发生的事,要不然他真是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你在我床上干什么?”他再度问了一遍。   谷小飞挂断手机,手脚并用地跳下床, 结果绊到被单,摔了个四仰八叉,然后艰难地爬起来, 捂着脑袋委屈地说:“昨天晚上不是给你按摩吗, 然后你睡着了,我就躺在旁边, 然后我也睡着了……”   肖雪尘回忆了一下,的确有这么回事儿。不知是他太累了, 还是谷小飞的按摩手法太高超了,他居然就那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一觉到天明。   谷小飞接着说:“你放心,我很正经的,我……”他绞尽脑汁憋出来一个成语, “我坐怀不乱!绝对没有对你做什么下流的事!”   肖雪尘想问“那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下流的事”, 思考了几秒钟,放弃了这个意义不明的问题。   算了,不就是两个大男人在床上躺了一夜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没跟同学挤过一张床还是怎么了。古代君子侠客抵足而眠, 也没人瞎哔哔什么。   但是谷小飞那句“我就躺在旁边,然后我也睡着了”听起来有点可疑,你没事干躺我旁边干什么?   “下次别这样了。”   “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谷小飞点头如捣蒜。   肖雪尘披衣而起,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谷小飞面前这么没有戒心,他从前完全不是这样的,从前的他……有人接近他周围半米他都要提高一百万分的警惕,像个无比敏感的警报器,宁可错报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可现在竟然在谷小飞面前就这么睡过去了。   就连对谷小飞,他起初也是警惕万分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允许这个少年走进自己的安全区,甚至安心地将自己的背后全然交给对方。   这个少年像个会走路的小太阳,散发着无边的光和热,驱逐了他身边的一切阴影,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   他走过去把谷小飞拉起来:“摔疼了吗?”   “不疼!”谷小飞不假思索地说,接着改口,“有、有点儿疼……”   “哪儿疼?”   谷小飞指着自己的脖子:“这儿!”   他窃喜,肖大侠这么好的人听说他摔疼了,肯定会帮他揉揉,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肖雪尘的手指落在他脖子上,修长的指尖顺着少年后颈的曲线向下滑。少年的皮肤柔滑而充满弹性,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肖雪尘手指上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茧——粗糙的,又很温柔。   谷小飞闭上眼睛,沉醉在美妙的触感中。一切都美好得像个梦。   咔嚓!   肖雪尘忽然按住他肩颈处的关节,用力一扳。   谷小飞捂着脖子跳起来,眼泪汪汪地喊:“好痛!!!”   “给你松松筋骨。”肖雪尘甩甩手,施施然走掉了。   谷小飞左右摇晃脑袋,虽然刚才疼了那么一下,但还真感觉轻松了不少。“肖大侠你的中医推拿也蛮厉害的嘛!”   肖雪尘背对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一下。谷小飞那点儿小心思哪里瞒得过他。他向来不喜欢故作柔弱博取他人同情的人,可谷小飞装起柔弱来,却是顶可爱的,让人一眼就能识破,却舍不得拆穿。   “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是师叔?”   “是啊!他问我要不要报名参加什么业余赛?那是什么玩意儿?”   肖雪尘琢磨了一下。“武林大会各赛区业余组报名?”   “是是是!就是这个!哎名字太长了我都记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啊?跟我有关系吗?”   虽然“武林大会”之名如雷贯耳,但具体的赛制谷小飞却一无所知。   肖雪尘答道:“武林大会缘起古代的武林盟会,各路英雄比试武功,胜者将成为武林盟主,会盟天下英豪。时至现代,大会已经演变成一种体育竞技运动,赛制也有了一些变化。”   他解释,全国分为四个赛区,首先举行各赛区的预赛,胜出者将晋级全国大赛。全国大赛的冠军可以挑战上一届武林盟主,胜者获得“武林盟主”的头衔。今年的武林大会,由于苏云越放弃头衔,故而没有最后的挑战赛,总决赛冠军自动成为武林盟主。   武林大会的报名也与其他体育比赛有所不同,分为专业组和业余组两部分。   专业组的选手一般都是其他武术比赛的获胜者,或是由武林门派帮会选送,报名者可以直接参加地区预赛。   业余组的选手则是民间人士。为了发掘民间高手,传承武学精妙,大会面向全国海选民间人士参赛,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只不过参赛者必须自己缴纳报名费,而且得先参加业余组晋级赛,获胜之后才能进入地区预赛。每届武林大会都有那么几个名不见经传的高手一鸣惊人——譬如前任盟主苏云越,在业余组时便崭露头角,而后一路势如破竹杀进决赛。当然,更多的是来凑热闹、开眼界的吃瓜群众,参赛者水平参差不齐。   肖雪尘是凌虚派弟子,此前不但在数个小型武术比赛中拔得头筹,还曾参与过围剿魔教的行动,自然作为专业组报名参赛。他和方心鹤都觉得,论武功谷小飞实力不俗,放眼全国恐怕也罕逢敌手,干脆也让他来报名好了。   肖雪尘并不在乎给自己增加一个强劲的对手。有实力者获得相应的名誉和地位是理所当然之事。而且这些天的切磋,他和谷小飞都没出全力,纯粹比划招式练习而已,如果能在大赛上与谷小飞一较高下,不啻为一件痛快之事。   所谓武者的宿命,天生就应该追寻更强劲的对手。   “师叔的意思是,你要不要也来报名?”他问。   谷小飞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哈哈哈你真会说笑,我又不懂武功怎么能参加武林大会?”   这也是肖雪尘一直在苦恼的一件事,该怎么告诉谷小飞,他那套广播体操并不是普通体操,而是一套绝世神功呢?直接说吧,谷小飞不一定相信,哪怕相信了,他多年搭建的世界观一朝崩塌怎么办,肖雪尘可担不来这个责任。   “你身手敏捷,那些业余选手不一定是你的对手。而且机会难得,四年才有一次,去长长见识也好。”   谷小飞十分心动,但仍然拒绝了:“我哪是那块材料,还是算了。过过眼瘾就行了,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吗?”   ——你真的不知道啊!肖雪尘暗想。   如果他的口才像方心鹤那么好,就能说服谷小飞参赛了吧。师叔忽悠人的技术,有时候还挺有用的。可惜口才从不是他的专长。   “你……再想想吧,报名截止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   “小飞?小飞?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猫咖里,小绮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谷小飞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旁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心事重重。   “肖大侠和方师叔都问我要不要参加武林大会。我哪有那个本事。但是不参加的话,又有点对不起他们的好意……”   小绮将抹布往桌上一掷,大有古代名将摔杯为号的架势。“当然要去啦!到时候咱们店艹一波‘武林高手当服务生’话题,那流量那客源哗哗地来……”小绮干一行爱一行,很是为猫咖生意着想。   “……你不觉得拿老板艹话题更现实一点吗?说起这个,老板武功那么厉害,肯定也要参加武林大会的吧?”   “哈哈,我就免了。”方心鹤摇着扇子走进店里,“年纪大了,不爱掺合江湖是非,就在旁边给你们加油鼓劲吧。”   “您明明很年轻啊!”谷小飞说。   小绮说:“老板其实是嫌弃这届武林大会没有挑战性,因为没有武林盟主苏云越。你不知道,老板可是上届大会的亚军!差一点就能挑战苏云越了呢!”   谷小飞整个人变成哆啦A梦吃惊状:“想不到老板这么厉害!失敬了!”   方心鹤的扇子在小绮和谷小飞头顶各敲一下:“上班时间不要闲聊!”   小绮捂头抗议:“在闲聊的明明是老板你吧……”   方心鹤装作没听到她的话,转向谷小飞:“你真不参加吗?虽说报名与否端看个人意愿,但是……师叔也很希望你能去尝试一下嘛。”   “我真不行啊!您就别赶鸭子上架了!”   “……唔,你不愿意也没办法。对了,你还记得齐老板吧?就是办古董展会的那位。”   这怎么忘得掉,谷小飞还用整理运动救了他呢!   “记得就好。老人家身体挺硬朗,前几天出院了,打电话给我说打算设宴款待你和雪尘,尤其是你,你对人家有救命之恩,怎么答谢也不为过。你看这宴席什么时候摆合适?”   谷小飞这辈子吃过不少饭,被人设宴款待答谢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感觉挺新鲜的,还有点小得意小激动。“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啦,看肖大侠有没有空吧。齐老板也太客气了,明明不是什么大事……”   “哎,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你就不要推辞了。我已经问过雪尘,他时间很充裕。既然你们都没问题,我就这么回复齐老板了。”   方心鹤转身走了两步,回头问:“你会喝酒吗?”   “……不太会。”谷小飞老实承认。   方心鹤用扇子一敲手心:“完蛋。这种应酬场面恐怕不喝不行,你得找个会喝酒的帮你顶着。嗯,就让雪尘帮你挡酒吧。”   ……怎么觉得你在坑自家师侄呢?谷小飞默默想。 第30章 设宴   “谷少侠!肖少侠!许久未见, 两位别来无恙?”   齐老板财大气粗, 款待恩人的晚宴规格自然也非同凡响, 设在瀛海市悦来酒店的vip包厢。谷小飞一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就暗叫不好:自己今天穿得太随便了,跟这么高档的地方格格不入啊!周围一片衣香鬓影、西装革履,只有他是T恤衫加牛仔裤, 就连路过服务员的行头看上去都比他高级……   当然,作为齐老板的贵客,没人敢指摘谷小飞的穿着。而齐老板自从被谷小飞所救之后, 一看到他老眼中便自动带上滤镜, 谷小飞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在他看来无不充满了少年英雄的恣意与洒脱。   ——那普普通通的T恤和牛仔裤, 不是什么名牌,好似淘宝上二十块一件的地摊货, 却是那么的随意而亲民,这正是江湖豪侠不拘小节的表现!他一定是故意如此, 以表明自己藐视世俗的陈规陋矩,不屑与庸俗的凡人为伍,好一个孤高的少年侠客!   谷小飞并不知道齐老板对自己丰富多彩的想象, 只觉得这位老人慈眉善目, 和蔼可亲,对他这么亲切,十分像福利院的院长奶奶。“我们俩身体都挺好,倒是齐老板您,上次突发疾病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碍, 要不是家里人硬要住院观察,老夫早就能出院了。这一切都是托谷少侠的福啊!”   “您客气了,我没帮上什么大忙,连您的宝物也没保住……”一想到丢失的古董,谷小飞就一阵心痛自责。   “唉,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老夫已然想通,那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丢了便丢了吧。现在案子交予警方追查,若能追回来自然最好,追不回来……只能说是缘尽于此了。”   齐老板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古董如人,也讲缘分”之类高深的谚语,谷小飞听不大懂,困惑地揪了揪肖雪尘的衣角。这个小动作没逃过齐老板的法眼,他捋须一笑:“是老夫疏忽了,两位少侠定然不爱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来,请入座,老夫自作主张点了些菜,也不知合不合两位少侠的口味。”   言语间,服务员开始上菜了。齐老板拿不准他们的喜好,就各个菜系各种口味各点了几道,鸡鸭鱼肉鲍参翅肚不所不包。谷小飞环视满桌的山珍海味,幽幽叹了口气。看看人家这答谢恩人的晚宴,再回想回想自己请肖大侠吃的那顿……他真是太寒酸了,亏得肖大侠不嫌弃他。   但如此奢侈浪费,未必是好事。谷小飞在福利院长大,虽然不至于挨饿,但也从没放开肚皮大鱼大肉吃撑过。福利院资源紧张,能填饱孩子们的肚子就不错了。有时候院长奶奶为了争取经费,不顾高龄,一趟一趟地往县城、省城跑,每次回来都风尘仆仆。孩子们偶尔还要做些小手工,由志愿者们拿去义卖募捐。   齐老板请客一顿的花费,够福利院所有孩子吃上两三个月了。虽然知道世界上的贫富差距就是这么悬殊,虽然学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谷小飞还是觉得不甘和心痛。   “两位少侠请随意,不必顾及老夫。谷少侠怎么不吃?难道不喜欢这些菜色?喔!是老夫疏忽了,两位少侠年轻时髦,更爱西餐吧?”齐老板对服务员比划了个手势,“取菜单来,我重新点菜。”   “不用!这样就可以了!”谷小飞急忙说。这一桌佳肴他们已经吃不完了,再点菜岂不是更浪费?“我没有不喜欢,只不过……呃……”他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复杂的念头,直说吧,怕拂逆了齐老板的一片好意,不说吧,他又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肖雪尘说:“齐老板有所不知,小飞出身贫寒,但一直热衷公益活动,捐助了许多贫苦的山区儿童,今日这铺张的筵席,若是能折换成贫者的衣食,他会更高兴。”   谷小飞感激地注视着肖雪尘。他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没有肖大侠这么文雅。   齐老板抚须不语。谷小飞认为他一定是生气了,毕竟请客乃是老人家一片好意,却被客人指责铺张浪费……   “原来如此。”齐老板点点头,“想不到谷少侠如此高风亮节、深明大义。干脆这样吧,两位少侠不必跟老夫客气,该吃就吃,明天我通知秘书,专门捐出一笔款项,给十所山区学校孩子准备一年份的午餐。谷少侠意下如何?”   “齐老板您真是好人!”谷小飞感动到眼角泛起泪花。   ——啊!谷少侠如此心系弱者,真是所有江湖正道的榜样!齐老板感慨地想。老夫枉活了这么些年,境界还不如一个未及弱冠之龄的年轻人!   宴席的气氛轻松起来,在谷小飞的怂恿下,齐老板讲起自己收集古玩时发生的一些趣事,诸多古董知识让谷小飞大开眼界,齐老板并不是那种不识货的冤大头,而是真正掌握了一些真才实学的。   “……那一年我赴法国谈生意,去了卢浮宫参观……”   ——砰!   齐老板正讲到兴头上,包厢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爷爷!听说您今晚宴请那个什么谷少侠吃饭?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位谷少侠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名年轻人大大咧咧地闯进包厢,后面跟着一群左右为难的保镖。   “老板,小少爷非要过来,我们拦不住啊……”   齐老板的两条白眉紧紧蹙在一起。   年轻人名叫齐冲,是齐老板的孙子,一直在国外念书。齐老板一见孙子的装扮,立刻气不打一处来:齐冲挑染了几缕红发,顶着一副大蛤#蟆镜,身上一件印着老虎头的T恤,裤子裆到膝盖,露着大半拉内裤,脚上一双乌漆墨黑的运动鞋,耳朵上打着三个耳洞,左臂纹了一个骷髅文身,站没站相没坐相,活脱脱一个小痞子。   齐老板愤懑地想:荒唐!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成何体统!这孩子只不过去国外读了几年书,怎么从一个白白净净的好孩子变成这副痞样?还美其名曰潮流、时髦……洋墨水没喝多少,洋鬼子的陋习却全学会了。唉,一定是自己宠溺过头才把孩子惯坏了,今后可得严厉一些才行,否则自己百年之后,这孩子该如何独挑大梁呢?   他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搁,敲出脆生生的一响:“齐冲!没大没小的像什么话!没见我正招待客人吗?我们齐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齐冲非但没露出羞愧之色,反而不屑地昂起头:“我是听说爷爷要宴请两位江湖侠客才过来的!您明知道我也学过武功,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不叫上我呢?我正想见见传说中的大侠,让大侠指点指点我呢!”   “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叫‘武功’?真正的高手见了你的花拳绣腿,非笑掉大牙不可!”   齐冲热爱武术,小时候缠着爷爷给他请了好几位武术教练。从齐眉棍到太#祖长拳,齐冲都学过一些。后来因为学业繁忙,便没有走上习武之路,乖乖出国念书去了,但武功底子好歹还在,耍个一招半式不成问题。   他的武功在国外很是吃香,外国人见了他的本领,直呼“Chinese Kongfu”,捧得齐冲飘飘然了,自信心莫名膨胀。这回听说爷爷住院、珍宝被盗,他恨不得撸起袖子去跟窃贼干一仗。   如果展会那时他也在场,定然不会让小贼得逞!爷爷也真是的,家里明明有他这么个学武的奇才,怎么不相信自家人,非要叫外人来呢?   他千里迢迢跑回国,本来是想探望爷爷,顺便宽慰宽慰他老人家,没想到爷爷张口闭口都是什么谷少侠,连连称赞人家年轻有为,“人家年纪比你还小呢,你怎么不多跟人家学学”。   齐冲在心里默默地给素未谋面的谷少侠贴上了一个醒目标签——别人家的孩子。   从小到大都只有他当“别人家的孩子”,从没有别人家的孩子胜过他,可现在全变样了!哼,一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名小卒,把爷爷骗得团团转,连我这个亲孙儿都忘了。齐冲愤懑地想。   齐冲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两位年轻客人。   那个年纪比他大一些的有点面熟,好像是个有名的少侠,他这几年常居国外,不大了解江湖形势了,所以一时想不起名字。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儿的就面生了,想必就是爷爷赞不绝口的谷少侠。   他前趋一步,双臂徐徐推出,冲谷少侠抱拳,一个简单的动作,却隐隐有龙咆虎啸之势。   “在下齐冲,仰慕谷少侠大名久矣,不知谷少侠愿不愿意赏个脸,指点在下几招?”   谷小飞指着自己:“我?”   “……你不是谷少侠吗?”   “呃……我是。你要我指点什么?先说好,我成绩一般般的。而且你是大学生,年纪比我大,学历比我高,应该你指点我才对呀!”   齐冲一脸懵逼:我让你指点武功,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让你指点我怎么写作文吗?   肖雪尘清了清嗓子,附到谷小飞耳边轻声说:“他是想让你和他切磋武功。”   “……现在?”   “嗯。”   “不太好吧!”   齐冲板着脸:“莫非谷少侠看不起在下?在下虽然不是什么武林侠客,但好歹也学过几年武功,就以少林齐眉棍向少侠讨教吧!”   谷小飞忙说:“我没有看不起你,我是说,我们刚吃过饭就做激烈运动,对健康不好的,很容易得阑尾炎。我还没割过阑尾呢。你割过吗?”   “没有。”齐冲老实回答。   啊不对!他怎么莫名其妙就被这小子带跑了节奏?!什么乱七八糟的阑尾炎?! 第31章 战书   齐老板拍案而起:“够了!齐冲你给我滚回家闭门思过!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孙子!真是家门不幸!”   齐冲寸步不让:“爷爷你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不知道的还以为谷少侠才是你亲孙儿呢!”   “你……!”齐老板握住他随身的龙头拐杖, 想狠狠揍齐冲一顿。   肖雪尘忽然起身, 按住齐老板握拐杖的手。齐老板只觉得一股沉沉的力道压在手背上, 恍惚有千钧之重,令他动弹不得,他心里明镜一样, 肖少侠是在以内力压制他的行动。   肖雪尘转向齐冲,语气冷漠:“齐少爷不是江湖人,恐怕不懂江湖规矩。行走江湖讲究‘礼义’二字, 哪怕上门踢馆也得先下战书。况且今日我们二人乃是应令祖父的邀请前来赴宴的, 来者是客,岂有对客人动刀兵的道理?难道齐家摆的是鸿门宴?此事传扬出去, 恐怕齐家要成为江湖上的笑柄了。齐少爷不在乎我们就算了,连令祖父的颜面也不顾了吗?”   齐冲脸一红, 困窘地垂下手。他承认肖雪尘说得有道理,他一时冲动, 只想杀谷小飞一个下马威,却没考虑到齐家的声誉。万一传扬出去,那些江湖人会怎么说爷爷啊!   “那、那你的意思是, 今天不比了?”他舌头打结。   “来日方长, 今后有的是机会。齐少爷若是真想以武会友,不妨报名参加武林大会,那才是年轻武者一展拳脚的地方。”   齐冲眼睛一亮。对哦,武林大会不是马上就要举办了吗?听说业余人士也能报名的,他完全可以跟谷小飞在武林大会中一决雌雄啊!哪怕他们没在比赛中遇上, 只要他的名次比谷小飞高,不照样能说明他技高一筹吗?   他问谷小飞:“你要参加武林大会是吧?”   谷小飞说:“没有,我连名都没报!”   “那现在赶紧报!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我也一起!”   “一起……啥???”   齐冲拉长了脸,指着谷小飞:“看在你是爷爷的客人的份上,现在不跟我比武就算了,但是你连武林大会都不参加?看不起我是不是?还是说……”他眼睛一转,嘲讽道,“你怕了?”   “我才没有!”   “我看你就是怕了。哼,什么武林少侠,徒有其表而已,实际就是一群绣花枕头!”   他这句不仅骂了谷小飞,连肖雪尘也一并骂进去了。谷小飞根本不在意齐冲对自己有什么成见,正如苏老师的教诲:不要和傻逼争辩。可齐冲骂肖雪尘,是可忍孰不可忍,谷小飞恨不得冲过去揍他一顿,让他跪在地上跟肖雪尘道歉。   齐老板拍桌,桌上的杯盏晚盘齐齐一跳:“胡闹!怎么跟人家说话呢!”   谷小飞看了看老人家,心想齐冲再怎么不对,也得给齐老板一个面子,齐老板年纪大了,又是晚宴的主人,于是忍住怒气,对齐冲说:“那我也报名!我们武林大会上见!”   “哈哈,你可别后悔!”齐冲再度抱拳,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这么好对付,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肖雪尘默默想。   肖雪尘松开齐老板的手。齐老板长叹一声,颓然坐下,对两位客人歉然笑道:“两位见笑。我这孙儿打小被我惯坏了,他爹娘又去得早,才让他长成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格。你们莫跟他一般见识。老夫这就以茶代酒,替齐冲向两位少侠赔罪。”   “齐老板言重了。”肖雪尘跟着饮了一杯,“年少气盛未必是坏事,我倒觉得令孙生龙活虎、朝气蓬勃,与现在一些颓废青年迥然不同。”   “肖少侠不必替那混小子说好话。你越这么说,老夫就越觉得老脸无光。希望他在社会上多碰碰壁,变得圆滑懂事一些吧。”   宴席被齐冲这么一搅合,变得有些索然无味了。三个人默默吃了些菜,齐老板借口身体不适先退席了。东道主不在,肖雪尘和谷小飞对着一桌子菜也很无聊。   “回去吧?”肖雪尘问。   “嗯,时候不早了,明天还上班呢。”谷小飞同意,“对了,剩下的菜能不能打包带走?好几个菜我们都没动过,怪浪费的。”他想了想,说,“我这样会不会显得很穷酸?”   话音未落,一名服务员推门而入:“您要的打包餐盒。”   “早准备好了。”肖雪尘说。   谷小飞咧开嘴。肖大侠什么时候吩咐服务员拿餐盒来的,他都没注意到?这么懂他,不愧是肖大侠。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但谷小飞知道,肖雪尘比谁都细心,比谁都体贴。   不过现在负责肖雪尘伙食的是他,他要求打包食物,肖雪尘会不会以为他图的是偷懒不做饭?   或者,肖雪尘其实觉得他的厨艺不怎么样?   肖雪尘拍了拍谷小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多想。我们江湖儿女,最擅长吃苦。”   ……肖大侠你的眼神那么悲壮,我不得不多想啊!呜呜呜,我的厨艺就那么糟糕吗?谷小飞欲哭无泪。   ***   既然撂下狠话要跟齐冲在武林大会上一决胜负,谷小飞就不得不报名参赛。肖雪尘找到了武林大会网上报名的页面,指导他怎么填写个人信息。   谷小飞填到一半回过味儿来:一向惜字如金的肖大侠今天这么积极地怼齐冲,让他去参加武林大会,怎么似乎……像个陷阱?   “……肖大侠,你是不是故意引导齐冲往参赛的方面想,好激我也参赛的?”他幽幽地问。   肖雪尘转身就走:“我去练功。”   “果然!你怎么这样!不对,我怎么这样!这么简单的激将法都看不出来!啊啊啊啊我太笨了!中了你们城里人的套路!”谷小飞冲过去捶打肖雪尘的后背。   他下手很轻,开玩笑而已,每一下都像小猫的肉垫拍在身上,让肖雪尘直想发笑。   “你明知道我不会武功的!怎么参加武林大会啦!齐冲肯定一棍子就把我打出场了!不对,我还没遇上齐冲呢就先被别人吊打了!”   肖雪尘收敛了淡淡的笑意,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谷小飞的手腕。谷小飞僵住了,他刚才是不是太放肆,惹肖大侠不快了?   “小飞,你相信我么?”   “呃……嗯!”谷小飞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不论我说什么,哪怕听起来再离奇,你也相信我?”   “我……相信你……不会随便骗我的。”谷小飞有些怔忪。   肖大侠突然这么严肃干嘛?搞得他提心吊胆的……但是,严肃的肖大侠别有一番冷峻的魅力,谷小飞言辞贫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他跟着室友看过一些纪录片,大概就像……极光下巍峨的冰川那样,寒意逼人,又令人生畏吧。   “那就好。”肖雪尘的神情融合了一些,“听我的,你就拿你的广播体操迎敌,不必顾虑太多,放手一搏便是。”   谷小飞很想大喊肖大侠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广播体操怎么可能战胜武林高手的功夫?不要浪费报名费好不好?   但肖雪尘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   他咬了咬嘴唇。刚才还答应过肖雪尘,不论他说什么都相信呢,怎么能这么快就违背诺言?况且肖大侠不会害他的,肖大侠浸淫武学这么多年,既然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相信你。”谷小飞说。   肖雪尘松开手,扬了扬下巴,示意电脑:“把报名信息填完吧。”   ***   谷小飞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着。一半是因为激动,一半是因为害怕。对于参加武林大会,他是不报什么希望的,只要不在第一场输掉,他就心满意足了,也不指望自己能战胜齐冲,但是内心的某个角落还是美滋滋地做着大杀四方、功成名就的梦。   人就是这么的矛盾。   他望着窗外的夜空,忽然觉得憋闷,于是穿上衣服,蹑手蹑脚上了天台,想透透气。   出乎意料的是,天台上已经有人先到一步了。   肖雪尘背对他坐在天台中央,膝上横着重剑拟云。他微微弓着背,头发在夜风中凌乱地飞舞,修长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那么萧索和孤独。   谷小飞走过去。肖雪尘听到脚步声,稍稍仰起头。   “你也睡不着啊?”谷小飞盘膝在肖雪尘身边坐下。   肖雪尘没看他,而是盯着膝上的宝剑,轻轻“嗯”了一声。   “我是紧张的,一想到要参加武林大会了,哪怕只是业余组的比赛,我也紧张到不行。”谷小飞歪着头,凝视肖雪尘,“你也紧张吗?”   “今天你说无论如何都会相信我,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肖雪尘柔声道。   谷小飞托着腮,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曾经我也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一个人,可是……”肖雪尘搭在剑刃上的手指微微一颤,接着按住胸口,眉间现出淡淡的皱纹,仿佛勾起了什么至为痛苦的回忆。   几次呼吸的时间后,他扭头看着谷小飞:“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呃……还能为什么,你是个好人啊!”   “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谁好谁坏?”   “你救过我啊!你是我的大恩人!而且你和方师叔对我都很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   “……我们做的那些事都是举手之劳而已,微不足道,根本不知道你这么感激。”   谷小飞伸直双腿,手臂向后撑住身体,昂首眺望夜穹。由于城市的霓虹,晚上几乎看不见什么星星,只有最亮的那几颗闪着白色的光。   “我是个孤儿,如果没有福利院,我恐怕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没人愿意收养,所以我就一直住在福利院里。我好羡慕学校里那些有爸爸妈妈的孩子,也好羡慕那些被好人家收养的孩子。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别人哪怕对我只有一丁点儿好,我也会一直记得。”   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即使只给他一滴水,对他来说也是救命之恩。   “别人对你好你就感恩戴德?万一有坏人佯装成好人施予小恩小惠,骗取你的信任,然后对你不利,甚至利用你做坏事,你又当如何?”   肖雪尘以为谷小飞会辩解“我又没有什么好利用的”或者“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但谷小飞根本没说这些,而是一脸感动地盯着他。   “肖大侠……你担心我被坏人骗吗?”谷小飞一把抱住他,“你果然是个好人!呜呜呜,你这么关心我,还担心我受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肖雪尘慌乱地想。   谷小飞的手臂换在他肩上,像只挂在他身上不肯放手的粘人小动物。“我这么笨,不会察言观色,万一真有坏人来了我肯定分不出来……你多教教我好不好?”   肖雪尘更慌乱了。这话如果换成别人说,他肯定以为对方是故意亲近他,甚至是在撩拨他。可是说话的是谷小飞,是这样一个单纯天真的少年,肖雪尘还真拿不准他的想法。   他咬咬牙,艰难地将谷小飞推开:“以后有的是机会,回去睡觉。”   谷小飞爬起来,发现肖雪尘没有挪窝的意思,疑惑:“你不跟我一起去睡吗?”   话一出口谷小飞就发觉话中的歧义,脸庞“腾”的红了。“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那种想法!刚才那是口误!我没有想跟你睡觉!……妈的不是!我……那个……我……”   “我知道了。”肖雪尘撑着额头,无力地说。   谷小飞捂住脸,滋儿哇啦地怪叫着一路跑回去。剩下肖雪尘独坐天台之上,在夜风中环抱自己的双肩,深深垂下头,发丝落在膝上的剑刃上,只露出一双耳朵。   而那耳朵,也是红彤彤的。 第32章 初战(一)   “肖大侠, 我诚挚地请求你,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   “答应我——千万、千万不要来看我的比赛。”   谷小飞紧紧握住肖雪尘的手。肖雪尘面色一僵, 问:“为什么?”   “输了的话很丢脸啊!”   “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可丢脸的。”肖雪尘想,何况天下能赢你的对手……根本没有几个好吧?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输得惨兮兮的样子……总之你千万不要来看!”   今天就是武林大会业余组比赛开始的日子, 谷小飞和肖雪尘一大早来到猫咖,因为方心鹤开了一个誓师大会,说是要为谷小飞加油鼓劲。谷小飞却觉得他们搞出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   小绮凑到谷小飞旁边问:“那我去看总可以了吧?”   “你也不行。”   “为什么!”小绮不满地嚷嚷, “我和尘尘不一样, 我又不参加武林大会,不会对你指手画脚, 即使你输了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你去了谁来看店呢?店里就我们两个服务员啊!”   “……”小绮恼火地瞪了方心鹤一眼。方心鹤说比赛会场很远,毛遂自荐送谷小飞过去, 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翘班。话说回来,方心鹤好像从来都没有在店里干过和老板身份相符的工作, 每天除了撸猫就是和猫友面基,完全没在照顾生意啊!   方心鹤一脸得逞的奸笑:“小绮你就乖乖看店吧,喏, 尘尘陪着你呢, 比赛可以看电视嘛。”   “这是业余组比赛,电视台不播。”小绮冷漠地说。   “大不了我去现场直播给你看就是了!”方心鹤抓住谷小飞的胳膊,将他拖出猫咖,“再不走就迟到了!自动取消比赛资格哦!”   天上飘着细密的春雨。方心鹤携着一把式样古朴的白色直伞,呼啦一声撑开, 将谷小飞塞进自己的车里,绝尘而去。小绮站在店门口,噘着嘴,嘟嘟囔囔地抱怨老板待遇不公。   “每次都是这样,自己逍遥快活,什么活儿都丢给我干……”她踢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肖雪尘从她背后走出来,走进外面的雨幕中。   “你去哪儿?不是说好留下来跟我一起看店吗?”   “去看比赛。”雨丝落在肖雪尘的头发上,他不以为意。   “你不是答应小飞不去的吗!”小绮急了。   “他又不知道我会偷偷去。”   望着肖雪尘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小绮汪的一声哭了。“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为什么欺负我!因为我老实吗!”   店里的猫纷纷聚到她身边,喵喵叫着往她身上蹭,仿佛在安慰她。小绮抱起其中一只,用它擦掉眼泪(猫:???),返身走回店里,找出自己的ipad,开始研究施曼桃最新发布的美妆教程。   ***   谷小飞望着人山人海的体育馆,有些发憷。   “方师叔,这些人都是……来参加比赛的?”   放眼望去,体育馆中人头攒动,明明是春末时节,馆内温度却高得让谷小飞一头是汗。参赛选手以年轻人居多,但也有看上去深藏不露的中年人或仙风道骨的老年人。   “据说今年我们赛区报名人数超过一千人,比上一届多出两百左右。大概是因为这届武林大会不需要挑战武林盟主,所以很多人觉得自己的胜算变大了吧?”方心鹤拎着他的伞,嗤笑了一声,“你放心,大多数选手都是来闹着玩儿的,你就安心地比赛吧。”   由于参赛者人数众多,所以比赛分成若干个小组进行淘汰赛,每组优胜的前几名晋级地区预赛。谷小飞从志愿者手里拿到了自己的对战表,数了数,发现仅是今天自己就有三场比赛,明后天还有更多。   他还特意找了找齐冲的名字,意外地在同组看到了。如果他们俩都能一路过关斩将战到最后,那么这一组最终将会是他和齐冲决战。   谷小飞伸长脖子,没见着齐冲的身影。体育馆场地很大,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大概是被淹没在人群中了吧。   体育馆的广播响了:“请编号为B0819的选手从第一入口进入比赛场地。请编号为B0819的选手从第一入口进入比赛场地。”   谷小飞的编号正是B0819。方心鹤摁了摁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我去看台上给你加油。”谷小飞用力点点头,在志愿者的引导下向第一入口走去。   第一战的对手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谷小飞一看到他就暗叫不妙。老者一身飘逸的太极练功服,非常符合谷小飞关于世外高人的想象。谷小飞丰富多彩的脑内小剧场已经开始给老者编排各种人设了,什么大隐于市的太极宗师啦,躬耕田亩的武林名宿啦……   “爸!你别闹了,直接认输好不好!你那把老骨头怎么跟人家打!伤到了怎么办!”看台观众席上,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紧张地对老人喊道。   女子身边还带着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也跟着叫:“就是啊姥爷!人家还没出手你就倒下了,还以为你在碰瓷呢!”   老者吹胡子瞪眼:“你们两个少在那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这么多年的太极拳不是白练的!”   女子喊:“你那太极还不如隔壁李大婶的广场舞呢!你说你一把年纪了不在家含饴弄孙,非要跑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裁判对着看台上的母子吹哨:“观众不要干扰比赛秩序!再有下次我就要让保安请你们出去了!”   母子俩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裁判让谷小飞和老者来到比赛场地中央站定。“规则你们都清楚吧?”   两名选手同时点头。在肖雪尘和方心鹤的教导下,谷小飞早就将武林大会的规则烂熟于胸了。具体的判罚细则不必赘述,总而言之获胜的条件有三个:让对手认输,让对手离开比赛场地,或者让对手失去反抗能力。恶意伤害对手则会被裁判判定失去比赛资格。   谷小飞一直认为规则非常浅显易懂,可面对这位老人,他却犯了愁。怎么样才算“恶意伤害对手”呢?他总觉得自己轻轻一碰老人就会散架,可那并不是因为自己太强,而是老人的身体太不结实,这样算不算伤害?   “两位选手,切磋武艺,点到即止,比赛现在开始!”   “小伙子,看在你年轻的份上,就让你三招吧!”老人一手背在背后,另一手对谷小飞做出“请”的姿势,眼神坚定、自信满满。   看台上的母子俩同时捂住脸。儿子问:“妈,姥爷还有救吗?”妈妈说:“你先查查最近的医院在哪儿吧。”   谷小飞评估了一下局势:直接把老人殴打到认输或再起不能肯定不行,万一打出人命来怎么办?那就只能想方设法让老人出界了。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与老人之间的距离,足下用力,整个人弹跳起来,一个旋身落在老人身边。老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谷小飞扛了起来。谷小飞扛着老人的身体,飞身到场地边缘,然后将老人轻轻放下。   裁判吹哨。   “选手B0314出界!比赛结束!选手B0819胜利!”他将老人和谷小飞再次请到场地中央,然后举起谷小飞的手,表示胜利者是这个少年。   看台上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体育馆乱中有序,不少观众居然看得挺认真。母子俩同时松了口气,跑下去迎接老人。老人却很不服气:“这也算赢?我还没出手呢!有本事跟我再比……”   他的女儿孙子硬将他拉走:“爸你算了吧!人家是看你年纪大才手下留情的!你不感谢人家还要耍赖!”   方心鹤在看台上鼓掌鼓得最为响亮。周围一圈观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小声议论:“那个人好面熟,是不是什么有名的武林高手?”   “你怎么连他都不认识!他是‘云心鹤眼’方心鹤啊!凌虚派掌门的师弟!”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他今天是来给谁加油的?”   “反正不是凌虚派弟子吧,不然就直接进地区预赛了,何必来参加业余组的晋级赛?”   谷小飞听不到他们的议论,高高兴兴地下了场同方心鹤碰头。   “这场赢得漂亮又体面,很有江湖侠客的风度!”方心鹤毫不吝惜赞美的语言。   “没有啦,都是跟您和肖大侠学的。”谷小飞谦虚。   第二场比赛安排在午后。对手是一个年纪和肖雪尘差不多的青年。他的女朋友在场边给他加油鼓劲。女孩子大概是学校拉拉队的,穿着一身粉红色紧身衣,挥舞着两个花球,边跳舞边对青年送去飞吻。   青年也隔空飞吻她。赛场上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   “两位选手各就各位。”裁判喊道。   青年对裁判做了暂停手势,走向谷小飞,对他伸出手。谷小飞友好地握了握,心想这个小哥还挺有体育运动友谊精神的嘛。   青年将谷小飞向自己这边一扯,低声道:“兄弟,跟你商量个事。你上午那场比赛我看了,你身手比我好,肯定能赢我,你能不能手下留情,别让我输得太难看?”   “……啊?”   青年急了:“我是被女朋友硬拖来的,其实根本不懂武功,但是我又不想让她失望。你能不能假装跟我打得难舍难分,最后才打赢我?这样我比较不丢脸。”   谷小飞了然地“哦”了一声。青年的心情他很懂啊!如果把那个拉拉队女孩换成肖大侠,他肯定也不希望自己输得太容易,肖大侠该多失望!   “放心吧哥们儿,包在我身上!”谷小飞递给青年一个鼓励的眼神。   旁听了全程的裁判用看待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俩。   作者有话要说:  裁判:判个比赛也要被塞一嘴狗粮,就好气。 第33章 初战(二)   “规则两位都清楚了吗?切磋武艺, 点到即止, 比赛现在开始!”   裁判吹响口哨, 青年立刻做出各种虚张声势的假动作,浮夸程度不亚于各类歌手选秀节目的现场观众。   谷小飞也跟着浮夸地左腾右闪,不时发出恫吓的尖叫声。   裁判看着他们, 很想呵斥“两位选手请停止你们的表演,专心比赛”,但忍住了。按照规则裁判不能干扰选手比赛, 否则会遭到投诉。   青年一拳挥出, 谷小飞偏头躲过。他拿捏不准“手下留情”的程度,很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青年打成重伤——魔教教众被他打进墙里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只好以防守和闪避为主。   青年连续几拳都落了空, 气息明显急促了起来。他的女朋友在场边挥着花球挑起了拉拉队体操,周围许多男性观众投来艳羡的目光。   “你别光躲啊!”青年用只有他和谷小飞才能听见的低声说, “你也、也给我两拳,别打太准!”   谷小飞虚虚挥出拳头, 瞄准的不是青年,而是他头部右侧的空气。青年轻松躲过这一拳,拳风撩起青年的发丝, 惹来女友激动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你们看见了吗!那是我老公!我老公最帅了!”   周围人同时做出嫌弃的表情:来看个比赛还要撒狗粮, 有没有公德心啊!   青年一个潇洒的旋身,朝谷小飞飞起一脚,被他挡下。   这一挡,谷小飞全然没有受到伤害,反而是青年失去了平衡, 扑通一声仰面倒地。   “老公!”女友扔掉花球跑进场地,被保安拦住,“老公你没事吧!老公你不要死啊!呜呜呜呜早知道我就不拉你来参加这个破比赛了!”   青年捂着后脑勺慢吞吞地坐起来,对裁判大叫:“我认输!”   谷小飞走过去,朝青年伸出手,将他拉起来。女友紧紧挽着青年的胳膊,花容失色、泫然欲泣。谷小飞想起青年是为了讨好女友才来参赛的,于是抱拳道:“这位兄台承让了!刚才你那一脚力道十足,到现在我的手臂还在痛,如果不是你手下留情,现在认输的就该是我了!”   青年明白过来,谷小飞这是卖他一个面子,给他台阶下,于是也抱拳道:“这位小兄弟好功夫,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能和你一决高下,我感到非常荣幸!”   两个人四手交握,豪迈地“吼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女友看待青年的眼神笼上了一层崇敬。“老公你好棒哦!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豪杰!”接着甜甜地冲谷小飞一笑,“小哥你也要加油!如果你能晋级,我老公输给你也不算亏!”   单身狗裁判冷漠地吹哨:“比赛结束!选手和闲杂人等不要滞留在场地中央碍事!”   ***   顾旭阳下了班,在朋友圈看到方心鹤发的照片:“小飞比赛连赢两场,势头强劲!”于是晃悠到体育场,打算和师叔一起给这位小朋友加加油,顺便看看他的表现。   进了场馆,他作为刑警天生敏锐的雷达便开始滴滴叫唤。他站在高处环视全场,然后走下看台,来到一个角落,戳了一下一名观众的后背。   “师兄你怎么也来了?为什么不和师叔坐在一起?”   这观众正是肖雪尘。他今天一反常态,没穿那件标志性的白色风衣,顾旭阳差点没认出来,幸好他常年辨认犯罪嫌疑人的肖像锻炼出了绝佳的眼力。   “小飞不让我来看。”   “为什么?”   “说怕在我面前丢脸。”   顾旭阳跳到他旁边的空座位上。“但你还是偷偷摸摸跑过来了,还换了身衣服。啧啧,师兄,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反侦查意识居然挺不错,很有当犯罪分子的潜质!”   “……跟你学的。”   “咱们的谷少侠表现如何?”   “赢了两场,不过对手都不是很强。”   顾旭阳眼睛一眯:“你居然不针对‘咱们的谷少侠’进行吐槽?师兄你变了!”   “……求你去找师叔好不好。”肖雪尘扶额。   “其他选手表现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   “基本都是普通人来凑热闹。不过那个叫齐冲的实力挺不错,使的是齐眉棍。他和小飞分在同一组,说不定会在最后遇上。”   顾旭阳搔了搔下巴:“齐冲,好耳熟的名字……啊!他不就是那个齐老板的孙子吗!”   “你知道?”肖雪尘眉毛微扬。   “展会之后,他跑来大闹了一场,说展品丢失警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什么的,把我们队长气个半死。”   肖雪尘轻嗤:“富二代脾气罢了。”   “说到展品……”顾旭阳诡秘地压低声音,“师兄,这事儿可是机密,按理说不该告诉你的,但是你一直在协助我们办案,而且严格来说你也和这个案子有关,所以……总之接下来的话你可别告诉别人。”   肖雪尘颔首。论守口如瓶,天下还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   “前几天我们接到举报,说市郊的一栋烂尾楼里出现了疑似通缉犯的人,于是我带队赶过去,但是迟到一步,已经人去楼空。但我们在地面和墙面上发现了许多血迹。经过DNA检测,血迹属于红桃A!”   “红桃A的血……”   “我推测可能是他们几个分赃不均闹内讧了。红桃A的武功虽然在黑桃8和秋彤云之上,但如果他们两个联手再加上伏击,恐怕红桃A也会落到下风。”   “丢失的《剑舞图》呢?”   “没找到。不知道仍旧在红桃A手里,还是被另外两人掠去了。”   “可疑。红桃A这些年虽然盗走了不少古董,但没有一件流入黑市,说明他偷盗的目的不是钱财。黑桃8、秋彤云或许正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才和他决裂的。”   “你是说,黑桃8他们想卖掉《剑舞图》,但红桃A不允许,所以他们闹崩了?”顾旭阳思索,“如果黑桃8他们是为了钱财,那么也得有肯收下《剑舞图》的黑道贩子才行。连下家都没找好的话,我觉得他们不会贸然翻脸的。以上推测如果成立,就代表……”   “黑桃8和秋彤云有其他的同伙。”肖雪尘沉声说。   “这下案子可棘手了。”顾旭阳苦恼地抓着头发,“明天回去我和同事参谋参谋。”   体育场内开始广播:“请编号为B0819的选手从第二入口进入比赛场地。请编号为B0819的选手从第二入口进入比赛场地。”   “小飞上场了。”肖雪尘语调陡然一变。   “师兄你对他还挺上心的……嘛……”顾旭阳的目光没有投向赛场,而是被场边观众席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外国女子,一头长及腰际的金发,化着艳丽却不妖冶的浓妆,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丝巾,一袭火红的长裙,在人群中煞是惹眼。顾旭阳都奇怪自己刚才怎么没发现她。   ——我们中国功夫果然博大精深,连国际友人都来围观了。   顾旭阳胸中充满了民族自豪感。   那外国女子是如此美艳,顾旭阳简直移不开眼睛。女子身边有个中等身材的中国人,不知道是翻译还是导游,女子时不时侧过头与他说话,红唇微微挑起。那笑容仿佛惊雷,炸得顾旭阳的心脏一跳一跳的。   “小飞的对手在搞什么?”肖雪尘紧盯着赛场,没注意到师弟正在对着外国美女流口水。   “啊?哦!”顾旭阳连忙回神,俯瞰赛场,“卧槽!cosplay吗?”   当他再度望向观众席时,金发女子已经不见了。顾旭阳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哪儿都没有她的倩影。   那美丽的外国女子,是真实存在的,抑或是他的一个短暂的美梦……?   ***   谷小飞张大嘴巴,无言地瞪着今天的第三位对手。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一件橙色无袖衫,胸口绣着一个白色圆圈,当中一个“悟”字,下半身是橙色长裤,头顶抹了不知多少发胶才将头发抹成根根竖直的形状。   “呃……请问你是在cos《龙珠》吗?”谷小飞动画看的不多,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   “哈哈,当然了,天下第一武道会怎么能少得了我!”cos成孙悟空的年轻人说。   谷小飞用眼神询问裁判:我真的要跟这个人打吗?   裁判向天翻了个白眼。谷小飞觉得他大概是在说“是的”。   “那就……请多指教吧……”   比赛准许使用武器,谷小飞不擅长兵器,干脆空手。孙悟空的兵器自然是一根棍子。他发出无意义的怪叫,挥舞着棍子向谷小飞冲过来。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场边的观众被这个不走寻常路的选手吸引了,纷纷拿出手机开始拍摄,边拍边交头接耳。   “他到底在cos谁?为什么要喊‘欧拉’?”   “不知道,可能他不想做人了吧。”   孙悟空的速度和力量比之前两个对手强很多,能在第三场比赛遇上,说明他本身也有一定的实力。谷小飞斗志满满,心想可算遇上一个强敌了,之前的两个人根本不够看啊!   他捉住孙悟空的棍子,手腕用力,向外一抽,棍子便脱手了。谷小飞将棍子远远扔出去,如果孙悟空要捡回来,就只能出界。   “好身手!能赢到第三场,说明你本身也很厉害!”孙悟空后退数步,蹲了个马步,“那我就拿出真本事跟你对决吧!”   他双手团在身侧,手掌蜷曲,仿佛正握着一个球体。   谷小飞大惊:“这招是……?!”   看台上观众纷纷起立,手机对准赛场:“不会吧?难道是?!”   孙悟空自信满满地一笑。   “龟!”   “派!”   “气!”   “功!”   谷小飞下意识地用手臂护住脸。   ——什么也没发生!   “演啊!你怎么不继续演啊!就你戏多!”   谷小飞暴怒,满场追打孙悟空,最后以孙悟空主动认输而告终。 第34章 芳踪   谷小飞旗开得胜, 方心鹤龙颜大悦, 请大家出去胡吃海喝。顾旭阳厚着脸皮也跑去蹭饭, 被小绮吐槽:“警察叔叔,平时三天两头看不到你,一到饭点儿你跑得比谁都快。”   “小绮, 你这就不对了,你叫我叔叔,那肖师兄不也成了你叔叔?方师叔就是你爷爷辈的人物了, 乱辈分啦!”   “怎么会呢, ”小绮扶了扶眼镜,“我是仙女啊, 我们仙女是不跟凡人讲究辈分的。”   “……”顾旭阳甘拜下风。世界上怎么有脸皮这么厚的仙女啊!   一晚上闹够了,第二天谷小飞还要继续比赛。顾旭阳十分关心比赛结果, 一有空就往体育场跑,每次都能看到方心鹤在前排为谷小飞摇旗呐喊, 肖雪尘则猫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暗中观察。   师兄这个人真是挺闷骚的,这么关心人家还不肯说出口。谷小飞也是,对自己居然这么没信心?虽然诗云“胜败兵家事不期”, 但是谷小飞完全不必担心自己落败好吧, 如果业余组比赛中真的有人能击败他,那绝对是苏云越级别的超级隐世大神了……   顾旭阳有时跟肖雪尘讨论赛况,有时和方心鹤一起为谷小飞加油助威,可这些通通不是他来到赛场的真正目的。   他只是想试试……能否遇到上次那位惊鸿一瞥的外国美人。   他和那位美人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准确来说是他“面”过人家,人家根本没往他这个方向瞧过一眼——却怎么也忘不掉那绝美的容颜。   他不知道美人的姓名, 更不晓得人家的国籍,连对方会不会再度出现在赛场都不清楚,可仍然抱着一丝渺茫的希冀,痴痴等待她出现。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顾旭阳原本不相信世界上有一见钟情的爱情,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在长期相处中慢慢培养起来的,可是怎么解释他对那位美人如此念念不忘呢?   难道说……他是一条彻头彻尾、不折不扣的颜狗?   不不不,他怎么会那么肤浅!世界上就是有一见钟情的!不然古人怎么会发明这个成语呢!要相信古代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啊顾旭阳同志!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他在观众席的一角捕捉到了那抹魂萦梦绕的红色倩影。   美人今天也依旧风华绝代,不过他身边那个不知是翻译还是导游的中国人看起来就很碍眼了。凭什么他就能跟美人这么亲密地谈话!会一门外语了不起吗!   又或者,他其实是美人的男朋友?哼!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这样的美人你才不配染指!   “你在看什么?”肖雪尘注意到师弟的目光并没有投向赛场,疑惑道。   顾旭阳害怕自己的痴汉行为暴露,连忙干笑两声,指着外国美人说:“师兄你看,那边有个外国人诶!想不到连国际友人都来围观比赛了,我好友一种‘扬我国威’的自豪感!”   “别老盯着人家看,没礼貌。”肖雪尘略扫了那位外国女子几眼,继续关注赛场上的谷小飞。   顾旭阳眯起眼睛,心想师兄是不是性冷淡啊,对那样国色天香的美女都不为所动。难道说师兄其实……其实……   师兄其实不喜欢那种欧美金发尤物型,更喜欢亚洲清纯俏丽型吗?!   顾旭阳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忍不住为自己出众的刑侦技能和观察推理技巧而自豪了几秒钟。   美人身边的中国翻译站起来,对美人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开了,或许是去厕所吧。   这可是个前去搭讪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顾旭阳霍然起身,一脸凛然正气地对肖雪尘说:“师兄我去厕所!”   “快去快回。”肖雪尘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比赛上,没空搭理师弟的屎尿屁问题。   也幸亏他没注意,顾旭阳才寻到机会,偷偷跑到观众席另一边。   他回忆着自己那生疏已久的大学六级级别英语,郑重其事地整了整衣领,清了清喉咙,走到美人身边问:“Excuse me,ma\'am,may I sit here?”   美人抬起头。   顾旭阳呼吸一滞,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在远处他没发现,走近了才看清,美人有一双大海般湛蓝的眸子,蓝得仿佛整个宇宙都尽纳其中。   “No。”美人冷酷拒绝。她声音低沉,十分中性。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顾旭阳的下巴差点摔碎在地上:“这是别人的位子,你难道没买票吗?”   说出口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顾旭阳捂住脸。美人一上来就这么一针见血封死后路,让他怎么接话啊?这搭讪没法继续下去了!   不过他在警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和无数犯罪分子针锋相对过,早就锻炼出的金刚不坏之脸皮。他风度翩翩地一笑,对美人微微鞠躬:“我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坐在你旁边。”   “你为什么不坐在我对面呢?”美人嫣然一笑,“地球正对面。”   顾旭阳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   气氛突然尴尬。   看来美人铁了心不想跟他接触。说来也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个陌生男人突然跑过来搭讪,他大概也唯恐避之不及吧!   那位中国翻译(女子的中文这么好大概用不着翻译,但顾旭阳决定暂且称他为翻译)回来了,警惕地推开顾旭阳:“你是谁?”   顾旭阳张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然后缩着脖子灰溜溜地溜回肖雪尘身边。   肖雪尘扫了师弟一眼,发觉他脸色不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去上厕所吗?”   “……人太多,我还是憋着吧。”顾旭阳没精打采。   肖雪尘摆出师兄的架势,拍了拍他的大腿,语重心长道:“别憋着,对身体不好,容易得膀胱炎。”   顾旭阳哭笑不得。刚在美女那儿吃了闭门羹,师兄你就别补刀了行吗!   这场比赛自然是谷小飞获胜,对于顾旭阳来说一点儿悬念也没有,如果他输了,顾旭阳反而得惊讶。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许多观众目睹结果后便起身离去,肖雪尘也不例外。顾旭阳刚想问“师兄你不祝贺小飞吗”,就想起来师兄是偷偷跑过来的,谷小飞不让他看比赛,他当然也不能贸然现身。啧啧,当STK可真不容易!   顾旭阳和肖雪尘随着拥挤的人流向体育馆外缓缓挪动,举目四望尽是黑压压的人头,顾旭阳当警察锻炼出一副好眼力,一眼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瞧见了那抹金色。   那位金发外国女子正与她的中国翻译一道走向停车场,女子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中国翻译不时点头,显得兴趣缺缺。他们背后紧跟着一个矮小的男子。   矮小男子步履轻快,根本没引起前方二人的注意,明明天气挺热,他却穿着长袖衫,袖中闪过点点银光。   顾旭阳眉毛一挑,经验和直觉同时告诉他,矮小男子是个小偷,袖子里藏着刀片,他瞄准的目标只怕是赛琳的挎包。这类小偷一般身手敏捷,手指夹着刀片轻轻一划,就能割开皮包,探囊取物。   “有小偷。”顾旭阳对肖雪尘低声说了一句,扭头快步走向外国女子。他不敢奔跑,生怕引起小偷的注意,俗话说捉奸成双捉贼拿赃,逮捕小偷的最佳时机是他实施犯罪的刹那,这样人赃并获,他再怎么狡辩也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除了职业责任感之外,顾旭阳其实还存了小小的私心:假如他为外国美人捉住小偷,寻回财物,美人一定对他感恩戴德,一扫之前的冷漠与不屑,这正是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大好机会呀!顾旭阳自顾自地点点头,不忘自我吐槽:你居然借着职务之便为自己谋私,纪律呢!   小偷蹑手蹑脚地接近美人和中国翻译,趁她不备,快速在包上一划,包里的钱夹坠入掌心,轻松得手。   肖雪尘也注意到了小偷。一向热爱见义勇为的白衣大侠正欲出手,却被师弟一把按住。   “师兄,放着我来!”顾旭阳义正辞严,“别忘了我可是警察!”   不待肖雪尘回答,他便向着那小偷暴喝一声:“站住!”   他练过武,虽然功力不及肖雪尘,但捉拿个把蟊贼易如反掌。他运起轻功,身形燕子般腾起,直取小偷后脑勺。   然而变故就在他腾空的那一刻发生!   钱夹落入小偷之手的刹那,外国美人脸色陡然一变,立即觉察到了身边的危机。小偷转身就逃,可外国美人一把扯住他的手腕,速度快如闪电,接着反手一拧,小偷吃痛得吱哇乱叫,松开了手,钱夹掉在地上。   美人紧接着一个小擒拿,将小偷撂倒在地。   周围人目睹了美人反制小偷的全过程,纷纷赞叹不已。一个外国人,还是个女子,反应如此迅速、武力如此高超,博得了满堂喝彩。   等顾旭阳落地,小偷已经在嘤嘤求饶了。   顾旭阳一时间有些尴尬。他本想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博取美人的青睐,结果美人根本不需要他救……顾旭阳对美人的印象已经从柔弱的断臂维纳斯变成了《自由引导人民》中的擎旗女战士……   “没事吧赛琳?”中国翻译捡起钱夹,“我去叫警察!”   原来美人叫赛琳啊。顾旭阳取出证件,说:“我就是警察。”   赛琳抬起头,与顾旭阳视线交汇的瞬间,她“啊”了一声:“是你。”   顾旭阳挺胸抬头,努力摆出器宇轩昂的姿态:“这位群众没受伤吧?谢谢你的配合,接下来就交给我们警方吧。”   他上前擒住小偷。赛琳站起来,抚平凌乱的发丝:“你真是警察?给我看看你的证件。”   说罢不等顾旭阳同意,便从他口袋里摸出证件。   “原来你叫顾旭阳。你的名字真有趣,两个字都是‘日’的意思。”   ……小姐,你知不知道中文里的“日”可以做动词使用?不要随便把这种字眼挂在嘴上啊!   顾旭阳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感到自己的名字是如此黄暴三俗不和谐。   体育馆周围的值勤民警赶来了。顾旭阳认得其中一人,曾经在一次联合抓捕行动中跟他合作过。小偷既然是在体育馆作案被抓获的,理应让辖区派出所处理。顾旭阳将小偷交给那几个民警,后者问赛琳有没有空来做一下笔录,赛琳欣然应允。   “还给你,顾警官。”赛琳将顾旭阳的证件拍在他胸口,跟随那几个民警一起离开了。   顾旭阳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就连肖雪尘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都没觉察。   “见义勇为完了?”肖雪尘问。他单纯以为顾旭阳只是看到小偷对外国游客下手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不知道顾旭阳内心对赛琳的种种想法。   “嗯……完了……”顾旭阳目送赛琳远去。   “别老盯着人家看,没见过外国人么?”肖雪尘用手肘捣捣自家师弟。   “呃嗯,走吧……啊!!!”顾旭阳突然惊叫。   “你能不能别老一惊一乍的。”   “我、我突然想起来有个报告还没写!”顾旭阳随口胡扯。   他哪敢告诉肖雪尘真相呢?刚才他打开自己证件,赫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简直就是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美女偷偷把电话号码给我啦!   当晚一回到家,顾旭阳就迫不及待地拨打了赛琳留给他的号码。   一段动人的音乐后,电话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第四精神病医院,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顾旭阳碎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   赛琳问顾旭阳:我听说你们中国人会在孩子出生的时候算命,孩子命中缺什么就要用名字补足。你的名字里有这么多日,是不是说明你命中缺日?   顾旭阳:……难怪我翻不了身!妈的我要改名! 第35章 打赌   “小顾今儿个怎么了?失魂落魄的跟吃错药似的, 早上的报告也做得颠三倒四的。”   “肯定是失恋了, 相信我, 我的恋爱探测小雷达从不出错!”   “唉,哪怕是失恋我也好羡慕啊,我们单身狗连失恋的机会都没有……”   顾旭阳昨天被外国美人耍了一通, 今天一整日都闷闷不乐、没精打采。他一反常态的沉默自然引起了同事的注意,大家在茶水间悄悄议论了一番,得出一致结论:顾旭阳一定是失恋了!   事实上顾旭阳并没有失恋, 他并没有跟赛琳谈恋爱, 又怎么会失恋呢?他的热恋之火尚未点燃便被赛琳一把掐灭,连点儿烟都没冒起来。从天堂跌入地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总算体验到了。   赛琳肯定讨厌他,否则不会这么耍他。他自觉除了有点儿唐突之外并没有得罪赛琳, 为什么会遭到这种对待呢?难道说他天生桃花运不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获取美人的芳心?   顾旭阳反复思考了一天也没得出结论, 下班后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体育场。   大脑明明没有下达命令,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为什么他会来这儿?因为他仍然对赛琳抱有痴想吗?哪怕自己被那样戏弄, 也还是无怨无悔?莫非他其实是……抖M?   顾旭阳拍了拍脸, 清空大脑中繁芜的思绪。比赛每天都在进行,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看看吧。   谷小飞今天没有比赛,否则师叔早就在朋友圈里大肆炫耀了。其他比赛选手顾旭阳不熟悉,所以没存着为谁加油鼓劲的心思, 一个人呆愣愣地坐在观众席最后排。   冷不丁的,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谁!”顾旭阳吓得跳起来,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作为警察和半个江湖人士,他本能地在遇到危险时寻找武器保护自己。   背后传来一个低沉而优美的笑声:“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过来找一找,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   ——是赛琳!   她一袭红衣,颈上系着一条白色丝巾,双臂扶着椅背,俯身凝视顾旭阳,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妙不可言。   顾旭阳登时心潮澎湃,整个人都快羽化登仙了,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昨天赛琳那么戏弄他,今天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让他难堪呢。   见他不说话,赛琳在椅背上一撑,轻松越过椅子,在顾旭阳右边的空位上坐下。   “这是别人的座位。”顾旭阳没好气地将赛琳怼他的话回敬回去。   “那等别人来了我让开就是。”赛琳撩起金发,嫣然一笑,“你看见我怎么不太开心?昨天不是很主动地来搭讪吗?”   一提这事顾旭阳就来气。他闷哼一声,朝左边挪了一个座位。赛琳也跟着他挪了一个座位。他撇撇嘴,又朝左边挪了一位,赛琳接着跟上挪位子。   两个人就像毛毛虫一样,从右拱到左。   直到顾旭阳左边再没有位子可挪,他们才停下来。左边坐了一位老大爷,顾旭阳总不能坐在人家大腿上吧。   他灵机一动,干脆跳起来,跑到老大爷另外一边坐下。这下他和赛琳之间隔着一个人,赛琳就不能骚扰他了吧!   赛琳也跟着站起来,越过老大爷和顾旭阳,坐在了顾旭阳的左边。   看来她是卯上我了!顾旭阳暗自苦恼。她又要出什么损招来捉弄我?   他正打算再度换座位,身旁的老大爷气鼓鼓地瞪了他们俩一眼。   “有毛病!”老大爷怒不可遏地起身,用瀛海当地方言问候了一下顾旭阳和赛琳的祖先,跑到同排的另外一边去了。   最后一排的观众本来就少,现在只剩下顾旭阳和赛琳两人了。   “你为什么躲着我?喔,是不是我昨天的小玩笑让你生气了?早知道你这么开不起玩笑,我就不开了。”   顾旭阳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假装自己是一条长满刺的河豚。   “我还没谢谢你呢,昨天你想帮我抓小偷来着,对吧?虽然最后是我自己抓住他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警察叔叔。”   顾旭阳一听见这个称呼就爆炸了。“你这个老外跟谁学的中文?叔叔?我?”他指着自己的脸质问赛琳,“我这么年轻英俊潇洒美貌,你叫我叔叔?大侄女你是不是该去看看眼科?”   赛琳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顾旭阳一怔,反应过来赛琳是为了逗他开口才故意这么说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我要看比赛,你别打扰我!”他努力装出正经的模样。   “正好我也要看比赛。你觉得这场谁会赢呢?是那个用流星锤的,还是那个用血滴子的?”   顾旭阳压根没注意参赛选手,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当然拿不准谁会胜利,于是随口道:“那个用流星锤的吧。”   赛琳垂下头,笑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这场比赛……根本就……没有人用流星锤……”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顾旭阳闹不明白到底哪里好笑。自己出丑就这么让她开心吗?   “我走了!”他没好气地说。   手腕被赛琳一把捉住。顾旭阳下意识地挣脱,可腕上却传来一股浑厚雄劲的力道,仿佛中国的内家功夫,令他动弹不得。   奇了!这个外国美人怎么会内功?昨天赛琳抓贼的身手虽则令人惊叹,但那种水平但凡练过搏击的普通人就能达到,因此顾旭阳也没太留心,只当她是个喜欢健身的女孩。可是赛琳现在展示出的,却是另一重境界了!   ——那是武林人士才有的境界!   难道她学过武功?现在很多江湖门派比较开放,招收弟子不论出身,因此许多外国人慕名而来,譬如少林、武当就有不少洋弟子,还在武术大赛上得过奖。赛琳也是其中之一吗?又或者,天下武艺殊途同归,西方的武术流派中也有类似内功心法的东西?   好奇心让顾旭阳暂时压下的内心的不快。“你要干什么?”   “我们打个赌好不好?”赛琳笑眯眯地说,手上的力道却分毫未减,“就赌场上这两个选手的胜负。谁赌输了,就必须答应对方一件事。”   “……这件事是不是还得不违背江湖道义,不违背良心?”   赛琳困惑地扬起眉毛。顾旭阳捂住脸。老外不懂这个梗,吐起槽来都没意思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赢了,你可以随便对我提个要求。如果我赢了嘛……”她拖长声音,“你就跟我约会怎么样?”   顾旭阳一个踉跄,差点滚下看台。   “约约约约约会?”他舌头打结。   “你不是很想跟我搭讪吗?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还有什么不满?”赛琳娇嗔。   顾旭阳神色复杂。到底是该说他没有不满,还是该说他非常不满?能和美人约会他当然求之不得,但是这个赛琳可是愚弄过他的人啊,总觉得赛琳在暗中策划什么,作为小白鼠的他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你放心,我不会再跟你开玩笑了,既然你这么没有幽默感。”赛琳撅起嘴。   她就连嗔怪撒娇的样子也很可爱……顾旭阳大脑乱哄哄的。   他僵硬地坐在赛琳身旁。赛琳松开他的手。“这么说你答应了?那你先选吧,你赌谁赢?”   顾旭阳不知道该选谁,随便一指:“那个红衣服的吧。”   “那么我就赌蓝衣服赢好了。”赛琳期待地将身体向前倾,仿佛恨不得冲进赛场替那选手比武似的。   昨天她对自己明明那么冷淡,甚至出言讥讽,为什么今天就变了一副样子?难道是她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魅力?不不不,顾旭阳对自己的魅力委实没有什么信心,他宁愿相信赛琳是和别人打赌输了,而赌约内容就是输的人必须跟他约会……   不不,他怎么能这么随便恶意揣测别人。万一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不是伤了赛琳的心?唉,当初他还责怪师兄恶意揣测谷小飞,现在轮到他自己,又有谁来责怪他呢?   赛场上哨声响起。蓝衣选手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对手,观众们的兴致还没高涨起来,比赛就宣告结束了。   “看来是我赢了。”赛琳饶有兴味地望着顾旭阳。   顾旭阳用眼角余光瞥了瞥体育馆的出口,计算自己从座位跑到出口要多久,赛琳追不追得上。他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吧?可是他逃走的话,赛琳肯定会唾弃他的懦弱,以后哪怕他的魅力突破天际,赛琳也不可能对他存有什么好感了。   但如果赛琳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跟他约会呢?他不可能直接问“你是不是打赌输了才来找我的”,赛琳一定不会承认。顾旭阳想了想,决定不要抱太大希望,就当作是一场普通的艳遇好了,和这么一位大美人约会,他又没什么损失,毋宁说是赚到了。   “愿赌服输。”顾旭阳双手一摊。   赛琳挽起他的胳膊,将他往出口方向拉,顾旭阳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心说外国人就是开放,男女拉拉小手毫不顾忌。   “对了,我可不是因为打赌输了什么才跟你约会的。”赛琳忽然回头说。   顾旭阳喉咙一紧。赛琳怎么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她那双蓝眼睛能看穿人的心思不成?   “那你是因为什么……”顾旭阳说不下去了。说实话,他不太想知道答案。   赛琳唇角一勾。她笑起来的时候,左颊会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你们中国不是有句俗话,叫‘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吗?大致就是这个道理吧。可是我不想当王八,也不想当绿豆。你们有没有别的说法来形容这个情况?”   顾旭阳想了想:“一见钟情?”   “那就是一见钟情了!”   “……不要我说了你就随便用啊!万一我欺负你中文学得不好故意说个不好的词骗你呢!你真的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   “不太明白,不过中文是你的母语,你找的词语肯定比我找的恰当呀。”赛琳眨眨眼。顾旭阳觉得她的睫毛就像童话中小妖精的翅膀一样,忽闪忽闪的,仿佛会落下金粉。她问:“难道你会故意欺负我吗?”   “……不会。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顾旭阳老实承认。   “但是你这样反而让我特别想欺负你呢。”   “……”她果然是抖S吧?果然是吧?顾旭阳瑟瑟发抖。 第36章 约会   顾旭阳和赛琳并肩走在夕阳下的体育场路上。他挽着赛琳的手——既然愿赌服输, 答应赛琳跟她约会, 那他好歹得做出点样子。   “对了,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赛琳,来自法国。”   这位西方美人的芳名,顾旭阳早就从翻译口中得知了。但他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用力点点头:“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昨天我看见你施展了你们中国武术中的轻功,你也是武林人士吗?”   “算半个吧,我以前学过武功, 但后来转行当警察了。”   赛琳眼睛一亮:“我对你们中国的武术很感兴趣,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吧!”   “既然你是法国人,那我们……去吃法国菜?”顾旭阳小心翼翼地观察赛琳脸色。   “还是不要了, 中国的法国餐厅基本依照你们中国人的口味对菜品进行了改良,并不是原汁原味的法国菜。既然来了中国, 当然应该吃地道的中国菜。”   她笑意盈然地望着顾旭阳,“你就尽向导的职责, 介绍一家中国餐厅给我吧。”   顾旭阳被她如水般的美眸那么一注视,胸中登时漾起一圈圈涟漪,忍不住豪迈地说:“当然!包在我身上!”   和赛琳走在一起, 顾旭阳才发现, 这位美貌淑女的身高居然和自己差不多,虽说欧洲人和亚洲人体质不同,欧洲人更加高挑粗壮,但是自己可是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啊!欧洲女性能有这个身高的也不多吧!   难道是穿了高跟鞋?顾旭阳几次往赛琳脚下偷瞄,终于看到了她鞋子的式样——是一双红色的平跟鞋。   真是高如埃菲尔铁塔的女子!顾旭阳感慨。   “顾, 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赛琳回头望着原来越远的体育场。   “……地铁站?”顾旭阳就是坐地铁来的,将要去的那家餐厅也在地铁沿线,所以他下意识地往地铁站方向走。   赛琳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顾旭阳在心里默默地将自己殴打成猪头:哪有跟人家约会要人家坐地铁的!太掉价了!怎么也得打个车吧!   “你等等,我叫个车……”顾旭阳拿出手机。   “原来你没开车来是吗?”赛琳脸上泛起难以言喻的谜之笑容,“那坐我的车走吧。”   说完她拖着顾旭阳走向停车场。   等等,赛琳是外国人啊,在中国怎么会有车?自驾游?还是租的?   到了停车场,赛琳径直走向一辆红色的Boxster,顾旭阳跟在后面,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这是你的车?”   “如果不是我的车我还随便破门而入,那叫盗窃。你拄在哪儿干什么,怎么不上车?”   原来赛琳是位不折不扣的白富美!顾旭阳不知这算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可以排除赛琳接近她是为了搞国际仙人跳的可能性了,而不幸嘛……顾旭阳尴尬地微笑,笑容中透着贫穷。   “我在思考走什么路线。老司机请开稳点,我晕车。”   ***   顾旭阳请赛琳去的那家餐厅主打古风主题,布置得古色古香,服务员穿成古代店小二模样,吆喝着“两位客官这边儿请”将顾旭阳和赛琳引到座位上。   由于赛琳坚持要吃地道的中国菜,所以顾旭阳点了几个瀛海市当地的特色名吃。他担心赛琳用不好筷子,本想叫店小二拿刀叉勺子来,可赛琳熟练地用筷子撕下一块肉大快朵颐。   “你筷子用得真好,一点儿也不像外国人。”   “很简单啊,多练习就可以了,你们中国不是有个寓言故事,说的是技术纯熟之后就可以做出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吗?”   “你是说庖丁解牛?”   “我记得是一个男人将滑腻的液体从小孔导入容器的故事。”   顾旭阳:“……”好好的卖油翁故事怎么被你说的这么色#情!对得起辛苦背课文的小朋友们吗!   不知是不是顾旭阳的错觉,他总觉得赛琳在用一种挑逗,或者说挑衅的眼神看他。不不不,顾旭阳,你怎么可以有这种直男癌的想法!女性的一颦一笑只是因为她们想要一颦一笑而已,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意思!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顾旭阳害怕餐桌气氛尴尬,主动挑起话题:“赛琳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赛琳答道:“在家族企业工作,从事体育用品的生产和销售。”   “哦?主营什么产品?”   “枪支刀剑。”   ……枪支刀剑他妈的算体育用品?!你家那是军工企业才对吧!   赛琳被他瞬间石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你不要误会,我们公司生产的是体育竞技用的那种枪支刀剑,用于射击、击剑之类的项目。”   顾旭阳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因为家里生产刀剑,所以您才会喜欢上武术?”   “算是原因之一吧。”赛琳意味深长地说。   顾旭阳想起了赛琳撂倒小偷的身手,以及她抓住他手腕时传来那股雄浑力道。如果赛琳喜欢体育运动,那么会个一招半式就说得通了。就怕她会的不止是“一招半式”……   赛琳问:“你呢?你是警察,但你也会功夫?你们中国的警察都会功夫吗?就像……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六扇门?”   “你居然还知道六扇门!哪有那么夸张,我是半途转行的。您听说过凌虚派吗?我进警校之前就在凌虚派学艺。”   “凌虚派……”赛琳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一个以剑术闻名的武林宗派。既然你在凌虚派学习过,你的剑术一定很好吧?”   顾旭阳谦虚:“一般般,在同一辈的弟子里算不上不下,要不然也不会转行去干别的,跟我大师兄完全没法比。”   听到最后半句话,赛琳突然露出求知若渴的急切神情:“你大师兄……就是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顾旭阳虽然自己武功一般,却是个十足的大师兄吹,见谁都要吹一吹肖雪尘的厉害之处。   “没错,他叫肖雪尘,是我们这一辈中最厉害的,嗯,比起上一辈的师父师叔来应该也不差。他也参加这一届武林大会,是夺冠的热门人选呢!”   “如果你师兄夺得冠军,那他就是武林盟主了吧?武林盟主应该算是全国武功最强的人,他又最擅长剑法,所以假如你师兄真的当上武林盟主了,说他是你们中国剑法最好的人也可以吧?”   顾旭阳思考了一下:“大概可以?”   赛琳垂下眼睛,唇角泛起心满意足的微笑。“很好,如果有一天我能和他交手……”   “你说什么?”顾旭阳没听清她的喃喃自语。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看到他和别人交手时的风采就好了。”   “师兄也会参加地区预赛,到时候就能看到他在赛场上的英姿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赛琳红唇微启,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气声说,“我对中国功夫非常感兴趣,你是行家里手,不如以后咱们一起看比赛吧,你给我解说解说功夫的奥妙好不好?”   顾旭阳虎躯一震,因为他感觉到桌子下面,赛琳的脚正在他的小腿上暧昧地游移滑动……   “只要我有空……”顾旭阳口干舌燥,急忙抓起一杯水一饮而尽。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干脆跟我一起回我住的酒店吧。”   “噗!”顾旭阳将刚喝下去的水全喷了出来。   赛琳这是要跟他约炮的节奏?!这展开也太快了吧!如果他的人生是一部电影,现在等于突然从约会阶段三倍速快进到了床戏阶段!   不行不行不行顾旭阳你可不能这么没节操,认识人家还没一天就约炮!虽然外国人很开放,但是你不能这样!别忘了你刚才还觉得赛琳挺可疑呢!而且你还是个小处男啊!万一赛琳接近你是因为打赌输了,而赌约内容是“输了的人必须取那个处男的贞操”,那你不就亏大了!   “我觉得……我们还是再交往一段时间再谈这个问题吧。”顾旭阳往后挪了挪,好让赛琳碰不到他的腿。   赛琳却霍然起身,越过半个桌面,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揪住顾旭阳的领带,将他扯到自己面前。   周围的客人被他们的动静吓了一跳,但看到赛琳是个外国女子,便怏怏地收回目光。不就是个外国人吗,有什么稀奇的,盯着人家看多不好。   “昨天主动找我搭讪的勇气去哪儿了?”   “我……”顾旭阳和赛琳之间只剩下不到一指的距离的,她的睫毛和红唇近在咫尺,顾旭阳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我在这方面比较传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呢……”他努力朝后仰,连椅子都翘了起来,如果不是赛琳拽着他的领带,他早就后脑勺亲吻地面了。   “说得也是,是我操之过急了。”赛琳故意将“操”字念得很重,用力一拽,将顾旭阳拽回来,避免人仰马翻的悲剧。   顾旭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除了被领带勒得很痛之外,后颈还沁出了些许冷汗。   “文化差异,我们中法两国之间有文化差异,大家求同存异嘛……”   “没关系,反正我会在中国待很久。我们有很多时间相处。”   顾旭阳长舒一口气。他现在有点儿相信赛琳接近他只是单纯对他有好感罢了。毕竟……顾旭阳自恋地想,毕竟他性格活泼幽默,还会武功。赛琳是因为志趣相投才看上他的吧?她不是喜欢中国功夫么?   但是……万一赛琳接近他别有目的,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心碎的。现在他有点儿理解师兄当时拒谷小飞于千里之外的心情了。与其等来伤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跟别人亲近,以杜绝一切受伤的可能性。   赛琳会伤害他吗?顾旭阳此时此刻还不知道,也没可能知道。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自己的确会因赛琳而受伤,既伤心,也伤菊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赛琳:震惊!两男子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射X问题,他居然当着他的面将滑腻的液体灌入小孔!   顾旭阳:明天去UC震惊部上班。   (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 第37章 赛前   自打认识了赛琳, 顾旭阳便勤快地往体育馆跑, 每次比赛他都会和赛琳坐在一块儿, 为她讲解场上选手的优势劣势和武学流派,赛琳听了直呼大开眼界。她似乎对剑术特别感兴趣,遇到用剑的选手就揪着顾旭阳问个不停。   顾旭阳不同于那些对武学一知半解就夸夸其谈、指点江山的男人, 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对场上选手实力的判断也几乎每次都正确。当然,轮到谷小飞上场的时候, 顾旭阳不论如何都要吹得天花乱坠, 赛琳甚至笑他:“那个少年是不是给你广告费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吹捧他?”   赛琳和那种只知道一味迎合话题的听众不同,每每能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 有些问题甚至顾旭阳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一个外国人竟然对武学有这种精妙的见解和旺盛的好奇心,让顾旭阳着实惊讶。起初他在赛琳身边总觉得拘束, 说话也放不开,可两人聊得越多, 就越感到投机,不自在逐渐被恋恋不舍所取代。当比赛结束,两人在体育馆外分别时, 顾旭阳总会期待下一次见面。   赛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眉开眼笑, 可她身边那位翻译看上去就没这么开心了。他名叫樊尚,既是翻译,也是赛琳的助理。每次顾旭阳坐在赛琳身边,助理樊尚就会摆出一张冷漠脸,就算P成表情包也毫无违和感。   顾旭阳觉得他对自己有意见, 但是一个助理能有什么意见?助理还能管自家老板跟谁交往吗?管天管地,管到自家老板头上来了?   有一次赛琳去洗手间,她前脚刚走,樊尚后脚就挪到顾旭阳身旁,不耐烦地抖着腿,一副很焦虑的样子。   “明人不说暗话,你和赛琳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旭阳想说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樊尚语气强硬,一副旧社会封建大家长对搞自由恋爱的孩子兴师问罪的架势,让顾旭阳忍不住开嘲讽:“我们是正当的男女交往!你有意见吗?”   他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张表情包:人家男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得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樊尚同情地瞅了顾旭阳一眼:“看来你什么也不知道。听我一句劝,如果你只是希望来一场艳遇,那最好还是离赛琳远一点,否则……”他欲言又止地停下了。   “否则什么?你说清楚!赛琳是不是有男朋友?还是说她已经结婚了?或者……难道……”顾旭阳大惊失色,“难道你喜欢赛琳?”   “你哪只眼看到我喜欢赛琳?!”   “你要是对赛琳没那个意思,干嘛计较她跟谁交往?你管得着吗?”   在赛琳这么美貌的老板手下干活,难免不起异心,但是樊尚一脸无语,看上去似乎还真对赛琳没有什么大不敬的想法。为什么?难道……难道樊尚是基佬?啊!这就说得通了!基佬是不会喜欢女人的,所以樊尚才对赛琳无动于衷!   顾旭阳再次折服于自己的高超的推理能力。   但是身为基佬的樊尚为什么反对他们在一起呢?难道……难道樊尚看上的不是赛琳,而是他?顾旭阳顿时菊花一紧。正欲追问,赛琳回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好开心的样子,我也能加入吗?”她笑眯眯地插到顾旭阳和樊尚之间。   “在聊比赛。”樊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   “啊我亲爱的樊尚!想不到你居然对比赛感兴趣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中国功夫呢!”不知是不是顾旭阳的错觉,他觉得赛琳的笑容有些危险。   “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赚钱,网上有人开了赌局。”   “希望有一天能把你自己也赔进去吧。”赛琳笑眯眯的,说出口的话却寒意逼人。   她在顾旭阳身旁坐下。隔着赛琳,樊尚递给顾旭阳一个“你懂的”眼神:刚才的交谈是我俩之间的秘密,不准告诉赛琳!   没关系,我不会说的。顾旭阳怜悯地想。听说外国也有不少恐同者,我就暂且为你保密吧!   如果樊尚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想法,大概就要因为袭警而被逮捕了吧。   ***   谷小飞在比赛中势如破竹,一路高歌猛进,顺利打进了小组决赛。而他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在酒店中撂下狠话要与他一决胜负的齐家少爷——齐冲。   比赛前夜,谷小飞紧张得睡不着,一个人跑到天台上吹风。   想不到齐冲也杀进决赛了。他答应和齐冲对决,只是因为一时冲动而已,谁让齐冲口无遮拦冲撞了肖雪尘,谷小飞恨不能替肖雪尘出一口恶气。   但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齐冲都会早早被淘汰,没想到两个人居然都坚持到了最后……这业余组比赛含金量不怎么样啊,他这种没学过武功的人都能打进决赛,该有多水?   也有可能是他运气好,遇到的对手都很弱而已。齐冲既然能战到最后,说明他要么也运气奇佳,要么是有真功夫的。不论是哪者,齐冲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之前方心鹤拍下了齐冲的几场比赛,谷小飞借他手机看过。齐冲的齐眉棍棍势凌厉,速度快,动作灵活,对手往往撑不了几个回合就倒下了。和他对决,谷小飞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   “小飞?这么晚还不睡?”背后传来肖雪尘的声音。   谷小飞扭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睡不着,紧张。方师叔说我心理素质不行,看来是真不行。你怎么也不睡?”   “半夜起来看看你,发现你不在床上。”   肖雪尘在他身边盘膝坐下。   谷小飞想问你半夜不睡觉爬起来看我干什么?但是转念一想,肖大侠这是挂心他呢!以前院长奶奶经常在夜里巡视,看看孩子们睡得好不好,还会给睡相不雅的孩子掖好被角,或者给睡不着的孩子讲故事、唱歌。   肖大侠对我的关心,就像院长奶奶对孩子们的关心一样!谷小飞豁然开朗。   “我担心明天的比赛……齐冲肯定很难缠。”   肖雪尘想说别担心了,以你的功夫,十个齐冲来了也不够打,但又不好直接说出真相,只好宽慰道:“输给齐冲也不要紧,他是富二代大少爷,从小各种教练请来指导武功,跟一般自学成才的人不能比,输给他也不丢脸。你尽管放松心态自由发挥。”   谷小飞叹了口气,抱着膝盖。肖大侠说得倒轻巧,如果人人都能放松心态,就不会出现紧张怯场的人了!他都打进决赛了,哪怕他向来无欲无求,但终归也是有那么一点儿好胜心的呀!他可不想输给那个嚣张的富二代!   他不安的表情勾起了肖雪尘的关切。“齐冲的比赛你也看过几场,你觉得他的棍法和我的剑法,谁更快一些?”   谷小飞不假思索:“当然是你的剑法更快!”   “那你还怕什么?”   谷小飞一拍大腿,肖雪尘所言甚是呀!他连那么快的无常剑法都能接下来,还怕齐冲的齐眉棍不成?   “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好有信心!明天我一定让他好看!”谷小飞跳起来,跑了几步,停下来,有些羞涩地回过头说,“肖大侠,那个,明天你能不能也来看比赛?”   “你不是说怕丢脸不让我去吗?”肖雪尘偏过头问。   “都决赛了,就这么一回,我也不怕丢脸了。而且有你在的话……”谷小飞揪了揪衣角,“我会更有信心!”   说完,不等肖雪尘回答,他就飞也似地跑回屋。   就算他不说,肖雪尘也会去的。谷小飞如果知道这些天每逢他比赛,自己就会违背约定偷偷跑去观战,是会高兴还是会愤怒呢?肖雪尘想象着少年像头被打扰的小兽一样恼羞成怒的模样,觉得应该还是羞怯更多一点吧。   谷小飞本身内力深厚,轻功卓绝,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中的其他招式也相当强劲,但他缺乏临场经验,一旦遇到经验丰富的老手,说不定会落到下风。业余组的选手基本都是跟他一样的新人,大家的经验半斤八两,因此谷小飞的弱点难以暴露,但以后呢?等他晋级地区预赛,对手可就是整个赛区的顶尖高手了,到那时他的广播体操还能让他走多远了?   肖雪尘不禁忧心起来。奇怪,比起他自己的比赛,他倒更在意谷小飞。他这是怎么了呢?   ***   小组决赛时间定在5月1日,恰好是劳动节小长假,来观战的观众格外多,体育馆一票难求,前排座位甚至被黄牛炒出高价。   方心鹤善心大发:“小飞打到决赛不容易,小绮,我就给你放一天假,咱们一起去看小飞的比赛吧!”   小绮高兴到手舞足蹈,比赛当天准备了一个餐篮,里面放满了零食水果寿司三明治。方心鹤翻了翻她的餐篮,说:“你这是小学生春游吗?还自带便当?”   “老板你怎么能随便说‘便当’这种字眼!你这么乌鸦嘴,万一小飞领便当了怎么办!今天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你还不是‘便当便当’说个不停!不说‘便当’那我该怎么说?”   “嗯,就管它叫‘肥胖的源头’吧!”   方心鹤觉得下次小绮去员工体检的时候应该顺便拍个脑部CT,看看她是不是脑回路出现了异常。   猫咖老板和雇员都不在,谁来照顾猫咪就成了问题。方心鹤本想拜托施曼桃,但是施曼桃也要去看比赛,就只好全部交给了附近的宠物店托管,反正就一天,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猫咖三人组带着肖雪尘一起驱车前往体育场。由于是业余组的决赛,瀛海市媒体也颇为关注,与之前比赛的所受的冷遇不同,决赛来了好几组记者,馆内馆外架好了摄像机。   谷小飞一看到摄像机就哆嗦个不停,和一些喜欢在镜头前出风头的人不同,他是羞于上镜的那种人,看到摄像机恨不得捂住脸落荒而逃。方心鹤见状撑开随身那把伞,遮住谷小飞,揽着他的肩膀从vip入口进入体育馆。   作为留存到决赛的选手,谷小飞有自己的专用休息室。方心鹤借口自己是教练,陪谷小飞一起进去,肖雪尘和小绮被他赶到观众席上去了。   休息室所在的走廊上,谷小飞意外地撞上了齐冲。   齐冲今天一身黄色短打,是少林武僧的装扮。脱掉他那身时纨绔子弟时髦装,这样的他居然显出几分清朗俊逸来。   他瞪了谷小飞一眼,咧嘴一笑:“你小子运气不错,居然能打进决赛,不过再好的运势遇到我也算到头了!我今天就要让你瞧瞧‘实力’两个字怎么写!”   “我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实力’两个字怎么写。难道你不知道?”谷小飞说罢同情地望着齐冲,“你一定是在国外待得太久,连汉字怎么写都忘了。要不等比赛结束,我买本《现代汉语词典》送你吧?”   齐冲气得脸都绿了,但他很快沉住气,心想谷小飞这是故意挑衅他呢,他可不能上这么幼稚的当。   “不需要!你自己留着用吧!” 第38章 对决(一)   齐冲被谷小飞损了一通, 怒不可遏地跑回自己的休息室。比赛之前大概不会出来了。谷小飞怜悯地目送他远去, 也进了休息室。   方心鹤看了看表:“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你先热热身,别太在意齐冲,他不是你的对手。”   有人敲响休息室的门:“可以进来吗?”   声音沙哑低沉, 是位老者。方心鹤打开门,笑盈盈地将老人迎进来:“齐老板!您怎么大驾光临了?我还以为您肯定会待在齐冲那边呢!”   齐老板一身浅褐色唐装,拄龙头拐杖走进休息室, 和颜悦色地同在场诸人打招呼。   提到齐冲, 老人家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个混小子,我都不想搭理他……他败了反倒是好事, 挫一挫他的傲气,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方心鹤笑道:“齐老板对孙子太严格了, 他心里大概埋怨您吧。”   齐老板说:“埋怨就埋怨吧,我就是从前太宠溺他才会宠出这么个骄纵的性格。看看别的年轻人, 再看看他……唉,古人说得好,慈母多败儿, 果然诚不我欺。”   方心鹤跟他客气:“齐冲能打进决赛, 说明很有一番实力,怎么能叫‘败儿’呢。”   齐老板说:“他哪有什么实力!纯粹运气好而已。要说实力,他可远远比不上谷少侠!”   老人顿了顿,转向谷小飞,和颜悦色地、甚至有些恳求地说:“谷少侠, 你别跟齐冲那小子一般见识,他平时嚣张惯了,你莫要同他置气。待会儿比赛时,你能否下手轻一些?我不是要你让着他,我是说给他个教训就好了,别伤到人。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孙儿,他爹妈去得又早……”   谷小飞为难地看着老人。要他下手轻一些……该怎么轻?既然是真刀真枪地比武,难免会有些损伤,他自己也磕破过胳膊膝盖什么的,要打赢齐冲,又不能让他受伤,这可太难了。他能理解齐老板疼爱孙儿的心情,但是这要让他怎么办呢?   没等他想好回答,方心鹤就抢先说:“齐老板,刀剑无眼,一点儿不受伤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运动员上赛场还有可能崴了脚呢,何况是真刀真枪地比武。这赛场可不是讲究谦虚礼让的地方,只能说我们小飞不会故意伤害齐冲,毕竟比赛规则是这么定的,但是会不会发生意外就难说了,没人敢打包票的。”   齐老板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汗:“唉,您说得都对,意外难以避免……”   方心鹤接着说:“何况齐冲和小飞谁技高一筹还说不定呢,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没准齐冲其实比小飞厉害。我还怕小飞受伤呢,但我也没去求齐冲对小飞下手轻些,您说是不是?”   齐老板点点头:“是我唐突了,提出了无理的要求。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那小子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同意他学武的,唉……”   方心鹤借口时候不早,小飞要开始热身练习,恭恭敬敬地将齐老板请出休息室。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确认齐老板走远后,回过头对谷小飞说:“你别被齐老板刚才的话干扰,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别老想着‘不能伤到齐冲’,否则反而影响你的发挥。”   谷小飞忙说:“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齐老板的心情啦……毕竟亲疏有别,他更关心他孙子也很正常。”   方心鹤突然冷笑:“齐老板也真是的,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孙子是人会受伤,别人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说的那些你都别放在心上,尽管和齐冲打就是了。你的实力远在齐冲之上,我不会看走眼的。”   ***   “小飞上场了!”施曼桃挥着她自制的“小飞加油”横幅,兴奋地对左右说。   她左右正是小绮和肖雪尘。小绮从进场开始就吃个不停,嘴里含着食物嘟嘟囔囔地喊加油。肖雪尘则一言不发,但搁在大腿上的拳头紧紧攥着,足以说明他内心的紧张。   “说起来,小顾怎么没来?”施曼桃敏锐地发现一向爱蹭饭凑热闹的顾旭阳没出现在现场。   “他说今天要加班。”肖雪尘代不在场的师弟回答道。   “警察就是忙啊。没办法,人民警察为人民嘛。”施曼桃长吁短叹。   他们并不知道,所谓加班只是顾旭阳的借口而已。此时的顾旭阳正坐在体育馆另外一边,被赛琳和樊尚夹在中间,感觉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顾,你欣赏的那个谷小飞就要出场了,你依然认为他会赢,是吧?”赛琳修长的手指玩味地卷起一丝金发。   “当然,我对他有十足的信心!”   “我却不看好他。要不然我们再打赌吧?如果这次你赢了,我就跟你约会如何?”   “咳!”樊尚用力咳嗽了一声,踹了顾旭阳一脚。   赛琳敏锐地发现了樊尚的不轨举动。“樊尚,你为什么要踢顾?”   “没有,我的腿刚好抽筋了。”   顾旭阳闻言也踢了樊尚一脚,然后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我也抽筋了。”   体育馆广播激情洋溢地介绍出场选手:“有请业余组B组选手,师承少林、博采众家之长的——齐冲!”   馆内响起热烈的欢呼。齐家在瀛海市小有名气,齐冲是齐家小少爷的事在他参赛后不就便被媒体曝光了。   观众窃窃私语:“那个齐冲不是个富二代吗?想不到还挺有几把刷子。”   又有观众说:“既然能打进决赛,说明他还是挺有本事的,跟那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不一样。”   更有女观众尖叫着朝齐冲抛媚眼,指望能在人群中被齐家少爷多看一眼,做着将来嫁进豪门当阔太太的美梦。   “接下来有请B组另一位选手,无门无派的——谷小飞!”   馆内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大部分观众根本没听过谷小飞的大名,只是出于礼貌为场上选手鼓劲儿而已。   谷小飞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T恤和短裤跑进赛场。他没有齐冲那么专业的练功服,因此就穿了最便于活动的一身服装。场下的欢呼渐渐被质疑的低语所取代。   “这人谁啊?真的是来比赛的吗?听都没听说过。”   “这样的人也能打进决赛?药丸,这比赛药丸。我看不是他多么厉害,而是对手太弱了吧!”   “大概会被富二代少爷吊打吧?啧啧,我开始可怜他了……”   场上的谷小飞听不到观众的闲言碎语,但坐在观众席的肖雪尘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回头冷冷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嘲笑谷小飞的观众,后者被他刀锋般的目光一刺,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裁判走到赛场中央。“比赛规则你们都清楚吗?”待两位选手点头后,他说,“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比赛现在开始!”   齐冲将齐眉棍夹在腋下,冲谷小飞抬起一手:“请指教!”   谷小飞亦抱拳道:“请指教!”   齐冲率先出手。他那根齐眉棍以白蜡制成,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棍上似乎加了什么机巧,有风穿过时便会发出响亮的哨声,仿佛苍鹰鸣啸,煞是震慑对手。   他从小习武,请了许多位师父,武艺可谓是博采众长,其中以棍法学得最好。指导他棍法的是少林寺武僧释星诚大师。他棍势凌厉,速度奇快,变化多端,而且融合了疯魔棍与六合棍的技巧,虽然不能与当世的武术大师相比,但在一般人中算得上相当出众了。   虽然从未正式拜山入门,但齐冲一直自诩为名门正派的记名弟子,遇到同为正道出身的江湖侠客尚能摆出几分敬意,谷小飞这种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蹦出来的无名小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可不信世界上真的有无门无派的武林高手。谷小飞学的一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武功,才不敢坦承自己的师承流派!   然而最可气的是,他敬爱的爷爷却非常推崇这个野路子“少侠”,他从小勤学苦练,付出了不知多少努力,在爷爷眼里却比不上这个鸡贼讨巧的野小子。齐冲气得简直要爆炸!   他捉住齐眉棍棍把,猛然发力,将长棍向前一推,直直戳向谷小飞。这一戳隐隐融合了“寸劲”之法,发力过程虽短,但力道直达棍捎。加上破风的哨音,这根齐眉棍竟犹如灵蛇扑猎,径直咬向谷小飞胸口。   谷小飞一直记着齐老板的嘱托。虽然方心鹤让他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可他怎能忘得一干二净呢?尤其是面对齐冲的怒容,他时时刻刻不回想着齐老板的交代。   “我不是要你让着他,我是说给他个教训就好了,别伤到人。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孙儿,他爹妈去得又早……”   唉,齐冲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就没了爸爸妈妈,和爷爷相依为命,就和他一样……齐老板也是一片苦心才会求他手下留情的。   谷小飞矛盾极了,他很想赢下这一场,但是又没把握能一定不伤害齐冲,所以根本不敢主动出手。齐眉棍袭来时,他只是微微向侧旁一闪,躲开攻击。   齐冲早料到他的行动,双手握棍,朝谷小飞方向平抡过去。齐眉棍划出一个扇形,破风哨声更响。   谷小飞弯腰躲过这一抡,齐冲见状立刻伏身,齐眉棍贴着地面一扫。谷小飞高高跃起,长棍就从他脚下平平扫过,险些击中他脚踝。   “你为什么一直躲个不停!不敢跟我正面交手吗!”齐冲嘲笑,“还是说你的伎俩只有那么点儿,见到真正的高手就黔驴技穷了?”   谷小飞说:“你不要误会,我是怕你受伤!”   “你他妈装逼啊这是!”齐冲闻言恼羞成怒,双手捉棍高举过头顶,使出前所未有的力气,直直劈向谷小飞。 第39章 对决(二)   齐眉棍当头劈来, 隐隐有种泰山压顶般的气势。看台上的观众们倒抽一口冷气, 有些胆小的人已经捂上了眼睛, 唯恐谷小飞血溅当场。   “小飞!”小绮紧张地抱紧餐篮。   施曼桃红唇微抿,眼中精光暴射,就连大美瞳也掩不住。   肖雪尘却低低地哼了一声, 像是嗤笑。   谷小飞丝毫没有慌张。他和肖雪尘对练时领教过凌虚派的重剑,那才叫力达千钧、剑动四方。齐冲的棍法根本就不够看啊!   他向后一跃,躲开攻击。齐眉棍砸在地上, 轰然巨响让在场的观众不禁一个哆嗦。   一寸长一寸强, 一寸短一寸险,齐冲的长棍进可攻退可守, 不论是单打独斗还是以一敌多,都能占到上风, 反观谷小飞,赤手空拳, 只以拳脚功夫迎战齐冲,哪怕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出有武器和没有武器的区别,暗暗为谷小飞捏了一把冷汗。   谷小飞却皱起了眉。齐冲的棍法可快可慢, 可轻可重, 同凌虚派剑法颇有些共通之处,所谓“天下武功出少林”,想来所有武功溯本归源,从根本上来说都是差不多的。但齐冲的棍法重时不够沉稳,全是一股蛮力, 没有举重若轻的架势;轻时又过于浮躁,破绽百出,因为急于求成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弱点。谷小飞隐隐觉察出齐冲的弱点,但他对武学原理没有研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说不出具体的门道。但仅仅是这些“其然”,就足够他应付齐冲了。   齐老板,对不住了!谷小飞在心中默默地向老人道歉。   “吃我一棍!”齐冲持棍平扫。   谷小飞跃起躲开这一棍,齐冲见攻击落空,连忙收束力量,准备再次出击,可谷小飞突然转守为攻,足下用力,稳稳站住,当齐眉棍掠过身旁的刹那,他伸手一捉,牢牢捉住棍捎。   齐冲大惊,想撤回齐眉棍,但谷小飞力量更大,抓住棍子向自己方向狠狠一扯。齐冲整个人跌向谷小飞。少年松开棍子,双掌袭向齐冲胸口!   ——第一节 ·伸展运动!   齐冲整个人飞了出去,划着抛物线落地,在地上滚了好几滚,终于在离边界不远的地方停住了。   体育馆中顿时沸腾。   “好厉害的掌法!竟然一击就把富二代打飞了!原来那个少年那么强吗?”   “想不到齐冲这么快就落到下风了!但是他还没出界,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   “什么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我都没看清啊!有没有回放让我看个究竟!”   裁判跑到齐冲身边,确认他没有出界,接着开始数秒。一定时间内齐冲没有爬起来的话,就算作“失去战斗能力”而失败。   “妈的……一时大意……”齐冲艰难地撑起身体。   见他还有余力一战,裁判停止了数秒,同时困惑地望向谷小飞。按理来说,格斗中占据优势的一方应该乘胜追击,趁齐冲最虚弱的时候压制他,让他再起不能,但谷小飞只是远远站着,仿佛在等待齐冲恢复力量,再度与他一战……   齐冲飞出去时齐眉棍脱手了,谷小飞走到棍子旁边,脚尖一勾,将棍子挑到手中,然后扔向对手。   齐冲接住齐眉棍,摆开架势,缓缓步回中场。他恨恨地瞪着谷小飞,恨不能用眼神将少年烧成灰。他学武可不是为了败在这种野路子的手下啊!   他学武是为了……是为了……   ——爷爷,我爸爸妈妈呢?你不要骗我,他们是不是死了?   ——爸爸妈妈为什么会死?就因为他们招惹了魔教吗?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爸爸妈妈……   齐冲提起一口气,冲向谷小飞,双手握住齐眉棍中段,将长棍舞成圆形。破风的哨声越来越响,几乎变成了尖叫一样的声音,震得馆内观众耳膜发痛。   刚才谷小飞捉住他的齐眉棍,是趁他收束力道时出手的,现在他长棍两端交替轮舞,谷小飞对付得了一边对付不了另一边,看他还怎么破解这一招!   谷小飞根本没打算正面硬接齐冲的攻击。他使出跳跃运动,飞身凌空,身形鹞转,落在齐冲背后。那齐眉棍虽然在身前舞得滴水不漏,背后却有死角。不等齐冲反应过来,谷小飞便以腿部运动一脚踹上齐冲后背。   齐冲踉踉跄跄地跌出去。方才他冲向谷小飞时,不慎冲到了赛场边缘,现在这么一跌,险险就要出界。他急忙收回长棍,将其当作撑杆在地上一支,这才稳住身体,避免了出界的危险。   好险!如果刚才谷小飞补上一脚,他肯定早就摔出边界了,但谷小飞仍旧远远望着他,等他再次回来战斗。   “你耍我吗!”齐冲怒喝。   ——爷爷,我要学武功!我要成为武林高手,为爸爸妈妈报仇,消灭那些魔教妖人!   ——我不怕辛苦!我以后每天早起练功,再也不看动画了,保证既能学好武功,又不耽误学习!我一定要……一定要……   齐冲转身对上谷小飞。连续两次遭到攻击,他已经体力不支,但依旧拼着一股蛮力攻过去。棍法已然乱了,如果让教练看到,肯定会痛骂他一顿吧。   这次谷小飞主动出手,拳头如雨点一样朝齐冲袭来,由于动作太快,甚至留下了残影,齐冲简直分不清哪一拳才是影子,哪一拳才是真实。   这么密集的拳头根本难以躲闪,不过由于速度太快,力道反而不重,齐冲挨了几拳,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飞出去。   但他依旧节节后退,这样贴身的战法,他的齐眉棍难以施展。眼看再度逼近边界,他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谷小飞前来攻击。果不其然,谷小飞中了他的计,当他出拳时,齐冲甩掉齐眉棍,抓住谷小飞的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出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预料的那么顺利!   谷小飞身体腾空时,犹如游鱼一样转动起来,想不到他的体格竟这么柔软,落地的刹那,双腿撑着地面,同时直起身体,反而将齐冲甩了出去!   ——爷爷,你看新闻了吗!苏云越率领武林正道围攻魔教,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哈哈哈,爸爸妈妈的大仇终于报了!   ——可惜不是我亲手为他们报仇的。好不甘心啊,要是我武功再厉害一点,年龄再长大一点,就能参加武林之盟,一起进攻魔教了……   齐冲重重摔在地上!   裁判跑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齐冲身体的位置,然后吹响口哨。   “齐冲出界,谷小飞胜!”   讶异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体育馆的天花板。   “天啦!这个结果我可真没想到!谷小飞居然这么厉害?他能晋级地区预赛了吧?他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打得富二代毫无还手之力?”   “你之前不是说‘他并没有多强,是对手太弱’吗,打脸了吧?嘿嘿嘿……”   “高手果然深藏不露,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那个谷小飞的实力啊!以后我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   齐冲想爬起来,却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场边随时候命的医生抬着担架跑过来,将齐冲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担架上。   齐老板在保镖的簇拥下挤过人群,来到孙子身边。他注视着齐冲身上的淤青和擦伤,心痛不已,却无能为力,只能长叹一声,龙头拐杖重重一砸地面。   “现在学到教训了吧?早就说了,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怎么打得过真正的武林高手,还弄得自己一身是伤。”齐老板痛心疾首。   齐冲瞪着体育馆天花板上的灯,苦涩地笑了出来。   “爷爷,我只是……”他沙哑地说,“不甘心啊……”   ***   “小飞赢得漂亮!看那个富二代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比赛一结束,看台上的亲友团们便纷纷下场祝贺谷小飞得胜。小绮蹦蹦跳跳地越过挡板,给了谷小飞一个熊抱。施曼桃也用自己宽广博大的胸怀热情地接纳了谷小飞。   谷小飞长这么大还没跟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女性拥抱过呢,虽然是友情之抱,但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抱完小绮和施曼桃,就轮到肖雪尘了。   谷小飞脸色微红,面对两个妹子都没有这么害羞。他平时不是没抱过肖雪尘,两个大男人友情地拥抱一下根本没什么,但是当着大庭广众还是头一回。他靠到肖雪尘身旁,刚抬起一只手,肖雪尘便侧身闪过,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咦?!肖大侠刚才是躲开他了吗?   难道肖大侠不喜欢跟别人这么亲密地接触?但是以前自己扑到他身上的时候也没见他躲开过……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公共场合?但是他获胜了啊,破一回例不行么?   谷小飞用眼神质询肖雪尘。肖雪尘清了清嗓子,避开他的视线。   “小飞你脸好红啊,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方心鹤似笑非笑地按住谷小飞的肩膀。   “我很好!我觉得好热!肯定是刚刚运动过的缘故!我们出去吧快闷死我了!”谷小飞根本不敢和他人对视,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我们去看看齐冲吧,我怕我下手太重了,万一他受伤怎么办!”   齐冲躺在担架上,由医护人员抬往医务室做检查,如果受了伤,就要送去医院。齐老板忧心忡忡地跟在担架旁。看到谷小飞等人浩浩荡荡地走过来,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恭喜谷少侠晋级,我们家齐冲输得心服口服。”他心情十分复杂,虽然他十分欣赏谷小飞,总是责备齐冲不如人家,但看到孙子当真输给别人,心里还是有些意难平。   谷小飞抓抓头:“对不起,您明明嘱咐我手下留情的,我却……”   “爷爷叫你手下留情?!”齐冲打断谷小飞,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你没出全力吗?”   “哎你不要随便打断别人好不好,我还没说完呢,”谷小飞不满地瞅了齐冲一眼,“我想说齐老板明明让我手下留情,我却没听他的,你如果不打断我我就不用多费那么多口水了,好累的!”   齐冲倒回担架上,喃喃道:“还好……还好……”   输给谷小飞本来就让他颜面无光了,如果谷小飞让着他他还输了,那就更没脸见人了,直接挖个地洞钻到地球另一边儿得了!   小绮在旁边补刀:“你也别伤心,小飞的武功和尘尘不相上下的,输给他不丢脸。”   方心鹤给了小绮一个脑瓜崩,后者委屈地嘟囔“干嘛啦我说的是实话”。   “胜败乃兵家常事,齐小兄弟不必挂怀。”方心鹤说,“何况你这么年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大丈夫何必拘泥于一时的得失。”   齐冲的目光在谷小飞和肖雪尘身上打转。爷爷经常在他耳边念叨:谷少侠和肖少侠都是当世不可多得的青年俊杰。谷小飞他没听说过,肖雪尘的名字倒是很耳熟,齐冲一直以为他是个近年来崭露头角的年轻侠客,但此刻被小绮这么一说,他突然记起了一段往事。   “肖雪尘,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第40章 寻猫   “肖雪尘, 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齐冲沙哑地说, “当年魔教之战, 你也参与了是吧?”   肖雪尘点点头。   “秋风瑟那个妖人是你杀的?”   肖雪尘再度点头。   秋风瑟正是逃犯秋彤云的弟弟,魔教堂主之一,肖雪尘就是因为杀了他而与秋彤云结怨, 被记恨到现在。   齐冲沙哑地笑了起来:“好,杀得好!”   他总算想起来为何总觉得肖雪尘的名字耳熟了。秋风瑟正是杀害他父母的仇人,魔教之战过后, 一位在公安局工作的齐家老熟人私下告诉他, 秋风瑟已经伏法,是一位肖姓少侠手刃他的。   当时齐冲还在上高中, 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一是高兴于父母大仇已报, 二是自责于没能亲手为他们报仇,肖雪尘的名字听过就忘, 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   “原来是你。爷爷当初非要请你们去当保镖,也是有这层原因在里面的吧。哈哈哈,输给你们我也不算丢脸……”   齐冲明明在笑, 表情却像在哭。谷小飞不安地对方心鹤耳语:“我是不是不小心打坏他脑袋了?”   方心鹤摇摇头, 表情平静淡然,仿佛这一切早已被他料到。   “我们别在这儿说闲话耽误人家治疗了。”方心鹤对医护人员说,“快把抬下去吧。齐老板,小飞这次多有得罪,改日由我做东摆一桌宴席让他给您家的少爷赔罪。”   齐老板拱拱手:“年轻人不打不相识, 方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医护人员将齐冲抬走了,齐老板也跟着去了医务室。   谷小飞问肖雪尘:“秋风瑟是谁?他姓秋,啊,该不会他就是秋彤云的弟弟吧?是魔教之战的时候……?”   听到“魔教之战”四个字,肖雪尘眉宇略蹙:“往事休要再提。”   施曼桃见他脸色不对,连忙岔开话题:“啊!咱们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吧!叫方心鹤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谷小飞和小绮年轻没心机,听他这么一说,注意力立刻被美食吸引了,争先恐后地报菜名,施曼桃笑着一一记下。方心鹤配合她夸张地做肉痛状:“你们是要吃穷我啊!”凝重的气氛很快就化解了。   ***   四组比赛都结束后,谷小飞参加了授奖仪式,获得了晋级地区预赛的资格,外加一座小小的纪念奖杯。   一行人借着为谷小飞庆功的名头,狠狠宰了方心鹤一顿,方心鹤看着账单将眼泪往肚里咽,默默安慰自己:这些将来都是能赚回来的,如果小飞真的一战成名,以他的名声还怕吸引不到客人吗?   酒足饭饱过后,方心鹤说:“我把店里的猫寄放在附近的宠物店了,跟他们约好晚上拿回来。你们也来一起帮忙吧?”   假如方心鹤要他们帮着运送其他东西,众人肯定找借口推诿婉拒,但他们要取的是萌萌的小猫,就顿时争先恐后,以多拿几个猫为荣。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肖雪尘也显出几分热络。   谷小飞注视着前方肖雪尘的背影,还在为之前肖雪尘躲开他的拥抱而耿耿于怀。他思考了一路都没思考明白肖雪尘为什么要避开他。   小绮敏锐地发现了谷小飞的沉默,再一看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肖雪尘身上,登时明白了几分,于是开玩笑说:“小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尘尘可喜欢撸猫了,经常在店里一待就是一天,因为他是老板的师侄,老板不收他钱,所以他自己不养猫,成天到我们店里白嫖。”   谷小飞被她逗乐了:“原来肖大侠是这样的人!”   他们声音虽小,但还是被耳力敏锐的肖雪尘听见了。肖雪尘瞪了小绮一眼,对谷小飞说:“别听她瞎说,夸大其词,哪有这回事。”   小绮说:“你看我们店里的猫都认识他了,一见他就要蹭蹭要抱抱,可见他来得有多频繁。”   肖雪尘反驳:“你们店里的猫跟谁都亲,不独我一个。”   小绮和肖雪尘都言之凿凿,各有各的道理,谷小飞根本不知道该相信哪一边,简直就是现代猫版罗生门!   到了寄放猫咪的宠物店,方心鹤在门口突然停步,眯起眼睛打量着店铺。小绮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方心鹤。   “哎哟老板你别随便急刹车好不好?怎么不进去啊?”   “气氛有点不对劲。”方心鹤低声道。   谷小飞伸长脖子眺望宠物店,店里摆放着许多玻璃箱和笼子,养着大大小小各种品类的猫狗,和一般的宠物店并无二致,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店内的员工神色慌张,一个老板模样的女子正匆匆对员工说着什么,还拿出手机比划。   “胡桃,出什么事了?”方心鹤在门口叫道。   老板模样的女子转过身,看来她就是胡桃。   “不好意思啊方先生。”她迎上来,面带抱歉的笑容,“都是我们工作疏忽,真的非常抱歉,我们会负责到底的。”   方心鹤面色一沉。   谷小飞搞不清状况,诧异道:“怎么了?”   方心鹤说:“恐怕是猫跑丢了吧。”   胡桃深深鞠躬:“真的很抱歉!给猫喂食的时候没关好笼门,一眨眼的功夫它就没影了,我们都找一天了。我已经叫人去打印寻猫启事,一定会把它找回来的。”   方心鹤眉宇紧皱。丢猫完全是宠物店的疏忽,他大可以发一通脾气,但发脾气又不能把猫找回来,只好咬咬牙说:“我们也一起找,人多力量大。”   他回头对其余人说:“劳烦你们了,天都黑了恐怕很难找到,但是耽搁得越久,找回来的可能性就越低。”   谷小飞和小绮是猫咖员工,老板既然发话,他们当然从命。肖雪尘反正闲来无事,师叔有难,他帮个忙也无妨。施曼桃也是爱猫之人,听到方心鹤家的猫跑丢了,焦急不啻于自家的coco失踪了。   “要不我发个微博吧?我粉丝多,说不定有人提供线索。”施曼桃是人气极高的美妆博主,粉丝上百万,再呼朋引伴找几个大V转发,搞点答谢抽奖,那可是一呼百应。   “多谢。大家分头行动吧。对了,干脆也把旭阳叫来帮忙。”   方心鹤说一不二,立刻打通顾旭阳的手机。   ***   此时此刻的顾旭阳正与赛琳在酒吧小酌。由于顾旭阳又赌赢了一次,因此比赛结束后赛琳愿赌服输,再次跟他约会。赛琳看上去乐在其中,顾旭阳心里也偷着乐。   这回两人去了新开张的一家酒吧。赛琳自称要开车,今晚不能喝酒,于是点了许多无酒精的饮料,却给顾旭阳点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鸡尾酒。顾旭阳几杯下肚,浑身开始发热,心里有点儿打鼓:这节奏怎么在往酒后乱X的方向发展啊……   赛琳笑得倾国倾城,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在酒吧变幻的灯光中显得那么魅惑。她拿酒杯的时候,不时蹭一下顾旭阳的手背,举手投足间都充满撩人的暗示。   顾旭阳表面上迎合她有说有笑,内心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他只想来一次普通的约会啊,并不需要那么急着发生不可描述的关系吧亲爱的赛琳小姐!   他觉得自己真是怂爆了,天天盼望着和赛琳见面,可当赛琳向他示好时,他却打了退堂鼓。撩人的时候动力十足,一旦被撩就怂了。顾旭阳啊顾旭阳,你活该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单身狗一条!   这时方心鹤的一通电话解救了他。顾旭阳一看是师叔打来的,立刻正色道:“是我师叔,不好意思,我必须接。”   赛琳点点头,端起面前的无酒精饮料小啜一口。   顾旭阳扭过头,背对赛琳:“师叔?”   “你在哪儿呢?可别说你在加班,我听到背景音乐了。”   酒吧里音乐喧嚣,手机另一边的方心鹤听得一清二楚。顾旭阳心虚地嘿嘿笑了几声:“我跟同事在外面聚餐呢,怎么了?”   “能不能来帮个忙?我店里的猫丢了,你帮着找找呗,人多力量大。”   顾旭阳顿时看见了希望!他可以借找猫为名开溜了!师叔在他心目中形象瞬间从不务正业的猫咖老板变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不过他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赛琳发觉了怎么办?于是他欲擒故纵,大声说:“师叔,人丢了我帮忙找那是义不容辞,但是猫丢了……”   “那猫可贵了,赛级布偶,市价好几万,人民群众价值几万块的财产丢了,你这个人民的公仆不帮着找?”   “普通人民群众的财产并不会自己长脚跑掉好吗!真有这么急?”   “我命根子丢了都没这么急。”   “不不,师叔!还是命根子丢了比较急啊!”   “你要是忙的话就算了吧,硬把你从同事聚会拉出来也不好。”   赛琳好奇地望向他。顾旭阳说:“师叔你稍等一下。”接着放下手机,对赛琳道,“是我师叔,他的猫丢了,叫我帮忙找。唉你看……毕竟是师叔,我不好意思不答应。要不我们改日再叙?”   “啊,这可不得了,他一定很着急吧?”赛琳忧虑,“不过你别担心,我也一起帮忙找好了,我负责开车,你负责观察,比一个人瞎找快多了。”   “可、可是你不认识我师叔,怎么好意思劳烦你?”   “没关系的,你们中国的侠客不是最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我愿意拔刀相助。”   ——“拔刀相助”不是这么用的啊小姐!   顾旭阳忍住吐槽。手机里传出方心鹤的叫声:“喂?喂喂?你还在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旭阳权衡了一下利弊,多一个人帮忙肯定比没有好,但是他实在没胆量跟赛琳孤男寡女共处一车,天知道车里会发生什么!他咬咬牙说:“真的不用了,抱歉这次是我失约,下次我来请客。”   说罢抓起搭在一旁的外套,飞也似地冲出酒吧。到了外头,他才拿起手机;“喂,师叔?我出来了。丢的是哪只猫,长什么样,在哪儿丢的?”   “就在我店铺附近丢的。丢的那只你也见过,就是埃及艳后。”   “……埃及艳后的猫丢了?”   “猫的名字叫埃·及·艳·后!”   丢失的那只猫品种名贵,雍容高雅,自有一番女王气质,与店中的恺撒、武则天、拿破仑等猫争奇斗艳、争权夺利、争风吃醋,成天上演猫版《权力的游戏》,所以它虽然是只小太监,但还是因为出色的表现而被方心鹤册封为“埃及艳后”。   “我想起来它是哪只了,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找……”顾旭阳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到锦绣路。”   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跟随他离开了酒吧,远远凝望着他,海蓝的双眸在酒吧的霓虹之下熠熠生辉。 第41章 奇遇   众人分头寻找走失的埃及艳后, 每人负责一个方向。谷小飞沿着繁华的大道一路寻过去, 然而连半根猫毛都没瞧见。虽然夜色已深, 但路上还是有不少车辆往来,万一猫咪卷入车流遭遇意外……谷小飞不敢想象它的结局!   他手机里存着埃及艳后的照片,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这只猫, 可路人也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到了十字路口,谷小飞进入地下通道。   白天的地下通道熙熙攘攘,唱歌卖艺、摆摊叫卖的人更增添了几分喧闹忙碌的气息。可到了晚上, 通道便冷清寥落下来, 惨白的灯光非但没起到多少照明效果,反而显出一种幽微诡秘的氛围。   一个流浪汉蜷缩在通道转角处。瀛海市这些年大力整顿市容, 将流浪乞讨人员送至收容所,但依旧有些人流落街头。谷小飞起初并没在意这个流浪汉, 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但走了几步便倒退回来。   “大哥, 打听个事,你见过这只猫吗?”   谷小飞亮出手机上的埃及艳后。   流浪汉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脸, 哪里是毛, 一身黑衣沾满尘土,散发着一股异味,闻起来颇似一个月没打扫过的男生宿舍。   他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从纠结成团的刘海下射出来,让谷小飞不禁打了个哆嗦。   “没有。别打扰我睡觉。”   谷小飞将手机踹回兜里, 正打算离开,流浪汉突然叫住他。   “能不能给我点儿钱?”   谷小飞摸摸口袋——空空如也。他今天是出来比赛的,压根没在身上装钱。再说了,现在电子支付这么发达,一部手机就能走遍天下,很多人出门根本不带钱包。   “不好意思没带现金,”他拿出手机,“要不微信给你转点儿?”   “……”流浪汉瞪着他,“我看起来像是有手机的人吗?”   谷小飞挠挠头。对哦,买得起手机何必出来睡大街。虽然现在不少乞丐其实腰缠万贯,但面前这个流浪汉显然不是那种隐藏在乞讨界的富豪。   “不好意思,我真没钱,你如果饿了可以找派出所,他们会把你送到收容所的。”   流浪汉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嗤笑,笑声回荡在阴暗的地下通道中,诡谲至极。谷小飞背上汗毛倒竖,逃也似地跑出地下通道。   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他逐渐冷静下来。回头一想,那流浪汉形容狼狈,委实凄凉。或许是由于出身的缘故,谷小飞对弱势群体总抱有一种强烈的同情,遇到弱者能帮则帮,此刻不免同情起流浪汉的遭遇。   那流浪汉不知在外面流落多久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想必不好过吧。谷小飞越想越怜悯他,索性到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块面包外加一瓶矿泉水,快步返回地下通道,将食物和水放到流浪汉面前。   流浪汉的刘海下闪着灼灼的目光。   “你什么意思?”   “我以前的班主任说,遇到要饭的你就给点钱,遇到要钱的你就给点饭。我看你实在可怜,就给你买了点儿吃的。”   流浪汉狐疑地打量着面包和矿泉水。   “你放心,没下毒,你看,是密封的。”谷小飞拿起面包,将包装上的封口指给他看,“你吃吧。不用客气,总共也没几块钱。”   流浪汉左手握着面包,右手抓着矿泉水,惊疑地打量着谷小飞,好像在怀疑他是不是疯了。谷小飞也困惑地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的好意。双方都在质疑对方精神的健康度。   过了好一会儿,流浪汉才缓缓拆开面包的包装,咬了一大口,又拧开矿泉水瓶猛灌了一口。   