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识君不悟 作者:宸砸 文案   苍翊初遇他时,是在青楼旁的一条巷道内,他筋脉寸断,容颜尽毁。   他将重伤的人救回王府,为他疯魔,倾其所有换不来他一次音容笑貌。   重来一次,那人一改往日偏执,倾心相守。   当昔日的真相被层层揭开,眼前的温存终被打破,面对他的母仇家恨,他再一次留他不住。   红绳结发,白首不离。   离去前夕,他在他耳边呢喃:“结发为相思,而我最怕是相思,瑾竹,你若不回来,我便烧了这结绳,请命出兵踏平你月华国都……”   忠犬霸道攻×温和美人受   一段情丝,两世痴缠,看夫夫携手斗仇敌……   剧情走向甜,回忆杀微虐!! 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主角:南宫若尘,苍翊 ┃ 配角:凌云,左麒 ┃ 其它:双重生,两情相悦HE ================= ☆、同归   颐都,翊王府内。      南宫若尘从未想过,再见苍翊时他竟已是到了性命垂危的境地……      屋内的烛火燃的通明,偌大的院里却空无一人。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里,自接到消息出了偏院,回神时他便已经站在了竹意阁外,在这王府数年,他踏入此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他匆匆而来,在这门外却怯了脚步。      沉静的屋内血气弥漫,紫檀木制成的拔步床上一具修长的身体闭目而卧,衣襟敞口的胸膛上一道穿胸的箭伤狰狞可怖,一团乌黑自伤口处漫开,周围扎满了细密的银针,一根根没入身体只余一毫针尾......      床边一位粗布麻衣蓬头垢面的老者松开正在把脉的手走到炉鼎旁点燃炉内的沉香,幽香一缕缕散出缓解了这满室的压抑。      老者走到床边,将患者身上的银针尽数拔出,随后整理着药箱,面无表情地出了房门。      床侧一袭明黄色的身影随着老者站起的身体缓缓抬目,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失落,看着老者背起药箱朝着门口走去他并没有挽留,转而将视线落在床上。      一双凤眸缓缓睁开,好看的丹凤眼内没有了昔日的冷酷与张扬,唇角微微勾起显得颇为无奈:“皇兄,回吧,臣弟的后事还需你来操心了。”      轻轻扶起他,拿了靠垫让他依靠在床侧,继而站起,紧紧盯着床榻上的人不发一语,长久的沉默终被打破:“为他倾其所有,落得如此下场,你可悔?”      “悔......怎能不悔……”      苍翊垂首,一抹苦笑在嘴边蔓延开来。      那年初遇,他在巷道里将人救回,后来让人打探其身份,才知自己救下的,竟是月华国的四皇子南宫若尘。      庆元十六年秋,月华国君遣五公主南宫沐琳和亲离洛,和亲的队伍却在途中遭遇山匪,和亲使四皇子因此丧命,所有人都道是一场意外,却无人知晓,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夺位而设计的一场阴谋罢了。      未能亲手替他报仇,又如何能不悔?      “你......”他似自言自语一般呢喃,苍蘭只静静听着,若说不怒却是假的,又不知如何发泄,沉吟了半响,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无奈叹气:“他本是无心之人,你却执意求他真心,注定失败的结局,你又是何苦?!”      “他并非无心,他只是……算了,不说也罢。”苍翊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想着替他报仇,想要换他真心一笑,只是如今永远不可能了......皇兄,我知你身为一国之君有太多无奈,若是重来我仍会选择与你为敌,刃你亲子,因为,他该死......”      庆元帝静静地凝视他,没有咬牙切齿,没有悔恨不堪,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与他无丝毫联系。      苍翊是先皇的老来子,苍蘭登基时他还尚在襁褓之中,对于这个同父同母的胞弟,他待他如兄如父,如今看他为一男子将自己折腾至此,何其不忍,又如何能不心疼......      但他身在高位,当重于社稷,如何能因为一个外人而毁了整个朝堂,他阻止他追查当年之事,百般筹谋千般算计却仍旧徒劳无功,他甚至不惜帝王尊严派出刺客追杀南宫若尘,只为让他歇了报仇的心思......      若是知道是今日这般结局,他无法断定当初自己是否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罢了,事已至此,说得再多已是无用,我便应你,你走后,我定然护他无恙。”      “臣弟多谢皇兄。”      苍翊本想起身谢恩,被轻轻按下肩膀:“如此模样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我不知道你调查到了什么能让你不惜性命也要杀了太子,你不说我便不问,你瞒我我便不查,此时不论你生前死后,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好好歇着吧,你若能挨到我处理完此事我再来看你,若是挨不过,我便不再踏足你这王府。”      “皇兄慢走,臣弟无碍。”      命都快没了还叫无碍?      庆元帝气结,却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去,踏过房门,发现门框旁站着一人,面具遮颜看不清神情,微微愣了一下,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开了。      南宫若尘躬身行了一礼,待帝王身影消失便起身迈步朝房内走去,轻轻踏步来到床边,取下面具放在床头,慢慢屈膝伏在床侧,拉过苍翊的手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      苍翊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从房外走来,看着他取下面具,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为自己号脉,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内平静无波,若是一个女人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定然尽显楚楚可怜之态,可这偏偏是一个男子,无端添了几分魅惑,微薄的双唇轻抿,透露着薄情的味道,肌肤白皙,而这样精致的一张脸却布满了一条条微微凸起的红痕,纵横交错,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已经淡了很多,依然能看出当时伤的有多么令人心惊……      “箭头穿心而过,纵是医圣也无力回天,只能止住毒素蔓延替你多续一时性命,走的时候少些疼痛。”南宫若尘收回手,缓缓站起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他。      这些话方才施针时医圣已告知过他,说是续命,却也熬不过今晚了,怕吗?那是肯定的,世间谁能不惧死亡?他不怨任何人,只是……      “瑾竹,你可真心信过我一回?”      正为他掖着被角的手突然停住,缓缓抬头,与苍翊的双眼对上,他看得清他眼里无比复杂的情绪,对视半晌,终是撇过了眼,薄唇轻启:“未曾。”      “哈哈哈哈……咳咳……”      他想肆意疯笑,却又止不住咳嗽起来,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仍是不能止住钻心地疼。      南宫若尘,你果真是无心之人吗?      你当真就如此无情?      他垂首想了想,自嘲一笑,是了,曾经那样对他,囚他在府,强取豪夺,又如何去奢望他的信任?      “不怪你……不怪你……今晚过后你便真正的自由了,我放你走,不会有任何人再为难于你……便好好活着罢……”      看着他因情绪激动有些泛红的俊颜,南宫若尘不答,搁置在身前的手却止不住紧紧地攥起……      似乎自他记事以来,便不停地在失去。      他师承医圣,习得一身医术却一次也不曾救下自己想救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在乎的人在自己面前气绝,他却无能无力。      若是注定了要失去,又何必曾经拥有?      任由苍翊拉过他的手,紧紧的握住,力道有些大,指骨间疼痛泛起,他不曾挣扎,就这样任他牵着直到他缓缓睡去……      苍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他不想睡,他还想再看看他,最终抵不过身体的沉重瞌上了眼帘……      意识突然转醒,苍翊看着南宫若尘将手从自己手心抽出,他想握住,却无法动弹,明明是闭着眼睛他却能清晰看见南宫若尘的一举一动,看着他走到鼎炉前熄了炉内的沉香,看着他走回床前,看着他俯身在自己唇角落下一吻,薄唇一开一合,似是说了什么,可他听不见。他努力地想要去分辨,却又无能为力。未待他反应过来,那人便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毫不犹豫的送进了自己的心脏……      不要……      苍翊试着张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在南宫若尘轻吻他的时候他早已心乱如麻,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他深爱的人缓缓倒在自己胸前,鲜红的血液在两人的衣襟上弥漫开来,那么的刺眼……      苍翊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愈加迷茫……      你若当真无心,此番却是为何?      那张平静的脸就在眼前,明明伸手就能触碰……      他从未如此沮丧,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如墨般的黑暗汹涌而来,瞬间吞没了他仅存的意识……      “启禀皇上,翊王爷去了了,瑾公子于王爷房内……自尽了。”      从王府出来还未踏进宫门的庆元帝听着暗卫带来的消息沉默不语,望向王府的视线久久不曾移开。      他是帝王,是兄,亦是父,手心手背,都难以取舍,他只是想保全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血脉,却被夺去了自己自幼疼爱的亲弟弟,这样的结果,值得吗……      酸涩的双眼闭合,半晌后又缓缓睁开余下一片清明,他淡淡开口: “罢了……命人将二人合葬,便一道入了皇陵吧。”      “是。”      马车的车帘遮去了庆元帝略显寂寥的身影。寒风袭来,吹灭了王府大门前燃着的灯火,风声呜咽,似也在为府中人的离去而哭诉……      庆元二十一年秋,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翊王爷外出时遇刺,一箭穿心,不治身亡,当晚翊王府客卿苏瑾竹在翊王床边自尽,双双绝命…… ☆、重生   浑身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苍翊僵硬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朦胧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清晰,心脏突然的痉挛令他痛呼出声,只是声音微弱,如同低吟一般……      “王爷……王爷……?”      依稀听着有人唤他,看他并未转醒便轻脚朝外走去,听着脚步声远离,眼前依旧是黑暗一片,身体沉重如同灌了铅一般,挣扎着睁开双眼,突然射来的强光很是刺眼,苍翊下意识抬手挡住,待到双眼适应了光线才开始缓缓打量四周……      简单的桃木制成的架子床,旁边不远处竖着一扇精致的乌木屏风,上面的雕花海棠栩栩如生,床头放着一鼎小巧的青花缠枝香炉,清幽的檀香似是刚点上不久,稍稍缓解了苍翊沉重异常的身体。      强撑着在床上坐起,顿时一阵头疼欲裂,苍翊剑眉紧蹙,忍不住低头揉了揉额角。      轻巧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大概是看到他坐起来了,惊喜的加快脚步走了过来:“王爷你可算醒了,奴婢煮了解酒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不必了。”苍翊摆了摆手,哑声问道:“他呢?”      小丫鬟面露疑惑:“王爷……是指何人?”      “苏公子呢?”      “……王爷恕罪,王爷所说之人奴婢不识,昨日到这里时只有王爷一人啊。”      苍翊微微皱眉,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偏头看了看突然愣住:“……灵犀?你怎么在这?”      “王爷别误会……”以为是被误会她做了什么灵犀慌张的连连摆手:“昨日太后生辰,您入宫赴宴喝醉了,之后太后的人将您送到了别院,让我好好……好好……伺候您,奴婢知道王爷不喜奴婢近身,伺候您睡下后奴婢便出去了……”      生辰?越想越是疑惑,一时想起什么,本来极度昏沉的头脑瞬间醒转,心中猛的一惊,下意识的扶上胸口,无伤,也没有疼痛,他不是死了吗?庆元二十一年,他被太子暗算,心脏中箭身中剧毒而亡……      再次细看,熟悉的陈设……这分明是他在城西别院的布置,他不应该身在王府吗?瑾竹呢?失去意识前瑾竹自尽的那一幕不断在脑海回放,如针扎般刺的他的心生生的疼。      而观灵犀垂首立在一旁揣揣不安的样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垂云髻,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落在后背。      灵犀是太后赐给苍翊的通房丫头,奈何苍翊对他无意,灵犀也是个通透的,知晓苍翊将她安置在别院便知道这是何意,安安分分的待在别院,到他十八岁那年苍翊为她找了个婆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了……      可他如今这副装扮,分明是未出嫁的闺阁女子的打扮……      的确有一次太后生辰他被灌醉了,太后为了让他解决后嗣问题将他送来了城西别院,可当时是庆元十六年……      “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现下巳……巳时刚过……”灵犀有些忐忑不安,又不敢抬头,默默将头埋得更低答复苍翊的问话。      回想着过去发生的种种,再到今日熟悉的经历,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苍翊心里扎根。揉了揉疼痛的额角,接过灵犀手里的解酒汤一口喝了,将碗递给灵犀,他翻身下床,急匆匆走到账房翻开最新的一本账册,第一页首记清清楚楚地写着庆元十六年。      庆元十六年……      默默念着这几个字,他惊喜的发现自己那荒谬的想法竟是真的,他回来了,虽不知何故,但他确确实实是回到了五年前,他十九岁那年,他和瑾竹初遇的那年……      “王……王爷……”      灵犀看着苍翊匆忙的奔出房门有些不放心追了出来,看着他往账房的方向走去便跟了上来,奈何苍翊走的太快她好不容易追到账房有些气喘吁吁了……见他拿着账册发呆,灵犀疑惑地道:“王爷,可是这账册有什么问题?!”      别院的账册与王府是分开的,王府没有主持内务的人,一切交给王府的管家打理,这别院的账册因着太后的关系,灵犀也算是半个主子,这账册自然就交到了灵犀手里。      “灵犀,这可是今年最新的账册了?”      灵犀凑上前看了看:“是,这是上个月的账册,这个月的账册会在月底送上来。”      “好……好……”嘴里喃喃念着好,没发现灵犀一脸的疑惑,苍翊径自走出账房:“来人,备马,本王要回王府。”立时有人出去备马,然后转身对着门旁的灵犀说道:“别院你打理的很好,本王今日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王爷慢走。”灵犀福身行礼,她知道王爷这话并不是对她说的,别院内有太后的人,他若是一言不发就走,难免让太后以为苍翊对灵犀不满意,接下来估计就会有第二个灵犀送进府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出别院,牵过缰绳,翻身上马,迫不及待地朝王府的方向策马而去。      若是与前世时事相同,月华国的和亲队伍已经抵达离洛国的京城颐都,瑾竹作为送亲官员,定然也已经到了颐都。      回想当时初遇就在几日后,那时他应安国公世子之约在怡月阁听曲,怡月阁是京城最大的一座音律坊,一般有些身份的贵族都会约在此处相聚,美中不足的是怡月阁对面街道的不远处还有一座春风楼,一座青楼,自持身份的贵族不屑于过青楼街道都会绕道而行,而有些纨绔子弟想要掩人耳目瞒过家里人这座春风楼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那日苍翊赴约后已是午夜,喝的多了些不愿绕道便直接走春风楼过了,不想巷道里突然冒出一人捂住他口鼻将他拖入黑暗之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不禁微微皱眉,不过是过个道也能招惹是非?他冷笑,正准备运力将人震开,不想还未曾动手,那人已从他背后滑落倒在了地上……      “王爷……”黑暗中冒出一人,对着苍翊单膝下跪。      “无事,看看此人是谁。”黑影走上前蹲下查看,抓过一只手搭上手指,随后转身对着苍翊所在的地方微微俯身。      “王爷,此人身上没有任何先身份相关的证物,身上多处鞭痕,浑身筋脉寸断,应是身中蚀骨散,却强行运功之故,脸上多处深度划伤,且此人不久前被人下过合欢散……”      绕是苍翊经历过皇室无数不堪入目的手段也被这人身上的伤震惊了,到底是何人竟用如此手段伤人?      苍翊心中充满了好奇与疑虑,蚀骨散……那是宫廷里才会有的□□。蚀骨散,顾名思义,中毒者骨骼如同被毒虫蚀咬,疼痛难忍,折磨人的身体还能侵蚀精神,让人产生幻觉不断回忆起自己最害怕的事……      “王爷,此人脸上的划伤是他自己下的手……”      苍翊思绪转动被打断,闻言有些惊讶,蹲下身掰过那人下颌仔细瞧了瞧,那人满脸深可见骨的血痕,在这暗夜里看起来如同鬼魅一般,他当时就觉得,能对自己下此狠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将此人带回王府。”      “是。”      当时满身伤痕被卖到春风楼的南宫若尘,为了逃离不惜亲手毁掉自己的倾世容颜,留着那张绝色的脸,只会被老鸨□□成小倌然后接客,为了防止人逃跑必然会严加看管,若是脸毁了,花大价钱买来的人老鸨不可能直接杀了他,便会被当做下人安排在青楼里做些杂活,只要能有机会自由行动,就有机会可以逃出去……      回想起前世伴他一生的满脸划痕,苍翊一双凤眸里满是寒霜,今生,定要让那伤他之人生不如死……      想着瑾竹如今可能正在承受那非人的折磨,苍翊不由加快了策马的速度。      城西距离王府距离不近,策马将近半个时辰才到达王府门外。      “钟叔,叫凌云来见我。”刚回府,急忙让管家找来王府的侍卫统领,快步朝书房走去……      凌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王爷正埋头在书桌上作画,未待他询问何事,苍翊抬头拿起那副画,抖了抖将墨汁风干,递到了凌云手上。      “集结王府所能调派的一切力量,搜寻画中的人,一旦有消息立刻禀明于我。”      “……是。”凌云将画像卷起,迅速消失在了房内。      想了想仍是觉得不放心,又安排了人盯住三皇子府,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如今未立太子,前世的太子如今还只是三皇子……正因如此,三皇子府如今的布防不至于滴水不漏,若是进了东宫……      不,这次,他休想再坐上东宫之位……      过了几天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让苍翊本就焦虑的心更是多了几分忐忑,就在他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三皇子府却有了动静。       ☆、消息   “王爷,三皇子府传来的消息。”书房内,凌云突然出现将刚刚搜集到的情报递给苍翊。      有些急迫的接过一旁递过来的纸团,缓缓打开,内容很简单:三皇子书房内发现密道,出口未知。      苍翊重新折起纸团扔进案桌上的琳琅熏炉中,纸张的糊臭味从熏炉处散开不一会便被炉内熏香替代了……      “继续盯着三皇子府,密道的事不用急着寻出口,暂时只需要盯紧入口就可。”      “是。”话音刚落凌云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书房内。      苍翊从案桌里侧走出,踱步走到窗前站定,幽黑的凤眸微微眯起,深邃的瞳孔看不清焦距,让人猜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自太后生辰之后,这两天他一直未曾入宫,除了每日必须在朝堂上露个面,基本都待在府内,没人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这几日的翊王爷异样被各方势力看在眼里,各种猜测陆续传出,想着翊王爷这么多年一直无心朝政,任何决策都保持绝对中立,这样的人是所有有心政权之人都会努力拉拢的对象。      翊王爷是当朝皇帝唯一的胞弟,按离洛国律例他也是有皇位继承权的,因而他的突然反常难免让人疑心他的目的,若是他在皇位争夺中参上一脚,这对于皇权争夺必是最大的一个变数……      苍翊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这些权贵们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或许他便是知道了此事也无心顾及。      他依旧每日按时上朝,下朝之后直接回到王府,外界任何人任何方式的邀约已经全都与他无关了,他要尽快找到南宫若尘,所有探回的消息他必须第一时间知道,不论白天黑夜王府的大门都是紧闭,无端给王府外的街道上铺垫了一层压抑,偶尔夜半三更还能看到一道道黑影从王府的围墙上飘过……      “王爷,我们设在三皇子府的人被发现了。属下等办事不力,请王爷降罪。”此时正直深夜,凌云单膝跪地,面上无喜无悲,等着主子的责罚。      苍翊静静看着窗外,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仿佛此事本就是意料之中,他的沉默倒是让面瘫的凌云露出了一丝疑惑。      不知过了多久,苍翊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凌云身上,冷冽的声线在半夜的王府让人平添了几分惧意:“可有什么发现?”      “一个时辰之前守在三皇子府密道入口处的暗一发现有人趁夜将一具女尸从密道口运走,那具女尸与画像上的人有七分相像,因而跟着追进了密道之中,密道内有他人本就在预料之中,暴露行踪之后他便直接顺着密道逃了出去,查到了密道出口,是乱葬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苍翊心中炸开了锅,乱葬岗……乱葬岗……本以为今世重头来过,他还来得及阻止一切的发生,以为他可以让瑾竹免受那些折磨,以为他还来得及救下……      如今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没有了,不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手背青筋凸起,一双凤眸寒光四射:“好……苍离……很好,我仍是小瞧了你了……”      难怪前世搜遍他的府邸也没有任何收获,所有不干净的东西都从密道送至乱葬岗,迁入东宫之后这条密道也被封锁只余一个密室,谁能想到,谁能想到这里曾是一个销毁一切肮脏的密道。      如今再是气愤也无用,苍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城内搜查的人全部撤回来,给本王盯紧三皇子府,从三皇子府运出的东西只要能藏下一个人的,出了府门便追上去,一旦发现画像里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截下来。另外,守住乱葬岗,将看到的那具女尸运回来。”      “是。”      屋内再次恢复寂静,苍翊此刻的心里思绪万千,追查密道暴露了行踪,必会引起苍离的戒备,前世瑾竹被身为三皇子的苍离百般折磨之后,无声无息地将人送去了春风楼,事情做得如此不留痕迹,三皇子府的密道想必不止通往乱葬岗那一条,如今打草惊蛇,若是苍离狗急跳墙,直接杀了南宫若尘……      苍翊心中咯噔一下,心跳猛的加速,再也按耐不住,换上一袭夜行衣,未惊动任何一人从王府   侧门处越了出去……      翊王府到三皇子府距离不短,一是身份有别,当朝皇叔不宜与诸位皇子走的过近,二来,苍翊向来无心朝政,府邸自然离权贵聚集的街道远了些。      “王爷……”刚刚抵达三皇子府门外,便有附近隐藏的暗卫接到讯号从黑暗处冒了出来。      “情况如何?”      “密道被发现之后,有人迅速将此事回给了三皇子,三皇子让人了他的屋内,未免被发现我们的人不敢靠的太近,只能隐约听到他们似乎提到了春风楼。”      春风楼?看来乱葬岗的密道暴露之后,苍离倒是不敢轻易下手了,毕竟密道不可用了,府内人多眼杂想要处理尸体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苍离在外名声极好,断不可能直接从府门处将人运去春风楼,那么他的府内必然还有其他密道通往春风楼:“吩咐下去,密切注意春风楼内的动向,找一个懂得易容术的人易成画像上的样子,然后用划痕将脸遮住,等他们将人送到了春风楼之后找到关押之处,悄悄将人换出来。”      “ 是。”暗卫其实很疑惑,只是提到了春风楼王爷怎会如此肯定三皇子会送人去春风楼?又如何断定被送去的人就一定是画像中的人?      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暗卫,再多的疑问他也不会问出来,他只需要听从主子的命令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以苍离谨慎的性子必定会尽早将南宫若尘送离皇子府,暗一发现密道时虽然暴露了行踪却未暴露身份,以现如今的形势他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到这事与翊王府有关,不能确认身份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只会谨慎的将自己府里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以防后患。      “王爷,乱葬岗的那具尸体已经运回王府,仵作正在查看。”      刚回到王府,凌云似乎已经等了他好些时候,苍翊点头轻应,见他神色不对,不由得蹙眉问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那女子……”凌云欲言又止,眼神看向偏院的方向:“那女子伤势有异,王爷可要去看看?”      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苍翊随着凌云前往安放尸体的偏院,因是深夜,偏院里燃起的烛火在整个王府里显得有些突兀,踏进院门,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侍卫纷纷行礼,带他进了仵作验尸的房间。      “王爷……”      仵作见人进来意欲行礼被苍翊制止,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      苍翊视线落在那张与他脑海中极为相似的脸,虽满脸的淤青伤痕,却难掩一副绝代倾城之貌,他不禁想到,若是瑾竹容颜仍在,怕是比此女更显风华之姿。      “看出什么了?”      “启禀王爷,这女子浑身血痕,生前必是受过利器严刑,致命伤在胸口处,以伤口来看像是发簪之类的细长利器所刺。”仵作躬身回话,言语间视线在尸体上来回,半晌后摇头叹息:“她这满身的红印淤青,只怕这女子,是不堪受辱,自杀而亡啊……”      “够了,本王知道了。”苍翊面沉如水,看向仵作道:“你该知道王府的规矩,管好你的嘴,此事若有他人知晓,你就用命来偿,明白吗?”      “草民明白,草民一定守口如瓶。”      此人是刑部查案最常请的仵作,在官场上打滚口风自然得紧,如此苍翊也还是交待了几句,才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盯着那冰冷无神的面孔,似是不忍再看,苍翊闭上双眸。      “在冰窖里另起一处冰室,着人打一副冰棺,将人好好安置。”      “是。”      皇妹惨死,一直是南宫若尘心中的痛,遗憾不能将人救下,便只能置这一方冰棺,哪怕是留住尸体也好……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苍翊派人往安国公府递了帖子邀约安国公世子在怡月阁一聚。      早早的来到怡月阁楼下,朝春风楼的方向忘了一眼,缓缓收回视线,径直走进了怡月阁。      “王爷?”刚进门便有人认出了他,匆匆走了过来微微福身行了一礼:“真是你啊王爷?可有好些日子没来我们这了,昨个儿世子爷来这还念叨呢!”      苍翊闻声看向来人,一头黑发只简单的用一只玉簪挽了个流云髻,精致的小脸扑了淡淡的脂粉显得有些红润,身着月白色软缎百褶罗裙,简单却不失优雅,这人便是这怡月阁的掌舵人霓落,对于这年纪轻轻便成为京城最大音律坊的当家人,苍翊是很佩服的:“霓落姑娘,好久不见,近日有些琐事脱不开身,今日得空便来你这怡月阁逛逛。想来他霍公子定是以为我这几日在府中藏了美娇娘不舍得出门了吧?”      “世子爷也不过玩笑话罢了,王爷您别介意,往日您常用的雅间一直给您留着,可需要奴家叫人带您上去?”霓落抿唇轻笑,也不为霍公子辩驳,这霍公子便是今日苍翊今日邀约之人,安国公世子霍展白。      “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是,若是世子来了,你让他上楼来寻我便是。”      “是,王爷请便。”霓落福身退了下去,苍翊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迈步朝楼上雅间走去。       ☆、重伤   雅间内一张梅花朱漆小几静静立着,小几上放着一套青瓷冰纹茶碗,越过一扇乌木雕花刺绣屏风,苍翊在小几旁的蒲垫上优雅坐下,拉开竹制木帘,有些意味不明的望向窗外……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还记得我呢?”      门被拉开,探出一个人头朝里面望了望,径直走了进来。      游离的思绪被拉回,看着昔日唯一的挚友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待他说话那人已经径自在小几另一旁坐了下来:“说吧,今儿找我来所为何事啊?”      “闲来无事,请你来坐坐,怎么?扰了你了?”      “岂敢岂敢,王爷盛情相邀,我纵有再重要的事也得来不是?”霍展白折扇轻合,若有其事地作揖行礼。      苍翊发笑,还要再调侃几句,尚没开口,一道黑影突然从屏风后闪了出来,附在苍翊耳边说了几句话。      霍展白听不见黑影说了什么,看着苍翊突变的神情便知道事情并不简单,看着苍翊突然起身,敷衍地对他说了句“我回来再告诉你。”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霍展白轻轻挑了挑眉,他还从未见苍翊如此失态过……      “王爷,依您的吩咐将人换了出来,人伤的很重,已经悄悄送去了城西别院。”从怡月阁后门出来,苍翊迫不及待朝着别院奔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他伤的很重的消息还是止不住抽痛。      别院内拿着药方正准备出门抓药的灵犀在门口遇到神色焦急的苍翊,正欲行礼被他抬手打断了:“人在何处?”      “在……在东边的黎清小院。”      只觉得一阵风从身旁飘过,回过神的时候发现翊王已经消失在门口走出了老远,灵犀理了一下思绪,快步走出门外,大夫说药得尽快抓回来才行。      苍翊赶到黎清院时已经有大夫在床前替南宫若尘诊治了,走进房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不由得蹙起眉头,待看到床上的人剑眉蹙的更紧……      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过,只是依旧青一块紫一块的覆盖着,昔日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紧闭着,一身玄色锦服被一道道鞭痕撕裂,血迹斑斑,双手指甲血肉模糊……      前世初遇他时,黑暗的巷子里看不清他到底伤的如何,虽然出于好奇将他带回了王府,之后再他醒来之前便没再见过他。      即使后来查到了他经历过的一切,又如何能比得上亲眼看见的更刺激人心,苍翊双拳紧握,他不敢再走上前,紧紧盯着床上那人苍白的脸,心痛如绞。      “王爷,这位公子伤的很重,这些皮外伤倒是其次,虽然看着恐怖,只要用好药养着,过不了多久便会好全,最主要的是他身上的蚀骨散,解药对您来说不是难事,只是这公子体内蚀骨散量下的很足且有一些时日了,以至于伤了筋脉,纵使服了解药,此后半年之内也切不可再动武运功了。”      有些事不是他不问别人就会沉默的,大夫见他愣愣地立在一旁不发一语,开口提醒道:“王爷未来之前其他人不敢乱动,只是这位公子身上的伤尚未清理,满身的鞭伤已经和衣物粘在了一起,贸然撕开定然疼痛难忍,还需王爷做个决定。”      猛然惊醒,现在可不是悲愤的时候,苍翊走上前,轻轻扶起床上的人,坐在床头缓缓将人拥入怀中,双手抓住锦服领口狠下心一把撕开,剧烈的疼痛使得怀中的人不住的颤抖,却依旧未曾醒过来……      满身的鞭痕映入眼眶刺疼了他的双眼,早有人端来了热水准备着,苍翊让人端到身前,伸手拧干盆中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替怀中的人清理伤口,心狠狠地揪起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手指上的血污除去,露出没了指甲的指尖,竟是被人硬生生地将指甲掰断了……      每发现一处伤痕,苍翊对苍离的恨意便深一分,对南宫若尘的愧疚便浓一分,可是如今他什么都做不了……      清理好了伤口,替他上药,包扎,换了一身干净了衣服,才轻扶着让他缓缓躺下了,早在清理伤口的时候屋内的其他人便退了出去。      苍翊在床侧坐下,看着床上的人眉头紧锁,便是在昏迷中疼痛也不曾减少半分,等待消息的那几日,他不止一次的幻想着与他重逢的场景,见到他要如何开口,该如何向他解释现状,或是一句话不说静静的拥住他……然而真正重逢了,他满身疤痕昏迷不醒,他除了守在他身旁手足无措,竟是连碰他一下都不敢……      “王爷,解药已经送来了。”门外传来灵犀的声音,苍翊缓和思绪唤她将药端进来。灵犀将药碗端至床前:“大夫说蚀骨散的解药药性太强,需用适当的药方混合熬制后方能服用。”      苍翊从背后扶起南宫若尘,接过药碗,拿汤匙搅了一下,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才缓缓送至怀里人的口边,只是怀中的人薄唇紧闭,怎样都无法将汤匙送入口中。      灵犀在一旁看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许是中了蚀骨散的缘故,疼痛难忍,公子便下意识的牙关紧咬……”      灵犀话未说完,突然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苍翊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未在意旁边尚有人在,俯身覆上了南宫若尘的薄唇,有些费力的将齿冠撬开,将药汁缓缓度了过去……      一碗药全部喂进去之后,苍翊让人躺好,起身看见一旁的灵犀满脸通红的垂着头,有些想笑却还是忍住了:“不管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不会说让你忘掉你所看见的,但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是……奴婢明白。”      “下去吧。”      “是。”端着已经空了的药碗,匆匆出了房门,直到回到自己的小院,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方才慢慢的平静下来。      天知道她刚才内心多么煎熬,恨不得立刻从房内消失,怪不得王爷十九了还未娶亲,原来是……断袖?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本以为会被杀人灭口呢……仔细想来,明明还有其他方法让公子服药,王爷却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的用那种方式……未尝不是对自己的信任?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信任是有的,然而此刻的苍翊可没心思去考量灵犀的想法。他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      “王爷,暗五回来了,未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门外想起了凌云的声音。暗五是之前按苍翊易容之后将南宫若尘从春风楼换出来的人。      皇室中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暗卫,这些暗卫一旦跟了主子,之前的名姓便已无用,皆以数字注明自己的身份。      翊王出生不久先帝离世,对于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胞弟苍蘭极其溺爱,加上刚刚登基时朝局不稳,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无法顾及太后的情绪,尚在襁褓中的苍翊便成了太后唯一的精神寄托。不顾朝臣反对,将苍翊早早地封了王,更是精挑细选了一队暗卫护他万全。      “嗯。”苍翊应了一声,突然想起霍展白还被自己扔在怡月阁,本打算安顿好了瑾竹之后再去找他,而看到好不容易找到的人伤成如此模样,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放他一个人:“让他去怡月阁找霍展白,随后用本王的轿撵直接回王府。”      “是。”屋内再次恢复宁静,苍翊拿着手帕替他擦拭着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轻抚眉间将紧锁的眉头抚平,好看的凤眸内满是心疼……      怡月阁的雅间内霍展白正百无聊赖的倚在小几旁闭目养神,幽幽琴音自屏风后萦绕开来,突然睁开眼睛望向门口,桃木的雅间房门向一侧划开,霍展白精神一振:“你可算是回来……”许是发现了什么原来倚着的身体缓缓坐起:“不用弹了,先下去吧。”      琴音终止,屏风后一个女子的身影应声退去,等人离开后房门口的“苍翊”微微躬身抱拳:“王爷有要事来不了了,世子先回吧。”      “哦?要事?有何要事?”      “属下不知,请世子移步。”      霍展白也明白,他今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被叫来的一颗棋子,看着眼前的人影,自行脑补了苍翊向自己如此恭敬的样子,轻笑出声,随后站起理了理一身华服:“罢了,走吧。”      暗五转身先行一步,在怡月阁与霍展白分道,坐上王府的轿撵向翊王府行去……      一连几天,南宫若尘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苍翊不愿将照顾他的事假手他人,事事亲力亲为,皇城处处布满眼线,应是这些时日的异常传到了宫中,清早便接到皇上召翊王入宫的消息,为他掖好被角,苍翊起身离去,就在他转身之时,床上的人眼帘微微动了动…… ☆、醒来   “尘儿,母妃无用,护不住你……照顾好你妹妹,好好活着……”      “南宫若尘……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有人要你……生不如死……”      “皇兄莫哭……琳儿不疼……皇兄……要好……好好活下去……”      “四皇子……好一个四皇子,在本王的王府内住了这些日子,还真是委屈你了……”      “瑾竹……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不论什么,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本王不会放你走……死都不会……”      “他想陪着他?你的命是你母亲和你妹妹付出一生换来的……你必须活下去……”      “今晚过后……我放你走……好好活着罢……”      曾经的回忆一件件清晰起来,活着……好好活着……必须要活着……每个人都要他活着,却从来没有人在意他活的有多痛苦,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活着……他为什么要活着……凭什么你们让我活着我就非得活着……      “瑾竹……你可曾真心信过我一回……”      我在乎的人,我信任的人,我爱的人……他们一个一个离我而去,一个一个将我舍弃,苍翊……你要我如何信你,我如何能信你,我如何敢信你……      他本是月华国身份尊贵的四皇子,一朝母妃被害,父皇懦弱无能,受了皇后挑唆,为避免战乱将五公主南宫沐琳送到离洛国和亲,身为兄长他作为送亲的官员来到了离洛国,却不想所有悲惨的一生从此开始,再也未能回去……      感官逐渐恢复,撕裂般的疼痛汹涌而来,下意识地想要握拳,指尖的刺痛令他浑身一颤,那曾经最熟悉最害怕的痛,他再一次体会到了……眼帘缓缓打开,无神的瞳孔渐渐有了焦距……      悄然回到王府,换上了玄色云锦朝服,长发束起用一顶紫金冠固定,后脑未曾束起的黑发长长的披散在身后。      从别院赶回王府花了一些时间,现下乘坐轿撵赶到皇宫肯定已经来不及了,让人牵来一匹马直接策马赶了过去……      “王爷您可算是到了,皇上在御书房等了有些时候了,您快随奴才过去吧。”才刚到宫门口,一个神色焦急的小太监快速迎了过来。是在圣前伺候的一个小太监,苍翊点了点头跟着朝宫门内走去。      走在通往御书房的路上,想着前世发生的种种,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王爷不必担心,您自小同皇上亲厚,虽然迟了些,想必皇上是不会怪罪您的。”      一句话说的苍翊有些莫名其妙,这小太监以为自己怕皇兄怪罪故而叹气?      没有辩解,或者他根本没法辩解。乱七八糟的想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御书房门外:“你且退下吧,本王自己进去就是。”      “奴才告退。”      “咯吱”一声想起,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紫色身影走了进来。偌大的御书房四周挂满了各种名画或是御笔亲书,久违的打量了一下方才将视线收了回来。看着坐在书阁旁忙碌的明黄色身影,微微躬身行礼:“皇兄。”      黑漆描金御桌上文房四宝整齐排列,狼毫笔尖在砚台内轻点,随后落在摊开放置的一本奏折上,庆元帝头也不应声任由苍翊在台下站着,待一本奏折批阅完毕才缓缓抬首。      “你倒是自在,若是被御史看到你这样行礼,明日弹劾你目无君上的折子就会摆在朕的案桌上了。”苍蘭轻哼一声却并没怪罪。      “那就请皇兄将臣弟禁足在王府无令不得外出,我也乐的平静。”苍翊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不在乎,只要皇兄信他心中有君,那些弹劾或挑拨的人,就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而已。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不理会他的贫嘴,苍翊拿起单独放置在一旁的一本奏折递到桌沿:“你自己看看吧,你这几日无故缺席朝堂,已经有许多折子上奏,明里暗里提醒着让朕提防你,说你藐视皇权,让朕给你小惩大诫以立国威。”      苍翊走到御桌前将那本奏折拿起来翻了翻,他这几日动作频频,这些怀疑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这本奏折竟是安国公府的庶长子霍琅轩。      翊王爷与安国公世子霍展白是挚友的事在颐都是人尽皆知的,如今安国公庶长子这么明目张胆的弹劾自己,难不成这么早他便已经搭上了三皇子的船?一个侍妾生的庶子也妄想着当上安国公世子?      看着苍翊拿着奏折冷笑,庆元帝也不打断他,等到他将奏折重新放回桌上方才开口:“安国公是两朝元老,他这位庶长子也是曾经入宫做过皇子伴读的,安国公夫人多年无所出,本以为嫡室无育,这安国公世子之位早晚都是他的,却在他十二岁那年安国公夫人诞下嫡子,硬生生夺了他的世子之位,想来他也是心有不甘,只是不知搭上了哪位皇子的线,竟是不怕你日后报复了?”      自然是您最为看好的三皇子苍离了。      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毫无证据的说辞何人会信?苍翊唇角微勾:“臣弟与安国公世子年纪相仿,志趣相投,故而走的近了些,却无辜被人嫉恨上了,反正上奏弹劾的人那么多,也不在乎多那么一本。”      “是吗?朕倒是很好奇,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庆元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半晌无话。      两兄弟平静的对视,虽是一母同胞,因为年龄差距让两人看起来不是那么相似,看着皇兄眼中透露的精明,苍翊了然:“皇兄既然知道,何必还来问我。”      “你在找的,到底是何人?”苍蘭的语气有些严肃,他已经许久不见苍翊对一件事如此上心了。      “是一个对臣弟非常重要的人。”      御书房内再次沉寂,苍翊的话说的很模糊,应该说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若不是非常重要的人,何必大费周章的满城搜寻。      “罢了,此事你不愿说朕也不会多问,今日叫你来本也不是为了此事。”苍蘭从身后的暗格里取出几张画卷,递给苍翊:“这是今儿早母后让人送来的各家适龄女子的画像,她知道送去你府上定然不到一个时辰这些画像就会成了废纸,送来朕这里让你挑一个顺眼的给你赐婚。”      看着眼前这一卷一卷的画像,苍翊顿时头大如斗:“皇兄……此事……”      “你也别急着推拒,你如今也该成家了。母后并非是要强迫你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只是你该明白,你后院清净无人主事,颐都中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只要有些身份的可都觊觎着你这翊王妃的位置,你王府这条路不通,那些夫人们便日日进宫在母后耳边念叨,你也得体谅母后的难处。”      “臣弟也不忍让母后烦心,只是臣弟早已心有所属。便只能拂了母后的好意了。”看着庆元帝明显不信的神情,苍翊将衣摆一挥,直直地跪了下来,磕头行礼:“皇兄,臣弟所言并非托辞,翊王妃之位今生唯他一人,请皇兄成全。”      前世他最后悔的就是和瑾竹赌气娶了武安侯府的嫡女为妃,虽无夫妻之实,却也成了他和苏瑾竹之间一道解不开的心结。      今生一切重来,他定然不能再辜负于他。      “……”这下苍蘭是真的愣住了,自从封王之后,除了上朝时在朝堂上例行下跪,其他时候无论什么场合苍翊都未曾向他行如此大礼。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小溺爱的这个皇弟,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你……先起来吧。”      苍翊将头抬起来,并不起身,望向庆元帝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就这样直挺挺的跪着不发一语,兄弟俩之间的气氛有些僵持。      苍蘭的表情犹豫不定,他看得出来苍翊所说的人定是他这几日一直在搜寻的人,只是这人就仿佛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无法让人不疑心。      看着苍翊那颇有些他不同意便一直不起来的劲头,他还是妥协了:“我应你便是,起来吧。”      “谢皇兄。”得了想要的答案,苍翊满意地站起来了:“母后那边,就拜托皇兄帮忙了。”      “母后那边朕可不管,你也该去看看母后了,自母后生辰之后你便一直不曾去栖鸾殿了,莫不是还在埋怨母后将你灌醉送去城西别院的事?”      “臣弟不敢,改日一定去给母后请安。”      “有分寸就好,无事便回去吧。”      听说他救回的那人伤的很重,想来他心中牵挂,也不多留他,叮嘱的几句让他记得去栖鸾殿请安便让他离开了……    ☆、忐忑   苍翊心中明白,皇兄并不是没有一丝疑心,帝王之心难测,庆元帝之所以能对他这般信任,只是因为苍翊无心皇位,从小依赖他,不论有任何事从不瞒他,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权利,除了一个王爷的头衔和皇上的信任,他没有任何能威胁到皇位的权利。      曾经有人撺掇他夺位,他让人将谋逆之人的话全部记下,将人带话一起直接送到了皇上手里,这一举动在朝堂上掀起哗然一片,让那些想要利用他的人歇了心思。      他以信任换取信任,用行动证明了他对皇上的忠诚,只是……无论他怎么做,瑾竹直到最后也不肯真心信他……      苍翊心事重重的从宫中出来,未回王府径直往城西别院的方向走去……而在他入宫的这段时间,三皇子府得到了南宫若尘逃走的消息。      “殿下,送去春风楼的那个人……逃了。”三皇子苍离优雅的坐在高椅上听着下首的侍卫回话,一双漆黑的眼睛阴晴不定的闪着,一手端着茶碗,拿着碗盖在茶碗上沿轻轻摩擦,没有人敢说话,瓷器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三皇子久久不语,本就心慌的侍卫便越发的紧张起来,就在他额头冷汗冒出的时候,三皇子身旁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开口了:“听闻那人为了避免接客将自己的脸用发簪生生的划伤了,那春风楼里的老妈子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既要逃出去,不动用内功是绝不可能成功的,而中了蚀骨散,一旦强行运气必然筋脉寸断,到那时,他纵使逃了出去,也必定是废人一个了,殿下放心便是。”      苍离将碗盖磕上,微微垂首:“我如何能放心,那日在密道里出现的那人身份未明,紧接着送去春风楼的人便失踪了,世上当真有如此巧合?若是被人发现他的身份,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前功尽弃了……”      “那人的身份除了您,在离洛国还会有何人知晓?且以他的伤势……活不了多久的。”      近日来翊王府动作频繁,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稍微想了一想,苍离便轻轻摇头将这个想法否定了,苍翊至今为止与月华国的人毫无交集,不可能认识南宫若尘,而他一直无心朝政,又怎会怀疑自己?抬手示意侍卫退下,向身后的人问道:“二皇子府中近来如何!?”      “一切正常,二皇子妃的身份没有任何人起疑,据说这二皇子对二皇子妃很是疼爱,还许了她自由进出书房的权利。”      苍离满意地点了点头。书房是府内最为重要的地方,所有大小事务都会在书房处理,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他人进入的,如此看来,他的好皇兄倒是真对那皇子妃上了心了。      二皇子苍绍,乃皇后嫡出,与大皇子苍烨生辰相差不过数日,本是最有望成为储君的皇子,然而后宫内三皇子的生母贤贵妃独宠,皇后势微,前不久听闻月华国的五公主被送来离洛国和亲,为了稳固儿子的地位,皇后替二皇子请旨,迎娶月华国五公主南宫沐琳,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未抵达颐都之前这皇子妃就已经被调包了,真正的月华国公主惨遭迫害,现如今的皇子妃,不过是三皇子苍离安插在他枕边的一个眼线罢了……      “皇叔……最近可去过什么地方?”      “前几日约了安国公世子在怡月阁一聚,之后便不曾去过任何地方。”听到他提起翊王,中年人有些疑惑,想了想:“听闻今日皇上召了翊王爷入宫,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出宫了。”      “入宫?”正在摩挲碗沿的手指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蹙眉道:“皇叔去怡月阁是什么时候?”      “正是将人送去春风楼的那天……殿下的意思是?”中年人反应过来,有些惊讶:“许是殿下多虑了,那天从怡月阁出来王爷直接回了王府,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若真是翊王爷的人干的,为何会如此平静?”      “平静?”苍离冷哼一声:“回到王府再也没有出来,甚至连朝堂都会缺席,若非是有要事,皇叔纵是再怕麻烦也不会于朝堂缺席而让父皇为难。这样的巧合只怕是没那么简单……派人盯住翊王府,不用盯得太紧,另外让宫中的人打起精神,传信给母妃让她想办法查一下父皇召皇叔进宫所为何事。”      “殿下是怀疑此事是皇上的手笔?”      “皇叔从来不参与朝政,而我们所有的探查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毫无所获,除了父皇我想不到还有何人能让皇叔如此大费周折。去安排吧……”      “是。”中年人行礼退下,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匆匆走了出去。      苍离将茶碗搁置一旁,伸手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如果真是父皇的人,他以后行事就需得更加谨慎了。至于南宫若尘,眼中寒光一闪,就算被人救下,他也有办法让他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不管三皇子如何猜测,此时的苍翊没心思去管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刚走出宫门便得到了南宫若尘醒来的消息,瞬间心跳加速,马不停蹄的往别院赶去。      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只是突然踏入院门的脚突然僵住了……      他迫不及待地从宫门跑到别院,心心念念都是快点见到那人,却未曾想过见到他之后的事情,他要怎么做才能不吓到瑾竹,要怎么说才能让他放下戒备,他要如何面对将他当成一个陌生人的瑾竹……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意识的向前走着,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踏进了黎清小院,站在了南宫若尘休息的房门外。      想要推开房门的手抬起了又放下,又再次抬起按上了门框,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房门从里侧拉开了……      “王爷?”灵犀端着托盘从房内走出来,惊讶又有些疑惑的看着神色古怪的王爷,想了想这样盯着主子是大不敬,忙将头垂了下去。      看着出来的是灵犀,苍翊悄悄松了口气,猛然紧绷起来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怎么样了?”      “回王爷,公子刚刚醒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一句话都没说,方才服过了药,又歇下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奴婢告退。”灵犀微微福身,端着托盘转身离开了……      房门未关,想着可能是灵犀以为他要进去便没有带上门,看着虚掩着的房门,苍翊又开始思虑。      想来他已经歇下了进去看看应该没事吧,又觉得若是吵醒了他该怎么办?      屋内“哐当”一声将苍翊惊醒,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房门猛的被推开。      “瑾竹!”      床角边一个铜制的烛台静静倒在地上,一抹白色的身影正微微蹲着似是要捡起那只烛台,缠满布条的五指间点点红色渗了出来刺疼了他的双眼。      苍翊大步走到床前将烛台捡起来,也不看旁边的人现在是什么神情,或者是他有些不敢去看,霸道地伸手将人扶了起来让他坐在床沿。      “你若有什么事唤灵犀进来便是,你重伤未愈,怎的也不当心一些……”      他本意轻声斥责,又觉得以现在两人的关系说出此话有些不妥,不由得抬头去看,却不想与那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南宫若尘穿着一身白绸暗花滚边中衣,静静地坐着,一旁苍翊还穿着那身玄色朝服,单膝半跪着蹲在南宫若尘的下首,一只手因为刚才的搀扶还搭在南宫若尘的手肘处。见他没有排斥没有躲开他也乐的没有把手抽回来。      其实南宫若尘也很是无奈,他只是想起身倒些水喝,只是昏睡了几天的缘故,突然站起来头脑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想找个能够倚靠的物事,却不想抬手将烛台打翻了,没有了指甲的手指撞在烛台上,很快便有血丝渗了出来。正想将烛台捡起来,房门就被一阵大力震开了,紧接着便有一人满脸担忧地冲了进来……      一时无话,气氛有些温馨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尴尬,许是看到南宫若尘额头渗出的冷汗,想起来他的伤尚未好全,有些心疼地道:“可还疼?”      这句轻声的问候让南宫若尘平静的内心泛起了阵阵波澜,前世苍翊重伤濒死的时候,可有人问过他疼否?有些自责的撇开了视线,他轻轻摇了摇头:“已经无碍了。”      看着他有些苍白干涸的薄唇,苍翊起身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见他自然的接过去喝了,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等他喝完便伸手将空了的被子放置回茶桌上。      回头看着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南宫若尘,苍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相处   对于南宫若尘见到他之后的反应,虽然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尤记得前世瑾竹从昏迷中醒来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满脸戒备的神情,那时候的他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不让任何人接近,也不说话,一双魅惑的桃花眼中寒风凛凛,再加上当时被他自己划伤的脸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让整个人显得有些狰狞……      想起前世他总是用面具遮颜,从不肯轻易摘下面具,不由得朝他的脸看去,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今生他一直未曾好好看过这张脸,过了这些时日,脸上的淤青已经全都散开了,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脸,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高挑的鼻梁下薄唇轻抿,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南宫若尘抬头对上,吓得他赶紧撇过头,用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尴尬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心疼,该是怎样的绝境,才能让他毫不留情地毁去如此绝色的脸。      前世根据他的伤势勉强能判断出他所遭受的痛苦,只是所有知情的人都被成为太子的苍离灭了口,当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又从来不说,当时虽是真心想要杀了苍离,却也存了想知道真相的心思。      “我……我扶你出去走一会儿吧。”悄悄转头向床边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样,苍翊问了一句,有些忐忑不安的等着他的回答。      南宫若尘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偏过头看了看一旁衣架上早已准备好的衣裳,缓缓点了点头。      嘴角掩饰不住的上翘,苍翊快步从衣架上取过一件外衫给他穿上,月白色织锦华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拿起一条如意云纹的同色腰带替他系上,感觉到手边的身体明显一僵,苍翊忍笑着快速将腰带系好,考虑到他身上的伤未好全所以并没有系得太紧。      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口,苍翊轻轻扶着他的手肘往门口走去。      走出房门,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南宫若尘抬手遮住,眼睛微微眯起适应着一条条刺目的光线。      幽静的黎清小院四周都是白墙,约两米高,上覆黑瓦,白墙下种着海棠,在院子角落,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稳稳的伫立着,已经枯黄的银杏叶一片片飘落在地上,树下一张石桌,桌边四个石凳整齐排列着。      南宫若尘身上有伤不宜运动太久,只稍稍让他在院中走了一会便扶着他在树下的石桌旁坐下。      接过苍翊递过来的水喝下,将水杯搁在石桌上,抬头看到苍翊额头冒出滴滴汗珠,忍不住提醒道:“王爷还是换身清凉些的衣裳吧。”      苍翊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一身厚重的朝服,虽然现下九月份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但是这身复杂的朝服,即使是在冬日里穿着也不会觉得冷,现在又正值正午,难怪他方才觉得热。      不在意地笑了笑,在南宫若尘疑惑的目光下未出院门直接朝房内走去,不多时便换了一身清爽的玄色锦服走了出来。看着他那身异常合身的衣裳,南宫若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俊脸微红,他身上穿的该不会是苍翊的衣服吧?      想来也是,他一个刚到这的外人,又身受重伤,谁会想到要替他准备好合身的衣物?他不知道的是,在苍翊的眼里他已经是“内人”了,只是因为他重伤无法测量尺寸才将制衣的事情暂时搁置了。      在石桌旁坐下,看着对面脸色微红的人有些不解,天太热了?将手里拿着的药瓶放在桌上,伸手去抓那只半搭在水杯上的手,岂料才刚刚碰到了指尖,那人像是被惊到了一般迅速地将手缩了回去。突然的动作让两个人同时愣住。      “那……那个,你别紧张,我只是帮忙把药换了。”苍翊有些尴尬,手还保留着伸着的姿势,身体前倾着显得有些好笑。      南宫若尘也有些不好意思,许是现在的身体太过敏感,刚才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举动。      看着苍翊一脸尴尬的站着,以及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犹豫着将手缓缓伸了过去。      惊喜地将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方才渗出的血丝已经干涸了,里层的布条与血肉紧紧粘在了一起,虽然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却还是疼的南宫若尘一只手微微地抽搐……没有了指甲的指尖血肉突出,看着有些瘆人。      用一根干净圆滑的小木棍挑了些许药膏轻轻地涂在指尖,再缓缓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好,为了防止伤口和布带粘的太紧,他特意将布条缠地松了些。      冰凉的药膏敷在伤口上缓解了些许疼痛,苍翊又顾自抓过他的另一只手,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凌云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自家王爷背对着他正认真地低头替人处理着伤口,一旁的白衣公子安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王爷垂下的额头,虽然没有表情,但他看得出那双魅惑的桃花眼内写满了满足和许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南宫若尘将视线移向院门口,他自是认得凌云的,前世苍翊商议正事时从来不会避着他,除了苍翊他见得最多的就是这位暗卫统领了,就连最后苍翊重伤之后也是凌云将他带回来的,对于这个人南宫若尘是心存感激的,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早在凌云没有进到院里的时候苍翊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他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就这样背对着凌云开口,道:“说吧,何事?”      见他没有要避着那位公子的意思,凌云也就直说了:“启禀王爷,霍公子去了王府,正在王府内侯着,属下方才出府时被人跟踪了,想来王府该是被人盯上了。”      苍翊剑眉一蹙,正在包扎的手也停了下来。      这么快就怀疑到他头上了,他这个皇侄,还真是不能小觑了。      继续替他将手指包扎好,苍翊起身绕过石桌:“我扶你回房休息。”      南宫若尘点头,撑着石桌站了起来,被苍翊搀着进了房门。      想着跟他说几句什么,又怕瑾竹误会,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唤了灵犀好好照顾他,便匆匆离开了。      灵犀行礼送苍翊离去,回过头来就看到公子盯着王爷离去的方向失神,以为他是舍不得,轻轻笑了笑:“王爷这几日一直待在别院,想来事情处理完了就会回来的,公子安心便是。”      南宫若尘回神,想了想灵犀方才的话,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反驳,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而他不说话看在灵犀眼里就成了默认,待到他歇下了灵犀才悄悄退了出去,听着房门磕上的声音,南宫若尘微闭的双眸又睁开了,有些呆滞的看着床顶的幔帐继续失神。      苍翊不紧不慢地回到王府,走到正厅看到那俨然一副没拿自己当外人的姿态坐在主位上的霍展白,本来就有些郁闷的脸瞬间黑了个彻底,走进去没好气地道:“你来干什么?”      霍展白也不在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来看看你府中藏着的那个美娇娘……”      “凌云,把人扔出去。”      “慢着,慢着……”看着苍翊又黑了一层的脸,他绝对相信他真的会被扔出去,立马站了起来,干咳一声,道:“听说我那个好大哥上奏参了你一本,这事被老头子知道了,打发了我来找你,还教训了大哥一顿,你是没看到,被教训的时候,我那个大哥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颇有些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的气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一个五品侍中郎,竟敢弹劾当朝王爷,他也不嫌丢人。”霍展白有些不屑的冷哼一声。      “你这位庶兄可还在惦记着你那世子之位?”      “那是自然,指不定现在就正想着怎么给我下套呢!他和他那个娘都不是个安分的。”      霍琅轩的亲娘自入府以来一直都还是个侍妾的身份,她若是安分守己些,最起码也是个姨娘的身份了,奈何世间人总是不知足的,越是地位低下越是想着往上爬,却永远不明白爬得越高摔得越惨的道理。      看了一眼霍展白明显没将他们放在心上的样子,苍翊不由得有些担心,眉头皱起,严肃地提醒道:“你也别不当回事,我若没有料错,你那个庶兄,此时恐怕已经搭上了三皇子的船了,还是多留些心罢。”      “哦?”听到三皇子,霍展白有些轻佻的神情也缓缓收了起来,如今朝内风起云涌,各位皇子之间明枪暗斗,安国公府却是只维护皇权,他不会帮任何一位皇子,但不论任何人登基,他也会不遗余力的加以辅佐。想着现在朝中的局势,看向苍翊:“现如今皇后与二皇子势力渐微,三皇子的威望却越来越盛,大皇子又体弱多病,若是不出意外,这东宫之位只怕要落在三皇子手上了。” ☆、自责   “苍离?呵,他想坐上这东宫之位?没那么容易。”      现在他不远处的霍展白突然背脊一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苍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一双丹凤眼里满是寒霜,提起三皇子的时候,那毫不掩饰的恨意喷涌而出,这样的苍翊让与他相交多年的霍展白都觉得恐惧。      他不明白,三皇子得罪过他吗?不,只是得罪的话,苍翊不至于恨到这种程度,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恨不得立马将三皇子生吞活剐了一般。      “你……你没事吧?!”将苍翊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感觉到周边的气温有所回升,又壮着胆子问道:“你既无心皇位,谁成为太子又于你何干?不论谁最后登基,你依然是你的翊王爷,虽无皇权在身,也不会缺了富贵荣华。”      “我虽无心皇位,但这皇权……我必要掺上一脚,我绝不可能让这皇权再次落在他苍离的手里。”前世就是因为没有皇权,他报不了仇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霍展白此时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若让有心人听去,只怕是等同于谋逆了。      他不知道苍翊为何突然对他说出这些话,对上那坚定认真又充满信任的眼神,霍展白认真地应承:“三皇子那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我本也是看不惯的,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帮你便是。”      其实他也无奈,听到了这样的话,他能选的便只有两条路,一是和苍翊站在一起,拉三皇子下马,二是拒绝苍翊,两人从此形同陌路,如此若是三皇子上位,以他今日和苍翊的关系,来日三皇子定然不会放过他。至于告发翊王谋迷,且不说这多年的交情他做不出来这事,即便是做了,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对好友落井下石的小人,没人再会信他,还有可能因为曾经和翊王走的太近而遭受牵连,甚至搭上整个安国公府……      霍展白的应允早在苍翊的意料之中,郑重地道了一声谢便没了下文。虽是因为信任,却也有着些许算计,所以除了这声谢谢他真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些什么。      “据说你今天从宫中回来便直接去了城西别院,怎么?太后送你的那个丫头入了眼了!?”为了缓解气氛,霍展白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整个人又恢复了往日轻浮浪荡的样子。      说起城西别院,苍翊立马想到的就是南宫若尘,从刚开始他就有些不解,当时烛台掉落他冲动的推开房门唤了一声“瑾竹”,而房内的南宫若尘似是没听到一般毫不介意。      苏瑾竹这个名字,是前世他在王府醒来,以母为姓,以字为名替他自己取的化名,今生除了苍翊应当没有第二人知晓。      在回王府的路上他思虑很多,不管怎么说,瑾竹从醒来后的表现都太过于平静了,就算是知道他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可能毫无防备,今日短短的相处,说是投缘更像是回到了前世那般……      “你说,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刚醒来的人,会不会对一个救了他的陌生人毫无防备?”      一句话让正在打趣他的霍展白没有反应过来,明明说着灵犀的事儿,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让人很是莫名其妙。      稍稍思考了一会儿,霍展白眉头一挑,又在主位上坐下来,语气有些戏谑:“这恐怕得看伤者的性情如何了。若是单纯不懂世事的人,当然只看得到有人救了他性命,而不在意那人为何救他;若是心思谨慎之人,只怕是要多想些了。莫不是你救了哪家的姑娘,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那姑娘要对你以身相许?”      苍翊听着他的话久久不语,他的瑾竹绝不可能是心思单纯之人,相反,他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转折,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现实的残酷,若不是不解世事,那便只有……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仔细想想,也未尝没有可能,既然他都能自后世重生,瑾竹为何就不能,只是这些日子他周边的人都没有任何关于后世的记忆,使得他下意识的以为南宫若尘也和他们一样,却从未想过,瑾竹是否还会记得他,是否也是记得他的?      而被苍翊惦记的南宫若尘,在苍翊离开后,一直躺在桃木架子床上静静地发呆。早在他醒来之前,大脑就已经有了意识。      在春风楼里老鸨和苍离的人谈着条件,说着怎样让他生不如死的活着。      有人悄悄闯进他待的密室,用另一个人将他偷换出来。      有人说王爷吩咐将人送往城西别院。      有人抬着他伤重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在了平坦的被面上。      有人着急忙慌地去请了城内最好的大夫替他诊治。      有人带着惊喜地说着王爷总算是来了。      他知道苍翊一刻不离,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他知道看着他满身伤痕苍翊比他更疼,他知道这世上再没有人比苍翊更在乎着他,给他快乐,给他温暖,给他救赎。      前世他辜负了太多的人,他答应母妃照顾好皇妹他没有办到,他发誓替皇妹报仇雪恨他没有办到,他应允师父离开离洛国重新生活他没有办到……他承诺苍翊永远守在他身边,他办到了,搭上了性命!      今生一切重头再来,复仇的念头已然没有前世那么强烈,前世的他太过自私,他自卑自己的容貌,他封闭自己的内心,他拒绝苍翊一次又一次的表白,他固执地不再相信任何人。      他为了保护自己毫不犹豫地给苍翊叠加一层又一层的伤害,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却在他面前变得如此卑微,想起苍翊的眼神从最开始的伤心到后来的麻木,他的心里涌起了深深的自责。      若是当时他能够多信他一分,或许就不至于落得前世那般凄怆的结局。      那日苍翊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地出了王府,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内,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去,而他直到晚间也没有出来。钟叔担心他出事但又没办法,便找到了南宫若尘那里。      南宫若尘端着晚膳推开房门的时候,整个书房里充斥着酒气,而那个让王府所有人担心不已的主子正躺在案桌不远处的软榻上,手里还拿着一只白玉制的酒壶不停地往嘴里灌,听着开门声只瞟了一眼就不再理会了。      走过去将托盘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南宫若尘站在苍翊身前,静静地看了半晌,开口道:“吃些东西吧。”      随后伸手去夺他手中的酒壶。却不料还未碰到酒壶,就被苍翊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了个正着。      苍翊抬头看他,一张银制的面具遮住了脸上的表情,盯着面具下露出的那双桃花眼,苍翊有些醉意的凤眸黯了几分:“你是不是以为,若害你的人是我的皇侄,我便不会还你公道?”见他没有回话,便继续道:“说到底,你还是不肯信我。”      南宫若尘依旧沉默。      “你总是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变成如今这般?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真心信我一回呢?”      听着他所说的,南宫若尘便能猜到他该是知道了什么。      “苏某能给的……都已经给了,王爷还想要什么?”      两道视线相交,苍翊靠在软榻上凤眸微眯:“本王要你的真心。”      “苏某早已无心,又如何能给……”话音未落,只觉得被握住的手腕一紧,接着便被一股大力拉着止不住的向前倾去,稳稳地倒在了苍翊的身上。      手中拿着的酒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苍翊扔在了地上,一手扣在怀中人的腰上将他固定,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取下南宫若尘脸上的面具,伸手抚上那张红痕交错的脸,轻轻地说着:“我杀了他好不好……”      听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南宫若尘突然有些害怕,他自然清楚苍翊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然而想要杀一国太子,谈何容易?即便他是王爷也不可能轻易办到。      “苏某的事与王爷无关,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说完便撑着想要站起来。扣在腰间的手突然用力,未待他反应过来便已经被苍翊压在了软榻上,只觉得唇上一凉,浓烈的酒香涌入口中,下意识的想要反抗,伴随着衣物被撕裂的声音他停止了挣扎,静静地躺在软榻上任他予取予夺……      意识模糊之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语:“瑾竹,信我可好……”      第二天醒来时,南宫若尘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里,身旁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一开始他没有在意,而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苍翊,直到凌云带着满身鲜血的他回到王府。      今生一切重来,南宫若尘告诫自己一定不能重蹈覆辙,他想要帮助苍翊,想要成为他的力量,即使再让自己受伤,他也心甘…… ☆、记得   苍翊扔下不明所以的霍展白回到别院时,南宫若尘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刚走到院墙外便遇到正从院里走出来的灵犀,现在的南宫若尘身旁需得有人照顾,而灵犀身为女子一直留在房内多有不妥,只能每间   隔一段时间来院里看看公子是否有什么需要。      至于找一个男子,一来苍翊不放心他人,二来男子肯定比不上女子这般细心。      “王爷。”看到苍翊朝着院子走来,灵犀立马侧身站到一旁,福身行礼。      只点了点头擦身走过去,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又折了回来:“他醒来之后可曾说过什么话?”      “未曾,公子醒来时只问了奴婢的年岁便没再说过什么了。”      这么一句话并没有让灵犀觉得有什么,而听在苍翊耳朵里就觉得不对劲了,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醒来,想到的第一句话不应该是在哪儿吗?为何会问一个丫鬟的年岁?原本尚有怀疑的想法此时又更加确认了几分。      点头让灵犀离开之后便径直走进了院子。      轻轻地推开房门,进去后又轻轻地关上,床上的人似乎还在睡,苍翊慢慢走到床前,在床沿边坐下,看着南宫若尘呼吸均匀的睡脸,一双紧闭的桃花眼眼尾微翘,眼周,眼角略带自然的红晕,苍翊忍不住将手覆上他的眼帘,又渐渐往下,抚上半边白皙完美的俊脸……      床上的人睫毛轻闪,眼帘缓缓睁了开来,刚睡醒的眼神带着些许迷离,整个人添了几分魅惑,苍翊并没有收回自己的手,对上他的视线,看着那双明亮的眼中有着自己熟悉的平静,安心,甚至还有着淡淡的依恋,有些忐忑地开口轻唤:“瑾竹……”      床上的人微微侧过脸,在脸旁的手心里不着痕迹的蹭了蹭,应了一声:“嗯。”      “瑾竹……”      “嗯。”      “瑾竹……”      “嗯。”      “瑾竹……”      “嗯。”      ……      一人轻唤,一人应答,不厌其烦……南宫若尘每应一声,苍翊嘴角勾起的弧度就多一分,到了最后,竟像孩子般嘿嘿地傻笑起来,看着这样的苍翊,南宫若尘却有些想哭,是感动,也是心酸。      抬起一只缠满布带的手轻轻覆上苍翊的手背紧贴在自己脸上,又被苍翊反过手来轻轻握住,明明都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却谁也没有再开口,视线相交,深情对视。      已经有些昏暗的房内,静谧而温馨。      上辈子留下了太多遗憾,幸得老天垂怜让他得以重生,让他能够弥补。   他想让前世所有的疑问得到解答,他要让所有伤害南宫若尘的人付出代价。而这一切的一切,在得知南宫若尘依然记得他之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他只想紧紧抓住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放手。      城西别院风和日丽,三皇子府内却有些阴云密布。      “殿下,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召翊王去御书房,似乎是太后有意为翊王选妃。”      苍离沉默着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眼帘微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左手食指搭在扶手上轻轻叩击,在空旷而又安静的屋内发出低沉的“嘟嘟”声。      “他出宫后去了何处?”      “去了城西别院,安国公世子霍展白去王府找过翊王,不过翊王回府之后没有待太久,继而又去了别院。”下首的人一身侍卫的服饰,在三皇子看似温润实则冷冽的目光下有些忐忑不安,额角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百姓眼中的三皇子,温文尔雅,待人亲厚,是东宫之位的最佳人选,而这些都不过是表面,真正认识苍离的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城西别院?”叩击扶手的食指停了下来,眉头微蹙,他记得皇祖母曾赐给皇叔一个通房丫头,被皇叔安置在了城西别院。皇祖母生辰那天派人将酒醉的皇叔送去了别院,指望着能发生些什么。      那日发没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绝对不信苍翊是为了那个丫头才屡次前往别院的,一个十九年不近女色的王爷,会突然沉迷温柔乡,不顾距离遥远,多次来回王府与别院之间?即便是真看入了眼,直接接回王府岂不更加省事?苍翊如此做,只怕是为了掩饰他真正的目的。      自己派出去的人寻遍了整个颐都也没有南宫若尘的半点消息,这个人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若此人当真被苍翊救下藏在了城西别院,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旨意?自己又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让人起疑了呢?      他虽让人盯住翊王府,却也不敢盯得太紧,若真是父皇对自己起了疑心,他要紧盯着不放,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他不知道翊王究竟知道了多少,既然父皇还没有动作,暂时就不用太担心。      就算南宫若尘醒来,面对着一个敌国的王爷,想来他也是不敢轻易暴露身份的,有人信他还好,若是不信,他一个月华国四皇子,未经帝王允许私自进入离洛国国都,到时候轻则以奸细之名被捕入狱,重则掀起两国争端,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的苍离满脸狠戾之色,本就恐慌的侍卫被压抑地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将头埋得更低,等着三皇子接下来的吩咐。      情绪收放自如,不一会儿便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看了看房外已经暗下来的夜色,沉稳地道:“继续盯着翊王府,城西别院……暂时不用理会,另外让人通知那些有意翊王妃位的公侯小姐们,就说翊王看上了城西别院里的一个丫鬟,欲纳她为妾。”      “是。”那侍卫如蒙大赦一般应了一声,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看着被侍卫带上的房门,苍离嘴角勾起一起冷笑,他的人不敢去别院里探查不代表他就会坐以待毙。如今翊王妃的位置空着,多的是适龄小姐想要嫁入翊王府,而此时正王妃还没入府,翊王便要纳妾,这对任何一个有望成为翊王妃的人都是不小的威胁,公然害人性命她们不敢,派人去别院查探却是免不了的,只要南宫若尘待在别院,他苍翊想要瞒天过海,可没那么容易。      且不论苍离心中如何的风起云涌,作为罪魁祸首的苍翊,此时早已在心里将三皇子骂了个透彻。      南宫若尘十指伤势未好,不能拿物,他的日常起居便被苍翊一手包揽了。早早地用了晚膳,由于他身上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不能碰水,苍翊就简单地用湿巾替他擦拭了一番。本来乐的享受与他的瑾竹这样亲近,却在看到他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时整颗心都凉了下来。      南宫若尘静静地坐在桃木制的架子床上,上身□□着,起初的一些淤青已经完全散开没了踪迹,只留下一条又一条的疤痕,即使伤口已经结痂,却依旧显得有些狰狞。      苍翊坐在他身后一手拿着一盒药膏,幽幽的药香在周围扩散很是好闻,用木棍挑起一些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面前的身体不由得轻轻一颤,吓得苍翊赶紧缩回手,整个人有些失措:“弄疼你了?”      南宫若尘摇了摇头,缓缓地道:“只是药凉了些,无碍。”      “这是北疆上贡的雪莲膏,去年生辰的时候皇兄赏的,止疼去疤效果很好的,的确是凉了些,你且忍一忍。”      看着南宫若尘点头,他才放心的继续给他上药,待背上的伤处理好了,又绕到前面,许是面对面的方式让南宫若尘有些不好意思,一张俊脸泛起了点点红晕,苍翊倒是不在意,挑了药膏正准备涂上去,却被胸前的一条疤痕刺疼了眼。      自左肩斜下一直蔓延到腰际方才没入身后消失不见,边缘的结了痂的疤痕已经开始脱落,中间部分却还泛着让人心惊的血红,似乎一不小心鲜血就会喷涌而出。伸出去的手已经有些颤抖,大概是看出苍翊眼中的心疼,南宫若尘用自己的手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握住:“我没事。”      定了定神,快速将所有的伤口处理好,又拿来一件干净的寝衣替他穿上,扶着他在床上躺下,然后小心翼翼的从背后拥住他将头埋在他颈侧不发一语。      南宫若尘安静地任他抱着,缠着布带的手轻轻抬起覆上他的手背轻声道:“你若要问什么便直接问吧!”      身后的人身体僵了一瞬,随后放松下来,沉默了半晌:“我不问,我会等你,等你自己心甘情愿的告诉我。”      上辈子他一直执着于瑾竹的过去,经历了一场生死一切都看开了,只要他还在他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      南宫若尘也不再说话,其实他也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说,他知道苍翊虽然说着不在意,其实他比谁都在意,他不问是对自己的尊重,他在等自己对他坦诚心意……突然颈边一暖,他听到身后的人说:“睡吧……”轻应了一声,便在这熟悉又温暖的怀里安稳地睡去了。      待到怀中的人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苍翊缓缓睁开眼睛,将人抱的紧了些,半晌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太后   南宫若尘一向浅眠,昨晚却睡得格外地沉,次日醒的晚了些,睁开眼便看到现在穿衣镜前正整理衣物的苍翊,似乎是昨日的那件朝服。      感受到身后传来的视线,转身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我去上朝,时辰尚早,你且再睡会吧。”      弹劾他的折子已经堆成山了,他若是再不去,只怕是皇兄也挡不住了,那些文官别的本事没有,一张嘴皮子可是厉害得很。      南宫若尘闻声点了点头,微微侧头,闭上眼继续睡了。      看着他沉静的睡脸,苍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不舍地看了一会儿,又替他掖好了被角,方才起身离开了别院。      庆元十六年九月初二,无故缺席多日的翊王又再次站在了朝堂之上。      而这几日弹劾翊王目无君上,恃宠而骄的折子如石沉大海一般,皇上根本提都未提,故此,皇上对翊王的宠爱在各大臣心中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既然皇上都不在意,也就没人敢充当愣头青刻意提起此事,若是处理不当,一个挑拨皇上与亲王关系的罪名扣下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站在苍翊身后的三皇子脸上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在他看来,皇上对苍翊缺席朝堂的行为视而不见,只怕是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或者是皇上让他去做了什么。      一个人的思想若是有了初始,就会沿着自己认为对的那条线一直走下去,而苍离的想法丝毫影响不到朝堂上,回神时庆元帝身旁的大太监正用他那公鸭一般的嗓音说着无事退朝的话,瞬时整个大殿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大片。      庆元帝离开后,文武百官也陆续从大殿里退了出去,心事重重的三皇子苍离站在殿内看着殿门的方向迟迟没有挪步,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后背刺骨的寒冷,他条件反射地回头,却只看见苍翊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就如往常一样。仿佛刚刚那道冰冷的视线只是他的错觉。      苍翊此时的思绪有些紊乱,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当场就活剐了苍离,而他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纵使心中如何波涛汹涌,面上也必须一分不显。      苍离为了坐上皇位细心经营了多年,想要掰倒他,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可是一想到瑾竹上辈子一生苦痛,以及至今还极度虚弱的身体,双手就止不住的紧紧攥起。      在他思绪辗转之间,有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剑眉蹙起,有些不耐地道:“何事?”      “多日不见王爷,太后甚是思念,请王爷移步栖鸾殿一叙。”似是没有听到苍翊语气中的寒意,来人虽然低着头,说话却是不卑不亢,声音听得有些熟悉。      苍翊这才看清,来人是自小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墨言姑姑,语气不由得缓了缓:“本王方才有些走神,失礼之处还望姑姑莫怪。”      “奴婢不敢,王爷这边请。”      往宫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苍翊才跟在墨言身后往太后宫里走去。      他自小跟在太后身边长大,墨言就如同他的奶娘一般,从小对他细心照顾,让他很是尊敬。      近来太后总想着给他娶妃的事,他便一直躲着太后也不曾去请安。今日太后派了墨言姑姑在金銮殿外堵他,想来是料定他不好意思拒绝了。苦笑一声,认命般地踏进了栖鸾殿的殿门。      栖鸾殿内富丽奢华,一排排假山嶙峋,中间留出一条鹅卵石小道,穿过假山有一个凉亭,周边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不过时至九月仍还在开的花已经不多了。      越过凉亭又走了许久才到了太后歇息的寝殿,墨言也不理会苍翊一脸为难的表情径自迈进了寝殿的门,苍翊无奈,顿了一会儿还是跟着进去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      寝殿内没有太过华丽的装饰,只简简单单地布置了一些日常起居必要的东西。      整个寝殿内显得有些空旷,却也让人觉得安宁。太后正斜倚在一张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年过五十的脸上显得有些苍老,长发只简单的用一枝屡空金凤步摇挽起一个发髻。一旁有宫女轻轻地替她揉捏着四肢。      听到苍翊的声音响起才睁开眼睛,也不起身:“平身吧。也没有什么外人,就别拘着了。”      “是。”苍翊站起,在离着太后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早有宫女沏好了茶端了上来搁置在桌上,自别院赶到宫里,在大殿上站了一上午又走了好些路才到了栖鸾殿,滴水未进,他也着实渴了,直接拿起杯盏喝了干净。      一杯茶下肚,干渴的喉咙舒服了些才发现殿内太过安静了些,不由得有些尴尬:“母后近来可好?”      “不曾想你还记得哀家可好?”太后有些意味不明的看了苍翊一眼:“今日若不是让墨言去请你,你可曾记得要来给哀家请安?”      “母后恕罪。”理亏在先,他也不敢多说。      “哼。”太后冷哼一声,也不怪罪:“听闻你近日来一直住在城西别院?”      “是。”      听他回答得肯定,太后也满意了些:“你既对灵犀有心,何不把她接回王府,你若真喜欢,抬她做个侍妾也未尝不可,如今你一个王爷,放着偌大的王府不住,整日里陪着一个通房丫头住在别院,成何体统?”      苍翊此时的神情异常古怪,他虽是住在别院,却不是为了灵犀,而瑾竹的事暂时又不能让人知道,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而他又不能当真抬了灵犀做侍妾,便只能沉默地坐着,不做应答。      太后似乎也没指望着他能回答,又继续说道:“我听说你以心中有人为由拒绝了皇上的赐婚,此事哀家还得告诉你,纵使灵犀再好,他的身份在那,是不可能为妃的,翊王妃的位置还得另寻他人。你这几日躲着哀家不就为着赐婚的事?可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苍翊突然有一种感觉,太后的这番话似乎并不只是表面上的这层意思,却又不敢多问,只得自己慢慢思索。“儿臣谢母后教诲。”      母子两人又说了会话,不多时外面有一个宫女走进来跪地行礼:“禀太后,晋阳侯夫人携晋阳侯府嫡女来给太后请安,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苍翊闻言,不待太后发话便起身站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既有人来看望母后,儿臣就先退下了,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也好,你就先回去吧。”太后点了点头,本想留他用过午膳再走,现在既有女眷,他留在这也不合适,便抬了抬手示意宫女送苍翊出去。      看着苍翊一袭紫色的身影走出了殿外,墨言才不解地低声问道:“灵犀被王爷安置在别院多年,似乎不曾有什么情意,太后当真觉得就一天晚上王爷就对灵犀动了真心?”      对这个自小在身边伺候的丫鬟太后自是信得过的,盯着殿门的方向看了半晌,随后闭上眼帘:“正因为他对灵犀没有情意哀家才会对他说那番话,今日一早皇后来请安时便话里话外的试探,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翊王要纳灵犀为妾,翊王妃的位置可有好些人都惦记着,灵犀是走哀家这出去的,只怕接下来,这栖鸾殿可又得闹腾几天了。”      墨言也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如此说来,晋阳侯夫人,也该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来栖鸾殿请安的?”还带着女儿一起,是什么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翊儿不是个不谨慎的人,他这些天待在别院只怕是为了其他人,怕就怕这个人牵扯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这才放出翊儿要纳妾的谣言,让城西别院成为众矢之的,想要浑水摸鱼……”      想到此,太后的脸上不禁布满了担忧。她能做的有限,能不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就全看翊王自己了。      墨言也不说话了,不需要多做说明她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翊王是他看着长大的,她的担忧也不比太后要少。      苍翊出殿门时正遇上侯在殿外的母女二人,晋阳侯的父亲原是太后的长兄,所以论起关系,他还得叫这晋阳侯夫人一声表嫂,所幸身份有别,他也无需多礼,只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径直走了。      却说栖鸾殿内的宫女送走翊王后,回过头正准备请晋阳侯夫人进去,无意间看到侯夫人身旁的一个小姑娘正盯着翊王离去的背影失神,眼中毫不掩饰的倾慕使得这宫女皱了皱眉,但她身为奴婢也没资格说什么,只是说话时难免带了一丝不悦:“夫人小姐请进,太后娘娘已经等着了。”      晋阳侯夫人闻言发现自己的女儿还在发呆,赶紧扯了扯将她拉回过神,整了整妆容,跟着宫女走进了殿中。 ☆、往事   苍翊回到城西别院时已经下午了,走进黎清小院时,看到一袭白色的身影正坐在院里的石桌旁,一只手拿着白玉杯盏,另一只手提着一壶清茶正尝试着倒往杯盏中,不想手指轻颤,那壶清茶猝不及防的往下坠去,吓得他赶紧运起轻功快速移了过去,在茶壶落地之前堪堪接住了。      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下来,将茶壶放回桌上,刚想埋怨两句,却在抬头对上那满脸无辜的神情的时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无奈叹了口气:“你手上的伤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莫要太心急了。”      “左右闲来无事,做这些对伤口无碍,我便想自己动手试一下,一时不稳才……”      苍翊沉默,虽然知道瑾竹是不想事事依靠他人,可见他与自己这般生分还是不免失落,即使瑾竹对他的态度比起前世要亲近了些,但人总是不知足的,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他想要给他依靠,想要被他依靠……      轻轻抓起他的手想看看伤势如何了,才发现指尖已经没有了那层缠着的布带,五根手指白皙且骨节分明,齐根而断的指甲底部已经重新长出了一小段指甲盖,没有指甲覆盖的地方有些发黑还伴有掉茬,显得有些难看。      大概是看出苍翊眼中有些疑惑,南宫若尘解释道:“伤口已经结痂,再缠着布带不透气对伤口恢复不利,直接敞开来还能恢复得快些。”      抬起头看了一眼,苍翊了然一笑:“我倒是忘了,你也是会医的。”不仅如此,还是大名鼎鼎的医圣左彦的徒弟。      想起前世左彦见到他总是横眉冷对的样子,他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明所以,只以为左彦是在怪他没有照顾好南宫若尘,想到此不由得有些愧疚,苦笑一声:“若是被你师父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要对我更加地不待见了。”      “……”南宫若尘有些不解,他的伤与苍翊毫无关系,师父为何会不待见他?想归想,却也不会问出来,说起恩师他也不免有些怀念:“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你师父四海为家,想要知道他的行踪只怕比登天还难,不过他若是知道了你在这,定会来寻你的,你且安心便是。”      前世也是因为他月华国四皇子的身份曝光之后,左彦才到颐都寻他,得知他和苍翊的关系后便想方设法的带他走,只不过他贪念苍翊身边的温暖一直不舍离去……思绪飘远之际,旁边“咕……”的一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苍翊有些发黑的脸:“王爷可用过午膳了?”      听着这话的苍翊俊脸又黑了几分,何止午膳,他根本连早膳都还未用过。      从别院赶到宫里要多费些时间,他怕来不及便没用早膳,想着下朝回来再用也不迟,哪知半路又被太后截了去,在栖鸾殿耗了许久,以至于到了现在他都还没吃上饭。      叫了人让厨房准备膳食,又回屋换了身衣服,在南宫若尘的陪伴下满意的填饱了肚子,才拉着他在室内的一张檀木桌旁坐下,将今日太后对他说的那番话告诉了南宫若尘。      “我对灵犀无意母后一直都是知道的,今日却说出让我纳她为妾的话,必然是有人去母后那里说了些什么。”      南宫若尘听完苍翊的话也不由得沉思起来,想了一会便道:“如果有人刻意散播谣言,说你要纳灵犀为妾,那些觊觎翊王妃位的人,会如何?”      “我也想过是苍离疑心我将你藏在别院才放出消息,想借别人之手查探别院的情况,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何不自己动手?他的那些探子可比一群内宅妇人派来的人要有用的多。”他这么做,倒像是在忌惮着什么。      南宫若尘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苍翊问道:“你为何救我?”      “……”苍翊突然愣住。      所谓当局者迷,南宫若尘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提醒了他,他救人是因为前世的羁绊,而在苍离眼里,现在的他从未和南宫若尘接触过,他只是费力救了一个于自己无益的陌生人,况且他一直无心皇位,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他最近的行动,只怕会被怀疑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苍离向来谨慎,没有万分的把握他不会轻易行动,一旦有了万全的准备,他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南宫若尘说得平静,而这样的平静看在苍翊眼里让他很是心疼,尤记得前世南宫若尘刚到王府不久,提到苍离就止不住颤抖的样子,连带着看到他,也是满脸的敌意和不信任。      没注意到苍翊看向他满是心疼的视线,南宫若尘此时的思绪正被另一件事所缠绕。      正如苍翊所担心的,前世娶亲的事一直是两人心中的一个结,虽不怪他,却也难免心里难受,想着想着,鬼使神差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太后说的不错,有些事,的确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了的。”      一直看着他的苍翊听到这句话不禁愣了一下,太后说这句话是有他意,可南宫若尘此时这样说……苍翊站起身走到他后面轻轻将他拥住:“瑾竹,皇兄已经答应,不会给我赐婚了。”      正在走神的南宫若尘突然被人抱住,全身猛然一僵,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一张俊脸不由得染上了一抹绯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也不待他说话,苍翊又继续在他耳边低声轻语:“瑾竹,今生我定不再负你……”      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当作一句玩笑,然后不在意地一笑而过,但是现在,他想要相信,他可以相信,他也应该相信。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又收紧了些,南宫若尘放松僵住的身体,自然地靠在了他怀里,叹了口气道:“你前生所负的人……不是我……”      苍翊微愣,随即苦笑:“那晚你梦呓唤了安和公主的闺名,我问你时你心有顾忌不肯告诉我她是谁,我以为你是心有他人,我是心中不平才会……才会奉旨娶了他人,瑾竹,我……”      提起那场大婚,苍翊身体有些僵硬。      他当时并不知道南宫沐琳是谁,无论他问多少次,南宫若尘总是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也不说,仿佛他们之间就只是毫无关联的陌生人,那一脸平静的神情刺的他的心生生地疼。      恰逢庆元帝有意为他赐婚,让他迎娶武安侯府嫡女方兰雪为妃,他刻意让人将这消息告诉了南宫若尘,得到的回应就是没有回应,他待在他的院里重复着他每天做过的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苍翊最终还是遵了圣旨迎娶方兰雪为妃,大婚那天,他在满座的宾客中四处寻觅着那张带着面具的脸孔,依旧无果。      心里不痛快,他只能用一杯又一杯的烈酒来麻醉自己,呵退了所有准备送他回房的下人,他下意识的走进了南宫若尘居住的院子里,房里灯还未熄,他如同着了魔一般闯进他的房里,不顾他的反抗强要了他……      他在他的大婚之夜,伤害了他最爱的人,他丢下新娶的王妃独守空房,让一个好好的姑娘成了整个颐都的笑话。      是他负了南宫若尘,亦负了方兰雪……      想起前世做的糊涂事,苍翊许久无言,他将头埋入南宫若尘颈侧,闻着他颈间淡淡的竹香方才安心了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瑾竹……再过几天,我们就搬回王府,可好?”      苍翊的吐息喷在颈侧有些痒,南宫若尘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没有躲开,淡淡应了一声:“好。”      他没有告诉苍翊,看到那一身红衣的新郎撞开他的房门走进来时,他惊讶更多的是安心,前所未有的安心,若不是他的放纵,一瓶迷药就能将苍翊放倒,又怎会任他胡来?      他自私的不想让苍翊回到新房,他用自己的身子将他留在房里,他利用他次日的愧疚将自己锁进他的心中……      皇家相关的消息向来是民众最为关注的,加上有人刻意推波助澜,翊王要纳城西别院的一个丫鬟为妾的消息迅速在整个颐都扩散开来,正如太后所想,城西别院瞬时成了众矢之的,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不同的面孔在院门外鬼鬼祟祟,使得灵犀也不得不整日待在别院不敢出门。      若是一般王爷纳妾也不至于引起这般骚动,而苍翊作为当今圣上唯一胞弟,又多年不近女色,内宅一直空无一人,多少人幻想着能得翊王青睐,成为翊王府第一甚至是唯一的女主子,而这一切,突然被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夺去,想必是谁也无法忍受的。      颐都城内众说纷纭,就连皇宫内,也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    ☆、重阳   离洛国现如今皇嗣凋零,只有四位皇子。      大皇子苍烨,为已故淑妃之子,自幼养在皇后膝下。本有经天纬地之能,虽是庶出却为长子,是最有机会坐上东宫之位的,是大多数人公认的最佳太子人选,然而天妒英才,突降横祸,苍烨十七岁那年大病了一场,召了整个太医院的人会诊也未曾查出病因,在那之后,大皇子便一直缠绵病榻,终日困在府内,逐渐远离了朝堂。      大皇子渐渐被人遗忘,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到了剩下的几位皇子身上。二皇子苍邵,为皇后所出的嫡子,而三皇子苍离,虽为庶出而其生母贤贵妃却独宠后宫,就地位而言,两人没有太多差距。至于四皇子苍祁,且不论他年纪太小今年才七岁,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生性胆小怕事,只求四皇子能平安度过一生,是不敢奢求那个位置的。      现在最有竞争力的苍邵苍离,朝上朝下明争暗斗,庆元帝虽然都看在眼里却从未阻止,只要不伤及社稷,他就不会插手。或者这本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互相争夺互相牵制,这是自古以来所有帝王用来稳定朝局最寻常不过的手段。      这种手段不仅用于前朝,后宫也同样适用。      贤贵妃虽宠冠后宫,却并无太多实权,后宫所有事务仍由皇后打理。皇后位居中宫,距离皇上所居住的未央宫是距离最近的,而皇上驾临中宫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有人猜测是皇上疑心大皇子生病一事是皇后做了什么,故而与皇后疏离了。      只是皇后一直未被削权,又因皇后几乎每日都会吩咐人往御书房送一盒自己亲手制作的点心,皇上也不曾嫌恶,如此倒让宫中的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皇后居住的中宫,为显示一国之母的尊贵,装修的十分华丽,四周墙壁皆以椒和泥涂成,巨大的红漆圆木撑起一座高大的殿室,殿内壁上露出的横木以金环装饰,地面由白玉铺成,各种华贵的家具檀香无不昭示着宫殿主人的身份地位。      此时殿内窗侧的凤纹软榻上,一张紫檀木制的小几稳稳立着,小几上茶壶盖未紧,周围茶香缭绕,身着凤袍头戴凤冠的皇后,正优雅地端着茶盏送至嘴边轻抿一口而后将茶盏放置在小几上,也不说话,似是在等着来人开口。      小几另一旁,二皇子苍邵静静坐着,喝完一杯茶水,又提起茶壶一边替自己续杯一边开口:“母后可曾听说皇叔要纳妾的消息?”      “……这颐都城内都已经人尽皆知了,本宫岂会不知。”顿了一会又道:“这消息传的如此之快,只怕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的缘故。”      “如此手段,除了他苍离,还能有何人?只是他为何这么做尚未得知……”苍邵冷笑一声,想到自己猜测不出他的目的又不免有些忌惮。      皇后也不傻,她当然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听着苍邵的话,她唯有沉默不语。      “听闻皇祖母为皇叔物色了好一些公侯小姐,皇叔却连瞧都没瞧过一眼,如今却看上了一个小小的丫鬟,不知真是日久生情还是突然开窍了?”      “翊王府后宅空置这许多年,他既瞧上了,那丫鬟又是走栖鸾殿出去的,莫说是一个侍妾,只要翊王有意,就是封个侧妃皇上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是吗?”      看着苍邵脸上毫不掩饰的算计的神情,皇后有些不悦地皱眉:“你想做什么?”      苍邵对皇后的不悦毫不在意,顾自说道:“听闻舅舅家的表妹是颐都城内少有的美人,至今尚未出阁,若是有幸嫁入翊王府,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若以辈分而论,兰雪当随你叫翊王一声皇叔,如何能……”      “母后何必说这些无用的,表妹只小皇叔两岁,撇开母后不说,他们根本毫无关系,若是真心喜欢,那些俗礼便不算得什么。”见皇后想要反对苍邵也有些不满,直接打断了她。      二皇子对皇后的不尊敬让皇后身旁的大宫女盼兮十分愤怒,刚想站上前说几句就被皇后拦下了,只得憋屈着退了回去。      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且不论他们二人素未谋面,这颐都城内有你这番心思的人又岂在少数?若能成功何至于翊王至今未娶?你可知你皇叔自幼得你父皇疼爱,对他信任有加,虽然封了王却未划给他封地将他送出颐都,便是想让他自由自在地做一个闲散王爷,你又何必执意将他拉入这趟浑水之中?”      “他既生在皇室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即便不是儿臣,也会有其他人将他拉进来,儿臣不过是想先他人一步占得先机罢了。”      皇后还想要说什么,已经被苍邵冷冷地打断:“母后将这些朝局之事看的清晰,却看不明白父皇圣心何在,与其忧心儿臣的事,还不如想想如何收回父皇圣心更为实在。”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殿内。      “邵儿……”      看着苍邵头也不回地离开,所有想要劝阻的话都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又喝了口清茶,对着空无一人的床榻轻声道:“你怎么想?”      身后的水晶珠帘被人缓缓掀开,走出一抹淡青色的人影,一身锦服用一条同色云纹腰带束着,苍白的脸上浮着几丝病态。      盼兮走上前将珠帘掀的宽了些,待那人完全出来了才福身行了一礼,又转到榻前将小几上的茶壶端走准备重新沏一壶。      那道青色人影在方才苍邵坐过的地方坐下,静静地看了皇后一眼,开口道:“翊王并非池中之物,可以真心结交,切不可有心利用。”      皇后垂首沉默,这么浅显的道理,为何他偏偏看不明白……      “罢了,便随他去吧。”似是想通了什么,皇后脸上又带上了微笑,下意识地抬手准备起身,另一边的青色人影赶紧走过去轻轻扶住她,拍了拍扶在自己手腕处的手,皇后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我去做些点心,稍后送往御书房去,你待会回去也带一些吧。”      “是。”听得此话,那人苍白的脸上竟带上了些孩子般的笑意。      两人心情愉悦地往小厨房走去,仿佛苍邵方才并未来过此处。      在别院里修养多日,南宫若尘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指甲尚未长全,行动却已无碍,只是不那么灵活罢了。      苍翊上朝未归,他便待在书房内写字作画,手指废用多时,作出来的作品早已没了往日的水平。他作为医者,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写不好也不急躁,每日写上那么几副也就作罢了。      庆元十六年九月九日,是民间传统的祭祖的节日,重阳节。      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曰重阳。重阳这天所有的亲人都要一起登高避灾,这样的习俗于皇室而言本是空谈,却偏偏有一例外,在苍翊的心里,他的亲人可不只是皇宫里那些人,他最在乎的亲人,是南宫若尘。      重阳节皇帝虽不过节,却也尊重民间习俗,给文武百官放了一日假。      “王爷,马已备好。”      “嗯。”      于是这日清晨,仍在睡梦中的南宫若尘莫名其妙地被一脸兴奋的苍翊从被窝里扯了出来,带着满头疑问梳洗完毕之后,还未待他问清缘由,就被苍翊强势地拉上马背朝着城外的方向奔去。      秋季的清晨带着些许冷意,南宫若尘坐在苍翊身前,马儿跑的急速,迎面扑来的雾气带着颗颗尘埃打在脸上有些刺痛,他不禁将头侧过微微埋进了苍翊的怀里,直到出了城门,马儿奔跑的速度才渐渐缓了下来。      低头看了看埋首在他胸前的人,苍翊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刮乱的发丝,解释道:“别院外有他人的眼线,为了防止他们看清你的脸,我只能让马儿跑得快些,可还难受?”      南宫若尘轻轻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回前方,才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竟是在一座山的脚下,山腰上云雾缭绕,到了秋季已经枯黄的树叶落了满地,还未散去的朦胧雾气给整座山间添了些许神秘感。      正沉醉时,苍翊那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今日是重阳,民间传说亲人一起登高可以避灾,我便带你来了这,可愿意陪我去山顶看看?”      想起身在皇室的身不由己,回头对上苍翊的视线点头轻应一声,率先下了马。      看着苍翊一脸满足的跟着从马上下来,南宫若尘心里泛起了一丝心疼,此时已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曾是皇室中人。      将马儿拴在了一旁有些青叶的树干上,苍翊走到南宫若尘身旁,两人并肩往山间小道上走去。      两道黑影在初阳下拉的长长的,没过多久两人的身影就渐渐地没入了林间…… ☆、山顶   林间的露水很重,没走多久两人的衣摆便被露水浸湿,南宫若尘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但因为中过蚀骨散的缘故,身体依旧很虚弱,为了照顾他苍翊特地将步伐放缓了些,快到山顶的时候,南宫若尘的额头早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脸色红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苍翊侧头看到南宫若尘明显心情愉悦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一丝笑意,不由得想到或许自己早该带他出来看看。      “你若喜欢,我们以后常来?”      “……”南宫若尘侧头看他,一个王爷怎可能经常出城,就不怕引起上位者的猜忌?      苍翊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以为他是不愿,前世他就不怎么爱出门,整日将自己闷在王府的小院里,话也很少。      “你若不愿便不来罢。”      见南宫若尘还是不说话,不禁有些懊恼,抓起他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南宫若尘任他牵着跟在他身后,思绪有些紊乱,前世他容颜尽毁,不愿见人,若非必要他不会轻易出门,就算出去也总是戴着面具。      他为求生自毁容颜,事后又岂能不悔?越是貌美的人越是在意自己的容貌,他有他的骄傲,他忍受不了旁人或同情或嫌恶的目光,他知道苍翊不在乎他的皮相,却无法向他解释。      苍翊以前从未曾到过真正的山顶,牵着南宫若尘站在山顶的时候才发现,现实与想象还是有差距的,都说登高望远,他们的确登高了,站在了山顶上,然而四周都是高了他们几倍不止的参天大树,能看到的风景实在有限。      上山的路陡峭崎岖,山顶上倒是平坦,大概是这座山上常有人来,自然形成了一条蜿蜒的小道,顺着小道一直走,一座凉亭映入视线之中,苍翊的眼神亮了一瞬,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累吗?去前面的亭子里歇会吧?”      南宫若尘的确有些累了,重生醒来之后他便一直待在城西别院,每日最多就是在院子里走走,前几日别院被人盯上之后,为了不给苍翊添麻烦,他连院子里也甚少出去,整日闷在房里写字作画,已经许久未曾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点头应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      这座亭子似乎有些年头了,亭子一角已经开始脱落,圆柱上的红木漆也已经磨掉了不少,整个亭子显得有些破旧,四条连在一起的石椅上却是光滑无比,看起来上山在这亭子里歇息的人不在少数。      让南宫若尘在紧靠圆柱的地方坐下,将提在手里的水袋打开递给他。待他喝完水方才问道:“好些了吗?”      “嗯。”喉间的干渴缓解了些,抬头看着苍翊,将水袋递还给他,半晌无话。      苍翊接过水袋也不喝,随意放置在一边,又在南宫若尘身旁坐下,将他的手拿过来查看,指甲上的黑茬已经全部脱落了,露出粉色的新肉,已经长了一半的指甲勉强能够护住指尖,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南宫若尘的视线从自己手指上移开,他本就不在意,指甲断裂恢复起来本就不易,现在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何时痊愈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抬首看向苍翊突然道:“灵犀的事你有何打算?”      “我不会纳她为妾的……”正盯着南宫若尘的手指神游的翊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出了这句话,想了想才发现南宫若尘问的不是这事,又有些郁闷的低下头:“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两人的手交握着放在身侧,苍翊有些不自在将头撇向凉亭外面,太阳升起之后林间的雾气便缓缓散去了,朦胧的视野也变得通透了些。      身后突然传来南宫若尘低语般的声音:“你在害怕吗?”      握着自己的手明显地紧了一些,南宫若尘将自己的身体往苍翊身边挪近了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苍翊……我不会离开的。”      苍翊闻言一愣,缓缓将头转过来,对上南宫若尘坚定的视线,抑制不住地伸手将面前的人拥入怀中,他无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惊喜,安心,或是幸福。      他不知道要如何表达,静静地抱着他,良久方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自我醒来后,你日夜守着我,事事顺我,百般照顾,却对以前的事只字不提,提起苍离你更是避之不及,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有什么行动也都瞒着我,你是否又打算在某一天满身血痕地被人背回来,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不,不是……”听着耳旁带着些许落寞地低语,苍翊内心越发愧疚,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在眼前逝去却无能为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他怎会忍心让他再一次经历,南宫若尘自尽在他身旁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苍翊心中一疼,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娇弱。”      “我知道……我都知道。”      南宫若尘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回抱住他,低声道:“苍翊,我不会离开,所以……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般小心翼翼……”      苍翊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凑到南宫若尘耳旁轻语:“你说的我记下了,日后就算你想走,我也决不放手……”      重生一世,南宫若尘性子依旧淡淡的,却不再抗拒他的亲近,话依然很少,却也不再那么冷漠,可越是这般,苍翊越是患得患失,他不敢提起曾经发生过的事,即使他有太多疑问。      他可以失去一切,却不能再失了他……      太阳渐升,透过云层射在凉亭边的光线忽明忽暗,不远处似乎有人正往亭子所在的地方走来,南宫若尘推了推面前紧紧箍着自己的人:“快放开,有人过来了。”      苍翊早知道有人到了山顶,他倒是不在意被旁人看见,但他不能不考虑南宫若尘的想法,执意又抱了一会儿,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不甘心地侧头在南宫若尘耳廓上咬了一口,才放开了他。      “你……”南宫若尘轻抚耳畔不满地瞪他,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得逞的笑,那样子怎么看怎么欠揍。可他也不能真的揍他,只好撇过头不再理会。      不多时,一个身穿莲青色绸缎华服的人走进亭子,看着坐在柱子旁的两人愣了一瞬,那两人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媚态天成,相携坐在那里便是一道自然的风景线,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很快便掩了过去。      南宫若尘正好望过来,两人互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下,在南宫若尘对面的石椅上坐了下来。      苍翊看见那人走进亭子时便觉得有几分熟悉,不确定地问道:“阁下可是姓李?”      对面的人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公子识得我?”      “曾听李侍郎提起过他的胞弟,我见你与他有几分相像,便如此猜测了,唐突之处,还请海涵。”      听他说是兄长旧识,看他们风度翩翩也不像是什么坏人,那人绷紧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公子言重了,在下李辛,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此人便是李辛?南宫若尘有些吃惊,李辛的兄长李承是现任户部侍郎,庆元十三年届的状元郎,如今二十四岁。      这个年纪便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是离洛国难得的人才。想到前世这位户部侍郎的遭遇,不免有些感慨。传闻户部侍郎有一胞弟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其实不然,他的确是游手好闲,却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南宫若尘看向李辛,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在下姓苏。” 苍翊这话说得坦然,南宫若尘投过来一道怪异的目光,却也没有说什么。      “是在下冒昧了,苏公子见谅。”见他不愿多说,李辛也不再问,猜想该是官场中的人不会透露身份,他如此问的确不妥。      苍翊笑而不语,一旁的南宫若尘却开口了:“今日重阳,朝堂休假,令兄为何没与你一道前来?”      “兄长今日一早便被尚书大人叫去了户部衙门,我见他迟迟未归也就没再等他,本是来这山上祭拜家父,想着离山顶也不远,我便上来看看。”      南宫若尘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难怪李辛前世会被人陷害,他这性子也太不谨慎了些,说是兄长旧识他便信了,还将自家兄长的行踪告知,若是一直这般,只怕日后被人利用了也毫不自知…… ☆、易容   苍翊看了李辛一眼,也不再说话,将视线转向他们上山的方向,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阳光突然从云层中透出来刺得他眯起了眼,没过一会,一道似烟花般的亮光在阳光下闪了一瞬,若非他一直盯着,只怕也是发现不了的。      苍翊嘴角勾起一抹笑,直接站起身道:“瑾竹,我们下山。”      南宫若尘并没有看到那道亮光,只看到苍翊嘴角那再熟悉不过的笑便知道了,前世苍翊有什么计划成功了便会露出这样的笑,想来他今日来登山或许还有其他的行动。也不问是何事,南宫若尘起身朝李辛点了点头便率先走出了亭子。      苍翊看向李辛,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李公子,一个人说话做事,最好多作思量,省得哪天牵连了自己亲近的人,后悔都来不及。”      李辛被说的莫名其妙,正想追问,一块不明物体朝着他扔过来,他下意识地接住,苍翊继续道:“这块玉佩你且收着,别让任何人知晓,生命攸关之时,将他交给李侍郎,他便知道该怎么做。”      李辛不明所以地看着苍翊二人渐渐远离,拿着手中的玉佩看了看,乳白色的玉石入手冰凉润滑,颜色剔透均匀,一看便知其价值不菲。      回想这玉佩主人方才说过的话,又想了想今日发生的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虽迟钝却并不傻,想通之后才发现自己所说的对兄长可能造成莫大的影响。      暗自悔悟了一番,对苍翊这个不明身份的人充满了感激。      对于这两人的身份他虽然好奇却也不会去打听,那两人气质不凡且能够轻易说出救人性命的话,必然是身居高位之人,只是他为何帮自己李辛一时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他既特意提醒自己这些想来是不会害他的。      李辛将玉佩收好,拿起自己的东西起身离开了亭子。      重阳节登高避灾是民间的习俗,颐都城虽大,城外适合登高的山峦却是不多,苍翊收到讯号下山的时候,已经陆续有人往山顶走去,为了避免南宫若尘被太多人看到,苍翊避开了上山唯一的一条小道,运起轻功选了下山最近的一条线,揽住南宫若尘的腰直接穿过整座山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山脚下。      来时骑乘的那匹马依然安静地栓在树干上,周围也没有任何异样,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王爷……”苍翊拉着南宫若尘刚从林间走出来,便有一道身影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两人身旁单膝跪地:“刺客共三十人,留了两个活口已带回王府,其余的人已全部处理干净。”      苍翊颔首,来人会意消失在原地。      走到树下取下缰绳翻身上马,苍翊伸手将南宫若尘带入怀中,策马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清晨出城时,城门守卫已经记下了翊王的马,故而两人一骑一路无阻直接进了城。      南宫若尘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苍离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他们出来的匆忙,如此短的时间他竟已经开始行动,只是他的目的是自己还是苍翊?苍翊是他皇叔,苍离只怕是还没那个胆子动他,那目标就只能是自己了,是要抓人还是杀人?竟足足派了三十个人,若不是苍翊早有准备,今日只怕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本以为苍翊会回别院或者是王府,一路上思绪不断的南宫若尘就没注意马儿走了哪条道,回过神时马儿已经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是一栋楼的后门,跟在苍翊身后下马,一旁已经有人走过来把马牵走了。      南宫若尘看着眼前的门总觉得异常的熟悉,走进去才发现,这似乎是苍翊名下的一座茶楼,苍翊以前最常带他来这,只是那时候他们走的是正门。      “为何来这里?”      来他自己的茶楼还是走后门,该不会是来喝茶的吧。      “马上就知道了。”苍翊也不解释,只是拉着他从后门进到一楼大堂,再顺着楼梯直接上了二楼雅间。      室内环境古朴静雅,四周挂着许多名贵字画,陈列着各种精致瓷器,窗边的檀木桌上摆着一套白玉茶具和几碟小点心。      南宫若尘径直走到窗边坐下,将窗户推开一道缝朝外看了看,楼下一条河流擦着茶楼而过,连通河岸两边的石桥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苍翊看着南宫若尘在窗边坐下,有种往事重现的错觉,前世南宫若尘不喜人多的地方却又向往热闹的集市,他便带他来了这座茶楼,每次来这,南宫若尘都会在窗边坐上许久,瘦削的身影印在窗前显得有些落寞。      苍翊走到茶桌的另一边轻声地坐下,看着他盯着窗外失神也不打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便盯着南宫若尘完美的侧颜开始发呆。      气氛温馨,岁月静好……      然而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煞风景的人,房门被推开,凌云带着面无表情的暗五走了进来,行礼恭敬道:“王爷,暗五到了。”      失神窗外的南宫若尘闻言也将头转了过来,看了看恭敬站在一旁的凌云和暗五,又看了看对面一脸严肃的苍翊,瞬间明白了苍翊带他来这的目的,这是要给他……易容?      感受到对面望向自己的视线苍翊便知他经猜到了,抓过那只放置在桌上的手握紧:“王府内人多眼杂,我尚不能确定是否所有人都能信任,又不能长期待在别院,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南宫若尘轻轻摇头:“无妨。”      相比于整日面具遮颜,易容着实不算得什么,你本是为我,我又何来委屈?      前世南宫若尘容颜尽毁,宁可整日带着面具也不愿易容换面,此刻见他并不在意,苍翊便放心了下来。又转头看着暗五:“需得如何做?”      “易容术分两种,一是人皮面具,需取特殊材料制成面具覆在脸上,此法最为简单快捷,二是药物易容,用于易容的药物于身体无害,但要完全改变容貌,需花费较多的时日,成功之后可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苍翊闻言沉默,暗五既如此说,便是让他选择了,他当然知道第二种方法更佳,只是成功之后,恢复原貌不易,看了眼对面那张绝色的脸,他可不愿瑾竹在他面前还需要带着另外的一张脸。      南宫若尘听着暗五的话,突然低声呢喃了一句:“不留蛛丝马迹吗?”又看向暗五道:“若要将一个人的容貌易成与另一人完全相同,哪种方法最佳!?”      “药物更佳。”药物可以根据另一人的脸做出更精细的改变。      “用第一种。”      暗五微愣,对他的选择有些意外:“面具终是外来物,虽然方便却不宜久用,公子若要长期易容,还是……”      “无妨,本也不需常用。”苍翊接口道。      “……是。”      南宫若尘的决定让苍翊松了口气,刚才的话凌云他们不懂他却明白,不是哪种更佳他便用哪种,他只是想到了如今二皇子府中冒充月华国公主的那人而已。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苍翊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住了……      暗五得了允许,叫人送来一盆水让南宫若尘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包裹,摊开放置在桌上,里面一些形形色色的小瓶子。抬起南宫若尘的脸看了看,便开始动手。      苍翊看着那双在南宫若尘脸上涂涂抹抹的手心里很不是滋味,自重生以来他都还未曾好好抚过瑾竹的脸,如今却被自己的属下“捷足先登”了,虽然意义不同,却不妨碍翊王爷心中不满 。      暗五在自家主子怪异莫名的眼神下完成了简单的上妆,又从包裹中的小匣子里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用两块看不出材质的薄片挑起来轻轻覆在南宫若尘的脸上,缓缓抹平,又将额前的刘海用发带束起 ,再抬头,已经变成了清秀平凡的少年模样。      暗五将用完的东西放回包裹,刚整理好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苍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南宫若尘面前,在那张陌生的脸上摸来摸去,确认看不出什么后才问道:“可有不适?”      南宫若尘拉下那双趁机占便宜的双手,又自己摸了摸脸,触感和正常的皮肤无异,只是那人皮面具不知是何材质做的敷在脸上有些凉:“尚有些不适应罢了,无碍。”      苍翊知道他会医,也就不再多问。      暗五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凌云早在易容之前就已经消失在了房内。王爷对公子的特殊他们每个人都看得出来,跟在苍翊身边多年,他们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苍翊紧紧盯着面前陌生的脸熟悉的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    ☆、王府   南宫若尘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抵唇轻抿,想起下山时听到的话,问道:“今日那些刺客……”   “……苍离派来的。”   提起那人,苍翊面色微沉,顿了顿道:“他本不该如此沉不住气,只是他太过看重那个位置,又以为皇兄疑心于他,你是他最大的隐患,我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想不到他还真的来了。”   苍离的行动比起前世提前了许多,南宫若尘知道,是苍翊不顾一切救他引起了苍离的警惕,尽管现在他借着皇帝的势让苍离不敢动他,这也不过是暂时的,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苍翊见他不答,低头沉默的样子,害怕他又胡思乱想,伸手轻抚他的脸将他的头抬起来看向自己,深邃的眼神有些复杂他看不太明白,掩去心中的点点挫败,用大拇指摩挲他的眼角道:“没之前好看。”   “……”   南宫若尘愣了一瞬,脸有些绯红,不是因为苍翊的话,只是他俩现在的状态有些暧昧,不自然地撇过头看向窗外。   掌心内的触感突然消失,苍翊有些小小的失落却也说不得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前世瑾竹从不轻易以真容示人,在他面前虽不避讳却也从来不给他碰,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舍掉那些红痕后那张脸会是怎样的绝色,如今见到了却要用另一张平凡的脸遮盖住,要他如何甘心?   只是再不甘心他也无可奈何,什么事都比不上瑾竹的安全来的重要。   南宫若尘看着窗外失神,抵在脸侧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轻轻触碰,脸上已然没有了往日硌人的凸起,却还是让人感到莫名的心悸。   许是前世留下的阴影太甚,南宫若尘对自己的脸很是敏感,过去了这么久,他已经忘了当时是哪儿来的勇气将自己毁容。   或是对生存的执着,或是为皇妹报仇的执念,而这些在生命的最后似乎也被他轻易的舍去了……   正沉浸在回忆中,胸腹间猛的一阵刺痛让他浑身一僵,疼痛转瞬即逝仿佛错觉一般,但南宫若尘身为医者,各种猜测出于本能地涌上脑海让他不由的蹙眉。   苍翊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明确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僵硬,整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忙走上前去。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苍翊的声音将南宫若尘的思绪拉回来,听着他语气里明显的紧张,微微放松了身体:“有些不适,许是今日累了些,你别担心。”   听说没事苍翊才放心了些,想了想今日爬山运动量的确大了些,又在马上奔波了许久,他身上的伤才刚好不宜出来太久,不禁有些懊恼:“是我疏忽了,我们回去吧。”   “嗯。”南宫若尘将推开的窗户关上,站起身准备离开。   颐都城内人来人往且大多数人都认得翊王,不能如城外一般两人共乘一骑,苍翊又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让人备了辆马车,直接从茶楼回去王府。   车内自然比马上要舒服许多,南宫若尘刚上马车就磕上了眼,苍翊以为他是累了,将人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南宫若尘没有拒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却完全没有睡意。   街道上很是热闹,叫卖声,交谈声,路人行走的声音以及车轮的轱辘声和马蹄声,都清晰地传入耳朵里,有些嘈杂,却是他曾经最爱听的声音……   突然车外一声嘶鸣声似是马儿受惊了,紧接着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苍翊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搂紧,直到马车平稳下来确认他无恙,才冲着车门外问道:“怎么回事?”   “回王爷,前面有辆马车冲过来惊了马,请王爷恕罪。”   被扰的翊王很是不满,安置好南宫若尘,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满脸阴鸷:“何人的马车?怎会无故惊了本王的马?”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一个小厮迅速跑上前在苍翊的马车旁跪下:“小……小人是武安侯府的,我家小姐的马车本来好好的,不知怎的车轮突然塌了惊了马,不小心冲撞了您,王爷恕罪啊……”   听说是武安侯府的人苍翊脸色缓和了些,依然皱着眉头,看向那小厮身后已经有些倾斜的马车,还未开口,便有一丫鬟下车将轿帘掀开,一个脸戴面纱的姑娘从轿内走了出来。   那姑娘头上一枝冰蓝色兰花珠钗很是显眼,乳白色柔娟曳地长裙外罩珠钗同色的梅印对襟纱衣,优雅的自对面走过来,福身行礼,落落大方道:“臣女方兰雪参见翊王殿下,无意惊了王爷大驾,望王爷恕罪。”   “……是你?”   听闻是武安侯府时他便不打算追究了,此时见轿中的人竟是方兰雪更是惊讶,前世亏欠了她,本以为今生不会再有交集,却不巧在这街上撞了个正着,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轿帘,回头发现那人还半蹲着未起身,立马道:“起来吧,既是无意,本王也无碍,此事便作罢了。”   “谢王爷。”方兰雪起身,看着身后坏掉的马车犯了难,废车立在道路中间挡住了翊王回府的路,而她此次并未带侍卫出门,这么大一辆马车要她如何移开……   似是看出了她的难处,苍翊取出一块令牌递给自己的小厮:“去京兆府找人把道路清开,另外找一辆马车送方姑娘回府。”   “是。”小厮得令快速离开了。   方兰雪感激地看了苍翊一眼,眼中惊艳还未褪去,那道修长的身影已经回到了马车中。   街道旁围观百姓的议论声响起,不过这些不是马车内的人所关注的。京兆府离事发地不远,很快便有人将废掉的马车移开,小厮驾着马车继续往翊王府驶去。   方兰雪也坐上新找来的马车回了府。正主走了,没了戏看的百姓也就纷纷散去了,只是街道旁一条隐秘的巷道里,一个身影走出来,盯着离去的马车看了半晌便消失不见了。   