谷小飞见他肯吃东西了,便放下心,露出一个微笑。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还要找猫呢。”   “等等,”流浪汉叫住他,“一饭之恩不敢相忘,我送你个东西吧。”   “……算了吧大哥,你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就别学游戏NPC发任务给奖励了好吗?”谷小飞忍不住吐槽。   “你!”流浪汉气得双目暴突,很想冲上去暴揍谷小飞,“你站住!我就是要送你东西!你给我过来!”   世界上怎么有这种非要送人家东西的不讲理流浪汉?谷小飞纳闷极了。简直是流浪汉中的霸道总裁。该不会是啥不好的东西吧?他环顾四周,地下通道里只有他和流浪汉两个人,哪怕高声呼救都没人替他打110。   苏老师说过,城里人套路深,经常给大意的人下套骗钱,莫非这是什么新型套路,类似于仙人跳,就叫作,呃……乞丐跳?   “不用了大哥,好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谷小飞后退一步。   流浪汉在他那件脏兮兮的衣服里摸了半天,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按在地上轻轻一弹。纸片打着旋儿滑向谷小飞,恰好在他脚边停下。   “拿着!”流浪汉没好气地说。   他的行为举止太过古怪,谷小飞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精神问题。跟精神病人发生冲突可不明智,人家打你不用负刑事责任,你打了人家反而要赔钱!   谷小飞迅速捡起纸片,揣进口袋,喊了一声“谢了大哥”,稍稍运起跳跃运动,仿佛脚底踩了风火轮一般逃出地下通道。   他连连回头,生怕流浪汉追上来,直到逃出去几百米,见不到地下通道的入口,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苏老师说得对,大城市人口多,怪人相对来说也会更多。他掏出流浪汉给他的纸片,借着路灯光芒端详。那是一张卡片,一面画着复杂的几何图形,另一面画着一枚红心,乍看像扑克牌,但是花色不属于扑克牌中的任何一种。   ——这张卡片对我或许没有任何功用,但是在又穷又疯的流浪汉眼里,它或许是一件稀罕的宝物,所以才会把它送给我吧。唉,既然是人家的一片好意,我就不要浪费了。   谷小飞将卡片揣回口袋,更加同情可怜的流浪汉了。   ***   地下通道中,流浪汉目送少年远去,低沉地笑了出来。   “红桃A啊红桃A,你为了区区一顿饭就把‘红心令’送出去了,真他妈太窝囊了!”他自嘲地倚在墙上,双肩不住地颤动,就这么笑了一阵,笑声突兀地停止了,唯余回声回荡在地下通道中。   流浪汉掀开自己的外套,露出底下沾染了污渍的T恤,有刑侦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的脏污,而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黑桃8,秋彤云,两条背信弃义的狗,居然敢设下埋伏暗算老子!还抢走了老子的画!妈的,等老子恢复元气,一定先把你们两个的肠子打出来,再用肠子勒死你们两个贱人!”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骂骂咧咧,沙哑的咕哝声仿佛诅咒的咒语萦绕在无人的通道中。待骂累了,他捡起手边的面包和矿泉水,大快朵颐起来。   ***   “谢了师傅!”顾旭阳付了车钱,在锦绣路下车。   说是来为师叔找猫,其实他根本没存什么找猫的心思。他之所以到这儿的大部分原因是为了逃避赛琳,找猫只是顺道而已。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畏惧赛琳。是因为西方美女太主动了,他这个保守传统的东方人接受不了吗?还是他下意识地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赛琳这么出众的女人?又或者他叶公好龙,嘴上说说喜欢赛琳,内心实际上并不喜欢?   有美女向他示好求爱,他应该欣然接受才对啊,怂个什么劲儿?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顾旭阳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儿叫着“你他妈倒是上啊!是不是男人!”,另一半叫着“别别别咱们还是再观望观望吧!”。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精神分裂!   他独自沿着马路前进,脑海中全是纷杂的思绪,完全没注意脚下。所以当他踢到一个软绵绵毛绒绒的东西时,他吓得差点一个跟头翻到马路对面。   “喵!”那个被他踢中的东西恼火地叫了一声,嗖的一下就蹿开了。顾旭阳定睛一看,脑中高呼大事不妙——那不正是师叔店里的埃及艳后吗!   “别跑!别跑!埃及艳后!快回来啊埃及艳后!”顾旭阳慌忙追上去,同时抱怨师叔干嘛给猫起这种稀奇古怪的名字,如果你满大街乱转口喊“咪咪你在哪儿”,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在找猫,但是你如果叫“埃及艳后你在哪儿”,马上就会有热心路人报警将你扭送精神病院。   猫毕竟有四条腿,跑得比两脚兽快。不过顾旭阳好歹学过武,功夫并未荒废,足下一蹬,整个人凌空跃起,落在猫咪前方。   “这回跑不掉了吧!”顾旭阳嘿嘿一笑,朝猫咪伸出魔掌。可他低估了埃及艳后的灵活性,只见猫咪身体一扭,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他手底下滑了出去!   “卧槽这是什么变形?你他妈是外星生物吗?”   埃及艳后逃跑时还有闲暇回头冲顾旭阳龇牙咧嘴,犹如嘲笑他对喵星人体格柔软程度的无知。   然而它的得意没持续多久。一只涂了紫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兀然出现在头顶,轻轻一捞便将埃及艳后抱了起来,同时另一只手捏住猫咪后脖子的皮。埃及艳后在空中蹬了蹬腿,恍如回忆起了幼崽时代被猫妈妈叼来叼去的恐惧一般,再也不敢乱动弹了。   “多、多谢……”顾旭阳气喘吁吁地追上去,“这、这我猫,谢谢你帮忙抓住——你怎么会在这儿?!”   抓住埃及艳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美艳堪比真正埃及艳后的赛琳。 第42章 分手   抓住埃及艳后的不是别人, 正是美艳堪比真正埃及艳后的赛琳。   一时间, 好奇、惊慌和恐惧混杂在一起, 同时涌上顾旭阳心头。赛琳怎么会在这儿?赛琳怎么知道他在这儿?赛琳难道在跟踪他?赛琳还知道些什么?!   夜色中款款而来的赛琳,除却令人窒息的美丽外,还散发出夜行野兽般的魄力。   “你……怎么来了……?”顾旭阳喉咙发干, 声音苦涩。   “我来帮你们找猫啊。喏,抓到了。”赛琳将猫塞进顾旭阳怀里,“幸亏有我, 否则你抓到天亮连个屁都抓不着。”   顾旭阳更加惊恐:赛琳怎么学会这种不雅词汇的!谁把这种东西教给外国友人!美女怎么可以说脏话!但是她说出“屁”字的时候口吻好优雅,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词的真实含义?   赛琳有点儿不耐烦,修长姣好的手指拨开肩上的金发:“发什么愣?为什么不拿去还给你师叔?它不是比你师叔的生殖器还重要吗?”   喂喂喂不要把那种不可描述的词汇随便挂在嘴边啊!虽然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啦, 但是可不可以用含蓄文雅一点的代称!   顾旭阳唯唯诺诺地点头:“我这就去。”   他明明是威风八面、震慑过无数犯罪分子的刑警,但到了赛琳面前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怂包。是因为赛琳女王气场太强, 还是他因爱情而变得软弱?(这个句子在顾旭阳肚子里翻来覆去一阵,让他觉得自己好恶心好肉麻。)   他用左手紧紧箍住小猫, 右手掏出手机给师叔打电话。   “师叔!我找到埃及艳后了!你在哪儿呢我给你送过去!”   “阳阳立功了!想不到你居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师叔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跑远了,暂且回不去,你先送到胡桃宠物店吧, 知道在哪儿吗?”   “猫咖附近那个宠物店是吧?我知道位置, 那我先把猫送过去,你到那儿找我吧。”   胡桃宠物店和顾旭阳发现埃及艳后的位置只隔着两条街,看来猫咪并没有跑远,只不过藏起来了,没被人发现而已。   宠物店老板娘胡桃因为担心猫的下落, 一直守在店里。见顾旭阳找到了猫,她千恩万谢。若是猫真的丢了,她就得付一大笔赔偿金,所以忙里忙外不辞辛苦,就差没开始求神拜佛了。   其他寻猫的人不知都去了哪儿,现在一个也没赶回来。顾旭阳亲眼看着老板娘将埃及艳后锁进笼子里才放心。   “既然猫找到了,那我先走一步,麻烦老板娘多看着点儿。”   “这是当然。”老板娘点头哈腰,她给笼子加了两把锁,唯恐埃及艳后再度越狱。   顾旭阳转向赛琳:“咱们走吧?”   赛琳不情不愿地挪了一小步:“不等你师叔来吗?把猫直接放在这儿,会不会不安全?”   胡桃急忙为自己的小店辩解:“小姐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严加看管!”   顾旭阳帮腔道:“就是,同样的招数无法对圣斗士使用两次,啊不,同样的错误人家不会犯两次,你没看老板娘给猫笼子上了那么多锁么。师叔不知道上哪儿找猫去了,一时半会儿大概回不来,咱们先走吧。”   “可是……”   “哈哈,难不成你喜欢小猫?你怎么跟我师兄似的,明明喜欢还不肯承认。你如果喜欢猫,下次我带你到师叔开的猫咖玩好了,今天就算了吧,你瞧时候也不早了。”   赛琳缓缓挪了两步,问:“你师叔是不是发动你们所有师兄弟一起找猫?”   “就我和师兄吧。可能还有店里的员工。”   “你师兄是指那个肖雪尘?”   “当然是他,不然还能有谁,同一辈的弟子里就我跟他在瀛海市。”   “知道猫找到之后,大家是到这里集合,还是各自回家?”   好奇怪的问题!好清奇的思路!顾旭阳皱着脸望天:“这我哪知道……大概是各回各家吧?”   赛琳轻轻“哦”了一声,跟着顾旭阳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路灯昏黄,蛾影纷飞,顾旭阳低头望着两人的影子,一道灵光闪电般划过脑海,接着炸开一个惊天霹雳,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曾经以为赛琳主动示好是迫不得已的,比如打赌输了;后来又自信满满地认为赛琳和自己志同道合,自己依靠才华和魅力吸引了她。但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呢?赛琳是怀有某种目的而接近他的,并非贪图他的美色或者钱财(再说他既没有美色也没有钱财),而是为了借助他接近他身边的某个人……   仔细回忆一下赛琳的行为!体育馆初见时赛琳对他多么毒舌,甚至将精神病院的电话当作自己的电话以戏弄他。可第二天,她的态度就180度转变,不但温言软语,还主动倒贴……这岂不是太奇怪了!   他当时以为赛琳是因为喜欢中国功夫,因此对身怀武功的他产生了好奇和好感,但会不会出现另一种可能性呢?   “你大师兄……就是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看到他和别人交手时的风采就好了。”   “你师兄是指那个肖雪尘?”   赛琳为什么那么在意师兄?刚才在宠物店,她明显是想留下来等待什么人的……那个人就是师兄吗?   顾旭阳出色的察言观色能力和精湛的推理能力此刻结合起来,得出了一个惊人结论——   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赛琳是项庄,他是剑,师兄就是沛公!   难怪赛琳仅仅一天就对他改变了态度,她看中的可不是他的武功或者见地,而是因为她看到了与他同行的肖雪尘!   第二天赛琳之所以会出现在体育馆,也是为了寻找肖雪尘。她不知道师兄的身份,才想到去体育馆碰碰运气。可惜那天没有谷小飞的比赛,师兄当然也不在。然而顾旭阳却阴差阳错地跑到体育馆,被赛琳撞见了。赛琳恐怕是想借他当跳板,好跟师兄搭上关系吧!   赛琳根本不喜欢他,赛琳喜欢的是师兄!   顾旭阳越想越气愤,越气越难过:我对你一片痴心,你却只当我是一块踏脚石……   “顾,你怎么了?为什么你在发抖?”赛琳绕到顾旭阳面前。   顾旭阳垂着头,双拳紧紧攥着,指甲陷入手掌中,几乎要把自己掐出血来。   “赛琳,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你只是想认识我师兄对不对?”   他声音沙哑,饱含着怒意,可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带上了哭腔。   “我……”赛琳语塞。   “你不想回答可以保持沉默,但是别对我说谎,我是警察,一眼就能看穿你说没说谎。”   “不是你想的那样,顾,我的确很想认识你师兄,但是……”   “那你为什么不直说!第一次跟我约会的时候就该直说啊!直接找我要他的号码不就好了!早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我又不会故意刁难你不告诉他的联系方式!为什么要……为什么……”   为什么要假意亲近他,让他产生了她喜欢他的错觉?   让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以至于对未来充满希望,然后又狠狠夺去这希望?   “顾,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呢,我想结识你师兄,那是因为……因为……”赛琳微微张着嘴,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似乎在苦恼该不该说出自己的心声,以及如何传达自己的心声。   顾旭阳的肩膀塌了下去。“我明白了,是我自作多情。”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我早该有点自知之明的。”   “不要妄自菲薄,你是个好人……”   “……谢谢你厚,我又收到了一张好人卡。”顾旭阳捂着脸,遮住自己的表情,吸了吸鼻子。   他很想问问赛琳,在这么多天的相处中,是否对他产生了近似于“爱过”的感情。他经常笑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种梗实在太老了,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候,除了用这种老梗自嘲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赛琳摇摇头,金色的头发如同波浪一样摇晃起来。“顾,你现在很不冷静,我说什么你都会往坏处想。我认为我们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哦,这个套路顾旭阳也很熟悉。所谓的“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基本等同于“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他苦笑着推开赛琳,独自往道路尽头走去。赛琳在后面追了一段,喊“你一个人要小心”,但最终没有跟上来。   顾旭阳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反正明天他轮休,今晚哪怕在外面游荡一夜也没关系。本来打算在难得的休息日和赛琳在外面愉快地玩耍,连餐厅座位和电影票都订好了,现在计划全泡汤了。   经过一家酒吧,顾旭阳望着酒吧门口醉醺醺地等着打车的人,忽然有了一种一醉方休的冲动。他走进酒吧,径直走向吧台。   调酒师问:“要来杯什么?”   顾旭阳问:“失恋的人适合喝什么?”   调酒师端详着他沮丧示意的面容,了然地点点头,从后面的酒柜里拿了一瓶俄罗斯进口伏特加,给顾旭阳倒了满满一杯。   “小伙子,今后的路还长,天涯何处无芳草啊!”调酒师见惯了这种为爱痴狂的年轻人,因此用过来人的老成语气劝解道。   顾旭阳只顾闷头喝酒,毫无与调酒师交流人生哲理的意愿。   喝了一杯又一杯,顾旭阳醉得伏在吧台上,口齿不清地说:“再来一杯。”调酒师本想告诉他你醉了付了酒钱就赶紧回去吧,这时一名金发外国女子走了过来。   她容貌出众,身材高挑,出现在这个群魔乱舞的小酒吧里,不啻于天使降临在炼狱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   几个好色小混混借着酒劲堵在她面前,淫笑道:“美女一个人啊?我们请你喝一杯怎么样?Shall we?”   金发女子朝他们露出灿烂而危险的笑容:“滚开,别挡我路。”   小混混脸色一变。旁边的服务生看到情况不妙,刚想上来劝架,就见那女子抄起一只空酒瓶。   小混混们以为她要打架,连忙摆开架势,心说我们几个大男人,难道连这个小娘们都制服不了?今天就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男人!   金发女子将那空酒瓶握在手中,五指骤然发力,一声脆响之后,酒瓶被她生生捏成碎片,而她的纤纤素手却毫发未损!   小混混们目瞪口呆。周围人也被女子的指力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这一握如果是在人身上,恐怕连骨头都碎成渣了吧?   女子前趋一步,小混混们连忙左右分开,为她让路。女子走向吧台,看了看伏在台上的顾旭阳,取出钱包,将几张钞票甩在吧台上,然后扛起顾旭阳。   那几个小混混逃得更远了。这女洋人居然连那样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都能轻松扛在肩上,是有怎样一种怪力啊!幸亏他们刚才只是嘴上放肆,如果贸然出手,恐怕现在就躺在担架上了!   赛琳无视周围人的惊异目光,将顾旭阳扛出酒吧。顾旭阳醉得神志不清,赛琳不知道他家住在哪儿,便寻了附近一家酒店,准备开个房间让顾旭阳睡一晚。   酒店的前台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扛着一个醉醺醺的中国人走进来的时候,差点就吓得报警了。   “开一个房间。”赛琳将护照甩给前台。   “呃,小姐,两个人住的话两个人的证件都要登记……”前台小声提醒,生怕这个怪力女一生气就将肩上的男人当沙包一样丢过来。   赛琳将顾旭阳放在地上,在他身上翻翻找找半天,钱夹是找到了,可证件不在里面。她恼火地想,怎么有人外出不带身份证呢,亏你还是警察!   “就一个人住,他住,我不住,他喝醉了,我找不到他的证件。”   “可是……”前台心想,规定就是规定,对外国人也不能例外啊,最近因为瀛海市举办体育比赛,派出所查得可严呢!而且这个外国女人好可疑,她会不会对那个醉酒男人做出什么不轨举动?听说在国外,女人也能强奸男人!   赛琳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没好气地说:“樊尚!你认不认识这个什么喜琳酒店的人?那好,我在他们的锦绣路分店,叫他们给我开一个房间!”   挂了电话,不到一分钟,经理便急匆匆地跑过来,面带抱歉的微笑冲着赛琳点头哈腰。“没想到是贵客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接着对前台没好气地说,“这位是我们董事长的贵客,人家大半夜专门从北京打电话过来呢!还不快给贵客开个房间,怠慢了人家你担得起责任吗!不要拘泥于那些死规矩了,要懂得变通!”   前台委屈极了,贵客脸上又没写着“我是贵客”四个大字,她哪分得清!   赛琳说:“你别怪她,她也是按规矩办事。”说着将自己的护照推过去,“用我的登记吧。”   前台拿起赛琳的护照,眉头一皱,将上面的照片与赛琳反复对比。经理不耐烦了:“不就登记一下吗,你磨蹭什么呢?业务太不熟练了!扣你这个月的绩效!”   他劈手夺过护照,要替赛琳登记,可一看到护照上的照片和身份信息,他也愣住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满头都是问号。   前台心说你现在知道我在磨蹭什么了吧?面前站着的是个女人,可护照上的分明是个男人啊! 第43章 拥抱   “猫已经找到了?猫没事吧?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原地解散?不辛苦不辛苦, 老板比较辛苦!”   在夜色街头苦苦寻猫的谷小飞接到方心鹤的通知, 说猫已经找到了, 不由地长舒一口气。寻获失猫的正是顾旭阳,果然术业有专攻,寻人寻物这种事还是得拜托警察叔叔啊!   今天忙碌了一天, 又是比赛又是寻猫,还遇到了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可把谷小飞累坏了。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疲倦便支配了身体。他现在只想立刻瞬移回家, 一头倒在软绵绵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回家……回他和肖雪尘一起住的那个家……   一想到肖雪尘,谷小飞情不自禁有点儿别扭。他还记得今天比赛结束后肖雪尘拒绝他拥抱那事儿。他不是那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宝宝, 但就是特别想问问肖雪尘到底为什么避开他。他死也要当个明白鬼!   然而和肖雪尘碰头后,谷小飞瞬间丧失了追问的勇气。他们找猫的方向差不多, 便约在两人位置的中点见面,然后一起回家。当谷小飞看到肖雪尘独自倚着路灯的白色身影后, 喉头动了动,将疑问咽进肚里。   “走吧。”肖雪尘扬了扬下巴,让他跟上。他态度一如既往地冷静而随和, 不像是对谷小飞有什么不满。那么之前那一避, 并不是他刻意躲开什么,只是一个无心的举动吗?谷小飞垂着脑袋跟随他,犹豫着该不该开口。   少年一反常态的沉默引起了肖雪尘的注意。他自认为不是个善于揣摩他人情绪的外交家,但是对于谷小飞情绪的变化异常敏感,少年心思的每一个小小变化他都能觉察出来。或许是因为谷小飞不擅掩藏思想, 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或许是因为肖雪尘过于关注他,他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与动作都会牵动他的思绪。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累了。”   他话语中的含糊或许骗得了他自己,但骗不了面前的人。肖雪尘突然站住,转身凝视着他,谷小飞急忙假装望着路边的树丛,以避开他锐利的目光。   “到底怎么了?”肖雪尘再次问道。这次他故意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咬得极清楚,仿佛谷小飞敷衍的回答激怒了他似的。   实际上他并没有生气,但是他知道,只要佯装生气的模样,谷小飞就会担惊受怕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谷小飞凡事都将他放在最优先的地位,凡事都为他考量,所以面对他的怒气,不敢不说真话。   但这无异于利用谷小飞对他的感情而逼出真话。肖雪尘很是过意不去。他想,等问出了真相,他一定好好补偿谷小飞一下。   果不其然,谷小飞的身体抖了抖,像小鸟感知到危险而炸开羽毛,然后扭扭捏捏地问:“肖大侠,今天在体育馆,你为什么躲着我?是不是我比赛里表现得不好,让你不满意?”   原来是因为这事。肖雪尘记得那时谷小飞兴奋地同小绮、施曼桃拥抱,接着跑过来抱他,却被他躲开了。就因为这个,他耿耿于怀到现在?   ……他就这么在乎我么?肖雪尘自问。我值得他这样牵挂,这样   “我没有不满,你表现得很好。我也没有故意躲着你,我只是……不太习惯跟别人有那么亲密的接触。”   “可是我以前也抱过你啊,你都没说什么。”谷小飞委屈地抗议。   他一激动就喜欢往肖雪尘身上扑,扑了之后还蹭来蹭去。肖雪尘往往由着他扑和蹭,像兄长疼惜爱撒娇的小弟,又像主人纵容活泼粘人的小宠物。   “私人场合和大庭广众毕竟不一样。”   顾旭阳曾经吐槽他“你总是喜欢端着,以维持大师兄矜持严肃的人设”。其实肖雪尘并没有刻意地去维护什么人设,他的一切表现都是自然而然的。今天避开谷小飞,与其说是因为矜持,不如说是他害怕自己失态。   但是为什么被谷小飞拥抱一下他就会失态?他自己也理不清个中的缘由。面对少年那兴高采烈、神采飞扬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噗。”   谷小飞捂住嘴,吃吃地笑。   “有什么好笑的?”肖雪尘搞不清谷小飞的笑点。这个少年大部分时候都像冰晶一样剔透易懂,可有时候却如同蒙上雾的玻璃,让他看不明、参不透。   “没想到肖大侠你……居然也会害羞?”谷小飞仿佛遇见了什么千古奇事,乐得笑个不停。   他一直以为不论遇到什么事,肖雪尘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凛然模样,谁知居然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局促拘谨。像小绮那样的女孩子面子薄扭捏一点实属正常,可肖雪尘这样就大大出乎谷小飞的意料了。   “我没有害羞。”肖雪尘反驳,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反驳听起来十分苍白无力。   谷小飞斜睨着他,黑眼睛在灯光中闪闪发亮,像午夜时才会发光的黑色夜明珠。   “那你现在就让我抱一下好不好?这儿又没人。”   周围空旷寂静,别说没有行人和车辆,就连远处的楼宇也是黑黢黢的。漫步于如此的夜色之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肖雪尘一时语塞,不知该不该答应。依照他的理论,没人的地方算不得大庭广众,因此可以发生一些亲密行为,但是因为这种原因就答应谷小飞,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等他回答,谷小飞便踮起脚攀上他的肩膀,双臂在他背后交叉,用力地箍了一下。少年温热的气息拂在颈子上,让肖雪尘没来由的一阵战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胸口憋了一口气,除非高声长啸,否则不能一抒胸中的纠结。   不知是不是那口气憋得太足的缘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有这么快、这么重,一下接一下,擂鼓似的敲在他的胸腔里。   谷小飞象征性地抱了几秒便送了手。然而这区区几秒对于肖雪尘来说却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僵在那里,像被点了穴似的无法动弹,目光盯着少年耳后那一丛不老实的头发,还有发尾下象牙色的皮肤。   他想在那上面咬上一口。   “回家吧!”谷小飞不知道肖雪尘对自己所存的邪恶想法,扯了扯肖雪尘的衣服,心满意足地咧开嘴。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就足以让他雀跃半天。   肖雪尘的沉默和被动被他自顾自地解释为害羞。他觉得自己发现了肖雪尘不为人知的神秘一面,而这一面仅有他一个人知晓,那感觉就像两个人之间牵起了神秘的丝线,将心灵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许。   ***   “完全没客人啊!”   方心鹤和小绮坐在猫咖里,望着门可罗雀的店铺,齐声高喊。   他们原先以为谷小飞在业余组比赛中晋级多多少少能打出一些名气,从而带动猫咖的客流量,结果大失所望——客流量根本没有增加!   “小绮,你把比赛视频传到微博上了吗?”   “传了啊!”   “用你小号发的还是猫咖的大号?”   “当然是猫咖的大号,虽然这个号没几个粉丝……”   “让施曼桃帮忙转发了吗?”   “转了啊!”   “转发量有多少?”   “两三百吧!”   方心鹤绝望地捂住脸:“施曼桃不是号称百万粉丝美妆博主营销号吗!为什么转发量只有这么点!”   小绮说:“我也不知道啊!而且转发里大多数人居然都在花痴齐冲,说用棍子的小哥哥好帅好热血什么的!根本没人关注小飞!”   方心鹤大怒:“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在脚底板吗?明明是我们家小飞比较帅比较热血!”   店里的猫们不晓得铲屎官的窘境,依旧无忧无虑地玩耍着。   今天是地区预赛分组抽签的日子,谷小飞和肖雪尘都抽签去了,只有方心鹤和小绮在店。方心鹤从早上就开始念叨“希望小飞和雪尘不要分在同一组”,小绮听得耳朵长茧。地区预赛分为四组,选手两两对战进行淘汰赛,最终每组的优胜者可以晋级全国大赛。如果谷小飞和肖雪尘分在同一组,就意味着他们中只有一人能晋级了。   “相煎何太急!千万不能分在同一组!”   “放心啦老板,说不定他们两个都能打进全国大赛。”   两个人继续盯着手机,小绮刷微博,方心鹤刷武林大会官网。不一会儿,两个人同时“啊”了一声,然后彼此对视一眼,责怪对方的一惊一乍。   “你叫什么啊小绮。”   “我还要问你呢老板。”   方心鹤亮出手机:“分组名单公布了,小飞和雪尘没分在一组!哈哈哈哈天助我也!”他忍不住拿出扇子摇了几摇,好像分组结果全是他意念操纵得来,他居功甚伟似的。   小绮也亮出手机:“转发量突然上去了!”   方心鹤精神来了:“他们总算发现小飞的帅气之处了吗?”   “不是,被大V转了!”   方心鹤好奇地凑过去,就连店里的猫也竖起了耳朵。   陆子舆:少侠好身手,期待一战!//@人面桃花施曼桃:想不到业余组的选手这么厉害,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前浪死在沙滩上[允悲]   @FurryCoffee猫咖:武林大会华东赛区业余组B组决赛,大声告诉我这位小哥哥帅不帅![秒拍视频]   方心鹤问:“这个陆子舆是谁?”   小绮震惊:“你居然不知道!老板真的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方心鹤用扇子一敲小绮脑袋:“好好说话!”   小绮捂着脑门吐了吐舌头:“陆子舆是最近一个风头很劲的年轻侠客,号称无门无派、自学成才,用扇子当武器,上过好多电视节目,微博上粉丝不少呢!他也准备参加今年的武林大会,说不定会在比赛中遇上尘尘或者小飞!”   方心鹤看看手中的折扇,悻悻地收起来。他自诩一代风流客、浊世佳公子,最讨厌跟别人撞人设。   “……听起来是个网红小鲜肉。”   “老板你真的落伍了!现在这些当了明星的武林人士有个特别的称呼,叫‘武星’,陆子舆就是正当红的武星!嗯,前任盟主苏云越也算是武星之一吧,不过他已经过气啦!”   “神特么武星。苏云越可是有真本事的,别把他和那些网红相提并论!”   “惹,老板你怎么这么维护苏云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有意思呢。你不要你师兄啦?”   “再瞎哔哔当心我解雇你!待我看看这个陆子舆分在哪一组。”   方心鹤在手机上滑了几滑,然后用扇子抵住额头,沉痛地说:“我好像明白这个陆子舆为什么要转咱们的视频了。他肯定是在抽签现场遇见小飞了。”   “那又怎么样?”   方心鹤将手机扔给小绮:“你自己看。”   小绮对着那张复杂的对战名单研究了半天,倒抽一口冷气:“他和小飞分在一组,而且是……第一战的对手!” 第44章 旧识   陆子舆坐上保姆车, 隔着车窗玻璃对外面一众激动的迷妹挥挥手, 然后摘下墨镜, 往领口一插,扭头问身旁的经纪人洛颖:“颖姐,对手的资料都搞到了吗?”   洛颖将手中的iPad递给他:“我已经叫人去弄了。你很幸运, 跟你分在同一组的选手都挺有名,资料相对来说也比较容易搞到。”   陆子舆苦笑:“这叫幸运?”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弄清对手的弱点, 你的胜算会更高一些。”洛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陆子舆不满地撇了撇嘴,好像洛颖刚刚说了个极无聊的笑话。洛颖是横跨娱乐圈和武林的金牌经纪人, 带出过好几个知名武星,对手下的艺人要求极为严格。但陆子舆觉得这种严格只不过是洛颖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他们身上而已。圈内人都知道, 当初武林盟主苏云越初展头角时,洛颖因为看走了眼而没签下他, 让另一位经纪人何晋抢了先,后来苏云越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洛颖大为遗憾, 此后对手下艺人的要求越来越高, 就指望他们能胜过苏云越,为自己争口气。   ——简直就像自己比不过人家,便指望孩子出人头地的家长一样。陆子舆想。   但陆子舆何尝不是将自己的理想寄于洛颖身上呢?几年前恰逢苏云越隐退,许多初出茅庐的江湖侠少都以为何晋要签新艺人,纷纷投往何晋门下。但何晋眼界何等之高, 一个也看不上。陆子舆仗着自己年轻,外形条件又不错,以为何晋定会一眼相中自己。凭借何晋在圈内的人脉与手腕,自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孰料他在何晋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这时他遇上正在物色新苗子的洛颖,两人一拍即合。陆子舆有今天的声名,多亏洛颖的运作,但陆子舆知道,他和洛颖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目前只有一个问题,你第一战的对手,那个叫谷小飞的少年,几乎找不到他的资料。”洛颖说,“他是从业余组晋级上来的,相关的情报就只有业余组比赛的现场视频,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陆子舆的iPad上显示的是微博上的一段比赛视频,一名用齐眉棍的年轻人对战另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   “用齐眉棍的是谷小飞?”这两个人陆子舆都不认识,但使棍的年轻人看起来攻击性更强,他便胡乱猜了一个答案。   “不,空手的那个才是谷小飞。”   陆子舆将视频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笑道:“他的身手看不出什么精妙之处,想来业余组晋级上来的选手毕竟业余,和真正的武林人士不可同日而语。”   洛颖狠狠瞪了他一眼:“武林盟主苏云越也是从业余组晋升上来的。”   陆子舆不以为然,心说你现在倒知道重视业余组了,当初怎么没见你这么青睐苏云越呢?马后炮谁不会啊?而且苏云越已经隐退,该叫“前盟主”才对,你还一个劲儿盟主、盟主地叫,盟主又不是你家的,叫这么亲给谁听?   内心固然不屑,但陆子舆表面仍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他虽然是武星,可演技好歹有那么一点儿。   “颖姐教训的是,我不该目中无人,民间多奇人,这个少年说不定也是位高手呢。”   洛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出陆子舆话中的讽刺。陆子舆继续道:“既然是下一战的对手,礼貌总应该有的,我转发一下没关系吧?”   陆子舆的微博平时是助理和洛颖在打理,虽然他自己偶尔也上,但发不了几条。见洛颖没有反对,他便转发了那条视频,当然,他可不是为了提携新人,只是为了展现自己尊重对手的大家风范而已。   不过奇怪的是,发这个视频的怎么是个咖啡店的官博?现在的咖啡店都进军体育届了吗?   ***   “师叔我们回来啦!”谷小飞蹦蹦跳跳地进了猫咖,后面跟着一如既往神色冷淡的肖雪尘。   “已经在网上看到抽签结果了。小飞第一战的对手可不容小觑啊。”方心鹤笑吟吟地迎上来。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折扇,可想起撞人设的事,便迟疑了,再想一想,我方心鹤多少年前就开始艹浊世翩翩佳公子人设,那个新来的小鲜肉跟风,凭什么我要换风格,于是坚定地拔出折扇,“呼啦”一声展开。   谷小飞呆愣愣地问:“第一战的对手是谁?我都没仔细看。很厉害么?”   “……这孩子怎么这么缺心眼呢?”方心鹤捂着脸,“不过没关系,你不必在意那些,只要正常发挥就好,那些小喽啰不是你的对手。”   “师叔你这么夸我我还蛮开心的耶!”   小绮在后院叫:“小飞过来!洗猫啦!”   对于铲屎官来说,洗猫就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谷小飞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他离去之后,方心鹤将肖雪尘叫到身边:“小飞我就暂且不管了,但你的对手我可得好好跟你分析分析。师兄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叫他失望。”   “如果师父没把我托付给你,你就不管我了吗?”肖雪尘眯起眼睛。   方心鹤干笑两声:“怎么会呢,你这孩子忘性真大,从小到大还不是师叔最疼爱你。”   “师叔,我不想吃糖的时候还强行给我塞糖吃,那并不叫疼爱。”肖雪尘沉痛道。   “咳,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咱们言归正传。”   ——不就是你非要提陈年旧事的吗!肖雪尘心想。   方心鹤搬来了笔记本电脑,将对战表展示给肖雪尘看。   “你第一战的对手叫诸葛桐,网上查不到资料,非常神秘,不过既然复姓诸葛,想必是蜀中诸葛氏的后人,我就拜托四川的朋友帮忙问了问,结果大跌眼镜,这位诸葛氏可是个劲敌。”   肖雪尘正襟危坐。既然是说正经事,他自然也一改平时对师叔的轻慢态度,变得恭谨认真起来。   “还请师叔明示。”   “你想必知道,蜀中诸葛氏乃是三国时期蜀国丞相诸葛孔明的后裔。诸葛氏世传两手绝活,其一是奇门八卦,据说诸葛氏的八卦阵法比武当派的七星阵、少林罗汉阵更为难解,不过你不必担心,武林大会是单打独斗,一个人也布不了什么阵。但这其二的绝活就比较棘手了。你知道空城计吧?”   “是中国人都知道。”   “……我就这么随口一问,你不必非要回答。”方心鹤瞪师侄一眼,“当年诸葛亮在城头弹琴,以疑心之计迫司马懿退兵。这是书上的记载。实际上,诸葛氏乃是世代相传的乐器宗师,将乐理与内功融为一体,独创了一门琴功。诸葛氏中每代都会通过比试决出一位琴功的最强者,授予‘琴魔’称号。三国时代的那位‘琴魔’,自然就是诸葛丞相了。而当代的琴魔嘛……”   他故意顿了一顿,引起肖雪尘的好奇。   “就是这个诸葛桐?”肖雪尘问。   “不错!这诸葛桐乃是蜀中诸葛世家不世出的天才,据说十六岁那年便战胜一众长辈,夺得了琴魔之称。但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仿佛从诸葛世家中消失了,无人知道他的去向,也无人知道他的功夫达到什么水平。我那位朋友也只探听到一点——那就是琴魔之称至今还未旁落。这说明诸葛桐仍旧是诸葛世家中现存的最强者。”   肖雪尘感佩地点点头。蜀中诸葛氏的威名他早有耳闻,师祖大人在世时常常夸赞诸葛氏琴功的奥妙,因此他印象颇为深刻。这次的预赛居然第一战就遇上了诸葛氏中实力最强的“琴魔”,肖雪尘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所谓武者的宿命,就是不断挑战更强者,寻找自己的极限所在,然后——突破极限!   方心鹤说:“我猜诸葛氏恐怕是故意将这位琴魔藏匿起来,不叫外人知晓他的情况。关于他的武功套路、实力强弱、优势劣势,我们一概不知,到时候你只能凭经验临场发挥了。”   “本该如此。”肖雪尘颔首,“事先将对手的底细调查清楚,反而没了武斗的乐趣。”   “呵,你倒是淡然,你可不知道那些对手都挖空了心思在打探你的情报呢。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们知道了你的劣势又如何,也得打得过你才行啊。”   两人正说着,谷小飞洗完猫回来了。只见他从头到脚湿淋淋的,好像刚才洗的不是猫,而是他。   “你们在聊什么呢!”   “师叔正分析对手的情报。”肖雪尘说。   “不错,我们正说到雪尘的对手——蜀中琴魔诸葛桐。”方心鹤将折扇往桌上一拍,发出响亮的一声,仿佛他是位说书先生,正说到重要人物出场。   肖雪尘注意到谷小飞的脸色变得很奇怪。   “被猫抓了?”他问。   “不是,我在想……诸葛这个姓氏应该很罕见吧?”   方心鹤说:“的确比较罕见。”   谷小飞说:“那么姓诸葛又叫桐的就更罕见了吧?”   方心鹤奇道:“莫非你认识这个诸葛琴魔?”   谷小飞望天长考:“会不会是刚好重名呢?”   方心鹤与肖雪尘对视一眼。虽说世上重名的人多,但复姓诸葛单名桐,怎么想都是万中无一的名字,同名同姓的可能性太低了!   “你是怎么认识诸葛桐?”方心鹤迫不及待引谷小飞落座。   “啊……不仅我认识,肖大侠也认识的呀。”   肖雪尘一惊,他何时认识诸葛桐的,他怎么不记得?“此话怎讲?”   “你们见过的啊!我从前不是有三个室友?其中有一个玩音乐的,你去我家时还跟他说过话,不记得了吗?我们都叫他阿桐,他大名就叫诸葛桐啊!”   作者有话要说:  深藏不露的室友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45章 琴魔   方心鹤执折扇在手心一敲, 心说天下竟有此等奇遇, 真乃无巧不成书!身边的肖雪尘双目圆瞪, 瞳孔骤然放大,因他鲜少情感外露,这样已算是极为惊骇的表情了。看来师侄也吓得不清。方心鹤同情地想。   “你确定你那位室友就是雪尘的对手诸葛桐吗?”   “我也不清楚……”谷小飞本来确信无疑, 可被方心鹤这么一质问,他自己也疑惑起来,“能直接参加武林大会地区预赛的都是真正的武林人士吧……可是我跟阿桐同个屋檐下住这么久, 从来没发现他会武功……”   “哦?那他平时都做些什么?行为举止可有异常之处?你对他的身世又了解多少?”   这么多问题同时砸过来, 谷小飞应接不暇,不知该从何答起。他抓耳挠腮老半天, 支支吾吾地说:“他是搞音乐的嘛……你懂的,工作不太固定, 有时去酒吧弹唱,有时候街头卖艺啥的。呃, 我不是说他弹琴弹得不好啦,其实我蛮喜欢的,但是搞艺术赚不到多少钱的样子。他和我们聊的不多, 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 但是隐隐约约透露过,他家里好像挺有钱的,可能是个富二代什么的吧,我猜大概跟齐冲差不多。但是他家里反对他搞音乐,他就离家出走了。”   这经历听起来可一点儿也不想威名赫赫的“诸葛琴魔”啊!说是“追求自由与梦想的不羁文艺青年”还差不多!   “啊我想起来了!我搬家之前阿桐曾经提过, 他跟家里人和好了,还准备参加音乐比赛!”   方心鹤拍案而起:“没错了!他一定就是蜀中琴魔!音乐比赛只是他糊弄你们而已,他要参加的正是武林大会!”   谷小飞瞠目结舌:“真……的么?阿桐是武林高手?是琴魔?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觉得自己好像穿越到了平行世界,只不过去洗了个猫而已,一回来世界都不一样了……”   方心鹤还想多套些情报出来。“你这室友平时用什么乐器,你可见过、听过?”   蜀中诸葛氏的琴功世代相传,想来用的应是古琴。这诸葛桐的名字里有一个“桐”字,而桐木则是制作古琴的材料。所以方心鹤先入为主地认为,诸葛桐的武器定是古琴,再不济也该是琵琶、二胡之类的民族乐器。   谷小飞摸摸下巴,回忆着室友房内的一堆乐器:“他好像什么乐器都挺精通,比如电吉他啦、架子鼓啦、电子琴啦……”   方心鹤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   难怪要跟家里决裂!堂堂蜀中琴魔居然是个热爱摇滚的朋克青年!如果他是诸葛氏的长辈,大概直接被这个子孙气死了!   难怪他们查不到诸葛桐情报!并不是诸葛世家有意隐瞒,而是诸葛桐离家出走了!这个天赋异禀的琴功奇才居然喜欢上了摇滚,说出去估计得笑死一众江湖同侪。   方心鹤脑中浮现出诸葛桐与肖雪尘对决的画面:诸葛桐一头杀马特造型金发、化着视觉系烟熏妆、拎着电吉他,与白衣飘飘的肖雪尘缠斗……妈的太穿越了好吗!万幸这位琴魔今年才参赛,如果他参加了上一届比赛,自己恐怕连亚军都拿不到——直接就在赛场上笑死了!   “你还知道诸葛桐的什么信息,速速说与我们听!”   谷小飞绞尽脑汁,努力回忆着音乐家室友的音容笑貌……啊不,言谈举止。“做饭难吃算吗?”他小心地问,“他的暗黑料理曾经把三个人吃到食物中毒进医院,连他自己都中招了。”   方心鹤吩咐肖雪尘:“记下了没?此人擅长用毒!”他在“诸葛琴魔”的称号之后,又给诸葛桐添上一个“绝命毒师”标签。   “……师叔你认真的吗?”   小绮在后院高喊:“快来个人!随便谁都好,来帮我洗猫!你们三个大男人忍心让我一个女孩子干这种活吗?”   “我付你工资不就是让你干这个的吗!”方心鹤喊回去。   谷小飞站起来:“我去帮忙!”   方心鹤对他按按手:“我去吧,你和雪尘多说说关于那琴魔的事。再看一看关于陆子舆的视频,他的视频网上有不少,资源很容易找的,你们俩都要为比赛做准备。”说着施施然离去了。   剩下肖雪尘和谷小飞面面相觑。   “呃……肖大侠,我真的想不出啥了。”谷小飞略感愧疚,肖大侠需要他出谋划策的时候,他却偏偏帮不上什么忙,“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武林人士,要不是你们告诉我,我至今还以为他是天桥卖艺的呢,很抱歉……”   “为何道歉?你又没错。”肖雪尘十指交叉撑着下巴,“能与未知的对手一较高下,实属武者之幸。师叔那样谨小慎微,反而过犹不及。”   言毕他觉得这样有些辜负师叔的好意,补充道:“若是师叔自己与之交手,定然随随便便就上场比赛了,不会这样非要打探人家的底细不可。他是担心我才会如此。”   谷小飞盯着桌上的纹路,紧紧抿着嘴唇。   “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谷小飞犹豫道,“你和阿桐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两个对战,我该帮哪一边呢?”   得知诸葛桐也参赛之前,他是一门心思期盼肖雪尘胜出的。可是肖雪尘的对手是阿桐啊……阿桐和肖大侠一样,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可以,他希望两个人都能获胜,但比赛就是比赛,不可能打成平局……   肖雪尘握住他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谷小飞胸口猛地一跳,仿佛有位无形的钢琴家刚刚在他的心房里重重地捶了琴键一下,发出一簇杂乱不谐的音符,震得他的心室颤抖不已。   “你若是觉得为难,两不相帮就可以了。我不愿你为了我而和朋友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肖雪尘唇角微微一弧,“再说了,不论是我还是诸葛桐获胜,不都是你的朋友胜出了吗?”   谷小飞跟着他笑起来。心房里的那位钢琴家不再乱捶琴键,改为弹起一支轻快的舞曲,让他的心都随之轻盈起来。   “我……我看看视频。”他将方心鹤的笔记本移过来,紧紧盯着屏幕,不敢再看肖雪尘。   刚才肖大侠又笑了,虽然只是一个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微笑。肖雪尘的笑容为什么会让他那么激动呢?想再多看几眼,又怕再多看几眼……   “我帮你搜。”肖雪尘忧心谷小飞用不好电脑,便帮他搜索陆子舆的相关视频。陆子舆身为武星比较高调,视频到处都是,甚至还在某知名弹幕网站有个合集。   他打开合集第一个,将笔记本转向谷小飞。少年低声说了句谢谢,便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   过了几分钟,肖雪尘感觉到桌子下面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扬起眉毛,盯着谷小飞。少年的脸颊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屏幕光芒映在他脸上造成的。   碰触他手背的那只手抬起一根小指,勾住他的手指。肖雪尘静静等着谷小飞的进一步动作。然而观看视频期间,谷小飞再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了。   肖雪尘突然焦躁起来。他修炼的内功心法讲究心如止水、心外无物,所以很少为了什么事而焦虑急躁。可谷小飞迟迟没有动作,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澜,猛然握住谷小飞的手。   谷小飞一惊,低低地“啊”了一声,听起来像小猫被人踩了尾巴。   但他没有拒绝。   “啊啊啊累死我了!以后是不是要多雇一个人来洗猫啊!”方心鹤全身湿淋淋地回来了。   肖雪尘和谷小飞同时松开手,各自假装他们刚才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们都没有再提猫咖中那场突如其来的牵手。   ***   预赛第一场比赛的日子很快到了。肖雪尘和谷小飞分在不同组,赛场也不再同一个地方,一个位于城东体育馆,一个位于城西体育馆。方心鹤分#身乏术,不可能两头兼顾。虽然谷小飞的比赛时间比肖雪尘早两个小时,但从城东赶到城西,怎么也来不及。   方心鹤于是请来施曼桃,让她暂任谷小飞的“教练”,和他一起奔赴赛场。至于方心鹤自己,当然是陪着肖雪尘了。不过从肖雪尘的角度来看,可能宁愿跟施曼桃在一块儿,也不要听师叔一路上的东拉西扯。   谷小飞倒是无所谓,方心鹤也好施曼桃也罢,在他眼里都是了不起的武林名家,谁来都是他的荣幸。施曼桃或许更合适,因为他觉得方心鹤是肖雪尘的师叔,有他的指导,肖雪尘一定发挥得更好。而且施曼桃对自己特别亲切,像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或许是因为童年时福利院里的小姐姐对他都不错吧,他对年长女性天生有种好感。   小绮被方心鹤留下看店,自然激起了少女的一番抗议。不过联想起上次丢猫的事,小绮也无话可说了。“比赛输了不要紧,猫丢了是大事!”小绮如此说道。   “我们还没比呢,你乌鸦嘴个什么!”方心鹤冲她一个白眼。   “这叫逆言灵!老板脱离时代啦!”小绮回他一个白眼。   于是谷小飞和施曼桃一块儿去了城西体育馆。施曼桃今天又换了张脸,显得容光焕发。   “小飞紧张吗?”施曼桃揽着谷小飞的肩膀,将他引向选手休息室。   “有点儿……”谷小飞实话实说。   “不必紧张,相信姐姐的眼光,只要你正常发挥,不可能输的。”   “喔?您似乎很有必胜的信心嘛!”   背后突然涌出一大拨人,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俊朗青年,后面跟着一位中年女子和一名助理模样的年轻人。再后面则是举着话筒和摄像机的记者,以及负责阻挡记者的保安。   为首的青年谷小飞认识,看过他那么多视频,再怎么脸盲也能认出来。   谷小飞冲青年伸出手:“我叫谷小飞,您就是陆子舆吧,今天的比赛我很荣……”   陆子舆理也不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先向施曼桃抱拳:“您是‘人面桃花’施曼桃小姐吧?失敬失敬。一直久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琴魔竟是摇滚青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46章 速战   “您是‘人面桃花’施曼桃小姐吧?失敬失敬。一直久闻您的大名, 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   他抽出腰间折扇, 刷地展开,只见扇面上用金墨龙飞凤舞地书着一个巨大的“侠”字。他潇洒地摇着扇子,朗声道:“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施小姐的美貌,果然当得起这两句诗。”   世人听到“人面桃花”这个绰号,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唐人崔护的这首诗。再加上施曼桃精通易容之术, 总以倾国倾城之姿现身, 就自然而然以为“人面桃花”之名是在暗示她的美丽。   施曼桃轻声笑道:“陆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哪里是因为好看才被人称作‘人面桃花’的。”   “若不是如此, 那是为何?”   “我少年学艺时是个马大哈,丢三落四的, 总把易容用的人皮面具弄丢,我师父便笑话我‘人面不知何处去’, 后来不知怎的竟被世人以讹传讹成了‘人面桃花’,真是好笑极了。”   施曼桃浮夸地假笑起来,陆子舆嘴角抽搐, 只能跟着笑。两人尬笑了一阵, 施曼桃拽着谷小飞的胳膊说:“咱们去做准备吧,不要在这儿闲聊了。”   陆子舆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刚才他的恭维,在施曼桃看来都是“闲聊”?!   谷小飞还有点依依不舍。“可是我还没跟他打过招呼……”   “整那些虚的干什么!咱们江湖儿女自然是在赛场上用本领互相打招呼!”   接着不由分说将谷小飞推进休息室。   陆子舆冷冷哼了一声,重重合上折扇。施曼桃如此不知好歹,竟然敢甩脸色给他看?   洛颖拍了拍他的后背:“别理那个女人。”   她脸上的不屑与轻蔑比起陆子舆只多不少。   “颖姐, 你认识施曼桃?”   “你现在专注自己的比赛就行,少管别人的闲事。”   陆子舆何等玲珑剔透的心思,一看就知她和施曼桃之间怕是曾有什么龃龉。   事实上,洛颖与施曼桃仅有几面之缘而已,可每次见面,施曼桃都要压过洛颖一头。   第一次两人同时拜访易容大师千幻子,恳求对方收自己为徒,可千幻子只收下了施曼桃,洛颖失意而归,放弃了自己的江湖梦。   第二次是上上届武林大会业余组决赛后,洛颖没有理会胜出的苏云越,反让施曼桃抢了先,施曼桃做中间人将苏云越引荐给了何晋,从此苏云越一步登天。   第三次就是刚才。   洛颖与施曼桃年纪相仿,施曼桃精于易容,那张脸仿佛不受时光侵蚀,仍如双十年华的少女般年轻秀美,而洛颖自己的面孔早就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作为女人,她怎能忍得了这一点!   她输给施曼桃的,就让陆子舆替她争回来吧!她绝不信自己亲手培养的陆子舆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小子!   ***   “施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陆子舆啊?”休息室中,谷小飞悄悄问施曼桃。   “哼,那种目中无人的狂妄小子有什么好喜欢的?乖乖当他的网红不就好了,非要来争武林盟主之位,也不掂掂自己有几斤几两。当江湖是过家家吗?小飞,你不必怕他,尽管使出全力便是。”   “嗯……”谷小飞虚虚地答道。施曼桃也好,方心鹤也罢,都对他信心十足,听他们言语中的意思,这武林盟主好像就要在他和肖雪尘之间产生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的自信。陆子舆再怎么不济,也是个真正的武林人士,他这种只练过广播体操的普通人,怎么是人家的对手呢……   施曼桃觉察到他的胆怯,眼珠一转,笑道:“小飞,你不想快点结束这场比赛吗?你速战速决,咱们兴许还能赶上雪尘的比赛。”   “对哦!”谷小飞茅塞顿开。他完全不考虑打不打得过陆子舆的问题了,满脑子都是赶去看肖雪尘和诸葛桐的较量。陆子舆和两位好友的巅峰对决相比,根本微不足道嘛!   ***   “速战速决……速战速决……速战速决……”谷小飞从进场开始就不断念叨。他今天的战服不再是花里胡哨的T恤和短裤,而是一件漆黑的T恤和一条漆黑的短裤。方心鹤认为他的花T恤太不严肃了,特意送了他一身新的。   谷小飞抗议,这跟他以前的衣服除了花色之外根本没区别啊?   方心鹤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觉得这套着装和雪尘很般配吗?他爱穿白,你就穿黑,黑与白是永不过时的搭配呀!   谷小飞于是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这份礼物。   他对面的陆子舆则是一身飘逸的湖蓝色长衫。他有意炫技,手执折扇施展轻功,翩然飞进赛场,衣袂飘舞,犹如谪仙。   “啊啊啊啊陆子舆我爱你!子舆子舆,此生不渝!”   场下观众多是他的粉丝,早就尖叫成一团,赛场屋顶都快被掀翻了。甚至有些观众举着“陆子舆我爱你”的灯牌。赛场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奇怪,与其说是武林高手决斗现场,不如说更像歌手演唱会。   裁判走到两人中央,照本宣科问道:“比赛规则两位都清楚吗?”   陆子舆冲裁判一揖:“一清二楚。”   谷小飞没他那么做作,直接点点头:“清楚。”   “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比赛现在开始!”   陆子舆眸中射出一道寒光,执起折扇对谷小飞一礼:“请谷少侠指教!”   未待谷小飞还礼,他便打开扇子,足下一点,整个人高高跃起。   陆子舆的折扇不同于普通扇子,扇骨以钛合金制成,扇面非绢非纸,而是高分子合成材料,强度和韧性比一般的刀剑还高上许多。若是被他的扇子拂上一下,不啻于吃了结结实实一棍。   可他这扇子偏偏有个极雅致的名字,叫作“流风回雪扇”,取自曹子建《洛神赋》之“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陆子舆手腕翻转,折扇亦在掌中回环,一股劲风挟着内力直逼谷小飞面门,一瞬间竟真显出雪幕飘摇、寒风回啸的气势。   谷小飞则一如既往以拳掌迎敌。他一招“扩胸运动”,一拳击向扇子,可陆子舆却忽然一旋身,扇子随即合拢,让他扑了个空。   观众兴奋地喝起彩。陆子舆的身法轻盈优美,赏心悦目,直叫场下的粉丝如痴如狂。与他相比,谷小飞的动作就朴素多了,一拳一脚无不横平竖直,毫无观赏性。他和陆子舆一比,简直就像灰扑扑麻雀之比于华丽的蓝孔雀。   谷小飞急着速战速决,扩胸运动扑空,他急忙以伸展运动补上。可陆子舆再度翩然闪躲。谷小飞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呵,这少年看来空有一身蛮力,经验与身法远远不及我。陆子舆得意地想。   待谷小飞再度攻来时,他潇洒避开锋芒,再以折扇于谷小飞腕上一点。谷小飞立刻吃痛地叫了一声。观众被他的笨拙逗笑了,纷纷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在陆子舆跟前出丑。   谷小飞急了。他明明想速战速决,可陆子舆的折扇时开时合,或虚或实,叫他完全摸不着头脑。肖雪尘的无形剑虽然速度也很快,但是全无陆子舆这般刁钻诡谲。   “小飞!不要急!沉住气!”施曼桃在场边高喊。   洛颖狠狠瞪他一眼,也喊道:“子舆!莫要掉以轻心!”   不急……不急……谷小飞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虽然他看不透陆子舆的招数,可陆子舆唇边的讥笑他却看得明明白白。他知道陆子舆只是故意引他消耗体力而已,等他体力不支,就会露出破绽,届时陆子舆便可攻他不备!   打消耗战么……陆子舆当然打得起,可他耗不起!他还想赶去看肖雪尘和阿桐的比赛呢!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谷小飞干脆原地站定,不动如山。他不出手的话,陆子舆如想获胜,就一定会来主动攻击他。刚才陆子舆的扇子不就拂在他手腕上了么?干脆等着陆子舆自己送上门好了。下一次陆子舆出扇,就是他反击之时!   陆子舆看出了谷小飞转攻为守的想法。这也正合他的意思。消耗战不是他的专长,一直这么猫捉老鼠下去,先体力不支的说不定是他。   他的折扇以高科技材料制成,堪称真正的“钢筋铁骨”,这一扇若是结结实实砸在人身上,不死也得重伤。谷小飞想引他出手,他就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吃点苦头!   陆子舆凌空飞起,在空中鹞燕般几个旋身,又惹来观众们的啧啧惊叹。他一招“芙蕖出渌波”,折扇快速开合,如同花朵绽放,使人目不暇接,谷小飞看不透他将从哪个方向攻来。紧接着一招“太阳升朝霞”,折扇自下而上,撩向谷小飞下颌。谷小飞不得不仰头避开。陆子舆又一招“轻云蔽月”,撩起衣摆,他那宽大的衣袍顿时成了纱帐,掩住他的真实动作。   翩飞的衣袂之中,折扇仿若一支利剑,直射向谷小飞胸口。陆子舆甫一出手便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这套招式在实战中罕逢敌手,谷小飞吃上他一扇,少说也得断一根肋骨。唉,刀剑无眼,受伤也不能怪对手太强悍不是么?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太弱吧!   陆子舆持扇直击,然而手臂还没完全伸直,就遭遇了什么阻碍,竟再也无法前进半寸了!   飘舞的衣袂遮挡了他的身形,同时也遮挡了他的视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子舆惊慌地想。他应该击中了谷小飞才对啊,为什么……为什么感觉像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 第47章 速决   纱幕缓缓落下, 陆子舆终于看清了他的阻碍。   谷小飞双掌合拢, 紧紧夹住他的折扇。好一招空手接白刃!   “放……放手!”陆子舆额头青筋暴起。   他想抽回折扇, 可谷小飞双掌一拧,手指如鹰爪般抓住扇骨,然后慢慢地朝反方向转动……   那钛合金的扇骨, 竟被他生生扭成了麻花!   ——这是怎样的怪力!   陆子舆惊得连武器都不要了,急忙松开手,生怕谷小飞连他的胳膊也一起拧了。   谷小飞丢下扇子, 连续使出腿部运动, 逼得陆子舆节节后撤。陆子舆后悔起为何不多带一把折扇上场了,反正武林大会对武器数量没有限制, 他就算全身插满扇子也不算违规。   场下观众已因局势的瞬间扭转而惊呆,再也听不到喝彩声, 满场都是压抑的耳语。陆子舆的长衫被汗水浸湿,方才的游刃有余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他光是闪躲谷小飞的进攻就已经左支右绌了。   再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陆子舆可不想将战斗变成消耗战。谷小飞的膂力着实令人吃惊,但拼内力或许就不是他的对手了。内功与外功不同, 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完成, 许多精深的内功心法往往需要几十年时间修炼方成大器。武林大会上常有年轻人与老者对决,老者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如年轻人,却能凭借雄浑的内功立于不败之地。陆子舆的内功虽然不是什么秘传心法,但好歹也是向名门正派修习而来的,他怎么也不相信面前这个青涩少年能在内功上胜于自己。   他丹田提气, 真气在经络中游走,最后汇集于右掌。   “敢不敢接我这一掌!”   谷小飞想说“不敢”,武林高手的一掌他哪里接得下来。可陆子舆不待他回答便一掌推向他,浑厚掌风犹如咆哮狂潮直扑谷小飞。观众见陆子舆反击,立刻转忧为喜,场内一片沸腾。   这一掌来势汹汹,谷小飞躲闪不及,只好也跟着出掌!   双掌相击,谷小飞暴喝一声,本能地使出整理运动,一股磅礴力量自体内升起,仿佛决堤洪水倾泻而出!   陆子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越过赛场边界,重重撞在挡板上。随这一掌而产生的劲烈气流如同风暴过境,扫过陆子舆后方的观众席,观众不得不双手护面才勉强挡住这股罡风。   “假发!我的假发飞走了!”一名中年观众虚弱地喊道。   哨声响彻赛场。   “谷小飞选手获胜!”   裁判和医护人员跑向陆子舆,将他搀起来。陆子舆右手抖个不停,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不知筋骨有未受伤。医护人员刚要为他检查,他便用左手推开他们,一瘸一拐地走向谷小飞。   刚刚那一掌,他直接被内力震得飞出去,谷小飞却毫发未损。这是何等雄厚的内力!与他战斗的若是位年高德勋的武林泰斗,他就输得心服口服,可是谷小飞年纪比他还轻,他不信世上竟有这等少年天才!一定……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子舆,受伤了吗?”洛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   “我……没事!”陆子舆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场上与施曼桃说话的谷小飞,“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不信……”   洛颖也不信陆子舆竟会输掉比赛,可是刚才那一幕大家有目共睹,那样霸道的功力,哪怕再多两个陆子舆也不是对手!   施曼桃是从哪里挖掘出这么个无名高手?而这少年的一鸣惊人,与当年的苏云越是何其相似,更相似的一点是,这一回又被施曼桃抢了先!   这女人怎么总跟她过不去!   洛颖眯起眼睛:“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话音刚落,她脸上的阴霾便一扫而空,瞬间换上一副和悦的笑脸。她迎向谷小飞,说:“谷少侠少年英豪,我们甘拜下风,不知谷少侠能否拨冗……”   “对不起啊姐姐,我们还得赶去城东体育馆看朋友的比赛,有什么事儿改天再聊吧!”谷小飞急匆匆地往出口去,“要不然你加我微信?我微信号是……”   “好啦走啦再不走就赶不上雪尘的比赛了!”施曼桃转身对裁判和公证员说了几句话,拉着谷小飞飞快地跑向馆外,一溜烟就没影了。   洛颖仍旧面带笑容,双手却紧紧攥成拳头。   ***   施曼桃虽是女流,驾驶风格却极其狂野,就连从不晕车的谷小飞,下了她的车都忍不住吐了几口。   “快快快比赛才开始十分钟,我们赶得上!嗯,应该能赶上吧,不会十分钟没到就结束了吧……”说到最后,施曼桃也没了底气。   谷小飞擦去嘴角秽物,踉踉跄跄地跟上施曼桃。来到体育馆之前,他迫切地想一睹肖雪尘与诸葛桐的比赛,可是到了体育馆门口,他反而裹足不前了。说实话,他们中哪个输掉他都不忍心看……   “施姐姐,要不我们还是……”   “回去吧”三个字没说出口,他就被施曼桃一掌推进体育馆大门。施曼桃外表再怎么柔弱窈窕,也是个武林人士,在谷小飞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一掌推走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怪异音乐在谷小飞一踏进体育馆时便无视他的意愿强行钻入耳中。谷小飞一个激灵,手臂上冒起鸡皮疙瘩,仿如身在数九寒天却只穿了一件单衣。   那音乐时高时低,时轻时重,时而婉转时而慷慨,全然没有法度,可杂乱的音符之中又隐含着一种激越的旋律。谷小飞越听越觉得头晕,不知是刚才坐施曼桃的车晃晕的,还是被这古怪的音乐震晕的。   “别听!”施曼桃急忙捂住谷小飞的耳朵。外界音量虽减轻了一些,但依旧能听清。谷小飞胸口一闷,感到一股气息涨在腹中,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一名女志愿者跑向他们,手里拿着两副黄色的降噪耳塞。   “你们是来看比赛的?也会武功?快把这个塞上!”   谷小飞从没用过降噪耳塞,不知该怎么把这个子弹一样的小玩意儿塞进耳朵里。女志愿者解释:“你先把它捏成长条状再塞进耳朵里,它就像海绵似的会自己恢复形状,过一会儿就能塞住耳朵了。”   谷小飞急忙也拿起一副,遵照志愿者的指示填充耳朵。耳塞质量不错,挡住了大部分声音,剩下的那一点微弱音量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什么负面影响,顶多就是太过难听而使心情略有不快而已。   待施曼桃和谷小飞都塞上耳塞,那位女志愿者比划着手势放他们进场。   耳朵里塞着东西、听不清周围声音的感觉怪怪的,好像连走路都不平衡了起来。谷小飞不敢乱跑,牵着施曼桃的衣角,像个被妈妈带出去逛街的胆小孩子一样,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就走丢了。   两人进得馆内,寻到位置坐下。谷小飞伸长脖子,望见那赛场上比武的二人正是肖雪尘和诸葛桐!   肖雪尘依旧一袭白衣,背后背着重剑拟云,轻剑喻风则持于掌中。   诸葛桐的打扮也和谷小飞记忆中相差无几——朋克风的T恤衫和牛仔裤,手中抱着一把木吉他,哪怕将场景换到天桥上或地下通道内,再在他面前摆一个碗,也毫无违和感。   在场的观众有些像谷小飞、施曼桃一样,戴着耳塞,有些人则全无装备,却不见有什么不适症状。   施曼桃拿出手机,用打字的方式和谷小飞交流。   “那是蜀中诸葛氏秘传的琴功,专克武林人士,轻则真气逆行,重则筋脉尽断。内力越是深厚的人,受伤就越重。毫无内功修为的人,反而不受任何影响。”   原来如此,那些没戴耳塞的观众就是普普通通不懂武功的看客,所以即使被那魔性琴声穿耳,也不会产生异常。   谷小飞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纳闷地想他为什么会受影响呢?他从没练过什么内功啊。那琴声不是只对拥有一定内力修为的武林人士才管用吗?   难道说……他所感到的一切不适,并非是琴声的锅,而是晕车的后遗症?他本来就吐得稀里哗啦,难听刺耳的琴声只不过加剧了他的痛苦?   一定是这样!不然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   于是谷小飞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妄想出的合理解释,专心看起了比赛。   ***   十分钟之前。   肖雪尘和诸葛桐在赛场上碰面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   “果然是你,小飞的室友。”肖雪尘拔出喻风,剑尖指地,“你藏得好深,连我都没发现。”   “我也是逼不得已啊!”诸葛桐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家里非叫我来参赛,我本想随便比个一两场,没成想第一战就遇上你!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我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战胜的对手。”   “小飞会来看比赛吗?”   “他在另一个场馆比赛,不知能不能及时赶来。”   诸葛桐揉了揉太阳穴:“他果然也是……当初他生病时我就觉察出不对劲了,但没想到他武功这么厉害,居然能打进地区预赛。希望他还是不要及时赶来比较好,我们俩不管谁输,他都会伤心的。”   “你倒是很了解小飞?”   “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睡过那么久嘛!”   肖雪尘眼睛一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快。诸葛桐是谷小飞相处许久的好室友,与谷小飞亲近理所当然,可是他那么无所顾忌地表现自己和小飞的“友谊”,让肖雪尘感到无比碍眼。尤其是什么“睡”来“睡”去的话题,虽然明白诸葛桐不是那个意思,可肖雪尘就是不开心。   “两位选手闲聊完了吗?”在旁边等了老半天的裁判问。观众也有些不耐烦了。   肖雪尘颔首:“说完了。”   诸葛桐紧了紧吉他的背带:“我准备好了。”   “规则两位都清楚了吧?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比赛开始!”   肖雪尘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提起真气灌注于剑刃之上,冲向诸葛桐。琴魔不慌不忙,随意拨了下琴弦,错杂的音符刹那间响彻体育馆。   肖雪尘眼前一黑。 第48章 琴功   肖雪尘眼前一黑, 刺向诸葛桐的剑失了准头, 诸葛桐旋身一避, 便避开了锋芒,接着再度拨弦,这次的音律低沉压抑, 肖雪尘顿时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场下那些懂武功的观众也因琴声而顿觉不适。主办方考虑极为周到,进场时志愿者给每个观众都发了防噪耳塞,正是为了防止琴声伤及观众。江湖人士或多或少都耳闻过蜀中诸葛世家琴功的威名, 当即戴上耳塞。虽然听不到赛场上的声音有点儿可惜, 但总比被琴功震成内伤要好。   肖雪尘也备了一副耳塞,方心鹤让他带在身上的, 但他并不想用。且不说那一副小小耳塞能多大程度上阻挡声音还未可知,戴上耳塞就意味着他听不到对手的脚步声。武者对决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可不愿冒着被诸葛桐偷袭的风险而自废听觉。   但是一听见诸葛桐的琴声,他就头晕目眩, 根本不敢动用内功,生怕真气一个走岔自己就走火入魔。师叔说过,诸葛氏的琴功与内功心法相生相克, 某些琴谱可以使人真气逆行、武功尽废, 某些琴谱则能激发人的内功修为,使其更为精进。古时武林人士彼此较量,琴师一般不作为进攻主力与人对阵,而是待在后方激励同伴或骚扰敌人。   (小绮表示:“这他妈不就是游戏里的吟游诗人吗!”方心鹤深沉道:“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对啊就是吟游诗人嘛!”)   肖雪尘咬住舌尖定了定神。既然诸葛桐的琴功专门克制内功心法, 那么他不用内功便是。平日他与人切磋,也多是单从招式上论胜负。武林大会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诸葛桐既要镇住对手的内功,又要主动攻击,分身乏术,肖雪尘相信单纯凭借自己剑法之凌厉,也能战胜诸葛桐。   他收敛气脉,压抑内力,脑中果然清明了许多,虽然眩晕不至于完全消失,但不适感已大大减轻。诸葛桐见他恢复神智,脸色一沉,肖雪尘微微得意:看来他的战术是正确的。   他提剑刺向诸葛桐,剑势如风,剑意凛然。诸葛桐抱着吉他腾挪翻转,好几次险些被肖雪尘削中衣角。他那把吉他十分笨重,大大拖累了他的身法,若不是肖雪尘用不得内功,他又不时以琴声扰敌,恐怕早就败在喻风剑下了。   这样猫捉老鼠地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诸葛桐向远处一跃,回身冲着肖雪尘重重一拨琴弦。只见琴弦急速颤抖,声调陡然拔高,犹如百鸟齐鸣。这一招“喧啾百鸟”乃是诸葛世家秘传的功夫,能够以内力控制声波,与特定之物发生共鸣。   肖雪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股疾风扑面而来。他本能地将喻风横在身前格挡,轻剑仿佛撞上了什么坚硬之物,剑刃竟跟着琴弦一并快速抖动起来,震得肖雪尘手腕都在发麻!   他紧紧握着剑柄,哪怕右手快失去知觉了,也不肯松手。剑客在比试中丢弃自己的武器,堪称奇耻大辱,他宁可这只手腕被斩断也不愿松开喻风!   过了好一阵,剑刃的震动才停下来。肖雪尘将喻风换到左手,活动了一下右腕,促进血液循环。武林中擅长琴功之人相当稀少,他从未与琴师切磋过,对琴师的本领几乎全靠道听途说,若是诸葛桐将方才的招式再来一次,他的左腕恐怕也要废了。一念及此,他便冷汗如瀑。   肖雪尘并不知道,诸葛桐并不能两次使用同样的招数。“喧啾百鸟”极耗心神,再用一次,他怕是会当场体力不支昏倒在地,然后因为无法再战而自动宣告失败。他何尝不想封住肖雪尘双腕,但风险太大,不值得他为此冒险。   肖雪尘不懂琴功的奥妙,但懂得物理学。方才诸葛桐的行动他都看在眼里,剑刃的震动一定是诸葛桐弹奏吉他造成的。诸葛桐定是通过什么方法让喻风和琴弦产生了共振。他的喻风轻薄细窄,平时轻轻一弹就会如同昆虫振翅般快速颤抖,想不到这个特点竟被诸葛桐利用了。   但肖雪尘的武器可不止一把剑。他还剑入鞘,拔出背后的另外一柄拟云剑。此剑古朴厚重,由于铸造工艺特殊,剑身上浮着暗金色的云纹,故名“拟云”。想让这么一大块金属产生共振可没那么容易,所消耗的能量不是一个人能提供得了的。再怎么奇妙的功法也不可能违背基本的物理学原理。   诸葛桐笑了一声:“听闻凌虚派素有轻重两路剑法,一般弟子只学得其中一种,而凌虚派掌门首徒肖雪尘天赋异禀,两路剑法都得心应手,看来传闻不虚!”   肖雪尘将拟云立于身前,重剑敲击地面,发出沉郁的响声。“我这重剑轻易不出鞘,你赚了。”   “既然肖大侠如此慷慨,那我也不能落后。”   说罢双手在琴弦上飞舞起来。他弹琴的手速是如此之外,常人只能看到两团残影。这次的琴曲不似方才那般杂乱无章,激昂跳脱的旋律流泻而出,令人精神为之一阵。   难道这就是师叔所说的琴师用来激励同伴的琴曲?可是场上并没有诸葛桐的同伴,他要激励谁呢?   诸葛桐踏着乐声跳起来,肖雪尘这才意识到,诸葛桐的曲子不仅对他人有效,对自己同样也有效。这琴曲可以使人的内力暂时倍增,诸葛桐转守为攻了!   肖雪尘提起一股真气,举剑迎敌。可琴声陡然一变,再度变为呕哑嘲哳的乱音。肖雪尘顿时胸口一痛,嘴里隐隐尝到了血腥味。诸葛桐故意用激昂乐声诱他上当,在他使用内功的同时变换乐曲!   他摸不清诸葛桐接下来到底要演奏什么曲子,只好一直压抑着内力。哪怕全程只用剑招,也不可再度动用内功了!   肖雪尘参加过许多比武盛会,甚至攻入过魔教总舵,可从来没有哪一场仗打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蜀中琴魔果然是个难缠对手。接着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如果这位琴魔是友军,当年出山和他们一同进攻魔教……   不,不可再想了!过去之事已不可追,专注眼前要紧!   肖雪尘挥剑进攻,重剑每一击都犹如千钧压顶,逼得诸葛桐喘不过气。在一般人眼中,使用那等沉重的兵器,灵巧度一定会下降,可手持重剑的肖雪尘却丝毫不见笨拙,身法依旧敏捷飘逸,称得上是举重若轻。   诸葛桐反复变换琴曲,不见肖雪尘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来他已完全压抑了内力,只想凭借招式一决胜负了。   诸葛桐不禁苦笑,他这一门的琴功第一要义是修身养性,第二才是用于格斗,而在比武场上,琴功又以辅助为主。如果这场比赛双方各有两名选手,他压制住了对方的内力,同伴趁机进攻,那他们早就高奏凯歌了,可惜他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在弹琴的同时挥剑。   蜀中诸葛世家沉寂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个少年天才,可他一心追求自由与艺术,离开家乡到大城市寻梦。长辈们想依靠他重振家族昔日的荣光,于是希望他来参加武林大会。他一直觉得自己对父母有所亏欠,便答应了家里的要求。他们都知道琴功在单打独斗的赛场上占不到便宜,但仍旧想拼尽全力一搏。   同时维持步伐和弹奏,诸葛桐早已气喘吁吁,而肖雪尘攻势越来越强。他一招一式都至简至朴,却在极简之中蕴藏着绝大的力量。   经过这么些时候,肖雪尘的右腕已经恢复知觉。他双手握剑,自上而下劈向诸葛桐。这一招气势磅礴,却没有花哨的名称,只叫作“大劈式”。   诸葛桐望着降落在自己头上的阴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胜算了。这一剑若是劈中,他少说也得头破血流。身上唯一能作为掩护的就只有他的吉他。他本能地举起吉他,挡在头顶。   拟云剑身上的云纹在体育馆的灯光下泛着流动的金光。那光芒化作一道圆弧,砸向诸葛桐面门。   观众们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哪怕对武术一无所知的门外汉也能看出来,这一击之后,诸葛桐的吉他怕是要四分五裂了!但是也只有这四分五裂的吉他,才能为主人挡下对手的一击!   暗金色圆弧与吉他相撞的瞬间,剑势骤然停止!   诸葛桐等着吉他碎裂的那声绝响,却始终没有等到。他谨慎地抬起头,发现肖雪尘的剑尖就悬在距离吉他不足半寸的地方。那样的剑势,那样的惯性,他居然可以在瞬间停止攻击?!   他为什么要在瞬间停止攻击?!   “小飞来了,你没发现么?”肖雪尘低声说。   诸葛桐环顾四周,在人群中找了老半天,总算在观众席的一角发现了谷小飞。肖雪尘的眼睛是有多尖,居然能一边和他打斗一边搜索观众席?   “你认输吧。”肖雪尘说,“小飞喜欢听你弹琴,我不忍当着他的面毁掉你的乐器。”   诸葛桐张了张嘴,无力地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劝降?施舍?”   “琴功本来就不适合单打独斗。如果今日是双人赛或团体赛,我恐怕不是你的对手。”   诸葛桐抚摸着吉他。这把吉他不是什么名贵的乐器,只要他开口,家里自会提供名匠制作的国宝级乐器作为他的武器。但这把吉他跟了他许多年,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跟他很有感情,所以他才会带它上赛场。如果能为主人挡下一击,它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但是平心而论,诸葛桐并不愿意看到它粉身碎骨。   因为……是老朋友了啊。   “我果然不适合比武。”他苦笑,“这赛场是你的舞台,而我的舞台另在别处。”   他转向裁判,朗声道:“我认输!”   裁判愣了愣,确认了一遍诸葛桐的确认输了,这才吹响代表比赛结束的哨声。   观众席上漾起一片欢腾,同时也有疑惑的耳语。武林大会中主动认输的例子相当罕见,武林人士都有所谓的自尊,宁可被打得站不起来,也不愿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   诸葛桐冲观众挥动手臂,大声喊道:“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想来看一场生死搏杀的观众朋友们可能要失望了,为了弥补大家的损失,我就献丑表演一曲,希望你们的能喜欢!”   他举起一只手,高高指向天空。肖雪尘隐约记得这似乎是某个摇滚明星的招牌动作。观众们傻眼了,大家从没见过输了比赛还要弹琴的,这什么情况,今年的武林大会有表演赛环节吗?无数手机对准了诸葛桐,视频数据流很快就通过网络传播到了各个社交网站上,很快,这位被武学耽误了的音乐家的大名便引爆了网络,成为一时当红的话题。   “Bravo!太精彩了!武林中竟有这样乐感出众的吉他手!我只不过是来看比赛而已,万万没想到有这种意外的收获!Excellent!”   诸葛桐一曲弹罢,忽然有个戴墨镜的男子从观众席上冲下来,一边挡开阻拦的工作人员,一边努力地翻过挡板。   “这是我的名片!请务必收下!我们工作室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请联系我!请一定联系我!”   “先生!请不要随便进入赛场!很危险的!快回您的座位上去!”   墨镜男子被工作人员强行拖回座位。当然,名片最终还是递送到了诸葛桐手中。   蜀中琴魔诸葛桐,在过了三年的穷困潦倒艺术家生活之后,终于得到了星探的青睐,熬出了头。 第49章 友人   一间昏暗的屋子。   厚重的窗帘遮挡了大部分阳光, 以至于屋内昏暗得犹如薄暮时分。天花板上明明悬着吊灯, 屋子的主人却没有用它照明。唯一的光源是客厅中的电视, 闪烁的光影洒在屋子主人的脸上。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有一张清秀的脸,由于眼角生着一颗泪痣, 所以俊朗中带着几丝妩媚。倘若走在阳光下,他一定是个回头率颇高的美男子,可他独坐在这间空寂的客厅中, 电视光芒将他面孔的轮廓映得光暗分明, 原本英朗的容颜显得阴鸷而狰狞。   “你居然有空看电视?”一个长发女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年轻人背后。   “这儿是我的地盘, 下次进屋的时候记得敲门,秋彤云。”年轻人依旧盯着电视, 并不理会身后那妖冶的女子。   “呵,我们带着贵重的宝贝来投靠你, 换来的就是你这种冷冰冰的态度?早知如此,还不如……”   “当初你出狱时我就邀请过你,可你不愿意加入, 后来遭了难才学会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说说你这种见风使舵的人值得我用什么好态度对待?”   “你……!”秋彤云柳眉倒竖, 但怒气很快平息下来。是她带着黑桃8袭击红桃A,夺走《剑舞图》,然后前来投靠年轻人的,年轻人的冷嘲热讽她早就预料到了。   “你我的嫌隙都是陈年旧事了,提那个作甚。如今大家孤掌难鸣, 互相做个依靠不好么?”她微微一笑,温言软语相劝道。   “我知道你一直因为你弟弟的事而责怪我,如果我当时早些出手,秋风瑟就不会枉死在肖雪尘手里了。”   ——亏你还有脸提这事!秋彤云心中恼火道。但她面上不愠不怒,故作哀伤地叹道:“都说了往事不必再提,我好不容易不难过了,你这么一说,又勾起了我的伤心事。”   她伏在沙发靠背上,一缕长发有意无意地落在年轻人肩上。“对了,我有个不情之请。这届比赛里有好些个我的仇人参加,除了肖雪尘之外,还有个叫郑鸿的,当初大战时,我就败在他手下。此仇不报非君子。可这人修习的寒烈掌,恰恰克制我的功法。你能不能替我报仇雪恨?若是你能做到……”   她柔弱无骨地倚向年轻人,“我今后便什么都依你……”   年轻人冷漠地推开她。“你那个肥猪小跟班呢?这等小事叫他去做不就好了。”   “他?”秋彤云轻嗤,“一头肥猪,屁用没有。要不是为了对付红桃A,我才不屑跟那头脑满肠肥的猪为伍呢。他在扑克牌通缉令上竟然能排到第8位,看来这江湖是无人了吧。”   接着她魅惑地笑起来:“但你就不同了。如果那些负责排名的条子知道你还活着,说不定你能排上大小王吧?”   她抬起纤纤玉指,点在年轻人脸颊上。   “滚开。”年轻人说,“我替你干掉郑鸿。你离我远点。恶心。”   秋彤云心满意足地直起腰,不再逗弄年轻人。她望着电视,嘴角浮起玩味的笑容:“你在看他的比赛?哦,我差点忘了,武林大会有现场直播的嘛。”   年轻人死死盯着电视中的人物。这一刻,他那阴森得如同假面具的脸仿佛裂开了一条口子,从中流泻出来自地狱的疯狂。   “五年过去,我想看看他的武艺究竟精进到了何种地步。”   电视屏幕上,伴随着解说员夸张的惊呼,肖雪尘拔出了重剑。   ***   “肖大侠!阿桐!太好了你们两个都没事!”   诸葛桐的吉他SOLO一结束,谷小飞便冲下观众席,从赛场边缘的挡板上方一跃而过,欢天喜地地抱住诸葛桐。切磋武艺难免受伤,不论是肖雪尘还是诸葛桐,谷小飞都不愿看到他们痛苦,如果两人的痛苦还是彼此相残造成的,那就更令人难过了。   轮到肖雪尘时,谷小飞犹豫了一下。他记起肖大侠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发生太过亲密的举动,但是抱过诸葛桐却不抱肖雪尘,会不会显得生分,反而让肖大侠生气?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就“如何跟一群大男人搂搂抱抱”的问题而这么伤脑筋啊?他并不想拥有这么奇怪的烦恼好不好?   正为难的时候,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臂忽然按在他背后。谷小飞一个趔趄,跌进了肖雪尘的怀抱中。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环住了肖雪尘的身躯。   有那么一瞬间,谷小飞觉得自己的大脑停摆了,否则为什么他无法思考?若非如此,那就是时间停止了流动,世界停止了运转,万物都静止在了肖雪尘拥抱他的这个刹那。   直到肖雪尘松开他,他仍是呆愣愣的,像条被浪花冲上岸、搞不清自己处境的傻鱼,只能一开一合地动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谷小飞和肖雪尘异常的表现,诸葛桐全看在眼里。他心中明镜一般,当即参透了当下的状况。当初他们三个室友调侃谷小飞和肖雪尘的关系,还是以玩笑居多,没想到一语成谶,他俩真的发展出什么了!啧啧!小飞就算了,肖雪尘这样冰山一般的人物,居然也是性情中人!   “小飞,不跟你室友说句话吗?”肖雪尘拍了拍发怔的谷小飞,将他从停摆中唤醒。   谷小飞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急忙转向诸葛桐。“啊?哦!阿、阿桐!”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语速极快,连珠炮似的抛出一大堆问题,“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你其实是武林高手?跟你相处这么久,我居然一点儿也没发现!缺哥和老迟知道你的身份吗?”   缺哥和老迟正是谷小飞的作家室友和画家室友。诸葛桐摇摇头:“他们都不知道,我也没告诉他们真相。但是如果他们看了今天的比赛直播,那我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你怎么隐藏得这么深呢!”   “我有自己的苦衷嘛……”   “有什么苦衷不能跟我们说?还当不当我们是兄弟!”   谷小飞一拳砸上诸葛桐肩膀,诸葛桐笑着和他打闹起来。“你不也没说你会武功吗!要不是在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我倒要看看你还想瞒我们到几时!”   “那是我运气好啦,其实我并不会武……”   “小飞!”肖雪尘打断他们,“师叔在叫我们呢。明天还有比赛,师叔大概要给我们指导,你们朋友不如改日再聚如何?”   谷小飞还不知道自己的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是一套盖世神功,如果诸葛桐不小心说漏了嘴,谷小飞恐怕会大受打击,接下来的比赛表现也会受到影响。肖雪尘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谷小飞,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不论是生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他递给诸葛桐一个眼色,让后者配合自己。   诸葛桐会意地点点头。如果他如先祖诸葛丞相一般留着胡子,他就能捻须而笑了。不过他会意的方向和肖雪尘的本意完全南辕北辙……   什么师叔指导都是肖雪尘的托词而已!诸葛桐自信地想。白衣大侠肯定是看到小飞和他这么亲密,大吃飞醋了吧?独占欲强固然是好事,这表明小飞在肖雪尘心中分量重嘛,但是妨碍到小飞和朋友间的正常交往就不好了。改天应该和小飞好好说一说……   “你们去吧,我也要和家人好好谈一谈。你比赛比较重要,我反正不忙,看你哪日有空,叫上缺哥、老迟他们俩,咱们四个好好聚聚。”   “嗯!一言为定!”谷小飞恍然不觉身边两人秘密地达成了协议(虽然协议内容牛头不对马嘴),天真地朝诸葛桐挥手道别。方心鹤早就在赛场边等待他们了。   “你们两个今天表现都不错,不过切勿骄傲自满,明天再接再厉。雪尘的表现无可挑剔,小飞的比赛我没看到,等回去看看视频,我再与你详说。”   方心鹤说罢去招呼不远处的施曼桃了。谷小飞扭头端详肖雪尘,围着他转起圈儿来,仿佛光看一眼还不够,必须要360度无死角地看一遍才够。   肖雪尘被他打量得浑身不自在,问:“你干什么?”   “你……没受伤吧?”谷小飞忧虑拍了拍肖雪尘的胸脯,“我听施姐姐说,阿桐的琴声专门对付武林高手,内功却强的人受伤越重,你会不会受了什么内伤?要不要仔细检查一下?”   “我没事。真的没事。”肖雪尘眼神一柔。谷小飞表面上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可肖雪尘知道他的心思多么细腻,比起自己,他更挂念周遭的友人。有时候肖雪尘甚至希望他不要将心思都放在别人身上,多关心关心自己。   “你室友琴功了得,连观众也受到了他的影响。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事。”   “我?我当然没事啦,每个人都发了防噪耳塞嘛。就是感觉有点恶心反胃。不过不是阿桐的音乐造成的,是施姐姐开车太快,我晕车……你可别跟她说哦,她听了要生气的。”   “嗯,我保证守口如瓶。”肖雪尘唇角泛起不引人注意的弧度,“让我搭一搭你的脉。”   谷小飞说话算不得准,他什么都不知道,哪怕自己受了内伤也发现不了,肖雪尘非得亲自确认才能放心。谷小飞言听计从地抬起左腕,让肖雪尘为他搭脉。   他的脉象平稳有力,虽然有些虚弱,不过并没有出现异常。肖雪尘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内力消耗过度而犯病,现在看来,暂时还没有这种危险。   “小飞!雪尘!走啦!”方心鹤在远处喊。   “我们走吧!”谷小飞想抽回手,可肖雪尘五指一扣,攥着他细瘦的腕子不肯松手。   “肖大侠……?”   肖雪尘捉着他的手腕,和他并肩而行。“刚才没搭好,什么都没摸到,我再多搭一会儿。”   “行啊,你搭呗。”谷小飞信了他的胡说八道,“苏老师说过,搭脉要搭这里,我指给你看……这个位置……”   谷小飞絮絮叨叨地说起他从苏老师那里学来的二手中医知识,肖雪尘不住地点头应承,就这么牵着谷小飞的手走了一路。   ***   今天的猫咖店里只有一桌客人,自有猫咪陪他们玩耍,不需要小绮忙活什么。小绮闲得无聊,干脆抱着埃及艳后,在iPad上看今天比赛的直播。几场比赛看完,她百无聊赖刷起微博。   “被武学耽误的音乐家?啊,这是在说那个诸葛琴魔!肖雪尘后援会,啧,想不到尘尘粉丝这么多,他都不好好经营微博,真是浪费了。陆子舆首轮遭淘汰。哼应该的,谁让他对上了小飞。这个话题是什么意思?#大V师奶与小鲜肉双修#?”   这个话题短短时间内便蹿上了热门话题榜,不知道是话题本身劲爆还是有人买了营销。小绮点进去一看,眼镜差点吓裂了,当即抓起手机给方心鹤打电话。   “老板不好啦!你有没有看微博!曼桃姐和小飞被黑啦!” 第50章 污名   方心鹤、肖雪尘、施曼桃和谷小飞围坐在猫咖之中, 各自拿着自己的手机。小绮紧张兮兮地为他们端上咖啡。   微博上迅速升温的那个话题, 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水军声称在谷小飞和“教练”施曼桃双修了某种偏门武功, 否则如此年轻而又籍籍无名的少年,怎么可能淘汰武功高强的陆子舆呢?”   “一派胡言!简直荒谬!”施曼桃将手机狠狠扣在桌上,“我喜欢的是温柔熟男型, 清纯小鲜肉根本不是我的type好吗!编造这种谣言的人一点也不了解老娘的为人!”   “你的关注点原来是这个吗?!”方心鹤惊恐,“先放下你的口味喜好问题!这种话题肯定是有人买了水军故意黑你和小飞,但是究竟是冲着你来的, 还是冲着小飞来的?你们最近是不是得罪了小人?”   谷小飞连忙拨浪鼓似的大摇其头。他绞尽脑汁也记不起自己得罪过什么人, 对方恨他恨得要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报复他。   “小飞的意见没有参考性。他缺心眼,哪怕自己得罪了别人也发现不了。”小绮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她的观点。   谷小飞哭丧着脸。   “曼桃呢?你树大招风, 仇家肯定很多吧?我看八成是冲着你来的。”方心鹤用扇子指了指施曼桃。   “我?我这么冰雪聪明温柔美丽的女子,居然遭到奸人记恨!啊, 真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施曼桃故作花容失色状。   “……表演不要这么浮夸!说正经的!”   施曼桃旋即收敛起嬉皮笑脸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让人不禁感慨她不愧是易容师。“买话题这么熟练, 肯定是圈内人士。把我和小飞扯在一块儿,乃是一石二鸟之计。这个话题无疑是在暗指我和小飞之间存在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其实我跟谁有关系、小飞跟谁有关系,关他们屁事, 老百姓care这么无聊的话题吗?人家根本不care!但是这波水军有意无意地暗示小飞武艺高强是因为跟我双修, 这就很麻烦了。”   方心鹤、肖雪尘和小绮顿时如大敌,神情一肃。唯有谷小飞茫然望着众人:“双修是什么?”   “好孩子不用知道。”方心鹤笑着摸了摸谷小飞的狗头。   看来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谷小飞于是不再追问。   双修之道本是武林人士普通的练功法门之一,许多门派都有秘传的双修秘籍。然而自从魔教闹出拐卖人口的大案,“双修”便成了武林中的禁忌。魔教强迫被拐卖者修炼双修邪功或是成为练功炉鼎,残害了不知多少妇女。此后“双修”一词便染上了贬义。众多江湖门派为了表示与魔教划清界限, 纷纷禁止双修之法。如果某个武林人士被人暗指与他人双修,那就是在暗示他与魔教有所瓜葛,可谓是极大的侮辱。   施曼桃说:“我微博上艹的是高冷女神人设,他们这是盼着我人设崩坏呢。而小飞刚刚在预赛第一轮胜出,就被泼了这么一大盆脏水,以后想洗刷名誉就难了。造谣容易辟谣难,这帮人的心思有多歹毒,可见一斑!”   方心鹤沉吟:“我跟你相识这么久,怎么没人造谣我们俩双修?”   ——因为造谣你和你师兄双修的人比较多啊!施曼桃心想。不,搞不好那不是谣言,是确有其事……   “可能因为你天生丽质难自直?”   “……我的意思是你和小飞才认识几天就出现了这种谣言,说明一定是你们俩最近干出的什么事招惹了小人。”   肖雪尘插嘴道:“我有个猜测,不一定对——小飞第一战的那个对手陆子舆,是个正人君子吗?”   谷小飞回忆了一下陆子舆,光凭那短短十几分钟的交手,他哪看得出对方是正人君子还是阴险小人?“肖大侠的意思是……?”   肖雪尘道:“这届武林大会,陆子舆是备受期待热门人选,可他在预赛第一轮就被小飞淘汰了,说不定怀恨在心。当然,希望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啊,这么说起来,陆子舆身边的那个经纪人有点眼熟……”施曼桃一时想不起经纪人的名字了,但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深刻的憎恶,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是怎么也隐藏不了的。   “快想想你跟她有什么过节!”方心鹤催促。   施曼桃端起咖啡小口啜饮,忽然将杯子往桌上一掷,杯中的咖啡洒了一桌。“我想起来了!她叫洛颖!当年我拜师的时候,她跟我一道,但是最后师父选中的是我,洛颖落选了。”   “那么久之前的事?她因为那事记恨你到现在?!”方心鹤讶异。   “女人之间的仇恨,你们男人不懂的。”施曼桃沧桑地说。   “你师父有教过你什么双修的功法吗?”   “喂!放尊重点!那是我师父!”施曼桃拍桌,“我们门派虽然有祖上传下来的双修秘笈,但是我从没看过,那会儿魔教已经开始兴风作浪,谁还敢碰这些偏门的修炼方法,搞不好武功没练成,还惹来一身腥。”   “也就是说,那些人造谣你和别人双修,还他妈有根有据……”   “所以我才怀疑洛颖啊,她当年跟我一起拜山,但师父最终没留下她。她肯定对我怀恨在心。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何晋你们知道吧?就是前盟主苏云越的经纪人。当初是我从中牵线搭桥,他们俩才结识的。何晋跟我提过,说苏云越曾在一个叫洛颖的经纪人那儿碰过壁,当时我还没把这个经纪人洛颖和当初落选的洛颖联系在一起,可现在一想……”   “断人财路,这可是深仇大恨!”方心鹤说。   “她自己没眼光能怪谁?”施曼桃不屑。   “背后搞你们俩的肯定就是洛颖和陆子舆没差了。你一而再再而三抢了洛颖的风头,谷小飞又击败了她的得意门生,他们俩不恨你们才怪。”   施曼桃叹道:“但是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谁又如何?我们怎么反击回去?打官司倒是可以,但是一来耗时太久,等法院判决出来,恐怕武林大会都结束了。”   方心鹤问:“要不花钱删#帖?你有公关团队吗?”   施曼桃嚷嚷:“我哪有什么公关团队!临时找一个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靠谱不靠谱了。”   谷小飞在旁默默听着,也跟着他们着急。他不懂这些圈内规则,但既然方师叔和施姐姐都一筹莫展,那肯定是非常危急的状况了。   他摸了摸口袋,苏老师送的锦囊他一直带在身上。苏老师说过,如果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棘手之事,锦囊可救他一命。现在是不是到了该动用锦囊的时候?   方心鹤说:“总之我和曼桃想办法处理这事儿。雪尘,你先带小飞回去,明天比赛要紧,不要因为今天这点小事影响了发挥。”   “我明白。”肖雪尘碰了碰谷小飞的胳膊,“走吧,回家。”   “可是……”谷小飞还想说“我这儿有个锦囊呢说不定有用”,但肖雪尘已经把他拉离了咖啡桌。   他攥着口袋中的锦囊,苏老师临别时的叮嘱浮现在心头。   “小飞,今后老师不在你身边,帮不上你的忙,你遇事就只能靠自己了。但是如果遇上什么棘手的、你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老师这儿有个锦囊……”   方心鹤说他会想方设法解决问题。如果连他都无计可施,那远在天边的苏老师就更不可能未卜先知地写下什么妙计了。谷小飞决定相信方师叔。如果明天事情还没有转机,他就打开锦囊。   ***   陆子舆下了车,助理将车钥匙交给门童。今天输掉比赛之事他仍旧耿耿于怀。舆论风向也对他不太有利。虽然粉丝大多表示会继续支持他,但也冒出了不少质疑的声音:陆子舆这段时间炒作得这么红火,到底有几成真本事?区区一个业余组晋升上来的无名小卒就能轻易击败他,难不成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陆子舆恨得牙痒痒,洛颖的恨意看上去比他只多不少。不用他吩咐什么,洛颖自有手段对付媒体和舆论。陆子舆唯一害怕的是洛颖对他彻底失望。好在他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就像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暂且谁也离不得谁。   好在喜讯随之传来。宏景地产的齐冲邀请陆子舆到龙门酒店一叙。起初陆子舆怀疑有诈,宏景是专做房地产生意的,和武术界、娱乐界都挂不上钩,他们家的公子找自己有何贵干?   “可别是什么业内大佬的聚会,乌烟瘴气的,我不爱去。”陆子舆对洛颖说。他尚未出名的时候参加过不少类似的饭局,绝大多数是圈内大佬闲得无聊,叫几个年轻艺人过来陪酒,顺便物色物色新的玩物。那时的陆子舆人微言轻,没有拒绝的余地,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有了名气,也有了选择的权利。   “不是你想的那种聚会。宏景的齐少爷单独邀你过去。我调查过了,他也参加了武林大会,在业余组决赛里输给了谷小飞。你们之间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陆子舆喜不自胜,如果他和齐冲结成利益联盟,不仅能挫败谷小飞的锐气,还能为自己留条后路——万一某天洛颖弃他于不顾,他至少有个靠山。   穿着考究的服务生将陆子舆引到豪华包厢。陆子舆站在包厢门口,正了正领带,微微一动念,将领口故意扯开一些,露出一小片锁骨。他不晓得齐冲是个怎样的人物,多留一手准备总没错。对方如果是直男,他这样显得落拓不羁,对方如果是基佬,他这样显得诱人色气。   服务生敲了敲包厢的门。   “进来!”   陆子舆冲服务生一笑,收获了后者满脸的红霞。他信步走进金碧辉煌的包厢,映入眼帘的是一排黑衣保镖,簇拥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挑染红发,一身痞气,正低着头玩Switch,和陆子舆想象中的霸道少爷截然不同!   见客人到了,齐冲扔下Switch,笑盈盈地站起来同陆子舆握手。齐冲不谈正事,先让服务员上菜,再开一瓶好酒,同陆子舆对饮。   “我这几年在国外念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对现在的江湖形势不甚了解,陆少侠的大名还是这几日才听说的。不知陆少侠师承何门何派?”   陆子舆谦虚道:“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涉猎过一些,但都不求甚解。”   齐冲道:“那不就跟我差不多嘛!我小时候也请了好几位师傅来教习武功,什么少林棍、武当剑,都囫囵学过一点。”   陆子舆道:“少林、武当两派的武功根基扎实,许多初学者最先练的就是这两派的功夫。不过我学的最好的是苏州团门的扇法。”   齐冲想了想:“那不是娘儿们……啊不,我记得团门只收女弟子啊?”   陆子舆笑道:“这些年也开始收男弟子了,只不过数量比较少而已。”   两人东拉西扯地聊着江湖形势、武学技巧,不知不觉间,一桌菜吃得只剩残羹。齐冲问道:“陆少侠吃饱了没?”   陆子舆客气道:“大饱口福。”   齐冲微微一笑:“那就好。吃饱了才好谈正事。”   陆子舆不禁挺直脊背。终于要开始谈正事了!   齐冲道:“之前我在微博上看到一些奇怪的消息,说谷小飞和‘人面桃花’施曼桃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话题该不会是你搞起来的吧?”   陆子舆不动声色道:“我可不知道这些事,想来是市井流言,不足为信。”   齐冲将手中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扣,“啪”的一声,在安静的包厢中显得尤为慑人。“我虽然不是圈内人,但圈内的朋友好歹认识一些,稍加打听就知道背后是哪个团队在运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这么问,肯定有我的消息门路。你死不承认,那就没意思了。”   陆子舆盯着面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少爷,从没像现在这么希望洛颖在自己身边。以齐冲的财力和人脉,什么事是他打听不到的?洛颖手下团队所策划的一切,他恐怕早就知悉了,正因为如此才请自己来赴宴的吧。   陆子舆微笑:“这难道不也是齐少爷希望的吗?以您的势力,想搞区区一个谷小飞,还不是易如反掌……”   齐冲对候在包厢门口的保镖做了个手势。陆子舆觉察到形势不对,霍然起身,可保镖们行动更快,陆子舆还没来得及防御,背后的穴道便被人点中,他顿时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齐冲你干什么?!”   齐冲双手负在背后,不屑地打量着陆子舆:“你算什么东西?不好好练武,暗箭伤人这一套倒是玩得溜。谷小飞也是你能动的?” 第51章 败将   陆子舆耸然一惊:齐冲难道不是和他利益一致吗?他们都是谷小飞的手下败将, 所以才会聚在一起共谋如何打击谷小飞, 难道不是这样?怎么听齐冲话里话外的意思, 竟是要为谷小飞鸣不平?   “齐少爷,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陆子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以为您跟我一样, 也讨厌谷小飞?”   “我对他当然谈不上喜欢,一个不知从哪条山沟里蹦出来的无名小卒居然击败了我,我喜欢他才有鬼, 但是我更讨厌你!”   齐冲端起一只青花瓷杯, 看了看,然后五指发力, 生生将其捏成碎片。“比赛落败,就该好好磨练武技, 而不是耍小手段。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种背后玩阴的!”   他贴到陆子舆耳畔,恶狠狠道:“回去告诉你家的老妖婆, 在我击败谷小飞之前,谁也休想动他!老妖婆要是想斗法,我奉陪到底, 看看到底是魔高一尺, 还是道高一丈!我搞谷小飞易如反掌,搞你们不也一样!”   他对一众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解开陆子舆的穴道,他颤巍巍地倚在一片狼藉的餐桌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背。   “拄在那儿干什么?当自己是伟人雕塑吗!还不快滚!”   陆子舆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走出包厢。他的助理在外间玩手机, 看到陆子舆出来,嬉皮笑脸地迎上去:“陆哥,这么快就吃好了?”   说完他才注意到陆子舆的脸色。陆哥这副表情无疑说明刚才和齐家小少爷谈崩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如何谈崩的。   “……走!”陆子舆咬牙切齿。   助理不敢多嘴,唯恐火上浇油,唯唯诺诺地跟在陆子舆后头。服务生早已把陆子舆的车开到门口。   “陆哥,咱们是回家还是……?”   “洛颖在哪儿?!”   助理没开天眼,岂会知道洛颖身在何处,大概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家吧。他观察着陆子舆那山雨欲来的恐怖脸色,赶紧掏出手机给经纪人打电话,刚一接通,陆子舆便将手机夺了过来。   “小东?”洛颖以为是助理。   “颖姐,是我。你知不知道那个齐冲……”   “刚刚知道。”洛颖的声音显得疲倦而沧桑,“刚才收到两个合作商的电话,说要取消你代言的广告,宁可支付违约金也不愿再合作,我就知道是背后有人在搞我们。是我棋差一招,没想到齐冲居然站在他们那一边。”   “难道就没有办法……”   “齐冲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家大业大,得罪不起。况且齐冲是齐敬天唯一的孙子,齐敬天又和江淮方家交好,这背后的江湖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还是少插手为妙。这次的事,就当交个学费了。谷小飞和施曼桃那边暂且放一放,现在该想想怎么挽回你的形象。预赛第一轮就被淘汰,你的处境非常微妙……”   陆子舆还想让洛颖再想想办法,此刻听到她无可奈何的语气,心中涌出的不是愤怒和不甘,而是一种不屑和轻蔑。   交学费?你这学费还真够昂贵的!花钱买水军还不是你的主意,被齐冲当面打脸的可是我啊!当我看不出来么,你其实是想报复施曼桃,谷小飞只不过是顺带而已!业内知名的经纪人洛颖,看来也不过如此……   但他丝毫没有流露出自己的恨意,反而用和蔼的语气说:“颖姐,你说得对,过去已经无法改变了,咱们应该向前看……”   洛颖和他说了几桩未来的安排,陆子舆都一一应下。挂了电话,他将手机抛还给助理。“明天我赔你一个新的。”说罢坐上车。   助理一头雾水,不明白陆子舆要赔他什么。拿起手机一看,方才发现屏幕竟然已被捏出了几丝裂痕。   ***   “肖大侠……早啊……”谷小飞顶着两枚硕大的黑眼圈向肖雪尘打招呼。   肖雪尘不用打听“你昨晚没睡好么”,就知道谷小飞昨晚肯定辗转反侧、一宿未眠。他第一次参加这么重大的比赛,心理素质远不如江湖老手。虽然方心鹤让他不要为这点小事影响心情,但他尚且不能自如地调整心态,纠结了一整夜。   谷小飞今日的比赛安排在上午,肖雪尘的则在傍晚,他有时间送谷小飞去体育馆,再看完一整场比赛。虽然会稍稍耽误自己的练习,但时间上来得及,比起出不了什么差错的自己,谷小飞更需要他的帮助。   “你这样不行,再去睡一会儿,早饭我来做。”肖雪尘用命令的口吻说。   “可是我睡不着……”   “休息一会儿也好,你这样比赛的时候哪有体力。”   谷小飞无法反驳,只好回房间。他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虽然十分疲惫,但越来越清醒。他干脆拿出手机刷微博,想看看昨天的话题发酵到了何种程度。   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关于他和施曼桃的话题完全从微博上消失了,话题榜上的位置被一对明星夫妇闹分手的新闻所取代,连一点儿遗迹也没留下。   他从床上跳起来,喊着“肖大侠你快看那个话题没了”冲进厨房。   “肯定是师叔想办法解决了,师叔果然厉害!”谷小飞胸中满满的都是对方心鹤的崇敬。方心鹤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全然是位大隐于市、手眼通天的世外高人了。   肖雪尘在厨房里煎蛋。他穿着围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翻动煎锅的手修长而骨感,动作灵巧,驾轻就熟。谷小飞看得呆住了,他总觉得肖雪尘是君子远庖厨那种类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人,没想到也有这么居家的一面。   “解决了?那就好,你可以心无挂碍地比赛了。”肖雪尘在油烟机的轰鸣中大声回答。   谷小飞望着他忙碌的身影,说了句“我也来帮忙”,被肖雪尘轰出厨房,于是坐在餐桌前,期待地拖着腮。世界上几人能有此口福,尝到肖大侠手艺?能让肖雪尘为之忙碌的,大概……就只有他了吧?   一念及此,谷小飞登时被无尽的幸福所淹没,徜徉在甜蜜的海洋中,几乎飘飘欲仙了。   “笑什么呢?”直到肖雪尘将早餐放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   “没有!我……我就是高兴……能吃到你亲手做的菜……”谷小飞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厨艺又不好,有什么可高兴的。”肖雪尘在他对面坐下。   和厨艺没有关系,关键是下厨的是什么人啊!谷小飞想。就算肖雪尘给他一条咸鱼,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肖雪尘看到他兴高采烈、受宠若惊的模样,感到有些好笑。“你这么喜欢,我们以后轮流下厨好了。同住的室友分摊家务,本该如此。”   “不不不,咱们不是说好我负责做饭的吗,虽然我做的饭挺难吃……”谷小飞的声音低下去,“要不然我们……一起?”   “嗯,也好,这样效率比较高。”肖雪尘表示同意。   谷小飞幻想着自己和肖雪尘一同在厨房中忙碌的情景,兴奋得胸口都快爆炸了。   ***   去往体育馆的路途不太顺利。   肖雪尘走的是高架,可今天不知怎的,高架上竟然发生了连环车祸,堵得不成样子。他只好半途换一条路。但所有前去观看比赛的车辆似乎都塞进了同一条路,往日宽敞畅通的六车道,如今拥堵得宛如节假日的高速公路收费站。   肖雪尘不耐烦地敲打着反向盘。他自己堵多久都无所谓,但谷小飞还要赶去比赛。如果迟到,就只能当作自动认输。一些外地来的参赛选手往往会住在比赛场馆附近的酒店,肖雪尘和谷小飞因为住在本地,便没有那么做,现在想来,或许住酒店反而更好,至少不用担心堵车。   “干!堵成这样还不如我走着快!”不远处一名司机怒吼。他是个武林人士,赶着去看比赛,眼见道路堵塞成这样,干脆将车交给其他人,运起轻功,燕子般飞上天空。   其他武林人士受到他的启发,也有样学样。使用轻功虽然比较消耗体力,但总比迟到强啊!一时间,马路上空涌现出许许多多小黑点,每一个都是踏风而行的江湖高手。   肖雪尘望着天上的人,记起了他和谷小飞曾经就“轻功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开车”进行的一番讨论。当时他觉得这种讨论毫无意义,自人类发明代步工具以来,能使用代步工具的情况下就不会走路,但如今看来,会一门功夫果然还是有其必要性的。   他转向谷小飞,想说“如果实在来不及,你也用跳跃运动赶过去吧”,但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从后视镜中看到,一辆漆黑的哈雷摩托正飞驰而来。骑手戴着黑色头盔,一身锃亮的皮革骑装,宛如午夜街头收割灵魂的黑衣死神。塞满车辆的道路成了骑手展示车技的绝佳舞台。摩托车在停滞不前的汽车长龙中穿插而过,敏捷得仿佛蝴蝶在花丛中翩迁飞舞。   摩托车很快接近了肖雪尘的车。它一个漂亮的甩尾,在车前堪堪停住,精湛的技术引来周围人的惊叹。骑手敲了敲车窗,朝下一指,示意肖雪尘开窗。   肖雪尘警惕地问:“你是谁?”   骑手摘下头盔,露出挑染红发的脑袋和熟悉的面孔。   “齐冲?”谷小飞惊讶。   齐冲傲慢地打量着困在车中的少年,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位置:“上来。”   谷小飞问:“为什么要帮我?”   齐冲哼了一声:“谁帮你了!我自己要去看比赛,顺带捎你一程而已!而且你赢过我,一般人都希望赢了自己的人能赢到最后,败给冠军比较不丢脸。如果你因为迟到而被取消比赛资格,那我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谷小飞犹豫:“你会不会把我带进沟里去?”   如果齐冲背后下手,那才真叫一个防不胜防。   齐冲大怒:“不识好人心!要不是看在爷爷赏识你的份上,我才懒得跟你废话呢!”   谷小飞扭头问肖雪尘:“肖大侠,你觉得他靠谱吗?”   肖雪尘本也怀疑齐冲是不是要暗算谷小飞,但仔细想来,齐冲固然脾气暴躁、性情傲慢,却绝非那种笑里藏刀的小人。他肯与谷小飞在比赛中堂堂正正一决胜负,足以说明此人的磊落,虽然脑子里少根筋,但品格并不坏。   他看了看时间,再这么堵下去,谷小飞铁定要迟到。虽然用轻功赶去也来得及,但骑摩托更能保留体力。谷小飞昨夜没休息好,现在可是一点儿体力也浪费不得。   “你跟他去吧。”肖雪尘说着转向齐冲,“小飞如今在我师叔手下做事,你们齐家和我师叔家是世交,我凭着这一层关系信任你。如果你敢对小飞不利,方家和凌虚派都不会放过你的。”   齐冲闻言暴跳如雷,一副恨不得抡起摩托车砸碎肖雪尘车窗的模样。   谷小飞下了车,对两个人做出安抚的手势:“好了好了,别吵了,赶紧走吧不然迟到了。”   齐冲扭过头,不再理会肖雪尘,将另一个头盔扔给谷小飞。“快点!少他妈磨磨蹭蹭!再磨蹭老子走了!”   谷小飞戴上头盔,笨拙地爬上齐冲的摩托。   “抓紧了!掉下去摔死可不关我的事!”齐冲没好气地喊。   “好!”谷小飞抱住齐冲的腰。   齐冲发动引擎,摩托车如同彗星一般绝尘而去。   肖雪尘望着逐渐消失在车辆长龙中的那一抹漆黑,内向忽然燃起一捧不甘的烈焰。谷小飞得人相助,他应该为他开心才对,为什么却如此郁闷、如此苦涩、如此……嫉妒?   目睹谷小飞抱住齐冲的那一刹那,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紧紧攥着方向盘,直到骨节发白。 第52章 断水   伴随着喧天的引擎轰鸣声, 漆黑的哈雷摩托一记干净利落的漂移, 停在体育馆停车场门口。谷小飞跳下摩托车, 笨手笨脚地摘下头盔,甩了甩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非但没迟到, 还提前到达了终点。老司机齐冲的驾驶技术完全能和施曼桃一较高下,谷小飞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感觉自己从死亡线上走了一遭。   齐冲从头盔后注视着汗涔涔的谷小飞:“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他忍不住挺起胸膛, 等着谷小飞发自内心的感谢。能让赢过自己的人这么感谢自己, 齐冲那受伤的自尊心得到了小小的弥补。   谷小飞诚恳地说:“你开那么快肯定超速了吧?都是为了我……可惜我没有摩托车驾照,如果有的话, 你就能拿我的驾照去扣分了。太对不起你了!扣分的事我无能为力,但是如果你被罚款, 就来找我报销吧!”   齐冲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老子辛辛苦苦把你送到这儿,你就跟我说这个?!”   谷小飞说:“其实我还想给你做做安全教育, 不过大概会耽误你的时间,还是算了。”   “你……!”齐冲很想打开谷小飞的头盖骨,看看他的小脑瓜里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谷小飞抓抓头, 恍然大悟:“啊!我还没谢谢你呢!多亏了你我才能及时赶到!”   这还差不多!齐冲仰起头, 故意用漠不关心的口吻说:“我才不需要你的感谢!我又是专门为了你才跑这一趟的,是为了看你怎么输给断水门的陈昊空!你也就得意到现在了!”   陈昊空是谷小飞这一轮的对手,乃是金陵断水门的掌门人,一手“逝水无痕刀”使得出神入化。来体育馆的路上,肖雪尘给谷小飞讲了一些断水门招式的特点, 但谷小飞对于此战对手的实力,仍是一点儿概念也没有。   事实上,他根本没盼着自己赢。他一路胜到现在,全是运气使然,迄今为止遇到的对手不是凑热闹的群众,就是齐冲、陆子舆这样经验尚浅的新人。可这一次他要对抗的可是一位江湖门派掌门人。既然能当上掌门,说明对方肯定有两把刷子。他对付对付新人还可以,遇到堂堂掌门,那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所以齐冲说他必输无疑,也不算说错。   “你说得没错啦,我也没觉得自己能赢。”谷小飞谦逊地低下头。   齐冲指望谷小飞跟他吹胡子瞪眼,这样他才能展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谷小飞喷得五体投地。可谷小飞如此退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根本无处使力。   “两位少侠好雅兴,竟在此处闲聊,怎么不进馆中去?”远远传来一个低沉男声。过了许久,谷小飞才看到停车场尽头走来乌泱乌泱一大帮人。隔了那么远,声音还能如此清晰,足见说话者内力之雄厚。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身后跟着一群年轻人,其中一人手上抱着一把不知是刀是剑的武器,垂首走在男子左后方。男子身量高,步子大,总将这年轻人甩在身后,年轻人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勉强跟上男子。   齐冲向男子抱拳:“我道是谁,原来是金陵断水门。‘少侠’二字在下可不敢当。”   断水门……谷小飞打量着高大男子。想必此人就是断水门的陈昊空掌门吧?他们一定是嫌自己和齐冲堵在停车场门口碍事了。于是他抱拳道:“我们马上就走,不妨碍各位。”   接着他戳了戳齐冲,小声说:“你快找个地方停车吧,堵在这里不好的?”   “老子怎么停车要你管!”齐冲吼道,“而且你自己不也堵在这里,怎么好意思说我?!”   “我……我都说了马上就走……”谷小飞不好意思地向众人笑了笑。   “且慢!”那高大男子叫道,“少侠就是谷小飞吧?”   “呃……没错。”   “少侠昨日的精彩表现,我们大家都有目共睹。这样精湛的功夫莫说本赛区,放眼全国恐怕都凤毛麟角。不知少侠究竟出身何门何派,竟然年纪轻轻就习得了如此神功?”   我学的不是神功啊,该怎么跟你解释呢……谷小飞腹诽。对了!方师叔和施姐姐教过他,如果遇到别人问他的出身门派,他只需这么回答——   “在下无门无派!”   高大男子怀疑地打量着他。“嗯……现在的确有许多年轻人不喜拘束,没有投入某个特定的门派。但少侠总该有师承吧?少侠的功夫是跟哪一位武林前辈学的?”   喔!方师叔和施姐姐也教过他这个问题的正确回答方法!那两人不愧是老江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师尊有命,不可泄露!”   高大男子神色一冷。“谷少侠,我们好言好语地向你打听,乃是尊重你的门派师承,你这样不讲情面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江湖正道,行得正坐得直,何必对自己的出身遮遮掩掩?难道你师父是个见不得光的人物吗?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谷小飞大喜。方师叔和施姐姐连这种问题的答案都提前替他想好了!他们俩太神了!谷小飞油然而生对二人的敬佩之情。   他正色道:“他老人家的名讳,你不配知道!”   高大男子勃然大怒,手臂肌肉贲突,竟是准备发力攻击谷小飞的表现。   他身旁的抱剑青年忽然开口:“算啦,人家不想说,咱们就别逼问了。保持一点儿神秘感也挺好的。”接着抬手在高大男子肩上轻轻一拍,男子立刻泄了气。   抱剑青年笑眯眯地转向谷小飞:“敬爱师父的最好方法,不是成天把师父的大名挂在嘴上,而是将师父所传授的本领学得通透、用得娴熟,这样才不辜负师父的教诲之恩,少侠你说是吧?”   “嗯……哦……”抱剑青年一上来就说这么高深的东西,谷小飞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只好支支吾吾地应着。   “咱们走吧,赛前还要热身呢。”抱剑少年对高大男子说。   男子点点头,大步流星地率领一众弟子走向体育馆入口。他走得太快,抱剑青年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   等到与谷小飞拉开一定距离,高大男子低声说:“那小子言语狂妄、欺人太甚,你何必这么给他面子!”   抱剑青年说:“如果有人不停追问我不爱回答的问题,我也生气。”   高大男子说:“依我看,那小子不肯透露自己的师承门派,定然有鬼。你没看昨天的消息吗?据说那小子和‘人面桃花’施曼桃双修了什么邪门武功,但这消息一夜之间就被删得干干净净。那小子背后的势力不简单!你说他如果不是走了双修之类的歪门邪道,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   抱剑青年不以为然,道:“你不要人云亦云。人心还隔着肚皮呢,网上的事儿隔着那么远,怎能说得清真真假假。到底是邪门歪道,还是名门正道,上赛场一试便知。”   “你就这么信任那个谷小飞?”   “我只信任自己的眼睛。”抱剑青年凝视着怀中利器,轻声说。   ***   “小飞你怎么才来?雪尘呢?没跟你一块儿?”   方心鹤在体育馆门口迎接谷小飞。由于昨日甚嚣尘上的传言,施曼桃决定避嫌,由方心鹤暂任谷小飞的“教练”。指导完谷小飞的比赛,他再赶去肖雪尘那边,也完全来得及。   “肖大侠堵半路上了,我坐齐冲的摩托车赶来的。”谷小飞将路上遇到齐冲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方心鹤听了啧啧称奇。   “这位齐小少爷居然挺好心的,虽然脾气爆嘴巴毒。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傲娇吧?”方心鹤抖开折扇,优雅地扇着风。   “对了,我刚才还遇到了断水门的掌门!师叔你好厉害,居然猜中了他对我提出的问题!”   谷小飞将之前与高大男子的三问三答细细说与方心鹤听。方心鹤越听脸色越黑,最后连路都走不动了,扶着墙无力地自言自语:“天呐,你真的跟他这么说了?”   “对啊!不是你教导我遇上有人这么问,就如此这般回答的吗?”   方心鹤捂着脸。他当时就是抱着玩笑心态随便说说的,没想到这傻孩子居然当真了……   谷小飞关切地凑到方心鹤身旁。“师叔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差哦,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休息一下吧?”   方心鹤哭笑不得,揉了揉谷小飞的脑袋:“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算了,傻也有傻的可爱之处。”   谷小飞茫然地望着方心鹤,不明白师叔一会儿说他傻一会儿说他可爱,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不说这个了,专心比赛吧。去那边儿热个身。陈昊空刀法凌厉,与我们凌虚派的无常剑大不相同,你可得注意了……”   ***   “各位观众,武林大会华东赛区预赛C组第二轮淘汰赛,第一战,谷小飞对陈昊空。请选手谷小飞上场。”   谷小飞舒缓了一下肩部肌肉,小跑着进入场地。馆内广播报上他的名字。观众席上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欢呼和掌声。方心鹤在教练席上对他竖起拇指。一身黑色骑装的齐冲做在前排一个显眼位置上。   与谷小飞目光相接时,齐冲傲慢地轻嗤一声,高高仰起头,似乎不屑于同谷小飞对视。   “请选手陈昊空上场。”   观众席上的欢呼声明显大了许多,而其中绝大部分声音来自断水门的座位。弟子们占据了一整片座位,打起横幅,摇旗呐喊,甚至还有人带了一面鼓,咚咚敲个不停。   谷小飞瞪大眼睛。   咦,那敲鼓的人不正是之前遇见的高大男子吗?他不就是断水门掌门陈昊空?可是他在下面敲鼓,那谁来比赛?   等一下,好像从来没人说过高大男子就是陈昊空掌门吧?   谷小飞望向赛场另一边徐徐走来的人。   “谷少侠,有礼了。”抱剑青年冲谷小飞一礼,微笑道,“在下断水门陈昊空,请少侠指教。” 第53章 抽刀   “你……才是陈昊空?”谷小飞开始怀疑人生。   抱剑青年笑了笑, 瞥了一眼观众席上的高大男子:“常有人将我与童师弟混淆。或许是我缺乏一派之主的风范吧。”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谷小飞忙说。一般人看到陈昊空和他那位孔武刚猛、不怒自威的童师弟, 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后者才是掌门, 因为童师弟看面相更年长,大家都思维定式地认为年长者地位应当更高。他俩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威风凛凛的掌门人和为掌门捧剑的小弟子啊!   但是又没人规定师兄的年纪一定要比师弟大呀?师门论资排辈看的是入门时间, 而不是实际年龄,莫说师兄有可能比师弟年轻了,就是师叔都有可能比师侄年轻。   “你看起来好年轻啊, 这么年轻就当上掌门……”   “当不当得上掌门, 看的是实力,不是年纪。谷少侠比我还年轻, 功夫不也相当高强么?”   他话带笑意,言语真挚, 足见这番赞美并非社交辞令或是故意说反话,而是发自内心的。谷小飞脸一红:“快别这么夸我了, 我当不起的!我根本没有什么本事……”   “谷少侠太过谦虚了,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能与你一战, 是陈某的荣幸, 你若是再这么贬低自己,岂不是连陈某也一起贬低了么?”   裁判走到两人之间。“两位选手准备好了吗?”   陈昊空说:“我随时都可以开始。谷少侠呢?”   ……现在主动认输还来得及吗?谷小飞欲哭无泪地想。他可不想被人家堂堂掌门当着那么多观众的面教做人啊!   “小飞!加油!”方心鹤在背后为他加油鼓劲。   但是不战而降,他怎么对得起为他忙前忙后的这些人呢……方师叔、施姐姐、小绮……还有肖大侠,他们都希望他获得胜利啊!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哪怕失败也罢, 至少他要拼尽全力,这样自己才不会后悔!   “我准备好了。”他对裁判说。   “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比赛现在开始!”   陈昊空手腕一抖,拂去手上那柄剑的剑鞘。谷小飞这才发现,那并不是剑,而是一把刀,刀刃笔直,刀身狭窄,所以他才会误以为那是一把剑。   “谷少侠,请。”   陈昊空刀尖点地,端的是渊渟岳峙的架势。   谷小飞将陈昊空和陆子舆放在一起比了比,两人年纪相仿,都是年轻侠客,但气质截然不同。陆子舆锋芒毕露,言辞间那高人一等的态度惹人不快;陈昊空则温润内敛,给人以智谋多过武力的感觉,令谷小飞联想起肖雪尘。如果说肖雪尘是一块锐利的寒冰,那么陈昊空就是一枚光滑的玉石。   “陈掌门,请!”谷小飞抱拳。   他打算先攻为敬,蓄力于右臂,正欲使出伸展运动,陈昊空忽然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   “且慢。”   “呃……怎么了?”谷小飞看看自己,莫非他哪个步骤做得不对,破坏了规则或者失却了礼数?   “有些武林门派比武切磋时常会各自报上招式的名称,方便同门之间彼此学习,我们断水门就是如此,听说凌虚派也有类似的规矩。但不同门派之间比武,为了防止对手看破自己的套路,就不这么做了。”   谷小飞连连点头,他以前同肖雪尘切磋时就这么做过,但是他好像叫得太大声,吓到了肖大侠。   陈昊空继续说:“陈某有个不情之请,比武时可否请谷少侠报上自己所用的招式?当然,公平起见,陈某也会同样报上招式名称。”   他转向裁判:“这样符合比赛规则吗?”   裁判想了想:“规则中并没有说不许这么做。”   陈昊空笑道:“既然令无禁止,那就是可以了。谷少侠,不知你愿不愿意以这种方法与陈某比试?不过也不强求,如果你害怕被人偷师学去了自己的绝招,那就罢了。”   “我无所谓啦!报上名称就报上名称吧!”   谷小飞的想法非常单纯:他哪有什么绝招,不过是一套广播体操而已,广播体操的动作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根本不存在被人偷师的问题。反倒是陈昊空比较吃亏,毕竟他可是一派掌门,万一被场下哪个别有用心的观众学去了绝招,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陈昊空自己愿意这么干,那就随他去呗。武林人士的想法真奇怪,或许因为他不是武林人士,所以才无法参透武林人士的想法吧!   ***   观众见场上两个选手迟迟不出手,而是与裁判交谈着些什么,纷纷不耐烦地嘀咕起来,直到解说员宣布,两位选手达成一致意见,要在比赛中报出自己所用招式的名称。   “童师兄,掌门这是什么意思?”断水门所占据的席位,一名年轻弟子低声问道,“师门内大家互相切磋也就算了,从没听说在正式比赛里还这么做。掌门就不怕自己的招数被敌人学去?”   “哼,掌门师兄的想法岂是常人可以任意揣度的!”童师兄用训斥的口气说,“掌门这是在表现自己光明磊落,所使用的一招一式都是我们断水门的亲传,绝不会用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他胸怀之坦荡,放眼天下有几人能与之相比!”   小弟子敬畏地“哦——”了一声,心说掌门的胸襟,果然不是他这样的愣头青可以参悟的。   童师兄又说:“而且掌门还能借此试探那个谷小飞。如果谷小飞修炼了什么邪功,肯定耻于将武功公之于众。”   “如果他故意报上一些自己捏造的假名呢?”   “那他必须一边与师兄比试,一边思考捏造什么名字,思维就会被打乱,师兄便可趁他自乱阵脚的时候将其一击击破!”   “原来如此!掌门果真深谋远虑!”小弟子已彻底为掌门的智慧所折服。   反观比赛另外一方的后援团,就没这么“坦荡”了。方心鹤伏在桌子上,肩膀不停颤动,距离他较近的观众听见他手臂下面传来断断续续、仿佛快要窒息的笑声。   “喂,方心……方前辈!他们这唱的是哪一出?”   齐冲在观众席上坐不住了,跃到场边,大大咧咧地坐到方心鹤身旁。   方心鹤抬起头,齐冲发现他笑得眼角挂泪。   “齐小少爷,你怎么来了……”   几个工作人员正准备劝齐冲返回观众席,但齐冲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张工作证,大模大样地挂在自己脖子上。他们家是比赛的赞助商之一,所以齐冲特地托人要了这么一张工作证,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近水楼台先得月。   “到底哪里好笑了!”   “陈昊空输定了……”方心鹤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   “为什么?你怎能断言谷小飞必胜?他们俩还没开始比呢!”   “你……待会儿自己看就明白了。”方心鹤笑得前仰后合,恨不得在就地扑倒打几个滚,只不过碍于偶像包袱而无法这么做而已。   齐冲一向直来直去,最受不了方心鹤这种有话不直说的高深姿态,简直急得快把自己脑袋都揪秃了。为什么那两人约定报出招式名称后,方心鹤笃定陈昊空一定输?难道谷小飞的招式非常厉害,足以让人闻风丧胆?但陈昊空乃是一派掌门,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又不是那种没见识的市井小民,岂会因为区区几个名字而失败?方心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边厢,比赛正式开始了。陈昊空率先出手。他那把刀是唐代横刀式样,既有刀的迅猛,又有剑的凌厉。齐冲见他刀势如虹,不禁暗暗叹了口气,他就算再练上十年,恐怕也接不下人家陈掌门的一刀。   “抽刀断水!”陈昊空不疾不徐地念道。他声线清朗,喊出这一招的称谓时,抑扬顿挫得犹如在吟诵一首诗,场下许多女观众(和一小部分男观众)光是听到他的声音便浑身酥软。   这是断水门的看家本领,修炼这刀法需在齐腰深的湍急河流中反复练习挥刀动作,由于水中阻力大,因此异常辛苦,但只要学成,据说甚至可以一击截断流水。   谷小飞未持兵器,赤手空拳应敌,自然不可能正面接下他这一招。只见他步法如灵蛇般游移变幻,轻巧避过陈昊空的刀,那足以斩断水流的刀势只劈中谷小飞在空气中留下的虚影。   齐冲咬住嘴唇。谷小飞轻功的厉害,他早就有所领教。平心而论,他很想看看谷小飞斗败时失望的面孔,但正如他对谷小飞所说的,一般人对于胜过自己的对手,都希望对方能赢到最后,这样至少自己比较有面子,可以对外宣称“赢我的那个人可是大赛冠军,不知多少高手都败在他手下,我输了也很正常”。如果自己的对手很快便输掉比赛,那输给他的自己岂不是显得更弱?   这是只有败者才会拥有的奇怪心态。   谷小飞连连躲开陈昊空的攻势,试图在他细密如雨的刀法中寻找一丝可以乘机而入的破绽。他一边继续变换步法,一边喊出自己这步法的名字:   “第八节 ·跳跃运动!”   陈昊空差点一刀插中自己的脚。   观众们窃窃私语起来。“你听清他招式的名字了吗?”“好像是什么……跳跃运动?”“他在开玩笑吧!跳跃运动不是广播体操里的吗?”   “谷少侠莫要与陈某开玩笑!”陈昊空温和的声音中带上一丝愤怒,“陈某真心诚意与你切磋,才会提议互通招式的名字,你这是在戏弄陈某吗?”   方心鹤笑得捶桌。齐冲抓住他的衣服,质问道:“谷小飞在搞什么鬼?他是不是故意的?他以为这样陈昊空就看不透他的招式了?”   “这个场面每次看都好好笑啊!”方心鹤狂笑不止。   “笑点在哪儿啊?!”齐冲抓狂。 第54章 寒雨   谷小飞一脸无辜地看着陈昊空, 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的招式就叫这个啊, 没骗你……”   陈昊空定了定神, 心想谷小飞果然修炼了什么古怪的功法,否则为何要刻意隐瞒自己的招数呢?莫非网上流传的那些谣言……并非空穴来风?   想不到这个少年看起来天真无邪,却练了那种邪门武功……真是人不可貌相!   既然谷小飞不愿与他堂堂正正地搏斗, 那他就没必要顾念什么情面了!   他提刀再起,刀势急转,雪亮锋刃直逼谷小飞咽喉。此一招与之前的“抽刀断水”截然不同, 刀刃连续疾刺, 仿佛无数冰冷的雨点砸向对手。   “寒雨连天!”   暴雨般的攻击将谷小飞逐渐逼向场地边缘。谷小飞虽然能躲开他的攻击,但渐渐发现, 陈昊空似乎是故意让他躲开的。每当他后退或是闪避一步,就会向场地边缘接近一步。   陈昊空故意用这种方法诱导他移动的方向。如果他要闪避, 就不得不往边界退去,同时细密的刀雨让谷小飞难以进行反击。   如果他也有个武器就好了。刀也好剑也罢, 总比赤手空拳来得强。虽然他使不惯刀剑,但若要接下陈昊空的招式,最好还是有个武器……   谷小飞的目光落在陈昊空背后——有了!   距离边界只剩下一步了!再后退一步, 他就将因出界而输掉这场比赛!   当陈昊空的刀锋再度逼近他时, 他非但没有躲开,而是迎面向前,一掌拍向刀背。   “第一节 ·伸展运动!”   陈昊空险些吐出一口老血……什么乱七八糟的!谷小飞莫非是故意扰乱他?不能被这小子带偏节奏!忍住,绝对不能笑!   横刀被谷小飞这掌一拍,向下方斜了一斜, 虽然只有一瞬,但足以谷小飞觑到空隙。他飞身而起,踏在陈昊空的刀上,借力高高一跃,从陈昊空头顶飞了过去。   观众们长大嘴巴,呆呆望着谷小飞越来越高的身影,如同一羽冲天的海燕,跃至半空,几乎碰到体育馆上方悬挂的灯具,然后稳稳落在场地另一端,画出一条不可思议的抛物线。   陈昊空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好厉害的轻功!先前他只道谷小飞拳脚功夫厉害,却不知道这少年的轻功也同样出众。这样的水平,放眼整个武林也没有几个人可以与之比肩吧?   谷小飞恰好落在陈昊空刚进场时的位置。比赛伊始,陈昊空将刀鞘扔在了那里。他刀法轻盈,带着刀鞘反而是一种累赘,所以便随手扔下了。没想到这一扔,却让谷小飞占到了大便宜。   谷小飞拾起刀鞘,在手上掂了掂。刀鞘以金属材质制成,握在手中很有分量。他虽然不擅长使用武器,但这种危急关头也只能拼尽全力一搏了。   陈昊空回身朝谷小飞攻来。他懊悔起自己为何要将刀鞘随意扔在场上了。原以为谷小飞未持武器,想必是擅长拳脚功夫而不擅兵刃,所以未加防备,不曾想刀鞘竟被他捡了去。   根据比赛规定,选手可以夺走对方兵器收为己用,谷小飞不算违规。更可气的是,谷小飞没有“夺”走他的兵器,而是捡走的……   只是这个少年能将一把刀鞘用到何种程度呢?他的刀鞘能不能挡下自己的刀?陈昊空不禁产生了类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奇妙联想。   但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哲学问题了。谷小飞得了刀鞘,立刻转守为攻,迎上他的刀锋。   “雪满弓刀!”陈昊空徐徐吟道。   “第六节 ·体转运动!”谷小飞大喝。   那区区一只刀鞘在谷小飞手中竟化身为神兵利器。谷小飞手执刀鞘,陀螺一样旋转起来,每次刀鞘与刀刃碰撞,都会擦出夺目的火花。   场下有观众“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体转运动就是自己转吗,哈哈哈哈哈谁起的名字!”   战场形势陡然逆转,方才还略占上风的陈昊空被谷小飞的旋转刀势压得根本喘不过气。这招数大开大合,明明乍看之下全是破绽,但细细分析起来,才发现虚中有实,如果贸然朝那破绽攻去,反而会陷入不利于己的局面!   陈昊空荡开谷小飞的刀鞘,整个人朝后方跃去。谷小飞攻势凶猛,此刻不宜与他正面抗衡,还是先拉开距离,再仔细寻找他的弱点吧!   谷小飞却不肯轻易放过陈昊空,见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大,他干脆将刀鞘扛在肩上,做出投掷标枪一样的动作,瞄准陈昊空掷出刀鞘。   “第三节 ·肩部运动!”   强大的力量自肩部涌出,通贯手臂来到指尖。那刀鞘在这股绝大力量的推动下,如同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一路摧枯拉朽,直射向陈昊空面门!   陈昊空下意识地举刀格挡。他只需轻轻一荡,就能让刀鞘偏离目标,最好将刀鞘打到界外,这样谷小飞就不能再去捡漏了。   可刀刃接触飞来刀鞘的一刹那,一声轻微的脆响传入陈昊空耳中。那声音并非是通过空气传来的,而是从刀刃上一路通过手指、手臂,爬上他的大脑,最终响彻在耳中。   当!   刀鞘失去准头,飞向场外,重重砸在赛场边缘的挡板上,竟将挡板撞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而陈昊空亦被刀鞘的力道带得踉跄几步。当他再度举刀时,发现刀刃上崩出了一道裂口。   他轻轻触了一下裂口,只听见几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裂口居然突然扩大,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刀刃整个断成两截!   多么可怕的力道!如果他没有持刀,而是空手去挡那剑鞘,恐怕现在早就被担架抬走了吧?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堂堂断水门掌门的宝刀,居然就这么折断了!这比赛还能继续进行吗?   断水门的弟子们更是瞠目结舌。他们掌门的这把刀,即使不说是传世神兵,好歹也是名匠手作、工艺精湛的宝贝,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断了?!   陈昊空望着手中的断刃,哑口无言。并不是这把刀不够锋利,也不是刀鞘太过坚硬,而是谷小飞方才那一掷将内力灌注于刀鞘上。那是能够崩坏钢铁的内功啊!陈昊空自认为见识过不少武林高手,但从没有见过这等霸道的功夫。谷小飞的武功到底是什么路数、究竟怎样学会的,对于陈昊空来说都是未解之谜,但他知道,凭借这一把断刃,他没办法继续跟谷小飞打下去。   他扔下断刀,对裁判道:“我认输。”   裁判看看地上的断刀,明白陈昊空大势已去,便吹响哨子。   “陈昊空认输,谷小飞胜利!比赛结束!”   ***   方心鹤拿着毛巾和矿泉水瓶迎接谷小飞,又是给他擦汗,又是为他拧瓶盖。   “小飞辛苦啦!这可是一场恶战啊!”   谷小飞灌下几口水,用毛巾擦了擦脸,说:“还好吧,也没觉得多累。”   “嗯,好从容,好气魄,但是别让别人听见,不然人家会说你装逼的。”   谷小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出实话就会被认为是在装逼,但既然方师叔这么说,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迎接他的不仅有方心鹤,还有齐冲。富二代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谷小飞,似乎在由于是该祝贺他得胜,还是该讽刺他又一次获得幸运女神的青睐。   陈昊空带着他那位孔武的童师弟走过来。“方前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方心鹤立刻露出标准的社交化笑容。“陈掌门!真是好久不见了,上次见面,还是上一届武林大会的时候吧?”   陈昊空点点头:“我见方前辈一直坐在教练席上,莫非您就是谷少侠的师父?”   “哈哈哈,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小飞在我店里工作,我放心不下他,就跟过来了,给点儿指导什么的,聊胜于无嘛。”   “之前谷少侠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师门传承,我原本不解,现在总算明白了。这样厉害的功夫,大概是不愿意流传到世间为人所知吧?要不然,谷少侠也不会编出什么跳跃运动、伸展运动之类的名字来搪塞我。”   谷小飞刚想抗议他并没有胡编乱造,他用的就是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但方心鹤按住他的肩膀,对他说:“我与陈掌门有些话要说,你到休息室等我。”   谷小飞不安地看了看方心鹤,后者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晚上咱们去看雪尘的比赛。”   对哦,还没给肖大侠报喜讯呢。谷小飞点点头,顶着毛巾开开心心地走了。齐冲望着他背影的表情更加复杂:这小子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呢,这么容易就被忽悠走了?   待谷小飞走远,陈昊空笑道:“方前辈要向陈某面授什么机宜,不方便让谷少侠听到?”   “其实也没什么。小飞的师父是位世外高人,自创了一套绝世神功,不过他老人家不太会起名,所以对武功招式的命名非常随便,掌法就叫伸展运动,腿法就叫腿部运动,轻功就叫跳跃运动……小飞有样学样,自然也这么叫着了。”   陈昊空说:“哦?您的意思是,谷少侠并没有刻意隐瞒,而是他的武功就叫这个名字?”   方心鹤的折扇在手中一拍:“可不是么。并不是所有开山立派的宗师都那么风雅,会给自己的招式起好听的名字嘛。我们凌虚派的无形剑法,名字更难听,什么大劈式、大斩式、大刺式,还不如叫伸展运动呢。”   陈昊空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前辈说是,那就是吧。”   “哎,你看看你,你这个口气明显不相信我嘛。”   “方前辈想必知道,近日网上出现了一些不利于谷少侠的流言。那流言原本甚嚣尘上,却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陈某不得不怀疑,谷少侠背后有更大的势力。”   “哦,你说那个啊。”齐冲突然打断两人的对话,“那些谣言是我叫人花钱删掉的,有什么问题吗?” 第55章 修罗   “哦, 你说那个啊。”齐冲突然打断两人的对话, “那些谣言是我叫人花钱删掉的, 有什么问题吗?”   “居然是齐小友做的?”方心鹤奇道,对齐冲的称呼不由自主地从“齐小少爷”变成了“齐小友”,似乎对他刮目相看了。   “那些血口喷人的谣传, 不删掉还能怎样?留着每天拜读一遍吗?”齐冲莫名其妙地看了方心鹤一眼。   “想不到齐小友如此义薄云天,在下感佩至深。只是齐少侠此举,恐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怎么可能!”齐冲莫名其妙。   “齐小友还是太年轻了, 不懂得这其中的关节。一般来说, 若是要辟除谣言,就不该将一切谣言删除, 而是要先发一些辟谣信息,发动一群人帮你转一转, 再叫首先传出谣言的那几人出来道歉认错,这样大众的认知中才会明白先前的一切都是空穴来风。如果将所有谣言一股脑儿删除, 只会适得其反,反而让人觉得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势力在隐瞒真相。方才陈掌门的怀疑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   齐冲瞠目结舌:“这……套路太深了,我玩不转啊……那现在怎么办?删都删了?”   方心鹤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齐小友也是一片好心, 不必为此挂怀。只不过齐小友和小飞并非知交, 仅有几面之缘而已,为何如此帮助小飞呢?”   齐冲双臂环抱胸前,没好气地说:“我就是看不惯有人背后阴人而已。不行吗?反正花的是我的钱,我又不会找你报销,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陈昊空说:“听齐少侠的语气, 似乎知道背后传播谣言的是何许人?”   齐冲冷笑:“说来你们大概不信,就是那个陆子舆和他的经纪人干的。”   陈昊空摇摇头:“陈某还真的不太相信。陆子舆是近年来风头正盛的青年侠客,素来以正直侠义著称,不但参加过许多慈善活动,在各个武术比赛中成绩也相当不俗,不像是那种在背后中伤他人之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我又怎知这一切不是齐少侠自导自演呢?说不定散播谣言和删除谣言的都是齐少侠,这样一来既毁伤了陆子舆的名誉,又卖给方前辈、谷小飞一个人情,真乃一石二鸟之计。”   “你!”齐冲大怒,“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你是因为刚刚输给谷小飞,心里不服气,才和陆子舆穿一条裤子的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咯?”   “齐少侠不也输给了谷小飞,为何不与陈某同穿一条裤子呢?”   “谁他妈要跟你穿同一条裤子!”齐冲暴跳如雷。   方心鹤安抚道:“好了好了,两位都别吵了,体重加起来几百斤的两个大人,还像孩子似的吵嘴,像什么话。”   齐冲别开脸:“你少在这儿各打五十大板!是他先口出狂言的!先撩者贱!”   陈昊空轻轻哼了一声:“我可没有同齐少侠吵嘴,明明是齐少侠一直莫名其妙向我发火。”   方心鹤用折扇抵着额头,无奈道:“你们俩继续吧,我先走一步,晚上还有雪尘的比赛呢。”   说罢他转身离开。没走两步,发现陈昊空和齐冲一左一右跟了上来。   “你跟着我干嘛?!”齐冲瞪着陈昊空。   “谁跟着你了,这门是你家开的,你走得我走不得?”陈昊空轻飘飘地说,“我与肖兄数年未见了,与方前辈同去看他的比赛而已。跟齐少侠不同路,就此别过了。”   “我也要去看肖雪尘的比赛!搞得好像就你认识肖雪尘一样!哼,你的朋友一定很少!”   方心鹤捂住耳朵,心底呐喊:救命啊!谁能行行好来把这两个小学生领走啊!   ***   谷小飞觉得当前形势非常不妙。   他明明是跟着方心鹤来看肖雪尘的比赛的,却陷入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左边坐着怒气冲冲的齐冲。富二代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耐烦地抖着腿,谷小飞非常担心他抖得太剧烈,把整个观众席都抖塌。   右边则坐着气定神闲的陈昊空。这位年轻掌门将门内事务全部交予师弟,自己跑来看比赛,不时找谷小飞谈天,当齐冲是空气。   越被无视,齐冲火气就越大,抖腿也抖得越剧烈。   谷小飞被夹在这两个人的修罗场之中,感觉自己快立地飞升了。   这观众席上的较量,比起赛场上的较量来也不遑多让啊!   “小飞!你果然在这儿!”诸葛桐从后排缓缓走过来。   谷小飞犹如看见了救星,激动得几乎跳起来。“阿桐你也来啦!”   “是啊,你家肖大侠是我第一战的对手,我想看看他接下来的表现嘛。”   谷小飞眼底浮现出点点星光,望眼欲穿地等着诸葛桐坐在自己身旁,好跟他一起分担左右二人的杀气。   诸葛桐默默地坐在了谷小飞后面一排。   “阿桐,我跟你换个位置好不好……”谷小飞可怜巴巴地问。   诸葛桐看看他身边的齐冲和陈昊空,果断拒绝。“你的位置更靠前呢,这么好的座位不要浪费了!”   ——真没义气!谷小飞愤懑地想。   场上的肖雪尘也觉得当前形势非常不妙。   他一整天脑子里都回放着谷小飞乘上齐冲的摩托车绝尘而去的影像,觉得这场面格外可憎——齐冲恰逢其时地冒出来可憎,那自来熟的语气也可憎,谷小飞抱住他的腰尤其可憎。   干脆他也买辆摩托车算了。肖雪尘甚至这么想到。不过他没有摩托车驾驶执照。算了,这种东西考一考就有,想来骑摩托车应该和骑自行车差不多,都是两个轮子……   如此脑内循环了一整天,肖雪尘的怒气值已经濒临巅峰。赛前师叔过来说,谷小飞也在场下看比赛,意在激励他好好发挥。肖雪尘在场上逡巡一圈,发现谷小飞来是来了,身边却坐着三个不速之客:一个是牛皮糖一样自己黏上来的齐冲,一个是谷小飞的好室友诸葛桐,还有一个瞧着有些面生,肖雪尘花了几秒钟才从记忆里调出那人的姓名——断水门掌门陈昊空,谷小飞第二战的对手。   陈昊空正与谷小飞有说有笑,甚至表现得比谷小飞的室友还热络。   谷小飞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喜欢跟自己的对手交朋友?虽说江湖儿女不打不相识,但他这相识的频率也太高了吧?   肖雪尘的怒气值瞬间破表。   肖雪尘的对手此时也感到形势极其不妙。   他久闻肖雪尘的大名,对此人的印象一直是谦谦君子,可为什么从上场开始,肖雪尘就一直盯着观众席,露出非常可怕的眼神?虽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是眼睛里透出强烈的杀气,直教人肝胆俱裂。原来凌虚派肖雪尘是这么恐怖的人物吗?!   第二战就遇到这么恐怖的对手,他的运气真是到头了!   “两位选手准备好了吗?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比赛现在开始!”   肖雪尘抽出喻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过来,将自己的怒意全部倾泻在了可怜的对手身上。   不到一分钟,比赛就以对手丢盔弃甲主动逃出边界而结束,创下了武林大会最快胜利的记录。   ***   “雪尘,你今天的发挥……有点超常啊?”   比赛结束后,方心鹤一边为肖雪尘扇风,一边惊奇地问。事实上肖雪尘连汗都没出,方心鹤纯属多此一举。   “今天状态特别好。”肖雪尘冷冷说。   谷小飞领着三个小尾巴也过来了,老远就冲肖雪尘打招呼:“肖大侠!你今天好厉害啊,这么快就胜利了,是不是能破比赛记录了?”   肖雪尘闷哼了一声作为回答。   “肖兄!好久不见!”陈昊空提高声调,开始张扬自己的存在感,“上次咱们见面,还是魔教之战的时候吧。”   “陈兄。”肖雪尘眯起眼睛,“听闻你继任断水门掌门大位了,恭喜。”   “肖兄谬赞了,继任大位全仰仗诸位师兄弟抬爱,陈某无才无德,受之有愧。”   “陈兄莫要再客气,过分谦虚等同于骄傲。”   “多年不见,肖兄还是这么不好说话。”陈昊空笑了笑。   肖雪尘无心跟他客套,说:“接下来还有比赛,我还得早些回去做准备,改日再与陈兄一叙。小飞,我们走。”这“改日”,在肖雪尘的词典里基本等同于遥遥无期。   谷小飞抓抓头:“啊?这就走了?可是我跟阿桐约好了出去吃饭的……”   诸葛桐立刻感到胸口被肖雪尘所发射的一支冰棱贯穿了。为什么肖雪尘要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着他啦!他只是约饭,又不是约炮,至于么!   他讪讪地笑着,说:“要不然……小飞……我们还是改日再……”   “啊?可你不是说今天是开店优惠的最后一天?而且齐冲和陈掌门也说要去的啊。”   诸葛桐捂着脸。小飞啊,形势已经如此险恶了,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好不好?   陈昊空似乎还嫌场面不够混乱,说:“不如肖兄也一起来吧?人多更热闹。”   “不去。”肖雪尘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体育馆。   谷小飞一头雾水,不明白肖雪尘今天怎么这么不好讲话,刚想追出去,却被齐冲拽了回来。   “你不吃饭啦?”   “吃,可是……”谷小飞依依不舍地回望肖雪尘离去的方向。   “方前辈要不要也一起来?”齐冲的自来熟本性在方心鹤身上也同样适用。   “你们年轻人聚会,我这种大叔就不参与了,你们好好玩哈。”方心鹤觉察到气氛不对,立刻脚底抹油。   今天怎么净遇到些奇奇怪怪的事?陈昊空和齐冲不对付也就算了,那两人看上去个性也不相合,但是雪尘这是怎么搞的?这孩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天怎么转性了?   方心鹤细细回忆着肖雪尘的举动,联系谷小飞、陈昊空等人的情况……   脑中蓦然灵光一闪。   哎呀,不会是吃醋了吧? 第56章 暗箭   深夜, 暗巷, 瘦小的男子眯起眼睛, 打量着面前的黑影。   男子四五十岁模样,身材干瘦,脊背有些佝偻, 面相愁苦,像个常年生活不如意的人,但那一双眼睛却如夜枭一般雪亮。当他孤身立在暗巷中, 看上去就如一只蹲踞在树梢上的老猫头鹰。   “我与阁下素不相识, 阁下为何挡住我的去路?”   黑影轻声一笑,听声音是个年轻人。“徽州郑氏的郑鸿?”   “正是。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你不必知道。”   “江湖人士相遇互通姓名乃是基本的礼数, 阁下连这点礼貌都没有吗?”   “我找你不是为了讲礼貌。”   年轻人徐徐拔出背后的长剑。今夜月色明亮,剑刃上却一丝反光也无, 整个儿黑漆漆乌沉沉的,如同一块玄色的檀木。   郑鸿嘶哑地笑了。就连他的笑声都如猫头鹰一般沙哑而怪异。“不知我与阁下有什么深仇大恨?就算要杀, 也让我当个明白鬼吧?”   “你不必知道。”年轻人说。   “我郑鸿十六岁初入江湖,至今已经三十寒暑,开罪过的人不知凡几, 想取这颗项上人头的, 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至今这人头,还好好地待在脖子上。也不知阁下有没有本事取走它。”   郑鸿说罢抬起双手,两股澎湃阴寒的真气聚集在手掌上,正是郑鸿的看家本领“寒烈掌”。   年轻人举起黑剑。“你……不必知道。”   疾风骤起, 黑影蔽月。   不远处,一群晚归的大学生笑笑闹闹地走过来。   “今天回去这么迟,宿舍楼的门早就关了吧,又要被宿管骂了。”   “骂就骂呗,难道还能把我们关外边儿不让我们进去?”   “咦,你们看,前面是不是有个人倒在那儿?”   “喂大叔你没事吧?咦等等,该不会是碰瓷吧?你快拍个视频,证明我们没有撞他……”   大学生们围着倒在地上的干瘦男子,惊慌失措地发现,男子身下一摊深色的黏稠液体正逐渐扩散。谁也没有抬头,故而谁也没有发现,一个黑影掠过他们头顶,踩着路边的屋檐和围墙,朝远方疾行而去。   ***   “哇肖大侠你的黑眼圈怎么回事?失眠了吗?”   谷小飞望着沉默地坐在客厅里的肖雪尘,关切地问。   肖雪尘当然没有睡好。谷小飞和齐冲等人在外面玩乐到深夜,凌晨时分才回来。肖雪尘一直没有合眼,一颗心悬在半空中,直到听见谷小飞进门的声音心才落了地。他不知道谷小飞和狐朋狗友们都玩乐了些什么,但肯定很有意思,因为谷小飞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是那么开心,让肖雪尘内心万分复杂。   谷小飞是个独立的人,当然有选择朋友的权力。看到他交到知心友人,甚至与对手都能化干戈为玉帛,自己理应为他高兴才是,可肖雪尘就是无法安心,生怕……生怕谷小飞被人抢走了。   谷小飞又不是一件物品,不属于任何人,原则上不存在“被人抢走”的问题,但肖雪尘就是希望谷小飞哪怕有了再知心的朋友,也依旧……依旧将自己当作……   不是当作单纯的朋友,而是一个特别的人。   思量着这些,肖雪尘一宿未眠。好像自从遇见谷小飞,他就经常为这少年的事而辗转反侧。   第二天气色自然很差。更让肖雪尘无语的事,谷小飞根本没发现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而失眠的,依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你肯定是因为比赛太紧张才失眠的,没关系,大家都紧张嘛!你再去休息一会儿,我去做早餐!”谷小飞拍了拍肖雪尘的肩膀,脸上仿佛写着“万事都包在我身上”一行字似的。   肖雪尘叹了口气。谷小飞的不谙世事,有时候显得天真可爱,但有时候……却这么叫人恼恨。   谷小飞当他同意了,穿上围裙走进厨房。早餐嘛,吃来吃去也就那几样,他厨艺水平有限,变不出什么花儿来,只能尽自己所能,尽量不做出暗黑料理。他拿起一根胡萝卜,左右看看,不由地回忆起昨天肖雪尘在厨房中运刀如飞的情景。   肖雪尘擅长用剑,没想到菜刀使得也那么好,大概这就叫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吧?   谷小飞模仿肖雪尘运刀的模样,将胡萝卜摆在菜板上,先挽了个华丽的刀花,然后快速切起来。但他不论怎么努力,切出来的萝卜丝都是忽大忽小,刀工比起肖雪尘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肖雪尘听见他在厨房里疯狂剁菜板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快步走过去。   “怎么了?”   谷小飞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气馁地将菜刀往料理台上一扔。“我想学你切菜的功夫,结果怎么切都切不好。”   虽说他以前的刀工也不怎么样,但现在邯郸学步,更糟糕了。   肖雪尘哑然失笑。“我来教你。”他走到谷小飞背后,将菜刀塞进谷小飞手中,握着谷小飞的手腕,轻轻上下挥动菜刀。   “切菜的时候不要光手腕用力,那样很累,而是要从肩膀发力,道理与凌虚派的剑法有些类似,像这样……”   他的气息拂在耳畔,谷小飞不禁浑身燥热,脸上绯红一片。肖雪尘教的那些技巧,他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自己被肖雪尘低沉又好听的声音包围着,仿佛笼罩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中,整个人都酥了。   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靠了靠,后背贴在肖雪尘的胸膛上,他内心一阵莫名的悸动。现在他们俩的姿势,就如同肖雪尘将他抱在怀里一样。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停止,让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   肖雪尘忽然一震,粗鲁地推开他。   谷小飞“哎哟”一声,及时撑住料理台才没有摔倒。   “肖大侠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说?”   谷小飞扭过头。肖雪尘后退了两三步,双眸微微睁大,仿佛目睹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物。谷小飞看看自己,再看看料理台,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肖雪尘到底在惊恐什么。   “肖大侠?”   肖雪尘一直退到厨房门口,扶着门框,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   “我……去下洗手间。你先做饭。”   撂下这句话,肖雪尘跌跌撞撞地跑向洗手间。   谷小飞摸了摸下巴。原来是内急吗?肖大侠也真是的,上个厕所还这么大惊小怪。   肖雪尘冲进洗手间,飞速锁上门,打开水龙头胡乱洗了把脸。接着反身将门从内部锁死,防止谷小飞不小心进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   只是普通地指导刀工而已,但是当他和谷小飞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   他居然硬了。   ***   肖雪尘一上午都没跟谷小飞说话,沉浸在自我的小世界中,如果谷小飞主动找他讲话,他就简单哼哼几句敷衍过去,然后借口自己太过疲倦,不愿多费口舌。谷小飞没什么心眼,听到他这么说也就信以为真了。   当然,比赛依旧继续。这天谷小飞和肖雪尘的比赛恰好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打赢这一场,两人就能同时晋级小组决赛。方心鹤难以两头兼顾,便只好再请施曼桃出山。既然已经知道谷小飞背后有齐冲这样的大佬撑腰,就没必要再顾忌什么流言蜚语了。   施曼桃今日又换了张脸,头发紧紧盘成一个发髻,看上去像位严厉的教导主任,令人望而生畏。到了体育馆,有位意料之外的人物正等着他们大驾光临。   “警察叔叔!好久没见到你了!咦,好像才几天,但是总觉得你失踪了很久呢!”谷小飞兴高采烈地同顾旭阳打招呼,接着发现顾旭阳还带了几位同事,每个人的脸色都相当阴沉。   施曼桃观察了一下气氛,笑道:“这不是小顾么?看样子你们不是来看比赛的,莫非这里发生了什么案件?”   顾旭阳看看施曼桃,再看看谷小飞,紧绷的神情松懈了下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施曼桃说:“自然是先听坏消息了。听完坏消息再听好消息,至少能弥补一下心情。”   顾旭阳对身旁的警察吩咐了一句,后者立刻拿出录音笔开始记录。   “小飞,昨晚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你在什么地方?”   谷小飞不解地眨了眨眼。顾旭阳问他这个做什么?这架势……简直就像电视里经典的警察审犯人桥段啊!顾旭阳这是把他当成疑犯了吗?   “我在跟别人吃饭……怎么了?”他怯生生地问。   施曼桃说:“咱们顾警官这是在打听你的不在场证明呢。看来昨晚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出了什么大事吧?”   顾旭阳没有回答施曼桃的问题,而是继续问谷小飞:“那么晚了还吃饭?你是跟谁吃的,有人可以证明吗?”   “和齐冲、陈昊空、诸葛桐他们三个。他们都能替我证明啊。”   顾旭阳点点头,又对那负责记录的警察说了低语了几句,谷小飞只听清了“查证”“监控”几个零星的词汇。   “到底怎么了?警察叔叔你别吓我啊……”   “你别害怕,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如果你是清白的,法律自然会还你公道。”   “……你这么一说我更害怕了。”谷小飞打了个哆嗦。   “郑鸿前辈昨夜遭人袭击,身负重伤,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作为警察,我们当然要走访排查所有人的关系人。”   “郑鸿……”谷小飞回忆着这个名字,“啊,他是我今天的对手!”   顾旭阳说:“不错。因为他负伤住院,不能参加比赛,所以等于你不战而胜了。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好消息。”   施曼桃蹙眉:“这哪里算得上是好消息。郑鸿负伤对小飞大大有利,按照警察的一般逻辑,获利最大的人就最有可能是嫌疑人。你分明是把小飞当成凶手候补了。” 第57章 难防   谷小飞惊恐地指着自己:“我?凶手?我是无辜的, 真的!”   顾旭阳安抚道:“你先别急嘛, 没说你是凶手。都说了这是办案流程, 相关人员都要询问一遍的,不独你一个。”   “但是我获利最大啊,肯定嫌疑最重……”   顾旭阳笑了笑:“这也不一定。郑鸿前辈闯荡江湖多年, 结下不少仇家,很多人都有袭击他的嫌疑。而且你仔细想想,郑鸿前辈的寒烈掌江湖闻名, 天下能将他打成重伤的有几个人?如果你有这样的本事, 直接在赛场上光明正大一决胜负就是,何必偷偷摸摸暗箭伤人。所以你的嫌疑反而比其他人小。”   谷小飞松了口气。   顾旭阳继续说:“但是依照流程, 我们还得查证一下你的不在场证明。不过你也说了,你有人证。如果你们是在公开场合用餐, 那么其他客人、餐厅服务员和监控都能为你作证。你不必害怕蒙受什么冤屈。而且往好处想想,你不战而胜, 等于直接晋级决赛,如果打赢决赛,你就能出战全国大赛了!”   “呃……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是好事, 但是因为别人受伤我才能晋级, 感觉有点儿……胜之不武?”   “你还挺正直的,要是换成别人肯定早就开始暗爽了。”顾旭阳说,“不过你最近也要多加注意。没准凶手是冲着比赛选手来的,你也是选手之一,说不定也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谷小飞一听到自己也有可能被穷凶极恶的歹徒盯上, 立刻打起寒战。施曼桃摸了摸他的脑袋,对顾旭阳嗔怪道:“你没事干危言耸听干什么?看把小朋友吓的。”   顾旭阳苦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总之在真凶落网前,大家都要注意安全,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既然谷小飞不战而胜,那么就没必要继续待在体育馆了。一位观众听说选手中的一位因伤退赛,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   “什么?老子是花钱买票来看比赛的,这就不比了?退钱!”   他的抗议引来其他观众愠怒的目光。   “叫什么叫,选手受伤不是很正常吗,说得好像你是金刚不坏之身似的。待会儿还有别的比赛,你等等不行吗?”   “等?我可不要浪费时间!本来能看两场比赛的,现在只能看一场,这公平吗?必须退钱!”   观众的大嗓门引起了一些人的反感,但也有不少人赞同他的观点。双方因为退钱与否的问题争执起来,观众席上立刻吵闹叫嚷得不可开交。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劝阻,但不知是哪一方先出了手,口头叫骂演变为拳打脚踢。   眼看就要发展成打群架的架势,顾旭阳急忙叫上同事过去制止。施曼桃和工作人员说了几句话,办了些手续,匆匆拉着谷小飞离开体育馆。直到入口处,犹能听见背后传来的嘈杂喧闹。   警察的出现及时地制止了一场冲突的发生。这本不是顾旭阳的本职工作,但他表现得非常热心。   几个同事在背后议论:“老顾最近这是怎么了,突然从咸鱼变成了工作狂,整天加班加得昼夜颠倒,叫他回家休息他都不肯。”   “据说是失恋了,所以化悲愤为动力,用工作麻痹自己……”   “呃……这种又同情又鄙视的感觉怎么回事……”   热爱八卦的同事们并不知道,顾旭阳化身工作狂的原因可不止失恋这么简单。   准确来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当下到底算是“恋爱中”还是“失恋了”。   一切都要从他与赛琳分手、去酒吧买醉的那个夜里说起。他在酒吧中一杯接一杯,喝到断片,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最惊恐的是,第二天醒来后,他不是躺在大街上,而是躺在一家酒店的豪华套房里。   身上的衣服依旧是昨天穿的那一套,沾了浓浓的酒气,他闻着几欲作呕。谁把他弄到这儿来的?还是说他是自己跑来的,只不过由于酩酊大醉,所以没留下记忆?   最终是酒店经理解答了他的疑惑。一听说他要退房,经理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出来,像苍蝇似的搓着双手,一脸谄媚的笑意。   “您昨晚住得还满意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我们知错就改!”   顾旭阳不明白他态度为何如此殷勤。“挺好的,没什么不满……”他犹豫道,“房钱是多少?”   “您的朋友已经付过了!”提到这位朋友,经理脸上笑意更盛,就差没开始摇尾巴了。   “我的朋友?”顾旭阳大惑不解,“什么朋友?”   “哎呀,您不记得了吗?昨天您喝醉了,您的那位外国朋友把您扛到……啊不,送到我们酒店的,还替您预付了房钱呢。”   外国朋友……难道是赛琳?!也就是说,房间是赛琳开的?顾旭阳震惊地低头望着自己。赛琳有没有趁他不省人事的时候,对他动手动脚?他们外国人都很奔放的,该不会……该不会……   ……应该不会吧。他昨天醉成那样,根本硬不起来,赛琳哪怕想对他干出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也没有作案工具啊!而且他身上的衣服都完好无损,不像是被人干过这样那样的事。   赛琳将醉酒的他从酒吧弄出来,再送到这家高档酒店,还挺……体贴的。就是不知道赛琳一个人怎么扛得动他这一米八的大汉,考虑到赛琳学过武术,不是那种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小女子,或许力气比他想象中更大吧。   要不要联系一下赛琳呢?她会不会因为自己昨晚情急之下的那些狂言而心碎,不肯理他了?不,如果赛琳决心跟他分手,就不会来酒吧找他了。   顾旭阳决定给赛琳打个电话。哪怕赛琳心中喜欢的是肖师兄也无所谓,他只要……他只求……跟赛琳再见一面,好聚好散。   但是这通电话始终没有打通。赛琳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不知是不是把他拉黑了。之后顾旭阳也去过几次体育馆,可都没有再遇上赛琳。   难道她回法国了?那样的话,他们恐怕再也无法相见了吧……   顾旭阳朦胧的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之后他便全心全意地投身工作,希望能用各种各样的案件消除对赛琳的思念。红桃A的案子尚无结果,又出了郑鸿被袭击的事件,仿佛上天也同情他的遭遇,拼命给他塞工作。   ……不,仔细想想身为刑警工作太多并不是好事好吗!那样就意味着犯罪率升高了啊!   ***   观众席上发生骚乱时,施曼桃拉着谷小飞躲进选手休息室。   “既然我不用比了,那咱们干脆去看肖大侠的比赛吧!”谷小飞兴致勃勃地对施曼桃说。   “哎呀好主意,反正我也是闲着无聊……啊不,我也很想一睹雪尘的英姿。我跟老方说一声。”   施曼桃拿出手机给方心鹤打电话,略谈了几句,放下手机对谷小飞道:“不用去了。”   “为、为什么?”谷小飞心脏一沉,难道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顾旭阳那句“没准凶手是冲着比赛选手来的,你也是选手之一,说不定也会成为凶手的目标”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虽然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万一呢?万一凶手就是冲着比赛选手来的呢?连武功高强的郑鸿前辈都中了招,那肖大侠……   “想什么呢!”施曼桃笑意盈然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雪尘那边已经比完啦,去了也什么都看不到!”   “呼……吓死我了。”谷小飞拍拍心口。   “吓着你什么了?你在替雪尘担心吗?”施曼桃的笑容一瞬间变得非常……古怪,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八卦感。   谷小飞窘迫地向后缩了缩。面对施曼桃这样的人精,他似乎什么都瞒不住。“刚才顾警官说凶手有可能冲着比赛选手来,所以我担心……”   “没事儿的,雪尘功夫那么厉害,那些个暗箭伤人的蟊贼岂能敌过他。”施曼桃一拍手,“啊,不如咱们留下来看看下一场比赛吧。下场获胜的选手就是你在小组决赛的对手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谷小飞点点头。他在这方面向来没什么自己的主张,“教练”施曼桃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他竟能杀入小组决赛,也真是奇了,他明明不会武功的啊……难道这些武林高手竟然还不是一个普通人的对手吗?比起别人来,他只不过学广播体操时认真了一点儿,体质、力量、速度就会强上这么许多吗?   体育馆的广播打断了他的思索。   “请比赛选手做好准备。”   施曼桃拉起谷小飞:“比赛快开始了,咱们走。跟我一起坐教练席,视野可好了!”   她不由分说地将谷小飞拉回赛场,与场上选手的教练并排而坐。   谷小飞身旁那位教练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老妇人让谷小飞不由地想起了家乡的福利院老院长。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和院长奶奶见面了,福利院的大家还好吗,怪想念的……   “你就是谷少侠吧?”老妇人突然说。   “啊……是的!”谷小飞挺直腰板。   “谷少侠如此年纪轻轻,功夫便如此不凡,真令人肃然起敬。”   “哪里哪里!您谬赞了!我就是运气好而已!”谷小飞谦虚。   “且看一看你是不是我们家傲枝的对手吧。”老妇人幽幽地笑了。   正说着,两位选手上场了。一边是个穿道袍的年轻男子,手执一条拂尘,长身而立,仙风道骨。另一边则是个浓妆的妙龄女子,手持一条九节鞭,身段窈窕,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谷小飞推断她应当就是老妇人所说的傲枝。   “哎呀呀,这可真是两虎相争。”施曼桃感慨。   “他们是谁?”谷小飞低声问。他对江湖形势一窍不通,这两位看起来鼎鼎有名的武林人士他也不认识,深感自己的浅薄和无知。   老妇人不悦地扫了谷小飞一眼。   施曼桃说:“那位道士名叫宋乙人,据说曾在许多名山大观中修行过,擅长太乙拂尘。那女子名叫蓝傲枝,是龙游蓝氏这一代中的绝顶高手,一条九节鞭使得出神入化。”   场上的蓝傲枝提起九节鞭,挽了个鞭花,鞭子甩在地面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巨响。   “哟,秃驴,我们又见面了!”   宋乙人一挥拂尘,口诵道号,说:“女施主,贫道是乃是道士,不是和尚,这‘秃驴’从何说起呢?”   “哼!不都差不多么!道士不过就是长头发的秃驴而已!”   施曼桃解释:“宋乙人年轻时曾是蓝傲枝的男朋友,后来为了追求信仰和武学,跑去当了道士,自然就跟蓝傲枝分手了。蓝傲枝从此因爱生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这两人在比赛中相遇,也不知是劫是缘!” 第58章 劫缘   蓝傲枝和宋乙人的比赛甫一开始便战况激烈。蓝傲枝攻势凶猛, 九节鞭犹如银蛇狂舞, 留下漫天璀璨的银色残影。宋乙人则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拂尘轻拭,犹如白鹤探水,屡屡化解蓝傲枝的进攻。   两人一快一慢, 一攻一守,一刚一柔,你来我往, 难分轩轾。眼看战况越来越胶着, 谷小飞身边那位老妇人白眉皱得越来越紧,之前的游刃有余荡然无存, 可惜刚才说出的大话不能吃回去。   蓝傲枝不但攻势汹汹,骂声也相当惊人, 从“长毛秃驴”到“牛鼻老道”,将宋乙人师门上下问候了个遍。宋乙人大概是理亏, 骂自己的不敢反驳,只有蓝傲枝喷到他师门的时候才敢弱弱抗议几声:“女施主,你我的恩怨, 何必牵扯到贫道的师尊、师祖呢……”   “子不教父之过, 教不严师之惰,教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师尊师祖当然难辞其咎!”   宋乙人显然不善言辞,被咄咄逼人的蓝傲枝这么一骂,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还口, 支支吾吾半天才说:“这……这……可是女施主,贫道与你分手时,还没拜入师尊大人门下啊,怎么能怪罪他老人家呢……”   蓝傲枝一鞭子甩过去。“还不是因为你那牛鼻子老道师父忽悠你要拜入他门下就必须出家!不怪他怪谁!”   “门中就是如此规定的,贫道也没办法啊……”   “都什么时代了,叫你不结婚你就真不结婚吗!你那什么鬼师门,个个都跟古墓千年老僵尸似的!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你懂不懂!”   “但是女施主,所谓的婚姻自由,说的是既有结婚的自由,也有不结婚的自由,女施主这样逼婚是不对的呀……”   “就你话多!”蓝傲枝大怒,九节鞭如同蛟龙出海,扫向宋乙人。   宋乙人一个灵猴缩身,躲过她的鞭锋,接着高高扬起拂尘,一记黄龙揽尾,卷住九节鞭,将鞭子的力道复又甩回给蓝傲枝。   场下观众因这漂亮的反击而爆出一阵欢呼,但是看他们的表情,明显关心蓝、宋两人的恋爱八卦更甚于比赛本身,一个个间谍似的竖起耳朵,恨不能冲到场上,将两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甚至有观众建议工作人员在场边多摆几个麦克风。   坐在教练席上的谷小飞自然听见了他俩的对话。他瞠目结舌,不明白好好的武林大会怎么被这两人弄得像情侣吵架一样……   “施姐姐,他们真是来比赛的吗?”   离他较近的一些观众听到他的疑问,纷纷赞同地点头,仿佛谷小飞问出了他们难以启齿的问题。他们也搞不清这场比赛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施曼桃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情场如战场,小飞你以后谈过恋爱就明白了。”   “……不懂。宋乙人为什么要跟蓝傲枝分手?不是说恋爱自由吗?”   “宋乙人的师父名叫青鹤子,此人是个古板老道,但武学造诣极高,武林人士挤破了头也想拜入他门下。他有个规矩,就是自己的弟子必须遵守戒律,出家为道,了断世俗情缘。宋乙人从前是个挺有才能的青年侠客,被青鹤子一眼相中。为了跟随青鹤子学习,他就只好跟女朋友蓝傲枝分手了。蓝傲枝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   “太过分了!为了习武连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都不要了!这种人活该一辈子都是单身狗!”谷小飞很是替蓝傲枝感到忿忿不平。   “呃……他们出家人本来就是要一辈子当单身狗的说……”   “青鹤子的武学真的有那么诱人,为了练武,什么都能舍弃吗……”   “换个角度想想,宋乙人若在世俗中,大抵就是那种为了事业而放弃爱情的人吧。可是世俗之人大可以先立业后成家,事业取得成功后再谋求家庭的幸福,但是宋乙人这样习武的道士,哪怕有朝一日武功冠盖天下,也不可能寻求什么儿女私情了,否则不仅会沦为武林笑柄、颜面尽失,还会被师门废去一生修为,真正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谷小飞想,原来所谓的武林、江湖这么复杂,他一直以为所谓江湖就是一群人练练功比比赛,就像运动员进行体育竞技一样,不曾想到江湖背后还有这么多曲折的故事……和事故。   江湖,他大概是一辈子也搞不懂了。   宋乙人与蓝傲枝战得难解难分之际,观众席后方突然传出一声怒吼:“什么垃圾比赛!退票!”   这吼声雄劲浑厚,掺杂着一股磅礴内力,不用任何扩音设备便传遍全场,震得所有观众耳膜发疼,足见喊话之人内功的深厚。   谷小飞回过头,发现观众席后排有个彪形大汉霍然起身,虎视眈眈地瞪着全场。此人正是方才因为选手退赛而嚷嚷着要退票的人。   刚才警察阻止他闹事时,他认了怂,乖乖坐下看比赛,但看到蓝傲枝和宋乙人,他内心不满的烈焰又死灰复燃。   “老子是来看比赛的,不是来看你们打情骂俏的!”   有些观众附和道:“就是!你们俩有没有好好比赛啊!根本是夫妻吵架嘛!我要是想看家庭纠纷,就去看XX台吵架节目了,还用得着花钱来看你们?”   当然也有反对的声音。   “有完没完!就你事多!”   “裁判都没说什么,你比裁判还厉害?”   “爱看不看,你觉得比赛不精彩,你行你上啊!”   彪形大汉看样子也是个武林人士,被人说“你行你上”,当即恼羞成怒,一掌劈向一名反对他的观众。旁边的工作人员见状不妙,扑向彪形大汉,后者一个踉跄,掌风跟着劈歪了,没有击中那反对的观众,却不偏不倚击中体育馆上方的灯具。   玻璃骤然碎裂,馆内的照明顿时减弱了一半。无数碎玻璃渣如暴雨般倾泻到赛场上。   前排观众同时护住脸,防止被飞溅的玻璃渣划伤。   “傲枝!”老妇人慌忙起身,沙哑地喊道。   她想冲进场内,被谷小飞一把拦下。老妇人恼火地甩开他,但他硬是将老妇人按回座位上。老妇人见场内一片狼藉,明白过来谷小飞是关心她的安危,便不再乱动了。   体育馆霎时间因为这场骚动而乱作一团,不少搞不清状况的观众拔腿就逃,结果拥堵在门口,险些酿成踩踏事故。身为罪魁祸首的彪形大汉被及时赶到的警察控制住。看到自己一手酿成的惨祸,他脸色惨白,方才的蛮横和霸道瞬间烟消云散。   而赛场上的两位选手……老妇人颤颤巍巍地离开座位,蹒跚走进赛场,被谷小飞一把拦住。赛场上散步着不少碎玻璃,万一老妇人被扎伤,以她的年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危险!您别过去!您看,他们俩都没事!”   场上两位选手的确如谷小飞所说,没有生命危险——碎玻璃倾泻而下的刹那,宋乙人飞身扑倒蓝傲枝,将她护在自己身下。蓝傲枝毫发无损,但宋乙人的皮肤被碎玻璃割破了好几处,看上去鲜血淋漓,甚是可怕。   “傲……女施主,你没事吧?”宋乙人缓缓爬起来,“多有得罪,还望女施主不要见怪。”说着口诵一声道号。   “长毛秃……乙人……你为什么要……”蓝傲枝说着说着哽咽了。   “贫道身为武林正道,这么做是应该的。”宋乙人笑了,满脸是血。   “死牛鼻子老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贫道并非是为了他人的感激才舍身救人的……啊呀,女施主,莫要抱这么紧,贫道身上插了好些碎玻璃,你这样反而让贫道伤得更重了……”   蓝傲枝急忙松开宋乙人,拭去眼角的泪珠。   宋乙人虚弱地笑了笑:“这比赛怕是没法进行下去了。贫道已伤,就在此认输吧。”   “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蓝傲枝的胜利是要靠别人拱手相让的吗?”   “女施主,贫道并非是这个意思……贫道伤成这样,也没法继续比赛了……不如由你去争一争那晋级的资格,也算是……我对你的一些歉意吧……”   听到他们对话的观众同时抓狂:这什么狗血言情剧的剧情啊!虽然我们很喜欢听八卦,但是我们买票并不是为了看这种东西啊!   场上的一堆玻璃渣动了动,从中冒出裁判残念的脸。比起两位选手,裁判似乎受伤更重的样子……   “你们认输,经过我同意没有?”裁判幽幽地问。   宋乙人和蓝傲枝同时语塞。两人对视一眼,蓝傲枝嫌弃地推开宋乙人,宋乙人则面带心甘情愿的笑容,躺回一堆玻璃渣中。   最终这场比赛还是以宋乙人认输、蓝傲枝获胜而告终。   ***   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肖雪尘的肩膀。   肖雪尘回过头。方心鹤一脸凝重地对他比了个手势,让他跟自己到外面去一趟。   肖雪尘自己的比赛结束后,便留下来看下一场比赛。这场胜出的选手将与他在小组决赛中一决雌雄。他想事先看看对方的流派与实力。方心鹤本来同他在一起,却不知何时溜出了赛场,然后又溜了回来。   他瞥了赛场一眼,这场比赛虽未结束,但胜负基本已定,获胜的应当是那个女选手,她的对手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   肖雪尘于是点了下头,跟随方心鹤离开赛场,回到休息室。   “怎么了?”   “城西体育馆那边出了事故,有人打碎了体育馆的灯具,选手被碎玻璃扎伤了。”方心鹤将手机亮给肖雪尘看,屏幕上是好几张满地碎玻璃的照片。   肖雪尘心脏猛地一震,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顿时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小飞……!”   他下意识地喊出声。   结果换来方心鹤的一声短促的笑。   “放心吧。当时在场上比赛的是另外一组选手,小飞好端端地待在场边,毫发无损。”   似乎怕他不信,方心鹤打开微信,将施曼桃报平安的消息给他看。   肖雪尘定定地看着聊天记录里“我没事,小飞也没事”一行字看了数遍,然后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小飞平安无事……仅仅是这个事实,就让他狂喜不已。这一刻,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方心鹤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自家师侄。“你就这么担心小飞?”   “我……”肖雪尘怔了怔,“他是我的朋友,我怎能不担心他的安危。”   “你怎么就不担心一下曼桃?明明曼桃也有可能受伤呀。”方心鹤坏笑,“孔子家的马厩失火了孔子还先问人再问马呢。你只问小飞不问曼桃,在你心里是不是小飞的分量比较重?”   “我当然也很担心施前辈……”肖雪尘这话说的自己都没底气。   实话实说,方心鹤提到体育馆事故时,肖雪尘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谷小飞,而且……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谷小飞。施曼桃根本就不再他的担心名单之列。虽然有点儿对不起施前辈,但肖雪尘并不认为自己这样有错。   他与谷小飞是平辈朋友,所以更挂念谷小飞,有错吗?   然而他的这份挂念,仅仅是因为他们是朋友吗?   今晨他对谷小飞所产生的不同寻常的反应,也能用一句“他们是朋友”而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吗?   远处传来的欢呼声打断了肖雪尘的思绪。这呼声说明比赛已经决出胜负了。他赶忙说:“我去看看谁胜出了。”然后匆匆离开休息室。   他能感觉到方心鹤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背影,如同芒刺在背。   胜出的果然是那位女选手。肖雪尘站在场外,听见旁边几个工作人员正拿着手机,小声讨论城西体育馆的那场事故。   “……他们下场比赛大概办不了了吧,搞不好会转移到我们这儿来。”   “你们看微博了吗,那个蓝傲枝和宋乙人笑死我了,比个赛还要虐狗。哎,虽然她一直在骂宋乙人,但她其实喜欢他的吧?”   “宋乙人也喜欢蓝傲枝呀,不然怎么会舍身救她?”   喜欢……么?   这两个字触动了肖雪尘的心弦,仿佛国手的一拨,在心灵的池塘中漾起无数涟漪。   喜欢……他对谷小飞那种别样的情愫,是不是也是因为……喜欢? 第59章 爱恨   不是那种单纯的钦佩或欣赏, 也不是友人间相互的扶持和理解, 而是……爱情意义上的喜欢?   肖雪尘从没喜欢过什么人, 所以无从判断自己现在这种激荡的心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万能的排除法告诉他,除了喜欢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可能了……   他觉得自己好笑, 感情上的事,却要靠逻辑来证明。   谷小飞是那样一个天真淳朴的少年,对万事都懵懵懂懂的, 却充满了乐观和积极, 努力去适应和学习大城市和江湖上的一切。肖雪尘知道,他单薄的胸膛里有一颗比谁都善良的心, 是个乐于助人也懂得感恩的好孩子。他不懂得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难过的时候,活像个委屈的小动物, 但是一旦笑起来,连带周围人的心情都会跟着雀跃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肖雪尘贪恋起了他的笑容, 每当他兴高采烈的时候, 自己的心脏也会跟着漏跳一拍。   想摸摸他的头,看他撒娇的样子,更想把他紧紧搂进怀里,藏到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这样别的人——什么相交已久的室友也好, 不打不相识的对手也罢,都没法把这么个珍宝从自己身边抢走。   肖雪尘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想把某个事物、某个人据为己有的强烈独占欲。他原本以为自己除了武学之外是什么也不在乎的。那些与他无关的人和事就由他们去吧,人世匆匆,相逢萍水,哪怕自己也是这天地逆旅中的一介过客,又何必执着于那些身外事呢?   可是谷小飞不一样。   以前他还没想通,但是听说了蓝傲枝与宋乙人的事情后,便意识到,人终究是会因某个原因而执着于这浮生尘世的。爱也好,恨也罢,正是这些强烈的情感才将他们这些人维系在这个偌大的“江湖”里。若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也不执着,那早就拂袖逍遥而去,忘我而相忘了吧。   “你怎么了肖大侠?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肖雪尘兀然一震,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体育馆了。他一直都在思考自己与谷小飞之间的关系,浑浑噩噩、不知不觉,竟已回到家中,和谷小飞同坐在桌边了。   谷小飞都跟他说了什么?哦,好像是在聊蓝傲枝和宋乙人的八卦,绘声绘色地将白天所见说了一遍。这两人之间的孽缘,肖雪尘以前就有所耳闻。   “没什么,就是蓝傲枝、宋乙人的故事让我颇为感慨。”   谷小飞相当赞同他的看法,那两人今天短短几十分钟的交锋就让他见识到了许多过去不曾见识过的事,还有那些像电视剧一样爱恨交织的故事,的确非常令人感慨!   “我真是搞不懂,宋乙人和蓝傲枝到底是互相喜欢呢,还是互相讨厌呢?如果互相喜欢,为什么要大打出手?如果互相讨厌,宋乙人又为什么要救蓝傲枝?”   对恋爱一无所知的谷小飞完全不明白宋乙人和蓝傲枝之间的爱恨情仇。在他看来,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哪有那么多复杂的纠葛?   听到他的疑问,肖雪尘轻叹道:“当然是互相喜欢了。正是因为爱得太深,却又无法相守,才会生出种种情障孽缘。”   谷小飞摸着下巴:“……好复杂,不懂。你们城里人套路太深了,我们那儿就简单多了,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肖雪尘忽然起身,抱着双臂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踱了好几圈,兀然停下脚步,盯着地面,有些拘谨地问:“小飞,在你们那儿,如果喜欢一个人会怎么做?”   谷小飞被他一个问题问懵了。他哪知道该怎么做!他又没谈过恋爱,只不过随口一说而已!肖大侠向他打听这个干什么?是不是因为他说城里人套路深,所以他想学学乡下人的套路?   “大概就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互相送送礼物什么的吧……”村里的小伙子追求大姑娘,好像都是这么做的。   肖雪尘听罢又开始踱步,谷小飞的脑袋跟着他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好似变成了一个摇头娃娃。   接着他再度突然停下,没头没尾地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6月1号。”   “儿童节么……”倒是跟有点儿孩子气的谷小飞很相配,“这么说快到你生日了?”   “嗯!不过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出生在6月1日,你知道的,我是孤儿嘛,福利院也搞不清我的具体生日,因为大约推断是在6月份出生的,所以报户口的时候就报在6月1日了。福利院对出生日期不明确的小朋友都是这么做的,推断出生在几月,生日就定在那个月的1号。如果连几月都搞不清,就一律定在1月1号。”   肖雪尘一噎,苦涩的滋味突然在喉咙里弥漫开来,让他说不出话。他听谷小飞说他们那儿互相喜欢的人会送礼物,便想寻一个由头,在谷小飞生日的时候送件东西,表达一下的自己的心意。他是模模糊糊意识到了自己对谷小飞的感觉,可谷小飞对他还完全没意思啊!不好好追着,让谷小飞身边那些老朋友新伙伴截胡了怎么办?   结果谷小飞却告诉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哪怕身份证上的那个出生日期,也是福利院依照规矩定下来的,而不是他真正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天。   “你是不是要送我礼物!”谷小飞欣喜地问。既然肖雪尘打听他的生日,那八成就是要送他礼物啰!不然干嘛突然问这些有的没的!   肖雪尘点点头。“上次看你填写报名信息,只隐约记得是6月,却没记清是哪一天。”   话音刚落,谷小飞便猛地抱住他的腰,冲击力之强,不亚于被一只精力十足的柯基跳上肚子。   “你要送我礼物!送我礼物!”谷小飞蹦蹦跳跳的,抱着肖雪尘转了好几个圈,弄得肖雪尘手足无措。   他是孤儿,每到生日,都是福利院帮忙庆祝的。但福利院资金不足,不可能置备什么像样的礼物,顶多是晚餐时多发一块点心,再发动其他小朋友送上口头祝福,大家齐唱生日歌。   被人这么正式地送生日礼物,还是谷小飞人生中的头一遭。   谷小飞蹦也蹦完了,转也转完了,抬起红扑扑的脸,不好意思地对肖雪尘说:“但是你也别送太贵重的,不然你以后过生日我送不起回礼。”   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呢……肖雪尘无奈地想。   “回什么礼,你我之间不必见外。”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他生日的时候谷小飞哪怕送上一句祝福,都足够他暖心一整年。   “礼尚往来嘛,应该的,如果只有你送我我却不回你,你肯定觉得我小气了。”   “我绝不会那样想。礼轻情意重,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我还不知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1月19号。”   谷小飞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日历。距离肖雪尘的生日还有大半年呢,他有大把的时间思考回送什么东西。   “原来你是冬天出生的。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叫‘雪尘’?”   肖雪尘想说不是的,他那没正经的老爹老娘不知抽什么风,非要取“冰澌雪融,烟消尘散”之意,给他起名“雪尘”,还沾沾自喜觉得这个名字非常风雅,孩子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稳重之人。肖雪尘至今也没搞懂“豁达稳重”和“彻底消失”之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还不如起名叫肖岳阳楼,这样全中国绝对没有一个人跟他重名。   但他无法将自己深藏在心底二十五年的吐槽讲给谷小飞听,只好勉为其难地颔首:“正是。”就让这个美好的误会继续持续下去吧!   ***   顾旭阳一到医院,守在这里的同事小周便通知他,郑鸿脱离了危险期,已经醒了。   “那就好。医生说什么时候他能接受警方询问?”   “医生说还不可以,只有家属能见他,但他非嚷着要和警察说话。”小周面露苦笑。   “哦?”顾旭阳大为惊奇。刚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郑鸿居然这么主动配合警方办案?他望着病房前不断拭泪的郑家亲属,心里不由地一沉。最近这段时间,瀛海市颇不太平,先是嫌疑人潜逃,又发生了红桃A盗画事件,现在正当武林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时,又出了郑鸿受袭的案子。郑鸿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他这一伤可非同小可。这平静了许多年的江湖,怕是要起什么波澜了。   “郑鸿麻醉清醒了吗?听说麻醉还没完全醒的人会说胡话,他的证言可信吗?”顾旭阳没做过全身麻醉,但听说全麻的患者醒来后就和醉酒的人差不多,说话颠三倒四,记忆也不甚清楚。他醉过酒,大约能体会那种感受。   听见他这样问,小周感慨道:“听说他练的功能抗麻醉,不仅喝酒千杯不倒,医用的麻醉药对他也不管用,所以医院给他做手术时连麻醉都没用,就那么直接缝合的。”   顾旭阳咋舌,那该有多痛啊!郑鸿竟能捱过那样的痛苦,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   他问:“郑鸿说什么了?”   小周说:“他说自己见到了凶手的真容。不知那人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粗心,竟然连面都没蒙。”   顾旭阳大喜:“那可太好了,省了我们好多追凶的麻烦。”   小周跟着笑了:“没错,我已经叫了绘制肖像的专家过来,正在里面根据他的描述画像呢。”   顾旭阳走过去安慰了家属几句。家属里除了郑家的妻儿,还有几个是郑鸿的徒弟,将他当作父亲一样敬重,听说郑鸿被奸人所伤,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凶手剥皮拆骨。   正说着,病房门开了,一名老刑警走出来,手中拿着纸笔。他就是小周所说的绘制肖像的专家。   “肖像已经画出来了,根据受害人的说法,嫌疑人没有蒙面,所以相貌很容易辨认。”   专家将肖像递给顾旭阳。小周和郑家亲属都凑过来,脑袋围成一圈。   顾旭阳脸色大变,对专家说:“肯定搞错了,绝对不可能是这个人。要么受害人看错了,要么嫌疑人易容了。”   小周诧异地看了看顾旭阳:“你认识这人?”   郑家亲属们叫起来:“顾警官这话从何说起?”那几个弟子尤其义愤填膺:“对啊,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易容?难道易没易容是能从一张画里看出来的吗?”   顾旭阳拿着肖像的手发起抖来:“因为这个人……早就死了啊!不是易容,难道是诈尸?!” 第60章 线索   这一天正是武林大会地区预赛的各小组决赛, 在小组决赛中胜出的选手将获得参加全国大赛的资格, 前往这次大赛主办城市岚川市进行比赛。之前宋乙人和蓝傲枝比赛时, 体育馆的灯具被捣乱闹事的观众打坏了,至今还没清理修缮完毕,所以本该在这一场馆举行的比赛, 也就是谷小飞与蓝傲枝这一场,便临时挪到他处——恰好与肖雪尘同在一个体育馆中。   谷小飞还没来得及庆贺,方心鹤首先就眉开眼笑了。谷小飞与肖雪尘的比赛在同一处, 省得他两头跑的功夫。接着他又苦恼地想, 都是自家师兄沉迷奇技淫巧,没空陪雪尘来参赛, 只能劳动他的大驾,做掌门师兄的却把责任丢给师弟, 也不知这掌门是怎么当的,看看人家断水门的陈昊空, 何等年少有为、英姿勃发,再看看自家师兄……   嗯,还是自家师兄比较好看。   既然谷小飞和肖雪尘都杀进了小组决赛, 方心鹤自然慈悲大发又放了小绮的假, 一行人欢天喜地地跑去看比赛,架势堪比小学生郊游。这猫咖又无人经营了,方心鹤望着本月账目上惨淡的数字,长叹一口气,再度开始了埋怨师兄的循环。   武林大会预赛是瀛海市的盛事, 前来观看比赛的观众人数创历史新高,各路媒体也闻风而动,争相采访选手,试图挖到一些边角猛料。赛前的这些采访,不参与也罢,用一句“请让选手安心比赛”就能搪塞过去。方心鹤经历过许多次类似的采访,驾轻就熟。   但是今天的记者大军来得格外猛烈,他们在停车场一下车便被一团长枪短炮包围。饶是见多识广的方心鹤,也被这阵仗惊得呆了几秒。   “谷少侠,作为这次参加小组决赛的八个人中唯一一名业余组晋升上来的选手,面对其他参赛者,你感到有压力吗?”   “谷小飞少侠,你之前与断水门陈昊空掌门比赛中所喊出的招式名字是什么意思?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吗?”   “有人说你的崛起之路与前任武林盟主苏云越如出一辙,你是不是在故意模仿他吗?”   大部分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谷小飞,一堆如狼似虎的记者将他围得水泄不通,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射向谷小飞,令他应接不暇。另一位参赛选手肖雪尘倒是被晾在了一边,无人问津。   方心鹤明白过来,原来他们都是冲着谷小飞来的。也是,比起江湖上早已闻名的青年侠客,当然是一鸣惊人的少年英雄更有话题性。雪尘,你过气了,是不是觉得好心痛呀?   谷小飞满头大汗,惊慌地望着众位记者,他们一下子提出了那么多问题,他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而且该不该回答这些问题呢?他求助地望向方心鹤和肖雪尘,却发现他俩被记者人墙挡住了,连个头都没露出来。   “‘云心鹤眼’方心鹤先生一直担任你的教练,请问你是他的徒弟吗?为什么没有拜入凌虚派?”   “对于前不久网上流传的传言,你有什么看法?”   一只手拉住谷小飞,将惊魂未定的少年从人堆里拽了出来。谷小飞跌跌撞撞,还未看清救援自己的是谁,便被一个高大身影牢牢护在背后。   “比赛还未开始,请各位媒体朋友不要妄加揣测,影响选手的心态。”肖雪尘用自己的身体挡着谷小飞,拦下了伸到眼皮底下的麦克风。   他这一护不要紧,记者们瞬间炸开了锅,投向谷小飞的眼神除了好奇,更多了几分揶揄和八卦。   “听说你和凌虚派首徒肖雪尘同居了,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有人拍到你与蜀中诸葛氏的琴魔诸葛桐、断水门掌门陈昊空和宏景的公子齐冲过从甚密,你们是单纯的朋友吗?”   这都是什么鬼问题!!!   肖雪尘不耐烦这些记者的骚扰,环住谷小飞的腰,施展轻功,足下一点,便朝体育馆方向飞去。那些记者多半不懂武功,哪里追得上,只能望洋兴叹,同时指点自己背后的摄像师对准那两人的背影猛拍,好像光从背影就能揣测出什么不得了的新闻事实一般。   方心鹤和小绮对视一眼。   肖雪尘撇下他们两个,带着谷小飞跑了,真不讲义气!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师叔啊!   不过剩下他们俩与记者们周旋,倒有一番好处。方心鹤抖开折扇,笑眯眯地走上前,他今日的折扇上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旁边写着猫咖的名字和地址。他迎向记者,打算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的店铺打个软广。   不幸的是,记者们对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适逢另一位选手来了,记者们一窝蜂地涌过去。   “老板好可怜哦,过气网红不如猪。”小绮同情地说。   “闭嘴!”方心鹤用扇子敲了小绮一下。   说起来,雪尘今天的反应有些奇怪啊。他平时有这么护着谷小飞吗?谷小飞被记者包围的时候,他急得跟什么似的……当记者问到谷小飞和肖雪尘什么关系时,方心鹤敏锐地注意到肖雪尘的表情变得十分尴尬,而当记者问及谷小飞那些新老朋友时,肖雪尘则露出恼火的眼神。   难道……   方心鹤眼神一凛,意识到问题并不简单——难道雪尘和小飞在不长不短的相处中,发生了什么超越友谊的关系?哎呀呀,他们这个门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性向难道还是师徒传承的不成?   “老板我们走不走啊?”小绮催促,“人家不会理你哒,你站这儿也白搭。”   “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方心鹤赏她一个大白眼。   他暂且将自己大胆的猜测放到一旁,现在比赛要紧,其他的问题都是细枝末节……赛后再仔细问问雪尘吧。   ***   顾旭阳犹豫了一夜要不要将肖像的事告诉肖雪尘。   毕竟这是和师兄切身相关的事,不论是作为警察还是作为师弟,他都有义务告知肖雪尘一声。可今天正是师兄比赛的紧要关头,这个糟心消息会不会影响师兄的发挥呢……   他当师弟的,万不能坑自家师兄啊!   师兄还没到场,他就已经在休息室门口徘徊老半天了,一直在思索如何用委婉的语气将那个惊人消息告诉师兄,还不能破坏师兄的心情。如果可以,其实他根本不想来,或者干脆等到赛后,可同行的小周急着收集证据,催促他快些从肖雪尘这里打听消息,他拗不过小周,只能勉强应下来。   “警察叔叔好!”未见谷小飞其人,就先听到了他元气十足的喊声。   顾旭阳被喊过许多次警察叔叔,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小周还是第一次被谷小飞这么叫,表情僵硬了片刻,无奈地耸耸肩。   肖雪尘和谷小飞从走廊另一边过来,肖雪尘的手搭在谷小飞的腰上,像在敦促他快点儿前行,又像某种亲昵暧昧的举动。顾旭阳不敢继续乱想下去,连忙打招呼:“师兄,小飞。”   “你怎么来了?啊,是不是郑鸿前辈被袭击的事件有什么新进展了?”   谷小飞天看到顾旭阳出现在体育馆内,就隐约猜测出他的来意或许和上次差不多。上次顾旭阳因郑鸿受伤一事一大早跑来体育馆问口供,这次大概也差不多吧?   “呃……这个……”顾旭阳未置可否,心说这孩子这方面直觉倒挺敏锐,怎么在其他方面那么迟钝呢?是不是因为上帝打开了一扇门,就会关上一扇窗?   “凶手抓到了吗?还是有线索了?他会不会袭击别的选手?”谷小飞接着问。   顾旭阳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周想抢着开口,被他一把拦下。   “很可惜,还没抓到,今天想来问问其他选手有没有线索。”   肖雪尘看看顾旭阳的脸色,明白他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当着谷小飞的面讲,所以才如此期期艾艾。   于是肖雪尘回头对谷小飞说:“不要老缠着人家问东问西,很打扰人家工作。我们先去准备比赛。”说罢拉着谷小飞进了休息室。   没过多久,肖雪尘独自一人出来了,对顾旭阳道:“师弟,借一步说话。”   一分钟之后。   “师兄,我们说个话为什么要来厕所?感觉怪怪的……”顾旭阳一回头就看见肖雪尘反手锁上厕所门,顿起一阵无名恶寒,虽然知道师兄没那个意思,但他仍旧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肖雪尘检查了每个隔间,确定无人后,靠在门上,堵住去路,若是顾旭阳不老实交待,就不准他出去。   顾旭阳晓得师兄的脾性,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自己先瞅了瞅,然后将纸递给肖雪尘。   “郑鸿说他看见了犯罪嫌疑人的相貌,于是我们让专家按照他的描述,绘制了一幅肖像。师兄你看……”顾旭阳刻意压低声音。虽然厕所里没人,但为防隔墙有耳,还是谨慎为妙。   肖雪尘起初不以为意,但结果那张纸,只消一眼,他便犹如触电般惊惧了一下。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   “我也觉得不可能,他明明早就死了才对!但是……只有师兄你见过他的尸体,你确定他真的死了?”   肖雪尘沉默了几秒,方才说:“确定。”   “这就怪了,死人不可能诈尸……那么就是有人故意易容成他的模样以混淆视听,或者他有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我觉得易容的可能性比较大。”   肖雪尘将画像还给顾旭阳。他脸上的线条紧绷着,眼神阴沉,如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的灰暗天空。顾旭阳收好画像,拍了拍肖雪尘的肩,说:“师兄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我们自会处理的,你只管好好比赛就成了。”   “我知道。”   “你是不是又想起那事了?”顾旭阳小心翼翼地问,“我本来想等赛后再跟你说的,但是……”   “无妨。过去之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肖雪尘打开厕所门,当先走了出去。   顾旭阳望着他的背影,暗自叹道:你明明还是在意得很啊。 第61章 结拜   “陈掌门。”齐冲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 眼皮开始狂跳。   “齐贤弟。”陈昊空抿唇一笑。   齐冲一阵恶寒。   那一日他和谷小飞、陈昊空、诸葛桐在外面聚餐, 四个大老爷们儿聚在一处, 当然得喝酒助兴。谷小飞第二日还有比赛,不方便饮酒,其他人没这种限制, 于是开怀畅饮,颇有一番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氛围。   齐冲喝得上了头,不知跟陈昊空说了些什么胡话, 从第二天起, 陈昊空就开始叫他“齐贤弟”……齐冲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他们到底说过些什么。“齐贤弟”这个肉麻称呼每次都能成功地让他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也来看比赛?”齐冲没好气地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组决赛可是群英荟萃,不看岂不可惜了?我很希望谷少侠能胜出, 看来你也一样,咱们就一起为他加油吧。”   “谁要跟你一起!”齐冲暴跳如雷。   “不要就不要呗, 齐贤弟何必大动肝火。啊,贤弟去哪儿?”   齐冲甩下陈昊空, 直奔他的座位。刚坐下没多久,旁边就多了一个人。他扭头一看,竟然好死不死又是陈昊空!   “你跟着我干嘛?!”   “我没有跟着你啊, 这就是我的座位。”陈昊空怕他不信, 特意拿出自己的票以示清白,“真是巧了,看来愚兄与贤弟还挺有缘分的。”   鬼才相信咧!齐冲认定陈昊空一定是耍了什么手段才搞到了他旁边的座位。不过他早有防备。他掏出托人弄来的工作证,挂在脖子上,一踩前面的椅背, 借力腾空而起,落在前排,到教练席上找方心鹤去了。   谷小飞坐在方心鹤身旁,听他介绍蓝傲枝的种种绝技,以及破解的方法。看到齐冲飞来,他兴致勃勃地招招手,似乎是想叫齐冲过来一起听的意思。   齐冲又不比赛,自然对蓝傲枝的武功不感兴趣,大大咧咧挨着谷小飞坐下,抓起谷小飞面前的矿泉水瓶狂灌了几口,浇灭心头的火气。   方心鹤的讲解告一段落,谷小飞便转头同他打招呼。齐冲摆摆手,开门见山的问:“我问你个事,那天我们喝酒,我喝多了,是不是对陈昊空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你不记得了?”谷小飞诧异。   “都说了我喝多了,记得个鬼!快说,我到底跟他讲了什么?”   “你说自己从小没爹没妈,好可怜的,陈掌门就安慰你,说着说着,你们就突然抱头痛哭,非要拜把子……”   齐冲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拜什么?!”   谷小飞说:“拜把子,就是结拜为兄弟。”   齐冲大惊:“废话我当然知道拜把子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跟陈昊空?我们俩结拜?!”   谷小飞说:“对啊!”   齐冲急了:“我们结成了吗?”   谷小飞说:“成了啊!”   齐冲脑袋嗡了一声,险些当场昏厥:“怎么就成了?”   谷小飞端起矿泉水瓶,做敬酒状:“那什么,八拜之交,桃园结义——你们还吃了俩桃呢!”   齐冲拍案而起:“你读书少,不要随便诳我!这事还有谁能证明!”   谷小飞说:“阿桐呀,你们俩叫我和阿桐还给你们做见证呢!”   妈的又不是结婚,见证个屁!难怪第二天陈昊空就恶心吧啦地改口叫他齐贤弟!   齐冲现在的感觉不亚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拉斯维加斯还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了”。   方心鹤贼兮兮地凑过来,拱了拱手:“哎呀呀,齐小友居然和陈掌门义结金兰了?这可是一桩美事呀!我们江湖人很看重这个的,应该择一个良辰吉日昭告天下。你们若是早说一声,我就能备一份薄礼送给二位了。”   “妈的又不是结婚,还良辰吉日?还薄礼?”   这他妈明摆着是占人便宜!趁别人烂醉如泥的时候拉着人结拜,平白无故当了别人大哥,你们江湖人都这么阴险狡诈的?!   “No no no,齐小友这就不懂了吧,结拜可比结婚重要多了,现代人结了婚不满意可以离,但是结拜了……”   “就不能离了吗?”齐冲绝望。   “可以是可以,但那不叫离,那叫‘割袍断义’,表示从此恩断义绝,今后两人形同仇敌。齐小友,你可要想好了,这就等于你以后多了一个敌人呀。”   齐冲伏在桌子上:“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后悔过。”   方心鹤积极地为他打扇:“小友快别这么说,一辈子还长着呢,总能遇上更后悔的事……”   ***   在齐冲懊悔的叫声中,体育馆广播通知两位选手上场。首先登场的是肖雪尘。他板着一张扑克脸,将重重心事压在冷漠的假面具之下。   场下有些女观众尖叫起来。肖雪尘的粉丝自发成立了后援会,到场给他加油,后援会打起的粉色横幅在观众席上格外显眼。   谷小飞跟着喝起彩来,喊了几句“肖大侠加油”,觉得嗓子干了,拿起矿泉水瓶打算喝一口,接着记起齐冲刚来时似乎也喝过水,于是低声问:“你早说嘛,我给你一瓶新的,这瓶我喝过的,注意点卫生好不好。”   声音虽低,却仍被肖雪尘听见了。   如果不是砍人犯法,肖雪尘可能就直接提着剑跳到教练席上砍齐冲几剑了。   齐冲是不是故意的?从别人的瓶子里喝水,这不就等于……间接接吻?   可恶,他和小飞都没有过……齐冲却……   齐冲还在懊恼结拜的事呢,就感到一股杀气腾腾的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他不由自主一个寒颤,往后缩了几缩。   “你家肖大侠为什么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看我?我招他惹他了?”他对谷小飞耳语。   谷小飞凝视着肖雪尘,两人目光相接,肖雪尘身上散发的气息骤然柔软了下去,变回了平常那副冷清淡漠的样子。   “你的错觉吧,他看谁都这个眼神,你习惯就好。”   齐冲:“???”刚刚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变脸比翻书还快?   另一位选手也登场了。肖雪尘勉强定下心神,准备迎战。   那选手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十八九岁模样,生得唇红齿白,俏丽可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小姑娘的名字也很雅趣,名叫任可莲,可莲可怜,果真是个甜美可爱惹人怜的女孩子。   然而小姑娘的武器却是两把毫不可爱的铜锤。她一上场便挽了个锤花,向在场观众亮相。两把铜锤在她掌中,竟如同两根轻飘飘的木棍一般,被轻而易举地舞来舞去。   俏丽可爱的小姑娘和狰狞沉重的铜锤,巨大的反差令观众不禁遍体生寒。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锤这种兵器比普通刀剑重多了,力量不够大的人别说挥锤,就连举都不一定举得起来。任可莲能如此举重若轻地操控两柄铜锤,该是拥有何等怪力啊?   在常人的印象中,使大锤的应该是身高八尺、肌肉虬结、胡子拉碴、金刚怒目的巨汉,而娇俏的江湖侠女就该用弯刀短剑峨眉刺之类轻巧灵便的武器。这位使大锤的小姑娘可以说颠覆了大家的印象,所有人皆是一惊。   沉浸在懊悔与愤懑中的齐冲也被小姑娘的大锤吓了一跳,顾不得自己的心事,轻声问方心鹤:“那小姑娘是何许人也?”   方心鹤眼睛微眯,努力将任可莲的形象看个真真切切:“她是扬州笙歌楼的弟子。那笙歌楼向来只收女弟子,而且门人使用的都是锤枪斧钺之类的重兵器,可以说是武林一奇。”   齐冲惊讶:“那么重的兵器,我这样的大男人恐怕都不一定能使得,女孩子力气本身就小,怎么耍得动这样的兵器?”   方心鹤笑道:“拼力气,你也不一定比得过女子举重运动员啊。何况笙歌楼自有她们秘传的内功心法,能增进力量也未可知。”   齐冲毛骨悚然地望着任可莲手中的大锤,心想若是这一锤子砸在身上,非粉身碎骨不可。“肖雪尘的剑恐怕拼不过任可莲的大锤,她那一锤子下去,什么刀剑不都得砸折了?”   方心鹤忍不住为师侄辩护:“又不是只有那一把剑,他还有一把重剑,论重量不比任可莲的大锤轻,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肖雪尘的轻剑喻风轻薄狭窄,恐怕敌不过任可莲的铜锤,但是换用重剑拟云,两者就不相上下了。   以方心鹤的眼光来看,肖雪尘应该用重剑比较好。肖雪尘是凌虚派这一代弟子中的翘楚,还是少数能同时将轻剑和重剑两种剑法都使得炉火纯青的人。如果换成只擅长轻剑的方心鹤自己,对上任可莲的大锤,胜算就很渺茫了。   那任可莲朗声道:“肖大侠,久仰了,我早就想与你一较高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恰好在这赛场中相聚,真是天赐的奇缘。就请肖大侠多多指教吧!”任可莲反握双锤,冲肖雪尘拱了拱手。   “请指教。”肖雪尘点点头。   裁判道:“两位选手,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比赛现在开始!”   任可莲抡起大锤,摆了个起手式。手持那么沉重的武器,她双臂却纹丝不动,足见力量之强。   肖雪尘握住背后的拟云,犹豫了一下,拔出了轻剑喻风。   “雪尘这是何意?”方心鹤大为惊诧,“难道他看不出来任可莲大锤的厉害之处?”   他高叫一声,责令肖雪尘换用重剑。裁判冲他皱皱眉,做出要从胸口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的动作。武林大会和一般体育赛事相同的一点就是,教练如果在场边指手画脚或是暗示选手比赛策略,就会被黄牌警告,严重的甚至会被罚下场。   方心鹤恼恨地咬了咬牙,想动用教练的特权,让比赛暂停。但谷小飞突然揪住他的衣袖。   “肖大侠有他的主意,我相信他。”谷小飞笃定地说。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肖雪尘身上,一秒也不曾挪开。 第62章 大锤   任可莲红唇一勾, 带出几分讥嘲的意思。   “肖大侠, 你确定要使这轻剑么?我听闻凌虚派有轻、重两脉剑法, 寻常弟子只会其中一种,但你两种都使得,何不用你背后那重剑迎敌?你这把轻飘飘的小剑, 我真怕一锤子给砸坏了。你的宝剑一定很贵重,我可赔不起。”   肖雪尘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你尽管试试。”   任可莲原本认定他会出那把重剑,现在见他仅用轻剑, 以为他看不起自己, 气恼地撅了噘嘴,抡起那两柄八瓣莲花铜锤就往肖雪尘身上砸去。   肖雪尘旋身一退, 手中轻剑拍向任可莲的大锤。他并未用剑锋直接格挡铜锤,那样只怕会毁损剑刃, 而是用健身平平一拍。喻风轻巧柔韧,与铜锤相撞, 剑身微微一弯,便卸去了铜锤的力道。   这么做并不会损坏长剑,却也无法对任可莲造成什么伤害。   肖雪尘对锤法了解不多, 现代的武林人士追求优雅, 热衷于那些外观优美的兵器,像锤斧之类极为实用却不甚雅观的兵器,许多武林人士都是不屑一顾的,因此使用的人越来越少,留下来的可供研究的资料也寥寥无几。   但凭借基本的武学常识, 肖雪尘知道,锤的构造与刀剑迥然不同。一般刀剑在铸造时都格外注重平衡性,一些重剑还会特意在剑柄末端加装金属球以平衡整个剑身的重量。锤则不同。锤的大部分重量都集中在前端,这就使得这种武器头重脚轻,一锤抡过去破坏力惊人,砸在人身上非死即伤,但是想收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重力和惯性使然,人类再怎么强大,也不能违反基本的物理定律。   也就是说,使用铜锤的任可莲,攻击或许很强,但一击之后再想回防就难了,每一击都会使她露出破绽。而肖雪尘只要抓住这破绽一举攻破,任可莲就只得一派涂地。这也正是他选择轻便灵巧的喻风的原因。   当然,他大可以选用重剑拟云,同任可莲硬拼。以他的功力和经验,任可莲这样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必然不是对手,但要磨到任可莲认输,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肖雪尘不想浪费时间。   他前头刚从顾旭阳处得知袭击郑鸿的歹徒与那人长得一模一样,后面又看到齐冲与谷小飞那般亲密,双重打击让他既焦急又消沉。他不是那种情绪多变的人,一旦郁闷,常常需要很长时间排解。他想一个人独自思考一段时间,所以不愿同任可莲缠斗。   任可莲自然知道自己的弱点在何处,她常年练习锤法,有一套独门秘诀。她那双锤从不同时进攻,一柄铜锤攻击时,另一柄铜锤则用来防护。待前一锤收回,后一锤才会抡出。两柄铜锤交替攻防,很大程度上避免了“一击之后露出破绽”的窘境。   这样的武艺并非常人可以习得的。一般人很难两手同时做出不同的动作,因此难以如任可莲一般双锤交替攻防。任可莲正因为双手都利巧,达到了“左右互搏”的境界,才能自创这套锤法。   她那双锤进退有序,进攻时势如破竹,防守时固若金汤,逼得肖雪尘步步后退,再这样下去,肖雪尘怕是就要以出界而失败了。   任可莲越发得意,心说:肖雪尘,叫你小看女人,现在便叫你尝尝我们女子的厉害之处!   肖雪尘不断用剑身拍击任可莲的铜锤,每次两者相撞,喻风就会嗡嗡震颤。透过这接连不断的短兵相接,肖雪尘渐渐觉出任可莲进攻的套路来——任可莲的双锤虽说攻防得当,但并不是全无破绽,每击之后,都会有一个短暂的瞬间,她身前全无防备。   那就是肖雪尘进攻的最佳时刻。   哪怕不动用拟云,他也能抓住那个瞬间。   不,应该说,正因为不用拟云,他才能抓住那个瞬间。   喻风速度骤然加快,剑身接连不断擦过铜锤,甚至擦出了亮眼的火花。任可莲大吃一惊,连忙回护,但已经来不及了,肖雪尘一剑破风,抓住了一刹那的空隙,剑锋直指任可莲胸口。   任可莲方因肖雪尘的加速而手忙脚乱,见这剑势凌云一击刺来,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退。   肖雪尘干脆将喻风一掷而去。任可莲挥锤挡开飞来的利剑,但这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假动作而已。肖雪尘趁她挡开喻风的功夫,飞步至她身后,任可莲倒退时,直接被肖雪尘绊倒。   她步伐不稳时,肖雪尘一掌推向她后背。她踉踉跄跄朝前跌了好几步,手中的双锤反成了累赘,增加了她的惯性,让她一时停不下来。   待她好不容易站稳,满耳只听到观众的叹息声,定睛一看,自己已经出界了。   “任姑娘,多有得罪,承让了。”肖雪尘捡回喻风,还剑入鞘,对任可莲拱拱手。   任可莲看看地上的界线,再看看肖雪尘,待裁判吹响比赛结束的口哨,她气得一跺脚,拎着双锤眼泪汪汪地跑开了。   ***   肖雪尘战胜任可莲,成为小组决赛的胜出者,获得参加武林大会全国大赛的资格。比赛刚刚尘埃落定,肖雪尘便被如饥似渴的记者们包围了。每个人都恨不得将麦克风伸到他眼皮底下,争先恐后地试图从他身上挖掘爆炸性新闻。   肖雪尘不爱交际,最讨厌的就是记者采访,别人提出的一长串问题,他往往只用几个字就打发了,因此在记者中得了一个冷场王的名声。   比赛一结束,他就将一切与记者打交道的事交给了方心鹤。替选手进行公关工作也是方心鹤身为“教练”的责任之一。要不然何必要他到场,肖雪尘自己也能凭借智慧和经验应付对手。   “师叔,采访交给你了。”肖雪尘的口吻显得有气无力。   方心鹤本还想和他谈谈关于谷小飞的事,但见他神色疲惫,便暗自决定以后再说。   他虽然平时总没个正型,还爱喜欢拿师叔的辈分欺负肖雪尘,但他是打心眼儿里心疼这个师侄的。   “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肖雪尘缓缓摇头。“没有。”   方心鹤关切道:“如果觉得不舒服,千万不要忍着,万一是内伤就麻烦了。”   肖雪尘说:“没有不舒服。就是累了。”   方心鹤细细查看他的脸色,看不出强忍病痛的痕迹,便松了口:“你去休息吧,那些记者我替你挡着就是。别累坏自己。”   蜂拥而至的记者被方心鹤拦下,以圆滑世故的手段一一打发回去。记者提的问题大部分都属于老生常谈,譬如“你对全国大赛有什么展望”、“你对比赛对手有何种看法”之类,方心鹤公式化地答了一遍,记者似乎也满意于这中规中矩的回答。   至于某些剑走偏锋的问题,比如“肖雪尘和谷小飞是否正在同居”或者“我有一个问题要请问方先生,请问你和你师兄……”之类的,方心鹤都故意无视了。即使答了这些问题也没什么意义,只不过给老百姓增加了一些茶余饭后的八卦而已。   下午是谷小飞与蓝傲枝的比赛。比起已经获得晋级资格的肖雪尘来说,方心鹤倒是更关心谷小飞那一边。   谷小飞虽说参加了这么多场比赛,但女选手还是第一次遇上。武林中向来不乏女侠,而武林大会报名与一般体育赛事不同,不分性别,男女选手同场竞技,共争武林至尊的头衔。毕竟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武林盟主只能有一个,若是出现两位盟主,岂不是要江湖大乱了?   谷小飞这一组分组时由于各种巧合,直到最后一场,谷小飞才遇上一个女性对手。他还是第一次和女子交手,又是蓝傲枝那样成熟性感的女子,有点儿不知所措。蓝傲枝大概是故意展示身材,穿了件低胸上衣,动作幅度一大,胸部就在那儿晃啊晃……   清纯少年谷小飞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   “小飞,你别想太多,只不过是胸部而已,每个女人都会长,有什么稀奇的呢?”方心鹤语重心长教导谷小飞,“你再怎么胡思乱想,蓝傲枝的胸也不会长到你身上……啊不,也不会让你摸,所以你想这些东西有意思吗?”   “我……我没乱想……”谷小飞面红耳赤,“我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你把她当成个男的不就行了。把她的胸当成男人比较松弛的胸肌,你还会胡思乱想吗?”   “……你的说法好恶心哦。”   方心鹤很发愁。谷小飞看到性感大御姐会害羞,说明他是直的吧?方心鹤自己看到蓝傲枝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如果谷小飞笔直笔直的,那雪尘的一片真心岂不是错付了?   当然直男也不是掰不弯,但雪尘那样不善言辞的孩子,真能把这个又直又傻的谷小飞掰弯?别到时候一番努力都付诸流水,白白让雪尘难过了。   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等比赛之后再找他们两个好好谈谈也来得及。   “唉,总之你别老想入非非,认真比赛!雪尘已经杀进全国大赛了,你不想跟他一起吗?”   “我……我……”   “全国四个赛区,每个赛区只有四个人能晋级全国大赛,也就是说,如果你这场赢了,你就是最终参赛的十六个人之一。全国仅有的十六个人呐!而且其中一个还是雪尘。”   方心鹤一手扶着谷小飞后背,一手指向远方,摆出天降伟人指路明灯的姿势。   “放眼大江南北,只有十五个人能和雪尘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这是何等稀罕的机会,何等光荣的使命!你难道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吗?”   “我想!”谷小飞受到他的鼓舞,不假思索喊道。   “那就别老想着什么胸部不胸部,多想想雪尘!”   “已经在想了!”   他想,他之所以会站在这个赛场上,是被肖雪尘带进来的。既然如此,那就绝对不能被甩下来。只要追着肖雪尘的足迹,不管什么刀山火海,他都能蹚过去。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气势!去吧小飞,就决定是你了!”方心鹤遥遥一指赛场,做训练师释放小精灵状。 第63章 长鞭   蓝傲枝提着九节鞭, 迈着婀娜的猫步走进赛场。   对于这场小组决赛, 她做了十足的准备。宋乙人现在还在医院养伤, 不能亲临现场,大概通过电视正在看直播吧。她紧了紧腕上所缠的鞭子,心想一定要让他瞧瞧自己的厉害, 她可不是靠别人谦让才杀到最后的!   对手谷小飞的比赛视频,蓝傲枝与家中长辈一齐观摩过,因这少年出身神秘、招式怪异, 大家想共同参谋他的武功套路。然而越看越糊涂, 这少年的招数不像出自江湖上任何一个成名已久的门派,若说是无名小派的弟子, 又怎会年纪轻轻便拥有这般实力?   谷小飞与断水门陈昊空掌门一战,蓝傲枝也仔仔细细观看过一遍。这场比赛中发生了一件趣事, 那陈昊空要求双方各自报上招式的名字,大概是为了试探谷小飞的底细吧, 可谷小飞全程报出的名字却是什么“跳跃运动”“伸展运动”,光听声音还以为他在做广播体操呢。   他此举不知是故意戏弄陈昊空,还是想哗众取宠出个名, 舆论对此也是褒贬不一。有人说他逗比, 有人则斥责他不尊重对手。不论谷小飞的目的为何,总之蓝傲枝不会犯同陈昊空一样的错误。喊出自己的招式?现实不是日本动画片儿,发招没必要喊大绝招的名字。算了吧。万一谷小飞又编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反而影响她的发挥。   “谷少侠。”蓝傲枝冲少年对手盈盈一礼。   “蓝女侠!”谷小飞中气十足地回应。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蓝傲枝,一般他见到这个年纪的女性都喊姐姐, 但是赛场上叫人家姐姐似乎不太好。既然是武林中人,那么叫一句女侠总是没错的。   裁判走到他们中间。“两位选手准备好了吗?”   “好了。”蓝傲枝与谷小飞同时说。   “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比赛现在开始!”   裁判刚一说完开场词,就快速退后,因为蓝傲枝的鞭子已经抽了过来。她那九节鞭银光熠熠,如同冬季自北而来的极冻寒潮,杀伤范围极大。为了避免遭到误伤,裁判自然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谷小飞亦被她的鞭势震惊了,急忙跃起,九节鞭扫过他脚下,带起一阵凌冽的风声。   这九节鞭与他之间所见的诸般武器都有所不同,刀剑棍棒固然厉害,但究其形状,都是一根细细长长的棒状物,不会增长也不会缩短,其攻击范围也很好估量。九节鞭则截然不同,那鞭子由九根钢节组成,每两根钢节之前则由三枚圆环连接。钢节极硬,但整条鞭子却是软的,既可捉在手中充作近战兵器,又能远远抛出当作暗器,怎么使用全凭主人的意思。一条九节鞭在蓝傲枝的操控下伸缩自如,变化多端,犹如女人的性格一样让谷小飞捉摸不透。   被鞭子扫上一下肯定很疼……谷小飞郁闷地想。但是武术比赛,哪有不受伤的呢?如果仅仅为了追求不受伤而比赛,那也太没有竞技精神了吧。都上赛场了,区区一点苦一点痛算得了什么?   蓝傲枝的九节鞭好难对付,他赤手空拳,从一开始就比较吃亏。如果能逼蓝傲枝放弃武器,空手跟他对决,那胜算就大多了。   但是该怎么从蓝傲枝手中夺走她的武器呢?   九节鞭再一次扫过谷小飞耳际,那呼呼作响的鞭风光是听着就觉得浑身都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要夺走蓝傲枝的武器,就只有从这鞭子上下手了!   当九节鞭再一次甩向他的时候,他向后一仰,鞭锋从他的鼻尖上方堪堪擦过,差点儿就能给他来一场免费整容手术了。就在此刻,谷小飞勇敢地迎向它,伸手抓住九节鞭镖头后的那一节。   由于惯性,鞭子狠狠抽在他手臂上,他疼得龇牙咧嘴,可手上的劲儿却丝毫没放松。   蓝傲枝一惊,想收回鞭子,可另一端被谷小飞紧紧攥在手中,怎么扯也扯不回来。   “给我松手!”她手腕一抖,九节鞭如波浪起伏,波峰顺着鞭身一路扑向谷小飞,差点将他甩出去。但谷小飞立足脚跟,反向一扯,倒是蓝傲枝差点被扯得一个趔趄。   两人你执这一头,他执那一头,拔河似的,谁都不肯松手,暗暗较上了劲儿。蓝傲枝这样的使鞭高手,最怕的就是对手拿住她的鞭子。但一般人的速度根本捉不住飞舞的九节鞭,更不用说贸然空手夺鞭有可能反被打伤了。谷小飞这一招舍身饲虎,倒是很令她敬佩。   万一鞭子被敌人拿住,那么双方较量的无非就是力量和内功了。道理与拔河一样。蓝傲枝气沉丹田,稳住下盘,缓缓将九节鞭往回收,只要谷小飞有一刹那的不稳,她就能从他手里抽走鞭子,再狠狠抽谷小飞一顿。   谷小飞也同样气沉丹田,不过他沉的不是内家真气,而是整理运动所带来的那一股气。九节鞭被相反的力道拽得笔直,钢节和连环微微震颤,肉眼不可见的两股力量正在它之上进行无声的博弈。   他只希望从蓝傲枝手中夺走九节鞭,逼她进行肉搏战。可是转念一想,空手并不一定等于武器被夺走啊,也可以是武器被破坏,不是吗?   他与陆子舆比赛时,就拧坏了他的扇子。对付蓝傲枝,为何不能用同样的方法?   ——第九节 ·整理运动!   他将体内那股“气”通过手臂送到鞭子上。仿佛琴弦被乐手一拨,绷直的九节鞭忽然剧烈震颤起来,嗡嗡的轰鸣声通过鞭子传递到蓝傲枝手上,在音波通过空气振动耳膜前,就先透过身体直达大脑了!   咔嚓。   一枚连接钢节的圆环裂开一道小口。   咔嚓。咔嚓。咔嚓。   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   肉眼可见的扭曲和裂口在圆环上迅速扩散。   蓝傲枝心中大喊不妙,刚要松手,就听见哗啦啦的碎响,钢节间的那些圆环竟然全部崩断,九根钢节并无数圆环的碎片如天女散花般四散飞溅。蓝傲枝因为一直朝后施力,九节鞭乍一崩断,她因惯性而向后倒了下去。但她反应极快,利落地一撑地面,整个人便一个后空翻站稳了。   ——好你个谷小飞,竟敢弄坏我的兵器!蓝傲枝恼火地一甩袖子。不就是要逼我空手跟你搏斗么,好,论拳脚功夫我也不差,今天就看看鹿死谁手!   谷小飞足见一勾,挑起地上一枚钢节,稳稳接住。   ——这是何意?难道这小子拆我的九节鞭,是为了取其中的钢节做自己的武器吗?那钢节虽短,不过当作针刺也足够了。   蓝傲枝不敢大意,跟着挑起一枚钢节。   然而谷小飞并没有近身的意思,而是活动活动肩膀,两指并拢,指尖捏着钢节,朝蓝傲枝飞掷而去!   ——暗器!他竟是要将碎裂的九节鞭当作暗器!   蓝傲枝用手中钢节挡下这枚暗器,但第二发旋即而至。谷小飞瞄准的并非她的身躯,而是她的衣袖。   第二枚钢节后还串着一枚未曾裂开的圆环,钢节钉穿她左手衣袖,圆环恰好卡住破口,蓝傲枝只觉得一股磅礴力量揣着她的左手,将她整个儿朝后方带去。   她跌跌撞撞朝后摔了好几米,后背猛地撞上场地边缘的挡板。   哨声吹响。   “蓝傲枝出界,谷小飞获胜!”裁判举起一只手,示意谷小飞胜出。   蓝傲枝难以置信地瞪着衣袖,不明白区区一枚暗器为何有这样大的力道。她想将那钢节拔出来,却发现钢节钉穿衣袖后,牢牢钉进了挡板中,怎么拔也拔不出来了。   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暗器功夫,比起四川唐门来也不遑多让了吧?万一刚才这钢节不是钉在衣袖上,而是钉在人身上……   她不敢细想下去。   ***   谷小飞战胜蓝傲枝,成功跻身全国大赛晋级者行列。刚一下赛场,他就再度遭到了记者的包围,靠着方心鹤三寸不烂之舌才勉强摆脱麦克风与摄像机的狂轰滥炸。赛后还有一场官方的记者招待会,四位晋级选手都要出席。谷小飞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记者招待会呢,比上赛场还紧张。   不过有肖雪尘坐在身边,他就安心了许多。四位晋级选手除了他和肖雪尘,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以及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招待会之前,方心鹤塞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些记者有可能提问的问题,以及得体的答案。   “背熟了,记者怎么问你就怎么答。”方心鹤交代。上次他和施曼桃开玩笑地教谷小飞被问及师门传承时该如何回答,害得谷小飞差点和断水门门人起冲突,这次他满怀愧疚,特意给了一份标准而无聊的答案。   但是在谷小飞眼里,方师叔给的答案永远都是最好的,师叔这样睿智练达的老江湖,怎么会出错呢!   官方记者招待会上的问题都很老套,大多关于选手对各自未来的展望。谷小飞按照方心鹤给的答案,公式化地表达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和胜利的决心,就被放过了。   肖雪尘的回答则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三五个字就打发了记者。   招待会结束后,为了防止记者的围追堵截,肖雪尘拖着谷小飞快速跑向停车场,寻找方心鹤。   “肖大侠。”谷小飞拉住肖雪尘。   肖雪尘扬起眉毛,用表情询问他此举何意。   谷小飞站在他面前,仰着脸仔细端详他。过了片刻,他伸手按住肖雪尘的额头。   “怎么了?”肖雪尘忍不住出声问。   今天从比赛开始到现在,肖雪尘看上去一直心事重重,眉宇深锁,不知遇上了什么烦恼。谷小飞想。肖大侠这样出色的人物,其烦恼一定是非常高级的烦恼,他就算问了恐怕也搞不懂。   他所能做的,只有抚一抚肖雪尘眉间的沟壑,让他不要老是这样眉头紧蹙。   肖雪尘低着头,任由谷小飞的指尖在他额上摩挲。   紧绷的精神满满舒缓下来,双眉也舒展开来。就好像随着这时轻时重的抚摸,所有的烦恼都会被抛却似的。   如果能这样,那就太好了。 第64章 庆功   招待会圆满结束, 方心鹤带着小绮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说要开一场庆功宴。一听到有好吃的, 谷小飞眼睛立刻火炬似的亮了。小绮比他还夸张,已经在擦口水了。   光他们几个人吃好像无甚意思,于是方心鹤呼朋引伴, 叫来了施曼桃。谷小飞不甘落后,请来诸葛桐、齐冲和陈昊空三位新老朋友。肖雪尘原想叫上顾旭阳一起,但顾旭阳忙着查案, 连吃饭的空闲都没有, 就婉言谢绝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地到了方心鹤订好的酒店。齐冲和陈昊空吵得尤其大声。   “都说了我当时喝醉了,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所以不能算数!”齐冲仍在为他们拜把子的事据理力争,希望陈昊空能收回成命, 同时又不伤和气。   陈昊空说:“贤弟当时说话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并不像喝醉啊?还有视频为证呢。”   “还有视频?!”齐冲崩溃,“谁他妈这么无聊录视频?!”   诸葛桐和谷小飞默默将手机藏进裤兜里,免得遭到齐冲的毒手。   陈昊空说:“是不是愚兄德不配位, 招致了贤弟的嫌弃?”   齐冲狠狠拍打自己的脑门:“你们江湖人这么随便就跟人结拜的吗?结婚还得领结婚证呢, 结拜就这么随意?都没个手续的?”   陈昊空讶异:“并不随意,我们得交换生辰八字,定好长幼序列,再请亲朋好友见证,比领结婚证麻烦多了。”   诸葛桐在旁插嘴:“齐兄, 多个结拜兄长也没什么不好的啊,没事人家跟你聊聊风花雪月,有事人家为你两肋插刀,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更何况结拜又不是结婚,你跟这个人结婚就不能跟那那个人结婚,不然就是犯重婚罪。但是结拜不一样,今后你再遇上什么德才兼备的侠少,也可以跟人家结拜呀。”   小绮和施曼桃跟在后头,发出阵阵怪异的笑声。   “就是,结拜这种事又不具有排他性,可以结一个,也可以结十个。你看乔峰段誉虚竹不就三个人结拜了么。”小绮笑的时候,眼镜反射着诡谲的光芒,让人瞧不见她的眼睛。   齐冲急得直跳脚:“你那语气是在谈结拜吗?怎么感觉在你眼里我就像后宫漫男主似的?!”   小绮作无辜状:“什么后宫漫,人家没看过,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听你的语气,你肯定看过很多后宫漫。”   小绮的伶牙俐齿乃是方心鹤的嫡传,齐冲哪里是她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只好重新将矛头对准陈昊空。   “你当了我结拜大哥,那就等于当了我爸的干儿子,我爷爷的干孙子,你愿意给我爷爷当孙子我是没意见啦!”他故意用挑衅的口吻将“孙子”二字念得极重,希望挑起陈昊空的愤怒。   陈昊空却一脸风轻云淡:“令祖父齐敬天老前辈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一直是众多江湖人士的至交,对许多武林事业也多有赞助,其才德与胸襟,愚兄感佩非常。若是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当义祖父,愚兄高兴还来不及呢。”   齐冲差点气晕过去。呸!你愿意给人家当孙子,人家还不愿意收呢!你是不是看我们齐家财大气粗想抱我们家大腿所以故意拉着我当你小弟啊?   不过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他虽然脾气焦躁,但基本的是非曲直还是能分清的,这话一说出来,陈昊空肯定跟他翻脸,那就有违他“收回成命又不伤和气”的初衷了。看来要让陈昊空反悔,恐怕还得另想个法子。   对了,陈昊空这样自诩清高的江湖侠客,肯定很看重别人的德行品格,他只要刻意表现得没节操没下限,引起陈昊空的反感,那么不用他开口,陈昊空就会主动要求跟他一拍两散。   虽然这样自己比较吃亏,而且有损名声,但总比莫名其妙多出个大哥强!   于是从一进酒店起,齐冲就开始没大没小地嚷嚷,对服务员呼来喝去,摆出一副大爷架势。他心想,陈昊空看到自己这样仗势欺人,肯定觉得有这样的义弟很丢人,到时候他再顺水推舟一下,计划通!   “我这贤弟真是少爷脾气,看来是平时养尊处优惯了。”陈昊空扭头看着方心鹤,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歉意,“不过没有关系,我这做大哥的多提点提点,他自然能学会为人处世的方法……”   方心鹤笑道:“无妨,齐小友还年轻嘛。”   齐冲正在喝茶,差点被一口水呛死。你他妈真把自己当大哥了?还提点我?这种“我家的蠢弟弟给各位添麻烦了我代他向大家道歉”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   不行,得再想想别的办法。这时服务员上了一盘过气网红皮皮虾,还没等盘子上桌,齐冲就当先拎起一只,用极其粗鲁无礼的方法将皮皮虾大卸八块。他这吃相别说在公开场合,哪怕是在自家餐桌上,都要被爷爷教训。陈昊空见他举止如此不雅,必定心生不快,到时候他再顺水推舟一下,计划通!   “贤弟饿坏了吧?莫要吃得这么急,当心噎着,来,我替你剥虾。”陈昊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同情地开始帮齐冲肢解皮皮虾,脸上仿佛写着“对不起老弟饿着你了是我这做大哥的不对”。   齐冲从未觉得过气网红皮皮虾如此面目可憎。他一点也不饿,气都气饱了!   小绮和施曼桃在对面继续笑得两脸淫荡。   “陈掌门好体贴哦!温柔暖男!”小绮做捧心状,“将来谁找你做男朋友,肯定很幸福!”   “人家是掌门师兄,下面那么多师弟师妹,难怪这么会照顾人。”施曼桃夸赞道,“雪尘,你可要多向人家学学,你也是当大师兄的,光会管束师弟师妹还不行,还得会疼人,人家才会喜欢你。”   肖雪尘微微蹙眉。他自觉平时对师弟师妹们还算不错,可是施前辈这番话听起来话里有话,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的目光转向身边的谷小飞,思忖道,施前辈是不是在暗示他,想博得别人的好感,就得先学会如何体贴别人?   他于是学陈昊空的样子,徒手掰开一个牡蛎,淋上柠檬汁,送到谷小飞面前。谷小飞受宠若惊,连声说谢谢我可以自己来,肖雪尘淡淡回应:“你长在内陆,大概不怎么会吃这类海货,我就自作主张替你开了一个。不客气。”   方心鹤与施曼桃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齐冲撂下筷子,端起酒杯:“今天大家是来为小飞和肖大侠庆功的,光吃饭不喝酒怎么行!来,我牵头先敬二位一杯!祝两位在全国大赛中旗开得胜!”   说罢一饮而尽,豪气干云,在场诸人都为他的豪情而鼓起掌来。   齐冲的本意当然不是为了祝贺谷小飞和肖雪尘(妈的这话听起来怎么像两个人结婚了似的),而是为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陈昊空看起来很直男,直男一定讨厌基佬,他干脆装基佬好了!这样陈昊空就会觉得他变态恶心,连带对他的观感也会下降。   他将睿智的目光投向谷小飞。对不住了小兄弟,就拿你来当一下挡箭牌吧!这回帮了我的忙,以后跟着我混,吃香喝辣少不了你!   齐冲故意连敬好几杯,然后装作微醺,一把拦住谷小飞的肩膀,凑近他耳畔吹了口气。   “小飞,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直到现在才有勇气问出口。”他在国外交过好几任女友,知道用什么声线说话能给人以一种性感撩人的感觉,“你有女朋友了吗?”   谷小飞拨浪鼓一般大摇其头。“每天忙都忙死了,哪有那个闲工夫!”   “那么……男朋友呢?”   “……呃,不是已经说了没有时间吗,跟是男是女有关系吗。”   齐冲端起酒杯:“小飞,我们今天在座各位都是单身,其中可有合你意的?”   他用酒杯顺时针在桌上指了一圈,最后“砰”的一声将杯子放在自己面前。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嘴上说“在座各位可有合你意的”,实际上是在问“我合不合你的意”。   咔嚓。   肖雪尘捏断了手中的筷子。   他冷静地叫来服务员:“再拿一副筷子来。”   齐冲放下搭在谷小飞肩上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肖雪尘刚才捏断的不是筷子,而是他的颈椎骨。   这下可好,他在惹恼陈昊空之前就先把肖雪尘得罪了。他的假想搞基对象是不是没选对?肖雪尘这个反应,他……他是不是对谷小飞有意思?   服务员很快送上了一副新筷子。餐桌上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最后方心鹤嚷嚷起来:“大家吃饭呀,别客气,这一桌好菜莫要浪费了!”众人这才恢复了谈笑。   之后再也没人提起过谈恋爱的话题。   酒足饭饱,方心鹤付了账,大家揉着肚子鱼贯离去。施曼桃和小绮要去洗手间,众人就在走廊上等她们俩。肖雪尘落在最后。服务员还没开始收拾打扫,他倚在桌上,目光落在手边的一只玻璃杯上。   那是谷小飞的位置,谷小飞的杯子,杯中尚且余着一小半残酒。   肖雪尘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今天比赛开始前,齐冲拿谷小飞的瓶子喝水的事。   他和小飞都没有过,齐冲凭什么……!   方才酒席上也是,齐冲那副舍我其谁的模样,他以为他是谁!   肖雪尘执起杯子,凑到唇边。残酒依然散发着醉人的芬芳,一想到杯子上留着谷小飞的指纹和唇印,那芬芳便增添了几分旖旎的香韵。   外面诸葛桐、陈昊空他们几个还在大声聊天,没人注意到他还留在包厢里,端着一只别人用过的酒杯。   肖雪尘心跳陡然加速,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做贼般的紧张,和做贼即将成功的快意。   “雪尘!走啦!”方心鹤从门口探头。   就看到他的师侄正用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诡异眼神盯着手里的杯子。   他快速扫了一眼餐桌,辨认出了那杯子所在的位置,当然也知道了杯子是谁用过的。   肖雪尘放下杯子。方心鹤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朝他招招手。   “雪尘你过来。师叔有话跟你说。” 第65章 醉酒   方心鹤任由其他人走在前头, 自己与肖雪尘落在最后。   “你不要一脸中学生被教导主任查早恋的表情。老大不小了, 谈个恋爱有什么。”方心鹤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   “师叔也不要一脸教导主任查中学生早恋的表情。又不是没见过人谈恋爱, 至于这么大惊小怪么。”肖雪尘不客气地说。   方心鹤用折扇敲了一下肖雪尘的后脑勺。“怎么跟师叔说话呢?师叔这不是关心你吗?”   “我谈不谈恋爱、跟谁谈恋爱,同师叔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给你参谋指导啊。”   肖雪尘斜睨着方心鹤。“从来只听说过高手指导新手。敢问师叔在情场上有什么建树吗?”   方心鹤:“……”   好一针见血的问题!他自己连师兄都追不到手,的确没什么资格指导别人的情感生活!   “你这孩子嘴巴怎么这么毒, 跟谁学的?”   “都是师叔的真传。”   “至少我没对着别人用过的杯子发花痴。”   “师叔手机里存了好多不可告人的照片,我可干不出来这种事。”   方心鹤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的?!”   肖雪尘唇角一提,竟是难得的笑了。“随口一说, 没想到师叔不打自招。话术而已。”   方心鹤平时最以口才自豪, 现在被师侄摆了一道,可谓是无地自容了。   “真没良心, 亏我还替你着急来着。”方心鹤委屈,“你不知道吧, 小飞和蓝傲枝比赛的时候,看到人家身材惹火还会不好意思, 我那时就想,他这么笔直笔直的你掰得弯吗?为此还替你助攻好几回呢。你不感激我的苦心就算了,还对我开嘲讽……”   肖雪尘昙花一现的笑容眨眼间便消失了。   这是他内心最大的痛处, 也是最大的担忧。   他对谷小飞一往情深, 就怕谷小飞永远只当他是朋友。   比起谷小飞身边那些狂蜂浪蝶来,少年本身的天真迟钝不开窍更让他害怕。   驱赶狂蜂浪蝶容易。让一个对感情一无所知、一无所觉的人开窍就难了。   当然也可以直接冲到谷小飞面前剖白心意,但唯恐这样轻率的举动非但没打动他,反而把他吓跑了。   肖雪尘望着前方被诸葛桐和陈昊空夹在中间的谷小飞,轻轻叹了口气。   只有慢慢来了……   ***   谷小飞不胜酒力, 宴席上被灌了几杯,脑袋就晕乎起来,说话也开始大舌头了。   “阿桐哇……老缺和老迟知道你的身份吗?嗝!你是不是到现在还瞒着他们呢?”   “没有,就瞒着你一个。”   “真的吗?!嗝!不讲义气!为什么这样对我!”   “骗你的。我比赛那天他们看了电视,早知道了。”   “那等咱们有空,嗝,出来聚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苟富贵,无相忘……”   “是是是,我还苟……不教性乃迁呢。”诸葛桐随口敷衍。   他看着走路歪歪扭扭的谷小飞,要不是他和陈昊空时不时搀上一把,谷小飞连走直线都有困难。   几个人都喝了不少,不能开车,就叫了代驾司机。施曼桃和小绮享受女士优先待遇,先走一步。陈昊空和诸葛桐蹭了齐冲的车,齐冲骂骂咧咧了一路,和陈昊空吵个不停,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单方面地吵,陈昊空全程微笑着配合他表演。   谷小飞站在酒店门口,傻笑着冲大家挥手道别,然后一个趔趄,差点从台阶上栽下去。   肖雪尘眼疾手快,从背后一把捞起谷小飞,防止了一起“冉冉升起的武林新星死于意外跌落事故”的悲剧。谷小飞站不稳,顺势向后一靠,在肖雪尘怀里蹭来蹭去,像只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小猫,最后干脆埋首在肖雪尘颈窝里,迷迷瞪瞪地打起瞌睡来。   让他心乱神迷的少年现在就趴在他肩头,老老实实地由他搂着,能碰得,却又碰不得。   百爪挠心的感觉莫过于此了。   代驾司机开着他的车过来了。肖雪尘推了推怀里的谷小飞,轻声唤他的名字,谷小飞哼哼唧唧了半天,愣是没醒。   他只好将谷小飞打横抱起,小心翼翼托到车上。   方心鹤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似笑非笑地说:“君子慎独,可别趁着人家不省人事就占人便宜。”   肖雪尘头也不回地坐上车,让谷小飞倚在自己肩头。谷小飞发出几声含混的梦呓,拱了拱,换成一个舒服在姿势。   “我自有分寸。”他关上车门。   谷小飞微醺的气息拂在他脖子上,让他内心翻江倒海,但是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他还没堕落到趁人之危的地步。趁别人喝醉时毛手毛脚,那不叫爱意,叫性骚扰。   车刚开过一个路口就遇上交警查醉驾。代驾司机顺利过关。交警惊异地望着后座上的肖雪尘和谷小飞,问:“这两位同志好眼熟啊,是不是上过电视?”   肖雪尘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哎哟!我就说嘛!你好像是个武林高手来着?”交警寒暄了两句,交待他们遵守交通安全法规,挥手放他们通过。   代驾司机也好奇地偏过头:“我也觉得你眼熟,你们俩是不是打进全国大赛了?哎果然是你们!我老婆特别爱看武术比赛,你们能不能给她签个名?”   肖雪尘礼貌地同意了。司机在身上摸了半天,没找到纸笔,肖雪尘指点他在杂物箱里找到便签本和签字笔,麻利地给司机太太签了名。   司机看着他的签名,心里嘀咕:肖雪尘,这个名字好耳熟,老婆好像提过几次,还说他和另外一个选手传绯闻来着,难道“另外一个选手”就是伏在他肩上昏睡的少年?哎哟哟,这可不得了,他俩之间果然不简单,回家将此事禀告老婆大人,她肯定重重有赏!   接下来一路无事,平安到了家。司机停好车,问肖雪尘要不要搭把手。肖雪尘谢过司机的热心,自己抱着谷小飞上了楼。原本以为夜深了不会撞上邻居,但刚进了电梯,正在发愁该怎么按电梯按钮,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叫声。   “等一下等一下!”   肖雪尘下意识地抬起脚挡住电梯门。一位夜跑回来的胖大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撑着膝盖,刚想对肖雪尘说句“谢谢”,一抬头就看到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大活人。胖大叔当场愣了一愣。肖雪尘也面露几分尴尬。   “……我室友。喝醉了。”他解释。   “哦,喝醉了。”胖大叔闻闻两人身上的酒气,将信将疑地迈进电梯。肖雪尘窘迫地向后退了一步,给他挪位置。   “你几楼?”大叔问。   “顶楼。”肖雪尘回答。   大叔按下按钮,表情明显更加怀疑了。就连肖雪尘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完全能脑补出“不法之徒将醉酒少年拐回家中实施犯罪”的剧情。   到了五楼,大叔离去了。一到家他就神秘兮兮地问妻子:“咱们这个单元顶楼住着什么人啊?”   妻子想了想:“我记得是一家人,夫妻俩和儿子吧。儿子挺大了,二十多岁的样子。”   “是吗?我刚才和住在顶楼的小伙子坐电梯一起上来,那小伙子还抱着个不省人事的人,说是室友,喝醉了。我一闻,酒气冲天。你说是不是有点儿可疑啊?”   妻子眼珠一转,嗔怪地打了他一下:“你咋这么笨呢!我都听明白了你还没想明白!人家不好意思告诉你那是男朋友才说是室友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怕你恐同呗!”   大叔回忆了一下电梯中的年轻人。一般人就算朋友喝醉,也不会用那种姿势抱着吧?都是背着或者扛着。对女朋友才会那样横抱。这样就能说得通了。还是老婆英明!   ***   电梯到了顶楼,肖雪尘抱着谷小飞,笨拙地挪出电梯。以他的轻功,哪怕抱着一个人行动也断然不会这么迟缓。他是害怕磕到谷小飞,所以宁可慢一点儿。   他没有多余的手开门,只好先将谷小飞放到地上,掏出钥匙打开门,再将谷小飞抱进屋子里。   谷小飞已经彻底睡过去了,这么一番折腾也没醒,不时咂咂嘴,不知做了什么关于美食的美梦。肖雪尘将他抱上床,脱掉鞋袜,琢磨着这一身酒气,应该洗个澡。可他没胆子抱谷小飞进浴缸,一来他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可以裸裎相见的地步,二来他怕自己面对一丝不挂的谷小飞把持不住,干出什么正人君子不该干的事。   但是就这么把谷小飞扔在床上似乎也不大好。他拧了条毛巾给少年擦了擦手,谷小飞哼哼了一声,睫毛颤了颤。肖雪尘以为他要醒了,急忙正襟危坐,但少年仅仅翻了个身,就再度沉睡过去。   肖雪尘绕到床的另一边,将毛巾覆在谷小飞面颊上,温柔地擦拭着,拇指无意间擦过他的嘴唇,被那柔软和温热吓了一跳。   原来人的双唇,可以这么软吗?   他忍不住摩挲着少年的嘴唇,心旌摇曳,渴盼地低下头,希望在那上面印下属于自己的一吻。   就在两人间的距离只剩不足半寸时,肖雪尘停住了。   他不能做这种事。即使谷小飞永远不会知道,他也不能做。   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轻薄一个没有意识的人。   哪怕他再怎么喜欢……不,正因为喜欢,才不能这么做。   喜欢一个人就要光明正大地赢得对方的好感。爱是尊重,不是偷偷摸摸的自我满足。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谷小飞,拉起被子盖在少年身上,确认他不会着凉后,无声无息地退出房间。   他还得清洁自己,于是放了一浴缸水,将自己浸入热水中。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感觉和抚摸谷小飞时大不一样。他很想知道那两片柔软的唇瓣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还有……还有……他想知道谷小飞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他的道德标准让他不能对谷小飞动手动脚,但是自我纾解至少还在容许的范围之内。   蒸汽氤氲的浴室中,传来急促的水花声,随着一声半是痛楚半是喜悦的低吟,声音戛然而止。 第66章 心愿   谷小飞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走不动路, 于是一只大猫便将他驮在背上。大猫的毛皮又温暖又柔软, 他忍不住蹭啊蹭, 怎么蹭都蹭不够。他伏在大猫身上昏昏欲睡,大猫干脆趴了下来,转过脖子舔他的脸。大猫的舌头很粗糙, 舔得他一脸湿漉漉的,却不觉得讨厌。最后他挨着大猫,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醒来时头疼欲裂, 好像有一千个任可莲拿着大锤在他脑袋里砸来砸去, 生平第一次宿醉,感觉糟糕透顶。   他最后记得的光景是众人一同举杯祝愿他和肖雪尘在全国大赛中取得好成绩, 后来就只剩下一些模模糊糊、似梦似醒片段,连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大概是被人送回来的吧。那就说明他们中间至少有人还保持着清醒。他喝的酒不比其他人多, 却醉到断片,只能说酒量委实太差了。   他呻吟着爬起来, 发现有人给自己盖了被子。应该是肖大侠吧。这么说昨晚送他回来的人应该也是肖大侠?但愿他醉酒时没用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否则在肖大侠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他身上散发着呛人的酒气,自己闻着都忍不住作呕。于是找出一身换洗衣服, 一溜烟跑进浴室。镜子里的他简直像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头发凌乱, 肤色惨白,眼睛下的两抹乌黑格外显眼。如果现在他去丧尸恐怖片里当群演,大概连化妆都省了。   喝酒误事啊!他痛心疾首地想。   他站在莲蓬头下,让温暖的水流流遍身体。被热水那么一浇,皮肤总算有了些血色, 头疼也好了一些,就是肚子仍旧不舒服,仿佛昨天喝酒的时候顺便吞了只老鼠,而小家伙正努力地在他的食道里上演一场绝地逃生。   洗完澡,他揉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肖雪尘正一脸凝重地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午餐。谷小飞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发现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向来早睡早起的他居然日上三竿才睁眼!喝酒误事啊!   “我起晚了……”他心虚地在餐桌前坐下。   “头痛吗?”肖雪尘问。   “痛。”谷小飞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算是长记性了,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以前苏老师告诫我去了大城市喝酒千万不要贪杯,我没当一回事,现在才明白人家是过来人,比我有经验多了。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千里之外的苏老师如果听见“老人”两个字,可能想打人。   “吃点儿东西吧。吃晚饭再吃一片止痛药。”   一桌美餐没有一样是肖雪尘自己做的。他也起迟了,不想做饭,干脆叫了外卖。有位前送餐员谷小飞在家里,叫外卖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人总得吃饭呀。亏得现在外卖产业发达,否则他们俩大概就要双双饿毙家中,登上新闻头条了。肖雪尘可不想用这种方式名扬四海。   他叫的餐点以清淡为主,考虑到谷小飞宿醉刚醒,有可能没胃口犯恶心,所以特意选了不油腻不辛辣的食物。谷小飞边吃边揉肚子,大概是胃不舒服。肖雪尘默默提醒自己,待会儿除了止痛片,得再给谷小飞拿一片胃药。   他一旦对什么人上心,就会无微不至地关照对方。或许是因为大师兄当久了,常年照顾师弟师妹,以至于成了习惯吧。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特奇怪的梦,”谷小飞一边啃鸡翅一边说,“梦见一只猫舔我脸。肖大侠,这说明什么呀?”   肖雪尘心里一慌,但脸上依然镇静,说:“可能是我帮你擦脸的缘故。”   “这样哦!难怪脸上湿湿的。”   肖雪尘心想,幸好昨夜没做出什么不轨举动,否则谷小飞就要梦见一只猫用舌头狂甩自己嘴唇了。   “对了小飞,有件事想请你替我出出主意。”   这件事肖雪尘已经思考一上午了。他答应送谷小飞一件生日礼物,眼看六月将近,可他仍然没想好送什么。这是谷小飞和他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他希望拿出一件特别的东西讨少年的欢心。   可他拿不准谷小飞的喜好。以谷小飞的单纯,哪怕他送一塑料袋的空气少年都会欣喜若狂地接受。但是他不愿那么随便。既然自己没主意,那干脆询问当事人的意见好了。   “但说无妨!”谷小飞一拍胸口。出主意有什么难的,只要肖雪尘有需要,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一口答应。   “我有一个朋友,年纪跟你差不多。像你这么大的年轻人,平时都喜欢些什么?”   其实他们只差了五六岁,但是肖雪尘总觉得他俩之间有代沟。现在的小朋友喜欢什么,他是真的搞不清。   谷小飞抓抓头:“每个人的爱好都不一样吧,我喜欢的别人不一定喜欢啊。”   “你尽管说,我参考一下。”   “就……好吃的好玩的?”   “……能不能具体一点?”   谷小飞对物质要求低,随遇而安,艰苦的条件他不会嫌弃,优渥的生活也乐意去享受,没什么特别的执着,也没有具体的偏好。反正这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东西在他看来都妙不可言。   “好吃的好玩的还能怎么具体……如果是齐冲或者阿桐,大概就会说是游戏、电脑什么的吧。但是那些东西我不太懂,也不常玩,虽然不是不会玩啦。我以前跟室友玩过他们的游戏,感觉挺有意思的,但是不玩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地抓心挠肝。好吃的就更不好说了,我觉得什么东西都好吃。”   肖雪尘叹了口气。问了等于没问。世界上谁不喜欢美食和娱乐?   “我再问问别人吧。”他无奈地说。   “对不起,没提供什么值得参考的意见。”谷小飞惭愧道。   “没事。”   “这个朋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谷小飞突然问。   肖雪尘怔了怔,点点头。   谷小飞认识肖雪尘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肖雪尘为谁打听消息。他为这个朋友而征询别人的意见,说明这个朋友在他心里的分量一定很重。   胸口突然酸酸涩涩的,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以前的朋友,比如诸葛桐等室友,都有各自的社交圈,他们聊起各自的友人时,谷小飞从来没有过这种怪异的感觉。   然而一轮到肖雪尘,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开心了。肖大侠这么重视的朋友是谁?他怎么从来没听过?既然比肖雪尘年轻,那么是他的师弟或者师妹吗?师兄关心师弟师妹实属正常。师门传承有时比血缘关系还亲密。就当肖雪尘是在为弟弟妹妹而打听消息吧。   这么一想,谷小飞心里就好受多了。   ***   “师叔,有空吗?”   午后,肖雪尘寻了个空档支开谷小飞,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给方心鹤打电话。   “雪尘啊,咱们俩什么关系,能在微信上说明白的事就不要特意打电话了好吗?”手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方心鹤似乎正在某个人声鼎沸的地方游走。   “懒得打字,长话短说。”肖雪尘道。   “我去,你发微信语音不行吗!”   肖雪尘没理他。“师叔,世界上什么地方既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   方心鹤:“……”   “师叔?”   方心鹤犹豫地说:“妓院?”   “……说正经的!”肖雪尘厉声道。   “不是你先问‘世界上什么地方既有好吃的又有好玩的’吗!我没说错啊!”方心鹤无辜地喊道,“现在的妓院都不叫妓院了,叫娱乐会所,一群漂亮小姐姐陪你吃陪你玩,可不就是既好吃又好玩的地方吗!”   “想不到师叔对娱乐会所这般了解。改日让师父跟着您去开开眼界好了。”   “哎哎哎,别,我说笑的!”