再次踏上王府前的白玉石阶,南宫若尘的心里五味杂陈,都说重逢恍如隔世,若是真的隔世,又该如何?   刚进王府,凌云正为今日活捉的两个刺客犯难,只得向苍翊请示,其实于他来说见与不见都没什么所谓,但有些事还得去走个过场。   吩咐了钟叔带南宫若尘去他前世居住的小院,自己便带着凌云去了密室。   南宫若尘跟在钟叔身后,前世种种浮现在眼前,越过正门,穿过九曲回廊,停在莲池中央的亭子上,池中莲叶早已没了踪影,露出水下的墨绿水草,一群锦鲤在水草间来回穿梭,肆意嬉闹。   抬头顺着亭台对面望去,竹意阁三个字眼映入眼帘,南宫若尘的心中泛起一丝异样,轻声问道:“竹意阁……是何时改的?”   起初是叫行云阁的。   “几天前便改了。”钟叔对这位神秘的公子很是好奇,见他对王府很是熟悉的样子,不由得多问了句:“恕老奴多嘴,公子以前可曾来过王府?”   “……”南宫若尘愣住,一时感慨竟说漏了嘴,暗自警醒了一番,歉意道:“……我记不清了。”   钟叔笑了笑,南宫若尘重伤他是知道的,如此也只当他是记忆有损,不再多问。   继续走在前面带路,南宫若尘跟在身后,计算着到自己的小院还需要多久,一路无话。   “公子自己进去吧,此处王爷不让我等踏入。”钟叔在院门出停下,微微躬身说道。   南宫若尘应了一声也不说什么,前世他自我封闭,排斥任何人的接近,苍翊便下令未经他许可任何人不得进他的院子。抬头看了看院门顶上熟悉的“清芷榭”三个字,抬步走了进去。   推开门,院里的景色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自圆形院门延伸到台阶处,高大的砖筑院墙,墙沿下砌筑斗拱。墙角放置着几盆海棠,九月正是海棠果期却并没结什么果,那张小小的石桌依然立在那,一旁只有一条长凳。   让南宫若尘惊讶的是房门最近的那片小竹林,曾经的竹林是他自己培育的,这本该空着的地却已经有了新竹。走近了看才发现,这片竹林并不是前世的桃丝竹。   竹枝修篁嫩条,对抽并乱,皆两两相对而生,是为相思竹。   南宫若尘素来爱竹,故而母妃故去那年为他取字瑾竹,他曾疑虑,为何他未曾及冠,母妃便急于为他表字,想来早在那时,母妃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也说不定……   相思竹,寄相思。   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相思竹,伸手轻抚竹叶,思绪辗转。   苍翊对他倾心相待,奈何自己太过偏激,纵使为他动心,却不信他的真心只付自己一人。若是早些看开,又何至于最后那般结局…… ☆、誓言   时过酉时,一只雪白的信鸽悄然飞进一处华贵的府邸内,身着青色华服的男子站在假山旁,信鸽扑闪着落在他的右肩,男子伸手取下信鸽脚下的纸条打开,一双骨节分明的双手有几分苍白,夕阳映在他的脸上,给那张病态的脸上添了一丝柔和。   “主子……”男子身旁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看到纸条内容秀眉微蹙:“翊王这是……?”   那男子垂首沉思,幽黑的瞳孔闪烁不定,将手中的纸条缓缓折好,问道:“可看清他身旁的人长什么样了?”   “探子来报,王爷走的突然,速度很快,且王爷将人护得很紧,只能依稀看得出是一名男子,我们的人跟上的时候他们已经上了山,那人的相貌……无从得知。”   “护着……吗?”苍翊所有的行动似乎都离不开他救下的那人。现在所有的疑团都集中在了这个神秘的人身上,他到底是谁?和翊王有何关系?如何与翊王相识,翊王又为何如此不顾一切地救他,或者说,他为何需要人去救他……   青衣男子越想越乱,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额角:“可有其他发现?”   “王爷上山没多久城门方向出现一批人,还未到山脚下便被林间里涌出的另一批人清理了干净,下手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似乎事先就知道会有人来而且知道来人是谁,我们的人怕暴露行踪只得先撤了回来,未曾查清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属下等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说完那姑娘便跪了下来。   “……”男子叹了口气,伸手虚扶,示意跪着的人起身:“此事错不在你们,起来吧。”   那姑娘闻言起身,又默默站到青衣男子身旁,想起一事,犹豫了半晌道:“听闻今日翊王在街上偶遇武安侯府嫡小姐,对其一见钟情……”   “百姓谣传岂可当真。”侧头看了一眼,心道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免不了对这些八卦上心。不过对苍翊他虽不了解,却也知道他不是轻易动心之人,但密报说翊王似与方兰雪是旧识,这就有待深思了……   “对翊王……主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且先静观其变吧。”青衣男子抬头看向已经快要落山的夕阳,不再耀人眼目,暗金的余晖铺洒在府邸内,宁静而安和……   苍翊处理好所有事后便迫不及待地去了清芷榭,推开院门,他心心念念的人正蹲在那片小竹林前替竹鞭浇水翻土,竹的栽种季节以春末夏初为最好。若太早会因干旱少雨,气候干燥,多风而影响成活,这相思竹虽是移植过来的成竹,不小心照料的话,也可能因为不适应环境渐渐枯死。   “可还喜欢?”苍翊走近南宫若尘身旁:“从城南移植过来的相思竹,虽比不得你培育多年的桃丝竹,却也算是入得了眼的,以后寻得桃丝竹的种子或幼苗,再重新种一片吧。”   南宫若尘侧头仰望,正好对上苍翊深邃的瞳孔,放下手里的东西,抬手触碰翠绿的竹叶:“此竹……甚好。”   “相思竹下,一名男子和一个女子相约一辈子相爱,不离不弃,矢志不渝。相思竹下,他们埋下了他们爱情的誓言。为了守护这份爱,他们一起努力着,一起扶持着,经历了人生的起落与喧嚣,最后,并蒂开花,结出丰硕的果实……”   苍翊在他身后喃喃低语,他知道眼前的人在认真听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   当时移植这相思竹他看中的便是这“相思”的性质,成对而生,寓意成双成对。   “若真能如此,一生……也无悔了。”   看着他缓缓站起,苍翊凤眸微闪。南宫若尘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苍翊却从中听出了羡慕与向往,心中似乎有一根弦突然崩开了,执起那只触着竹叶的手凑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道:“我苍翊前世今生,只爱南宫若尘一人,至死不悔。”   “……”南宫若尘突然愣住了,直直地望着苍翊一脸认真的神情失去了言语。   前世为他蹉跎一生当真不悔吗?   苍翊与庆元帝在竹意阁内的谈话在耳边响起,他说他悔……却不曾说他悔的是什么……   一时间心中酸涩难耐,他喃喃开口:“苍翊……”   “我知你不信这个,我明白的。”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太多,拒绝的话他也早已听到麻木,不过是顺着本心想要说给他听罢了。   太阳落山后的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一阵冷风吹来,在秋日的晚间添了一丝凉意。   “外面风大,先进屋吧。”   南宫若尘想说的话被苍翊一句话滞在喉间,誓言本就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但他信的,只是说着誓言的人罢了。   长期的漠然让他早已忘记了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暖,只能下意识地握得更紧……   心事重重地进了浴房,褪去衣衫,踏入浴桶,温热的水使得全身毛孔舒张开来,驱散了一身疲累。外间偶尔响起脚步声随后又归于宁静。   苍翊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闲书漫无目的地翻着,直到身后响起房门打开的声音,才转头看去,没有想象中的美人出浴图,南宫若尘一身整齐的白色锦服,腰间一条如意云纹的腰带束着,比起进去之前只不过少了一件外袍而已。   想来也是,清凉的秋夜里穿的太单薄,不感染风寒才怪。苍翊暗自唾骂了一声自己不单纯的心思,站起身拿过一条毛巾走到他身后,将那头浓墨般的长发裹住,替他拭干。   南宫若尘想要接过毛巾自己动手,却拗不过他便也就由着他了。抬眼看到桌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想来方才听到的脚步声,大概是他沐浴时苍翊让人送进来的。   将头发擦了半干,确认不会再滴水后才作罢。苍翊拉着披头散发的人在桌旁坐下:“还未用过晚膳,我让厨房做了些重阳糕,你先吃一些。”   南宫若尘看着桌上的糕点,折腾了一天他也的确有些饿了,拿起一块放到嘴边轻咬一口,糯糯的口感甜而不腻,还加了些栗子杏仁等干果,很是美味。苍翊见他吃得高兴,嘴角也忍不住翘起。   正吃着重阳糕,房门突然被人轻叩了几下:“王爷,晚膳已备好,是否现在送来?”门外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南宫若尘有些惊讶。   灵犀?缘何会在此?   “送来吧。”苍翊朝门外吩咐了一句,才转头看向依旧一脸惊讶的南宫若尘,“你这院里总得需要一个照顾你的,其他人我也不放心,便将灵犀从别院接了过来。”   “可……”城内谣言尚未止歇,如今又将人接回王府,不是更加惹人诟病吗?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此事我已知会过灵犀,既是无中生有又何须在乎别人怎么说,即使我不接她过来,谣言只怕也是止不了的。”   既然止不了,便任由它发展,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想起前世灵犀以官家小姐的规格风光大嫁,南宫若尘便释然了,有些事自有时间会证明。他们用了一辈子时间证明自己的爱,甚至双双搭上了性命,念及此,又止不住的心酸,垂首沉思间,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五指在耳侧流连,然后微微蜷起,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南宫若尘慌乱地伸手阻止……   “等……唔……”还未触及那只手,脸上的□□已经被撕了下来,与之同时一张俊脸在眼前无限放大,随后唇上一暖,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喉间。双唇被人吮住有些发麻,试探性推了推却被扣住了后颈,牙关被撬开带着不可拒绝的强势,唇舌相交,越发的深入,南宫若尘推拒的双手不由得攥紧,抵在苍翊胸膛,良久唇分。   苍翊看着眼前轻喘的人,忍不住又在那薄唇上轻啄了一下,拇指摩挲着他的唇角:“还是这样子好看。”   “你……”南宫若尘恼怒地瞪他一眼,红着脸撇过头。   苍翊笑而不语,取了个匣子将取下的□□放好,又走回桌前,看他一脸别扭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瑾竹如此绝色若是遮住岂不可惜?既回了王府,也未出院门,那张面具不用也罢,必要时再戴上便是。”   还想要说些什么,正巧灵犀带着几个丫鬟端着晚膳走了进来,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只得作罢,将所有的话又吞了回去。       ☆、丫鬟   两个人的晚膳比较简单,灵犀候在一旁给两人布菜,小姑娘虽然机灵却还有些不谙世事,看着南宫若尘一直红着脸闷头吃饭的样子有些疑惑,自家王爷嘴角的笑怎么也掩不住,像只偷了腥的猫一样。      不过主子心情愉悦,她们做下人的自然也跟着高兴。      饭用了大半,苍翊已经觉得饱了,对面的人却还未停下让他觉得惊讶,他们以前也常一起用膳,每次都是南宫若尘先他一步用完,这次他的食量似乎大了些,想着可能真是饿了,便起身坐到他身旁亲手给他布菜,南宫若尘愣了一瞬,又一言不发地将碗里多出的食物全部吃掉,只是垂下的眼眸中有了一丝犹疑。      用完晚膳,灵犀唤了人来将餐盘撤下,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      南宫若尘站在檀木架旁整理那些名贵的瓷器和饰物,苍翊则悠闲地靠在软榻上名曰消食,夜色渐深,这人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南宫若尘不禁提醒道:“时辰不早了,你……”      “今日就歇在这。”苍翊剑眉微蹙,不耐地打断他,这才回府第一天他就要被赶出房门了。      “你既回了王府,也该顾忌一些你王爷的身份,哪有不宿主屋宿偏院的道理?”      之前在别院没那么多规矩,加之他身上有伤离不得人,苍翊要歇在他房里还说得过去,可如今身在王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王爷若总是宿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院子里,别人会怎么想?      道理他当然明白,道理之所以为道理,便是为了无理存在的,若事事顺理而为,又还需讲何道理?      苍翊抬头看了一眼,突然灵光一闪:“你随我搬去主屋吧。”      “不可能……”语气中的干脆让两人同时怔住了。南宫若尘有些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间如此激动,只是想到那晚满身血色的苍翊被抬进竹意阁,想着苍翊在自己面前断了呼吸,他便对搬去主屋很是排斥。      本以为苍翊会因此伤心,却不想他只是愣了一瞬,随即翻身背对着檀木架,有些赌气地说了一句:“那我就待这了。”      “……”南宫若尘语塞,这不是耍无赖吗?想起刚才毫不犹豫的拒绝又觉得有些愧疚,轻声走到软榻前,在他身后蹲下,试探地晃了晃他的胳膊,没有反应,叹了口气,有些心虚地道:“去……去榻上睡吧,睡这会着凉的……”      缓缓转过头怪异地看了身后一眼,苍翊沉默着站起身走到床前,脱去外衣,爬到床的内侧,面对墙壁侧身躺着,继续生闷气。      南宫若尘无奈地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犹豫了半晌,还是迈步走到了床边,又顿了一会,才在苍翊身侧躺了下来。      感觉到身后一道温热靠近,苍翊嘴角掀起一抹很大的弧度,直到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才悄悄睁开眼睛,转过身轻手轻脚地将已经熟睡的人拥入怀中,在他额头落下一吻,随后满意地睡去了。      次日从噩梦中醒来,南宫若尘看到一只章鱼般缠着自己的苍翊瞬间明白为何会梦魇了,将胸前巨石般的大手挪开,不适地动了动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却也因为这个动作惊醒了睡梦中的人。突然间腰间一紧,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脖间一阵刺痛:“嗯……”      “怦……”      苍翊对怀里的人将自己的手挪开很是不满,意识朦胧间伸手揽住南宫若尘的腰用力带回怀中,凑过去埋在他的脖颈张嘴就咬,耳边一声轻哼,紧接着被人用力推开,撞在了墙上瞬间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到瑾竹满脸通红地坐在床沿,手捂脖颈满脸怪异地看着自己。      “咳咳,那个……刚才我……”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苍翊不禁有些尴尬,想要说些什么支吾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爷……该起了。”门外响起灵犀叩门的声音。      “门外侯着。”苍翊对外吩咐了一句,再转头床沿的人已经起身兀自穿好了外衣,正朝房门处走去,被无视的王爷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纵是闹别扭也不能误了翊王上朝的时辰,穿戴好后将房门打开,灵犀正站在门外手里端着苍翊上朝所需的朝服和发冠。      房门突然打开,南宫若尘绝色的容颜纵使见过世面的灵犀也不由得红了脸,此时南宫若尘未曾束发,浓墨般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面如冠玉,明眸秀眉,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若不是知道这是一位公子,灵犀都会以为自家王爷是金屋藏娇了。      福身向南宫若尘行了一礼,见他点头便端着朝服走了进去,苍翊已经起身站在穿衣镜前,灵犀拿起那身朝服替他穿上,低着头细心为他整理好,正欲将托盘里的银色龙纹冠拿过来替他戴上,却不想被苍翊抢先一步塞到了刚走过来的南宫若尘手里,然后定定地望着他,颇有一种你不给我戴我就不去上朝的意思。      看着手里突然被塞过来的发冠,又看了眼苍翊孩子般期待的眼神,妥协着走上前,打开冠扣替他戴上。      灵犀站在一旁捂嘴偷笑,她还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打理好仪容,苍翊趁着南宫若尘不注意又在他脸上偷香了一口随后快速消失在了房内,心满意足地上朝去了,留下室内的两人同时涨红了脸。      “公……公子,奴婢替您束发吧。”灵犀红着脸开口,索性不是第一次看到了,很快便缓过了神。      “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南宫若尘此时满脸的尴尬,哪里肯让她替自己束发,只盼着人赶紧出去,他想一个人静静……      “是,奴婢告退。”灵犀行礼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      房内静了下来,平复了心绪的南宫若尘坐在桌旁开始沉思,没一会儿又听见敲门声响起,以为是灵犀有什么事,便随意应了一声:“进来。”      房门打开,进来的却不是灵犀,南宫若尘瞬时提高了警惕,拳头紧握看着来人,两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但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不简单,正想问话突然看见钟叔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他躬身行礼:“公子,这是王爷找来照顾公子起居的丫鬟,新来的不懂规矩,还望公子莫怪。”说完又示意两人上前行礼。      “奴婢妙风。”      “奴婢妙云。”      “给公子请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南宫若尘看得出来,这两人绝非普通的丫鬟,身怀武功且内力不俗,他惊讶的是这两人他纵是前世也不曾见过,苍翊是从哪里找来的?      说是照顾他的起居不如说是保护他的安全更为妥当。      “起来吧。”虽然不太清楚,既是苍翊找来的,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两人闻言起身,分开站到两旁,等候差遣,干脆的动作一看便是训练有素。      钟叔依旧是那张和善的面孔,微笑着走上前:“王爷说公子若是饿了可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南宫若尘点头,想着午时之前他应当会回来,他本也不觉得饿,等他一起便可,朝中无什么大事应当用不了多久时间,倒是妙风妙云的出现让他想起了一些事:“还麻烦钟叔替我准备一些纸墨送来。”      钟叔应下,从头到尾都是一脸慈善的微笑,南宫若尘也早已习惯,待钟叔离去,又看向刚来的两人:“无事你们就先退下吧。”      “是。”回声铿锵有力,完全没有普通女子骄矜柔弱,只听话做事,多余的话绝不多说,恭敬地退了出去,至于是否还在院里就不得而知了。      纸墨送来之后,南宫若尘依着回忆将自己记得的人名用纸张记录下来,拉开房门:“来人。”      妙风应声出现在房门外:“公子有何吩咐?”      “去唤凌云统领。”      “是。”      凌云很快出现在院里,见一人长发披散等在院里不由得愣了一瞬,对上那双如水般的桃花双眸才惊觉此人是谁,忙躬身行礼:“公子。”      南宫若尘可不管他心里如何想,径直走到他面前,定了定神道:“在下有一事想请凌云统领帮忙,不知可否?”      “公子有事吩咐便是。”      南宫若尘也猜得到定是苍翊嘱咐了他们什么,也就不再客套,将刚才抄录的名单递给凌云:“这里有一份名单,我需要找到名单上的人,就有劳凌云统领了。”      凌云接过看了一眼,难掩震惊地瞪大眼睛,见南宫若尘一脸淡然的神情,随即恭敬地道:“属下这就去办。”      “什么时辰了?”目送凌云离去,南宫若尘突然问道。      “回公子,已巳时末了。”      南宫若尘颔首,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空,苍翊若是再不回来,只怕得淋着雨了。       ☆、立储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朝臣们按例议事,庆元帝一身明黄色龙袍,头戴冠冕,沉稳地坐在高贵华丽的龙椅上,安静地听着堂下越发激烈的争论。现下边境安稳百姓安乐,朝臣最为关注的自然是下一任储君的位置。   “皇上,储君一日不立,朝局不稳啊……”苍翊左后方一名官员走到殿前:“还请皇上早做定夺。”   “那依卿之见,太子当立何人为适?”   庆元帝平静地看着堂下谏言的那名官员,此人是先明国公杨震的嫡长子杨枫,杨震死后杨枫降级承爵为明国侯,虽无建树却也一直恪守本分,今日突然提出立储之事,想来是已然站好队了。   “依臣之见,三皇子苍离精明能干,德才兼备,可堪当大任。”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只道三皇子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选。   三皇子苍离作为当事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只静静地听着,面上平静无波,似乎所说的话与自己毫无关系。   一旁的苍邵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露,却不能辩驳一句。   “离洛国祖制,非嫡室子孙无资格承袭,二皇子为皇后嫡室所出,嫡子仍在却立庶子为储,只怕于理不合。”   势头一面倒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秦延之开口了,一句话让整个朝堂静了下来,随即二皇子派的人借势开始辩驳,一时间整个大殿内议论纷纷争论不断。   庆元帝眼神微眯,将朝堂上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包括从头至尾一直置身事外的某人。   苍翊心情复杂地听着身后一群官员对苍离的歌功颂德,只想要冷哼,忽而听到丞相替二皇子说话,不禁有些惊讶。   在他的记忆里这位丞相是最忠诚的保皇派,文武百官里他最看不透的人便是这位丞相大人了,他如此说当真只是为了所谓的祖制?   正在失神中,上方突然响起一道庆元帝的声音:“翊王,你怎么看?”   帝王问话,所有人目光一凝,被点名的苍翊瞬间成了全殿的焦点,回神环顾四周,又看向龙椅上威严的帝王,上前一步道:“臣弟认为,这立储之事并不急于一时。”   “翊王殿下这是何意?”明国侯面色一沉,蹙眉道:“若东宫长久空置,百姓人心惶惶,何以稳固朝纲?”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何必急于立储,百姓安生所依赖的自是一国之君,东宫空置,但帝君仍在,不知百姓如何人心惶惶,又何来的朝局不稳?”   此话一出全堂皆惊,储位一日不定,皇子必会一日不休,朝臣之间也会明争暗斗,这翊王竟然问何来的不稳?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再怎么鄙视他的回话这些人也不敢反驳,总不能说是皇子为争储位将导致朝局动荡吧。   不管这些官员心中如何想,对苍翊的话庆元帝还是很满意的,他本就无意现在就立储,苍翊的话虽经不起揣摩,却很好的堵住了那些催促立储的人的嘴,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偏偏没人敢用。   一场激烈的竞争在翊王一句话中落下帷幕,又有人上奏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简单地做了处理便下了朝。   刚下朝苍翊就迫不及待地想赶回王府,据他了解,瑾竹此时定然还等着他回府用膳。不想还未走出殿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喜乔便追上来拦住了他:“王爷留步,皇上请王爷未央宫一叙。”   “……公公可知何事?”苍翊眉头一皱,他还急着回王府呢。   “王爷说笑了,圣心岂是我们做奴才的可以揣度的,这所为何事,王爷去了自然会知道。”喜乔微笑着低着头,一脸恭敬。   苍翊暗自叹了口气,还是折去了未央宫的方向,为君者传召,为臣者不得不去,纵使是亲兄弟。   幸好走时对钟叔多交代了一句,想到此便安心了些,脚下也加快了步伐。   到达未央宫时庆元帝也刚到不久,正在里间换下那身厚重的朝服,苍翊便坐在外间候着,喜乔命人泡了壶上好的龙井送来,替翊王倒了一杯,可他此时没心思喝茶,端着茶盏意思了一下便放置在了桌上任它凉着。   苍蘭换好常服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皇弟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你这如此急着回府所为何事啊?”上朝时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现在人待在这未央宫,心思只怕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皇兄。”见人从里间出来,苍翊站起身行礼,在庆元帝示意下又坐回原处:“今日天气不好,臣弟想着回府晚了兴许会淋着雨,故而走的急了些。”   庆元帝闻言看向窗外有些阴沉的天气,眉头一挑,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轻笑一声道:“倒是朕耽搁你回府的时辰了,若真下了雨,朕派人安排马车送你回去便是。”   “……”   看这样子暂时是没打算让他走了。   苍翊神色微黯,暗自腹诽了几句,问道:“不知皇兄召臣弟前来有何要事?”他特意咬重了“要事”二字,若非要事他还得尽快回去。   庆元帝不买账,刻意忽视他语中的意思,淡然道:“可用过膳了?”   “……不曾。”   “那便一起用吧。”庆元帝示意御膳房传膳,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朕与你兄弟二人也许久不曾对弈了,早膳过后便对上一局如何?”   苍翊知道他说的对局是指棋局,脸色不由得又僵硬了几分,这一盘棋下来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王府,但圣命不可违,他再是不情不愿,也不能抗旨不是。   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苍翊顿时没了胃口。   这几日为调养南宫若尘的身体,两人一直吃的较为清淡,现下突然变得这么油腻苍翊一时还适应不了。南宫若尘那张淡漠的脸不受控制地再脑海浮现,他想他真是疯了,才不过一上午没见他便开始想念那人了,也不知他在府中用过膳了没……   心神恍惚地用完了早膳,望着已经准备好的揪木棋盘,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认命地坐到棋盘一侧,执起黑子率先落下一子,也不管是否失了礼数。   好在庆元帝也不与他计较这些细节,相反苍翊表现地越是急躁,他便越能确认自己心中所想。   记忆中熟悉的开局方式勾起了苍翊的思绪,隔世之后久违的对弈,心绪有些微妙。   自他学会博弈开始,皇兄有空便会找他对上几局,他的棋艺虽不是皇兄所授,棋技却是皇兄练出来的,一直以来兄友弟恭的关系,因为瑾竹的身份出现了裂痕,从一开始的冷战到互相试探,最终彻底敌对……   “似乎长进了不少。”庆元帝突然发现苍翊的棋风变了,同样的开局,布局却让他很是意外,杀伐有度,攻守兼备,步步为营,一开始意在拖延时间的庆元帝也不得不集中精力认真应对了起来。   “皇兄谬赞了。”苍翊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心道若是毫无长进他岂不是白活了两辈子。   庆元帝也不再说话,两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棋局上,平滑的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落子的时间间隔越来越久,苍翊指间执着一枚黑色棋子无意识地摩挲,思考着下一步要如何走。   “皇上,二皇子求见。” 棋局正处于白热化阶段,门外的一个小太监走进来道。   “他来做什么?”正用心分析棋局的庆元帝对于被突然打断很是不满,正想让人打发了他走,又想起以现如今的形势,如此做恐是不妥,便将人放了进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苍邵一身暗黄色皇子朝服,自殿门处走进来,下跪行礼。   “免礼。”庆元帝的心思还在棋局上,只淡淡应了一句,又在棋盘上落子。   苍邵暗自咬牙,只把庆元帝对他的冷淡归咎于皇后的不受宠,起身看了眼一旁沉思的苍翊,强颜欢笑道:“不知皇叔也在,儿臣冒昧前来打扰了父皇和皇叔对弈,还请父皇恕罪。”   庆元帝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素来他与人对弈时皆会让喜乔守在殿外,若非要紧事是根本无需通报的,他到殿外时,喜乔自会告知殿内的情形,他又怎能不知翊王在内。   “无妨,你有何事?”   苍邵瞟了眼无甚反应的苍翊,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父皇前几日让儿臣拟定的有关江北河道治理的方案,请父皇过目。”   庆元帝侧头:“且先放置一旁罢,朕稍后再看。”   “是。”苍邵恭敬地递到喜乔手里,见庆元帝握埋头棋局,看向苍翊状似无意地说道:“恰巧皇叔也在这,听闻昨日在街上救了武安侯府的兰雪表妹,侄儿还未曾谢过皇叔呢。”   苍翊正准备落子的手一顿,剑眉紧蹙,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谣传   庆元帝闻言抬头,看到苍翊沉下来的脸色,故作惊讶道:“哦?还有这等事?”   “父皇有所不知,昨日兰雪表妹上街采纳,不料马车出了故障,惊了马,幸好皇叔路过,叫了京兆府的人处理了现场还专程找了马车将兰雪表妹送回了府,不然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了?”   见庆元帝有了兴趣,苍邵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他这话说的很是暧昧,只差明说翊王对武安侯府的小姐有意,特意相帮了。他本就是打听到苍翊来了未央宫才借着河道的事找来的,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已经很明白了,三皇子苍离在朝中声势渐盛,他若没有一个有力的支持者,这东宫之位只怕永远与他无缘了。   苍翊本就阴沉的脸色在听完苍邵的话之后更加的昏暗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本王昨日出城后回府,却在半路被一辆马车冲撞,见是武安侯府的车马,不过为了省些麻烦,才叫了京兆府的人来处理,不知二皇子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本王何时救了侯府小姐又何时送她回府了?”   毫不留情的否认让场面一时尴尬,听回来的人说翊王当时对方兰雪很是礼貌,出轿时阴郁的神情在见到方兰雪之后也缓和了不少,如此这般,莫不是回报的人看错了又或是误会了什么?   “这事如今整个都城内都在流传,又何须有人告诉侄儿,侄儿今日上朝前听到街道上有人谈论便好奇地多问了几句,若是无心说错了什么话还请皇叔见谅。”   在都城内流传?苍翊冰冷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担忧,将棋子扔回棋碗中,站起身来对着苍蘭行了一礼:“皇兄,臣弟府中还有要事,先告退了,改日再来与皇兄分个胜负。”   苍翊眼中的急切和担忧庆元帝都看在眼里,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多留:“也罢,今日这棋局一时半刻也分不出胜负,朕亦有许多公务要忙,你且先回去吧。”   “臣弟告退。”   看着苍翊消失在殿门处的身影,庆元帝神情复杂,一时竟全然忘了这殿中还有一人,直到苍邵行礼告退才回过神来。   苍邵的来意便是为拉拢翊王,此刻翊王匆匆离去让他心里多了分忐忑,若当真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前后离去,整个未央宫又再次静了下来,良久的沉默之后,庆元帝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本指着他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岂料他竟然……”说完又止不住地叹气。   一旁的喜乔听得此言却是露出些真心的笑:“王爷和皇上一样,是钟情之人。”   “可朕倒宁愿他多情一些。”   庆元帝拈起棋碗中的棋子,放下,拈起,又再放下。   以往翊王无心婚事,他也只叹是缘分未到,想着若是他遇上了心动之人,纵是身份悬殊或者有些许不妥,他也会为他们赐婚,而如今这个人出现了,他却是想要赐婚也不能了。   “罢了,便由着他吧,派人去查清那人的底细……”   “是。”   喜乔躬身应下,那人出现的太过突兀,没有人会不疑心,只是看王爷今日这态度,若当真有什么问题,皇上和王爷之间……想到此处,又充满了担忧。   且不论他人怎么想,苍翊着急回府,只是老天不怜见,他才刚出了宫门,天空中便落起了雨,由小及大,最终大雨滂沱。纵使早做准备骑了马,回到王府时也被淋得浑身湿透了。   钟叔早已拿着雨伞侯在王府门口,见苍翊策马而来立马撑起雨伞迎了上去,虽然现在遮伞已经没什么用了,在王府这几年钟叔一直把苍翊当自己的孩子般照顾,此刻看到他湿漉漉的回府很是担忧:“王爷怎的骑着马回来了?快些回府换身衣服,若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无碍。”苍翊站在红漆大门下,掸了掸朝服上的水,问道:“公子……今日可曾出过府门?”   “不曾,公子一直待在院里哪儿都没去,本来等着王爷回府用膳,不想王爷迟迟未归,现下应当正在房内用膳。”   “这个时辰才用膳?”苍翊眉头一皱,说着便往清芷榭走去:“我去看看。”   “王爷慢着。”慢了一拍的钟叔迅速追上去将人拦了下来:“公子还在用膳,王爷还是回屋沐浴更衣了再去吧,您现在这个样子,老奴实在放心不下。”   苍翊往前走的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狈的样子,若让瑾竹知道自己淋着雨回府只怕要担心了,想了想还是先回了竹意阁。沐浴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刚打开房门却看到凌云正站在门外。   “王爷,这是宫里派人送来的秋猎的邀请帖。”见苍翊出来,凌云躬身将帖子递了过去。   苍翊接过来翻开看了看,他倒是忘了还有秋猎这事,不过秋猎他向来不怎么在意,往日去了猎场他也就意思一下便作罢了。   “秋猎的帖子似乎比往年迟了些。”   皇家秋猎多在九月十五左右,参加秋猎的人不仅限于皇室中人,三品以上大臣甚至未在皇城的某些官员也都可以参与,考虑到路程较远的赶至皇城需要些时日,所以邀请帖基本都会提前半个月便发放出去,重阳都过了才收到帖子的确晚了些。   凌云垂首不语,帖子早几日便送至王府了,只不过那时苍翊的心思全在南宫若尘身上,王府大门都很少踏入,自然不会去关心一张小小的邀请帖想虽想,反正碍不了什么事,多余的话他也不会多说。想起早上南宫若尘交代的事,犹豫半晌从怀中取出那张纸条:“这是公子托属下找的人的名单,王爷是否要……”      “你照办就是。”苍翊看都未看那纸条一眼,径直踏出房门朝南宫若尘院里走去。   凌云在原地愣了一会,又默默地将那纸条收了回去,暗道自己多此一举。   清芷榭内,南宫若尘看着窗外雨势愈加地大了,担忧的同时不免有些失落,垂首自嘲,他竟也会为了一顿早膳而感到失落了。胃部开始刺痛,那人还未回来,他便唤了灵犀传膳,一个人坐在桌旁独自用膳。   门外风雨交加,灵犀走到房门处朝外探了探随即磕上了房门。走到桌前看着南宫若尘正望着窗外失神,安慰道:“王爷许是被皇上叫去了未央宫,公子安心用膳便是,不然王爷回来可要担心了。”   回过神的南宫若尘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看向灵犀点了点头。胃部又一阵刺痛传来,下意识地蹙眉,悄悄将手指搭在中几处穴位上轻按,疼痛缓解后,才端起碗筷开始细嚼慢咽。   待南宫若尘用完,灵犀唤了妙风妙云进来将剩下饭菜撤了下去,清理了桌面,发现茶壶里已经空了,便端了茶盘准备重新沏上一壶,轻轻带上房门回头发现王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刚想行礼被苍翊制止了,笑着点了点头折身去了小厨房。   收了雨伞随意放置在门外,苍翊轻轻推门走进房内,看到熟悉的白色身影坐在桌旁,弯着身子,似有异样,苍翊见状心中一跳,快步走了过去。   “瑾竹,怎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南宫若尘一惊,转头看去,苍翊深邃的凤眸正紧紧盯着他,自然地直起身坐正,对上那双充满担忧的眸子,解释道:“一时贪嘴吃得多了些,胃部有些不适,想着消食罢了,没事的。”   “没事就好。”既无事苍翊便放心了,听他说是一时贪嘴,不由打趣道:“不曾想瑾竹也会执着于口腹之物,本王该早些回来的。”   南宫若尘不应,突然发现苍翊束起的一头黑发有些润湿,有些惊讶:“你淋着雨回来的?”   . “回府晚了在路上淋了些雨,都已经快干了,不碍事。”苍翊毫不在意,一个男人淋场雨怕什么,更何况他还是习武之人,只怕想要生病也没那么容易。南宫若尘也知晓这种事于他无碍,便不再多问,倒是苍翊见他墨发披散,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道:“为何不束发?”   “无需出门,束发也是累赘。”   南宫若尘不由自主地垂眸,尽管再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对这些颇显暧昧的动作他还是有些不适应,以前倒不怎么在意,自从放开心态接受了两人的感情,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羞意。   苍翊看着南宫若尘脸上不自觉泛起的绯红,只觉得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了,在宫里遭遇的那些烦心事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本来还担心瑾竹听到那些传言会有所误会,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他杞人忧天罢了,他爱的人在一步步靠近,这于他而言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王妃   颐都城里关于翊王和武安侯府小姐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对此翊王府却没有任何回应,这在大多数人看来便是默认了,于是继城西别院之后,武安侯府又再次成为了公众的焦点,只是相较于灵犀而言,武安侯府嫡女会成为翊王妃的消息更让人震撼。   灵犀之事是自各公侯府内传出少了些真实,而翊王与方兰雪的相遇,是许多百姓亲眼所见,若说灵犀的事还需要暗中推波助澜,那么这次完全靠的是颐都百姓的八卦言论了。   庆元十六年九月十二日,武安侯嫡次女方兰芝年满十五岁,行及笄礼。   请了各公侯夫人小姐为宾前来观礼,因城内舆论谣传,武安侯夫人本无意让方兰雪露面,可嫡妹及笄,她身为长姐若不出席着实不合理法,无奈只能依规矩站在堂内接待那些来观礼的官家女眷们。   一个侯府小姐的及笄本不会太多人前来,到场的大多数人本意也不是为这场笄礼,而是舆论中心的方兰雪。   在场的人看向方兰雪的眼神或羡慕或嫉妒或不屑,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所谓的未来王妃,就连笄礼的主角方兰芝也因为被长姐抢了风头而心生不满。刚刚礼成,便有人耐不住寂寞向方兰雪发起了挑衅。   “这不是未来的翊王妃吗?今日打扮的如此娇美,王爷他也瞧不见呐,真是可惜了。” 女子及笄除了家中长辈之外是不许男子在场的,说话的人是明国侯府嫡女杨珊,年芳十八,大方兰雪一岁,向来眼光甚高,素来爱与人攀比,若方兰雪当真成了翊王妃,除非她入宫为妃,否则她日后无论嫁谁都会低她一等,这让心高气傲的杨珊如何不在意。   有这等心思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入宫一事,皇宫已多年不曾选过秀女了,且不说皇上已年近四十,就算入了宫,想要混到妃位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这便让大多数人歇了心思。   “珊姐姐可是误会了什么?”方兰雪闻言秀眉微蹙,走上前对着杨珊及她身后的几人福身见礼,待对面的人回礼之后方道:“那日是兰雪的马车故障无意惊了翊王爷,幸得王爷大度未曾怪罪,一时垂怜顺手帮衬了一把,何来翊王妃一说?”   方兰雪淡然的一番解释让杨珊惊讶,一般遇上这种好事就算不是真的也不会否认吧,虽然她巴不得这事是假的,嘴上也依旧不会饶人:“呵,那可真是巧了,兰雪妹妹的马车早不坏晚不坏,怎的偏偏遇上王爷的时候就出了故障了呢?”   因为方兰雪的否认松了口气的一些人听着杨珊的一番说辞顿时变了脸色,看着方兰雪的眼神带着怀疑。   方兰雪本来还在疑惑,她很清楚翊王对自己无意,既然如此翊王府为何不制止谣言,看现在的情况她也有些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你想解释就能解释得了的,不过是越描越黑罢了。   “要如何想是你们的事,我既说了王爷与我毫无瓜葛,你们不信,莫不是真如舆论所言才是你们愿意看到的?”方兰雪本就不愿多费口舌,既然解释无用,她便随之任之,这些事自不用她去证明,日后翊王妃有主,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此事不论真假,翊王妃的位置也绝不会是你。”正在众人你一眼我一眼看来看去之时,站在一旁的一名女子开口了,她独立在所有人之外,一袭粉色霓裳罗裙分外显眼,冷冷地扔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此人是谁?怎的如此无礼……”   “她啊?晋阳侯府的嫡小姐沈莲月,她的母亲晋阳侯夫人可是太后的亲侄女……”   “她就是沈莲月啊?难怪如此嚣张,听闻她从不出席这些集会,今日怎会……”   方兰雪看着沈莲月离去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这人该是觊觎翊王妃的位置很久了,今日肯来武安侯府,只怕也是为着确认谣言真假的吧。   沈莲月的话方兰雪并未如何在意,一旁的方兰芝却忍不住皱了眉头,她纵使再多不快也是武安侯府自家的事,别人针对她的长姐她可就不乐意了,莲步轻移走到方兰雪身旁:“长姐还是先回屋吧,这里有我呢。”   姐妹俩的想法不谋而合,方兰雪点了点头,又朝其他人欠了欠身道:“失礼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前院。   主角都离场了,来观礼的人也就渐渐散了,没人发现从头至尾躺在房顶上的那抹身影,直到人群散去,观望了整场闹剧的人才悠然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不屑道:“找了半天竟然是个假王妃,女人就是麻烦。”   与此同时,院墙角落的榕树里闪出一道黑影,房顶上那人眼前一亮迅速追了上去。   “兄弟,向你打听一件……嘶”   刚追上手还未曾碰到那黑色身影便差点被攻击了,吓得他赶紧收回了手,黑影也不缠斗转身就跑,被偷袭的人很是不满,脚尖在院墙上轻点,借力以极快的速度追上那道黑影,一个回旋将黑影绊倒在地,确认猎物逃不掉之后,才慢悠悠地走到黑影身前。   “我说你跑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问你件事,你可知翊王府……”   那道黑影听到翊王府眼中暗茫一闪,随即猛的一咬牙,站着的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蹲下身查看,黑影已经断了气,不由得懊恼地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想问个路,至于吓得你自杀吗?罢了,你不说,小爷自己去找。”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瓶药粉撒在尸体上,转身走了,他离开不一会儿,那道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原地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晃晃悠悠地在城内转了大半个时辰,依旧没有找到翊王府所在,无奈只能找个茶馆坐下来,喝了口茶大喘了一口气:“皇城里的街道怎的都长一个样儿,翊王府那家伙竟然扔下我一个人跑了,若是让我找到,看小爷我不整死你……”   茶馆里人来人往,听着有人不停地坐在那嘀咕,那恶狠狠的神情让人不敢接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那里有人。末了那人从怀里拿出一块精致的玉牌看了看,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起身出了茶馆。   接连阴郁了几天的天空终于再次放晴,于是今年的秋猎按计划定在了十五,地点是颐都城北一百里的皇家猎场,早早派了人去猎场做好狩猎准备,为了秋猎当日能精神抖擞地参与狩猎,秋猎的队伍都需要提前一天出发,抵达皇家猎场休息一晚,第二日开始狩猎。   翊王府清芷榭内,南宫若尘正坐在化妆镜前,下巴轻仰,苍翊站在他对面,不停地在他脸上涂涂抹抹,又从化妆台上的匣子里取出那张□□替他覆上。   “可以了,看看如何?”   南宫若尘转头,看着铜镜里与暗五手下如出一辙的脸,下意识地抬手轻抚,又转向苍翊,有些意外:“你何时学会的?”   “早几日便学了,总是要用的。”若是每次易容都要别人动手,他的王妃岂不是次次被人占了便宜去。   “我让人备了一套近卫的衣裳,来换上吧。”   南宫若尘面露犹豫,让他扮作近卫?以他如今的情况,跟在苍翊身边,一旦出了什么情况,只怕会成为拖累:“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苍翊打断他:“但你要知道,苍离此次折损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任何行动,他当真会善罢甘休吗?你若留在王府,只怕会更加危险。”   南宫若尘低头沉默,半晌后点了点头,苍翊见他同意不禁嘴角上扬,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有人靠近,紧接着响起一阵敲门声:“王爷……”   “进来。”房门被人推开,凌云一身黑色劲装走了进来,苍翊直起身问道:“有消息了?”   “人尚未寻到。”凌云摇了摇头,又看了南宫若尘一眼,“倒是有人得知消息自己寻了来,那人自称是公子的故人,身上还有一块玉牌,玉牌上的图案与公子绘制的图印一模一样,属下本想将人带回来,却不料那人竟在半路消失了,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南宫若尘精神一震,正想确认什么却被苍翊抢先一步:“可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是。”凌云应道。也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王爷的话里似乎有一丝丝寒意……       ☆、玉牌   本是自己失职,见苍翊不说话,凌云也不敢多问。   南宫若尘看着苍翊凤眸微眯略显阴沉的脸,暗中叹了口气,站起身对着凌云道:“统领先出去吧,此事不必在意。”   凌云闻言抬头下意识地看向苍翊,见其没有回应,便向南宫若尘抱拳行礼随后离开了房内。   屋内沉寂良久,苍翊的视线才转向南宫若尘,神色古怪甚至有些敌意:“你该猜到那人是谁了吧?”   能在凌云手下悄无声息地失踪又手持玉牌的少年,世间只有一人了。   南宫若尘点头,想起前世那个与自己仅有几面之缘的人,也不由得有些头疼,凌云以为是自己失职将人弄丢了,而实际上,只怕是那人自己跟丢了罢。   医圣左彦在游历期间,曾在山间遇到一顽童,年纪轻轻便能识百草,左彦不忍将如此人才埋没在山间,见其孤身一人便将人带在了身边并取名左麒,成了南宫若尘的师弟,而在治病用药方面堪称天才的左麒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路痴。   左麒自幼在山林间长大,父母早亡,他独自一人离家却找不到回家的路,自那之后,山林为家,野果为食,直至遇到左彦。   南宫若尘让凌云所寻之人都是受医圣救命之恩的人,左彦虽被世人尊为医圣,却并非施恩不望报之人,世间因果循环,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左彦救的每一个人,都会在其手心留下一个图印,有此印者,需替医圣或其后人完成一件事方可消印,如若毁约,则图印反噬不得善终。这些事南宫若尘若非重生,也是后来才知。   让南宫若尘不明白的是,左麒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离洛国境内,又如何找上凌云的?   “你……”正准备转头说出自己的疑问,却对上一张突然放大的俊脸,两人同时一怔,南宫若尘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气氛有些尴尬。   苍翊见他后退,本就阴沉的脸又黑了几分。苍翊对左麒的敌意并非是他的路痴所带来的麻烦。   前世左彦一直想带南宫若尘离开王府,却从未逼迫过他做任何决定,犹豫不定了多日,南宫若尘留下的决定让苍翊忐忑不安的心归于宁静,却不想在左彦离去前一晚,左麒竟直接将人打晕扛着就走,即使未成功将人带走,也在苍翊心里埋下了阴影,也因此记恨上了左麒。   南宫若尘也知道左麒那么做并非恶意,但那件事终究成了苍翊心中的一道结,想着自己方才下意识地远离可能又伤到了他,不禁有些内疚,走近主动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抱歉……”   掌间涌起的温暖让苍翊的脸色缓和了些,静静看了半晌,最终只得将所有的思绪化作一道沉重的叹息,反手握住将人拉入怀中,收紧了双臂。   左麒虽不认得路,对于他南宫若尘却也不怎么担心,以他的身手这颐都城内能伤到他的人屈指可数,他既能孤身一人来到这皇城,想来生存也不成问题,找到翊王府也只是时间问题。   庆元十六年九月十四日,午后的天晴朗湛蓝,润红的骄阳在稀薄的云层里穿梭,明媚的阳光铺洒了整座皇城,微风轻拂,正是狩猎的好时机。   皇家秋猎,皇帝钦点的王公、大臣、官员、两翼禁卫军以及皇子、皇孙、后妃、侍卫等,随行队伍庞大不下于两三万人,人欢马嘶,旌旗蔽日,自北城门出发,启程赶往城北的皇家猎场。   狩猎前夕,先派一千多名羽林军进入猎场里布围。草深树密不适合马匹活动的围里就派步兵前往,地势较平林木稀疏的围里就派骑兵挺进,皇家安危忽视不得。猎场布围完成,狩猎的队伍也刚刚抵达,皇室中人与王公大臣住进了猎场不远处的皇室行宫,众侍卫就在猎场外围安营,所有军士养精蓄锐,待明日开始狩猎。   不一会功夫猎场外围便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皇室中人与官员分宿不同区域。皇帝的住处附近是一些高位妃嫔宿的房间,苍翊身为皇叔需得避嫌,他的住所便离帝王远了些,与各皇子比邻而居。住所近了,碰面也就难免了。   尽管南宫若尘说过多次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苍翊仍是不放心,为掩人耳目让他作为近卫骑了一天的马,想着早些带他回房休息,却在房门外外遇到了两人此时最不愿见到的人。   苍离一身暗黄色骑装站在翊王房间不远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苍翊看见他时他也正巧转头与苍翊的凤眸对上,整个人温文尔雅,面上的笑容挑不出一丝瑕疵,苍离就站在原地,对着苍翊所在的地方躬身行礼:“皇叔。”   三人对面,暗潮涌动,苍翊强自压下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南宫若尘紧随其后,从始至终不曾看过苍离一眼。他早已不是前世那个满心只有复仇的落魄皇子,面对这个造成他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也能够淡然处之。   苍离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的笑容收拢,又盯了半晌才折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虽说出门在外不如身在皇城那般安逸,作为皇室所居的室内生活所需的设备也是一应俱全的,苍离走进时,早有人候在了屋内,见苍离进来恭敬地行礼:“殿下。”   苍离依旧面无表情,径直走到房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方才问道:“翊王府内有何发现?”   “翊王府内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属下怀疑翊王是将人藏在了别处或是带在了身边。”   身边?苍离双眼微眯,想起了在房外遇见的那个近卫,自出城的那一刻他便注意到了那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不是因为他出于常人的沉稳与冷静,而是苍离发现,翊王的注意力总是似有若无地集中在这个毫不起眼的近卫身上,动作很细微,若不是苍离一直注视着他,只怕也发现不了。   但他不能确定,那人是否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据他得到的消息,南宫若尘是毁容之后逃离了春风楼,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容换面,而且南宫若尘身中蚀骨散,即使能逃离春风楼,也必然是筋脉寸断,是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的。派出去的三十个人一人未归,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难不成当真是翊王的手笔?念及此,苍翊平静无波的脸也不由得沉重的起来。   “让连爵来见我。”   “是。”房中的人应声退了出去,磕上的房门遮去了苍离望向屋外的视线,宽敞的房中尽管点了烛灯也依旧显得有些昏暗,苍离阴晴不定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映衬下显得越发地瘆人。   房门再次被打开,却没有了光亮从门外透进来,想来外面的天色该是暗了,苍离听着脚步声渐近却没有抬头,他此时的心里盘杂了太多的疑问,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事都脱离了原来的轨道,他费心经营多年,是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变数出现的。   走进来的人双鬓斑白,正是那日出现在三皇子府的中年人,封闭的房内气氛有些凝重,他却毫不在意,淡定走到苍离身旁:“殿下有何吩咐?”   苍离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已经完全冷却的茶盏放置在桌上,“让玲珑做好准备,本殿需要确认一件事。”   连爵闻言皱眉,有些不赞同:“现在就行动是否早了些,殿下可想清楚了,此事一旦暴露……老奴一直不明白,若早知如此,殿下当初何不直接杀了他,又何须费那般周折?”   “杀了他?哼……”苍离一声冷哼,他何尝不想杀了他,想起那人曾经说过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甚至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却没有多做解释,朝连爵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做好你该做的事。”   连爵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退了出去,房中又静了下来,苍离伸手揉了揉疼痛的额角,再抬头又恢复了往日风度翩翩温润儒雅的三皇子殿下。   一场秋猎危机暗伏,本也是苍翊意料之中的,此时不远处的翊王房中,气氛有些微妙。       ☆、别扭   从进入房间那一刻开始,苍翊的视线便如钩般紧锁在南宫若尘脸上,神色紧张,想问些什么又不敢问。   前世伤好后初遇苍离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轻易撕碎了他刻意伪装的所有假象,那一刻他喷涌而出的情绪,苍翊至今记忆犹新,面具遮掩下的眼瞳中充满了愤恨与恐惧,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更让苍翊意外的是,他回过神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上前寻仇而是逃避,那是苍翊第一次见他如此地软弱,如此地失态,如此地令人心疼……   而今日南宫若尘遇到苍离时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异常地平静,甚至平静地有些可怕,仿佛那就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若苍离在场时是因为以防暴露而硬撑着,现今进了房内他却依旧淡然自若,这般的他给苍翊的不是安心而是担心。   身旁的视线太过明显,南宫若尘便是想要忽视也忽视不了。   他并非是真的毫不在意,只是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已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虽不能将发生过的事情抹除,却能将一切渐渐淡化。   曾经的他不肯放下心中的执念,而这份执念却随着岁月流逝悄然变质,心存这份执念他还能告诉自己,他留在离洛国是为了复仇,若放下执念,他以何缘由继续留在王府,以苍翊的情感?他赌不起。   苍翊眼中的的担忧他看的明白,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明说的,转头对上苍翊的凤眸,面色坦然道:“可到了晚膳的时辰?”   苍翊明显地愣了神,直直地盯着那双因易容不再明显的桃花眼,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话。   他们在一起生活多年,瑾竹对自己总是淡淡的,不管做什么想什么,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对自己说,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能够自然地说出这般亲近的话了?嘴角缓缓勾起,原来不过是自己想的太多,庸人自扰罢了。   经南宫若尘提醒才发现早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嘴角咧开的弧度不由得深了几分。   皇室行宫只有每年秋猎才会用的上,没有储备食材,也没有在皇城里的山珍海味,所有的食物就地取材,早已有侍卫进入猎场打来了猎物,行宫外炊烟缭绕,一处又一处的火堆将整个猎场照的通红明亮,切好的肉块用树枝串起架在火堆上,肉脂被烤成油渍在高温下啪啪作响,烤肉的香味弥漫开来,勾人食欲。   行宫内人来人往,房门外人影不断,南宫若尘拒绝了送来被褥的侍卫,自己接了过来开始整理床铺,苍翊单手撑脸,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从前他便喜欢看他忙碌的样子,也只有在忙碌的时候,他才会少一些疏离。   “王爷。”敲门声响起,门口多了一道站定的身影,凌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进来。”苍翊理了理心绪,直起身坐正,凌云从外面推开房门,一名侍卫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低头走到桌前将盘中的烤肉一一摆在桌上,然后躬身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正欲叫南宫若尘用膳,人已经朝着自己走过来了。   清淡了许久偶尔开荤也别有一番滋味,但肉类不易消化不宜多食,饱了食腹之欲便作罢了。   翊王自进了营帐便再不曾出现,不过众人都知道翊王素来不喜秋猎,倒也也没人在意。   火堆渐熄,行宫里各房中的烛灯也渐渐灭了,翊王屋内却依旧长明,众人虽然好奇,但碍于有人守在门口也没人敢刻意靠近。   “我歇床上不合规矩,我也是男子,你莫要将我看的太过娇弱了。”南宫若尘看着坐在桌旁假意看书的某人,无奈道。   晚膳过后,两人因为歇息的问题产生了争议。帐中只有一张床,也不似在王府那般备着软榻,而作为近卫为护主子安危是不能入眠的,待黎明换班方可歇息。   苍翊却执意要他歇在床上,南宫若尘不应,想着即使有人守卫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只说在椅上将就一晚即可,苍翊想到他身体刚痊愈不久坚决不同意,两人都不肯让步,于是成了现在这种状况。   苍翊沉着脸坐在桌旁,无论南宫若尘说什么也无动于衷,意思很明显,既然你不睡我便陪着你。夜色渐深,房外也越发地安静,看书的人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两人又僵持了良久,南宫若尘选择了妥协,他倒是无所谓,但苍翊明日还需要参加秋猎,不能这般耗着。   房中没了动静,苍翊将视线从书中挪开,侧头看着侧身躺在床上的白色身影,眉头微挑,沉着的脸也放松下来,起身熄了烛灯,在黑暗中靠近床榻躺在了南宫若尘身后。   渴求的温暖就在身侧,躺下的人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曾几何时他们多次同床共枕,却每每面对的都是这样一副背影,苍翊在心中黯然轻叹,替他掖了掖被子,将人拥入怀中,缓缓睡去了……   翌日晌午,待林中雾霾散去,所有参加秋猎的人在猎场入口集结。猎场空旷处搭起了一高台,一袭绒毯自阶底蔓延而上直达龙腾云椅,庆元帝一身明黄色龙纹骑装坐在龙椅上,待场内完全静下来后才缓缓站起,居高临下地望着台下,尽显帝王威严。   “秋猎年年如是,若沿用往年秋猎规格未免少了些乐趣,既是比赛那便不能少了彩头,所以今年狩猎,朕欲将这把惊弦落日赠与获胜之人。”   台下听闻圣言,不少人面露疑惑,不知这惊弦落日所谓何物,直到庆元帝身后一名侍卫双手托起一把弯弓站到台前,台下所有人开始面面相觑。紫铜色的弓身似一轮弯月,只在弓尾镶嵌了两颗宝石,银色的弓弦紧绷在弓上,整体简单古朴,比起大多数贵族的弓箭少了太多华丽,却没有任何人敢小瞧了这把弯弓,只因为这是帝王随身多年,上战场也不曾离身的神弓。此时听说皇上要将此弓赠出,台下心思缜密之人不免多了些猜测。   庆元帝没有理会台下嘈杂的议论声,向喜乔点头示意,喜乔接到旨意上前一步,大声道:“世间万物皆遵其礼法,狩猎礼规,不捕幼兽,不采鸟卵,不伤未长成的小兽,不破坏鸟巢,围猎当围而不合,不得赶尽杀绝。此次围猎限时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罢围,所有人回归驻营,清点猎物,猎多者为胜,未拔得头筹之人,只要猎物丰盛,一律有赏。”   “谢皇上。”台下众人齐呼。   喜乔话毕退到一旁,庆元帝从指挥台上走下翻身上马,侍卫将方才那把惊弦落日呈上,帝王搭弓拉弦,一声轻鸣离弦之箭飞射而出,拉弓如满月,箭射似流星,稳稳的插进林中的树干上,穿透而过,所有人看清这一手,看向惊弦落日的眼神充满了火热。庆元帝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猎场:“狩猎开始。”继而率先冲入了林中,所有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以及侍卫们齐声应是,紧随其后有序地进入了皇家猎场。   城北猎场幅员辽阔,野兽种类繁多,经常在外围活动的一些小动物被马蹄声惊到正四处逃窜,狩猎队伍渐渐深入林中分散开来,这些贵族子弟有他们自己的骄傲,不屑于追逐外围的山鸡野兔,他们的目标是深林中具有挑战性的大型猎物,入秋的猎场没有了郁郁葱葱的枝叶遮掩,稀疏泛黄的树林在场外也能看见其中不停穿梭的人影。   整片猎场马蹄声四起,猎手们兴致高昂,没人注意到有两道身影刻意偏离队伍,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   “你来这里做什么?”一身侍卫装扮的南宫若尘疑惑地打量四周,这里的树木比其他地方的树干要粗一些且大部分树底都有或大或小的树洞,看起来像是狐狸的巢穴,堂堂一个王爷,总不会是来这里掏狐狸的吧。   苍翊笑而不语,用眼神示意他禁声,任由马儿悠闲地在枯草丛中漫步,南宫若尘猜的没错,这里的确是狐狸的巢穴,树洞里已经有些胆大的听到动静悄悄露出了头,但带他来这里,目的可不是这些狐狸。两人继续向前走,有树洞的树干渐渐少了,一旁的草丛中响起沙沙的声音,苍翊唇角一勾,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林中寂静了半晌,突然一道白影闪过,苍翊迅速搭弓拉弦,箭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而出将那道白影稳稳的定在了地上,苍翊尚未收弓,南宫若尘已经翻身下马,有些急迫地跑了过去。   “是蓝尾灵狐。”南宫若尘激动的声音传来,苍翊轻笑,随即策马缓缓走了过去。       ☆、灵狐   箭矢并没有射中要害,只是刺穿了灵狐的后腿,箭头没入地面限制了它的行动。   苍翊在南宫若尘身旁蹲下,这只灵狐通体雪白,毛色润泽没有一丝杂质,长长的茸尾泛着浅蓝,伤口血液渗出染红了雪色的毛发,整条后腿因为疼痛微微抽搐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眼神充满了戒备与恐慌。   这种蓝尾灵狐极为罕见,且具有灵性,行动迅捷极难猎得,灵狐身形娇小,成年的灵狐狐身加以尾长也不过两尺左右,狐尾毛色随季节变化,冬季呈白色,其他季节毛色逐渐加深至海蓝色。眼前这只灵狐已经成年,狐尾由于临近冬日也已经褪成了浅蓝色,小小的身体防备地蜷缩在一起。   南宫若尘轻轻抬起它的后腿,为防泥土嵌进伤口将箭头折断,随后用力将箭矢拔了出来,剧烈的疼痛使得灵狐浑身一颤,溢出一声哀吟。南宫若尘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把药粉倒在伤处,撕下衣袍一角替灵狐包扎。   “你怎知这里会有灵狐?”将布带打了个结,南宫若尘抬头问道。   “曾经觉得狩猎无趣,闲逛至此,无意间发现的。”其实他的本意是射杀了这只灵狐,取其毛皮给南宫若尘制一件狐裘,搭弓时突然想到瑾竹可能会喜欢,鬼使神差地偏离了几分射向了后腿。   伤口被处理好的灵狐试探性地动了动后腿,没了箭羽的禁锢,未受伤的腿猛的一蹬,拔腿就跑,苍翊眼疾手快提着狐尾又给抓了回来。逃跑未果的灵狐奋力挣扎,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生命没有威胁,大着胆子对苍翊龇牙咧嘴,南宫若尘无奈,将灵狐接过来抱在怀里,被苍翊折磨了半天的小灵狐在这温暖的怀中蹭了蹭,安静了下来。   “幸得你留它一命,灵狐的价值可并非它这一身皮毛。”感受着灵狐对他的亲近,南宫若尘的话里充满了庆幸:“灵狐甚少食肉多以药材为食,成年灵狐已通人性,可以辨毒,只要是带有毒性的东西它们都能发现,而且灵狐的血液可以入药,作解毒之用。”   许是听到用自己的血入药灵狐有些敏感,不安地蹭着南宫若尘胸前的衣物,南宫若尘轻抚它的毛发以示安慰。   一旁的苍翊看着他这般柔和的表情有些吃味,语气怪异道:“一只狐狸罢了,既有如此神效,那便取了血入药便是。”   正在某人怀里眯着双眼一脸享受的某狐突然瞪大了眼睛,警视地看着苍翊所在的方向。   本来就心生不满的翊王被它一瞪更加恼怒了,正欲训斥几句被另一道声音打断,南宫若尘一脸严肃,望向灵狐视线所指:“它不是瞪你,有其他人在向你后方靠近,小心些。”   苍翊闻言皱眉,凝神环视四周,果然有几道陌生的气息在悄悄靠近,突然杀气骤盛,几道黑影从树枝上飞跃而下,人未落地暗器先行,苍翊迅速躲开,数道银针擦身而过,没入地面。这些暗器只为拖延时间,苍翊回身时那几道黑影已经冲向了南宫若尘,苍翊瞳孔骤然紧缩,剑锋出鞘,旋身处理了欲缠住他的两个黑衣人,正担心另一边的人,眼见着快要对上,突然看到南宫若尘抬手的动作整个人急身退开,却还是慢了一小步。   “瑾竹你这种无差别攻击可是危险地紧,也不提醒我一声,真是狠心。”苍翊笑着将捂住口鼻的衣袖撤下顺势在面前挥了挥,确认没了空气中没了毒烟才作罢。   刚才看见南宫若尘那只修长如玉的手从袖口露出便知道他要做什么,自己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对面的人颇为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散毒只为自保,谁让他擅自冲上前来的。没再搭理他,顾自走到被毒烟放倒的两个黑衣人身旁蹲下查看,幕后的人非常谨慎,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不过证据有无对他们没什么影响。这里地处猎场边缘少有人靠近,苍翊便任其曝尸荒野,牵过马匹准备回营,又一阵马蹄声靠近。   有一道人影策马疾驰朝着他们迎面跑来,似乎是王府的侍卫,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眼中惊讶闪过却没心思多问,从马上跃下对着苍翊半跪抱拳,说话有些急促:“王爷,霍公子出事了。”   站着的两人对视一眼,这边刺客刚到那边就出事了,还真是巧。此时问再多都无济于事,翻身上马,让来人带路迅速赶了过去。   一路狂奔,尚未见到人影便已经听到了狼嚎,苍翊剑眉紧蹙,赶到的时候首先入目的是遍地血色,腥味扑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只狼和侍卫的尸体,一道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漓,环顾四周并没有霍展白的身影马上的几人同时松了口气,前方狼嚎声再次响起,苍翊挥动马鞭寻着声音和稀疏的血迹在不远处发现了人影。   被狼群团团围住的两人此时颇为狼狈,数十对暗绿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它们包围圈里的猎物,龇牙咧嘴地低吼着却又不敢靠近,圈内霍展白和唯一幸存的一名侍卫背对背靠着,用来狩猎的弓箭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手中紧握着一把仍在滴血的长剑,虽然勉强与狼群对峙着,但以两人的状态来看明显已经受了重伤,即使看到救兵赶来也没了力气去欢呼了。   苍翊等人的到来并没有吸引狼群的注意,它们的眼中就只有包围圈里的猎物,这种情况很是反常,让人有些不解。   “救人。”此时管不了太多,苍翊话音未落人已经蹿了出去,王府侍卫紧随其后,南宫若尘却没有跟上,他怀里的灵狐遇着狼群有些害怕地瑟缩着,双眼却紧紧盯在霍展白身上,这样的反应让南宫若尘有了猜测。   “先将人带出狼群。”南宫若尘神情凝重,不远处又有新的狼群正在接近,正与狼群缠斗的苍翊听到身后的声音,毫不犹豫地一剑挥出,趁着狼群后退折身将霍展白带上了马,身旁的侍卫虽然不明白王爷为何会听一个近卫的话,还是依言将另一个受伤的人拉上了马背,冲出了狼群。   看着两人成功脱离狼群,南宫若尘示意他们往回程的方向跑,自己慢了苍翊半步跟着,身后狼群却不知疲倦地紧追着不放,隔得近了灵狐的焦躁更加明显,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   “咳咳……”靠在苍翊身后的霍展白因为震荡抑制不住的咳血,艰难地转头看了眼狼群,马背上的颠簸牵动着伤处撕裂般地疼,不禁埋怨道:“尊敬地翊王殿下,我可是受了重伤,您把我从狼嘴里救出来不会是为了颠死我吧……咳……”   “再废话本王将你扔下去。”苍翊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狼是群居性动物,一匹狼尚可不惧,这一整个狼群却不得不让人忌惮,现在放慢速度,下一秒就会被狼群撕裂。   南宫若尘安抚住怀中的灵狐,看着身后的狼群神情凝重。   “世子身上可带有沉香之类的东西?”   狼群穷追不舍,灵狐躁动不安,若说这只是一场意外,只怕没人会相信。   霍展白侧头看了看,方才虽身在狼群,场外的事他也是看得清的,苍翊对这个人超乎寻常的信任让他非常好奇,回答也认真了些:“我也想过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引来了狼群,所以早将身上可疑的物件都扔了去,却毫无作用。”   南宫若尘皱眉,若不是配饰,又会是什么?怀中的灵狐似乎看出了什么,小腿不停地挠着,南宫若尘似有所感低头看去,眼神一凝。   “带钩,世子所系的带钩从何而来?”带钩是贵族和文人武士所系腰带的挂钩,是用于钩系束腰的革带,是日常所需的必备。   “你是说这带钩有问题?”霍展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腰间所系的带钩,整个人一愣,这带钩是出门时母亲所赐,如此明显他却没有发现,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   “快扔掉。”前方传来苍翊的催促声,身后的狼群又增多了些,霍展白手掌紧握将带钩扯了下来,用力朝后面的狼群里扔去。   带钩落地,狼群明显有所松动,靠前的几只头狼又跟了一段路,也渐渐停了下来,马背上的霍展白看着狼群距离渐远,整张脸瞬间黑了下来,本以为他们目的只在自己,现在看来,母亲身边只怕早被安插了眼线。   没了狼群的追赶,放松心神的几人只觉得异常地疲累,霍展白和另一名侍卫的伤需要尽快处理,苍翊一行人便直接出了猎场。安国公世子在猎场遭群狼围攻的消息不胫而走,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事非同寻常,秋猎定期三日,这才不过第一日便出了事,看来这场秋猎,是注定平静不了了。       ☆、怀疑   霍展白刚回到行宫不久,接到消息的霍琅轩便从猎场赶了回来,正巧碰到翊王从房内出来,只得收起满脸的不甘心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同时有些庆幸,翊王出手相救在他计划之外,若是翊王出了事,皇上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彻查他难逃一死,纵使杀了霍展白也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同归于尽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参见翊王殿下。”霍琅轩朝一旁退开半步,弯腰行礼,身上依旧是一身骑装可见来的匆忙,不过是真的兄弟情深还是另有所图就有待思量了。   苍翊侧头看去,一旁本就心虚的人被盯着更加忐忑,半晌才听他道了声“免礼。”   霍琅轩暗自松了口气,却没有起身。   “听闻家弟今日在猎场遇险,幸得王爷相救,臣替家弟谢王爷救命之恩。”   苍翊本不愿理会,此刻听着这虚情假意的话只觉得万般膈应,忍不住讽刺道:“他为嫡子,你为庶出,何时一个庶子也能代替嫡系向本王道谢了?”   垂首的人双拳紧握,他最为痛恨的便是自己庶出的身份,如今被揭伤疤他却只能忍着,咬牙道:“王爷说的是,臣僭越了。”   揭人伤痛并非苍翊本意,在他看来嫡庶并无差别,身在皇室嫡庶之分本就没有世家那般明确,他或许不理解庶出子弟的境遇,世间本就不是公平的,天道不公不是你贪心不足的借口,既然残害人命那便不值得同情。   南宫若尘静默旁观,他不同于苍翊自小备受宠爱地长大,他出生以来经历最多的便是尔虞我诈,为保母妃与皇妹性命他不得不去争那皇位,那时年轻气盛不懂藏其锋芒,他无意害人性命却逃不过他人算计,到头来想要保护的人一个也护不住。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霍琅轩才直起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回廊眼神怨毒。   夜色抹去残阳,夜幕降临,秋风刮起吹得林中的树梢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月色柔和遮去了点点星光,漂浮的云衬着月光在地面上映下朵朵黑影,营帐间喧闹异常,皇室行宫内却是万籁俱寂,静谧一片。   一处宽敞的庭院内,一袭明黄色的身影负手而立,身后的房内烛火通明,本就恍惚的神色因为背光显得更加含糊不清。   侍卫自院门而入,走上前恭敬道:“皇上。”   “情况如何?”   “王爷无碍,倒是安国公世子,外伤颇重,所幸并无严重的内伤,休养几日便可。”侍卫将收到的消息一一告知:“猎场边缘处发现几具尸体,有两人被一剑封喉,其余的是中毒而亡。”   “中毒?”庆元帝满脸的平静被打破,眉头轻锁,他从小教导长大的胞弟他是了解的,绝不可能用毒杀人,这用毒的只怕另有他人。   “你先退下,备些上好的伤药给安国公世子送去。”   “是。”   侍卫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庆元帝收回视线,面向阴影处唤道:“言冥。”   “主子。”屋顶一声轻响,落下一道身影,黑色的身影隐在圆柱旁与夜色融为一体,暗沉的声色在黑夜里如同鬼魅一般。   “让你查探的事如何了?”近几日苍身旁突然出现的近卫极为眼生,想来应该就是前不久藏在城西别院的那人。   “身份未明。”言冥应声沉稳,不卑不亢,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恕属下直言,此事有王爷刻意阻拦,想要查清并非易事。”   苍蘭闻言沉默,既然是刻意阻拦,翊王该是知道那人的来历,却依旧对其信任有加百般重视。   他究竟是何人?翊王为何要替他隐瞒身份?   “继续查,让人注意翊王周边的人,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不用惊动他。”   “是。”   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他忽然觉得,此事一旦揭开,必会是一桩惊天密闻……   院子里又静了,晚风袭来,掀起龙袍一角,披散的长发扬起拂在脸上有些发痒,一双玉手从身后搭上他的双肩,略显单薄的披风拢在身上添了些暖意,温和轻细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夜深了,外面风大,回屋吧。”   真挚关切的话语使得帝王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些,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转而进了房门。   次日凌晨,林间雾气缥缈遮挡了视野,却不妨碍有些急功近利之人早早地进了猎场。   几位皇子则去得迟了些,翊王此刻正黑着脸骑马坐在一棵枫树下,离洛国朝文规定,秋猎帝王必须带上几位皇子出席,以示国家后继有人。可他身为王爷,为何也要出现在这里。   “皇上有旨,王爷贵为皇叔,当为众皇子的表率,不得偷懒缺席今日围猎。”   昨日活猎得一灵狐的消息传开后在猎场总会遇到些阿谀奉承之人,好不容易清净下来,偏偏又遇上了两个他最为厌恶的人。   苍翊对面不远处,几匹骏马傲然而立,二皇子苍邵,三皇子苍离一左一右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名侍卫正迎面走来。这两人为何会同时出现不是苍翊关注的问题,他现在只想这两人迅速消失,可偏偏某些人就不识趣,可劲儿地往前凑。   “听闻皇叔昨日猎得一灵狐,如此箭术,纵使拔不得头筹,这封赏也定然少不了,侄儿在此先恭喜皇叔了。”苍邵满脸堆笑,而对苍翊周边的人完全视而不见。   猎回来的那只灵狐此刻正耸拉着脑袋委屈地蜷在南宫若尘怀里,昨日将灵狐带回来之后,对南宫若尘极为亲近,一旦苍翊靠近,便立马呈防备状态开始龇牙咧嘴,这般行为惹得翊王殿下极为不快,直接找了只笼子用黑布罩住,将灵狐塞了进去,直至今日一早被南宫若尘放了出来。经此一事灵狐倒是安分了许多,虽然对苍翊依旧敌视却也多了些忌惮。   苍离依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没有靠近,站在远处悄然打量着苍翊身后的人,听得苍邵的话思绪一转,收回视线道:“怎的轮到二皇兄去恭喜别人,若说恭喜二皇兄将为人父之喜才是真正的大喜,据闻出城之前太医诊断皇嫂已有身孕,小弟该当恭贺才是。”   苍邵嘴角的笑僵了一瞬,二皇子妃有孕之事尚未公开,苍离便已经得了消息,如此毫不避讳地暴露他的势力在二皇子府的渗透,他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挑衅自己?   转头看向身后笑容温和的人,尽管带笑语气却止不住地怪异:“有劳三皇弟惦记,这皇室第一位皇孙本殿也是极为重视的。”   苍翊看着眼前两人在他面前上演兄友弟恭的戏码暗自冷笑,若苍邵知道日后皇子妃临盆生的是一个女娃,不知作何感想。   “自然是要重视的。”苍离忽视二皇子话中的警示,沉稳道:“安和公主可是月华国公认的第一美人,来日诞下麟儿必然也是绝色,得此妻儿,二皇兄当真是福泽不浅。”   听到安和公主,苍翊身后的人眸色沉了些,安和二字是南宫沐琳为和亲离洛国而定的封号,念及皇妹红颜早逝,仇人近在眼前自己却只能沉默,深深地无力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苍离一反常态的话让苍邵有些不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苍离似乎不在乎他的回复,视线又落回到苍翊身后的位置。   “公主自月华国不顾路途遥远前来离洛和亲,皇兄自当百般珍惜,听说和亲队伍曾在颐都城外不远处遭遇山匪,和亲队伍死伤过半,月华四皇子拼死将公主救……”   “王爷不可……”   苍离的声音戛然而止,翊王的行为让在场所有人一惊,他坐在马上神情不定,一张弯弓在他手中拉成满月,而箭尖所指,正是方才语滞的三皇子,原本平和的气氛瞬时紧张了起来。   苍离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南宫若尘身上,因而忽略了苍翊越发阴沉的脸,突如其来的危机感纵使是他也愣了半晌,却依旧笑着:“皇叔这是何意?可是对侄儿有什么误会?”   苍翊并未将弓箭收回,听得苍离的话嘴角轻笑:“听三皇子此言,莫不是做过什么会让本王误会的事?”   苍离沉默,两人间的气氛越发地剑拔弩张,跟随而来的侍卫慌张地不知所措,苍翊身后的人看似平静,一直轻抚灵狐毛发的手却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   二皇子苍邵在一旁完全没有插手劝阻的意思,月华国四皇子为救安和公主死于山匪之手,苍离所说之事在城内可谓人尽皆知,他不明白翊王为何突然发难,而现在的情况是他乐得所见,所以他只需静观其变。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翊王所为不过一场玩笑时,利箭脱弦,朝着苍离的方向飞射而出……       ☆、偷窥   箭矢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下自苍离耳侧擦过,几缕青丝从半空飘落。苍邵顺着箭头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嘴角抽搐,苍离身后几米处一只灰色的野兔被箭矢穿胸而过,浑身痉挛了一阵便断了气息,所有人看向翊王的眼神极为怪异。   如此大张旗鼓了半天就为射这么一只野兔?   苍离没有回头,听着身后动物临死前发出的轻吟也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双眸紧盯着平静收弓的某人,若说翊王真是意在猎物他是绝对不信的,方才凝若实质的杀意仿若死神降临,虽然他知道苍翊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对自己下杀手,但利箭从耳边擦过的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苍翊此举绝不是开玩笑。   苍翊无视掉三皇子审视的视线,不做任何解释,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弯身将地上的箭头拔起:“本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翊王策马离去,南宫若尘紧随其后与苍离擦身而过,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两人却只是对上一眼便交错开了,卸下笑面伪装的三皇子沉着脸站在原地,他本是怀疑那名近卫的身份,想要借和亲之事稍加试探,却没料到正主安然无事,翊王却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今日一箭之辱,他苍离绝不会善罢甘休。   剩下的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安慰,倒是二皇子苍邵走上前,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三皇弟好定力,皇兄佩服。”   苍离斜瞟了他一眼,不发一语转身离去,他知道苍邵有意拉拢翊王,今日这一出正中二皇子下怀,他留下不过自取其辱。想起派去武安侯府打探消息的人不知所踪,苍离向来平静的脸变得异常凝重,他身后的侍卫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些。   如此能打击三皇子的大好机会苍邵自然不会放过,三皇子惹恼翊王被飞箭警告的消息被散播了出去,翊王被皇上叫去询问,众人不知结果如何,只知秋猎最后一日,猎场里没了翊王的身影。   “你何苦现在就这般明确地与他对上?”   乐得不去猎场的翊王殿下正毫无形象地倚靠在窗门上翻着一本野史,听到身后的声音随意道:“早晚争锋相对,何必虚与委蛇。”   南宫若尘默然,他又何尝不知苍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听到苍离对“皇妹”侃侃而谈,他看似平静内心不知有多挣扎,事情的真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苍翊翻书的手一顿,身后沉寂下来他便知道某人又在乱想了,将书合上从窗门处跳下,轻轻走到南宫若尘身旁那人却完全没意识到,苍翊凑近,恶作剧地在他耳根处吹了口气。   “嗯……”温热的气息扑在耳根处,南宫若尘如受惊的小鹿般猛的侧头想要躲开,无意正对上了苍翊那张放大数倍的俊颜,四目相对,诱惑近在眼前,苍翊直接凑了上去,突然的靠近让南宫若尘下意识地将双目磕上,双拳紧握:“唔……”   腰间的衣物受到拉扯,苍翊看着眼前的人双眼紧闭,浓密黑长的睫毛因为紧张不停颤动着,本想着浅尝辄止的亲吻变得不再满足,舌尖轻探,轻易撬开他的齿冠开始攻城略地,呼吸渐渐急促。   “嗯……放,放开……唔……”湿热的吻逐渐深入,南宫若尘只觉得舌尖被吮的发麻,空气被迅速夺走,呼吸困难,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紧紧禁锢着自己的一双铁臂,却徒劳无功。   苍翊将人按向墙壁,背与墙的震触使得怀里的人又是一声闷哼,放在腰间的手开始变得不老实,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渐渐探到了带钩处,正准备解开时突然一阵破风声响起,苍翊凤眸瞬间睁开,迅速带着南宫若尘向一旁挪了一步,银针入木响起“嘟”的一声。   苍翊将刺入木窗的银针取下,上面附着一张纸条,打开一看,翊王本就不满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一旁轻喘着的人才刚缓过气,出于好奇凑过来瞄了一眼,面具下的俊脸涨了个通红,那大拇指长短的纸条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衣冠禽兽”,昭示着方才的事被人完全看了去,而且依字迹来看还是两人都很熟悉的人。   苍翊知道他脸皮薄,利落的将纸条毁尸灭迹,无视了窗外挑衅恶作剧的人,转身道:“今晚为犒劳军士会有一场庆功宴,宴上势必会遇上那些碍眼的人,你若不愿去便好好在屋里歇着吧。”   话题转开,南宫若尘尴尬的神情也恢复了些,“再不愿见的人也都见过了,一起去吧。”   苍翊看着人从自己身旁走过,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他的了解瑾竹暂时应该不会搭理他的,怎么突然就不气了?回过神的翊王殿下只觉得心花怒放,眼角带笑:“好,那便一起去。”   至于窗外偷窥的某人,无人在意。   秋猎最后一日很早就罢围了,皇帝率众人回归驻跸大营,军士们开始清点猎物,准备晚上的庆功宴,整个猎场的人忙碌不断,气氛融洽。   行宫外围一处空地被清扫地一尘不染,主位上一张漆黑檀木桌稳稳而立,桌后一把长椅,椅背上一双活灵活现的金色龙凤交缠盘栖着,象征着此位的无上尊荣,这是帝后的尊位。主位两旁低一台阶处设有两个位置,再往下,便是殿堂两侧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张张矮小的木桌,中间空出的宽敞的通道被红毯覆盖,虽略显简陋也未失了庄严肃穆。   虽说是为了犒劳军士举办的庆功宴,但到底身份有别,能和皇帝同席的人也只有那些王公贵族,有资格参加的人已经早早地到场侯着了,嘈杂声不断,身着金罗华服的庆元帝与绯罗蹙金五凤吉服的皇后相携走上红毯,身后跟着翊王和宠冠后宫的贤贵妃,在场所有人面向正中躬身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庆元帝走上主位落座,视线在场内扫过一圈,沉声道:“众卿免礼,此宴会只为庆功,众卿不必拘束,都坐吧。”   “谢皇上。”众人纷纷落坐,他们没有皇帝那般待遇只能席地而坐,贤贵妃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段裙坐在皇后下首,妆容素雅,艳而不妖,保养姣好的容颜丝毫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让人不得不赞叹,也难怪她能独宠后宫多年而不衰,浅笑间有意无意地看了三皇子苍离一眼,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苍翊坐在庆元帝下首,完全没有心思去听那些君臣之间的寒暄之言,方才到场迟了些遇上皇兄同行,贤贵妃身后的侍女一直给他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身后的人气息明显不稳,碍于规矩他不敢回头确认,直到入场分开而坐,这种不安才消了些。   南宫若尘站在苍翊身后,整张脸显得有些苍白,双眸紧紧盯着贤贵妃身后的一名侍女,明明很是俏丽的一张小脸却布满阴鸷,视线轻移,正巧对上苍离那双挑衅的双眼,凝重的眼神收起,南宫若尘淡然地移开了视线。刚才突然的气息紊乱和体内的躁动不安虽被他强行用内力压住,但当时事发的一瞬间肯定已经被察觉,苍离定然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他会怎么做?   “……禁卫军四品中护军归冉在今年秋猎拔得头筹,赐予惊弦落日,另,归冉将军在位多年恪尽职守,行事果断不曾出任何差错,故此升为禁卫军三品中领军,以示皇恩。”   “卑职叩谢皇恩。”席中走出一人,一身黑色劲装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长长的胡须遮去了满脸的冷硬,说话的声音异常嘶哑。   归冉走到场间叩拜行礼,从喜乔手里接过那把惊弦落日,苍劲有力的双手紧紧握住弓身,唯有左手上紧缠着的绷带显得异常违和。   重重眼光落在归冉身上,开猎前已说明会有弓弦为赏,可从未提及还有官职晋升,弓箭并非大多数人所擅长,故而他们纵使眼热也并未太过在意,但官位不同,官位每晋升一级便意味着更多的权利,更不妨说是守卫皇城的禁卫军。而与其他人在意的不同,南宫若尘看着那张胡茬遮面的脸,眉宇间有着掩不去的煞气,左手上的绷带似乎是想要遮盖住什么,恍如错觉一般,他感觉那人似乎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沉思无果只能睑眉沉默。   “司率中郎将在此次秋猎中表现甚佳,赏珠玉十串,锦缎百匹……武安侯世子……”封赏还在继续,却始终没有提及各位皇子,惊弦落日对于他人来说只是一把弓箭,若被皇子夺得,便会被赋予不同的含义,因此两位皇子此次狩猎都是拼尽全力,战绩俱佳,理应得到封赏,而随着喜乔话落,场间的人开始面面相觑,对此很是不解。       ☆、蛊虫   喜乔听着场间不断增加的议论声,看了庆元帝一眼,得到首肯之后,转身看向在座众人。   “三皇子苍离,狩猎期间与翊王发生争执,言行无忌,不尊长辈,毫无皇家风范,二皇子苍邵,在旁观场却未曾加以劝阻,有失皇家颜面,故请两位皇子回城后抄写《礼记》十遍交于圣前,翊王,身为皇叔却对皇侄以箭相抵,缺乏容人之量,但念其救安国公世子有功,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若说前面的一番话让人不解,现在的这番话就让人诧异了。没有人知道三皇子到底说了什么犯了翊,的忌讳,就连当时在场的人,都毫无头绪。若说言论,三皇子所言并无不妥之处,他却无法辩驳,为何两人的争执皇上只召了翊王问话,说他言行无忌又是何处无忌,皇帝的态度未明之前这些他都必须忍耐,只得认错认罚了。   “儿臣领旨。”两位一左一右站起,苍邵有些不甘心地瞪了苍离一眼却未得到回应,自讨没趣的人只得又坐了回去。   但苍离忍得住,有些人可没那么好的耐性,一直坐在苍离上首的贤贵妃站起,看向翊王,眼波流转,一笑一动都带着数不清的风情,浅笑道:“三皇子说话直率,不小心得罪了皇叔,臣妾在此替他给皇叔陪个不是。”随即福身行了一礼,再抬头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可不知,三皇子说错了何话,需得皇叔以性命为训呢?”   贤贵妃的一席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虽承认是三皇子有错在先却归于是他性子直率,又追问翊王是何言之失,她已问过苍离,月华国之事与他翊王何干?若苍翊说不出是什么话,那便是他无理取闹,暗指是翊王有意害皇子性命,字字珠玑,瞬间苍翊便成了全场的焦点。   感受到周围的视线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苍翊暗自冷笑,却没有看贤贵妃,而是看向了主位上的庆元帝,见他并没有怀疑自己才放心地站起来,望向对面:“贵妃娘娘若有疑问为何不向三皇子询问而向本王发问?”   三皇子离贤贵妃最近,她却舍近取远追问翊王本就目的不纯,此时被一句话打破她有些懊恼,但也没乱了阵脚,无视了苍翊的反问,回道:“王爷莫不是不方便告知?”   还是要追根究底吗?苍翊将视线转到一旁的苍离身上,嘴角勾起邪魅的笑:“倒也没有不方便,贵妃娘娘如此执着,倒是本王顾虑的多了,既如此,告诉诸位也无妨……三皇子觉得呢?”   本以为翊王会真的说出来,却不想他沉默了半晌又转而询问三皇子的意见,凝神屏息的某些人只差点吐血。而苍离早在贤贵妃向翊王发问时就已经紧握双拳,此时焦点转到自己身上使得他更加难堪,若不同意,便是承认了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同意……苍翊当真将那些事说了出去局势只怕会更不好控制。   苍离两难之间,场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看着三皇子阴晴不定的神情,贤贵妃突然后悔了,但是现在的局面是她一手造成,她无计可施,只能暗自着急,苍离抬头看向苍翊无意间瞥到了他身后的人,眼神一凝,对着贤贵妃身后的侍女打了个手势。   南宫若尘淡漠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突然胸腹间一阵绞痛竟用内力都无法压制,不由得看向贤贵妃身后,那名侍女的动作被贤贵妃站起的身体挡住极难发觉,疼痛愈加明显,就在他快撑不住时,一道极小的光亮从眼前闪过……   “啊……”贤贵妃身后一声惨叫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齐齐望去,一个长相俏丽的侍女正捂着手腕,鲜血止不住地喷涌,仔细一看,整个手腕软软地垂着竟是被人齐根断了手筋,众人骇然。   “有刺客……保护皇上……”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气氛瞬时紧张起来,禁卫军很快赶到开始四处搜寻刺客的身影,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三皇子身上,没人看到暗器是从哪儿来的,此刻要在夜幕下找人谈何容易,只能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   “呵,班门弄斧,你还嫩了点儿。”南宫若尘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道黑影喃喃自语,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迅速消失在了树干上。这道视线自然是南宫若尘的,他看的最为清楚,暗器是从自己身后出来的,本就还怕他擅自来这里会惹出什么麻烦,现在看来倒是帮了大忙了。   贤贵妃说是受了惊吓,借故离去,苍离随之离开了场间,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解决了苍离母子的尴尬,却并没有让他们放下心来。   苍离让侍女动手只为让南宫若尘出事以转移众人视线,在场所有人包括苍翊都没有发现侍女的动作,却被又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戳穿了计划,事情发生之时,他注意了一下旁人的神情,或眉头紧锁,或神情疑惑,此事似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们又多了一个不知名的敌人……   “殿下恕罪。”刚回到贤贵妃的住处,那名侍女也顾不得手上的伤,直直地跪了下来。   苍离背对着侍女负手站在房内,眼神狠戾,贤贵妃在一旁坐着,看向苍离的眼神带着疑惑:“你不是告诉我你当时只说了月华国和亲之事吗?方才在宴会上你到底在顾忌什么?”见他沉默不语,贤贵妃秀眉蹙起:“你是否有事情瞒我?”   苍离不言,本就急躁的贤贵妃显得更加气急败坏,她宠冠六宫,何曾受过这等气,不由得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女,怒道:“玲珑你说。”   “娘娘,奴婢……”玲珑抬头看了苍离阴沉的脸,又迅速将头埋得更低,她本不是贤贵妃身边的宫女,今日只是为了行事方便才以贵妃的贴身宫女出席,但三皇子不曾发话,她便不能透露任何消息,手上的伤还在渗血,钻心的疼,却没人在意。   “母妃想知道什么?”没有让玲珑为难,苍离看向贤贵妃,语气冷硬:“今日若不是母妃多此一举,何至于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   “本宫只是……”贤贵妃语塞,她不过是作为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孩子不平,想要争辩几句,现在想想的确是冲动了些,若说冤枉,二皇子只是旁观便与三皇子同罪,如此皇后都不曾说过一句,她贸然出头不是徒增皇上厌恶?念及此一时间后悔不已,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多问了。   苍离不再理会她,转身看向玲珑,问:“可确定是他?”   “奴婢确定。”没了贤贵妃的逼问玲珑松了口气,恭敬地回着苍离的问话:“恕奴婢多言,奴婢引动他体内蛊虫时,受到强劲的内力阻隔,并没有殿下所说的筋脉尽断的情况。”   苍离双眸微眯,他早就奇怪一个人受蛊虫噬心还能面不改色,本以为是他在强撑,原来竟是用内力压制住了,某些事情逐渐明朗,苍离面目越发的狰狞,冷笑道:“哼,好一招瞒天过海。”   “你的意思是……”对于有人从苍离手中逃走被翊王所救的事贤贵妃也是知道的,只是那人的身份苍离却一直不曾告知于她,此事让她甚为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听苍离的话那人该是逃离之前便被人救走了,而毁容逃走之事只是一个障眼法罢了。   苍离双拳紧握,自从南宫若尘被救走后苍翊便处处与他作对,几乎所有的不顺都是因他而起,虽然不知他为何得翊王倾力相助,但南宫若尘这个人,绝不能留,苍离幽黑的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因为突发的事故,庆功宴提前便散了。禁卫军仍在四处搜寻着所谓的刺客,然而暗器从所有将领眼前穿过却无一人发现,为将者尚且束手无策,一群侍卫又能有何用,明知无果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伤的不过是一个侍女,让人忌惮的是那名刺客敢在众将齐聚的情况下公然伤人还能全身而退,如此手段,他若真想杀一个人,只怕没人能大放厥词说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不明真相的贵族人人自危,而这却不会影响到某些人。苍翊向庆元帝打了声招呼之后便离场了,回去的路上走的有些匆忙,南宫若尘自知理亏也不敢多问,只得静静地跟在身后。   身中蛊毒之事他一直瞒着苍翊,自小学医,本以为能靠自己的医术暂时压制,而事实上他也做到了,直到秋猎之前他一直控制着蛊虫防止蛊毒发作,而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苍离竟会将母蛊直接种植在人的身上,如此近距离直接以母蛊催动蛊虫蚕食心肺,他纵是再高的医术也无力回天。此蛊不会轻易使人丧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他害怕苍翊为自己担忧一直不曾告知,如今被苍翊知晓,只怕自己这般做法又该伤到他了吧……       ☆、师兄   “出来。”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略显不耐的轻叱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南宫若尘惊醒。四周空无一人只听得簌簌的风声肆虐,苍翊转头:“堂堂医圣的徒弟原来只是藏头露尾之辈吗?”   黑夜中暗茫一闪,冰冷的剑尖从苍翊脸庞滑过,少年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了视线之中,苍翊侧身躲过,顺势朝一旁滑行几米离南宫若尘远了些,长剑步步紧逼,少年的身体尤为灵巧,起身跃动,出剑快准狠,每一招每一式都有着少年人所没有的狠厉,直逼要害。   苍翊不紧不慢地闪躲着,看似缓慢的动作却轻易避开了紧密的攻击,云淡风轻的将少年的招式化解,久攻不下的人开始急躁,剑势愈发地凌厉,防守的人也不准备与他继续耗下去,长剑凌空而下时,苍翊将内力聚于右掌直击少年手腕,风中一声轻响,长剑脱手落入苍翊手中,被劲风击退的少年身体不可抑制地倒退几步才缓缓站定。   “你……你胜之不武。”   佩剑被人夺去,少年一脸不服气地望着苍翊,气鼓鼓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   “是又如何?既是你先出手且有兵器护身,本王赤手空拳自然只能躲着。”少年虽招式狠辣却并未动用内力,他以内力夺他佩剑将之击退的确是胜之不武,却也在情理之中。   “你……”少年语塞,想了想他说的的确有理,瞬时觉得有些理亏,整了整凌乱的衣物不自然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是谁的?”   “本王如何得知并不重要,倒是你,来这里做什么?”问起他的身份苍翊便想起他曾做过的事,看向少年的眼神又充满了敌意。   说起来这里的目的,少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在状况之外的南宫若尘,又审视了一下苍翊的战斗力,确认自己暂时打不过他,顿时心生一计,连苍翊手里的佩剑也不顾了,猝不及防地折向南宫若尘所在,抓起他的手腕准备开溜:“师兄快跟我走。”   “左麒,你找死。”往事重现,心情本就不悦的翊王殿下瞬间暴怒,听到走的字眼,南宫若尘心生抗拒,想要将手缩回,只一瞬间的愣神,想要逃跑的少年已经悲剧地被掐住了脖子……   “救……救命……”呼吸道被阻隔,左麒满脸憋的通红,总归只是一个少年,本事再大也还是畏惧死亡,本能地掰扯着颈间的禁锢,想要求生。   南宫若尘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头大如斗,满头黑线,迅速上前拍了苍翊的手臂一巴掌:“快松开,你吓到他了。”   手臂被拍得一晃,苍翊不满地看了南宫若尘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他本就没用太大力,只是刚好以左麒挣脱不了的力道困住他而已,尽管南宫若尘答应了他不会离开,可一想到左麒又想将人强行带走他就满心的郁闷。   左麒脱离了魔掌,迅速捂住喉咙喘息,良久才缓了过来,苍翊对自家师兄的态度让他自觉有了倚仗,又胆大起来,躲在南宫若尘身后吼道:“小……小爷现在打不过你,但我一定会带师兄回去的。”   苍翊看着左麒色厉内茬地瞪着自己,一双手还死死的扣着南宫若尘的手臂,顿时俊脸一黑,伸手将人扯到自己身后:“他是本王的人,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师兄,你可以走了。”   “不可能,世间知道师父行医图印的人屈指可数,他既知消印之法,必是我师兄无疑。”虽然没了护身符,刚才的窒息感仍令他心有余悸,但涉及到原则性问题左麒依旧不会让步。   “本王说了你认错人了,休要再来纠缠,否则本王对你不客气。”苍翊放下狠话拉着南宫若尘转身就走,剑眉紧蹙,他也知道,需要医圣出手相救的必定是性命垂危之人,这些被救下的人大多来历不凡,因而南宫若尘要找这些人的时候他并未阻止,哪知人未找到倒是先招来了一个麻烦。   南宫若尘头疼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一时也不知怎么劝解,苍翊不容反抗地紧拉着他,无奈只能想左麒投去歉意的眼神。而这满怀歉意的眼神看在左麒眼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左麒着实是被苍翊的话镇住了,正想着另做打算时看到自家师兄投来一道“求助”的目光,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迅速追了上去:“你别以为你是王爷就能为所欲为了,你这般欺负我师兄,师父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   “……”   时间仿佛突然停滞,三个人的脸上神色各异,苍翊转头,左麒一脸正义凛然的神情与他对视,苍翊不满道:“本王何时欺负他了?”   左麒一愣,回想起今日白天看到的情景,少年红润的脸瞬间扩散到耳根处,不自然道:“就……就今日未时,你……你欲对师兄行不轨之事。”   未时?苍翊下意识看了南宫若尘一眼,夜色掩饰下的某人脸上泛着不太明显的绯红,见得此景的翊王殿下心里的阴郁莫名疏散开来,唇角微翘看向左麒打趣道:“如此说来,今日在窗外偷窥之人,竟是医圣的爱徒不成?”   “谁……谁偷窥了?我只是在保护师兄的安危罢了,是你青天白日胡作非为,你这个好色之徒,无耻之辈……”事情被戳穿,左麒恼羞成怒,义愤填膺地指责着翊王殿下,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南宫若尘越发怪异的神情。   苍翊看着左麒炸毛,暗自腹诽,自重生以来,他一直不曾真正碰过南宫若尘,前世也不顾那人是否情愿,总是强迫性地占有,如今互通心意之后他却多了些忐忑,他不想要勉强,只希望瑾竹能心甘情愿地接纳自己,故而除了亲吻他从未做过更为出格的事,如此便被人认为是他欺负人,若左麒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那在其眼里,他岂不是成了万恶不赦之人?   “我如今很好,你无需担心,还是先回去吧。”南宫若尘见左麒越发喋喋不休忍不住劝阻道,再由他说下去只怕会没完没了了。   左麒见他承认,一脸兴奋地冲上去扯住他的衣袖,两眼放光:“师兄你跟我回去吧,师父他老人家可想你了……”   “松手。”苍翊沉着脸将那只黏人的手撕开,无情打断那即将滔滔不绝的煽情话语:“少拿你师父说事,当谁不知道你是偷偷跑出来的?俗话说长兄如父,你师父不在你就得听你师兄的,他既然都叫你回去,就赶紧滚,若是不识路,本王可以找人送你回去。”   “谁不识路了你才不识路呢……”左麒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瞬间弹了起来,他这一生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不识路,虽然这是事实:“小爷就是偷跑出来的怎样,你管得着吗?小爷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能一定找回去……”   “如此再好不过,那本王就恕不远送了,你若再死皮赖脸,本王让人扔你走。”苍翊邪魅一笑,看向对面的人凤眸中满是挑衅。   左麒语塞,就是傻子也明白自己上当了,不甘心地在苍翊和南宫若尘之间来回张望,突然猛地一跺脚:“哼,走就走,谁稀罕。”   少年气鼓鼓地脚尖触地借力弹起,刚离去不远突然想起一事急促地折了回来,也不管前面两人已经转身,直接道:“等等,师兄体内蛊虫若再不控制会……出事的……”最后几个字在苍翊的注视下说的异常低迷。   “你说什么?”苍翊突然回头一瞪将左麒吓懵了圈,见他不应,焦急地揪住他的衣领道:“你方才说什么,什么蛊虫?”   ……   皇室行宫内翊王房中此时静谧地有些诡异,苍翊背对着两人站在窗前,昔日伟岸的身影此刻显得有几分寂寥,南宫若尘坐在小几旁轻磕着杯盏沉默不语,左麒在小几另一侧坐立不安,视线在窗前和南宫若尘身上不停辗转,满脸忐忑。就连一直闹腾的灵狐也因为周围紧绷的气氛安静地缩在南宫若尘怀里不敢乱动。   “小麒你先出去吧。”南宫若尘将茶杯放下,想了想还是用了以前的称呼唤他。   “我……我不……”左麒忌惮地看着苍翊的背影,刚才那仿若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他到现在还有些心惊,放任师兄和他待在一起自己可放心不下。   南宫若尘站起,走到左麒身旁,将灵狐放入他怀里,温和道:“听话,我不会有事的,你先出去,若出了何事我再唤你便是。”   左麒疑虑地盯了他半晌,见南宫若尘一脸平静,让人捉摸不透,犹豫再三还是妥协了:“那……那我就在门外,有事你就叫我。”   “好。”南宫若尘欣然应下,看着左麒一步三回头地抱着灵狐离开房内,待到房门关上才转头看向窗边的人,暗自叹了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蝗灾   窗前两道身影并肩而立,身后的动静苍翊听得一清二楚,他并未阻拦,感觉着某人的靠近他也没有多大反应,依旧无神地盯着窗外的漆黑一片。   南宫若尘没有去看苍翊此时是怎样的神情,只是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沉默良久后道:“此蛊名为魇蛊,施蛊者饲养子蛊植入人体,为母蛊所控,母蛊离体依然可以存活,我并未想到母蛊会被寄宿到人体……”   “你为何瞒我?”苍翊轻声打断,蛊虫之事他也懂得一些,母蛊离体培养苍离便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行此蛊术,但若是植入人体,便能随时随地控制子蛊而不被人发觉,庆功宴上他虽焦虑南宫若尘气息不稳却并不曾想到是中了蛊,若不是左麒一时情急说漏了嘴,他是否打算就这样一直瞒着自己?苍翊心中难掩挫败。   “你还是不信我。”   “我并非不信你……”南宫若尘有些急促地想要辩解,苍翊话语中的低落让他的心蓦然一疼,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不想你忧心罢了。”   “你这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便不会忧心了吗?”苍翊心中烦闷不由得大声了些,侧头看到有些发愣的人顿时后悔了,懊恼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放轻了语气问道:“何时种下的?”   南宫若尘面露犹豫,垂首想了想,避开了苍翊的视线。   “被送到春风楼之前。”   意料之中的答案,苍翊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既然一早便知道自己身中蛊毒却什么也不说,那蛊毒发作之时他是如何过的?   忆及前世苍离并未在他体内植入蛊虫,为何这次……暗卫在三皇子府内行踪暴露之事在苍翊脑海中一闪而过,以苍离谨慎的性子只怕是为了以防万一才会在他体内种下蛊毒,如此说来,倒是自己害了他……   “你要做什么?”南宫若尘迅速拦住了折身走向门外的人,看他现在的样子,倘若出了这房门 ,许会掀起滔天巨浪。   “你不用管。”苍翊眉头紧蹙,避开了那只修长的手却又再次被拦住了去路。   “我知道你要去哪儿,但你去了又有何用,且不论那施蛊之人此刻不在猎场,你纵是去杀了母蛊宿体之人,也无济于事。”南宫若尘单手挡在苍翊身前,他之所以瞒着苍翊,最重要的还是怕他行事冲动,苍翊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若是知道是他一时失误才致使了如今的结果,他定会自责不已,用尽手段也会寻求解蛊之法,一旦他按耐不住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不是正中苍离下怀。   苍翊身形一顿,低眸垂首沉思了许久,正在南宫若尘以为他已经冷静下来的时候,手被人用力推开,那人已经毅然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苍翊,你若出了这道房门,我便再不见你。”   已经被拉开的房门突然顿住,半晌后又迅速被磕上,苍翊回首看着南宫若尘一脸坚定的神情,快步走回那人身旁一把将人扯入怀中,紧紧拥住。   “……为何你总能知晓我最害怕什么……”   南宫若尘松了口气,感受着周身的温暖,轻轻回抱住他,拂去他的不安。   他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才说了这般狠话,而苍翊的做法也更让他明白了这个人对自己有多在乎,他不懂得怎样用话语去回应,只能静静地将人拥得更紧。   不甚放心的左麒抱着一只灵狐默默守在房外,一直不曾听到屋内有太大的动静,不敢擅自冲进去又不放心就此离去的少年,便在翊王房外与一只灵狐伴了一夜凉风。   猎场遇刺一事最终无果也就不了了之了,谁都看得出来刺客来意不在圣上,不过一名侍女受伤在这些王孙公子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朝政不宜荒废过久,今年的秋猎按时结束,恰逢皇城传来西南急迅,说是郢州蝗灾突起,庆元帝随即吩咐众人收拾行装匆匆回了皇城。   蝗虫灾害历来是为朝廷最为头疼之事,此时恰是粮食丰收的季节,若为蝗虫所害便会引起极为严重的饥荒,朝廷亦会损失惨重。   庆元帝一脸凝重地坐在龙椅之上,大殿内文武百官垂首低耳,静待圣言。   “郢州蝗灾之事,众卿有何良策?”   “……”帝王问话,沉默的大殿内开始交头接耳,喧闹并未持续多久,有一人从百官中出列走到殿中行礼:“回皇上,依臣拙见,蝗灾一事当十分重视,若是放之任之,必会酿成大祸。”   “那卿以为当如何?”庆元帝看着殿中躬着身子的人,双眸眯起,等着他的下文。   “臣以为,蝗虫所过之境,农作物必会颗粒无收,这于百姓而言无谓于灭顶之灾,朝廷当尽快遣派官员携赈灾所需物品前往灾情严重之地,以安抚受灾之民众,以防难民暴动。”话落,已经有部分人点头示意他所言有理,只他所列身后的一人看向殿中央的眼神有些怪异。   “皇上。”武安侯瞟了殿中央一眼,径自走出,站在那人右前方,出言道:“臣以为孙尚书所言不妥,赈灾的确是当前要务,但若只为解决百姓温饱,只怕是治标不治本,且不说现如今国库并不十分充盈,即便赈灾所需于国之根本无碍,那蝗虫对食物极为贪婪,一味支出蝗灾之事永不可能彻底平息,还得找出灭杀蝗虫之法方为上策。”   苍翊的心不在焉被一番争论拉回了神,视线落在殿中二人身上,前世苍离与户部勾结截取赈灾银中饱私囊,要想折了苍离的羽翼,此次蝗灾案或许是一个机会。   方才那人正是现任户部尚书孙义,自己的言论被人辩驳他也不禁有些难堪,双手紧握笏本直起腰身道:“蝗乃天灾,岂是人力可以制衡,侯爷莫要将事想的过于简单了,这根一时难治,若是连标也不顾,侯爷将百姓生死置于何处?”   “尚书大人莫要误会了。”武安侯一脸平静尚未反驳,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却站了出来,户部侍郎李承在孙义身后站定:“武安侯所言并非将受灾民众弃之不顾,尚书大人认为蝗虫是为天灾不可违逆,可有何根据?”   孙义有一瞬间的愣神,一个武安侯已经压了他一头,他本就应付地有些勉强,此时竟被自己的下属驳了面子,不由得回头悄然瞪了他一眼,不料回头对上庆元帝似笑非笑的神情,猛然一阵心惊 。   各官员看向李承的眼神也有些怪异,这孙义乃是他的直系上司,他这般公然与之作对,该说他是正直凛然,还是不通情理呢?   “众人皆知,丰收之际,蝗虫破土而出,无根之物就这般凭空出现,若非天灾,该于何解?”   “天灾之事虽不可尽信,蝗虫灾害并非今年才有,但往日闹蝗灾所采取的些许措施效果不甚,要想根除谈何容易?”   “……”   知情明理的人毕竟是少数,当一件事不知起因时,人们便会下意识将其归于天意,朝堂上议论声起,以户部尚书和武安侯为首,双方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苍翊静默旁观,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过另一边同样未发一语的钦天监,若他记得不错,庆元帝最后的决议便是定于这人的言论。   争议声渐歇,庆元帝的视线果然落在了钦天监身上,问道:“言卿如何看?”   堂中众人也随之望向钦天监所在,钦天监正史本名言渠,向来为帝王所倚重,在朝堂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看法于国策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任何人都忽略不得的。   言渠闻言出列,沉稳道:“回皇上,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规律,郢州既出蝗灾,必然是有引发蝗虫出现的因素,臣不敢妄下定论,臣以为,朝廷当派一位地位崇高之人前往灾区探查实情,多作了解方能找出解决之法。”   此次没有人再出言相对,庆元帝环顾百官,点了点头:“言卿所言有理,凡事若不了解茫然应对的确无用,着令户部备齐两百万两赈灾银以及赈灾所需物品,待遣派官员定下,即刻出发前往郢州,至于人选,下朝之后众卿拟下奏折呈上,待明日上朝再议,退朝。”   “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中众人齐身下跪恭送帝王离朝。   庆元帝的身影消失在殿内,百官纷纷离去,户部尚书孙义目的达成,对此结果甚为满意,对于武安侯他自是不敢挑衅,但于低自己一等的李承他便不需要顾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一脸得逞的笑离开了大殿。   李承颇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去耳边突然响起一阵低语:“李大人莫要急于求成了。”李承浑身一阵,待回过神苍翊已经从他身旁走过,看着翊王远去的背影,李承怔在原地若有所思。    ☆、毒发   灾情一事苍翊并未特别上心,倒是李承的做法引起了他的注意,依他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该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如此的话,孙义只怕要有所行动了……出宫的路上心事重重,直到宫门口被人拦住去路才醒过神来。   “王爷安好。”一名侍从自宫门侧走近,佝偻着身子行礼道。   “何事?”   “我家主子请王爷怡月阁一叙。”侍从声音有些嘶哑,幸得是白日里,若是夜晚突然发声只怕要吓坏了路人。   苍翊剑眉微蹙,由于急着回王府显得有些不耐,在看清侍从的容貌时一张俊脸瞬间阴沉下来,不欲多言转身就走。   “王爷且慢……”那名侍从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料到翊王竟丝毫不予理会,“王爷若是不去,可莫要后悔了。”侍从追上去,压低了声音略带威胁,满意地看着翊王停下了脚步。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休要逼我鱼死网破。”苍翊眼中寒光一闪,本欲再作阻拦的侍从被那双幽黑的凤眸怔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翊王离去……   “鱼死网破?哼,我倒想知道,他要如何鱼死网破。”怡月阁一雅间内,苍离一手捏碎玉制的茶杯,满脸气愤:“吩咐人动手。”   “殿下,现在动手,那边的人……”苍离身后一人略显犹疑,提醒道。   “本殿想要的东西,就算没有他们的帮助,一样能得到。”此时的苍离早已没了人前的温和,面目狰狞,茶杯的碎片被他紧握在手中,刺眼的红色从掌心处渗出,滴落在地上。   那名侍从便是苍离身边的人,苍离并未想要隐瞒身份,如此坦然相约,苍翊却毫不领情,满心郁闷地回到王府,却见灵犀一脸焦急地候在府门处,见他回来立马迎了过来,苍翊本就不平静的心瞬时提了起来,迅速翻身下马。   “王爷,公……公子出事了……”不待苍翊询问,灵犀已经说了出来,跟着自家王爷急促的步伐,灵犀有些吃力:“方才公子身体不适想要休息,让奴婢等先退下,不料奴婢刚出房门便听到房内似有东西破碎,奴婢不放心便折了回去,哪知公子……左公子正在诊治,妙风妙云也守在门外……”   灵犀的话苍翊并未听清,他此刻的心已经乱了,南宫若尘突然出事必然与今日拒约有关,只是他未曾料想苍离竟这么快就会动手,踏进小院,妙风妙云正守在正门口,相对较为沉稳的二人竟也是满脸的凝重。   “王爷……”苍翊走近,妙风妙云福身见礼,苍翊来的匆忙,推门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房内打碎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宽大的木床上躺着一具修长的身体,面具被取下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却异常苍白,紧闭的眼角泛着点点桃红,眉角向正中收拢,便是昏迷中也是痛苦不堪。   “他怎么样?”   左麒正坐在床边摆弄着手中的银针,一根一根落下南宫若尘身上,听到身后的声音也不回话,只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递去:“这个点上,能多少减轻他对疼痛的感知。”   伸手接过,粉末状的散发着淡淡药香,并不是十分好闻,苍翊将粉末倒入香炉之中,用内力催化香粉焚烧,待药香浓烈,床上的人神情明显放松了些方才作罢。   苍翊虽对左麒不满,对他的医术却不得不服,此时替人诊治时的他,周身气质与之前完全不同,平日里总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现在说出的话却异常沉稳自信:“师兄浑身筋脉为蚀骨散重创至今未愈,筋脉混乱本就运功不畅,却为了抑制蛊毒发作强行催动内力运行致使筋脉二次受损,据我所知,蚀骨散是你们离洛皇室独有之物,此事王爷是否该给在下一个解释?”   若非时机不对,苍翊真想问一句眼前这名少年是否被人换了魂?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你自会知道,你且告诉我,他体内所中魇蛊,对他有何伤害?”   左麒落针的手顿住,苍翊对师兄的关心他都看在眼里,就连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在自己面前也毫不掩饰,但蚀骨散一事,纵使非翊王所为,也必是与他有关的人,继续将银针刺入南宫若尘的檀中,道:“魇蛊在人体内就好比一头沉睡的怪物,未发作时只需供养足够的食物它便安静得很,以母蛊催动会使子蛊躁动不安,不断啃食内脏,蚕食心肺,母蛊对子蛊的传讯可以用内力阻隔,但耗功极大,师兄应该是受损筋脉承受不住他的内力运行才会昏倒。”   苍翊闻言沉默,南宫若尘的医术比之左麒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定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清楚,他并非是怕痛之人,竟会强行运功来抑制蛊虫噬咬,想来必是疼痛难忍。   每次与他一起用膳自己总会有莫名的违和感,现在想来,瑾竹的食量比起前世似乎大了不止一星半点,自己只以为是他心态放开之故,却不想竟是在喂养蛊虫。但以此来看这类蛊虫并非急于致命之物,这与苍离果断狠辣的手段不太相符,苍翊看向左麒,皱眉道:“这类蛊毒可还有其他作用?”   左麒施针完毕,从床边站起,郁闷地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的某王爷,略带不满道:“你以为它为何被称之为魇蛊?蛊虫蚕食之痛令人生不如死,但它最大的作用并不是对人的折磨,而是操控人心,中蛊者就如同木偶一般,只会听从施蛊者的命令……”   “此蛊何解?”苍翊听得心惊,更是担忧,他突然有些明白南宫若尘为何要瞒着自己了。   “无解。”左麒无情打断苍翊满心的希望,看着苍翊迅速冷下来的表情又道:“我虽不知,但师父或许有解蛊之法,你也甭想着去杀了那施蛊之人,蛊非一般毒物,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搭上自己的性命,至于母蛊宿体之人,母蛊毒性极强,宿体根本活不过三个月,一旦宿体出事,母蛊会有所感应破体而出改宿他人体内,无从寻踪。”   “既然母蛊能从宿体内出来,那子蛊是否也能……”   “不能。”眼前的人就似一根绷紧的弦,左麒突然有些不忍:“母蛊破体是自己的意识,子蛊不同,若强行逼出,会有生命危险的……”   “你师父在哪?”没有左麒想象中的崩溃,苍翊比之刚才要冷静了许多,他知道焦躁无用,医圣左彦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小爷哪会知道那个臭老头……”提起师父左麒又变回了少年该有的样子,正欲翻个白眼,苍翊寒冰一样的眼神如一盆凉水将他高涨的情绪浇了个透,无奈撇了撇嘴道:“师父云游四海,我……我偷跑的时候已经到了离洛国境内,师父他应该还在离洛,我自小跟在师父身边从未离开,这次来找师兄也是悄悄跑的,所以你别……别指望我能有什么方法能联系上他。”   苍翊看了左麒一眼,心道,你联系不到你师父是真,但他联系你就难说了。前世左麒也曾逃跑却并没有今生这般好运遇上凌云,走丢之后也是左彦将人找了回来……   苍翊心神一阵,既然前世左彦在人走丢之后都能寻到,没道理左麒逃跑多日他还无所行动,至今不见医圣寻人的消息,莫不是他已经知道左麒找到了南宫若尘,那他现在……   左麒见苍翊忽然开始发呆有些莫名其妙,顾自将南宫若尘身上的银针取下,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发现那人还在游神,不由得碰了他一下:“喂,我的镇魂香呢?”   思绪被打断某王爷有些不满,冷言道:“什么镇魂香?”   “就我刚才给你的那包香粉,就炉里焚的那个。”   “倒进去了。”   “剩下的呢?”   “……”   “你全给倒了?”   “……”   左麒一愣,看了看床头搁置的鎏金铜炉,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翊王,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房内静默良久,突然一声惊呼:“遭了……”   “你白痴啊,谁让你全倒了,你是要我师兄昏死过去吗?镇魂香药性极佳,只需一厘便足矣,你竟然全给倒了,你知道镇魂香有多难得吗,你知道多珍贵吗?小爷就剩这么一点全让你浪费了,这是小爷最后的家当,你怎能如此暴殄天物,你简直……”   苍翊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少年手忙脚乱地抢救香炉内的香粉,嘴里还不停地埋怨着。   少年的嗓音尚有些清脆,炸在耳边如魔音灌耳,不耐之时无意间瞥见左麒身后的人眼皮转动,在南宫若尘醒来之前一把拎起一旁仍在喋喋不休的人走向房门。于是正为自己的镇魂香伤神埋怨的某个少年就这样被人扔出了门外……       ☆、药园   “你干什……嘭……”苍翊扔的粗鲁,尚在状况之外的左麒直接扑在了地上,鼻尖也蹭破了些,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火辣辣地疼。   “嘶……”   “左公子没事吧?”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左麒捂着摔破的鼻子抬头,碰撞的刺激使得眼角泛起了泪珠,本是守在房门外的漂亮丫鬟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面带笑容,少年瞬时觉得自尊受到了伤害,利落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抹了一把眼角,又准备冲回房里。   “你大爷的……”   “左公子还是先回吧。”仍守在房门处的妙云见人冲上来往中间挪了一步,笑着阻拦。   左麒小脸一皱,欲绕开那人却总是如影随形,若是一个男人他早就一拳揍上去了,可被一个女人百般阻拦,他也不禁有些气馁:“你……你……小爷好男不跟女斗,走就走。”   随即跺了跺脚准备离开,刚步下台阶又回头吼道:“你个败家王爷,色狼,我师兄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爷跟你没完,哼!”   看着少年气冲冲走出院门的身影,妙风妙云眼神相对,同时叹了口气。   却说房内,苍翊回到床前时南宫若尘已经醒了过来,自然也听到了屋外的动静,见苍翊走过来不由问道:“出了何事?”   苍翊回头看了眼房门,撇嘴道:“不过多焚了他一些香粉。”   南宫若尘瞥向一旁的香炉,联系左麒所说的话也大致明白了,镇魂香所需原料极难寻觅,炼制更是不易,左麒如今的造诣还无法炼制,他身上携带的这些该是左彦所赠,被苍翊这般浪费,左麒小孩子心性,自是有所不满。   抬手抚了抚仍有些昏涨的额头,南宫若尘道:“是有些浪费了。”   苍翊将准备起身的人扶起,脸上毫无愧色,不在意道:“不过一张嘴厉害了些,被他埋怨几句于我又没有损失,随他吧。”   南宫若尘撑着苍翊的手靠在床头,内心有些忐忑,苍翊一句话也不问,对他也与平常无异,但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想来是在自己昏迷期间,左麒对他说了什么。   “一直不曾问你,妙风妙云二人,你从何处寻来的?”   苍翊不提,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他曾以为妙风二人是苍翊花钱雇来的侍从,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二人对苍翊的尊敬却并不似金钱所系,对他的忠诚也不似作假。   “妙风妙云?你不认得她们吗?”苍翊抬头对上南宫若尘的视线,见他一脸迷茫,了然一笑:“也难怪你不识得,她二人本是翊王府的暗卫,一般不会以真实面目示人,你纵使见过她俩也是伪装后的模样,你内力运行受阻,留在你身边自然是要信得过的人才能安心。”   南宫若尘有些惊讶,能以女儿之身列于皇家暗卫之中,必然本事不凡,却被苍翊当作普通的丫鬟侍候在自己身边,是否有些大材小用了。   “苍翊……”   “嗯?”苍翊凝神看着床上的人,期待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要知道苏瑾竹这般轻声唤他可是很难得的。   南宫若尘并没有注意苍翊满眼放光的神情,顾自垂首,情绪有些低落道:“如果我……”   “王爷……”房门被人轻叩惊醒了房内的两人,妙风的声音响起:“下人来报,王爷吩咐的事已置办妥当,王爷可要去看看?”   “本王稍候便去。”苍翊应了一句又转头看向南宫若尘道:“身体可还有何不适?我让人置了一块药圃,一起去瞧瞧?”   “好。”听到药圃南宫若尘明显精神了些,会医之人对于药材总会有一种特别的执念,以前他也会在院子里种上些许,苍翊送他再多东西他也从不上心,唯独药材被他留下悉心培育,故而苍翊总会四处寻些珍稀药种送到他院里,久而久之,翊王虽不会医,对药材之事倒是了解了不少。   南宫若尘起身穿戴,苍翊便在一旁看着,双目有些失神,他大概能猜测出南宫若尘想要说什么,如果他为蛊虫所控,最可能做的便是替苍离除去自己这个障碍,但苍离若要控制他,在他筋脉承受不住昏过去的那一刻该是最好的机会,为何苍离没有动手,目的何在?   “在想什么?”南宫若尘穿戴完毕,转过身却见苍翊正单手撑头望着自己发呆,有些疑惑。   被温和的声音惊醒,苍翊抬眼自然一笑:“想你。”见那人被自己的话怔住,翊王殿下心情异常舒畅,站起身整了整衣物道:“走吧。”   昨日里落了场秋雨,冲刷掉了竹叶上的尘埃,整片竹林绿油油地煞是好看,一部分枯黄的竹叶被雨滴打落在地上,小道上已经干了,竹林下的土还是润的,药圃就在王府要看也不急于一时,南宫若尘便让妙风拿来工具开始清理四处散落的枯叶,并非妙风妙云失职,这片竹林是苍翊吩咐了不让人动,一直是两个主子自己打理,若真有一日竹叶开花……   枯叶清理干净,让妙云打来水净了手两人才出了院门,翊王府主子不多,下人自然也就少了,偌大的王府庭院空空荡荡却并不显凄清,简单奢华的布置使得整个庭院看起来幽静且舒适,如果忽略房顶上正飞来飞去的某人的话。   “那位公子在屋顶来回飞了好一会了,奴才们唤他不下便由他去了。”   并非所有王府的人都知道左麒的名姓,只知道他似乎与苏公子关系不错,王爷对苏公子不一般的态度他们都看得清楚,自然不敢怠慢了他带回来的人。   苍翊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屋顶上的人似乎是看到了几人,从屋顶跃下跑到了南宫若尘身边:“师兄你醒了?这是要去哪儿啊?”   左麒带着少年特有的笑容,被苍翊打量的眼神看的有些尴尬,南宫若尘也不让他难堪,淡淡道:“新置了一块药圃,要去看看吗?”   “药圃?在哪儿?我要去……”左麒眼神一亮,一把抓住自家师兄的手臂,完全忽视了一旁某人不悦的脸色,也忘了自己刚才的尴尬。   看左麒方才不停张望颇为苦恼的样子,该是忘了回自己院子的路,苍翊为了避免左麒总往清芷榭跑,刻意将他住的小院安排在了离南宫若尘较远的对立院里,有人领着过来还好,独自一人他定然会迷路,少年的自尊让他打消了问路的念头,于是才有了少年在屋顶徘徊的那一幕。   有下人在场,苍翊再是不悦也只能忍着,任左麒一路拽着南宫若尘的胳膊到了药园。   “这地方我喜欢。”   左麒刚到药圃便扔掉了自家师兄的胳膊,兴奋地转来转去。   药园似乎是一个院子改建而成,正中间一块药圃里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药材,药材根部的土壤非常蓬松,似乎是刚移植过来的,院墙四周摆着许多木架,上面放置着大大小小的陶盆,有些盆里冒出浅嫩的幼苗,有些盆里却只有一堆泥土,木架与药圃之间空着一条四方的小道,道路极窄只能容一人通过。   顺着那条方形小道绕了一圈,左麒转回到南宫若尘身旁满脸期待地问道:“师兄,这里我能用吗?”   “年纪不大心倒不小,本王的灵狐你尚未还回来,如今又打起了本王这药园的主意?”南宫若尘的话被苍翊堵了回去,便没再说什么。   “你又不会医,留着这么大一块药园子做什么?”   “给你倒也可以,不过这药园可是本王花了大价钱置办的,你不会是要本王白送给你?”   “我……我拿东西和你换。”本是自己理亏左麒也不好强求,他并非没有见过药圃,师父左彦的药圃不知比这里要大了多少倍,但左彦对那成片的药材宝贝地紧,从不轻易让他人摘取,他学习炼药所用的药材基本都是左彦摘好了送他的,他炼药成功率不高,故而为了防止被他浪费,左彦给他的药材从来都不是新鲜的。   “哦?你用什么来换?”   “我……”左麒在自己身上摸索半晌,又犹豫了会儿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苍翊:“我用这个跟你换。”   两人看着左麒手中的玉牌神情有些怪异,这东西是医圣左彦的身份象征,它的价值可远远超过了这一块小小的药园。   药圃里的药材是他让人自皇宫里移植出来的,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极为珍贵,而木架上的,是他从四处寻来的珍稀药材,没有成品,都是些幼苗和种子,这些药种培植不易,本就需要左麒来帮助打理,方才也不过是逗他而已,却不想他竟舍得拿出如此珍贵的东西,不过这东西他可不敢收……   “你用偷来的东西来和本王交易,若你师父日后寻上门来,本王岂非百口莫辩?”       ☆、交易   “你……你怎么知道的?”左麒面色一僵,神情有些尴尬。   这玉牌的确是他逃跑时从左彦那偷来的,为的是找到师兄之后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却不料这东西根本没用上,但此事苍翊又是如何得知的?   左麒对这满院的药材垂涎地紧,自是不甘心的,想要求救自家师兄,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药圃前完全置身事外,不觉有些委屈。   被苍翊似笑非笑地盯着,少年涨红了脸,讪讪地收回了玉牌,他本就自尊心重,此时更是有些不知所措:“我……我那个……”   “你既没东西可换,那便算了,只是本王这药园左公子还是少来为妙,若是不小心被当做小偷给抓了起来,本王可懒得替你担保,来人,送左公子回去。”   见外面真有人进来请他回去,左麒顿时慌了:“等等,我……我用别的和你换……”   “用什么?”   少年支吾了半天,也没想到能拿来换的东西,突然眼角瞥到正在一旁拨弄药材的某人,眼神一亮,顺势一指道:“用……用他。”   南宫若尘伸在半空中的手瞬间顿住。   “……”苍翊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神情怪异。   “他本就是我的,何需你来换?”   “你少来,不过是你看上了我师兄的美色硬把他留在身边罢了,如何就成了你的了……”   说着又朝南宫若尘瞥了一眼,早听师父提过师兄俊美不凡,初遇时易了容他尚不曾发觉,直到今日为其压制蛊毒方才看到,不由得暗自腹诽师兄长得的确是妖孽了些,也使他更加确定了某王爷的动机不纯:“不过你若真想与我师兄在一起必然得过了我师父那一关,如果你让我自由出入这药园,来日若得师父反对,我必站在你这一边,如何?”   “当真?”   “当真。”   “成交。”苍翊略作思索便欣然同意,左彦性格古怪他还真有些担心,虽然真到那时这小子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换得他不从中添乱,倒也不错。   而作为当事人的南宫若尘完全被忽视了去,直到站着的两人交易完成他才突然站起,冷不防地使尚未回神的二人愣住了,桃花双眸微挑淡淡瞥了两人一眼,最终却一言未发。   “师兄他……没事吧?”左麒被看的心虚,下意识地凑近苍翊低声问道。   苍翊倒很是镇定,见南宫若尘在木架上不停翻找轻嗅着,迅速扔下身旁还在紧张的人跟了上去。   “瑾竹?在找什么?”   “凝冰草。”南宫若尘应的淡然,似乎丝毫不介意方才这两人拿他“交易”的事。   “凝冰草?”苍翊沉思,只觉得异常熟悉,该是以前替瑾竹寻药时见过 ,只是不知何用?   “可是我曾经寻到过的药材?”   “嗯。”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凝冰草乃是解毒的奇药,若是配上土茯苓,黄岑,积雪草,黄栀子等药材加以炼制,纵然不能解蛊,也能起到控制蛊虫的作用……”两人正说着话,跟上前的少年突然一阵惊呼。   “此言当真?!”苍翊闻言精神一震,虽然他已派人去寻医圣左彦,但世事难料,他总还是担心人未寻到之前瑾竹便出了事,若真有缓解之法,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小爷还能骗你不成?不过凝冰草药性顽固不易炼化,需内力催动药性融合,师兄如今无法运功,炼药之事只怕还需要小爷我动手。”   说起炼药,少年看起来颇为自得。   “有劳了。”   “没问题,交给我吧,师兄放心便是。”被委以重任的少年兴奋地拍拍胸脯加以保证,却忽视了一旁某王爷满脸不信任的神情。   南宫若尘微微颔首,又在木架上寻了一会,却颓然道:“这里并没有凝冰草……”   “没有?不是说寻到过吗,怎的又没了?该不会是被偷了吧?”左麒不解地在两人之间来回张望,苍翊没有应他,南宫若尘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此事他们无法解释,也解释不了。   左麒落了个自讨没趣,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好像处在与自己不同的世界,他们之间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能了解对方在想什么,明明才认识了没多久,为何就这般亲近了?   “这凝冰草虽然稀有,却也并非难寻之物,那武安侯府内不就有一株吗?”左麒挠了挠头道。   “武安侯府?”苍翊神情放松下来却又显得有些不自然:“你如何知道武安侯府里有凝冰草?你何时去过武安侯府?”   “那是自然,听说那武安侯府嫡女还是你未来的翊王妃呢,小爷当然得去凑个热闹。”满意地看着苍翊沉下来的脸,左麒又故意朝着南宫若尘靠近了些:“说起来那方家小姐的相貌可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止如此,方家二小姐及笄,前往的宾客里可有好多翊王爷的倾慕者,其中还有一人,对翊王妃的位置那可是势在必得,小爷听他们说,那人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就连方家小姐都得让她几分,翊王爷真是艳福不浅啊……”   “什么侄孙女,你胡说什么呢?”见状况不对,苍翊忙出声阻住话头。   南宫若尘意味不明地看了苍翊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摘了几味药,顾自走出了药园。   “不是,瑾竹你听我说……”苍翊尚未回想起那人是谁,南宫若尘已经出了药园,一时无措只得狠狠地瞪向一旁幸灾乐祸的人:“炼好你的药便是,多什么嘴……”   左麒一脸无辜地望天,待苍翊走远才悄悄吐了吐舌头,那日潜入武安侯府,顺着药香找到了侯府的药房里无意间发现了凝冰草,成熟的凝冰草不易携带只能放弃,但他岂能空手而归,心情颇好的从怀中取出几粒种子,找了几个空着的陶盆细心地栽植进去……   “瑾竹,你听我解释……那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知道的,我心里……”   南宫若尘突然停下,周围有下人匆匆路过,脚步更比平常急促了些,走到远处还止不住好奇地回头打量一眼,府中的人都知道王爷对公子很不一般,却也不曾想王爷与公子的日常相处竟会是这样,瞧王爷那紧张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只怕公子在王府的地位需得重新估量了。   苍翊满腹解释的话在南宫若尘转头的那一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双泛着桃红的眼眸太过净澈,没有一丝怀疑,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解释,有些事彼此都懂。   南宫若尘心绪有些混乱,明知道左麒是故意说的那些话,明知道苍翊不可能娶别人为妃,却止不住的心中不快,以前也常听府中下人议论翊王的婚事,他从未在意,不知不觉间他竟也变得如此小心眼了吗?   转头又见一路上慌乱解释的某人突然呆滞住,不由得骂道:“呆子……”   还未待他回神,人已经转身走远了,苍翊放心的同时又有一丝小小的失落,就算他当真吃醋,自己也不介意多费些精力去解释的,理了理矛盾的心情,想起方才那般亲昵的称呼,又傻笑着黏了上去。   暖阳高照,颐都城内还是一样的繁华喧闹,一辆华丽的马车引得街上众人纷纷侧目,马车最终停在了武安侯府门前,更让得街头百姓议论纷纷。   侯府书房内,武安侯正坐在案桌后,翻阅着郢州传来的关于蝗灾的情报,眉头紧皱,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着装华丽的妇人端着托盘,踏门而入。   “侯爷先用膳吧。”武安侯夫人将托盘放置在案桌上,见武安侯一脸焦虑,一边将膳食取下一边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朝堂上的事,你无需多问。”武安侯将案桌上的东西收起,从夫人手中接过木筷,看着桌上勾人食欲的膳食,神色缓和了些。   武安侯夫人在一旁替他布菜,也不多问,她只是一个内宅妇人,不便也不该掺与朝堂之事。   武安侯是一品军侯,在外征战多年,习惯了与军士们一起狼吞虎咽,很快便用完膳,唤了下人将案桌收拾干净。武安侯双眼轻闭靠在椅背上,一双温暖的手覆上额角轻揉稍稍缓解了疲惫。   “兰雪最近如何?”   “一直待在院里不曾出去,兰雪是个懂事的,侯爷不用担心 。”自那日谣言四起,方兰雪便没再出过府门,武安侯知道此事有二皇子的手笔,不能明目张胆地反对,便只能让方兰雪避嫌了。   武安侯缓缓睁开双眸,失神地想了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叹道:“有些人可不是谁都能肖想的……”   正在感慨,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   “侯爷,翊王殿下来访,已经在前厅侯着了……” ☆、侯府   武安侯身形一正,与身后的人对视一眼,面露不解,联想起前段时间的传闻,莫不是真看上了自家丫头?   