方心鹤急忙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打小报告呢?我跟你说你这样很不好的!”   “这不叫打小报告,我只是希望师父能和师叔一起见识一下大千世界而已。”   “算我输了!你到底想问什么?”   肖雪尘沉默了片刻,说:“小飞快过生日了,我不知道送什么好。他说他喜欢好吃的好玩的。”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你不早说。”方心鹤很是替师侄的情商着急,“带小朋友去游乐园呗。他是孤儿院长大的,肯定没去过游乐园,你带他去一次,他还不开心死,以后死心塌地跟着你混。”   “谢师叔指点。”肖雪尘挂断电话。   “喂喂喂?就这么挂了?不多跟师叔说几句话吗?你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方心鹤对着嘟嘟响的手机气急败坏叫道。   肖雪尘已经听不见了。方心鹤气恼地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他正坐在高速公路休息区里,拿着iPad查地图。   武林大会地区预赛已经结束,到全国大赛开始尚有将近一个月的空闲。他正好趁这工夫到绿水乡拜会一下谷小飞的授业恩师,亲眼瞧一瞧这位传说中的苏老师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教出了谷小飞那么个不走寻常路的学生。   他现在非常怀疑导航APP有没有导错方向。   他对绿水乡一无所知,在APP上查了查车程,打算自己开车过去。根据谷小飞的描述,他的家乡是个小乡镇,那么那里的人应该基本都知道当地的学校和福利院所在。他只需要稍加打听,就能寻到目标。   他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却因为没有证据而不敢确定。他没有和要好的施曼桃一起行动,也没事先打电话去学校确认,而是来一场突然袭击,就是怕打草惊蛇,吓跑了那位神秘的苏老师。 第67章 跑路   五个小时之后, 方心鹤终于将车停在了绿水中学门口。他擦了擦汗, 唾弃了一下缺德的导航APP, 由于半途导错路线,害得他在高速公路上莫名地转了半个小时。不过结局至少是美好的,他平安无事抵达了目的地。   绿水中学校舍破旧, 操场就是一块夯实的黄土地,几只农村土狗正在操场上闲逛。教学楼总共只有三层,远远传来不甚整齐却朝气蓬勃的朗读声。校门口的传达室里有位老大爷正在打瞌睡。大概是门卫吧。方心鹤走过去敲了敲窗户。老大爷虎躯一震, 睡眼朦胧地伸了个懒腰。   “你有什么事?”他打量着衣冠楚楚的方心鹤。他的衣着气质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 与他们这个小地方格格不入。   “大爷,请问一下, 苏赫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吗?”   绿水中学总共也没几个老师,每个人门卫大爷都记得。“是啊。你找他有事?”   “我是他朋友, 刚好到青山县办事,想起他来了, 就顺道过来看看。”   门卫大爷恍惚记起苏老师也是大城市来的高材生,学识丰富,气质高雅, 就连走路姿势都轻盈敏捷、与众不同, 的确与面前这男人有几分相似。   “那你进去吧。”大爷挥挥手,放行了。   “请问苏老师带哪个班?”   “你是他朋友,怎会不知道?”大爷眉头一皱,觉得有些蹊跷。   “我这不是怕打扰他上课么,就没打电话, 反正他也不会跑了。”   这也说得通。大爷指着校舍三楼:“他带高一(1)班。”接着看了看腕上那块老式链表,“你来得巧,快放学了。”   “那正好,我等等他吧。”方心鹤笑道。   初夏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傍晚的阳光灼得方心鹤一头是汗。他脱掉外套,搭在手臂上,信步往校舍三楼走去。   楼梯扶手已经掉了漆,斑斑驳驳的,不过打扫得很干净,摸上去指尖没沾一点儿灰。墙上贴着一些学生画作,笔触稚嫩,但每一幅都画得很认真。   这里就是谷小飞念书的地方啊。方心鹤不由感慨,希望在学生画作里找到谷小飞的真迹,可没找几分钟,下课铃就响了。他急忙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三楼,来到高一(1)班教室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内窥探。   教室里约有几十个学生,全神贯注地望着讲台上的年轻男子。男子正在黑板上快速书写着什么,从方心鹤角度看不见黑板的内容。   当他观察教室内部的时候,教室中的学生也注意到了他,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方心鹤想,此情此景正应了尼采那句箴言——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啊呸呸呸,怎么能把祖国的花朵和深渊相提并论呢?   隔壁教室下课了,学生们蜂拥而出,走廊上一时间充满了欢声笑语。每个路过方心鹤身边的学生都忍不住回头打量他。方心鹤的回头率从来没这么高过。   学生们因隔壁班的动静而有些蠢蠢欲动。苏老师便也不再拖堂,布置好了作业,就宣布放学了。学生们鱼贯而出,方心鹤站在门边,给他们让路。苏老师整理了一下讲台上的书本和讲义,负责值日的同学从他背后走过,指了指门外,对苏老师耳语几句。   苏老师这才注意到门外的方心鹤。他将书本和讲义夹在腋下,走出教室,眯起眼睛端详方心鹤。同时,方心鹤也在端详他。这才叫深渊也在凝视你嘛。方心鹤想。   苏老师很年轻,和方心鹤年龄相仿,相貌平平,算不得英俊,但是气质儒雅,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您就是苏老师?”方心鹤首先开口。   “没错。您是……学生家长?”   方心鹤一个趔趄。他的年纪看上去像有个上高中的小孩吗?!苏老师您这眼神也能当人民教师?!   “不,鄙姓方,是专程来找您的。”   方心鹤将自己的名片递给苏老师。他那名片是猫咖专用的,上面的职位是“猫咖店长”。苏老师一脸复杂地看了半天,将名片夹在书中。   “去我宿舍详谈吧。不过我得先去趟办公室。”苏老师指了指腋下的书本和讲义。   “没问题。”方心鹤跟着苏老师走向办公室。一路上遇到不少学生,苏老师温和地同他们打招呼。方心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这位温文尔雅的苏老师怎么也不像谷小飞口中那个神忽悠的武林高手啊?   苏老师走进办公室,方心鹤站在外面等他。不多时,来了一位女老师。她歪着头看了方心鹤一会儿,问:“你找人?”   “我等人。”方心鹤笑道。   女老师没问他在等谁,进了办公室,出来时,她带上门,摸出钥匙上锁。   “喂你干什么?里面还有人呢!”方心鹤惊道。   “没人啊。”女老师皱起眉。   方心鹤恍然大悟,推开女老师冲进办公室。只见苏老师的书本和讲义放在桌上,窗户洞开,窗帘随风飘舞,已是人去屋空。   “站住!这里是教师办公室!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女老师厉声道。   方心鹤从窗户探出头,望见不远处的房顶上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中计了!”他咬牙切齿,跟着跳出去。女老师惊呼一声,不明白这个奇怪的男子为什么突然跳楼。   等她冲到窗前,方心鹤已踩着墙壁登上房顶。   女老师的眼镜都吓歪了。   ***   “苏赫!苏赫你给我站住!”   方心鹤足尖轻点屋上瓦片,蜻蜓点水般一跃而起,朝前方的人影追去。但苏老师速度比他更快,身形犹如鹰击长空,乘风而翔。方心鹤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赞一句“好轻功”。这苏老师果然就是教授谷小飞武功的师父。而且……说不定就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两人在屋顶上你追我赶。方心鹤自诩轻功卓绝,却渐渐落到下风。眼看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他干脆停下脚步,自暴自弃地高喊:“是谷小飞让我来找你的!”   果不其然,苏老师不再逃跑,远远站在一处民宅屋顶上,冲方心鹤喊道:“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他遇上麻烦了!”方心鹤随口胡扯。   苏老师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施展轻功,一眨眼的工夫便落在方心鹤面前。   “小飞怎么了?我不是给了他一个锦囊吗?连‘他’也帮不上忙?”   ……神他妈锦囊,你还给谷小飞那玩意儿?   “骗你的,小飞没事。”   苏老师转身又想逃。方心鹤玩味地扬起唇角,试探地说:“你跑啥呢,就算你是逃犯,可我也不是警察啊。你说是不是,苏·盟·主?”   苏老师脚底一滑,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死鸭子嘴硬了。有这等身手,除了苏云越,我想不到其他人了。”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苏云越。我叫苏赫。”   “苏云越不是你的本名,我早就知道了。我有一次听你的经纪人何晋无意中提起过,苏云越是你的艺名。这样就能说得通你为何有两个名字了。”方心鹤负手而立,“金盆洗手,隐居乡野,投身教育事业……呵呵,你的文字游戏玩得可真不错。当一个普通高中老师,的确是投身教育事业。唔,你这脸也是假的吧?谁给你做的?施曼桃?她跟你交情好,最有可能是她了。难怪她对谷小飞格外上心,还对我支支吾吾隐瞒着什么。”   苏老师脸色越来越难看,方心鹤也越来越得意,这说明他每言必中。   “教给谷小飞那套‘广播体操’的也是你吧。小飞现在可闯出一番名堂了,你看新闻了么?”   苏老师咬了咬嘴唇,不情不愿地说:“看了。”   “自己的学生有出息了,做老师的不应该替他开心吗?”   苏老师叹了口气,眺望西方残阳:“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他蹚进‘江湖’这趟浑水啊。”   “那你又何必教他武功?”   “他身体不好,我原本只想教他一些强身健体的招式,但没想到他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我实在惜才,忍不住就全教给他了……”   “你干嘛忽悠他说那是广播体操?”   “我这不是不想暴露身份嘛。”   苏老师抓抓头,转向方心鹤。这个动作谷小飞也经常做,看来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了。“咱们另找个地方详谈吧。”   “你这回又要用什么金蝉脱壳计?”   “都被你识破真面目了,我还能逃去哪里?我不要教书了?”苏老师不高兴地说。   “这可说不准。你当年武林盟主做得那么风光,还不是一言不合就金盆洗手了么。”   方心鹤得时时提防着这个热衷于撂挑子跑路的苏盟主。   “这回不逃了。我还想听你说说小飞的事呢。”   两个人跳下屋顶,无视一群农村妇女惊异的目光,走向绿水中学。苏云越所谓的“另找个地方”,指的就是他那间破破烂烂的宿舍。穷乡僻壤连间像样的饭馆都没有,苏云越便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又从床底下摸出两瓶啤酒,将就着招待客人。   方心鹤断断续续给他说了一些谷小飞的事,譬如他和自己是如何认识的,又如何参加的武林大会,获得了怎样的成绩。苏云越边听边笑,看来有这么个出息的学生让他十分骄傲,但是听到谷小飞遭人构陷的时候,他的嘴角又弯了下去,不住地唉声叹气。   “江湖如围城啊,水里的人想上岸,岸上的人却一个接一个要往水里跳。我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那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小飞却进去了。”   “年轻人多闯一闯不也很好吗。而且小飞的收获也不小啊。”   苏云越苦笑:“比赛的奖金倒还有些用处,可那些武林头衔、江湖称号,不过是些虚名而已。除了这些无用之物,他收获了什么?”   “真爱啊!”方心鹤一拍大腿。 第68章 真爱   “除了这些无用之物, 他收获了什么?”   “真爱啊!”方心鹤一拍大腿。   苏云越用一种敬而远之的眼神望着方心鹤。“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唱歌跳舞了?”他问, “又不是迪士尼动画片, 别玩这种真爱无敌套路好吗……”   “没骗你啊!”方心鹤不满地说,“肖雪尘你还记得吧?”   苏云越摸了摸下巴:“有点印象,好像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伙子?你们凌虚派的弟子?”   “对对, 就是他!”虽然苏盟主对自家师侄的印象就只有“不爱说话”,但总比没印象强,况且这个描述还挺准确的。   “难道小飞和肖雪尘……”   方心鹤掏出自己的扇子, 得意洋洋地扇了起来。“可不是么!你说这算不算缘分啊苏盟主?你的表情怎么回事?我们家雪尘一表人才, 配你的徒弟也不算差啊!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哎,这事儿要是成了, 咱们俩就成亲家啦。”   然而苏云越看上去一点儿也不为小飞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而高兴。他捂着脸蹲在墙角,沮丧地喊道:“性取向是会师徒相传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方心鹤也很想问同样的问题。   “怎么, 难道你……”他眼珠一轮,忽地想起一则流言。当年苏云越一声不吭地隐退时, 这则流言传得甚嚣尘上,言之凿凿说苏云越是因为魔教教主的缘故才金盆洗手的,他亲手将爱人送进监狱, 无法背负心中的悲伤, 所以选择抽身而去,再不理江湖事。方心鹤当时不以为然,苏云越那样的英雄好汉怎么可能与魔教教主有所瓜葛,但如今瞧着苏云越的反应,难道那流言……所言非虚?   苏云越突然抬起头, 义愤填膺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的事!虽然小说里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都快成常规CP了,但我真的不是因为那个才隐退的,我和魔教教主也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我几乎不认识他!”   “你们之间真的没有肮脏的py交易?”   “真的没有!我是那种人吗!”苏云越悲愤欲绝。   “那你为什么不当武林盟主了?”方心鹤诧异。   苏云越忽然住口,别扭地瞪着地面,哼哼道:“……关你屁事。”   方心鹤努了努嘴:“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明显不相信我!”   对啊!我相信你才有鬼了!方心鹤默默道。“咱们别聊这些沉重的话题了,继续说回小飞和雪尘吧!”他生硬地岔开话题。   苏云越一脸委屈。   方心鹤用扇子挡住自己幸灾乐祸的脸,细细说起谷小飞和肖雪尘相识相知的种种过往。他口才好,将两人的经历说得犹如故事一般引人入胜,顺便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了一番两个年轻人对彼此的一往情深,只差没肉麻地来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了。   “我记得肖雪尘参加过魔教之战,品格很不错,想来不会亏待小飞的。如果小飞真的喜欢他,那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苏云越沉吟,“不过你千里迢迢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找我,想来不单单是为了报告小飞的感情生活吧?”   “只是好奇小飞的师父是何方神圣而已,顺便验证我的猜测。”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   “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不敢确认。”   “早就听说‘云心鹤眼’方心鹤狡诈如狐,果然名不虚传。”   “谬赞了。”方心鹤笑眯眯地拱手,“苏盟主才是名不虚传,不但自己武艺高强,还教出了那么个出色的学生,当真是盖世英雄、为人师表。只是你这安逸的隐居生活,恐怕过不了多久了吧。”   苏云越神色一凛:“你把我的事告诉别人了?”   “当然没有。不过既然我能查到你,别人肯定也能查到。小飞现在出名了,不知多少人好奇他的出身来历,只要有心,未必发现不了他和你的关系,再深挖一下,你的真实身份就大白于天下了。再说了,万一将来小飞在武林大会上取得好成绩,衣锦还乡、荣归故里,肯定不忘回报母校。绿水中学也巴不得有这么位荣誉校友,到时候作为班主任的你怕是也得跟着出名。你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吗?”   苏云越欲言又止地凝视着方心鹤,最后摇摇头,只发出一声长叹。   “最先让我找到你,未尝不是件好事。你若是还想继续隐姓埋名,不如趁早收拾细软吧。”   苏云越起身,抱着双臂,望向窗外——暮色渐沉,群鸟还巢,绿水中学的老旧校舍沉默地伫立在夕阳中。方心鹤明白,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舍弃过荣华,舍弃过盛名,褪去一切浮华表象,还原为最朴实的人,来到这座学校执掌教鞭,却无法舍弃自己的学生。   “再等一等吧。至少让我把这个学期教完。哪有快到期末老师反而跑路的。”   “反正你自己斟酌,我也不能逼着你细软跑不是么?”   苏云越转身给方心鹤倒了杯酒,犹豫了一瞬,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能不能为我保守秘密?”他举起酒杯,“我不想被人打扰。更不希望学校和学生们被人打扰。”   “这个嘛……”方心鹤狡黠一笑,“我有什么好处?”   “……靠,你就不怕我在饭里下毒直接把你毒死埋尸,这样就没人知道我的秘密了?”   “武林盟主怎么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方心鹤一点儿也不紧张。   “果然是老狐狸。”苏云越无奈,“没什么好处给你,但是有好处给你师侄,你愿意不愿意?”   方心鹤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你那师侄不是使剑的么?我过去有件随身的兵器……”他附在方心鹤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哎哟,原来你还藏了这么件宝贝?”方心鹤脸上笑意更盛。   “本来打算留给小飞的,但是他不太会使剑,干脆给你师侄得了。”   方心鹤举杯道:“我不能白占你便宜。老铁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如违此誓,天打雷劈。”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五月的最后一天。谷小飞一起床就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大对劲。   肖雪尘罕见地没有早起练剑,而是神情端肃地坐在客厅里,双眸深沉,不知在思索什么,仿佛那尊著名雕像“思想者”。谷小飞叼着牙刷看了他半晌,心说肖大侠又在思考他所不理解的深奥的问题了,于是摇摇头,走回盥洗室继续刷牙。   刷到一半,肖雪尘忽然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吓得谷小飞吃了一大口泡沫,呸呸呸吐了半天。   “小飞,今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谷小飞快速地漱口,问:“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   “为什么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谷小飞问。   肖雪尘嘴角抖了抖:“秘密。”   “……肖大侠你别这样!你搞得我怕怕的!”   肖雪尘转过身:“不会害你的。”   谷小飞忐忑了半天,面对丰盛的早餐顿时没了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惴惴不安地望着肖雪尘。   “吃完了吗?”肖雪尘问。   “唔嗯。”谷小飞嘟嘟囔囔地应了一声。   “我们走。”   肖雪尘起身。谷小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餐桌,说:“不洗碗啦?”   “放着,我回来洗。”   他今天果然不大对劲!谷小飞都想打电话向方心鹤求助了。不过老板这两天似乎在外旅游,朋友圈成天发一些农家乐照片,不知顾不顾得上这边。刚摸出手机,他想了想,又吧手机放回口袋里。他相信肖雪尘不会害自己的,这样岂不是表明自己在怀疑肖雪尘么?不妨跟去看看吧。   两人下了楼,坐上车。肖雪尘没急着开车,而是扭过头对谷小飞说:“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你到底要干什么?”谷小飞觉得有点慌。肖雪尘的语气就跟小学门口诱拐小朋友的人贩子似的,这是要把他拐到哪儿去啊?   “你信不信我?”肖雪尘问。   谷小飞咬着嘴唇。他当然无条件地相信肖雪尘。哪怕肖雪尘真的把他拐走卖了,那也肯定是为了什么更崇高的目的而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   “那就闭上眼睛。”   谷小飞无辜地眨了眨眼,最后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地往座椅上一靠,做闭目养神状。“这样行了吧?”   肖雪尘似乎还不放心,从置物箱里摸出一只遮光睡眠眼罩,戴在谷小飞头上。也不知他车上为什么会备着这种东西……   谷小飞眼前一黑,连微弱的光感都消失了。不得不说这睡眠眼罩质量还真不赖。   “睡一觉吧。睡醒就到了。”肖雪尘望着谷小飞紧抿的嘴唇,感到有些无奈,又有点儿好笑。他吓着小朋友了。不过所有的惊吓最后都会变成惊喜。   谷小飞想说“我哪敢睡”,但是随着引擎发动,规律的白噪声加上眼前的漆黑,很快就让他的睡意涌了上来,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一旦用厚布遮上笼子,就以为是黑夜降临了,于是噤了声,抖抖羽毛,将脑袋塞到翅膀下面,打算做一个美梦。   他果然做了一个美梦。梦见他和肖雪尘走在一片花田里。那花田无边无际,他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在哪儿,只是跟着肖雪尘缓缓前行——准确来说,是肖雪尘牵着他缓缓前行。肖雪尘走在他前方,攥着他的手,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迈着步子。谷小飞望着肖雪尘的背影,心想,只要他肯牵着我,不管去哪儿,我都愿意跟他一起。 第69章 游园   谷小飞是被肖雪尘摇晃醒的。   “小飞, 醒醒, 我们到了。”   谷小飞一个激灵, 扯掉睡眠眼罩,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他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指缝间的阳光, 小心翼翼地张开双眼。   眼前是一道金色的拱门,正上方镶嵌着一颗光彩夺目的星星,越过拱门, 谷小飞远远望见了摩天轮和过山车, 它们之下则是一幢幢童话仙境般的建筑,金碧辉煌, 美轮美奂,随风飘来喧闹的欢声笑语, 让谷小飞一刹那间觉得自己没醒,仍在做他的美梦。   肖雪尘开着车, 缓缓绕过拱门,驶向停车场。谷小飞扒在车窗边,嘴巴几乎合不拢, 像个孩子似的不断惊呼, 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这是一座游乐园!他只在电视上见过,却从未来过一次。他的童年与这类游乐设施是绝缘的,福利院只能保证孩子们的基本生存需求,没法带给他们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别说组织游园了,就连福利院后院的滑梯和秋千, 也是所有小朋友排队玩耍,每人只能轮到一小会儿,根本玩不尽兴。等谷小飞年纪稍长一些,院长奶奶就劝告他要让着更年幼的孩子,于是他连滑梯和秋千都没的玩儿了。   后来他有了成年人的自由,也有了足够他游乐玩耍的财富,却一次也没想着去游乐园。一来忙于工作,没有时间,二来他总怀着一种惭愧和胆怯,觉得自己已经过了玩那些东西的年纪了,小朋友才会缠着父母去郊游,大人有大人的娱乐。他不想被人当成长不大的孩子,哪怕是为了弥补失去的童年。   肖雪尘带他来游乐园,不啻于粗暴地将他深埋在心底许多年的梦想挖出来,然后狠狠砸在他脸上,让他又痛又快乐。他简直想歇斯底里地狂笑,笑到世界上每个人都知道他有多快活为止。   “好吃又好玩的地方。你喜欢的。”肖雪尘说。   谷小飞转过身,讶异地凝望肖雪尘。一股暖流如同决堤洪水般涌进他的胸腔,一刹那间就淹没了他那颗脆弱的小心脏。   那个问题!肖雪尘问他的那个问题,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有一个朋友,年纪跟你差不多。像你这么大的年轻人,平时都喜欢些什么?”   什么“一个朋友”啊!直接来问不就行了,这么拐弯抹角的,真不像肖大侠干脆利落的风格!   “原来你当时问我年轻人喜欢什么,是这个意思……”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谷小飞还以为他要给别人献殷勤,为此失落了好久呢!没想到献殷勤的对象原来就是自己……不对,肖大侠做事怎么能叫“献殷勤”,肖大侠是因为他们是好朋友才这么关心他的。   他早就知道肖雪尘冷漠的外表下藏着那么多体贴和温柔,却第一次发现总是威风凛凛的肖雪尘,在展现自己体贴的时候,也有这么笨拙的一面。   仿佛一尊冰冷而俊美的雕像活了起来,变成了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大活人。   他问:“因为我要过生日了?但是明天才是我生日啊……”   肖雪尘说:“明天是儿童节加周末,人多,提前一天可以避开客流高峰。”   谷小飞:“……”   他的沉默引起了肖雪尘些许不安。“我这样会不会太随意了?你生气了么?”   “噗。”谷小飞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气球漏气的笑声,“哈哈哈哈,肖大侠,你……你居然会在意节假日人多这种事……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肖雪尘。可爱吗?好像不太对。他一天到晚板着一张扑克脸,内心世界却如此丰富多彩,就像敲开一座雕像,发现里面不是苍白的大理石,而是五彩斑斓的天然矿。   谷小飞笑了半天才渐渐停下来。肖雪尘受他的感染,眼睛也愉快地弯成月牙状。这个表情不算“笑”,但也几近于“笑”了。肖大侠笑起来就是好看。谷小飞自豪地想。而且是对着我笑,那就更好看了。   “……谢谢你。”谷小飞小声说。他脸颊通红,耳根发烫,大概是因为刚才笑得太激烈了吧,现在浑身都在冒汗,心脏也跳得好快。   肖雪尘停稳车,谷小飞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小蜜蜂似的围着肖雪尘打转,无声地催促他快点儿带着自己入园。虽然嘴上没说,但他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四个字。   肖雪尘提前在网上订了票,直接刷身份证就能入园。过门口闸机时,肖雪尘眉头蓦然一蹙,转过身,警惕地瞪着背后。   “怎么了?有小偷?”谷小飞急忙护住自己的口袋,防止被不法之徒顺手牵羊。这种人多的公共场所最容易遭窃了。   “来的路上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肖雪尘直觉敏锐,总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可是扫视了一圈背后排队入园的长龙,什么也没发现。“大概是错觉吧。”   两个人顺利进了游乐园。谷小飞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既兴奋又害怕,死死捏着肖雪尘的衣角,好奇而机警地东张西望,像某种活泼却胆小的啮齿类小动物。   肖雪尘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松开。谷小飞涨红了脸,这才觉察到自己的举动多么幼稚和失态。他不是小孩子了,逛了游乐园还要别人带着,像什么话?   下一秒钟,他的手就被肖雪尘牵住了。   “你想先玩哪个项目?”肖雪尘盯着园门口的简易地图问。   谷小飞支支吾吾半天,肖雪尘一个字也没听清。   “你说什么?”   谷小飞想抽回手,但是肖雪尘反而握得更紧。   “别乱动。这里人多,怕你走丢了。”肖雪尘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谷小飞一个踉跄,在肖雪尘身上轻轻撞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肖雪尘是故意让他摔在自己身上的。他不明白肖雪尘这样做的目的。也许肖大侠觉得这样好玩儿?就像男生喜欢推推搡搡打来打去?   但他总算是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了。   “你想玩哪个项目?”肖雪尘再度问了一遍。   谷小飞也没有主意。游乐园的每一个项目对他来说都是新鲜和陌生的,谁先谁后似乎没有多大区别。   “什么都想玩。”他说。   肖雪尘认真地参详了一下地图。“一天时间不可能每个项目都玩到,还是应该有所取舍。”   “我第一次来,不知道什么好玩,你决定吧。”   肖雪尘思考了一会儿,牵着谷小飞往过山车的方向走去。那是整个游乐园最出名的项目,排队人数也最多。趁着现在入园人数还不多,早早去排队比较好。   谷小飞乖巧地跟在他后面。两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这么手拉手,让他有些羞赧。虽然他们有正当理由,但周围手拉手的不是情侣就是亲子,他们这样算什么呢?   肖雪尘注意到谷小飞的异样沉默,问:“怎么了?”   “没什么!”谷小飞连忙说,“我就是觉得……呃……成年人还来游乐园,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肖雪尘无所谓道,“每个人都可以来游乐园,与年龄无关。每个人都有权利玩个痛快。没毛病。”   他的表情太过一本正经,仿佛在宣读人权宣言似的。谷小飞忍不住又笑起来。   “就像做梦一样。”他轻声自言自语。来游乐场的路上所做的那个梦,竟然某种程度上奇妙地实现了。   梦一般的游乐园,梦一般的场景。但这并不是梦,而是现实。   谷小飞想不出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了。   “什么做梦?”肖雪尘问。   “我是说,梦想成真了。”谷小飞咧开嘴。   看到他这么开怀,肖雪尘便放下了心。   他们在附近的小摊上买了饮料和墨镜,两个人孩子气地甩着胳膊,去排过山车的队。   肖雪尘对今日的行程大致做了规划:白天尽量玩刺激的项目,最好能让谷小飞吓得往他怀里钻的那种,所谓“吊桥效应”是也——在吊桥上相遇的男女更容易坠入爱河,因为他们将吊桥摇晃所造成的紧张感错当成了怦然心动。这个科学理论在谷小飞身上应该也能行得通。过完刺激的一天,傍晚坐摩天轮。夕阳余晖中,两个人同处于高天之上的狭小一室,俯瞰遥远的地平线,互诉衷肠——无数作品中都有类似的浪漫情节,既然前人已经指出了明路,肖雪尘不妨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晚上看盛装游#行和烟火大会,为愉快的一天画下完美的句号。   如果顾旭阳此时此刻在侧,听到肖雪尘的计划,必定感慨:想不到师兄你浓眉大眼的,也学会用计啦!   计划很美好,可现实却不一定总是尽如人意。他们排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队,终于坐上了过山车。谷小飞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害怕,过山车在轨道上上下翻腾的时候,他哇哇大叫个不停,却是兴奋的大叫。下了过山车,其他人纷纷表示吓到腿软,谷小飞却像只小麻雀一样活蹦乱跳。   “过山车好玩吗?”肖雪尘铁青着脸问。   “好玩!真想再来一次!不过我们还是玩别的先吧,也许别的项目更好玩呢!”   “……你喜欢就好。我去下厕所。”   肖雪尘走向附近的厕所,让谷小飞在外面等他,一个人进到无人的隔间中,默默吐了起来。   他,肖雪尘,武林高手,江湖侠客,不晕车不晕3D,使得了轻功,上得了房顶,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却输给了区区一列过山车。   人类的极限和弱点真是意想不到啊!他如此感慨。 第70章 惊梦   接下来两个人继续游玩那些(在肖雪尘看来)能够让人心跳加速的项目, 但是谷小飞的反应和肖雪尘预料的不大一样……不, 应该说大不一样。   就以鬼屋为例吧。按照肖雪尘的理想蓝图, 谷小飞应该在鬼屋中吓得两股战战,而恰巧待在旁边的他则可以用自己广阔的胸襟包容谷小飞——简单来说就是让谷小飞吓到主动投怀送抱。   然而谷小飞面对一群僵尸女鬼,不仅没露出一丁点儿恐惧的神情, 反而从头到尾兴奋地上蹿下跳,指着女鬼的断手惊奇大喊“这是怎么做到的”,或者冷静地掀起僵尸头上的符咒问“贴上去不会掉下来吗”。不仅肖雪尘, 就连鬼屋中扮鬼的工作人员都感到非常泄气。将胆小如鼠的客人吓得吱哇乱叫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谷小飞的大无畏精神显然让他们很失望。   肖雪尘百思不得其解,谷小飞平时看起来没这么大胆啊, 明明自己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儿他就会缩起脖子,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可面对鬼屋他居然毫无畏惧。   当他们再度返回阳光下时,肖雪尘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恐怖吗?”   谷小飞边啃棉花糖边说:“不啊, 我知道他们都是假的嘛,那有什么恐怖的。”   原来如此,因为事先知道鬼屋里的“鬼”都是工作人员假扮的, 所以没有任何惊讶感了么。   “真鬼屋你就不怕了吗?”肖雪尘无奈地问。   “……世界上还有真鬼屋?”一瞬间, 谷小飞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肖雪尘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他已经搞不清谷小飞到底是敏感纤细还是神经大条了。   由于鬼屋的失败,肖雪尘立志在其他项目上挽回一些局面。但是接下来的每个项目都和他预想的大不一样。自由落体,谷小飞一直盯着旁边那位大叔,期待他的假发掉下来。激流勇进,谷小飞全程放飞自我, 反倒是肖雪尘被溅了一脸水,形容十分狼狈。旋转木马……好吧,旋转木马没有什么惊险的,谷小飞抱着塑料马的脖子,手舞足蹈地叫肖雪尘给他拍照,十足就是个小朋友。   惊险刺激了一天,饶是练家子肖雪尘都有些吃不消了,可谷小飞依旧精力充沛,还能再战三百回合的模样。幸亏时间是有限的,他们不可能将每个项目都尝试一遍,否则肖雪尘就真的要舍命陪君子了。   傍晚时分,两个人依照计划坐上了摩天轮。肖雪尘直到这时才有空闲休息一会儿。谷小飞依旧跃跃欲试,趴在玻璃上,出神地眺望着越来越远的大地。   谷小飞一会儿盯着左边,一会儿又换到右边,啧啧称奇。肖雪尘靠在座椅上,撑着脑袋,没去眺望地平线,满眼都是谷小飞雀跃的模样。夕阳下的少年就像一枚手工艺人制作的糖人,精细别致,黄澄澄、金灿灿的,如果舔上一口,能甜到心坎里去。   “小飞,今天玩得开心么?”   “嗯!”谷小飞用力点了点头,“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以后还会让你更开心的。肖雪尘在心里说。   不过……肖雪尘幻想中的“两个人含情脉脉彼此对视”或者“疲倦的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昏昏欲睡”之类的浪漫场面始终没有出现。谷小飞一直指着下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毫无倦意,根本无法营造出什么浪漫暧昧的氛围。但是瑕不掩瑜,既然谷小飞这么开心,那么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就是成功的。   摩天轮转了一圈,两人终于回到地面上。谷小飞仍有些意犹未尽,颇想再来一次。肖雪尘默默将摩天轮记在“第二次和小飞同游”的清单上。他已经计划好了,等武林大会结束,他们都闲下来,就抽时间和小飞一起去旅行。据说能一起旅行的男女就能结婚,因为旅行中可以考验伴侣的品性,这个原理对男男应该也是通用的吧……   暮色四合,大批不看晚上游#行的游人纷纷离开游乐园。肖雪尘在人工湖上的餐厅订了座位,吃完晚餐刚好就是游#行开始的时候。   他和谷小飞沿着湖岸的小路缓缓行向餐厅,享受难得的宁静。走到一半,肖雪尘忽然拉着谷小飞回到主路上,与众多行人摩肩接踵,然后再次返回小路。如此来回往复好几次,让谷小飞如坠五里雾中。   肖雪尘并不是故意兜圈子。今天一早他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刚才故意在路上绕了几圈才确定,他们的确被人跟踪了。   首先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就是郑鸿遇袭事件。郑鸿所目击的凶手……不,不可能是那个人,肯定是别人易容的。郑鸿受伤之后,凶手莫非将目光转向了他和谷小飞?这游乐园中熙熙攘攘,恐怕不好下手吧,跟踪者是要等他们落单吗?   当然真相或许没这么沉重。肖雪尘记得前几日比赛刚结束时许多记者争相采访他和谷小飞的关系。现在的记者为了一星半点八卦不惜掘地三尺。跟踪他们的会不会是狗仔队?   不管跟踪者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都不宜正面与之交锋,否则一定会影响谷小飞的心情。难得愉快的一天,被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人破坏,岂不是大煞风景?   他于是不再绕圈子,继续沿着湖畔的小路前行。谷小飞没多问什么,注意力很快就被湖上的天鹅吸引住了。   他们来到湖心岛上的餐厅。肖雪尘订的是情侣位,直到坐下,谷小飞才发现左右全是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他们两个显得格格不入。   “订迟了,只剩情侣位,你不要介意。”肖雪尘风轻云淡地说。   “哦!没关系的!就是吃个饭嘛,我不看旁边那些人就是了!”谷小飞慌张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在意。   但是……怎么可能不在意呢!周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恋爱酸臭味,让谷小飞如坐针毡。一些情侣看到两个男人也跑来情侣区,不由地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某些女生笑得尤其花枝乱颤。谷小飞尴尬地咳嗽两声,深深垂下头。他们一定是把他和肖雪尘当成情侣了,怪不好意思的……可是被这样误解,却也不全是尴尬,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快意。他和肖雪尘被人误会是情侣,哪怕只有一瞬间,他居然觉得挺高兴。   比在游乐园玩乐的一整天还要高兴。   ***   谷小飞和肖雪尘落座的时候,一名黑衣人也在楼上坐下了。他的位置在楼梯边,刚好可以看到一楼角落的谷小飞和肖雪尘。黑衣人简单点了餐,接着就一个人端着茶杯,不时戳饮一口,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那两个人。   他的手机扣在桌面,屏幕上显示着他方才与别人的谈话。   Vincent:他们两个在餐厅吃饭。你来不来?   Louis:马上就到,你先替我看着。   屏幕变暗,接着自动关屏了。   黑衣人默不作声地盯着楼下那两人,观察着他俩的一举一动,对肖雪尘格外上心。过了约莫十几分钟,肖雪尘对谷小飞说了什么,又招来服务员问了一句,起身离开了。黑衣人猜测他是去洗手间。   果然,肖雪尘往洗手间方向走去。等他进去之后,黑衣人又将目光重新投回谷小飞身上。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拉开黑衣人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总算来了。”黑衣人不耐烦地说,“以后别安排我干这种事,我是助理,不是特务。”   “谁的助理?”对面响起肖雪尘的声音。   黑衣人一惊,霍然起身。肖雪尘按住他的手,微微施力,一股绝大的内力透过筋脉袭来,黑衣人手臂一麻,吃痛地跌回椅子上。   肖雪尘去洗手间只是障眼法么?其实是暗中潜到了楼上?他早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黑衣人额上沁出冷汗,种种猜疑盘桓在心头。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们?”肖雪尘冷冷问。   黑衣人勉强挤出笑容:“谁跟踪你了,我根本不认识你,只不过来这儿吃个饭罢了。你再这样我可就要报警了。”   “呵,贼喊捉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你却无缘无故跑来挑衅,就算闹进派出所,也是我有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查户口吗?”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黑衣人一惊,刚想伸手去捉,肖雪尘却快他一步将手机拿了起来。   “Louis是谁?你就是这个Louis的助理么?”肖雪尘盯着来电人名问。   “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黑衣人沉声道。   到了这一步他依旧不慌不乱,肖雪尘不禁有些佩服他的定力了。   手机响了两三声就停下了。黑衣人松了口气。他似乎非常不情愿肖雪尘和来电的这位Louis接触。   几秒钟后,他的表情就从释然变成了惶恐。   “可以请你放开樊尚吗?”肖雪尘背后有人说。   黑衣人盯着那人,皱起眉。   那个人接着说:“樊尚,你怎么搞的,让你跟个人而已,这样就被发现了?你如果是盟军的间谍,纳粹早就统治地球了。”   肖雪尘扭过头。一名留着金色长发的外国男子站在他背后,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扶着腰,揶揄地望着他们俩。   他的相貌与其说是“俊朗”,不如说是“美丽”更为妥当,精雕细琢的五官让他看起来男女莫辨,浑身充盈着一种超越性别的美感。但既然没有胸但是有喉结,那就应该是男的吧?肖雪尘不确定地想。   “你能放开樊尚吗?”金发外国人再度问了一遍,“是我让他来盯着你们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为难他。”   “你是谁?”   “路易·德里埃,来自法国。有时候大家也叫我赛琳。” 第71章 踢馆   “路易·德里埃, 来自法国。有时候大家也叫我赛琳。”   肖雪尘松开樊尚的胳膊。樊尚嘟嘟囔囔, 按摩着酸痛的手臂。路易在他身边坐下, 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望着肖雪尘,似乎期待肖雪尘对这个名字产生什么奇妙的反应。   可等了半天, 肖雪尘依旧一脸冷漠。   他脸上挂不住了,重复了一遍:“我叫路易·德里埃。”   肖雪尘认真地看着他,说:“我叫肖雪尘。”   “妈的不是!你没听过我的名字吗?”   想不到他中文说得如此流利, 连国骂都十分地道, 普通话发音之标准甚至比一些国人还好,仅凭这中文水平, 肖雪尘就该夸一夸他。   “你中文说得真好。”   路易眨了眨眼,受宠若惊道:“谢谢, 我专门学过……哎哎哎你别岔开话题!”   肖雪尘问:“我应该听过你的名字吗?”   路易睁大眼睛:“亏你们门派还是使剑的,你们上课都不教这个吗?”   肖雪尘困惑:“……我们应该教这个吗?”   这位国际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就是为了指导凌虚派教学大纲的不足之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是路易·德里埃。”路易微微愠怒。   “……哦。”肖雪尘仍旧没搞清楚他的怒点何在。难道这位德里埃先生是什么国际名人,他孤陋寡闻了?他很想拿出手机请教一下度娘, 但是这未免显得太不尊重别人了, 所以没这么做。   路易生了会儿气,很快就冷静下来,拂了拂金子般的长发。“算了,不跟你计较这些。我听说你是剑道中的顶尖高手,才会对你产生兴趣。你的比赛我看过几场, 作为剑客可以算得上出类拔萃。”   “……哦。”肖雪尘说,“你是来要签名的吗?”   砰!路易狠狠一捶桌子。周边的客人被他吓了一跳,同时投来惊疑的眼神。   樊尚按住路易的肩膀,让他少安毋躁,然后转向肖雪尘:“看到你们两个鸡同鸭讲我也很着急,简单解释一下吧,路易本身就是一位剑术高手,这次来中国是为了与高手比试。”   原来是个外国来的武痴。肖雪尘隐隐约约明白了此人的目的。中国也有不少类似的人,因为耽溺于武学,毕生理想就是与强者一较高下。   “我懂了。”他点头,“原来是来踢馆的。”   “踢馆?我?”路易·德里埃莞尔一笑,笑容中却散发出深深的寒意,“我来中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挑战你们国家剑术最强的人。如果你在你们的武林大会中夺冠,那尚且还有资格当我的对手,但是你现在只不过晋级了十六强而已……我来踢你的馆?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樊尚在一旁帮腔:“肖先生,你千万不要因为路易是外国人就轻视他,更不要觉得他放话挑战中国剑术第一人是狂妄自大。他的确很狂妄,但这是因为他有狂妄的资本。”   路易侧目:“你不要欺负我是外国人,‘狂妄’在中文里不是什么好词。你就不能换个褒义词吗?”   樊尚没理他,继续说:“看到你在比赛中的精彩表现,路易对你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因此让我打探你的情报。今天我在贵小区走访的时候看到你驱车离去,于是好奇心发作,就一路跟过来了。”   “这就是你跟踪我一整天的原因?因为好奇?”肖雪尘冷笑。   “我让他这么做的。”路易说,“不近距离观察,就不能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偷偷摸摸跟踪别人,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想观察我的为人,大可以堂堂正正与我交往。”   “我不是正在这么做吗。”路易奇怪道。   肖雪尘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和外国人之间果然有文化差异吧……   樊尚挽救了陷入僵局的谈话。“如果肖先生没听说过路易·德里埃这个名字,不妨回去请教一下令师。同是精研剑术之人,他老人家不可能不知道路易是何许人也。”   “不用回去,我现在就可以问。”肖雪尘拿出手机,快速地给师父发了条微信。过了一会儿,他将屏幕亮给路易·德里埃看。   喻风拟云:师父,你听说过路易·德里埃这个名字吗?   飞翔的法拉第:木有。肿么啦?   喻风拟云:没事了,谢谢师父。   飞翔的法拉第:白白。   路易·德里埃按着胸口,看上去很想吐血。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不该因为‘他’那么和善,就以为你们整个门派都是好人……”他喃喃自语。   “他?”肖雪尘眉毛一扬,“谁?”   “跟你没关系!”路易·德里埃狠狠甩去一个眼刀,“今天就此作罢,本来就没打算在今天比试。等你证明了你是中国剑术第一人,我自然会再上门讨教的!樊尚,我们走。”   “等一下。”樊尚叫住路易。   “你还有什么破事儿?”路易不耐烦地跺着脚。   樊尚指着桌上自己点的一堆菜。“你能把账结了吗?”   ***   “肖大侠,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望着在厕所虚掷了十几分钟光阴的肖雪尘,谷小飞忍不住问道。   “人多。排了很久的队。”肖雪尘坐下。   路易、樊尚二人离开后,肖雪尘自然回到了谷小飞身边。谷小飞丝毫没察觉他们被跟踪了,当然也不知道肖雪尘刚才直面跟踪者的举动。肖雪尘离开的那段时间,他全用来玩手机了。   两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剩下的食物,离开餐厅来到游乐园的主干道上。盛装游#行已经开始了,穿着布偶装的工作人员排成纵队,沿着道路徐徐前进,向两侧的游客挥手致意。游#行队伍中还有乐队和花车,热闹得仿佛庆典。游客们随着乐队的鼓点载歌载舞,谷小飞也是其中一员,肖雪尘不得不一直站在他身后护着他,防止他被人群撞倒。   一朵朵金银交织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游客齐声爆出欢呼,盛装游#行达到最高潮。谷小飞仰望着绚烂的夜空,和所有人一起高声大笑起来。有人撞了他一下,他一个趔趄,倒进后方的肖雪尘怀中。   肖雪尘贴到他耳畔说:“当心,注意脚下。”然后理所当然地从背后环住少年修长的身体。   “知道啦。”谷小飞咧开嘴。他以为肖雪尘是怕在被人撞倒才这么做的,所以心安理得地任由肖雪尘环抱他。当他陷在肖雪尘怀里的时候,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游乐园里每晚都会上演盛装游#行,每天都是热闹的庆典,但是对于游客来说,这样的庆典却是人生中难得的体验。如果可以,谷小飞希望这个庆典能永不结束。   美食,玩乐,烟火,盛装,音乐,还有肖雪尘。   他所拥有的最美好的生日。   ***   谷小飞兴奋的时候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他们回到家,肖雪尘哄了半天才把他哄上床。谷小飞抱着今天在纪念品商店买的毛绒玩偶沉沉睡去,肖雪尘站在门口看了半天,听着少年逐渐放缓的呼吸声,确定他已经进入梦乡后,缓缓合上门,来到天台上,给顾旭阳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两声就接通了。   “师兄?这么晚了什么事?”   “你休息了吗?”   “还没,加班呢。”   “……老加班当心猝死。”   顾旭阳苦笑:“没办法啊师兄,事情太多了,根本干不完。”   肖雪尘毕竟是关心师弟的,不想给繁忙的他增加负担,叹了口气:“你早点休息,别太操劳。挂了。”   “哎哎师兄你别啊,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半夜打电话给我肯定是出大事了,有什么事你就说,你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反而觉得好忐忑。”   “你工作已经那么忙了,不想麻烦你。”   “师兄的麻烦怎么能叫麻烦呢!说吧啥事儿!”   “今天我被人跟踪了。”   “……”顾旭阳沉默了几秒钟,喊道,“靠!他妈的真是大事啊!谁?魔教?是不是袭击郑鸿的凶手?”   “是一个奇怪的外国人。”   顾旭阳愣住:“啊?外国人?怎么会有外国人?跟外国人有什么关系?难道魔教勾结了国际犯罪团伙?”   肖雪尘解释:“我觉得那个外国人跟魔教没什么关系,也不是袭击郑鸿的凶手。”   “为什么?他告诉你他不是凶手?天啦师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坏人承认自己是坏人呢!”   肖雪尘皱起眉:“他说他想和中国剑术最强的人比武,因为我剑术不错,所以叫了个人来跟踪我,被我发现了。”   “这……这根本就是变态STK的设定啊!”顾旭阳大惊失色,“师兄你别怕,有我在!我罩着你,那些变态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我没怕。”肖雪尘说。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详细跟我说说,我帮你查一下!”   “路易·德里埃,自称法国人。金发,个子挺高,长得挺美。”   顾旭阳诡异地笑了几声:“师兄你的形容词好奇怪哦。一般会形容男人长得美吗?”   肖雪尘很想把顾旭阳抓到自己面前,当面对他翻个大白眼:“你见过他就知道了。我没瞎说。”   “你成功引起我的兴趣了!能被师兄夸美丽的男人,我好想见一见哦!”   “少在那插科打诨。”   “我这不是加班无聊么,都没人陪我聊天。路易·德里埃,这是中文译名?原文怎么写的?不知道原文不好在系统里查啊……不过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似乎确实是个名人。我在网上搜一搜好了。”   肖雪尘没挂电话,在网上搜索“路易·德里埃”。一分钟后,他关掉网页,对顾旭阳说:“他真的挺有名。”   “他是谁?”   “你听说过‘欧罗巴剑圣’吗?” 第72章 剑圣   方心鹤坐在猫咖中, 抱着他的猫, 手里的扇子开开合合个不停。他对面是两名师侄——肖雪尘与顾旭阳。方心鹤在乡下农家乐浪了好几天, 今天早晨才返回瀛海市,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听顾旭阳来报:大事不妙。于是马不停蹄赶来猫咖, 约见两个师侄。   肖雪尘将昨天在游乐园中遭到跟踪以及同路易·德里埃见面一事一五一十报告给方心鹤。顾旭阳在旁听得纳闷,师兄看起来不像那么有童趣的人啊,居然跟谷小飞一起去游乐园?啊……难道……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大幂幂!   方心鹤听罢, 将扇子往桌上重重一扣。怀里的猫吓得“咪呜”了一声, 他连忙好言好语地哄了主子半天,才将冷冽的眼神投降师侄们。   “你们两个怎么会连路易·德里埃的大名都没听说过?尤其是雪尘, 你的功课一向不错,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肖雪尘理直气壮说:“师父也说没听过。他不教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不能跟你师父那个问题儿童比啊!跟好的比一比行不行!你平时都不看新闻的吗!”方心鹤痛心疾首。   小绮为三人端上咖啡, 一脸得意地凑过来:“路易·德里埃嘛!这一代的欧罗巴剑圣,是个大帅哥哦!”   顾旭阳难以置信:“怎么连你都知道!”   “因为我喜欢帅哥啊!”小绮眨眨眼睛。   顾旭阳恍然大悟:“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我是直男,不喜欢帅哥,所以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人啦!”   小绮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什么?你是直男?哦哟这可真是个大新闻耶!”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互怼了, 还嫌这里不够吵吗。”方心鹤面对互不相让的顾旭阳和小绮, 出言干预。   他发配小绮去洗猫(“天天洗,挖煤工都要被你洗白了。”小绮抱怨。),转向顾旭阳和肖雪尘:“算了,不知道也不怪你们。咱们国家武术界傲世全球,不怎么和别国往来, 也几乎不办国际性赛事,没听说过路易·德里埃这个名字也就算了。但是‘剑圣’之名你们总该有所耳闻吧?”   肖雪尘和顾旭阳同时装作看风景。   “你们学武的人,尤其是学剑的人,怎么连这段掌故都不清楚!”方心鹤怒而拍桌。   “师父也不清楚,师叔为何不首先教训他?”肖雪尘顶嘴。   “回头我就去骂他!”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挺奇怪,”顾旭阳说,“武林中有人自称‘剑豪’,有人自称‘剑帝’,却从来没人自称‘剑圣’?我从前以为剑圣是小说里虚构的称谓,现实中大家没这么中二。现在师叔这么一说,难道另有隐情?”   “没有剑圣难道不是因为没有主办方赞助‘剑圣赛’这种东西么?”肖雪尘略感讶异。   武林中有些固定的称号或者头衔代代相传,“武林盟主”就是其中之一。这些称号头衔一般都是通过武术比赛获得的,比如在武林大会中取胜,就会成为“武林盟主”。争夺头衔的比赛是武林中极其重要的赛事,获胜者不仅能得到丰厚的奖金,更重要的是取得头衔,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顾旭阳所说的剑帝、剑豪,就是两个武术比赛冠军的头衔。这两个比赛每六举行一次,肖雪尘不巧都没有赶上,否则这两个头衔怕是都要易主了。   “你……作为一个心无旁贷练武的人,想法还挺功利的。”方心鹤神情复杂。   “事实而已,没人赞助,比赛就举办不了,没有比赛,当然就没有相应的称号头衔。”肖雪尘端起面前的咖啡啜饮一口。   “但是剑圣的确存在,只不过国内没有而已。”顾旭阳说,“为什么剑圣是个外国人?”   方心鹤解释:“剑圣这个头衔一直在海外流传,据说是师徒相传的。由于初代剑圣实在是太有名了,而且实至名归,以至于后来没人想与其抢夺头衔。”   顾旭阳好奇心大炽:“初代剑圣是谁?”   “你有没有看过《女装骑士》?”   “那是什么?!师叔你平时会看那种东西吗!”   “不要插嘴。”方心鹤不悦道,“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   顾旭阳点点头。   方心鹤举起扇子要揍顾旭阳,小警察机智地从地上捞起一只猫,举在身前充作盾牌。方心鹤怎么忍心打可爱的猫咪,只好悻悻地罢手。顾旭阳曾在历史故事里读到过,古埃及人崇拜猫神,于是敌国士兵人手一只猫,埃及人不敢对猫神动武,纷纷抱头鼠窜,敌国因此不战而胜。想不到数千年过去,这一招还行之有效啊!人类在某些方面根本没有进步的说!   “说正经的!”方心鹤正了正衣领,“那初代剑圣名叫迪昂·德·鲍蒙,生活在十八世纪的法国。他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中,母亲是贵族千金,不知有什么特殊的兴趣爱好,喜欢把儿子打扮成女孩。据说这迪昂·德·鲍蒙生来唇红齿白、貌若好女,因此穿女装也不感违和。久而久之,他便喜欢上了女装。”   “用今天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异装癖或者性别倒错者吧?”顾旭阳问。   “不错。可惜那时的人并不知道异装癖、性别倒错者这些词,因此对迪昂·德·鲍蒙大加嘲讽。嗯,此话以后再说。这位德·鲍蒙少爷天资聪颖,不仅文武双全,还是个谍报大师,深得法王重用,屡次被派去出使别国,其实就是去当间谍。他曾经化妆为女子访问俄国,将俄国女皇迷得神魂颠倒……嗯,也是很谜。后来他遭到那位著名的蓬巴杜夫人的嫉妒,被赶去英国搜集情报。英国人很八卦的,由于听说了迪昂·德·鲍蒙曾经扮女装的事迹,因此开始怀疑他的真实性别,甚至还有人开设赌局赌他是男是女。”   “不愧是大英腐国!”顾旭阳感慨。肖雪尘跟着颔首,很是同意师弟的观点。   “后来法王驾崩,新王路易十六不太喜欢谍报工作,迪昂·德·鲍蒙就无处施展才华了。恰巧那时关于他性别的流言传得甚嚣尘上,他疲于面对流言,干脆声称自己是女子,为此还有人向他求婚。回到法国后,路易十六索性命令他必须穿女装,也不知是不是在戏弄他。最后他又返回英国。由于没有王家资助,他生活贫困,不得不参加各种剑术比赛赚取生活费。据说他曾穿着华丽繁复的女装,与当时伦敦最强剑士圣·乔治比武,提着裙子还能大破圣·乔治,举国哗然,尊称其为‘欧罗巴剑圣’。剑圣的称号就是那时流传下来的。”   肖雪尘和顾旭阳听罢肃然起敬。击败伦敦最强剑士不稀奇,穿着沉重拖沓的女装还能大败伦敦最强剑士,那是怎样绝世霸道的剑法啊!现代人穿着现代的委地长裙都不好施展,何况是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女装!说他是一代传奇,一点也不为过!   “可惜迪昂·德·鲍蒙晚景凄凉,法国大革命爆发后,他作为贵族的财产被没收了,于是生活得穷困潦倒。他没结婚,也没有儿女,他的绝世剑法便传给了弟子,随着‘剑圣’的称号一直代代相传,直到今日。那位路易·德里埃就是当世的剑圣。据说他们这一派为了表达对开山祖师的崇敬,不论男女都要做异性打扮,男的穿女装,女的穿男装。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了。”   顾旭阳问肖雪尘:“师兄,你见到的那个路易·德里埃是男是女?既然叫路易那么应该是男的吧?他和你见面的时候莫非一直穿着女装?”   肖雪尘微微讶异:“没有,他穿着男装。不过他的外表的确雌雄莫辩,比较中性,我差点没看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他记起路易·德里埃当时说的话——“路易·德里埃,来自法国。有时候大家也叫我赛琳。”他那样美貌的人穿上女装,再稍加化妆,就活脱脱是个金发美女了吧?“赛琳”想必就是他扮女装时用的假名。   “难怪这个异装癖剑圣想和师兄比试。大概他自诩剑术无双,所以想效法先祖,挑战别国的最强剑士吧。”   肖雪尘蹙眉:“自认为剑术好就去参加奥运会,莫名其妙跑来踢馆是什么道理。”   方心鹤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下巴:“你和他比试也没什么不好,赢了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将剑圣之号从他手里要过来,输了也不丢脸,毕竟人家可是欧洲剑圣。”   “……师叔,那个法国人要挑战的可不是师兄这个人,而是中国剑术第一人,输了的话感觉有损民族自尊心啊。”顾旭阳苦笑。   “这么多年都没人想着去跟剑圣抢夺头衔,现在突然指望某个人打赢剑圣,这不也相当不切实际吗?”   “且慢,”肖雪尘突然出声,“你们怎么就这么确定我能和剑圣比武?武林中剑术最强的是我吗?”   “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啊我的尘尘!”方心鹤嚷嚷,“你已经是全国最强的十六人之一了,这十六个人里还不全是用剑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到最后胜负谁也不晓得。”   “现在你倒慎重起来了。不过别担心,我这次下乡找到了一个好东西,你拿上它肯定如虎添翼!”   肖雪尘还没说什么,顾旭阳的眼睛首先亮起来:“什么好东西?”   “说出来怕吓死你——前武林盟主苏云越的佩剑。”   顾旭阳的下巴掉到了地上。“师叔,我以为你是去农家乐度假,结果其实是在玩寻宝大冒险吗!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上我们啊?”   方心鹤理直气壮:“这么好玩的事我当然要自己独玩啦!” 第73章 重逢(一)   肖雪尘无所谓地说:“听说苏云越的剑是请民间非遗传承人手工打造的宝剑, 削铁如泥, 无坚不摧。但是我的喻风用起来很趁手, 没必要更换兵器吧。”   “你那X宝上定制的便宜货就不要拿来显摆了好吗!”方心鹤嫌弃地说。   “一点也不便宜。”肖雪尘努力为自己的佩剑辩解。   顾旭阳震惊:“师兄的剑居然是X宝上定制的?!我一直以为是我们凌虚派传下来的宝物啊?!”   方心鹤露出悲伤的表情:“我们凌虚派哪来的什么宝贝?你当你师父是哆啦A梦啊随便就能掏出一把大宝剑?”   “我到底是该感慨X宝上无奇不有,还是该感慨师兄太随便了呢……对了,那把剑长什么样子?让我也开开眼界!”   “寄快递了, 还没寄到。”   “师叔!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寄快递!难道不该自己亲手带回来吗!”   “我只是去农家乐而已,没带武器许可证,那种东西放在后备箱, 万一被警察查到怎么办?那可是管制刀具耶!我是守法好公民不能知法犯法, 不然会让我的好师侄为难的。”   “难道快递就能寄管制刀具了吗!”   “人家走的是特殊物流渠道!”   方心鹤说得冠冕堂皇,一副“傻孩子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 你居然不领情”,顾旭阳无言以对。   正说着, 猫咖门口的风铃轻鸣起来。一个穿制服的快递小哥推开门,往店里探了探头:“方心鹤先生在吗?是这里的员工吗?”   方心鹤举起手:“是我是我!”   “您的快递到了, 请签收。”   “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说着呢宝贝就寄到了,效率还挺高。”方心鹤从快递小哥手中接过一个长条盒子。   包装得还挺不错。肖雪尘和顾旭阳同时心说。   方心鹤拆开快递, 盒子随手扔在一旁, 引来好几只店里的猫,争先恐后地往盒子里钻。   肖雪尘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什么神兵利器,但是神兵真的送到面前,还是忍不住凑过去看了几眼。方心鹤捧着一把黑鞘长剑,剑柄和护手造型简单古朴, 不失优雅,很是符合肖雪尘的审美。方心鹤将剑柄朝向他,示意他拔剑。肖雪尘深吸一口气,握住剑柄,缓缓抽出长剑。   剑光如同流水一般倾泻而出,霎时间整间店面里都充满了淡淡的光辉。肖雪尘举着剑,感受它不可思议的平衡感。剑刃比喻风稍微宽一些,但重量却轻得多,所谓名家手工制作的神兵,就是这种感觉啊……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的确比X宝上买的强多了……   顾旭阳敬畏地“哦——”了半天,羡慕地注视着传说中盟主的佩剑。剑身上铭刻着几个篆体字,他不认识,便问顾旭阳:“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铭文吧,大概是剑的名字?”   “它叫什么名字?”   在顾旭阳的想象中,前任武林盟主是个格调高雅、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翩翩君子,因此给宝剑起的名字也必然优美悦耳。就连肖雪尘都能随手起出喻风、拟云这种名字,盟主的品味一定更上一层楼。   肖雪尘看了看铭文,面无表情地念道:“无敌神剑。”   顾旭阳:“……”   方心鹤:“……”   “好土的名字。”肖雪尘还剑入鞘。   方心鹤双手撑着额头,浑身无力地颤抖起来。这种好像页游广告的名字是怎么回事?!“无敌神剑,点击就送”。真不愧能给自己毕生武学精髓起名为“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的男人,这品味简直不可小觑!   店内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三个人瞪着桌上的无敌神剑,不知道该拿这把名字烂俗的神兵如何是好。   拯救他们的是小绮。眼镜娘在后院惨叫一声,接着大呼小叫起来:“来个人帮我洗猫啊!你们是死的啊?”   方心鹤清了清嗓子,高声回应道:“就来!”然后转向两名师侄,“我干活去了。”肖雪尘也起身说:“我来帮忙。”两个人撇下顾旭阳飞快地跑向后院。   “喂!”顾旭阳想追上去,但是又不能把无敌神剑就这么扔在桌上,而且店铺没人照顾也不行。他抓着剑鞘嚷嚷:“我是警察,不是你们店里的员工,我特么也有正经工作的好不好!”   师叔和师兄显然没打算理他。   顾旭阳不知所措之际,店门口的风铃再次鸣唱起来。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客人,便幸灾乐祸地喊道:“店里没人,员工摸鱼去了!”   一声熟悉的浅笑从门口飘来。   “没关系,你来招待我我也很开心。”   顾旭阳浑身过电似的一抖,机械地转过身。   一名红衣金发的女子推门而入,摘下鼻梁上的墨镜,冲顾旭阳莞尔一笑。顾旭阳顿时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飞了。   “赛琳……?”   那个让他意乱情迷许久的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会来这儿……”   赛琳迈着轻盈的猫步来到他面前,周围的猫儿仿佛被她身上的气场震慑了一般,纷纷蹿到墙角,或是缩进快递箱中。   赛琳挑起顾旭阳的下巴,左右端详他的面孔,笑意更盛:“我还想问你这个问题呢。”   顾旭阳喉咙干涩,说不出话。赛琳没有对他的困窘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环顾店铺,确认这里的确没有员工,然后不请自来地在顾旭阳对面的座位坐下。   “好久不见了。不,也没有很久,但是对我来说,感觉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撑着下巴,“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一日完人就不见了,仿佛过了三个秋天’,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顾旭阳的吐槽本能终于让他发出声音。   “哈哈哈,你终于肯说话了。”赛琳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状。   “而且我们也没有日过。”顾旭阳一拍桌子。说完他立刻没了底气。那一晚……当真什么也没发生?他喝多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难道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和赛琳发生了什么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关系?   不要想那个!他告诫自己。赛琳是在玩弄你,你难道看不出来?这女人的段数比你这种小处男高多了,你遇上她简直就是葫芦娃遇上蛇精——毫无还手之力。不能再迷恋这个女人了!   “我去叫店员。”他咕哝着走向后院。   手腕冷不丁地被赛琳握住。   赛琳看起来弱质纤纤,力气却出奇的大,手指上生着厚茧,那是常年练剑的标志。不愧是学过武术的女子,顾旭阳的手腕都被她捏痛了。   “在这儿遇上你也是一种缘分。不坐下来陪我聊聊吗?”   “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   “顾,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我知道以前你对我有很多不满,可既然我们今天遇上了,那说明冥冥中有种力量让我们重逢,让我有机会向你解释清楚一切,弥补我们的关系。”   “……解释?弥补?”顾旭阳记起那天夜里赛琳对他所说的话。赛琳不过是为了师兄才故意接近他的,他和赛琳的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   “你该不会要像言情小说女主角一样大喊‘我不听你的解释’吧?”   呵,激将法,以为我会上当吗?顾旭阳不屑地想。我还就上当了!   他坐下,仰着头,故意不看赛琳,高傲地说:“那你解释吧。”   “我接近你的确是为了借你认识你师兄,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的师兄可没有那种兴趣。虽然他长得那么帅,身材又那么好,但是……啊,还是你比较符合我的口味。”   顾旭阳的脸“腾”的红了。赛琳居然这么直白!外国人都是这样一记直球甩到你脸上的吗!含蓄的东方人可招架不住这样的攻势啊!   他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对师兄到底有什么目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先说好,我可不能让你……让你对师兄不利!”   “我当然不会——”   后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赛琳接下来的话。方心鹤、肖雪尘和小绮一身水淋淋地钻进店里。刚刚和猫奋战了半天,想不湿身都难。   “……不是教过你吗?捏着猫后脖子的那块皮,它就不敢动了。”方心鹤语重心长对小绮说。   “我捏了啊!没用!你看我手上被挠的!这算工伤,你得报销我医药费!”小绮努力地为自己争取合法员工权益。   走在最前面的肖雪尘首先注意到了店里新来的客人。他突然停步,后面的方心鹤撞上他的后背,“哎哟”了一声。小绮偷笑:“老板你走路看着点儿啊。”   方心鹤揉了揉鼻子:“我不是挂了停止营业的招牌吗,怎么还有客人?”   肖雪尘望着客人,睁大眼睛:“你……是你?”   顾旭阳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师兄,你认识她?”   小绮突然尖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蹦向赛琳,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摇晃,幅度之大,如果不是习武之人,恐怕能被摇到手腕脱臼。   “是你是你就是你!啊啊啊啊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见到你!我不洗手啦!能给我签名吗?能合影吗?啊啊啊纸笔在哪儿!老板你帮我拍个照好不好?记得把我拍美一点!”   小绮激动得简直要螺旋升天了。   “小绮,这位难道是……”方心鹤不敢相信所见的一切。   不等小绮回答,肖雪尘首先发声:“他就是我昨天在游乐园见到的那个人,也就是们刚才讨论的那位当世剑圣——路易·德里埃。”   “慢着!”顾旭阳说,“路易·德里埃是男的吧?她叫赛琳,她是……”   他突然停住了,脖子僵硬地转向赛琳。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赛琳没系她惯常的那条丝巾。有喉结,没有胸……   脑海中响起师叔方才的介绍:据说他们这一派为了表达对开山祖师的崇敬,不论男女都要做异性打扮,男的穿女装,女的穿男装。可以说是独树一帜了。   “你是……男的?”   “我从来就没说过自己是女的啊。”赛琳——或者说路易,微笑着说。 第74章 重逢(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顾旭阳发出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赛琳是男的?从一开始就是男的?男扮女装的异装癖?那么他之前对赛琳的迷恋, 其实是对一个男人的迷恋?啊啊啊他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变成基佬啦!   ……等等, 他喝醉酒的那一夜, 难道被……不不不,不能再往下想了啊!越想越可怕!   顾旭阳菊花一紧,快速说了句“我还有事你们先聊”, 打算溜之大吉。可方心鹤不知何时蹿到他背后,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生生按回座位上。顾旭阳的内力岂能和师叔匹敌, 被他这么按着,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大惊小怪,有客人在呢, 真没礼貌。”方心鹤嗔怪道。   赛琳——或者说路易,眯着眼睛笑道:“没关系, 我不在意。”   我在意啊!顾旭阳内心呐喊。   “你们聊得这么投机,莫非以前就认识?”小绮好奇地问。   顾旭阳刚想否认, 路易就抢先说:“没错,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我想起来了。”肖雪尘的视线在师弟和法国剑圣之间来回打转,“以前我们见过一次, 在体育馆, 你的钱包被偷了,顾师弟见义勇为——虽然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顾的。”路易笑逐颜开。   方心鹤说:“早说你们认识嘛,害我们讨论了半天。”   顾旭阳汗流浃背:“我之前并不知道他是剑圣。”   “我故意不告诉顾的,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我想,那个什么, 微服私访?”路易斟酌着措辞。   “你当你是皇帝啊!”顾旭阳叫起来。   路易扬起眉毛:“是吗?只有皇帝才能微服私访?我为了微服还特意换上了女装呢。”   顾旭阳说:“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穿女装才这么穿的吗?”   “唔,那也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承认得好爽快!顾旭阳腹诽。   小绮手肘撑在桌上,捧着自己的脸,羡慕地看着两人:“你们彼此说话一点儿也不客气,看来果然是早就认识了,所以感情才会这么好。”   “对啊。”“才不是!”路易和顾旭阳同时说。截然相反的两种回答让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看来顾还在埋怨我。”路易浅笑一声,在卡座上舒展身体。他这么做的时候,姿态就宛如君主闲适地倚坐在王位上。或许是因为他那闪亮的金发让人产生了华贵的感觉吧。   “我因为对肖很感兴趣,所以想借助顾的关系结识他的师兄,否则唐突地拜访一定很没礼貌。谁知道顾认为我接近他目的不纯,为此跟我大吵了一架,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呢。”   顾旭阳难以置信地瞪着路易。他这语气……怎么有种“中年妇女吵架拉街坊邻居居委会评理”的既视感。   他立刻反驳:“你当时可没说你是为了跟师兄比剑,我还以为你要对他不利呢!”   “咦?你当时不是以为我暗恋你师兄而不是你,所以跟我置气吗?”   ——不要说出来啊!!!   其他人看顾旭阳的眼神明显一变,尤其是小绮,眼睛里泛起豺狼般的诡异绿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始流口水了。   “阳阳你怎么流这么多汗?空调开得不够足么?”小绮奸笑着问。   “虚的。”顾旭阳拭去额上的汗水。   “你是特意来找阳……旭阳的吗?”方心鹤问。   “不是,刚巧遇上而已,所以我才说我们有缘嘛。”路易斜睨着顾旭阳,“我到这儿来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遇上肖雪尘。因为昨天我们谈话时我言辞间比较粗鲁无礼,所以今天想来道个歉。结果你还真的在这儿啊,而且顾刚好也在。”   方心鹤大感惊奇:“找雪尘?到猫咖来找?”   “这间猫咖不是你开的吗?上网稍微查一查就能查到了。即使找不到肖,通过他的师叔间接联系他也可以啊。”   路易笑着转向肖雪尘,“昨天派人跟踪你是我的不对,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变态跟踪狂。我很珍惜自己的名誉,不希望产生这样的误会。”   因为他总是笑容满面,肖雪尘委实无法判断他这话是出于社交辞令还是发自真心。但既然人家低头认错了,他若是再不谅解,反倒会显得自己心胸狭窄。   “没关系,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做了。”   “当然。既然我们已经认识了,我如果想观察你,直接当面找你便是,没必要再偷偷摸摸的。”   顾旭阳看着他们相互客套,内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实在不想跟路易同处一室。一想到他从前的意乱情迷,现在就恨不得钻进下水道里。路易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像在挑逗他。干,路易不会是基佬吧?不会看上他了吧?他该不会即将菊花不保了吧?不对,考虑到那天晚上……也许他的菊花早就不保了?   他必须问清楚。这可是事关他能不能成为魔法师的要事啊!   “那个,我和路易好久不见,我想跟他单独……”   话还没说完,一只猫忽然蹿上桌。虽然这里是猫咖,但是路易并不是冲着猫来的,如果猫打扰客人就不好了。小绮急忙抱起猫,将它放回地上,用脚顶了顶它,试着将它赶到一边。但是猫不停喵喵叫着,站起来用小爪子去够赛琳的衣角。   “啊,这不是埃及艳后吗?”   路易弯腰捞起猫。“你还认得我?对猫来说可真是稀奇了。”   “你怎么知道它叫埃及艳后?”小绮惊奇。   “它不是曾经走丢过吗?是我把它找回来的。”   小绮斜眼看向顾旭阳:“你不是说是你找回来的吗?”   “我和他一起找的,不能算错啊……”顾旭阳冷汗流得更快了。   “原来你抢了别人的功劳。”   “没必要说的这么难听吧!”   方心鹤“啪”的合上扇子。捉起路易的手用力握了握。   “恩人呐!”他郑重地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顾旭阳急了。方心鹤心里猫的地位大概比他师兄还高,路易找回了埃及艳后,他哪有不欢迎人家的道理。眼看着他们就要从点头之交发展到把酒言欢了,顾旭阳越来越绝望。   路易翘着唇角,接受了方心鹤一番感人泪下的道谢。但是对于方心鹤其他感激的提议,比如请客吃饭,就婉言谢绝了。   “举手之劳而已,没必要这么客气。我约了顾去吃晚餐,时间马上就要赶不及了,能放我们走吗?”   “当然啦!”方心鹤用力一拍顾旭阳的后背,差点把他的肺都拍出来,“旭阳,好好招待贵客,别怠慢了人家!”   路易将猫还给小绮,婷婷袅袅地起身,向顾旭阳伸出手,一副西方绅士等着淑女来挽他的手的样子……或者,是倒过来?   众人瞩目之下,顾旭阳不得不硬着头皮给路易一个面子,否则师叔肯定会让他好看。他握住路易的手,路易自然而然地挽着他的胳膊。明明是个大男人,做出这么柔弱的姿态却不显得违和。可能是因为他穿着女装的缘故吧。顾旭阳心想。   两人走出猫咖,向附近停车场的方向走,进入两座写字楼间的小巷。顾旭阳确认没被跟踪后,问道:“我什么时候跟你约过晚餐?”   “你看起来很想离开的样子,我就撒个慌帮帮你咯。还是说我误会了你的意思?”   “……”顾旭阳见四下无人,就原地站住,“我问你……请你如实回答我,那天晚上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路易微微睁大眼睛:“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不论发生什么都是你情我愿,我又不会因为这个强迫你结婚什么的……”   “我当时喝醉了!”顾旭阳皱起眉头,“你对不省人事的人下手,这……这他妈不是强#奸吗?”   “你屁股痛不痛自己不知道吗?”   顾旭阳回忆了一下那天醒来后的情形。“不痛是不痛,可是……”   “哎呀,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强#奸你,而不是你强#奸我?”   顾旭阳如遭雷击。对哦!虽然他菊花不痛,但是不代表路易菊花不痛!万一他乘着酒兴对路易毛手毛脚……啊啊啊啊不会那样吧!他、他不喜欢男人啊!   “我对你干了什么吗?”他绝望地问。   “唔……”路易偷笑,“就当那是薛定谔的一夜吧。也许发生了,也许没发生,总之是我们俩的叠加态……哈哈哈,叠加态,这么说感觉就像我们叠在了一起似的……”他因为自己出色的形容而乐不可支。   顾旭阳有些抓狂。“拜托你认真回答我好不好!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有意思吗!”   “我都说了没有上你,那你还在意什么?在意上了我?但是我并不在意你上我啊。左右你都没有损失,这么斤斤计较可真不像男人。”   什么叫左右我都没有损失?顾旭阳被路易的逻辑震惊了。他有可能因为醉酒和别人发生了关系,他只是想搞清楚真相而已,有错吗?   “怎么就叫斤斤计较了?怎么就叫不像男人了?”他失控地吼道,“那你他妈倒是告诉我怎么样才像男人?”   刚说完,他就被一股绝大的力量推了出去。   步履不稳地倒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小巷的墙壁。   金发碧眼的美丽男子逼近面前,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足一掌。   路易抬起手,顾旭阳以为自己要被揍了,认命地咬紧牙关。但路易只是挥出一拳,狠狠砸在顾旭阳脑袋旁边的墙上。围墙随之一震。   他的膝盖强势地顶进顾旭阳双腿之间。   一滴冷汗顺着顾旭阳的鼻尖流了下来,滑过嘴唇,让他尝到咸涩的味道,然后一直滚到下巴处。   “你想知道什么是男人?”路易一手撑在墙上,另一手抓住顾旭阳的衣襟。   “你……我警告你,你这是袭警……”顾旭阳咽了口口水。   “那你去告我啊。”路易脸上失去了笑容,而是用一种野兽般危险的眼神瞪着顾旭阳。   他凑近,伸出舌头,舔去了顾旭阳下巴上的那一滴汗珠。 第75章 延揽   男子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停住了脚步。   这里不算闹市区, 但也不是荒郊野外, 只是城市的普通一隅而已。时值深夜, 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街头空无一人。店铺早已打烊,卷帘门紧闭, 周围的楼宇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几扇窗户还亮着灯。   如果说有哪里奇怪,那就是男人所站的位置刚好位于一处监控盲区。   不论是交通摄像探头还是周围商店自己装的监控, 都刚好漏过了这个地方。   有人约他在这里见面。   大约三天前, 一个陌生人找到他,说有人想跟他见面。   这陌生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男子的下落, 竟然一声不吭地找上了门。男子在脑海中搜索这几日见过的朋友,思考他们中的谁泄露了自己的下落。他最近混得挺惨, 没有朋友们的接济大概早就死了,但是他们接济他也不是单纯的好心, 只是彼此互相利用罢了。将来总有一天他们会借着这份“一饭之恩”从他身上捞好处。从前他飞黄腾达的时候,也这样对待过落魄的朋友。所以他并不感激他们。更何况他的行踪被人泄露,就更值得生气了。   陌生人找到躲在廉价出租屋里的他, 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家老大想见你一面。   “你知道我是谁?”他问。   “扑克牌通缉令中四位Ace之一的红桃A。”陌生人说, 嘴角噙着讽刺的冷笑。   红桃A低头看着自己朴素到寒酸的衣服,轻哼一声。黑道世界里有些人以能被印在扑克牌通缉令上为荣,位置越高当然就越光荣,甚至有些脑筋不正常的人为了抢夺更高的排名而大打出手。所以就有人想当然地认为,通缉令里越是厉害的角色, 就该越是光鲜亮丽,像小说、电影里的“犯罪之王”一样,住着豪宅,出入乘坐直升机,成天和名侦探之类的人物斗智斗勇。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他们只是一些比较猖狂的犯罪分子而已,偶尔也会马失前蹄,阴沟翻船。红桃A属于翻得比较惨的那种。不过总有一天他会为自己报仇雪恨。   想见他的这个人是谁,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既然这么正式地让人来“请”他,而不是叫上一堆人来“捉”他,那么说明应该是黑道上的人物。可能有哪位业界巨擘听说了他的惨剧,想趁机延揽他加入自己麾下吧。就像把受伤的狼救回家,妄图将其训练成忠犬一样。呵,自不量力。   不过红桃A还是答应见这位老大一面。倒不是他想答应对方的要求,而是单纯出于好奇——好奇这个老大是何许人也,以及出卖他行踪的是哪个傻逼。   他一定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所以他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他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很快,一个人影由远及近。那人行走时步履轻快,姿态矫健,红桃A这样的习武之人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如果没练过轻功,不可能这样健步如飞。   那人从黑暗的夜色中走到路灯光芒之下。红桃A看见那是个纤瘦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模样,一张娃娃脸,眼角生着一颗泪痣,在红桃A看来属于长得比较娘里娘气的那一类。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阴森森的,饶是红桃A这种恶名昭彰的凶徒,都感到一阵战栗。   “就是你?”红桃A扬了扬下巴。   “您就是红桃A前辈?失敬,晚辈这厢有礼了。”年轻人说着欠了欠身。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红桃A不耐烦。   “前辈果真直率,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希望前辈能加入我这一边,助我一臂之力。”   红桃A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他妈当自己是谁?”   “只是一个想做些事的小人物而已。”   “你连自己是谁、想干什么都不说清楚,我怎么加入你?”   “您只有先上了我的贼船,我才能告诉您这贼船开往何方。不过,当然少不了您的好处。反正您暂时也没有新的计划,何不与我合作呢?”   年轻人称自己的组织和事业为“贼船”,看来具有非比寻常的幽默感,也不知他是自嘲,还是故意用这种极具个性的方法博取红桃A的好感。众所周知红桃A是个脱离常轨、不拘一格的人物,根本不将普通人放在眼里,只有同样举止怪异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知道了。”红桃A淡淡地说。   年轻人面上一喜。“这么说前辈答应……”   “你可以滚了。”   年轻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滚!”   “是不是我有什么失礼之处?”   “你当老子是乞丐?你给一块肉,我就得屁颠屁颠跟着你走?”   “我从未看不起前辈,只是前辈的困境,有目共睹……”   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眯起眼睛:“前辈是不是很痛恨加害您的那两个人?”   红桃A虎躯一震。“你知道?”他遭到秋彤云和黑桃8袭击的事,并未告诉过任何人,一直守口如瓶,他也有自尊,不愿让别人知晓他竟被自己的手下背叛了。这年轻人是从何得知的?   既然不是他说的,那么就只能是秋彤云、黑桃8那边传出去的了。他一直怀疑那两人——尤其是秋彤云——背后另有靠山,否则他们绝对没有胆子违逆自己。   “实话实说吧,那两人打伤前辈,偷走前辈的珍玩后,就前来寻求我的庇护。因我与他们有些旧日交情,就应允了。只是他俩实在不成气候,只会拖我的后腿。如果前辈气不过,我就将他们交予前辈任意处置,以平息您的心头之恨,那件珍玩也物归原主。您意下如何?”   果然是他!红桃A恨恨地磨起牙来。秋彤云和黑桃8背后的靠山就是这个年轻人!   黑桃8个性软弱,烂泥扶不上墙,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哪怕有所不满,也是阳奉阴违或是逃之夭夭,绝对不敢正面违抗。黑桃8的叛变,一定是秋彤云在背后煽动的。那女人果然是一条美女蛇,竟把黑桃8忽悠得团团转。   也就是说,那场偷袭其实是秋彤云策划的。这个年轻人准确来说是秋彤云的靠山。秋彤云认得他,所以才会带着黑桃8投奔。   秋彤云是魔教残党,可想而知,这年轻人也与魔教脱不了干系。   红桃A虽然也是道上人物,但与魔教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彼此没什么交集。作为驰名四海的雅贼,他其实很看不起魔教的一些作风,因此不屑与他们为伍。然而既然大家都是一条道上混的,红桃A或多或少也听说过一些魔教传闻,也见过几个魔教上层人物。   能镇得住秋彤云的,想必在魔教中地位不敌,武功也不差。魔教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红桃A忽然想起了一则有趣的传闻。据说魔教曾暗中往各个武林正道门派中输送卧底间谍……   “我知道你是谁了。”   年轻人眉毛一挑,没有说话。   “你以为都是道上人,老子就会加入你?别做梦了!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些魔教妖人!老子就算投案自首也不会跟你等妖人沆瀣一气!”   年轻人轻嗤。“想不到前辈还有这等盗亦有道的侠盗风范。”   “你愿意跟秋彤云、黑桃8那两坨狗屎厮混,那随便你,反正你们臭味相投。老子就不奉陪了!哼,早知是你,就不来了,白跑一趟,浪费老子宝贵的时间!”   红桃A有些古怪的洁癖,遇到讨厌的人,就连多看一眼都会觉得眼睛被污染了。这魔教妖人站在眼前,他当然恨不得眼不见为净。他足尖轻点,旋身飞起,在路灯上轻轻一踏,整个人便如羽化登仙般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轻功冠盖江湖,能追得上的屈指可数,这年轻人显然并非其中之一,所以只能仰望夜空,目送他远去。   红桃A在夜色中飞驰,越想越气。他的宝物竟然在一个魔教妖人手中,气煞人也!哪怕宝物被毁,也比落在那种人手里强!   不行,他必须找个办法,把《剑舞图》夺回来。   年轻人阴暗的笑容浮现在红桃A脑海中。他总算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总是面带笑容,却让他浑身不舒服了。   因为他一直在笑。   这跟从来不笑有什么区别吗?   ***   “肖大侠早上好!”谷小飞元气十足的声音一大早就在屋子里响起。自从去过游乐园,他身上活泼的那一面就被完全开发出来,虽然以前也很活泼,但现在更是开朗,每天都像小太阳一样持续不断地发光发热,对肖雪尘也更是亲近。这自然中了肖雪尘下怀。他巴不得谷小飞能与他更亲近一些。   “今天练剑吗?”   全国大赛即将开幕,肖雪尘不敢疏于练习,每天都与谷小飞切磋操练。   “今天和陈昊空掌门相约比武。你也一起去么?”   “好啊!我还挺想念陈掌门的!上次和他比赛时弄坏了他的刀,他也没有怪我,他真是个好人!”谷小飞对那位年轻的掌门很有好感,让肖雪尘微微吃醋。虽然谷小飞对陈昊空的好感仅止于“他是个好人/好朋友/好朋友的结拜大哥”这种地步,但肖雪尘仍旧不放心。谷小飞最初对他的态度不也是“好人大哥”么?不可不防啊!   可肖雪尘不能不让谷小飞跟去观战。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故意不告诉他,他肯定要闹脾气。索性带谷小飞一起去。若是他在比武中更占上风,还能刷新谷小飞的好感。   比武定在瀛海市的一家武馆里。武馆是方心鹤朋友开的,肖雪尘偶尔也会去。   听闻断水门的陈昊空与凌虚派的肖雪尘相约比武,武馆中聚集了不少武林人士,都迫不及待一睹为快。谷小飞经过赛场的历练,见到如此之多的人围观也不觉得怯场害怕。尤其这些人还都是习武之人,比起普通观众,他们的眼光更加独到专业,谷小飞甚至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归属感。   肖雪尘在武馆中热身练习,谷小飞闲得无聊,到武馆外闲逛。远远看到齐冲开着自家的豪车飞驰而来,引来不少路人的惊叹艳羡。齐冲的行头比起豪车来不遑多让,从头到脚都弥漫着“我是富二代”的气氛。   “齐冲!你也来啦!”谷小飞见到齐冲,高高举起手。虽然曾是对手,但他们早已化干戈为玉帛,成了友人。“你是来给你大哥加油的吗?”   “他·不·是·我·大·哥!”齐冲摔上车门,咬牙切齿道。   谷小飞睁大眼睛。“难道……你想做他大哥?不行啊,毕竟他年纪比你大。晚出生就是比较吃亏,认命吧。”他同情地说。   “你闭嘴!”齐冲被他气得直跳脚,“我今天就跟他割袍断义!” 第76章 割袍   “割袍断义?”谷小飞被这个词震惊了, “你不跟他当兄弟啦?”   “我从来就没想跟他当兄弟!”齐冲没好气地说。   谷小飞边往武馆中走边对齐冲说:“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们是八拜之交诶!我还是见证人呢!你别冲动啊, 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好兄弟有什么话说不开呢,何必闹这么僵?”   “是他趁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占我便宜好吗!”齐冲怒吼。   嘈杂的武馆门口突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向齐冲投来诡异的目光。   齐冲涨红了脸。   “看什么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他对几个朝他指指点点的年轻人高声叫道。   “哦哦哦,你们不是……”年轻人们纷纷窃笑。   齐冲怒不可遏, 越解释越乱套,干脆不跟他们纠结了。他龇牙咧嘴地用只有他和谷小飞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我就跟他一刀两断!”   “啊?可以这么轻易反悔吗?”   “当然了!反目成仇就反目成仇,这袍我是割定了!”   谷小飞大惊:“可是你们都拜过天地了!”   周围霎时间又静了下来, 喧闹的武馆霎时间鸦雀无声。齐冲沐浴着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 气急败坏地吼道:“那个不叫拜天地!”   “那你们拜的是什么?”   “关公!”   “哎呀,差不多啦, 关老爷也是天上的神仙,说拜天地也没错啦。”   大错特错!齐冲已经搞不清谷小飞究竟是帮着陈昊空损他还是随口说说了。   齐冲为这事纠结了好久。陈昊空占便宜当了大哥姑且不论, 后来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了。齐冲跟陈昊空说不通,便打算搬出自家爷爷做挡箭牌。爷爷性情顽固, 假如听说他和一个陌生人结拜,肯定勃然大怒,到时候哪怕齐冲不开口, 爷爷也会赶走陈昊空。   在齐冲狭隘的想象中, 爷爷赶走陈昊空的情景大概是这样:   老人家手拄龙头拐杖,疾言厉色道:“说吧,多少钱你肯离开我孙子!”   ……虽然这情形有点像电视剧里恶婆婆拆散小情侣,但是爷爷能让陈昊空知难而退就再好不过了,手段不重要, 结果好就足够了!   可齐冲万万没想到,爷爷听说他和陈昊空结拜之后,居然高兴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爷爷自己不会武功,但极为仰慕武林人士的侠义作风,从他对肖雪尘、谷小飞等人毕恭毕敬的态度就可见一斑。陈昊空是断水门掌门,年纪轻轻便名扬江湖,正是爷爷心目中“青年侠客”的代表性人物。老人家听闻此事,非但没生气,还立刻欢天喜地地将陈昊空请上门,呼朋引伴、大摆筵席,恨不得包下市中心广场大屏幕将陈昊空和齐冲结义金兰之事昭告天下。   席间,老人家拉着陈掌门的手殷切嘱咐:“老朽年事已高,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就托付给你了!”   陈掌门诚恳回答:“您放心吧,齐老前辈,我这做大哥的定然不会亏待贤弟!”   “这我就放心了。你也莫在叫我‘齐老前辈’了,多生分,既然你是齐冲的结义兄长,叫一声‘爷爷’就好……不不,还是算了,你这样的青年俊才,我这种糟老头子受之有愧!”   “这有什么,爷爷!”   齐冲在一旁听得差点昏过去。你他妈还真叫啊!见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就喊爷爷,你当你是葫芦娃?!   这事他没告诉别人,但爷爷阵仗大,很快,消息便传遍了齐冲的交际圈,就连谷小飞这种素来不关心江湖事的闲云野鹤都知道了齐家大摆筵席的事。   “你真要跟陈掌门分手……啊不,割袍断义?”谷小飞跟在齐冲后头,一脸忧心忡忡。   齐冲忍不住提高声音:“那还有假?!”   “但是……你爷爷不都承认你们的关系了吗?”   周围第三度安静下来。   谷小飞声音不大,但架不住隔墙有耳,不知多少人假装聊天,其实竖起耳朵等着听他们的八卦。   齐冲的脸上快要喷出血泉了。   “你够了没有?你知不知道你的说法很容易引人误会啊!大家都以为我和陈昊空是那种关系了!”   谷小飞茫然地看着他:“难道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吗?你们不就是单纯的结……啊,算了,既然你这么不愿意,我就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齐冲发出类似于濒死之人喘息声的呻吟。   “结,结个屁啊!把话说完会死啊!你他妈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说一大堆,是不是在坑我!别人肯定都误会我和陈昊空结婚了!”   “谁误会了!我去帮你跟他解释!”   “你乖乖闭嘴我就感激涕零了!”齐冲崩溃。   ***   肖雪尘与陈昊空比剑,主要是想试试那把传说中苏盟主用过的绝世神兵。当然,“无敌神剑”这种羞耻play一样的名字他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除了这把剑本身,方心鹤寻获剑的过程更让他在意。以他对师叔的了解,哪怕放长假,方心鹤也是待在猫咖中撸猫打牌、混吃等死,就连回凌虚山看一看他师兄都懒得动身,“反正可以视频啦”——他如此解释自己的懒惰。师叔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好奇心过剩得跑去寻宝大冒险的人。   他之前消失的那段时间,究竟去了哪儿?肯定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去外地旅游农家乐。也许……肖雪尘忽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也许师叔找到了失踪已久的苏云越本人?   这样那把剑的来历就能解释得通了。可由此又衍生出另外一个问题:师叔怎么知道苏云越的下落?自从宣布金盆洗手,苏云越便销声匿迹、音信全无,许多人挖空心思打探他的踪迹,都无功而返,方心鹤是怎么找到他的?而且方心鹤闭口不提寻剑的过程,每当肖雪尘问起,他便顾左右而言他。假如方心鹤真的找到了苏云越,为什么要隐瞒此事呢?因为苏云越不愿意重回公众视野吗?   他真该抽个时间仔细审一审方心鹤。不过方心鹤愿不愿意开口就是另一回事了。虽然他经常唠唠叨叨、口无遮拦,但都是些琐事,不该说的事他绝对不会说,能把秘密带进棺材里。   方心鹤今天没来武馆,他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吧。   肖雪尘和陈昊空没约定具体的比武时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切磋。武馆教头暂任裁判,许多年轻的江湖子弟在旁围观。谷小飞和齐冲也在其中。齐冲仍因刚才那些惹人误会的对话而耿耿于怀,气面红耳赤。周围人怪异的眼神更让他如鲠在喉。   等陈昊空比完剑,他就跟他摊牌!   陈昊空从前常用的刀因为被谷小飞崩出一个缺口,不得不拿去修理,所以这次换了另一把。此刀纹饰华丽,看上去华而不实,更像装饰品而非武器,但陈昊空的刀势丝毫未因刀的改变而产生变化,依旧杀气腾腾,可见这把华丽的横刀并不是金玉其外。   肖雪尘的剑也不遑多让。无敌神剑比喻风更轻,挥舞起来速度更快,将凌虚派无常剑法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除了名字让人无语凝噎之外,这把剑可谓是当之无愧的神兵利器。   刀风如雨,剑气如冰,金属相撞的响亮脆声如同冰雹,强烈的气势让旁观者大气也不敢出,屏气凝神,目光追随着且进且退的两个人,生怕错过某个决定胜负的瞬间。近距离观看武林高手的对决就是这种感觉。   这场比武只是普通切磋,不是正式比赛,所以两个人没什么拘束,也不计较胜负。第一场陈昊空胜了,两人稍事休息,便开始第二场比试。这次肖雪尘略胜一筹。先前他对新武器的重量还不很习惯,用了几次后,熟悉了武器,陈昊空就难以占据上风了。   第三场比试仍是肖雪尘获胜。陈昊空大汗淋漓,垂下刀尖,对肖雪尘笑道:“都说凌虚派肖雪尘是这一代剑中翘楚,果然名不虚传,陈某输得心服口服。看来陈某的实力也仅能止步地区预赛了,那全国大赛不是我这种人能参加得了的。”   肖雪尘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施了一礼:“承让了。”   一个断水门弟子捧着干毛巾跑上前,让陈昊空擦汗,另一个弟子送上矿泉水,还有个女弟子手持凉扇为掌门扇风。谷小飞见了懊悔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你为什么自残?”齐冲问。   “考虑得太不周到了!我也该带着毛巾和水来!肖大侠肯定觉得我不懂事!”他绝望地说。   齐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是断水门的弟子才这么照顾掌门的。你既不是凌虚派弟子,也不是肖雪尘的手下,只是来旁观而已,不送水送毛巾也没什么。肖雪尘自己不带是他自己考虑不周到。”   “可是……”谷小飞说不出所以然来,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多照顾肖雪尘一些。肖雪尘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不能报答肖雪尘,很后悔,也很不安,感觉像亏欠了什么似的。   几个年轻人围住肖雪尘和陈昊空,向他们讨教武学的奥义。齐冲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拨开人群走过去,拉住陈昊空的衣袖。   “陈掌门,我有话跟你说!”他强忍着不快,尽量和颜悦色。   一个陈昊空的旧识问:“陈掌门,这位小友是?”   陈昊空笑道:“这是我义弟齐冲,我们前几日才结义金兰,还未来得及介绍给大家认识。”   周围人赞叹似的“哦”了一声。   “原来是陈掌门的义弟,果然是人中龙凤之姿!”   “陈掌门怎么不早些将令弟介绍与我们,这可是件喜事啊,不好好庆贺一下怎么行!”   “齐冲……好耳熟的名字,是不是参加过什么比赛?”   也有人阴阳怪气:“你们莫非不知道?齐冲可是本市有名的富二代公子哥,参加过武林大会业余组比赛,不过当然没晋级啦。”   齐冲恨恨瞪了那说话阴阳怪气的人一眼,刚想奉上几句刻薄的反驳,陈昊空就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似的笑了笑:“我这贤弟是读书人,习武只是业余爱好而已,随便学过几招强身健体罢了,所以才去参加那业余组比赛。竞技精神,重在参与。不像某些人,自小学武,成绩却还不如那些业余者,也不知是平时偷懒,还是没有天赋。”   陈昊空居然帮他说话?齐冲忽然有点儿感动。但这感动很快被愤怒所取代:谁要你帮我说话了!我又不是怼不过他们!你在这儿装什么好人啊!成天大哥长贤弟短,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我有话跟你说,过来一下。”齐冲将陈昊空拽出人群。   陈昊空对那些向他请益的人拱了拱手:“抱歉,陈某去去就回!”   齐冲拉着陈昊空来到武馆更衣室,反手甩上门。陈昊空整了整袖子,问:“贤弟有何要事!”   “少在那儿假惺惺!”   齐冲不知道“割袍断义”具体该怎么操作,但从字面意思理解,应该把衣服割下来一片,表示恩断义绝。他没有小刀,干脆双手扯住T恤一角。然而不知是力道没用对还是T恤质量太好,居然扯了半天都没扯破,急得他满头大汗。   “贤弟这是做什么?是不是愚兄惹你生气了?你有气尽管朝愚兄来,莫要糟蹋衣服啊!”   齐冲擦了擦额上汗珠,自暴自弃地开始胡乱撕扯衣服。前襟扯不破,他就去扯后背,结果连后面也牢不可破。妈的这什么质量啊?也太好了吧?   最后他干脆拽住短短的衣袖,用力一拽。只听见“嘶拉”一声,布料缝线齐齐挣开。   齐冲大喜,将那截衣袖狠狠往地上一掷,对瞠目结舌的陈昊空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齐小少爷,你割的并不是袍啊![允悲] 第77章 断义   齐冲大喜, 将那截衣袖狠狠往地上一掷, 对瞠目结舌的陈昊空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   陈昊空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 急切地说:“贤弟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以?!”齐冲得意洋洋。陈昊空脸色发红,目光闪躲,显然是被他割袍断义的壮举吓到了。他不无报复心地想, 哼,让你平时作威作福,你也有今天!   “贤弟, 我……愚兄是真心将你当作兄弟看待, 绝对不曾有过丝毫逾矩的想法,孰料你却……你这样让愚兄真心为难。”   “我们俩本来就不该结拜, 现在能结束这样的关系,我还求之不得呢!”   “贤弟, 你再好好想想,你还年轻, 莫要这样轻率地决定人生……”   “我早就想好了!”   “你不如再想一想?”   “你直接答应不就好了,这么拖泥带水,真不像男子汉!你将来要恨我就恨吧!”   陈昊空为难地在更衣室中踱起步来。“令祖父也同意吗?”   齐冲摸了摸下巴。对哦, 爷爷很青睐陈昊空, 如果他和陈昊空一拍两散,爷爷肯定得生气。一想到爷爷会如何斥责自己,齐冲就一阵胃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爷爷也不是那么较真的人,他好好给老人家卖个乖, 这事儿就过去了。   “爷爷那边我会搞定的,你不用操心!”他拍胸脯保证。   “这……还是不行!虽然现在没多少人知道我们结拜过,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如果我们……我们一定会沦为江湖笑柄。愚兄无所谓外界的看法,但是贤弟的名誉呢?”   “我知道你们江湖人很看重这个,但是我又不是江湖人,你们江湖人的爱恨情仇与我无关,大不了我一辈子不涉足江湖就是了!”   陈昊空张了张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半是喜悦半是痛心地说:“贤弟的这份心意,愚兄心领了,但是还是不行。愚兄做不到。”   “为什么?结婚还可以离婚呢,为什么不行?”   “都说了,愚兄真心将你当作兄弟看待,你还年轻,这只是你一时冲动罢了,等你冷静下来,就能觉出自己的鲁莽之处了。愚兄只当今日什么也没听过,今后我俩还是兄弟,其他的都莫要再提。”   陈昊空推开齐冲,步履沉重地走向更衣室大门。齐冲哪里肯放他走,拽住陈昊空衣角,厉声道:“不行!你我必须在今日做个了断!”   “贤弟莫要再纠缠了!”   “你不同意也得给我同意!你知道吧,我认识媒体的人,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把这事捅出去,说你趁我醉酒占我便宜,到时候你的名声就保不住了!”   陈昊空震惊:“这算是威胁吗?”   “当然是威胁!”   陈昊空惋惜地摇摇头:“想不到贤弟是这种因爱生恨之人……你还年轻,不辨是非,才会说出这等话。”   齐冲大怒:“跟我年轻不年轻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能不能给我三日仔细思考?”   “这也用思考?你们江湖人做事还真是不干不脆。算了,三天就三天,三天后你一定要给我个答复!”   陈昊空拉开门,逃也似地离开了。   齐冲捡起地上那片衣袖,扔进垃圾桶。陈昊空就这么想跟他当结义兄弟吗?他都割袍断义了,陈昊空还死缠烂打,难道江湖人对结义就这么看重,能结不能离?   他看了看自己左袖参差不齐的线头,干脆将右边袖子也扯了下来,这样两边就对称了,T恤变成无袖衫,还有种潇洒朋克风。   他返回武馆,迎面遇上谷小飞。   “你怎么没跟你家肖大侠在一起?”   谷小飞扁了扁嘴:“他跟别人讨论武学呢,我插不进嘴。你刚才和陈掌门说什么了?”   “当然是割袍断义的事。他那个人好不干脆。竟然死也不同意,还说给他三天思考。妈的,这有什么好思考的,他难道看不出来我不情愿吗?江湖人怎么喜欢逼人家当自己弟弟,真是有病。”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当别人大哥很威风吧?”   “威风……真搞不懂他们那些江湖人在想什么。对了,三天后我再去找陈昊空摊牌,到时候你能不能一起来?结义的时候你是见证人,断义的时候你也给我做个见证,免得陈昊空事后不承认。”   “呃……可以是可以啦。”   “别告诉肖雪尘,他和陈昊空关系好,搞不好会帮着陈昊空。此事你知我知,别叫别人知道!”   ***   陈昊空返回练习场,肖雪尘正被一群年轻子弟包围,回答他们的问题。年轻人提问十分踊跃,肖雪尘有些应接不暇,见到陈昊空回来,如蒙大赦:“陈掌门!”   陈昊空心事重重,敷衍地回了他一声。   “怎么了?”   陈昊空模糊记起肖雪尘似乎和齐家颇有些缘分。“肖兄,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肖雪尘点点头,转身对那些年轻子弟说:“快中午了,大家去吃饭吧。下午我还在武馆。”年轻子弟们得了他的允诺,便一哄而散。   陈昊空和肖雪尘来到武馆外一处幽静空地。   “肖兄,你和齐家很熟悉吗?”   “算不得熟悉,与齐老前辈有过几面之缘。比起我,师叔与齐家来往更多,他们两家是世交。怎么,你与齐冲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么?”   陈昊空心烦意乱地皱起眉。“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这大哥当得委实不称职,齐冲有那种想法,我竟丝毫没看出来,唉。”   “什么意思?”   “我真心将他当兄弟看待,他却……他却想跟我断袖!”   “……啊?”   “不管我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回头。我说他爷爷不可能同意,他却说由他来说服爷爷。我真是没办法了。我们本是结义兄弟,如果变成了情人,江湖上不知该怎么耻笑我们。我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但是不得不顾忌齐冲和齐家的名声啊。”   “……你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我对齐冲从来没有过那种非分之想!我让他给我三天考虑。但是三天后哪怕我仍是拒绝,他大概也不愿善罢甘休。我以为肖兄熟悉齐家,就想请肖兄帮忙劝说,但是你与他们不熟,贸然请你出面似乎不太好……”   “这……”   “是不是该通知齐老前辈呢?如果他出言阻止,齐冲不敢不从吧。齐老前辈待我和蔼宽厚,我怎么能吃窝边草。可是老前辈年纪大了,万一听闻此事受了什么刺激……不行,不能告诉他。”   “嗯……是不该说……”   “那就只能央求肖兄出面了。你与谷少侠都是齐冲的好友,说话有分量,希望他能听你们的。三日后能否请肖兄与我一起去见齐冲?我当然不会同意,如果齐冲发难,还请肖兄帮忙制住他。”   肖雪尘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吧。”   “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件事肖兄能否为我保密?尤其不能告诉谷少侠。他与齐冲亲近,说不定会帮着齐冲。我想,还是不要把他扯进来,以免节外生枝。”   “我不会告诉他的。”   ***   谷小飞回到家之后,一直想着齐冲给予他的重托,以至于连饭都没心情吃。虽然他是齐冲、陈昊空义结金兰时的见证人,但他不否认,那天两个人的确喝得有点多。醉酒的人所说的话、所做出的承诺,能当真吗?   何况齐冲那么不情愿跟陈昊空结拜。陈掌门是个好人,又是他们门派的掌门师兄,大概将齐冲视为师弟的一员了吧。对陈掌门来说或许没什么,但齐冲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目睹了齐冲的抓狂,谷小飞忍不住同情起他来。他自认为作为齐冲的朋友,有必要帮他一把。于是吃过饭,他找个理由出去散步,悄悄溜出家门,给陈昊空打电话。   “小飞?怎么有兴致打给我?”陈昊空的声音永远是那么和善,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谷小飞暗暗叹气,如果陈昊空是他大哥,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齐冲到底哪里想不开不肯认这么好的大哥。或许正如人们所说,“那些都是极好的,可我偏不喜欢”吧。   “那个,我想给你谈谈齐冲的事。”   “……哦?他告诉你了?”   “嗯。那个,陈掌门,你就答应齐冲吧。”   陈昊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齐冲让你来说服我的?”   “不不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你千万不要生齐冲的气,他这人其实挺好的,就是脾气冲,我不是特意跟你夸他,我就是想说……”   谷小飞口才不好,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用来劝服陈昊空,只能蔫蔫地说:“即使你们不当兄弟,也能好好相处的,你就答应他吧。万一你们以后改变心意了,再当回兄弟也不迟啊。”   陈昊空笑了一声:“难为小飞来劝我。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真的吗!太好了!”   谷小飞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他并不知道,在他挂断的同时,肖雪尘拿起了手机,拨通齐冲的号码。   “肖大侠,今天挺有兴致嘛,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齐冲吊儿郎当地说。   “今日你与陈掌门所说的事,他都告诉我了。”   “他让你来说好话?”   “不,是我自作主张。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旁人越是劝你,你就越是不肯改变心意。但是……陈掌门是一派之主,你们齐家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哪怕不顾忌陈昊空的面子,也得顾忌两边的名声。此事传扬出去,不论断水门还是齐家,都会成为江湖上的笑柄。你愿意因为一己之私,连累那么多人吗?”   齐冲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肖雪尘听得出来,他内心有所松动。齐冲本性不坏,虽然少爷脾气喜欢颐指气使,但并不是那种会让别人替自己背黑锅的人。   “……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吧。”齐冲嘟囔。   “这就再好不过了。”   肖雪尘挂上电话的同时,谷小飞回到家中。   “出去跑了一圈好舒爽啊!”他喜滋滋地对肖雪尘说。   “是啊。”肖雪尘点头表示赞同。 第78章 误会   三天后。   肖雪尘和谷小飞站在酒店门口面面相觑。   今天早上谷小飞找到肖雪尘, 支支吾吾半天, 才说与齐冲约好了出去玩, 不能练武了。肖雪尘听罢表示自己也与友人有约。于是两人先后出了门。谷小飞挺开心,他正担心该找什么借口出门,没想到肖雪尘自己也有事。天助他也。   齐冲约陈昊空谈判的地方在某五星级酒店豪华包厢。谷小飞从没来过这儿, 对着地图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地址。一抬头,和肖雪尘撞了个正着。   两人相顾无言。服务员满脸笑容地迎上来:“两位是一起的吗?”   “不是。”谷小飞和肖雪尘下意识地同时回答。   “……啊?”服务生一愣。   谷小飞对服务生抱歉地笑了笑, 将肖雪尘拉到一旁:“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   “我跟齐冲约好了在这儿见面。”   “我跟陈掌门也……”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肖雪尘叹了口气:“我懂了, 齐冲和陈掌门各自叫了你和我来帮忙。”   谷小飞猛点头:“他还嘱咐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呢!”   “陈掌门也是。”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按原计划。他俩摊牌, 我们在旁边看着。”   谷小飞挠挠头:“但是齐冲叫我帮他,如果只有陈掌门一个还好, 现在加上一个你,我恐怕劝不来了。”   “劝不来就不必劝。我觉得陈掌门还是不答应此事为好。”   “为什么?齐冲快气死了, 再这样下去他要自爆了。”   “陈掌门喜不喜欢同性先放在一边不谈,他既然是齐冲的结义大哥,两个人搞对象未免有违江湖道义、世间伦理……”   肖雪尘突然停住, 因为谷小飞正用极其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我说的不对吗?”   “什、什么搞对象?我们说的是同一个齐冲、同一个陈昊空吗?”   “当然是同一个。”   “齐冲想跟陈掌门搞对象?他跟我说的不一样啊?”   肖雪尘一愣:“他跟你说什么了?”   谷小飞说:“他说他不想跟陈掌门做兄弟了, 要割袍断义,但陈掌门说什么也不同意。”   肖雪尘满头问号:“……陈掌门跟我说的不是这回事……他说齐冲要跟他断袖,他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断袖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断袖吗?”   “应、应该是吧。”   谷小飞托腮思考了半天,忽然想起那天齐冲找他说话时,两只衣袖都不翼而飞了。   “啊!我明白了!”   未等肖雪尘问他明白了什么, 便听到背后传来齐冲的怒吼:“谷小飞!不是叫你不要告诉别人的吗!你这个叛徒!二五仔!”   肖雪尘回头,朝齐冲抱拳:“你误会小飞了,我是受陈掌门所托,前来帮助他的。”   齐冲戴着墨镜,上下打量肖雪尘,不屑地撇了撇嘴。   “别在这儿拄着了,进去吧。”他朝酒店歪了歪头,自己一马当先走进去。   “等一下!我有个事跟你说!”谷小飞急匆匆追上去,但还没等他发表自己那番名侦探一般的见解,陈昊空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抱歉,陈某来迟了。”陈昊空冲他们拱了拱手。   齐冲一看到他,嘴歪得更厉害了,闷哼一声冲进酒店,服务员慌慌张张地跟在他后头,将他指引去包厢。   陈昊空看到谷小飞,朝肖雪尘一扬眉,仿佛在说:不是让你不要说么,你怎么能出尔反尔?   “齐冲叫他来的。”肖雪尘无奈道。   “原来如此。竟有这么巧的事。”陈昊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跟着服务员走进酒店。   齐冲订的包厢在顶楼。不愧是富二代,谈判都要在这么阔气的地方谈。他坐在沙发上,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陈昊空从容优雅地坐在他对面。谷小飞来不及说话,就被齐冲摁在座位上。   “今天人都来齐了,也好,这样咱们说话也有个见证,省得你以后不承认。”他摘下墨镜,随意地往桌上一扔。   “那个,齐冲,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谷小飞做出暂停的手势。   齐冲咋舌:“你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呢?待会儿再说,没看我正忙着吗。”   “是、是很重要的事!”   “有什么事能比我现在要做的事还重要?你先憋着。”   “憋不住!”   “憋不住就去厕所。”   齐冲不再理会谷小飞,转向陈昊空:“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陈昊空说:“自然已经考虑清楚了,不过……谷少侠,肖兄,两位能否回避一下?”   谷小飞跳起来:“不不不不等一下!”   肖雪尘抓住他的手腕:“我们不要在这里碍事。走吧。”   “不是的肖大侠你听我说!”   他还来不及澄清一切,就被肖雪尘不由分说拉出包厢。肖雪尘掩上门,低头望着谷小飞:“你这是何必?”   “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他们误会了!”谷小飞甩开肖雪尘的手。   肖雪尘愣了愣,自从认识谷小飞,还没见他这么决绝地反对过自己。   “你从刚才起似乎就像说什么。怎么回事?”   “他们误会了,我们都误会了!齐冲他、他不是那个意思!”谷小飞口拙,情急之下竟然大脑一片空白,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不急,慢慢说。”   “那天齐冲他找到陈掌门,其实是为了……”   砰!包厢中传出一声巨响,伴随着齐冲的怒吼:“你他妈有病?!滚!离老子远点!”   谷小飞绝望得双腿一软:“迟了……”   ***   肖雪尘拉着谷小飞离开包厢后,齐冲对陈昊空就再也没了好脸色。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婆婆妈妈的,真怀疑你是不是爷们。”   陈昊空边摇头边露出无奈的笑容:“贤弟的脾气还是这样急躁。连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吗?”   “我他妈已经等得够久了!说吧!你到底答不答应!”   陈昊空起身,绕到齐冲身旁,温柔地按住他的肩膀:“我本意是想拒绝的,但仔细思量之后,觉得答应了也无妨。现在社会开放了,那些爱说道的人就让他们说道去,我不在乎。”   齐冲愣了愣。“你答应就好……但是你的语气为什么这么恶心?”   “贤弟不喜欢我这样?哦,不应该再叫贤弟了。你喜欢我怎么称呼你?”   齐冲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普通的叫名字就好。你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大热天的你不嫌热我还嫌热呢。”说着往沙发另一头挪了挪。   “仅仅这样你就受不了了?那么……这样呢?”   齐冲睁大眼睛。视野中陈昊空的脸突然无限放大,紧接着,炽热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砰!   齐冲一脚踢翻茶几。   “你他妈有病?!滚!离老子远点!”   他捂着嘴兔子似的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与此同时,门开了,谷小飞和肖雪尘冲进来,望着满地的狼藉,半是惊恐半是困惑。   “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报警!抓住这个变态死色狼!”齐冲指着陈昊空暴跳如雷。   肖雪尘问:“他怎么你了?”   “他非礼我!”   陈昊空无辜地说:“你这样讲太伤我心了,情侣之间接吻怎么能算非礼?你不喜欢我们以后就不做了。”   齐冲用观赏非洲珍奇野生动物的眼神看着陈昊空。“你脑袋被门夹啦?我什么时候成你情侣了?”   “就在我答应你的那一刻啊。”   “……神经病啊!妈的跟你说不通!肖雪尘快帮我报警,你愣着干什么啊没带手机吗?”   肖雪尘也同样不解地盯着齐冲,没有任何动作。   “你被他用意念控制了吗?!小飞!小飞你帮我说句话!”   谷小飞脸部扭曲,支支吾吾道:“那个,齐冲,你好像误会了……”   “你们都怎么了?今天这他妈吹的是哪门子的风啊?他非礼我诶!你们都不管管?男的强#奸男的不算强#奸是吧?现在的社会风气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   “齐冲你冷静一下听我说,陈掌门误解你的意思了!”   “你不是要帮强#奸犯说话吧?你……你……你直男癌!你们全都是直男癌!”   谷小飞捂住脸:“我不是……我没有……听我说……”   “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报警!”齐冲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开始打110。   谷小飞终于忍不住了,吼道:“陈掌门以为你要跟他断袖啊!”   包厢中霎时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外面走廊上所播放的古典钢琴曲。   过了仿佛几个世纪那么长久的时间,齐冲才缓过神来:“哈?”   谷小飞转向陈昊空:“不好意思陈掌门,你误解齐冲了,那天齐冲找你,是为了跟你割袍断义。”   陈昊空怔住。“割袍……断义?但是他明明……他撕下衣袖,明明就是要与我断袖的意思啊……”   齐冲惊叫:“我那是割袍!袍!因为衣服撕不烂才只好撕衣袖的!”   其他三个人用复杂而和善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怜悯一个弱智。齐冲的气势弱了下去,畏缩地贴在墙角,结结巴巴说:“撕衣袖原来是、是那种意思吗……我怎么知道……”   包厢的门再度打开,几名虎背熊腰的酒店保安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来。刚才有服务员听到包厢内的骚动,急忙请保安和经理出马。   “几位客人,请不要在本店内打架斗殴……”   肖雪尘说:“闹着玩而已,没有斗殴。摔坏的家具惨剧这位齐先生会照价赔偿的。”   一通安抚,总算送走了保安和经理。齐家是这家酒店的常客,酒店得罪不起,既然他们拍着胸脯保证只是闹着玩,就只好不再深究。   “原来如此,都是误会一场。”陈昊空听罢谷小飞的解释,落寞地笑了,“亏我还心烦意乱的好几天……”   齐冲虎躯一震。陈昊空刚才所谓的“答应”,是答应跟他断袖,也就是说,陈昊空对他有那种意思?哪怕一开始没有,在“心烦意乱”了这么些天之后,最终也有了?   “你、你思路也太清奇了,现在谁会用那种方法表白,你也不怀疑一下?普通直男会思考到那种层面吗?”他梗着脖子叫道。   “因为我从不怀疑贤弟啊。”   “你可别对我有什么想法!”   “不敢,既然都是误会,那愚兄自然不会再作他想。之前的种种,就请贤弟付诸一笑吧。”   齐冲哪里笑得出来。被男人亲还是第一次,他最狼狈的一面都被陈昊空看光了,以后怎么抬得起头!他不要面子吗!   “今天真是白跑一趟,大家散了吧!”他装作生气的样子,其实是为了掩饰心底的慌张和羞涩。总觉得陈昊空看他的眼神别有一种暧昧的意味。不等另外三人答应,他便拂袖而去。今天丢脸丢大发了,最近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出来见人了……   走了几步,他蓦然停下。   “妈的,忘记问陈昊空割袍断义的事了!”   他想返回去,但怎么也拉不下脸来。一面对陈昊空他就无地自容。罢了罢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被男人亲了真恶心,他得去找个水洼用泥水洗洗嘴!   因为踹翻了茶几,还得赔酒店一笔钱,虽然数目不大,但心里受的气比钱包失的血更多。陈昊空真是他的克星,与他天生合不来,先是莫名其妙占他便宜成了他大哥,又差点莫名其妙占他便宜成了他男友。陈昊空肯定是个死基佬,直男怎么可能懂撕下袖子的意思!   老天为什么要让他遇见那种人!   “莫非上天要降大任于我?”齐冲走出酒店,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喃喃自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嗯,我悲惨成这样,代表以后肯定身负重大使命。只能这么解释了!”   他张开双臂对天空比了个中指:“我特么谢谢你啊老天爷!”   陈昊空、肖雪尘和谷小飞站在包厢窗口,无言地望着楼下对天呐喊的齐冲。   “他为何如此开心?”肖雪尘问。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被亲了吧,”谷小飞说,“嘴上说恶心,但心里挺喜欢的,这大概就是阿桐他们常说的傲娇吧!” 第79章 启程   陆子舆在酒吧里遇到一个奇怪的年轻人。   这些天他常到酒吧买醉, 总是喝到不省人事, 然后被助理扛回家。颖姐骂了他好几回, 后来也不管了,任他自生自灭。在武林大会中彻底失利的他对于颖姐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比起他这个过气网红, 还不如花心思发掘新人更有意义些。   就在那个时候,陆子舆遇到了那个奇怪的年轻人。   每次喝酒时,年轻人总坐在他身边, 点和他一样的酒, 但是不跟他说话,只是静静地喝酒。陆子舆记不得年轻人是何时离开的, 反正直到他喝断片之前,年轻人都坐在他身边。   这样的事发生过四五回之后, 陆子舆终于忍不住和年轻人攀谈起来。   “你是记者?”他问,“还是粉丝?星探?猎头的?”   “都不是。”年轻人笑吟吟地说。   “为什么缠着我?你有什么目的?我再不济也是个公众人物, 如果我报警,警察不会不管的。”   “你不会报警的。”   “你看我会不会。”陆子舆拿出手机。   “如果你要报警,早就报了, 何必等到现在。而且你报警的话, 今后就再也没人陪你喝酒了。”   年轻人算是在陪他喝酒吗?他们从来没说过话,根本不认识,但是当陆子舆看到年轻人在他身边坐下,点和他一样的酒时,心里总会默默说:啊, 这个人果然又来了。   仿佛年轻人是他的老朋友,两个人默契到不需要言语似的。   “你是什么人?”   “这得视你的意愿而定。我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敌人,当然也可以是一个与你无关的陌生人。”   “先说好,我没什么可以利用的。如果你以为你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好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了。”   “我知道。自从你在武林大会上被谷小飞击败,人气就一落千丈,经纪人大概打算放弃你了吧。不能取得成绩的运动员就没有价值,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如今的武林人士。”   内心的痛处被不偏不倚地戳中,陆子舆烦躁地闷了一口酒。   “你想帮我东山再起?”   “哈哈哈,我可不是经纪人,我对娱乐圈、体育圈一窍不通,在这方面帮不了你。”   “那我们大概只能当敌人或者陌生人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什么我们不能当朋友。”   陆子舆忍不住冷笑。他曾经信奉这句话,因此找到了同样败在谷小飞手下的齐冲,却被齐冲狠狠打了脸。