猛然起身无意中撞到了被搁置一旁的郢州文书,武安侯突然精神一震,匆匆走出书房向前厅赶去。   正厅里苍翊悠然坐在主位上,一旁有侍女奉上茶水便退了出去,侯府管家躬身候在厅内,时不时看向门外等着自家主子到来。   “臣方远山参加翊王殿下。”   正厅门口踏进一道伟岸的身影,冲着主位上的人躬身行礼:“不知王爷造访,招呼不周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苍翊将茶盏放下,起身走近将武安侯虚扶:“侯爷不必多礼,是本王贸然前来,恐多有打搅之处,望侯爷莫怪。   “殿下言重了,请上座。”待苍翊重新落座,武安侯才在木桌另一侧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王爷突然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本王此次前来是为私事,不知侯爷可方便?”苍翊将声线压低,转头正巧对上武安侯看过来略显怪异的眼神。   武安侯环顾厅内,示意管家将所有人叫出去,视线落在苍翊身后的侍卫身上,他似乎无意让这人回避。   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侍卫,但翊王似乎对其很是信任,谈论私事也毫不避讳,翊王不曾发话他也不敢擅自将人请出去,只当做是没看到了。   满意地看着侯府下人都退了出去,苍翊也不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听闻侯爷几年前平定北疆之乱时曾得到一批灵药,可有此事?”   武安侯面露疑惑,说起私事,他还真有一瞬间以为翊王是为方兰雪而来,却又听翊王提起灵药之事,便知是自己多想了。   “确有此事,不过那批灵药大部分已上交国库,臣也是遵圣命余了一部分在侯府,可是有何不妥?”   “侯爷切勿多虑,此事并无不妥。”苍翊沉默半晌道:“本王也不欲与侯爷拐弯抹角,本王需要凝冰草入药,不知侯爷能否割爱?”   “凝冰草?”武安侯皱眉,他记得药库中的确有一株凝冰草,多年来府中安稳平和无需用药,加之凝冰草太过珍贵他便一直不曾动过,他并非对药物执着之人,若要割爱也并无不可,只是……   “凝冰草乃是解毒灵药,臣观殿下贵体无恙,不知要来何用?”   “自是用来救人。”   “何人?”   苍翊凤眸微闪,武安侯究根问底的态度似乎与他平日的行事有些不符,两人对视良久,苍翊并未移开视线,直言道:“……自然是于本王非常重要的人。”   苍翊身后的人闻言有些触动,暗自握紧了双拳。   武安侯神情一怔,毫不掩饰的诧异,都城内关于翊王妃的谣言四起,甚至自己的武安侯府都有所牵扯,但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有心人在背后操控,莫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观苍翊认真的脸上不掺丝毫作假,武安侯率先将视线移开:“王爷既然这样说,臣若不答应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不过……臣有一个条件。”   “侯爷请说,只要本王能给的,不论什么本王都会给你。”苍翊沉声道。   武安侯看着苍翊一脸急迫的神情,熄灭了心中最后的想法,他之所以刨根问底,一是想知道翊王对凝冰草的需求程度,用以衡量自己能否说出自己的目的,二是方兰雪年芳十七,早已到了适婚的年龄,倘若翊王没有意中人,纵然机会渺小他也想为自家闺女做些什么,但现在看来,这翊王妃的位置,是彻底无望了。   “臣希望翊王殿下,以朝廷钦使的身份前往郢州,调查蝗灾一事。”   “……侯爷应当知道,本王从不参与朝政之事,这郢州蝗灾一事,怕是爱莫能助。”苍翊闻言凤眸微沉,他素来最怕麻烦,依前世的记忆,这次蝗灾持续了几月有余,想来是非常棘手的。   “臣知道,此事会让王爷为难,但钦使一职只有王爷最为合适。每逢天灾人祸,户部都会参与,不乏有人借机中饱私囊,贪赃枉法,有人想要揭发却苦于没有证据,臣虽不知他们有何倚仗,但若是让他们的人携赈灾银前往郢州,只怕在半路这批赈灾银便会消失地无影无踪,而灾区的百姓将面临的不是救赎,而是灭顶之灾。王爷你是离洛国唯一的亲王,身份尊贵,若是王爷担任钦使,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必会有所顾忌,只有确认赈灾银到达灾区,才能救人民于水火啊。”   苍翊低首沉思,原来不止是户部侍郎,武安侯也知道了户部的作为,比之李承他甚至察觉了他们背后有人,只是不知他是否怀疑到了苍离身上,前世由于武安侯的努力,钦使之位并未落在苍离的权利线上,郢州蝗灾最终也被解决了,但遗憾的是,那位钦使并未能回到颐都城……   “身份尊贵之人并非只有本王一人,若此事办成必会是奇功一件,侯爷为何不让二皇子前往?”   武安侯是皇后的兄长,身为皇子母舅,难道不该优先考虑二皇子吗?   武安侯摇了摇头,二皇子苍邵虽是他外甥,却一心只有他的太子之位,要他离城,他只恐三皇子趁机削了他在皇城的势力,且郢州一行还伴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苍邵素来贪生怕死又如何肯去?武安侯自嘲一笑:“王爷若是答应,一株凝冰草臣自当双手奉上。”   “侯爷就不怕本王与他们同流合污,置黎民于水火?”苍翊不解,武安侯似乎对他没有防备。   “臣身在军营多年,识人之事尚还有些自信,且下朝之前,王爷劝谏李侍郎时臣恰巧经过。”武安侯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   苍翊蹙眉,想起离朝时对李承说的话,不由得暗自心惊,心道自己行事还是大意了些,犹豫半晌道:“好,本王应你便是,不过凝冰草,你必须先交予本王。”   “……”武安侯直视苍翊,他倒不担心翊王会反悔,只是被人不信任到底还是有些失落:“那便请王爷稍等片刻……来人……”   武安侯唤了管家去药库将凝冰草取来,凝冰草用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放置,苍翊从管家手中接过盒子打开,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凝冰草根茎呈淡绿色几近透明,枝叶形如兰草在边缘泛着点点白色,药材确认之后苍翊将盒盖合上递给身后的人,看向武安侯道:“并非本王不信任侯爷,实是本王府中之人等不得这些时候,此事是本王欠侯爷一个人情,侯爷心系黎民百姓,忠正不阿,是社稷之福,本王替皇兄在此谢过侯爷。”说罢起身对着武安侯俯身行了一礼。   “王爷快快请起,臣受不起啊……”武安侯是彻底慌了神,着急忙慌地将苍翊扶起:“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怎担得王爷如此大礼,王爷可莫要折煞老臣了。”   “侯爷谦虚了。”苍翊起身,他行这一礼是出自真心,武安侯身为皇子母家,能脱离皇权之外便已是难得了:“侯爷所托之事本王记下了,本王定竭尽全力不负侯爷所托,侯爷放心便是,本王府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恭送翊王殿下。”武安侯将人送至门口,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悄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是万万没想到翊王竟会突然向他行礼,随即欣慰一笑,如此也正说明了他没有看错人,自古以来皇家兄弟相争父子相残的故事不在少数,离洛皇族若都能如皇上和翊王这般相处,国家何愁不盛,只是如今的朝局,两位有望继位的皇子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朝堂要想平静,怕是难了……   无奈叹了口气,待苍翊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去。   回程的马车内,两人相顾无言,马车疾驰带起的风将车帘掀起一角,露出车外繁华的街市,南宫若尘失神地望着车窗外,或许是由于马车太过华丽,街道上有很多人好奇地对着马车不停张望……   “在想什么?”苍翊将檀木盒塞进南宫若尘手里,阻止了他继续发呆。   南宫若尘摇头,把玩着手中的檀木盒,依旧思绪重重,苍翊既然应了武安侯担任钦使,离开颐都前往郢州便是不可避免的了,只是这郢州……   “何时启程?”   “灾情紧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启程就在这几日了,此去路途遥远……”苍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语一顿,有些不安地看向南宫若尘,他怎么就忘了,月华国正处离洛国西南方,蝗灾中心郢州距离月华边境不过三百余里,若是家国近在眼前,又怎可能不想回去。苍翊起身在南宫若尘身边坐下……   “瑾竹……你若心系月华,待蝗灾一事了了,我陪你去边关看看可好?”       ☆、温馨   手臂被握得有些紧,南宫若尘抬头对上苍翊那双幽黑的凤眸,沉默良久只是垂首轻轻摇了摇头。   他生在月华,若说他对自己的国家毫无惦念那的确不可能,但他并未想过要回去,母妃无故丧命,皇妹也被人残害至死,月华皇室他唯一的血亲月华国主,在收到他的死讯之后却对其置之不理,如今的月华国已经没有了他存在的意义,他现在唯一在乎的人,就守在自己身边,况且苍翊若真放心让他回去,也就不会只是让他去边关看看了。   “去了又能如何,徒添伤怀罢了……”   苍翊暗自松了口气,虽然瑾竹说了多次不会离开,但他仍是担心,重生以来瑾竹待他亲近了许多,到底是因为感情,还是只因为愧疚?苍翊将抓住南宫若尘手臂的手松开,径直斜躺而下,将头枕在他的双膝之上,凤眸轻闭:“有些乏了,借我靠一会儿吧……”   南宫若尘有了瞬间的僵硬,随即放松下来,抬手将半开的车帘拉紧扣上,修长白皙的手搭上苍翊发顶,或轻或重地替他做着按摩,马车平稳缓慢地向着翊王府行去,一开始只打算小歇一会的人也渐渐放松心神沉沉地睡去。   街道旁一座雅致茶楼之上,一名身着青衣华服的男子静坐窗前,腰间系着一条如意云纹腰带,腰侧悬挂着一枚精致的麒麟玉佩,男子好看的眸子打量着楼下经过的华盖马车,折扇轻摇,嘴角带笑。   “主子,时辰不早了,该回府了。”身后一名婢女走到青衣男子身前,见其兴味地盯着窗外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了然一笑道:“是翊王府的马车,似乎刚从武安侯府回来。”   “是吗?”男子眼角的笑意又深了些,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内才缓缓转过身来,优雅地合起手中的玉骨折扇,对着婢女道:“隔壁的人走了吗?”   “已尽数离去了。”婢女恭敬回话,似是有事不解秀眉微蹙,问道:“百官皆知翊王向来无心朝政,三皇子此次却让人举荐翊王前往郢州探查灾情,不知此举何意?”   青衣男子闻言也不禁收拢笑颜,听闻三皇子与翊王在秋猎期间发生过争执,大概是有了些过节,以苍离小心眼的性子,翊王此行必定不甚安全。站起身理了理华服上的褶皱,淡然一笑:“这郢州一行只怕是非翊王莫属了,若当真是翊王担任郢州钦使,派些人暗中护着吧。”   “是。”婢女轻声应下,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下白色的披风替青衣男子披上,两人一前一后,若无其事地出了茶楼。与此同时,三皇子府同样收到了翊王突然拜访武安侯府的消息。   “翊王突然造访武安侯府,莫不是真看上了武安侯府的大小姐?”三皇子府中书房内,一张案桌周围集中坐着几个幕僚似乎正在议事。   “也并非没有可能,听说这方兰雪是都城内少有的美人,端庄典雅,这碰上的人可少有不动心的,只不过武安侯是二皇子的母舅,若是翊王当真与武安侯府结了姻亲,以皇上对翊王的关爱,只怕会对殿下目前的处境有所影响……”   “未必……”靠苍离最近的一个幕僚打断他们的谈话:“武安侯虽为皇亲,却从未真正拥护过二皇子,二皇子最大的优势不过是他嫡长子的身份,若是能夺了皇后的中宫之位,纵使翊王娶了方大小姐为妃又能如何?”   “话虽如此,但要夺中宫之位谈何容易,贵妃娘娘宠冠六宫多年却依旧没有实权,想来是陛下有意为之,帝王心思难测,若是刻意营造的局面,想必是不会让人轻易打破的。”   房内众人不由得低头沉思,苍离坐在主位上静静听着,神情看不出喜怒,这些个幕僚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左右他也没指望他们能起什么作用:“此事颇有些复杂,本殿需得仔细想想,诸位若无事便先回去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为首之人率先起身:“那我等就先走了。”   待苍离点头,所有幕僚接二连□□了出去,直到书房内只剩下苍离和连爵二人,苍离一直维持的温和的神情渐渐沉了下来。   “可查到苍翊与武安侯谈论了什么?”   连爵从苍离身后走上前道:“翊王谨慎,避开了所有侯府下人,只说是为了私事。”   “私事?”苍离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心中烦闷却又无处发作,只能强自稳定心神:“那边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那人说时机尚未成熟,还请殿下多等些时候。”连爵悄然打量着苍离的神情,见其脸色阴沉又补充道:“现在动手的话,若被人察觉了什么恐会连累了殿下。”   连爵的话让苍离神色缓和了些,回过头想想的确是他操之过急了,最近事事不顺让他乱了心神,只想着早些除了那些个绊脚石,却甚少去考虑行事的后果,顾自反省了一番,苍离深吸了口气道:“让御史上奏由翊王前往郢州的事可办妥了?”   “已经办妥。”   苍离点头,双拳紧握,眸中闪过杀意,只要苍翊还在这皇城,天子脚下,使得自己做事束手束脚,若离了这颐都城,他苍翊便什么都不是……   被苍离“惦念”着的某王爷此时正枕在某人膝上睡得安稳,眼看着马车临近王府,这人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南宫若尘无奈,只得动手将人推了推。   “嗯……”苍翊眉头一皱,似是还未睡醒一般,凤眸微睁,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苍翊不满地嘟哝一声,沉重的眼皮再次磕上。   “已经到了,回府之后再睡吧……”   温和的声线在耳畔萦绕,较为平稳的马车也停止了晃动,苍翊依旧磨蹭着不愿醒来,忽然感觉耳侧有些发痒,下意识地侧头想要避开,双眼再次睁开,视线朦胧间似乎看见头顶有一人正浅笑着盯着自己,大脑回神,方才还异常困倦的人迅速弹坐而起,直直地看着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有些愣神的某人:“瑾竹,你刚刚……笑了?”   “……”南宫若尘语滞,这人突然这般激动就因为看到自己笑了?本是是想叫醒他,哪知他竟像孩童一般赖着不起,也是一时玩心大发,扯了下他的耳朵,哪曾想到这人立马有了精神倒是将自己吓了一跳。对上苍翊满眼放光的神情,南宫若尘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快……快些回去吧。”说完便率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苍翊紧随着追了上去,也不再多问,只是那满脸的笑意彰显着他极佳的心情,前世今生,南宫若尘脸上的神情多是一成不变,偶尔露出些伤怀也总是躲在人后,更遑论是看见他的笑颜,就算是有也总是带着自嘲,这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自内心的笑,带着点点暖意……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黎院里的灵狐不知何故突然跑了出来,左公子正闹腾呢,您快去看看吧……”南宫若尘一回府便径直往清芷榭的方向走去,一个小丫鬟从相反的方向窜出使得本就神思恍惚的人又是一惊。   “府中那么多侍卫,难道连一只狐狸都捉不住?”苍翊慢了南宫若尘几步跟上道。   “王爷……”小丫鬟退后半步福身行了一礼:“左公子吩咐了不让侍卫们动手,非得自己去抓,但那狐狸灵活的很,实在是……”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早在两人对话期间,南宫若尘已经折身去了左麒居住的院子,苍翊让丫鬟退下之后回头便只看见了那人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也快速赶了过去。   “你们帮我拦住它,别让它出了这院子就行……”   还未走近院子,就已经有吵闹声不断传来,偶尔能看到院墙上时隐时现的人影,南宫若尘缓步走到院门口将院门轻轻推开,还未踏入院门便有一团白影飞速冲他扑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又一条套绳迎面而来,还未待他抬头一旁一只苍劲有力的手伸过稳稳地握住了绳尾……   院子里的气氛有了瞬间的凝滞,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院门口的两人身上。侍卫门率先回神,站在原地恭敬道:“王爷……”   “哼……”苍翊一声冷哼,黑着脸将套绳朝着绳头的方向扔了回去,左麒侧头躲开,因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衅衅地将套绳收了回来。       ☆、入宫   逃过一劫的灵狐瑟瑟地躲在南宫若尘怀里,两只雪白的前爪搭在南宫若尘胸口,左爪的毛发似乎被人剪去了一小段,一双黑黝黝的眼瞳里满是委屈。   南宫若尘轻抚它的头,抬步走进了院子。   黎院与他居住的清芷榭不同,虽大小相仿却简易了许多,空旷的院子里除了几盆花草和一张石桌之外再无他物,翊王府少有来客,一般的院子除了下人经常打扫之外都没有多余的布置,左麒也不喜太过繁杂,管家也就没有安排。   院中的侍卫在苍翊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左麒本就心虚,没了他人在场更是各种不自在,南宫若尘单手托着灵狐,看向左麒正往身后藏的东西:“你拿这套绳作甚?”   当然是为了套狐狸!   这话左麒自是不敢说的,避开自家师兄的视线道:“我不过是担心那什么侯爷不给药,想取些灵狐血入药罢了,又不会要了这小家伙的命,我都还没碰到它,它就逃命似的跑了出来……”   灵狐似乎是听懂了左麒的话,用断了毛发的爪子不停地挠着南宫若尘的衣襟,控诉着某人的罪行。   南宫若尘不语,左麒被他看得不自在,摸摸抬眼望天。   “灵狐通人性,你要伤它它自然会跑 ,且灵狐血虽有解毒之效,却于蛊毒无用,施蛊之人以血养蛊以达到控蛊的目的,除了施蛊者其他任何生命的血液于蛊虫来说都只是养料罢了,所以你就别打灵狐的主意了。”   “蛊虫是以人血喂养的?为何臭老头从没跟我说过?”左麒面露惊讶,见南宫若尘不解地看过来解释道:“他只告诉了我一些蛊虫的症状以及相应的应对之法,但未曾告诉过我如何养蛊,也不曾说过能彻底解蛊的法子。”   “你年纪尚小,要学的还有很多,蛊毒是阴邪之物,师父许是不想让你过早地接触这些。”   “是吗?”左麒半信半疑,在他看来,左彦似乎是有意不让他接触与蛊相关的东西,他有时好奇问及蛊毒之事也会被搪塞过去,说是什么阴邪之物,他才不信。   左麒讨厌动脑,想不通为什么那便不再去想,恍惚间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入怀。   “什么东西?”左麒迅速用双手抱住,狐疑地看了苍翊一眼,低头将盒子打开,瞬间眼前一亮:“凝冰草?还真给拿到了?你给了他多少钱?”   苍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厉声道:“本王给你一天时间将药炼好,可能办到?”   左麒对他怀疑的语气极是不满,不屑冷哼一声:“哼,哪需要一天,小爷只需要一个时辰就能炼成……”   “那便好。”苍翊打断左麒一脸的得意:“若不出意外,早则明日迟则后日便要启程前往郢州,你只需要在出发之前将药交与本王便可。”   “郢州?去郢州做什么?”   “你不用管,炼好药便是。”   “谁稀罕啊。”左麒撇了撇嘴,,心情郁闷地给了某王爷一记漂亮的白眼,走上前一把抱住南宫若尘的手臂,挑衅地看向苍翊:“小爷现在要开始炼药,恐学艺不精需得师兄在一旁协助,你若没事就先回去……嗷……”   灵狐盯着侵占了自己领地近在眼前的两只手,直接一爪子招呼了过去,用的还是断了毛发的那只,满意地看着罪魁祸首痛苦地缩回手,幸灾乐祸地从南宫若尘怀里窜到了肩膀上,掩饰不住的兴奋,正张牙舞爪着,后颈突然被人提起,回头一望瞬间一个激灵,挣扎无力只得拿求助的目光瞥向南宫若尘,对方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学艺不精啊?”苍翊一手提着狐狸,兴味地看着左麒捂手呼痛,闷笑不止,一开始被人下了逐客令所带来的烦闷随着灵狐的一爪子拍了个干净。   “你……”左麒满脸气愤,只顾着和苍翊赌气倒把这只狐狸给忘了,白白吃了个哑巴亏,正欲找自家师兄评评理,却发现人已经折身往屋内去了,回头瞪了一眼还在原地的一人一狐,转身跟了上去。   苍翊望着走在前面的白色身影,方才他虽一句话未说,但那微微弯起的眼角昭示着他心情不错,低头见灵狐已然放弃抵抗颇显可怜的样子,想着它刚才也算是立了一功,于是换了个方式将小小的毛团抱在了怀里,灵狐受宠若惊地抬头,看他神色温和地注视着另一个方向,不由得讨好般地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伏着闭起了双眸。   “师兄,郢州在哪儿啊?离这里远吗?”   “……”   “郢州好玩吗?你们带上我呗,我保证不会添乱。”   “……”   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房门半掩的屋内传出少年喋喋不休的声音,苍翊嘴角轻笑,转身出了院门。   天色微暗,凉风骤起,苍翊将灵狐送回南宫若尘的院子,换上一袭朝服准备进宫。   “王爷,这天都快黑了,您如此着急进宫所为何事啊?都已经这么晚了怕是不安全,您还是明日再去吧。”钟叔拿着一件披风替苍翊披上,一脸担忧地劝阻着。   “不用担心,本王找皇兄有要事,去去就回。”   苍翊接过系带自己将披风系上,一旁有人将马匹牵了过来,脚踩鞍扣翻身上马,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本王若回来晚了,让人备好晚膳给公子送去,不用等本王一起。”   “老奴记下了。”钟叔点头应下,目送着王爷策马离去,待马蹄声远了才转身进了府门。   街道上已经少有人走动,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渐渐靠近,还未看清马上是何人又迅速远去,日落后的天色暗得很快,待抵达宫门口时天幕已经漆黑一片。   吩咐了侍卫前去禀报,苍翊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回复。   没一会儿便有一人自宫门里快步走出,对苍翊行礼道:“殿下安好,皇上正在殷泉宫用膳,让您先去未央宫稍候,殿下请。”   殷泉宫是贤贵妃的寝宫,皇上既在她宫里用晚膳想来是要歇在她那里的,他现在进宫的事贤贵妃应该已经知道了,左右他也没想瞒着,倒是前来宣召的太监让他有些意外。   “怎的喜公公亲自来了?”   来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喜乔,带着他招牌的笑,却也看得出他对翊王发自内心的恭敬:“自是皇上让奴婢来的。”   苍翊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宫门,他也知道皇兄为何会让喜乔前来,就像独宠贤贵妃却不给她实权一样,明明为了宠妃将一个亲王置之一旁,却偏偏派了身边最为器重的人来传旨,让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意图。   踏进未央宫的大门,苍翊并未急着进去殿内,在庭院里停了下来。时至戌时夜色如墨,整个未央宫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喜乔看着苍翊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转悠,默默地跟在其后。   翊王出生不久先帝便撒手人寰,比起那些后妃用来争权夺利的皇子们,皇上更为疼爱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皇弟,以至于翊王从小对皇上极为依赖。   这未央宫是翊王小时候最常来的地方,那时候太后的栖鸾殿里总是出现翊王失踪留一群宫女惊慌失措,四处寻找的情景,而最终找到翊王的地方也总是在皇上这未央宫,到了后来,宫女们干脆就不找了,到了时辰便直接去未央宫将翊王接回来就是了。   苍翊的视线停在了假山旁的一处空地上,那里曾经摆放着一架秋千,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每次偷偷从栖鸾殿跑来这里想要找皇兄玩,但皇兄公务繁忙实在没空,便让人置了一架秋千,让宫女推着自己玩,甚至有时闲暇还会亲自推着他晃上几圈,直到自己被封王之后出宫建了府,这架秋千才被拆掉……想起前世因着种种原因与皇兄渐渐离了心,苍翊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喜乔离得近自然听到了他的叹息声,却只是但笑不语,皇上从小对翊王的关心爱护他一直都看在眼里,皇上把自己想要却不曾得到的东西都转嫁到了翊王身上,只希望翊王能远离皇权中心自在地做一个闲散王爷,至今为止翊王从不曾让皇上失望过,只是近来翊王对三皇子明显的敌对态度,倒是让人不得不忧心……   “那秋千早没了,你还瞅着干嘛?”   神思恍惚的人猛然一惊,回头发现庆元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正一脸笑意地看着这边,急忙躬身行礼道:“皇兄。”   “起来吧,以后没有他人这些礼就免了,弄得这般生分。”庆元帝摆了摆手让苍翊起身,翊王造访武安侯府的事他也已经听说,故而对苍翊此次进宫的目的他也大致有了猜测,看着苍翊朝着自己走近,庆元帝转身率先进了殿内。       ☆、刺客   苍翊进宫的事南宫若尘并不知道,少年专注于炼药,他便在一旁看着,左麒所展现出来的炼药手法精炼纯熟,不管是炼药的火候还是入药的时机都掌握地十分恰当,若换了他处在左麒这个年纪,他自问是做不到的。   说是要他协助,不过是为了驳苍翊一句话罢了。   左麒在用药救人之时,与平日里的样子大有出入,曾听左彦提过,少年初次行医时,一名伤患本来可以得到救治,却因他的失误让病情更加恶化而险些丧命,幸得左彦妙手回春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自那之后,只要涉及医药,左麒总会变得谨小慎微,明明还是个少年却又显得如此老练。   南宫若尘不同,左彦虽教他医术,却从不让他示于人前,且他贵为皇子,很少有机会去医治别人,以医理而论他或许比左麒懂得多一些,若以经验而论,他定然不如这个师弟。   “行医救人,当尽全力,若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却因医者的失误致使患者不得救治,这与杀人害命又有何异?不过一个受国法制裁,一个逍遥法外罢了。”这是他初学药理时,左彦曾对他说过的话。   左麒专注于手里的药炉,并未注意到身后的人情绪变幻。   南宫若尘看着眼前忙碌的少年,忽然明白了此人为何在医药方面如此严谨,他也曾看着生命在眼前逝去而无能为力,纵使时光倒流,重获新生,当时那种窒息般的疼痛至今也难以忘却,或许正因为经历过这种疼痛,才会越发地苛求自己。   炼药已接近完成,还差凝冰草入药,整个房内药香弥漫,左麒聚精会神地盯着药炉,以内力催化凝冰草,南宫若尘下意识地垂首看向自己的双手,暗自叹气。   “公子,该用膳了。”房门被人轻叩,有下人在门外大声唤道。   南宫若尘抬头看了眼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的某个少年,转身走过去打开房门,见几个侍女用托盘端着几样精致的菜肴却不见苍翊的身影,不由得疑惑道:“王爷可用过了?”   “回公子,王爷天黑前便进宫去了,让公子您自行用膳。”为首的侍女应道。   “端进去吧。”南宫若尘虽然有些意外却并未多问什么,就算是问这些个侍女想来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正欲侧身让她们进去,突然一阵破风声在耳畔响起,猛然间瞳孔紧缩,意外来的太快已经来不及躲避,还未看清是什么只觉得耳廓一阵刺痛,那不明物体已经从耳畔擦了过去,与此同时两道黑影冲着暗器发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公子没事吧?”妙风从房梁上跳下,神情凝重。   “没事……”南宫若尘一惊,转头便看见左麒手腕已然被划破,刹那间血花喷溅,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滴入药炉,此刻已经顾不得刺客的事情,迅速折身跑到左麒身旁问道:“没事吧?”   “破皮而已,无碍。”左麒眉头紧皱,炉中的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耽搁不得,只能强撑着继续。   “公子没事便好,妙云和统领已经追过去了,公子不用担心。”妙风跟进来,看了眼妙云离去的方向回头恭敬道。   “凌云回来了?”   凌云自秋猎回来之后便忙于找人,已经好些天不曾出现在王府了。   “似乎刚回王府不久。”   刚回王府便遇到刺客刺杀,该说他幸还是不幸?   确认两人没有大碍之后,妙风又退了出去,院子里被打翻的菜肴撒了一地,被惊吓到的侍女还茫然无措地杵在原地,妙风秀眉紧蹙,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干净,让厨房再备两份饭菜送过来。”   “是……是。”听到妙风的话侍女们如找到了主心骨,利索地将院里打扫干净,至于刺客一事不是她们该关心的事也不是她们能管的。   苍翊回到王府的时候南宫若尘还在替左麒清理伤口,当时事发突然来不及处理伤口,药炉周围温度太高导致伤口有些红肿,药物的摩擦使得伤口有些刺痛,恢复了常态的少年疼得龇牙咧嘴。   “他大爷的,要让小爷逮到是谁干的,小爷非打的他连他亲娘都认不出来……嘶……”   南宫若尘放轻了手中的动作替他包扎,左麒手腕上的伤虽然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那名刺客既然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守卫森严的王府,定然实力不俗,当时那猝不及防的一击,他若真要刺杀谁没理由办不到,若不是为了杀人,他又是何目的?   “师兄……师兄?”正在给自己包扎的人突然停下,左麒试探性地唤了几声却毫无反应,只得伸手撞了撞:“师兄,想什么呢?”   南宫若尘被撞回神,双眼重新聚焦,歉然地看了左麒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无事……”   随后又继续用缎带将手腕上的伤口一圈一圈地缠住。   左麒落得无趣,孩子气地撇了撇嘴,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取过一旁方桌上的小瓷瓶瞧了瞧:“这凝冰草虽好,却不知于蛊毒能有几分效用,而且药效有限,要蛊毒发作时才能知道效果,若是作用不大,你要怎么办?”   “且先试试再说吧。”南宫若尘拿了剪刀将多余的缎带剪掉,熟练地打了个结。若要解蛊,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找到施蛊之人,只是这最简单的方法却是现下最难办到的,他也不过是以侥幸的心态暂且一试罢了。   “我听说那臭屁王爷正派人四处寻找臭老头的下落,或许到时候能有别的办法。”左麒安慰了一句,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南宫若尘的眼神带着不解:“说起这个王爷,有一件事我倒是一直不明白,他待你这么好到底图什么呀?”   若只是为了美色,这般付出也太过了吧。   南宫若尘一怔,这个问题不也正是他自己想知道的吗?   苍翊贵为一国王爷,想要什么样的王妃得不到,却偏偏执着于一个落魄皇子,何况当初被救下时他身份未明,孑然一身,还容颜尽毁……   “师兄,你再怎么说也是一国皇子,若你回到月华,只要你有心就算是要那个皇位也不是可能,何必要留在这异国他乡,无名无分地跟着……跟着那什么王爷呢?”   的确,他也曾肖想过那个皇位,暗中培植了不少势力,只要能回到月华,纵使要夺位又有何难?只是没了要守护的人,他要那皇位何用?而且现在的离洛于他而言,早已不是异国他乡。   “若是我当真与他在一处了,你觉得会如何?”南宫若尘状似无意地一问。   毕竟断袖分桃,有违天道伦常。   “……”左麒直视着南宫若尘的双眼,修长的眼尾泛着点点桃红,平静的眸子如一汪幽潭不起点滴涟漪,片刻后将视线移开:“我不知道什么伦常不伦常,在一起便在一起了与他人何干?但师兄你可曾想过,他贵为一国王爷,你们相识不过月余,他当真是真心实意么?臭老头常说皇家无情,你们如今这般纠缠,迟早会伤了你自己的。”   南宫若尘不语,左麒跟在师父身边多年,其观念或许与师父相仿,或许上一世左彦坚决反对,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但依苍翊的性子,纵使为天下人所不容,他也仍会那般义无反顾吧。   “那……那个,他日后若是对师兄你不好的话,你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虽……虽然我打不过他,下药我也能整死他。”左麒避开南宫若尘的视线,一脸不自然地道。   南宫若尘见他一副别扭又异常坚定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暖暖的,想死前世与苍翊的相处,又不由得有些怅然:“一直是我欠他良多,他又何曾辜负于我……”   “嗯,的确是欠了不少。”左麒并未注意到自家师兄的神情变化,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咱俩住在他的府里,白吃白住不说,他还捣鼓了那么大一块药园,那些珍稀药材不算,就他从武安侯府拿回来的那株凝冰草可都是价值连城啊,你说这么多钱咱还的起吗?”   南宫若尘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对他如此脱线的想法很是无语,随即又苦笑一声:“你年纪小又哪里会懂,其实……我也不懂。”   “欠债还钱有什么不懂的……”   南宫若尘摇头,暗叹钱债易还,情债难偿。   “师兄?”左麒对自家师兄突然的情绪低落表示非常不解。   “没事。”南宫若尘将药瓶之类的东西整理好,站起身道:“伤口虽不严重你也要多注意些,我先回去了。”   “哦,好。”左麒连忙应了一声。   南宫若尘微微颔首,刚一转身忽觉门外一阵异样,定定地看了半晌,心中一动,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矛盾   南宫若尘站起身在房门处停下脚步,顿了一瞬在门外的人推门之前将房门缓缓拉开,开门便见某个从宫里回来的王爷正倚靠在门框上,手还朝着身前伸着。   “你……何时回来的?”南宫若尘对上苍翊的视线,淡然问道。   苍翊五指收拢,略显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别扭地躲开南宫若尘审视的目光:“我……”   “他肯定早回来了。”左麒听到动静从南宫若尘身后冒出来,看着苍翊尴尬的模样嘲讽道:“原来离洛国高贵无比的翊王殿下竟然还有偷听的癖好,真是没想到啊。”   苍翊俊脸微沉,他的确是打着偷听的念头在外面站了一会,本以为没人发现,却是忘了,瑾竹虽然内力暂不能用,但多年习武练就的灵识仍在,加之他们对彼此的气息再熟悉不过,又怎可能发现不了。   如今被人揭穿,他也懒得否认,坦然地踏进房门:“某人欠人房钱尚未付清,却还如此理直气壮,本王也是没想到啊。”   “你你你……我就说吧,你果然是在偷听吧,真无耻。”左麒被一句话堵的脸红脖子粗,又不愿认输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苍翊不再理会他,直接在屋内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南宫若尘无奈,正欲将房门掩上,院门处又一道身影走了过来:“凌云统领?”   “公子……”凌云一身黑色夜行衣,在南宫若尘身前半跪道:“那刺客……”   “有事进来说。”屋内传出苍翊沉稳的声音。   凌云对自家王爷出现在房里早已见怪不怪。南宫若尘也不回头,侧身敞开房门:“先进来吧。”   “是。”凌云起身,跟在南宫若尘身后进屋,顺手将门关上。对着苍翊躬身道:“属下追着那刺客出了王府,但那人内功极高,属下与妙风联手也不是其对手,最终不敌让人跑了,属下学艺不精,请王爷降罪。”   苍翊与南宫若尘对视一眼,同时沉默。   若那人当真如此厉害完全可以杀了凌云和妙风,但结果却是两人都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正思虑之际,身旁突闻一声嗤笑。   “噗,看来你这王府侍卫也不怎么样嘛,连个刺客都打不过,还不如……咦?”左麒调侃的话一顿,看着眼前的侍卫有些眼熟,疑惑地弯身仔细瞧了瞧,突然双眼大睁:“啊!是你啊?”   “……”   时间仿佛凝滞,房内几人看向大叫的少年,凌云也下意识抬头,盯了一瞬立马认出了眼前的少年是谁,又低头抱拳道:“小公子。”   “上次你将小爷一个人扔下跑了,我来这王府这么久也不见你,还以为我让人给骗了呢。”   凌云垂首:“是属下失职,请小公子恕罪。”   “呃……”左麒顿时语塞,他并没想到这个侍卫竟会承认的如此干脆,他很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那天他本打算跟着这侍卫到翊王府找人,不过半路遇到街头有人杂耍,他一时好奇去凑了个热闹,回头就不见了人影。现在这人坦然认错倒越发的显得是他无理取闹了。但输人不输阵,他也不愿让人在一旁看了笑话:“算……算了,小爷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谢小公子。”凌云依旧一脸恭敬。   南宫若尘淡然地看着眼前略显尴尬的气氛,他这个小师弟素来爱凑热闹的习惯他也是知道的,虽然麻烦了些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能找到皇家猎场去跟他这个习惯脱不了干系,秋猎出行声势浩大,他定是跟着秋猎队伍追到猎场去的,也多亏了他去了猎场,才省去了不少麻烦。   “可看清那刺客长什么样了?”苍翊懒得理会左麒这些琐事,将话题转了回来。   凌云想了一下,沉稳道:“刺客黑衣蒙面看不清模样,但从身形上看似乎是一位老者,那人虽然攻势凌厉却并没有杀意,只是将属下等击退。”   苍翊也明白,若那刺客是要杀人,以那人的实力瑾竹和左麒不可能安然无恙,如此说来,这刺客的目的暂时不需要太过在意。   “罢了,此事先放着,让你找人的事如何了?”   “先放着?那……小爷的手岂不是白伤了。”左麒对某王爷的决策表示相当不满。   “皮肉伤而已,哪里就这般娇气了。”静坐在一旁的南宫若尘抬头轻斥了一声,又看了苍翊一眼,他一直想着那刺客,倒是忘了这找人的事,不曾想苍翊竟还记着。   “可还流了好多血呢……”左麒暗自嘀咕了一句,却还是听话地沉默了下来,他向来是不服任何人的,却独有这个师兄,他总是反驳不了,师兄虽然话少,性子也淡淡的,又好似什么都能看透一般,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凌云默默地候着,待左麒不再抱怨侧过头开始闹别扭才对着苍翊汇报:“公子要找的人,倒是寻到了几个,人也请进了颐都城,已经安置在了客栈,只是……”凌云眼角余光扫过南宫若尘:“他们说想要先见公子一面,只公子一人。”   苍翊剑眉微蹙,他知道瑾竹要找的人非比寻常,也理解他们出于谨慎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以瑾竹现在的状况,他着实放心不下,让人孤身前往他更是不会同意:“你去告诉他们,要见人可以,来本王的翊王府见。”   “此法不妥。”南宫若尘轻轻摇头:“他们混迹江湖,都是心高气傲之人,最不愿沾染的便是皇室朝廷,是不可能到这王府来的。”   “那便让他们离开,本王也懒得应付。”苍翊心生烦闷,瑾竹找这些人的目的他也能猜到一二,可若是因此要让瑾竹身犯险境他宁可放弃这些助力。   南宫若尘知道苍翊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之所以联系江湖势力,又何尝不是顾忌苍翊的安危,前世的他贵为皇叔,除了特定的护卫还有皇上暗中安排的力量,在没有动用军队的情况下苍离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将他逼到生死垂危的境地,唯一的解释就是苍离暗中还有其他势力,而除了朝堂最有威胁的便是江湖,加上在他身上种下蛊毒的那个人,若只靠苍翊自己的力量,想要扳倒苍离纵使有皇上的支持也定会难如登天,所以这些个江湖中人,是他们必不可少的盟友。   “他们要见我,无非是想要确认我的身份是否属实,只要我做到了他们希望看到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知道若是自己一意孤行地去涉险,只怕会被苍翊直接软禁起来,还是软言相劝为好。   苍翊不言,他并不了解那些江湖中人的行事风格,正因为不了解,他才不能让瑾竹去冒险,若是他们知道了他的身份,一时情急直接将人绑了去,江湖之大他上哪里找人去?思绪缠绕间,余光瞥见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某人……   本还在闹别扭的某个少年听他们说起正经事也安分了些,正听得起劲突然觉得浑身一凉,寻着望去便看到苍翊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联想起刚才谈论的事不由得精神一震,防备道:“你……你盯着小爷干嘛?”   “世人皆知医圣左彦此生只有一个徒弟,待如亲子,幼年教他习医,如今方至少年,你既拿着你师父的玉牌,要证明你的身份岂非要简单地多?”让左麒去的话,就算打不过,逃命应当不成问题,这不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   左麒看着苍翊刚才还郁闷的脸上挂上狐狸般的笑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他代替师兄去见那些人,顿时将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要我去?你想得美,我才不去。”   “为何?”   左麒脑中闪过一道红色的身影,面色有些怪异:“那……那臭老头救的那些人可难缠的很,打死我我也不去。”   “你见过他们?”苍翊眼神一亮,听左麒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比较了解这些人,如此更加坚定了他让左麒前去谈判的想法。   “呃……”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左麒瞬时有些懊恼:“是又怎样,反正小爷不去。”   苍翊见他死活不情愿地样子,想了想道:“你若答应前去,本王便将那片药园送给你,如何?”   听到药园左麒心中一动,犹豫地问道:“你……说话算话?”   “君子一诺。”见鱼儿上钩,苍翊唇角勾起,却换来少年一声嗤笑。   “就你?还君子?”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某人一眼。   苍翊也不恼,笑道:“那你去是不去?”   左麒低头想了一会儿,反正也不一定会遇上那家伙,就去走上一趟能换回那么大一片药园,这交易挺划算的,就赌一把吧。   打定了主意少年再次抬起头脸上充满 了坚毅:“好,一言为定。” ☆、赴约   苍翊其实并不了解一个医者对于药园的执着,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事也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如今江湖的事暂且解决了,接下来要应付的便是朝堂上的事了。   身居官场少有等闲之人,大多数人都已经得到了翊王夜里进宫的消息,而且是在造访武安侯府之后,对于翊王此番的动作频频,其目的也是昭然若揭了。   朝堂之上一如既往地吵吵闹闹,群臣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翊王身上,又转向高位之上的庆元帝,猜测不断。   庆元帝高坐龙椅之上,任殿中喧闹一片,慢条斯理地从手旁摞成一堆的奏折中取过一本,打开看了半刻又放回了原处,环视群臣,似笑非笑。   “朕昨日让众卿拟下奏折以定下赈灾的人选,但让朕意外的是,竟会有近一半的奏章是举荐的是同一人,尔等莫不是商量好的?”   “臣等不敢。”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此事往小了可说是意外,往大了说那可就是拉帮结派了。   “若非如此那便只是巧合了?”庆元帝满意地看着殿中众人更低地将头埋下,继续道:“既然这样,难得众卿如此齐心,这前往郢州查探赈灾的事,就交给翊王去办吧。”   “翊王殿下?”   “这……”百官面面相觑,纵使心中有数,庆元帝这般直接的决定仍是让人意想不到,就连当事人也是如此,他虽将事情原委向皇兄禀明,也得到了认可,然而有人上奏举荐却是在他意料之外的,若只是武安侯交好的官员怎么也不至于近半,除此之外其他的又会是哪些人?   “皇上,臣以为不妥,这蝗灾非同一般,蝗虫虽小危险却极大,王爷身份高贵,怎可前往那等贫瘠之地?若是有何意外……”   支持翊王前往的毕竟不是所有人,自是有人出来反对。   庆元帝看着台下出列的那位官员,并 不答话,只是对着苍翊道:“翊王你的看法呢?”   苍翊抬头看了一眼,走到殿中央躬身道:“若能替皇兄分忧,臣弟在所不辞。”   百官中有人叹气,那些不同意派遣翊王前去的理由也都是担心他的安全,但当事人都已经应承下来,他们再多言也是无用。   “好,有胆识,不枉朕自小教导于你,既如此,朕便任你为赈灾钦使,即日开始准备尽早赶往郢州,处理蝗灾一事。”帝王正值盛年,出声铿锵有力,将所有反对的声音全数堵了回去:“另外,此去路途遥远,时事尚不可预料,着令禁卫中领军归冉携一百皇家亲卫随行,务必要护翊王周全,若是翊王有半点损失,朕唯你是问。”   百官末位的归冉闻言面无表情地走上前道:“臣领旨。”   “臣弟领旨,叩谢皇恩。”苍翊在原地跪下,重重磕了一头,钦使出任,本不该有亲卫随行,庆元帝让皇家亲卫随身保护已是破例,竟还派了百人之多,这已经赶上了藩王就藩的阵仗了,所以苍翊此举,不止是为了君恩,更是为了感谢兄长的关爱。   赈灾所任钦使在庆元帝“专断独行”之下定了下来,结果虽应了苍离的目的,却又与他所设想的不太一样,甚至隐隐有些不安。   下朝之后,户部尚书孙义跟在三皇子身后,趁着无人注意凑近了道:“殿下以为,翊王此举是何意?”   翊王素来最怕麻烦,这次竟这般轻易便应了此事未免太过不同寻常。   苍离放缓脚步,望向前方某个快消失的人影,狠戾道:“不管他是何意,既然他自愿前去,那便不用再回来了。”说罢又加快了脚步,现在还在宫内,他必须异常谨慎,若与孙义商论过久恐会引人诟病。   其实让苍离忌惮的并不是苍翊的反常,而是庆元帝的用意,他虽让人举荐苍翊,为防止帝王疑心,他并未安排太多的人,相对的,若是苍翊自己也不可能安排过多的人,但庆元帝却明确地指出举荐翊王的人已然近半,这岂非是有意提醒苍翊有人刻意引他前往让他加以提防吗?还派了一百禁卫军随身保护,难不成是看出了什么?   苍离眼中寒光一闪,若真是如此,苍翊便更加留不得了……   郢州地处西南,与皇城相隔甚远,即使灾情严重也不会影响到颐都城的百姓,街道上小摊众多,叫卖声不绝于耳,城内一片繁花似锦。   怡月阁前门庭若市,始终如是,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悄然隐了进去,阁内轻纱四垂,四处可见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角落处撑起一篷水蓝色幔帐极为显眼,悠扬的古琴乐曲自幔帐内徐徐传出,琴音幽雅灵动如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所以说,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   再美妙的乐曲遇上药痴也无异于对牛弹琴,左麒不懂音律,固然也觉得好听,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凌云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为护卫翊王经常出入此地早就习以为常,听出左麒语中的不情愿,解释道:“王爷是怡月阁的常客,若是遇到突发状况有便于尽快将消息传回王府。”   “这样啊……”许是周围环境的影响,左麒也不如在王府那般闹腾。   “这位公子一个人来的?”   身前有一片阴影罩下,左麒抬首,入目的是一张妆容高雅的女子面庞,一身简单的水蓝色宽袖罗裙凸显出她不凡的气质,似乎比自己要高上一寸,左麒眨了眨眼,退后半步:“不是,我们有两个……”   下意识地朝一旁抓去,才发现凌云早已不知去向,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道:“那个……我是来找人的。”   “公子要找谁?”   少年面露几分不自然,支吾道:“找……霓落姑娘。”   那女子微怔,随即轻笑一声:“奴家便是霓落,不知公子找奴家有何事?”   “你就是霓落?”左麒不掩诧异,愣了片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尴尬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递过去:“那个……我是来赴约的。”   “赴约?”霓落接过令牌看了看,竟是翊王府的令牌,再看向左麒眼中有些惊讶,她早得到消息会有翊王府的人来此,也是因为下人禀报说看见了翊王府的侍卫她才匆匆从内阁里出来,本以为这个少年只是出于好奇而误闯了进来,不料他便是来赴约之人,那在雅间侯着的几人可都来历不凡,翊王竟只让这少年一人前来,就不担心吗?   虽然不解,但这终归是别人的事,霓落也不便多问,将令牌递还了回去:“王爷已让人交代过,公子随奴家来吧,您要见的人在楼上。”   “有劳姑娘了。”左麒抱拳见礼,跟在霓落身后朝楼上走去,眼睛不停四处张望,楼上相比于楼下要显得宽敞得多,走廊上基本没什么人,只能从每间茶室里时而传出一些琴曲判断楼层并非空置。   霓落在一处走廊岔道口停下,侧身站到一旁:“公子走这边过去,最后一间便是了,奴家就不陪您过去了。”   “哦,好。”只要没了那些转角,左麒便不担心什么了,直接越过霓落身旁朝前走去。廊道并不是很远,很快便到了尽头,左麒站在房门口踌躇不决,想要凑近先打探一下敌情,无奈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暗自祈祷着千万别遇到那个人,最终愤愤地一咬牙,拉开了房门。   房门被人向一旁滑开,惊了房内正在谈论着几人,几双视线齐刷刷地朝着看向门外,一时间都愣住了,没人先开口说话。   “……”左麒打量着房中的几人,忽然瞧见一道红色身影,整个人一怔,折身便准备跑路。   “小麒哥哥……”少女兴奋的声音响起,见人要跑立马追了出来直接跳到了少年的背上。   左麒只觉得后背一沉,紧接着脖间一紧,被人狠狠地箍住了颈项,呼吸一窒:“他大爷的,你快撒手,撒手……”   少女仿若听不见一般,玉臂越发收紧:“小麒哥哥果然是你,灵儿可想死你了……”   左麒被勒到头脑晕眩,正在他准备用蛮力将人扳开时,背后似乎有另一人将背上的重物扯了下来:“灵儿快下来,一个女孩子家竟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少女被人扯下又遭训斥,极是委屈地瘪了瘪嘴,双手却依旧紧紧抓着少年的臂膀。左麒捂着喉咙缓着呼吸:“咳咳……就是……咳……成何体统你。”   少女身后的一名男子走上前来问道:“左公子……没事吧?”   左麒看向那人面色缓和了些,说出的话仍旧难免阴阳怪气:“楚庄主,好久不见,你要再不管管小爷迟早小命不保……咳……。”   “是小女不懂事,左公子见谅。”对左麒的嘲讽中年人毫不在意,笑的一脸和善。 ☆、赫连   “左公子既然来了,不如进来一叙。”门外动静不小,屋内又都是习武之人,自是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听他们几人客套了许久也不提起正事,早有人按耐不住了。   左麒见其他房间有些人开始探头探脑,哼哧了一声,用力将臂膀从楚灵儿手中抽了出来,转头进了房内。   楚灵儿被甩开也不恼,又屁颠屁颠的跟了进去,楚庄主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脸欣喜地黏着别人家的小子,无奈摇了摇头。   这楚庄主便是江湖剑派之首云岳山庄的庄主楚肖云,一年前楚肖云遭人寻仇,云岳山庄大小姐楚灵儿被劫,虽然最终被救了回来却已经奄奄一息,幸得医圣左彦相救,楚肖云不放心女儿的病情,将左彦师徒留了几日,那时楚灵儿已经保住了性命,左彦便将人交给了左麒照料,不想楚灵儿醒来之后,非得要以身相许,自此缠上了左麒,也幸亏师徒二人行踪不定,才暂时甩掉了这个麻烦,他之所以不愿来,就是怕遇上这人,却不曾想到其他人固然难寻,云岳山庄庄主却是有固定居所最好寻觅,他竟还怀着侥幸能逃过一劫,如今撞个正着就是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雅间内大概是刻意打理过的,陈设很是简易,原本用来遮掩琴师身份的屏风也不知被挪去了何处,独留一架古琴静静置在琴桌之上,也没有人去碰。左麒四周打量了一圈,忽然见角落处坐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斗篷遮着看不清样貌,但少年却一眼认了出来,面露惊喜正想走过去却见那人悄悄对他打了个手势。左麒会意,随即找了个空置的位子坐了下来,轻咳一声道:“这地方太过风雅,与诸位气性不太相符,也难得你们竟然肯来。”   不是你让我们来的吗?如今倒知道不合适了?在座的几人暗自腹诽,只觉得这少年脸皮颇厚,若左麒知道他们的想法必然会大喊冤枉,地方是苍翊安排的与他何干,怎的就成了他脸皮厚了?   众人虽心中不满,但面上却不能怠慢,楚肖云在左麒不远处坐下:“江湖中人向来随遇而安,对这些倒是不甚在意,不知左公子寻我等前来,是为了何事?”   左麒看了他一眼,却对上楚灵儿俏皮的笑容,果断无视她将头瞥开:“这为了何事我尚不清楚,我只是负责证明身份的。”   其他人除了那位斗篷遮面的人,皆是眉头一皱,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楚肖云也是满脸不解:“在下听说左公子现居住于翊王府,难不成尊师也在王府做客?”   “我师父不在。”左麒直接道。   众人见他否认地干脆,面色更加不悦,一个年纪稍长的人站出来冷笑道:“医圣不在左公子却独居在翊王府,难道左公子不知何时竟开始替朝廷卖命了不成?在下倒是好奇,这是左彦先生的意思,还是左公子自己的意思?”   “卖命?”左麒冷哼:“小爷从不替人卖命,要找人的是我师兄,我不过替人跑腿也是别人求我得了报酬的。”   虽然苍翊并未求过他,只要他认为是这么回事就可以了。   方才问话的人一滞,下意识看向周围的人想要询问,却见他们也是一脸茫然,便认为是左麒用来搪塞他的理由:“在下在江湖混了多年,只听闻医圣的徒弟就公子一个,你何来什么师兄?公子当我等都是傻子任你戏弄不成?”   “你没听说那是你孤陋寡闻,我师父收徒难道还需要向你们报备不成?再说了,有没有师兄是小爷的事,信不信是你们的事,你们今天坐在这也不是小爷逼着你们来的,既然不信自可离去便是,又没人拦着。”话虽如此说,却早已在心里将那臭老头骂了个透,你收徒就收徒,为何还要藏着掖着?徒增了这般麻烦。   方才还对左麒意见颇深的人俱是脸色骤变,开口质问的那人也下意识地收拢左拳,这些人虽能力不凡却也都是惜命之人,不然也不会为了保命宁愿受制于他人,若左麒是自作主张倒也罢了,倘若他说的是真,他们如果就此离去,可就是违约了,想到此处竟觉得左手心的图印有几分刺痛。   “左公子此言可有何证据?”又一人道。   “证据我没有,不过我有这个……”左麒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举起。   这些人见他拿出那块玉牌,彼此对视一眼,仍是有些犹豫不定。左麒也不管他们如何想,又顾自将玉牌收了回去,也懒得理睬这些人,正要出去却有人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楚某可以作证,左公子所言不假,去年为救小女性命,左彦先生曾在山庄里小住过几日,闲聊间与在下提起过此事,只是依先生告知那人似是月华人,如今为何会在离洛?”   楚肖云的话也算是替左麒解了眼下的难题,见众人神色缓和下来,左麒离了座位的身体又重新落了回去,看向楚肖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只能告诉你,我师兄来这离洛是身不由己,若非如此,也就不需要劳烦诸位了。”   “……”楚肖云盯了左麒半晌道:“好,楚某信你,只要是楚某能做到的,定当义不容辞。”   “就是就是,小麒哥哥你放心,不管什么事灵儿都一定会支持你的。”楚灵儿见父亲表明立场,兴奋地从楚肖云身侧跳了出来。   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纷纷抱拳道:“但凭公子吩咐。”   年长那人虽仍有些不甘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既如此,诸位就先回去吧,有事我会让人再联系你们的。”事情谈妥,左麒也不道谢直接便下了逐客令,方才被这些人刁难,他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自然给不了什么好脸色。   都是些成年人,纵使觉得左麒失了礼数也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再说也是他们态度不好在先怪不得别人,只得道了声告辞随后纷纷离去了。楚肖云父女晚一步离开,走到门口却发现屋里还有一人并未打算离去,那人罩着斗篷坐在角落不甚起眼,好奇心又使得了他驻步多看了几眼。   “楚庄主还不走吗?”左麒见父女俩立在门边看着角落里的人,起身走上前将他们的视线挡住。   视线被阻楚肖云只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门,楚灵儿跟在他身后,对着左麒吐了吐舌头:“小麒哥哥,记得来找我哟。”   左麒汗毛一竖,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面露疑惑,大概是不解她怎么这般轻易就走了。反正他也不想被人缠着,走了便走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左麒才走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人身前,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赫连叔叔,你怎么会在这的?”   那人缓缓将斗篷掀开,一头华发铺散而下,垂至腰间,略显苍白的脸上平滑无垢丝毫不显苍老,一双狭长的双眸却有着不同的瞳仁,左眼幽黑明亮,右眼却毫无神采,瞳孔聚焦在左麒身上,那人温和一笑:“你又为何在这?”   “我是来找我师兄的,那臭老头总拘着我哪也不让去,我就偷了他的玉牌自己跑出来了,结果还真找着了师兄,到时候可得向他好好显摆一下,看他还敢不敢小瞧我。”左麒对自己找到了南宫若尘一事很是有成就感,一脸得意道。   “你师父也只是担心你,是为了你好。”   “他不就是怕我给他惹麻烦嘛,小爷我……”视线落在赫连脸上左麒又是一顿,每次看见这鹤发童颜的模样他总觉得不适应。   赫连荼与刚才那些人不同,他与左彦是旧识,左麒小时候经常能见到他,那时他还是满头乌发,总是给左麒带去一些稀奇的玩意儿,会逗人笑,自己也爱笑。可就在两年前,也不知何故他竟一夜白发,右眼失明,脸上的笑也少了,也从那时起,他便不再陪着左麒玩耍,就算还能见到,也是相顾无言了。   少年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左彦嘱咐千万不能在赫连荼面前问起此事,故而一直没敢问过。   “我有事问你,你可知你师兄为何会在翊王府?”   左麒回神,移开视线道:“师兄被奸人所害,受了很重的伤,是苍翊救了他。”   “奸人?是何人?”赫连荼脸色微青。   “这个我也不知道,师兄不肯告诉我,但是赫连叔叔放心,师兄在翊王府过得很好,那臭屁王爷对师兄可好了。”虽然他面上淡淡的,但左麒就是觉得他现在非常愤怒,而他直觉是因为师兄的事,立马又补了几句报个平安。   赫连荼脸色果然舒缓了些,想了想又问道:“现在的二皇子妃过的如何你知道吗?”   “二皇子妃?我没见过啊。”要说二皇子他倒是见过,在秋猎的庆功宴上,不过即使见了他也还是不认识的。赫连荼还想再问些什么,房门却被人叩响。    ☆、危机   左麒转头去开房门,抠了一条缝朝外看了看,见是凌云才又将门拉开。   凌云恭敬地站在门口,等左麒从房里出来才道:“小公子……”   “我知道,回去是吧?你等我一下……”左麒刚想叫上赫连荼一起去翊王府,回头一看,屋里哪里还有赫连荼的影子,想来是不想见其他人吧,又想起之前凌云也是突然就不见了,不禁暗道怎么都是些神出鬼没的人,只是这门窗紧闭,他是从何处溜走的?   少年失落地叹了口气:“算了,走吧。”   看着左麒越过自己出了房门,凌云好奇地看了眼屋内,刚才他明明察觉到屋里不止一人,怎会忽然不见了,看左麒的样子那人该是与之相熟之人,既如此,倒不必担心了。   人都走了之后,紧闭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撬开,一个身罩斗篷的人从窗台上跳了进来……   左麒心情甚好地大步向前,却在楼道分岔的地方犯了难,凌云已经在身后跟了上来,但少年强烈的自尊心又迫使他不愿回头,尴尬地站在岔道口,努力地回想着来时走的哪一边。凌云见他忽然停下,想起了南宫若尘交待的左麒不识路的事情,走到左麒身侧道:“小公子可否让属下先行?”   若是其他的主子听得此话定会觉得凌云越矩,不识礼数,但听在左麒眼里真是再好不过的建议,立马让开道:“当然,你请。”   凌云轻轻点了点头,刚迈出一步紧挨着岔道口的雅间房门被人打开。   “凌云?”房内探出来一个脑袋:“还真是你,刚才听见你在门外说话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霍公子。”凌云见出来的人是霍展白,也有些惊讶。   “你怎么在这?你家王爷呢?”还不待凌云回话,霍展白视线一转瞧见了身后一脸茫然的少年:“这位是?”   “是府上的客人。”至于苍翊的行踪,他一早就出来了,并不知晓,他也知道霍展白不过随口一问,便直接忽视了这个问题。   “客人?”既是客人怎么到这来了,还只让侍卫陪着,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既然在这碰上了,你回去跟苍翊说一声,我下午要去他府上一趟,也省得再递拜帖。”   “是。”   “行了,你走吧,我看你身后那位客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霍展白轻笑,转而又将门磕上了。   凌云转身见左麒果然有些孩子气地将头瞥在一边,也不由得笑了笑,与他错身走上前带路……   已经时过晌午,苍翊还未回到王府,若是顺利,现在他人应该已经在户部了。   南宫若尘平静地待在院里打理着那片竹林,都说松竹长青,如今到了深秋,这成竹也落了满地的枯叶,正蹲身拾捡着,院外响起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师兄,我回来了。”随着少年兴奋的声音传入院里,院门被人从外推开:“师兄,师兄,你猜我今天遇到谁了?”   习惯了左麒时常的吵闹,南宫若尘也不理会,对他的话不予应答。   “师兄……”左麒见他低着头在捣鼓着什么,腆着脸凑了过去:“师兄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   “听见了你还不理我……”左麒颇感郁闷,又想起那些人都是师兄让凌云去找的,或许早就知道他遇到的是谁了,这样一来倒是他多此一问了。无聊地看着南宫若尘拾掇了一会,赫连荼对他说过的话忽视在脑中一闪而过,鬼使神差地问道:“你认识那什么二皇子妃吗?”   南宫若尘手猛然一顿,终于肯抬头看向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不是我,是赫连叔叔问的,他问那二皇子妃现在过得怎么样。”既然是皇子妃,自然锦衣玉食过得很好了,左麒撇了撇嘴,对赫连荼的这个问题有些不以为意。   “赫连叔叔?”南宫若尘皱眉,他并不认识什么姓赫连的人。   “就是赫连荼叔叔啊,不是你找他来的吗?”左麒双眼大睁,很是惊讶。   “我从未找过一个叫赫连荼的人。”   “不可能,若不是你找来的,赫连叔叔怎么可能从月华国来到离洛?”左麒似乎有些激动,直接站了起来,之前说起南宫若尘受伤赫连荼又是紧张又是愤怒,要说他们不认识,左麒是绝对不信的。   南宫若尘也知道左麒不会空口无凭地说这种话,问道:“你说他是从月华来的?”   见他认真的模样,少年面露迷茫:“真不是你叫他来的吗?”   “他长什么模样?”   “赫连叔叔如今三十多岁,长得可好看了,嗯……我要怎么跟你说呢,而且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一定分辨得出来啊。”世间那么多人个个长得都不一样,对人相貌的形容却是千篇一律,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何认得出?等等,特别的地方……   “对了,赫连叔叔两年前不知遭逢了什么变故,一夜间头发全白,右眼也看不见了,他现在总是身罩着一件斗篷,很容易认出来。”   “两年前?”见左麒点头,南宫若尘眉头蹙得更紧,两年前母妃病故,苏家惨遭灭门之祸,那人又恰巧在两年前的遭逢变故,同身在月华,既与左麒交好想必也是可信的,难道是哪位故人?   他又为何问起二皇子妃?忽然心头一震,南宫若尘也站了起来,神情凝重道:“你现在马上去告诉你赫连叔叔,他要找的人早已不是原来的人,让他切不可传递消息,更不可去找那人,快去。”   左麒被自家师兄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得愣了神,半晌才反应过来,磕巴道:“我……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他,他没告诉我啊……”   南宫若尘看他为难,直接扔下了手里的工具。   “妙风……”   “公子……”妙风应声出现在南宫若尘身旁。   “立刻派人去城内寻一个身罩斗篷,鹤发童颜,右眼看不见的人,找到之后告诉他……不,找到之后将人请回王府,若他不肯,便让人跟在他身边,一定要护他周全……”   “是。”南宫若尘说的急促,妙风也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消失在了原地。   左麒被这一连串的反应吓住了,有些紧张地拽了拽南宫若尘的衣角:“师兄,赫连叔叔他……不会出事吧?”   南宫若尘摇了摇头。   但愿不会……   温言安慰左麒几句,但是他也不能确定结果到底如何,若那人只是问问那便无事,若他一时心急直接联系了“南宫沐琳”……要知道现在的二皇子妃早已不是月华国的安和公主,而是离洛国三皇子苍离的人,如果知道竟有故人找来,为了隐藏身份,苍离一定会杀人灭口,苍翊离城前往郢州就在今明日,一旦他们走了,赫连荼只怕更加危险,现在只希望他能谨慎行事,别去自投罗网才好。   南宫若尘本就是冷静的人,这事瞎担心也没什么用,他干脆又捡起被扔在一旁的工具蹲下替竹子翻土。   左麒也是个缺心眼的,又对南宫若尘盲目的信任,既然师兄说了没事他也就不担心了。但他除了医药之外对其他东西一向没有兴趣,看南宫若尘翻土更是无聊,抬头看了看院墙上的砖瓦,还算平滑宽厚,眼神猛的一亮,一个旋身越上了院墙,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闭目假寐。   院墙外有脚步声响起,灵犀缓步踏进院门,瞧见南宫若尘正蹲在地上,走上前道:“公子,霍公子到了府上,正在前厅侯着,嚷嚷着要找王爷呢,管家让奴婢找您去瞧瞧。”   苍翊早便说过,若是府上来人他又不在的话,无关紧要的直接轰出去,不能赶走就直接找公子解决。   许是前世多年的习惯,南宫若尘不太喜欢与人见面,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他应该快回来了,你去告诉世子让他稍等一会儿吧。”   灵犀当然知道南宫若尘口中的“他”是谁,听得此话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公子,霍公子这次来还带着一个姑娘。”灵犀见他面露疑惑又补充道:“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说是来王府找……找她未婚夫的……”   “什么?”话从不远处的院墙上传来,吓了灵犀一跳,左麒却顾不得这些激动地在院墙上跳了起来:“你说谁来了……”院墙较宽却也容不下两只脚同时放置,何况还是跳起来再落下,于是激动的某少年一脚踩空直接从院墙上掉了下来…… ☆、硬闯   本就被左麒吓着的灵犀见他突然从院墙上掉下来又是一惊,还不待灵犀惊呼左麒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灵犀的手道:“那姑娘是不是穿一身红衣,头戴一只半月流苏,右鬓别着一条小辫子?”   “奴……奴婢没看清楚,不过确实是一身红衣。”灵犀有些愕然,她原以为这小姑娘是来找南宫若尘的,她又知道公子与王爷的关系不一般,才想让南宫若尘去前厅看看,在王爷回来之前将事情处理好,但以左麒这反应,莫不是那位小姑娘找的未婚夫……是这位不成?   “不好……”左麒管不着别人怎么想,他现在只想着要怎么应付前厅里的人,迅速松开灵犀的手转而扯住南宫若尘的衣袖:“师兄你快去前厅,帮我打发了那个臭丫头,要让她找着我,麻烦就大了。”   南宫若尘没动,只怪异地盯着慌里慌张的人。   “左公子可是那姑娘要找的……?”   “不是,绝对不是。”左麒知道灵犀肯定想偏了,立马解释道:“小爷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么个疯丫头……”   末了他又看向南宫若尘:“哎呀你别看我了,师弟求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   南宫若尘无奈,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褶皱,对着灵犀道:“去前厅告诉钟叔,我换件衣服便过去。”   “是。”灵犀福身退下。   左麒知道师兄这是答应了,略松了口气望着灵犀出了院门,回头发现自家师兄还站在原地,顺着视线他的看去,自己还傻了吧唧地扯着人家的衣袖,不禁讪讪地笑了笑松开了手。   南宫若尘惯穿白衣,打理竹林的时候总会忘了留意衣物,难免沾了一些污泥,既是会客再穿这身便会失了礼数,极是不妥,所以他不得不先回屋换了身衣裳,才不紧不慢去了前厅,身为当事人的左麒,自然也跟去了,在后堂躲着偷听。   钟叔得了灵犀的传话安心地在前厅里侯着,霍展白正兴致高昂地同楚灵儿交谈着,也不知说到了什么惹得少女瞬间笑喷,他自己也跟着大笑起来,大概是说得太起劲以至于南宫若尘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发现。   “公子。”钟叔躬身行礼,南宫若尘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先退出去了。   细微的动静吸引了两人的注意,视线同时转向门口,这一看便霎时愣了神,来人一身茭白色宽袖云锦华服,金边云纹锦带缠腰,除了衣料珍贵身上却再无他物,一头黑发用一顶银白色扣冠束在脑后,一双桃花眼清明透澈,薄唇轻抿一脸温和地朝着他们走来……   霍展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确认自己从未见过眼前之人后问道:“公子是?”   “世子安好,在下苏瑾竹,暂居于王府。”说着率先对霍展白见了一礼。   “苏公子不必多礼。”霍展白迅速应道,心中却不禁猜测着他的身份,这人气度不凡绝不似一般的世家公子,他虽说自己是暂居王府,但依钟叔方才对他恭敬有加完全服从的态度,这哪里只是暂居,完全就是拿他当主子在对待啊,联想起苍翊这段时间的变化,难道因为这个人?   “霍公子……霍公子?”   “啊?哦,抱歉,失礼了……”被灵犀唤过神霍展白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盯着这个人想得入神了,实在是太失礼了,又瞧见灵犀秀眉紧蹙对自己很不满的样子,不由尴尬地干咳一声:“对了,我这次来……”   正准备对南宫若尘介绍他带进来的人,回头却发现那姑娘正痴痴地盯着南宫若尘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原来还有一个比自己更失礼的人,霍展白直接一把将她扯了过来:“我来的路上遇到这位姑娘在打听翊王府,说是要寻他的未婚夫,我就带她来了,自作主张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世子言重了。”   “那……那个,你好。”楚灵儿低着头走到南宫若尘身前,怯生生道:“我……我是云岳山庄的楚灵儿,是我爹让我来找人的。”   南宫若尘看着这个比自己低了两个头不止的小姑娘,原来是楚肖云楚庄主的女儿,想了想道:“怠慢了。”   “不不不,我是来……”   “大小姐……”楚灵儿话还没说完,府门处传来一声大喊,楚灵儿怔了一瞬,着急地跑了出去。南宫若尘对霍展白点了点头,也不紧不慢地朝着府门口走去。   楚灵儿刚跑到府门口,正与侍卫战作一团的一个白衣人奋力一剑将人逼退,迫不及待地朝着楚灵儿冲了过去,还未落地,背后又一道白影以更快的速度飞来恰巧将前面那人撞在了地上,看样子是被人扔过来的,两人同时闷哼出声,更有一人直接吐了血,楚灵儿一惊,快步跑了过去。   “别打,别打……”楚灵儿小臂张开挡在地上两人身前道:“他们是和我一起来的。”说着也不顾其他人的反应转过身扶着两人坐起来:“江叔叔,金叔叔,你们没事吧。”   “大小姐没事就好,不用担心我们。”凌云下手没有留情,看来伤的并不轻。   打斗被人中断,凌云也明白是误会了什么,抬手示意侍卫们退到一旁,刚想上前问一下他们是什么身份,南宫若尘已经走了过来。   “公子,这二人在府门外鬼鬼祟祟,又想强闯王府,属下……”   “胡说八道,我们是……嘶……”伤势较轻的一人听得凌云的话不满地想要反驳,却无意牵动了腰间的伤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楚灵儿也是在江湖中长大见过一些世面,并不像一般女孩那样被吓哭,却也免不了担心两人的伤势:“公子,你救救他们吧,他们没有恶意的,他们闯王府肯定是因为担心我,他们不是有意的……”   南宫若尘看了看地上强忍疼痛的两人,想来是看自家小姐过了许久也没出去,担心出了什么事才会硬闯。   “楚小姐先起来吧。”楚灵儿还蜷在地上,护在两人身前,南宫若尘示意灵犀将人扶起来,自己走到那两人身边,看着他们戒备的眼神,俯身重重地行了一礼……   “公子……”凌云见状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南宫若尘并不理他,直起身道:“手下人不知前辈身份,下手重了些,晚辈代他们向两位前辈赔礼道歉,不过他们也是指责所在,望前辈不要见怪。”   地上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也没料到南宫若尘会是这样的态度,稳了片刻戒备松了下来,但还是不肯说话,怎么说他们也是一把年纪却输给了王府的一群年轻小子,总有些心里过不去。   南宫若尘也没指望他们能说什么原谅的话,对着凌云道:“叫人打理一下客房,把两位前辈扶回去休息,另外,灵犀你去请个大夫回来给前辈们看看伤势,我稍后再过去。”   “是。”两人同时应道。   凌云很贴心地让进来的两个侍卫去叫了别人,江湖人都有些傲气,若让罪魁祸首去扶,那两位前辈只怕是不情愿的。   “灵儿谢谢公子。”闹了这么一出,楚灵儿也忘了自己来这到底是干什么的了,一心担心两位叔叔的伤,想南宫若尘道了谢也跟了上去。   霍展白是与南宫若尘一起出来的,一直静默旁观,他虽然面上无井无波,内心却已掀起了阵阵波澜,之前钟叔对苏瑾竹恭敬有加他只觉得此人身份尊贵得苍翊看重,但凌云身为王府暗卫统领,掌管着翊王府十八暗卫以及所有王府侍卫,向来只听苍翊的吩咐,现在却对这个不明身份的人唯命是从,还有他方才带进来的那个小姑娘,竟然是云岳山庄的大小姐,他虽常居皇城内,对江湖上的事也是有所耳闻的,云岳山庄列江湖剑派之首,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看那姑娘的样子似乎也是来找这个人的,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眼见着侍卫带着云岳山庄的几人消失在视线里,南宫若尘回过身对霍展白道: “府里出了些琐事,苏某恐不能想陪了,他应该快回来了,世子若不介意就再等等吧。”   “他?苍翊?”霍展白眉头一挑,对南宫若尘给苍翊的称谓很是感兴趣,既不似朋友直唤其名,也不似旁人以王爷相称,见他不答,霍展白笑道:“恕在下冒昧,不知阁下与苍翊是何关系?”   “……”这话问的南宫若尘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复,说实在的,他与苍翊到底是何关系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想了想垂眸道:“他……于我有救命之恩。”   霍展白不应,南宫若尘忽然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怪异,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府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紫色的身影,正阴沉着脸直直地站着……    ☆、提醒   南宫若尘没由来地一阵心虚,定定地立在原地与苍翊对视,半晌无言。霍展白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辗转,正以为自己可以看一场好戏,两人却同时看向了自己……      “苏某还有要事,失陪了。”南宫若尘轻声道了一句,朝着刚才几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哦……苏公子请便。”霍展白惊讶的视线跟随着南宫若尘看去,心道:不是说救命之恩吗?苏公子你这般无视他真的好吗?就是当今圣上也不曾这样对待过他吧。又转头看向已经从府门口走过来的人,暗自打量着。      苍翊面色铁青地站到霍展白面前,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      “……”这话说的,没事他便不能来了?自己就这么不受待见?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霍展白望了望四周:“还是进去说吧。”      苍翊直接朝正厅走去算是默认了,霍展白摇了摇头跟了进去,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端起之前未动过的茶水喝了一口:“我听说你请缨去郢州查探蝗灾一案?”      “有什么问题?”      “我不问你是为何要去,你且先看看这个。”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信纸递了过去:“这是我抄录的,原来的信他们已经毁了。”      苍翊伸手接过没有信封的那封信,打开看了看,信的内容很简单,怂恿霍琅轩在翊王回程时城外截杀,事成之后助他夺得世子之位。      “这封信没有署名,不过我想我那个好大哥应该知道是谁送来的,信上虽没有明确指出要截杀翊王,你我都清楚,这铁定是冲着你来的。不知你又是得罪了谁了?”      苍翊将信原样折好,不屑冷笑。城外截杀,纵使是不在皇城却也是在天子脚下,他本以为苍离不会如此冒险刚出城外就动手,不想他竟然鼓动霍琅轩动手,看来只要能杀了自己,即使再小的机会苍离也不会放过。      但苍离也应该知道,凭霍琅轩手里的那些人是决计动不了他的,就算苍离自己出手,他这边也还有皇上给的一百禁卫军,又或是苍离此举只是为了减轻他们的戒备心,以便后面真正的刺杀……      “城外截杀你那位兄长是不可能得手的,他若识趣将信毁了当作没看到也就罢了,不然日后东窗事发,那幕后之人大可置身事外,那时,他就是最好的替罪羊。”苍翊将信递还给霍展白:“一张没有署名的信函指认不了任何人,他最好认清此事的利害,别再起这样的念头,否则他当真动手,本王绝不容情。”      霍展白重新将信收起来,他知道苍翊这番话其实不是对着自己说的,而是要他转达给安国公的,他们兄弟不和不说,霍琅轩再不济也是安国公的亲生儿子,他若出事安国公必然上门求情,与其等到那时候为难,还是现在将话说明了的好。霍琅轩的死活他可以不管,却不能不顾父亲的心情:“这事你放心便是,看完了信我在封信时刻意露了些破绽,他也不笨,定看得出信已被人动过,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这也难说,那封信既指认不了别人自然也作不得证据,他要是真的被一个世子之位迷了眼,要冒险一试也不是不可能,又或者待本王离开颐都,他便会直接对付你也说不定。”苍翊沉吟道。      霍展白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他没想过要害谁,却也不会让别人白白害了去,有了皇家猎场上命悬一线的教训,他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大哥所做的事情不闻不问:“我倒是无事,他若真能杀了我夺了这世子之位,那也是他的本事,我自认倒霉。有空考虑这些你还不如想想你自己,那送信之人既然能将信送到安国公府,难免不会送到他处,你此次前往郢州路上定是危险重重,连我都看得明白我就不信皇上他看不出来,也难得皇上竟然会同意你去,太后对你那般疼爱竟也舍得?”      苍翊目光微垂,想到在栖鸾殿前得到了回复,不由苦笑道:“母后她没见我。”      今日才刚下朝苍翊便着急忙慌地赶往栖鸾殿,想着临行之前跟太后告个别,却没料到他话还一句没说便直接吃了个闭门羹,只让墨言在殿外传了话:活着回来再来见哀家。      “知子莫若母,太后娘娘定是知道就算见面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不见,你若心有牵挂,还能早些回来,又或是更安全地回来……”旁边良久没有回应,霍展白抬头看去,苍翊正双眼无神的直视着前方,在想着些什么。      太后害怕不舍选择不与苍翊道别,而苍翊从小到大从不曾离了皇城,离了太后身边,他又怎能舍得。看他失神久久不语,霍展白一笑:“对了,忘了问你,方才那位苏公子……你们之间,恐怕不只是救命之恩那么简单吧?”      正在感怀的苍翊闻言俊脸一沉,想到刚才被无视心里有些发堵,强自平复了心绪道:“府里来的是什么人?”      “原来你都看见了啊?”霍展白无趣地撇嘴,不过也是,他要是没看见也不可能那么凑巧地站在府门口了:“那红衣小姑娘是云岳山庄的大小姐叫楚灵儿,被打伤的那两个老的我不认识,不过也是云岳山庄的,估计身份还不低……”      说到这霍展白下意识看了苍翊一眼,欲言又止。他与苍翊结交多年,从未见他结识过什么江湖中人,现在竟直接与云岳山庄扯上了关联……      “在想什么?”      “没什么。”霍展白摇了摇头。苍翊与谁来往不是他能过问的,不管怎么样他甚至整个安国公府都已经与翊王府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既如此,他也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了。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置到桌上推送到苍翊面前:“郢州偏远,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这些你收着。”      苍翊挑眉:“你这是……要贿赂我?”      “既然知道是贿赂,就低调点取用。”霍展白松开搭在银票上的手,起身理了理衣裳道:“帮我告诉楚姑娘,我来日再来找她玩,今日我还约了人,就先告辞了。”      苍翊看着霍展白走出正厅大门,眼神复杂。      他知道霍展白想问的是什么,无非是瑾竹的身份,以及他如何与云岳山庄扯上关系的,瑾竹的身份不可说,而云岳山庄……他自己都不知道,又如何告诉霍展白,左麒去见的并非只有云岳山庄的人,其他人都已散去,为何独独云岳山庄的找上门来?不请自来又是什么目的。      略作思索后,苍翊伸手拿起桌上那叠厚厚的银票,一千两的面额,足足有五十张,也就是五万两的银票,安国公府哪来的这么多钱?      思量之后苍翊打消了去追查银票来源的想法,两世为友,霍展白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出发在即,还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待户部备案完成,出了这翊王府,可就没这么太平了。      自公子被王爷带回王府,府里下人就基本没见过王爷单独一人,要么是王爷陪着公子待在清芷榭里,要么是公子陪着王爷在王府内瞎晃,今日却不见王爷粘着公子,公子也总是陪着那些个不知名的客人,到了晚膳时间,下人们纷纷犯难,这些天都是公子和王爷一同用膳,王爷若是有事也会提前做好交待,如今两位主子都不发话,这要如何做?最后钟叔下令,将王爷和公子的膳食按以往送去清芷榭,客人的饭菜另做。      入夜时分,王爷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了王府内,看着王爷一如既往地朝着清芷榭走去,丫鬟们纷纷松了口气,暗道果然还是管家了解王爷,欢欢喜喜地将晚膳送往公子院里,本以为一切如常,丫鬟将饭菜摆好后出来,到了时辰进去收拾的时候竟发现,这些送进去的饭菜一口未动,而戌时已经过半,房里仍只有王爷一人,负责收拾的丫鬟顶着王爷阴沉的目光艰难地完成任务,终于从房里出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去找公子……      南宫若尘在丫鬟求救般的催促下回到清芷榭的时候,外间已经不见了苍翊的人影,南宫若尘走进内室,果然在那架桃木床上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迈步走上前,南宫若尘试探性伸手想看看这人是否真的睡下了,猛然间手腕一紧,随即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而本该睡着的某王爷正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将人压在了身下……       ☆、矛盾   南宫若尘一个猝不及防被压制地不能动弹,抬首面向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对上苍翊的凤眸,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透露出复杂的情绪,焦躁,气愤,隐忍,还有不安......南宫若尘静静的看着,不作挣扎也不说话,一时间内室的气氛有些怪异。    苍翊将人紧紧锢在自己的怀里,贪婪地用视线描绘着他早已深深铭刻在心里的容颜,他总是这样一副淡然的样子,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将自己有所的热情讨好,尽数浇灭。沉默着凝视了半晌,苍翊率先败下阵来,壮似平静地道:“缘何这么晚才回来?”    “江前辈的伤势太重,离不得......唔......”      正打算解释,岂料苍翊根本就没想让他说话,直接压下来堵住了他的双唇,强行撬开齿冠在那片温暖中横扫,急切地想要确认这人还留在自己身边,霸道强势地夺着他口中仅存不多的空气,直到觉的呼吸不畅才缓缓退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人双唇微肿,不停地轻喘着,苍翊略显疲惫地低头埋入他脖颈之间。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轻缓的呼吸喷在脖颈上有些痒,南宫若尘测了侧头,心道他果然还惦记着这事,但当时的情况,他能如何?      正如左麒所说,他待在翊王府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又该怎样给自己定位?      良久得不到回应,苍翊心中烦闷,竞直接咬上了,微微刺痛自脖子上蔓延,南宫若尘下意识伸手推阻,身上那人却咬的越发用力:“住手......苍翊......唔……”    许是南宫若尘推拒的话让人心生不满,苍翊又重重地咬了一口,唇舌上移在下巴处轻咬,继而覆上了因疼痛而紧抿住的薄唇。    颈间刺痛消失,南宫若尘暗自松了口气,紧咬的双唇渐渐松开,原本推拒的双手也转而搭在了苍翊的双肩......    无意的举动却意外地让身下的人放松了下来,舌尖轻舔,南宫若尘怔了一瞬,微微启唇放他深入,苍翊最然惊讶却绝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借机加深了这个吻。舌尖长驱直入,在南宫若尘上颌扫过,两舌相交......    苍翊双眼微睁,看着南宫若尘美眸紧闭毫无防备的样子,试探着松开了对他的禁锢,一手按住南宫若尘的后脑深吻转移注意力,一手探到腰间缓缓将腰带解开,悄无声息地将外衣褪了去,内衫柔软,苍翊直接掀开一角将手伸入衣襟之中,这一伸手,两人却同时愣住了......    南宫若尘后脑被定住正被吻得有些眩晕,突然衣襟内多了一只冰凉的手激得全身一颤,顿时双眼大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现状,双手还轻轻搭在苍翊双肩上,衣衫半解,那只给他醒神的冰凉的手还伸在他衣襟里,本就已经绯红的脸顿时扩散到了耳根与脖颈间,羞恼地将苍翊的手扯了出来,坐起身便要开始整理衣物,结果人尚未完全坐起,一双手从脖颈处伸到眼前,以极快的速度将他身上的内衫全部扯了下来......    “......”脸上刚开始褪去的红晕又重新蔓延了开来,南宫若尘回身瞪向身后的人,却见苍翊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挂着欠揍的笑,而是紧紧盯着自己身上的那一道道红痕。南宫若尘心绪振动,将头转回去,轻声道:“已经没事了。”    “别动,让我看看......”苍翊阻止了他用衣物遮住伤痕,从背后伸手将人环抱入怀中,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垂眸审视着胸前那道最长最深的鞭痕。他很想问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退,最终还是放弃了,前世他虽将人救了回来,却不曾认真询问过他的伤势,而后来......他身上已经没了这些红痕,只留下脸上再也去不掉的伤印。    以前的事再多伤怀也改变不了什么,苍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刺目的红痕上轻触,靠在他耳边道:“皇兄已下旨,户部一切准备妥当,明日便要启程前往郢州了。”    指尖微凉,落在伤处有些怪异不适,南宫若尘抬首握住在他伤痕处滑动的手指,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苍翊反手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握紧,掌心相触,非常温暖,目光微移无意瞥见了南宫若尘脖间那一点红,之前咬的时候倒是看不出来,过了一会却显出来了,苍翊笑道:“疼吗?”      南宫若尘以为他问的是身上的伤,低头看了看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摇头道:“不疼了……”      颈测被一道湿热滑过,南宫若尘浑身一僵,这才反应过来苍翊问的是之前被他咬过的地方,方才的感动刹那间一扫而光,满脸通红,用力将环着自己的双手挣开,南宫若尘迅速起身,一把将褪到手臂上的衣物重新套了上去。    苍翊好整以暇地看着南宫若尘的一系列动作,心情大好,晚膳前的阴郁全然消散,见他拿起外衣整齐穿戴,疑惑道:“都这个时辰了,你还要去哪里不成?”    南宫若尘本不打算搭理他,沉默了片刻垂首道:“还不曾用膳。”    苍翊轻笑:“一顿晚膳而已,不吃也罢。”    南宫若尘扣系腰带的双手一顿,沉默片刻才道:“……我也还不曾用过。”    “……”苍翊怔住,有些意外,他不吃饭是心中不快,刻意闹了别扭,府中有客,钟叔肯定会准备膳食,他既然一直守在那边,怎会不一起用膳。      “为何……”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苍翊小心地观察着南宫若尘的反应,“等你一起。”这样的话瑾竹是不可能说的把。    正如他所想,南宫若尘没有回答,只是站在穿衣镜前侧头看了看脖子上的红印,倒是不怎么疼,咬的也不严重,只是位置太过明显了些,心中暗叹一声,从镜台上取过一条缎带准备缠上。      苍翊见状立马弹身而起从他手中将缎带扯了过来:“我来吧。”    南宫若尘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便由着他了。      纯白的缎带一圈一圈地在脖子上缠绕,很好的遮掩住了,苍翊用缎带尾在脑后打了个漂亮的结,张开五指替他把凌乱的发丝理顺。乌黑柔软的发丝在指间滑过撩人心绪,发香淡淡,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汲取更多,苍翊小心勾起一缕凑到鼻子尖清嗅,这般轻挑的动作恰巧被身前的人从穿衣镜内看了个正着,南宫若尘无奈,反正瞪他也看不到,索性也不瞪了,一把将发丝扯了回来,转身出了内室。    珠帘被掀开,正百无聊赖地咬着尾巴的灵狐瞬间来了精神,见南宫若尘出来,迅速跑到主人身旁灵活地窜到了肩膀上。苍翊紧跟着出来,也不似往常一样将灵狐扯下来,反而轻笑着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惹得灵狐满脸嫌弃地抬起爪子将被揉乱的毛发抚了又抚。    南宫若尘唤了妙风吩咐厨房又重新做了一桌饭菜送了过来。习惯了两人一起用膳,省了丫鬟伺候,布菜的任务就只能自己来了。      苍翊喜吃鱼,却最怕麻烦,鱼刺太多他是宁愿不吃也不会费心去处理那些细小的尖刺的,往往每次用膳,都是等着南宫若尘去了鱼刺,他便以理所当然的姿态将鱼肉塞进了自己嘴里,到了后来,便形成了一种习惯。    南宫若尘将一碟水晶蒸鱼挪到自己身前,细心地剔去鱼刺,又推到苍翊身前。    苍翊自然接过,正准备享用却瞧见南宫若尘肩上的灵狐死死盯着那碟蒸鱼,一连垂涎。      苍翊觉的好笑,夹了一块肥嫩的鱼肉递了过去,灵狐防备地闻了半晌,最终抵不过美食的诱惑,从肩上跳下,试探着走到苍翊身边,凑近鱼肉嗅了嗅,然后一口咬住……    南宫若尘静默看坐在一旁,看着灵狐的动作竞莫名联想到了方才在室内发生的事,一抹红云不受控制地爬上脸颊,不自在地瞥开视线,端起饭碗开始专心用膳。苍翊抬头见他吃得有些急促,只道他是饿着了,不由得笑了笑,倒了杯水给他,又才换了一副碗筷开始用膳。    负责收拾了丫鬟看着几乎快被清空的碗碟暗笑不止,心道去找公子回来果然没错,也只有公子才能让王爷的心情转变得这般快了。    南宫若尘管不了那些丫鬟心中怎么想,明日便要离开皇城,左麒说的那些话却让他怎么也放心不下,手中翻看的书也放了下来,看向软塌上的人道:“二皇子府内可有你的人?”    苍翊用双手枕着后脑盯着南宫若尘发呆,闻言回过神道:“倒是有相熟之人。”    南宫若尘颔首,没有说话。 ☆、借势   庆元十六年十月初,离洛闲散了十九年的一品亲王苍翊,第一次参与朝廷政务,受命前往西南郢州探查灾情。彼日未至辰时,翊王的马车便已经赶至了城门口,归冉领队的皇上指派的一百亲卫也早已侯在了城门前。      天色还未大亮,城门虽已经敞开却几乎没人出入,空荡荡的城门四周雾气朦胧,十月的清晨凉风袭人,也不知这一百亲卫在城门口等了多久。      苍翊将马车侧帘掀开,对着归冉点了点头,一百余人策马出了城门,深秋的浓雾里马蹄声阵阵,模糊的人影不多时便消失在了禁卫军的视线之中。      卫队分散护着中间的两辆马车,后面的车帘被撩开一角,露出一张稍显稚嫩的娇俏小脸,少女澄澈的目光打量着车外的景色,无奈车速太快带起凉风扑在脸上冷的刺骨,只得遗憾地缩了回去。      “江叔叔,金叔叔的伤不要紧吧?我们就这样把他就在别人家里会不会不太好啊?”      江思寅闻言精神一振:“大小姐若是不放心,我们不如回去吧。”      “那怎么行?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小麒哥哥,要是现在回去,他又跑了怎么办?”楚灵儿愤慨,想着左麒见到他就跑的样子,不甘心道:“再说了,爹爹让我们来找人,人找着了,我们自然得跟着。”      江思寅心中叫苦,庄主是让他和金长老来找人,这姑奶奶可是擅自跟来的,意外的是庄主竟也默许了。本想着让她和金长老一起留在颐都城,却终是扭不过她跟了来,一旦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要如何向庄主交待?      楚灵儿仍自不停地说着些什么,起初江思寅还应付着几句,渐渐地就变成了少女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江思寅叹息一声,转而出了马车与驾车的亲卫并坐,目光追随着前面的车尾,若有所思。      庄主让他们找到那位公子并跟在他身边,本来只需禀明来意要见到翊王并非难事,他们二人却因为担心大小姐安危行事鲁莽了些,致使金长老伤重不得不留在颐都。      现在虽然知道了他们是云岳山庄的人,毕竟不是熟识,原以为要跟着那位公子还需费一番功夫,不料竟这般容易,许是左公子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让他们放下了戒心也说不定。      从颐都前往郢州,途经越州,林州和禹州三个州城,而一州又分为四郡,苍翊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郢州遭受蝗灾最严重的一个郡城,灾情紧急刻不容缓,路途遥远,行程就必须赶着。      而对于去往郢州的途中会否遇到危险苍翊倒不怎么担心,苍离有心夺位,他可以不在乎百姓死活,却不能不顾江山安稳,若是日后他辛苦得来的江山有一部分成了贫瘠之地,还失了民心,想来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既不能耽搁了赈灾的行程,苍离要利用他解决郢州蝗灾一案,暗杀就只能安排在他们到了郢州之后,最有可能的是回程的途中,至于必经山地会遇到的匪徒,苍翊对这些皇家亲卫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      天边只要开始泛白天色便会亮的很快,行出皇城没多久天色已经大亮,行在前面的马车里三人分两边而坐,马车足够宽敞并不显拥挤,只是苍翊的脸色始终不是特别愉悦。      “本王似乎交待过,你该乘的是后面那辆马车。”      左麒独占一方,背靠马车后壁,双腿搭在坐垫之上,闭目养神,好不惬意,听得苍翊的话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小爷才不跟那丫头坐一辆马车,你喜欢你去坐去。”      ,“她既是来找你的,你总这般躲着她又有何用?”南宫若尘与苍翊一方,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毛团,静坐在马车角落处:“昨日你都见了她,今日又怎么了?”   “昨日那不一样……”左麒脱口道。眉头微微蹙起:“昨日我并不知道护送她来的人是剑阁的两位长老,当时我见金长老伤重,一时情急才忘了防着她…,住在云岳山庄的那些日子,两位长老对我照顾有加,我不能见死不救。”      “那你就可以始乱终弃了?”      “什么始乱终弃?谁始乱终弃了?”左麒挺身坐了起来,不满地瞪了苍翊一眼:“当初为救她性命我不过是照顾了她几天,这也是我的错不成?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算了,不说了。”      南宫若尘不语,他知道左麒想说什么,但以他的性子,就算知道会有现在的结果,当初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吧。      “不管怎么说,这人是你招来的,人挺漂亮一小姑娘,你总不能一直不闻不问吧?”苍翊道。      “什么叫我招来的?人不是你带来的吗?”左麒冷哼一声:“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说你是去郢州办事的吗?这般拖家带口地什么人都带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游玩的呢!”      苍翊瞥了他一眼,转过头不再说话。他倒是想当。一场游玩,不过只他和瑾竹两人便可,现在马车里多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再多的心思也都没了…。      左麒见他沉默,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古怪道:“喂,我说,你不会是看上那丫头了吧?”      苍翊一脸莫名其妙,懒得理会。      “肯定是这样,师兄……咦?”左麒以为他默认,刚想控诉,突然瞧见南宫若尘脖颈间露出来的白色缎带,他一直低着头,长发垂下挡在颈间看的不是很清楚。左麒疑惑道:“师兄,你脖子怎么了?”      南宫若尘微怔,下意识伸手去抚,想起脖间被某人留下的吻痕,脸色有些怪异。      正思虑着如何解释,一只手从一旁伸了过来。      苍翊一把拎起正窝在南宫若尘怀里享受着的灵狐,朝着左麒扔了过去:“你问它。”随即不着痕迹地向着南宫若尘身边挪了过去。      白色的毛团正中下怀,左麒迷糊着接了过来:“问它?你说是它干的?不会吧?”学着苍翊的样子将灵狐拎起瞧了瞧,这小家伙平常最黏的就是师兄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伤的啊。      刚离了温暖的怀抱又被拎来拎去的小灵狐很是郁闷,听着苍翊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更是不快,不停地伸展着爪子朝苍翊的方向猛抓。      左麒看着灵狐不同寻常的反应,蓦然间恍然大悟,指着苍翊道:“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招惹它了,它要抓的是你,师兄肯定是被误伤的,说到底还不是你的错?”      南宫若尘尴尬着垂首,任他们胡诌猜测。      苍翊看着身旁的人耳根微红忍笑不止,他知道瑾竹脸皮薄也不和左麒分辨,承认了左麒的说法,自然又落得好一阵数落……      苍翊一行人日未出便离了皇城,整日几乎不曾停歇地赶路,直到日落时分才勉强赶到了距离越州城不远的一个小镇。由于人数太多不便于投宿,苍翊便命人去镇上买了些吃食,准备在城郊凑合一晚再继续赶路。      赈灾所需的物品被小心安置,交待了人加以看守,马匹行了一日路程也需要补充体力,被派去镇上买东西的人就还得负责采购马儿需要的干草,如此一去一回倒是要花费不少时间,苍翊觉得无趣,便拉了南宫若尘一起去了镇上。      一般的小镇虽不如颐都城那么繁华,却自有另外一番景象。镇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位,卖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时辰渐晚已经有不少的摊贩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去,反正苍翊他们也不是为了要买什么,对这些也不在意。      南宫若尘跟着苍翊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两人衣着华丽又容貌极佳,在这样的小镇上显得异常突兀,引来不少人注目。只是苍翊素来不在意这些,而南宫若尘此时也无暇顾及。      “你带着江前辈他们……可是为了借势?”      苍翊收回四处张望的视线,眉头微挑,坦然一笑:“还是瑾竹懂我。一开始我也想过,云岳山庄在江湖上地位颇高,但同时也树敌颇多,若有楚姑娘随行,可能会招来些许麻烦,其实不然,此行会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南宫若尘垂眸。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楚灵儿曾遭遇过劫持,楚肖云此番却放任她出来必然是有了万全的打算,让楚灵儿和翊王一起,那些个江湖势力想要动手首先得估量他们能否得罪得起朝廷,同样的,苍离若想要他们性命动用江湖力量,有江思寅同行,还可以从那些人的身手招式间寻处出处。这也算是互惠互利了吧。       ☆、书生   小镇上的铺子不如皇城里那应有尽有,看来看去也不过几样东西,左不过是百姓们日常所需的一些,尽管如此,两人也没有丝毫地不耐与厌烦。      南宫若尘对这样平凡的街市一直都是向往的,前世容颜不复不愿出门,今生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便出门,难得到了这样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小镇,他不用心设防备,不用刻意伪装,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苍翊眉眼带笑地和他并肩而行,他依旧一副淡淡的模样,桃花双眸却比以往神采了许多。于苍翊而言,身处什么地方并不重要,他在意的只是相伴身旁的那个人是谁。      正走着,南宫若尘前行的步伐忽然停了下来,苍翊疑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瞬间了然:“想不到这样的小镇上,竟会有这么一家乐器坊?”      南宫若尘驻步在一家小店铺门前,窄小的店铺在房屋相连的街道上并不十分显眼,而南宫若尘之所以注意到这里,是因为挂在店铺门槛上方的一块牌匾,红漆刷成的“乐器坊”三个字,简单实在的说明了店铺里的卖品,只是小镇人口稀少,喜好音律的人也不多,店里显得格外冷清。      “咱进去看看吧。”苍翊见他望着牌匾失神,直接抓起他的手腕踏进了门槛。      店内并没有太多花哨的布置,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陈旧泛黄的木质墙板上横七竖八地钉着几根木桩,上面挂着几样常见的乐器,墙角放置着一个木架,上面整齐摆放着几本破旧的书籍,奇怪的是店里竟空无一人。      苍翊轻声朝里面走了几步,许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房屋角落处的粗布门帘被人掀开,一个身着麻衫的书生走了出来。      在看清进店的两位客人的模样时,那名书生面露惊讶,似是没有想到这样尊贵的人竟会踏足他的小店,想着他们或许是出于好奇,并不是想要买什么,面带微笑道:“二位公子随便看看吧。”      南宫若尘礼貌地颔首,走进去站在墙面前瞧了瞧,眼中闪过一抹赞许,虽然这些乐器都是由一些普通的木材制成,琴弦也是用的极为廉价的材料,但每一样做工都非常精致,可以看出木工在制作的时候是十分用心的。      南宫若尘仔细打量着,突然一抹绿色映入眼帘,苍翊不知从哪取得一只竹笛递到了他面前:“瑾竹,你看看这个。”      南宫若尘神情微怔,眼前的这一幕太过熟悉,仿若往事重现。      他一生喜竹,曾在院里种过一片桃丝竹,竹枝长成后,他闲来无事便会摘一片竹叶,作笛吹奏。每当笛声响起,他总能感觉到院子附近多了一人的气息,那人不曾露面也不曾出声,但他知道那个人就是苍翊。笛声吹响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吹奏的时间越来越悠长,他开始觉得,只要笛声在响,他便不再是孤身一人。      后来天气渐凉,他的身子经受不住寒意,便不再去院子里摘取竹叶,清芷榭里的笛声也渐渐少了。      于是苍翊便让人请了乐师打造了一只竹笛,苍翊将竹笛送来的那天,便如同现在这般将竹笛递到他的眼前,微笑着说:“瑾竹,你看看这个。”      这只竹笛通体翠绿,表面还有些粗糙,似乎是还是一件未成品,南宫若尘伸手接过,对着书生道:“这些乐器可是你自己做的?”      书生看着南宫若尘手中的竹笛,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苍翊,这竹笛还未制成,他并未摆放出来,许是自己随手扔在哪里被那人瞧见拿了出来,不由得有些尴尬:“小生手拙,公子见笑了。”      “阁下自谦了。”南宫若尘温和道。      见书生只笑不语,苍翊面带疑色,他虽不懂乐器,不过从瑾竹的神情来看,这书生的手艺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忍不住问道:“这小镇上住的不过是些寻常百姓,对音律之事大都不甚了解,你既制得这些乐器,为何不去其他地方试试?”      那书生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垂下头,自嘲道:“何曾不想?只是这乐器,讲究的是材质,小生家中贫困,用不起那些上好的材料,就算做的再好,也不一定卖得出去,在这小镇上或许还能有人因着好奇来瞧上两眼,运气好的话也能换几个银钱,勉强度日。”      “你可想过考取功名?”苍翊目光落在墙角的那一摞书上。      书生下意识朝着那些早已翻看了无数遍的书望去,苦笑着摇了摇头:“蟾宫折桂,金榜题名,何人不想?只是要想成功又谈何容易,况且家母身体欠佳,离不得人照顾,我纵是有心,只怕也无力了。”      苍翊一时间百感交集,明珠蒙尘不过如是,天下间多少有能力有才学的人只因生活所迫被埋没,而某些欺世盗名的人却靠着各种肮脏的手段立于朝堂之上,不得不让人唏嘘感叹。      三人静默,小小的店铺里恢复了苍翊二人进来之前的宁静。南宫若尘又看了一会,将竹笛归还给了那名书生,正想说什么,店门处突然冒出来一个白团猛的窜到了南宫若尘脚下。      “师兄,原来你们在这啊,我找了好久。”左麒跟在灵狐身后走了进来。      小小的灵狐抬起两只前爪在南宫若尘的衣角上不停挠着,原本雪白的爪子因沾了地的缘故已经脏了,或许它自己也清楚所以没有直接扑进南宫若尘怀里,饶是如此,南宫若尘月白的衣角也已经印上了几只小爪印。      苍翊俊脸一黑,弯下腰提起灵狐的脖颈扔回了左麒的怀里。      左麒忙抬手抱住,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反正他穿的衣服脏了也不明显,也就懒得和他争   辩了:“那什么龟在找你呢。”      “龟?”苍翊皱眉道。      “是归冉。”南宫若尘这才想起来他们来这里时并没有跟归冉交待过,朝外看了看,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也难怪他们会担心了。      苍翊表情有些怪异,他是说过在外不能以职称姓名相称,却也没让你简称到这种程度吧,再说了这称呼让归冉听到了还不知道得多膈应呢。      左麒倒是完全没在意,只要听得懂就行了。      苍翊强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转身从墙板上取下一把木琴,走到书生面前,见他还怔怔地盯着左麒怀里的灵狐,看来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倒是把他给吓着了,轻声笑了笑,将木琴递到书生眼前道:“我要这个,多少钱?”      “啊?哦,一两银子。”书生醒过神来,不停地眨了眨因睁得久了有些酸涩的双眼。      苍翊从怀中取了十两银子塞到书生手里,见他想要退还阻止道:“我赶时间,你暂时找不开,日后若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书生还未来得及说话,苍翊几人已经出了店门,握着银两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他知道这位公子所说的不过是托辞,看他们的衣着服饰,来历肯定不凡,他们若想要什么乐器,何需到这穷困偏僻的的小镇上来买,拿了那把木琴也只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罢了,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书生在心中道了声多谢。      自出了乐器坊,苍翊就一直抱着那把木琴翻来覆去地瞧,左麒走在一旁嗤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怎么这般稀罕?”      苍翊不理会他,试着伸手拨了拨琴弦,峥峥琴声在夜幕掩盖下的街道上响起,虽然是劣质琴弦,琴音倒也算是上佳。      “你觉得刚才的店家手艺如何?”苍翊向着南宫若尘问道。      南宫若尘拿过苍翊手中的木琴,想了想道:“材高知深,踔绝之能。若得机遇,必成大器。”      苍翊愕然,他虽然知道瑾竹对那书生欣赏有加,却没料到他竟会给出这么高的评价,不禁低头沉思起来。      左麒抱着灵狐走在前面,听着身后的对话脸露迷茫,想了片刻无果,不禁翻了个白眼,若无其事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待三人回到暂时驻扎的地方,四处寻人的皇家亲卫才放下心来。      歇息用的营帐搭在距离小镇不远的一处荒林中,深秋里的树大多是没了枝叶的,行了一天的马匹喂饱了之后拴在了粗大的树干上,光秃秃的树枝上还能瞧见几个放哨的人影,微风拂过摇晃着枯枝响起“簌簌”的声音……   待南宫若尘进了营帐,苍翊走到一棵树下,树上落下一道人影。   “王爷……”   “去方才的小镇上替本王办一件事……”   …… ☆、生变   十月的天气天高云淡,秋风送爽,正是丰收的季节。广阔的麦田里四处可见忙碌的身影,收割过的麦地里金黄的麦秆被捆成一摞整齐搁置。      不远处的官道上百余人匆匆行过,苍翊透着侧窗看着窗外的景象,不由得忧心到郢州是何现状。若只是一百人马,他们或许能更快地抵达郢州城,但是随行的赈灾银两以及物资太过繁重,他们纵是再急切,为了安全起见也只能放缓行程,以现在的计划等他们赶到目的地最起码也在半月之后,倘若灾情严重,也不知道当地的百姓还会遭遇多大的损失……      “怎么了?”南宫若尘放下手中翻看的书突然发声,见苍翊迷茫地看向这边,又补充道:“好好地为何叹气?”      苍翊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将心中所想表现了出来,放下车帘,苍翊垂下眼,怅然道:“郢州的百姓本该也像这里一般,享受着丰收的喜悦,却白白遭受了无妄之灾……”      “百姓何辜……”南宫若尘轻声感叹,任身旁的人侧着身子倚靠在自己肩上。苍翊虽最不愿牵扯麻烦事,却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与他无关的时候他尚且要念叨几句,如今到了自己身上,只怕会更加上心了。      苍翊又是一声长叹,不说话了。马车另一侧左麒抱着雪白的灵狐睡得正香,少年轻微的鼾声响起,好似做着什么美梦,车外马蹄声震天也不能影响他分毫。然天不遂人愿,再美的梦总会有醒的时候。      “王爷,郢州急讯。”      车外一声急呵,大概是确定不了苍翊坐在哪一方,声音自左麒那一侧传来,恰好他睡觉耳朵贴着马车内壁,这一声大喊将人从睡梦中扯了出来,瞬间坐了起来,掏了掏耳朵,吼道:“大爷的,谁啊,说话小能死啊?”      灵狐早在左麒坐起来之前就已经被惊得窜进了南宫若尘怀里,一脸戒备地看着车窗的方向。      苍翊舒适地倚靠在南宫若尘身上,突然被人打扰很是郁闷,正想训斥两句却被左麒抢了先,原本的怨气被他这一吼倒是消了不少,起身到另一边将车帘轻掀:“何事?”      传话的亲卫被左麒的怒斥愣了神,见出来的是翊王本人,不禁瞥向马车内寻找方才撒泼的人,正好对上左麒怒瞪的双眼,又赶紧收回视线将刚得到的消息递过去:“王爷,皇城传来消息,郢州蝗虫数量急剧增多,受灾区域扩散,卢阳郡已经发生了灾民暴动。”      暴动?苍翊闻言眉头一皱,灾情加剧,百姓还需朝廷派出救济,应该讨好依赖于当地官府,理应不会发生暴动的情况才是……接过信件看了看,面色越发凝重:“灾民怎会突然暴动?”      “属下不知。”      苍翊也没指望他能知道什么,示意亲卫退下,将信件递给了南宫若尘。      南宫若尘略微过了一遍,便被左麒一把抢了过去。他也不恼,信的大致内容与刚才的亲卫所说的无异,略想了一会道:“许是当地官府做了什么激怒百姓的事。”      “那现在要怎么办?”左麒打了个呵欠,挥了挥手中的信纸,朝其余两人问道。      “事发突然,本王可不信什么巧合,想来是有些人按耐不住刻意给本王添堵来了。”苍翊冷笑,前世只听说灾情紧急,可从未发生过百姓暴动的事,蝗虫的急剧增多,定是人为。      “刻意也好,巧合也罢,为今之计,你必须尽快赶往郢州,不管是什么原因,安抚百姓情绪才是要紧。”南宫若尘面色忧虑,若真是有人刻意引他们尽快到达郢州,不论那人是什么目的,就是明知事情有异,他们都只能跟着那人的步伐,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对他们非常不利。      发生蝗灾,就意味着百姓辛苦了大半年将颗粒无收,要有存粮还好,若是没有,就会发生饥荒,苍翊本来以为,赈灾银两以及安抚百姓的粮食运送不到,他们就算去了也无用,便随着车马一起,现在看来,只能先将车马行装暂放了。      “来人,此处已近越州城外,通知中领军,所有人在越州城外停驻。”苍翊沉声道,马车外有人闻声上前告知归冉。      车马停顿,苍翊率先出了马车,南宫若尘随后也直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马车坐的久了难免不适,苍翊又时不时地靠在他身上,左麒更不用说,毫无形象地倒头就睡,也就他一人行了多久便端正着坐了多久,最是受罪。      待酸疼缓解了些,南宫若尘道:“此去郢州,小麒你留下和江前辈一起后面跟来。”      “为什么?我不,我要和你们一起。”左麒闻言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的不乐意。      南宫若尘轻叹,将坐在他膝上的灵狐抱起递给左麒:“赈灾所需的物品于百姓生死攸关,交由别人护送我不放心。”      “这样啊?那……那好吧。”左麒怔了怔,被自家师兄信任的话冲地晃了神,将灵狐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      难得灵狐也不闹腾,温顺地任左麒抱着,只拿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南宫若尘,似是不舍,南宫若尘伸手抚了抚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他们要赶路需得骑马,不能带着它。      让左麒留下,一来是为了护送多一份助力,毕竟他要留下的话,后面马车上的两人必然也会跟着。二来也是为了这小家伙:“凌云也在,有事你找他便是。”      “凌云?他什么时候来的?”      南宫若尘站起身准备下马车,见他疑惑又停下应了一声:“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左麒震惊,他这一路上可是连凌云的影子也没见着,还想追问,人已经消失在了马车内,只得撇了撇嘴,作罢了。      南宫若尘从马车内出来,看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的车队正停在城门侧边上,秋风拂面,散去了浑身慵懒,整了整衣衫,跳下了马车。视线下意识地寻找苍翊的身影,那人正在不远处对别人交待着什么,意外的是,他身旁的人并不是领军的归冉,似乎只是一个副将。      归冉穿着一身亲卫将领服制,靠坐在运送物资的车马上,手持一把长剑双手环胸,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相倒也平和,只是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南宫若尘悄然打量着,令他在意的是归冉那只缠满布带的左手,看他握拳的方式沉稳有力不似有伤,也不是左撇子需要左手拿剑,既如此,他又为何要缠住?      正思量着,归冉突然转头看了过来,南宫若尘微怔,随即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无奈归冉并不回礼,只面瘫着脸盯着马车旁的人,眼珠子都不带眨一下,倒是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此事不妥,皇上吩咐我等护卫王爷安全,怎可让王爷您孤身犯险?”两人互相打量的视线被另一边的争执声吸引了过去,不知苍翊对人说了什么,那副将情绪有些激动:“王爷所托之事,恕属下不能从命。”      苍翊眉头紧锁,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说话语气不善:“本王并非与你商量,而是命令,若担心本王安危,尽快赶上来便是。”      “王爷,这……”      副将见翊王甩手就走一时犯了难,又不敢武力阻止,眼睁睁地苍翊牵过一匹黑马翻身而上,缓步走到南宫若尘身前:“瑾竹,上来。”      南宫若尘虽不知他是何意,还是依言伸了手,借着苍翊的力轻身坐在了他身前,苍翊似有若无地瞥了归冉一眼,待身前的人坐稳,便迅速挥动马鞭,极速朝着城门口奔驰而去,眨眼隐没在了城门处。      副将心中着急,见归冉满脸镇静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跑上前道:“将军为何不拦着,王爷不带一兵一卒,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死不了,有翊王府十八暗卫跟着。”归冉淡淡地收回视线,看向前面的马车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人,重新回到了马背上。      副将即便对归冉的态度有所不满也不能说什么,此次护卫任务他为副将,归冉是他的上级,不管他说什么自己也只能服从,更何况还是翊王自己下的令。副将无奈,只得吩咐了车队继续赶路,纵使有暗卫跟着他也仍旧放心不下,现在也只能按苍翊所说,尽量加快行程赶上他们才是。 ☆、吃醋   将负责安危的皇家亲卫尽数留下,两人一骑进了越州城之后便直奔刺史府而去。      南宫若尘垂眸坐在马上,一路上在思考着什么,苍翊见怀里的人双目失神,悄悄将手放到他腰侧,小心翼翼地将人搂近了些。      “你对归冉有多少了解?”南宫若尘忽然道。      “……”苍翊面上不动,心中却敲起了警铃,想起刚才那人直勾勾地盯着瑾竹的眼神,只觉得闹心得很,放在别人腰侧的手不由得握紧也不自知。之前还觉得左麒称他是龟太过失礼,现在看来这般称呼都是便宜他了。      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南宫若尘看着腰间越握越紧的手,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哦,没事……”苍翊笑了笑:“我与他并无交际,对他不是很了解,你问他作甚?”      “没什么。”南宫若尘摇头:“有些事情有些在意罢了……”      本想问问何事,见南宫若尘又顾自沉思起来,苍翊脸上刚挂起了笑瞬间没了踪影,之前从马车里出来,瑾竹就只看了自己一眼就一直在看着别人,此时还特意问起……   纵然知道他对归冉没有其他意思,也难掩心中不平,苍翊暗自唾骂了一声自己不堪的独占欲,心中烦闷,只得将怨气发泄在马儿身上,马鞭落下,马儿吃痛快速地奔跑起来,突然的加速使得南宫若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撞进了苍翊怀里,不禁怪异地朝后看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身边离了护卫的亲卫,改由暗卫转暗为明,换上了亲卫服制,南宫若尘并不意外妙风妙云也在其列,正如苍翊所言,他们外出示人都是遮掩了容貌,若非刻意辨认,倒是很难认出来。      苍翊带着两个人进了刺史府,由于翊王自进府起就一直臭着一张脸,使得越州刺史总是战战兢兢地样子,生怕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又惹得王爷不高兴,幸而苍翊几人并未多做停留,只买足了马匹便匆匆离去了。      越州刺史派人护送着翊王一行二十人离城,得到翊王策马离去的消息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十八暗卫随身保护翊王多年,对他的性情也算是有些了解,纵使身份高贵,他也从不曾给人脸色,像现在这般烦躁的情绪很是少见。而以他们这段时间的观察,唯一能牵动王爷心绪的就只有一人,故而一路上聚焦在南宫若尘身上的视线一直不曾断过。      南宫若尘更是莫名,完全不解苍翊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只是苍翊不说,他也不问。      行程赶得再急也需要按时休息,没了多余的行装和人马,自然也不需要再宿在荒郊,一行人寻了一家客栈,定了几间房住下。由于王爷态度不明,暗一为了以防万一定了两间上房,趁着苍翊和南宫若尘用膳时,妙风妙云进了房里将被褥铺好,又准备了热水供两位主子洗浴,都打理妥当之后才下楼填饱肚子。      苍翊一如既往地以南宫若尘的口味点菜,替他夹菜倒水,只是精神依旧不是很好,该做的一样不少,该说的一句没有。南宫若尘只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食物,同样静默不言。      暗卫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见的样子,直到南宫若尘用完,苍翊也放下碗筷,南宫若尘看着苍翊碗里几乎未曾动过的饭食微微蹙眉,沉声道:“吃完再走。”      苍翊低着头,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在暗卫们惊奇的目光注视下,尊贵风雅的翊王殿下重新拿起碗筷,毫无形象地将饭食刨进了嘴里,不见咀嚼就直接咽了下去,引得偷看的几个暗卫嘴角直抽抽……碗里很快见底,“铛”地一声碗底扣在桌上,震得碗碟都抬起一寸,这下不只是他的暗卫,客栈里其他桌的客人也都望了过来,似是被惊到了。      苍翊旁若无人地越过桌椅直奔楼上上房而去,南宫若尘将被震乱的碗碟重新放好,起身跟了上去。      其他人不明何事,也不愿招惹是非,只当作没看到,而八卦的暗卫们视线尾随着南宫若尘而上,却见他只在王爷房门前停留了片刻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奇怪的是王爷竟也不拦着,不由得好奇心更甚。      除去换班的几人回房歇息,其余的人分布在房梁上直盯着苍翊的房间,内心计算着王爷何时会出房门,然而直到公子房里的灯熄灭,自家王爷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正在他们以为王爷已经睡下的时候,那扇紧闭的房门,开了……      面对苍翊的不同寻常,南宫若尘面上不显,内心仍是在意的紧,人虽睡下了,磕上眼帘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正辗转难眠,屋外已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钻了进来,站在床边犹豫了片刻,顾自褪去外衣躺下,将朝内侧着身子的人拥入怀中,凑到耳边低语:“对不起……我不是冲你发脾气……”      “……我知道。”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南宫若尘轻声应道,手臂轻抬无意碰上了缠在腰间的大手,哪知苍翊以为他要挣开下意识抱的更紧,南宫若尘无奈叹息,伸手覆上那只略显冰凉的手掌,转而握住:“睡吧。”      “嗯……”苍翊回握住紧紧攥着,感知着双手相触互相传递的温热,闭着眼睛睡去了……      这间客栈的上房都是采光极佳,天幕刚开始泛白,就有光线自窗外透了进来,榻上的两人睡得并不安稳,早早地便醒来了,两人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谁也没有睁眼。      侧卧的睡姿持续了一个晚上,南宫若尘只觉得浑身僵硬不适,被压住的手臂更是毫无知觉,夜间又担心动作太大会惊醒了身后的人,此时天色亮了,才试探着动了动。      怀里的人有了动静,苍翊跟着开了条眼缝,尚有些迷朦着道:“醒了?”      “嗯……该起了。”见他也已经醒了,南宫若尘才放心地回躺,转而准备坐起身,才发现那只没了知觉的手还被苍翊紧紧地攥在手里……      苍翊自然也看见了,略显尴尬地将手松开,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已经分了层,中段毫无血色,指尖却是红的发紫,刚松开手,末端的血液便开始迫不及待地回涌,苍翊看着心疼,赶紧抓过来不停捻揉按压,嘴里焦急地问着:“为何不说出来?”      “……没察觉到。”整条手臂都处于麻痹状态,若不是起身时受到阻碍,他根本发觉不了。      听他说的轻描淡写,苍翊越发地懊恼与自责,房间里又沉寂了下来,苍翊低首垂眸着替他活络着经脉,心中却有些忐忑,瑾竹虽一切如常,他总担心着会被问起昨天的事,到底是他的错,还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      过了半晌手指的血色终于是恢复如常了,苍翊松了口气,问道:“好些了吗?”蓦然抬首却突然怔住,深邃的凤眸意外撞进一对澄澈的瞳孔里,按正常来说本该看向自己手掌的视线却是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四目相视,苍翊略带愁绪的脸瞬间舒展开来,嘴角缓缓勾起,忍不住调笑道:“本王好看吗?”      南宫若尘不语,方才看他满脸担心,认真替自己按摩的样子,不知怎的就失了神,也未曾料到他会突然抬头,此刻看着眼前重新绽开的笑颜,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低垂着眼呆愣地坐着,静静地凝视……      “王爷,公子……”      门外妙风的声音响起,南宫若尘一惊,迅速将手从苍翊手中抽了出来:“已经没事了……”越过外侧的人起身穿戴,对于后面那个纯属调侃,不正经的问题则被某人刻意地无视了。      妙风妙云得了允许端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王爷笑意不止,而公子满脸酡红的模样,待两人穿戴整齐,才走近了伺候两人洗漱,在王府时虽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景,却也从来没觉得王爷心情愉悦地这般明显,又或是昨日里王爷给人的感觉太过压抑,与今日形成反差的缘故。      所幸妙风妙云二人识礼,一直都是低着头忙活,才没让南宫若尘觉得有多尴尬。一切准备妥当下楼时,所有暗卫早已在楼下侯着了,一行人匆匆用了早膳,便又要急着赶路了。      瞧着王爷与公子两人之间与昨日完全不同的气氛,暗卫们暗中称奇,有几人将询问的目光转向妙风妙云二人,却只见他们二人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没有弄清是何缘由,只要主子高兴,其他的都不是他们该考虑的…… ☆、借宿   这边气氛雨过天晴,而颐都城内却仍是阴气沉沉,自苍翊离城之后,朝堂之上又有了新的变化。      从两位皇子接触朝廷政务开始,明争暗斗接连不断,虽一直是三皇子一派略占优势,却也不曾有过太大的差距,而近半年来,三皇子苍离势头渐盛,朝堂议事甚至经常出现一面倒的情况,许是尝到了甜头致使某些人有些得意忘形了,近几天由三皇子负责的事物总会出现些纰漏,尽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庆元帝还是以苍离做事不谨慎为由将其召到御书房指责了一番。      从御书房出来,苍离有些心绪不宁,他向来谨慎,他手下的人做事也从未出过纰漏,如今频出差错,他总觉得是庆元帝在刻意打压的缘故,现在储君未立,最忌朝局失衡,难道是他风头太盛惹了帝王忌惮?      且这些事都发生在苍翊离开之后,莫不是翊王对父皇说了什么?苍离越想越觉得不安,他绝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匆匆离宫回到三皇子府,唤来连爵,沉声道:“消息可传过去了?”      “已经送出去了,应该能赶在翊王之前率先到达郢州。”连爵微垂着头,面无表情。      “也不必太急,即使苍翊先到了,他们一时半会可离不开郢州城。”苍离双眼危险地眯起,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少了主子不知缘由地闹脾气,原本需要半个多月的路程,二十个人日夜兼程,终于在一个礼拜之内赶到了禹州边境的一处城镇,再往前便是郢州境内,苍翊担心南宫若尘身子受不住,便打算找家客栈休息一下,不料寻了几处,均已客满。      众人怀疑是这镇上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店家拒收外客,暗卫们便隐匿踪迹进去查看了一下,哪知店家并未说谎,这些客栈里的确是住满了人,甚至有些客房里还挤着好几个人,得知情况后所有人皆是疑惑不解,这一个小小的城镇怎会有这么多客人?      南宫若尘就近踏进一家客栈,与大多数客栈一样,这里的一楼大堂也是吃饭的地方,几桌客人都围在一起看起来应是一道的,听到门口有了动静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整间店里有一瞬间的沉寂,南宫若尘无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走到掌柜台问道:“请问,店家可还有空余的房间?”      店里的掌柜是一名女子,半老徐娘的年纪保养的倒也不差,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到头上响起温和的声线,抬起头看了看,见是一位俊雅不凡的公子瞬间眼前一亮:“公子要住店啊?这可不巧,这店里已经满客了。”      “在下与朋友赶路而来,天色晚了本想在这镇上留宿一晚,岂料这所有客栈都已客满,不知是为何?”南宫若尘依旧温和道。      掌柜见他不骄不躁,礼貌有加的样子,好感度更甚,要知道这里客房供给不足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很多客人来到这里听说客满都极度气愤,以为是所有店家联合起来不让他们住宿,可闹出了不少头疼的事,如今碰上这般明事理的人,她自然也乐意替他解惑:“公子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这个月郢州闹蝗灾,可祸害了不少百姓,很多人觉得过不下去,都是逃难来的,我们这里离得近,自然是难民最多的。”      南宫若尘微不可闻地蹙眉,还不待他说话,门口又一道身影走了进来:“既是蝗灾,蝗虫只吃庄稼,百姓应当守在当地等待朝廷救援才是,何苦费此周折背井离乡地逃难至此?”      掌柜见那人径直走过来自然地与之前的那位公子靠在一起,想来便是他方才所说的朋友了,笑着道:“公子说得轻巧,这郢州境内发生蝗灾已近一个月,何曾见到半个朝廷的影子?若是那些个蝗虫只吃庄稼倒也罢了,听说庄稼没了,蝗虫饿得急了连人都吃,如果还留在那里,可不得连命都搭上?能不逃难吗?”      苍翊听得这些不禁双拳紧握,却无法反驳,蝗灾的消息传到皇城的时候他们还在皇家猎场狩猎,虽然匆忙赶了回去,到底是耽搁了些时日,加上消息到达皇城和朝廷人马赶路的时间,导致百姓始终看不到希望,才有了现在的状况。想起郢州百姓暴动,又问道:“当地官府就没想想什么办法?”      “这……”掌柜脸上有些犯难,他们这镇子是各地交通要道,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她常居于此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看眼前这两人的衣着打扮来历肯定不凡,她要是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到时候一个妄议官员的罪名,她可承受不起。      不过她不敢说自然有其他人会说。苍翊并没压低声音,坐在饭桌旁的那一堆人听得一清二楚,听得他的话面露不屑:“官府?那些个当官的一听到蝗虫竟然吃人,一个个的缩在自己的府邸出都不敢出来,只嚷嚷着要拿火烧掉那些吃人的东西,要是官府指望得上,我们何至于像现在这样?”      “就是。”另一人接过话头:“他们也不想想,那蝗虫聚集最多的就是我们的庄稼地里,那要是给大火一烧,又得好几年颗粒无收,他们拿着朝廷的奉银不愁吃不愁喝,我们这些百姓可怎么活?若非如此,钱大力他们又怎么敢和官府对上……”      “是啊……不都是给逼的吗……”      “……”      这群人越说越起劲,倒是把柜台前的两人晾在了一边,苍翊静静听着,这些人似乎知道百姓暴动的情况,从他们的谈话里也将事情的起因了解了个大概,神情不由得有些凝重。      看了看外面渐晚的天色,回身道:“我们赶了一天的路着实是有些乏了,掌柜的可知道这里有没有其他能够落脚的地方?”      “有倒是有……”掌柜打量了一下两人,笑道:“就是不知道两位公子……”      南宫若尘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立时会意,从钱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条件差些也无妨,只要住得人就成。”      “这客房的确是没了,有些农家小院里或许有空置的屋子,我让人带你们去吧。”      “有劳了。”南宫若尘感激道。      掌柜的笑着将银子收起来,叫了一个小厮带着两人到了一户农家,敲了门进去后,苍翊紧锁的眉头就没舒缓过,这农家院子的确是寒掺了些,处处混杂着家畜粪便的味道,向来养尊处优的翊王殿下哪里受过这种罪,故而脸色一直很差。      南宫若尘倒是面色如常,与主人家见礼之后拉着不情不愿的人进了给他们安排的房间。      为防吓着别人,没让暗卫们进来帮着整理一下,让南宫若尘一个人忙碌,苍翊心里过意不去,也动起手来,都是些粗布旧绸,他虽然不喜倒也没有多嫌弃,认认真真地忙活着,却没有看到那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微微勾起了唇角……      万般不适地躺在了床上,苍翊却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眠,这床板太窄太硬,被子又薄,怎么睡都不得劲,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若睡不惯,就再取几床被子铺上吧。”南宫若尘微磕着眼面朝着内侧,低声道。      “瑾竹,这样的床你如何睡得安稳?”明明这人也是一国的皇子,怎能适应地这般快。      “比不得府中舒适,不过入眠尚可。”身旁的人沉默了半晌,淡淡应了一句,心中却道,地狱般的处境都能睡着,这又算得了什么。      苍翊自是不信,本打算争辩一句,突然那日救他回来的情形在脑中一闪而过,蓦的胸口一疼,他这样,只怕是……想到他曾遭受的那些自己所不知道的苦难,自责心疼的同时,其他的都顾不上了,默默地又朝他身边靠近了些,不再闹腾了。      翌日天不亮便启程,一行人骑在马上,苍翊僵直着脑袋面色极是难看,跟在身后的暗卫怎么瞧怎么违和,暗一作为老大,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可是身体不适?”      孰料暗卫尽责的一句问候如石沉大海,半句回音都没有,只见着自家王爷似乎是僵了一瞬,发泄似的一挥马鞭,快速与所有人拉开了距离。      暗一不解,转而看向南宫若尘:“公子……王爷这是?”      不顾前面某个人的别扭,南宫若尘知道他们也是担心,应道:“无碍,落枕而已。”      “落……”落枕?暗一蓦的怔住,他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不管暗一如何想,他身后的十几人都是憋笑不止,他们也想过自家王爷会因为睡不惯有些不适,更以为他会直接拒绝住进那里,只是这落枕……于形象有损吧……      不知是苍翊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还是怎的,到郢州的路上他总是与暗卫们保持着距离跑在前面,眼看着就要到了,走在前面的人却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暗卫们见状,立马加快速度追了过去…… ☆、郡守   这一路上向着他们来的方向逃难的百姓不在少数,越是临近郢州,人群也越是集中,途中对他们虎视眈眈地人也不是没有,只是碍于马速太快和他们人多没敢动手,如今眼见着就要到了,却被一群不明人士截住了。      围住苍翊的大概一百来号人,手里拿着的家伙形式不一,斧头木棍铁楸什么样的农具都有,看他们的穿着似是郢州城内的百姓,虽然看起来都是凶神恶煞的,却又有些个人止不住面露胆怯,更甚者轻微颤抖着,本来心绪沉闷的人,见到这种状况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知诸位这是何意?”      那群人不答,好像还在打量着这人的身份,两方僵持的这会儿,暗卫们已经跟上来了。瞧着看起来颇具威胁性的暗卫,人群中有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为首的一名暗蓝色长衫男子咬了咬牙,站出来道:“你们是什么人?”      苍翊轻笑:“你们既不知我们是何人,何故来拦住我们去路呢?”      说话的人面色一滞,微微蹙眉,抬头仰视着马上的人,若有所思,他身旁的一个彪形大汉见他半晌不语,以为他是怯了,站到他身前直接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就让你们过去。”      这是要打劫啊?他们这一路防着的山匪没遇到,却在这城郊处遇到了一群百姓打劫,苍翊挑眉,这些看起来就不堪一击的百姓他还没放在眼里:“若是不给,尔当如何?”      彪形大汉冷笑:“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大伙上……”      “等等……”      之前开口那人想要阻止终是晚了一步,一群人已经发疯似的涌了上来,苍翊嘴角不屑一撇,淡定地立在原地,十八暗卫迅速上前将他和南宫若尘护在身后,随即与这群莽夫混成一团。      南宫若尘缓缓驱动马步走到苍翊身边,淡淡吩咐一句:“切勿伤了他们。”      暗卫得令放缓了攻势,只是他们擅长的多是一击毙命,若要顾及不可伤人,难免束手束脚,况且他们人数占了极大优势,一不小心便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那彪形大汉瞧着苍翊二人完全处于战圈之外,又见南宫若尘周身孱弱之态,顿时起了心思,转身脱离战圈朝这边冲了过来……      苍翊凤眸微眯,脸上的浅笑瞬间收拢,见那人果真是将主意打到了瑾竹身上,怒火愤起,提气轻身,脚尖在马头上轻点,一跃跳到了南宫若尘身后,在那大汉的手触及到之前,一把将他的胳膊直接卸了下来……      “啊……”      “钱大哥……”那名蓝衫男子听到惨叫急速冲过来,南宫若尘见他满脸焦急的样子,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转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几根明晃晃的毫针,略使暗劲将其从指缝中弹出,准确地刺入那人身上的几处穴位,正跑着的人瞬时便停了下来,僵直在不远处皱眉盯着前方的几人。      被卸了胳膊的彪形大汉还在哀嚎不止,苍翊随手将其扔在了一旁,跟在南宫若尘身后走到了那蓝衫男子的跟前。南宫若尘伸手将刺入穴位的几根毫针取下,轻声道:“可否劳烦阁下让其他人先停手?”      其实已不需要他们制止,那群人对训练有素的暗卫就已经招架不住了,又见带头的两人皆被控制,已然是歇了打劫的念头,暗蓝衫男子还是意思性的交待了一句,待四肢恢复了知觉,才赶紧去查看那彪形大汉的伤势。      停了手,暗卫又回到自己的马匹前将马牵到主子身后站着,只当方才这场打斗没发生过。      受了教训的百姓们不敢再造次,只不安地聚成一堆,盯着马上的两人窃窃私语。苍翊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圈,看向彪形大汉的那边,正巧那蓝衫男子正扶着他过来,到了他们马前,抬头道:“……是我们行事鲁莽,得罪了两位,只是我等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不知能否请公子……”      苍翊俯视着那大汉依旧恶劣的态度,蹙了蹙眉,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去给他装上。”      身后的暗卫闻言走出一人,拽起那粗壮的胳膊一个旋手又重新装了回去,自然又引得那人一声痛呼,看样子他并不领情,倒是那蓝衫男子礼貌地躬身道了一声谢,将人送到百姓处让他们照顾。      趁着人还未过来,苍翊悄然附到南宫若尘耳侧道:“瑾竹,那些玩意儿,你该不会每晚入眠……都随身带着吧?”      南宫若尘侧头微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自然放在腰间的大手,垂眸道:“马儿累了,载不动两个人,你……回自己马上吧。”      苍翊瞬时苦了脸,忽而瞧见怀里人微红的耳根,转而一笑:“这马是特意挑选的千里良驹,不过才行了半日路程,累不坏的。”      苍翊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身后的暗卫一个个无语望天,王爷你这般死皮赖脸,若真惹恼了公子,落得与方才那人同样的下场,可莫要叫我等帮忙……      所幸苍翊也懂得分寸,还记着有正事要办,调侃了几句便下了马,那名蓝衫男子将人安顿好,也已经回到了这边,不待苍翊问话,他便先行了一礼:“诸位是朝廷中人吧?”      暗卫们听得此话神情变得戒备,苍翊也有些好奇,笑道:“何以见得?”      “如今这郢州境内蝗虫肆虐,一般人躲都躲不及,你们却上赶着往这里凑,且两位公子衣着华丽谈吐不俗,随行护卫也是训练有素,再者……公子腰间所系官纹玉佩,便是最好的证明。”男子浅笑,盯着苍翊腰间的挂饰。      “你竟识得官纹?”苍翊凤眸微沉,回视眼前这人:“既如此,你应该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何不阻止那群百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你就不怕我当真要了他们性命?”      