他再也不相信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之类的鬼话了。   “我知道你讨厌谷小飞。正好,我也很讨厌他。”   “你想诱导我说漏嘴?呵,我不会说的。”   “你不必说,只要听我说就好了。”年轻人笑道,“你知道吗,为了共同利益而结成的联盟很容易崩溃,而基于共同的仇恨而组成的联盟更加牢固。仇恨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情感,当人们同仇敌忾时,获得的勇气往往十倍百倍的增加。我从来不信任那些跟我一样喜好某个东西,或是有共同利益的人。爱好会转移,利益会消失,这些人总有一天会跟我渐行渐远,但是仇恨——永远都是仇恨。”   “仇恨也会消失。”陆子舆闷闷地说。   “会吗?世界上有些人标榜自己心胸宽大,愿意原谅仇人,宽恕罪人,但事实上……谁知道他们内心在想什么呢?转移对一个东西的喜好很简单,但是放下对一个东西的仇恨却很难。正因为难,世人才提倡什么宽恕、仁慈,如果是每个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又何必提倡它呢?”   “你是来灌毒鸡汤的?”   “是毒非毒,你心里清楚。我只是想告诉你,世界上有个跟你同仇敌忾的人。如果你愿意和这个人并肩作战,不妨来找我。”   年轻人喝完面前的酒,付了钱,翩然离去了。陆子舆望着他的座位,空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再来一杯玛格丽特。”他对酒保说。   酒保转过身去调酒。当他把酒杯交给客人,并且去收拾另一位客人留下的空杯时,杯子下面的纸条已经不见了。   ***   “老顾!有个大美女在门口等你耶!”   快到下班的时候,小周在楼下兴奋地叫喊。   “你真有一手!前不久才失恋,这么快就把到了新妹子,还是个外国大美女!”   小周吭哧吭哧地跳上楼,模样活像一只看到了香蕉的猩猩。   托他这么大声嚷嚷的福,每间办公室中都探出好几个好奇的脑袋。   “小顾交新女友了?啥样的快给我们瞅瞅!”   “顾旭阳!你不是我们FFF团的心之友吗?想不到你浓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   “世界上的现充都是差不多的,单身狗却各有各的凄惨……”   顾旭阳的手机啾啾啾地响起来,原来是工作微信群,不知谁那么手贱,将“等在门口的外国大美女”照片发到了群里,引来一群人讨要现充的红包。   顾旭阳头疼欲裂。   与赛琳——哦不,应该说是路易——重逢之后,那位女装大佬就时不时神鬼莫测地出现在顾旭阳身边,有时是他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有时是他休息时常去的餐厅里,然后假装成偶遇的样子,笑嘻嘻地开始唱“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知他从哪儿学会的这首歌。   顾旭阳深感路易追踪能力之强,以及自己反侦察意识之弱。假如路易将他的STK能力用在违法犯罪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谢天谢地的是,幸亏他现在只是跟踪自己。在顾旭阳的想象中,自己就是救苦救难的佛祖,牺牲自己绑住路易拯救万民——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对路易的STK行为只能进行消极抵抗,路易尝到了甜头,就开始变本加厉,居然跟到单位来了!顾旭阳很想报警,但他自己就是警察,这时候应该找谁呢……   女朋友等他下班本来应该是件值得嘚瑟好久的喜事,但顾旭阳现在丝毫喜不起来。路易根本不是他的女朋友,“女”和“朋友”两个词哪个都沾不上边。   “小周,过来过来。”   小周贼兮兮地凑到顾旭阳身边:“老大有何吩咐?”   “你去跟门口那个外国大美女说,我今天要加班,叫她自己回去。”   小周难以置信,双目圆瞪:“多好的同志!为了工作,为了人民的福祉,舍弃小我,成全大我。赶明儿我送你一面锦旗,上书‘现代大禹’四个字好不好?”   “别抖机灵了,快去!”   正说着,顾旭阳的顶头上司推开办公室的门。   “小顾。”   “到!我的报告还没写完,我马上就去写,今天一定交!”   满脸皱纹的老领导和颜悦色地望着他:“那个不急的,你今天就准时下班吧,别让人家姑娘等急了。”   顾旭阳犹如五雷轰顶。“不不不!我没关系的!儿女私情怎么能跟工作比!还是工作重要嘛!我这就让她回去!”   “没事,就一个报告而已,你连续加班好几天了,今天就歇着吧,别仗着年轻就不珍惜健康。再说了,咱们队里的年轻人好几个都没找对象,我替你们干着急。既然处到了好对象就别松手。”老领导竖起大拇指,“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怎么扯到结婚上了?您的想象力唯在这方面能如此跃进吗!   顾旭阳强忍着吐槽的欲望,无力地笑了笑。   小周拍了拍顾旭阳的肩膀,义薄云天道:“那报告我替你写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去……去你妈的!   顾旭阳在小周的欢送下硬着头皮打卡下班,下了楼,果然在门口见到了路易的倩影。这么说有点恶心,但路易今天是女装打扮,红裙如火,妆容精致,就连单位中赫赫有名的警花都被他比了下去。   “你给我过来!”顾旭阳将路易拉到门外,“小同志,狗胆不小啊,居然跟踪警察到了公安局,要不要我请你去审讯室坐坐?”   “好呀,求之不得,前提是你也一起来。”路易舔了舔嘴唇,“我还从没在审讯室里玩过呢……”   顾旭阳一个激灵。上次路易强行壁咚他还舔他下巴的事依旧记忆犹新,幸亏他跑得快,否则他的人生就要变成什么绅士向本子了!   “性骚扰,罪加一等!”   路易举起双拳,做俯首就擒状:“请逮捕我吧!”   顾旭阳绝望到恨不得以头抢地。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可算是体会到了。   “你……算我求你了,别缠着我行吗?你喜欢我哪里,我改还不行吗?”   “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的样子。”   “滚!”   “哎呀,你怎么知道我是来辞行的?这么体贴?”   “你要回法国了?”顾旭阳登时大喜。   “当然不是。”路易奇怪地看了顾旭阳一眼,“我去岚川市看武林大会,你肯定去不成,所以我来跟你说再见。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说实话,的确不太想见。”   路易气鼓鼓地瞪着他。“那你能快活好长一段时间了,偷着乐吧。”   他甩下顾旭阳大踏步地往前走。顾旭阳原地站了几秒,咬咬牙快步追上去。   “哎,你别生气。”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路易的衣角,“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你今天突然跑过来,我挺尴尬的,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你说你这样……同事都误会咱们了,你让我以后怎么跟他们解释?”   路易没说话。顾旭阳只好自顾自地继续说:“既然你要走了,咱们今晚去哪里逛逛吧?开心了吗?”   路易转过身,猛地一推他,他猝不及防倒退几步,撞上背后一辆警车。   “你真会哄人,你将来的女朋友肯定很幸福。我开始嫉妒她了。”路易将顾旭阳死死按在警车玻璃上,“真不想把你让给她。”   ——这算什么?壁咚之后是车咚吗?好怕发展到车震啊!救命!   警车玻璃缓缓降下来。一名上了年纪的警察探出头,对车咚的两人说语重心长道:“公共场所,注意影响。”   “哪里有地缝可以让我钻一下!”顾旭阳绝望呐喊。   ***   谷小飞正在收拾行李。   明天他就要启程前往岚川市了。武林大会全国大赛举办在即,众选手一般提早一周进驻组委会安排好的酒店。他还是第一次去岚川市,兴奋的同时又有点儿忐忑。   换洗衣服,洗漱用品,还有生命之源充电宝,将这一切塞进行李箱的时候,一张卡片从衣服口袋里滑了出来。   它皱巴巴的,大概是洗衣服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不过展开后勉强还能看清卡片上的图案——一面是红心,另一面是复杂的几何图形。谷小飞想了半天自己为什么会把扑克牌塞口袋里,接着灵光一闪:这不是找猫的那天,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汉送他的卡片么!   他当时本想扔掉卡片,但因害怕惹怒流浪汉,只得将它揣进怀里,事后就忘掉了这件事,将卡片和衣服一起洗了。没想到它居然坚挺地在洗衣机的蹂躏之下幸存了下来,质量比人民币还好。   谷小飞将它扔进纸篓里,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捡了出来。既然这卡片能到他手里,又能挨过水洗摧残,说明和他是有一些缘分的,扔掉未免可惜。如果有一天他与那流浪汉重逢,再还给流浪汉也不迟。   不过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恐怕再也不会见面了吧。他连流浪汉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即使见了面也认不出来。   他将卡片塞进行李箱。   ***   “到了!这就是组委会安排的酒店!”   方心鹤叉着腰站在酒店门口,望着金碧辉煌的大门,满意地点点头:“比上届好多了,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岚川市,连接待规格都变高了。”   酒店门童殷勤地为他们搬运行李。同行的共有四人:作为选手的谷小飞和肖雪尘,以及作为教练随行的方心鹤和施曼桃。   刚走进酒店大堂,谷小飞便遇到一位久违的老友。   “老迟!”谷小飞朝正在check in的男子飞奔而去。   “小飞!”男子转过身,惊喜万分地拉住谷小飞,两个人挽着彼此的手,原地连蹦带跳地转了好几圈,让人联想起非洲人民围着篝火所跳的原始舞蹈。   谷小飞想起其他三个人还不认识男子,便将男子往前推了推:“肖大侠你还记得他吗?我室友老迟啊!”   肖雪尘打量着男子,好不容易才从他憨厚的笑容中回忆起了些许信息。依稀记得谷小飞的三位室友分别是作家、画家和音乐家。音乐家是诸葛桐,所以可以排除。那么男子就是作家和画家中的一人。但到底是其中的哪一个呢?   “你是那位……作家是吧?”他不确定地问。   作家冲过来兴奋地握住肖雪尘的手:“你居然记得我!太荣幸了!”   瞎猫撞上死耗子,猜对了。肖雪尘郑重地向作家点点头,对身后的方心鹤和施曼桃说:“这位是小飞从前的室友,叫……”他尴尬地扬起眉毛——还真不知道这位作家先生的尊姓大名!   “鄙人赵夏迟。”作家从怀里掏出名片夹,将自己的名片恭恭敬敬地分给众人。名片上赵夏迟的职业是“作家、漫画编剧”。   方心鹤与施曼桃对视一眼。这位作家的大名,他们当然闻所未闻。但既然是谷小飞的朋友,好歹得给人家一点面子。   “原来是赵老师,失敬失敬。”方心鹤尊敬地给作家冠上“老师”的头衔。作家立刻骄傲地昂起头,大概是平时很少被人称作老师吧。   “居然跟小飞住在同一家酒店,咱们真是有缘,不愧是跟我一被子的好兄弟!”赵夏迟重重拍了拍谷小飞的肩膀。   谷小飞问:“你上次不是说加入了一个工作室吗?怎么会来岚川市?”   “为了新作来取材的!”   谷小飞这才注意到赵夏迟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   “新作?”   “以武林大会为主题的小说!而且顺便来看看你嘛!”作家继续猛拍谷小飞,“以前都没看出你武功这么高强,你呀,瞒着我们有意思吗!”   “我哪有那么厉害……”谷小飞谦虚道。   前台小姐对赵夏迟道:“先生,不好意思打断您一下,这是您的房卡,请拿好。行李要为您送到房间吗?”   “要要要。小飞,我先去房间里放下东西,待会儿再来找你哈!咱们好久没见了,你可得好好跟我说一说这段时间的事!” 第80章 作家   “小飞, 你和你那位朋友很熟吗?”   作家乘坐电梯上楼之后, 施曼桃将身份证交给方心鹤, 让他去check in,扭头问谷小飞。   “当然啦!他是我室友,铁哥们!”   除了喜欢一边写作一边抠脚之外, 谷小飞几乎想不出作家的什么缺点。性情幽默,做饭也好吃——当然是和暗黑料理高手诸葛桐对比出来的。吃过诸葛桐亲手烹制的食物,只要能保证事后不死, 那么今后哪怕是观音土你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当初的三个室友为了苟活下去, 经历了多少惨绝人寰、不堪回事的噩梦呀!   然而施曼桃似乎没有领悟谷小飞与赵夏迟之间的伟大友谊,怀疑地蹙起娥眉。“他出现在这个时间, 这个地点,煞是可疑。老方说了, 这酒店早就被订满了,毕竟是选手入住的酒店。你那作家朋友是有多八面玲珑, 才能弄到一个房间?而且偏偏这么巧,和你遇上了?你可得留个心眼儿,不能因为是熟人就什么都说给他听, 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 当心被人骗了。”   谷小飞不快地撅了噘嘴。“施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老迟,他从前可照顾我了。”   “从前你是无名小卒,当然没人会刻意害你。但你现在多少有了一些名气,又是武林大会的选手之一,保不准有人想打你的主意。”   “可是……”   谷小飞还想为作家辩解几句, 方心鹤笑着打了圆场:“曼桃神经太紧张了,成天觉得有刁民想害她老人家,你别放在心上。”   接着他将房卡递给肖雪尘,同时不动声色地向肖雪尘使了个眼色。肖雪尘拍了拍谷小飞的后背:“我们先去房间放东西吧。”   谷小飞泄气地垂下肩膀。他想说老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肖雪尘上楼。   挥别两人,方心鹤对施曼桃说:“你觉得那个作家不一般?”   “我也说不清。可能真是我神经过敏吧。”施曼桃压低声音,“自从你告诉我你发现是我给苏云越做的易容,我就没睡好觉。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谁知道被你一眼就看穿了。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相信了。”   “别难过,我看穿是因为我聪明啊,天下有几个人如我一般聪明。”方心鹤自吹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自吹自擂倒是厉害,你怎么不吹你师兄去。”   “……你好污。”   “都是跟你学的,名师出高徒嘛。”   ***   谷小飞和肖雪尘住在同一个房间。刚安顿好行李,作家就来了电话。   “小飞,你是第一次来岚川市吧?我带你出去逛逛怎么样?岚川市的小吃街可有名了!”   既然是老友的邀请,谷小飞自然一口答应。他对岚川市小吃街慕名已久,自从听说全国大赛由岚川市承办便跃跃欲试。既能品尝美食,又能与老友叙旧,何乐而不为?   他搬到肖雪尘家之后,就与几位室友疏远了联络,大家各有各的忙,不可能成天腻歪在一起,只有诸葛桐尚且保持着联系,这还是因为诸葛桐暴露了真面目。   虽然总想着有时间叫众室友一起出来聚一聚,但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间。现在不正是个好时机吗?   “肖大侠,我和老迟出去逛街,你要不要一起来?”   肖雪尘思忖几秒。“不了,我与你那室友不熟,你们老友相聚,带上我一个外人不好吧。”   “没关系,老迟人很好的!再说了,谁天生就有朋友啊,不都是从陌生变成熟悉的吗?而且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酒店自己出去玩。”   “我想休息。”   “唔……那我就一个人去啰。你好好休息。”   谷小飞揣上手机,屁颠屁颠地跑掉了。他前脚刚出房间,肖雪尘后脚便贴到门上,倾听门外的动静,确认谷小飞走远了,这才蹑手蹑脚离开房间,悄然尾随上去。   为了避免被谷小飞发现,他乘了另一部电梯,下到一楼,迅速躲到大厅的柱子后面。赵夏迟先到,坐在大厅沙发上等人。见谷小飞来了,他起身挥挥手,拎起一只背包。那背包看起来挺沉,可能相机装在里头。   赵夏迟叫了网约车,与谷小飞勾肩搭背走出酒店。肖雪尘快步跟上,坐进等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   “跟上前面那辆车。”他对司机说。   司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小哥,捉奸啊?”   肖雪尘瞪了司机一眼,冷冷说:“是啊师傅,你再不快点儿我头上就风吹草低见牛羊了。”   “好嘞!坐稳了!”司机同情地叹了口气,踩下油门,跟在网约车后面。   他常年在酒店拉客,遇到过不少捉奸现场,因此驾轻就熟,跟踪时距离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着两三个车身,既不至于跟丢,也不会近到被前面人发现。   网约车开到岚川市驰名全国的小吃一条街。发现他们的目的地之后,出租车司机距离小吃街尚有一段路程的地方停下,避免暴露身份。司机好心地为肖雪尘指点去小吃街的捷径,顺便安慰了一下情感受创的他。肖雪尘不愿告诉师傅残酷的真相,选择了默认。   下了车,他钻进小吃街,融入人群中。时近饭点,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前来觅食的,肖雪尘颇费了一番工夫才从人海中找到赵夏迟和谷小飞。   那两人并不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优哉游哉地逛着街。   “哦哦哦小飞我跟你说这个炸麻雀很好吃的!老板来两串!”   “那家的小笼包评价很高!来来我请!”   “你不要觉得这个饼外表很难看,其实它的内心……也一样难吃。千万别吃!”   谷小飞被赵夏迟塞了一堆食物,从踏进小吃街起嘴巴就没闲下来过。   “看不出来啊老迟,”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你平时那么宅,居然这么了解小吃街,你是不是经常瞒着我们跑出去旅游?”   “这是因为我做足了功课!那么多旅游攻略不是白查的!那些小吃摊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我可是一家一家查过评价!”   谷小飞肃然起敬,不愧是作家老师,做事就是严谨!如果他和赵夏迟出门旅游,那么将一切行程安排都尽可以交给赵夏迟,他只需要跟在后面当弱智就好了。   “还是怀念跟我们一起同居……啊不,同租的日子吧?你的肖大侠有我这么贴心么!”作家嘚瑟得摇头摆尾。   “他很贴心,虽然跟你贴心的方向不太一样。”   提到肖雪尘,谷小飞忍不住炫耀起来。   “我过生日的时候他请我去游乐园玩呢!”   谷小飞将那天在游乐园的见闻一五一十说与作家听,可能因为自带滤镜,那天的回忆满满都是五光十色,就连排队的无聊都化作粉红泡泡。   赵夏迟听罢嘴角一提,诡秘地问:“小飞,咱俩认识这么久了,关系老铁了吧?”   “嗯!”   “那我问你话,你可得老实回答,不能欺瞒我,对不对?”   “只要我能答得上来。”   赵夏迟用胳膊肘撞了撞谷小飞胸口:“你和肖雪尘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   “就是……你们是朋友,还是……?”   “是朋友!”谷小飞笃定地回答,“一开始搬到肖大侠家的时候,我还不确定我们是不是朋友,但是现在……他对我那么好,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就只是朋友而已?”赵夏迟用力眨了眨眼睛,示意谷小飞将一切秘密和盘托出。   “你眼睛不舒服吗?是不是进沙子了?我帮你吹吹?”   “……我自己来。”赵夏迟眼角抽搐,“小飞,你这样就不对了,不是刚刚才答应了咱俩之间没有秘密吗。”   谷小飞呆愣愣地望着他。“我……我知道的都说了……”   赵夏迟咋舌:“跟我害羞什么呢。咱俩是自家人嘛!知道你们俩是公众人物,不能随便公布恋情,但是你跟自家人有什么不敢说的?”   “呃,什么恋情?”   谷小飞怀疑地看着手里的小笼包。赵夏迟从刚才起就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怕不是失了智吧?因为吃错了东西么?只听说过吃坏肚子,没听说过吃坏脑子,这什么暗黑料理啊……   “就是你和肖雪尘啊!”赵夏迟急了,“你们不是在……在那个什么……?”   没等谷小飞问清“那个什么”到底是指什么,肩膀就被人冷不丁地拍了一下。他吓得连忙捂住口袋,生怕被小偷顺手牵羊,可回过头,背后却站着肖雪尘。   “吓死我了!下次先出声好不好!”他大声抱怨。   “抱歉。”   “你不是不来么?啊,我知道了,”谷小飞咧开嘴,“你一个人待在酒店寂寞了吧?没事,欢迎你加入我们,老迟对旅游可懂了,跟着他准没错的。”   赵夏迟就笑不出来了。   “肖、大侠……哈哈,你也一起逛街么……”   “你为什么要从小飞身上套话?”肖雪尘眯起眼睛,两道寒芒射向作家。   “我哪有……我就跟他聊聊天……”   “谁派你来的!”   “你吼得人家耳朵都痛了。小飞你也不管管你家肖大侠,他这么什么意思哪?”   谷小飞刚想替作家讲两句好话,就被肖雪尘的声音盖了过去。   “他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为的是从你身上探听消息。”   谷小飞目瞪口呆。他认识作家这么久了,知道作家绝对不是坏人,但是他也从不怀疑肖雪尘的判断。刚才作家的那些问题的确有些古怪,但是也没引诱他透露什么重大机密呀?   两边都是朋友,谷小飞不知该相信谁了。   “不肯说是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肖雪尘闪电一般出手,两指直取作家胸前的穴道。作家抱头鼠窜,一个旋身,躲到谷小飞身后。   “别别别!大家都是朋友,别伤了和气!”作家哀嚎,“我不是坏人!我不会害小飞的!我就是打听一点儿小道消息混口饭吃而已!”   他掏出一本学生证式样的证件,双手呈给肖雪尘:“这上面有二维码,你不信的话可以去官网查。”   肖雪尘接过证件,扫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这位室友来头可不小。”肖雪尘将证件扔给谷小飞,“江湖第一情报组织‘百晓生’的成员。失敬了。” 第81章 记者   “这年头, 江湖不好混, 没个靠山出门就被人套麻袋了。”   小吃街附近的一家餐厅, 赵夏迟风卷残云消灭了一波食物,拈起一根牙签悠闲地剔着牙。   自曝身份后,他说必须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于是三人便来到了餐厅。然而一坐下他就开始点菜,美其名曰吃饱喝足好说话,结果这一吃就是整整一个小时。赵夏迟吃得爽快, 谷小飞却如坐针毡, 认识这么久的好友突然变成了某个江湖组织的一员,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但赵夏迟不紧不慢,他的耐心都快耗尽了。   好不容易等他吃饱喝足, 谷小飞急忙问:“你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要紧张,我就是赵夏迟, 你的好室友,不是什么潜伏在你身边搞事的坏人。百晓生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江湖黑恶势力。你可以把我们当成一个……”赵夏迟斟酌着词句,“专门报道武林新闻的新闻社!”   “是专门报道江湖八卦的狗仔队才对。”肖雪尘不屑。   “你这么说就太伤人了哈, 我们跟那些娱记狗仔不一样, 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狗仔队。”   “……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   谷小飞问:“可是你不是作家吗?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百晓生的?”   “我加入百晓生的时候还在上大学,你懂的,大学生兼职嘛,赚点零花钱。交女朋友多费钱呀。”赵夏迟望向两人,企图让他们从自己的话语中寻找共鸣。   谷小飞摇摇头:“我不是很懂, 我没上过大学。”   肖雪尘说:“我也不是很懂,我没交过女朋友。”   “你们明白大致是这个道理就行了!不必深究其中的深层次原因!我那会儿在百晓生干得挺不错,我们领导说如果我毕业后有意向到百晓生工作,可以跟我签三方协议。但是我那时候觉得专业不对口,而且当记者又没什么前途,就蠢蠢地拒绝了。直到今天回忆起那段往事,我的心头依旧会掠过一丝不易被觉察的伤痛。”赵夏迟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仿佛自己眼中常含泪水。   “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考公务员了。”   “……”谷小飞表情复杂,“看来是没有考上吧……”   “是啊,所以就进了一个小破私企,结果工作没两年,老板卷钱跑了,我变成失业游民。为了谋生,我只好另辟蹊径。想来我以前也是摇过笔杆子的人,啊不,敲打过键盘的人,所以就重操旧业——”   “回到了百晓生?”谷小飞问。   “——就去写网络小说了。”赵夏迟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你的人生够跌宕起伏的,比你写的小说精彩多了。”谷小飞认真地说。   “搞不懂你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是在夸你。所以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网络作家了?”   谷小飞搬进那座老房子时,作家、画家和音乐家已经住在那里了,他是最后一个来的。当时只觉得作家是个足不出户的宅男,很符合谷小飞心中对于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所以从没质疑过作家的身份。   “那你是什么时候变成百晓生一员的?”   “就在你搬走后不久。我那时住在工作室,有一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那是一个雨天,赵夏迟因为修仙到凌晨,早上一般都是睡过去的。可那一天还没到往常起床的店,他就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如果是骚扰电话或者广告推销,赵夏迟的手机会根据大数据自动提示他,但那个号码下面没有任何提示。当时赵夏迟刚搬进工作室,与其他人还没混熟,他以为是某个编辑或者画手打来的,便迷迷糊糊接了。   “小赵,好久没跟你联系了,还记得我吗?”   换成别人说这句话,赵夏迟早就一句“骗子,滚”喷过去了,可那个轻柔清朗的声音却如同雨天中的一道霹雳,生生将他从梦境国度劈回了现实世界。   “主……主……主编……”   这声音赵夏迟一辈子也忘不了,正是他在百晓生兼职时的顶头上司,百晓生内部人事编制与报社相仿,这位上司的头衔是“主编”。   “小赵,现在在哪儿高就呀?”主编和颜悦色地问。   这个问题赵夏迟根本不用回答。因为主编早已知道答案。他迟毕业后几经辗转,手机号不知换过多少个,但主编依旧能找到他,说明百晓生对他的信息了如指掌,主编这么问,不过是跟他客套而已。   “现在在……写点儿小说、剧本什么的……”   细密的雨幕给天地间带来一片凉爽,同时也给赵夏迟带来了彻骨的寒意。   “挺好的呀,现在是大IP时代,你们的行业吃香了。”主编的声音含着一丝笑意,“从前你在我们这边兼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年轻人不错,才思敏捷又肯吃苦,如果毕业后能过来工作就好了,可惜你另有志向。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合作,对吧小赵?”   “合、合作?”赵夏迟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让主编开金口。他只是个普通的小写手而已,主编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问:“咱们百晓生,难道,要出漫画了?”   “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幽默。”   赵夏迟捂住脸。叫你乱猜。如果主编生气了,明天你就变成报纸上豆腐块大小的讣告了好吗!   “还请主编指点迷津!”多年的职场经验告诉他,在上司面前诚实地表现自己的愚蠢永远没错,因为这样可以衬托出上司的睿智。   “你身边有电视吗?开到本地新闻频道。”   工作室有一台电视,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家拿来打游戏的。现在只有赵夏迟一个人在,他连滚带爬地跑到电视前,颤抖地打开电视,按了半天遥控器才转到本地新闻频道。   “本台讯,武林大会华东地区业余组比赛已经落幕,共有四位选手成功晋级地区预赛,他们分别是……”   赵夏迟睁大了眼睛。   电话里的主编笑盈盈地问:“你认识新闻里的这个小伙子吧?”   “怎么是他……”赵夏迟难以置信,“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外卖小哥,怎么……他居然是武林高手?”   “既然你和他这么熟,那么我就拜托你一件事好了。”   主编使用了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赵夏迟没有能力拒绝主编的要求。   “将你所知道的,关于这个小伙子的一切都告诉我。如果我还有别的需要,你必须去给我打听。当然,好处少不了你,你在我们这边兼职的时候,有短过你的薪水吗?”   赵夏迟在主编的威逼利诱之下,将他和谷小飞认识以来每一件关于谷小飞的事都告诉了主编。但主编仍然觉得不够。百晓生不生产新闻,他们只是新闻的收集者,许多江湖消息甚至从不公开,只是默默沉睡在主编的硬盘里。从某个武林侠客的师承门派到某位江湖侠女的内衣尺码,只要主编想知道,记者们都不得不千方百计地打听到。   现在主编最好奇的就是“谷小飞和肖雪尘的关系”。许多八卦小号盛传他们是秘密情人,毕竟住在一起,但住一起并不代表他们是情人,主编需要证据,最好是谷小飞或肖雪尘亲口承认。   赵夏迟不认识肖雪尘,但和谷小飞很熟,主编给了他一笔差旅费,凭借百晓生强大的人脉在谷小飞入住的酒店硬是抢了一个房间,就把赵夏迟送过来了。   “所以说,我也不容易啊!我本来打算套一套小飞的话,没想到什么都没套到呢,就被你们识破了。”   谷小飞气鼓鼓地盯着赵夏迟:“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从我身上套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赵夏迟抱拳。   “哼,不过你也套不出什么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和肖大侠是好朋友,已经告诉你了,你就这么回复你们主编吧。”   “那你明天就能在社会新闻里看到我的死相了。”   “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你们主编还想听什么?难道打听到的消息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就要大动肝火吗?但是世界上不可能事事都如他所愿,他还能用意念改变事实不成?”   赵夏迟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从之前谷小飞所说的他和肖雪尘同去游乐园的事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仅仅是朋友而已。他现在百分之九十……不,百分之九十九确定,他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py关系。但是谷小飞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了面子?为了保密?他记忆中的谷小飞并不是口风这么严的人啊……   他将目光转向肖雪尘。这位白衣大侠一直盯着面前的甜品,那是赵夏迟特意点给他的,他却一口未动。当赵夏迟提到他和谷小飞之间的关系时,肖雪尘冷酷的表情明显有了松动……   “好吧好吧,你们是好朋友,我已经知道了,我就这么回复主编吧。”赵夏迟站起身。   “主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如果他不信,就让他再派别的人来打听好了,反正打听来打听去结果都是一样的。”赵夏迟背起背包,握了握谷小飞的手,“比赛加油,我会去看的!主编送了我好几张票呢,不看白不看!权当公费旅游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看我的比赛的吗。”   赵夏迟鼓励了他几句,表示自己要先走一步,就信步离开了。走出酒店,他给主编发了条消息。   “已打听到。是肖雪尘单相思,好可怜哟[滑稽]。”   谷小飞原地坐了一会儿,问肖雪尘:“你没生气吧?都是我不好,你们已经提醒过我要注意老迟了,我却还是……”   “没关系。”肖雪尘说。   “他怎么就不相信我们是朋友呢?我们不是朋友,难道还能是仇人?”谷小飞莫名其妙。   肖雪尘神情复杂,不再言语,转而进攻面前的甜品。   “啊!”谷小飞突然惊叫。   肖雪尘吓得勺子都差点掉了。“怎么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莫非经过赵夏迟一番推波助澜的暗示,谷小飞发现了自己的心意?他知道身边这个人一直对他有意,而他却总是无情么?   谷小飞转向肖雪尘,严肃地说:“老迟他没付账,他点了好多菜呢,可恶。” 第82章 观众   “多好的位置!谢谢, 樊尚, 你又帮我弄到了最好的票。”路易端着可乐和爆米花对他的助理说。   “我们是来看比赛的, 不是看电影。”樊尚冷冷地对自己的老板说。   “又没人规定看比赛的时候不准吃爆米花。否则外面怎么会有人卖呢?”路易大方地将自己的食物递给樊尚,“你要吗?这桶给你,我再出去买。”   “你自己享用吧。”   他们所在的体育场即将举行武林大会全国大赛十六进八淘汰赛中的一场。体育场中几乎座无虚席。多亏了路易家族的关系他们才能搞到两张前排的票。不过路易的家族也有插手不到的地方。虽然拿到了两张票, 但并不连号,路易和樊尚的座位之间隔着一个位置。樊尚说那个位置是留给某位业界大佬的,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有这时候我才明白人际关系的重要性。”路易在狭窄的座位上舒展双腿。   “应该说只有这时候你才明白利用人际关系的好处吧。”   “啊, 亲爱的樊尚, 你整天这么刻薄就不怕我解雇你吗?”   “太好了,主人给了樊尚一只袜子, 樊尚是个自由的小精灵了。”樊尚干巴巴地说。   “还是不了,我就喜欢以折磨人为乐。”   樊尚干巴巴地说:“现在我开始想念那个小警察了, 有他在,你就能把自己无穷的精力挥霍在他身上而不至于祸害别人了。”   “回去之后你送面锦旗给他吧?”   这场比赛的两名选手分别是所有参赛选手中年纪虽小的谷小飞和年纪最大的范羲。这两人居然抽签抽中一组, 不由地让人感慨命运之巧合。谷小飞是这届最受瞩目的选手之一——出身神秘,身手惊人,从业余组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全国大赛, 甚至有人将他比作前代武林盟主苏云越。由于谷小飞和肖雪尘关系亲密, 路易又十分在意肖雪尘,因此打听了不少关于谷小飞的消息。   但对于他的对手范羲,路易就几乎一无所知了。   “希望谷小飞能取胜吧,如果止步十六强那就太可惜了。”   “你很看好他?”   “能和他比一场就好了。”路易遗憾地摇摇头,“但是听说他拳脚功夫虽好, 却不擅长刀剑。”   他抓起爆米花啃了一口。   “不好意思,借过。”一名男子挤到他旁边。看到他的发色,又将刚才的话结结巴巴地用英语复述了一遍。路易很想跟他说我是法国人,但最终忍住了,将伸出去的腿收回来,让男子通过。   “谢谢,Thank you。”男子侧着身子从他们面前走过,然后在樊尚和路易之间的座位坐下,拿出一块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接着对两边的樊尚和路易笑了笑。   路易扬起眉毛。这个“留给业界大佬”的座位被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穿着普普通通、怎么看都是一般观众的男人占了。是樊尚情报有误,还是这男子人不可貌相?   路易戳了戳男子,摆出和善的笑脸:“先生您好,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当路易想用美貌蛊惑他人的时候,不论对象是男是女总能成功。他那介乎男女之间的美丽冲破了性别了隔阂,就连钢铁直男面对他的笑容也要弯上那么一弯。   男子果然怔了怔,然后露出标准的“作为东道主我们要给外国游客留下好印象”的客气笑容:“你中文说的真好!”   “谢谢。”路易客气地说。似乎每个中国人见到他的一句话总是这样。熟练地掌握一门外语是件这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吗?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路易指着自己和樊尚:“我们两个是一起的,我能不能跟你换个座位?”   “当然可以!”男子答应之果断让路易稍稍吃了一惊。原本以为他多少会有些迟疑和不悦,但是从男子脸上丝毫看不出那些负面情绪。   他和路易交换了座位。路易说:“抱歉,麻烦您了,您买票一定很早吧?”   “啊?我也不知道。票是别人送的。”男子抓抓头,“大概是送票的那个人买得太早了吧,害你们没拿到连号的票。”   路易给樊尚递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如果樊尚的消息没错,他们中间的那个座位的确是留给业界大佬的,那么这个男子应该就是得到大佬赠票的人。虽然不是大佬本人,但能那种人攀上关系,有结交的价值。   路易拿出名片:“很高兴认识您。我叫路易。”   男子接过名片,对上面的法语皱了皱眉,大概看不懂。但他装作看懂了的样子,用标准的社交式点头法夸张地上下晃动脑袋,好像名片上的每个字他都熟记于心了。   接着他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郑重地双手递给路易。   一般观众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吗?他果然不一般。路易心想。   他盯着名片上,逐字念道:“赵夏迟,作家,编剧……”   居然是个和体育界完全沾不上边的职业!路易原本以为他至少是个武功一般的武林人士什么的,结果居然是个搞文艺的!保留这个前排特等座的业界大佬到底有多随便,都把票赠给了什么人啊!   “原来您是一位作家。您喜欢武术?”   “呃,一般般吧。”   如此耿直的回答让路易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转向樊尚,没话找话道:“吃爆米花吗?”   樊尚看出他迫切地想用这种方法摆脱和赵夏迟的对话。装作跟别人说话而停止一段对话,真是个有用却笨拙的方法。樊尚礼貌地拿起一颗爆米花丢进嘴里,算是帮路易解了围。   “亲爱的樊尚,你对那个老头了解多少?”路易指着体育场屏幕上反复出现的范羲的画面问。   “听说是内功惊人的武林名宿,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我又不是维基百科,不要什么都问我。”   “我今天头一次知道你居然不是维基!”   既然樊尚不知道,路易就只好自己查。没等他拿出手机,旁边的赵夏迟凑过来献宝似的说:“范羲是松鹤宗长老级的人物,将松鹤宗的内功心法与自己研究的心诀融合起来,独创了一门新武功,叫作‘松风心诀’,据说他的内功高超到弹指一挥就能摧山裂石的地步。”   路易转向他,怀疑地眯起眼睛:“赵先生,您不是说您不太喜欢武术吗?”   “喜欢和了解是两回事。我从前因为工作的缘故才不得不将这些知识记在脑子里的。世界上有几个人喜欢自己的工作啊?”   “……好有道理。那么您以前从事什么工作?”   “记者。”赵夏迟沧桑地眺望远方。   路易下意识地以为他所说的记者是指体育记者,而且专门报道各类武术赛事。那么他对各个武林名宿了解颇深就说得通了。   “您能不能再多说一些呢?我很喜欢武术,可惜懂得不多,也没什么人跟我分享经验见解。您能给我介绍介绍吗?”   樊尚在旁边捂住眼睛。路易一见到对武学有所研究的人就喜欢凑上去,说他是个武痴一点也不为过。但是这样唐突的请求真的很容易被人误认为别有所图啊!   “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当记者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业务早就生疏了。你有问题就问吧,我能回答尽量回答。”   路易指着赛场道:“为什么赛场里有许多大石头?不会妨碍选手吗?我看过不少武术比赛,从没见过这样的。一般比赛的赛场就是普通的体育场,甚至连武林大会地区预赛的赛场也很普通,为什么到了全国大赛,就要在赛场里放那种东西?”   体育场中央的比赛场地是一片草坪,然而绿茵场上却杂乱无章地点缀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小的约莫有篮球大小,大的则足有一层楼那么高。观众席前方竖着隔离网,大概是怕石块飞溅误伤观众吧。   “就是为了妨碍选手啊!”赵夏迟说,“不然普通地两个人打来打去多没意思!赛场地形搞这么复杂可以增加比赛难度和观赏性,也能给选手提供一些便利条件。赤手空拳的选手和使用武器的选手相比,肯定是空手的比较吃亏,如果空手的选手能够活用地形或是操纵小石块,那就能弥补自己的劣势了。”   “一个武术比赛要搞这么复杂……”路易喃喃道。   “其实以前没有这么复杂的,这届比赛因为不用挑战武林盟主,难度有所降低,所以组委会特意调整了赛场地形,增加比赛难度。要不然这届盟主也太好当了,即使当上了,观众也会私下嘀咕盟主名不副实,是占了便宜才当上的。”   路易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我听说这次全国大赛只到半决赛,真正的决赛必须等到秋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就不是了。本来全国大赛应该决出冠军,到了秋天再举办冠军与盟主的挑战赛,但是这届比赛没有盟主,所以就将决赛挪到秋季。这是武林大会的传统,决赛要留到中秋节前后,所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体育场内响起广播。赵夏迟神色一凛:“比赛要开始了。”   众裁判员和公证员入场,依次落座。广播开始介绍参赛的两位选手。路易遥遥望见场边的少年,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少年尚不认识他,他却认识那少年。   “如果这届比赛最后决战的两个人是肖雪尘和谷小飞就有意思了。”他想。 第83章 岩场   谷小飞盯着面前这位名扬四海的泰斗级武林前辈, 再一次听到了梦想破碎的声音。   一开始听说他这次要与一位真正的“仙风道骨的老人”交手时, 他还挺兴奋。他之前遇到过的“前辈”要么是方心鹤那样没个正型的, 要么是陈昊空那样爱好特殊喜欢当人家大哥的,从来没见过正正经经的老前辈。   他幻想中的范羲是个如同《西游记》里太白金星那样须发皆白的老人,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着不怒自威的气质, 像他这样的小辈,只有心悦诚服、五体投地的份。抱着这样的幻想,他开开心心上了赛场, 然后……   面前的对手老是老, 但是……   那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和花短裤。   那足有手指粗的大金链子。   那文满各路神佛文身的手臂。   那锃亮的光头和横亘着一条刀疤的面孔。   活脱脱一个社会老大哥啊!黑社会老了是什么样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谷小飞被范羲老前辈的形象震慑得当场倒退三步,指着对手, 用惊恐的眼神反复无声询问裁判:我没走错赛场吧?你确定我的对手是这个人吗?   “两位选手都明白规则吗?”裁判无视了他的求助。   “明白。”范羲声如洪钟。观众席上“哗”的一声,掀起一片惊叹。   “声音传得这么远, 他的内力该有多深厚?”   “姜还是老的辣,那个小伙子没多少胜算噜!”   谷小飞参加了这么多场比赛, 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规则。他硬着头皮点点头。没办法,既然来了赛场,总不能不战而退, 就算输, 也得是竭尽全力之后堂堂正正地输。   “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比赛现在开始!”裁判吹了声口哨,迅速退到场地边缘。   谷小飞咽了口口水。能杀进全国大赛的选手,都是全国上下一等一的高手, 万不可轻敌。他也从未轻视过敌人。他自认为在十六个选手中是实力最弱的一个,全凭体能和运气才勉强晋级,即使第一场就失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然,输得太惨也不好,虽然没人会责备他,但是一想到肖雪尘遗憾的眼神,他就一阵心痛。   希望能在这位社会老大哥手下多撑几秒再扑街吧……   比赛前施曼桃给他分析过范羲的招式套路。范羲以内家功夫见长,刚才那一声“明白”也让谷小飞亲身体验到了范羲内力之强横,所以万不可正面硬拼,必须活用场内地形以巧取胜。   但是怎么活用呢?话说回来,他连范羲会怎么出招都不清楚。既然范羲没有武器,那么就应该像他一样,使用拳脚功夫空手作战吧。   范羲抬起右手,弯曲中指,用拇指扣住。   谷小飞不解地歪了歪头。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某种暗号吗?还是他所不知道的江湖切口?   倒有点像准备弹他一个脑瓜崩……   范羲轻轻弹指。   一股强劲气流擦过谷小飞太阳穴,风刃削断他几根头发。   ——轰!   谷小飞左后方那块一人多高的岩石顶端瞬间爆裂,碎石砂砾溅了谷小飞一头一脸。   他僵硬地回过头。   那块原本比他高的岩石,已经被削成比他矮一个头了。   盖因范羲方才那一弹指。   谷小飞摸了摸脖子。假如范羲瞄准的是他的脑袋……幸好武林大会规定不准故意伤害对手,否则他就是一具无头尸体了!   “一上来就是看家本领,范羲老前辈这是全力一搏了啊。”场下的赵夏迟低声说。   路易兴奋地问:“那是什么功夫?”   赵夏迟说:“如果我没记错,那一招叫‘刹那弹指’,将内力汇聚于指尖,在弹指的瞬间发力,激起强劲气流从而打击对手。我曾听过一个业内笑话,说‘刹那弹指’的意思并不是指弹指时间短暂,而是说如果对人使用这招,人活不过一刹那。”   “他是打歪了还是故意没瞄准?”路易问。   “那种距离……应该是故意的吧。不愧是社会老大哥,人狠话不多。”   岩石蹦碎好几秒后,知觉才勉强流回谷小飞的四肢中。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出一声猫被踩了尾巴似的惨叫,用他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逃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岩石后。   不知是谁最先笑了一声,很快,观众们都吃吃地笑了起来,体育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笑什么啊,换成我我也要逃的。”赵夏迟不满地扫视四周。   “因为逃跑的姿势太狼狈了吧。”路易说,“如果潇洒一点直接认输,或许还能赚回一点印象分。”   “……那样大家只会笑得更大声好不好。”赵夏迟摇摇头。这个天真的金毛根本不了解人类的劣根性!   虽然他不喜欢武术,但谷小飞是他的朋友,他内心还是希望谷小飞赢下这一场的。   范羲瞄准谷小飞藏身的那块巨岩,再次弹指,伴随着轰然巨响,巨石粉身碎骨。石块粉碎所造成的烟尘中闪过谷小飞的影子,他就地一滚,躲到另一块岩石后。   范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不满于谷小飞这种藏头露尾的行径。他不断弹指,摧毁一块又一块岩石,但谷小飞每次都能及时逃脱。这少年的武艺如何暂且不论,轻功和反应倒是一流的。   比赛形势已经一面倒了,范羲连续进攻,谷小飞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只能抱头鼠窜。   “不妙啊。”赵夏迟托腮思考。   “的确很不妙——对范羲来说。”路易饶有兴味地望着那个在场上到处乱窜的小黑影。   樊尚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是你们眼瞎还是我眼瞎?范羲不是占优势吗?”   “范羲从一开始就重复使用一个招式,太容易预测他接下来的行动的。”路易说。   “因为那个谷小飞还没厉害到让他出别的招式吧。谷小飞现在只能靠躲在岩石后避开进攻,但是场上已经没剩几块足够他藏身的岩石了。等所有的石头都被范羲摧毁,他还能藏到哪儿?”   “所有岩石都碎掉的时候,才是反击开始的时候。”   很快,场上那些和人类身高差不多的巨石都被范羲的刹那弹指摧毁了。这样的破坏力不啻于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与之相比,地区预赛时的战况只能算小打小闹、菜鸡互啄而已。   范羲皱起眉。从比赛开始起那小子就一直避免正面交锋,不断迂回闪避,表面上像是被他的力量所震慑而四处逃窜,但范羲多年的经验与直觉告诉他其中有诈。那小子是在保存体力吗?因为对手是个老头子,所以企图靠年龄的优势打持久战,等他体力耗尽再进攻?呵,如果是这样,那么谷小飞就打错算盘了。范羲老当益壮,再加上多年来从未疏于修炼内功,所以体力比普通年轻人更好,跟他打持久战,当心自己别先倒下。   巨石星罗棋布的草地现今已是碎石满地的废墟,微风拂过,便会扬起一阵烟尘。场地变成这样,清理起来很麻烦吧。范羲不无无奈地想。即使组委会恐怕也没想到场地会被破坏成这样。这体育场今天之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使用了,唉,平白无故给人家添了麻烦。   不过谷小飞再也无处可逃了,能容他藏身的巨石已尽数破坏,剩下的那些小石头后面根本躲不了一个人。范羲伸展双臂,凝练内力,打算正面与谷小飞交锋。   谷小飞也同他一样,摆了一个起手式。但他没有进攻,而是如同练功一般,一招一式地打起拳来。   这什么花拳绣腿?放弃努力了吗?范羲想。   不,这可不止是打拳而已。如同范羲用弹指时的力量激起疾风一般,谷小飞的拳风也掀起了脚下的碎石土渣,将其卷到空中——一开始是细小的尘埃和石粒,紧接着是较大的石块和碎岩,褐色的风围绕着谷小飞快速流动起来,很快,整个赛场上都开始飞沙走石。   中计了!范羲一个激灵。   “喝!”谷小飞大喝一声,双掌向前一推。围绕在他周身的碎石和沙尘如同风暴般涌向范羲。   这么些小石子当然伤不了一位武林高手,范羲甚至不用躲开,但视野受到严重遮蔽,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雾霾中的城市,连自己面前一米开外的地面都看不清了。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范羲条件反射地回身格挡,胳膊撞上了谷小飞的拳头。谷小飞一击即退,隐蔽到沙尘之中,然后毫无征兆地从另一个方向袭来。范羲内功深厚,身法却不及年轻人,神出鬼没的谷小飞恰恰击中了他的弱点。   他急忙掠向另一个方向,同时不断出掌,拨开眼前的烟尘。他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大的沙尘,他看不到谷小飞,那么谷小飞理应也看不见他,但为什么每次谷小飞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一快小石子砸在范羲背上,无害地弹到一边。几乎是同一时间,少年的身影自沙尘中飞驰而出。   难道他能听见?!依靠石头落地的声音定位人所在的位置,他居然能听出来? 第84章 水落   谷小飞接二连三出拳, 范羲一一接下, 但少年并不恋战, 得手后便迅速后撤,消失在飞扬的沙尘中。   视线被遮蔽,根本看不到对手的影子。范羲忍不住一阵无名火起, 干脆横空一掌,凛凛掌风在漫天黄沙中扫出一个扇形区域。他接着陆续几掌,拍开眼前的尘雾, 视野总算清晰起来。   没有尘埃的掩护, 谷小飞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范羲心想。   但没等他安心多久,一块拳头大小的岩石便迎面飞来, 速度之快,显然是有人刻意射出的。范羲一掌劈碎那石头, 但另一块石头紧接着射来,连一丝喘息的空闲都不给他。   近战不行就改为远攻?虽然很有想法, 但在范羲面前,这点伎俩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击落数枚石块后,迎面而来的是一块足够半人高的巨岩。场地内足够人藏身的岩石已大多被范羲的刹那弹指击碎, 但这种虽然巨大但还不足以让人藏身的岩石就漏过了。谷小飞竟想用巨岩袭击他?当他劈不碎这石头吗?   范羲深吸一口气, 从丹田气海中凝出一股真气,聚在掌中,一掌劈向那巨岩。巨岩应声而碎。   无数残渣四散飞溅。   碎裂的巨岩后方,赫然出现了少年的身影。   范羲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又中计了!   谷小飞一直藏身在巨岩之后, 凭借自己高超的轻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身体腾空,因为有巨岩作为遮挡,站在范羲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他!   谷小飞一拳挥向范羲!   范羲方才竭尽全力击碎巨岩,这时来不及回防,结结实实挨了谷小飞这一拳。身体向后飞出去。他在空中迅速调整平衡,终于站稳了脚步。   沙尘徐徐落下,观众席上传出失望的叫声。   范羲低头看着脚下。他已经出界了。   “范羲出界!谷小飞胜!”   失望的叫喊旋即变成了欢呼。   ***   赵夏迟随着周围人一起喝起彩,但眼睛里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百晓生派他来刺探的消息,他已经打听到了,现在继续留在岚川市,甚至来观看比赛,目的仅仅是友情支持谷小而已(外加主编送了他票,不来白不来)。他本人对武术并不感兴趣,但因为在曾在百晓生工作的经历而不得不去了解这个领域,以至于积累了许多他并不想知道的知识。   知道谷小飞参加武林大会后,他大为吃惊,在他的印象中,谷小飞只是个普通少年,哪怕身体素质比常人好(尤其是比他这种死肥宅好)也纯属理所当然,毕竟年轻嘛,但仅凭身体素质好可是无法在武林大会中生存下去的。   谷小飞从没显露出哪怕一点儿他懂武功的迹象。赵夏迟好歹当过记者(百晓生的狗仔姑且也算是记者吧),察言观色的能力比一般人强,连他都没看出蛛丝马迹,那么说明要么谷小飞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行家里手,要么谷小飞根本不懂武功。   矛盾就出在这里。不懂武功的人不可能在武术比赛中获胜,即使侥幸从业余组中脱颖而出,也不可能杀入全国大赛。也就是说,谷小飞确实是武林人士,他平时的天真全都是一种伪装。   但赵夏迟并不认为谷小飞心机那么深。心机这两个字与谷小飞根本不相配。他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武功如此厉害的人是怎么完美掩藏自己的实力的?   更奇怪的是,他根本看不出谷小飞的武学源流。以他在百晓生中工作时积累的知识与经验,天下绝大多数武功的路数与出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为此请教过主编,可主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关于谷小飞的资料少之又少,除了比赛时的录像之外,几乎没什么第一手的资料。这也难怪,就连百晓生都要出动他才能打听到一星半点儿消息,其他人就更不可能挖出什么内幕了。   谷小飞在地区预赛中对战陈昊空的那一场,两人曾互相约定报上招式的名称,陈昊空是老老实实报了名字,但谷小飞的招式名称居然是一套广播体操。当时所有人都认为谷小飞在故意戏弄陈昊空,或是以这种方式哗众取宠,赵夏迟却发现了一些疑点。   他记得某一天谷小飞问过他:你们城里人做广播体操吗?做得认真吗?   赵夏迟当时回答:当然不认真啦。大家都是能逃就逃,谁会认真做。   他只当那件事是个无聊的小插曲,并未在意,但看到谷小飞与陈昊空交战的视频后,往事再度浮现在心头。   是巧合吗?为什么谷小飞要问他那种事?为什么那么在意广播体操?是巧合么?   年纪轻轻的谷小飞到底从何处学会了盖世神功?为什么隐藏自己,又为什么突然揭去伪装、大胆地参加了武林大会?为什么要用“广播体操”戏弄陈昊空,仅仅是为了搞笑吗?   主编并没有要求他打探谷小飞的武功路数,这是赵夏迟自己的好奇。就算弄清楚了真相,他也不会告诉主编的。   这天比赛结束后,他迅速返回酒店,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拎着一堆零食饮料来到谷小飞房间外敲门。   “谁啊?”房间里的人问道。   赵夏迟对着猫眼摆出尽量清爽明媚的笑容:“是我,老迟!”   门开了。赵夏迟闪身进入。“就你一个人?肖雪尘不在?”   “他和师叔一起出去了,好像是场地的问题吧。”   赵夏迟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丰盛的慰问品:“比赛辛苦了!”   谷小飞为难地看着他:“施姐姐说比赛期间最好不要吃奇怪的东西,免得闹肚子。”   “那就算了。”赵夏迟自己打开一包薯片,津津有味地嚼起来,“你说的方师叔是指方心鹤?他是你师叔?”   谷小飞羡慕地看着他的薯片,咽了咽口水。“我就随口那么一叫。他是肖大侠的师叔,他说我和肖大侠平辈,所以叫师叔也没什么。”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凌虚派掌门偷偷收的弟子呢。”   “我连凌虚派掌门是谁都不知道……”   “那你的师父是谁?”   “师尊有命,不得泄露他老人家的名字!”谷小飞条件反射地回答。这是方心鹤和施曼桃教的标准答案,不论见了谁都能这么回答。   赵夏迟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这答案谁教你的?”   谷小飞一怔,这个问题方心鹤可没教过他啊!他只能如实回答:“方师叔和施姐姐……”   “你看看你,外人这么问,你想隐瞒自己的师承还情有可原,但咱俩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好瞒我的。”   谷小飞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可是他们就是让我这么回答的啊……”   “你真正的师父是谁?”   “我哪有什么师父……”   赵夏迟扬起眉毛:“难道你真如传闻所说是自学成才的?你小时候掉下过悬崖吗?在崖底捡到了什么武功秘籍?”   “没掉下过悬崖,也没捡到过秘籍。”   “那你的秘籍是从哪儿来的?祖传的?你不是孤儿吗?”   谷小飞抓了抓头:“我刚才是睡着了错过了什么关键性对话吗?怎么一点儿也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秘籍?”   “没有秘籍你怎么练功?”   “我不练功啊需要什么秘籍?”   现在换成赵夏迟发愣了。   “不练功要怎么比武?”   “就……那么比啊。”   “不练功你能打赢范羲?你用的是什么招式?”   “哦,说起来有点复杂,用了好几个招式呢!”说到这个,谷小飞来了兴致,兴致勃勃地对着赵夏迟比划。赵夏迟不得不往后挪了挪,以免兴奋的谷小飞误伤友军。   “一开始躲避范羲用的是‘跳跃运动’,后来卷起地上尘土的是‘整理运动’,砸大石头用的是‘肩部运动’,最后跳起来藏在石头后面的还是‘跳跃运动’。”   赵夏迟脸部扭曲。   “这些运动……都是什么东西?”   “是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呀!”   “……我才是睡过去错过了关键性对话的那一个吧!我们是怎么扯到广播体操上来的?”   “不是你问我用的是什么招式吗……”谷小飞委屈。   “你的招式就是广播体操?!”   “对啊!难道你看不出来!你不也做过广播体操吗!我以前还问过你来着,都忘了?哦,你说你从前做操很不认真,大概真忘了吧。”   赵夏迟端详谷小飞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他在开玩笑或是欺骗自己的证据。但是什么都没找到。谷小飞的眼神澄澈而真挚,不含一丝一毫的欺瞒。根据他对谷小飞的了解——既然他和谷小飞相处了这么久,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谷小飞也绝不是喜欢开玩笑或欺骗他人的人。   “小飞,我再问一次,你参加比赛以来击败敌人所用的招式,都是那什么广播体操?”   “对啊!我也不会别的。”   赵夏迟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谷小飞说:“那个,你能不能坐到我这边来?那是肖大侠的床,没经过他同意随便坐不太好。”   赵夏迟已经没力气挪动了。   “小飞,谁告诉你那些招式是广播体操的?”   “教我广播体操的老师就是这么说的呀。”谷小飞眨眨眼睛。   “你的老师又是谁?”   “老师就是老师,我的班主任苏老师。”   你上当了啊单纯的小可爱!那根本就不是广播体操!是一套真正的武功!你那老师恐怕也不是凡人,而是什么隐居的武林高手吧!   但是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人告诉谷小飞真相?方心鹤也好肖雪尘也罢,不可能看不出他受骗了。隐世高人想隐瞒身份尚且能够理解,但方心鹤和肖雪尘是出于什么目的欺骗谷小飞的呢?   “小飞,我告诉一件事,你最好不要太惊讶。”   “嗯!我抗打击能力很强的,你说吧!”   “你那个广播体操,根本不是广播体操,而是一套武功。” 第85章 石出   “你那个广播体操, 根本不是广播体操, 而是一套武功。”   谷小飞定定地看着赵夏迟。几秒钟之后, 他笑了起来。   “谢谢你老迟!”   “……谢我干啥?”   “你知道我赛前特紧张,所以故意讲笑话安慰我对不对?心意我领了,但是你的笑话实在不怎么好笑——不过比起你的小说, 还是稍微好笑那么一点啦!”   话音刚落,赵夏迟就抓住他的肩膀猛力摇晃起来:“醒醒啊小飞!你被人骗了!你练的真是武功,不是什么瞎几把的广播体操!”   “你怎么能说脏话呢, 这瞎几把广播体操你小时候不也天天做么。”谷小飞被他晃得脑壳痛。   “我才没做过!我从小到大做的都是《时代在召唤》!”   “我比你年轻, 所以做的也是新操。”   “世界上根本没有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啊小傻瓜!”   “不要因为你没学过就说没有啊!”   “你觉得你在武林大会中一路过关斩将靠的是什么?!”   谷小飞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接着仿佛接到了天启, 惊喜地答道:“运气!”   “……你买彩票中过奖吗?”   谷小飞摇头。   “老缺让你帮他抽卡你抽中过吗?”   谷小飞再度摇头。   “那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运气好啊!你的谜之自信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难倒了谷小飞。他一直觉得自己能赢到现在实属侥幸,不是对手太弱就是刚好被他占到了地理的优势, 从未想过自己取胜的原因是自己有多么厉害——因为他根本就不厉害,他只是一个体能比一般人稍微好点儿的普通人罢了。   赵夏迟为他指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根本就不是普通人。   他是一个学过武功的武林人士。   “不可能啦!”谷小飞摆摆手, “如果我会武功,肖大侠、方师叔他们肯定能看出来。但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过,所以我肯定不会武功!”   赵夏迟绝望地抱住头在地上打起滚来。“你的逻辑也太奇怪了吧!一般人这时候难道不应该怀疑肖雪尘方心鹤他们骗你?”   “他们不会骗我的。”谷小飞笃定地说。   方心鹤就算了, 满嘴跑火车没个正形, 但肖雪尘绝对不会欺骗他的。别人他可以不信,唯有肖雪尘,他报以百分之百的信任。哪怕世界上所有人都告诉他某件事是假的,但只要肖雪尘说那是真的,他就相信那是真的。   “我现在有点明白被传销洗脑的顽固分子为什么那么难以说服了!你就是一个典型的活例子啊!”   “你怎么能把我和传销分子相提并论呢。”谷小飞不高兴地说。   “你宁可相信肖雪尘也不相信我?咱俩认识多久了, 什么交情,肖雪尘跟你才认识多久,能跟我比么!你怎么有了新欢就忘了旧友!天啦!世风日下啊!”   谷小飞瞪着他:“苏老师教过我,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深浅和认识时间的长短并没有必然的正相关关系,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是也。”   “你的老师平时都教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豆知识啊!”   “那叫人生哲理!”谷小飞为苏老师辩护,“而且虽然我们认识时间比较久,但你也没对我坦诚以待啊。要不是肖大侠点破你的身份,我还不知道你是百晓生的成员呢。”   “怪我咯?因为我在你面前信用分低?”   “难道你觉得自己信用分高么?”   扑通一声,赵夏迟无力地跪倒在地。谷小飞连忙上前搀扶:“还没过年呢,何必行此大礼!”   “我简直要被你气死了……”   “不气不气,你要是死在我房间里那可就说不清了。”   谷小飞一脸无辜地说出这种话,杀伤力更是增加百倍。赵夏迟喉头一阵甜腥,对他说:“手机拿来,我给你搜个广播体操的视频,你看了就知道你学的那玩意儿根本就不是广播操了!”   谷小飞送上手机,赵夏迟搜了一条《时代在召唤》的演示视频,将手机塞到他眼皮底下。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特么才是正宗的广播体操!”   谷小飞被他的语气吓得不轻,像只挨了骂的小鸟一样,恨不得把脑袋藏进翅膀里,却又不敢付诸行动,只好委屈巴拉地接过手机,认真观摩学习视频内容。   视频里三个中学生伴随着慷慨激昂的音乐在操场上蹦来蹦去,做着令谷小飞无法理解的众多动作。唯有通过分辨音乐中那个数节奏的男声,他才勉强意识到,原来这三个中学生做的是某种广播体操。   可是……这跟他学的“广播体操”大相径庭,连一毛钱的相似之处也没有啊!   他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自己,以眼神质询赵夏迟:这他妈真是广播体操?   赵夏迟沉重地点了点头。   待谷小飞认真观摩完视频,赵夏迟说:“现在你相信了吧?”   “可是他们做的广播操和我学的不是同一种啊,他们是第二套,我这是第十八套,进化了整整十六个等级呢!”   “你特么以为你是数码宝贝啊还带超进化的?!”赵夏迟发出垂死之人渴求生命的奋力呻吟,“你这傻孩子为什么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呃,可能是因为你比较缺乏说服力?”   “要不然你跟肖雪尘当面对质好了!看看他是不是一直在欺骗你!”   赵夏迟发现谷小飞这孩子平时挺聪明的,可一旦牵扯到肖雪尘,他的智商就会瞬间跌破海平面,进入“肖大侠不论怎么说都是对的”绝对领域——没人能在这个领域里战胜他!   只有让肖雪尘亲口说出真相,才能让谷小飞的脑子转过来。   “对质就对质……”   ***   肖雪尘回到房间后,发现屋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窗前放着一把椅子,窗帘拉得严实,只透出一线阳光,恰巧洒在端坐椅子上的谷小飞身上,让他一半暴露在阳光下,一半隐没在阴影中,整个画面犹如罪案电影的海报,令人顿生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过谷小飞脚边的塑料袋破坏了这种诡谲的氛围——塑料袋里装满了包装颜色鲜艳的零食和各式各样的饮料。肖雪尘觉得谷小飞不是喜欢在赛前暴饮暴食的人,所以判断零食是别人带来的,也就是说,他外出的这段时间,房间里来了位访客。   “赵老师来过了?”他问。会带着零食来拜访谷小飞、还被谷小飞请进门的,也就只有他的前室友赵夏迟了。   谷小飞严肃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怎么知道?”   肖雪尘扬了扬下巴,示意地上的塑料袋。谷小飞连忙一脚将它踢进床底下。   “肖大侠,我有件事问你。”谷小飞努力摆出兴师问罪的可怕表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肖雪尘一头雾水。他出去的时候谷小飞还开开心心向他道别,怎么一回来就变了脸?   谷小飞的变化绝非无缘无故,肯定有某种缘由。而唯一在他外出时接近谷小飞的就是赵夏迟。   一定是那个百晓生派来的奸细对谷小飞胡言乱语了什么,才会使得少年情绪大变。   谷小飞方才质问他有无隐瞒之事……肖雪尘心中一动,想起不日前赵夏迟神秘兮兮地跑来打探他与谷小飞的关系。当时谷小飞直接发了一手朋友卡给他,但以赵夏迟作为狗仔的敏锐……   赵夏迟是不是发现他对谷小飞有意,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当事人?   这样眼前的怪异景象就得到解释了。难怪谷小飞这般生气,好像自己背叛了他的似的。肖雪尘内心不禁一阵苦涩。假如一个直男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男性友人对自己存有超越友谊的念头,大概都会觉得恶心吧?哪怕谷小飞平日与他那般亲近,也只是因为他对友人向来和善体贴罢了。他因为喜欢谷小飞而做出的种种,从前在谷小飞眼里是朋友的义举,如今全都变了味,成了一个暗恋他而不得的基佬为了追求他而使出的手段……   “你为什么不说话?”谷小飞追问,“你有事一直瞒着我,对不对?”   “我……”肖雪尘语塞。   谷小飞急得跳起来,捉住肖雪尘的双臂,额上沁出几滴汗珠。“不是吧?老迟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胡说八道,你可别告诉我他说的都是真的!”   肖雪尘被他逼问得踉跄后退数步,因为无法直视谷小飞烈焰似的目光,他只好为难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但他知道,自己的沉默就是最有力的回答,选择不辩解就等于默认了谷小飞的问题。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他承认了,谷小飞怕是会直接拂袖而去。将心比心,假如他一直视作朋友的人对他存有异样的心思,他也会觉得别扭。但是否认的话,他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他明明是喜欢谷小飞的啊,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明明喜欢却不敢说出口更憋屈的呢?   谷小飞急得直跳脚:“你说话啊!我想听你亲口承认!你是不是一直在瞒着我?”   “我……”   “我的广播体操其实是一套武功对不对?”   “……啊?”   “啊什么啊?‘啊’是‘是’还是‘否’的意思?”   肖雪尘愣了愣:“你刚才想问什么?”   谷小飞气急败坏:“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我问你我的广播体操是不是武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在瞒着我!”   肖雪尘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谷小飞,然后拍了拍少年的手,让他松开自己。   “原来你问的是这个……”他哑然失笑。他还以为谷小飞质问的是他是否隐瞒自己的爱意呢,搞了半天居然是在问这个……   “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肖雪尘拍拍谷小飞的肩膀。   “哦……”谷小飞抓抓后脑勺,“我要等多久?”   “五分钟。”   “你要去厕所吗?”   “差不多吧。”   谷小飞坐回椅子上,小手一挥:“那你去吧,我等着!”   肖雪尘离开房间,敲响了隔壁方心鹤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方心鹤:我=厕所??? 第86章 真相   “师叔在吗?”肖雪尘边敲门边喊。   “进来。门没锁。”方心鹤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肖雪尘推门而入。   方心鹤和施曼桃正盘膝坐在床上, 聚精会神地盯着各自的手机, 不知在玩些什么, 连抬头看一眼肖雪尘的时间都没有。   “师叔好闲情。”肖雪尘冷冷说。   “啥事儿说呗,别打扰我们开黑。”方心鹤目不转睛。   “小飞知道了。”   施曼桃怪叫一声:“哦哟,他知道你喜欢他了?”   ——怎么都爱往这个方向联想!肖雪尘愤懑地想。幸亏方才自己没说漏嘴, 否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是,他知道自己的那套广播体操其实是一种武功了。”   方心鹤和施曼桃同时放下手机。   “谁告诉他的?你?”   “他从前那个室友说的。”肖雪尘的眉毛拧起来,“那人是百晓生的成员, 大概觉察到了什么。小飞现在质问我是不是明知道他会武功还一直欺骗他。我该怎么办?”   方心鹤托腮思考:“如果他质问你, 而不是直接骂你是个大屁眼子,就说明他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是这样么?”肖雪尘决定忽略“大屁眼子”。   方心鹤摊开手:“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认为自己不会武功, 并且坚信自己是依靠运气和跳操练出的体能才打进武林大会,这是他世界观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 即使突然有人告诉他真相,他也不一定愿意全盘接受。何况真相还牵扯到你是否欺瞒他的问题。小飞别的不说, 对你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如果你和他那室友当面对质,只要你不是太理亏, 小飞都会无条件信任你。”   肖雪尘内心一阵纠结。方心鹤说得没错, 谷小飞对他坚信不疑,然而他却有那么多事情瞒着少年,虽然是迫不得已的,但他依旧觉得自己辜负的少年的信任。   “难道要我继续瞒着他?”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被人一戳弱点就绷不住了。还需要再练练啊!”方心鹤说。   施曼桃扑哧一声笑了:“你当全世界所有人脸皮都跟你一样厚?”   “脸皮不厚怎么混江湖。”方心鹤白她一眼。   “可是他那室友都把真相告诉他了, 我们再怎么隐瞒,怕是也……”肖雪尘顿了顿,“还是如实告知他为好。”   “当然有一天必须告诉他真相,但不是今天。”方心鹤扔下手机,“如果我告诉你,武林大会结束后我就跟曼桃结婚了,你什么反应?”   肖雪尘面无表情:“师叔真会说笑。”   方心鹤用同样严肃的眼神看着他:“……没跟你说笑。”   “师叔不要立这种恐怖的flag。”   “……那不是flag。”   “你不要师父了吗?”   “我打算跟曼桃形婚。”   肖雪尘:“……”   方心鹤说:“现在是不是感觉有点毁三观?”   “……与其说是毁三观,不如说是觉得师叔的人设崩了吧。”   方心鹤点点头:“很好,记住这种崩溃的感觉。如果你现在向谷小飞承认你一直在瞒着他,而且他的广播操真是一套武功,他的崩溃感大概是你的一百倍左右。”   施曼桃补充道:“我也并没有要跟你师叔结婚的意思。”   肖雪尘松了口气。   方心鹤继续说:“现在正是比赛的紧要关头,一旦谷小飞心态崩了,肯定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比赛,即使硬撑着参加了,也不可能取得什么好成绩。为了他着想,必须继续瞒着他,直到比赛结束。”   “道理我都懂,我瞒着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肖雪尘总寻思着得找个合适的日子告诉谷小飞真相,不能总让他以为自己只是个广播操做得出色的普通人,即使他不说,总有一天谷小飞也会通过其他渠道了解到事实的,与其那样,还不如由他亲口告诉谷小飞。   但是这个“合适的时间”始终没有到来。谷小飞在比赛中一路过关斩将,势头正劲,贸然对他说些有的没的,只会影响他的发挥。但是没等比赛结束,就半路杀出一个大嘴巴的赵夏迟。   仔细想想,也不能责怪赵夏迟。或许在他眼里,自己是个居心不轨的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欺瞒他的朋友吧。   “事已至此,我该怎么跟他说明?”肖雪尘的口才向来不怎么样,这种忽悠人的活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方心鹤略一思忖:“你把谷小飞叫过来。”   ***   谷小飞在房间里乖乖坐了五分钟,肖雪尘回来了。   “师叔叫你过去一趟。”   “呃,是师叔房间的厕所出了什么问题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   谷小飞怯生生地站起来,从肖雪尘身边走过,到了门口,他回过头小声说:“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不是我弄坏的,我根本没去过他房间!”   肖雪尘扶额:“我会转告他的。”   方心鹤在窗前负手而立,施曼桃优雅地瘫在旁边的靠椅中。见谷小飞来了,方心鹤侧过身子,用一只眼睛打量着少年。   肖雪尘站在谷小飞身后,表情冰冷,心中却紧张到不行。万一方心鹤的忽悠打发没奏效,那么唯一能制止谷小飞狂暴化的就只有他了——希望他有能力制止吧。   “小飞,刚才雪尘告诉我,你怀疑我们隐瞒你会武功一事?”   被方心鹤厉声一问,明明占据道德制高点的谷小飞不禁畏缩起来,被他的气势压得大气也不敢出。   “呃……是老迟说的。”   “他说了你就相信?”   “我没信啊,我还替肖大侠说话来着,但是仔细想想,确实有那么些疑点……”   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能打进武林大会全国大赛吗?当然,他走了万年狗屎运也未可知,但是他不信自己有那么强的运势。   方心鹤的表情柔和了一些,转过身对谷小飞莞尔一笑,朗声道:“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   “啊?”不仅谷小飞,连肖雪尘都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声音。方心鹤这次忽悠人的套路,和以前不大一样啊?   “广播体操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创造出来的,在它诞生之前,人们如果想强身健体,会去练什么呢?”   谷小飞想了想,犹豫地说:“武功?”   “不错!世上先有武功,再有广播操。我们中华武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经过千年发展,已经形成了一套完备的体系。但是武学之精妙,一般人是学不来的,唯有少数天生拥有慧根的人才能一窥其中的奥妙。”   谷小飞被他忽悠得连连点头。   “由此可知,若要让全民都能强身健体,武功肯定不行。于是一些拥有远见的先贤便对现有的武功进行了简化,并与西方传来的拳击、搏击之术相结合,创造了广播体操。它比武功简单易懂,任何人都能学会,但也不是纯粹的扭腰摆臂,而是融合了武学的精妙之处,因此说广播体操脱胎于武功,也不算错。”   谷小飞睁大眼睛。原来广播体操的由来是这样的,苏老师可从没说过这些!   “我举个例子,你肯定见过老年人打太极拳以锻炼身体,但太极就是中华武术中最富于奥妙的一支,虽然同是太极,但武者所练的太极和老年人锻炼身体的太极,不是同一种太极。”   这话虽有些拗口,但谷小飞还是听懂了。   “同是广播体操,不同的体操功用也不一样。给成年人练的体操和给孩子练的体操,肯定相差很大。你的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就是武学成分比较多,健身成分比较少的体操。它参考了太极、形意、六合等武术,从中汲取精华,再加以改造和简化,从而成了一套体操。你练它练多了,说你是在练一种简单的武功,也不为过。”   谷小飞傻傻地张大嘴:“有那么厉害?”   “嗯,你听说过五禽戏吧?那是三国时期著名的医学家华佗发明的养生功法,可以说是古代的广播操了。它以模仿动物为基础,达到强身健体的功效。普通人练五禽戏,可以健身养生,但武林高手练五禽戏,与其他模仿动物的功法——譬如猴拳、螳螂拳之类——融会贯通,就能将五禽戏练成一套绝世武功。你的广播体操,就好比是现代的五禽戏。”   谷小飞抓抓头:“所以大家跳广播体操,等于是不小心练了一种武功?”   “一般人当然不行,哪怕练个一百年也练不出花来。但是你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身体素质又好,加上每日勤学苦练,才能达到这种效果。爱迪生说过,成功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如果没有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有汗水也是白搭。小飞,你其实是万里挑一的人才啊!”   谷小飞被方心鹤夸得晕头转向。方师叔说话总是这么有道理,旁征博引,娓娓道来,哪怕驽钝如他,听罢方师叔一席话都能茅塞顿开。   “想不到我的体操这么厉害……”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我起初也不相信,但你今日取得的佳绩已经证明了你自己的力量。你还年轻,若是有心在这方面发展,以后寻个名师,拜在他门下继续学习武功,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不过你千万记住,可不要因为师叔夸奖了几句,就高兴得飘飘然了。练广播体操练到这种地步的实属罕有,但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歪打正着,可不要以为你就比那些修习名门正派武术的武者强了。人家一入门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赢在了起跑线上,你可不要因骄傲而大意轻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还需戒骄戒躁,潜心修炼才是正途。”   “嗯!我明白了!”谷小飞兴奋地说。   方心鹤挥挥手:“去吧。下一场比赛期待你的表现。”   “好的!我这就去练习!”谷小飞一蹦一跳地离去了。   肖雪尘震惊地看着方心鹤。   “师叔,你的嘴炮是从哪里学的?”   “你也想学?”方心鹤抓起水杯,敦敦敦地灌了几大口。   施曼桃笑嘻嘻地说:“因为他天资聪颖外加勤学苦练啊——在他师兄身上练出来的。”   方心鹤踹了她的靠椅一脚:“当着孩子的面别这么污行吗?”   “雪尘也不小了,该学学这方面的事了,要不然将来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上呢。”   “……你说的‘学习’是指看你那些小黄书吗?”   “哎呀,讨厌,那叫教材!”   肖雪尘并不想知道施曼桃的教材是什么样的。 第87章 水上   小绮打了个呵欠, 膝盖上的猫喵喵叫起来, 抗议她为什么停止给自己做大保健。小绮连忙用力撸了几下猫, 安抚主子的怒气。   老板、尘尘和小飞他们去岚川市比赛了,丢下小绮一个人看店,小绮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底层员工就是惨, 老板公款旅游去了,她却要吭哧吭哧干活,工资还只有可怜的那么一点儿。简直就是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   好在她还能忙里偷闲看看视频摸鱼。今天是小飞在全国大赛中的第二场比赛, 马上就要开始了。小绮前天叫街尾打印店的小弟设计了一张海报, 上面印着谷小飞的大头照,等海报印好就贴在猫咖的落地窗上。小飞现在有名气了, 肯定能为这个在倒闭的悬崖上摇摇欲坠的破咖啡店吸引人气。   绝妙的计划!小绮沾沾自喜地想。我们店浴火重生就靠你了小飞!   店门口的风铃清越地一响,小绮条件反射地喊道:“欢迎光临——”   接着抬起头, 看到来者的面容,嘴角向下一咧:“警察叔叔是你啊, 大白天的不上班又跑来摸鱼?”   “今天是休息日好吗!”顾旭阳不满地喊道。   “你每次来老板都不收你钱,来得次数越多我们就亏损得越多好不好。”   “……我付钱就是了。”   “那样老板就要骂我不懂事不会做人了。收你钱也不对,不收你钱也不对, 我们店该怎么活呀, 虽然是老板自己的问题,但我也跟着干着急,唉,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仙女。”   “……我什么都不点总行了吧?”顾旭阳局促地在吧台前坐下。店里的猫似乎也受了小绮的感染,纷纷对他避之不及, 一向粘人的猫咪们居然连一个来抱他大腿的都没有。   被人冷落就算了,连猫都冷落他,什么世道……他叹了口气。   路易离开之后,他本应该进入翻身农奴把歌唱状态,然而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身边少了那个神出鬼没的跟踪狂,就像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心里空空落落的,就连工作也提不起兴致。同事这几天见那位“外国美女”没再上门,笑话他得了相思病。顾旭阳每次都嗤之以鼻。他有什么好相思的,路易对他也不怎么样,说他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还差不多。   砰!小绮将一杯果汁重重放在他面前。   “我没点。”顾旭阳说,“你别强买强卖啊。”   “算我请你的。”   “哇,你会这么好?难道在里面加了料?”   小绮一脸黑线地看着他。“对对,加了春药,你喝完之后就会上街裸奔。”   “太棒了,我就喜欢裸奔。”顾旭阳干巴巴地说。   店门口的风铃这时又响起来。   “谁要裸奔?”一个戴墨镜的杀马特发型小青年拿着手机站在门口。   他身边另有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长身玉立,面带笑容,小绮只瞥了一眼就花痴地尖叫起来:“哎呀你不是断水门的陈昊空掌门吗!欢迎光临!”   顾旭阳闻言转过身。来者正是齐冲与陈昊空。小绮无视了齐冲,热情地将陈昊空迎进来。齐冲瞪着小绮,一脸不可思议,作为本地知名富二代,他不论光顾什么地方,得到的都是第一流的服务,被区区一个店员无视还是有生以来的头一遭。   不过他并未萌生“这女人好清纯好不做作跟那些妖艳贱货好不一样,很好你成功引起本少爷的注意了”之类的想法,而是将嫉妒的目光投向陈昊空,心想:凭什么这家伙的待遇跟我不一样,难道就因为他脸好逼格高吗?我的脸也很好啊!   顾旭阳因为师门缘故,与陈昊空认识,也认得齐冲,三人互相寒暄了一番。小绮为他们送上菜单,还一人送了一杯柠檬水(齐冲杯子里的柠檬明显比陈昊空的小了一圈)。   “陈掌门还留在瀛海市,没回断水门?”顾旭阳问。   “我也要休假嘛。”陈昊空微微一笑,“门中事务都交予师弟处理了,再过几日回去也无妨。”   “直接说你在外面混吃混喝不就好了。”齐冲说。   “贤弟不也不务正业么。”   “我……你……”齐冲恨得牙痒痒。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他的确整天东游西逛,混吃等死,没资格指责陈昊空。   陈昊空说:“因为听说方先生开了家咖啡店,所以打算过来捧捧场,未料半途遇到我这贤弟,恰巧他也闲来无事,我们索性就一道过来了。”   “明明是你跑到我家门口等着我的好吗!不要说得好像我们多有缘分似的!”齐冲狠狠一捶桌子。   “刚巧路过的。”陈昊空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齐冲不再搭理他。自从上次他们闹出断义和断袖的误会,他面对陈昊空是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对小绮说:“我记得小飞的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店里的wifi密码是什么?”   陈昊空插嘴道:“多亏贤弟提醒,否则我差点就忘记谷少侠的比赛了。”   齐冲冷笑:“呵,你装得好像和小飞是好朋友似的,其实根本就没把小飞放在心上。”   “我的心上只有贤弟你啊。”   “妈的闭嘴,恶不恶心!”   “做兄长的将义弟放在心上珍而重之,很奇怪吗?”陈昊空反问,“不知贤弟想到哪里去了。”   小绮在一旁偷笑:“噗噗噗,淫者见淫。”   齐冲恨不得拂袖而去,但小绮从吧台后捧出自己的电脑,放在他们桌上。他们大驾光临之前,小绮就在等谷小飞的比赛了,现在比赛刚好开始。   “一起看吧!”小绮兴奋地搓着手。   顾旭阳也加入了他们。小绮撺掇着三个人点了一堆昂贵的点心,有齐冲这个富二代在,不狠宰一笔简直不是人!   谷小飞的第二场比赛在水上赛场举行。画面中的赛场是一片蔚蓝的水池,高低不齐的立柱从池底拔地而起,另有一些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板,大概是为了让选手有立足之地。赛场周围,救生员和救生艇严阵以待,前排观众也身穿救生衣。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葩赛场。”齐冲说,“不告诉我的话,还以为是什么水上闯关节目呢……”   “据说这赛场就是用闯关节目的场地改建而成的。”陈昊空解释,“水上无法立足,即使修炼了水上漂一类的功法,也无法长时间在水面上行动。这场比赛很考验选手的轻功啊。”   齐冲注意到他的语气中泛着一丝淡淡的遗憾。他在地区预赛里输给了谷小飞,无缘全国大赛,否则今天在水上赛场里大显身手的就是他了。不过齐冲并不准备对陈昊空报以同情之心。他自己不也输给了谷小飞么。两个卢瑟互舔伤口什么的简直太丧了!   “小飞这一场的对手是谁?”齐冲问。   顾旭阳看了看手机:“唐语,据说唐门分家的大小姐,暗器使得比本家弟子还好。”   “是妹子呀!”小绮感叹。   陈昊空啧了啧舌,摇摇头:“谷少侠这一场凶多吉少了。”   “你特么少在那乌鸦嘴!”齐冲指着陈昊空的鼻子说。   “这水上场地立足的地方少,不利近战而利远攻。谷少侠擅长空手搏击,在这种场地上根本占不到优势,而唐语既然出身唐门,则必然以暗器远攻。你说谁的优势比较大?”   齐冲无言以对。论武学与经验,他远远不如陈昊空,这种时候只能甘拜下风。   “但也不是全无胜算。”顾旭阳说。   齐冲眼睛一亮:“小飞还有救?”   “我不是专家,只能说说自己的想法。根据物理学原理,水中阻力比空气中大,唐语的暗器固然可以远攻,但一旦进入水中,就派不上用场了。毕竟那是冷兵器,不是子弹、鱼雷。如果小飞水性够好,只需潜入水中,唐语就拿他没办法了。届时再攻击唐语所站的立柱或者浮板,将她拉进水里,唐语的距离优势就荡然无存了。万一唐语不会水,小飞就能不战而胜。”   齐冲一拍大腿:“说得太对了!哎,真该把你刚才那番话说给小飞听。”   “我能想出的计策,师叔、师兄肯定也能想出来,有他们为小飞出谋划策,还轮不到我显摆这些浅薄的见解。”   “哪里浅薄!可比某人高明多了!”齐冲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昊空一眼,“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昊空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回嘴。听到齐冲不断赞美顾旭阳的深谋远虑,陈昊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被觉察的忧愁。   “选手上场了!”齐冲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小绮这时端上三碟点心,但三个人紧张得连腾出手拿食物的心情都没有。   导播给了谷小飞一个特写。谷小飞同教练施曼桃一起,正对裁判说着什么。裁判点点头,对岸边的救生员做了个手势。有人飞奔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橙色的救生衣。   “怎么回事?”   直播解说员声情并茂地解释道:“谷小飞和教练正在同裁判交涉……裁判看起来是同意了!他们拿了一件救生衣来……原来如此,谷小飞不会游泳,因此要求穿上救生衣以防万一!”   猫咖里的三个人同时以头抢桌。   “能不能争点气啊!”齐冲欲哭无泪。 第88章 暗器   “完了, 这次小飞真的凶多吉少了。”小绮沮丧地望向屏幕, 接着痛苦地移开视线, 不忍目睹谷小飞失败的场面。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顾旭阳安慰众人,“有师叔和施前辈在现场呢,他们一定能想出妙计帮小飞度过难关。他们俩不就是干这种事的吗!”   齐冲听罢, 精神为之一振。“云心鹤眼”方心鹤与“人面桃花”施曼桃二人的威名,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比起武艺, 他俩更多的是以足智多谋闻名武林。有他们二人替谷小飞参谋, 还怕想不出克敌制胜的计策?   画面镜头一转——场边的方心鹤和施曼桃抱头痛哭。   “师叔啊,我们门派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这回连顾旭阳都看不下去了。   齐冲无力地趴在桌上, 对小绮说:“给小飞做顿好吃的吧,没有什么事是美食解决不了的。”   “嗯, 吃饱了就不伤心了。”小绮同意他的观点。他们认定谷小飞此战必败无疑,已经开始集思广益如何安慰铩羽而归的少年了。   穿上救生衣的谷小飞看上去就像一枚臃肿的橙子, 与其说他是参赛选手,不如说他更像水上乐园的一名普通游客。他跳上一块浮板,挥舞着手臂保持身体平衡, 好不容易站稳后, 他拍了拍胸脯,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耗去了他大量体力似的。如果这时发他一根船桨,他就能现场表演小小竹排江中游。   不过他的对手唐语也高大上不到哪里去。唐语二十出头,本该是女孩子最美的年纪,然而她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外表, 说“不修边幅”都是在美化她。她套着一身好似麻袋改造而成的粗布短打,边角缝线歪歪扭扭,可能是自己动手缝的,一头未加束起的黑色长发本该如绸缎般随风而舞,然而她的头发却纠结成一股一股,微风拂过,便犹如触手般舞动起来。唐语蹲在一根立柱顶端,虎视眈眈地盯着下面的谷小飞。假如她突然掏出一个骷髅或者稻草小人开始施咒,观众们也不觉得奇怪。   “……她是巫医吗?!出生的时候选错职业了吧!”顾旭阳开启疯狂吐槽模式。   “说是巫医还真不为过。”陈昊空面色凝重,“这位唐大小姐不但是唐门数十年一遇的武学奇才,还是如假包换的高材生,曾去美国留学,专门研究生物毒素,拿到了博士学位。听说因为她一直沉迷研究毒素,被家人当作怪胎,轻易不放出来见人。如果她生在古代,大概直接就能去当个五毒教教主什么的了。”   众人脑海中冒出一幅恐怖的画面:一名黑发凌乱的科学怪人在一堆奇形怪状的化学仪器间穿行,仪器中盛放着可疑的绿色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泡,而科学怪人不时发出诡异的笑声……   “所以他们就在武林大会上把她放出来了吗!唐门这是要搞事?!”顾旭阳嚷嚷起来。   “她会在暗器上淬毒吗?小飞岂不是危险了?”小绮不无忧虑地问。   “武林大会规定不得故意伤害对手,因此禁止使用毒物,就连暗器也有一番详细的规定,对人体直接使用的暗器不能开刃,必须用钝头,所以生命危险大概是不会有……”陈昊空顿了顿,说,“只要他不掉进水里……”   众人齐声一叹。怎么就没人想着在比赛前先教会谷小飞游泳呢?不,应该说身为江湖儿女,不会游泳反而很奇怪,因为大部分人修炼轻功时,需在水上练习,如果不会游泳,早就死个七八回了。谷小飞轻功超群,却不通水性,也不知他的轻功到底是怎么学的。   “暗器不能开刃,那对唐语岂不是很不利?”齐冲抱着一丝希望问。   “只有对人使用的暗器不能开刃,如果暗器是掷向场地环境中的其他物体,比如石头、树木,就没有这种限制。不过一旦投掷的暗器让对手见了血,就会被判作犯规。”   齐冲眼珠一转:“如果我是小飞,我就故意引唐语犯规,流一点血就能轻松获胜,何乐而不为?”   “贤弟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因为武林大会中有‘暗器不得见血’的规定,因此不少使暗器的人宁可将暗器全换成钝头的,也不愿冒犯规的风险。”   齐冲仔细一想,依然觉得这规定对使暗器者十分不利,暗器的优势就在于一针封喉、杀人无形,钝头的暗器除了能让人痛一下之外,到底有什么卵用?   但是唐语在规则对自己如此不利的情形下,依旧能杀入全国大赛八强,其实力之恐怖可见一斑。况且即便唐语处于劣势,谷小飞也占不到多少优势,只要他被逼进水中,就万事休矣了。   “比赛开始了。”顾旭阳沉声道。   唐语跃上场地中最高的一根立柱,居高临下,尽占地利。她快手先攻,三道银光犹如流星贯日,射向谷小飞。少年急忙跃向旁边的浮板。三道银光打在他原先所站的浮板上,竟将两指厚的木板径直洞穿,留下三枚圆圆的小孔!   若是那三枚银针钉在人身上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去想象那血腥的画面。   “幸好小飞躲得快……”小绮喃喃道。   “她知道小飞能躲开,才故意那么做的吧。毕竟如果小飞躲得不及时,她可就犯规了。”顾旭阳眯起眼睛。   也就是说,方才那一击仅仅是试探而已,或者说,唐语在用这种方式展示自己的力量。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在水上赛场弥漫开来,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就连屏幕前的四个观众也受到了影响。   场边的方心鹤突然大叫起来:“小飞!千万别怕她!如果被她的气势压倒,你在心理上就先输了!”   裁判指着方心鹤怒吹哨,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红牌,对他扬了扬。依照规定,教练不得干扰场上选手比赛,方心鹤这一嗓子直接让自己吃了张红牌,被罚出场了。   “……看了这么多届比赛,还是第一次见到教练被发红牌。”陈昊空苦笑。   “老板在干什么呀,还嫌不够乱吗……”小绮抱着头懊恼地说。   但他的提醒并非无济于事。谷小飞经他这么一喊,重新振作精神,足尖一点,跃向唐语所在的位置,打算直取敌人老巢。   唐语咧开嘴,阴测测地笑了。她如果精心装扮一番,就是个年轻娇俏的女孩子,然而那触手般的黑发和麻袋似的着装让她看上去活像童话故事里的女巫,光是目睹她的笑容就足够人做一整晚的噩梦。   她飞快掷出几枚飞镖,但并没有瞄准谷小飞,每一枚飞镖都与谷小飞擦肩而过,射入水中。那飞镖不知暗藏什么机关,一接触水面便轰然爆炸,溅起一人多高的水柱。   谷小飞淋得浑身湿透,前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光是躲避水柱就让他狼狈不堪了。有时水柱刚好在浮板旁边爆开,激起的波澜让浮板剧烈摇晃,谷小飞因为害怕落水,简直不知道该往哪儿下脚。   爆起的水柱让他不得不停止前进,仿佛困在了水柱的牢笼中,而这正是唐语的计策。她占据地利之优,居高临下,能轻易捕捉谷小飞的位置。水柱正是她困住对手的陷阱,当谷小飞裹足不前,就是她进攻的最佳时刻。   数枚梅花镖飞射而出,但没有走直线,而是在空中划出弧形轨迹。因为害怕他脱困,唐语特意又向水中掷出几枚爆炸飞镖,谷小飞所在之处顿时激起无数水柱,仿佛一座瀑布自池中倒流升起,将谷小飞裹挟其中,观众连他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梅花镖从四面八方飞入水幕之中,直奔谷小飞。屏幕前的四个观众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唐语的暗器攻击几乎全无死角,谷小飞能躲开几个呢?幸亏比赛规定暗器不许见血,否则谷小飞怕是性命难保了。   “小飞……!”齐冲攥紧拳头。他以前那么看不惯谷小飞,但两人熟识之后,竟不知不觉间成了朋友。眼看友人即将大败而归,他比自己输了比赛还着急。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贤弟莫慌,谷少侠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齐冲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那只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他没有挥开那只手。   水幕轰然落下,激起的波澜甚至波及前排观众,溅了他们一头一脸的水花。但没有人闭眼,人人都瞪大双眸,在水雾中寻找少年的身影。   谷小飞半跪在浮板上,深深垂着头。   裁判跃向他附近的立柱,眯起眼睛寻找血迹。假如谷小飞因暗器而流血,就说明唐语对人使用了利器,必须判作犯规。   可是他什么也没找到。少年浑身上下湿透了,但并没有流血。   甚至连看起来像伤痕的东西都没出现。   难道他躲开了唐语的所有飞镖?当时他被困在水幕中,根本看不到唐语和飞镖的轨迹。飞镖只有在穿出水幕的那一刻才能被他观察到。但是水幕距离他那么近,飞镖从穿出水幕到抵达他身边仅有短短一瞬而已,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躲开所有暗器?   观众席上有人惊呼起来。   裁判伸长脖子,立刻明白了他们大惊小怪的缘由。   谷小飞并没有躲开所有暗器。   半跪在浮板上的少年指缝间夹着五枚梅花镖。   ——他全部接下来了。 第89章 反杀   “谷小飞接下了所有飞镖!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本来以为他成功躲开所有飞镖就是万幸了, 没想到他居然更胜一筹, 全部接下来了!这是怎样的反应速度!可惜我们的摄像机拍不到水幕中的情形!”解说员声情并茂地将画面描述出来, 语气中充满了对少年的赞叹。   铺天盖地的欢呼与呐喊席卷了赛场,不论是支持谷小飞的观众,还是唐语的忠诚粉丝, 抑或是单纯观看比赛不计较孰胜孰败的路人,都因谷小飞出人意表的表现而击节赞叹。哪怕是最不希望他获胜的那些人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招委实漂亮。   屏幕前的四个观众也同时鼓起掌。小绮激动得热泪盈眶,抓起一只猫擦眼泪(猫:???), 顾旭阳大大松了口气, 齐冲则像目睹心爱的球队进球了的球迷似的,抱起身边的人就蹦跶起来。   两个人又蹦又跳原地转了好几圈, 齐冲才意识到他抱的是陈昊空。   他嫌弃的一把推开陈昊空,拂了拂自己的肩膀, 仿佛想扫去身上的鸡皮疙瘩。陈昊空用兄长宠溺弟弟的眼神凝视着他,让他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他只是因为单纯高兴才抱住身边的人庆祝的, 不论是谁在他旁边他都会抱,不独陈昊空一个。为了表明自己雨露均沾……啊不,平等对待所有朋友, 他又快速地抱了顾旭阳一下。   顾旭阳一脸懵逼, 他明明跟齐冲不熟,为什么要抱他……陈掌门一脸慈祥地冲他微笑,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   解说员夸张的叫喊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比赛上。   “谷小飞开始反击了!他将飞镖掷向唐语!他的准头是不是不好?飞镖并没有瞄准唐语,而是偏向了唐语脚下的立柱……不!”   所有人都以为谷小飞不擅长远攻,因此飞镖掷偏了, 即使击中立柱,也不过是在柱子上加了个小装饰罢了,就连唐语也面露微笑,甚至不屑于躲避。   轰——   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她脚下的立柱刹那间分崩离析。   千钧一发之际,她运气轻功,跃向旁边一根较矮的立柱。站在较低的位置,她清晰看见原先她所站的那根立柱被拦腰折断,仿佛被炸#弹炸过一遍似的。   她的梅花镖只是普通的暗器,连刃都没开,别说炸断柱子了,连切菜都有困难,虽然打在人身上很痛,但是绝不会造成致命伤害。就连她之前炸出水瀑的爆炸暗器都不可能产生这种效果。谷小飞拿她的梅花镖反击她,怎么可能炸断一整根柱子?   立柱上半截轰然倒塌,砸进水池,激起一股浪潮。唐语的长发也被溅湿了。   如果一位内功雄劲的武林高手近距离以掌法轰击立柱,倒有可能产生这种效果,但是以暗器远攻?虽说可以将真气灌注在暗器上,但是所需要的功力就连唐语都无法施展,这个不通暗器的谷小飞竟能做到连她都做不到的事?   该不会那立柱是个豆腐渣工程吧?唐语不相信谷小飞拥有那么霸道的功力,就只能将锅甩给立柱本身了。等比赛结束,必须找组委会抗议……   谷小飞的飞镖接二连三射向她,瞄准的无不是脚下的立柱。唐语不得不抛弃落脚点,跃向远处的浮板。立柱再一次惨遭摧毁。唐语甚至怀疑谷小飞是不是把她的梅花镖偷梁换柱成了炸#弹。   谷小飞一面用飞镖摧毁唐语的落脚点,逼她退向场地边缘,一面施展轻功,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很快,五枚梅花镖都射出去了,唐语也落在了远处一根安全的立柱上。   她再度进攻,不过这一回,她得留心自己的武器别被谷小飞捡了去。   她选择了蒺藜球——只需轻轻一按,球形表面上就会弹出无数尖刺,当然,这些刺都是钝头的,不会扎出血,如果谷小飞敢伸手接她的蒺藜球,就能体验到抓住仙人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为了躲避蒺藜球,谷小飞干脆平趴在浮板上,将双手当作船桨,划向唐语。他滑稽的姿势引来现场一阵哄笑,这可真是划船不用桨了。   谷小飞划着浮板漂向附近的另一块较小的浮板,然后一把抓起小浮板的边缘。   解说员惊叫:“谷小飞将小浮板当成了盾牌!没想到供选手踏脚的浮板居然还有这种妙用!”   唐语的蒺藜球一撞到浮板就自动弹出尖刺,然后扎在浮板上,如同粘附在人身上的苍耳。   谷小飞举着浮板盾牌,跳向唐语。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数步之遥。   唐门暗器近战比较吃亏,因此唐语另备了一根绳镖,专门用作近身搏斗的武器。   过去的历场比赛中,这根绳镖从来没机会大显身手,因为她的敌人还没接近她就败在了她的暗器之下,逼到她拿出压箱底的绳镖应战的人,谷小飞还是头一个。   唐语知道他不会游泳,因此从一开始制定的战术就是逼他入水。谷小飞在水上远不如她灵活,近身战斗她未必吃亏。   她投出绳镖,谷小飞举起浮板盾牌,绳镖末端的铁刺扎进浮板里,牢牢抓住了它。唐语将绳镖往回一抽,浮板就被她甩上了天。   失去盾牌,谷小飞身前再无遮挡。这时候再寻找距离近大小又合适的浮板已经来不及了。绳镖在唐语手中犹如一尾灵蛇,吐着信子逼近猎物。谷小飞想捉住绳镖,却每每扑空。唐语用绳镖戏耍他,就如同老渔夫用钓钩和诱饵戏耍一条呆头呆脑的大鱼。   谷小飞急了,干脆一掌拍向水面。掌风掠过池水,掀起一道线型的水花,波涛向两侧扩散开去,宛如西方神话中摩西劈开红海的传奇一幕。唐语向后一跃,停在了一根坚实的立柱上,激荡的水面完全没对她造成困扰,反倒是谷小飞脚下的浮板因水波而晃来晃去,少年脸色一白,急忙矮下身,降低身体重心。   另一个计策迅速在脑海中成形。既然水波能让浮板摇晃,那何不利用水波推动浮板呢?   他一掌劈向自己身后,然后紧紧抓住浮板边缘。   朝后方掠去的掌风激起一人多高的水花,给了浮板一个反方向的作用力,使浮板向唐语方向漂过去。见这一招管用,谷小飞又连续打出数掌,浮板就像被马达推动的小船一样飞快地冲了出去。   唐语见状急忙丢出几枚水爆暗器,然而浮板乘风破浪,穿过水幕,直奔她所在的立柱。   谷小飞凌空跃起,唐语在炽烈的阳光中眯起眼睛。   黑影从天而降。   她本能地掷出一根银针。   立柱轰然坍塌,劲风裹挟着水流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威力不啻于风暴过境。前排的观众不得不捂住脑袋才能抵挡扑面而来的水花。   解说员叫道:“两位选手不见了踪影!是落水了吗?裁判正在观察情况。果然,两个人同时落水了!场边救生员迅速组织援救。看来唐语选手也不会游泳,但她并没有申请救生衣,这是因为她太过自负还是为了隐藏自身的弱点呢?让我们来看看谷小飞选手……咦?他的救生衣似乎坏了……”   唐语最后掷出的那枚银针刺穿了谷小飞身上的充气式救生衣,他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就无声地沉了下去。   “小飞……!”屏幕前的小绮捂住嘴巴。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救生员乘着小艇冲向两人落水的地方。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观众席上一跃而起,犹如白鹤腾云,掠水而过,落在救生艇上。不待救生员行动,那白色身影便纵身跃入水中。   “啊,是尘尘!”小绮说。   肖雪尘潜入水中。池水#很#深,而且水质不怎么清澈,他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水底。救生员们也挨个跳入水中。很快,唐语被两名救生员托上水面。她的长发沾湿之后,从触手变成了水藻。她原本可以浮起来,但身上带了太多暗器,反将她拖进了水底。   救生员刚要给她做人工呼吸,她就自行醒了过来,吐出几口水,艰难地爬起来。救生员让她躺回小艇里,她摆摆手表示拒绝,接着趴在船舷上,一脸凝重地望着水下。   小艇边冒出一串气泡。   首先浮上水面的是肖雪尘。小艇上的救生衣朝他伸出手,但被他推开了,他另一只手拎着谷小飞的衣领,吃力地将少年托出水面。   震耳欲聋的欢呼响彻了赛场。   救生员将昏迷不醒的谷小飞拖上小艇,平放在船底。唐语惊惧地蹲在一旁,脸庞的大部分都被水藻般的长发遮住,只露出一只乌黑的眼睛,就算有人说她是水底爬出的女鬼,也不会遭到怀疑。   谷小飞脸色惨白,四肢瘫软。救生员拍打着他的脸颊,呼唤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肖雪尘爬上小艇,挥去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赤#裸着上半身跪在谷小飞身边。   “小飞?”他轻轻唤了一声。   没有反应。   肖雪尘摸了摸谷小飞的脉搏和鼻息,剑眉紧锁。救生员在旁边提醒:“你让一让,我们马上给他做人工呼吸。”   “我自己来。”   肖雪尘推开救生员,抬高谷小飞的下巴,对准嘴唇亲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谷小飞:被水淹没,不知所措。 第90章 救生   救生员吓坏了。   观众们惊呆了。   唐语懵逼了。   屏幕前的小绮疯了。   她发出一声尖叫, 举着猫冲出咖啡店, 不见了踪影。   齐冲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激动。虽然肖雪尘和谷小飞亲了一下, 但那是人工呼吸,是为了救人,救人有什么可激动的?如果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那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岂不是每天都保持在癫狂状态中吗?   谷小飞咳嗽了一声,脑袋一歪,喷出几口水, 然后悠悠转醒。   “肖大侠,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这是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晒的。”肖雪尘泰然自若地回答。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他又问。   “我热。”肖雪尘说。   逻辑完美自洽,谷小飞被他说服了。   ***   “两位选手同时落水, 看来比赛暂时无法进行下去了,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裁判该怎么判定呢?”解说员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比赛本身, “往届比赛也曾出现过两名选手同时丧失战斗能力的情形,根据大赛规定, 当两名选手难分胜负时,就由双方通过比拼内力的方式决定输赢。”   但是裁判并没有宣布使用最终手段。等救生艇将两名落水选手送回岸上,他让谷小飞脱下救生衣, 并且叫了两位专家过来, 其中一个专家手捧专业高速摄像机,随时准备录像存证。   谷小飞不明就里地将救生衣交给裁判。这件以防万一的救命道具在危急关头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穿这种妨碍行动的东西。   裁判将救生衣摊在地上,里里外外翻了一遍,然后从衣摆处揪出一根银针。手持摄像机的专家全程记录了他的动作。正是这枚银针扎破了救生衣, 才使得它失去了功效,害谷小飞险些淹死。不过也幸亏救生衣挡下它,否则被刺穿的就是谷小飞了。   裁判吹响代表比赛结束的口哨,指向谷小飞——那是指出胜利一方的手势。   “不是说通过比拼内力定输赢吗?”齐冲不解,“怎么直接判定小飞赢了?”   “因为唐语犯规了。她的银针既然能扎破救生衣,那么肯定不是钝头的,也就是说,她对谷小飞使用了锐器,而且瞄准的是谷小飞的身体,不是别的地方。”陈昊空解释。   谷小飞跃向唐语的时候,她慌了手脚,连自己用的是哪种暗器都没分清。就是这区区一瞬的慌乱,让她与胜利失之交臂。   唐语的教练跑过来,对裁判嚷嚷着“申诉”,但唐语摇摇头,拒绝了教练的要求。她当然可以申诉,比如宣称自己瞄准的是浮板或者水面,只不过不小心射偏了才会正中谷小飞。一般类似的申诉都会被接受,最终两人将回到平手局面,靠比拼内力决定胜负。   但是那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将失败延后了一些时候罢了。在谷小飞用梅花镖打断立柱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论内力,她远远不如这个少年。利用地形优势实行远攻或许还有得胜的可能,但是比拼内功?别开玩笑了。   唐语按住教练——也是她师父的肩膀,摇摇头,表示自己接受裁判的判决。   ***   被罚出场的方心鹤坐在休息室玩手机。比赛一结束,他就风驰电掣地跑来迎接凯旋的选手。谷小飞披着一条毯子,身上依旧湿漉漉的,亏得现在正是盛夏,不至于一落水就受寒感冒。肖雪尘也好不到哪去,和谷小飞披着同款毛毯,看上去就像一对印第安难兄难弟。   方心鹤满意地打量着他们俩。   “有惊无险,还好还好。”万一谷小飞在比赛中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苏老师估计会直接杀进武林大会赛场取方心鹤的项上狗头。   臂上搭着数条毛巾的施曼桃款款而来,为两个年轻人擦头发。肖雪尘谢绝了她的好意,表示自己来,施曼桃只好将富余的热情发挥在谷小飞身上。   “赢下这一场,小飞就打进半决赛啦!全国四强咱们占了两个席位,我一辈子都没这么春风得意过。”施曼桃笑靥如花。   方心鹤脸上没多少惊讶之情。谷小飞得胜早就在他预料之中。   “我……赢了?”谷小飞在水里泡得太久,吞了好些不干不净的池水,现在嗓子还在痛。实际上他到现在还不敢确信自己赢了。明明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就因为唐语犯规,让他侥幸占了便宜?虽说确实是胜利,可他一点儿真实感也没有。   从落水的那一刻起,记忆就变得混沌不明,他连自己怎么回到休息室的都不知道。要不是肖雪尘一直搀着他,他恐怕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他只记得在水中载沉载浮的那种失重感,不论怎么踩都踩不到地面,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无重力的太空中。这种失重感能让从出生起就依赖大地的人陷入彻底的慌乱。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他记不清了。记忆缺失了一段。当他回过神来,已经身在救生艇上,面前的是熟悉的肖雪尘。   还好没死。谷小飞浑浑噩噩地想。既然还能见到肖大侠,说明我还活着。   施曼桃盯着他木讷的表情,说:“小飞吓到了。今天咱们好好吃一顿,给小飞压压惊。”   谷小飞打了个喷嚏。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赢了。”他咕哝,“其实掉进水里之后,我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什么都不记得?”方心鹤问。   “醒过来之后的事倒是记得。但是裁判说唐语犯规,我也搞不清怎么回事……”   方心鹤夸张地叹了口气,遗憾地猛拍大腿:“连自己是谁救的都记不清了?”   谷小飞抓抓头:“呃……谁救的?”   “你醒过来第一个看到的是谁?”   “是肖大侠,可是……”他转向身边的肖雪尘。   回忆一点一滴地浮上脑海。睁开眼睛后炽烈的阳光。阳光下的黑色剪影。肖雪尘湿漉漉的头发和泛红的脸颊。周围人惊异与赞叹的目光。   “既然都记得是雪尘,为什么还不知道是他救了你?”施曼桃嗔怪地点了点谷小飞的太阳穴。   “这个不一定啊,小美人鱼救了王子,但是王子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公主,就误认为救命恩人是公主。”谷小飞援引童话故事为自己辩护,可是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变成了蚊子般的嗡嗡声。   这个比喻怎么这么奇怪,难道他是王子,肖雪尘是小美人鱼?不能这么说吧!   休息室的电视正在回放选手落水的画面。谷小飞盯着电视上的自己,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自己看着动态的自己,真够奇怪的,尤其是他一点儿也不记得这部分记忆。   他看到自己在水中挣扎的窘态,接着肖雪尘施展轻功登上救生艇,不顾一切地跳进水中。把他捞上来之后,肖雪尘一直托着他的身体,让救生员先把他拉上去。人工呼吸的画面被反复播放了最多次,导播似乎很喜欢这个镜头。   谷小飞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脸庞“腾”地红了。   是肖雪尘救了他,还给他做人工呼吸……   那不就等于他和肖雪尘……接、接吻了吗?   虽说是为了救人才不得已而为之,但是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个吻啊!他的初吻啊!   身上火烧火燎地热了起来,落水后的寒冷立即被驱散了,现在他非但不觉得冷,反而热得恨不得脱掉衣服裸奔。   他根本不敢看肖雪尘的脸,只顾揪着毛毯,哼哼唧唧道:“谢谢你……救了我。”   这已经不是肖雪尘第一次救他了。好像每次他面临紧要关头的时候,肖雪尘总会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身边。   “见义勇为,应该的。”肖雪尘沉声道。   “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方心鹤张了张嘴,差点当场说出“当然是以身相许啦”。不过他忍住了。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肖雪尘说。   方心鹤对施曼桃使了个眼色:真会装。   施曼桃点点头,回他一个赞同的眼神:真会装。   ***   小绮绕着咖啡店狂奔三周后回来了。三个客人和一屋子猫用诡异的眼神迎接她的归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跑圈啊?”她没好气地说。   “你就不怕我们吃霸王餐?”齐冲被她逗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实在不行我可以把账单送到你家呀。”小绮对他眨眼。   顾旭阳的手机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人,脸色铁青。来电的是小周,休息日接到同事的电话,准没好事。   “喂?老顾?快快快,集合了!”   顾旭阳的胃一阵抽搐,刚才吃下去的甜点一点儿也没让他的肚子好受。就不能让他过一个安生的休息日吗!   “怎么了?”他问。   “找到了秋彤云和黑桃8的藏身之处!队长准备来一次突击行动!” 第91章 突击   数十辆警车在暮色中包围了瀛海市的一栋居民楼。荷枪实弹的特警训练有素地分散, 把手住居民楼的各个出口, 附近几栋楼上也埋伏了狙击手, 防止目标空中逃逸。   “这次又是谁提供的线索?”顾旭阳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武器,问身旁的小周。   “热心群众呗,还能是谁。”小周对本市群众“吃饱了撑的”的程度……啊不, 民风淳朴的程度深感敬佩,警民鱼水情的口号可不是吹出来的。   根据热心群众的举报,“扑克牌通缉令”中赫赫有名的黑桃8曾在该居民楼出入,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名极像逃犯秋彤云的女子。公安干警通过摸排卧底, 掌握了该小区的大致情况,准备以一次雷霆般的突击行动将他们一网打尽。   “要是师兄和小飞在就好了。”顾旭阳嘟囔。他见识过黑桃8的轻功, 那胖子连子弹都躲得过,他真心不认为自己手里这支枪能派上什么用场。上次他们对付的只有黑桃8一个, 惨烈战况仍然历历在目,若不是半途杀出个谷小飞, 他们就功亏一篑了。这次他们对付的是黑桃8加秋彤云,或许还有他们的魔教同伙,只靠他们这一队人马……顾旭阳委实不抱多少信心。   顾旭阳曾与黑桃8交过手, 经验丰富, 又是半个武林人士,因此被任命为队长。他知道上级希望他能一雪前耻。近一段时间瀛海市发生了数起恶心案件,至今尚未破获,如果再不取得一点成绩,不仅领导脸上无光, 连基层干警的士气都会受到打击。   这回顾旭阳不打算留给黑桃8他们喘息的时间,包围居民楼后,他带着一队人马直登楼上。他其实有点儿害怕,总觉得藏在这里的不只黑桃8、秋彤云他们两个,那个伤了郑鸿的人会不会也在其中?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人和秋彤云是一伙的,但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顾旭阳亦是如此。他相信自己从业多年来培养的直觉。如果那个伤害郑鸿的暴徒也在……他一定要撕下那张假面皮,看看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为什么要假扮成“那个人”的模样。   这次他们选择不打招呼,直接破门而入。顾旭阳一马当先,运起内功,一掌劈向防盗门。门整个儿飞了出去。顾旭阳默默地向开发商和物业道歉。一队人蜂拥而入,首先扔出催泪瓦斯,希望将屋里的人逼出来。即使他们跳窗逃跑,也逃不过外面的天罗地网。   瓦斯弹“嘶嘶”地旋转,喷出一股股烟雾,很快,室内就被呛人的烟雾所填满。顾旭阳紧握手枪,等待雾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影。这感觉就跟末日片的主角迷失在雾中,而四面八方都是奔涌而来的丧尸一样。   他等了许久,烟雾里依旧灰蒙蒙的一片,别说人了,连只苍蝇都没逼出来。   难道线报有误?但他们是提前摸过底的,确认这里的确藏着逃犯才会大张旗鼓地前来抓捕。   或者黑桃8他们得到风声,提前逃走了?这是最有可能的答案,虽然顾旭阳想不出这次行动怎么会走漏风声。就连他都是行动开展前夕才得知消息的。   顾旭阳做出“分散行动”的手势。一队人闯入屋中,踢开每一扇门,用枪将所有墙角都指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找到。   人去屋空,他们扑了个空。   “可恶!”顾旭阳为了泄愤,狠狠踹了茶几一角。   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摔了下来,碰到了开关键,电视骤然亮了起来。几个站在客厅里的警察倒抽一口冷气,将枪口转向电视,发现只是不小心打开后,纷纷松了口气。   电视正在播放体育频道的节目:武林大会八进四比赛的重播。   “那死胖子居然看武林大会。”小周惊奇道,“你说他什么心态?就像小偷监听警用电台一样吗?”   电视给了激战中的肖雪尘一个特写。小周望着他,说:“那是你师兄吧?”   “嗯。”顾旭阳应了一声。   “打进半决赛了,厉害。”   “也许看电视的并不是黑桃8。”顾旭阳轻声说。   “你的意思是……秋彤云?哦,她确实更有可能,你师兄是不是跟她有仇?她肯定边看边扎你师兄的小人儿。真变态。”   也许既不是黑桃8也不是秋彤云。顾旭阳心想。但他没把这话说出口。   “顾队,你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一名警察从烟雾中走出来,手中捧着一根棒状物。起初顾旭阳以为他找来一根擀面杖,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根古意昂然的卷轴。   顾旭阳眼睛一亮。这莫非是……   他解开卷轴上的丝绳,徐徐展开画卷。   “没白跑这一趟。”小周说。   画卷正是前不久失窃的《剑舞图》。   ***   “爷爷!您慢点儿走!别摔着!”   齐冲对祖父齐敬天喊道。齐敬天明明年事已高,腿脚却意外的利索,齐冲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爷爷的脚步。   今天一大早,齐敬天的秘书收到警方的通知,说失窃的《剑舞图》找回来了。秘书听罢半喜半忧,喜的是老板的珍宝失而复得,忧的是老人家乍闻喜讯,乐极生悲了怎么办。   他没敢直接将消息报告老板,而是先跟齐少爷通了气。   齐冲当机立断,叫秘书备妥车辆,径自找到爷爷,谎称医生要他去做全身检查,硬是将齐敬天骗到了医院。祖孙俩坐在急诊大厅里,齐冲才说出了《剑舞图》寻回的消息。   齐敬天血压立刻上升,捂着心口说不出话。秘书见状直接去旁边挂了个急诊号,顺便感慨少爷神机妙算。   好在齐敬天很快就缓了过来,没给急诊部医生施展拳脚的机会。等他血压恢复,就直奔公安局刑警大队收复自己的宝贝。   老人健步如飞,跟在后面的齐冲心想爷爷可真是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夫聊发少年狂,他以后可没脸在老人家面前炫耀自己年轻力壮了。   迎接他们的是顾旭阳。齐敬天抓着顾旭阳的手,连声称赞“人民好卫士,除社会之恶、保人民之安”,又命秘书制作锦旗,搞得顾旭阳怪不好意思的。他们寻回《剑舞图》完全是意外,当时他们的目标是逮捕黑桃8等人,根本没想着找回古董。齐老板却以为他们专门为《剑舞图》出动了警力。虽然结果是好的,但顾旭阳有点儿受之有愧。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只能这么说,“不过现在还暂时不能把画还给您。画上可能留有指纹或者DNA,我们的鉴证人员正在调查取证。”   “这个我能理解!”齐敬天很是宽容大度,“我都等了那么久了,不差这么几天,如果能在画上找到有用的线索,那就更好了!”   “感谢您的理解和支持。另外我们还邀请了一位文物鉴定专家过来。您也知道,那些犯罪分子擅长制作赝品,说不定这幅《剑舞图》并非真迹。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我明白,他们制作的赝品几可乱真,就连我都差点被骗过去。”想起展览馆中的那幅赝作,齐老板心痛到无法呼吸。   “如果您不放心,也可以让您那边的专家来鉴定一下。”   “我原想自己亲自上场,没人比我更熟悉这幅画,但是自从上次住院,我这双老眼就不行了,再也看不了精细的东西。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想把画送到信得过的国外鉴定机构去,由他们出具详细的检测报告。老外做事一板一眼,还有不少高科技手段,我想总比我这老眼更权威。”   上次在展览馆中,齐敬天就是亲自鉴出了那幅画作的真伪。这份严肃而伟大的工作,他不愿假手他人,然而身体大不如前,他也实在觉得惋惜。   “这样也好。”顾旭阳笑道。   他有些担心寻回的《剑舞图》仍是赝品,即使是真迹,在失踪这么久后重现于世,恐怕也会招致不少怀疑,比如“齐敬天丢了画,就拿张赝品来以假充真,还声称是警察找回来的”,或者“警察找不到丢失的真迹,就随便弄了幅伪作充数”。如果齐敬天本人和请来的专家都承认《剑舞图》是真迹,那么社会上怀疑的声音想必会小很多。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瘦削的青年走了过来。他拎着一只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手提箱。顾旭阳礼貌地朝他点点头,对齐敬天说:“说曹操曹操到,这位就是我们请来的专家。”   齐敬天端详着青年,不禁感到些许惊讶。他印象中的专家都是些老态龙钟的教授或博士,文物鉴定可不同于其他学问,没有一定的时间沉淀和经验积累,在这一行是混不下去的。这青年怎么看都和“专家”二字靠不上边。   瘦削青年没搭理祖孙二人,同顾旭阳握握手:“让我看看画吧。” 第92章 画家   《剑舞图》保存在一只灌满惰性气体的透明盒子里。这可是国宝级的文物, 再怎么小心谨慎地对待也不为过。显然, 在黑桃8等人手里, 它没受到应有的尊重,画幅边缘出现了一些细小的缺口,齐敬天发誓它们从前根本不存在。齐冲担心地站在爷爷身边, 害怕老人家因为画上的某处残损而怒火攻心,再一次住院。   他看到那位青年专家打开手提箱,那箱子看上去不大, 里面却别有洞天, 分为四层,每一层都分门别类放置了各种工具, 小到镊子,大到精密的头戴式放大镜, 凡是种种他所能想象出的鉴定专家该有的装备,这箱子里都一应俱全。   专家戴上手套, 让鉴证人员打开透明盒子。齐冲以为他接下来要左右开弓,让手提箱中的种种工具轮番登场,将古画从头到尾扫描一遍, 但蔺无缺只是戴上了放大镜, 调整了一下角度,俯身画前,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然而对顾旭阳说:“是真迹。”   “呃,您要不再看看?”顾旭阳说。   “好吧。”专家扭过头, 对着古画又看了约莫三秒钟,再次对顾旭阳说,“看过了,是真迹。”   “你这也太随便了吧!”叫嚷起来的是齐冲。他将不满发泄到负责人顾旭阳身上,“你们警察找来的专家就是这种货色?”   顾旭阳局促不安地看着齐冲:“可是……人家的确是专家啊。”   “这年头什么人都能自称专家了!不就看两眼吗?我也会,那我是不是也成专家了?”   “齐冲!不得无礼!”齐敬天低声斥责。   “他们完全就是在糊弄你啊爷爷!”齐冲很是为老人家鸣不平。   齐敬天抬起手,让孙儿少安毋躁,对青年专家说:“您为何认定这是真迹?有什么证据?能否说给我这老头子听听?毕竟这是我的东西,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不想有什么闪失。”   青年专家摘下头戴式放大镜。“很难用语言跟你们解释。”   如果不是有警察在旁边盯着,而且打人犯法,齐冲早就冲上去跟青年专家拼命了。   “总得有个理由吧?否则仅凭您三言两语,无法服众啊。”顾旭阳胃里一阵酸涩。他怎么总摊上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是不是因为他涉足江湖,所以总能遇上这些非凡奇人?   “唔,真的东西看多了,所以赝品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就好像天天和真钞打交道的银行职员用手一摸就能辨别假钞。”   齐敬天按住心口。青年专家这番话险些让他犯病。齐冲见状赶忙扶爷爷坐下,命令顾旭阳去倒热水。顾旭阳可不希望老爷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犯什么病,这瓷太大了,碰不起啊!   “年轻人莫要口出狂言,”齐敬天气喘吁吁道,“我收藏了那么多古董,都不敢声称自己‘真东西看多了’,你却能?你……你当你是皇帝?”   青年专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朕的大清早亡了——开个玩笑。很多人以为《剑舞图》是唐代文物,虽然大体正确,但其实有些细小的谬误。《剑舞图》的确绘制于唐代,但在民间辗转流传多年,画幅早已破损模糊,连主体人物都看不清了,直到明代被唐寅偶然得到。世人皆知唐寅是绘画大师,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在修补文物——尤其是古画上——也颇有建树。他在破损的《剑舞图》基础上进行增补,才有了今天你们所见的这幅画。也就是说,《剑舞图》一部分是唐代流传下来的,另一部分则是明代唐寅自行添补上去的。”   齐冲拍案而起:“你他妈少瞎JB扯淡!”   齐敬天拿起形影不离的龙头拐杖,狠狠敲在齐冲脚背上。齐冲“嗷”的一声,抱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准说脏话!”   “我是在帮您老人家骂他啊!您怎么反而打我!”   齐敬天对青年专家道:“我初得这幅画时,请专业机构鉴定过,他们也说这幅画曾经修补过,然而哪怕修复得肉眼无法察觉,在现代高科技仪器下也无所遁形。古画修复是件很寻常的事,流传了那么多年的文物,几经战乱、颠沛流离,如果一次没修补过,反而很奇怪。所以我反而认为这些修补痕迹正是它乃真迹的证据。坚定机构告诉我,他们做了碳-14年代测定,确定这画绝大部分材质都确实诞生于唐代,唯有几处修补过的地方检出了明、清时代的材质。倘若真如你所说,这画是明代画圣唐伯虎修补的,那么检测出材质的年代应该是明代才是。”   “因为唐寅这人比较较真,修复唐代古画就要用唐代的工具,因此以重金购得唐代丝绢,以古法进行修补。”   “这恐怕只是你的推测吧。”   “我从小学画,因为家学渊源,接触过许多唐寅真迹,因此了解他的笔触。这画中挥毫的方式,虽然承唐代遗风,但绝对是唐寅手笔,别人冒仿不来。而且唐寅修复古画一事,也是我家家传古籍中记载的。”   “吹,接着吹。”齐冲阴阳怪气道。   青年专家一边将工具收回手提箱一边说:“你们难道从来就没好气过,神偷红桃A为什么从不把偷来的宝贝卖掉,而且每年只偷一件东西吗?”   “……因为他是神偷?”顾旭阳说。   “红桃A是个雅贼,世上艺术造诣高的人总有那么些怪癖。”齐敬天说。   世间公认红桃A性情乖僻,不能以常理揣度,因此不论他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世人都自动将其解释为他性格所致。因他是个古怪之人,那么做出古怪之事就理所当然了。   “或许如此吧,但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编,接着编。”齐冲冷笑。   青年专家“啪”的合上工具箱,扫了一眼齐冲,那寒芒似的眼神让齐少爷后背汗毛直竖。   “你们难道从没发现红桃A偷窃古董的规律吗?”   “它们都很值钱?”顾旭阳猜测。   齐敬天和齐冲怜爱地看着他。   “世界上还有不值钱的古董?卖我几个好不好?”齐冲忍不住嘲讽道。   青年专家道:“唐寅不但是绘画圣手,也是一位武功高手。据说他将自己的剑法精髓藏在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当中。至于这件宝物是书是画,是瓶是罐,是他所得的前人遗物,还是他自己创作的绘画精品,就没人知道了。红桃A这些年来偷窃的每一件古董,都曾经过唐寅的手——或是他修补过的古物,或是他从别处购置来的工艺品,或是他自己绘制的图画……每一件失窃的古董,都曾在唐寅手中待过或长或短的时间。”   “也就是说,它们每一个都有可能藏有唐寅剑谱?”齐敬天问。   “不错。但至于剑谱到底藏在哪个东西里,不仅我不知道,红桃A也不知道。所以他每偷来一件东西,都会关起门好好研究,等确定剑谱没藏在里面之后,才会打下一件东西的注意。这就是他每次偷窃间隔都很长的原因。”   三个人既震惊又困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顾旭阳问,“虽然你这么一解释,很多红桃A身上的谜团都迎刃而解了,但是一般人不可能知道这些内幕吧?你和红桃A是什么关系?”   “没多大关系。非要说的话,几百年前是亲戚吧。”   三人愕然。   “我们同为唐寅后人,不过隔了那么多代,早就没来往了,仅有的一点儿血缘关系也被稀释得差不多了,唯有关于先祖的传闻仍被铭记在心。”青年专家笑了笑,“看来只有能为自己带来利益的祖先,才有值得被铭记的资格啊。”   “你是唐寅后人?”齐敬天颤声问,“能否请教尊姓大名?”   “蔺无缺。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名号,所以你们八成没听说过。”   的确谁也没听说过。三人很是为自己的孤陋寡闻羞愧了一番。蔺无缺拎起手提箱:“家里一直很关心《剑舞图》的下落,毕竟是有可能藏着唐寅剑谱的宝物,所以一听说《剑舞图》寻回,就派我过来鉴定了。”   “你家不会想把画收回去吧。”齐冲问。   “当然不会,那是齐老先生的东西嘛。”   齐敬天惊疑不定地跟在蔺无缺后头。这位大有来头的年轻人让他不胜惶恐,虽然没听说过蔺无缺,但蔺家在古玩界的名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字画鉴定方面,堪称无人能出其右。   “蔺先生现在做的是文物鉴定相关工作吗?”齐敬天问,“老朽家中有几件字画,一直想请人掌掌眼,如果蔺先生有空的话……”   “抱歉,我这次来只是因为家里托付而已,我本人不是做相关工作的。术业有专攻,您还是请行业专家替您掌眼吧。”   “那您是从事什么行业的?”   “我是个漫画家。”   “……啊?” 第93章 偷窥   谷小飞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电视上肖雪尘给他做人工呼吸的画面总是浮现在脑海里, 任凭他怎么驱赶都不肯离去, 就像中了洗脑神曲的咒, 只是这一次脑内循环的不是魔性曲调,而是肖雪尘。   他落水的时候,肖雪尘是那么着急, 不等救生员动手就自己行动。被救上来的他昏迷不醒,肖雪尘不顾他人的眼光,亲自为他做人工呼吸。这一切都表明肖雪尘有多么重视他这个朋友。如果两人的身份对调, 谷小飞很是怀疑自己能不能为肖雪尘做到这些。   肖雪尘的深情厚谊让他感动不已, 但更多的是诚惶诚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肖雪尘拯救了。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被肖雪尘照拂, 他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肖雪尘的恩惠和厚爱。   人工呼吸的画面更是驱之不散、挥之不去。他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所有细节都是从电视上看来的, 或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用第三人称视角看着电视上的自己感觉是那么奇怪,仿佛观看一出以自己为主角的戏剧, 画面中的那个人像他又不像他,画面中的一切看起来那么陌生,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一回想那画面, 他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从赛场返回酒店的一路上, 他都闷不做声,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肖雪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方心鹤和施曼桃的调侃(那两人将肖雪尘英勇的举动当作一件奇闻异事,说个不停)。   只要待在肖雪尘身边,他就极为别扭, 连普通的言行举止该是怎样都忘记了。肖雪尘接近他的时候,他甚至连看一眼自己恩人的勇气都没有。   肖雪尘的表现则一切如常,对谷小飞的态度也一如既往。不知是不是错觉,谷小飞觉得他甚至表现得更冷漠了一点儿。记得刚和肖雪尘认识的时候,警察叔叔说过肖雪尘经常见义勇为,常人看来英勇无畏的行为,在他眼里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吧。   谷小飞就不能像他那样保持平常心了。他觉得身体里憋了满满一股气,涨得胸口好像要爆炸了,他不清楚这股气从何而来,也不晓得该怎么发泄内心过剩的情绪。同肖雪尘相处每多一秒,那股气就会膨胀一分。谷小飞害怕自己就那么爆炸了。哪怕他现在就爆炸,他也不觉得奇怪。   ***   在谷小飞目力所不及之处,一场暴风骤雨正在酝酿。   “所以,进入武林大会半决赛的四个人就是他们了?”路易坐在一家甜品店里,翻看手机上的新文。樊尚在他对面优雅地消灭水果圣代。   新鲜出炉的半决赛名单立刻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其中三个人的入围或多或少都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他们或是成名已久的江湖豪杰,或是如日中天的青年才俊,每一个都有独到的看家本领,或是某项武技堪称该领域的翘楚。   然而和他们并列齐名的第四个人,却是个一鸣惊人的少年,本次比赛最大的黑马。当他踏入地区预赛的赛场时,没人料到他竟会一路走到今天。他是什么人?师承何派?修炼什么武功?为什么如此强悍?每家媒体都掘地三尺,妄图从谷小飞身上挖出一星半点爆料,但时至今日也所知甚少。   有人打听到他家乡所在,于是青山县绿水乡一时之间成了人头攒动的旅游胜地,过去五年该地接待的外来游客可能都没有最近一个月多。福利院和学校自然成了媒体首先拜访的地方,老院长与老校长接受了无数次采访,但是他们口中的平凡少年谷小飞似乎与武林大会上那颗光芒四射的新星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以至于有些记者觉得自己是不是找了个同名同姓的人。   当然,这时候苏老师已经辞去了教师职务,从绿水乡销声匿迹了。老校长隐隐觉得,他早就预知谷小飞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为了避免媒体骚扰才辞职的。可是苏老师在他看来也只是一个稍微出色一些的教师罢了,归根结底算在普通人的范畴里。苏老师怎么可能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又怎么会与谷小飞的异军突起存有干系呢?   谦逊的老校长坚定地认为,谷小飞一定是离开家乡后有了一番奇遇,才学会一身武艺的。不过他并不讨厌记者的频繁来访。他很高兴自己有这么个机会用来宣传绿水中学。学校的教学设施非常落后,他希望借这个机会吸引慈善家捐资助学,更希望谷小飞成名后不忘母校,就算不捐款,为学校打打广告也是好的。   记者们的如意算盘却落空了。他们满心以为会在乡下遇到一位隐世高人,从而解释谷小飞绝世武艺的来源,可他们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在访问了谷小飞的故乡后,关于这少年的谜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路易翻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一飞冲天的神秘少年,多么符合人们猎奇心理的人设!比起依靠自身的不懈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地进步、最后取得成功的人,人们往往更偏爱石破天惊、一举成名的天才,爱慕他的天分和运气,然后爱慕着他的自己也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天才,慧眼识珠,与有荣焉,分得了偶像的荣光。   在谷小飞所不知道的地方,他迅速拥有了一批粉丝,在没有任何官方组织者的情况下,自发地建立主页,分享情报,甚至诞生了一批“名侦探”,从各类新闻的只字片语间推断谷小飞的出身和师承。如果谷小飞看过他们的推理小论文,恐怕会直接笑进医院。   如果谷小飞的成就仅止于武学方面,可能还不会引起这样大的热议。可他与唐语那一战却改变了一切。准确地说,是他最后落水、被肖雪尘救上来那一幕,改变了一切。   路易知道很多江湖侠客会在网络上包装自己,成为半是武者半是明星的网红,但肖雪尘不是那样的人。他有微博账号,每天除了发一发食物照片、迫于施曼桃的淫威帮她转一转美妆教程之外,几乎不发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既没有科普武学的干货,也没有哗众取宠的营销,还常常一言不合删光自己所有微博。作为武者,他不需要包装自己,只需要潜心研究武学、用成绩说话就可以了。如果需要露面或宣传,自有师门帮他打点一切。然而除了方心鹤之外,师门中的其他人像他一样对此兴趣缺缺。即使如此,他的粉丝仍然很多,但他从来没想过把他们组织起来,或者选个粉头替他组织。   (小绮经常为他的“无为而治”而捉急,有一次自告奋勇当他的粉头,被他用冷漠的眼神盯了一整天,之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直以来,肖雪尘的粉丝和谷小飞的粉丝都没有像样的组织,像一堆做着随机布朗运动粒子。人工呼吸让这堆粒子发生了一场化学剧变,甚至波及了原本没跟着他们做布朗运动的人。   一夜之间,似乎所有人都站稳了肖雪尘×谷小飞的CP,两个人的小视频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占据了某大型同性交友视频网站的半壁江山。肖雪尘救人的那一幕在小视频中出现得最多,配上催人泪下的音乐和奇妙的柔光滤镜,让这充满了医学知识的一幕变成了某种爱情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弹幕一片“狗粮吃到撑”。   “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有人帮我和顾剪MV。”路易感慨。   “那你只有自己学了。”樊尚开始消灭第二个圣代。   网上的剧变没怎么影响到现实中的人,尤其是不怎么关注网络的当事人谷小飞。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受到了那样热烈的议论和追捧。他的全部心思都被肖雪尘占据着。当天夜里,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心绪纷乱。如果他测一测自己的血压和心跳就会发现,两者都比以往更高更快,难怪他会失眠。   肖雪尘睡在另外一张床上。谷小飞不敢往那边看。他连醒着的肖雪尘都不敢面对,就更不敢面对睡梦中的肖雪尘了。他生怕自己干出什么后悔终生的事。   但是如果他鼓起勇气翻个身,就会发现肖雪尘根本没谁。黑夜里亮着的手机屏幕将他的脸照得阴森可怖。他在一条一条刷关于自己和谷小飞的微博,每一条都让他油然而生满足感和愉悦感。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谷小飞那么迟钝,多少还是有明眼人的。他想。   记者的好奇和网上的浪潮是他们所遭遇的最温和的事了。真正恐怖的事发生在第二天。谷小飞起床后坐在窗前,等先他一步醒来的肖雪尘用罢洗手间。这时他注意到对面的楼栋有点儿不同寻常。   酒店对面是一座普通居民楼,正对着他们房间的窗户紧紧拉着窗帘,可窗帘后却隐约露出一个镜头。 第94章 监视   谷小飞好奇地盯着那镜头看了半天, 直到肖雪尘边擦头发边走出来, 站在他背后问:“看什么呢?”   谷小飞一惊, 脸上迅速泛起红晕。现在他就连跟肖雪尘说话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别扭。他用手背挡住脸,迅速蹿到房间另外一边,遥遥指着窗户说:“对面的窗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肖雪尘不解地向外眺望, 霎时间脸色一变,一把拉上窗帘,拽起谷小飞的手臂。“我们走。”   “去、去哪儿?”谷小飞被他拽得跌跌撞撞。   肖雪尘到对面敲响方心鹤的房门。“师叔, 是我!”   “你特么一大早的找我干什么?!”房间里的方心鹤不耐烦地问, “你咋这么爱早睡早起呢?”   “开门!有要紧事!”   “废话,没要紧事你敢来打扰我, 我揍不死你个小兔崽子。”   谷小飞说:“师叔起床气还挺大。”   过了好一会儿,方心鹤才拖拖拉拉地打开门。他穿着丝绸睡袍, 耳朵上挂着遮光眼罩,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门外的两个人:“你们俩怎么一脸仙气?昨晚没睡好?”   说完, 他露出惊恐的表情,好像参悟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生真谛。“哎呀呀,你们俩该不会已经……是办事的时候遇到什么困难了吗?You see see you, 早跟你说了去找曼桃要教学手册看看, 你偏不听,现在后悔了吧?不听老人言的后果就是这样。”说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   “什么教学手册?很重要吗我也要看吗?”谷小飞茫然。   “不是那种事!”肖雪尘低吼。   方心鹤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复杂:“不是吧雪尘,那么天时地利人和你都不出手?你身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来来来跟师叔单独说,师叔不会笑话你的。”   “是正经的要紧事!”肖雪尘咬牙切齿。谷小飞很少见肖雪尘生气,只有在面对这个不正经的师叔的时候, 他才会显露这种敢怒不敢言的矛盾态度。   “最好真的是要紧事,不然这么早把我叫起来,我揍不死你。”方心鹤的起床气又回来了。   “你过来看。”肖雪尘用拇指指了指背后。   方心鹤系紧睡袍的腰带,拖着脚步跟随肖雪尘走进他们的房间。“你们房间里有蟑螂?”他拉长声音问。   窗帘严严实实地掩住窗户,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房间里黑黢黢的,让人分不清昼夜。肖雪尘将窗帘稍稍撩开一角,几缕阳光流泻进来,投射在地板上。   “看对面。”   方心鹤凑到窗帘缝隙前,做暗中观察状,接着他猛地起身,从肖雪尘手中夺过窗帘,遮住窗户,让房间恢复之前的昏暗状态。   “这么快就来了。真变态。”他说。   “那个摄像头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谷小飞问。   方心鹤一拍他的后脑勺:“傻小子,被人偷窥了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偷窥我!”谷小飞叫道,“我又不是美女,没东西给他看啊!”   “又不是只有美女才值得看。”方心鹤无奈道。这孩子对社会上人心的险恶认知太不足了,要不是早早遇到他们这些正派人,恐怕早就被人骗走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作为武林大会四强之一,谷小飞的名气早就不可与以往同日而语,而且他身世神秘,难免引来人们过度的好奇,以及过度的狂热。媒体和粉丝打探起你的底细来,可不管有没有侵犯你的隐私。   方心鹤深知来得快的热潮往往退得也快,如果谷小飞今后不再在武术界发展,那么他的关注度就会很快跌落,但他更有可能走苏云越的道路,从此一跃成为武林群星中的不朽恒星——只要他不像自己的老师那样突然撂挑子跑路。   但那都是后话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偷窥他们的到底是如饥似渴的狗仔队还是爱慕成狂的私生粉。   他对肖雪尘说:“你去把曼桃叫来。”   肖雪尘点点头,去走廊末尾的房间敲响了施曼桃房间的门。开门的是个陌生女子,肖雪尘早就习惯了施曼桃动不动换脸的习惯,因此开门见山道:“施前辈,出了点事,师叔请你过去一趟。”   那女子莫名其妙说:“呃,我是清洁房间的服务员。”   肖雪尘定定看了女子几秒,扶住额角:“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这个时间,施曼桃大概在吃早饭吧。从生活作息习惯上来说,她比方心鹤健康多了。肖雪尘转身欲走,那服务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的,是我啦。”   “前辈莫要再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但是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好好笑嘛!”施曼桃娇嗔。   “这种玩笑还请前辈留给能欣赏它的人,反正我是欣赏不来。”   施曼桃拿起手机咔嚓一下,将微微愠怒的肖雪尘摄入镜头。肖雪尘伸手一探,一个灵猴捞月,想捞走施曼桃的手机,但易容师动作更快,莲步轻移,身形飞旋,轻轻巧巧地就躲开了。   “前辈如果这么有闲情逸致,就到师叔那边去一趟吧。”   “怎么啦一大早的,方心鹤刮胡子的时候把嘴唇割了吗?”   施曼桃只能想出这种情况。作为一名易容师兼网红美妆博主,为人们修补相貌的缺憾是她最主要的工作,方心鹤大清早找她过去,又不肯亲自来,而是派肖雪尘来传话,就只能是不小心弄伤了(他自认为)英俊的脸,不敢出门见人,所以请她略施手腕遮盖伤痕吧?   “比那个严重一点。”肖雪尘说。   “……”施曼桃想了想,“他把鼻子割了?”   “没时间开玩笑了,前辈请速与我来!”   施曼桃想回头拿她的易容工具,但肖雪尘哪里还有心情等她磨蹭,干脆直接抽出门口的房卡,捉住施曼桃的手腕,拉着她来到自己房间。   “哦哟这么黑灯瞎火的,我要不是知道你的性取向还以为你终于开始垂涎我的美色了呢。”施曼桃笑道。   肖雪尘打开灯。她发现方心鹤和谷小飞也在房间里。   “什么性取向?”谷小飞敏锐地发现了她话中的玄机。   “啊哈哈哈哈哈没什么,叫我来有什么事?”施曼桃生硬地岔开话题。   方心鹤示意她看窗外。施曼桃撩起窗帘瞥了一眼,急忙将窗帘塞严实。   “现在的神经病越来越多了……”她喃喃道,“让小飞和雪尘跟你换个房间吧。”   “所以你要让我暴露在变态的监视之下?!”   “人家又不是为了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施曼桃叉着蜂腰,“你们报警了吗?”   “还没。我觉得还是你跟小飞、雪尘他们换个房间比较好。你那个房间比较隐蔽,对面也没有建筑,那些变态想偷窥也没办法。”   “你让我一个弱女子住在有变态监视的房间?!”   “你?弱女子?那我岂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方心鹤和施曼桃争执了一会儿,最终施曼桃妥协了。她愿意和谷小飞、肖雪尘换房间,条件是她住进方心鹤的房间,而方心鹤住进有变态监视的房间。   施曼桃立刻报了警。由于是武林大会选手遭到偷窥,警方非常重视,火速赶来了解情况,之后方心鹤一行人跟着民警去对面居民楼调查。方心鹤希望能将偷窥者治安拘留几天,起码保证比赛期间选手不受打扰。   民警很快打听到那房间是短租屋,房东因急着招租,没查租户的身份证,也没签合同,多收了两百块钱作为代替。房东听说自己的租户有可能是个变态,吓得魂不附体,只求好好配合警方调查,免去未尽检查义务的惩罚。他为民警打开房门,可租户已经失踪了,大概是早上被肖雪尘发现之后就逃走的。屋里只剩一套完整的摄像设备和几架无人机。   “居然动用无人机来监视你们,这个偷窥者还真下血本。”方心鹤评价道。   偷窥、偷拍行为算不得违法,只能给予治安处罚,由于租户逃走,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肖雪尘却对那无人机如有所思。   “你喜欢玩这个?”方心鹤问。   “不是。但愿是我想错了。”肖雪尘说。   回到酒店,他们还是依照原先的约定更换了房间。施曼桃房间窗前栽着一棵大树,遮蔽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相当保护隐私,方心鹤对它非常满意。   谷小飞一整天都忧心忡忡。那个偷窥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他们的?他一点儿也没发觉。摄像机被民警收去了,他没来得及看看里面到底拍了些什么。如果拍到什么不雅的画面呢?一想到自己更衣的情形都有可能被拍下来,他就直犯恶心。   拍下他就算了,他没什么好看的,偷窥者过不了什么瘾,但是万一连肖雪尘也被拍下来,那就糟糕了。肖雪尘身材那么好,被变态那么看去了,真是……真是……   谷小飞边想边涨红了脸。肖雪尘下水救他的时候脱了外衣,他一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赤裸上身的肖雪尘。那身材,那肌肉,光是想想就要流口水……   谷小飞猛地摇摇头。肖大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么能对恩人存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呢?!   可是他没法不去想。他甚至觉得,自己溺水后昏过去实在太可惜了,如果那时他稍微清醒一些,就算没完全醒过来,但是保持着一点儿基本的感觉,那就好了。   那样他就能知道被肖雪尘亲吻是什么滋味了。 第95章 劲敌   “齐冲!快点过来!半决赛就要开始了, 你不跟我一起看吗?”   齐家别墅, 齐敬天呼唤着孙子的名字。   《剑舞图》寻回之后, 老人家的精神明显抖擞了许多,走路都更有劲儿了。这段时间武林大会举办得如火如荼,齐敬天却一场直播也未看过, 总是事后听说了输赢才去看重播。他自认为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受不得惊吓,担心自己会因为比赛而过于紧张, 以至于旧疾发作, 所以决定什么也不看。   现在他抛弃了自己给自己立的规矩。他感觉身体好多啦!腰不疼,背不痛, 气不喘,仿佛年轻了十几岁。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果然不假。   再说了,这场比赛可是他青眼有加的谷小飞少侠的比赛。若是赢下这一场, 谷小飞就打进决赛、有望夺得“武林盟主”头衔了。一念及此,齐敬天就美滋滋的。当初谷小飞尚且一文不名时,他就慧眼识珠, 看出了少年将来的造化, 果不其然,少年的表现不负众望,齐敬天也跟着与有荣焉,好像自己是古时的伯乐,发掘了一匹隐世的千里马一般。   更让齐敬天感到喜悦的是, 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孙儿居然和谷少侠成了至交好友。要知道,一开始齐冲可是很看不惯谷小飞的,处处与他作对,甚至在赛场上针锋相对。没想到年轻人们不打不相识,很快就化干戈为玉帛。他一直担忧心高气傲的齐冲结交狐朋狗友,沾染上不良习气,没想到齐冲却结交了谷少侠那样出众的人。不仅如此,齐冲还靠着与谷小飞的关系,同断水门的陈昊空掌门结拜为兄弟。近朱者赤,自己那孙儿在谷少侠、陈掌门身边耳濡目染,定能熏陶出一番君子气度、侠客风范。齐敬天每当想到齐冲的未来,都不禁感慨得老泪纵横。   “齐冲!比赛已经开始了!快点!”齐敬天狠狠敲了敲龙头拐杖。   “我才不爱看呢!”齐冲在楼上怒吼,“你自己看,别拉上我!”   “胡说什么,你不是天天窝在你那房间里看直播么?我还没老眼昏花到连你干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步!”   楼梯上探出齐冲的脑袋。他脸色绯红,他的小秘密刚刚被爷爷无情的揭穿了。   “我们各看各的不行吗?你看个电视还要拉着人陪?!”   “你小时候不是经常拉着爷爷陪你看动画片吗?”   “我已经不看动画片了!”齐冲气急败坏。   “那你为什么成天买动画片里塑料小人儿?”   “别说了!我陪你看就是了!”   齐敬天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坐下,家里的女佣给他送来一壶凉茶,又给齐冲端上冰镇过的红酒。齐敬天不爱喝那洋酒,不过尊重孙子的爱好,对齐冲的选择不予置喙,就是觉得大白天喝酒似乎不大好。   齐冲闷声不吭,像条咸鱼似的瘫在齐敬天身边。老人皱了皱眉,说了句“站没站相没坐相”,齐冲翻了个白眼,继续咸鱼卧。   “谷少侠若是赢下这场,就能进决赛了。希望肖少侠那边也一切顺利。你可要好好替他们两个加油。”   “他们又听不见!”齐冲说。   “你这孩子,怎么非要跟大人拧着来。”   “明明是爷爷说的不对!”   “谷少侠不是你朋友吗?为朋友加油还有错了?”   “难道我一个人喊几句加油就能改变比赛局势吗?是胜是负最终还不是看他们自己!而且替谷小飞加油也就罢了,我跟肖雪尘又不熟。”   电视中谷小飞出场了。伴随着解说员夸张的赞美和观众的欢呼,少年一蹦一跳地跑进赛场,像只欢脱的小兔子。   齐冲立刻坐直了,目不转睛盯着电视。   齐敬天白眉一抬。孙子的反应委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自打齐冲小时候开始,齐敬天就一直担心没有父母的管束,齐冲会不会交上坏朋友,染上恶劣的习气,齐冲出国读书后他更是为此忧虑不已,但齐冲并没有像一些富家子弟那样堕落,让齐敬天很是宽慰。   作为爷爷,齐敬天深知自己这个孙子性格别扭,外冷内热,嘴上说讨厌,心里往往喜欢得紧。齐冲嘴上说他不需要朋友,可他不仍然老老实实结交了许多品格高尚的友人吗?   就比如说齐冲和陈昊空吧。齐冲经常对陈昊空恶语相向,有时齐敬天都觉得若不是陈昊空脾气好,齐冲早就因为嘴贱被揍进医院了。但两人却成了结义兄弟,由此可见他们关系其实不错。   齐冲提到谷小飞时,语气时常不善,但从他的一举一动来看,显然他非常重视这个朋友。   但为什么齐冲对肖雪尘态度那么差?肖雪尘怎么说都算是他们齐家的恩人,替齐冲报了杀父之仇,齐冲再怎么任性,也不至于对恩人这么冷漠吧?要知道,齐冲为了替死去的父母报仇,可是下了狠心学武的。齐敬天觉得,要么是齐冲依旧别扭,不肯承认自己对肖雪尘好感,要么齐冲有其他理由讨厌肖雪尘。   最近齐敬天听到一些传言,说肖少侠和谷少侠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本人一笑置之,但无奈传言甚嚣尘上,所谓三人成虎,他也不得不思考起传言为真的可能性了。齐敬天最初听说谷小飞时,就知道肖雪尘是他唯一的挚友,为了请谷小飞在展会上保护展品,就只有通过肖雪尘。两人的关系从那时起就十分亲密,如果说他们不是普通朋友,似乎也说得通……   那么齐冲厌恶肖雪尘的理由,会不会和谷小飞有关?齐冲这是将肖少侠当作轻敌来敌视了?   齐敬天抚须一笑,因为发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而沾沾自喜。齐敬天是老派人,觉得男的跟男的怪怪的,但是现在社会开放了,他不想被孙子看作“跟不上时代头脑顽固的老爷爷”。齐冲这孩子自小命苦,就不要在人生大事上难为他了,况且他看上的是个品格优秀的年轻侠客,还有比这更好的缘分吗?   家里的佣人给祖孙俩送上冰镇瓜果,齐冲抱着半个西瓜呱唧呱唧啃起来,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屏幕。齐敬天于是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面带慈爱微笑,旁敲侧击问:“咳咳,小冲,你觉得谷少侠……”   “这次肯定会赢的。”齐冲说。   话题好难进行下去。齐敬天沮丧地想。   “爷爷,这场地是不是一个阵法?”齐冲只关心比赛,完全没听出爷爷的弦外之音。   半决赛的场地地形古怪,与之前的场地有异曲同工之妙,却不尽相同。众多边缘规整的石柱、石板星罗棋布,乍看毫无规律,但仔细琢磨,便会发现它们似乎依据某种神秘的原理排列成有序的形状。石柱、石板底端是一条条轨道,裁判正向两位选手说明轨道的用途——原来石柱和石板是可以推动的。   齐敬天不会武功,但因为仰慕侠客风范,自学了许多相关知识。此刻听孙儿征询自己的见解,不禁想在晚辈面前显摆一番。   “不错,这些石块会沿着轨道自行移动,也可以人力推动,移动的方式怕是某种奇门遁甲之阵吧。就连我们这些场外人都不一定能看出阵法变换的规律,何况是困在阵中的人了。”   齐冲咬了咬西瓜皮,满脸焦灼。   谷小飞这次的对手名叫晋恪之,出身擎山九氏中晋氏,乃是一位不容小觑的强敌。上届武林大会,晋恪之战胜了包括方心鹤在内的众多劲敌,荣获桂冠,同时也获得了同武林盟主苏云越一较高下的资格。苏云越最终技高一筹,卫冕成功。晋恪之虽然屈居苏云越之下,但完全可以称他是武林第二人。   晋恪之惜败他手,发誓卧薪尝胆,渴望一雪前耻,不料苏云越宣布金盆洗手,这一届武林大会没了挑战盟主的环节。晋恪之捶胸顿足,后悔自己生不逢时,从那时起性格就变得十分……古怪。家人甚至觉得他因为受到打击而精神失常了,否则解释不了他是怎么从一个自信的年轻人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两位选手都明白规则了吗?”裁判问。   “明白了。”谷小飞点点头。   说实话,他其实不怎么明白,除了知道“大石头会移动”之外,他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方心鹤也没给他出什么主意,因为石头到底怎么移动,方心鹤也不可能未卜先知,而以谷小飞的学识和智商,哪怕提前让他恶补各种奇门阵法的原理,也是来不及的。   方心鹤对他的要求很简单:尽量努力,重在参与。看来没指望他能战胜晋恪之,只要输得不太惨就行了。   谷小飞望向晋恪之。方心鹤说这人是上一届比赛的冠军,肯定很难对付,而且他还是名门望族的子孙,想必不但武艺超群,而且学富五车,这样文武兼备的青年,区区阵法怎么难得到他?   “晋恪之选手?你明白规则了吗?”裁判见晋恪之久久不答话,又问了一边。   “……完全没明白啊!我是不是输定了?!”晋恪之抱着脑袋绝望地大叫起来。   谷小飞:“……”   师叔!跟你说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啊! 第96章 怪人   晋恪之突然蹲下抱头痛哭起来。裁判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当了这么多年裁判, 还从没遇到过套路这么新奇的选手。   “我连规则都听不懂, 这还怎么打?”晋恪之一把鼻涕一把泪。   接着谷小飞也蹲下来了!他拍拍晋恪之的肩膀:“其实我也不太懂, 你不是一个人!”   “啊,这么说我们是一样的?”   “是啊!”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人生的输家了?”   “……你能不能说‘我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裁判问:“你要弃权吗?”   晋恪之战战兢兢:“我也想啊,但是师弟们会打断我狗腿的!”   晋恪之的师弟们个个人高马大, 在场边挥舞着拳头,警告他们的胆小鬼师兄不准临阵退缩。谷小飞无言以对。同样的情况绝对不可能发生在肖雪尘身上,他的师弟们对他都尊敬有加。不过话说回来, 肖雪尘也不可能临阵脱逃。   ***   “这个晋恪之怎么回事?”施曼桃用手肘捣了捣身边的方心鹤, “上届比赛你不是遇到过他吗?”   “对,输得很惨。”方心鹤回了施曼桃一记大白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谢谢你了。”   “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晋恪之那时候就这么……这么……”施曼桃词穷, 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所见的晋恪之,期期艾艾了半天。   “我居然听懂你的意思了。那时候他挺正常的, 没有‘这么这么’。”   “那他现在为什么‘这么这么’?”   “听说是因为输给了苏云越。他那时候自信简直简直突破天际了,满心以为自己就是下一届武林盟主,结果……”方心鹤说着摇摇头, “我都庆幸他赢了我。我才不想被那么单方面吊打呢。”   施曼桃望着缩成一团的晋恪之, 满脸都是同情:“他肯定受了很大打击。但是至于性情大变成这样吗?你说他会不会故意表现得很胆怯,以此麻痹对手?”   “说不准。我四年没见他了。鬼知道他四年来经历了什么。”   两人同时长长地“emmmmm”了起来。   “我提醒了小飞他很厉害。”方心鹤说,“他常用的招式我也演示给小飞了,之前比赛的视频也分析给小飞听了,但是……”   “你四年没见他了。鬼知道他四年来学会了什么新招式。”施曼桃说, “放宽心,小飞输了也没什么,能打到半决赛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开玩笑吗?他可是苏……”方心鹤环顾四周,害怕自己的声音被人听去,于是压低声音道,“他师父可是you know who,如果他输给晋恪之,岂不是很丢师父的脸?”   “人家师父都没说什么,师父不急急死你这个跟人家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怪叔叔。”   方心鹤腹诽,他可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怪叔叔,他是肖雪尘的师叔,如果肖雪尘和谷小飞在一起,那他也就顺理成章成了谷小飞的……关系比较远的师叔啦!   ***   晋恪之擦去眼泪,哭哭啼啼地站起来。裁判又问了一遍:“两位选手都明白规则了吗?”晋恪之扁着嘴点点头,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裁判让两位选手分别走到赛场的两端。等他们各就各位,裁判喊道:“比武切磋,点到即止,比赛现在开始!”接着高高举起手。   低沉的轰鸣声从地下传来。不论是谷小飞还是晋恪之都能感到大地微微一震,接着场上的石块和石板开始沿着轨道缓缓移动。比赛刚开始时,谷小飞能远远望见晋恪之,但一块石板移动到他们之间,遮蔽了他的视线。   方心鹤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晋恪之是擎山九氏的一员,他们那一脉的功法刚烈强劲,寻常人很难正面抵抗,哪怕是你也不可贸然硬拼。速度一直是擎山九氏的弱点,但是根据我所看的视频,晋恪之自己弥补了这一点。四年来他的轻功大有长进,今非昔比,你切勿大意。”   谷小飞眯起眼睛,警惕地瞪着挡住视线的石板。如果他是晋恪之,就会趁对手视野受阻的时候绕到其他地方进行偷袭。晋恪之会从哪个方向袭来呢?谷小飞屏气凝神,同时将视觉和听觉延伸到远方。他自信绝不会漏掉晋恪之的脚步声。   石板移开了,视野再度变为开阔。   晋恪之原地未动。   谷小飞用力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产生幻觉。晋恪之的确一步未动,比赛刚开始时他站在什么地方,现在依旧待在那个地方。   这是什么招式?难道晋恪之正在左右横跳,而他移动的速度太快,以至于看起来就像原地未动?   谷小飞摆好防御的架势,等待晋恪之进攻。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论晋恪之从什么方向来袭,他都有万全的准备。   晋恪之没动。   这时又一块石板移动到他们之间。谷小飞振作精神,心想刚才晋恪之按兵不动定是一种疑兵之计,这次他才会真正出手!   石板很快移开了。   晋恪之岿然不动。   谷小飞挠了挠头。这是什么套路?他以前遇到的对手都是主动攻击型,在一对一的比赛中,抢占先机极为重要。他常常被迫陷入守势,虽然每次都能幸运地反守为攻,但谷小飞深知自己不是进攻型选手,专心防御、随机应变才是他的专长。   如果他的对手和他一样也打算专心防守、伺机反击,那该怎么办?他们总不能一整天站在赛场上大眼瞪小眼吧?谷小飞模糊记得比赛规则中有对“消极比赛”的惩罚措施,如果他们俩一直这样用眼神决胜负,那么无疑都会受到裁判的警告。   谷小飞很想践行“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但是裁判的脸色不怎么好,让他心里有点打鼓。   晋恪之看起来并不像打算原地坚守。谷小飞眯起眼睛,发现晋恪之抱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仿佛被吓坏的孩子。   既然晋恪之不进攻,那么就只能由他先攻了。谷小飞还从没这么主动过,但是万事总有第一回 ,他不能总是这么被动,也是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了。   他不想傻傻地直线进攻。哪有人那么傻直接冲上去找揍?他望向周围的石块,找了一条迂回接近晋恪之的路线。   就在裁判准备吹哨给他们俩双双发黄牌的时候,谷小飞一跃而起,连续轻踏数个石板以借力,绕到晋恪之左后方,如同一只在岩壁间跳跃的飞鼠。他的注意力全在晋恪之身上。他唯恐晋恪之布下什么陷阱等他送上门,但根据他的观察,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陷阱”的东西。晋恪之除了傻愣在原地碎碎念之外对他的进攻根本无动于衷。   好个怪人。谷小飞心想。他看起来沉浸在无限的恐惧之中,一点儿精力都没分给比赛和对手。   如果从背后攻击算不算偷袭?不管了,没跟上他的速度是晋恪之自己能力不足,而不是他的战术不对。能速战速决最好。赢下这一场,迎接自己的就是决赛。谷小飞并不在乎什么“武林盟主”的头衔,但是他希望能和肖雪尘在决赛中交手。   他觉得那代表着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与肖雪尘比肩。   “第五节 ·腿部运动!”   谷小飞俯冲而下,犹如苍鹰凌空一击!   晋恪之垂着头,傻傻地看着地面上逐渐放大的黑影——那代表有人正从上空极速接近!   冷汗顺着他的鼻尖滑下来,滴在他自己的影子里。   被苏云越击败的噩梦再度在他大脑中复活。   四年前,头衔挑战赛刚开始没多久,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然而苏云越仅凭一击就击碎了他幼稚的幻想……   “不……不要过来……!”他声嘶力竭的惨叫。   轰——   赛场上空腾起一股浓厚的烟尘。这是雄厚内力扫过地面和石板所产生的碎石和尘埃。移动石板将两人包围在中间,加之烟尘蔽空,观众饶是瞪大眼睛也看不出两人交手的结果。   “小飞刚刚打中了吗?”施曼桃不敢确信,“以小飞的功力,晋恪之大概伤得不轻。”   方心鹤不置可否。   烟尘逐渐散去。   施曼桃花容失色,不得不靠在方心鹤身上才能站稳。   “这他妈还真是意想不到啊。”她说。   ***   接近晋恪之的瞬间,晋恪之一边惨叫一边回头挥出一掌。山崩海啸般的伟力让谷小飞整个人飞了出去,仿佛一颗被球手击飞的小球,撞在一块石板上,接着击穿了石板,留下一个人形的空洞。谷小飞就那么飞了出去,撞碎第二块石板,第三块石板,直到第四块较厚的石块,他才停了下来,但还是陷在石头中,周围出现了一圈蜘蛛网般的裂痕。   “担架!救护车!”裁判喊道。   候在场边的医护人员闻声立刻开始行动,抬着担架跑向谷小飞。   “等一下。”方心鹤对裁判招招手,“比赛继续进行。”   “你疯了?”裁判怀疑这位教练员是不是失了智。这样的冲击,这样的伤势,谷小飞没粉身碎骨就不错了,难道教练还希望他带伤继续比赛?这特么简直是虐待选手啊!   方心鹤笑了笑,指着嵌在石块里的谷小飞:“他没那么容易打败。”   石块里的人形动了动。   医护人员停了下来,冲裁判大喊大叫,问要不要继续救援。裁判让他们少安毋躁,眺望着少年。他的瞳孔中映出严重损坏的石块。   少年睁开眼睛,艰难地举起自己的胳膊,接着向后一推,借力拔出双腿。脱离石块后,他径直坠向地面。   裁判看得出来,那并不是失去平衡的坠落。谷小飞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平衡,灵巧地旋转身体,最后稳稳落地。   他拍了拍衣服,拂去一身碎石和尘土。   “谷小飞选手,你受伤了吗?”裁判喊道。   “我没事!我很好!”谷小飞冲他竖起大拇指。 第97章 破坏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谷小飞像没事人一样原地跳了跳, 抖去衣服上的尘土, 动作灵活, 丝毫没有流露出受伤的迹象。   方心鹤甩开扇子,得意洋洋地对裁判挤了挤眼睛,用眼神对他说:我说得果然没错吧?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不但震惊了裁判和观众, 最受打击的是晋恪之。他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谷小飞,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咯咯”声,听起来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怪物啊!!!”他歇斯底里地尖叫道, “你怎么可能没事?你真的是人类吗?”   “他刚刚把一个人打进石头里, 还打穿了两块石头,怎么好意思叫别人是怪物……”施曼桃说。   裁判做出“比赛继续进行”的手势。   晋恪之涕泗横流, 冲向赛场另一边。一块石头绊倒了他。他栽在地上,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难以想象他就是刚才那个将对手击飞的高手。   方心鹤用扇子遮挡炽烈的阳光, 坐回施曼桃身边。   “他是真的害怕还是天生戏比较多?”施曼桃懒洋洋地问,“你上次跟他比赛的时候他是这副尿性吗?”   方心鹤摇头:“四年来一定发生了很多事。”   谷小飞左右转转脖子, 让自己的颈椎发出健康的咯吱声。他身上很痛——撞上石头怎么可能不痛——但他觉得自己没受伤。除了几道小小的擦伤之外,他可以说是完好无损。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身体之强健。他练体操是不是练得太认真了?   他缓缓走向晋恪之,晋恪之则被他吓得屁滚尿流。所有观看这一幕的人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既视感:这似乎不是武林大会的赛场, 而是一部恐怖电影, 正播到最惊险刺激的一幕——可怜的少女如何逃脱电锯杀人狂的魔掌。虽然晋恪之不是少女,谷小飞手上也没有电锯,但气氛大体上是相似的。   “我买票不是来看这个的。”一个观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不觉得票买值了吗?”他的同伴嚼着爆米花,“既看了武林大会又看了恐怖电影。”   比起观众,更摸不着头脑的是谷小飞。他刚刚才艰难地将自己从石头里抠出来, 做足了心理准备迎接一场恶战,可没等他动手,对手就自己丢盔弃甲地逃走了。难道这又是一场精心准备的骗局?   “你……你等等!别跑啊!”谷小飞施展跳跃运动,足下生风。   晋恪之叫得更惨了,杀猪也不过如此。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晋恪之汪汪大哭着朝旁边的岩石劈出一掌。   足有两层高的岩石拦腰截断,上半部分如同被伐倒的树一样砸下来。晋恪之回身又是一掌,断裂的石块就那么飞了出去,砸向谷小飞。   若是被那石块砸中,非粉身碎骨不可!当然,见识过谷小飞的钢筋铁骨,没人觉得他会死于这石块,但被大石头压在下面的感觉肯定不怎么好受。   “第四节 ·扩胸运动!”   谷小飞挥出一拳,石块霎时间崩裂成无数碎块。谷小飞顶着碎石的暴风骤雨继续前进,但后方的观众就没那么好运了。碎裂的小石头并没有减缓速度,依照惯性原理继续飞行,观众们不得不弯腰躲开这一阵陨石雨。   方心鹤和施曼桃坐在前排教练席上,首当其冲。当周围人趴下的时候,施曼桃气定神闲地坐着,甚至拿出小镜子观察自己的妆容在烈日下是否仍然完美。方心鹤叹了口气,从座位下取出一把伞,撑开。碎石砸在伞面上,就像撞上了铜墙铁壁。   “我都快忘了你最擅长的武器是伞。”施曼桃对着镜子涂口红,“你这伞也太结实了吧?振金做的?”   “我才不会告诉你材料配方呢,那可是我们门派的专利。”方心鹤说。   “你们门派有这么牛逼的专利,你师侄用的剑却是淘宝定制的?”   “小孩子没必要用那么好的东西,会助长奢侈浪费、嫉妒攀比的不良风气。”方心鹤语重心长地传授自己的育儿心得,“这种事情等他继任掌门的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可你又不是掌门,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说实话,我师兄可能并不知道……这些年我到底是怎么把这个药丸门派支撑下来的啊……”   ***   晋恪之看见岩石竟被谷小飞一拳击碎,五官几乎皱在一起。“妖怪啊!!!”他边哭边逃,晶莹的泪水混着鼻涕飘洒在空中。   他越过一条轨道,恰巧一块石板移动到他身后,阻断了谷小飞与他之间的道路。等石板移开,晋恪之已经跑远了,消失在巨石组成的移动迷宫之中。   坐在观众席高处俯瞰全场的观众能清晰看到晋恪之位于石块迷宫的什么位置,然而饶是如此,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在不断变幻的迷宫中追上晋恪之,遑论困在阵中的谷小飞。   场内的石块、石板高低不齐,谷小飞恍如身在岩石构成的森林中,他一筹莫展地望着天空。如果能登上制高点,那么整个赛场就一览无余了。   事不宜迟,他施展跳跃运动,沿着垂直的岩壁,登上一块岩石的顶端。场内地形远比他想象的复杂。这块岩石算不上最高的,视线依然被周围的石块所阻挡。   谷小飞掠向一块更高的岩石。双脚刚刚落在石顶,只听见脚下传来石块摩擦的轰隆声,岩石突然降低了,同时,周围的几块石板陡然升高。他的视野优势荡然无存。   这石块居然不但能移动,还能变换高度!谷小飞心想。   石块高度的变化就像它们移动的轨迹一样,毫无规律可循。就算其中蕴含着什么规律,也不是谷小飞的智慧能找出来的。晋恪之彻底消失在了岩石迷宫之中。   谷小飞不死心,掠向左侧一块更高的岩石。孰料那岩石陡然升高,谷小飞差点一头撞死在岩壁上。他急忙平衡身体,踏着垂直的岩壁登上顶端,可他刚站稳,石块又开始降低。   眼角余光瞥见衣料飘舞的影子。谷小飞捕捉到了满场乱窜的晋恪之,急忙飞向他。但晋恪之躲到一块岩石后,待谷小飞绕过去,他已经不见了。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晋恪之占了上风。不论谷小飞怎么寻找他,最终都会变成徒劳一场。每次他捕捉到晋恪之的影子,他的对手瞬息间消失,就像指缝间的水。   如果这么耗下去,比赛永远都不会结束。晋恪之到底在想什么?   谷小飞半跪在一块不断高低起伏的岩石上,望着脚下移动的岩石迷宫,偶尔晋恪之的衣角会从某块刚好移开或降低的岩石边露出来,但很快就被迷宫所吞噬。   ——他知道。   谷小飞突然想。   他知道这阵法变化的规律。他看出来了。所以他才每次都能躲开自己的视线。   他的逃窜难道是为了拖延时间,直到他找出石阵变化的规律?   但是已经掌握规律的晋恪之为什么不进攻?明明拥有天时地利的优势,为什么只用来躲藏?他藏着什么王牌吗?   晋恪之的恐惧都是装出来的?   ***   “不太对啊……”   施曼桃补完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赛场上。   “我以为晋恪之只是戏比较多,故意表现得很夸张而已,但是他为什么拖了这么久都不进攻?”   方心鹤板着脸,为她撑伞遮阳,活像贵妃娘娘身边举华盖的小宫女。“如果不是比赛规定出界算输,他现在可能依旧跑到十公里外了。”   施曼桃说:“你是说他真的害怕?明明他占优势啊。”   “……大概恐惧能激发人的潜能?”   “提醒我一下,当初苏云越是怎么击败他的?”   “太快了,我没看清。”   “……”施曼桃点点头,“我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害怕了。”   “也许,”方心鹤嘴角一挑,“他在小飞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吧。”   ***   谷小飞从没这么沉不住气过。他以前遇到的对手或许并不是总是那么厉害,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怯战。晋恪之这么东躲西藏,避免交锋,谷小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试过主动进攻,但困在岩石迷宫中,他连对手在哪儿都找不到,就连进攻也没有方向。   苏老师说过,山不就我,我便就山。晋恪之不来找他,那么就只有他去找晋恪之了。不管晋恪之是真的避战不出还是暗藏阴谋,他都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拦在他和晋恪之之间的是脚下这座变化无常的石阵迷宫。谷小飞有自知之明,他的智商还不足以破解这么复杂的阵法,那么……就干脆破坏这阵法吧!   他跳到地上,凝神提气,右手握拳,整理运动带来的灼热气流在他体内快速循环,将力量送到四肢百骸。   “第七节 ·全身运动!”   一击之后,石块轰然碎裂。谷小飞走向不远处的石板,又是一击,然后顶着从天而降的碎屑走向前。   每遇到挡路的障碍,他都不躲不绕,直接一拳击碎,身后留下一路乱石残渣。 第98章 恐惧   “现在已经不是电锯杀人狂追杀无辜少女了。”方心鹤说, “应该说是哥斯拉破坏城市、屠杀卑微的人类吧?”   谷小飞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在场中穿行, 很快清出了一大片区域。所有遮挡视线的石块都被他一手摧毁, 变化的阵法完全失去了功用。谷小飞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踏着乱石继续前进。摧毁一块石头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这么多石头加在一块儿, 就有点吃力了。他是不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场上的石头少说也有几十块,一块块地砸过去,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好在迷宫中心的石块基本已经被他清理完毕了。越往外围, 石块就分布得越稀疏, 晋恪之的藏身之所也越来越少。   晋恪之当然也发现了这个不争的事实。谷小飞像头大怪兽一样追在他屁股后面,而他既不会开高达也没人跟他合体成机甲战士。起初他还能躲藏在石阵里, 但随着阵型的轰塌,他发现自己正被逼到赛场边缘。只要稍微往前踏几步, 越过那条边界线,他就不战自败了。   他抱着脑袋绝望地自言自语:“太可怕了……但是不能再躲下去了……我一点也不想跟他交手……但是我也不能输……”   从见到谷小飞的那一刻起, 他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有恐惧。当看到谷小飞撞碎两块石板后还安然无恙,他的恐惧达到的新的巅峰。现在谷小飞撵在他后头, 他的恐惧瞬间突破了临界值。   四年前那场耻辱失败的回忆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害怕输掉比赛, 害怕遭人嘲笑,害怕强大的对手,害怕弱小的自己,害怕受伤,害怕痛苦……   许许多多的恐惧汇聚在他心头, 激发出一股源自本能的力量。   当人类的恐惧达到极限时,往往会出其不意地爆发出惊人的潜能。   四年来他什么也没做,只训练了自己通过恐惧挖掘潜能的能力。   四年前的晋恪之是个春风得意的少年,出身历史悠久的名门擎山九氏,年纪轻轻就在许多武术比赛中崭露头角。武林大会本该是他大放异彩的舞台,他也的确不负众望地取得了冠军,获得挑战苏云越、争夺盟主头衔的资格。但是之后事情的发展却急转直下。他在苏云越手下连三招都没撑过,比赛开始不到一分钟就败在了武林盟主手下。冉冉升起的新星成了不幸陨落的流星,甚至有人怀疑他是靠作弊才获得冠军的,否则怎么可能在苏云越面前输得那么惨?   自那之后,骄傲自信的晋恪之就性情大变,成了一个内向阴郁的青年。他痛定思痛,认为自己正是因为过于自满才输掉比赛的。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他无所畏惧的傲慢态度使他看不清自己的弱点,也看不到对手的优势。   于是晋恪之反其道而行之。他开始对一切强者都怀有敬畏的心理,将自己视作世界上最渺小卑微的存在,被逼到走投无路时才使出真正的实力,死到临头才会爆发惊人的潜能。他每次登场都哆哆嗦嗦、畏首畏尾,将恐惧当作力量的源泉。越是恐惧,越是受到逼迫,他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此时此刻如同哥斯拉一样朝他飞奔而来的谷小飞,在他眼里不啻于苏云越一般恐怖的存在。世界上有一个苏云越已经够可怕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谷小飞!天呐,世界竟充满了如此的险恶,人类的生存环境一日差过一日,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了?!   晋恪之站起来,从藏身的石块后探出头,望着谷小飞伟岸的身影。   恐惧淹没了他的意识。   “别他妈过来啊!!!”他嘶吼。   两股澎湃的真气隔空相撞,形成一股飞旋的暴风。飞沙走石,黄沙漫漫,距离较近的观众不得不抱头躲避扑面而来的小石子。   裁判的职业操守让他忍着被碎石砸中的疼痛冲到两人附近。教练席上的方心鹤坐不住了,扔掉伞跳下看台,冒着被第二次红牌罚出场的风险靠近边界线。施曼桃抓住他丢下的伞,挡在自己面前。她可不愿自己的花容月貌受半点损伤。   “真是一场硬仗。”方心鹤喃喃道。   晋恪之嘴里不断冒出丧失理智的狂吼,他的打法乍看毫无章法,可每一招每一式都直逼谷小飞的要害。晋恪之这是硬生生把自己给逼疯了。方心鹤心说,如果四年前他遭遇的是这种状态的晋恪之,自己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的了——他恐怕会被晋恪之直接打成残废。   碎石的暴风从场地边缘逐渐挪向中心。狂乱的暴风卷起成千上万的碎石和尘土,饶是方心鹤这样眼尖的人也看不到暴风中心的情形。   谁出招了,谁又占了上风?用肉眼已经完全无法辨别了。   忽然,暴风停止了。   围绕在两人周围的碎石被离心力甩向四周。方心鹤遮住眼睛,顶住扑面而来的狂风。观众席上传来隐约的耳语。方心鹤抖去一身尘埃,在乱石中寻找两位选手。   他找到了。谷小飞和晋恪之四仰八叉地躺在石堆上,皆是一副精疲力竭、遍体鳞伤的惨状。方心鹤心想,苏云越可千万别看直播,不然看到他心爱的学生被打得这么惨,他还不得直接杀进擎山九氏总堂取晋恪之项上人头?   裁判叼着口哨跑到人仰马翻的两名选手身边。依照规则,如果选手失去战斗能力,就算作失败。两名选手同时失去战斗能力,就看谁先站起来,先站起来的一方胜利。如果他们同时倒地不起超过十分钟,或是裁判判断其中一方的伤势拖延过久会造成生命危险,裁判就有权终止比赛,等两人恢复后靠扔硬币的方法判断胜负。最后这个决胜方法听起来委实扯淡,但这么多届武林大会从没有出现过双方同时不省人事的情况。这还是大会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裁判蹲在两人之间,用力吹响口哨。“两位选手醒一醒!”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来到附近,等裁判一声令下,他们就冲上去救人。但在那之前,他们不允许同选手发生肢体接触。   从飞沙走石的混乱中镇定下来的观众这时也意识到,比赛到了最后关头,谁先醒过来谁就获胜。有人先叫了一声“谷小飞加油!”,接着,赛场另一边传来“晋恪之,快醒醒!”的呼声。更多人随即加入了呐喊的阵营。   呼唤两位选手名字的浪潮从观众席的一端奔涌到另外一端,起初大家都各喊各的,选择支持其中一边,然而没过多久,杂乱无章的叫喊就自然而然地统一成了齐声呼唤。   雄壮的助威声响彻云霄,在一里之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谷小飞!”   “晋恪之!”   “谷小飞!”   “晋恪之!”   所有观众都不约而同地呼喊两人的名字。比赛开始前他们各自支持着不同的阵营,但是此时此刻,现场的气氛感染了每个人。不论谁先醒过来,不论谁赢下这一场比赛,都遂了观众的心意。   “苏云越会杀了我的……”方心鹤呻吟。   “你说我们能进赛场叫醒小飞吗?”施曼桃扛着方心鹤的小伞问。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伞据为己有了。   “你也想吃一张红牌?”方心鹤斜睨她。   “嗯……至少我们可以表现得更积极主动一点?”   “你是指像那几个上蹿下跳的老爷爷一样?”   晋恪之的教练——几位擎山九氏的长老徘徊在边界线边,激动地对昏迷的选手大喊大叫,活像动物园里对饲养员手舞足蹈希望得到香蕉的猩猩。   施曼桃说:“是我看错了吗?为什么那群老爷爷里有一个看起来特别像雪尘?”   方心鹤说:“你是说像半个世纪后的雪尘?”   “不,像现在的雪尘。”   方心鹤定睛一看,并不是老爷爷中有个人像肖雪尘,那就是肖雪尘。他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混进了教练堆里,跟着人群一起呼唤谷小飞的名字。周围的老爷爷纷纷对他侧目。   施曼桃担心道:“他那样会不会吃一张红牌?”   “不会,这又不是他的比赛。”   “可是我看到有工作人员在拉他。他违规了吗?”   “当然,这又不是他的比赛。”   工作人员挤进激动的老爷爷们之间,拉着肖雪尘的胳膊,在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中比划手势,让他离开赛场。   “我还从没见过他那么激动的样子。”施曼桃说,“嗯,虽然他即使大喊大叫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我觉得他还是很激动。”   “苏云越不会杀我了!”方心鹤高兴地说。 第99章 苏醒   谷小飞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躺在坚硬的地面上, 后背被自己砸出来的小石块硌得生疼。晋恪之释放全部潜能后就像暴走的初号机(感谢宅男室友们教给他这个梗, 用在这时候再恰如其分不过了), 谷小飞被揍得找不到北。不过晋恪之也没占到多少便宜。谷小飞相信自己也给了他不少伤害。但谁伤得更重一点儿,他就不得而知了。   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是半清醒的,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感觉有点儿像鬼压床。他迷迷糊糊地想, 如果自己不赶快爬起来,按照规则就输了。可他做不到。他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何况是抬起自己的身体。   洪亮的呐喊声震得他耳膜发疼, 好像全场观众都一齐叫起来了。但是说实话, 他不在乎那些人喊了些什么。不论是喊他还是喊晋恪之,他都无所谓。他就像这么轻松闲适地躺一会儿。除了那些硌人的小石子, 他觉得这么躺着还挺舒服的。   在震耳欲聋的声音洪流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熟悉的声线。   “小飞!”   谷小飞的脖子动了动。   “小飞!!!”   那声音又一次出现了。   ——他没听错。   谷小飞咧开嘴。虽然仍然像条咸鱼似的躺着, 但他依旧笑得合不拢嘴。   ——是肖雪尘。   谷小飞想,他不能昏过去, 他必须先爬起来,他必须赢下这一场,他不能让肖雪尘失望。他还得去看肖雪尘的半决赛呢。他们会双双进入决赛。   他想跟肖雪尘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 眨了眨, 很快被阳光刺得再度闭上眼睛。他努力将力量灌进四肢,使出吃奶的力气移动了一下手臂。他听见周围人对他的反应啧啧称奇。肖雪尘的声音却消失了。谷小飞顿时急了。他想你们把肖大侠弄哪儿去了?快把他还给我!   他奋力撑起上半身。视野一片迷蒙,像被人糊上了高斯模糊滤镜。他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裁判还是医生。他试着将身体重量放在腿上,疼得他“嘶”了一声。他觉得自己伤得这么重应该有人来帮他才对,但是周围人无动于衷。真是人情冷漠、世风日下。他想。   “你能站起来吗?”有个人问。大概是裁判。   谷小飞咕哝着“能”, 嘴里一股铁锈味,不知是被晋恪之打到吐血,还是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就把真相留给医生去寻找吧。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为重心不稳几次差点脸朝下栽个狗吃屎。他这样算不算成功“站起来”?他自己也不甚确定。   突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腕,高高举起。他恍惚听见了“获胜”、“结束”等几个词,但他不想管了。他好累。如果不是有人吊着他的手臂,他早就瘫倒了。   他转向举着他胳膊的那个人,口齿不清地问:“我能睡一会儿吗?”   “急救!”那个人叫道。   然后谷小飞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齐冲差点一脚踢飞被他啃到一半的西瓜。   谷小飞好不容易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刚刚被裁判宣布获胜,就晕了过去。在一旁等了好久的急救人员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训练有素地抬着担架过来。   镜头拉远,齐冲看着谷小飞和晋恪之被双双抬下场。电视切到了直播间,主持人和解说员有模有样地分析起比赛。   “谁要看这个!”齐冲怒不可遏。   他拿出手机给谷小飞打电话,接着想起来谷小飞接不了电话。他又想打给方心鹤,但是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方心鹤的号码。和谷小飞亲近的人的号码他一个也没存。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拉个微信群把所有人拖进去,还能当群主过过瘾。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沙发不停转悠。   齐敬天望着孙子,抚须而笑。齐冲对谷小飞这么上心,明显是对他有意思!好,很好,他一直担心孙子勾搭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现在知道孙子的心上人是那位谷少侠,老人家顿时放宽了心。   “我说小冲啊,过来,爷爷有话跟你说。”   “没看我正忙着吗?!”   齐敬天不急不怒,慈祥道:“那你先忙吧。”   齐冲没注意到爷爷态度的古怪之处。他正细数自己认识的武林人士。最后他不得不地承认,自己认识而且跟谷小飞最熟识的人……居然是陈昊空。   他不情不愿地拨通陈昊空的电话。   “歪?你知道小飞现在的情况吗?……”   ***   谷小飞被抬上救护车。急救员忙着给他测血压,一不留神就让一个白衣人蹿上了车。   “下去下去!”急救员说。   他的同事戳了戳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是肖雪尘!参赛选手!”接着对他挤出意味深长的眼色。急救员会意地颔首。最近的小道消息他也听了不少,关于两位选手的八卦传得满城风雨。按照规定,他应该把肖雪尘赶下车的,但是既然这两人是“那种关系”,那就当肖雪尘是伤者的家属吧。   他往旁边挪了挪,给肖雪尘让出地方。肖雪尘低语一句“多谢”,在谷小飞身边坐下。   “我们抢救的时候你不要碍事。”急救员严肃道。   肖雪尘抓起谷小飞的手腕,搭上他的脉搏,安静了几秒,转向急救员道:“他没事,不需要急救。给他处理一下外伤就好。”   “你比医生还神啦?”急救员最看不惯这种会点内功就自以为精通医术的武林人士。简直比赤脚医生更不专业!   “他一旦内力消耗过度就会这样。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急救员还想以专业人员的角度训斥肖雪尘一顿,但同事给谷小飞量过血压,测过体温,检查过心跳,说:“他好像是没什么大事。”   “不能这么草率!”急救员说,“到医院再做一下详细检查!”他转向肖雪尘,“到时候你可不准碍事!”   “我不会的。”肖雪尘说,“我比你更关心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松开谷小飞的手。   ***   救护车以最快速度将两位受伤的选手送到距离体育场最近的医院。晋恪之情况比较严重,断了好几根肋骨,还有轻微的脑震荡,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了。谷小飞的伤情较轻,除了一些体外伤之外,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内伤,可他一直昏迷不醒,让医生不禁怀疑自己的职业水准。   与伤者同来的“家属”告诉医生,谷小飞天生罹患顽疾,因为修炼了神奇的内功,病情才暂时得以压制。只要他内力消耗过度,就容易发病,不过只要体内经络中真气流转不断,好好休息几天,恢复元气,身体自然而然就好了。   医生找不出病因,只得暂时相信肖雪尘的说辞。不过他依旧让护士和值班医生严密监控谷小飞的健康状况。   更让医生头疼的是围在医院外的记者和狂热的粉丝。谷小飞作为武林盟主的候选人之一,记者和他的粉丝关心他的伤情实属情理之中,但他们的热情明显高过以往。比起伤情,他们更关心的是八卦。每当医生从办公室的窗户向外望去,都能看到一堆人鬼鬼祟祟地在医院周围徘徊,举着手机,妄图用他们连自己的脸都拍不好看的镜头去拍几十米外拉着窗帘的病房。如果被医院保安或巡逻警察发现,他们就会被驱走,但很快又聚集起来。医生每天都觉得医院正在上演丧尸围城。   (肖雪尘跟着跳上救护车的那一幕被人拍下来了,为剪刀手们增添了新素材。)   “当年苏云越巅峰时期也没受过这种追捧啊。”方心鹤站在病房里,手指扣下百叶窗的一叶,观察着医院外围的人群。   “你不懂啦,时代不一样了,苏云越没有CP,炒不起来,小飞和雪尘有CP所以比较容易炒。”施曼桃顶着一张新脸说。   “没人炒他们啊!”   “这个……大概是自来熟吧?”   “自来熟并不是这个意思好吗!”   多亏了施曼桃的易容术,两人才能自由出入医院不受记者的骚扰。但是也带来了一些麻烦,比如走在路上被警察查身份证时会百口莫辩,而且每天都必须依靠暗号才能让医生确信他们的身份。   方心鹤因外面的“丧尸围城”而伤透了脑筋。施曼桃挖苦他“我以为你想好了万全的计策,在保证小飞走红的同时让他不受骚扰,结果你根本没有准备啊?”,方心鹤有苦难言。他哪知道小飞红得这么独辟蹊径、剑走偏锋?   “你是美妆博主,你认不认识公关公司?”他问施曼桃,“请个好点的公关团队来应付一下好吗?”   “唉,别提了,我好久没发视频,粉丝掉得不要不要的,连找我合作广告的人都没了。对了,上次有人在网上黑小飞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那次是有高人相助……”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方心鹤不想求助齐冲。那小子有钱是有钱,但做事很没谱,天知道他会不会弄巧成拙。   而且以齐冲的性格,谷小飞红了他反而更开心吧?大少爷虽然表面上对谁都臭着脸,可内心很关照自己的好哥们。   方心鹤认识的多数都是武学高手,没人懂现在那些娱乐圈营销炒作的套路。发生了这种事他也一筹莫展。   “我突然想到了!”方心鹤说。   “你找到公关团队了?”施曼桃问。   “苏云越曾经送给小飞一个锦囊,据说里面塞着一则万能妙计,可以应对任何突发情况。我待会儿让雪尘翻翻小飞的行李,看能不能找到这个锦囊。”   “呃,里面有什么?”   “我哪知道。但苏云越说得很笃定,所以我猜应该很靠谱。他不至于坑自己的徒弟吧。”   “不一定,他连整个武林都坑过呢。”   事不宜迟,方心鹤立刻打电话给肖雪尘,让他在谷小飞的行李中寻找锦囊。希望谷小飞打包的时候把锦囊也一起带来了。万一落在瀛海市,那就万事休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锦囊:我特么终于要出场了 第100章 锦囊   肖雪尘搬出谷小飞的行李箱。   他默默向躺在医院里的少年道歉。他并非有意侵犯谷小飞的隐私, 而是为了寻找能够帮助谷小飞的锦囊。如果被他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肖雪尘决定多看几眼。   行李箱里装的多是衣物。肖雪尘将它们一件件整齐叠放在床上。等箱子见了底, 他也没找到谷小飞的锦囊。他曾见过那锦囊一次, 不可能认错。箱子的夹层和暗袋也翻遍了,除了几张皱巴巴购物小票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最糟糕的可能性出现了。谷小飞可能根本没把锦囊带来,它仍然留在瀛海市, 躺在他们家的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但肖雪尘很快觉得这不可能。从谷小飞对锦囊的态度来看,他非常珍视那锦囊,几乎从不离身。这么重要的东西, 不可能不带到岚川市来。   锦囊并不是很大, 会不会夹在了衣服里?   肖雪尘谨慎地拎起一件叠放在床上的内裤。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猥琐,而且以内裤的大小来说, 根本藏不下锦囊,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行, 君子慎独,他不能在无人的房间里拿着别人的内裤意淫。他将内裤放回去, 拾起旁边的一件衬衫。衣料散发着清新香味。他低下头,脑袋埋在衬衫中,深深呼吸了几次, 将清香全部吸入肺里。他知道那只是柔软剂的味道而已, 但他的大脑自动将其处理成了谷小飞清爽的味道。   他抖了抖衬衫,里面没夹东西。他紧绷着脸,努力不露出充满渴望的奇怪表情,叠好衬衫,让它去和内裤作伴, 接着拿起下一件衣服。   他就这么缓慢地检查每一件衣物,不时停下来闻闻这个、嗅嗅那个。当他拥抱那些冰冷的布料时,幻想的却是拥抱少年火热的身体。他好想知道谷小飞尝起来什么味道。这件衣服穿在谷小飞身上是什么样子来着?肖雪尘记不清了。谷小飞穿衣从来都是一个风格,这件和那件没什么区别。改天他应该让施曼桃给谷小飞好好设计一下形象。但是不论谷小飞穿着这件衣服是什么样子,他确定,如果谷小飞脱掉这件衣服(并且是由他亲手来脱)会更好看。   当他拿起一件外套的时候,一枚绿色绸缎小袋子从前胸口袋里掉了出来。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小卡片。绿色小袋子就是谷小飞视若至宝的锦囊,四边缝得严严实实,捏起来感觉有些脆,所以肖雪尘判断里面装着一张纸,也许是钞票。没准是支票。但是钞票和支票现在都帮不上谷小飞的忙。肖雪尘衷心希望那位神奇的苏老师当真在里面装了锦囊妙计,而不是单纯吹牛逼。   他扯开锦囊边角的缝线。里面果然是一张纸,但不是钞票,也不是支票。肖雪尘读罢纸上的文字,拿起手机打给方心鹤。   “师叔,锦囊找到了。”   “里面有什么妙计?”方心鹤兴奋地问。   “是一个名字,还有一个号码。”   “哦?谁?”   “叫作……何晋?”   “何晋!”方心鹤惊呼。   手机里传来施曼桃模糊不清的叫声。方心鹤立刻跟她争论起来。肖雪尘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也不好挂电话,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打量手上的小纸条、被他翻乱后再度叠放整齐的衣服、以及之前和锦囊一起掉出来的那张皱巴巴卡片。   “这是什么?”   卡片看起来像一张扑克牌,背面画着精美复杂的花纹,正面则画了一颗红心。说这是扑克牌吧,上面没有数字。说这不是扑克牌吧,这张卡片又具有什么意义?谷小飞为什么要带着他?对他来说这是件很重要的东西吗?   趁方心鹤和施曼桃争论的时候,肖雪尘给卡片拍了张照片。   “雪尘!你确定那是何晋?”说话的是施曼桃。   “……写得挺工整的,我确定。”   “啊!他们果然有奸情!”施曼桃发出心满意足的狂笑。   ***   谷小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被一位白胡子老爷爷从高山上一脚踹了下去,跌进一泓清澈的池水里,他不会游泳,只能绝望地在水里瞎扑腾。就在他快扑腾出去的时候,一个头发犹如章鱼触手的苍白女子朝他游了过来,她的触手长发缠住他的脚踝,将他往池水深处拖去。池水中不知为何伫立着一排排石板,他在水里被拖来拖去的时候撞上一块又一块石板,差点把自己的脑袋都撞碎。   梦的最后,他被一个白衣人救出了水。白衣人抱着他,不断呼唤他的名字,见他没有反应,便深深吻他的嘴唇。谷小飞被亲得七荤八素、欲罢不能,这时才稀里糊涂地意识到,救他又亲他的人是肖雪尘。   他在阳光中睁开眼睛。   他躺在一间单人病房中,手背上扎着留置针,正往他的血管里灌不明液体。床头柜上摆着一瓶花,花瓣已经有些蔫了。一个男人背对他站在窗前。谷小飞眯起眼睛。男人负手而立的背影在阳光中化作黑色的剪影。   “肖大侠……?”   刚说完谷小飞就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不可能是肖雪尘。肖雪尘从不穿西装,而且还是黑色西装。   男人转过身。   谷小飞从没见过他。男人有一张英俊而硬朗的脸,鼻梁上架着眼镜,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谷小飞下意识觉得那眼镜并没有度数,只是一件装饰。因为没有眼镜的话,男人的表情会显得过于冷酷和严厉。   “你是谁?”谷小飞嘶哑地问。他嗓子好干,但是这里没有水。男人没穿白大褂,所以不是医生。他以为男人是其他病人的家属,但病房里只有他一个病人。   “我叫何晋。”   “我认识你吗?”   “……”男人走到他床边,低头用审慎的眼光打量他。谷小飞不禁往被子里缩了缩。男人的眼神像一位老师——不是苏老师那样平易近人的老师,而是一位严格苛刻的老师。   “现在你认识了。”男人说。   跟一个陌生人同处一室让谷小飞别扭得不行。他记得病床边应该有个专门的按钮用来呼叫护士。他艰难地扭动脖子,寻找按钮,但男人按住了他的手腕。   “你的苏老师给了你一个锦囊,告诉你遇到麻烦就打开它。里面自有妙计。”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谷小飞张大眼睛。   “我就是那个‘妙计’。”   “你认识苏老师?”   何晋笑了笑。谷小飞觉得他笑不由衷。   “我和他……从前是朋友。”   这可真是天降喜讯啊。谷小飞想。他躺在医院里,做了噩梦,一醒过来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苏老师的朋友。能被苏老师看作“锦囊妙计”的友人该有多么了不起啊!哪怕他和何晋认识还不到一分钟,说过不超过五句,但他已经全心全意地信任何晋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谷小飞问,“我遇到麻烦了吗?锦囊……我没把锦囊带在身上。谁拆开的?”   何晋又笑了。这次他的笑容发自真心。他指着房门:“让你的朋友告诉你吧。”   房门开了。肖雪尘捧着一束鲜花走进来。他和何晋无言地对视,默契地点头。肖雪尘将原本的鲜花拿出来,换上新花。在他忙着打理花瓶的时候,何晋走出房间。   “肖大侠,我怎么了?”   “你病倒了。就在跟晋恪之的比赛结束后。”   谷小飞摸摸自己的胸口:“唔……老毛病了。”   “是我。”   “就为了这点小事就打开了锦囊?好浪费啊!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感觉挺好的!”   肖雪尘叹息:“可不仅仅是为了这个。”   “还发生了什么?”谷小飞紧张起来。除非发生十万火急的要是,否则肖雪尘怎么会动用锦囊?   “你赢下了比赛。你出名了小飞。”肖雪尘说,“出名从来都很麻烦。”   ***   何晋关上病房门,拿出烟盒。方心鹤和施曼桃等在走廊上。施曼桃今天素面朝天,一副“见人才化妆,同事不算人”的态度。   “这里是医院。”方心鹤提醒道。   何晋悻悻地将烟盒塞回口袋里,去旁边的自主贩卖机买了罐咖啡。   “你怎么又开始抽烟了?你不是戒了吗?我记得苏云越特别讨厌你抽烟。”施曼桃问。   “他跑了之后我又复吸了。”何晋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   当初将苏云越介绍给何晋的就是施曼桃,但她与何晋之间关系算不得亲密,顶多算是商业互吹关系。尤其是苏云越跑路之后。何晋一直觉得施曼桃在金盆洗手事件上功不可没,因此这几年渐渐疏远了她。不论何晋还是施曼桃都想不到他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度见面。   何晋是如今是业内最知名的经纪人之一,可当年他只是刚刚单飞组建了自己工作室的年轻创业者。与苏云越的合作不但将苏云越本人打造成大众眼中完美无缺的武林代表,也使何晋有机会大展拳脚,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才华。四年前,苏云越盛名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大好,就在何晋认为一切都一帆风顺的时候,苏云越突然跑了——不辞而别,在网上甩了一条“本人苏云越宣布即日起隐退”的微博后,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丢下何晋焦头烂额地收拾他丢下的烂摊子。   何晋至今依旧记得那天晚上他被朋友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看到苏云越未经他审查许可发布的那条金盆洗手的微博时,自己胃中火烧火燎的痛苦感。从那时起他就发誓,苏云越最好找个没人知道的深山老林乖乖藏好,千万别让他找到,否则就等着被他干#死吧。   “我一直没问你,苏云越当初为什么要突然金盆洗手?”方心鹤问。   何晋捏扁咖啡罐。   “因为合约到期了。”他头爆青筋,但依旧保持微笑说。 第101章 避难   “不管怎么样, 还是谢谢你赶走那帮记者, 也管好了粉丝。”方心鹤说。   “不客气。我本来不想帮忙的, 但是你们打了我的私人电话。那个号码只有苏云越知道。看在他的面子上我才出手的。”   电话响起的时候何晋的心脏差点停跳。他以为苏云越浪子回头了。这么多年他一直等着这部手机响起。但是除了不知道从哪儿得到这号码的骚扰电话和广告推销之外,他从未等到自己希冀的那个人。所以当手机再度响起的时候,他为此高兴了好几秒, 直到他听见手机里传出施曼桃的声音。   “得了吧,你当时明明都快喜极而泣了。”施曼桃无情地揭穿事实。   何晋不打算跟这牙尖嘴利的女人争论。   “他果然是苏云越的学生?”   “如假包换。我见过苏云越了。”方心鹤说。   “他在哪儿?”何晋急切地问。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语气暴露了自己的心情,立刻恢复到严肃冷酷的表情。“你怎么找到他的?”   “一点儿小小的调查而已。他在小飞的中学教书, 小飞的武功就是他教的。但他现在已经不在那儿了。”   “又跑了吧。意料之中。”何晋轻嗤。   “现在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小飞的老师就是苏云越。大家可别说出去哈。我连雪尘都没告诉呢。”方心鹤说。   “如果我非要说呢?”何晋斜眼看他, “苏云越的徒弟,从一文不名的少年变成举国瞩目的武者, 命运的轨迹与乃师何其相似。用这个点炒作的话,那孩子定能一炮而红。没准还能把苏云越逼出来。”   “……你什么意思?”   “我说, 我想签下他,就像签下苏云越一样。”   “然后等他合约到期后一声不吭跑路走人?”施曼桃笑着问。   “这次我会把合约时间定得长一点。”何晋扬起嘴角。   方心鹤抖开自己的扇子, 呼啦呼啦扇起来,故意发出各种噪音。何晋让他觉得不舒服,这并不是因为何晋是坏人, 而是一向随心所欲的他与何晋这种一丝不苟、锱铢必较的人合不来。   “你可别把小飞拖进你们娱乐圈的大染缸里。”   “我以为你们叫我来, 就是想帮助小飞更好地规划前程。小飞少年英才,不好好发展岂不是可惜了大好的天分和机遇?”   “我们请你来就是希望你能让小飞摆脱那些麻烦事!他也是稀里糊涂就来参赛的,他不喜欢争名夺利,就让他安安静静做个普通人不行吗?”   何晋背着手,站在病房门前, 透过门上的窗户观察里面的两个人。“也许他并不那么想。他是孤儿对吗?成名后他会非常有钱。你说他想不想回馈母校和福利院呢?”   “喂喂喂,别搞道德绑架这一套好吗?”   “方先生,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久,见识过许许多多人,一开始都说自己淡泊名利、不愿出风头,可一旦尝过名利所带来的甜头,就再也放不了手了。小飞已经出名了,世界上涌现出了这么多追捧他的人,只要他愿意,一切都唾手可得。你说他还甘愿做一个平凡人吗?”   他转向方心鹤:“名利会让人上瘾,就像烟,不,比烟更容易上瘾,就像是吸猫。你是开猫咖的,难道不懂它的可怕之处?”   方心鹤与施曼桃对视。   “干,他说得好有道理!”方心鹤对吸猫这个比喻心悦诚服。的确戒不掉啊!   “我们做不得主,得看小飞本人的意思。”施曼桃搬出最后的挡箭牌,“如果他甘愿回归平凡,你愿意帮他挡下那些狂蜂浪蝶的对不对?你可别半路撂挑子走人了。我们找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半途而废的。”   “我为了苏云越才来帮你们。别得寸进尺。”   “啊~”施曼桃挑起眉毛,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何晋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当初把苏云越介绍给我的就是你。他隐退的时候,相信你和我一样遗憾。我以为你会支持小飞跟我合作。”   “说实话,他抛弃盟主之位和大好前途,我确实遗憾,以他的能力,分明可以飞得更高更远,做出更伟大的成就。但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厌倦了。他不开心。既然他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就让他走吧。”   何晋眼神一黯。   “为什么没人在乎我开不开心呢?”他低声说。   ***   “原来我昏迷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谷小飞坐在床上,听肖雪尘讲述他错过的那些事。他不知道自己赢了,他有模糊的印象,但不确定那是真实还是自己的另一场离奇的梦境。这个消息从肖雪尘口中说出时才有说服力。   错过自己的胜利并没有给他造成遗憾,但他对于自己错过了肖雪尘的胜利而悔恨万分。在他昏迷期间,肖雪尘在他的最后一场比赛中战胜了武当七星剑传人,成功晋级决赛。也就是说,秋天的时候,“决战紫禁之巅”的就是肖雪尘和谷小飞两个人了。   谷小飞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和肖雪尘比肩。在他眼里,肖雪尘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存在,他能跟在他的肖大侠屁股后面当个小跟班就心满意足了。和肖雪尘并肩而立?他想都不敢想。他自惭形秽地认为渺小的自己配不上肖雪尘这么优秀的人。但是现在他和肖雪尘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了。那么他是不是能稍微的……和肖雪尘……更亲近一些?   一方面他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兴奋不已,另一方面他又暗暗斥责自己居然拥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肖雪尘救过他的命,他怎么能对救命恩人产生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   “小飞?”肖雪尘拍拍他,“怎么不说话?”   谷小飞从思绪中醒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错过了你的比赛……”   “没关系,可以看重播。”   “我应该在现场给你加油的……”   望着少年那惭愧又羞涩的表情,肖雪尘不假思索道:“你躺在医院更好。如果你勉强去加油,我会因为担心你而发挥失常。”   “……”谷小飞张大了嘴,“你……会吗?”   肖雪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不经大脑的话。他望向窗外,清了清嗓子,说:“对我来说你是个很重要的人。”   “哦!”谷小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真是个好人,这么关心自己的朋友!简直,呃,义薄云天!”   肖雪尘扶住额角。虽然谷小飞是无心的,但是被发好人卡还是让人很不爽。   “所以等到秋天,就是你和我争夺武林盟主的头衔了?”谷小飞问。   “是的。距离比赛还有几个月,你完全有时间好好休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不想当什么武林盟主,我也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像你这么好的人才应该当武林盟主。我可以退赛吗?”   “别这么说!”肖雪尘提高声音,“我很期待能和你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我不准你退出,或者放水。”   “可是……”   “如果你退出,那么就由第三名顶替你的位置——也就是晋恪之。”   想起那个怪人,谷小飞一阵恶寒。还是别让他荼毒肖大侠了。谷小飞不久之前才做了关于他的噩梦,不知多久之后他的心理阴影才能消失。   “我知道了,我参加就是了……”   “况且,”肖雪尘微微扬起嘴角,“你一副想把冠军拱手相让的样子,莫非你觉得你能赢我?”   谷小飞叫道:“当然不是了!我怎么是你的对手!这可不是谦虚,我真的不行……”他垂下头,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瞄肖雪尘。肖大侠笑了。虽然是挑衅的笑容,但依旧难得。   “我们切磋的时候从来没使出过全力。最后一场比赛,我希望你能全力以赴。”   和肖雪尘生死相搏?虽说这是世界上独一份的荣誉,谷小飞求之不得,但内心深处他依旧觉得这样有点儿可怕。   “我知道了……我全力去打就是了。”   肖雪尘轻轻握住谷小飞的手。少年脸颊一热,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肖雪尘主动牵他的手……这短短的一刻能成为他永恒的美好回忆。不过肖雪尘为什么突然牵他的手?难道有什么别样的深意吗?   “你的脉象已经恢复正常了。”肖雪尘指尖快速掠过他的手腕,“待会儿让医生来看看,如果他认为一切正常,你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了。”   原来是搭脉。我刚才兴奋什么呢。谷小飞失望地想。   接着,肖雪尘自然而然地覆住他的手背,虚虚地罩在留置针上方,避免碰疼他。   “出院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肖雪尘说话的时候盯着窗外。   “当然是回家。”   “距离决赛还有好一段时间,放松几天也无妨。你难道就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   “比如?”肖大侠怎么想起旅游了?   “我想回一趟凌虚山。”肖雪尘说,“我离开门派好长时间了,是时候回去看看师父和师弟师妹们。”   “那很好啊!他们一定很想念你!”   “凌虚山怎么说也是山区,虽然没有大城市那么方便,但是非常幽静,门派更是门禁森严,一般人进不去,就像个远离尘世的避难所。”   “嗯,最近那些狗仔是挺烦的,你去避一避也好!”   “不只是我。”   谷小飞歪了歪头,接着恍然大悟:“师叔也跟你一起回去是吧!没关系!猫咖交给我和小绮照看!”   肖雪尘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将眼神移到谷小飞身上。   他凝视着少年的双眸,真诚问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第102章 深山   “师叔, 下车了。”   “我坐在这儿挺舒服的。”   “我们已经到了。”   “我眼睛没瞎, 当然知道我们已经到了。”   “你晕车了吗?”   “如果我说‘是’, 我能直接坐车回去吗?”   肖雪尘恶狠狠地瞪着方心鹤,后者撑着他的伞,像个蘑菇一样瑟缩在巴士最后一排最角落的座位上。   凌虚派位于凌虚山山麓, 风景区的一隅,上山一般搭乘景区巴士。肖雪尘、谷小飞和方心鹤一大早就上了山。虽说三个人用轻功或许比乘车更快,但方心鹤一路上都在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肯上山, 肖雪尘只好把他强行塞进巴士里。   “时隔许久回到门派你难道不该更高兴一点?”肖雪尘居高临下俯视师叔。   “我近乡情怯。”   “我看是近某人请怯吧。”   “你少说两句又不会死。”   “小飞, 你带着行李先走。”肖雪尘说。   除非他动手,否则方心鹤是不打算下车了。他撸起袖子, 直探向方心鹤面门。方心鹤举伞一挡,肖雪尘觉得仿佛一拳砸在铁墙上, 连牙齿都震了一下。   “你们磨蹭什么?!”司机师傅回头怒吼,“你们这样我还怎么做生意?!”   这一声吼威力无穷, 连车窗都随之震动。谷小飞捂住耳朵,心想凌虚山不愧是藏龙卧虎之地,连老司机都懂武功。   方心鹤被司机骂了一顿, 灰溜溜地跳下车。在司机师傅的骂骂咧咧声中, 巴士绝尘而去。在这么陡峭的山坡上还能使出一记漂移,谷小飞觉得司机师傅可能有“凌虚山车神”之类的称号。   “为什么不走?”肖雪尘用看待犯人的眼光看着方心鹤。   方心鹤笑嘻嘻地说:“你们先走,我殿后。”   “不行,你走在前面。”肖雪尘指着前方蜿蜒而上的青石阶,像押送犯人的警卫一样紧盯着方心鹤。   方心鹤报复性地将行李全部丢给肖雪尘, 抖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谷小飞拎起行李,和肖雪尘一同跟在方心鹤后头。现在他不觉得他们像一个犯人被两名警卫押送了——根本就是大老爷携两个小书童外出游玩嘛!   “他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回门派?”谷小飞问,“他违反了门规吗?他被逐出师门了吗?”   “没有。他不敢见我师父而已。”肖雪尘紧紧盯着方心鹤后背,防止自己一不留神他就跑了。   “因为师父很可怕?”谷小飞紧张地问。   “……他在某些方面的确很可怕,不过不是因为那个。”   谷小飞:“???”   肖雪尘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以后你就明白了。我们走吧。”   谷小飞心情复杂地跟上肖雪尘。出发的时候他认为这次旅行是他和肖雪尘去风景优美的景区游玩散心,可到了凌虚山脚下他才意识到,这简直就是回家见家长啊!   虽说他已经见过其中一个“家长”方心鹤了,但师叔和师父还是有点儿不一样。方心鹤老不正经,让谷小飞感到亲近,却很难产生什么敬畏感。而肖雪尘的师父……谷小飞不知道那是位怎样的人,但他想象中的师父是位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高人——准确来说就是严肃了一万倍的肖雪尘。他犯蠢的时候,方心鹤会笑嘻嘻地开他的玩笑,但师父一定会狠狠责骂他,或是用严厉的目光无声地谴责他。谷小飞还没见到人家的面,就已经开始两股战战了。   “那个,肖大侠,我们两手空空的回来是不是不太好?应该带点儿礼物给你师父吧?”谷小飞听室友说,第一次见女朋友的家长都要送礼的,否则家长会觉得你没礼貌不懂事。虽然肖雪尘不是他女朋友,他也不是肖雪尘女朋友,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而已,但人情世故的基本道理是相同的。   “不必。师父讨厌虚礼。而且他喜欢的东西比较奇怪,一般人送不来。”   谷小飞满头问号。什么叫“喜欢的东西比较奇怪”?师父的爱好有那么诡异吗?提到爱好奇怪的人,谷小飞首先想到的是他的三位室友。画家喜欢打游戏,作家喜欢制片人,音乐家明明是世家公子却变成了叛逆摇滚青年,肖雪尘师父的爱好再怎么奇怪,还能怪过他们?   三人拾级而上。石阶两侧,竹林郁郁葱葱,林间山岚起伏,光影倏忽。山间的新鲜空气不同于都市的污浊,吐纳之间沁人心脾,让谷小飞顿觉焕然一新。侧耳倾听,远处似有瀑布轰鸣之声。竹涛飒飒,水流潺潺,好一派远离尘世的幽静光景。   所谓的世外桃源,大抵就是如此吧!肖雪尘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地方,难怪回变成神仙似的高雅人物。谷小飞不知道凌虚派具体的样子,但应该跟室友玩的那些仙侠游戏里的修真宗门差不多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仙乐飘飘,正符合谷小飞对凌虚派的想象。   前方石阶已尽,变作一条石板路,竹林稀疏,霍然开朗。谷小飞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瞪大眼睛,只见一道拱门横跨石路,一块牌匾镶嵌于拱门之上,共书有七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凌虚山武术学校。   拱门后隐约可见几栋现代化的小楼,楼前的操场上铺着塑胶跑道,另一侧是停车场,停了几辆小货车和面包车。谷小飞看到有一条大道连接了停车场,说明汽车明明可以直接开上山,那么他们为什么要爬这么久的台阶?!   “呃……”谷小飞望着这座现代化武术学校,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好的幽静世外桃源呢?说好的气派仙侠宗门呢?这个好似普通学校的地方真的是传说中培养了诸多武林高手的凌虚派吗?!   肖雪尘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反应和你一模一样。”   “所以这真的是凌虚派?”谷小飞哭丧着脸问,“里面是不是别有洞天?快告诉我这些只是给外人看的表象而已!”   “才看到这些你就幻灭了,要是看到我师父你岂不是要崩溃。”   “你师父到底是有多可怕啊!”   肖雪尘无言地指了指头顶。   谷小飞这才发现,天上悬着一架无人机。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时候飞过来的?他怎么竟一点儿也没注意到?   无人机是派来监视他们的吗?如果谷小飞在科技馆之类的地方看到无人机,绝对不会产生半点困惑,但问题是,这里是凌虚派啊!一个武术学校里为什么会有无人机?!   而且这无人机看起来好眼熟!谷小飞确定自己身边没有爱好无人机的朋友,虽然自诩潮男的齐冲总是嚷嚷着要买一架来玩,但从未付诸行动过。听说玩无人机需要什么执照,怪麻烦的。既然身边没人玩这个,那么这架无人机为什么会让谷小飞产生强烈的既视感?   前面的方心鹤转过身,手搭凉棚眺望头顶的无人机。   “师兄什么时候买的这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   三个人像仰望星空派里的三条咸鱼一样,呆呆地望了一会儿无人机,领略科技的魅力。   突然,肖雪尘冲到路边,捡起一块石头,反手就是一记“玉女投梭”。无人机狠狠地挨了他一石头,眼看就要掉下来了,但最终被操控地升了回去。   “那不是你师父的东西吗?”谷小飞惊叫,“可以这么随便砸吗?砸坏了没关系吗?”   “他活该。”肖雪尘拍去掌上的尘土。   “啊???”谷小飞跟不上节奏了。   方心鹤如有所思:“原来是他……你怎么看出来的?世界上用无人机的人很多吧?”   “涂装。”肖雪尘说。   “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它好像特别鲜艳!”   无人机摇摇晃晃地降了下来,直到与三人视线齐平。   “不要乱砸,这个很贵的。”   一个低沉男声从无人机中传出来。   “没关系,随便砸,”肖雪尘对谷小飞说,“这是犯罪分子的作案工具。”   “喂!”无人机喊道。   谷小飞怯生生地附在肖雪尘耳畔问:“说话的就是你师父吗?”   “真不想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是你师父诶!你怎么能这么说他!”谷小飞震惊。换作是他,绝对不会对苏老师这么没大没小!   “世界上哪有跑到酒店对面暗中偷窥自己徒弟的师父?”肖雪尘狠狠瞪着无人机。   “啊???”   “上次偷窥我们的那个变态就是他。”   难怪谷小飞觉得这架无人机眼熟!这个型号,这个涂装,就跟警察从“变态”的房间里搜出来的无人机一模一样!等等,肖大侠你称自己的师父为“变态”真的好吗?   “谁偷窥你了。”无人机发话了,“我偷窥的是你旁边这位小友。”   ——居然不要脸地承认自己在偷窥了!谷小飞想。   “你为什么宁可偷窥他们也不偷窥我!”方心鹤难以置信地叫道,“我是你师弟诶!”   ——重点不是这个吧师叔?! 第103章 瀑布   无人机摇摇晃晃, 仿佛一个人正在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你们俩有什么好偷窥的, 都看了十几年了, 审美疲劳。还是这位小友比较好看。”   ——这么说被师父偷窥还是件挺光荣的事???   “呃……谢谢师父。”谷小飞说。   “不要什么话茬都接。”肖雪尘说。   “谷小友可比你们俩懂礼貌多了。跟人家多学学。”   肖雪尘又捡起一块石头,掂了掂分量。无人机见状急忙升高,呈Z字行蜿蜒曲折地飞行, 防止被肖雪尘砸中。   谷小飞心情复杂地观望着这一幕,心头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开口。   他幻想中的“见家长”可不是这样的啊……他们这么打打闹闹,真的是师徒关系吗?   无人机飞远了。肖雪尘对谷小飞说:“带你去放行李吧。你是要住招待所还是跟我住?”   “……你们这儿还有招待所?”   “你的关注点居然不是‘跟我住’?!”方心鹤在一旁作友邦惊诧状。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一直都跟肖大侠住啊。”谷小飞抓抓头。   “幸亏师兄没听见这句话, 否则不知道要怎么被他吐槽了……”   肖雪尘领谷小飞走向武术学校南侧。凌虚派建于山间,植被茂密, 三人一路上分花拂柳,很快, 一栋绿树掩映、依山而建的小楼便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宿舍。”肖雪尘介绍道,“我住在六楼。你是要走楼梯上去还是直接用轻……用跳跃运动上去?”   凌虚派的宿舍楼外表看起来普通寄宿制学校的学生公寓没什么两样。为什么肖雪尘要问这种问题?难道内部别有玄机?   “有什么区别吗?”谷小飞问, “走楼梯会发生什么?”   “不会发生什么。但是大家平时都不怎么走就是了。”肖雪尘说,“用轻功比较方便。”   方心鹤补充道:“如果不是消防安全规定建筑物必须要有逃生通道,否则连楼梯都可以省了。”   谷小飞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我觉得我们还是老老实实走楼梯吧。”   “楼梯听见大概会喜极而泣吧。”方心鹤说, “但凡学会轻功的弟子都不会再走楼梯了。”   三个人乖乖从楼梯上楼。宿舍楼中寂静无声, 除了山林中偶尔的鸟叫之外,什么都听不到。原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是真的存在的。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放假。大部分人都回家了。”   “你们凌虚山武术学校还挺正规的……”   肖雪尘和方心鹤住在最顶层。每扇房门外都贴着住宿者的姓名。方心鹤的房间是最靠里面的一间,肖雪尘则住在走廊中段。   “你师父住哪儿呢?”谷小飞问。   “师父有专门的住所,不与弟子在一处。”肖雪尘解释。   “特权阶级。”方心鹤恨恨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谷小飞戳了戳肖雪尘, 小声问:“师叔为什么这么生气?”   “因为他没办法夜袭师父。”   “夜……夜什么?”   “没什么。”   不等谷小飞追问,肖雪尘便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谷小飞立刻就忘了他刚才想问什么了——眼前就是肖大侠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他还管什么夜不夜袭啊!   肖雪尘的房间布置得极为简朴,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座衣柜就是全部家具。床上罩着防尘罩,书桌则落了薄薄一层灰。肖雪尘走过去拉开窗帘,掀去防尘罩,到阳台上抖落灰尘。谷小飞则放下行李箱,小心翼翼地坐到床上。   太简朴了一点儿。他想。什么装饰也没有,住在这儿一定很乏味。不过肖大侠多数时间都待在瀛海市,所以这里缺乏生活气息也很正常。而且学生宿舍一般也不会很奢华,没准装饰得太华丽了还会被宿管骂呢。   谷小飞寻思着自己该把行李堆在哪儿,接着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里只有一张床。   难怪肖雪尘要问他是住招待所还是两人合住!原来“跟我住”的意思是他们两个睡一张床?!   虽说他们是室友,但“室友”的意思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啊!他就说师叔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   他很想问问肖雪尘现在换住招待所还来不来得及,可转念一想,他又不是没跟人挤过一张床,害羞什么呢?肖大侠好心允许他一起住,他扭扭捏捏的就太不像话了。而且这床挺大的,两个人挤一挤完全能睡下,肖雪尘正人君子,他难道还怕半夜遭遇咸猪手?   阳台上的肖雪尘突然丢下床罩,抄起晾衣杆挥舞起来。   谷小飞刚想赞一句“好兴致,一回门派就物件”,接着看到那架涂装鲜艳的无人机鬼鬼祟祟地飘在窗前。肖雪尘准备用晾衣杆击落无人机,可惜功败垂成。   “你们放好东西就到我这儿来。”无人机说。   “你就不能打电话吗?”肖雪尘冷冷问。   “山里信号不好。”   “无人机信号就好了?!”   “不是同一种信号,等我有空再同你解释。对了,既然你不喜欢我用无人机通知你们,那这个怎么样?”   数秒后,洪亮的广播声远远传了过来。   “下面播放一条紧急通知:肖雪尘同学和社会人士谷小飞,请听到广播后速到掌门办公室。重复一遍,肖雪尘同学和社会人士谷小飞,请听到广播后速到掌门办公室。”   足以覆盖整个凌虚派的广播回荡在山间,惊起无数飞鸟。   肖雪尘用晾衣杆支撑身体,捂住额头。无人机发出诡异的“刺啦刺啦”声,快乐地飞走了。   ***   “那个,肖大侠,我这么说你可别生气,但是你师父……真是个怪人。”   离开宿舍楼,两人沿着一条小径登上后山。   “我不生气。”肖雪尘说,“我也觉得他是怪人。”   “我总觉得你的师父、凌虚派掌门应该是个特别庄重严肃的人,结果他……你们评选掌门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啊?单纯看武功的高低吗?”   “可能是吧。”   “……你师父肯定身怀盖世神功。”   肖雪尘后悔策划这趟旅行了。他只想带谷小飞到山清水秀、静谧安逸的凌虚派住一段时间,远离尘世的纷扰,却没想到他师父造成了更大的纷扰。即使谷小飞坦言自己宁可面对疯狂的人群也不要跟怪人师父相处,他也表示理解。   他们在凌虚派大门前听到的水流轰鸣声再度出现了。绕过一块巨岩,眼前便浮现出一道白练似的水流,从高不可及的悬崖上奔流而下,坠入下方的深潭中。他们位于瀑布侧面,一条小径从瀑布后穿过,不知通向何处。   谷小飞一看到水就心里发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比赛溺水的心理阴影直到现在还在纠缠他。光是瀑布就够恐怖了,他们居然还得通过那条狭窄的小径?   “凌虚派有卖日常生活用品的商店吗?”谷小飞问。   “有。”   “他们卖救生圈吗?”   “……”   肖雪尘牵着谷小飞的手走向瀑布,谷小飞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如果给他脖子上加条牵引绳,活脱脱就是说不走就不走的柴犬了。   “不会掉下去的,路边有围栏。”   “没别的路了吗?”谷小飞哭丧着脸。   “还能游泳过去。”   “你觉得我用跳跃运动能跳过去吗?”   “值得一试,但是你失败的话……”   “就会掉进水里是吧!你们就不能建一座观光缆车什么的吗?”   “只有人力观光缆车,要坐吗?”   “什么?”   不及问清什么是人力缆车,谷小飞整个人就腾空了。肖雪尘将他扛在肩上,踏上瀑布后的小径。   谷小飞发出杀鸡似的尖叫,起初拼命挣扎,但当瀑布的水花溅到脸上时,他瞬间凝固了,除了紧紧抓着肖雪尘的衣角外,根本动也不敢动,就连眼皮都不敢睁开。他怕自己一动弹害得肖雪尘也一起掉下瀑布。那就一点儿也不好玩了。这是现实世界,不是武侠小说,瀑布下没有绝世高人,只有一潭能淹死人的深水。他相信以肖雪尘的武功和水性,一定能把他救上来,但是落水的滋味委实不好受啊!   除了瀑布轰鸣之外他什么也听不到。他甚至怀疑那轰轰轰的声音并不是瀑布,而是自己耳鸣。   就在他以为这趟人力缆车之旅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候,肖雪尘将他放回了地上。   “睁眼吧。”肖雪尘的声音带着笑意。   谷小飞先睁开一只眼,然后是另外一只。他们已经安全穿过瀑布了。仔细看看,这瀑布也不是很宽,小径也不是很窄,他居然怕成那个样子,太丢脸了。   “谢谢……回来的时候我会自己走的。”他红着脸说。   “没关系,你还可以再坐一次人力缆车。”肖雪尘拂去头发上的水珠,轻描淡写地说。   “你是在笑话我吗?”谷小飞鼓起腮帮子。   “没有。不管多少次我都愿意载你。”   这话听起来哪里怪怪的……谷小飞来不及细想其中的深意,因为肖雪尘一马当先,很快就甩下他好一段路程,他不得不小跑着才跟上。   沿着青石小径又走了一段,一栋古色古香的小楼出现在眼前,楼上的牌匾写着“登月阁”。它巧妙地坐落于两道瀑布之间,两股水流在楼前汇聚,奔流而下,形成了他们方才经过的那道瀑布。   这才符合谷小飞心目中对于“武林门派”的想象!看来掌门住的地方比一般弟子高级一些,就是瀑布挺吵的……   一个白衣人坐在小楼前的台阶上,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看起来已届不惑之年,鬓染微霜,浑身一股书卷气,不像武者,倒像学者。由于涂装鲜艳的无人机悬在他头顶,所以谷小飞判断此人就是肖雪尘的师父、凌虚派的掌门。   原来肖雪尘喜欢穿白衣是跟师父学来的啊!谷小飞心说。可是师父身上那件看起来不像风衣,却很像……医生、科学家穿的白大褂? 第104章 师父   “师父。”肖雪尘对男子略一颔首, 转向谷小飞, “这是我师父尹言。”   谷小飞等着他将自己介绍给师父, 可等了半天肖雪尘都没有再说话。因为师父已经知道自己了,所以毋需多言了吗?   “掌门好。”谷小飞局促地对尹言鞠躬。   无人机朝他们飞过来,悬在他们头顶。尹言盯着屏幕,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甚好,与雪尘正合适。”   “师父,人都在你面前了, 你还盯着电脑?”   “无人机的视角比较好。”   肖雪尘将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没有要事的话我们就回去了, 小飞累了想休息。”   谷小飞无辜地说:“没关系,我不累的!才爬那么一会儿山, 就当锻炼身体了。”   肖雪尘用恐怖的眼神瞪着他。   尹言让无人机降落,合上笔记本。“妙哉!既然谷小友不累, 那我就带你参观一下这登月阁吧!”   说罢身形一虚,倏忽之间已来到谷小飞身边, 自来熟地揽住谷小飞肩膀。肖雪尘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郁闷地跟上他们。   “看到那‘登月阁’的牌匾了吗?是我亲自题的, 小友觉得如何?”   尹言面无表情地看着谷小飞, 可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似乎十分盼望得到客人的夸奖。谷小飞对书法一窍不通,夸不出花来,只好说:“我不懂书法,说不出门道来, 只觉得好看。而且登月阁这名字真好听,是根据‘凌虚派’取的名字吗?凌虚、登月,果然很有意境!”   他自以为吹得不错,然而尹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登月阁纪念的是阿波罗十一号登月,和凌虚派没关系。”   ——你特么一个武林门派纪念什么登月啊?!   “师父他老人家爱好科学。”肖雪尘冷冰冰地解释。   谷小飞望着无人机,无力地说:“看出来了。”   “你这么说不准确。我不是‘爱好科学’,而是被武术耽误了的科学家。”尹言纠正徒弟的错误,“如果当初我去搞科研,这登月阁纪念的可就是国人的壮举了。”他沧桑地长叹一声,“只恨此生不能为科学献身,只好蜗居在这不辨日月的深山之中摆弄摆弄无人机之类的小玩意虚度光阴。”   “师父,写一些《论人形自走力士金刚机甲之可能性》之类的科幻文章投稿给中科院并不叫‘搞科研’好吗?何况还被退稿了。”   ——你一天到晚都在研究些什么啊师父!好好钻研武学、教育弟子行不行!不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我听着我替你尴尬诶!谷小飞内心汹涌着无数吐槽,但不敢当着师父的面说出来,怕被他老人家一脚踢下山。   尹言表情凝固了。谷小飞担心肖雪尘的一席话会直接让他爆炸,但尹言很快恢复原状,风轻云淡地说:“莫要总是关注为师。谷小友初来乍到,我还不甚熟识,说说你自己吧谷小友。”   ——就这么把皮球踢给我了!   谷小飞满头冷汗,支支吾吾说:“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哪里生人,师从何处,什么星座,与雪尘是如何认识的?”   “……还要交代自己的星座?!”   “你们年轻人不是很喜欢聊这个吗?我刚才还特意查了一下年轻人聚会喜欢聊什么话题,免得我们话不投机徒增尴尬。”   ——但是聊这种话题也很尴尬呀师父!   谷小飞投给肖雪尘一个求助的眼神:快帮我解围!   肖雪尘同样以目示意:救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谷小飞眼前一黑。   尹言将他引进登月阁,让他在花厅小坐,然后用他自己开发的倒茶机器人给谷小飞倒茶。机器人开发得不怎么样,倒茶时没对准杯子,差点将茶水泼进谷小飞裤裆。幸亏他躲得快,茶水也是凉茶,否则他就要和小小飞说再见了。   尹言絮絮叨叨地问了谷小飞一大堆问题,从“你是什么血型”到“你上一份工作为什么辞职”,简直无所不包,谷小飞在派出所接受调查人家都不会问得这么仔细。他说得越多,尹言看起来越高兴。他想,尹言一定是在深山老林里住得太久、穷极无聊,才会对他这个新来者这么好奇,毕竟山上缺乏娱乐,现在放假了又没有弟子供他消遣。从这方面来说,他和方心鹤真是一模一样,方心鹤也喜欢拿别人取乐,虽然取乐的方式不同,但本质是相同的,真是有师兄必有师弟。   “掌门,您就对我这么好奇吗?”   “这是自然,你可是雪尘喜欢的……”   肖雪尘突然重重咳嗽一声,对尹言挤眉弄眼。尹言领会了他的意思,继续说道:“……喜欢的好朋友,作为师父,我当然关心你的品性。”   “所以您千里迢迢跑到岚川市监视我?”谷小飞皱起眉。   “雪尘不爱与我联系,心鹤又总是神神秘秘、不说重点,所以我才会亲自跑一趟。”   “被发现之后又偷偷摸摸地溜回凌虚山?”   “我们习武之人的事,怎么能叫‘溜’?”尹言理直气壮,“莫要总是关注我了,说说你吧。你和雪尘是怎么认识的?我听说雪尘是你的恩人?”   一提到这个谷小飞就来劲。他喜欢向别人夸赞肖雪尘有多么仁义,被正气凛然的肖大侠救过那么多次,似乎也成了一种值得炫耀的事迹。所以他暂时原谅了师父的偷窥行为。他老人家(虽然并不老,但人家辈分高)也是关心徒弟嘛!   谷小飞眉飞色舞地将自己与肖雪尘的初遇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如果他有机会将这一幕拍成视频,一定会用上各种各样的柔光滤镜以美化肖雪尘登场时的惊艳。   尹言不是个很好的提问者,却是个很好的听众。听故事时,他总是适时地恐惧,适时地惊叹,完美配合谷小飞的讲述。在他的鼓励下,谷小飞从初遇说到了重逢,接着是他们的同居,他们的比赛。如果时间允许,他可以不厌其烦地讲上一整天。   尹言留他们下来吃了午饭。当他拿出一堆小零食的时候,谷小飞彻底拜服了。哪怕世界末日到了师父估计都能快乐地在山里生存下去。   师父的小零食品种繁多,但不怎么吃得饱。肖雪尘看出谷小飞的不自在,于是餐后主动拒绝了师父继续聊天的要求,声称要带谷小飞参观门派,拉着他走了。   尹言塞了一堆小零食给谷小飞,倚在登月阁门口,冲他们挥手:“慢走!可别掉进水里!”   谷小飞一个趔趄,不说还好,特意这么一提,谷小飞更担心自己脚滑了。   尹言还想派无人机送行,但肖雪尘捡了几块鹅卵石,虎视眈眈地盯着它,尹言只好放弃。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尹言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说:“真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他背后的屏风后转出一个人,背着雨伞,摇着折扇,正是方心鹤。   “雪尘何时变成女儿了?怎么说也是老公公看儿媳妇嘛。”   “男女平等,不都一样嘛。”尹言耸耸肩。   “师兄觉得小飞如何?”   “甚好!妙哉!除了单纯了一些,模样本领品性样样都好。单纯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还年轻,将来经过磨砺,自然就成熟了。”   “看来师兄是非常满意了。”   尹言转过身:“你早就来了,为何不现身?”   “被雪尘看见要笑话我的。在山下死活不肯上来,到了山上又屁颠屁颠地跑来找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了。”   “哦。”尹言不解地扬起眉毛,“这有什么好笑的?上山多累啊,换我我也不愿意爬山。”   方心鹤合上扇子,笑吟吟地走向尹言:“师兄只关心徒弟和徒弟媳妇,就不关心关心师弟么?”   “猫咖生意好吗?猫都好吗?”   “……这叫‘关心师弟’?”   “我在关心你的事业啊。”   “师兄还是关心一下我本人比较好。”   “心鹤,一把年纪就不要撒娇了,怪恶心的。”   方心鹤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他自诩辩才无碍、能言善道,可一到这不解风情的师兄面前就词穷了。他有时候都怀疑师兄是真的没领会他的暗示,还是故意装傻。两人互相扶持一路走来,几乎整个门派上下都默认他们是一对了,只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可师兄的窗户纸不知是用什么高科技纳米材料制成的,他妈的就是捅不破啊!这么多年来他靠和施曼桃一起YY以及搜自己和师兄的同人小说过活,他容易吗?   “你怎么不说话?”尹言关切地问。   方心鹤无语凝噎。   “心鹤,你是不是喉咙里有某种东西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感觉?”   方心鹤无言以对,只能默认。   “不得了,那是慢性咽炎的症状!”   方心鹤呻吟:“谁来把他带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的这些年的科研成果包括:   制造了凌虚山第一台特斯拉线圈,和方心鹤一起玩的时候险些酿成火灾事故。   将师祖大人的“凭心阁”改名“登月阁”,以纪念阿波罗十一号登月。   撰写《论人形自走力士金刚机甲之可能性》《清洁能源革命:指南针发电初考》《以道教阴阳两仪原理论证哥德巴赫猜想》等多篇文章投稿中科院,被退稿。   成功利用无人机进行口头授课,有弟子表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师父真人了,怀疑师父已经死了,授课的是AI。   让凌虚派全面覆盖wifi。(只有最后这一个广受欢迎) 第105章 往昔   “你师父人还挺和善的。”   谷小飞叼着辣条, 口齿不清道。   “几包辣条就把你收买了?”肖雪尘侧目。   “虽然他有点儿奇怪, 但是人很好啊, 我本来以为你师父一定是个很凶的人,没想到他那么随和。”谷小飞打开另外一包辣条,“如果他的爱好不是那么奇怪就更好了。不过没关系, 世事不能十全十美嘛。”   “……你高兴就好。”   “呃,现在不怎么高兴了。”   谷小飞面对来时吓得他哭爹喊娘的瀑布小径,顿时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真的没别的路了吗?”他望着奔腾的流水, “往上游或者下游走, 总有能渡河的地方吧!”   “只有悬崖,”肖雪尘说, “和淹到你脖子的深水。你选哪个?”   “我选择死亡。”   “不选人力缆车吗?”   谷小飞脸上一热。他知道肖雪尘没有恶意,但是被这么调侃还是让他有点气急败坏。   “我自己走!”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瀑布, 心说这次自己一定能克服内心的弱点。然而当第一滴水溅到他脸上时,他就滋哇乱叫着跑回肖雪尘身后。   “你觉得我有可能能一天之内学会游泳吗?”   肖雪尘看上去很想笑, 但最终只是嘴角抽了抽。“瀑布下面有几块石头,可以跳过去,但是会浑身淋湿。之前没告诉你, 因为不能让你像只落汤鸡似的去见师父。”   “早说嘛!你是不是故意拿我寻开心!”   “没有。”肖雪尘说。   谷小飞眯起眼睛。   “有点。”肖雪尘在他眼神的压力下不情不愿地承认。谷小飞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意外的可爱, 他能什么都不干就这么看上一整天。   “哼!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整个门派都这个德行。”谷小飞嘟嘟囔囔。   两人绕了一大圈,终于来到瀑布下方。肖雪尘怀念地眺望瀑布,说:“本门弟子常在瀑布下练功,可惜现在看不到。”   “难怪你们都会游泳。”   “你若是想学, 我可以教你。”   谷小飞瞬间心动,但溺水的恐惧很快占了上风。“……下次再说吧。”   瀑布下的水潭里点缀着星罗棋布的小石头,不像自然形成的,谷小飞推测是为了让弟子们练功而故意放进去的。踏着它们的确可以渡河。但正如肖雪尘所说,从瀑布下面经过肯定会从头湿到脚。凌虚派弟子平时就在这么严酷的环境里练功吗?谷小飞有点同情他们了。   他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使出跳跃运动,一鼓作气跃起,在水潭中间的一块石头上重重一踏,再次借力跳跃,最后安然无恙地落在对岸。   他湿透了,浸满水的衣服贴在皮肤上,让浑身不对劲。他脱下T恤,徒手拧干,然后将皱巴巴的T恤穿回去。他没胆子脱掉裤子,虽然身在深山之中除了肖雪尘之外谁都看不见,但他还是没那个狗胆。   肖雪尘也渡过了水潭,落在他背后。   谷小飞说:“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这样我们来的时候就能带上衣服了。”   他转过身,差点因眼前的景象而飚出一股鼻血。   肖雪尘将湿漉漉的黑发拨到脑后,扯下自己那件标志性的白色风衣,将它铺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然后脱掉里面的T恤,学谷小飞的样子把它拧干。他裸露着上半身,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不断绷紧又舒展,以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节奏震撼着谷小飞的小心脏。   “为什么盯着我看?”肖雪尘问。   “你身材好。”谷小飞忍着鼻腔中喷薄欲出的热流。   肖雪尘拾起风衣,将所有衣物搭在臂上,向着山下扬了扬下巴:“走吧。”   谷小飞神魂颠倒地跟上他,满脑子都是肖雪尘充满活力的身体。他怀疑肖雪尘是不是开始喷古龙水了,否则怎么散发着这么好闻的味道呢?   肖雪尘后背偏左的位置横着一条狰狞的伤疤。他胸前对应的位置有另外一块伤疤。他曾说过,这是围攻魔教时遭人暗算所受的伤。他似乎很忌讳这个,虽然他表现得毫不在意,但提到这伤疤的来历时他的神情总是显得很悲伤,所以谷小飞从来不敢深究他受伤的前因后果。   一定很疼吧。谷小飞想。即使现在没感觉,当时也一定疼得撕心裂肺。他为什么不早点遇到肖雪尘呢?那样在肖雪尘最痛苦、低落的时候,他就能陪着他了。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触了一下肖雪尘背后的伤疤。   肖雪尘像被电击了似的,猛地跳了一下,警觉地回身,下意识地摸向背后不存在的剑柄。接着他想起来他身在凌虚山——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身后的人是谷小飞——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没什么好紧张的。   谷小飞双手高举过头顶,做出投降姿势:“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手贱,你别生气……”   “是我反应过度了。条件反射。”   “你当时一定伤得很重。”   “……我不想提这个。”肖雪尘说。   “你刚才吃饱了吗我总觉得小零食吃不饱呢!”谷小飞努力活跃气氛。他一边念叨自己想吃什么,一边抄到肖雪尘前方,换成他在前边领路,这样他就看不见肖雪尘了——不会因为对方的好身材而心猿意马,也不用面对肖雪尘僵硬的表情。   “那条不是回去的路。”肖雪尘说。   谷小飞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跑回来了。“你带路吧。”   肖雪尘默默穿上他湿漉漉皱巴巴的衣服。途中谷小飞一直用如履薄冰的、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反而让他感到阵阵歉意。   谷小飞对自己的过去毫无隐瞒,不管他问什么,谷小飞都如实以告,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那么他隐藏自己的过去,对谷小飞而言公平吗?   他凝视飞流直下的瀑布,记忆仿佛涌泉般浮现在心头。哪怕他努力遗忘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也依旧无法不让自己触景生情。   “我应该告诉你的。”他在一块能看到瀑布的石头上坐下,“早就应该告诉你的。”   “呃,你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师父师叔还有顾师弟都知道。当时一起参加魔教之战的人大部分也知道。但是因为不太光彩,所以大家尽量能不提就不提。”   “那我们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   “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吗?”肖雪尘轻点自己胸口,“你不想知道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谷小飞缩着脖子:“因为你……被人偷袭?”   肖雪尘指着瀑布:“修炼凌虚派的剑法需要在瀑布下练功,代代弟子皆是如此。作为师兄,我还得监督师弟师妹的功课。说是师弟师妹,其实大家年纪都差不多,我因为拜师早才当上大师兄的。众师弟师妹中有一个年纪和大家差了好几岁,入门最迟,所以大家都唤他小师弟。”   谷小飞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河边的鹅卵石硌得他屁股痛,可他不以为意。肖雪尘愿意和他分享自己的过去,他简直高兴地要上天了,这代表肖大侠信任他啊!他其实对肖雪尘的过去好奇死了,但他怎么有胆子打听呢?   “小师弟入门迟,武功底子差,有时功课跟不上,又不好意思打扰师父,就找我这个大师兄请教。我当然乐意传授。他很要强,时常不眠不休地研习功课,我见他上进,就更乐意指点他了。久而久之,在所有师弟师妹里,他就变成与我最亲近的那个了。其他人都取笑我偏心。我没有兄弟,我想如果我有弟弟,大概就是他那样吧。”   “后来呢?”   肖雪尘出神地眺望流水。   “魔教之围的时候,各个武林正道都派遣弟子协助警方行动。我和顾旭阳都在其中。小师弟因为年轻,师父没准他去。但他还是偷偷跟来了。那时我们已经摸进魔教老巢,大战一触即发,我不好赶他回去,就只好让他跟在我身边。我不敢说自己武功有多么高强,但护他周全总是没问题的。假如连小师弟都保护不好,我还有什么脸继续当师兄呢?”   谷小飞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肖雪尘是凌虚派首徒,也知道他有一堆师弟师妹(顾旭阳就是其中之一),可他从不知道有这么个小师弟。根据肖雪尘的叙述,他和小师弟关系这么好,没理由现在断了联系。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师弟已经不在人世了。恐怕牺牲在魔教之战中了吧。   难怪肖雪尘这么不愿提及这段往事。   “他牺牲了?”谷小飞小心翼翼地问。   肖雪尘古怪地笑了一下。谷小飞喜欢肖雪尘的笑容,但不是这种饱含讥讽、阴阳怪气的笑容。   “我们攻入魔教老巢,却连连中计,对方不是人去屋空,就是故意把我们引入陷阱,就好像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一样。盟主苏云越判断我们当中混进了奸细,于是临时更改进攻计划,让大家分头行动。我与小师弟分在一组,冲进了魔教五堂之一的阴焰台。你还记得秋彤云的弟弟秋风瑟吧?他正是五堂主之一。我让小师弟躲在一旁,独自迎战秋风瑟,最终将他斩于剑下。盟主交代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我准备去支援其他人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剑。”   “秋风瑟没死透?”谷小飞问。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也跟你一样,后悔自己没多补几刀,可是捅我的不是他,是我师弟。”   谷小飞的下巴掉进水里顺流而下了。   “等等,你师弟为什么要捅你?!”   “因为他就是魔教安插在我们当中的奸细。” 第106章 旧伤   寂静在两人间弥漫开来。谷小飞盯着脚下湍急的流水, 好一阵说不出话。   “可是……他是你师弟啊?”他说, “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吗?他怎么可能是奸细?”   “我当时的想法与你如出一辙。”肖雪尘说, “那个总是乖巧活泼的师弟怎么可能背叛我们——背叛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谷小飞听得出来,平静的语调下埋着深深的痛楚, 就像一条宽阔深邃的河流,河面风平浪静,水底却藏着漩涡。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手贱去摸肖雪尘的伤疤, 那可不仅仅是轻轻碰了一下而已, 而是撕开了肖雪尘的陈年旧伤,让他不愿回忆起的惨烈过去再度曝光在太阳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谷小飞问, “比如……啊,对了, 比如有人易容成他的样子?或者他被人灌了迷魂药?或者他受到魔教胁迫?如果他家人落在魔教手里,那他就不得不……”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肖雪尘轻声打断他。   “那么他是……”   “他从一开始就是魔教安插在凌虚派的奸细。当时他只有十几岁, 魔教从教徒的子女中遴选了一批孩子,将他们洗脑后送进各个正道门派。魔教之围时,他们大多都因为年纪太小而没被派出, 只有我那小师弟自作主张偷偷跟过来了。可笑的是我当时以为他是年少气盛想逞英雄, 加之关心我的安危才来的,没想到他其实为了给魔教通风报信,外加取我的性命。”   谷小飞说不出安慰的话语。任何语言在他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自己报以完全信任的人背叛了自己,在背后狠狠捅了自己一刀,不仅是物理上的捅刀, 还在心上捅出一个深不见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谷小飞代入自己想象了一下,大概就跟有人告诉他肖雪尘背叛了他差不多吧。他一定会觉得世界崩塌了。   “那么你师弟……啊不,那个叛徒他怎么样了?逃走了?”   “他死了。”   “你杀了他?!”   “算是吧。他失手了,没捅中要害,我反手给了他一掌,他掉下阴焰台摔死了。”   肖雪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底气,似乎他并不确定背叛者的生死,只是依据自己的推测下了结论。但谷小飞没在意。这场师兄弟互相厮杀的结局是这么惨烈,和山清水秀的凌虚山是这么不相配。   他不禁好奇,肖雪尘回到凌虚派时究竟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呢?他和那背叛者曾是好兄弟啊!他们曾一起用轻功登上宿舍楼的阳台,像一群归巢的小鸟,可是其中一个人如今已命丧黄泉,哪怕他没死,也不可能回来了。他们曾一同在瀑布下练功,肖雪尘指点过师弟的招式,后来师弟却用那些招式偷袭肖雪尘。他们也曾沿着瀑布后那条隐蔽的小径前去拜见师父吧,尹言是否看出了自己小徒弟的真面目?醉心于科学的武林宗师,也被精妙的伪装给蒙蔽了吗?   肖雪尘继续道:“我当时伤得很重,昏过去了,等我醒过来,魔教之围已经结束了。大部分教徒伏法,教主被苏云越废去武功,关进监狱,当然武林正道这边也伤亡惨重,好些人牺牲了,我这样算是幸运的……”   他的后半句话被谷小飞的一记熊抱扼死在在喉咙里。   “小飞?”   “别说了肖大侠,别说了,我知道你不好受。”   谷小飞用力箍着肖雪尘的肩膀,拼命一蹬,两个人倒在鹅卵石河滩上,管滚了几滚。   “我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也不该没事提起这事害你又伤心一次。我只想说……那些事都过去了,你现在在这里,和我在一起,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肖雪尘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悲伤的浪潮逐渐从眼眸中褪去,紧接着涌上来的是遮掩不了的笑意。   他拍了拍谷小飞的后背:“行了,起来。”   谷小飞手忙脚乱地从肖雪尘身上爬起来。刚刚这么一摔,肖雪尘一定被鹅卵石硌得很痛,他领教过这些小石子的威力。   “其实说出来之后我感觉好多了。”肖雪尘拂去衣服上的沙尘和碎石,“我以为自己会痛不欲生,其实还好。这些年我总是没有勇气面对这段往事,可现在我不再害怕它了。”   “你早就不用害怕了。”   “因为他的缘故,我这几年来都不敢信任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双面人,再亲近的人或许也会包藏祸心。我怀疑每一个接近我的人,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心,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陌生人,简直就像得了被害妄想症。我说句实话,你不要生气,一开始遇见你的时候我也是这样。”   “我?”谷小飞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怀疑过我?”   肖雪尘抱歉地看着他:“初见你时,我疑心你也是魔教派来的奸细,因为你武艺高强,又恰巧出现在我身边。而且你和他的性格也有些相似——我是说他露出真面目之前伪装出的性格。”   “你是说我们很像?”   “有时候你会让我想起他,当时他也是这样接近我的。你们都阳光又乐观,都很崇拜我,总是寸步不离跟在我身边。所以对你非常警惕,哪怕周围人劝我不要这么小题大做,我也依旧怀疑你,每次和你接触都是暗中试探。”   谷小飞回忆了一下。他们初见时肖雪尘对他冷冰冰的,但他以为那是肖雪尘天生性格使然,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肖雪尘说:“可你不是他,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你没有一丝伪装,你就是你,你的一切都是真的。”   听起来不像夸人的话,可谷小飞还是开心极了。   “那现在呢?”他乐不可支地问,“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怀疑?信任?”   “当然是信任。还有感激。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阴霾了。不止如此,你还是我……”肖雪尘蓦然停下,思考着措辞,缓缓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真的?”