男子苦笑:“公子以为,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做这等随时可能丧命的事,不过是求一线生机罢了。”      苍翊蹙眉,抬头环视四周,除了刚才动手打劫的那群人,在不远处还站着许多的妇孺老人,正怯怯地看着他们这边,眼中布满了不安与恐惧,有些个孩童受了惊吓已经哭了起来,却又像是不敢开罪他们只敢轻轻地抽泣着。      南宫若尘翻身下马,走到苍翊身旁道:“前几日郢州百姓暴动,可是你们做的?”      蓝衫男子一惊,犹豫了片刻,坦然道:“没错,是我们闹的,那郢州刺史欺人太甚,我等实属是被逼无奈,才闹到了刺史府外。”      “我见那些百姓对你尊敬有加,可否告知这是为何?”知道南宫若尘有了想法,苍翊便立在一旁只当看戏,任由他问。      男子直视南宫若尘,他一直以为那身戴官纹玉佩的人才是主事者,不料他忽然静默旁观,而这位看似温和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心思却更加细腻,看人也更为犀利,不由正了正身,反问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朝廷派来的人?”      南宫若尘侧头对上苍翊的视线,苍翊会意,正色道:“不错,我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史。”      男子微愣,突然轻撩衣袍,对着苍翊跪了下来:“下官卢阳郡郡守刘甄参见钦史大人。”      这猝不及防的一跪倒换站着的人怔住了,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震惊至极,万万没想到这带着百姓与官为敌的人竟是一郡的郡守,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应该上任没有多久,竟敢公然聚众违抗自己的上级,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略平复了心绪,苍翊问道:“你既是卢阳郡郡守,为何会在州城之外?”      “大人应当知道,卢阳郡是郢州蝗虫灾害受灾最为严重的一个郡城,起先那些蝗虫只蚕食庄稼并无其他,约十天前,那些蝗虫不知何故,一夕之间胃口大增,数量也突然增多,粮食不足以让它们饱腹,那些孽障竟开始咬食人肉,一部分以郢州城为主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刺史大人受了惊吓,为保自身安全竟下令放火烧毁蝗虫聚集的地方,下官所管辖范围内的一处村落在下官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彻底焚毁,百余号村民尸骨无存……”      说到此处这位郡守大人已然有些哽咽,又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见那些兵士又要故技重施烧掉其他村落的庄稼田地,一时不愤就带着这些村民是找上了郢州城,在刺史府前大闹,不料那刺史大人面都未露,直接派了守城将士将我等赶出了郢州城外,现如今我们是有家回不了,不,过了这些天,大概是连家都没了……”      在场的人默默听完这番话,良久静默…… ☆、城门   苍翊垂首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神情凝重。昨日在客栈里只是听说郢州刺史下令烧地就已经觉得是过分了,不曾想他竟然胆大包天地直接焚毁村落,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如何配做一州的父母官。      尚在远处不明苍翊为何愤怒的百姓,大概是以为郡守说错了何话惹恼了他,突然冲过来几人跑到他们面前伏跪而下,连磕不止:“几位大人恕罪啊,郡守大人是好人,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百姓,截住你们都是我们的主意和郡守大人无关啊,还请各位大人开恩啊……”      “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不……不是,乡亲们误会了……”刘甄见这些百姓不明缘由就跑过来求情,顿时有些慌了,赶紧解释道:“钦史大人不过是询问灾情而已。”      方才求情的几人面面相觑,又有些怀疑地偷偷打量苍翊的神情,他们口口声声称苍翊为大人,想来是刘甄将他的怀疑告诉了这些人。苍翊瞧着这官民相处融洽的情景,一时有些感慨,轻笑:“刘大人还真是受百姓爱戴。”      “下官不敢。”刘甄听他如此说又惶恐地低下头。      旁边的几人摸不清苍翊的态度,也不敢再打量,一个个将头埋到最低,生怕惹着这位大人。苍翊无奈,他不过说了一句心里话,这群人怎么看着像是更加害怕他了,下意识地看向身旁那道白色的身影,委屈地撇了撇嘴。      南宫若尘知道他不过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并无他意,而这些人太过敏感,只恐是哪里做的不妥得罪了他们,不由轻叹:“刘郡守还是先起来吧。”      说话又换了另一人,刘甄不明其身份,不敢抬头,南宫若尘伸手去扶,苍翊见状,赶紧将那只伸出去的手抓了回来,不悦道:“行了,都起来吧。”      “谢钦史大人。”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刚站起的人之前一直都伏着身子,故而不曾看到苍翊那般幼稚的动作,只是听着他语气不悦,觉得这位大人不好相与,更加地不敢多言了。      苍翊也不在意他们对自己如何看,倒不如说,被他们惧怕正合他意……      只是他们不曾看到,身后的暗卫却看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心中怪异莫名。      “可会骑马?”      刘甄抬头,确认是在问自己,应道:“会。”      苍翊颔首,让人牵来一匹马,将缰绳递给刘甄:“你随我们进城。”      刘甄呆愣着接过缰绳,尚未明白这是何意,苍翊已经转过身去。      “暗一。”      “属下在。”      苍翊将腰间的官纹玉牌取下,扔到他手里:“你且留下,拿着这个,带所有百姓回卢阳郡。”      “是。”暗一领命退下。      刘甄对苍翊的作为很是惊讶。卢阳郡所属郢州刺史管辖范围之内,为防止百姓反抗,刺史将他们驱赶到了郢州城外,而他们要回到卢阳,必须先进郢州城,只是没有刺史府的同意,他们是进不去城门的,苍翊此举明显是要帮助他们,刘甄忙躬身行礼:“下官多谢钦史大人。”      旁边的几人也跟着连连道谢,苍翊有些头疼,他最不擅长应付这些,直接选择了不予理会,翻身上马:“走。”      一行人重新整装,准备进城,刘甄向其他人交待了几句也跟了上去。   他们本就已经到了城郊,骑马不过片刻便抵达了郢州城,城内相隔些时辰便会有几人结伴出城,城门口守着几名将士,却对这般状况视若无睹。      因着蝗虫的缘故城门处没有别城那样人来人往,那几个守城将士也非常懈怠,对他们这群突然到访的人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苍翊皱眉:“这些守城的将士一直如此?”      刘甄也正望着城门口,听得苍翊问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据下官这些日子所见,一直都是。”      苍翊轻蔑一笑:“走,去看看。”      他们一行人太过引人注目,守城的将士一开始便注意到了,起先见他们停在远处便没有在意,此刻他们策马朝这边跑来,几个将士瞬间警示起来。      “站住,什么人?城门只许出不许进,诸位请回吧。”见他们不打招呼便直冲城内,守城的其中一人站出来阻止道。      “只许出不许进?这是为何?”苍翊兴味一笑。      那将士面露不悦,正想呵斥,他身旁的一人眼尖瞧见了苍翊身后的刘甄,立马跳了出来:“怎么又是你?你小子还没完没了了是吧,刺史大人好心留你们一命,你可别不识好歹,要是把老子惹急了,小心你小命不保。”      “你们……”刘甄满面怒容地指向那将士,想要分辩被苍翊拦了下来,只是心中怨气不消,压抑着情绪将手收回来用力甩了甩衣袖。      苍翊动了动缰绳,马儿晃动着朝前踏了几步,马上的人依旧浅笑:“朝廷规定各州城城门申时开酉时闭,开城期间若无特殊缘由,百姓进出不受官府约束,不知离洛律令,何时新出了城门许出不许进的规定?”      “你又是何人?”那守城的几人许是觉得被人驳了面子,纷纷皱眉,面色极为不善,在苍翊与刘甄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不屑道:“怎么?那些莽夫没了法子,还去找了帮手不成?”      “守城的守正何在?”      守城的将士顿了顿,突然嗤笑出声:“守正?呵,你还想见守正大人,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守正大人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苍翊面不改色,向身后的暗卫打了个手势,立马有两人出列,快捷利落地处理了这几个出言不逊的人,城门口的人本就只有四人,被暗卫撂倒了三个,剩刚才叫嚣的最厉害的一人已经被吓软了了腿:“你……你们是什么人……”      苍翊骑在马上俯视着他的色厉内茬,淡然道:“现在,可能见了?”      不等那人服软,城内已经有序地窜出了两队人马,分两边跑来将苍翊一行人围了起来,随后城内走出一个身穿将军服制的人,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三个人,又抬头看向被围起来的一群人,虽是仰视着他们,却仍旧一副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      “大人……”唯一清醒的守城卒士见这人出来,顿时有了主心骨似的靠了过去。      阻止了卒士控诉他们的罪行,廷尉与苍翊对上眼,继而在其他人身上打量了一圈。      被围住的人情绪不变,仿佛那些对着他们的明晃晃的兵器并不存在一般,双方僵持着了片刻,苍翊的脸猛的阴沉了下来。      那人眼珠子转悠了一圈忽然便停住不动了,顺着视线望去竟落在了一身白衣的南宫若尘身上,一双鼠目中毫不掩饰的垂涎。刘甄看见这人的神情微微皱眉,靠近了苍翊言道:“此人是郢州城守城的一名廷尉,名叫林慷,官职不高却仗着是刺史夫人胞弟的身份为所欲为,听说这人……有龙阳之好。”说着还有意地看了南宫若尘一眼,语中之意再明晰不过。      南宫若尘淡淡地回视刘甄一眼,目光微闪,却并未说话。倒是苍翊脸色瞬间铁青,不着痕迹地策动马步挡住那人的视线,深邃的凤眸中杀意尽显。      观察美人的视线被阻,林慷不满地瞪向苍翊却被他凌厉的眼神惊住,回神后恼怒不已,叱道:“藐视国法打伤守城将士,你们可知罪?”      众人不言,刘甄见苍翊不动也不敢越矩,和一众暗卫一起沉默。      等着他们辩驳欲罪加一等的廷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觉得无趣地很,不由得干咳一声:“本大人知道你们想要进城,一时情急下了重手也情有可原,你们要进城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应我一事,我立刻放你们进城。”      “……”      “将这人留下,你们就可进城,如何?”      城门口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渐渐有议论声响起,竟不是斥责廷尉行事荒唐,听他们伴着疴瘆的笑意似乎是对此事乐见其成,甚至是习以为常,苍翊凤眸危险地眯起,沉声道:“一个不留。”      早在那廷尉话出口时暗卫们就已经怒不可遏,手也搭上了腰间的剑柄,苍翊命令一下,只一眨眼地功夫,周遭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几十具尸体颈间血色淌出,重重地倒了下去,脸上还带着令人恶心的□□……    ☆、质疑   “杀……杀人了……来人啊……救……救命……”刚才还势在必得的人面对落了满地的尸体,脸上只剩下了惊恐,看着苍翊身后的十几人只觉得如同鬼佞一般,慌里慌张地往城里逃去,妙风迅速追上去,长剑一伸,将人拦了下来。      冰冷的剑尖抵住喉间,林慷吓得连连后退,一个不稳栽倒在地,慌不择言道:“别……别杀我,我姐夫是郢州刺史,你们不能杀我……”      妙风剑意不收,询问地看向自家主子,苍翊双腿微动,马蹄在林慷身旁停下,轻声道:“你方才说的条件,我没听清楚。”      “我……我……”      苍翊见他眼神闪烁,竟还不死心地朝着自己身后望去,抬头直视城内,双唇微启:“杀。”      “住手……”林慷尚来不及惊呼,城内已有另一人的声音传来,林慷顿时面露喜色。      妙风可不管他人说了什么,只依苍翊所言下手毫不留情,却在剑尖刚刺破脖颈时被一截枪头震偏了剑柄,林慷趁机爬开几步,迫不及待地吼道:“周序锋,快救我……”      “王爷……”      苍翊看着城内策马跑来的几人,示意妙风先退下,等着真正管事的人。      林慷还在狼狈地在前面爬着,他只顾着逃命似乎忘了站起来跑会更快,忽然感觉脖颈间有些刺痛,下意识地去触碰,竟是湿的,拿下手一手的血红:“血……血啊……周序锋你快救我,我要是死了姐夫不会放过你的,你快救我啊……”      被叫做周序锋的人来到苍翊面前,低头看了看,吩咐人将地上已经吓得痛苦的人扶起来,才刚站稳,又狰狞道:“快,快杀了他们。”      周序锋闻言眉头一皱:“带走。”      “是。”扶着林慷的两人连拖带拽地将人带走,似乎对他有些忌惮,还劝慰道:“大人失血过多还是先止血要紧。”      林慷也是个惜命的,感受着脖间的伤口还在渗血便不再闹腾,却还是不甘心地回了句:“周序锋,你要是放走了他们我跟你没完。”      “……”      苍翊沉默着看着眼前的闹剧,眼中闪过一抹兴味,他若没看错的话,这周序锋虽然顾忌林慷的生死,却对此人厌恶至极。前面林慷被人扶着渐行渐远,苍翊仍未阻拦,只定定地盯住眼前的人。      “公子,这……”眼见着那浪荡子没了人影,妙云不甘心地看向南宫若尘。      南宫若尘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妙云无需在意。要说这十八暗卫在听到林慷的条件时,最愤慨的就属妙风妙云二人,她俩照顾南宫若尘起居多日,对她们来说公子就像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怎能任由一个浪荡子这般亵渎,倒不是不满王爷的做法,只是觉得这般轻易放过他有些不愤罢了。      刘甄离得近,听得耳旁的对话有些惊讶,这些人当是钦史大人的护卫,却对这位白衣公子言听计从,可见钦史大人对此人是极为看重的。      “阁下可是朝廷钦派的钦差大人?”确认了林慷的安全,周序锋回头看着苍翊道。      “你知道我?”      “只是猜测。”      苍翊但笑不语,略作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朝廷派遣钦史应当早有信函提前送到,只是他的身份明证暂时给了暗一,普通的守城将士不识得他也实属正常,至于士卒态度松散,大概是没料到他们会搁下赈灾物品提前到来吧。      苍翊的回答无异于是默认了自己钦史的身份,周序锋顿了一会,跳下马背,走到苍翊身前道:“下官郢州城守正周序锋,参见钦史大人。”      “你便是郢州城的守正?”虽然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到底是没有直接证实,此刻他自己承认,苍翊倒有些惊讶:“周守正就不问问本官是真是假?”      周序锋躬着的身子似乎怔了一瞬,接着又放松下来:“是真是假刺史大人自会明断,钦史大人请。”      周序锋侧身站到城门两边,让苍翊一行人进城。苍翊也不推辞,只是进城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序锋一眼,确认钦史身份本就是守正的职责,自己的官纹玉牌也未佩戴在身上,他方才那句话明显是刻意放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暂时顾不上周序锋是何目的,他们现在首要的是先进城去刺史府,随后还得前往卢阳郡,探查灾情,最严重的地方才最合适。      大概是刺史下令用火阻隔蝗虫过境起了一定的作用,郢州城内并没有看见蝗虫带来的威胁,只是卢阳传来的消息吓到了不少人,城内的大街上人烟稀少,街边的门户也大多是紧闭着,比起其他州城要少了许多生气。   刚到刺史府门口,便有一个穿官服的男子带着几名衙役迎了上来。这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瞧起来倒也忠厚,有些微胖,一身绯色绣雁纹的衣袍,是从三品的服制,正是郢州刺史杜蔚。      刺史在苍翊身前站定,行礼:“不知钦史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起来吧。”苍翊淡淡应了一声,直接进了刺史府。南宫若尘,刘甄和妙风妙云二人跟在苍翊身后,其余人则依刺史的安排去了别处歇息,只不过引路的人刚一转身,暗卫们便瞬间不见了身影。      正厅内,苍翊静静地坐在上首的主位上,打量着刺史府的正厅,刘甄在他下首落座,妙风妙云分两边站着,南宫若尘本想站到苍翊身后,被苍翊强行按在了主位另一侧坐着,他也不别扭,一脸平静地喝着丫鬟奉上来的热茶。      刺史不安地坐在南宫若尘下首,等着钦史问话。城门处刚传来消息他便有些慌了神,他万万没料到这些人会到的这么早,听说他们刚到城门口便杀了几十个守城将士,他那不争气的小舅子也负了伤正在府里处理伤口,若是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除了这位钦史大人,厅内坐着的其他两人也引起了杜蔚的注意,刘甄他是认识的,刚才进府时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苍翊身上并没看到刘甄,此刻见到这卢阳郡郡守,他明显是惊讶的,刘甄带动百姓闹事时他并未出面,并不知道此事,故而见到刘甄与苍翊一起,他更多的是好奇与疑惑。南宫若尘既与钦史同坐,身份自然不一般,等了半天见苍翊丝毫没有介绍的打算,只好硬着头皮道:“钦史大人,不知这位公子是?”      苍翊顺着他的话看向南宫若尘,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忽视掉这个问题,轻抿了一口茶道:“本官在来的路上听说卢阳郡蝗群扩散殃及了郢州城,今日进城一见,郢州城内完好无损,莫非刺史大人已将灾情控制住了?”      杜蔚一惊,顾不得再问南宫若尘的身份,忙道:“下官不敢,下官是用了些法子,暂时阻隔了那些祸害……”   “哦?”苍翊看向杜蔚,轻笑:“不知大人用的什么法子?竟有这般效果?”      “这……”      杜蔚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不敢去看上首投来的视线,苍翊也不追问,不骄不躁地等着杜蔚给他回复,食指在茶桌上不停轻叩,使得本就思绪紊乱的刺史越发显得急躁。      “姐夫……”正焦虑着,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喊,闯进了一个人:“姐夫,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      厅内的人同时看向门外,本就安静的正厅里更加沉寂了下来。      林慷刚踏进门,脖间缠着白色的布带,伤口应该是处理好了,在看到厅内坐着的人时他也愣住了,突然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会在这?”      苍翊见到这人便来气,一张俊脸迅速沉了下来。杜蔚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见苍翊面露不喜赶紧站起来冲着门边的人吼道:“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冲撞了钦史大人还不快请罪?”继而又转向苍翊:“娘家小舅行事莽撞,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恕罪。”      “钦史大人?”林慷皱眉,盯着上首的人。      杜蔚见他没有反应,恨铁不成钢地叱道:“见着钦史大人还不快行礼。”      林慷被怒斥声拉回神,看了看唯唯诺诺的姐夫,又回视苍翊,突然道:“他不是钦史大人……”      “大胆,你怎可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杜蔚只觉得心口猛的一跳,慌乱地对着苍翊行礼:“大人恕罪,小孩子口不择言,并非刻意冒犯……”      “姐夫你快起来……”林慷上前欲将人拉起来,指着苍翊他们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根本不是朝廷派来的人,之前我在城门口遇到的就是他们,他们杀了我手下几十个兵士,我脖子上的伤也是他们割的,他若真是钦史大人,要进城出示令牌即可,何必与守城将士在城门口纠缠?姐夫你可莫要被他们骗了。”      “……”    ☆、证明   杜蔚听着林慷的话也停了下来,有些迷茫,又望向上首坐着的人。      之前城门处传来消息,说是钦史大人已经到了郢州城,他着急忙慌地带了人去迎接,见着这些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便认定了这几人就是朝廷派来的,也不曾真正确认过身份,现在经林慷一说,这几人作为钦史从皇城派遣到郢州的确是太过年轻了些,而且他今日到达府邸时随行的护卫,也确实太少了点……      再者,杜蔚为阻隔蝗虫所做的那些事他正愁着要如何向钦史大人交待,如若眼前的钦史是假的,那么……      想到此处,杜蔚不由得试探着问道:“钦史大人的通关令牌……不知可否容下官一观?”      “大人……”刘甄有些坐不住了,那官纹玉牌去了何处他是知道的,苍翊此时根本不可能拿的出来。      当事人倒是面不改色,悠然地喝着茶又将茶杯放下,坦然道:“令牌,不在我这。”      “姐夫你看到了吧,他拿不出来,他就是冒充的。”自己的话得到了证实,林慷越发有底地闹腾起来:“你快把他们抓起来,我要报仇。”      杜蔚忐忑的心情缓了缓,惊惶的神情也收了起来,不过他也算是稳重,并没有贸然发难,但脸色也有些难看:“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大罪,阁下是否该给本官一个解释?”   “刺史大人误会了,我们……”      “刘大人无需多言。”苍翊见刘甄想要站起来辩解,出声打断他,自己站了起来,走到林慷面前道:“我想请问这位兄弟,若我不能证明我就是朝廷钦史,你打算要如何对付我们?”      “如何对付?哼……”林慷越过苍翊看向他身后依旧淡然自若静坐的白衣男子,眼中垂涎之色尽显,碍于自己姐夫在场也不敢太过张扬,只道:“反正你们犯的也是死罪,但我不会让你们痛快的死,我会让你们……”      “林慷,住嘴。”杜蔚也不是傻子,看刘甄的态度和苍翊他们处变不惊毫无惊慌的样子,他本能地觉得不安,不敢再让林慷继续说下去,皱眉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苍翊有些惊讶,这杜蔚竟不让人将他们都抓起来,行事谨慎似乎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不堪,不由笑道:“我等并非冒充,是刺史大人不信……”      “你连最基本的身份证明都没有,还想狡辩。”林慷是认定了他们就是假的,理直气壮道:“说,你们到底是何目的?”      苍翊已经连视线也吝啬给于林慷,只浅笑着看着杜刺史,意味不明。      “来人。”见他迟迟不语,许久的僵持让杜蔚心生烦闷,朝门外喊了一声,不一会衙役们便冲了进来将正厅团团围住,却仍未动手。      林慷见姐夫做事畏首畏尾,直接冲衙役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冒充钦史的几人都抓起来。”      衙役们不敢贸然动手,下意识征求杜蔚的意见,杜蔚仍在犹豫不决,苍翊已经替他做了决定,守在两边的妙风妙云二人,化成两道黑影在衙役间穿梭而过,也不见她们如何动作,待她们再次显身时,只听得一阵“当啷”“当啷”的声响,衙役们手中的兵器哗哗落了一地,而杜蔚和林慷的脖间,已被架上了两柄锃亮的长剑……      “大人……”      “姐夫……”      杜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往后倒退了几步,脖间的剑却是穷追不舍,他视线片刻不离剑身,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剑锋割破了脖子:“你……你们好大的胆子……”      “姐夫救我……姐夫……”林慷的惊惶比杜蔚更甚,他早便与死神擦肩过一次,如今又再次被冰冷的长剑抵住了脖颈,好巧不巧还是之前受伤的同一位置,他浑身被死亡的恐惧笼罩,只顾着找人求救,却没注意到杜蔚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杜蔚浑身发颤,听着另一旁的呼救,眼角余光瞥着茫然无措的一众衙役,强自稳了稳心神道:“你……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就算杀了我,也逃不出这刺史府……”      “为何要逃?”苍翊轻笑:“刺史大人既说我们是冒充的,大人觉得我们是如何冒充,目的又为何呢?”      杜蔚一愣,经苍翊提起才想到这一遭,以他们的衣饰妆容不可能是缺钱,而随行护卫身手如此厉害,他们的身份也必然不容小觑,既如此,他们不为财不为权,冒充这个钦史,又是为了什么?      苍翊注视着杜蔚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质的印章,举到杜刺史眼前:“刺史大人可识得此物?”      “这是……王,王印?”杜蔚看着苍翊手中那四方玉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盯着眼前的印章,反复确认,只觉得心脏漏跳了几拍,再顾不得颈间的威胁,瘫软着跪了下来:“下官该死……”      “现在刺史大人可信了?”      “下官罪该万死,是下官有眼无珠,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杜蔚头也不敢抬,他突然很庆幸,方才还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苍翊拿出的是皇室专用的王印,印章上体由玄色璞玉制成,四周雕刻着龙纹以宝石镶嵌,精美非凡,而在玉印底部则是由纯金打造的缕空雕刻着四个字“翊亲王印”,是属于苍翊的私印。苍翊淡然地将印章收了起来,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杜蔚和另一边已经不再叫嚣的林慷,转身回到了主位上坐下。      没了兵器在手的衙役最是不明状况,只得跟着刺史大人一道跪了下来。刘甄亦然行礼,盯着上首的人欲言又止,斟酌了半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慷在看到那块印章时就已经觉得事情不对,他不知晓那代表了什么,听杜蔚对那人以殿下相称,才意识到他们竟是皇室中人,那他垂涎的那位白衣公子又是什么身份?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林慷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一声也不敢吭。      厅内的气氛又变得沉重,苍翊自坐下之后便不再说话,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轻抿,良久方道了一句:“刘大人先起来吧。”      “是。”刘甄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却不敢再坐下。      不多时,在杜蔚和林慷情绪临近崩溃时,门外有动静传来。一身黑衣的暗一站在门口望了望屋内的情形,看到首位上坐的两位主子之后,直接越过衙役走到苍翊身前道:“王爷。”      “如何了?”      暗一将手中的官纹玉牌递还:“城外所有百姓已全部带进了城。”      “那便好。”苍翊接过那块玉牌,提着吊绳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想着这么一个物件,却给他们平添了这么多麻烦,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无奈摇了摇头将玉牌收回,看向刘甄道:“刘大人不如随百姓一道回卢阳看看?”      刘甄微怔,抬眼对上苍翊的视线,复又低头行了一礼:“是,既如此,下官先行告辞。”      刘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苍翊看着这跪了一地的衙役微微皱眉:“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现在的情况他们能躲开那是求之不得,得了令便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      周围的位置忽然空了出来,屋内被制的两人压力就更大了,杜蔚一直埋首不敢说话,林慷在得知这人竟是当朝王爷时更是面露呆滞,吓得失神了。      “本王抵达郢州城门时被守城将士所拦,说是刺史大人下令,城门只许出不许进,这事杜刺史可知情?”      通过暗一进门之后所说的话,杜蔚就已经明白苍翊那句“令牌不在我身上”是何意了,对自己将面对的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听得苍翊的问话,微微起身回道:“下官……知情。”      苍翊倒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沉声道:“为何下这种命令?”      “王爷恕罪。数十天前,刺史府门前突遭暴民闹事,下官为求府内安稳,命人将所有参与动乱的人逐出城外,不曾想他们出了城仍不消停,下官就想着,左右这郢州境内正闹蝗灾也不会有什么人会进城,为防那群暴民借机混进来实施报复,下官这才下了城门许出不许进的命令……”      “杜刺史,当本王好糊弄不成?”      “下官不敢……”杜蔚一惊,将头埋得更低。      ……    ☆、真相   苍翊手中把玩着那块玉牌,冷笑:“暴民?若非官府逼迫何来什么暴民?”      “下官冤枉啊王爷……”      “冤枉?好,那本王问你,你为阻隔蝗灾殃及郢州城,做了何事?”苍翊不怒反笑,质问道。      前方的凝视带着皇家的威严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杜蔚眼神不停闪躲:“下官……”      “说不出来?好,那本王替你说,你放火烧村,毁了百姓赖以生存的田地,置百姓性命于不顾,使得一个村落近百名的百姓死于非命,消息传出后其他村落的人拖家带口来到郢州城只为求一线生机,竟被你们当作暴民轰出城外,任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身为父母官只为一己私利如此草菅人命,你告诉本王,你何来的冤枉?”      原本还算柔和的陈述突然变得凌厉慑人,激得本就心虚的人浑身一震,站在一旁的林慷双腿都开始打颤,却碍于颈间的长剑一动也不敢动,苍翊漠然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杜蔚,方才还喊着冤枉的刺史已经不敢再作隐瞒,颤声道:“王爷明鉴,下官也是迫于无奈啊。”      苍翊怒从心起,只觉得此人仍在狡辩,忍不住想要呵斥,却被另一只手拦下,苍翊愣了愣,转而硬生生将这口气憋了回去,不说话了。      南宫若尘安抚住了苍翊,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杜蔚身前,轻声道:“你有何无奈?”      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杜蔚下意识抬头看去,才发现一直坐在上首的白衣公子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前,微怔了一瞬,又看了看仍坐着的翊王,见他没有不悦,才复低头道:“王爷说的不错,下官……的确曾下令焚毁过一个名为山下村的村落,那村落地处卢阳郡边缘,与郢州城相隔不远,半月前蝗虫数量激增,直冲郢州城方向而来,却不知何故只在山下村附近聚拢,下官派人去查看,来报说山下村所有村民受到蝗群袭击,多数人被啃咬至死,甚至已经有尸体开始腐烂,村里的郎中说再这样下去恐会演变成瘟疫,下官实在没有法子,才会下令焚毁了村子,下官实属无奈,请王爷明鉴啊。”      “据你所说,瘟疫尚未形成,为何不派人前去救援?”苍翊明显还是不信。      “这……这不是下官不让人去救,实在是……”杜蔚心中着急,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不是不救,是无人救。”南宫若尘突然接过话头,在刺史感激的目光下继续道:“百病之中瘟疫为医者最为忌讳,传染性极强,无形可求,无象可见,且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只怕是没人敢去的。”      “是啊王爷,一般的人听闻瘟疫将起唯恐避之不及,哪里会有人愿前往救援?”南宫若尘的话让杜蔚略松了口气,也有了些底气。      苍翊也清楚,这种事非人自愿强求不得,若以武力胁迫,也只会让□□的百姓换一拨人而已,只是为何他总觉着,瑾竹是刻意在向着杜蔚说话呢,暂且压下了心中的迷惑又问道:“既如此,在卢阳各村百姓来闹事时,你只需将事情解释清楚即可,缘何话也不问便将人轰出城外?”      “这……下官一时糊涂,可下官将人赶走,也是给足了银两,就算他们要离开郢州那些钱也足以他们生活一阵子了……”本是他为求自身安稳想将人打发了,这样的理由他自是不敢说,但是他自知理亏故而辩解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苍翊二人听他所言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在城外遇上那些百姓时可从未听人提起银两之事,看他们的生活状况也并不像是衣食无忧的模样,而这种一戳就破的谎杜蔚也不可能信口胡诌,这样的话,那些银两又去了何处?      “据本王所知,那些百姓可从未收到过官府给出的银两,此事你是交由何人去办的?”      “是……”杜蔚一惊,显得很是意外,目光不由自主朝着仍呆滞在一旁的林慷看去,虽不曾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了。      “是他?”苍翊抬眼看向被妙风拿剑相抵的林慷,凤眸微凝,在城门口时这人本就该是一个死人了,只是城内守正出手阻拦他也不愿与他为难,再者对付林慷这种仗势欺人的人,最好的方式是在他的靠山面前让其堕入绝望,故而暂且饶了林慷一命,他本打算弄清了百姓□□的缘由再来处理这人,现在看来,这事与林慷也脱不了干系……      苍翊示意妙风将人带过来。回过神来的林慷对上苍翊似笑非笑的神情,僵硬的身体瞬间便瘫软了下来,连连叩拜,口不择言道:“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本来还耐着性子打算问话的苍翊见状瞬间黑了脸,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也不废话了,直接言道:“用来安抚百姓的那些银两去了何处?”      林慷求饶的动作顿了一瞬,妙风长剑一翻有反光射进他眼中又惊了神,“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杜刺史,若本王所料不错,这银两是你从库房取出,经由林廷尉,交给闹事的百姓的吧?”苍翊冷笑,这些钱从头至尾只经过林慷一人之手,他这般急切的反应无异于不打自招了。      自苍翊说出银两未交到百姓手里时杜蔚就已经想到了,他这个小舅子的性子他多少也有些了解,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本以为给了他一个正当的闲职能让他安分些,却未曾料到他竟借由官职之便中饱私囊,事实面前再多的辩解都显得那么无力,杜蔚颓然应了声:“是。”      “如此,该怎么做,便无需本王多说了吧?”      “……下官明白。”杜蔚看着林慷暗自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来人……”      “守城廷尉林慷,身在其位,不司其职,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今废其官职,廷杖一百,禁足一月好自反省,无令不得外出……”      “是。”刚进门的衙役正是方才出去的其中两人,他们早便知道事情不会轻了,故而听到这般严重的责罚连讶异都没有一丝,毫不留情地将愣在原地的林慷驾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重罚犹如晴天霹雳在林慷耳边炸响,直至被人拖拽而起才反应过来,这一百廷杖下来,他不死也得残废,想到此不由奋力挣扎了起来:“不,姐……姐夫救我,姐夫救我啊,我会死的,姐夫……你不能这么对我……姐夫……”      杜蔚视线随着哭喊声的消失收了回来,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了心情又回过头恭敬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乏了,府中已备好住处,请王爷移驾。”      苍翊也没心情去看别人行刑,想着今日折腾了一天瑾竹肯定累了,转身朝着南宫若尘走去。      杜蔚见人不出房门反而走向相反的方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地抬头瞧了一眼,却见方才还阴沉着脸的王爷正温和地笑着去牵那位白衣公子的手,惊得张大了嘴,被旁边的几位暗卫一瞪,立马又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苍翊若无其事地拉着南宫若尘出了房门,门口早有刺史府管事的在外侯着,见人出来恭敬地领着几人朝安排好的住处走去。      苍翊几人离了正厅,杜蔚仍是丝毫不敢放松,主子走了,却将暗一这个煞神留了下来,杜蔚知道他们这是何意,悄自抹了抹额角渗出的冷汗,硬着头皮带着人去了杖责林慷的地方。      还未走近便有震天的哭喊声传来,隐约还有女人的声音掺杂其中,杜蔚心中一紧,忽然加快了步伐赶了过去,到场一看,果然看到一妇人挡在林慷身前,一众衙役站在距离他们三尺之外,面面相觑着不敢靠近。      “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还不动手?”杜蔚看着眼前的状况厉声叱道。身后有人跟着,他纵然有徇私之心却也是不敢做的。      “大人,是夫人她……”      守在林慷身前的妇人见杜蔚到来,蓄满眼眶的泪珠哗哗地落了下来,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过来扯住杜蔚的衣角,哭诉着:“老爷,你饶了慷儿吧,他从小没受过什么苦,这一百杖责他如何能受得住啊,老爷,妾身求求您了,慷儿是我唯一的弟弟啊老爷……”      杜蔚看着同自己生活多年的发妻泪如雨下,顿时心生不忍,下意识瞟向身后的黑色人影,暗一仍旧面瘫着脸丝毫不为所动,明摆着一副你不动刑我就不走的态度。      杜蔚不再抱有侥幸,将妇人扯开,狠下心道:“来人,送夫人回房……”      任由着林慷哭喊求饶,杜蔚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耳边痛呼的声音渐小,到最后只剩下杖板落在皮肉上的声音,眼帘睁开入目的已是血肉模糊的身体,人也已经昏死过去…… ☆、猜测   一百廷杖未满,林慷已是半死不活,对于这种意料之中的惨状,暗一没有半点的怜悯与同情,毫不懈怠地守在一旁直到杖数全了才离了刑地去向苍翊复命。      刺史夫人被强制带回自己的院里,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地等着,不停地派人打探着外面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却已经是生命垂危的境地,一时受不住刺激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后大哭大闹,只喊着若弟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便也不活了,后来也不知杜刺史对她说了些什么,她竟也不再闹了,只是红着眼眶照料着昏迷的林慷,盼着人能早日醒过来。      “……人已昏死过去,腰间筋脉断裂,即使人醒过来,下半辈子也只能躺在床上了……”      暗一将林慷的状况告知时,苍翊只轻蔑一笑,在他看来这种教训根本算不得什么,敢觊觎他的人,纵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只是这种缘由他却不会说出来,      说来苍翊一行人也算是幸运的,在他们刚抵达郢州城不久,天色便暗了下来,临近傍晚时分,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线飘落在地上不是很明显地泛起丝丝涟漪,能见度变低,如风如雾,无端让人添了几分迷茫……      费了些时间将所有随身的东西都安置妥当,忙完时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拒绝了杜刺史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准备,只叫厨房备了几样精致小菜,赶了几天的路,从城郊到刺史府又是好几番的折腾,众人也都有些疲惫,匆匆用了晚膳,便各自回房了。      刺史府的下人不知两人之间是何关系备了两处院子,出门在外也比不得王府那般随意,苍翊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是不乐意的,在自己房里沐浴完毕之后,趁着没人注意灵巧地翻进了隔壁的院子。      见房内的烛灯还亮着,勾勒出窗前那道身材修长的剪影,苍翊勾了勾唇,大摇大摆地推开房门钻了进去。   关上门回过身时,窗前站着的人也正怪异的看着他:“不走院门,何故去翻墙?”      “院门处有人,不便。”苍翊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他这一来可是没准备再回去的,要光明正大的从院门出再走院门进来,第二天他和瑾竹歇在一处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刺史府,他倒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却不能不顾及瑾竹的想法。      方才苍翊翻墙而入,外面可是下着雨的,南宫若尘上下看了看,确定他没被雨淋着,才淡然移开了视线,继续瞧着窗外。      苍翊笑着靠近窗边的人,见他穿得单薄,还披散着一头湿发,不由得皱眉,从木架上取过一块绒布将南宫若尘整个后脑都包了进去:“发丝不擦干,很容易着凉的。”      赶路途中没有这么好的梳洗条件,男子束发又不同于女子,发带束得扎实,连续几日不曾松散过的发髻被松开只让人觉得异常轻松,南宫若尘不急于束发,也就不在乎发丝干不干了。      突然被绒布裹住,南宫若尘不由自主地随着苍翊的手晃了晃脑袋,顾自稳了稳身形,听着身后略带责备的话语觉得心中一暖,静静地立在原地任苍翊替他拭干湿发。      苍翊轻柔地擦拭着,见身前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问道:“在想什么?”      南宫若尘也不回头,盯着窗外的雨发呆:“想今天发生的事。”      今天发生的事?苍翊撇了撇嘴,今天可发生了不少事,他如何知道是哪件事,哪有这么敷衍他的。      似是知道苍翊心中所想,南宫若尘又补充道:“郢州城的守正。”      “他?”想起在城门口阻了他杀林慷的那人,苍翊突然发笑:“才刚到郢州城便被人摆了一道,他倒也有些本事。只是不知,他是如何知道我们的身份的?”      “或许,他认识刘郡守。”南宫若尘轻应,提起刘甄时面色微变,有些意味不明。      苍翊点了点头,城门守正会认识当地郡守倒也说的通。      他看的出来,周序锋也是厌恶林慷的,只是碍于其身份又不能见死不救,起先还觉得奇怪,为何周序锋身为守正不求证身份便放他们进城了,现在看来,他是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身份,有意利用他们想要惩治林慷。   刻意将林慷救下,让他回刺史府向靠山告状,进而将事情闹大,当他们知道林慷得罪的人是谁时,就是杜蔚也不敢再护着他,这样的话,既能让林慷受到该有的教训,也避免了事后杜刺史会迁怒到自己这个城门守正的身上。      周序锋的做法固然是利用了苍翊的身份,但他也是为了让该罚之人受到应有的惩处同时保自身安稳,所以苍翊也不会去怪罪于他,倒是这郢州刺史放火烧村一事,杜蔚说是为了防止瘟疫才出此下策,此言与之前刘甄所说大有不同,而真正的情况他们却是一无所知。      “山下村被焚毁一事,你怎么看?”发丝被擦到半干,苍翊将绒布挂回到木架上,见南宫若尘没有要歇下的意思,又取了件披风披在了他身上,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南宫若尘其实并不觉着冷,还是伸手拢了拢披风的束带,想着苍翊刚才说的,沉默了半晌,突然如自言自语般道:“百余人,当真就没有活口吗?”      话音虽小苍翊也是听的清的,蓦地愣了一瞬:“你的意思是?”      南宫若尘不言,算是默认了苍翊的想法。      说是为防瘟疫,到底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官兵去焚村,那些村民又不是死物,即使舍不下家人或是官兵阻拦离不开村里,难道就不会想办法避开火患保得一命?      若想知道事实真相,去村里一探便知。      苍翊执起身前人的一缕青丝,轻笑道:“你似乎更认同郢州刺史的说法?”      “刘甄……不可信。”      “为何?”将手中的那缕发丝绕在指尖,明明是疑问的话,面上却毫无疑色。      南宫若尘没看见身后人的动作,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山下村是卢阳郡管辖范围之内,若要烧村,没道理不去知会郡守一声,他既为卢阳郡守,必然早就得了消息,纵然阻止不了村落被焚毁,也应该来找刺史府申辩,而观杜刺史看见刘郡守时的神情,除了疑惑并没其他异色,只能是刘郡守不曾来过刺史府。”      “再者今日城郊遇到的那些百姓,他们对山下村遭蝗虫侵袭以及尸体溃烂之事毫不知情,刘甄带动百姓□□,若真是为了卢阳百姓,他首先该做的是弄清烧村的原因,而非直接煽动百姓前来闹事。”      “你我都清楚,这次事态突然变得严重,是人为……”      受灾区的扩散,蝗虫对人类的侵袭,都是前世所没有的,苍翊当然清楚这些变化其实是冲着他来的,但他却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他喜欢看瑾竹这般侃侃而谈的样子,喜欢他那般自然地说出“你我”二字,苍翊忽然感到很庆幸,庆幸上天给了他们重新来过的机会,庆幸瑾竹没有忘了他……      身后的人良久没有动静,南宫若尘不由得好奇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苍翊满脸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从没见你一次说过这么多话。”      南宫若尘一怔,对上苍翊满眼柔情的凤眸,耳根微红,略不自在地撇过头,又望着窗外发呆。      苍翊轻笑着从后面拥住他,见他身体微僵着却没有拒绝,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两人沉默了片刻,南宫若尘道:“其实,你本可不用暴露自己的身份。”      “无妨,纵使我自己不说,这事也藏不住。”苍翊一脸无所谓,本是为着他的安全,朝廷只说了会派钦史前往郢州,却不曾透露去的人的身份,然而纸到底藏不住火,苍离费尽心机要他性命,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将他亲王的身份泄露出去,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找上门来……      “小麒他们,该是过了林州境内了吧。”瞧着外面愈加变大的雨势,南宫若尘有些忧心。      苍翊倒是没不怎么在意,鼻尖凑近了偷偷闻着怀里人的发香,随意道:“有凌云跟着,不会有事的,明日我们再去山下村瞧瞧。”      “嗯。”南宫若尘淡淡应了一声,他并没有告诉苍翊,他之所以不信任刘甄,更重要的是,此人给了他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甚至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不愿多想,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自然地朝着身后人的怀里靠了靠。      而被惦记着的左麒一行人,其实并没有苍翊所想象的那般轻松。    ☆、雨行   没了同坐的人,左麒独自坐了好几天的马车,虽然走的是官道却也比不得城内那么平稳,磕磕绊绊地在马车里颠簸了几日,左小公子也终于坐不住了,提出要自己骑马,而空置的马车却是没人敢坐的,带着也是累赘,便直接扔下了。      可马车刚扔下不久,作为主将的归冉便后悔了,他是万万没想到信誓旦旦提出要自己骑马的左小公子根本就不会骑马。      起先歇息之后刚启程行的缓慢倒不曾发觉,加快行程时左麒一个不稳竟险些摔下马去,幸好凌云眼疾手快给拉了回来,出了这状况归冉是不敢再让他骑马了,唯一一辆马车里的楚灵儿见状招呼左麒与她同坐,他却是死也不肯,最终选择了与凌云同乘一骑,幸得他们不需要像苍翊那般急速赶路,一匹马驼着两人也不是很费劲。      说来也怪不得左麒,他自小在山里长大,被左彦带走之后,因不需要急着赶路,左彦也不曾教过他骑马,他又总是迷路,很少独自出行,要去哪里运起轻功便走,也不需要骑马。看着其他人一脸轻松的样子也不觉得有多难,故而想要尝试一下,岂料这马如此不配合,一尥蹶子险些将他掀下马去。      许是觉得险些失了面子,左麒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肯说,凌云见他这样便想着到了林州城再给他找一辆马车,只是运气不佳,还未到达林州,天空已经有雨落了下来。      “将军,雨势越发的大了,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宽敞的泥泞道已完全被雨水浸湿,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潭,马蹄踏过溅起浑浊的污泥,又被落下的雨滴冲刷干净。赈灾所需的物资用备用的油纸遮住,随行亲卫的衣物却早已湿透。      归冉看了看一行人的现状,又估量着四周的地形,眉头微蹙:“四周皆为山林,雨天在此处落脚危险太大,还得再赶一段路。”      众人闻言神情皆有些凝重,现在已临近天黑,他们已经行了不短的路程,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夜里冒雨前行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负担,也伴随着一定的危险,但正如归冉所说,他们身处林间,山匪倒可另说,就天空中时而落下的惊雷对他们也是一种莫大的威胁,现在的他们等同于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凌云见其他人面具犹豫,出声道:“我们一直走的是官道,以地图来看,道路并不是一直身处林间,不如趁着天未尽黑尚可视物,再往前赶一段路碰碰运气,否则待天黑透,就真的麻烦了。”      随行亲卫听得凌云的话面色有所松动,归冉对着凌云微微颔首,直接下令:“继续前行。”      所有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拼了命地赶路,本来也不曾抱多大希望,然而当那高了自己几倍不止的林州城墙出现在眼前时,众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雨还在下,故而燃不起火把,正愁着如何通知城门守卫时,城楼上突然露出一个人影。      “城下何人?”      归冉沉默,待城楼上再次发问,才示意副将应道:“我等奉朝廷之命前往郢州查探灾情,突逢大雨到夜间赶至此处,望兄弟行个方便打开城门。”      城墙上的身影缩了回去,片刻之后,沉重的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走出一名守卫,举着油制的火把,打量着归冉一行人:“可有信物?”      归冉自腰间取下一块令牌递过去,守卫借着火光看了一眼,随即下令打开了城门:“钦史大人途经时已嘱咐过,大人请……”      “多谢。”归冉将令牌收回,带着百余人以及沉重的物资进了城,这么多人不可能全部住进官员府中,归冉让副将去林州刺史府知会一声,找了客栈暂住了下来。      一行人除了坐在马车里的楚灵儿和江思寅两人还是干爽的一身,其余人皆是如落汤鸡一般,刚住进客栈便迫不及待地将一身湿衣换下。      左麒为避开楚灵儿特意选了与她不同的客栈,凌云带他到了客房,刚进入房里,就赶紧将胸前围着的包袱取了下来。包袱一放下,跟在左麒身后进屋的凌云不可抑制地瞪直了眼睛,那灰色锦布捆成的包袱里突然冒出一个雪白色的毛团,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是消失了一天的蓝尾灵狐……      “小公子,你这是……”凌云忍不住问道。      他还以为左麒将这灵狐放到了马车里,不想他竟然随身带着,难怪今日骑马时背后总有一种柔软的触感。      “这样方便。”左麒头也不抬,将灵狐从包里提了出来,里面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之类的,大抵是左麒随身携带的一些药物,瓶上都沾满了水也不知里面的东西是否被浸湿。      重获自由的灵狐刚一站稳便一阵疯狂的摆动,直溅得本就一身湿的两人更添狼狈,似是觉得不适,又伸出两只前爪不停地挠着自身湿哒哒的毛发,末了还极为嫌弃地抖了抖爪子,勉强能忍受了,才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对左麒表示自己的强烈不满。      灵狐不满左麒就更不满了,照着它的脑袋用力弹了一下:“你瞪什么瞪?小爷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有什么不满的?”      挨了一记弹指的灵狐报复性地一抓挠回去,奈何左麒躲得迅速,一击不成倒被提着尾巴扔下了桌子,报复不成的灵狐抓着凌云的衣服窜到他肩上,委屈地耸拉着脑袋不敢折腾了。      “小麒哥哥……”      左麒简单地清洗之后正准备换上衣物,听得门外的声音顿时一个激灵,心道:要命,她怎么来了……      着急忙慌地四处张望,眼见着人就要进来了,突然心念一转,快速穿好衣裳,提气轻身越到了房梁之上,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粗鲁地踹开了……      “咦?人呢?不是说在房里的吗?”少女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大概是没见着人隐隐有些失落。      身后跟着的人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看房梁,对上少年紧张又略带恳求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对着少女温声道:“左公子许是有事出去了,大小姐还是先回去吧。”      “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为了躲我罢了,哼!”楚灵儿委屈地嘟起嘴,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置在桌上,眼神一转瞧见了蜷缩在一旁的灵狐,瞬间眼前一亮。      房门被踹开似乎惊着了这小家伙,正防备地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两人,见少女注意到了自己,立刻站了起来开始龇牙咧嘴。      然而楚灵儿自小在山庄里长大,也是见惯了这些奇珍异兽的,对这小家伙的敌意完全视而不见,正打算伸手去抓,却被那小家伙灵巧地躲开了。      江思寅站在一旁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楚灵儿也不着急,直追着灵狐跑,由于房内没有藏身之处,空间有限,灵狐终是不敌被少女一把拎住。      “小家伙你跑什么呀,看你这脏的,走,姐姐带你去洗洗……”      一人一狐追逐打闹一阵以少女胜利告终,看着楚灵儿蛮有成就感地将灵狐拎走,躲在房梁上的左麒终于松了口气,江思寅走到门口对着房梁上的少年颔首示意,顺带磕上了房门。      房内静了下来,左麒却并不急着下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房梁另一侧的一道黑影,缓缓凑了过去:“你不是有房间吗?待这儿干嘛?”      “公子吩咐属下护卫小公子安全。”      左麒嗤笑,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这道黑影就是凌云,方才洗完澡出来见房里只剩下了一只湿狐狸,他本以为凌云已经回了自己房里也没在意,若不是一时情急躲到了房梁上,他恐怕还发现不了这房梁上还待着一个人。      对于凌云随时随地隐匿行迹的本事左麒还是很佩服的,从皇城出来他就一直跟着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发现,就连此前与师兄分道,他若不是觉得气闷想要出马车透气,都还不知道这人已经坐到了自己的马车前面当起了马夫……      但佩服归佩服,对于被人保护这事左麒还是有些不服气,虽然师兄是为了自己好,心中总是难免别扭:“你晚上搁这要怎么睡啊?你回你自己房里去,小爷这用不着你守着。”      凌云依旧待在房梁上一动不动,左麒也不多说,就此僵持了半晌,凌云忽然道:“属下习惯了歇于房梁上。”      “……”    ☆、腐尸   “……”左麒顿觉语塞,这人是受虐狂吗?好好的床不睡,偏要歇在房梁上,这地方又窄又暗,如何能睡?暗自嘀咕了几句,反正也没有睡意,左麒便干脆在房梁上坐了下来。      “你跟在臭屁王爷身边多久了?”      凌云抬眼看他,想了想道:“自王爷出宫建府,至今快五年了。”      “这么久了?”左麒撇了撇嘴,摊上这么个主子,也难怪睡房梁都睡成习惯了。      默默在心中感慨了几句,又不禁想到了总是跟苍翊在一起的自家师兄,以前听师父说起他也曾想象过,大概是一个和臭老头一样古板无趣的人,既为一国皇子,又或许是心高气傲的人,但见到人之后,却又与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虽然他总是一脸淡漠的确很无趣……      “你待在王府这么多年,以前见过我师兄吗?”      凌云微愣,似是没想到左麒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应道:“不曾见过。”      左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双手合十枕于脑后,向后靠在了梁柱上:“我想也是,我师兄以前又没来过离洛你怎么可能见过,那我师兄是怎么认识你们王爷的呢?”      凌云看着少年迷茫的神情不答话,对于这件事或许他心中的迷惑更甚,太后寿辰之后,王爷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发了疯般地寻人,将公子救回之后,王爷对公子的重视更是前所未有,那种毫无理由的信任,曾经让凌云很是忧心了一阵,他甚至有想过背着王爷私下调查,却终是没敢擅自行动。      而随着接触的时间越久,他渐渐发现,南宫若尘似乎对王府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与苍翊之间的相处也完全不似初识,且南宫若尘做事从来不会瞒着凌云,久而久之,芥蒂渐消,南宫若尘也就成了凌云心中认可的另一个主子。      左麒自说自话地问了一句,见凌云不应,不由得凑近了些:“喂,师兄看起来和你很熟的样子,你以前真的不认识他?”      “不认识。”      左麒撇嘴,有些失望,故意道:“……不认识你干嘛听他的?你就不怕他故意支开你趁机害了你们王爷?”      “王爷吩咐过,公子的话等同王爷本人。”凌云掷地有声,顿了顿又道:“公子不会害王爷。”      “那是自然,师兄要想对他不利,你们王爷早没命了。”左麒冷哼,说得自信满满。      凌云并未反驳,他没有告诉左麒王爷身边除了他还跟着十八暗卫,他在不在并不会影响什么。但他也知道左麒说的都是事实,医圣的徒弟,即使没了内力,要想杀人也不过轻而易举,而且以自家王爷对公子的态度,就是公子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吧……      对于左麒的话,凌云是有问必答,不问不答,左麒也不恼火,顾自继续说着:“你说你们做侍卫的可真没意思,整日听主子的话做这做那,一点反抗的心都没有,难不成他们要你去死,你也乖乖地拿剑抹了脖子?”      “王爷不会。”      “他当然不会,不然我也不会让师兄跟着他了。”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凌云起初还会回上几句,最后干脆不说话了,只静静听着,也许左麒压根也没想着要他答话。      许是一个人说得无趣,又或是到了入眠的时辰,左麒已经开始昏昏欲睡:“……你记得明天去把狐狸抱回来……”      “是。”      “那臭丫头要是来找我你得拦着她……”      “是。”      “……”少年的声音渐歇,没一会便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竟直接靠在房梁上睡着了。      凌云等了片刻,待对面的人睡得沉了,才起身走过去,熟睡的脸上带着少年独有的稚嫩,没了醒时的肆意张扬,睡得十分安稳,大概是困得极了,凌云将他从房梁上移到床榻时,他也只是皱着眉嘟哝了一声又继续睡了。      把人放好之后,凌云扯过内侧的被子给左麒盖上,熄了屋内的油灯,又轻声跃上了房梁。      所幸大雨只落了一晚上,至次日早晨便停了下来,并未耽搁行程。      雨落之后的天气愈显阴凉,通达山下村的小路上布满泥泞,弄脏了织锦珍贵的衣角与鞋底,但不论是苍翊还是南宫若尘,此时都已无暇顾及。      小小的村落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燃过的木屑经过雨水的冲刷后更显漆黑,四周狼藉一片,没有半点生机,混杂着泥土和木炭的气味四处弥漫,两人缓步走在村里唯一的道路上,神情凝重。      “王爷,村里的所有房屋均已被烧毁,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暗卫提前在村里查探了一番,回到苍翊身旁说道。      “尸体呢?”      “烧焦的尸体都压在废墟底下,整个村子里没有生存的迹象,也没有可供活人藏匿的地方。”      苍翊剑眉皱起,废墟底下的尸体大抵是丧失了行动能力,被关在房里逃不出去被活活烧死的,但当火烧起来时,人会本能地为了逃命而向外跑,整个村子里的人总不至于没有一个人逃出来,为何不见废墟外有尸体?      “再仔细看看。”苍翊吩咐道。      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村落虽不大,但他们也只有二十人分散查看难免会有漏洞,此次到山下村他们并未带其他人手,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郢州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      十八暗卫只留了两人跟在苍翊他们身后,几人又在整个村子里转了一圈,南宫若尘突然在一片废墟处停下脚步,顿了一会儿转而走了过去。      身后的暗卫明白了他的用意,迅速赶上前将横七竖八搁置的木桩掀了开,露出里面未曾有人处理过的焦尸。      南宫若尘蹲下瞧了瞧,尸体被烧的很彻底,已经看不出生前是什么样子,尸身周围以及整个废墟底下还有着一些细小的黑块,依稀能辨认出是蝗虫的残骸。忽然想到了什么,南宫若尘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瑾竹,怎么了?”苍翊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      南宫若尘侧头看了一眼,指了指地上随处可见的黑色残骸:“是有人刻意将蝗虫引到此处。”      他们从外面的道路走到此处,虽然也见到一些蝗虫的残骸,但比起这废墟底下的数量要少得太多。蝗虫在一个村落聚集本就很不对劲,大火燃起竟也不想着逃命,到底是为何?      如今一把大火烧掉了所有的线索,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想到此,苍翊不由得有些懊恼,视线在那具烧焦了的尸体上停留片刻,凤眸微凝,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些村民的数量,似乎不对。”      南宫若尘垂眸沉思,据他们所知,这村里居住的村民不下百人,但以他们目前所看到的人数根本达不到,死去的村民无人安葬,除了他们村里再无其他人的足迹,那么其他人去了哪里?      南宫若尘抬眼朝四周望了望,蓦然道:“活人无法藏匿,那死人呢?”      苍翊闻言微怔,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正准备让暗卫通知其他人,已经有人朝着他们跑了过来,见状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王爷,暗七在村子东南方发现了一处埋尸的地点。”      苍翊与南宫若尘对视一眼,心下了然,整了整衣物跟着赶了过去。      埋尸的深坑挖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下,枝叶落了满地形成了最好的遮掩,暗七正守在树干不远处守着,待苍翊他们走近,俯首恭敬道:“王爷,公子。”      苍翊望着树下,停了步伐:“如何发现的?”      “有腐臭。”      “……”苍翊默然,这才明白了暗七为何不在树旁守着,而是隔了一段距离。      暗七好似没看到苍翊怪异的表情,继续道:“尸体大概十几具,均死于剑伤。”      剑伤?苍翊正疑惑着,却见身旁的人已经越过他向那尸坑走了过去:“瑾竹?”      南宫若尘捻起长袖轻掩口鼻,缓步走到树干下,数尺宽的深坑里堆叠着十几具尸体,尸体毫无章法地堆置着可见处理的很是匆忙,经过了数日尸体已经腐烂,正散发着阵阵恶臭……   苍翊本还有些犹豫,见南宫若尘看的认真,不禁好奇地跟了过去。    ☆、刺杀   脚下先思想一步动作,朝着尸坑处奔去,然而人力所及有限,还未赶至,一旁三道精铁所制的箭矢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冲向树下的白色人影,幸得苍翊警觉提前唤了一声,南宫若尘仓促错身躲了过去,才刚落稳脚跟又被人拦腰抱起,须臾间已转到了数尺之外,被暗卫护在了中间,之前的三支箭头深深地嵌进了树干里。      反复确认了怀里的人的确无恙,苍翊才转而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面色阴沉:“既然来了,何必还躲躲藏藏的?”      四周无人应答,回应他们的是又一轮急袭而来的箭雨,接二连三毫无间断,尚在身边的暗卫顿时充满警惕,凝神挡在两人身前将箭矢尽数挡了去。      苍翊瞧着这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箭雨,起初觉得只是来这村里看看便没有将佩剑带上,倒是失策了,箭矢太多暗卫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全挡得住,苍翊侧头躲过钻了空子飞来的一支长箭,顺势从地上捞起一截断掉的箭头,勉强将其他漏掉的箭羽挡开……      南宫若尘沉静着站在苍翊身边,注视着箭羽飞来的方向,轻声道:“人数在二十人左右,用的是三箭齐发的精巧□□,应是被人派来的死士。”      话音刚落,箭羽也随之停了下来,还不待几人喘口气,又有一群黑衣人围了上来,果然如南宫若尘所说,二十个黑衣人身后皆背着一把精致的□□,只是已经不见了箭矢。      黑衣人刚一现身二话不说便已经上了手,只是有了之前的耽搁,分散在村子里的暗卫已经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十八人缠斗二十人完全占着上风,苍翊索性拉了南宫若尘脱离在战圈之外,视线不由得落在了树干旁的尸坑处。      苍翊笑道:“如此迫不及待得就动手,看来有些人也沉不住气了。”      南宫若尘也看了过去。      将尸体埋在此处要想掩盖腐臭,多的是法子,偏偏又被暗七嗅着腐臭寻了过来,而他们刚到这就遭了埋伏,想来也是有人刻意而为,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刺客被压制渐渐变得毫无反抗之力,南宫若尘却皱起了眉:“不是皇城派来的人。”      苍翊本来不甚在意,闻言也朝着那边看了看,半晌点了点头,若是皇城派来的人,不至于赢得这般轻松,转头发现瑾竹神色似有不对,疑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南宫若尘凝眸看了许久,终是轻轻摇了摇头。      既是死士,留了活口也查不出幕后之人,暗卫们便没有留手,利落地解决了干净。      村子里能得到的线索也就这么多了,又经过了这么一闹,苍翊也没了心思再待在这,让暗卫们将那十几具村民的尸体又重新埋好,随即离开了村子。      许是来的那天给了个下马威,刺史府的人见了苍翊等人总是唯唯诺诺的,苍翊见惯了别人见到他就怯懦的样子也懒得理会,径直回了院子,当然回的不是他自己的院子。      走到房门口,身后的人自然而然地跟着,南宫若尘转头看了一眼,留了房门算是默许了,苍翊自然毫不客气地踏了进去顺便磕上了房门。      远在西南的郢州暗潮涌动,皇城也并不平静。      偌大的未央宫内,身着龙纹便装的庆元帝垂眸沉思,对面正坐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离洛国当朝丞相秦延之。两人中间摆置着一方檀木小几,上面一张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看起来下了有些时候了。      “小翊才刚离朝,你们这些个大臣们就不让朕省心。”庆元帝落下一黑子连带着感叹了一句。      秦延之低头看着棋局,沉吟不语。      今日上朝,立储之事再被提及,没了翊王挡箭,那些文臣的谏言着实是让人头疼。      “皇上一日不立储,朝堂就一日不定,东宫无主,两位皇子都是虎视眈眈,纵然老臣们不提,两位皇子也不会罢休。”      庆元帝眉头轻挑,笑道:“延之以为,何人堪用?”      “陛下心中已有人选,何故来问老臣?”      棋盘上的黑子被人吃了一片,庆元帝也不恼,只是脸上的笑容微敛,轻叹一声:“正因为如此,朕才不愿立储……”      “陛下良苦用心,老臣明白。”      庆元帝不再应语,专注于棋局,原本一潭死水的棋局又渐渐起了生机。殿内当值的宫女都被遣了出去,房内静悄悄地只剩下落子的声音,对弈正紧张着,喜乔徐步从殿外走了进来。      “皇上,言冥回来了,已候在殿外。”喜乔靠近庆元帝身旁,也没有避着丞相坦声说了出来。      秦延之虽然依旧是面不改色,却还是抬头看了对面一眼,似有疑问。      庆元帝轻“嗯”一声又顾着棋盘上了,喜乔沉稳地候在一旁,也不着急。帝王将手中的棋子落下,才出声道:“让他进来。”      “是。”喜乔应旨传人进殿。      言冥一身黑色劲装跟在喜乔身后,面色平静脚步却显得有些急促,看见殿中坐着的两人也不见礼,沉声道:“翊王殿下有麻烦了。”      庆元帝顿时心下一紧,终于放下手中的棋局,抬眼看了看,有些意味不明。      ……      世事变幻无常,苍翊他们在刺史府也只是暂居,本想着等归冉他们到了再一同赶往卢阳,连续等了几日也没有消息,想来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故而决定先去卢阳郡看看。      纵然心中巴不得这几尊大佛赶紧离开,面上也不能显露出来,暗红木漆的刺史府门口站满了人,杜蔚恭恭敬敬地俯身立在一旁,出声道:“卢阳郡遭蝗灾甚是严重,近日很是不平静,王爷当真要独身前往?下官还是……”      “不必。”派守城兵士护卫,自苍翊说要前去卢阳杜蔚便一直提及,但山下村行踪泄露,这郢州城的兵士已不足以信任,苍翊只带上自己信得过的十八暗卫,与南宫若尘一道钻进了已备好的马车。      郢州城距卢阳不远,午时出城,未至黄昏便已到了卢阳郡,南宫若尘放下帘子,看着如幼童一般趴在他腿上假寐的某人无奈摇头,轻声道:“快到了,起身醒醒神吧。”