谷小飞觉得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圣光照亮了。就算有天使开始在他耳边吹喇叭他也不觉得奇怪。   他不仅是肖雪尘的朋友,还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啊!没有“之一”!他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肖雪尘最好的朋友!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幸福的人吗?   “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他捂着脸,“你刚刚还那么难过呢,我却这么兴高采烈,我不是幸灾乐祸,我、我是真的高兴……”   “我也很高兴。”   肖雪尘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似的,说:“而且你于我不止是朋友,还是——”   “还是亲人吗?”谷小飞受宠若惊,“就像兄弟那样?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要哭了,难怪齐冲有了结义大哥就变得那么激动,因为真的很令人激动啊!”   肖雪尘抿着嘴唇,艰难地上下移动他的脑袋。   “嗯,是的,正如你所说。”   谷小飞再度抱住肖雪尘,这次他像攀在桉树上的考拉一样,不住地摇晃着身体。   “谢谢你肖大侠!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因为遇见你我才认识了师叔、施姐姐、小绮,还有齐冲、陈掌门他们。我参加了武林大会,见到了这么多大场面——以前我可是想都不敢想!我遇见你才有了现在的人生,你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还是……”   谷小飞激动得语无伦次,期期艾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肖雪尘有些无可奈何,揉了揉谷小飞后脑勺上那撮不老实的毛,轻叹了一声。   谷小飞不明白他有什么可叹的,明明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可能是他抱得太近了让肖雪尘窒息了吧。   他松开手。“肖大侠,我……呃,我忽然想到,如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那再叫你‘大侠’就有点奇怪了。”   “只是个称呼而已,你随意。”   “能叫你雪尘吗?因为师父、师叔他们都这样叫你,而且你也叫我小飞。”   “按照你喜欢的来就可以了。”   谷小飞脸上带着不可抑止的傻笑,连唤了好几声“雪尘”,起初有点儿奇怪,但很快他就习惯了。(事实上他念得太多,连“雪尘”二字都快不认识了。)   肖雪尘其实还有个昵称,谷小飞听过一次,但肖雪尘显然不大喜欢那个昵称。虽然他觉得可爱极了。   “尘尘?”他坏笑。   肖雪尘的脸僵住了。“别那么叫。”   “你不是说随便我么。”   “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尘尘’不行?”   “幼稚。”肖雪尘蹙眉,“我不是小孩子了。师叔有时会当着师弟师妹这么叫我,让我很没面子。”   “原来你也会在意面子。”   “我好歹也是大师兄。尤其师父师叔都这么不靠谱,我就更不能像他们那样没大没小了。”   谷小飞深表同意。师父是伪科学爱好者,师叔是猫咖大佬,这个门派居然能支撑到现在,大概全是因为前辈宗师积了不少德吧。   “好好好,我不这么叫了。嗯,就雪尘也挺好的。雪尘……哥。”谷小飞害羞地加上一个字。   肖雪尘瞥了瞥天空:“你不是说没吃饱吗?走吧,我们去觅食。”   谷小飞笨拙地爬起来:“我们不会是要吃山上的野生动物吧?”   “怎么可能。凌虚派有食堂,假期也供应伙食,你可以见到几个暑假不回家的人。”   “你们……还有食堂?”   “我们好歹也算是民办学校的一种……发教育部认可的毕业证呢。” 第107章 登山   路易坐在一辆运送食材的小货车货斗里, 屁股下面是一筐新鲜萝卜, 他的对面, 坐在一筐水嫩大白菜上的则是他的助理樊尚。两人的脸色一苍白一惨绿,与萝卜和白菜相映成趣。   三个小时前,他们正努力驱车攀登凌虚山。山路蜿蜒起伏, 樊尚愣是被导航带着跑错了好几次,而路易早就晕吐了,西子捧心似的抓着他的呕吐袋缩在副驾驶座里。他自己开车的时候从来不晕, 驾驶风格还相当狂野, 但轮到坐车的时候嘛……尤其山路还这么弯弯绕绕,他觉得不应该责怪自己天生内耳前庭器过于敏感, 樊尚更不应该以此嘲笑他。   樊尚打听到肖雪尘跑回凌虚派了,于是路易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樊尚告诉他“阴魂不散”在中文里是“锲而不舍”同义词, 路易觉得既然它们都有一个“不”字,那么樊尚大概没有骗他)。作为决赛选手之一的肖雪尘已经证明了自己剑术之强, 那么接下来轮到欧罗巴剑圣挑战他了。   一开始他们的旅程还算愉快,凌虚山风景秀美,让路易好好呼吸了一把乡间的新鲜空气, 一洗胸中的污浊, 可是接下来事情就不妙了。   导航和晕车只是这场灾难的前戏而已——刚爬到半山腰,他们的车就抛锚了,想打电话叫拖车,手机却一格信号都没有!   樊尚认为高处或许能收到信号,于是路易跨过路边围栏, 爬上一棵参天大树,攀着脆弱的树枝,高高举起手机,如同漫画里的超级英雄汲取神力变身似的。路易看到樊尚在下面偷偷拿手机拍他,世界上怎么会有拍自家老板黑料的员工?!   “有信号吗?”樊尚拍完后问。   “没有!”路易没好气地回答。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野猴突然从树叶里窜出来,夺走他的手机,跳到另一棵树上,挑衅地冲他龇牙咧嘴。(樊尚见状立刻藏好了自己的手机,这个鸡贼的小子。)   “泼猴!!!”路易前不久才从电视剧中学会这个词。   猴子嘎嘎直叫蹿向树顶,蹲在路易无法到达的小树枝上,举着手机手舞足蹈,享受着受害者气急败坏的表情。它表演够了,便开始享用战利品——将手机塞进嘴里,用它的小尖牙狠狠一咬。   发现这个方东西既咬不碎味道也不好后,它觉得自己受了骗,对手机失去了兴趣,于是将它随手一扔……   “Non!!!”路易惨叫。   樊尚望着地上的四分五裂的残骸,将自己的手机捂得更紧了些。   路易很想抓住那猴子狠狠揍一顿,可动物保护法不允许他那么做。作为宇宙精华、万物灵长的人类,居然奈何不了一只在进化道路上远远落后于自己的低等生物!   他心痛地回到地面,捡起手机的尸体。既然高处也没有信号,他们便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继续向山顶攀登。   “我们已经开了不少路程,距离凌虚派不会很远,只要‘阴魂不散’地前进,就一定能抵达目的地!”即使手机阵亡,路易也没有放弃希望。   樊尚微笑着,没有纠正他的措辞。   两个小时后,樊尚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一定……走错路了……”他气喘吁吁地倒在路边。   “才走多一会儿你就喘成这样?”   “两个小时了,还一直在爬坡……我可不像你,我是普通人类,而你是他妈的铁血战士……”   “你这是夸我吗?”路易受宠若惊。   “……你觉得是就是吧。反正我们很快就要像作死闯入无人区的傻逼驴友一样死在深山里了。”   “别放弃希望,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路易撩起他的金发优雅陶醉地转了个圈。【注】   “我们还是Let it go吧。”樊尚无力地说。   路易同意樊尚原地休息十分钟,自己也跟着躺下。但是两人这么一躺,宝贵的一个小时就从生命中溜走了。直到一辆蓝色小货车远远驶来,他们才原地复活。   小货车正往凌虚派食堂运送蔬菜,经过一番解释(“我们没死!也不是丧尸!我们要去凌虚派!”),司机师傅才同意捎上他们。   车上没有多余的位置,他们只好坐在一堆蔬菜上。路易再次被颠吐了,樊尚则筋疲力竭。   “我就说怎么半道上有辆车!原来是你们的!我还以为车上的人掉悬崖下面了呢!”   “要不是您路过,我们大概就死了……”樊尚气若游丝地说。   司机师傅爽朗地笑起来:“这里离凌虚派已经很近啦,你们再走两个小时就到了!”   樊尚险些双眼一翻昏过去。   “还有猴子!”路易叫起来,“猴子抢走了我的手机!”   “啊,是啊,你还不能打。”   “我懂的,因为有野生动物保护法,还有动物保护组织!”   司机说:“不是。你打了猴子,猴子会成群结队回来报仇。”   路易:“……”   幸亏他当时克制住了,否则司机师傅遇见的就是命丧猴群爪下的两具尸体了。   “你一个老外去凌虚派干什么?”司机问,“我倒是听说凌虚派里有泰国人、日本人,可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金发碧眼大鼻子的老外。”   路易想解释他不是去拜师学艺,而是去踢馆的,但司机师傅和凌虚派关系好,没准会把他扔下悬崖,或者开着车直接冲下悬崖。所以他决定顺着司机的话说下去。   “是啊,我很仰慕中国的武术。”这也不算撒谎。   “你一个大姑娘也想学武?”   路易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女装。“你们中国不也有很多女侠吗?”   “这倒也是。”   司机的民族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路易谦虚好学的态度和敏锐卓绝的眼光赞不绝口,大度地允许他们生吃车上的蔬菜。“反正你们到了凌虚派还是得吃他们的。”   路易欲哭无泪地啃着萝卜。想他堂堂跨国体育用品巨头企业的继承人,平时吃的是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珍馐美味,如今却窝在卡车上啃萝卜,简直是现代版《悲惨世界》。   “希望上了山能吃顿好的。”他可怜兮兮地说。   “山上什么都好,有网络有信号,你们想打电话打电话,想上网就上网。”   “……山上有WiFi?怎么可能?”   “就是有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掌门是科学家,可能有门路吧。”   路易顿时肃然起敬。科学家!凌虚派掌门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么!他脑补出一个穿中国古装的爱因斯坦,手里拿的不是粉笔,而是一把小剑。   小火车开上山顶,在凌虚派后门处停下车。保安室中探出看门保安的脑袋。“老胡,送货?”   “是啊。”   “车上那两个是?”   “国际友人,半道上遇见的,来拜师学艺。”   保安请两位国际友人下车,在保安室稍事休息,司机师傅还得送货,不能陪他们在这儿干耗着。   保安打了几通电话,对路易说:“赶巧了,我们掌门的大弟子刚刚回来,要不然这大放假的还找不着人接待呢。你们先坐坐,他马上过来。”   路易心想肖雪尘果然在这儿,是不是害怕与他对决才躲进这荒山野岭?   保安不敢怠慢国际友人,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路易礼貌地表示了感谢,心里却在大喊你倒是拿点儿吃的出来啊!   过了两三分钟分钟,两条熟悉的人影从山上走下来,正是肖雪尘与谷小飞。肖雪尘步履沉稳、足下生风,谷小飞则蹦蹦跳跳,让路易想起了山上的野猴。   “一听说有国际友人拜访,我就猜到是你了。”肖雪尘打量着身上沾满灰尘和树叶的路易,“这边请。你们要住招待所么?”   “……还有别的地方可以住?”樊尚惊奇。   谷小飞抢答:“你们还可以住宿舍!”   肖雪尘给了他一肘:“不可以。”   他无视了谷小飞“为什么啊我就住宿舍啊”的反驳,转向樊尚:“你们还可以露营。”   “我住招待所。”路易坚定地说,“但是我要先吃饭。”   肖雪尘领他们走向食堂。谷小飞一路上都好奇地盯着金发碧眼的国际友人。路易早就认识谷小飞,可谷小飞尚且不知道路易的存在,甚至不晓得肖雪尘和路易见过面。   “你和雪尘……和肖大侠认识?”他问。   “是啊,我们是老交情了。”   “真、真的?”   路易心想他和顾旭阳关系匪浅,所以与顾旭阳的师兄应该算“老交情”吧。“当然。”他甜甜一笑,“我也认识你。你们俩的比赛我基本全看过。”   “谢谢小姐姐捧场!”谷小飞欢喜地说。   带路的肖雪尘一个趔趄,樊尚也别开目光。他们知道路易的真实性别,因此对谷小飞充满了同情。   肖雪尘纠正:“小飞,其实这位是……”   “我叫赛琳。”路易笑眯眯地将自己扮女装时的名字告诉谷小飞。他喜欢别人误解他的性别,更喜欢别人得知真相时的表情——好像目睹了世界毁灭的瞬间一样。   “你是来拜师学艺的?”谷小飞问。   “当然不是。我是专门来找肖雪尘的。”   “找他……?”谷小飞顿住脚步,有些无助地瞅了肖雪尘一眼。   路易说:“我与他之间有个约定,现在我来赴约了。”   “约……什么约?”   “谁跟你有约?我可从来没答应过。”肖雪尘将谷小飞拨到身边,让少年远离这个阴险的女装大佬。   “哦?你敢做不敢当?难道因为我是外国人,你怕败坏自己和门派的名声?”   谷小飞惊恐地转向肖雪尘:“你对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注】都是迪士尼动画的主题曲。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是《白雪公主》的主题曲。 第108章 挑战   凌虚派食堂。路易端起比自己脸还大的瓷碗, 将碗中的面汤一饮而尽。这已经是第二碗了, 他仍觉得意犹未尽。前人说得对, 饥饿就是最好的调味料,他从前看都懒得多看一样的素面,如今尝起来竟不比米其林三星餐厅主厨推荐菜单上的意大利面差。人的味觉真是太容易受蒙蔽了。   樊尚已经饱得在一旁躺尸了。先不论食堂菜品的滋味如何, 至少量是足够的,不愧是武林门派的食堂。   “所以你是从法国来的剑圣,要挑战雪尘?”经过一番解释, 谷小飞总算明白自己误会了这位国际友人。他还以为肖雪尘曾经和这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发生过什么不可说的故事呢。现在知道她只是一位单纯的踢馆者, 对肖雪尘并没有非分之想后,谷小飞大大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 这位剑圣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剑圣的矜持和威仪,她饿虎扑食般闯进食堂, 风卷残云似的消灭了眼睛所能看见的一切食物,吃相恐怖到谷小飞觉得自己都难逃她的虎口。谢天谢地她对吃人没有兴趣。是外国女性都这么豪放, 还是这位剑圣特别不拘小节?   路易吃喝饱足,拿出一管唇膏和一面小镜子开始补妆。他一边对镜子搔首弄姿一边问:“既然我是挑战者,按照我们那边决斗的规矩, 时间和武器都由你挑选。不用说肯定是用剑啰。你挑个日子吧, 越快越好,我不想在这种荒山野岭久留。”   “这里不是荒山野岭,这里有WiFi呢。”谷小飞努力帮凌虚派说好话。   “这里还有猴子打劫路人,不是荒山野岭难道是野生动物保护区?”路易“啪”的一声合上小镜子。   “我不跟你决斗。”肖雪尘说。   “为什么?你怕了?”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决斗?”   “我可是欧罗巴剑圣迪昂·德·鲍蒙的传人, 当世‘剑圣’称号的拥有者,击败我的人就是下一代剑圣,你不想夺取这个头衔吗?”   “完全不想。”肖雪尘说。   路易扬起眉毛:“我知道你们中国人比较谦虚,不喜欢在人前表露自己的野心,否则别人会骂你狂妄自大。但是这里就我们几个人,你完全没必要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要是习武之人,没人不想得到‘剑圣’之名。”   肖雪尘小声说:“你肯定不认识我师父。”   路易没听见他的嘀咕,继续说:“你不是常说习武之人就应该在武学道路上无止境地求索、不断挑战更强大的对手吗?如今有一个强大对手站在你面前,你莫非要把自己说出的话吃回去?”   肖雪尘用拳头撑着自己的额头:“我指的不是这样,我是指在正规比赛里……”   “我们可以按照比赛规则来嘛。你们门派中有体育馆,我们可以将那儿作为赛场,虽然现在人不多,但是观众好歹有几个。我身边这位樊尚熟知武术比赛的规则,他可以当裁判,如果你们不放心他,也可以自己出人。”   肖雪尘头疼欲裂。他拉着谷小飞躲进深山,为的就是避免遭到闲杂人等的骚扰,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躲得了记者躲不开剑圣。世界上怎么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办法呢?   “这不是尹掌门吗!今天怎么有兴致来食堂吃饭!”一位校工忽然叫起来。   众人的视线转向门口。尹言慢吞吞地走进来,背后跟着大摇大摆的方心鹤。   “存粮吃完了。”尹言对那校工说。   肖雪尘起身,对尹言微微垂下头:“师父。”虽然对师父存有诸多不满,但基本的礼貌他还是记得的。   尹言朝他按按手,让他坐下,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与他同桌的路易和樊尚身上。   “这两位是……?”   路易听肖雪尘称这男子为师父,心中明镜一般,心道这人原来就是凌虚派掌门!和他想象中“持剑而立的爱因斯坦”略有些不同,但相貌端正、气质沉稳,的确具有一派宗主的风度。   他站起来,向尹言伸出手:“您好,我是——”   “恩人啊!”方心鹤一把推开尹言,激动地握住路易的手。   尹言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委屈地问:“师弟认识这两位客人?”   “此前我丢了一只猫,正是这位国际友人寻回的。”方心鹤略去了国际友人与师侄顾旭阳的关系,着重表扬了路易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人民寻猫的事迹,赞颂了一番他的国际主义精神,讲得众人一愣一愣,就连路易本人都开始怀疑:我真的做过这么伟大的事吗?不就是找回了一只猫吗?   “原来是位拾猫不昧的爱心人士,幸会幸会。”   尹言冲路易笑笑,扭头对方心鹤说:“你又丢猫了?”   “我还没介绍完呢,这位还是大名鼎鼎的‘剑圣’!”   尹言黑人问号:“世界上有剑圣吗?”   方心鹤咳嗽两声,对尹言不断使眼色:“师兄,他就是‘那个剑圣’啊!传说中的法兰西剑圣!”   “这种冷知识我哪知道。”   “你他妈从来不看体育新闻?”   “只看科技频道。”   方心鹤的白眼快翻到河外星系去了:“难怪你徒弟也不晓得人家的名字,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怎能这样说?我是你师兄,我师父就是你师父,依照你的逻辑,如果我不正,岂不是说明我们师父不正?如果师父他老人家不正,那作为下梁的你不是也歪么?你为什么连自己也骂进去了?”   大驾光临的法兰西剑圣被彻底晾在一旁,不得不观赏了半天师兄弟吵架,根本插不进嘴。最后还是肖雪尘替他解了围。   “师父,他是来踢馆的。”   尹言惊奇地望着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带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我执掌凌虚派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踢馆。”   客人也同样惊奇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就没那么礼貌了。   “掌门,我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就是想与剑术强者切磋武艺。我前来挑战您的徒弟,可他偏不应战。若是传出去,世人恐怕会以为贵派怯战呢。您说这可怎么办?”   路易这番话说得极傲气,若是让凌虚派其他弟子听了,恐怕会将这话当作挑衅,直接下场揍人了。   然而此刻待在路易身边的偏偏是群极不寻常的人。   尹言问肖雪尘:“你为何不应战?”   肖雪尘道:“我让他去正规比赛中挑战我,他不愿意。”   尹言又问路易:“你为何不愿意参加正规比赛?”   路易轻抚长发:“报名参赛太麻烦了,不知要耗多少时间,我人都在这儿了,与我比试一场又能如何?”   尹言转向肖雪尘:“那就私下比试一场?”   肖雪尘撇撇嘴:“不要。”   尹言为难地对路易说:“他不愿意。要不你找别人吧?天底下会剑术的又不止他一个。”   路易莞尔一笑:“可是他剑法最好啊。我作为法兰西剑圣,希望挑战贵国的最强者,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么?”   尹言奇怪地问:“为什么你觉得他剑法最好?”   “武林大会是全国武林人士的盛会,取胜的人可以说是全国最强者。您的徒弟杀入决赛,考虑到决赛还没举行,那么他就是目前最强的两个人之一。考虑到另外一个人不使剑,”路易看了一眼谷小飞,“那么您的徒弟不就是全国剑术最强的人吗?”   尹言说:“不,你的说法欠妥,因为你的取样方法不科学。”   路易一愣:“什么取样方法?”   尹言解释:“就是调查取样的方法。你要调查的是‘全国剑术最强的人’,那么首先你的样本就应该是‘全国所有会剑术的人’,在他们中遴选出最强者,就是你要找的人了。可是你取样的却是‘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中会剑术的人’,它是‘全国所有会剑术的人’的子集,通俗地讲,还有一些会剑术的人并没有参加武林大会。那么你又怎么确定武林大会参赛者中的剑术最强者就是全国剑术最强者呢?”   路易呆呆地张大嘴:“可是……可是参赛的人不都是武艺上的佼佼者吗?也就是说虽然并不是全国会剑法的人都参了赛,但至少全国剑术上的佼佼者都参了赛,他们中的最强者,自然也是全国会剑法的人中的最强者啰?”   尹言摇头:“欠妥。你怎么知道所有剑术上的佼佼者都参了赛?万一有人就是不参加呢?”   “这怎么可能!”   “我就没参赛啊。”   路易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肖雪尘的师父和师叔都没参加比赛。尹言和方心鹤身为一派宗师,剑术必然不差,和肖雪尘相比孰高孰低,他也说不准。说不定他们二人的剑法都比肖雪尘强呢?那么肖雪尘就不是剑术最强之人了,他也没必要挑战肖雪尘了。   “你和师父谁剑法好?”他严肃地问肖雪尘。   “我说不好。”肖雪尘道,“我与师父很久没比剑了。”   “上次你们比试时谁输谁赢?”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师父让我三招,最后我赢了。”   路易彻底混乱了:“这么说你师父没出全力?而且两年过去,你的实力也有所增长。你能不能和你师父先比试一场?”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肖雪尘扬起眉毛,“不要以为你是外国人就能随便对我们呼来喝去。”   “要不然你直接挑战师父吧!”谷小飞插嘴道,“假如你输给师父,就说明你剑术不行,回去练练再说。假如你赢了,雪尘一定会为师父报仇雪恨,这样你就能如愿以偿地跟他决斗了。”   路易龙心大悦,连说三个“好”字:“掌门意下如何?”   尹言思考了一会儿:“我执掌门派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踢馆,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你说这算促进中西文化交流吗?”   “算是……吧?”   方心鹤说:“师兄,这不大妥当吧,依照规矩,挑战者需提前递交战书,然后沐浴焚香三日……”   “战书我早就准备好了,马上就叫樊尚拿给你们。”路易说,“我等不了三天了,就把三天的沐浴焚香浓缩到一天吧!我可以用三倍浓度的香,然后一天洗三次澡。”   尹言说:“不必,都是仪式而已,我们现代人不要这么麻烦。你是法国人对吧?心鹤,取我的重剑‘居里夫人’来。”   路易叹服于尹言的起名水准。   “我敬你是条汉子!樊尚,取我的佩剑‘断头台’来!”   樊尚站着没动。   “去啊!”路易催促。   樊尚说:“剑在车上,车在半山腰上,我怎么取?你问问他们能不能借一辆车给我们,我好把车拖回来。”   方心鹤呻吟:“谁能取我的速效救心丸来?”   “那也是剑的名字吗?”谷小飞低声问肖雪尘。   “求求你少说几句吧。”肖雪尘扶额。 第109章 决斗   尹掌门借了一辆车给樊尚, 让他把他们那辆半路抛锚的车拉回来。樊尚嘀咕“给人打工就是这么惨”, 垂头丧气地去了。在等待他回来的过程中, 路易跑去洗了三次澡,还让人用三倍浓度的熏香熏他。滚滚浓烟从窗户里冒出来,徐徐升上天际, 景象颇似失火。   他三倍“沐浴焚香”之后几乎脱了一层皮,皮肤继被水泡得发白之后又被熏得黑漆漆的,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是欧洲人还是非洲人。   樊尚吭哧吭哧地将车拉到山上。路易只围着一条浴巾, 从招待所床头探出半个身体, 湿漉漉的金发在风中摇摆:“把我的行李送上来!”   “你就不能自己下来拿吗?”樊尚从后备箱里拎出路易的行李。谷小飞和几个凌虚派门人站在楼下,唏嘘地望着倚窗而坐的金发美人。   “我没穿衣服!”路易笑嘻嘻地说。   “滚回去!没发现大家都在看你吗?”   “那是因为我好看!”   “那是因为你没穿衣服!”樊尚拖着行李跑上楼。路易的身影从窗边消失了, 几个围观者发出高低不一的叹息声。   不多时,路易换上一条鲜红的长裙, 踏着高跟鞋轻盈地走下楼。围观人群立即情绪高涨,对着他吹起口哨。路易回了他们一枚飞吻。肖雪尘怜悯地看着他们, 不忍告诉他们真相。   “师父在操场上等你。”肖雪尘说。   “让他老人家久等了。”路易让樊尚捧着他一个布包,两人的肖雪尘的引导下前往操场。几个门人流着口水跟在他身后。路易丝毫不介意他们贪婪的目光,就让他们那么跟着, 宛如巡幸国土的女王和随侍在侧的一众仆人。   几名校工加入了“仆人”的队伍, 接着,更多人闻讯赶到,队伍越发壮大,就连送菜的老胡也过来凑热闹了。他绘声绘色地同旁人讲起自己是如何将这外国女子和她的跟班从山路上捡回来的,惹来阵阵艳羡的惊叹。   操场上竖着一根光秃秃的旗杆。现在是假期, 不举行升旗仪式,于是校方直接将国旗收起来了。方心鹤在跑道上晃悠。   尹言拄着他的重剑站在旗杆下,笔直的脊背犹如一杆长枪,白大褂在山风中猎猎飞舞。   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是很庄重的。   路易穿过塑胶跑道,走进中央草坪。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在跑道外停步。某种无形的力量在他们和路易之间划出一条清晰却不可见的界线,线的一边是凡俗的世界,线的另一边则是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路易在距离尹言约有二十步的地方停下,效法武林人士朝他抱拳施礼。   尹言点了一下头。   樊尚喊了句“接好了!”,将手中的布包扔向路易。   路易忽然旋身而起,接住那布包,甩掉布料,露出里面包裹的一柄长剑。   肖雪尘微微睁大眼睛,低声道:“好剑。”   “什么?”谷小飞问。   “那是一把安息剑,双刃双血槽,剑柄上缠着鲨鱼皮,即使手上出汗也能紧握剑柄。欧洲人将那种剑作为骑兵剑,是骑兵在马上斩杀敌人的武器。那剑的做工不像现代工艺,大概是件古董。”   樊尚笑了一声:“那可是他们家祖传的古物,轻易不拿出来见人的。”   路易用这把剑迎战尹言,足见他对尹言的尊重,以及必胜的信心。   “骑兵剑用作步战,恐怕不占什么优势吧。”肖雪尘说。   “你们家掌门的剑看起来根本就是装饰品好么。”樊尚怼回去。   尹言的武器是一柄青黑色的重剑,剑身铭刻着金色的花纹,随着光线和观察角度变化,花纹的颜色会深浅不一地变化,如同在剑身上流动一般。   方心鹤摇着扇子走过来,众人见了他都微微低头行礼。这里除了尹言,就属他辈分最高。他笑着同众人一一打招呼,自然而然地挤到人群最前方,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好久没看师兄这么严肃地与人切磋武艺了,真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啊。”   “师叔您现在也很年轻啊。”谷小飞说。   “嘴巴真甜,跟谁学的?”方心鹤捏了捏他的脸。   “在您那儿吃糖吃多了呗。”   ***   尹言抬起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路易当仁不让,提起剑便攻了过去。他步法迅疾,犹如奔马腾跃,即使没骑在马上,速度和冲击力也与骑马无异。   “外国人也会轻功么?”谷小飞诧异。   方心鹤道:“当然。天下各国武学之道殊途同归,外国自然也有轻功,只不过他们不称其为轻功罢了。”   路易高高扬起“断头台”,自上而下重重一劈。这一式力拔千钧,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就连观者也被那雄浑气魄压得喘不过气。   “此招名唤‘贞德擎旗’,据说是法国民族英雄圣女贞德所创的独门招数。”方心鹤介绍道,“那圣女贞德每次领兵,都要独自擎着一面大旗,在她的率领下,法国军队一扫颓势。贞德擎旗时击破敌人的招数就是这招。”   尹言渊渟岳峙,面对当头一剑,动也未动,直到剑刃逼近面门,他才一踢重剑,将剑刃微微一扬,挡开路易的剑锋。   无形剑法的奥妙就在于以静制动、大巧若拙。尹言的行动看似缓慢迟钝,可每一步都像经过精密计算似的,不是堪堪避过路易的攻击,就是恰到好处地格挡他的武器。   路易连续三次横斩,“断头台”车轮般旋舞,仿佛让人看到历史车轮碾压下泣血的芸芸众生,每个人眼前都浮现出历史书上的内容:法国大革命后,法国国土上竖起了无数断头台……   横斩之后,路易改为纵劈,却是自下而上的刁钻角度。尹言险些被他击飞了手中的重剑,若不是及时后退,就要成为断头台下的又一条亡魂了。   方心鹤解说道:“这一式叫作‘自由引导人民’,据说是从法国画家欧仁·德拉克罗瓦的名画《自由引导人民》中悟得的剑法。那画作中一位少女左手持刺刀,右手高举法兰西三色旗。‘自由引导人民’这招式看似简单一刺,可后面却跟着无穷无尽的续招,正犹如画中围绕在少女周围自愿战斗的人民……”   樊尚斜睨他:“你不当解说员太屈才了。”   “如果有一天我的猫咖倒闭了我就转行当解说员吧。”方心鹤道。   路易暴风骤雨般的后续攻势让人目不暇接,可尹言的节奏丝毫未被他打乱。他依旧以慢吞吞的动作抵挡路易的攻势,完全处于被动,却守得密不透风,路易根本没有可乘之机。   肖雪尘脸色凝重。路易穿着高跟鞋还能与尹言战得不分高下,这是何等的魄力?不愧是那位身着女装将对手打得一败涂地的“欧罗巴剑圣”的传人。换作他的话,他还真不敢夸下海口自己必定能战胜路易。   尹言几次试图转守为攻,可都被路易挡了回来。而每一次反击,路易的剑势都越发霸道强悍。方心鹤喃喃道:“好一招‘狮心咆哮’,这招式据说是狮心王理查所创,他东征耶路撒冷时学会了东方剑法,与征服者威廉的‘诺曼底流派’结合后,就诞生了这招‘狮心咆哮’,威力果然非同凡响。”   肖雪尘说:“等等,狮心王理查不是英国人么,他的招式怎么会被法国人学去?”   “狮心王东征结束后班师回朝,途径法国,被法王扣下来当人质。大约就是那时被法国人偷学去了一招半式吧。”   樊尚说:“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他会生气的。”   “那他怎么解释法国人为何能学会英王的招式?”   “狮心王理查与法王本就是亲戚,两人年轻时关系还不错,当然是光明正大交流来的。”   路易的红裙与尹言的白大褂交织在一起,势同烈火与寒冰,一快一慢,一动一静,一激昂一沉稳,各有所长,难分轩轾,实力恰在伯仲之间。   “再这样下去,决斗就要变成消耗战了,谁体力更好,谁就将赢得胜利。”肖雪尘不无担忧,“剑圣比较年轻,按理说优势更大,但是师父修习的心法能延缓衰老……嗯,师叔,师父体力如何?”   “我怎么知道!”方心鹤送了他一个白眼。   “我以为您比较清楚呢。”   方心鹤狠狠跺了他一脚:“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易忽然脚下一绊,栽进草坪里,结结实实亲了大地母亲一口。   “你没事吧?”尹言垂下剑尖。   路易艰难地翻过身,脱下右脚的高跟鞋——鞋跟已断,就是它害得主人摔了个狗啃泥。   “呃……你换双平跟吧?”尹言说。   “不要!先祖迪昂·德·鲍蒙就是以这般装束力压群雄,这是我们流派的传统!比赛暂停,我去换双鞋!”   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樊尚:“还愣着干什么?去拿我的行李!”   樊尚无声地咒骂着自己的老板,转身跑向招待所。   一分钟后他跑了回来:“着火了!!!”   ***   消防车绵长的警笛响彻凌虚山。招待所的一个房间已经化作漆黑的废墟,为了避免死灰复燃,消防员站在云梯上继续向里面喷水。   路易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尹言面前。   一名消防员训斥道:“你们怎么不小心?这里可是山顶,万一酿成山林大火怎么办?”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忘记熄灭熏香了。我……我会负责赔偿的!”路易深深鞠躬。   尹言张着大嘴,呆呆望着消防车的水柱。   “自我执掌门派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火灾。今天是什么日子,奇事特别多?”他惊奇地说。   “你严肃一点行不行啊!自家房子都被人烧了!”方心鹤怒道。   “反正他会赔的嘛!”尹言说,“对了,你还要不要继续比试了?”   “不准比!”除了路易之外的所有人同时叫起来。 第110章 游泳   “今天我们学习游泳。”   肖雪尘对站在河边的谷小飞说。   谷小飞望着脚下湍急的流水, 产生了一股拔腿就跑的冲动。   “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别跑。”肖雪尘提溜着他的领子, 将他拖回河边, “下次掉进水里,我不在你身边,你该怎么办?”   “等别人见义勇为?”   “如果你淹死了看你还会不会说这种话。”   谷小飞搜肠刮肚, 想了好几个逃跑理由。   “我没带泳衣。”   “要什么泳衣,直接下水。”   “我……我遇水即溶!”   “你上次掉进水里也没溶化。”   “我大姨妈来了!”   “男人哪有大姨妈!”   谷小飞再也想不出逃避的理由,只能拿出压箱底的压轴手段——用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肖雪尘, 指望他大发慈悲放过自己。   “再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也没用。”肖雪尘指着河水, “下去。”   “可是……”   肖雪尘失去耐心了,抓起谷小飞将他扔进水里。   “啊啊啊啊啊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咦?”   谷小飞从河里探出头, 望着才到自己膝盖深的河水,一脸茫然。   “靠近岸边的水很浅, 淹不死的,只要别往河心去就行了。”肖雪尘嫌弃地说, “而且有我在,你怕什么?”   “哦……”谷小飞感到十分丢脸。   “过来,拉着我的手, 先让你学会怎么在水上漂着。”   说罢他脱掉上衣, 朝谷小飞伸出手。   谷小飞眼睛一亮,立刻蹚着水朝肖雪尘飞奔而去。   学游泳……好像也不错嘛!   ***   一个小时后,累成狗的谷小飞瘫在河边,连爬上岸的力气都没了。   他不该因为美色当前就失了智,居然不知好歹地跳下水!被水淹没的时候他不知所措, 哪怕肖雪尘在身边他也镇定不下来,结果就是在水里一阵乱扑腾,耗尽了体力,差点把肖雪尘也拖下水。   “我就没遇到过这么难教的……”最后肖雪尘也放弃了,“下次给你找个专业游泳教练吧。”   谷小飞很想找个墙角缩一缩。他大概刷新了凌虚派的下限,今后的弟子再也不用担心被大师兄责骂“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了。   这时一个校工小跑过来,喊道:“肖雪尘!掌门叫你过去一趟!”   肖雪尘望了望天:“差点把这茬忘了,他找我谈下一届学生的事。我先把你送回宿舍吧。”   “不用!”谷小飞强打精神道,“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真的?”肖雪尘看着喘得像条狗的少年,表示怀疑。   “我不往河边走就是了。”谷小飞摆摆手,“你快去吧,别让师父等急了。”   肖雪尘颔首:“那你自己当心。”他拾起岸边的衣服,随意地披在肩上,跟那校工一道走了。谷小飞心驰神往地望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才虎躯一震,甩甩脑袋。他居然看一个男人看到出了神,他是什么毛病?虽然肖雪尘的确特别好看就是了……   他慢慢往宿舍方向溜达,经过一座瀑布时,眼尖地瞥见瀑布下有一条窈窕的倩影。从那璀璨亮丽的金发来看,定是赛琳小姐无疑。她竟在瀑布下洗澡?也不怕别人偷窥她?外国女子就是奔放!   谷小飞急忙捂住眼睛,心想非礼勿视,接着又想,看来我是正常的,我看到女孩子宽衣解带会害羞嘛!   “谷小飞!”瀑布下的金发女子喊道,“你为什么湿透了?”   “我刚才学游泳来着!”谷小飞捂着眼睛喊。   “学会了吗?”   “没有!”   赛琳发出一连串豪放的笑声——谷小飞很想形容其为“银铃般的笑声”,但实在没法昧着良心那么说,因为赛琳的声音委实太粗犷了——从瀑布后走出来,道:“看来你的肖大侠不怎么会教徒弟,那么我来教你如何?”   “不要!”谷小飞哀嚎,“你别过来!”   “为什么?你怎么了?我又不是怪兽,为什么这么害怕我?”   “你……你没穿衣服!”   “可是你浑身湿透了,也和没穿衣服差不多啊。”只听见哗啦一声,赛琳从河里跳上了岸。谷小飞慌忙倒退几步,心说当年唐僧师徒被蜘蛛精绑进蜘蛛洞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形吧!   “可我是男的!”   一只纤纤素手搭在谷小飞的胳膊上,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手从脸上拉了下来。   “我也是啊。”   谷小飞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赛琳小姐”惊为天人的绝美面容,以及跟他一样平的身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肖雪尘正和师父促膝长谈,谈话氛围凝重严肃,正是肖雪尘喜欢的谈正事的场合。   谷小飞突然破门而入。   “他是男的!”他凄厉尖叫,“赛琳小姐是男的!”   师徒二人回过头,莫名其妙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他本来就是啊。”尹言耸耸肩,“难道你没看出来?”   谷小飞震惊了。   “你也看出来了吗?”他哭丧着脸问肖雪尘。   “我早就知道。他的真名叫路易。”肖雪尘学师父的样子耸耸肩。   谷小飞扶着门默默蹲下,为自己的观察力默哀三秒。   路易随他之后跨进登月阁。   “啊,好典雅的建筑!”他对掌门的居所赞叹不已,“名字也十分有趣,登月阁,是在纪念阿波罗十一号登月吗?”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风自眼前闪过,待谷小飞和肖雪尘定睛一看,尹言已到了路易面前,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知音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出我这登月阁的典故!”   “哎呀,这不是科学常识嘛。”   “就是!他们怎么没一个人知道!太缺乏科学素养了!”   虽然路易(无意中)没大没小地跑来踢馆,还放火烧了自家招待所,但尹言现在一点儿也不埋怨他了,甚至大有引他为知己的打算。   “尹掌门,我今日登门是为了向您确认一件事。”   “但说无妨!”   “我听说你们中国古代如果青年男女结婚,男方必须向女方的家长提亲,请求对方将女儿嫁给自己。如今恋爱婚姻已经自由,无须征得家长同意了,但这个提亲环节仍然作为一种民俗保留至今,男女双方就婚姻大事征得父母的同意,以获得他们的祝福和经济支援。请问我的理解没错吧?”   “非常正确,非常透彻!”   “另外,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意思是老师的重要性和父亲差不多。您作为凌虚派众弟子的师父,也可是说是他们的父亲。”   “谬赞了。”尹掌门至少还知道在这时候谦虚一下。   “那么别人如果想和您的弟子结婚,事先征得身为师父的您的同意,应该符合社会习俗吧?”   “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尹掌门继续谦虚,接着突然反应过来,“啊?你的意思是你要和我的弟子结婚?”   “事情还没定下来呢,不过我想先确认您的意思,如果您反对,那就得从长计议了。”   “不知道我门下哪个小崽子能有这般福气!他们配富有科学素养的你简直就是高攀了!无须征得我的同意,只要你们情投意合,我都祝福你们,哪怕他亲生父母不同意,也由我亲自去劝说!”   “这可真是太感谢您了!”路易用力握了握尹言的手,就差没当场跪下直呼岳父大人了。   尹言喜不自胜,肖雪尘神情淡漠,只有谷小飞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这位女装大佬上来就提亲,肯定早就看上某个凌虚派的弟子了!到底是谁?现在凌虚派放假,根本没几个人待在山上,留下的人大多歪瓜裂枣,肯定入不了富有科学素养的法兰西剑圣的法眼。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就只有肖雪尘了!   他感到不可思议,但只能是这样了。肖雪尘与路易早就认识,也许那时就看对了眼,路易不是老叫嚣着要挑战肖雪尘吗?没准叫着叫着就相杀相爱了。而且肖雪尘那么英武非凡,又体贴温柔,有谁能不对他动心?   “你要和雪尘结婚?!”他叫道。   路易饶有兴味地瞅着他,手指卷起自己的一缕金发。   “是又如何?”他笑道。   谷小飞咬了咬嘴唇。路易是法兰西剑圣,武功与尹掌门不相上下(没比出结果就是不相上下),知识渊博,掌门对他青眼有加,不仅如此,他还家财万贯,赔得起一栋招待所,加之容貌姣好,试问谁不想要他这样的乘龙快婿呢?   肖雪尘和他倒也相配,不,应该说除了肖雪尘,没人和他更相配了。   谷小飞忽然心痛不已,连路易的问题都顾不上回答,推开面前的女装大佬就夺门而出。   “喂!你回来!”路易在背后叫他。   谷小飞不想理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路易松开自己的头发,调侃道:“恭喜尹掌门,双喜临门呀。”   “嗯?”尹言没听懂路易的弦外之音,“什么双喜临门?你把我徒弟搞大肚子了?你被我徒弟搞大肚子了?”   “我是说,您的两个徒弟都喜事将近了。”   “有吗?都是谁啊?”尹言继续茫然。   路易无语。尹言在某些方法拥有超乎常人的天分,在另一些方面则拥有超乎常人的缺陷。伟大的上帝造人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去追他。”肖雪尘起身,“你们继续谈,不用管我们。”   “哦。”尹言说。   肖雪尘走出门,又折返回来,对尹言道:“其中一个是顾师弟。”   尹言五官扭曲在一起,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难以置信地问:“竟然是旭阳那小子,没想到他动作挺快啊……他把谁的肚子搞大了?他被谁搞大肚子了?”   “闭嘴吧你!”肖雪尘和路易同时叫起来。 第111章 问情   谷小飞闷不做声地蹲在招待所楼顶。由于一个房间烧毁, 整栋楼都封了起来, 等待重新装修和消防验收。封闭的建筑正好成了他的避难所。   肖雪尘和剑圣结婚, 他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才是,可为什么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就连强颜欢笑对他来说也太难办到了。   衣袂飘舞的声音伴随着轻轻落地的足音。谷小飞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肖雪尘来了。   “肖大侠。”他瓮声瓮气地说。   肖雪尘在他身旁坐下。“怎么又叫回大侠了?”   “恭喜你。”   “有什么好恭喜的?”   “你要跟剑圣喜结连理了。”   肖雪尘哑然失笑。“你怎会那样想?”   “难道不是么?”谷小飞扬起脑袋。他眼圈泛红,一脸憋屈别扭, 看得肖雪尘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你误会了。那位法兰西剑圣心仪的是顾师弟。”   “警察叔叔?”谷小飞诧异,“他怎么会认识剑圣?”   “详情我也没听他说起过,但看样子是他无疑了。况且这事八字还没一撇, 以我之见顾师弟不一定对剑圣有同样的意思。”   “是他单相思啊!”谷小飞一拍大腿。有顾旭阳的八卦可听, 他很快就把适才的小小不快忘记了。愤怒和难过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容易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而兴高采烈起来。   肖雪尘将那日猫咖中所见的情形告诉谷小飞, 少年听得喜上眉梢,一方面是人类喜爱八卦的天性, 一方面是为顾旭阳感到高兴,还有一方面嘛……听说剑圣和肖雪尘没有瓜葛, 肖雪尘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他心里忽然就敞亮了,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了。   他神情的变化当然逃不过肖雪尘的眼睛。说完顾旭阳, 肖雪尘话锋一转, 问:“你刚才为什么跑出去?”   “我……”谷小飞不好意思地揪着衣角,“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以为剑圣喜欢的是你呢。我当时既生气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就只好跑了。你不会怪我吧?”他眨眨眼睛,“我是不是很没礼貌?那我去找师父和剑圣道歉……”   他刚站起来, 肖雪尘冷不丁地抓住他,他一个趔趄,倒在肖雪尘身上。   “你干嘛呢!”他爬起来,被肖雪尘再次按回去,最后不得不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伏在肖雪尘肩上。   “小飞,你难道就没仔细想过你生气难过的原因吗?”   谷小飞努力转动他那不怎么灵光的小脑瓜。他是肖雪尘的好朋友、好兄弟,理应为肖雪尘感到高兴,可他下意识的反应为什么截然相反?他的怨怒不仅针对剑圣(他怎么敢对肖大侠有那种心思!),还针对肖雪尘(肖大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如果他采取了某些行动,那么一切令人愤懑的事都不会发生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透那些“行动”是什么。   他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他对肖雪尘不该有任何怨恨,那么问题肯定出在剑圣身上。他内心深处是不是觉得剑圣配不上肖雪尘?虽然两人门当户对,但一定有某个地方让他感到违和,他才会如此抗拒这件事。   “我觉得……路易配不上你。”他小心翼翼地说。   “他有什么不好?”   “呃……他性格太傲了?好像不是。他是异装癖?但是苏老师说不应该歧视这些人,所以我觉得应该也不是。”   “因为他是男的?”肖雪尘问。   “哎呀,我连异装癖都不歧视的,何况是同性恋。苏老师说性取向是个人的爱好,不能对别人指手画脚,社会应该用更包容的态度对待这些人。”谷小飞回忆起苏老师的教诲,不禁再度感受到了恩师的睿智和博爱,胸中升起淡淡的崇敬感。   “那我换个问题吧。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   谷小飞掰着手指:“首先要和你一样武艺高超,如果不是武林人士,那么在他的行业里他也应该是像你一样的精英。其次要性格好,因为你是个好人,所以你对象也一定得是个好人,不然你会受欺负的。第三长相也不能太差,因为你很帅,如果你对象太丑,别人就会说你们不般配。对了,你们还得有共同的爱好,否则成天生活在一起却没有共同语言该多尴尬……”   “这么说,我应该分裂出一个自己然后自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就是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谁都配不上你,”谷小飞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蚊子般的嗡嗡声,“如果你能一直单身就好了。”   “一直单身?”   “嗯,如果你和别人同居或者结婚,那我就得搬出去了。我不是因为想省几个租金才这么说的,我现在工作挺好的,也能自己付租金,可是……我不想搬出去。我想跟你住在一起。”   一想到自己或许有一天不得不离开肖雪尘,谷小飞就心痛到说不出话。   肖雪尘摸摸他的脑袋。“你想家吗?”   “有点儿。凌虚山虽然很好,但我觉得还是家里更好。”   “那我们就回家吧。”   “啊?”谷小飞一怔。   “回家。”肖雪尘重复,“回你和我的家。”   ***   齐冲觉得爷爷今天一大早就有些不对劲。一向老成持重的齐敬天今天看起来特别兴奋,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都说人越老越像孩子,齐冲从前不信,现在却敬佩起古人的智慧来。   “爷爷,有什么喜事吗?”他不安地问。他和齐敬天有代沟,爷爷眼中的喜事说不定是他的大凶事。   “你来得正好,我刚要遣人去找你呢。”齐敬天拄着龙头拐杖,挥手让齐冲靠近,“你可听说谷少侠和肖少侠近日回瀛海市了?”   “看见小飞发的朋友圈了。怎么了?”   “我打算举办一场宴会为他们接风洗尘。一来是庆祝他们二人打进武林大会决赛,你要知道,将来的盟主就是他们其中之一!二来是庆祝《剑舞图》寻回,他们二人当时都为《剑舞图》出过不少力,现在宝物失而复得,理应大家一同庆贺。三来也是为了你。”   “为我?”齐冲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与谷少侠关系不是不错么?趁这机会,多联络联络感情!”齐敬天有些着急,孙儿怎么这般不开窍呢,枉费他的一番苦心。   “我们感情挺好的,不需要再联络了。”   “唉,你这傻孩子!罢了罢了,还是要我们老人出手才行。到时候你过来赴宴就好,剩下的交由我去说。对了,把你那结义大哥也请来吧,这桩美事应该叫他一起庆祝。”   “关他什么事?”齐冲越发不解,“《剑舞图》跟他没关系,他还是谷小飞的手下败将,叫他去庆祝谷小飞的胜利,不大好吧?”   齐敬天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齐冲一眼:“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他是你结义大哥,怎么能不出席?而且人家陈掌门心胸宽广,早不计较那点得失了,哪像你似的,老是将一次失败记挂在心上。你只管叫他来就是了,他若是不情愿那再说。”   结果陈昊空并没有不情愿。相反,他还挺开心的。“《剑舞图》失而复得可是件大事,愚兄有幸受邀,也与有荣焉。而且愚兄也早想找个机会为谷少侠和肖兄庆祝,贤弟却抢先了。咱们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谁跟你想到一处了!”齐冲对着手机破口大骂,“是我爷爷的主意,跟我没关系!你到时候给我滚来就行,别瞎哔哔!”   “好好好,愚兄一定出席,贤弟尽管放心。”   “不准叫我贤弟!”   ***   前来接机的顾旭阳觉得师兄和谷小飞看他的眼光有点怪怪的。谷小飞拼命憋笑,肖雪尘则不时用大师兄对待师弟的宠溺眼神瞄他一眼。   “你们俩的眼神好可怕。”顾旭阳胆战心惊,“我今天打扮得不对吗?”   “没有不对。”谷小飞缓缓咧开嘴,“是我们眼睛的问题,你不要在意。”   “……好吧。”顾旭阳抖去一身鸡皮疙瘩。   他开车送肖雪尘和谷小飞回家,路上问了问师门情况,得知师父还是那么逗比,师叔也还是那么苦逼,他就安心了——师门没有情况!但是听到路易跑去踢馆,他的表情就保持不住了。   “你怎么能让他跟师父决斗?!”顾旭阳失声叫道,“师父下手没轻没重的啊,万一打伤他怎么办?啊不对!呸呸呸!我的意思是,他是外国人,酿成重大国际外交事故怎么办?”   “结局皆大欢喜嘛。”谷小飞说。   他们相约没把剑圣“提亲”的事说出去,怕惊吓到顾旭阳。毕竟现在开车的是他,司机受惊,乘客送命,他们还是很珍惜生命的。   肖雪尘说完他们这段时间的奇遇,便轮到顾旭阳汇报工作了。顾旭阳近些日子最大的成果就是寻回了失窃的《剑舞图》,虽然没逮着嫌疑犯,但总算对上面、对失主有了个交代。   “但是仍不可掉以轻心,万一红桃A得知《剑舞图》回到了齐老板手里,说不定会实施第二次盗窃。”   “呵,说曹操曹操到。”谷小飞的手机适时响起,“齐冲说他爷爷准备给我们办接风宴,顺便庆祝《剑舞图》回归。”   不一会儿,肖雪尘的手机也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对顾旭阳道:“为什么你和陈昊空也在受邀之列?”   “喂!师兄!那画好歹是我找回来的好吗!不过陈昊空为什么要去?”   “他名字在啊,你看。”肖雪尘将手机递给顾旭阳。   顾旭阳接手机时不知按到哪里,弹出了相册界面。他艰难地单手划拉屏幕,想回到上一个界面,却无意中点开了一张照片。   “咦?师兄,你拍的这是……?”   照片中的物体是一张卡片,类似扑克牌,上面画着红色的桃心。   “你认得此物?”   “哇,师兄你开玩笑?这东西所有警察都认识好吗?这是红桃A的秘宝‘红心令’!”   “什么玩意儿……?”   “红桃A的秘宝啊!他有一套这样的卡片,叫作‘红心令’,据说只发给最亲近的亲友和有恩于他的人,但凡持有红心令,就能要求他做一件事。红桃A性情乖戾无常,可是只要红心令一出,他就必定守约。这人虽然是个盗贼,却还挺讲江湖义气的,红心令算得上是一桩江湖美谈了。师兄是从何处拍到这奇物的?”   肖雪尘:“……”   “师兄?”   “从小飞的行李箱里。”他说。 第112章 密令   谷小飞在回家之前, 先进了一趟公安局。   他坐在一间审讯室里。以前他只在电视剧里见过审讯室——一张光秃的桌子, 一盏昏暗的灯, 一面单向玻璃镜子,还有一个不好惹的警察,这就是他对审讯室所有的印象。   现实中的审讯室和电视剧里的居然一模一样, 除了没有“不好惹的警察”。因为审讯他的警察就是顾旭阳,经过剑圣那事,他在谷小飞心目中威严感已经荡然无存了。   “抱歉了, 把你弄来这儿。本来只有审犯罪嫌疑人才会用到审讯室, 但是别的地方都有人,这里说话方便一些。”   “没关系, 我觉得挺新鲜的。”谷小飞东张西望,“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   小朋友想得倒挺开。顾旭阳心说。   他将肖雪尘拍的那张照片展示给谷小飞看:“师兄说这是在你行李箱里发现的, 是这样吗?”   “对啊!”谷小飞答得不假思索。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别人送的。”   “谁送的?”   “一个不认识的乞丐。”   顾旭阳将手机扣在桌上,双手交叠, 摆出标准的审讯犯人表情。但谷小飞不吃他这一套,继续无辜地眨巴眼睛。   “小飞,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关系到一桩……不, 许多桩大案,你可不能乱说。”   “我骗你干什么?”   顾旭阳敲打着桌子:“乞丐为什么要送你这个?”   “你还记不记得师叔丢猫那天?”   怎么可能忘记,顾旭阳就在那一天误以为赛琳,啊不,路易, 对师兄有意思,伤心了好久了。那是他的失恋之日,打死他也不可能忘记的。   “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我们不是分头去找猫么?我在地下通道里遇见一个奇怪的乞丐,他要我帮他买吃的,我见他可怜就给他买了块面包,然后他就非要我收下这张纸片儿。我说不要,他还凶我。”   “你还记得那乞丐的模样吗?”   谷小飞摇头:“他胡子拉碴的,当时灯光又暗,我根本没看清他长什么样。不过他看起来很虚弱,像是生病了。”   顾旭阳陷入沉默之中。如果谷小飞所言非虚,那么他所说的乞丐很可能就是红桃A!他遇见乞丐的时间刚好与红桃A、黑桃8等人发生内讧的时间吻合,当时警方在红桃A的藏身之处检测出了血迹,也就是说红桃A受伤了。谷小飞认为乞丐生病,那或许不是病,而是重伤。   顾旭阳所能得出的最合理的推测是这样:红桃A和黑桃8、秋彤云内讧,黑桃8、秋彤云带着《剑舞图》逃之夭夭,红桃A则负了伤,之后流落街头,被谷小飞误认作乞丐。由于谷小飞对他有一饭之恩,因此红桃A将红心令赠予谷小飞,而傻乎乎的少年根本不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人,收到了怎样一份大礼。   但是这也太荒谬了!他们遍寻不到的逃犯,居然就叫谷小飞那么轻易地遇上了!遇上也就罢了,还阴差阳错成了红桃A的恩人!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就能把红桃A逮捕归案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有人“咚咚咚”地敲门。顾旭阳说了句“你稍等”,离开了审讯室。小周拿来了鉴定结果报告和装在证物袋里的红心令。   “货真价实的红心令,但是没检测到完整的指纹,可能是被谷小飞擦过或者洗过,不小心洗掉了。”   袋子里的红心令皱巴巴的,像一枚放在口袋里却在洗衣服时忘记取出来的扑克牌,被洗衣机蹂躏成了残花败柳。   小周遗憾地说:“如果当时谷小飞认出了红桃A,不知能省掉我们多少麻烦。但也不能说是他的错,都是造化弄人。”   “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顾旭阳说。   “老顾,你可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小周惊恐道。   “妈的你想什么呢!我想说是,这红心令或许有另外一番妙用……”   ***   齐敬天为庆贺《剑舞图》完璧归赵,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感谢公安干警的努力以及社会各界的声援,并且宣布自己百年后,这幅画将捐赠给瀛海市博物馆。消息一出,全国古玩收藏界都为之震动,齐敬天一时成了高风亮节的代名词。有人怀疑齐敬天的孙子恐怕不会遵循祖父的遗嘱,而是将宝贝据为己有,但齐冲嗤之以鼻。他对古董一窍不通,也不爱这些千八百年前的死人才喜欢的玩意儿,爷爷说捐,那就捐了呗,还能落得一个好名声。   新闻发布会之后,就是齐敬天为肖雪尘和谷小飞举办的接风洗尘宴。齐敬天在宴会上一直神秘兮兮的,连齐冲都猜不透爷爷的用意。   老人家上来先忆往昔,追忆自己是如何邀请两位少侠保卫《剑舞图》,又是如何中了红桃A的奸计,让他盗走了宝物。齐冲以为接下来就该褒扬警方的不懈追查了,可齐敬天话锋陡然一转,开始讲述孙子齐冲与谷小飞相识的经过。   话题是怎么拐到我身上的?齐冲满脑子黑人问号。   齐敬天将齐冲与谷小飞不打不相识的际遇渲染得极为精彩,齐冲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爷爷还有说单口相声的天赋。而且爷爷总是有意无意地将齐冲和谷小飞放在一起谈论,好像他们是什么武侠小说里的双男主似的。   谷小飞被老人夸得不好意思,其他人一个劲儿地起哄,似乎完全没觉察老人的祝酒词有点不对劲。唯一脸色不好的就只有肖雪尘,但是他的脸色从来就没好过,所以齐冲觉得他大概和其他人一样没发现盲点。   爷爷今天这是抽什么风?他以前有这么器重谷小飞吗?之前齐敬天还向齐冲打听过谷小飞的饮食喜好,齐冲回答“我不清楚,他好像什么都吃”,被爷爷板着脸骂了一顿,责备他不关心朋友。齐冲纳闷极了。他眼见的谷小飞的确是什么都吃啊?不挑食难道不是好事吗?   席间齐敬天一个劲儿地给谷小飞敬酒,齐冲不耐烦了,道:“爷爷,咱们年轻人之间不兴酒桌文化,您省省吧。”   谷小飞一脸诚惶诚恐:“没关系,齐老喜欢喝我就陪他多喝几杯嘛。”   齐冲瞪他:“你以为自己酒量很好吗?别看我爷爷老了,他一个人能喝倒你们一桌,他还没出手就能把你喝到桌子下面去。”   齐敬天和颜悦色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江湖侠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叫豪爽,谷少侠说是不是?”   “是是是。”谷小飞敬老爱幼,齐老板说什么他都随声附和。   齐冲仍劝道:“爷爷,您身体不好,就别喝那么多了!”   “唉,你这样说可就扫兴了。”   “我是关心您!您要是喝倒了,还不得谷小飞救你!”   上次齐敬天因《剑舞图》失窃而突发疾病,就是谷小飞用内功替他疏通心脉,保住了他一口气。记起那事,齐敬天也有些后怕,道:“那么我就与谷少侠小酌两杯吧。”   一杯酒敬到谷小飞面前,谷小飞刚要端酒杯,就被肖雪尘按住手腕。   “你酒量不好,莫要逞强。”   肖雪尘自然而然端起他的酒杯,起身对齐敬天遥遥一祝:“小飞不能喝,我替他干了这杯。”说罢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齐敬天夸了几句肖雪尘年轻有为,接着又去敬谷小飞,再度被肖雪尘挡了下来。   齐敬天白眉一抬,思绪电转,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微笑,聊起肖雪尘在比赛中的卓绝表现,直把他赞美得天上有地下无。肖雪尘边跟他客气边喝酒。齐冲觉得气氛变得有点儿不对劲,爷爷怎么好像针对肖雪尘似的?难道就因为肖雪尘帮谷小飞挡了两杯酒?他也不是故意驳爷爷的面子,而是谷小飞酒量真的不行,就连齐冲都知道这一点,爷爷却忘记了,他是不是步入阿尔茨海默病早期阶段了?   他必须阻止这一出闹剧。可是无论他怎么暗示,从“医生强调过您不宜过度饮酒”到“爷爷您怎么只敬肖大侠,其他人都被您冷落了”,能用的理由都用了个遍,可齐敬天愣是装作没听见。   如果方心鹤在场,大概能巧妙地化解其中的矛盾,可惜他此刻在凌虚山陪他的逗比师兄,不能亲临现场指挥大局。   齐冲最后忍不住了,抓起爷爷的袖子道:“我忽然想起来,公司有件事一直没和您说,您看看是不是跟我单独过来一下?”   齐敬天推开他:“不要说这种扫兴话,公司的事待会儿再说也来得及。”   “是十·万·火·急的大事!”齐冲硬是架起齐敬天。   齐敬天年纪大了,力量不敌年轻人,被孙子拖到酒店的一处阳台上。齐冲命令跟来的齐家保镖守在外面,反手甩上阳台门。   “爷爷,你搞什么鬼!”到了这儿,齐冲总算能一抒胸臆。   齐敬天拂开他的手,厉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不知好歹?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把肖雪尘灌醉对我有什么好处?是能增加咱们家酒厂的销量还是怎么着?”   “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傻孩子!”齐敬天气得直敲孙子脑瓜崩,“你不是喜欢谷小飞吗?”   “什……么……?”   “傻小子!你不趁着酒席多和他联络感情也就罢了,居然任由别人对他献殷勤!我早该看出来他和肖雪尘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他俩的绯闻,看来不是空穴来风。你可长点儿心吧,别叫人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了!”   “我……我……我……什么?!”齐冲觉得自己被一记从天而降的大铁球砸晕了。这真是他的爷爷吗?爷爷怎么会说这么可怕的话?“我什么时候喜欢谷小飞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您是不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喜欢什么嘴上偏不说,口是心非,别人不知道你的性子,我这做爷爷的还能看不出来吗?”   “我懂了,你不是脑子糊涂,你是眼神不好。等一下,我给你预约一个眼科门诊……哎哟!干嘛打我!”齐冲又被弹脑瓜崩又被敲后脑勺,疼得眼泪汪汪。   “叫你乱说话!”   “怎么是乱说话?你都看见幻觉了,不是眼睛不好是什么?早发现早治疗,千万别耽误……”   “有在这儿跟我胡扯八道的时间,还不快去和谷小飞联络感情!”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谷小飞!”齐冲气急败坏。   齐敬天无可奈何,敷衍道:“好好好,爷爷知道了,你不喜欢他是吧,那么爷爷强制性命令你去跟他套近乎总行了吧?”   齐冲差点一口血喷在爷爷脸上,给老人家来个开门红。他到底犯了什么错,爷爷怎么会对他和谷小飞产生这种误会?更糟糕的是老人家脾气固执,他怎么说都说不通!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爷爷,一部分责任在他自己——他什么时髦属性不好,偏偏给自己弄了个傲娇属性,现在不管他再怎么否认,爷爷都不会相信了!   他可不想回去跟谷小飞套近乎!爷爷虽然老眼昏花,但他有一点说对了:肖雪尘和谷小飞关系不简单!他若是回去跟谷小飞虚情假意客套,轻则挨几记肖雪尘的眼刀,重则被小心眼的肖大侠记恨一辈子!   “你自己套近乎去吧!”他丢下这句话,翻过阳台栏杆,从六楼跳了下去。一般人肯定不敢这么干,但他岂是一般人,他师从少林武僧,参加过武林大会,是一位堂堂武林高……   砰!   “爷爷!”齐冲脸朝下趴在地上喊道,“给我叫救护车!” 第113章 真心   “富二代拒绝包办婚姻, 跳楼明志……这他妈什么鬼标题!信不信我叫律师告他们!”   齐冲恶狠狠地将手机砸向陈昊空, 后者笑着接住手机, 翻了翻上面的新闻。   “百晓生的新闻从来不都是这个风格么?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没有说错……”   齐冲躺在病床上,左腿高高吊起, 右臂打着夹板,脸上贴着纱布,模样好不凄惨。   从酒店六楼跳下去之后, 他就变成了这副德行。齐敬天心疼孙子, 再也不敢和齐冲提半个有关“恋爱”、“结婚”的字眼了。否则万一把人逼急了,不知道这孩子会干出什么傻事。   而齐冲则从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中学到了重要一课, 那就是他的轻功还不足以让他上下六楼如履平地。   “大错特错!错得离谱!”齐冲将病床护栏敲得砰砰直响,“我只是高估了自己的轻功水平而已!你们武林高手上楼下楼飞来飞去不是很正常吗?我只不过想学学你们, 没想到我的轻功没那么好!就只是这样,没别的意思!”   “好好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陈昊空笑吟吟地安抚他这位暴躁的贤弟。   “敷衍!”齐冲别过头,不跟他说话了。   “贤弟这回伤得不轻,需得休养好长一段时间, 最近就莫要到处走动了, 安心躺在家里便是。记得以后可千万不可如此冲动。”   “你是爷爷派来说教的吗!”   齐敬天自觉无颜面对孙儿,就请了齐冲结义金兰的大哥陈昊空前去慰问,顺便为年轻人疏导心情。齐冲看出了爷爷的苦心,但他觉得爷爷完全找错人了。叫陈昊空来?他只会更郁闷好吗!   “你走!我要方便,叫几个女人过来服侍我!”齐冲家里有钱, 不愁雇不到漂亮的女护工。他成天对着一群老男人,看也看腻了,正好趁这机会洗洗眼睛。   “贤弟是要解手吗?”   “对!难道你要看着我撒尿吗?”   陈昊空打开病房门,叫了声“李姐、王姐”,很快,两名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挤进病房,用堪比扩音喇叭的宏亮嗓门喊道:“小少爷要解手?”   齐冲面红耳赤。护工声音之大,整个病区估计都听得一清二楚。走廊上传来几声窃笑。他齐冲不要面子吗?而且护工大姐的胳膊比他大腿都粗,这根本不是他梦想中清纯可爱娇滴滴的美少女小护士啊!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他急忙解释自己没有尿急。   两位护工大姐双手叉腰,犹如两尊顶天立地的巨人一般屹立在齐冲病床前,让齐冲回想起了人类被巨人支配的恐惧。   一位护工大姐吼道:“没事儿!大姐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你甭跟咱们害羞!”   另一位护工大姐接着吼:“你要是尿不出来,我叫护士来给你插导尿管!”   “不要!!!你们出去,出去!!!”齐冲哀嚎。   陈昊空憋着笑,请护工大姐暂时离开。齐冲虚脱地躺在床上,出了一身虚汗。大姐再不走,他就只好二次跳楼明志了——前提是他这残破的娇躯还能挪到窗户前面。   “我要的不是这种护工,是……是美少女!”齐冲咬牙切齿。   “贤弟别痴心妄想了。你祖父特意吩咐过,不准年轻小姑娘来照顾你,那就只好请老大姐、老阿姨了。还是说,你更喜欢男护工?”   “Fuck,气得我腿疼!你扶我起来,我要撒尿!”   “贤弟好好躺着,伤筋动骨可是大事,切莫胡乱动弹。”   陈昊空说完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塑料尿壶:“愚兄帮你吧。”   齐冲发出一声直达云霄的惨叫:“不要!!!你滚!!!我宁可尿床也不要你帮!!!”   “贤弟为何如此见外?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怕什么呢?”   “当然怕你了!你对我动手动脚怎么办?你以前还要跟我断袖呢!我现在不能动弹,简直就是……就是你为刀殂我为鱼肉!”   “啊呀,那次误会不是已经澄清了吗?”陈昊空嗔道,“何况是贤弟先撕衣袖,害我误解的,怎么反倒怪到我头上来了?”   “普通直男#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联想好吗!你绝对有问题!”   “普通直男更不会害怕另一个男人好吗?贤弟还尿不尿了?老憋着对身体不好,况且尿床的话护工大姐就要来帮你换被褥、擦身了。还是说,你更愿意让大姐来……”   “我尿!我尿还不行吗!”齐冲欲哭无泪。   陈昊空解开齐冲的裤子。齐冲紧紧闭着眼睛,连看都不敢看陈昊空一眼。他长这么大从没这么丢脸过。以后他在陈昊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   “你别看我,”他说,“你看着我我尿不出来。”   “我没看。”陈昊空说。   “你骗我怎么办?”   “贤弟看我一眼不就知道了。”   “谁要看你!”   齐冲努力无视陈昊空,用尽全力解决了下半身的问题。他从没想过撒个尿还能这么费劲。他甚至有点想哭。他身受重伤躺在医院里,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只有这么个陈昊空陪着他。陈昊空勉强也算“亲人”的一个类别,毕竟是他结义大哥,但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亲人。   “贤弟怎么哭了?太用力了肌肉酸痛?”陈昊空。   “妈的,不是,”齐冲吸了吸鼻子,“我想我爸妈。”   “……”陈昊空默然。   齐冲小时候生病,父母总是陪在身边,哪怕公司再忙,他们也以儿子为优先。但是那么好的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他别开脑袋。眼泪顺着太阳穴流下去,渗进枕头里。   陈昊空在他面前弯下腰,伸手去拨他的头发。齐冲一把打开他的手。   “你他妈别碰我!才摸过我小丁丁就来摸我脸,恶不恶心!”   “恶心,恶心。”陈昊空不跟病人争论,索性就坡下驴。   他去洗手间清洗尿壶。齐冲听着哗啦啦的水声,鼻子又是一酸。他心想,世界上能跟你谈笑风生的朋友有很多,能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却很少,而能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端屎端尿的朋友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很多人以为齐冲出身富贵,年纪又轻,所以不知世间险恶,分不清好歹。但齐冲觉得事实并非如此。他有眼睛看,有耳朵听,有脑思考,有心感受,他怎么会不知道谁好谁坏?   “喂,我说,”他望着天花板小声说,“谢了。”   他怕陈昊空听不见,又加了一句:“大哥。”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传出陈昊空的声音。   “不客气。”   ***   肖雪尘昏昏沉沉地躺在沙发上。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大概是被谁扶回来的吧。他在酒席上为谷小飞挡了太多酒,喝到后来自己都意识不清了,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喊“跳楼了”什么的,接着就被人搀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塞进一辆车里。   有人往他额头上放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他摸了摸,是块湿毛巾。   “雪尘?你醒了?”   肖雪尘的眼睛无法对焦,看不清面前的人,但头脑里的本能告诉他,那是谷小飞。   “我怎么了?”他问。   “你喝多啦!对了,你知道吗,齐冲和他爷爷吵架,居然跳楼了,所以酒席也散了。明天咱们去看看他吧?”谷小飞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不去。”肖雪尘沉声说,“我哪儿也不去。”   “好好好,你不爱去就不去。我们已经到家了,你别急,我扶你去洗个澡。”   谷小飞将他搀起来,扶着他走向浴室。少年的身体看上去纤细,其实格外有力气。   “你也不准去。”   “呃,我就去探望一下齐冲而已,他腿都摔断了,怪可怜的。”   谷小飞放好了一缸清水,让肖雪尘坐在浴缸边沿,帮他脱衣服。肖雪尘像个木偶似的呆呆坐着,浴室里的蒸汽熏得他越发迷糊。   “那么我呢?”他问。   “你什么?”谷小飞试了试水温,将他放进浴缸里,其间一直护着他的脑袋,生怕他撞到头。   “他可怜,那么我呢?”肖雪尘重复道。   “你?呃,你是说你醉成这样很可怜吗?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我酒量好一点,你就不用帮我挡酒了……别动,我帮你擦肥皂。”   肖雪尘猛地握住他的手腕。   “你难道看不出齐老爷子请客的目的吗?”   谷小飞茫然:“不是为了庆祝我们比赛出线吗?”   “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体内的酒精似乎被源源不断的蒸汽蒸至沸腾,肖雪尘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袋,让他既惊又怒。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迟钝的人!看不出他的好意就算了,连别人的歹意都看不出吗!齐敬天那么明显地为齐冲和谷小飞拉红线,那么刻意地排斥和谷小飞关系密切的他,就连局外人都看真切了,谷小飞竟然浑然未觉!   他如此真心的保护,这般真诚的奉献,谷小飞难道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吗?   “你是不是真的傻!”肖雪尘低吼,“齐敬天是为了撮合你和齐冲才办的这场酒宴!”   啪。谷小飞手上的肥皂掉了,在浴室地板上转着圈儿地滑行,最后滑进浴柜下方。   “撮合我和……齐冲?”他感到不可思议,“你喝多了吧?肯定是喝多了,你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以为齐敬天为什么总叫齐冲给你敬酒?为什么总暗示齐冲和你套近乎?”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谷小飞自己也有点儿不确定了。   “那我替你挡酒,齐敬天为什么会生气?”   “他生气了?”谷小飞大惊。   肖雪尘哭笑不得。他现在理解师叔对师父求而不得的苦恼心情了。面对这么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没发疯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然他为什么死灌我酒?你还不明白么?”   谷小飞犹犹豫豫地推测:“因为你替我挡酒,等于是坏了他的好事?”   “还有呢?”   “……我想不出来了。”   肖雪尘用力一扯。哗啦一声,谷小飞跌进浴缸里,一头栽在肖雪尘的胸口。热水从浴缸中满溢出来,山洪般漫过地面,滑进浴柜下的肥皂小船似的漂了出来。   肖雪尘紧紧抱着谷小飞,仿佛要将他的气味铭记在心底似的,深深嗅着他的脖子。当他的嘴唇贴到皮肤上时,谷小飞打了个寒颤。   “因为他看出来了。连他都看出来了,你还一点儿也没觉察到吗?”   “什么……?”   谷小飞感到有点儿不妙。   某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他下身。   隔着氤氲的蒸汽,肖雪尘的眼睛显得漆黑而幽邃,像漩涡,能将他一口吸进去。   “他看出我……对你……”肖雪尘喃喃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第114章 表白   “他看出我……对你……”肖雪尘喃喃道, “你还没看出来吗?”   谷小飞石化了。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敢动——现在这个状况既尴尬又危险;另一方面是因为肖雪尘的问题将他砸懵了——他应该发现什么?肖雪尘对他有什么吗?   肖雪尘替他挡酒, 难道不是出于朋友的情谊?因为知道自己酒量不佳, 才会为他牺牲自己?这样当然坏了齐老板的好事,但齐老板若是因为这等小事就迁怒肖雪尘,未免也太小肚鸡肠了, 根本不是一届豪商该有的风度。逻辑告诉谷小飞,应该还有点儿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才对!但他可怜的逻辑能力实在无法推断出背后的真相。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下一秒,谷小飞就被肖雪尘摁进了浴缸里。他尚未学会游泳, 热水没过脑袋的瞬间, 他彻底慌了。他拼命挣扎,四肢乱舞, 意图打开肖雪尘,同时将身体从浴缸里撑起来。   肖雪尘这是喝多了吧?!他是觉得浴缸也能训练游泳技能, 还是因为自己没回答对问题而恼羞成怒,打算淹死自己?   “雪……噗呜呜呜……雪尘……放开……”谷小飞几次从水里抬起头, 又几次被肖雪尘按回去。他喝了一肚子水,鼻腔和肺疼得要爆炸。难怪古代人会用水刑拷问犯人,真的很痛苦诶!   肖雪尘抓住他双腕, 抵在头顶, 不由分说压将上来,硬是用体重将谷小飞压到浴缸底部。谷小飞全身都浸在水里,口鼻冒出一串串气泡,代表珍贵的空气正弃他而去。他真的会死!肖雪尘这是要杀人灭口啊!他只不过答不上肖雪尘的问题而已,至于吗!那问题有那么重要吗!   就在他即将窒息的那一刻, 肖雪尘也浸入水中。谷小飞“呜呜”叫起来,没叫两声,那可怜兮兮的呼唤就消失在一记深吻中。   肖雪尘将空气嘴对嘴地输送给谷小飞。   谷小飞睁大了眼睛。   水中世界顿时天旋地转。   这个吻让他身体酥软,仿佛一条软绵绵的海参懒洋洋躺在海底柔软的沙子里。肖雪尘不是没亲过他——如果人工呼吸也算的话——但那次亲吻他不记得了。他当时昏迷着呢。这回和上回情形相似,不同的是,他这回是清醒的。   清醒地看见肖雪尘在吻他。清醒地感觉到肖雪尘嘴唇的触感。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难怪人工呼吸可以救人。他稀里糊涂地想。被亲一下心脏就跳得这么激烈,死人也能救活了。   因为他不再反抗,所以肖雪尘放开了他的双腕。谷小飞傻乎乎地挥舞着重获自由的双手,却又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在那儿比较好。最后,他选择将它们搭在肖雪尘后背上。   哗啦!   肖雪尘将他从水里捞起来。他急忙攀住肖雪尘的脖子,整个人挂在对方身上。亲吻仍在继续,两个人谁都不愿放开彼此。   谷小飞觉得这样好奇怪,他和他崇拜的肖大侠在接吻,这样岂不是亵渎自己的偶像么?但感觉是如此美妙,他浑身暖洋洋的,不是因为泡在热水里,而是因为有种无形的力量顺着四肢百骸循环流淌,给他带来无尽的喜悦和兴奋。   就像梦想成了真。他想。   他渴望亲近肖雪尘,渴望成为肖雪尘身边无可替代的人,任何人都无法像他那样占据着肖雪尘的心灵。他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像好兄弟一样,他们还能怎么更亲近呢?   或许还有一个方法,但谷小飞不敢往那个方面思考。那个主意就像核弹,多看一眼都会爆炸。谷小飞将它封印在潜意识里,可是他仍然想和肖雪尘更亲密,想到心都痛了。   当他赛琳小姐喜欢肖雪尘的时候,他是多么难过,就像赛琳从他身边抢走了肖雪尘似的。他明知自己这样不应该,却疯狂地嫉妒着赛琳。肖雪尘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谁都别想从他手上抢走。   他希望独占肖雪尘。这份渴盼自私而幼稚,根本不可能实现,但他控制不住地往那个方向畅想。   他要和肖雪尘在一起……比现在更加亲密地在一起……   肖雪尘放开了他。   两个人脸上都浮着淡淡的红霞。谷小飞坐在肖雪尘腿上,搂着后者的脖子,两人额头抵在一起,只要其中一个人稍微前倾一些,他们就能再度亲作一团。   肖雪尘赤裸,谷小飞浑身湿透。他们谁都没有针对当下奇怪的状况发表议论。   肖雪尘拇指摩挲着谷小飞的下巴,少年的皮肤浸过热水和雾气,白得像是透明。他的动作温柔得就像在逗一只小猫。   “小飞,我这人喜欢含蓄一点,”他说,“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么?”   “我不知道。”谷小飞犹豫道。   “你可以猜一猜。”   “我……不敢猜。”   “为什么?”   谷小飞咽下一口口水。他的嗓子火辣辣地痛。“我怕猜错了。”   “我不会笑你的。”   “但是那样你就知道我在痴心妄想了!”谷小飞叫起来。   “你在痴心妄想什么?”肖雪尘轻柔地问,“和我想的是一回事吗?”   “我不知道。”谷小飞眨了眨黑色的大眼睛。   “你猜啊。”   不需要猜。肖雪尘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不明白就真的堪称智障了。   “但是你为什么对我……对我……”谷小飞结结巴巴道,“我哪儿都配不上你,你怎么会看上我?”   “傻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肖雪尘笑着摇摇头,“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谷小飞快融化在他的笑容里了。   肖雪尘只要对他这么一笑,他哪怕赴汤蹈火都心甘情愿。   “原来我那么嫉妒赛琳,是因为这样啊。原来如此。”他呆呆地望着浴缸中的水,“为什么我一直没发现呢?”   “因为你傻。”肖雪尘毫不留情地说。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   “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肖雪尘说,“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痛苦。”   谷小飞不想深究肖雪尘“忍耐”了些什么。   “这么说齐老板他们都看出来了,”他惊道,“他们全看出来了?就我一个什么都没觉察?我、我怎么这么傻!”   如今回想起来,肖雪尘对他的态度,众人对他们的反应,全都有迹可循,可谷小飞每次不是误解就是忽视了。如果他更敏锐、更聪慧一些该有多好!   “我这么傻,你还愿意要我么?”他可怜兮兮地问。   “当然要。否则你被别人拐跑了可怎么办?”   肖雪尘揉了揉谷小飞的脑袋,五指插入少年湿漉漉的黑发间,然后缓缓地将少年按向自己。   浴缸中的水哗啦啦地往外漫。浴室地板几乎成了一片汪洋。那块如同小船的肥皂在水面漂来漂去,不时被一个浪头打翻。   作者有话要说:  肥皂:我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第115章 捕捉   “你们两个今天为什么都一脸傻笑?”   顾旭阳的目光在肖师兄和谷小飞脸上转悠, 身为警察锻炼出的敏锐感官告诉他, 短短一夜间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改变, 不是普通的改变,而是不可逆转的质变。   谷小飞闻言急忙将咧开的大嘴收回去,努力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但是他再怎么努力, 嘴角的抽搐还是背叛了他。顾旭阳觉得他憋笑肯定憋得很痛苦。   “我天生爱笑。”谷小飞逞强。   “我没笑。”肖雪尘严肃道。   “师兄,我是谁啊,你糊弄谁也别糊弄我啊。你嘴角上扬已经超过10°了, 还说你不在笑!”   “你是量角器成精?”肖雪尘嘴角向下一弯。   顾旭阳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昨夜师兄喝多了, 是谷小飞扶他回家的,莫非两人有了什么突破性进展?   顾旭阳淫邪一笑, 冲师兄竖起拇指。肖雪尘清了清嗓子,望着天空, 假装没看见。顾旭阳心想,这两个人有了进展还不知道谁上谁下呢, 看体型应该是师兄在上,但是谷小飞甫一出场就充满了扮猪吃虎的气质,没准师兄一时大意在他面前栽了跟头。于是顾旭阳转向谷小飞, 也对他竖起拇指。谷小飞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然后捂住嘴,瞪着顾旭阳,黑眼睛仿佛在说:我没笑!你不要逗我笑!   哎哟哟,想不到他这位冰山师兄也能被谷小飞的热情融化,真乃可喜可贺。他得寻个良辰吉日向师父师叔报告喜讯。   “师兄, 你知道我是警察对吧?犯罪嫌疑人有没有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调侃道。   肖雪尘怀疑地扬起眉毛。“是么,”他说,“你既然如此慧眼如炬,怎么没看出那个法……”   “法什么?”   “呵,没事。”   他让顾旭阳和谷小飞上车,一路开往医院。他们要去探望住院的齐冲,顺便拜访齐敬天,和他相谈要事。   半个小时后,他们站在齐冲的病房外。顾旭阳一握住门把手,房间里便爆出齐冲的惨叫。   “你他妈别碰我!才摸过我小丁丁就来摸我脸,恶不恶心!”   “恶心,恶心。”接着是陈昊空充满宠溺的声音。   难以言喻的沉默在三人间弥漫开来。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找齐老板吧。”谷小飞说。   他的意见第一次得到全票通过。   ***   几天后,齐冲坐着轮椅回家了。   “爷爷还没坐上轮椅,我倒先坐上了,我们这一家也是奇了怪了!”他一进门就没大没小地叫嚷起来。齐敬天怕刺激他,干脆避而不见。   山中无老虎,齐冲这只猴子就称了霸王,他平时本就颐指气使,现在受了伤,更是变本加厉,将家里的佣人指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要出门吹风,一会儿又要回屋睡觉。一会儿要吃十公里外某洋快餐垃圾食品,一会儿又要吃绿色有机蔬菜。一会儿要佣人们给他表演节目,一会儿又要叫人陪他打游戏。朝令夕改,让佣人们莫可奈何。   佣人们碍于少爷的权威,又可怜他受了伤,因此对他予取予求,不辞辛苦。齐冲除了睡觉时间外,出入总有一大堆人前呼后拥,架势堪比皇帝出巡。   这一日,齐冲在家里待烦了,想去游泳。别墅后院有一座露天泳池,他受了伤不方便沾水,就叫佣人给他弄了艘充气小皮筏。他躺在皮筏上,两个佣人合力将皮筏抬进泳池,另有一个佣人推着塑料盆漂在齐冲身边,盆里放着冰镇过的美酒,齐冲可以随时享用。更多人战战兢兢地站在泳池边。万一齐冲落水,他们可以随时营救。   齐冲四肢摊开躺在充气皮筏上,戴着墨镜,享受了一会儿夏日阳光,没多久便厌烦了,手指一勾,除下墨镜,对池边的佣人呼喝道:“喂!把我的游戏机拿来!”   “您要哪个游戏机?”一个年轻佣人问。齐冲的机子多,大部分佣人不懂其中的门道,常常拿错,因此齐冲专门找了一个懂行的人帮他管理各类数码产品。   “当然是我的Switch!”   “我这就去!”佣人转身跑进屋。   齐冲重新戴上墨镜,对那推着塑料盆的佣人说:“拿走拿走!装逼!”   佣人有些委屈:“不是您要喝酒的吗……”   齐冲沉默地看着他,佣人立刻不敢说下去了,唯唯诺诺问:“您要喝点儿别的吗?”   “我要吃爆米花!快去!”   ***   那负责管理数码产品的年轻佣人跑上楼,进入齐冲专用的游戏室。齐冲的电脑和游戏机都放在这个房间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架投影仪,两侧分别放着两排老式街机,靠近门的玻璃柜上按照生产公司分门别类拜访着各类掌机。   佣人打开玻璃柜,取出那台Switch,塞进口袋里。但他没有立刻返回泳池,而是哼着小曲将一台街机插上电,等它开机。这是一台魂斗罗街机,佣人背着双手哼起《魂斗罗》主题曲,等街机进入启动画面后,他熟练地开始游戏。   画面上的小人一个空翻落地,持枪站立不动,因为玩家没有进行任何操作。佣人锁上游戏室的门,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周围无人走动后,才回到街机前,输入指令: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   这是《魂斗罗》的一条作弊码,可以给人物增加30条命,但佣人输入作弊码后,屏幕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与此同时,街机向前滑出,露出背后掩藏的一扇门。   “居然把密室藏在这种地方,该说你们齐家有格调呢,还是太逗比呢?”   佣人钻进密门。门后是一间四面不透风的小房间,除了几个金属档案柜和几只保险箱外什么也没有,墙壁甚至没刷漆。   佣人巡视了金属档案柜,每个柜子都有密码锁。他看了两眼便失去了兴趣。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保险箱上。他在箱子前蹲下,敲了敲它厚重的外壳,然后从衣服里摸出一双手套戴上,轻轻戳了一下保险箱的密码盘。   密码盘自带警报器,如果连续若干次输入错误密码或是一段时间内没有输入正确密码,就会发出警报,防止有人用排列组合硬试,或者通过密码盘转动的特殊声音推测正确密码。   佣人并不在乎密码。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破解。   他拉起裤腿,从中抽出一条纤细而坚韧的绳索,将一头贴在保险柜上,另一头自己抓着。他拖着沉重的保险箱退出密室,回到游戏室中,打开游戏室窗户,将保险箱放在床前,然后牵着绳索一跃而出,犹如鹞燕飞天,霎时间便登上房顶。那绳索极长,从游戏室一路延伸到屋顶。他边走边放绳索,穿过小半个屋顶,走向停在屋顶停机坪上的私人直升机。   他为此特意去学了直升机架势技术,虽然没拿到相应的执照,但他对实际操作还是很有自信的。   “要怪就怪你没把宝贝存在银行金库里吧,齐敬天。”佣人嘲讽地自言自语。   从他进入密室,到他登上屋顶,整个过程没超过两分钟。   就在他摆弄直升机的时候,游戏室内,两台街机突然站了起来。   它们红色的外壳下各自伸出两只脚,笨拙地迈开步子,离开墙角,摇摇晃晃地走到房间中央。   “靠,蹲守了一个星期,总算抓住人了。我特么都快长蘑菇了。”拳皇街机说。   “少废话,多干事。”街霸街机冷冷道。   两人同时掀开身上的伪装。拳皇街机下的是顾旭阳,街霸街机下的则是肖雪尘。   他们走到窗前,望着放在窗口的保险箱,以及粘在箱子上的细绳。   “他是打算直接用直升机把保险箱拖出去吗?”顾旭阳问,“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肖雪尘弯下腰检查那绳索。“它是绝缘的吗?”   “师兄你想干什么?你的想法很危险!”   “我只是测试一下他是不是绝缘材料而已。”   “你……”顾旭阳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肖雪尘道。   “我想说,你果然是师父的徒弟啊……”   ***   年轻佣人发动直升机引擎。旋翼隆隆地旋转起来,噪音惊动了别墅中的人们。现在才发现情况不对可有点儿太迟了。佣人得意地想。   旋翼的升力让直升机徐徐升起,悬停在距离地面几寸的位置。   年轻佣人思考着该如何将保险箱拖出来,突然,他的腿麻痹了。足以令人丧失行动能力的电流通过细绳传导到他身上。他不可抑止地抽搐起来,痛苦袭击了大脑,让他险些丧失意识。   他在极度的痛楚中集中精神,自丹田提起一股真气,灌注到右臂上。右臂暂时可以自由活动了。袖中滑出一枚刀片,他试了好几次才切断细绳。   电击停止了。佣人花了好几秒才从痛苦中恢复。如果他没学过护体的武功,恐怕早就昏过去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滔滔不绝地咒骂电他的人,问候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还顺便呵护了一下那人的子孙后代。   听说《剑舞图》完璧归赵后,他便用尽心思混进齐家,打探《剑舞图》存放的位置。他自认为无人能识破他的伪装,却还是前功尽弃。也不知他精妙绝伦的易容和模仿是怎么被看破的。   如果这时有一两个同伴帮他就好了。他不无遗憾地想。一个人干活还是有些捉襟见肘了。一念及此,他便将咒骂的对象从发现他的人换成了“死肥猪黑桃8”和“心如蛇蝎的贱人秋彤云”。   一次失败阻止不了他的雄心,只要他还是自由身,以后有的是机会。总有一天他会把《剑舞图》弄到手。   他推动拉杆,旋翼全速旋转,直升机向晴朗的苍穹升去。   “等——一——下!”一个清脆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直升机猛地一抖,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佣人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看到一个少年正扒着舱门,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边努力地往舱里爬。   “神经病啊!”佣人也跟着尖叫起来,“这么高你也能上来?!你是吃过火箭吗?!” 第116章 交换   齐冲从轮椅上一跃而起, 迈着矫健的猫步走进公安局。陪他一路过来的几个佣人目瞪口呆地目送他——刚才还一副高位截瘫的样子, 怎么瞬间就健步如飞了?   齐冲边走边撕去手上的夹板, 踢掉腿上的绷带,之前病恹恹的虚弱气质消失殆尽,整个人迸发出耀眼的青春活力。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露出施曼桃的脸。   “施前辈,有劳了。”候在门口的顾旭阳冲她拱手行礼。   “不必客气。我早就想会会这位传说中易容术高超的红桃A了。”施曼桃傲慢地甩了甩头发, “结果根本不堪一击嘛, 我一眼就看出他的伪装了。你们条子……啊不警察居然这么多年了还没抓住他,也是蛮无能的。”   顾旭阳的脸僵住了:“前辈, 别说的这么难听嘛……”   “这是来自群众的批评!给我好好记着!”   “是是是……”   那一日顾旭阳等人和齐敬天商量出一个引蛇出洞计划。红桃A对《剑舞图》志在必得,一定会用什么手段混进齐家别墅盗走宝物。那么他们不如将计就计, 让易容师施曼桃打扮成齐冲的样子回到齐家,用她专业的眼光防止红桃A易容成佣人的样子混进别墅。与此同时, 真正的齐冲在他结义大哥的照料下秘密前往瀛海市的某座避暑度假村休养生息。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施曼桃以为这是一场漫长的情报战,她必须像地下特工似的暗中监视众人, 从他们的每个细微动作间寻找蛛丝马迹, 然后用堪比名侦探的演绎推理寻找目标。结果第一天她就发现了红桃A。他的易容技术真是太差了,施曼桃每次看到他都想跳起来指摘他人#皮#面#具戴得不对,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不吐不快的冲动。但是周围人谁都没发现那年轻佣人有些不对劲。最后施曼桃得出结论:不是红桃A水准太差,而是自己水平太高了。   发现红桃A之后,他们没有打草惊蛇, 而是任由这盗贼在齐家继续扮演一介佣人。肖雪尘、顾旭阳和谷小飞潜伏在别墅中,等着红桃A暴露行踪。所谓捉贼拿赃是也。   现在红桃A正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由几位资深刑警进行讯问。不过他拒不配合警方,似乎要将自己保持沉默的权利行使到底。但是他保持沉默的部分仅仅有关他盗取的古董的下落,在其他部分——比如对警察进行人身攻击——上,他的嘴巴可从来没闲下来。   “我劝你老实交代其他古董的下落,”审讯室中,一名刑警已经快丧失耐性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不如老实一点儿,争取轻判。”   “滚你妈的!”红桃A暴怒。他双手被手铐绑在桌上,无法发难,只能愤怒地将桌子捶得震天响。“重判又能怎么样?你以为你们的破监狱关得住老子?”   “考虑到你是武林人士,首先要废去你的武功。没了轻功,你以为你还能越狱么?”刑警冷笑。   “就算不用武功老子也能逃出你们的狗屁破监狱!”   接下来红桃A开始展示自己精湛的骂街技巧。如果他出一本《如何使用全国各地方言骂人》,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至少比他当盗贼赚得多。话说回来,他当盗贼根本没赚过什么钱,几乎是赔本买卖。   以上无意义、无营养的对话持续了约莫五小时。最后所有人都受不了了。他们决定拿出杀手锏。   “终于要开始刑讯逼供了吗?”红桃A轻蔑地笑笑,“尽管放马过来!老子什么世面没见过!头掉了不过碗大一个疤……”   刑警们鱼贯离开审讯室,红桃A继续念叨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浑话,然后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红桃A停下了。他觉得少年有点眼熟,但说不上来哪里眼熟。他虽然长于易容(好吧,没有那个女易容师那么擅长),实际上并不擅长记人脸。他本能觉得自己应该与这少年打过照面,可记不清究竟何时何地见过。   直到肖雪尘紧随其后地走进审讯室,红桃A的记忆才逐渐变得清晰。他在电视上见过这两个人嘛!他想。今年武林大会最后的两个优胜者!一个是凌虚派首徒肖雪尘(红桃A对他的评价是:久闻其名,名不副实),另外一个则是草根出身、一鸣惊人的天才少年——便是眼前这人了!叫谷什么来着?谷小飞?   “你还记得我吗?”少年问。   “你是不是上过电视?”红桃A斜睨着他。   “呃,的确上过,可是……”   “上过电视了不起啊!”红桃A不屑一顾,“老子的照片还印在扑克牌通缉令上呢!”   “这有什么可自豪的!不对!话题都被你带跑了!我不是想说这个!你还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在电视上?”红桃A有些困惑。   “呃,虽然你在电视上见过我,我也在电视上见过你,我是说法律节目上见过,但是我不是说那个啦!”少年急得跳脚,“你还记不记得地下通道?”   “什么地下通道?”红桃A越发困惑。   接下来少年拿出了一件东西,让红桃A惊讶得差点扯断他的手铐——如果他没被封住穴道。   “你怎么会有这个!”   少年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卡片,看上去像是曾经经历过洗衣机一日游,状况惨不忍睹,但仍能看清上面的团:一面画着精美复杂的花纹,另一面画着红色的桃心。   这是红桃A珍贵的红心令,见令如见人。他一辈子送出去的红心令屈指可数,每一张的下落他都记得,每一张他都能一眼辨认出来。他什么时候把红心令送给过这种小鬼?或者他身边哪个狗屎朋友居然把他宝贵的红心令送给了这种小鬼?   “那天在地下通道,你不记得了吗?”   回忆逐渐浮现在红桃A眼前。因为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所以他不怎么愿意让那段记忆在自己的脑内小剧场中重新上映。他被自己的两个手下背叛,身负重伤,流落街头,餐风露宿,比乞丐还悲惨。他记得自己曾在深夜遇见过一个少年,央求对方施舍一些好意。红桃A向来不爱欠人情,因此他报答少年善意的方式就是给予他自己所拥有的唯一一件物品——他仅剩的一张红心令。   当时夜深,他没看清少年的面孔,想必少年也没看清他的,否则他早就进铁窗旅馆免费度假了。   他一直有些后悔那么轻易地送出贵重的礼物,但后来想想,一饭之恩,用红心令来报答也不算过分。何况那少年不一定知道红心令的作用,哪怕知道了,也提不出什么像样的要求。   红桃A现在才明白自己大错特错。   “操!你要提什么要求!”他既惊且怒。这小鬼是和条子站在一边的!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劫!小鬼还能提出什么要求?无非就是让他交代犯罪事实啦、指正其他同伙啦……啊呸!去他妈的!   少年在他面前坐下,将红心令摆在桌子中央。“我从警察叔叔那里听说了,你是唐寅后人,你想从唐寅留下的古董里寻找他的剑谱对不对?”   红桃A往地上啐了一口。少年背后的肖雪尘皱起眉头,对他不讲卫生的行为表示无声的愤慨。   “谁告诉你的?哦,我想想,大概是蔺家的小崽子们吧?哼,他们居然也好意思自称唐寅后人!老祖宗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我觉得上了扑克牌通缉令比较丢脸。”少年说。   “那是光荣!你懂个屁!”   “好吧,随你怎么说。”少年耸耸肩,“你犯罪证据确凿,基本别想着无罪释放了,警察叔叔的意思就是让你交代一下你偷走的其他古董在什么地方。当务之急是把它们找回来物归原主。你看你是主动交代一下,还是要我用红心令逼你说?”   红桃A心情复杂地盯着他的红心令。他不想说出藏宝的位置,并不是他希冀着有一天重获自由后能找回他盗来的那些宝贝,而是他不想让警察那么容易得手。就让他们找去吧!找到天荒地老也找不到,气死他们!   然而他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人,既然许诺过持有红心令的人可以向他提一个要求,而他必定竭尽所能完成,他就不会食言。可他没想过有一天红心令会被警察用来审问他。他真是挖了个大坑自己往里跳!   “我可从没想过有一天这玩意儿会落在条子手里。”他说。   “其实你不说也没关系啦。”少年诚恳道,“大家顶多说你说话不算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你妈的狗屁!”这句话戳爆了红桃A的逆鳞。他自诩一诺千金之人,这些年来人设从未崩过!   “那你是愿意说啰?”少年眼睛一亮。   “我……”红桃A咬牙切齿。都怪黑桃8和秋彤云!如果不是他们俩背叛,他就不会受伤,不会流落街头,不会遇到这少年,也不会送出宝贵的红心令!都怪那两个贱人!   但是一想到那两个叛徒,红桃A接着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他心生一计。   “你笑什么?”谷小飞紧张地问。   “你的警察叔叔肯定告诉过你,我那时受伤是因为手底下的人背叛了我吧?”   谷小飞点头:“他说过。”   “他们俩背后有另外的靠山,所以他们设计我,带着《剑舞图》投奔了人家。这两人背叛过我,因此不得新主人的信任。那新主人曾来延揽过我,不过我拒绝了。”   “你要当污点证人吗?”谷小飞兴奋起来。   “闭嘴!老子还没说完!”红桃A怒目圆瞪,“老子拒绝他是因为老子看破了他的身份。老子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跟那种鼠辈为伍!”   “他是谁?”   “你可想好,红心令只能命令我做一件事,要么让我说出藏宝地,要么让我说出那新主人的身份,两者则一。你选一个吧。”   谷小飞与肖雪尘交换视线。肖雪尘弯下腰,在少年耳边耳语几句。谷小飞“嗯嗯”应着,转向红桃A:“还是宝物比较重要。”   “是么?”红桃A狰狞一笑,“你不想知道那人的身份?你不想知道那人在哪儿?”   “呃……他与本案关系不大吧。”   “但是他与你后面这位少侠关系很大。”   谷小飞一脸茫然,肖雪尘却猛地一震。   “此话怎讲?”他问。   “当年魔教之围,我记得你们武林正道中出了奸细是吧?”红桃A越笑越开心,“你被那奸细背后捅了一刀,好不凄惨。你是怎么处理那奸细的?”   “他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哈,你确定?”红桃A放声大笑,“你真的确定吗?” 第117章 过失   “师兄, 你觉得他在虚张声势吗?”   顾旭阳端着老干部保温杯, 忧心忡忡地问。   三个人站在审讯室的另外一端, 隔着单项玻璃观察对面的红桃A。声名狼藉的怪盗对着他们龇牙咧嘴做鬼脸。在他那边明明只能看见一面镜子和镜中的倒影而已,但三人仍产生了一种红桃A看穿了镜子、看透了他们的错觉。   “我不知道。”肖雪尘神色忧郁。   “师兄,你还记得郑鸿前辈遇袭时我们让他做过一张凶手的肖像画吗?当时你言之凿凿说‘他’已经死了, 所以我们所有人都在往凶手易容成他的方向追查,没人怀疑他还活着。但是红桃A说见过他,难道那也是个易容者?和袭击郑鸿前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顾旭阳越说语速越快, 最后带上了几分责难的意味。“师兄, 我们谁都没见过他的尸体,因为你说他死了, 我们才相信他死了。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怀疑他死亡的真伪。你确定他真的死了吗?”   肖雪尘咬着下唇不说话。   谷小飞看看他,又看看顾旭阳, 不知道该帮哪一边。他们所说的那个“他”,就是指在凌虚派卧底的那个小师弟吧。肖雪尘不是亲手击毙他了吗?人难道还能死而复生?   他细细回想着当初在凌虚山的瀑布边, 肖雪尘与他的对话。   “你杀了他?!”   “算是吧。他失手了,没捅中要害,我反手给了他一掌, 他掉下阴焰台摔死了。”   肖雪尘这样的正人君子不会说谎, 更不会替一个魔教奸细说谎。既然他说小师弟死了,他就一定死了。那么红桃A所见的那个人,袭击郑鸿前辈的那个人又是谁?一个易容师?可易容师选谁的脸不好,偏偏选那位小师弟的脸?况且红桃A的易容术虽然比不过施曼桃,但也算是江湖上登峰造极的行家里手了, 他会看不出对方易容了吗?   如果不是易容,那么接触红桃A的人就是小师弟本人了。这又与肖雪尘的陈述相矛盾。毕竟死人不可能复活。   “你当时真的好好确认过吗?”顾旭阳已经和肖雪尘吵起来了,不过看样子是他单方面地对肖雪尘发火,“你摸过他的脉搏和心跳,确认他真的死了?他有没有可能装死?他的尸体……”   “掉进了下面的地下暗河。”肖雪尘说。   顾旭阳目瞪口呆。“也就是说你根本没确认过?!”他大叫,“那你为什么信誓旦旦地告诉所有人他死了?你就不能老实说他‘失踪’了吗?你的严谨都去哪儿了师兄?!”   肖雪尘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像含着一枚刀刃。   顾旭阳揪着自己的头发,在审讯室中踱来踱去,大呼小叫:“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师兄?你这样往轻了说是一时大意,往重了说叫妨害司法懂吗?你叫我怎么说你好?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如果说当时你受了重伤没搞清楚他的生死也就罢了,事后为什么要一口咬定他死了?”   “他当时中了我一掌,”肖雪尘低声说,“我认为他没可能活下来。”   顾旭阳捂住胸口,看上去快昏过去了。谷小飞想去搀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小飞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跟师兄说。”   谷小飞的视线在激动的顾旭阳和沉默的肖雪尘之间来回转悠。“我要留下。”他理直气壮地说。   “这事跟你没关系,别瞎掺和。出去找施前辈玩吧。”   “雪尘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说跟我没关系!”谷小飞握紧拳头,“而且你别忘了,红心令还在我手里,不管是让红桃A交代赃物地点还是怎么样,都得我出面。”   “哟呵!出息了!敢跟人叫板了?”   “雪尘跟我说过他的事!他当时受了重伤,心理状态也很糟糕,你不能什么都怨他!”   顾旭阳一副想跳起来掐死谷小飞的样子。“我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 作为师弟我当然同情师兄,但我还是警察!事实就是那小子生死不明,师兄却一口咬定他死了!我当然可以说师兄是一时大意没弄清楚,但别人会怎么说?他们会说师兄故意包庇那小子!他们会说师兄心软,仍然顾念同门之情,所以手下留情放了那小子一条生路,回来撒谎说他死了!而且撒谎也就算了,偏偏那小子现在还出来兴风作浪!就算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这码事好不好!”   一只手按在顾旭阳肩头。“够了,错都在我,你别冲小飞大吼大叫。”肖雪尘说,“我那时是受了伤,但我不糊涂。中了那样一掌,又掉进河里,他没可能活下来。”   “你怎么这么肯定啊师兄!”顾旭阳狂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你都说你当时受伤了,你怎知以你的掌力一定能劈死他?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能劈死他吧,但是你又没亲眼看到他死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承认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肖雪尘顿了顿,接着说,“也许你说得对,我心软了,我不想去确认他的生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抱着侥幸心理,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死了。”   “天啦我简直要被你气死!郑鸿前辈遇袭时你还一口咬定那不是他!我们本来都在往那个方向查了,结果因为你这一句话,调查方向全变了,大家做了半天无用功!告你个浪费警力、妨害司法都算轻的了!”   “那你把我铐起来吧。”   “你以为我不敢哦?”   谷小飞脱口而出:“你们能不能别吵了?现在责怪雪尘也太迟了吧?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把那个人找出来吗?”   “你少在那儿站着说话不腰疼!”顾旭阳怒道,“说得容易!找?怎么找?”   “红桃A知道,我可以用红心令……”   “那么被红桃A偷去的赃物要怎么办?那么多赃物,个个都是国宝级文物,以红桃A的性情,他不说,天下恐怕没人能找到藏宝地点。本来这个案子都快破了,只要用红心令逼迫他坦白就行了,结果在关键时刻横生枝节!”   谷小飞捏着口袋里的红心令,心情复杂。红桃A不肯交出宝物,所以打算用小师弟的情报交换。宝藏位置和小师弟的下落,他们只能两者择一。他怎会不明白红桃A是故意让他们进退两难呢?   “我觉得还是那个人的下落比较重要。”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小心翼翼地说,“文物固然宝贵,但是它们又不会凭空消失,今后我们大可以用别的方法寻找,或者从红桃A身上套取情报。但是那个人就不一样了。只要他活着,就有可能继续害人。人命一旦逝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可轮不到你做主。”顾旭阳厉声说,“人命关天的大案,我得报告上去,让专家领导参谋参谋。”他瞪了师兄一眼,“希望他们能不追究你的过错。”   “我是真的认为……不,希望他死了。”   “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希望他们相信你的说辞。”顾旭阳拂袖而去,将门重重甩上。谷小飞缩了缩脖子。认识顾旭阳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他对师兄大动肝火。这可不是师兄弟之间友好的拌嘴或互相吐槽。顾旭阳是当真动了怒。   肖雪尘拉过一把折叠椅坐下,手肘撑着大腿,深深垂着头。他绝少露出这种灰心丧志的神态,至少谷小飞从未见过。   他挪到肖雪尘身边,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时至今日,他已无需顾忌和肖雪尘保持距离。他们直接不论再怎么亲密都顺理成章。   肖雪尘抬起头,却没有直视谷小飞的眼睛。   “你也认为我在包庇他吗?”   “当然没有!我觉得……你当时受了重伤,精神也不好,所以不论你做了什么都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肖雪尘眼神一黯,“你会原谅我,其他人呢?郑鸿前辈遭到袭击时我就应该说出来的,可顾师弟当面质问我,我还是咬定他已经死了。如果那时候我就认清自己……”   “雪尘!”谷小飞的喊声让肖雪尘蓦然从懊悔中惊醒,“别再自责了!时光又不可能倒转!现在我们应该思考的是怎么把他捉拿归案!”   “将功补过么?”肖雪尘苦笑,“那也得有人给我这个机会才行。事到如今,大概没人还相信我了。”   谷小飞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贴在自己胸口。   “我相信你。”少年直视肖雪尘,坚定的双眸中透出无限光彩。   ***   顾旭阳开了一下午会,征询了重案组同事的意见,请教了领导的看法,最终大家一致同意以人命为重。文物丢了可以再找,但不能让魔教余孽继续逍遥法外。   最后谷小飞又回到了红桃A所在的审讯室中。他将红心令拍在桌上,纸片接触金属桌面,发出脆生生的一响。   “告诉我们他在哪儿?”   红桃A在椅子里拱来拱去,直到他换到舒服的姿势。他眯起眼睛,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露齿而笑:“你们确定?红心令只能命令我做一件事,告诉你们这个,我就不可能再告诉你们的别的了。你们不要那堆宝贝了吗?”   “古董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比较重要。”   红桃A舒舒服服地伸直双腿:“拿地图来。”   “……电子的可以吗?”   “随便啦,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顾旭阳打开高×地图,谨慎地将手机放在红桃A面前。红桃A在地图上指指戳戳,接着放大一块区域,指着一处交叉口旁的空地道:“我跟踪过那小子一段时间,警察抄了他的老窝后,他就躲在这儿。这一栋。”   “你确定?”顾旭阳看了看地图上的标识,不怎么相信红桃A的供词。   “不信就算啦。该说我已经说完了。”红桃A抓起桌上的红心令,一眨眼的功夫就撕成碎片。今后世上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威胁他了。   “这是什么地方?”谷小飞拿起手机。   “本市的一座高档别墅小区。虽然没齐冲家那么有钱,但是住在那儿的人非富即贵。那小子怎么会躲在那儿?难道本地的土豪中有他的同伙?”顾旭阳喃喃自语,“我先去查一查这栋别墅的产权人是谁。”   顾旭阳出门打了几个电话,报上红桃A所供认的别墅门牌号。瀛海市所有警力、所有机关部门现在都优先为这个案子的服务,所以他没等多久就拿到了所需的信息。   “真他妈奇了……”顾旭阳叫来同事小周,吩咐他带一队人突击那座别墅小区。小周一听说别墅主人的名字,和顾旭阳一样惊诧得合不拢嘴。   “怎么会是他?”   谷小飞在旁边急得团团转:“谁啊?”   “你还记得你预赛第一场的对手吗?”顾旭阳说,“陆子舆,挺有名的明星,最近好像没什么水花了。那别墅就是他名下的财产。” 第118章 搜查   “警察同志,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你再怎么问, 我的答案也是一样的。我和陆子舆早就解约了,我不再是他的经纪人,也无权干涉他的私生活。那栋别墅是他的私产, 他在自己家里招待什么朋友,与我何干?”   陆子舆的前经纪人洛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用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接待了两位拜访她的刑警。   小周一边开着录音笔, 一边在记事簿上将洛颖的话速记下来。“我可否再请教您几个问题, 洛女士?”   “希望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而已。您与陆子舆的合同尚未到期,为什么突然解约了呢?这或许事关您工作室的商业机密, 我保证不泄露出去,只用于警方调查办案。”   “也没什么好保密的, 那些八卦消息早就传遍了。”洛颖优雅地抠指甲,“子舆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他输掉武林大会的比赛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正好他的合约即将到期,他没有续约的意思,而且他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在这个圈子里发展下去了。我固然可以在娱乐圈里包装他, 但竞技场上的成绩是再怎么营销炒作也做不出来的。我们双方商议了一个妥当的违约金数目, 他也付得起。之后我们便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   “那栋别墅是什么时候购买的?”   “两三年前吧。”   “他平时住在那儿吗?”   “不经常住。那地方太远了,不方便参加各种活动,所以他平时都住在市中心的公寓。”   “他是否曾把别墅借给别人住过?比如出租或让朋友暂住?”   “就我所知没有。您说他有可能和犯罪分子扯上关系,我非常惊讶, 子舆怎么说也是经过武林正道熏陶的。我宁可相信是别人鸠占鹊巢,或者故意陷害他。”   小周笑了笑,对她的推测不置可否。   “您说他输掉比赛后郁郁寡欢,那段时间他接触过什么人,您有印象吗?”   “不怎么清楚。他对我避而不见,我知道他心情不好,需要个人空间,也就听之任之了。”   “除了您之外,还有谁比较了解他的私生活?他的助理还在吗?”   “被他骂了一顿,早就辞职不干了。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给你们他的电话。”洛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名片盒,在里面翻翻找找半天,挑出一张名片,随意地丢在桌子上,然后点起一根女士香烟,“介意么?”   小周心说你都先斩后奏了我难道还能说介意?   “不介意。”他拿起那张名片,记下上面的手机号码。如有必要,他们待会儿会去联系这位助理。   “陆子舆现在的联系方式您有吗?”   “他换了手机号,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我已经联络不到他了。他大概故意避着我吧。”   小周又问了几个有关陆子舆的问题,但洛颖的回答要么不得要领,要么毫无有价值的信息。他们从这位经纪人身上问不出更多东西了,于是小周礼貌地告辞。   ***   “哦,那个陆子舆,我的确见过他。”   齐冲坐在度假村的泳池边,与两位刑警说话。几名身穿比基尼的美女正给他涂防晒油,一边涂一边在他胸口挑逗地摸来摸去。齐冲对她们皱起眉,斥责道:“乱摸什么?我是你们叫来的鸭子吗?按摩就好好按摩,别趁机吃我豆腐!”   美女们娇嗔起来,责怪这公子哥儿不解风情。坐在齐冲身边的陈昊空却笑了起来。他挥挥手,命令美女们离开。接下来的对话有可能牵扯到重大刑事案件,陈昊空认为还是别让这些美人儿知晓为好。   齐冲瞪了义兄一眼:“你把她们赶走了,谁照顾我?没看我缺胳膊少腿吗?”   “有愚兄照顾你啊。”   “……恶心!闭嘴!”   “警察同志问你话呢,好好回答。”   齐冲这才将视线转移回拜访他的警察身上。   “我们听说你曾和陆子舆见过面,就在他的比赛结束后不久。”   “是他输掉比赛后不久。”齐冲冷笑着纠正警察的错误。   “你当时为什么和他见面?聊了什么内容?”   “其实也没什么。陆子舆陷害我朋友,我请他过来吃顿便饭,让他长长记性。”   他将陆子舆和经纪人洛颖如何在网上污蔑谷小飞,又如何被他慧眼识破的事巨细靡遗地讲了一遍。警察多次提醒他讲重点即可,不要将话题跑偏到对陆子舆的人格贬低上。但一旁的陈昊空却听得津津有味,好几次差点笑出来。   “……然后我就把他赶走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他现在是不是跟经纪人解约了?哼,换成我我也跟他解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会凭着一张脸招摇撞骗。”齐冲继续贬低了一阵陆子舆的人格,最后问,“他犯什么事儿了?你们特意跑来找我,他犯的事儿肯定不小。”   “我们怀疑他在家中窝藏犯罪嫌疑人。”警察说。   “哈!我一点也不奇怪!他自己就不是什么善茬,结交的当然也是些狐群狗党!”   眼看齐冲又要开始新一波人格贬低,警察连忙感谢他配合公务,匆匆告辞。齐冲大喊大叫,让比基尼美女们重新过来陪他,眼睛里却没有什么喜悦之情。丰乳肥臀、穿着清凉的美女完全激不起他的兴致。他觉得自己可能阳痿了。他摔断腿的时候,难道一不小心把第三条腿也摔断了吗?   “没想到贤弟与陆子舆还有这等渊源。”陈昊空感慨。   “我见你刚才笑得很开心,你也讨厌陆子舆?”齐冲问道。   “讨厌么?其实应该说我看不惯那种人吧。”陈昊空望着眼前一泓池水,“多少武林人士潜心武学,却籍籍无名,他一个沽名钓誉之辈,却名扬四海——时无英雄,竖子当道!”   齐冲眼神一寒。陈昊空以为他不喜自己说话的语气,忙说:“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贤弟只当没听过吧。”   齐冲重重一拍义兄的后背。“没想到咱们有时候三观还挺相近!”他惊奇地说。   ***   顾旭阳带队来到别墅小区外。他们已事先通知过物业,疏散了附近的部分居民,防止待会儿打斗起来误伤无辜群众。别墅小区视野辽阔,一眼就能看到周围的动静,他们想悄无声息地潜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顾旭阳干脆放弃秘密行动,直接大张旗鼓地包围了陆子舆的别墅。   “别墅里有人住吗?”顾旭阳一边检查身上的枪支,一边问物业经理。   “不、不知道……”物业经理瑟瑟发抖。看到顾旭阳皱起的长眉,他抖得更厉害了。   “只要有人住,总会有点动静!平时进出的车辆、生活垃圾、邻居目击……这么大的房子有保洁员定时打扫吧?”   “没有保洁员,早就被辞退了……”经理打战的牙齿间只蹦出这么一句话。   顾旭阳瞧他两股战战的模样,不忍再刁难他了。就算那一众贼党藏匿在陆子舆的别墅中,也不大可能泄露行踪。凭借他们的身手,完全可以来无影去无踪,不留下任何进出记录,也不会被邻人目击。   陆子舆的别墅看上去了无生气。车库里空空如也,花园中也只有平坦的草坪和物业栽种的低矮灌木,比起邻居家花团锦簇的庭园来可谓乏善可陈。怎么看都是一栋闲置许久的空宅。红桃A当真没欺骗他们吗?   顾旭阳对经理做了个“躲起来”的手势,表示他们要突击了。经理连忙抛投鼠窜,躲在小区保安组成的人墙之后。   他们直接破门而入,从狭窄的玄关涌进宽敞的客厅。顾旭阳左顾右盼,觉得红桃A没说谎。虽然别墅外表看起来冷清,内部却明显有人住过的痕迹。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房间窗明几净,厨房的洗碗机里还放着洗过没取出来的碗碟。从数量来看,不仅有人住在这儿,而且住户不止一个人。   “一楼没人!”   “二楼没人!”   “三楼没人!”   顾旭阳焦急起来。他们打草惊蛇了吗?住在这里的人预知了他们的到来,所以人去屋空?或者只是刚巧不在,他们不幸地扑了个空?   “顾队!地下一层!有些东西!”   听见叫声,顾旭阳迅速下到地下室。说是地下室,其实并不阴暗,相反它装修得富丽堂皇,摆了台球桌和一些运动器材,大概被主人用作娱乐室或锻炼室。   台球桌上凌乱地堆了一叠纸张,后方还竖着一块白板,上面似乎曾经画过什么图表,但已经被擦掉了,只留下几根淡淡的线条。也许专家能复原上面的内容。   顾旭阳拾起桌上的一张纸,才读了一行就脸色一沉。他快速扫完纸上内容,接着在纸堆中寻找其他文件。越是读下去,他的眼神就越是深沉。凝重的气氛甚至感染了周围人。所有人都暗中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发生了。   “顾队,这些是什么?地图?”一名部下问。   顾旭阳手上的那张纸上画着某座建筑的平面图,旁边用潦草的字体标注着“厕所”、“走廊”、“会客室”等等。平面图下方印刷着一行小字:重山监狱。   “我靠不是吧……”顾旭阳惊恐地自言自语,“他们难道要劫狱?”   “劫谁?”部下不解。   “还能是谁!”顾旭阳抛下那平面图,回身大喝,“通知重山监狱!闻卓异打算劫狱!劫魔教教主!” 第119章 剑谱   顾旭阳率队突击陆子舆别墅的同一时间, 肖雪尘和谷小飞正在猫咖里帮小绮布置各种物料。小绮把他们俩的照片P了P, 做成易拉宝和海报, 贴满猫咖内外,企图吸引顾客。据她统计,营业额果然上升了不少。   谷小飞本来就是猫咖员工, 即使如今成名了也不忘本职,仍在小绮的指挥下兢兢业业地工作着。肖雪尘就没他那么敬业了。谷小飞注意到他神色消沉,似乎怀着什么沉重的心事。他猜测一定和那位师弟有关。   贴完海报, 他俩在卡座休息。小绮为犒劳他们, 送了他们两杯柠檬水。谷小飞想说咱们店里的员工餐就这么可怜么,最终没说出口, 乖乖接受了柠檬水。   小绮盯着肖雪尘,问:“尘尘你为什么垂头丧气的?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肖雪尘无言地摇头。小绮叫了他最不喜欢的昵称。换作平时, 他心情再好也会抗辩两句,但是此刻他无心追究, 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   小绮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端了一杯巧克力圣代,上面装饰着香草和掰碎的奥利奥。她将圣代放在肖雪尘面前。肖雪尘瞥了一眼, 轻轻一推, 让谷小飞替他消灭这份甜品。小绮忧虑地同谷小飞交换视线——肖雪尘现在是真的心情不好。   谷小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试着说了两个网上看到的笑话。但肖雪尘根本没注意听。笑话讲完后,他礼貌地扯了扯嘴角,表示他幽默感仍在,可他的心思其实在别的地方。如果不是小绮又开始支使他们做着做那,肖雪尘可能一整天就这么呆坐着。   猫咖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小绮下意识地喊道:“欢迎光临!”当她看到来客的真容时, 她惊喜地叫起来:“哎呀!剑圣巨巨!请坐!”   来者正是路易·德里埃。他今天穿着男装,金发束在脑后,即使戴着墨镜,美丽的容貌也无法掩藏。他做男装打扮时明明这么英姿飒爽,为什么偏偏喜欢穿裙子?谷小飞只能理解为人各有志。   “两位好!”剑圣不请自来地在谷小飞他们这一桌坐下,好像他们早就约好了似的。   小绮送上菜单和柠檬水后,路易翘起二郎腿,问道:“你们知道我的顾去哪儿了吗?”   “你的谁?”谷小飞问。   “我的顾旭阳呀。”路易随意翻看菜单,“我回到瀛海市后第一时间联系他,可他的手机怎么打也打不通。他最近在忙什么?”   该不该把顾旭阳的工作内容透露给他呢?谷小飞烦恼。法兰西剑圣不是坏人,但是外人,而且是个外国人,警察叔叔的工作算是国家机密的一种吧。   “忙公务呗。”既然肖雪尘依旧神游天外,那么就只能由谷小飞回答,“办案,你懂的,他是警察嘛。”   “我猜一定是一桩大案。”路易惋惜地长叹,“真可惜!我赶回瀛海市就是为了和他相见,可他的时间那么多,却不能分一点给我。”   “凌虚派怎么样了?”   “招待所正在重建中。我懒得管那些琐事,都丢给樊尚和我的律师了。我急着返回瀛海市就是为了见顾,谁知道扑了个空。”   这时齐冲打来电话。他的大嗓门就连旁边的路易也能听清。   “小飞!你们要不要来看看剑舞图?”齐冲说,“爷爷把真迹从银行保险库里拿出来了,说不定传说中的剑谱就藏在这幅画里呢!你们也一起过来欣赏一下吧?”   谷小飞一听就来了劲儿。他最喜欢这些新奇事物。路易凑过来问:“什么什么?是很珍贵的画作吗?我也可以去看吗?”   “那是我朋友的个人收藏,不是公开展览,你去不太好吧……”   他们的对话自然也被齐冲听见了。齐冲喊道:“你在跟谁说话?谁要来看?”   谷小飞忙将手机贴近耳朵:“呃,是我一个朋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他——法兰西剑圣路易·德里埃……”   齐冲那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似乎齐冲也正和什么人讨论路易的身份。过了片刻,齐冲的大嗓门儿再度响起来:“你确定是法兰西剑圣?真的是那个剑圣?你怎么会认识剑圣?”   “这个……说来话长。”谷小飞被齐冲的高音和路易灼热的目光逼得满头大汗,“但他真的是剑圣,我可以保证。”   “他也想来?那你就把他带来吧。爷爷很想认识一下这个剑圣,哼,他什么人都想认识。”   获得主人的同意,路易大摇大摆地跟着谷小飞他们去了齐冲家。路上他注意到了肖雪尘不同寻常的沉默,打趣道:“你以前就挺闷的,现在是彻底哑了?”   谷小飞冲他挤眉弄眼,路易花了老半天才领会他的意思:肖雪尘现在心情不好,你别打扰他。   路易做出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表示他不会再多嘴了。到了齐家别墅,齐敬天亲自出来迎接,握着路易的手摇个不停,架势犹如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齐冲拄着拐杖在后边大吼:“爷爷你吓到人家了!没看人家都友邦惊诧了吗!”陈昊空站在他身后,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义弟,担心他刚刚脱离轮椅,还扛不起地心引力给身体造成的负担。   齐敬天对肖雪尘满怀歉意。上次由于他误会了齐冲的想法,将肖雪尘当作孙儿的情敌,狠狠灌了一通酒。他保持着长者的风度,用最礼貌的语气向肖雪尘道歉。肖雪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多说什么,用一句“我没放在心上”就揭过了这不愉快的一页。   一番寒暄过后,齐敬天引众人进入别墅客厅。宝贵的《剑舞图》放在一只透明玻璃匣里,由数名保镖昼夜不离地看守。虽然红桃A已经落入法网,但齐敬天仍旧不敢大意。谁知道红桃A之后还会不会有贼心不死的红桃K、红桃Q之流?   客厅中除了保镖,还有一名青年。他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西装,戴着手套,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玻璃匣中的古画。谷小飞吃惊地望着那人背影。他有点儿像一位熟人,但谷小飞不敢肯定。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文物鉴定专家。”齐敬天笑指那研究古画的青年,“蔺老师,这几位是我孙儿的朋友,法兰西剑圣路易先生,凌虚派的肖……”   青年转过身,抬起头戴式放大镜。“不用介绍了,我认识他们。”   “哦?”齐敬天大感惊奇,“莫非几位曾经见过?”   “岂止见过。”青年莞尔一笑,走上前给了谷小飞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是我从前的室友!”   谷小飞懵了半天才缓过来。“老缺!果然是你!”他那老不正经的漫画家室友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文物鉴定专家?其中的关节他尚未想透,但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有三个室友,原本以为他们都是平凡人,后来发现他们一个是蜀中琴魔,一个是百晓生记者,那么剩下的一个是文物鉴定专家,又有什么稀奇?   “你什么时候变成专家的?”谷小飞奇道。   “嗨,别提了,偶尔兼职而已,我的正职还是漫画家!”蔺无缺骄傲地挺起胸膛。   “有空咱们四个聚一聚吧,好久没见你们了。”谷小飞很好奇其他人是否知晓蔺无缺的这一重秘密身份,而蔺无缺又是否知晓另外那两人的身份。该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吧?   “喂!你们是来叙旧的还是来看画的?”   齐冲在陈昊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向《剑舞图》。“这画中有什么玄妙,你们倒是说说?”   众人围成半圆,目不转睛盯着挂匣中的《剑舞图》。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整整一分钟没动态。谷小飞觉得肩膀有点酸。   “你们看出什么门道了吗?”齐冲语带抱怨,“画里有没有什么唐寅剑谱?”   谷小飞摇头。“红桃A说剑谱藏在这画里?”   “他什么也没说。”齐冲道,“有可能在,也有可能不在。不过即使剑谱就藏在这画中,我们也找不出来。”   蔺无缺说:“唐寅有很多遗物,红桃A找了这许多年也没找着,没准是藏在别的遗物里了。”   “真可惜,如果是在这幅画里就好了。这样你又有古董又有剑谱,简直美滋滋。”谷小飞说。   “我们家要剑谱有个屁用。”齐冲白他一眼,“给你的肖大侠还差不多。”   “哎呀,那也挺好的。”   “别蹬鼻子上脸好吗!”   肖雪尘出神地盯着那幅画,没参与他们的争论。陈昊空嘴角噙着笑,问道:“肖兄可是参悟出什么了?”   “只觉得这画甚是怪异。”肖雪尘说,“画中主体是女子舞剑,可她周围这些花里胡哨的是什么东西?”   “唔……兴许是装饰吧?我瞧着像某种花纹。”陈昊空凑近观看,“也有可能是年代久远,上面的颜料褪色了。”   “可看着不像褪色,而是故意画上去的。”肖雪尘回头打断齐冲和谷小飞的争吵,“你们有没有对这画做一些检测?比如紫外线、X光什么的。”   “都做了。”蔺无缺说,“齐先生还特地把它送去专业鉴定机构做过检测,结果什么也没测出来。况且这是中国画,不是西洋油画。西洋油画是画在画布上的,颜料一层叠着一层,完全可以画完一幅画后再用别的颜料盖上去。除非刮掉上面那层颜料,或是用X光之类的高科技手段,才能看到下面那幅画。但中国画不是这么画出来的,也就不可能在颜料下面暗藏什么玄机。”   陈昊空问:“会不是是藏在画轴、画布里?一般国画不都需要装裱么?会不是是装裱过程中藏了什么东西进去?”   “也都检测过,没有。”齐冲闷闷不乐。   路易兴味盎然地端详《剑舞图》,鼻尖几乎贴到玻璃匣子上。谷小飞扯了扯他的衣摆:“别凑这么近,你看人家好紧张的,这幅画当初就是被你们英法联军从圆明园里掠走的。齐老板好不容易才买回来。”   “只是赶巧捡了便宜而已。”齐敬天谦虚,“少侠莫要再提什么英法联军了,与德里埃先生无关,现在说这个未免伤和气。”   路易没有生气,眼眸中光芒更盛。他忽然直起身体,问齐敬天:“你们家有没有……呃,让我想想?有没有镜面圆柱体?”   “什么东西?!”齐敬天大惑不解。   “就是一个圆柱体,但表面光滑,镜子最好,没有镜子的话,金属也成。大概这么大。”路易匆匆比着手势,“快给我一个!”   众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需要圆柱体,但齐敬天作为东道主,尽量满足客人的需求。他遣人去找路易所说的圆柱体。家里的佣人哪听说过这么玄乎的东西,只能找类似的东西替代。忙乱了半天,拿来一个银灰色的老干部保温杯,上面写着“瀛海市中老年健身俱乐部赠”。   路易走到玻璃匣子前,对看守匣子的保镖说:“把它打开。”   谷小飞重重吸了一口气:“不行!你想干嘛?”   “先生是不是发现了画中的什么秘密?”齐敬天激动地问。   “我也不确定,打开就知道了。”   齐敬天冲保镖挥挥手,让他们从命。保镖慎之又慎地打开玻璃匣子。古画不适合暴露在空气中,众人的心脏一时提到了嗓子眼。   路易手捧老干部保温杯,神色庄重肃穆。是否能揭开《剑舞图》的秘密,就看他了。一瞬间,谷小飞觉得他捧的不是保温杯,而是代表科学与理性的天球仪。这位嬉皮笑脸的女装剑圣一旦收敛了随意的习气,浑身便显出神圣的色彩。   他将老干部保温杯放到画上,正压在舞剑女子头上。齐冲脸都绿了,很想大声斥责他破坏文物,但忍住了。   路易调整着保温杯的位置,然后满意地点点头,从玻璃匣子前让开。众人忙一拥而上。只见保温杯圆柱形的身体倒映着画中那些“花里胡哨的花纹”,在平面中乱七八糟的花纹一旦倒映在曲面上,居然形成了一幅画!   是一个人舞剑的样子!   路易将保温杯往前一挪,杯子上的舞剑人动作也随之改变。保温杯放在古画的不同位置,倒映出的居然是不同的景象!   蔺无缺戴上他的头戴式放大镜,重重吸了一口气。“这难道是……Anamorphoses?”   “不错,正是Anamorphoses。”路易说。   “不可能!这幅画最迟最迟绘制于明代,而且是中国画,怎么可能使用Anamorphoses!”   “这难道不正是唐寅唐伯虎作为‘画圣’的伟大之处吗?”   蔺无缺感佩地轻哼一声。   两人惺惺相惜地互望,对其他人求知若渴的眼神视而不见。   “那个,我打扰一下。”谷小飞举起手,“你们说的啊那莫啥啥的,是什么意思?” 第120章 劫狱   “我简单解释一下, Anamorphoses是西洋画派中的一种绘画方法, 翻译过来大概是歪像、畸形图像的意思。”   路易指着《剑舞图》:“Anamorphoses只有用特殊的透视法或是倒映在曲面上才能还原其本像。你们看这些花纹, 它们在平面上只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装饰而已,但是倒映在圆柱形的曲面上,就会变成一幅完整的图像。画家正是利用了这种奇妙的光学原理, 将他真正想画的东西藏在了一张纸上。”   众人似懂非懂,装模作样地跟着点头。   蔺无缺赞叹道:“这正是唐寅的伟大之处!中国古代的绘画艺术不讲究透视,没有‘近大远小’之分, 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 但对光学的研究没有西方那么深入、透彻,因此无法发展出Anamorphoses。而唐寅突破了传统的限制, 居然在画中藏匿了这样的秘密,不愧是一代大师!在他的时代, 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冒出这种奇思妙想的!”   “我觉得换成球面搞不好还能倒映出更多内容。”路易说,“天知道这幅画里究竟藏着多少细节!也许每一条花纹都是一个动作, 而它们合起来就是一套完整的剑谱!”   此起彼伏的感叹充斥了客厅,就连围在玻璃匣子周围的保镖都啧啧称奇,虽然他们并不是很懂这两位“专家”在说什么。齐敬天握住蔺无缺和路易的手感谢他们的贡献, 激动得前言不搭后语。   一旦公布发现这份剑谱的消息, 必然轰动武林与考古学界。由此产生一个问题,藏在画中的剑谱应该归谁所有?齐敬天是《剑舞图》的所有者,剑谱理应归他,但他不懂武功,孙子齐冲也不擅长剑法, 他们留着剑谱也是无用,与其暴殄天物,不如赠予他人。但赠予谁呢?不论何人得到这剑谱,恐怕都免不了一场波澜。   “为了争夺它,江湖上必将掀起腥风血雨。”齐冲深沉地说。   “全部公开好了。”齐敬天爽快地拍了拍老干部保温杯。   “什么?!”齐冲腿一软,幸亏有拐杖支撑,不然他得当场表演倒栽葱。   “我既然打算将这至宝捐与国家,那么画中的秘密当然也该向公众开放。此乃古人智慧,理应惠及后世、泽被苍生,而不是由一两个人独占。”   “老前辈果然深明大义!”   老人这番话立即引来众人交口称赞。齐敬天按了按手,表示他并不是为了这点虚名而将画与剑谱捐出的,而是真心想以一己之力回馈社会。“再说下去未免肉麻了。不知两位专家能否继续研究剑谱?需要什么器材尽管开口,我立刻叫人去备。”   路易显得没那么有耐心。他拨了拨金发,懒懒地说:“我只是出了个主意而已,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研究文物我可不在行,还是交给真正的专家吧。”   他左顾右盼,已经在考虑怎么找借口离开这儿了。他对绝大部分事物的热情都难以长久,一旦弄明白其中的神秘之处,好奇心就会跟着烟消云散。武术和顾旭阳是少数他能坚持下来的爱好。   他是客人,无法强留,齐敬天只好转而求助蔺无缺。这位兼职文物鉴定师的漫画家脱去头戴式放大镜,摘掉手套,说:“我有本职工作,这不是我的专业。既然我们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原理,那么交给其他鉴定者来研究也可以吧?”   “可是……”齐敬天仍想挽留他。   “老人家,别这样子!我还有漫画连载!交不上稿怎么办!拿不到稿费事小,让读者失望事大!”   他这么说,齐敬天便没法再道德绑架他,只好郁闷地叫来秘书,让他联络瀛海市大学考古系的专家过来研究。谷小飞趁机附到蔺无缺耳畔,小声说:“你那漫画根本没什么人看吧?月票都没几张,停就停了呗。”   蔺无缺狠狠一踩他的脚,谷小飞嗷嗷直叫,引来齐冲、陈昊空的侧目。   “我抽筋了。”谷小飞勉强挤出笑脸。   “齐老前辈,能否让我也留下一起研究这剑谱?”肖雪尘忽然说。   适才众人都对画中神妙啧啧称奇时,肖雪尘始终无言地凝视着倒映在保温杯上的图形,似有所思,又似有所悟。   陈昊空笑道:“肖兄何必如此心急,既齐老前辈已经许诺公开画中的秘密,那么不如静待专家研究整理剑谱。我等外行人哪怕跟着研究,大概也只会添乱。”   齐敬天对肖雪尘犹感愧疚,语气温和地说:“这倒是无妨。肖少侠精通剑术,想第一时间一窥剑谱的奥妙也在情理之中。你想看就尽管看。”   肖雪尘闻言便转身去研究那剑谱。陈昊空见状笑道:“我一直以为肖兄不在乎这等身外之物,想不到也有武痴的一面。”   齐冲则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对谷小飞吹了声口哨:“你的肖大侠看到剑谱就不要你咯。”   话音刚落就收获了肖雪尘投来的锐利眼刀。齐冲吞了口口水,心说他不是专注于剑谱么,还能听见旁人讲话?这是得一心几用啊?   “我开玩笑的……”他咕哝。   齐敬天想留几位客人吃饭,但路易意兴阑珊,他就不强留客人了。事后他不无担忧地问肖雪尘:“剑圣是不是嫌弃老夫招待不周?”   “绝无此事。”肖雪尘斩钉截铁,“他眼界高,到哪儿都觉得人家招待不周,不独针对您一人。”   齐敬天:“……”   恰巧小绮打来电话,疾言厉色地叫谷小飞回店里干活,于是谷小飞也辞别主人家准备离去。齐敬天便叫佣人备车送他一程。   肖雪尘送谷小飞到门口。“我这几天恐怕都要留在这儿研究剑谱。”他满怀歉意地碰了碰谷小飞的手,“我似乎能从中参悟出什么。不是我故意冷落你,而是……”   “没关系的,你就安心研究吧。”谷小飞大方地说,“其实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把精力都放在研究武学上,你就不会想那些难过的事了。”   肖雪尘微微睁大眼睛:“我不难过。”   “你就别自欺欺人啦,骗得了你自己还能骗得了我吗?”谷小飞咧开嘴,“真该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你之前的样子。只要没瞎的人都能看出你有多伤心。”   肖雪尘无言地盯着地面。   谷小飞忽然倾身抱住他,踮着脚,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但是你研究剑谱的时候却很开心,我知道的,你专注武学的时候看起来紧张,其实很放松。因为那是你真正喜欢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多开心一点。”   然后他不满地嘟囔道,“要不是小绮叫我回去……唉,我怎么说也是店里的员工,不好让她一个女孩子干所有的活。”   “干脆辞职吧。”   “那我不就失业了吗!”谷小飞惊恐道,“谁给我发工资,谁给我交五险一金!”   肖雪尘亲了亲谷小飞的头发,偷偷笑起来,心想你已成名,干点什么不比在猫咖当服务员收入高?但是他没说出来,而是将笑容隐没在少年的发间。谷小飞从未想过利用自己的名声获取利益,武林大会于他而言是一场意外的冒险,不是通往人生巅峰的途径,他只要收获快乐和教训就足够了,这也是肖雪尘深深喜欢谷小飞的地方之一。   谷小飞抱着肖雪尘蹭了蹭,忽见齐冲和陈昊空出来送行,下意识地推开肖雪尘。他尚不习惯自己和肖雪尘的亲密关系,仍做贼心虚似的,生怕别人误会他们。转念一想,他们又没干亏心事,为什么怕人看见?但是他已经推开肖雪尘了,覆水难收。   肖雪尘擒住他的臂膀,粗鲁地将他扯回自己怀里,一手搂着少年的腰,缓缓扭头,镇定地面对两位友人,以眼神震慑他们:看什么看,没见过基佬啊?   ***   黑桃8努力地将自己肥硕的身躯挤进下水道。这条古老幽深的隧道已经废弃多年,积满尘埃、污垢、蛛网和老鼠的排泄物,空气中漂浮着令人作呕的臭味。根据新老大的说法,它是民国时期德国人修建的。严谨的德国佬将地下排水系统修得四通八达,其中一部分已经弃置,但另外一部分时至今日仍在运转。   这条下水道显然属于前者。谢天谢地。黑桃8不想掏大粪。   新老大说它通向重山监狱,和那里的下水道仅有一墙之隔,墙壁之薄,哪怕一个内力微弱的人也能一掌摧毁。黑桃8是探路队的一员,他们的任务是找到那堵薄墙,然后尽量小声地破坏它。之后他们只需静待新老大到来即可。他的新老大闻卓异办完手头的事就会赶来跟他们会合,然后一齐突击重山监狱,救走被囚禁的魔教教主,东山再起,死灰复燃……啊呸呸呸,死灰复燃是贬义词。   与黑桃8同为探路队的还有五个人,其中四个是闻卓异召集来的魔教残党,黑桃8跟他们不熟,但瞧他们苦大仇深的模样,这些年想必东躲西藏过得很不好,急着寻回教主、死灰复燃(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还是挺合适的)。黑桃8有些后悔。他当初跟着那女人投奔闻卓异,只是不想受制于红桃A而已,可现在他却受闻卓异的指挥前来执行危险任务。早知如此,他就老老实实跟着红桃A混了。   秋彤云笑话他胆小怕事,“你连毒品都肯卖,却不敢劫狱?”,但黑桃8觉得两者不可相提并论。劫狱恐怖多了。唯一促使他冒险的原因就是闻卓异承诺教主恢复自由身后将传授他绝世武功,而且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探路队最后那一个人黑桃8倒认识。不是黑桃8交游广阔,而是那人很有名。黑桃8做梦也想不到,著名的“青年侠客”陆子舆竟会加入劫狱行列。他不是常常上节目、做慈善、讲授武林公道正义么?怎么跟魔教残党混到一起了?简直混得比黑桃8还惨啊!   陆子舆真人不似电视上那么阳光。他神态阴沉,眼神幽微,常常警惕地瞪着同伴,仿佛害怕他们背后插他一刀。黑桃8不明白他到底发生了事才变成这样,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陆子舆,电视上的阳光仁义侠客形象不过是表演出来的?   一行人沿着干涸的下水道前进。黑桃8和陆子舆落在最后面。其他人嘲笑黑桃8太胖,容忍他落后。他们不知道其实这个胖子灵巧起来他们一个都不是对手。黑桃8乐得这群魔教残党低估自己。轻功是自己的王牌,不到最后,怎么能把王牌亮出来?   陆子舆落后则完全是因为他不愿跟魔教残党混在一起,宁可和胖子同路。黑桃8觉得他故作清高。   “我说,小陆,你为什么跟着闻卓异混?”黑桃8装出不堪重负、气喘吁吁的样子,问陆子舆,“你不是有名的武星吗?怎么说也是正道上的人物。那个闻卓异可是魔教的人呐!”   陆子舆阴测测地笑了。“我哪是什么明星,不过是别人养的一条狗罢了。用功名利禄拴着我的脖子,让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替他们长脸、赚钱,一旦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及时止损,一脚踹开我。”   他扶着下水道墙壁的那只手突然攥紧,“我恨夺走我一切的人,更恨我自己。闻卓异说他可以帮我报仇,也能帮我掌握自己的命运。”   闻卓异能不能帮你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可不知道,但是你的命运现在是掌握在闻卓异手里了。黑桃8偷瞄青年,想道。   “你呢?你是扑克牌通缉令里名列前茅的人物,为什么跟着闻卓异混?魔教固然厉害,但你们扑克牌通缉令也不是等闲之辈吧?”   “唉,别提了,我是被秋彤云那女人唬进来的。”黑桃8痛心疾首,“我以前的老大性情乖僻,我想另投明主,就和秋彤云一道来投奔闻卓异了,谁知道他的性情也一样乖僻。要不是他说魔教教主在瑞士银行有一笔存款,到时候见者有份,而且教主还能传授我武功,我才不要来哩!”   “教主有没有存款我不知道,但教主的武功不是已经被前武林盟主苏云越废去了吗?怎么传授武功给你?”   “可能他有心法口诀什么的吧……”听陆子舆这么一说,黑桃8顿觉不妙,闻卓异该不会给他画了个大饼,忽悠他来劫狱吧?   幸好他没告诉其他人自己轻功卓绝。万一闻卓异算计他,他就脚底抹油。这世上除了老大红桃A和那个神秘小子谷小飞之外,黑桃8不信还有别人能追上自己。   前面的魔教残党突然停下脚步。黑桃8摆动一身肥肉,凑过去问:“怎么不走了?”   “到了,就是这儿。”一个魔教弟子说。   下水道在此处90°拐弯,他们面前的墙壁就是闻卓异说的薄墙。   众人轻轻敲打墙壁,果然听见后头传来回音。只要破开这墙壁,就能进入重山监狱的下水系统了。   “其他人退后。”领头的魔教弟子说,“陆子舆,你过来。”   “我?”陆子舆不情不愿道。   “你内力还可以吧?过来震碎这堵墙。”魔教弟子傲慢地命令,“注意不要太用力,要轻轻震碎,否则响声太大会招来上面注意的。”   “你为什么不亲自上?”陆子舆道。   “我这不是赏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吗?你原先不是我们神教教众,资历最浅,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你还不高兴了?”   魔教弟子冲同伴使了个眼色,另外几人迅速包围陆子舆,逼迫他上前。   黑桃8算是看透了。这些魔教残党根本不是好意让陆子舆立功,而是叫他打头阵,一旦情况有变或事情败露,他们随时可以抛弃陆子舆逃走。   陆子舆从鼻子哼了一声,也看破了他们的歹意。他以少敌多胜算微弱,而且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服从命令。他双手贴着墙壁,行功提气,轻轻一震,砖缝间的泥土灰尘便簌簌下落,砖块也松动了。   “快点!”魔教弟子轻喝。   陆子舆双掌用力,再次一震。一块砖头“扑通”一声落下。他不敢再用力,生怕这堵墙就这么塌了。   “行了,你退下吧,”那魔教弟子又说,“死胖子,你给我过来,徒手把砖块扒开,别弄出太大响动,听见了吗?”   利用完陆子舆便轮到黑桃8了。这也并不奇怪。黑桃8一边腹诽一边走到砖墙边,拉着一张脸,气鼓鼓地扒下一块砖,撇到一旁。砖块发出“咚”的响声,回荡在下水道里。那魔教弟子当即眉头一皱:“你想死啊?轻点!”   “好好好……”黑桃8嘟囔。   这次他小心翼翼地搬开一块砖,轻轻放在地上。松手的一瞬间,只听得轰然巨响,那砖墙竟瞬间崩塌,化作千万齑粉!   黑桃8瞠目结舌,站在漫天尘埃中,过了好几秒才勉强发出声音:“我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是我干的。”   一名白衣人踏着粉碎的砖块闲庭信步似的款款而出。他年貌三十岁上下,在黑桃8看来算得上丰神俊朗,怪的是他身在下水道中,手中却举着一柄伞!   何等的行为艺术!   黑桃8急忙向后掠去,摆出迎战姿势,陆子舆与四名魔教弟子也纷纷亮出看家兵器。这男子来自砖墙另一边的重山监狱,看服饰不像越狱的犯人,那么八成就是监狱设下的看守了!   他们的行动难道暴露了吗?   “是你,‘云心鹤眼’方心鹤。”陆子舆沉声道。   “这不是陆少侠么?居然在此地相见,您也是别有闲情逸致呀。”方心鹤笑眯眯地说。   “我们快撤,”陆子舆说,“计划已经败露,敌众我寡,此时不撤就撤不走了!”   魔教弟子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一点头,同意陆子舆的看法。   “来都来了,别慌走啊。”方心鹤收起雨伞,将它当作拐杖支撑身体,“放心,只有我一个。”   魔教弟子见他孤身一人,不约而同地分散开,将方心鹤围在中央。黑桃8瞧他们移动的步伐颇有默契,猜测这或许是魔教的某种阵法。   “当心有诈!”他喊道,“他怎么可能孤身犯陷!一定有同伙藏在暗处!”   “冤枉!真的只有我一个,你们别不信啊!”方心鹤委屈地说。   “休听他胡言乱语!大家一齐上!”魔教弟子吼道。   方心鹤将雨伞插进砖堆里,握住伞柄轻轻一拧,竟从伞中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细剑!   “我一个便能对付你们所有人,那何必劳师动众?” 第121章 绑架   夕阳西下, 猫咖打烊。谷小飞将门口“OPEN”的牌子翻成“CLOSE”, 从工具间拿出拖把开始打扫卫生。小绮将店里的猫儿一只只送到后院。今天是剪指甲的日子, 她在后院忙活个不停,打扫全部交给谷小飞。少年对此并无异义,在他看来这样的安排可能更好, 给猫咪剪指甲的细致活儿还是让小绮来做比较合适,他这样五大三粗搞不好会弄伤宝贝主子们。   店门口的风铃响了。谷小飞埋头干活,没看来人, 直接说:“不好意思, 我们已经打烊了。”   “你是谷小飞吗?”来客问。   谷小飞撑着拖把,转身面对来客。那是个年轻人, 和谷小飞差不多年纪,或许大个一两岁, 看样子像个大学生。他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好像嘴角天生就是咧开的。   “我是。你有什么事?”   “我是你的粉丝, 特意来瀛海市看你的。你能跟我签名合影吗?”   谷小飞受宠若惊。他今天见了好几个这样的人,都是被小绮不懈努力的广告拉来的。但像年轻人这样特地从外地赶来的还是第一个。猫咖已经打烊,他不能将年轻人当作客人招待, 不过签个名、合张影还是可以的, 反正也不花什么时间。   “好啊。不过你可别留太久哦,我们副店长看见是要骂人的。”自从谷小飞入职猫咖,小绮就自封副店长,给自己加官进爵。   “骂我?”年轻人睁大眼睛。   “是骂我不务正业。”谷小飞叹气。   年轻人笑得更开心了。谷小飞觉得自己很有幽默感,不仅有些沾沾自喜。   年轻人拿出手机, 谷小飞解下围裙,站到他身边,摆出和善的笑脸盯着镜头。年轻人一手持手机,另一手滑到谷小飞背后,揽住他的腰。谷小飞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年轻人却没有把手拿下去的意思。   他按了下屏幕,咔嚓一声。   “拍得不错。”他颇为满意。   “那个,可以放开我了吗?”谷小飞笑得僵硬。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变态粉丝了?这样算不算性骚扰啊?   “当然可以。”年轻人依旧在笑。   他双指并拢,在谷小飞腰上狠狠一点。谷小飞只觉得浑身一阵酸麻,手脚使不上劲,紧接着天翻地转,他仰面倒下。即将触地的一刻,年轻人拖住他的身体,将他扛在肩上。   “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年轻人拍了拍谷小飞的屁股。   “变……态……”谷小飞口齿不清地说。   年轻人将谷小飞扛出门,外面有辆车在等候。一见驾车司机的脸,谷小飞内心顿时大呼不妙。那司机花容月貌,眼中却闪着狠辣光芒,不是秋彤云又是何人?   那么这个年轻人……   “是你……”谷小飞的声音轻不可闻。   秋彤云跳下车,拉开后门。闻卓异摇摇头,指着后备箱。秋彤云咯咯地笑起来。看到谷小飞遭到如此粗暴的对待,她似乎乐在其中。   “也好,我可不想跟他同待在车里。”秋彤云说。   她打开后备箱,年轻人像扔大米袋子似的将谷小飞扔进去。“砰”的一声后,后备箱关上了,谷小飞的世界陷入黑暗中。   ***   “小飞!打扫好没有啊!好了就过来帮我给猫猫剪指甲!”   小绮抱着埃及艳后进入前厅,却不见谷小飞的踪影。地只拖了一半,被主人抛弃的拖把孤零零地横在地上。小绮秀眉微蹙。谷小飞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哪怕尿急也会先把工具放好,断然不可能随意丢弃。   店外停着一辆车。透过贴在玻璃上的众多海报间的缝隙,小绮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车旁。发现小绮在注视自己,年轻人促狭一笑,钻进副驾驶座,没等他坐稳,引擎便轰然发动。   “小飞!!!”小绮丢下埃及艳后冲出门。   那辆车疾风似的驶出猫咖所在的巷子,径直冲上街道,好几辆过路的车被迫停下来,以免撞上它引发车祸。小绮奔至横七竖八急停的车辆中间时,年轻人所乘的车已经驶远了。   ***   闻卓异望着后视镜中越来越远的小绮,笑容里融入一丝得意和辛辣的讽刺。   “不干掉她吗?”秋彤云眼波流转,“她马上就能通知方心鹤、肖雪尘他们。”   “难道干掉她就没人通知方心鹤了?”闻卓异托着腮,淡淡地说,“他们迟早要发现的。”   “能多少拖延一些时间总是好的。”   “所以我才会让陆子舆他们去重山监狱声东击西。”闻卓异淡淡地说。   “我还以为你当真要去营救教主。”秋彤云眼睛微眯。   “救他有何用?武功都废了,救回来也是废人一个。难道你还指望他号令天下,召集旧部?”   秋彤云发出刺耳的笑声:“说得也是,我们五堂从来各行其是,何时将教主放在眼里过?”   闻卓异说:“如果他不是被五堂架空,早就被判死刑了。法院检察院又不傻,看不出谁是幕后主谋么?”   秋彤云讽刺地笑了笑:“如果他不是被五堂架空,那时神教也不至于四分五裂,连一次围攻都抵挡不了。”   “你还记着你弟弟那档子呢?”闻卓异的语气有点不耐烦,“我都跟你说了好多回了,你好好跟着我,定能报仇雪恨。我不是已经帮你把谷小飞绑来了吗?”   “我的仇人可不是他,而是肖雪尘!”秋彤云厉声道。   “肖雪尘固然可恨,但罪魁祸首还是武林盟主。”   “我看你是顾念旧情,才不愿伤他吧?”   闻卓异突然重重一捶车窗。秋彤云微惊,车辆在道路上晃了晃。   怒意在年轻人脸上稍纵即逝。他很快恢复震惊,温和地对秋彤云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你总该懂吧?肖雪尘容易对付,先放着他,回头再找他秋后算账。况且谷小飞已经在你手里了,你完全可以拿他开刀,让肖雪尘也尝尝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   “呵,也是,让他轻轻松松死掉太便宜他了。”秋彤云紧紧握住方向盘,脑中细数各种折磨刑虐的手段。她要将它们一一施展在谷小飞身上,然后录成视频送给肖雪尘观赏。若是能亲眼欣赏到他扭曲痛苦的面孔,那就更美妙了。秋彤云迫不及待渴望品尝复仇的甜美滋味。   后视镜中忽然掠起一道惊鸿似的飞影。   “那是什么?!”秋彤云惊道。   他们在城市道路上飞驰,无视交通信号,钻过车辆的长流,引发了一场又一场混乱和事故。   然而在他们背后,一个纤细的人影踏着一辆辆车的车顶,以不可思议的神速追上来。那人影在空中飞跃翻腾,每次踏中车顶借力腾出,都爆发出火箭升空般的力量。   一些不明真相的路人拿出手机拍个不停,口中高呼:“是在拍电影吗?”   直到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四五个车身,秋彤云方才看清,那个拥有矫健身手的追击者就是他们在猫咖遇见的女孩子!   秋彤云以为她不过是店里的普通员工而已,孰料她的轻功竟如此高超!方心鹤这些年还真是大隐于市,就连他店里的员工都身怀绝技!   “小飞!!!”小绮一边追击,一边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乍听之下还真有那么点慑人。   “怎么办?”秋彤云问。   “你下去对付她。”闻卓异冷静地下令。   “什么?!你怎么不去对付她?”   “以你的武艺,不会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对付不了吧?”闻卓异笑意森冷。   秋彤云一向争强好胜,岂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小姑娘压过一头。即使明知闻卓异有意激将,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你来开车!”   她打开车门,在车辆仍在飞驰的情况下跳出车外,就地一滚,卸去冲击力。一辆车恰巧驶到她面前。来不及躲闪了!秋彤云闷哼一声,一掌拍出,掌风直接将那辆车掀翻!   同时,闻卓异挪到驾驶座,踩下油门,加快车速。   “小丫头!给我站住!”秋彤云朝小绮怒喝。   “好的!老太婆!”小绮气壮山河地喊道。她凌空翻转,轻盈而平衡地落地,如同一只灵巧的猫。据说猫从高空坠落时总能及时调整姿势,最后顺利四肢落地,这女孩也是一样吗?   秋彤云脸都气歪了。她在腰间一拂,抽出缠在腰上的长鞭,手腕一扬,鞭梢朝小绮脸上挥去。小绮踮起脚尖,只一个后空翻就避过锋芒。   秋彤云再度出手,鞭花连连击出,空中舞动的鞭影织成细密的黑网。小绮却如同看破了秋彤云的攻势一般,每每都能从黑网缝隙间逃生。   在这场致命的舞蹈中,秋彤云一开始占了上风,逼得小绮左支右绌,但很快,形势便逆转了。秋彤云惊觉女孩似乎通过一次次避让和假动作,有意引导她的鞭子抽向错误方向,甚至好几次欺近身前,飞速地在她身上挠一下,又飞速地退开好几尺,保持她们之间的距离。   这不像武者之间针锋相对的对决,倒像猛兽玩弄弱小的猎物,通过真假参半的攻击消耗猎物的体力,同时锻炼自己的狩猎本领。   “你是凌虚派弟子?”秋彤云吼道。这女孩是方心鹤的员工,很有可能“员工”只是幌子而已,她实际上是方心鹤私自收的徒弟。但是凌虚派的武功从来走严谨端正的路子,何时出过这么匪夷所思的路数?哪怕方心鹤所出身的江淮方氏,走的也不是这样的邪门路线啊。   “不是!”小绮吼回来。   秋彤云对付这女孩竟感到一丝吃力。以这女孩的武艺,完全可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再加上她招数奇诡,不拘一格,哪怕开宗立派也很正常。她为什么甘愿当一个无名小卒,寄身于区区一家咖啡店?方心鹤许给她什么好处?先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谷小飞,在武林大会中一鸣惊人,现在又冒出一个武艺高超的无名少女。为什么秋彤云总是遇见这种不世出的高手?   “你到底是什么人?使的是什么邪功?”   “喂!你们魔教余孽居然还好意思说人家练的是邪功?笑死人啦!”小绮大声说,“这是我潜心猫咖多年,通过观察猫咪的行为所自创的‘喵喵拳’!”   “去你妈的!”秋彤云怒从心头起,一鞭抽过去,竟将柏油路面硬生生砸出一道裂缝。   “哎呀,你怎么骂人!世界上有猴拳、螳螂拳,为什么就不能有喵喵拳!”   女孩的动作越来越匪夷所思,不时四肢着地,像极了一只猫。   ***   “黑桃8,陆子舆……这次收获颇丰嘛!”顾旭阳巡视被方心鹤击倒的一众劫狱者,满意地点头。重山监狱好心借了他们一间独立的牢房,让他们羁押这六个重大犯罪嫌疑人。   方心鹤坐在牢房外,优雅地品着师侄奉上的红茶。他的伞靠在脚边。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伞丝毫没有损坏,就连一丝划痕也没有,足见制造工艺之高超。一想到师叔拿着这样的神器,师兄的剑却是淘宝定制的,顾旭阳不禁心情复杂。   不过让他心情更复杂的事还在后面。   在他们看来,这六个敢死队员一定是闻卓异的心腹,闻卓异派他们开道,正是信任他们的表现。顾旭阳本不指望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线索,但黑桃8争取戴罪立功,一落网就什么都招了。   “闻卓异让我们来拆墙,拆完他才到场!他说他还要先忙别的,两边都不耽误!”黑桃8滔滔不绝地将他所知的一切内幕和盘托出,“他的计划是劫走魔教教主,从下水道逃跑,到时候外面有人接应我们!可是你们怎么知道他要劫狱?”   “你们之前是不是躲在陆子舆的别墅里?”顾旭阳忍不住问。   “呃,是啊。咦,你们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线人告诉我们的。”顾旭阳保护了线人的真实身份,“我们在别墅里发现了重山监狱和下水道平面图,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要劫狱。”   黑桃8肉嘟嘟的脸上浮现出惴惴不安的神色。“那些东西……他不是烧掉了吗?”   顾旭阳一愣,顿时觉出不对劲。以闻卓异心思之缜密,行动前会把重要的地图和计划书留在别墅里吗?他就不怕被人抄了老窝?哪怕他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身边难道无人提醒?这个傻乎乎的黑桃8就算了,秋彤云、陆子舆可都是阴狠的角色,他们若是发现闻卓异在别墅中留下了地图,怎么可能不提醒闻卓异?   除非他们根本不知道闻卓异留下了那些文件。他们以为闻卓异把文件都烧了,其实闻卓异暗中……不,故意留下了一些,放在别墅地下室中。   就好像他故意等着有人发现他的“绝密计划”一样。   “他是故意让我们发现劫狱计划的!”顾旭阳惊恐地低语。   “为什么?”黑桃8同样被这个惊人的猜测吓住了,“这样岂不是让我们来送死?”   对,就是让你们来送死!顾旭阳恼怒地想。一切都在闻卓异的预料之中!他故意留下蛛丝马迹,让警方将重点力量调到重山监狱,然后派黑桃8等人来“探路”。当然,黑桃8他们也全程蒙在鼓里。   完全是一场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策略!不论警方有没有事先看穿他的计策,都会重点防守重山监狱。魔教教主就在这儿,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这样多多少少能分散警力和武林正道的力量。比如方心鹤就被请过来镇守下水道,将黑桃8等人一网打尽。   闻卓异真正的目的地是其他地方。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重山监狱时,他偷偷摸摸地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干着什么龌龊勾当……   他究竟想干什么?   “老顾,出大事了!”满头大汗的小周匆匆跑过来,“瀛海市那边……抓住秋彤云了!”   “找到闻卓异他们了?”   “没有,只有秋彤云一个。是被一个见义勇为市民抓住的——就是方前辈店里的员工。”   方心鹤惊喜地问:“小飞?”   “不是,是那个女店员。”   “哦,小绮啊!”方心鹤不觉得奇怪,“她最近好像是在钻研什么武学,看样子神功已成!怪了,那小飞死到哪儿去了?整天跟雪尘瞎混连工作都不要了吗?”   “那位市民报案说,”小周道,“谷小飞被绑架了。”   正在品茶的方心鹤把茶水喷了顾旭阳一脸。   “被闻卓异绑架?”顾旭阳擦去脸上的茶水和口水。   “是的。而且瀛海市那边刚收到了绑匪的电话,”小周脸色沉痛,“索要一百万赎金,而且要前任武林盟主苏云越亲自送到指定地点,否则就撕票。”   小绮忽然压低声音,诡秘地说:“老板是大隐于市潜心练功呢。许多武功不都是以模仿动物为基础么?比如猴拳、螳螂拳什么的。老板养猫其实是为了从猫的行为举止中参透一套功夫。待老板不日神功大成,这套武功便叫作……”她思索了几秒钟,笃定道,“打猫棒法!”   其实潜心练功的不是老板,而是小绮啊噗! 第122章 赎金   “请问您贵姓?”星○克店员笑吟吟地问面前这位相貌和善的男顾客。   “免贵姓苏。”男顾客说。   “好的苏先生, 请到那边稍等一下。”   几分钟后, 苏赫, 或曰苏云越,拿着他的抹茶星△乐在咖啡店一角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屁股还没坐热,电话就响了。根据铃声判断, 响的是他那个私人号码。世界上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这号码。   “方心鹤,”苏云越戴上耳机,因为美好的下午茶时间被打断而感到少许不悦, “不是跟你说过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不要打这个号码吗?”   “我很好奇你的‘十万火急’标准是什么?”   “地震台风级别的吧。”苏云越搅着杯中的奶油。   “哦, 我这件事确实算不上你的‘十万火急’,不打扰了。”   “喂喂喂!等一下!别话说到一半就跑了啊!”   苏云越说完才意识到方心鹤是故意的。他托着下巴生了几秒钟闷气。身为前任武林盟主竟然被当年连前三名都没进的家伙玩弄于鼓掌之间。不过方心鹤无事不登三宝殿, 既然特意打电话过来,说明肯定出了大事。   “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方心鹤说。   “好的我做一下。……嗯, 做好了。”   方心鹤清了清嗓子,说:“你徒弟被人绑架了。”   苏云越先是一愣:“我哪儿来的徒弟?”接着恍然大悟, “哦你说小飞?他被谁绑架了?”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担心?你是他亲生的师父吗?”   “担心谁?绑匪?”苏云越笑起来,“他们对力量一无所知,活着不好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其他人难以苟同我的观点。”   “其他人?”   “你懂的, 公安局领导什么的,还有我师侄,他也是警察,已经在我耳边嚷嚷半天了。现在事情闹得比较大,成立了临时指挥部, 我作为唯一一个知道你号码的人,被他们抓起来软禁逼供……呃好好好,我不说闲话了,旭阳你冷静一点。”方心鹤身旁传来师侄的怒吼。   苏云越越听越糊涂:“其实我是根本不担心小飞的,不过有人比较上心我也很高兴。但是绑架案跟我有什么关系?尽管小飞是我学生,但是一般绑架案需要通知人质的老师吗?”   “绑匪要求一百万赎金。”   “哦!你们缺钱是吗?没关系,我有个账户,何晋知道……”   “指定你亲自拿过去,否则就撕票。”   苏云越沉默了。   方心鹤追问:“现在有什么感想?”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你是不是出卖我了?否则绑匪怎么可能知道我是小飞的师父?”   “施曼桃和何晋也有可能出卖你吧!为什么光怀疑我?”   “我跟曼桃、何晋都是老交情了,显然你比较可疑!”   苏云越几乎一瞬间就想明白了绑匪的意图。绑匪肯定是跟他有什么陈年旧恨(这也难怪,他过去当盟主那段时间虽然风光无限,但也得罪了不少人,这也是他选择隐退的原因之一),既然找不到他,那就从他的徒弟身上下手。世上的师父大多是疼爱徒弟的,尤其是这么才华横溢、天纵英才的徒弟。而且作为(曾经的)武林正道代表,他也不可能坐视一个无辜的年轻人因他而丧命。他即使再不情愿,也必定赴约。   他猛吸了一口星△乐,让奶油和碎冰在舌尖融化,埋怨起自己的短视。他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看到小飞参赛的时候他还盲目高兴了一阵,可方心鹤找上门的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既然方心鹤能觉察到小飞的武功传承自他,那么其他人肯定也能。   当初他就该叮嘱小飞去了大城市也要真人不露相!   不,当初他就该直接告诉小飞他教的是什么破玩意儿!否则那孩子就不会天真地跑去参加武林大会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苏云越当然不担心谷小飞的人身安全(比起这个,他更担心谷小飞会不会不小心把绑匪打出人命,反被倒打一耙告一个防卫过当),但是这起绑架案也不容轻忽。   说到底是他连累了小飞。上一代的恩怨却要下一代人承担后果,这也太说不通了。   他心一沉,问方心鹤:“绑匪是什么人?我从前得罪的人不少,但是有这般血海深仇的也不多。”   “魔教余孽。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魔教之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苏云越眼神一冷。“他不是死了吗?还是你师侄亲手杀的。”   “其实没死。雪尘那孩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硬是说他死了。现在小飞被他绑架,雪尘后悔到不行,也是自讨苦果。”   苏云越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谷小飞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他自然偏向自家徒弟一点,很想骂一骂肖雪尘的糊涂,但转念一想,他好像也没资格责备人家。   “那个小卧底想干什么?替他们教主报仇雪恨?”   “大概吧……虽然我觉得他们也不是很尊敬教主。至少他恨你入骨是真的。”   苏云越的太阳穴突突地疼起来。他当初金盆洗手多多少少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仇家还是找上门了。   “我知道了,我待会儿查一查机票,马上赶去瀛海市。你们有什么计划吗?”   “等你来了再细说。”   “那笔赎金……”   “我们这边会想办法的。小飞有个富二代朋友可以……”   “不,既然是我的徒弟我肯定得负责到底。小飞没有父母,师父就相当于父亲。我手上有足够的钱。”   “呃,银行取现五万元以上要提前预约呢,你来得及吗?”   “我暂时赶不过去,不过会叫人送过去的。”   苏云越查了查机票,和方心鹤商定了接机时间。挂了电话,他耐心吸完被子里的碎冰,舔掉所有奶油后,才从联系人里翻出一个一次都没拨打过的号码。   他反复深呼吸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按下那个号码。   “喂?何晋吗?是我……”   ***   “我劝你不要自寻死路!”谷小飞盯着一直忙活的年轻人,严厉地说。   闻卓异留下秋彤云对付小绮,自己开着车将谷小飞带到郊外,然后弃车步行。谷小飞被他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扛着。最后他们来到一处民房内。闻卓异一进门就将谷小飞扔下,自己钻进另一个房间,对人质不闻不问。偶尔出来取几个神秘兮兮的袋子,又快速返回房间。除了零星几声锅碗瓢盆撞击的叮当声,谷小飞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哪怕在忙碌的时候,闻卓异也依旧面带笑容。他的笑像是刻在脸上的,他的面部肌肉永远凝固成那个样子,除了笑容,他仿佛再也做不出别的表情。   “我劝你不要自寻死路!”谷小飞重复了一遍,“等我冲破穴道,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他从电视里学来的这些狠话,也不知道对丧心病狂的绑匪管不管用。   “你知道我是谁吗?”闻卓异隔着房门问。   “雪尘跟我说过,你是他师弟,也是魔教派来的卧底,你差点害死他!”   砰!闻卓异似乎狠狠将一个金属物品掼在地上。谷小飞缩了缩脖子。   “他也差点害死我!”闻卓异说。   “你活该。”谷小飞哼哼。   他以为闻卓异搞不好会跳出来揍他,但什么也没发生。闻卓异依旧捣鼓着他那些神秘兮兮的锅碗瓢盆。过了一会儿,闻卓异问:“你叫他雪尘?”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胆寒的笑意,仿佛黑夜中鬼怪的尖啸。   “我爱叫他什么关你屁事。”谷小飞难得硬气一回。   “挺好,挺好。嗯,用师父的话来说,就是——妙哉!”闻卓异像是非常愉快,连声调都像在唱歌。   “妙哉”是尹言的口头禅。谷小飞一阵恶心,吼道:“你是魔教卧底,尹言才不是你师父!”   “一世为师终身为父啊,我现在依旧很尊敬他。”   房间们开了,闻卓异端着一个不锈钢盆走出来,笑眯眯地说,“如果当初参与魔教之围的是他,我大概就没命活到现在了吧。”   他在谷小飞面前蹲下,自顾自地说:“你不了解师父,他看起来是个很随意很逗的人,其实非常有原则,该杀的人他绝对不手软。跟我那位师兄正好相反。”   谷小飞浑身紧绷。闻卓异说的师兄一定就是指肖雪尘了。   “师兄看起来人很冷硬,其实特别心软。要不然我就不可能在这儿跟你说话了。你落到我手里,多多少少得怪他。”   “我不怪他。”谷小飞恶狠狠道,“你休想挑拨离间,我不吃你这一套!”   “真是情比金坚,我好感动。”   闻卓异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忽然间,他像是摘下了一副假笑的面具,露出了真面目。虽然他仍保持着笑容,但这次他的笑意尽是阴险森冷。“你和他越亲密,你死的时候他就越伤心。”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他当初手下留情,让你活到现在,你居然还要报复他?”   闻卓异拉起谷小飞瘫软的身体,让他靠墙做好,然后从不锈钢盆里挖出一坨黏稠糊状物敷在他脸上。   “我宁可那时就死了。”他说,“我们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毁于一旦,独我一人苟活,我怎能咽下这口气?既然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毁了你们的一切。”   “喂,你可别说这么多!反派死于话多!”谷小飞认真警告他不要乱立flag。   “那我换个话题。”闻卓异耸耸肩,“你师父和肖雪尘,你比较希望跟谁一起死?我可以留你到那时。”   “我师父?哪个师父?尹言?”   “少装傻。是苏云越。”   “谁?”谷小飞提高声音,“你说我师父是谁?” 第123章 悟道   “谁?”谷小飞提高声音, “你说我师父是谁?”   “原来你不知道?”闻卓异饶有兴味地挑起他的下巴, “想来也是。如果你清楚他的身份, 早就公开自己是前任盟主的徒弟了,至今秘而不宣,只能说明你也蒙在鼓里。”   谷小飞觉得自己智商受损了, 他怎么听不懂闻卓异在说什么?他何曾见过什么武林盟主,又怎可能是盟主的徒弟?他的武功……啊不,他的体操, 是跟苏老师学的呀!   苏老师……   他和前任盟主都姓苏, 是巧合吗?可他见过盟主的照片,跟苏老师长得一点儿也不一样。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是谷小飞也见识过易容术的高妙之处, 施曼桃可以轻易将自己变化成另外一个人。他的苏老师有无可能也用了易容术?   苏老师来到学校任教与苏云越隐退恰在同一时间,天下有这种巧合吗?   如果苏老师就是苏云越, 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谷小飞可以理解苏老师向他们隐瞒身份,但他可是苏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啊……   难道是因为我比较笨?他认真地想, 我嘴巴不牢靠,没准一不小心就把他的身份说漏嘴了,所以他才干脆不告诉我?不, 也有可能苏老师和苏云越压根儿是两个人。闻卓异搞错了, 或者故意说谎扰乱他的心志?   “就算我是苏云越的徒弟吧,”谷小飞警觉地说,“可他已经隐退了,谁都找不到他,你如果想用我当饵引他出来, 可就打错算盘了。”   “你的雪尘会好心替我联系他的。”闻卓异兴味盎然地说。   “他才不……”   “他用的那把剑,”闻卓异打断谷小飞,“那是苏云越从前的佩剑,苏云越隐退的时候和他一起失踪了,可是在武林大会上,它出现在肖雪尘手里。虽然护手和剑柄的样式修改过,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止我一个人,只要稍微对苏云越有所了解的人都能认出来。你的雪尘认识苏云越,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把剑是师叔送他的……”谷小飞说。   “那么就是方心鹤找到苏云越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会联络你的师父。你是苏云越的得意门生,他不可能不顾你的死活。”   “他不会明知是陷阱还往里跳。”   “那就只能说明在他眼里,自己的安危远比你的性命重要,武林盟主的高风亮节也就毁于一旦了。”   闻卓异站起来,像是失去了和谷小飞争辩的兴趣,继续去鼓捣他的锅碗瓢盆。说话耗尽了谷小飞仅剩的力气,但他还是努力集中最后一点力量喊道:“他不会上当的!”   “敢跟我打赌吗?”闻卓异轻快地说。   ***   闻卓异将见面地点定在一座水塔中。四周尽是一望无垠的田野,站在水塔之顶可以将四野景色一览无余。闻卓异要求苏云越孤身前来,不准携带武器,如果他看见武器,或者在他划定的范围内看见任何车辆,不论是警车还是民用车辆,他都会立刻撕票。   顾旭阳带着一队人马,将基地设在闻卓异指定范围之外。警方封锁了水塔周围的公路,但是他们都知道,以闻卓异的轻功,突破这些封锁易如反掌。但他们不是孤军奋战。瀛海市的数位武林高手受邀和他们共同阻击闻卓异。即使他如愿以偿得到了赎金,他们也要将他拦截下来。   今天下着蒙蒙细雨,以现在的时节而言,这雨未免有些小了。熟悉气象的人晓得这是一场人工降雨。顾旭阳祈祷闻卓异对气象没什么了解。   苏云越撑着雨伞,拎着塞满现金的手提箱立在车旁。他耳朵里塞着耳机,身上藏着窃听器,手提箱中则装着定位装置。以闻卓异的警觉,这点小伎俩大概骗不过他,但他们抱着侥幸心理打算试一试。   车上几个技术人员不时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苏云越。他和他们在电视上见到的不大一样——相貌迥然不同。他们记忆中的苏云越是个英俊潇洒的剑客,这位独自站在雨中的苏云越则是个相貌普通的男子。他们都领教过易容术的厉害,于是不禁猜测电视上的英俊版苏云越是易容后的结果,心中不禁有了些鄙夷。看来即使是伟大的武林盟主也会在意自己的外貌。   “时间差不多了。”顾旭阳看了看表。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苏云越沉声道。   “记得流程吗?先打听小飞的安全,见到他活人后再给闻卓异亮底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千万别让他占据主动。”   “他已经占据主动了。”苏云越轻叹。   顾旭阳抓抓头:“有计划总比没有好。如果到时候计划行不通,你就随机应变吧。”   苏云越颔首:“我走了。”   “注意安全。”   “用不着你叮嘱。”   苏云越穿过青碧一色的田野,走向远处那座高耸的水塔。闻卓异选这个地方交换人质和赎金,众人委实大吃一惊。水塔顶上的平台视野极佳,但水塔位于地广人稀的郊外,不方便撤退,任何从塔里走出来的人都会成为焦点,省去了许多辨别目标的麻烦。闻卓异或许太过自负,认为自己能独自突围,也有可能他准备了其他逃脱的手段。水塔顶上搞不好藏着一架直升机。苏云越不无幽默地想。   “能派遣无人机观察吗?”苏云越低声问。   耳机中响起顾旭阳的声音:“今天刚天亮的时候派过一架,但刚接近水塔就被飞镖打下来了。你继续往前走说不定能看到它的残骸。”   “如果我有空,一定帮你捡尸。”   “这就不用了,做好你的工作就足够了。”   苏云越沿着田埂慢慢前进,没有使用轻功,避免刺激绑匪。水塔之底有个入口,苏云越事先看过水塔内部结构图,进入入口后可以通过楼梯往上爬,直到塔身三分之二处的维修平台,从那儿出去后有一座位于塔身外部的消防梯,供水塔工作人员爬上塔顶。不知道闻卓异会在哪个位置迎接他,又将谷小飞关在水塔的什么地方。   他走进水塔,举头仰望上方,直到脖子酸痛。楼梯转角处的平台遮挡了视线,他看不到更上方的景象。   “顾旭阳?”他揉了揉耳朵。一走近水塔,耳机便陷入古怪的沉寂,顾旭阳应该随时给予他睿智的建议,但他听不见顾旭阳的声音了。他继续呼唤了几声,得到的回应皆是沉默。   闻卓异在塔里安装了干扰装置,切断了他和顾旭阳之间的联系。他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他只能认命地拾级而上。平时用轻功他可以瞬间登上三四层,可现在他只敢依靠最原始简单的移动方式。一级又一级,一层又一层,到达第六层或者第七层(中途苏云越数错了楼层,导致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在第几层了)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站住。”   无须对方下令,苏云越自己就停下了脚步。   上方一层半的地方,一个年轻人背靠墙壁,双手负在身后,一只脚撑在墙上,微笑着俯视他。苏云越顿时屏住呼吸。年轻人就像一场飓风,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一场无数回忆片段组成的风暴潮。年轻人比印象中老成了一些,那如影随形的笑容却分毫未变。苏云越曾经以为那是友善、乐天的标志,直到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年轻人的笑就和普通人的面无表情是一样的。始终在笑的人,和始终不笑的人有什么区别?   “你果然来了。”闻卓异轻声说。   苏云越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将装满现金的手提箱亮给绑匪看。   “赎金。”他言简意赅,“小飞人呢?”   “他?他很好。他在塔顶。”   “我要见他。你想要钱的话,就先让我确认小飞没事。”   闻卓异从背后拿出一块平板,将屏幕朝向苏云越。屏幕上显示着被铐在水塔顶上的谷小飞。少年看上去有气无力,闻卓异大概没给他吃饭,但身上没有什么明显可见的伤口,至少他没受到凌辱。   “我能跟他说话吗?”苏云越问。   “请便。他能听见你。”   “小飞!”苏云越叫了一声。   谷小飞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前方。如果他被铐在塔顶,那么闻卓异一定在他面前架了一台电脑。   “苏老师?”他诧异,“你还真来了?”   “还能假来?”苏云越苦笑。   “这么说,你果然是武林盟主?”   “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可是你长得和照片上的武林盟主一点儿也不像。”   “这才是我的真实容貌。”苏云越无奈地说,“当初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施曼桃说我的脸红不了,所以给我易容了。之后我就一直顶着那张脸直到隐退。”   闻卓异咯咯笑道:“你连脸都是假的,是想笑死我吗?”   他将平板随意丢弃在脚边,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件昂贵的数码产品。   “我已经确认小飞的安全了,”苏云越说,“赎金怎么给你?我建议一手交钱一手交……”   他停了下来,因为闻卓异笑得越来越怪异。初见时他只不过带着淡淡的笑容,可现在笑得活像中了五百万彩票。   “真好玩儿,跟你这么……这么演戏。”他边说边笑,“你扮苏云越扮得还挺像的,师兄。”   苏云越抬起眉毛:“我不是你师兄。”   “拉倒吧别装了,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你的易容完美无缺,大概是施曼桃帮你的吧?但是我能看出来。你的眼神……”闻卓异忽然吸了一口气,宛如品尝着空气中甜美的芬芳,“你的眼神一点也没变。当你看到我的时候,你的眼神……”   霎时间,他换上了狰狞的面孔:“苏云越呢?他不敢来?他连自己徒弟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是我自己要求来的。”肖雪尘揭去人皮面具,“是我当初一念之差才害得小飞落到你手里,那么自然应当由我来挽回一切。”   他仰望着自己的师弟,一瞬间,时光倒流了五年,他们仿佛回到了魔教之围的那一天,湍急的地下暗河之上,他们也是如此对峙的。接着,时光再度倒流,他们变成了十多岁的少年,脚下不再是晦暗的河水,而是凌虚山上奔涌的白色瀑布。肖雪尘经常就这么站在瀑布下方的水潭里,打量岸上的师弟。他心中的闻卓异永远是那个在岸上蹦蹦跳跳的孩子。   “这座塔留给你太可惜了!”闻卓异暴怒。   他右脚一勾,将脚下一件兵器挑到手中。他在凌虚派学过艺,擅长的武器和肖雪尘一样是剑。   肖雪尘扔下手提箱,从伞兵中抽出薄如蝉翼的细剑。   方心鹤将自己的宝贝借给了他。   “拿着,早就该是你的了。”方心鹤说,“把小飞带回来。”   两柄细剑在空中相撞,擦出亮眼的火花。闻卓异攻势如风,暌违五年,他的剑术突飞猛进,早非吴下阿蒙。肖雪尘惊异于他的力量和速度。凌虚派的无常剑法不该这么凶猛,闻卓异将魔教的武功融入了剑法里,形成了独特的狂烈风格。   肖雪尘不甘示弱。方心鹤的伞中剑既轻且软,正面硬碰硬不是闻卓异的对手,但他有别的办法。   他的剑势由快到慢,由攻转守,渊渟岳峙,一反无常剑法变化多端的特点,可每每能架住闻卓异的进攻。   闻卓异初时占据上风,可越战越觉吃力。凌虚派的无常剑法在瀑布下修炼,剑挑流水,彼此对练时,剑势如风如水。可肖雪尘的剑势却仿佛流水冰结,难攻不破,与其说是无常剑法,倒更像以重剑施展的无形剑法……   凌虚派中素有一则由来已久的传闻,两种剑法修炼到最精深处,便能合而为一,融会贯通,举重若轻。可百年来都没出现过通晓两种剑法的天才。多数门人都只学习两种剑法的一种。肖雪尘是极少数两种剑法都能掌握的人,但即便是他也悟不出两者合一的境界。   难道五年过去,肖雪尘竟有如此进境?   “你已经悟到轻重合一的境界了吗?”闻卓异恶狠狠问。   “已经悟到。”肖雪尘毫不犹豫。   “怎么可能……!武林大会时你尚且没有如此实力!”   “前不久才悟到的。还得多谢你,丢下了《剑舞图》!” 第124章 真伪   攻守形式陡然逆转, 闻卓异刹那之间便落到下风。肖雪尘动作看似缓慢, 却每每直击要害, 他自以为完美无缺的防御在肖雪尘凌厉的剑锋之下处处皆是破绽,固若金汤的防守在咄咄逼人的攻势下顷刻间土崩瓦解。   肖雪尘的剑法好似脱离了凌虚派的传统,更为古朴, 也更能直击要害。闻卓异分不清他是将凌虚派两套剑法融合,还是新学了一种剑法,或许两者皆有。闻卓异领见识过方心鹤其疾如风的无常之剑, 也领教过尹言其徐如林的无形之剑, 但肖雪尘展示出的却是他见所未见的剑法。   闻卓异且战且退,当退至水塔维修平台时, 他方才意识到,笑容已经从自己脸上消失了。   “师兄, 你当真要杀我吗?”他沙哑地喊道。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从小到大他都明白, 只要他摆出一副可怜巴巴、受了委屈的模样,哀求肖雪尘几句,再撒撒娇, 他的任何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师兄就是这么心软, 就是这么溺爱师弟。闻卓异利用师兄的宽容和善良,从没有一丝犹豫,也不曾心虚羞愧过半分。   肖雪尘荡开他的剑,凛然道:“当然不会。”   闻卓异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师兄……”   “我会把你送上法庭的。”   闻卓异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朝后方一掠。   肖雪尘急忙追上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闻卓异掷下一枚催#泪#弹,浓烈烟雾立刻遮蔽了肖雪尘的视线,呛得他无法呼吸,满眼都是泪水。凭借最后的印象,他跌跌撞撞冲向左后侧,如果没记错,那儿有个出口,外面是消防楼梯,直通水塔顶部。   他摸索了许久才找到出口。奋力撞开门,烟雾从脚下奔涌而出,肖雪尘终于吸进了一口新鲜空气。   他趴在消防楼梯的栏杆上喘了喘,待眼睛不再刺痛,他才四下寻找起闻卓异的踪迹。那小子是逃了吗?还是藏匿在塔中,诱导他放松警惕?   比起闻卓异,他更在意谷小飞。少年被铐在塔顶。营救谷小飞才是第一要务,击败闻卓异不过是顺便而已。哪怕他逃走也无所谓。逃走的嫌犯可以再抓,但生命一旦逝去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提着方心鹤的伞中剑,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阶梯。身处塔上,他可以鸟瞰四野。顾旭阳的警车停在田野尽头,他们一定看到了塔上的烟雾,唯恐行动出了什么差错,正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肖雪尘轻触耳机,唤道:“顾师弟,能听见我说话吗?”   出得塔外,信号终于恢复了。   “师兄!你那边出……么事了?”顾旭阳的声音时断时续,但肖雪尘大体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烟雾?什么东……烧起……了吗?”   “我和闻卓异交手了。”肖雪尘说。不知道顾旭阳能否完整地听到他的报告。“他扔了一枚催泪瓦斯,逃走了,我正要去塔顶救小飞。”   “没有人从……里出来。他恐怕还在塔……”   “我也有同感。”肖雪尘低声道。   “当心有……伏!”   “嗯?你是说埋伏吗?”   “对!搞不好有……阱!等等,师兄,我们派……人机过去!”   肖雪尘猜他说的大概是“无人机”。希望这次宝贵的设备不会被击落。   他无暇等待什么无人机,争分夺秒只身登上塔顶。雨下得更大了,狂风让雨点砸在肖雪尘脸上,仿佛一根根钝针扎得他站都站不稳。   塔顶有两个谷小飞。   两人各自被铐在塔顶一侧,和肖雪尘恰好形成等边三角形。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服装,同样落魄,同样惊慌,面前也同样摆着摄影机。无需多说,其中一个必定是闻卓异易容的,但肖雪尘分不清他们谁真谁假。哪一个是欺骗自己多年的师弟?哪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少年?   “靠。”肖雪尘用一个字简洁明了地抒发了自己的感想。   “师兄!我还是第一次听你爆粗口诶!”顾旭阳讶异。   “闻卓异易容成了小飞的样子。现在有两个小飞,我分不清他们哪个是真的。”   “喂!!!师兄你是真爱吗???这都分不清?”顾旭阳在耳机中尖叫。   左边的谷小飞叫道:“他是假的!他取了我的脸模,做了一张人#皮#面#具!”   右边的谷小飞用自由的那只手有气无力地指着对手:“他才是假的!他刚刚才跑上来!”   肖雪尘头都大了。他从没像此时此刻这么希望施曼桃在场。火眼金睛的易容师定能一眼看穿两者的真伪。   “师兄你别急!我们这就过去!”顾旭阳说。   一群小人儿穿过田野,朝水塔狂奔而来。   两个谷小飞同时看了看下方。   “别让他们过来。”左边的谷小飞说。   右边的谷小飞抢过他的话茬:“闻卓异在水塔里安装了炸#弹,打算同归于尽。”   肖雪尘立刻让顾旭阳他们停止行动,派拆弹专家过来。   闻卓异自己当然知道水塔里有炸#弹,但他也很有可能将此事告知了谷小飞。所以两人应该都知道这则情报。   两个谷小飞距离很远,肖雪尘如果去救其中一人,就必然将后背亮给另外一人。假如背后的谷小飞是假的,他就会和五年前一样遭到背刺。如果面前的谷小飞是假的,他也好不到哪去,谷小飞随意可以偷袭他,被刺的地方从背后换成了前胸而已。   顾旭阳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军师的作用:“你是不是傻啊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小秘密,只有你和小飞知道的?问一问他们不就行了!”   肖雪尘默默感激师弟的机智。他和谷小飞之间有什么两人共享的秘密吗?哪件事是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   “我们第一次……是在哪里?”肖雪尘问。虽然问题事关个人隐私,但危机关头顾不了那么多了。   “……师兄你的问题好猥琐。”顾旭阳果然不失时机地吐槽。   两个谷小飞茫然地望着他,同时问:“第一次什么?”   肖雪尘扶额。谷小飞感受不到他话中微妙的性暗示。而擅长伪装的闻卓异自然能模仿谷小飞的天真。   “算了,换个问题。你过生日的时候,我带你去哪儿了?”   “游乐园!”两个谷小飞异口同声。   接着,左边的谷小飞怒道:“他事先问过我!可恶!我还以为他闲着无聊跟我拉家常,结果是在套我的话!”   右边的谷小飞急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他恶人先告状!早知道我当初就什么也不说了!”   肖雪尘从未如此绝望。“拆弹专家还有多久到?”他问顾旭阳。   “正在赶来的路上,二十分钟吧。”   左边的谷小飞问:“现在几点了?”   肖雪尘看了看手表。出发前他和顾旭阳对过表。“差五分钟到九点半。”   “来不及了!”右边的谷小飞说,“他装的是定#时#炸#弹,九点半就会准时爆炸!”   肖雪尘发出濒死之人一般的呻#吟。这简直就是所罗门王的难题!只不过所罗门王面对的是两个争夺孩子的妇人,而他面对的是两个都宣称自己是谷小飞的谷小飞!   “师兄!没时间了!实在不行你就随便挑一个吧!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呢!”顾旭阳自暴自弃地喊道。   世界上当然有很多谷小飞知而闻卓异不知的秘密,但闻卓异到底从谷小飞那儿套了多少话?肖雪尘可没时间一个个问题问过去。又不是排列组合,尝试所有的可能性后总有一个是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离定时炸#弹爆炸仅剩几分钟!闻卓异当然有可能虚张声势,说不定水塔里根本没有炸#弹,但肖雪尘冒不起这个险!   他仔细端详两个少年,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我看出来了!”他忽然低吼,抹去脸上的雨珠,提剑刺向左边的谷小飞。   左边的谷小飞紧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缩成一小团。右边的谷小飞则睁大眼睛,眉宇间洋溢着喜色。   剑锋在距离谷小飞仅剩不足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左边的谷小飞等了几秒,方才胆怯地睁开眼睛,仰望肖雪尘。   他吸了吸鼻子,满脸都是委屈,以及愤恨。如果他是真的谷小飞,肖雪尘回去后大概免不了要被(温柔地)揍一顿了。   肖雪尘撤回伞中剑,退到中央,犹豫地望着他们俩,接着犹如下定决心一般,劈向右边的谷小飞。那个谷小飞也绝望地闭上眼睛,反应和他的对手如出一辙。   “不要啊!”左边的谷小飞喊道。   剑锋再度停在半空中。   “别杀他!”左边的谷小飞说,“你现在杀他搞不好算防卫过当!而且应该把他交给法律来制裁!”   右边的谷小飞胆战心惊睁开眼睛,凄惶无助地盯着肖雪尘手中利剑。   然后他发现,肖雪尘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想起和谷小飞第一次遇到秋彤云一伙人的晚上,谷小飞与顾旭阳之间的对话。   “虽然是他们先动的手,但我把他们打伤了,这样算不算……防卫过当?”   “你倒懂得多,还知道防卫过当。放心吧,防卫过当属于刑事犯罪,我们不起诉你你就没事。而且我看是起诉不了的。”   他当时就在旁边,全程听了进去,一直铭记到今天。   谷小飞是武林盟主教出来的好孩子,既不会触犯法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触犯法律。   他胸怀正义,也懂得滥行“正义”的可怕后果。   即使是无药可救的恶徒,他也会先给对方一个机会。这就是他的“大义”。   而浸淫在罪恶中的闻卓异,永远也不明白这些。   剑光一闪,闻卓异脸上所覆的人#皮#面#具被挑到半空中。   与此同时,闻卓异挣脱腕上的手铐——那不过是个装饰。   肖雪尘旋身后退,一边防御,一边退到谷小飞身边。   “呜呜呜,雪尘,我还以为你认错了呢……”谷小飞红了眼圈。   “抱歉。回去之后你想怎么拿我出气都可以。”肖雪尘劈开他的手铐。   “他点了我的穴道,能不能先帮我解开!”   肖雪尘在他胸口疾点两下。   谷小飞浑身一哆嗦,血脉顿时流畅,力量也回来了。他一手挡在肖雪尘身前,阻止他与闻卓异交手。“快跑!真的有炸#弹!他没骗人!”   闻卓异站起来。他方才一直坐着,背后藏着武器,现在他把它亮出来了。   “跑一个试试。”他拿着一把手#枪,瞄准肖雪尘,不假思索地扣下扳机。 第125章 死生   很多年以后, 黑桃8遇到了几位曾经听说过他昔日名号的狱友。他们聚在洗衣房里, 神神秘秘地围在黑桃8身边, 推推搡搡了半天,才选出一个发言人。   “大哥,听说你以前是上过扑克牌通缉令的大人物?轻功厉害得连子弹都能躲开?”发言人如履薄冰地问。   “是啊。”黑桃8一边洗衣服一边轻松道。   “牛逼了大哥!您这轻功在江湖上称第二, 没人敢称第一吧!”狱友们眼中闪着敬畏的光芒。   黑桃8惆怅地笑了笑:“强中自有强中手,躲开子弹算什么,我认识一个人, 不但能躲开, 还能……”   ***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谷小飞的瞳孔骤然放大,目之所及的景象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就连闻卓异的头发都历历可数。   时间仿佛放慢了,像电影中的慢动作。闻卓异掏枪的动作, 肌肉的收缩,手指细微的颤动, 枪口喷出的火星和硝烟……仅仅数个毫秒的时间,谷小飞就预测出了子弹的轨道。   他用右臂推开肖雪尘,同时自己往左边微微一偏脑袋。子弹擦着他的鬓角飞了过去, 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枪声迅速被风吹散。   鲜血尚未来得及从伤口中溢出, 闻卓异就开了第二枪。   谷小飞伏低身体,像短跑运动员预备发力一样,足尖用力一蹬,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弹射出去。   ——跳跃运动!   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子弹飞出枪膛, 在冷雨和疾风中划出无情的轨迹,直奔谷小飞双眉之间。   谷小飞却躲也不躲,而是抬起手,拇指紧扣食指。   他在武林大会与范羲一战中学会了这个招式。武林老前辈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切莫小看这区区一弹指,只要运用得当,足以发出地崩山摧的力量。   ——伸展运动!   他将所有力量集中在手指上,这一次伸展运动伸展的并不是手臂,只是一根手指而已。   无形的气流自指尖迸射而出,与飞来的子弹迎面相撞。子弹如同击中了某种透明而坚硬的物体,竟被直直弹往另一个方向。   闻卓异大骇,第三枚子弹紧随其后。这次他瞄准的是谷小飞脚下。谷小飞发现他的意图,凌空跃起,子弹擦过水泥塔顶,即便也雨中也爆出几星火花。   笑容回到了闻卓异的唇角。他本来就没打算用一枚子弹了结谷小飞,瞄准脚下的那一击只不过是为了让谷小飞腾空而已。少年在空中无法借力,只能沦为他的活靶子!   第四枚子弹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向凌空的谷小飞。   少年这时也发现自己无法调整姿势和坠落轨迹。但这并不代表他无计可施!   苏老师的谆谆教诲在脑中响起。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学习牛顿第三定律。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它,也许有一天,它能救你的命!请大家跟我一起念: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条直线上。”   谷小飞一只手背在身后,自丹田提起一股气,游经四肢百骸,最后让气流从掌中喷薄而出。   ——整理运动!   借助气流的反作用力,谷小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子弹错开,迎头撞向闻卓异。   少年攥紧拳头。   闻卓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扩!胸!运!动!”   拳头砸中闻卓异的笑脸,将他整个儿砸进地面。蛛网似的龟裂从他身下扩散开去。   直到这时,朝水塔飞驰而来的顾旭阳等人才听见四声连续枪响。   “师兄!你们没事吧!”肖雪尘的耳机里充满了噪音和顾旭阳的尖叫。   “我和小飞没事。其他人就说不准了。”肖雪尘在数秒之前被谷小飞推了一个趔趄,刚刚才爬起来。   烟尘散去,他看见谷小飞单膝跪在地上,双肩因剧烈的喘息而不断颤抖,右手按着闻卓异的脸,将他牢牢按在破碎的石块之中。   指缝间露出闻卓异圆瞪的眼睛,以及抽搐的嘴角。   “这不……可能……”闻卓异咳呛着说,“即使是武林盟主……也没有这样的……功力……”   谷小飞抬起头,遥望远方浓云密布的天空。   “苏老师教我的,可不仅仅是武功。”他语重心长。   肖雪尘快步走向他。   “小飞。”他轻触少年的肩膀。   就在这一刻,脚下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闻卓异埋设在水塔中的定#时#炸#弹不负所望地准时爆炸。   塔身剧烈摇晃,圆筒型的塔顶倾斜倒塌。肖雪尘吼了声“快走!”,捉住谷小飞的手腕将他拉离闻卓异。以他们二人的轻功,逃离崩溃的水塔不成问题,或许会受些皮外伤,但肖雪尘相信他们能逃出生天。   “等一下!带他一起走!”谷小飞弯腰捞起闻卓异。   他曾经扛着体型犹如肥猪的黑桃8跳下十层楼,那么带着体重轻得多的闻卓异自然也能全身而退。   闻卓异满脸是血,咧开嘴的时候,就连牙齿都染上了红色。   “就让我死在这儿吧!”他认命地笑道,“师兄,你终于能亲眼看着我死一回了。”   他张开双臂,坦然迎接死神降临。   然后谷小飞一拳砸在他脸上。   “闭嘴!!!”   ***   “塔要倒了!当心当心当心!”   在顾旭阳惨烈的高呼中,众警察避开倒塌的水塔。爆炸和坍塌是如此剧烈,就连地面都在微微震动。烟尘弥漫,视野中尽是灰霾。顾旭阳捂住口鼻,待脚下的震动停息后,才壮着胆子缓缓向水塔残骸方向走去。   多谢今天的天气,雨水迅速冲尽浮尘,他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肖雪尘架着谷小飞,蹒跚地走向他们。两人脸上都布满细小的划伤,但性命无碍。顾旭阳热泪盈眶,哭喊着“师兄”扑了上去。   如果师兄和谷小飞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跟师父、师叔,怎么跟凌虚派上下交代啊!   跑了几步,他才发现谷小飞还拖着另外一个人——动作粗鲁,就连战场上拖尸体都比他温柔一点儿,但好歹是把那个人从崩塌的水塔中救出来了。   “他就交给你了,警察叔叔。”谷小飞松开手。   被他一拳砸晕的闻卓异不省人事、四仰八叉地躺着,浑身被雨水浇得湿透。   就像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   ***   苏云越下飞机的时候,前来接机的除了方心鹤,还有一位他始料未及的旧友。   他默默计算,如果现在丢下行李冲进跑道用轻功跳上一架即将起飞的飞机,幸存几率是多少。   总比从盛怒的何晋手下存活的几率高吧。   然而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的学生命在旦夕,还等着他的救援。上次他不告而别伤了很多人的心,但并不会造成什么实际损失,可这次不一样了。   “……嗨。”他挤出心虚的笑容,拖着行李走向方心鹤,努力无视从何晋方向涌来的阵阵寒流。   “抱歉飞机晚点了,这阵雨下得太不巧。”他说。   由于瀛海市进行人工降雨,飞机的降落延误了。此刻已然雨过天晴,天边挂着一道浅浅的彩虹。方才降落过程中的剧烈震动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绑匪那边有消息吗?交接仍旧定在明天?”   “是啊。我们先去一趟指挥部,把你介绍给各位警官吧。”方心鹤抢过苏云越的行李,热情地拖着他往机场外走,没几步,他就嫌行李太重,将箱子丢给何晋。前经纪人任劳任怨地抓住箱子,跟上两人。这一幕让苏云越产生了奇妙的既视感。很多年前,何晋就常常这么跟着他,同样的沉默,同样的顺从。如今他已经不是武林盟主了,可何晋好像从来都没改变过。   苏云越的思绪很快被方心鹤打断。对方滔滔不绝地说起绑匪的情况和救援计划。苏云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说实在不行我就一掌将那水塔轰塌,强行把小飞救出来便是,至于绑匪……谁管他死活?   三人在迷宫般的停车场里转悠了几圈,总算找到方心鹤的车。苏云越看了看被低气压笼罩的何晋,决定绝不跟他坐在一起,于是眼疾手快去抢副驾驶车门。   万幸的是他的武功没有退步。他拉开车门,朝何晋露出胜利的笑容,钻进车中。   何晋绕到车的另一边,对方心鹤做了一个手势。方心鹤耸耸肩,将车钥匙丢给他。   苏云越刚扣好安全带,就看到何晋钻进驾驶座,而方心鹤懒洋洋地在后面舒展自己怠惰的身躯。   “放我下去!”他喊道。   何晋锁死车门,给了他一个冷酷的眼神:休想。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驶上机场高速时,苏云越闷闷地说。   “像你那样不告而别比较有意思?”何晋讥嘲。   “我没有‘不告而别’,我发了告别微博呢!”   “那就叫不告而别!”何晋低吼。   “好好好,你是司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别把车开沟里去哈。”苏云越敷衍道。   何晋狠狠一捶方向盘。方心鹤在后面怪叫:“轻点!不是你的车你不心疼是吧!”   苏云越嘀咕:“要不是为了小飞,我才不想来呢。”   “哦?你是为了他才不远万里回来的?”   “可不是么,小飞是我的爱徒啊。”   “你就从没想过为了我而回来吗?”何晋怒目。   “你别成天像个怨妇一样好不好,我当初一走了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的性格……”   何晋一把揪住苏云越的衣领。汽车在高速上晃了晃。方心鹤痛心疾首:“求求你安全驾驶!你们撞死没关系,我的车撞坏了怎么办!”   何晋只得作罢。倘若真打起来,他区区一介普通人怎么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对手。他只能在苏云越不认真的时候耍耍威风。一旦苏云越认真起来……   两个人都忍住了没发作。他们同时觉得方心鹤非要一起跟来实乃老谋深算。有第三人在场,他们顾忌旁人的眼光,不至于当场打起来,也不会故意损坏方心鹤的财产。如果换成何晋开他自己的车来,此时估计已经发生车祸了吧。   苏云越放空心思看风景,终于熬到了目的地——距离交接地点最近的一处派出所。警方在此设立了指挥部,用于监测情况、调度人手。苏云越忧心爱徒,车刚一停稳他就跳了下去。   一名年轻警察迎上来,弯腰敲了敲车窗:“师叔?何晋先生?还有这位是?”他的目光飘向苏云越。   苏云越此时用的是“苏赫”的面孔,这是施曼桃精心为他准备的相貌。易容师当初信誓旦旦保证这是“百分之百的路人大众脸”。苏云越自己也有易容师执照,因此换新身份证时没受到任何阻碍。这一切都是瞒着何晋进行的。他当初发那么大的脾气不是全无道理。   方心鹤对那年轻警察说:“这位就是前任盟主苏云越。”又对苏云越说:“这是我师侄顾旭阳。”   顾旭阳盯着苏云越的面孔,微露惊讶之色,但很快恢复原状,看上去已经对易容习以为常了。苏云越暗自夸奖这年轻人前途无量。   “小飞怎么样了?”苏云越问。   “哦,他啊,他很好。”顾旭阳春风满面,“受了点儿外伤,没有生命危险,就是情绪有点激动。他刚刚还吵着要见你呢。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们能见到小飞?他不是被绑架了吗?绑匪允许你们通话?”   “呃——”顾旭阳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着脸,用眼神向师叔求助。   方心鹤负手而立:“其实绑匪提出的交接时间是今天。”   “啊???那你为什么告诉我是明天???”苏云越一头雾水。   “我们根本没打算让你带着赎金去赎人。”方心鹤说,“计划是这样的:让雪尘易容成你的样子去见绑匪,伺机救人。现在人已经平安无事地救出来了,绑匪也绳之以法,皆大欢喜。”   苏云越瞪着何晋:“你也知道?”   何晋点头。   “就我一个蒙在鼓里?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我的武功比肖雪尘高,让我去更妥当吧?你们就不怕绑匪识破他的真面目怒而撕票吗?”   “鬼知道你会不会再一次临阵脱逃。”何晋冷淡地说。   “我没有临阵脱逃!”苏云越提高声音,“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信用吗?”   “对!”何晋斩钉截铁。   苏云越恨不得一掌将自己的前经纪人劈进旁边的水田里。惨剧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为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苏老师!”谷小飞从派出所里欢天喜地地冲出来。   他挂了彩,脖子和手臂都缠着绷带,脸上贴着纱布,但精神抖擞,步履稳健。他像只小鹿,蹦蹦跳跳地奔向苏云越。做老师的张开双臂,准备给爱徒一个大大的拥抱,但谷小飞在他面前不足一步的地方刹住车。   “那个,你……你果真是武林盟主?”谷小飞胆怯而又敬畏地问。   “我是苏云越,也是苏赫。”   谷小飞瞪圆眼睛,试图在他脸上寻找易容的痕迹。“你和照片上长得一点儿也不一样。”   苏云越摸了摸耳后,揭开人#皮#面#具,露出大众所熟悉的那张脸。   “这样是不是就像了?”   谷小飞发出崇敬的惊叹。苏云越不禁有些得意。虽然他放弃了功名利禄,俯首甘为孺子牛,但听到爱徒的感慨,还是会产生一种“微服私访的皇帝终于自爆身份”的爽快感。   谷小飞的惊叹没持续几秒。   “这样好不习惯啊。你能把面具再戴回去吗?”   “摘下来就戴不回去了。”   “哦。”谷小飞失望道。   这小子原来是在感慨易容术的精妙,而不是老师的真身吗!苏云越无可奈何地想。   “不管你长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苏老师!”谷小飞说。   苏云越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好吧?伤势严重吗?”   “没什么大事。比起我,闻卓异伤得比较重。”他忧心忡忡道,“我最后还揍了他一拳,他会不会反过来告我?”   “他敢!有苏老师帮你撑腰,你还怕那些个牛鬼蛇神?”   “对哦!”谷小飞似乎现在才意识到身为前任武林盟主唯一弟子所能得到的种种好处。   但他没有将这么值得炫耀的事放在心上,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挽着苏云越的手叽叽喳喳起来。他这样倒有些“宠辱不惊”的架势。苏云越疼爱这孩子或多或少是因为他这般淡泊名利的性格。   “苏老师,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还有好多问题想问!”   “咱们别老站在外面,进去说吧。”   “嗯!你知道我参加了武林大会吧?我和雪尘都打进决赛了!最后胜出的人就会成为下一任盟主,你说神奇不神奇?我当时还没想到呢!你见过雪尘对吧?他给我看过你们的合影!你知不知道我和雪尘……嗯?师叔告诉过你了?师叔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你这大嘴巴还行不行了!对了,那个闻卓异好凶的,幸亏你没来,不然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他为什么这么恨你啊?就因为你带头围攻魔教?还是说他很尊敬他们教主?我听说,”谷小飞诡秘地压低声音,“你和魔教教主有不可告人的PY关系,是真的吗?”   “你都从哪儿听说的这些……”苏云越哭笑不得。   “大家都这么说!”   “绝无此事!”   “真的吗?”谷小飞怀疑道。   “我知道在小说里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都快成标配了,但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妈的,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用‘清清白白’来形容我和魔教教主的关系。”   “还有人说你四年前突然隐退也是因为魔教教主,你亲手把他送进监狱所以很伤心……”   现在不止谷小飞,周围所有人都射来狐疑的目光。苏云越感到一阵窒息。当初他和魔教教主就传出过一些稀奇古怪的绯闻(大多来自于某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性),在他不问江湖事的这几年里,传言越发甚嚣尘上,他甚至连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都说了不是!”他恼羞成怒,“我要怎样才能自证清白?这样可以吗?”   他回头扯住何晋的袖子,不由分说亲了上去。 第126章 师徒   谷小飞瞠目结舌, 就这么盯着他们亲了好几秒, 等他们分开, 他才勉强发出一丝声音:“你……你和他是……”   苏云越用拇指抹了抹嘴唇:“现在你知道了,你们都知道了——我跟魔教教主不是那种关系!”他转向何晋,“呕, 你是涂了润唇膏吗?你是男的诶!”   何晋捂住嘴巴,扭开脸,咳嗽两声, 说:“天气干燥……”   谷小飞发出类似于猫被踩了尾巴似的的尖叫:“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性取向难道会师徒传承吗?”   “我早就发现了!”方心鹤在后面喊, 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自满不已。顾旭阳斜睨着他,他严肃地说:“干什么, 有意见找你师父说去。”   苏云越推开何晋(他露出犹如被抛弃的怨妇的表情),揽着谷小飞的肩膀, 对尚未缓过神来的少年说:“这地方说话不方便,咱们能不能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坐下来谈一谈?”   “我们可以就这么走掉吗?”谷小飞问。   “你又不是绑匪, 他们难道要审问你?”   “等一下,雪尘还在里边包扎……”   “他是个成年人了,他能照顾好自己。”苏云越无所谓道。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派出所。苏云越眯起眼睛, 眺望远方驶来的数辆采访车:“那是什么?”   “记者。”谷小飞笃定道, “上面还有百晓生的标志。他们的消息还蛮灵通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从前有个室友就是百晓生成员?”   苏云越沉默了一瞬间,然后低声问谷小飞:“你施曼桃阿姨在哪儿?”   ***   那天稍晚的时候,苏云越戴着墨镜坐在方心鹤的猫咖中,几只猫在他身边或坐或卧, 让前任武林盟主充分理解了方心鹤堂堂武林一代宗师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门派领导不当,非要大隐于市开猫咖……至少比当老师有趣多了。   他的爱徒此刻不在他身边,因为猫咖的打工眼镜娘抱着他哭个没完。   “小飞你没事吧!呜呜呜太好了!担心死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帮我洗猫!”   苏云越看了看身边的猫,看在它们那么可爱的份上,他原谅眼镜娘无礼的言行了。况且他除了原谅之外也干不了别的事。他刚从方心鹤口中得知眼镜娘是一位隐世武者,在猫咖打工只为混口饭吃,她真正的事业是通过观察和模仿猫咪的动作研发一套全新的武功。据方心鹤所说,“她已神功大成,你最好不要拂逆她,以免变成她掌下亡魂”。   肖雪尘、方心鹤、施曼桃和何晋坐在稍远的地方,皆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小绮,尤其是肖雪尘。他平时没少跟小绮拌嘴,万一她记仇……肖雪尘决定从现在开始对猫咖里的猫好一点,小绮再叫他的昵称,他也不生气了。   小绮终于松开谷小飞,忙她自己的事去了。方心鹤咽了一口口水,不敢问她到底在忙什么。   “这哪里是雇了个服务生,根本就是请了一尊菩萨回家!”他低声对施曼桃抱怨。   “别看我,我们关系很好的!”施曼桃微笑。   谷小飞帮苏云越倒了杯咖啡。他手忙脚乱,紧张得险些将咖啡泼了老师一身。苏云越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小心翼翼放在自己面前,拈起餐巾擦去飞溅出来的液体。   “小飞懂事了。”他尝了一口咖啡,顿时被苦得一个跟头。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依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完美微笑(多亏何晋的指导,他才练就了这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本事)。   谷小飞害羞地揪了揪头发,跳到高脚凳上,双脚晃来晃去。“苏老师,你会在瀛海市留很久吗?我想带你见一见我的朋友!他们如果知道你是武林盟主,一定很吃惊!”   “你有很多朋友?”苏云越将咖啡默默推到一旁,开始觊觎谷小飞面前的那杯加了柠檬片的白开水。   “也没有很多啦,要好的就那么几个,”谷小飞连忙说,“不过你不想见的话就算了,我知道你要隐藏身份,让你和一大群陌生人打交道估计你也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苏云越说,“我只是有点儿惊讶……小飞也交到很多好朋友了。”   谷小飞兴奋得满脸通红:“嗯!他们都是好人!雪尘你认识,人品不用我说!小绮平时对我特别好,就是偶尔很凶……我跟你提过齐冲吗?一开始我们互相看不顺眼,可是不打不相识,后来他跟他大哥结拜,我还是见证人呢!哦,他大哥也是我的好朋友之一,你知道断水门的陈昊空吧?……”   苏云越笑着连连点头,时而答一句“有所耳闻”或者“没听说过”。虽然名义上是师徒谈话,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谷小飞说个不停。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谷小飞好像一点儿没变,但当时他岂会想到,面前这土里土气的乡野少年竟能在数载之后闯出这样一番天地呢?   谷小飞与曾经的他大为不同。谷小飞的天真一点儿也没被浑浊纷乱的“江湖”所污染,依旧保持着纯真的初心。他在“外面的大世界”中遭遇过痛苦和悲伤,但更多的是快乐和希望。他曾被邪恶侵扰,也遇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友人。   苏云越想不透,究竟是离奇的际遇塑造了谷小飞不一样的人格,还是谷小飞乐天的性格决定了自身独一无二的命运?   总之是件好事。他想。他的徒弟不会走上他的老路,不会对这个人心纷杂的江湖心灰意冷。看着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少年,他自己也不由地开心了许多。谷小飞的确能传递快乐。苏云越相信情绪也遵守能量守恒定律,某些人开心,某些人就会难过。可是世界上就是有少数的天之骄子,能将自己无穷无尽的光和热散播给别人。   “小飞,你现在过得开心吗?”苏云越托着腮问。   “当然啦!光是死里逃生我就很高兴了,没想到还见到了苏老师!”   “那就好。”苏云越柔声说,“你开心就足够了。”   “对了!有件事我必须请教你!”谷小飞忽然严肃,“从前我听法兰西剑圣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我的师父,也就是你,就相当于我的父亲。”   苏云越感到一阵窒息:“然而我并不想要你这么大的儿子啊!”   “剑圣还说,按照中国习俗,婚姻大事必须征得父母的同意,我没有父母,所以就必须征得你的同意,因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剑圣为了和尹言师父的徒弟结婚,还特意跑了一趟凌虚山呢!你不会反对吧?”   “随你的便,你想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不必征求我的同意。都什么年代了还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   “你会祝福我吗?”   “呃……你想要祝福的话我就祝福。”   谷小飞用力抱了他一下。苏云越觉得自己的肋骨差点被徒弟挤断。这孩子力气已经这么大了吗?当初传授那套武功只是为了让谷小飞强身健体,不是为了让他变成金刚啊……   “小飞,轻点,我……无法呼吸了……”苏云越用力拍打谷小飞的后背。   “对不起,我有点儿控制不住力道,”谷小飞松开他,“一兴奋就使出伸展运动了。”   广播体操的名字让苏云越哭笑不得。他当初为什么要欺骗这孩子说他教的不是武功而是广播操呢?笑死旁人也就算了,他自己偶尔都会笑得浑身瘫软,尤其是谷小飞一本正经报出招式名称的时候。   “小飞,其实我早该向你坦白,我教给你的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根本不是什么广播体操,而是……”   “我知道!”谷小飞大声说,“方师叔都告诉我了!”   “他告诉你了?”苏云越瞥向身后的猫咖老板。以“云心鹤眼”方心鹤的洞察力和警觉性,大概在遇到谷小飞的第一天就发现他练的是一套绝世武功了吧。唉,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碰上行家里手,自己扯的谎早晚会被无情拆穿。   谷小飞道:“他说第十八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不仅仅是体操,而是一种融合了武学技巧的简易武功,就好比太极拳、五禽戏,因为我天资聪颖,外加勤学苦练,所以练就了今天的身手!我本来还将信将疑,但是听说你是武林盟主后,我就完全相信了他的说法!师叔果然一点儿也没说错。你是盟主,对武学研究得极其透彻,才能创造出融合了武学的体操。这种创造性工作一般人做不来的!”   苏云越无语凝噎,半是感激半是谴责地瞄了方心鹤一眼。后者朝他竖起拇指。   论扯谎忽悠的本事,苏云越在方心鹤面前只能甘拜下风。   他原本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但是方心鹤这么一搅和,他反而不知道该不该坦白了。也许就让谷小飞这么误解下去反而是件好事。即使不知道真相,谷小飞也也过得很快乐,那么或许他就没必要多费口舌了。而且谷小飞对他所学武功的误解常常引发诸多笑料,苏云越的人生这么郁闷无聊,缺了那些笑料,他可怎么活?   “苏老师,你怎么不说话?方师叔说得没错吧?”   “他说得完全正确,世上知我者非方心鹤莫属。”苏云越抓起咖啡杯猛灌一大口。   “可是你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呀?”   “咖啡太苦。”苏云越沉痛地说。   谷小飞趴在吧台上,黑眼睛闪烁着淘气的光芒。   “苏老师,你教给我的真是体操,不是别的什么吧?”   “当然了,你平时多多联系,能强身健体的。”   “嗯,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多亏了你教的这套体操,我现在才这么生龙活虎。你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恩人,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   苏云越一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脑中警铃大作,仿佛有个小人儿拿着大喇叭在他耳边狂吼:他知道!他看出来了!你以为他傻,他其实什么都明白!   “小飞,我……”   谷小飞跳下高脚凳,蹦蹦跳跳地跑向肖雪尘:“雪尘我饿了我们回家吃饭吧我好想吃你做的菜!你能不能用新领悟的剑法切菜给我看?” 第127章 归宿   谷小飞回到家后居然有点儿不适应——他明明只离开了几天而已, 感觉却像过了很久。他站在客厅里, 望着墙上的挂画, 有如身在梦中,他的本体好像还被锁在水塔上,家中的一切都只是大脑中的一场旧梦。可是慢慢的, 当他习惯了置身于熟悉环境中的感觉,不适感就逐渐退去了。现在反而水塔上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梦。   肖雪尘从背后搂住他,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鬓角。温暖坚实的怀抱让谷小飞彻底放下了心。他咯咯笑起来, 抬起手臂环住肖雪尘的脖子, 回了他一个吻。   “你还好吗?”肖雪尘问,“不必逞强, 已经到家了。”   “我很开心啊,不仅抓住了坏人, 还见到了苏老师,今天真是难忘的一天。”谷小飞最后用小学生作文常用标题总结自己奇妙的一天。   “想不到你的那位苏老师竟是武林盟主。”肖雪尘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观察力了。就连师叔和闻卓异都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他竟丝毫未有觉察,明明他才是和谷小飞最亲近的人!是不是正因为太亲近,只在此山中, 所以反而不识庐山真面目?   “我也没看出来啊!”谷小飞说, “他教了我整整三年耶!我根本没发现哪里不对劲!他藏得太好了!”   可不是么。肖雪尘苦笑。   “不过你现在知道真相了。”他说,“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真相。我听师叔说,那位何先生明天举行新闻发布会,公开你和苏云越的师徒关系。作为前任武林盟主的徒弟,或许还是下一届武林盟主, 你今后的人生将大为不同。”   谷小飞露出为难的表情。肖雪尘以为他会欢欣鼓舞,但谷小飞实际上显然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也许不公开会不会更好?”少年犹豫道,“苏老师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我也是。其实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武林盟主,他是我的授业恩师,不仅教了我知识和体操,还教会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对我来说,他比什么‘武林盟主’伟大多了。”   “可你自己呢?”肖雪尘问,“你不想成名吗?以我之见,那位何先生似乎很想跟你签约,将你打造成第二个苏云越。你会在一天之内拥有许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那些是‘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不是我的。”谷小飞转过身,倚在肖雪尘肩头,撒娇般的说,“我不在乎什么武林盟主之位,我参加武林大会只是希望和你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而已,现在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已经得到了。”他环住肖雪尘的腰,像小仓鼠紧抱心爱的瓜子,只不过瓜子的体型比小仓鼠大得多。   “那么以后呢?”肖雪尘柔声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呢?”   “大概和以前一样?”肖雪尘说。突然被人问起自己的人生规划,他一时还真答不上来。参加武林大会、夺取盟主头衔是他现阶段最大的目标,达成这个目标之后他应该做什么?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一直都在继续钻研武学,渴望和更强大的武者切磋武艺,我想将来也会如此。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很远,以后也将继续走下去,看看自己能到达什么地方,然后我会将这条路上的风景告诉别人,嗯,用师父的话来说,就是‘让你们这些霍比特人站在巨人我的肩膀上’。”   “就像苏老师一样?从事教育事业?你要收徒弟吗?”谷小飞饶有兴味地问。   “现在还不收,但是将来会的……总得有人把凌虚派继续经营下去吧。”想到自己那不靠谱的师父和师叔,以及将来落在自己肩上的重担,肖雪尘立刻笑不出来了。   “那么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可以,嗯,可以继续互相切磋,一起探索武学的奥义。”   肖雪尘:“……”   “怎么?你不想跟我一起探索武学的奥义吗?”谷小飞心脏突突地跳。   “不是,我刚刚在想,你还蛮会说情话的。”   “……你觉得那是情话?”谷小飞惊诧。虽然肖雪尘大部分时候与尹言迥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他简直是师父的翻版!   肖雪尘点点头:“你再多说一点?”   “呃……”谷小飞搜肠刮肚,“你们凌虚山能开猫咖吗?师叔答应过我如果将来他开分店,就让我当店长……”   “这个不算。”   谷小飞被肖雪尘推得连连倒退,直到后背撞开卧室的门。   “哇,你至于这么急吗?我们两个身上还带着伤诶!”   他的小腿撞到床沿,上半身朝后一仰,倒在床上,陷入柔软的被褥中。   “很痛?”肖雪尘掀开他的衣服,“我来帮你检查一下伤口。”   “喂喂喂!够啦!我说真的!哈哈哈哈救命,别挠我求你了……”   谷小飞在床上抱头鼠窜,肖雪尘握着他的脚踝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雪尘!雪尘……行了,我……唔……你再这样我就要……我要叫你尘尘了……”   断断续续的吻让谷小飞难以说出完整的句子。   “不准那么叫。”肖雪尘咬了他的嘴唇一口。   “那么……嗯……雪雪……?”   一夜之后,谷小飞彻底领悟到了“不要给肖雪尘起奇怪昵称”的重要性。   ***   苏云越穿上久违的西装,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四肢无法自由舒展(尽管何晋一再保证这套西装绝对不会限制行动,他完全可以穿着它飞檐走壁,就好比詹姆斯·邦德穿着西装大杀四方),胸口也紧巴巴的,难以顺畅呼吸。   他站在龙门酒店大报告厅后台,面前是一扇紧闭的小门。他知道门后的报告厅里坐满了各路媒体,从正规电视台记者到百晓生派来的狗仔不一而足。所有人都急切地等待他的出现。何晋放出消息:前任武林盟主苏云越在“失踪”四年后出其不意地归来,将向公众宣布几则重大消息。一时间,记者就像过境的蝗虫一样蜂拥而至,将龙门酒店挤得水泄不通。   “这就是我金盆洗手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苏云越喃喃道。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呢?”何晋拿着演讲稿走过来。   “我在背你给的稿子。”苏云越嘟囔。   “那么在你登台之前,我要先检查一下。今天总共宣布几件事?”   “三件。”苏云越没精打采。   “分别是?”   “第一,我不会干预本届武林大事赛制。第二,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会复出。第三,没错谷小飞是我徒弟。可以了吗?”他不满地拱了拱何晋。   “很好,看来你当老师的这些年里记忆力有所增长。”何晋将演讲稿卷成一个圆筒,甩给苏云越。   后者委屈地瞪着他:“为什么不能你去宣布?非要我不可吗?世界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长了嘴巴?你去说好不好,我可以站在你旁边当一个好看又安静的花瓶……”   何晋双手环抱胸前,不耐烦地跺着脚:“四年前你是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就怎么如数奉还给你。”   “哦!又来‘何晋有债必偿’这一套是吧!”   “跟我说话的时候梗这么多,面对媒体怎么变成哑巴了?”   “我怯场……”   何晋按着他的脑袋让他面向那扇小门:“那就对着稿子念!身为人民教师你应该认得汉字吧!”   苏云越想说“不我是教英语的”,但何晋一脚踹开那扇门,又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他一个趔趄,一头冲进报告厅。闪光灯和快门顿时闪瞎了他的狗眼。他不得不遮着眼睛走到舞台中央,展开演讲稿,缓慢抚平,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角度,用这些小动作拖延时间。   何晋冲他竖起中指。   苏云越清了清嗓子。作为武林盟主的他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作为人民教师的他在讲台上传道授业,从不紧张怯场,但一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他就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没当场吓尿裤子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我才要金盆洗手!!!苏云越绝望地想。   “大家好,我是前任武林盟主苏云越。”他死气沉沉地说,“四年前我因为个人原因归还盟主头衔,金盆洗手隐退江湖,今天因为外部条件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不得不站出来宣布几则消息,已经向媒体、公众澄清一些与我切身相关的传闻……”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小,何晋对负责现场设备的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让他将音量调大。   “首先我不会干涉本届武林大会的赛制。由于我四年前归还了盟主头衔,因此本届武林大会中取消了‘挑战赛’环节,全国大赛的最终胜出者将自动成为新一届武林盟主。本人尊重国家体育总局和武林大会组委会的决定,本届比赛将依旧按照事先规定好的赛制举行,全国大赛冠军无需挑战我即可获得武林盟主头衔……”   看到他对着讲稿照本宣科,何晋颇为满意。苏云越因为厌恶抛头露面,所以时常跟何晋对着干,做出脱离常轨的举动,让何晋头疼不已,四年前不辞而别就是其中一例,而且是最糟糕的一例。现在他终于学乖了。   “其次我本人不会复出。我已经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再参与任何武林事务,今后将作为一个普通人继续生活下去。任何关于我复出的说法都纯属臆测,对于这些不实言论本人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苏云越念完稿子的第一页,翻到第二页。何晋让他宣布的第三件事就是公开他和谷小飞的师徒关系。谷小飞一鸣惊人的路线与苏云越颇为相似,因此早有风言风语说他和前任盟主有所关联,不过多数人(比如百晓生)猜测他们背后有同一家经纪公司撑腰,因此蹿红方式也一模一样。   何晋打算让这个猜测变为现实。他和苏云越私交再怎么笃实,归根结底也是个生意人。他已经失去了苏云越,当然不会放过谷小飞。   苏云越看着讲稿上的文字,越看越来气。谷小飞是他的爱徒,绝对不能落到何晋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妖怪……好吧,帅妖怪手里。何况小飞根本不稀罕功名利禄,他只想跟他的肖大侠浪迹江湖做一对神仙侠侣,参加武林大会多半也是为了以武会友而不是夺取声名。为什么非要将他拖进泥沼中呢?   苏云越一点儿也不希望毁掉爱徒的快乐生活。他自己的生活已经被毁掉一次了,谷小飞不能重蹈他的覆辙。如果有一天谷小飞觉得承认自己的师门传承更有利,那么就让他自己来宣布,别人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苏云越没有,肖雪尘没有,何晋更没有。   没有人能掌握另外一个人的人生。何晋曾经试图掌握苏云越,现在苏云越打算报复回来。   “第三,”他望着讲稿上的文字,突然得意地笑起来,将讲稿合上,“我今天要宣布的最后一件事是……”   何晋内心暗叫不好。苏云越又要作妖了!他折磨自己折磨得还不够吗?一想到他发表惊世骇俗的言论后自己要怎么替他擦屁股,就一阵胃绞痛。   苏云越一边将演讲稿撕成碎片,一边趾高气扬地说:“自从我获得武林盟主的头衔时起,社会上就一直流传着关于我和魔教教主冯某的一些不实流言,比如我和冯某之间存在着超越友谊的关系。我今天必须在此辟谣:绝无此事!我苏云越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不可能跟冯某或者其他人有什么超越友谊的关系,因为我早已心有所属。在这个大喜日子里,我郑重向大家宣布:我,前任武林盟主苏云越,准备结婚了。”   报告厅里突然炸开了锅。比起前两则公事公办的消息,大家明显对武林盟主的私生活八卦更感兴趣。   何晋冲上台,关掉苏云越的麦克风,试图将他拖下台。但苏云越原地岿然不同(无疑施展了武功),笑嘻嘻地挽住何晋的手,对台下众记者道:“现在请容我介绍我的未婚夫,媒体朋友们一定对他很熟悉,没错,他就是我曾经的经纪人……”   “不!!!”何晋惨叫。   人声鼎沸的报告厅中,没人关心他的惨叫。没人。 第128章 越狱   顾旭阳已经很久没放过假了。   先是红桃A落网, 紧接着又是闻卓异的佯攻监狱计划和绑架事件, 顾旭阳忙得连轴转, 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两起事件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上级允许顾旭阳休一段时间假,一方面是奖励他在案件中的卓越贡献, 另一方面是避免他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而精神崩溃。   顾旭阳为久违的假期做了充分计划,查阅了一大堆旅游攻略,细心比较各条路线的性价比, 最后发觉这样做反而会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于是他放弃了。这个假期他打算就这么在家里混吃等死——这才是最佳的休息方式!   假期的第一天,他心满意足地在自己2.7平方米的小床上醒来, 懒洋洋地享受空调制造的清风和电蚊香片产生的(对蚊虫)致死芬芳,感到身心舒畅。他决定今天一步都不踏出家门, 就这么衣衫不整披着空调毯在电脑前面打发一整天。感谢伟大的人类先贤发明了外卖。   接着他的手机开始疯狂唱歌。来电的是小周。顾旭阳忽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要是工作,不要是工作, 不要是工作……”他默默祈祷。   “小周?”   “抱歉在你假期打扰你。”小周的声音一点儿也听不出歉意,“你能到看守所来一趟吗?”   “看守所不归我管吧?!”   “但是看守所里的人归你管。”小周疲惫地说。   “不归我管!!!我强烈要求把这个皮球踢回给……给有关部门!!!”   “红桃A越狱了。”   顾旭阳顿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几秒钟, 直到小周的喊声传入他耳中。   “你冷静一下, 不要太激动,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但是……还是过来一趟吧。”   “小周,告诉我我现在还在做梦,我一定是工作太疲劳才会做这种噩梦。”   “那你还不快过来?反正你在做梦, 梦里也不会怎么样!”   顾旭阳啜泣着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气得手都在抖。他咒骂看守所的人为什么不把红桃A五花大绑严加看管,更咒骂红桃A挑哪一天越狱不好,偏偏是在自己休假的第一天!这下可好,他的假期全泡汤了!等他放完假再越狱又不会死!   他英勇地含着眼泪去小区停车场找他的车。与他同乘电梯的一家三口同情地看着他,在妈妈的默许下,上小学的女儿谨慎地送了他一包纸巾。这让顾旭阳更悲伤了。   上了车之后他才发现油表已经见底,恐怕连最近的加油站都支撑不到。为什么他昨天回家的时候没顺道去加油?哦,那时他还沉浸在放假的愉悦中,根本没在意油表。   他只能跑到小区门口叫车。连续被三位司机师傅放了鸽子之后,那包纸巾总算派上了用场。   这时一辆红色的Boxster停在他面前。路易探出他金灿灿的脑袋,从墨镜上方看着顾旭阳。   “嗨,大帅哥。”今天身着男装的剑圣说,“要搭车吗?”   “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说你放假了,就过来看看你,没想到这么巧。要不要上车?”   “……要。”顾旭阳从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乖乖上路易的车。   “去哪儿?”   “看守所。”   路易扭头瞪着他:“喂,我好心送你一程,你至于这样么?”   顾旭阳怒目而视:“进看守所是需要手续的!没有手续你求人家人家都不让你进!”   “那你去干什么?”路易问。   “工作!”顾旭阳叫道。   “你不是在放假吗?”   “紧急工作!”   “你们中国警察还真辛苦,在我们法国这样可是会引发罢工潮的。”   “你可以开始开车了吗?”   路易不知道看守所在哪儿,所以顾旭阳给他开了导航。为了避免路易把他带进沟里去,他全程紧绷神经,比带菜鸟第一次上路的驾校教练还专注。   “对了,顾,我见过你师父了。”   “我听说了。”顾旭阳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待我特别亲切,剑术也很高明,我希望能在中国多留一段时间,向他好好请教剑法。”   “你的签证什么时候才能过期?!”   “你就这么盼着我滚蛋?”路易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如果你不再纠缠我,你爱留多久就留多久。”   “这怎么能叫纠缠呢?要是没有我,你今天可怎么办呀。”路易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还欠我一个道谢”。   顾旭阳不想再跟他多费口舌,假装全神贯注于手机。路易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引乘客开口,最终放弃了。   到了看守所,路易的车进不去,只好尴尬地停在门外。“没关系,我就美美地坐在这儿等你好了。”他大方地说。   “不用。回去的时候我搭同事的车。”   路易微笑:“我们可以顺道吃顿午饭。”   “你有没有好好听别人说话啊!”   ***   小周早已等候多时,向顾旭阳引见了看守所所长。所长的脸色不大好。羁押嫌犯越狱逃走还是历史上的头一遭,此等人间惨剧发生在他任期内,让他脸上尤其无光。   “我们给嫌犯加戴了械具,三餐中加放了散功药,监房也是看守最严密的一间,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可他还是逃走了……我们明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措施!”所长努力为自己辩解。   “也不能全怪你们,毕竟逃走的是传说中的、号称没有任何牢房关得住他的红桃A。”顾旭阳无力地说,“先带我看看现场吧。”   红桃A的监房位于看守所最深处,如所长所说,确实看守严密、固若金汤、滴水不漏:房门需要两把钥匙打开,而其中一把由所长本人持有;监房内外都设有监控,还定期派人巡逻;唯一一条进出道路上设立了三重关卡,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何况红桃A身上戴了械具,动弹不得,还服用了散功药。   但他还是逃走了。   “你们的散功药是不是过期了?”顾旭阳呆若木鸡地望着监房房顶的巨大破洞。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红桃A逃走时的情形——先震碎身上的枷锁,接着一掌劈碎天花板,听见巨响的看守们立刻拎着电棍和电#击#枪赶到现场,但已经迟了,就在这十几秒时间里,红桃A如同一只重获自由的鸟凌空而起,以他无与伦比的轻功将愚蠢的凡人甩在身后。   “其他嫌犯服用后都很管用……”所长擦去秃头上的汗珠。   小周说:“可能红桃A功力深厚,普通的散功药对他不起作用。”   顾旭阳濒临崩溃:“还他妈有这种武功?!”   “红桃A临走前在墙上留了一条奇怪的信息。他一向喜欢和警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许那信息里有什么线索?”   顾旭阳望向监房一角,墙上果然刻着一串数字。红桃A逃走之前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留下犯罪讯息?简直就是挑衅!顾旭阳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得意洋洋的嘴脸了!   “全是数字。”顾旭阳说,“你们能看出什么含义吗?”   “可能是某种密码。已经拍照发给破译专家了。”   进看守所的时候顾旭阳的手机被没收了,他向所长要了一支笔,将那数字记在手背上。   “先发布红桃A的通缉令吧。”他无奈地说,“然后抓紧破译密码。对了,联系齐敬天,或许红桃A对《剑舞图》还没死心。”   “明白了。”   顾旭阳继续交代各项事宜,待众人分工明确、各就各位后,他一脸悲催地和小周一起离开看守所,回局里加班。   令他颇感意外的是,路易居然还在看守所门口等他。他的红色Boxster停在正对大门的位置,他本人翘着二郎腿坐在引擎盖上,风姿绰约地向顾旭阳打招呼。   “哗,豪车!”小周连声赞叹,“哇,帅哥!”   “你看出他是男的了,太好了。”顾旭阳干巴巴地说。   “你认识他?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种壕朋友?居然不告诉我们?”小周艳羡道,“等等,那个帅哥看起来有点眼熟……你之前是不是交过一个外国女朋友?他们俩看起来好相似啊。是兄妹?你对人家妹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哥哥要天涯海角追杀你?”   顾旭阳大呼冤枉:“我没有!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他们是同一个人好吗?”   小周刹那间有些困惑。“那是个男的啊……喔!”他吸了一大口气,捂住嘴,低声问道,“莫不是女装大佬?”   很好,以小周的八卦程度,明天全瀛海市的警察都知道我和一个女装大佬在约会了。顾旭阳气恼地想。   “嗨,顾,你们忙完了吗?我送你回去?”路易深情款款地冲他们招手。   不等顾旭阳回答,小周就先识趣地说:“我车上放了东西,没地儿给你坐,你和大佬先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喂,我明明看见你车里是空的,你车上放了什么?”   “爱的氧气?”   小周笑嘻嘻地跑远了,留下顾旭阳和路易面面相觑。   “我们可以走了吗?”路易指着自己胯#下的车,“还是说你想多欣赏一会儿我的英姿?我真诚建议你选第一个,因为引擎盖被太阳晒得好烫。”   “装逼的代价。”顾旭阳摇摇头,走向副驾驶车门。路易滑下引擎盖,揉着自己的屁股,钻进车里。   “事情解决了吗?我们可以去吃午饭了吗?”路易愉快地问。   “没有。”顾旭阳叹息,“去我单位,我得加班了。”   路易吐了吐舌头:“真可怜。你手上写的是什么?”   顾旭阳捂住手背。红桃A留下的密码可是警方机密,不能被闲杂人等看到。   “别捂了我看见了,是很多数字。手机号码?看守所里的人给你留了手机号码?你桃花运那么好?”路易难以置信道。   “你见过这么长的手机号码?!你们法国的手机号码都这么长吗?”   “刚才没看清,现在让我看个真切。”路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顾旭阳的手腕,将他的手背拉到面前。顾旭阳大叫着“这是国家机密”缩回手。但路易显然已经记住密码了。   “真有趣。”路易喃喃道,“它很重要吗?”   “这是一个越狱犯留下的犯罪讯息,你最好把它忘掉,它真是机密。”   路易拿出手机查了些什么,然后径自发动引擎。   “我们去哪儿?”   “送你去工作。”   话是这么说的,但顾旭阳很快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自己的单位,也不是某间路易喜欢的餐厅。他们直奔瀛海市的仿古旅游街去了。顾旭阳很想告诉路易,现在他们不方便观光旅游,而且即使旅游也不会去仿古街这种专门用来欺骗无知外地游客的地方。他甚至怀疑身为外国人的路易是不是被宣传广告骗了,以为仿古街当真具有什么中国传统文化内涵。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路易神情肃穆,一反平时嘻嘻哈哈的态度,冰冷得犹如一尊大理石雕塑。他的表情告诉顾旭阳:出大事了。   不知为何,顾旭阳还挺喜欢路易严肃起来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和平时反差过大,所以格外吸引人。顾旭阳甚至觉得他一丝不苟的神情有点儿性感。   路易将车随随便便停在仿古街外,无视了顾旭阳“这里不准停车你会被罚款”的建议,大步流星走进仿古街。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各式廉价旅游纪念品琳琅满目。路易在第一家商店前驻足,看了看商店门牌号,然后朝仿古街深处走去。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顾旭阳紧随其后,“你已经找出数字的含义了?”   “是经纬度坐标。”路易说,“地点就在瀛海市。我刚才查了一下地图,准确位置就在这儿,我想最后三位应该是门牌号。”   顾旭阳大为惊骇,将手背上的数字反复看了好几遍。路易说得没错,的确很像经纬度坐标。最后三位数字是274,也就是说红桃A留下讯息让他们前往仿古街247号。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地方?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仿古街274号是一家古玩店,店内陈设的商品却没有半分古意,全是现代制造的“仿古工艺品”,品味格调与仿古街如出一辙。店老板是个穿唐装的中年男子,看到外国大肥羊光临,热情地跑出来招呼,被路易冰冷的眼神吓退了。   顾旭阳向老板出示了警#官#证,后者吓得两股战战,说:“我们这儿卖的都是仿古工艺品,既不卖真古董也不卖假古董,不信您可以去向工商局打听……”   顾旭阳拿起博古架上的一只青铜酒樽,眯起眼睛观察了一番,问:“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老板谄媚地搓着手:“警察同志好眼光!您如果想买,我给您折扣!”   “问你话呢!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顾旭阳厉声问。路易抱着手臂,倚在柜台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当然是从批发商那儿进货……”   顾旭阳晃了晃警#官#证。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们这儿也回收废旧物品,前段时间有个男的拿了一堆东西来,我就用两百块全买下了。”   “总共有十件东西对不对?”   “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你卖掉了几件?”   老板汗如雨下:“该不会是什么赃物吧?哎哟,您看我这不中用的老眼啊!”他打了个自己一个耳光,“打雁的反被雁啄了眼!我怎么就没看出那男的形迹可疑、鬼鬼祟祟呢?东西卖掉了三件,剩下的都在店里,您说这可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这是赃物啊!这东西怎么看都是义乌制造的……”   “你真得去看看眼科了。”顾旭阳说。   他打电话叫来同事,让老板找出店里剩余的七件“赃物”,然后去追查账本,看卖出去的三件都流向何方。   红桃A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将真古董当作赝品卖给了眼拙的店老板,任由这些无价之宝流向市场,再在逃之夭夭前将这个消息告知警方。他这些年来盗窃古董只是为了寻找唐寅剑谱而已,没有唐寅剑谱的古董对他来说与一堆垃圾无异,所以他才能以区区两百块将它们出手。而他卖就卖了,还偏偏堂而皇之地把店铺地址写在墙上,引人去寻找它们的下落。顾旭阳不知是该夸他洒脱,还是该骂他有病。   此人脱离常规的举动,常人怕是一辈子也弄不懂。   好在被盗的十件古董里找回了七件,剩下的经过警方搜罗和媒体报道,假以时日也定能物归原主。   顾旭阳叫来的同事将七件古董挨个装箱,贴上封条,给古玩店老板发收据,并许诺赔偿他的损失(共计两百元),再送他一面锦旗。顾旭阳插不进手,便垂手站在一旁。   路易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不谢谢我吗?”   顾旭阳咕哝:“我们的专家迟早也会发现的。”   “但我是第一个。等你们发现,古董都不知卖出多少件了。”   “说的也是……”顾旭阳不舒服地扭了扭,低声说,“谢谢。”   “光是一句感谢可不够。我今天帮了你两次呢。”   “谢谢,乘以二。”   “不够,不够。”路易摇摇头,食指轻点自己的嘴唇,“这样才够。”   “喂!你别得寸进尺!”   路易一言不发,期待地凝视着他。顾旭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若是不听从路易,恐怕一辈子都不得脱身了。   他环顾四周,旁人个个忙着封存古董,没人注意他们。他将路易拉到一座博古架后,在他嘴唇上快速蹭了一下。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嘛。”路易柔声说。   “只是为了感激你而已!别想太多!”   “我很喜欢。再来一次怎么样?”   ***   古玩店门口聚集了一群围观群众,大多数是游客,也有放下手头工作跑来凑热闹的附近店主。当警察抬着装古董的箱子走出来的时候,一名游客压了压头顶的遮阳帽,不留声色地从人群中挤出去,走向与警察相反的方向。   他低着头,旁人看不见他的容貌,只能瞥见帽子下隐约露出的一抹笑容。 第129章 决战   “金秋十月, 丹桂飘香, 月圆之夜, 决战赛场。两位室友,鄙人这首拙作如何?”作家赵夏迟问道。   画家蔺无缺鼓起掌:“好诗,好诗!立意深刻, 文采斐然!”   音乐家诸葛桐说:“与赵兄相比,李杜、元白之流也稍逊风骚!”   赵夏迟神色一凛:“夸就好好夸,不要尬吹行不行?”   “就是, 商业互吹也要讲基本法。”蔺无缺教育道。   诸葛桐无语地看着两位室友。   时隔数月, 三人再度聚首。再会的地点不是老旧的公寓,而是人声鼎沸的岚川市体育场。再过不到半小时, 武林大会全国大赛决赛便将在此举行,他们的另一位室友谷小飞将与凌虚派的肖雪尘争夺“武林盟主”头衔。   三人并排而坐, 赵夏迟吟过“诗”之后就没人说话了。老友再会的场面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激动人心,反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感。   赵夏迟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 操着别扭的记者强调说:“阿桐,你也算参加过武林大会,现在你有什么感想吗?”   “什么叫‘也算’参加过?我本来就参加过!”诸葛桐瞪他一眼。   蔺无缺笑了两声:“是哦, 在预赛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淘汰我的可是冠军或者亚军!比赛里的绝大部分人都被他淘汰了好吗!为什么只嘲笑我一个?”诸葛桐为自己辩解。   “你从没告诉过我们你是蜀中诸葛氏后人, 还是大名鼎鼎的诸葛琴魔!”   诸葛桐难以置信地盯着两位好友:“你们难道没看出来?还需要我亲口告诉你们?”   蔺无缺说:“你们评选琴魔的标准是看谁制造的噪音更扰民?”   赵夏迟点头表示同意:“如果标准是这样那么你的确是当之无愧的琴魔。”   “但是我姓诸葛!光凭这一点就能看出些端倪了吧?”诸葛桐怒指赵夏迟,“亏你还是百晓生成员,连这点新闻敏感度都没有?”   蔺无缺转向作家:“对哦,你也从没告诉过我们你是百晓生的一员。”   “我那时的确不在百晓生工作!”赵夏迟说,“我是搬家后才重回百晓生的, 而且还只是临时工!他们都不给我交保险!我可不像你!你的漫画工作室给你交保险吧?”   蔺无缺摸了摸下巴:“这倒是,我们福利挺不错的。”   “你也没告诉我们你是唐寅后人,还是文物鉴定专家。”诸葛桐成功将矛头转到画家身上。   “那的确不是我的正职,我为什么要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告诉你们?”   诸葛桐和赵夏迟眯起眼睛。   蔺无缺抓了抓脸,大声说:“不过我们当中最惊人的还属小飞!谁知道他的武艺竟然那么高强呢?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坐在这儿看他的比赛!”   “不错,我也想不到。”赵夏迟点头。   “呃,其实我稍微看出来一些。”诸葛桐弱弱地说。   “什么?!”   “你们记不记得小飞有一次生了重病?我那时搭过他的脉,发现他的内功还挺深厚……”   “你居然不告诉我们!”赵夏迟和蔺无缺不顾周围观众的眼光,将诸葛桐按在座位上暴打。   “我错了我错了,我请你们吃东西总行了吧!”   “请我们吃暗黑料理吗?!”   ***   观众席的另外一边,戴着“苏赫”面具的苏云越和戴着墨镜的何晋正在分吃同一桶爆米花。   “我太感动了,看到自己亲手教出的学生登场参赛比我自己参赛还兴奋。”育人不倦的苏老师感动地抹了抹眼泪。   “希望他从你身上只学到了好的。”何晋恶狠狠道。   “我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好?”   “你……你不负责任,一把年纪了还像孩子一样惹是生非,当初一声不吭地跑路就算了,失踪四年没给我半点音讯,我都做好心理准备听你的讣告了,结果你又一声不吭地跑回来,而且一回来就给我惹了一大堆麻烦,这还不够吗?”何晋数落起苏云越毫不留情。   “好吧,我保证下次我离开或者回来,一定先给你打电话好吗?”   “就这样?!你的反省就这么点?!”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看到我回来,你心里其实还是挺高兴的吧?”   何晋可不会承认这一点。   “下次再敢给我惹麻烦,这就是你的下场!”他捏爆一粒爆米花。   苏云越低下头,在何晋掌上轻轻一舔,舌尖卷起爆米花的残骸,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这就是我的下场?”苏云越翘起唇角。   何晋抓起一把爆米花塞进他嘴里,差点将前任武林盟主噎死在本届武林大会决赛赛场里。   ***   “贤弟,你需不需要走残疾人特别通道?”陈昊空关切地问齐冲。两人正随着人流挤进体育场。   “我的腿上个月就好了!我不需要走残疾人通道,不过你显然需要!”齐冲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贤弟有心情开玩笑,说明身体已经康复了。愚兄这就放心了。”   齐冲还想凶他两句,可一想到自己卧床不起的那段时间陈昊空是如何照顾他的,他就吼不出来了。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良心不允许自己对恩人如此粗鲁,另一方面是因为……在看过你小丁丁的人面前,再怎么气愤都像是装腔作势。   “想不到这么多人来看比赛。”齐冲转移话题。   “一票难求啊贤弟,要不是你家里有关系,我们恐怕连门都进不来。”陈昊空说,“贤弟觉得这场比赛谁能获胜?”   “我当然支持自己的好哥们!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的这里也有问题!”齐冲指着自己的眼睛。   “不见得吧。肖兄自从研读过《剑舞图》中的剑谱,剑术大有精进,小飞未必是他的对手。”   “呵,随便看几张图就能学会神功?我天天看《龙珠》怎么还没学会龟派气功呢?”   “贤弟要不要赌一赌?”陈昊空笑道,“如果贤弟赢了,那么我们就断绝关系好了。”   “什么?!”齐冲惊叫,“你要断绝啥?”   “贤弟不是一直想跟我割袍断义吗?这次若是贤弟赢了,那就如贤弟所愿,此后我们再无瓜葛。”   齐冲的脑袋“嗡”了一声。他从前确实无数次想和陈昊空恩断义绝,但现在他对陈昊空的看法已经大为改观,也不怎么厌恶这段关系了。同样的提议从陈昊空嘴里冒出来,就怎么听怎么令人生厌。   “还是不要了。”他生硬地说。   “为什么?贤弟不是一直……”   “好多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如果这时候我们分手……啊不,割袍断义,我们齐家的面子往哪儿搁?你是故意为了让我丢脸才提这种建议的吗?”   陈昊空温和道:“当然不是,你是我的兄弟,你的名誉就是我的名誉,我自然不会让你名声受损。”   “这不就行了!以后别再跟我提这种不切实际毫无建设性的提议!”   “一切都听贤弟的。”陈昊空捂住嘴,试图掩饰笑意,但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   小绮带着两面旗子来到赛场,一面写着“小飞加油”,一面写着“尘尘加油”,两面旗子都做得太大,她一次只能挥舞一面,所以她轮流临幸两面旗子,后果是手臂变得很酸。   “小绮,你说他们谁能赢?”坐在小绮身边的是易过容的施曼桃。   “一半对一半吧。”   “那么你希望谁赢?”   “我不能偏心啦!谁赢都好,都能为咱们猫咖带来流量!”小绮幻想着猫咖宾客如云的景象,笑得嘴都合不拢。   施曼桃盯着她手中的旗子:“你是不是已经做好宣传物料了?”   “没有啦!冠军还没决出来怎么做物料?做错了岂不是很尴尬?”   施曼桃压低声音:“骗人,你肯定已经做好了,我帮你送猫的时候看见你和打印店小哥窃窃私语。”   小绮左顾右盼,确认无人窃听她的商业机密后,对施曼桃耳语道:“我让他设计了两种,胜负一出,他那边就开始制作。”   施曼桃竖起拇指。   小绮继续说:“如果我也参赛就没必要这么麻烦了,现在我就可以开始给自己印名片了,上面写着‘武林盟主·令狐绮’……”   ***   选手休息室中,方心鹤一如既往地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对两位选手道:“放轻松,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论你们两个谁赢谁输,对我们来说都是胜利——双赢!”   “感觉就像门派内部举行比赛。”尹言在他身旁负手而立。   自家徒弟好不容易杀进决赛,做师父的当然不能继续在山上宅着。他勉为其难地移驾岚川市,来到体育场为徒弟加油助威。   “师兄,你这种说法会影响选手的积极性。他们不认真比赛怎么办?”方心鹤戳了戳师兄。   尹言指着肖雪尘和谷小飞:“你们两个听见师叔的话了?”   “我会竭尽全力的。”谷小飞说,“好不容易能跟雪尘认真打一场,如果我蒙混过关,那就等于不尊重雪尘,也不尊重……呃,竞技精神和武学之道!”   肖雪尘搂住他,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得好。不过下次不要在公共场合这么说,我会忍不住的。”   “呕!”方心鹤用扇子遮住自己扭曲的脸,“你才是,不要在公共场合说这种话!恶心!”   然后他转向尹言,耳语道:“你真该向徒弟学一学!”   尹言望着天花板:“这里是公共场合,心鹤,别人能听见的!”   ***   谷小飞走进赛场的瞬间,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欢呼声差点震碎他的耳膜。举目四望,人山人海,谷小飞眼尖地认出了几个熟人,但更多的是陌生人。他们一半喊着肖雪尘,另外一半喊着他的名字。   简直就像做梦。换作半年前的他,绝对想不到自己能有这么一天——万众欢呼,万众瞩目,最重要的是,和肖雪尘站在同一个赛场里。   “两位选手,比赛规则你们都清楚了吧?”裁判举起手,让他们在赛场中央站定。   谷小飞和肖雪尘四目相对,同时露出微笑。谷小飞笑得更开一点儿,肖雪尘的笑容虽然很浅,但他的眼睛里满溢着不加掩饰的幸福和温暖。   这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谷小飞心想。当时他在人群里只一眼就看到了肖雪尘,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个白衣青年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而此时此刻,白衣青年的目光也同样定格在他身上。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谷小飞一天都不愿忘记。   今时今日,他们将决出胜负,但谷小飞不在乎输赢,他只想拼尽全力,和肖雪尘在武学之道上来一场尽情的比试。   今天之后会发生什么?谷小飞不太愿意想那么遥远的事。他只要专注眼前、活在当下就足够了。   “都清楚了。”谷小飞和肖雪尘异口同声。   “比武切磋,点到即止。”裁判后退一步,“比赛现在开始!”   “谷少侠。”肖雪尘抱拳道。   “肖少侠。”谷小飞学他的样子。   “余生请指教。”   “请指教!”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盖世神操》正文到此结束啦!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最终比赛的结果没写出来,因为不管让他们哪一个获胜,都有点对不起另外一个www所以就让正文在此戛然而止吧!大家可以尽情想象比赛的结果!   《盖世神操》对我来说是一篇很特别的文,以前完全没写过这种题材,而且是第一次写V文,更新压力比较大,如有发挥不好的地方还请原谅。   我本意是想写一篇轻松愉快充满笑点的文,如果本文有什么地方能博君一笑,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家下一篇文再见吧!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com--久久小说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