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着,苍翊躺的正舒适,闻言眼皮也不动一下:“不起,到了你再叫我。”      “……”南宫若尘语滞,对他这般无赖的做法甚是无言,顿了半晌又轻叹一声:“我……腿麻了。”      紧闭的凤眸猛然睁开,对上那张依旧平静的姣容,苍翊瞬间坐了起来,自己只顾着贪恋而忘了这一遭,想着竟难得有些尴尬,眼睛盯着自己方才枕过的地方,犹豫着问道:“还……还好吗?”      南宫若尘摇了摇头:“无碍。”      苍翊见他依然略显僵硬地坐着,知他又在强撑,起身直接扶起让他靠坐在马车后椽,将那两条修长的双腿抱起放在了自己身上。      南宫若尘一惊,忙道:“你……?”      “别动。”苍翊将他欲挣脱的双腿强行扣住,双手搭上轻轻按捏了起来,温声道:“不舒缓一下,你准备待会僵着两条腿走路吗?以后有何不适要就直接说出来,莫要再硬撑了。”      “……”      腿上按揉的力度适中,麻木的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那人低垂着双眸,凸显得睫毛越发浓密纤长,他本该高居庙堂享他一生荣华,却受自己所累蹉跎半生英年早逝,辗转重生也依旧义无反顾地再趟这趟浑水……正失神间,南宫若尘突然浑身一怔,莹白如玉的面颊瞬间涨红,几乎是下意识双腿紧闭抓住了腿间作乱的那双手:“你……”      双手被制,苍翊抬眼,那双幽黑的眸子此刻完全被欲.火填满,他倾身上前,抵住南宫若尘的额头,以蚊蝇般的声音唤道:“瑾竹……”      南宫若尘面露呆滞,眼前人火热的凝视和梦呓般的低语都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彼此的气息相互交缠,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意识回笼时,两人之间已经没了丝毫缝隙,苍翊的手不知何时已挪了上来正轻扣着南宫若尘的后脑,唇舌相交,极尽缠绵……      “王爷,暗四回来了……”      情意正浓时,车外一道不合时宜地声音响起,马车内的两人同时一僵,半睁的眸子瞬时惊醒,南宫若尘脸上的绯红大幅扩散,猛的将仍搭在苍翊身上的双腿放了下来。      好事被搅,苍翊面色微沉,语气不善道:“何事?”      暗卫显然不知王爷的无名火来自何处,愣了一瞬道:“启禀王爷,刘郡守不在郡守府内……”      “什么?”    ☆、求救   早在从刺史府出发之前,苍翊便派了暗四先行一步到了卢阳。      山下村一事明显有着蹊跷,且与刘甄脱不了干系,但他为何会不在府中?      “他可回过卢阳?何时走的?可知去向?”      “几日前回去过,待了不久便离开了,去向……属下无能,未曾查到……”马车里迟迟没有回应,暗四心中忐忑,等了半晌又试探地问道:“王爷,马车……要赶至何处?”      苍翊垂眸沉思了一会,出声道:“去郡守府。”      “可是……事情未明,直接去郡守府,属下担心会有不测……”暗一接了暗四的话头,有些疑虑。      马车里传出一声轻笑,紧接着马车侧帘被人掀开,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俊颜,幽黑的丹凤眸子散发着慑人的光芒:“若真有不测,在这卢阳,你不去郡守府就能躲得掉了?”      “这……”暗一语塞,不敢对上主子的视线,只微微低头应道:“是。”      比起郢州城,卢阳显然更有一个受灾区该有的模样,无人的街道伴着凉风显得有些荒凉,四周都是冰冷的石墙砖瓦,少有蝗虫光顾,只偶尔能看见一只也是见人就飞走,独一辆马车的轱辘声和数匹马的马蹄声在空荡的街道上越发的突兀,街边挂着牌匾的商铺客栈也都是大门紧闭,或许苍翊他们不选择去郡守府,这偌大的卢阳郡也没有其他可供他们落脚的地方……      苍翊放下帘子转过头时,那人的手还被自己握在掌中,没有丝毫挣脱的迹象,见状方才微起的一丝忧虑刹那间消散了干净,抬头却见他似乎有些神思恍惚,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南宫若尘微惊,随即怕痒似的退开了些,轻轻摇了摇头。      他既不说苍翊也不会多问,握着他的手搭在那双正襟危坐着的腿上,轻笑:“可好些了?”      南宫若尘怪异地瞥了他一眼,本不想理会,略用劲想将自己的手抽离无奈挣脱不开,只得应声:“已经没事了。”      知他脸皮薄,苍翊也不再打趣,只紧紧捏着手中修长的五指浅笑着盯着他瞧,那双澄澈泛红的桃花眼颇显无奈地瞥向一旁,挺翘的鼻梁下樱红的薄唇泛着亲吻后的润泽,撩动着人的心绪……      许是苍翊的凝视实在太过于肆无忌惮,南宫若尘终是按捺不住回身瞪了他一眼,然而在苏瑾竹面前,苍翊脸皮总是格外的厚,心情甚好地再次靠了过去。      马车在郡守府门前停下,暗一上前将步梯置上,对着马车里道:“王爷,公子,郡守府到了。”      帘子被掀开,苍翊率先钻了出来,顺着步梯走了下来。      “恭迎翊王殿下。”      正如往常一样,苍翊正准备伸手去接车内的另一人,忽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疑惑很快又消失不见刻意忽视掉暗四下意识投过来的视线,待南宫若尘下了步梯,苍翊才转身看向马匹前方正俯身行礼的蓝衫男子,剑眉微挑:“起来吧。”      那人依言起身,还待说些什么,苍翊突然瞳孔一凝,轻笑道:“想不到这个时候刘大人还有闲情雅致舞文弄墨?”      刘甄顺着苍翊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身洁净的蓝衫在胸前蕴开了一片墨迹,添了些许瑕疵,他也不遮掩,嘴角苦笑:“下人粗心毛躁,打翻了砚台,听闻王爷已经到了府门外,下官也未来得及换身衣裳,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那处墨团聚集在一处,并不似砚台打翻后溅上的星星点点,倒像是刻意在遮掩着什么……      纵然知道他所言非实,苍翊也懒得拆穿,顺着他的话应道:“无妨,不过刘大人这般到底是于身份不符,还是快些回府换身干净衣物吧。”      “谢王爷指教,王爷请。”刘甄脸上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侧了侧身让开了道路。      苍翊微微颔首,与刘甄擦肩而过,南宫若尘紧随其后。      待苍翊走过,刘甄稍一抬头,正巧对上南宫若尘略带审视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示意南宫若尘先请。      出于礼貌南宫若尘点头回礼,从刘甄身旁走过,只是心中的不安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不由得蹙起眉头,跟上苍翊的步子。      “刘大人的郡守府,倒是平静地很。”刚进府苍翊便无厘头地说了一句。的确,比起城周边的荒芜和城内街,这郡守府内绿荫依旧,倒像是从不曾遭遇过蝗灾。      刘甄故作望向四周,笑着言道:“王爷有所不知,下官在府内各院里移植了些木樨草,此物有麻醉的效用向来是食草虫类避之不及的,下官也就一试,耍些小聪明罢了。”      “是吗?”苍翊意味不明地在府邸周围瞧了半晌,随即跟着带路的下人进了一处院子。      将人送回房,待一切安置好,所有人退了出去,苍翊才道:“累了就歇会,我出去一下。”      南宫若尘仍旧有些心神不宁,点头轻应一声,示意苍翊不用顾着自己。      苍翊对南宫若尘的异常也有所察觉,他不知原因为何,只是直觉认为他需要自己理清思绪,见他应的淡然也不在意,轻笑一声转身出了房门,走到门边道:“本王还有些事,去去就回,照顾好公子。”      “是。”暗卫只留了妙风妙云还在明处,如在王府一般守在南宫若尘门外。      蝗灾一事在郢州刺史府已然有所了解,但到底比不上卢阳当地记载的这般明晰,受灾村落多少,百姓损失几何?还得找卢阳郡守询问清楚。      苍翊走后,南宫若尘一身白衣站在窗前,良久不曾挪动过一步。刘甄此人太过复杂,越是接触他心中的不安也愈加明显。      暗四带回的消息是刘甄这几日根本不在府中,府门口恭候的郡守大人和一干衙役都显得过于仓促,这些足以说明暗四所得的消息无误,若是如此,这些天里,刘甄到底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又为何刚巧赶在他们之前回了府里,还有那份莫名的熟悉感,他到底是什么人……      “站住,什么人?”门外一个丫鬟手持托盘欲走近,被妙风拦下。      妙风语气冷然,那小丫鬟似乎给吓着了,连连退了几步,胆怯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奴……奴婢奉命给屋里的公子送些点心……”      妙风妙云默契地对视一眼,瞧着这丫鬟没什么问题,才走上前去:“东西给我,你下去吧。”      “这……奴婢……”眼见着妙风的手伸了过来,那小丫鬟竟下意识手一缩躲了去,妙风伸出去的手蜷起,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闪烁极度不安的模样,极有耐心地等着她的下言。      大概是许久等不到别人的问话,小丫鬟也有些急了,也不管见没见着该见的人,直接跪了下来:“奴婢小莲,求公子救命。”      “你好好的在这,何需求救……”妙风秀眉微蹙,本想快些打发了人以免惊扰的屋内的人,突然话语顿住,房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公子。”妙云仍在门边,看着走出来的人福身行礼。      妙风见状也侧身退到了一旁,面上恢复平静,全然没了方才表现出来的不满。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不敢抬头,看着踏出房门的一双雪白锦鞋离自己越来越近,急切地将头伏得更低:“求公子救救我家大人。”      头顶半晌沉默,许是在审视着什么,在小丫鬟内心禁不住开始忐忑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家大人,是谁?”      小莲面色一喜,应道:“我家大人,是卢阳郡郡守刘甄刘大人。”      “……”      妙风妙云难掩震惊,下意识去看自家主子的神色,南宫若尘神情一顿,一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轻声道:“姑娘此言何意?”      “公子明鉴,你们今日所见的郡守大人并非真正的刘甄大人,我家大人在月前出门后忽然遭遇不测,夫人小姐也消失不见了,后来大人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前后虽然面貌一模一样,但奴婢确定,那人绝不是真正的郡守大人,他们说夫人带着小姐回娘家避难,但奴婢知道,夫人是不可能丢下大人的,定是有人冒充郡守将我家大人关起来了,求公子救命啊。”      “你如何确定他不是刘甄?”      话虽如此说,南宫若尘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跪在地上的人听得此话娇小的身躯明显一僵,耳根也开始泛红,压低了声音道:“奴……奴婢,是大人的通房丫头……”      “……”    ☆、荷包   “……”      最了解刘甄的莫过于和他同床共枕的某些人,只是过了这么久,刘甄当真还活着吗?      对眼前这个女子来说,刘甄便是他此生唯一的依靠,就算告诉他刘郡守已经遇害,或许她也不愿意相信。      “姑娘先起来吧。”刚准备伸手去扶,妙风眼疾手快俯身将地上的人搀了起来,速度之快让南宫若尘略觉怪异,妙风将人扶稳后立马退开,装作没看到主子投来的视线。心中腹诽,要让公子出手去扶一个女人,这要让王爷知道了还不得把她们吃了……虽然他也不一定会知道就是了。      小莲顺势站起,好奇地抬头撞上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方才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这下无意抬头,秀丽的小脸不可抑制地发起烫来,正失神间,站在南宫若尘身后的妙云朝他狠瞪一眼,如一泼冷水当头浇下,吓得她立刻又低下头去。      南宫若尘没注意她们刹那间的较劲,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低声问道:“姑娘为何会找上我?”      小丫鬟对妙云的怒视还心有余悸,越发恭敬道:“是……是有人告诉奴婢,今日到府的是朝廷派来的钦史大人,他让奴婢找您……”      “……”南宫若尘皱眉,小莲的这话说的有些模棱两可,他们最近似乎总会遇到身份神秘又不明敌友的人。      “我要如何信你?”      “这……”小丫鬟面露难色,眼珠子来回转了转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人给了我这个,他说您见了这个就一定会帮奴婢的。”      一个素白色的云纹荷包被摊开放在南宫若尘眼前,妙风妙云瞬时提高警惕,看着主子伸手将锦囊接过,缓缓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看起来无甚异常,纸条打开的一瞬南宫若尘却神色微变,意味不明地看向仍低着头的小丫鬟。      “公子,可有不妥?”      “没事。”南宫若尘将荷包重新封住放入袖中,对妙风妙云摇了摇头,朝小莲走近了些:“纸条你可看过了?”      小丫鬟一惊,听他语气不似之前温和,又慌张地跪了下来:“公子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不识字的……”      南宫若尘了然,这般反应说明纸条她已经看过了,只是就算她识字看了此信也无用,重点根本不在那短短一行字上……      “此事我定当尽力,姑娘先回吧。”南宫若尘轻言道,让妙风送人。   小丫鬟似是担心他们随意敷衍,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认了,低声道:“奴婢告退。”      妙风只将人送至院门口,确认无人发现便回了,院里南宫若尘还在原地站在,妙风妙云也不打搅,静静候在一旁。      南宫若尘又将锦囊拿在手里,那小丫鬟要找的人其实是苍翊,只是阴差阳错误认了人将他当成了朝廷钦史,若是以前他一定是将此事按下等苍翊回来自己处理,今日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竟没有多做解释,直接默认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正悄然变化着……      时间渐逝,天气也愈发的冷了,夜色很快袭来,黑暗笼罩了整个郡守府,稀稀落落的光亮在廊道上燃起,忽明忽灭。      苍翊回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里的烛灯依然亮着,只如此便让他微凉的身体无端添了些许暖意,推门进去,唯一敞亮的烛灯下一道白色身影安静地坐在窗前的一方小几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一卷书本随意搁置在小几上,大概是困得极了,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扶住额头,双眸紧闭正安稳地打着盹儿。      苍翊走近在他对面坐着,凑近仔细打量着这难得一见的睡颜,桃花双眸紧闭,比平时里少了一丝魅惑,多了一丝恬静,他想伸手去触碰,却又怕将人惊醒,无奈恶作剧地对着那张睡脸呼了口气,那人怕痒似的睫毛轻颤,却没有醒来,看着这人对自己的气息丝毫没有防备,苍翊心中异常地满足。      小心翼翼地将他手中的书卷取出,正打算将人抱到榻上让他睡得安稳些,忽然眼神一凝,无意瞥见了藏在书卷下的一个素白色荷包,顿时脸色微沉,想都没想便伸手去取那荷包,动作太过急促却未顾及到一旁熟睡的人,宽大的衣袖从南宫若尘脸上扫过,那人睫毛轻颤,缓缓醒了过来……      “嗯……”      苍翊蓦然怔住,手才刚握住荷包一角耳边轻音突响,知人醒了,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略显僵硬地侧头去看,见人没注意到,便悄悄将锦囊松开,笑道:“怎的在这里睡着了?”      双眸睁开,带着些初醒时的迷蒙,待看清了眼前的人才将手收了回去:“回来了?”      自然的问候使得苍翊别扭的心绪一转,凑近了问道:“在等我?”      “嗯。”苍翊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应,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又听他言道:“你看看这个吧。”      正是苍翊方才看到的那个荷包,心中微微惊讶,再次光明正大地拿了过来,翻出里面的纸条打开一看,嘴角笑意瞬间收拢:“这是……皇族纹印?从何处得来的?”      “有人让郡府里的丫鬟带来的。”      “……”苍翊脸色有些怪异,下意识看向另一只手里的素白色荷包,心道这果然是一个小姑娘的,他一开始以为是某个姑娘出于对瑾竹的仰慕送出的,想到自己莫名的误会,不由得有些歉疚。      巴掌大的纸条在右下角印下红色的印章,与苍翊的金印纹路大同小异,上面简单地写着一行小字:今晚亥时,予君观场。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南宫若尘没太注意苍翊的神情,他之前不小心睡了过去,竟是忘了时间了。      “约莫戌时三刻了。”苍翊应道。      时间已近亥时,信中所说的观场到底是何意?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片迷茫,无奈只能选择了继续等待。      “你可知这印章出自谁手?”      苍翊拿起纸条再次看了看,半晌后摇头:“不清楚,皇室所用的印章有很多,此印我却从未见过,但可以确定的是,不是苍离的人。”      觉察到身旁的人明显松了口气,苍翊顿觉心疼,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只要遇到与那人相关的事瑾竹仍是无法释怀,来到离洛之后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些日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只肉体上的折磨就已是惨不忍睹,若还有其他……      他知道他现在问出来的话,瑾竹有很大可能是愿意说的,但他却不敢提及,如瑾竹身上的那些鞭痕,他不敢轻易触碰,如果伤疤不可避免的会被揭开,他会尽全力不让他遇上。      身旁有人相伴,等待的时间也不觉难熬了,来信的人异常准时,亥时刚到,与他们居所相对的西院便有动静传来,隐约听着有人大喊着些什么却又听不太清晰,略显暗沉的郡守府瞬息之间变得火光明亮起来。      “王爷,有刺客闯进郡守府,似乎是冲着西院那边去的,可要属下去看看?”房门被人推开,妙风急速走进向屋内的人询问道。      苍翊从窗口向外望了一眼,轻笑一声:“刺杀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本王还是自己去看的好。”说罢已经起身拉起身旁的人走了出去。      “……是。”出于担心妙风本想阻止,想了想还是打消了想法,转身跟了出去。      徒步走过去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沿路不停有衙役越过苍翊他们向事发地赶去,越是靠近西院,打斗的声音也愈发明显,兵器疯狂地碰撞,偶尔还听见几声叫骂的声响。      “拿命来……”      “狗贼,快把人交出来……”      “……”      苍翊刚踏进院里,入耳的便是几声怒吼,还算宽敞的地方几名黑衣人被一群衙役围在中间正战成一团,不远处的台阶上一道蓝衣身影负手而立,似乎还未曾发现他们到来,苍翊神色微怔,那人淡然自若的模样好似这根本不是一场刺杀,而是一次精心设计的埋伏。      思绪缠乱间,突然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映着火光朝苍翊袭来,被妙云挑剑一挡,妙风迅速将人擒了下来。她俩自进了院里就一直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只是被擒住的这人却让妙风妙云心生诧异。      苍翊凤眸一闪,手中悄自摩挲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物事,是刚才的刺客趁乱扔过来的……    ☆、暴露   那袭来的刺客被抓住之后意思地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状似很不服气地将头撇到一旁,苍翊莫名看了他一眼,悄然将手中得到的东西塞到了另一人手中。      院子台阶上站着的人终是透着人群间隙看到了门口的几人,忽然大惊喊道:“保护王爷……”      正愤慨着冲向蓝色身影的刺客闻言手中动作一顿,下意识朝身后看去,比起被衙役重重护住的郡守,院门口的防卫可就明显地松的多了,本着擒贼先擒王的至理,几名刺客暗自衡量了一番,迅速交换了几道视线,同时折身朝院门口冲去。      黑衣刺客急速逼近,苍翊朝方才大喊的人瞥了一眼,冷笑一声,心道好一招祸水东引,这么一来,不管这些刺客刺杀目的为何,只一条刺杀皇室亲贵的罪名他们就必死无疑,若能趁机利用这些刺客伤到他们几分,那就是一举两得了,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这些刺客必是不敢真正对朝廷亲王下杀手的,不过想要手中留一筹码好和他们谈条件罢了,只是没有杀心,可不代表着他们就会站在那里束手就擒。      人尚未近身,防卫松懈的院门口突然无端冒出十几个身影挡在了目标身前,计划受阻几名刺客无奈只能应战,苍翊悠然站在原地,轻笑道:“留他们性命。”      似是为表忠心壮着胆子缓缓靠近的某人,脸上担忧恐惧的神情微滞,似乎没料到苍翊竟这般大度,就算是要留活口问话也只需一两人便可,听苍翊话中之意,是要全部放过?      “刘大人府中的衙役还真是识趣,本王的人一出手他们竟如此默契同时停手观战,看来对本王的护卫是信心十足啊。”      耳边一句轻笑,不知何时已经绕到苍翊他们身前的郡守大人猛然回神,回身一看才惊觉那些个衙役正齐齐围在战圈外围,虽手持兵器面带戒备,但的确是没有丝毫要参战的意思,刘甄面露愠色,正准备呵斥,却已经发现了回身复命的暗卫,只得尴尬地汗颜道:“下官驭下无方,请王爷恕罪。”      “罢了,还是先看看这些刺客吧。”苍翊无谓地笑笑,挪步走到已经被摁倒在地上的几名刺客身前,来回打量着:“想来诸位应该很清楚,刺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好好的日子不过,何故要来送死?”      几人有的撇头不言,有人不禁抬头欲言又止,似乎不能确定这位王爷是否能真正为他们做主,刘甄跟在苍翊身后警惕地注视着这几个刺客,却没注意到院门口有一道白衣人影也一直在警惕着他。      “王爷,草民有话要说。”僵持之际,自院门口一道声音响起,惊得院里的人纷纷转移视线。      出声的正是之前被妙风妙云擒住的那人,一脸坚毅赴死的神情盯着神色僵硬的郡守大人。苍翊淡然转身,看着那人这幅视死如归的样子忍笑道:“说。”      那人在妙风手下挣了挣,苍翊下巴轻抬,示意妙风将人放开,刚得了自由,那刺客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王爷方才说,刺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可若是被刺杀的并非真正的郡守,当如何?”      “大胆,王爷何等身份,岂是你能质问的?来人……”      苍翊抬手阻止了刘甄义愤填膺的举动,仍盯着那刺客,浅笑道:“何意?”      “草民的意思是,现在站在着的郡守大人,是冒牌的,根本不是刘大人本人。”那人一手指向神色已然开始慌乱的刘郡守,说的掷地有声。      “贼人休要胡说八道,来人,还不速将此人抓起来……”      刘甄眼睛怒瞪,忙叫人想要堵上这人的嘴,衙役却不敢动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拿不定主意,正在此时另一边被抓起来的几名刺客有了人带头,也起了希望,大声道:“郡守大人为这狗贼所害不知去向,求王爷为我等做主……”      “求王爷做主……”      看着那些个刺客挣脱暗卫的手对着苍翊磕头,“刘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极其愤慨地指着那些人怒道:“一……一派胡言,王爷,他们这是诬陷!”      “刘大人稍安勿躁,这凡事都得讲一个证据,本王自是不会轻易听信,刘大人以为呢?”      “这……”刘甄犹豫着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人,无奈只能退到一旁恭敬道:“是。”      听得苍翊此言的刺客们眸光一暗,甚至有人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他们若有证据,早就上告朝廷了,何苦要冒死来行刺杀一事?苍翊如此说无异于让他们认为这是刻意地袒护了,刚升起的点点希望又瞬间熄灭了干净。      “王爷,草民有证据!”      正暗思对策的刘甄忽然一惊,下意识去看说话的人,发现又是刚才指认他的那名刺客,不禁一恼,又不知他所说的证据是什么,心中一阵忐忑,眼中杀机暗闪,死死地盯着那人。      跪在地上的几名刺客却是一脸茫然,不知所谓。      苍翊依然浅笑,剑眉微挑:“哦?”      那人假装没看到刘甄眼中藏锋不住的杀意,走上前道:“草民手中有一物件,想请……郡守大人一观,不知可否?”      “既有证据就该拿出来看看,刘大人也自当一观。”极为平和的话语将刘甄未出口的辩驳堵了回去,只得凝神盯住刺客紧握的双手。      得了苍翊的首肯,那刺客自然心宽胆大,一步一步走向郡守站的位置,渐渐逼近的身影使得“刘甄”内心如擂鼓般震动,那人在郡守身前一步远的安全距离站定,笑道:“郡守大人可要瞧清楚了,可莫要说是草民冤枉了大人。”      本来集中在刺客手上的注意力忽然被这人刺耳的言语分散,满脸愤怒地瞪视带着明显意味的警告,却不想刺客嘴角笑意更深,“刘甄”心生警惕,还不待他有所察觉,紧握住的拳头蓦然松开,轻抬的小臂骨节凸起,五指微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刘甄脸上滑过,再次在定住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张略显透明的□□……      “……”      “……”      简单粗暴,这的确是最好的证据……      事情变化在瞬息之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被揭开真面目的人的脸上,“刘甄”仍保持着面具被撕下时以袖遮面的动作,良久也没露出真容。      院子里静的有些可怕,妙风妙云不由得打量着造成这一切的那名刺客,以他方才展现出来的速度要被她们二人轻易擒住是绝不可能的事,那么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他故意为之?      “到了这一步,阁下还想要隐瞒吗?”苍翊凤眸微闪,看向对面已然被隔绝开的人。      衙役们见风使舵,尽可能地远离之前一直被他们竭力保护着的郡守大人,那人也知道身份暴露是躲不掉了,渐渐将宽袖放了下来,竟无端发出了笑声:“呵呵……哈哈哈……王爷当真好计策,这一唱一和我竟现在才看明白……”      被遮住的脸渐渐显现出来,动手的那名刺客嘴角带笑对自己的成果似乎极为满意,却未曾注意到身后有一人神色微变,待那人一张脸完全露出来时忽闻背后有了动静,只来得及回头一瞥,一道白影近身,随即颈间一阵刺痛:“你……”      南宫若尘本不可能得手,只是这人对身后几乎是毫无防备之心被他钻了空子,身前的人影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在他面前倒下,他却无从顾及,桃花双眸寒光骤显,凝视着那已经换了一张脸的人。      “四皇子何必如此警惕,若不放心此人,直接杀了岂不省事?”      苍翊本就对瑾竹突然的举动极为震惊,出于信任他全无阻止,现在听得那人对瑾竹的称谓,猛然视线急转,看着那冒牌的郡守大人,凤眸中充满了戒备,知晓南宫若尘的真实身份,这人竟然是月华国的人……      四周十八暗卫震惊的视线和衙役们疑惑的视线一一落在南宫若尘身上,苍翊也缓缓挪步找到他的身旁,却一句话也没问,无声地给他支持。      “早就听闻离洛国翊王爷颖悟绝伦,聪明绝世,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他呢?”南宫若尘冷声打断,目光不转,向来温和的脸上此刻却布满寒霜,冷得人发颤。      那人面色微僵,像是不肯告知,刻意道:“四皇子说的是何人?”      南宫若尘知他刻意故而不应。苍翊心中却已经开始乱了,直觉告诉他瑾竹要找的那人与他的过去有着莫大的关系,自己所不知道的,他从不曾告知的,他在月华国的过去……    ☆、故人   院子里鸦雀无声,南宫若尘目光不转,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隐在一众衙役里的一人将头抬起,伸手将脸上的一层薄翼撕下,一张眉如新柳的清俊面容映入视线,一身衙役的服制映着这张脸显得有几分别扭,而这些此刻已经没人在意了。      “将军……”冒牌的刘郡守见此举动,忙上前想要阻止。      那人不理会,朗目直视着南宫若尘,仿佛眼中只他一人,缓步靠近道:“四皇子,别来无恙。”      “……郑将军,别来无恙。”      那人听到他的称呼神情微怔,继而释然,笑道:“你早知是我?”      “猜测。”在山下村遭遇刺杀时,他便想到了。      又是沉默,那人似乎知道他若不说话,南宫若尘一句也不会多言,顿了半晌沉吟道:“五公主……如今可还好?”      “……”两人对话,却谁也没有见礼,南宫若尘看似淡然如常,瞳孔却是一阵紧缩,眸底寒光又起。      苍翊凤眸低瞥,恰好看到他缓缓攥起的双拳,蓦的心中一紧,不禁伸出手将其紧紧握住,手背被温热覆盖,南宫若尘不由低头去看,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苍翊若无其事地接过话头:“安和公主如今贵为二皇子妃,自然再好不过。”      两人旁若无人地举动被对面的人清晰地看在眼里,那人神情微变,视线转向南宫若尘身旁的人,沉声道:“翊王爷,久仰了。”      听起来毫无波动的言语莫名带着些许挑衅,苍翊面色一沉,抬眸看了一眼,不作理会,看向身旁的人问道:“谁?”      “……郑允之子郑娄生。”      南宫若尘应得淡然,听在其他人耳中却如一声惊雷炸响,方才还颇感游刃有余的暗卫们忽然如临大敌,瞬间提高了警惕。      郑娄生面上异色闪过,眉头皱起,似是没料到南宫若尘会真的对苍翊坦然相告,突闻一声轻笑:“月华国的人,来我离洛,有何贵干?”      暗卫却不敢如苍翊这般轻松,月华国当朝太尉郑允之子郑娄生,年纪轻轻便已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他父子二人掌控着月华国几近所有的军事力量,这样的人物却出现在这小小的边州郡城,冒充郡守接近离洛国亲王,到底有何目的?      郑娄生对苍翊质问的话笑颜相对,忽然轻掀袍角朝着南宫若尘跪了下来:“微臣郑娄生,奉月华国国君之命,寻四皇子回国。”      “……”身旁的气息明显一滞,被握住的手被突然加重的力道捏得生疼,南宫若尘无奈轻叹,轻轻回握,又猛然被人一拽,苍翊已将他拉到身后,自己站在了郑娄生的身前。      “奉国君之命?你可有圣旨文书?他国一品大将军私自潜入我离洛境内,可知会了我离洛君主?冒充朝廷命官,残害我离洛百姓,依本王看,大将军此举,只怕是要故意挑起两国争端,兵戎相见吧?”      “你……”      冒充郡守的人辩驳的话被郑娄生制止,挑起两国争战的罪名太大他自是不会认:“翊王爷此言怕是不实,王爷方才也说过,凡事都得讲证据,两国征战总不能凭王爷一言就轻易定夺。”      至于这些个证人,要毁尸灭迹费不了多少功夫。      “哦?”苍翊挑眉:“如此说来,就算本王现在杀了你,不也没人知道了?”      近乎威胁的话使得郑娄生面色微沉,冷笑一声:“王爷好大的口气,只怕今日离不开这郡守府的人,是王爷您了,来人……”      一声令下,院外一阵脚步声响动,又是一群衙役急速涌入,却和院内的那些个衙役有着明显不同,眼神毫无色彩如同傀儡一般,院墙四周一道道□□有序地架起,直对准了苍翊一行人。      “在下只有一个条件,交出四皇子,王爷大可自行离去,我绝不阻拦。”      苍翊望着已经快挤满小院的死侍衙役,手下微紧,却依然笑道:“依大将军之言,这天下皆知,月华国四皇子送亲途中早已死于匪患之手,将军所见的是我翊王府府中客卿,你说他是你月华国四皇子,何人能证明?”      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只要抵死不认,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郑娄生这才惊觉被自己的话圈进了套,面色一僵,笑容微敛:“王爷这是,不肯放人了?”      苍翊不置一词,各自沉默相对,院里阵阵凉风飘过,拂低了周身的温度,郡府的衙役已在悄然间将郑娄生两人团团围住,而被困的人却仍旧异常冷静,伸手从腰间取出一只通体白润的玉笛。      南宫若尘的视线触及那玉笛尾端的湛蓝色长穗,不由眉头轻蹙。那人低头描摹着笛身,似自言自语般道:“这玉笛,四皇子可还记得?”      “……”      习武之人皆是听力过人,声音极小却足以让苍翊等人听清,南宫若尘更加皱紧的眉头被苍翊清晰地看在眼里。      清幽远扬的笛声在院里响起,虽然好听,无端给了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随着笛子奏响,围住奏笛之人的衙役身体明显一僵。      南宫若尘面色瞬间苍白,心道遭了,忙扯住身旁的人,凝重道:“是控心蛊。”      苍翊心下一惊,刚想阻止,笛音却突然停了下来……      “翊王爷,得罪了……”郑娄生抬眼,手指朝前方一指,轻声道:“抓住他。”      方才还警惕着针对郑娄生二人的一干衙役,势头急转,所有的视线顺着郑娄生的手指盯上了苍翊身旁的人,情绪多变的眸子已经全然没了神采。暗卫迅速上前,将人护住。      透过人群缝隙指过来的手指莫名让人觉得不快,苍翊斜向前一步挡住那人看过来的视线,郑娄生浅笑一声,重新将玉笛抵到唇边,笛声再次响起,却似换了一个曲调,苍翊挡在南宫若尘身前,听得身后的人问道:“你身边可有能供吹奏之物?”      “没有,你要乐器何用?”苍翊不解,却已经开始四下张望寻找着可供吹奏的东西,奈何范围有限的庭院连一片叶笛也无法寻得,忽然灵光一闪:“之前在那小镇上得的木琴可能用?”      南宫若尘明显也想到了这,忙道:“快,去取来。”      唯一留在两人身边的妙风妙云迅速离了一人去取琴。      前方被控心蛊所控的衙役如疯了一般死盯着苍翊身后的人,暗卫虽不惧他们,但衙役人数大他们太多,再加上为人所控的那些衙役步步是杀招,暗卫们却是顾及他们并非本意而不敢伤人性命,本事再大也隐隐有了压制不住的迹象。      “别那么多顾及,废了他们。”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苍翊发狠道,心想着若是打残了一辈子养着便是,方法是狠却也很有效,受控的衙役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也仍拿着那双空洞的眸子盯着那道白色身影。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衙役的威胁刚刚被控制下来,院外又一阵“嗡嗡”声清晰传来,南宫若尘面色微急,泛红的眼角不住瞥向院门口,直到一道黑影闪进才放松下来。      “公子……”妙风将琴递到南宫若尘手里,又转身急促道:“王爷,府外有蝗群聚集,只怕……”      不用妙风禀告,苍翊他们也知晓了,刚才听到的“嗡嗡”声已经近在咫尺,盘旋在了院落外围,似乎随时准备直冲而入。      蓦然想到他们在山下村所见到的蝗虫残骸的异常分布,联系这笛音和突然聚集的蝗群,有些问题似乎是有了答案,苍翊沉着脸看向那奏笛之人,神情有些凝重。      院子四周的蝗虫看起来异常狂躁,院里所有的人仿佛都将是他们口中的食粮,正当蝗群随着笛音蠢蠢欲动之际,又一道舒缓清越的琴音掺入,狂躁的蝗群明显微静,就连那笛音也随之停了下来,奏笛之人眼中似有亮光闪过,笛音复起,不同的曲调音色再次混杂。      停在院墙上的蝗群纷纷离了墙面在半空中嗡嗡乱窜,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出,地上的衙役们也极度痛苦地抱头呼痛,琴音已臻化境,笛音悠扬流转,一时间各种声音凌乱萦绕,难言悦耳。      置身事外的暗卫神色也不轻松,苍翊神色更是怪异,这是他第一次见他抚琴,却是与另一人合奏,虽然是针锋相对他也仍有些吃味,怨气地看向正盘膝抚琴的某人。      优雅恬静的侧脸,清冷淡漠的神情不似尘世中人,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又害怕惊扰了他,然而很快苍翊便没心思去欣赏了,南宫若尘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苍白如纸,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不由心中一震,惊道:“瑾竹,你……”    ☆、发作   琴音仍在继续,而覆在琴弦上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苍翊下意识伸手去阻止却被那人倔强地躲了开去,焦急不安间,一股异味嗅入鼻间,院墙上一片烟雾弥漫,很快将蝗虫淹没在雾气之中,刹那间“嗡嗡”声更加响动,甚至带着死亡的悲鸣……      不消片刻,浓密的烟雾中黑色的残骸成片落下,堆积在窄小的院落墙角,一片朦胧的雾气中少年特有的清脆嗓音响起:“小爷新制的毒烟,给你们尝尝……”      蝗群被毒烟重创,郑娄生见状眉头一皱,院墙四周的人似恐毒烟有损人体迅速远离,等了片刻见其他人并无异状不由有些懊恼,笛音越发地凌厉刺耳,而烟雾中熟悉的声音传来,抚琴的人却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瑾竹……”苍翊大惊,忙蹲身将后仰的身体扶住,才惊觉人正在浑身发颤,双手冷得浸骨,急忙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瑾竹,你怎么样?”      白色的琴弦被鲜血染红,刺疼了人眼,对面的笛音随着南宫若尘的昏厥戛然而止,深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慌,脸上神情复杂。      怀里的人良久没有回应,苍翊心中一紧,将冰凉的双手紧紧攥在掌中,冲着烟雾中吼道:“左麒!”      “师兄怎么了……”左麒从烟雾中露出身来,一眼瞧见了已经倒在苍翊怀里不省人事的人,迅速跑上前简略地看了看,皱眉道:“蛊毒发作,解药呢?快给他吃了。”      苍翊一刻不敢犹豫,伸手在南宫若尘怀里摸出一个小瓶,递给左麒确认之后立刻取出一粒给人服下:“蛊毒怎会突然发作?难道……”      “不是母蛊,是他。”左麒朝着愣在对面的人看了一眼:“蛊虫多样虽作用不同,但它们本是同源,师兄只是被他控蛊的笛音所影响,体内蛊虫躁动又强行抚琴安抚蝗群才会如此,没有大碍,你先带他回去。”      “好,好……”苍翊喃喃着不停点头,随即将人抱起直接冲出了院门。      “等等……”      眼见着人离去,郑娄生大急,刚想追上去又被人拉了回去:“将军,眼下局势于我等不利,还是先撤离要紧。”      视线在院门口流连片刻,堵在院门外的皇家亲卫挡住了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瞧着同那少年一起出现的凌云,归冉等人,郑娄生面色微振,咬牙道:“走。”      跟在郑娄生身边的人眼神微动,顷刻间□□齐发,箭雨而至,而发令的两人,早已不知了去向。      东边小院里烛火未熄,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粗鲁地踹开,苍翊疾步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放置在床榻上,早有妙云去取了热水,苍翊替他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取过被子盖上,打理好一切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紧蹙的眉头却丝毫没有放松,解药只是试用,有用无用还是未知。      等了片刻见南宫若尘额头上的汗珠渐渐褪去,忐忑的心才刚刚安稳了些,人又开始止不住地轻颤,没有丝毫血色的薄唇微微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苍翊赶紧倾身凑耳过去。      “冷……”      “冷?”苍翊单手覆上他的额头,确是有些凉意,“再去取两床被子。”      “是。”      又是两床被子盖上,屋里本就暖和,若是常人这样捂着只怕早出了一身热汗,可在南宫若尘身上却起不了一点作用,发冷的身体颤动地越发明显,牙关也逐渐开始磕动,面色更显苍白。      “去把左麒叫来。”      目送着人退出去,待房门关上,苍翊才转身将厚重的锦被掀开,和衣躺了上去,倚靠在床头将人扶起拥进自己怀里,刺骨的寒意使得他素来不惧冷的人也不禁打了个寒战,赶紧扯了被子将两人盖上,见怀里的人牙关磕得轻响,担心他不慎咬到舌头,四下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干脆将自己的手腕塞进了他口中。      昏睡中的人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窝在苍翊怀里,牙关被抵,蛊毒发作引起的疼痛忽然有了发泄的地方而紧咬,身后的温暖徐徐传递,夺去了部分寒意,身体的轻颤渐渐的缓解了下来……      “师兄……呃……”左麒推门而入,恰好看到脸色苍白的自家师兄被人关怀备至地拥在怀里,还贴心地将手腕伸出来让其咬着,本想指责的话哑在喉间,瞬时觉得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不由尴尬道:“那个……师兄觉着冷是药的原因,于他身体无碍,缓过这一阵就好了。”      苍翊直盯着房门口,半晌后道了句:“多谢。”      习惯了这人的冷言冷语,忽然被这般郑重地道谢,左麒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别扭着交待了几句就着急着离开了。      怀里的人体温渐渐回升,紧蹙的眉头也舒缓下来,左麒的话如同给了苍翊一颗定心丸,担忧的心绪拂去,也有了心思去看怀里人的睡颜,手腕上的轻微疼痛已然消失,他便轻轻将手抽了回来,转而覆上那微微恢复血色的脸。      脸上的微痒让人觉得不适,南宫若尘下意识地躲避将脸埋入了身后人的怀里。      苍翊身体微僵,喜欢的人软靠在自己怀里,毫无戒备的依赖眷恋,淡淡的竹香顺着颈侧而上没入鼻间,他忽然觉得热,暗道被子实在是太厚了,感受着贴在自己身上的身体已经不再冷了,便将多余的被子都撤了去,而身体的燥热却完全退不下去,苍翊无奈苦笑,抬头看着轻纱帐顶,他想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把自己憋出病来。      轻手将人放回枕上躺下,又替他掖好被角,熟睡中的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屋外动静越来越大,苍翊想着借机冷静一下,刚拉开房门,妙云似刻意等在外面,见人出来,急道:“王爷,出事了。”      ……      聚集在郡守府西院的蝗群只是最初的一拨,受笛音控制而来的又得不到指令的蝗群侵蚀了整座卢阳郡城,本就黑暗的天空连最后一点光亮也被遮去,一片“嗡嗡”声不断,受了惊吓的蝗群疯狂乱窜,百姓的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卢阳用人间地狱来形容也不为过。      “怎么样了?”留了妙风妙云守着南宫若尘,苍翊迅速赶到前院,急促问道。      “蝗群数量太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解决办法。”凌云腾出空退到苍翊身旁,神色异常凝重。      “守城军呢?通知了吗?”      “城内到处都是蝗群,守城军已经出动了,只是暂时还到不了郡守府。”      “……”      院墙周围火光冲天,映出院墙外黑压压一片的蝗群,比起墙外,院里倒是宁静得多,或许移植在墙角的木樨草起了一定作用,苍翊四周环视,略显消瘦的少年身影正在院墙上挪动着,手中白色的烟雾弥漫而出,每过一处他的身前便空出一大片空间,蝗群避之不及,苍翊眼前一亮,一把将人抓了过来。      “你手里的毒烟还剩多少?”      左麒尚不明状况,莫名被人一番质问,见苍翊眼中闪烁的亮光,急忙将手中的东西一收:“你少打我这毒烟的主意,它救不了这座城。”      “为何?”      “这毒烟是我在来的路上现制的,没多少存货,能护住这一处郡守府就不错了,你还异想天开能将所有的蝗群都解决掉?”左麒眼见着苍翊眉头皱起,想起之前在房里看到的那一幕,忽然又道:“不过我还有别的毒,只是那种毒毒性太大,会毒死人……”      他本是随口说说,毕竟伤人的毒危险性太大,轻易不敢使用,不料苍翊想了想竟道:“也可,你有多少?都拿出来。”      左麒愣了一瞬,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就,就这些了,你取一小撮点燃就可以……哎……哎,你省着点儿用,那毒很厉害的……”      苍翊抓过那一包粉末转身就走,留左麒站在原地急得直叫唤却又无可奈何。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对了,云岳山庄的人呢?”      “你说楚灵儿啊?那臭丫头怕虫,躲在城外了,还有那姓归的你也甭找了,他带人去追逃跑的那些人了。”      “知道了。”      “喂,我说,那吹笛子的人你认识吗?这么大的手笔,不会是你的仇人吧?”      想起郑娄生在见到瑾竹时一系列不同寻常的反应,苍翊沉默半晌,轻笑出声:“是敌人。”      “……”    ☆、牢房   眼见着人渐走远,少年有些不明所以,这敌人和仇人不都一样么,想着不由撇了撇嘴……      大概是惧怕左麒所放出的毒烟,围绕在郡守府外的蝗群明显稀薄了许多,看着地面上成片掉落的蝗虫残骸,苍翊心想,郑娄生这一曲笛音,或许无意间帮了自己的大忙也说不定。      手中握着从左麒那儿得来的东西,苍翊走到府门处,令道:“府门打开,将这毒粉燃了散出去,切记不可伤人,这是解药,若有什么状况,速回。”      “是。”      受笛音所控的衙役失了行动能力还被仍在西边的院子里,守在府门处的人是刚到不久的皇家亲卫,见苍翊发话,依言将府门打开,刚准备去取火把却见翊王已经踏出了府门,顿时大惊,急忙跟上去拦道:“王爷不可,这街道上蝗群肆虐,太过危险,您现在不能出去……”      “……”苍翊侧头,看着面前一脸坚毅地拦着他的小侍卫不由觉得好笑,脚步虽然停下却没有理会。      迎风摇曳的火光渐行渐远,街道旁的民房内透出昏黄的光亮,映出街道上不停乱窜的暗影却不见人烟,郡城是何情况尚不得而知,郡守府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天灾人祸,受苦的终不过是百姓罢了。      苍翊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在侍卫忐忑的视线中转身进了府门。      心绪缠绕着回到东边小院,已时至深夜,看着那仍旧虚掩着的院门,苍翊精神微振,理了理思绪,轻轻推开了院门。      见人走近,守在门外的两人福身行礼。      瞧着屋内重新亮起的烛火,苍翊面露喜色,轻声问道:“可是公子醒了?”      “之前醒了一会儿,起身燃了烛火,又睡下了。”妙风应道。      苍翊轻步走到窗前,透过微启的窗门看向床榻上的人,侧躺而卧,正在熟睡。      无风摇曳的小小烛灯,似在等着什么人归来。      “去将烛火熄了,燃得久了该头疼了,门窗也都关上,容易着凉。”苍翊轻声交待了几句,又回头看了一眼,转身朝院外走去。      “……是。”      目送着苍翊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妙风妙云对视一眼,尽是迷惑不解,依吩咐进屋熄了烛灯,黑暗中,没人发现那缓缓睁开的双眸。      苍翊站在院墙外,又忍不住朝院内望去。      他并非圣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他所认识的只是离洛的苏瑾竹,而月华国的四皇子南宫若尘,他几乎是一无所知,郑娄生对他态度明显非同一般,他们本有机会在援军到来之前将人带走,那将小院团团围住的弓箭手,是最大的威胁,可他们却一箭未发,显然是顾及会伤到不能伤的人。      还有那垂眸低语时的神情,苍翊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曾经也有过的,求而不得的无奈……      夜半子时,本该是入睡安眠的时辰,却因这突至的蝗群,处处灯火通明。      苍翊孤身来到郡守大牢,询问本也不急在这一时,他不过是寻一个理由让自己暂时不去多想,若沉静下来,他会忍不住去想,那与别人纠葛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曾经。      沉默着走到郡府大牢,忙碌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几名侍卫分两边站在牢门两侧,见人走近,恭敬道:“王爷。”      “人呢?”      “关在牢室中,王爷请。”      牢头在前带路,苍翊紧随其后。      卢阳郡守是假,刺杀便不成立,但擅闯郡守府,也不能说是无罪,被关押也在意料之中,故而苍翊行至牢室前时,看到的便是几道熟睡的身影,停了片刻,又继续向前,隔壁的牢室中,一人安然端坐于牢室角落,正笑着看向突然出现在牢室外的几人。      牢门被打开,侍卫在苍翊的示意下退了出去,留两人在牢室内外,一站一坐。      “王爷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角落里的人一动不动,略显痞气地笑着。      苍翊不语,推开牢门走到那人身前打量:“在边境躲了这么多年,怎么舍得离开了?”      “……哪里舍得?受人之托,办完了事还是要回去的。”      “受人之托?”苍翊轻笑,自腰间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拿在手里打量:“传言丞相之子秦戟,为躲避婚约离家出走逃至边境,誓死不回皇城,可如今却与皇室中人私下往来,这往小可说是丞相公子与皇子私交甚深,若往大了说,朝臣与皇子勾结,意欲……”      “王爷不必诈我。”秦戟出声打断:“再怎么说我也是来帮忙的,自收到消息八百里加急赶至卢阳,却遭王爷这般污蔑,只怕不厚道吧?”      苍翊满意地看着那终于舍得站起来的人,将手中的东西扔了过去,沉声道:“这东西并非皇兄所有,你到底受何人所托?”      “王爷回去之后自然便知。”      “……”秦戟不答,苍翊也不计较,一笑:“一个深居简出,体弱多病的人,却连边远郡城的事都能了如指掌,如此深藏不露的能人,本王不明白,你们为何帮我?”      秦戟笑容微不可闻地一滞,也不否认,随即若无其事地将印章收好:“多个朋友总是好的,能让王爷欠下个人情,也是不易,想必王爷也不会白白占了便宜去吧?”      苍翊但笑不语,话说到这地步,他知道再问也是无果,反正想知道的大概已经有了答案。      不是苍离,更不可能是苍邵,若是秦戟尊二皇子为主,那么前世的赢家就不会是苍离,除却这两人,四皇子年幼,最有可能的就只有大皇子苍烨了。      虽在意料之外,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不管怎样,你的确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不论让你来此的人是谁,还请代本王谢过。”      “不敢不敢。”秦戟摆手,伸手摸了摸仍有些不适的后颈,怪异道:“过河拆桥,这样的谢意我可承担不起。”      苍翊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又不是向你道谢,何须你担得起?”      “……”这是他自作多情了?秦戟不在意地笑笑,抬眼看向苍翊道:“王爷身边的那位公子,应该不是离洛人吧?”      苍翊警惕心起,顿了半晌:“是又如何?”      秦戟微愣,苍翊的坦然相告无疑让他觉得意外,而明显的防备也让他明白此事是翊王心中禁忌,静默良久,秦戟笑道:“王爷安心便是,秦某也不是多事之人,此事一了,回到边境,望王爷记着,秦戟,从未到过卢阳。”      “……”      两人四目相对,苍翊戒备不卸,擅离职守离了边境,看似是一个把柄,可若上面有人担着,这个过错根本算不得什么,事关苏瑾竹,他不能轻易信任何人,而不信秦戟,他也着实无可奈何,只盼皇城里的那人是真心示好。      “时辰不早了,秦公子歇着吧,本王就先回去了。”      “……不送。”      思绪辗转,苍翊并未作出回应。秦戟也不多话,躬身行礼,待脚步声远去才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他收到传信至此,经一番查探才知晓卢阳郡守遇害,他设计让假冒之人暴露,尚未弄清那人是何身份却遭人背后突袭,尽管那人没有恶意,但无故打晕自己,明显是想要隐瞒什么,而他想要隐瞒的,翊王也定是知情。      秦戟垂眸,此事他到底该不该传信皇城?他们的目的是要拉拢翊王,而以他所见,翊王对他身边的那位公子重视异常,或者说那就是他的逆鳞所在,事情传到皇城,若被翊王得知,会否弄巧成拙反遭翊王记恨……      良久,秦戟一声长叹,看了眼并未锁上的牢门,又重新回到牢室角落,闭目沉思。      黎明如约而至,天边开始泛白,经历了一晚上的嘈杂,郡守府终于恢复了该有的宁静,寒露霜重,四处湿漉漉的,凉风拂面有些刺骨,地面随处可见蝗虫的残骸,幸得蝗虫突至时已是亥时,百姓多半已经入睡,门窗紧闭阻隔了蝗群,故而损失并不算太大,而受笛音所控集聚的蝗群经过毒烟火势的洗礼几乎被消灭殆尽,忙活了一晚的所有人虽然极度疲惫,却也皆近欣喜。      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人一夜未归,屋内的人也是一夜未眠……    ☆、救治   “王爷,剩下的事属下来处理吧。”      清冷的街道上,凌云跟在苍翊身后。      自从郡府大牢里出来,苍翊便出了府门,他心下疑惑却又不宜多问,纵然习武之人身体康健,必要的睡眠也是不能缺的,凌云心中忧虑,眼见着天快亮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苍翊停下脚步,抬眼望了望,才发现已经过了一整晚,不由有些怅然,身后有马蹄声接近,两人闻声回头,看到马上的人同时微惊。      “王爷……”马匹在两人身旁停下,带起一股刺骨寒风,妙云翻身下马行礼道。      凌云上前一步:“你怎么来了?公子呢?”      “刘郡守回来了,公子让属下来寻王爷回府。”      苍翊虽未问话,神情却明显比凌云还要紧张,听闻那人无事,才放下心沉稳道:“刘甄还活着?他一个人回去的?”      “是楚姑娘送回来的。”妙云起身:“听说是在城外的破庙里偶然碰到,人被关在佛像下的一处密室里,受了些伤但性命无忧。”      苍翊眼中异色闪过,紧了紧双手:“回府。”      时过五更,忙了一晚的守城军都已去退去,街道旁的民房里也悉悉索索有了动静,许是知道外面并不太平,街道上的摊贩一个也没有,苍翊一路赶回郡守府,守门的侍卫也已换了一拨,前厅无人,苍翊便直接往后院而去。      院内的情况此时却有些紧张。      略显黑暗的卧房内,并不算宽敞的床榻前围着几人,榻上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闭目而卧,花季少女的年纪,一张小脸此刻却已是面目全非,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参差不齐,还不断往外渗着血液。      左麒蹲在床前,握着一只纤细的手臂正在拿脉,眉头紧蹙。      身后一妇人装扮的女子手中紧攥着绢布,神色紧张地盯着榻上的人。      良久,左麒松开拿脉的手,回身对上身后女子希翼的目光:“郡守夫人是吧?”      “是,我是,敢问公子,思思她怎么样了?”      “失血过多,暂时昏过去而已。”左麒言道,脸色微沉:“据夫人所说,贵府小姐是被蝗群啃咬所致,不过我不明白,有郡守大人和夫人同行,为何只有小姐一人受伤……”      “不是的不是的,小麒哥哥……”郡守夫人刚要解释,又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楚灵儿道:“思思受伤的时候是一个人,是灵儿和江叔叔救下来的,是思思告诉我们郡守大人被关在哪里,我们才找到人的。”      见左麒面露疑惑看向自己,郡守夫人忙道:“我们被关在一处密室里,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每过几天有人从屋顶送些吃食进来,我家大人忧心外面会出事,便想着法子将小女从屋顶的出口送了出去,让她去郢州城找刺史大人救命,可哪里知道……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我们也不会……不会……”      看着女儿如今的模样,郡守夫人声音有些哽咽,泪水不可抑制地落下,悔恨交加。      左麒也望着床榻上的人,半晌后叹了口气:“可以保她性命无虞,夫人放心便是。”      从一旁取过他随身携带的包袱,正将银针取出,却听身后人道:“性命无忧,那……容貌呢?”      左麒手下一顿:“面部伤得太重,这容貌,恐怕……”      “不,不会的……”郡守夫人闻言面露惊慌,连连退了几步,嘴里不停呢喃着。      楚灵儿见状赶紧上前将人扶住,安慰道:“夫人你先别急,人活着不是最重要的吗?”      郡守夫人只是不住的摇头,突然挣脱楚灵儿对着左麒跪了下来:“公子,妾身求求你,你救救思思吧,她自小爱漂亮,她要是知道自己毁容,她一定会受不了的,求求你……”      “夫人……你先起来,我……”      “妾身求求你了,你再想想办法,你救救她,你不是医圣的徒弟吗?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面对这般急切的哭求,左麒本还有些手足无措,听得此言突然面色微变,沉声道:“这事谁告诉你的?”      “是……”察觉到少年变化明显的语气,郡守夫人恳求的话语渐渐停了下来,下意识看向一旁想要搀扶她起来的人。      感受到头顶看来的视线,楚灵儿没由来一阵心虚,缓缓松开郡守夫人的手站了起来,偷偷打量了一眼,忐忑道:“那个……我听说像思思这样的情况,可以易容换面,只要处理地好……”      “易容换面?你以为就那么容易?一个不好可是会丧命的,你想害死她不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告诉你楚灵儿,你要当你的女侠我不会拦你,你要救什么人,让你云岳山庄的医师去救,小爷没工夫陪你在这瞎闹腾,这人我救不了,要易容换面,楚大小姐另请高明吧。”      “我……我没有……”看着左麒满面怒容,楚灵儿显得有些张煌无措。      江思寅静默站在一旁,对左麒的指责不置一词,而方才还慌乱哭喊着的郡守夫人,却已经平静了下来,看着左麒愤慨地转身就走,也没有阻拦。      左麒气冲冲地身影忽然在门口顿住,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白色身影,顿时觉得万分委屈,张了张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赌气般将手中的包袱塞到了自家师兄手里。      经左麒一番斥责,郡守夫人似乎也看开了些,于一个母亲而言,相较于容貌,她更在乎的终究还是女儿的性命。      妙云到院里时,四方的院里七零八落地站着几个人,左麒靠在卧房门外,双手环臂脸色有些怪异,而楚灵儿蹲在离着左麒几步远的廊柱旁,红着眼眶微微啜泣着,推门而入,只江思寅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      “王爷,公子去了郡府小姐的院里,听说是遭遇了蝗群。”见苍翊自正院出来,凌云跟了上去。      苍翊点头轻应,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归冉回来了吗?”      “回来了,不过人跟丢了。”      苍翊轻笑:“一国一品骠骑大将军,要是轻易被人追上,反倒让人生疑。”      “是。属下还有一事,侍卫来报,牢室里的那人,不见了。”      脚下脚步微顿,苍翊凤眸微垂,他昨日留了门意思便是任他去留,昨晚不走今天却突然不见了,苍翊自问有些看不透此人,他替大皇子办事,作为丞相的秦延之又是否知情?      “随他去吧。”      “……是。”      天色逐渐大亮,空无一人的院子,苍翊推开房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窗边的小桌上放置着几碟精致的点心,陶制的茶壶搁在桌沿,苍翊伸手碰了碰,还是热的,暖炉燃得正旺,他记得昨晚他离去前这些都是没有的。      眼角微瞥,木质的笼子里一只白色的毛团,苍翊轻轻一笑,走到笼子前蹲下,见着有人进来,一双雪白的爪子搭在木栅上,两眼放光地望着来人。      栅栏刚一打开,雪白的灵狐便迫不及待地窜了出来,苍翊抬眼四周张望,从桌上取下一碟肉干,灵狐小巧的鼻子轻嗅,闻着肉干的香味迅速凑到了跟前,将两只爪子搭在那人腿上。      苍翊笑笑,一把将灵狐提到了自己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有美食诱惑,一人一狐处的倒也融洽,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一道身影推门而入,正在吃着肉干的灵狐一惊,随即从苍翊身上跳下,快速窜到了另一人肩上……      “……”      苍翊跟着回身,看着那人肩头立着的毛团,将肉干扔回碟里,笑道:“真是个没良心的。”      南宫若尘有些怔然地站在门边,良久不曾挪动一步,苍翊微不可闻一声轻叹,起身走到门边将房门磕上:“怎么杵这了,不冷吗?”      耳畔熟悉的声音低语,激得人一颤,南宫若尘侧头去看,轻轻摇了摇头。      苍翊一笑,顾自拉过身旁的手朝房内走去,在桌旁坐下,刚要松开又被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苍翊疑惑,却见那人正微蹙眉头:“手怎的这样凉?你昨晚去哪儿了?”      苍翊心头一颤,手上传来的暖意直达心底,眼前的人似担忧似埋怨的话语在他心间掀起阵阵涟漪,刚欲松开的手猛的握紧,毫无准备的人被拉得一个踉跄,抬眼正对上那双笑意满溢的凤眸。      “瑾竹,你是在……关心我吗?”      “……” ☆、道歉   “……”南宫若尘眼睛微微瞪大,覆住那人的手突地收回,被那人握住的手却怎么也收不回来。      苍翊满意地盯着眼前的人,看着他从起初的震惊到脸上浮上红霞,近在咫尺的薄唇吐息如兰,苍翊手下一紧直接将人拉近凑了上去,双唇相触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时间仿佛定格,南宫若尘肩头的毛团闪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歪着头打量着。      印上那柔软温暖的唇瓣,苍翊心头微震,正欲再进一步,浑身却猛的一僵,剑眉微蹙,眼见着人缓缓退开,南宫若尘状似淡定地绕过跟前的人,在桌旁坐下,将灵狐抱入怀中,轻轻抚着那雪白的毛发,感受着唇上还残留着的些许凉意,面上的红晕久久不褪。      苍翊轻揉着仍旧麻木的腰侧,无奈撇了撇嘴,黑着脸坐了下来。      彼此沉默,苍翊自己闹了会别扭,待腰间的麻木退去,才端起桌上的肉干,开始喂狐狸。      “你去见过郡守了?”      身边的人轻声开口,苍翊顿了顿,应道:“见过了,自己伤的不轻还记挂着城内百姓,的确是个好官。”      若非如此,只怕也不会被郑娄生他们盯上。      “看那骠骑大将军也不是个无用之人,怎会那般轻易就暴露了身份。”想到被秦戟猝不及防撕下的面具,苍翊便有些忍不住想笑。      “……城外所遇之人,与昨晚冒充之人并非同一人。”南宫若尘抿了抿唇,低垂着头:“暗卫带回来的消息没错,那几日卢阳郡守的确不在府内,府外迎驾也不是凑巧,同一张皮相,不同的人罢了。”      “……”苍翊笑意微拢,看着那人一如既往淡然的脸,尽量平静地道:“昨晚那人,与你是旧识?”      南宫若尘抬头,撞上那双深邃的凤眸,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落寞一闪而过,微微瞥开了视线:“算是。”      苍翊垂眸,身旁的人良久不语,南宫若尘见他皱着眉宇,以为他是担心郑娄生会有什么动作,想了想道:“他目的不在卢阳,想来不会伤及百姓的,你不用……苍翊?”      话音未落,突然身体一轻,人已经被打横抱了起来,正享受着主人抚摸的灵狐瞬间一个翻身滚下了地,南宫若尘一惊,下意识搂住那人脖颈:“苍翊,你干什么?”      苍翊不应,径直将人带入内室,安静垂着的珠帘被粗鲁的掀开,凌乱交错地开始晃动。      “嗯……”背部大力地撞上床榻,南宫若尘一声闷哼,正欲起身,又被人强硬地压了下来,略显粗暴的热吻铺天盖地地袭来,急促热烈的气息充盈口腔,唇舌也被强迫着与之交缠,辗转厮磨,舌尖灵活地在内壁每一处探过,一阵窒息般的眩晕袭来:“苍翊……唔……”      苍翊凤眸微睁,身下的人因为呼吸不畅而面带红晕,感受着肩上不停推阻的双手,直接将之反剪到脑后,另一只手探到腰间将整齐束紧的腰带解开,悄然褪去外衫,三两下拉开那雪缎内衫,伸手覆上胸前……      “嗯……”衣衫被解,南宫若尘双眼猛的睁大,胸前彻骨的冰凉激得他浑身一颤,一股异样升起,忙将苍翊的手挣脱,抓住那只在胸前作乱的手,侧头躲过那炽热的吻:“你,你住手……嗯……”      苍翊不管不顾,一口咬住无意凑到唇边的耳廓,感受到身下人的微颤,唇舌下移,肆无忌惮地在他颈袢舔祗,眼边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苍翊凤眸微沉,张口咬了上去。      “苍翊……”南宫若尘下唇紧咬,那冰凉的大手在身上游走,却莫名觉得浑身滚烫,双手被人紧紧禁锢,这种完全的被动,无端让人升起一阵羞恼,有些怒道:“苍翊,你别闹了……”      “我没闹……”苍翊出乎意料地一声大吼,惊地身下的人一怔,愣愣地看着他,见状苍翊眸中苦涩一闪,呼吸有些粗重,轻手抚上那人侧脸:“昨晚那人,他对你是什么心思,你当真看不出来?那时你身份暴露,除了你师父师弟,寻上我翊王府的人又岂在少数?那其中,定有他郑娄生的人对不对?他做的这些事,我不信你真的就什么也不明白。”      “我……”南宫若尘一窒,苍翊眼中的苦涩刺疼了他的眼,可他却不知如何辩驳,正如苍翊所说,郑娄生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他一直都很清楚,早在这之前,甚至在月华时他便已经知道,可他并不曾认为需要过分地在意这些,尤其是到了离洛之后,他很清楚自己对苍翊是什么感情,他也没想过要再回去月华,在他看来,若非此次意外遇上,他与郑娄生之间本不会有任何交际,可他却忘了,苍翊对于他,向来有些患得患失,他从未对其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不在意的,在别人看来又是什么呢?      南宫若尘的犹豫,让苍翊心中一阵失落,泛起酸涩的疼痛,看着他失神,双手将自己身上的衣物抓得发皱而毫不自知,身下的人衣衫半解,突出的锁骨随着他并不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白皙的胸膛上还残留着淡淡红痕,线条流畅的身躯略显消瘦,墨色的长发凌乱铺散,肩头半露,风流万千。      蓦的喉间一紧,苍翊低头在那人下巴处轻咬,转而咬上那精致的锁骨,身下的人身体微僵却意外的没有反抗,口中溢出的低吟也被他用手紧紧捂住,他越是如此隐忍苍翊便越发地不甘心,拉开他紧捂双唇的手,再次以唇抵了上去……      “嗯……别……”臀间一阵异样,南宫若尘一惊,意识回笼,紧绷的双腿猛的蜷起,双手用力抵住苍翊双肩。      大腿被无意蹭到,有些轻微疼痛,苍翊渐渐清醒,看着身下有些呆住的人,满面通红带着抵触,对视了片刻似有些无措地撇开了头。      看他这般模样,苍翊不禁有些懊恼,这样强迫于他,与以前的自己又有何区别,默默反省一阵,俯下身,将头埋入身下那人颈侧,有些颓然道:“对不起……”      南宫若尘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颈间的呼吸有些急促,灼热的气息扑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在半空僵了半晌,缓缓抚上了苍翊后脑,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位置?”苍翊在他耳边低语:“我不知道他是谁,你的过去,你的经历,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看着你因为别人有了情绪哪怕是怒容相向,我也控制不住地去妒忌……”      “瑾竹,我不了解你……”      为什么你那么了解别人,为什么同一张脸,你却能分出他们谁是谁?为什么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却又离得那么远……      南宫若尘心头一震,苍翊说的很平静,他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却清晰地感到一丝轻颤,抱着自己的人,将他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在自己眼前,明明是自己亏欠了他,缘何还要他来道歉。      南宫若尘心生愧疚,双手将身上的人轻轻环住:“……有些事,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又要如何跟你说……”话音一滞,他忽然觉得,现在一切的解释都显得那般无力,不由轻叹:“……对不起,是我忽略了……”      “……”      长久的沉默,不禁让人心生忐忑,南宫若尘垂眸,伸手试探着去触碰,那人瞬间抬头,两人视线相交,苍翊意味不明地盯着那双桃花眸子,突然将身下的人被拉开的衣物拢紧,翻身躺进床的里侧,面对着墙壁沉默不语。      “……”南宫若尘有些莫名其妙,简单地将自己整理了一下,转头见那人的微显僵硬的背影,以为他是在生气,迟疑着伸手去触碰他的肩头,却被他轻轻地避了开去。      “别碰我……” ☆、医治   “别碰我……”苍翊压抑的声音响起,南宫若尘蓦的心被揪紧,正黯然神伤,又听那人轻声低语了一句。      “……”南宫若尘手指微缩,似被烫到了一般,手僵在那里收也不是放也不是:“你……”      “你不用管我,等一会便好。”      “……”眼前压抑僵硬的背影,让人心生不忍,但回想起曾经那将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又的确让人心有余悸,两人僵持半晌,那人压抑的喘息却越发的粗重,南宫若尘心间一软,轻声叹息,侧身在苍翊身后躺了下来,一手绕过苍翊腰身将人环住。      “瑾竹?”      “你……你别转过来……”南宫若尘急道,忙用手抵住那人后背。      苍翊有些不明所以,却因为他的靠近而越发的难耐,突然感到放在腰间的手微动,颤颤地朝着自己身下探去,苍翊蓦的一怔,下意识想要回身又被身后的手死死抵住,身下被人轻轻碰触,苍翊狂喜,急抓住那想要缩回去的手:“好……我不转过去……”      自己动手解了身上的衣物,好似怕那人骤然反悔似的抓住那只修长的手覆在了那处……      良久之后,两人同时呼出一口气,手间一阵黏腻,苍翊直接用自己的外衫简单的擦拭一番,将脏了的衣物扔到一旁,转而回身将人抱住:“瑾竹……”      “……嗯。”任由他将手擦净,南宫若尘脸上红潮未退,开始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完事了却莫名有些难堪,就连被苍翊这般抱着也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微微挣扎道:“你……先歇会儿吧,我……”      “瑾竹……”苍翊自然不让,越发将人抱的紧了些,强硬道:“我一宿没睡,你再陪我躺会。”      南宫若尘微怔,想起他一夜未归和刚进屋时那冷得刺骨的双手,又是一阵心疼,沉吟了片刻:“……好。”      苍翊唇角勾起,餍足地深吸了口气,鼻间满满的竹香让人分外安心,许是忙了一夜的确是累了,苍翊真没再动手动脚,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了,听着耳畔响起的平稳的呼吸声,南宫若尘薄唇轻抿,面上一片柔和。      外间一阵轻微的响动,大概是留下的肉干吃完了,无趣了的灵狐又钻了进来,带动几串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珠帘轻轻摇晃,瞧着床上两人安静躺着,好奇地歪了歪脖子,爬到窗边的软榻上轻伏了下来,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也渐渐磕上了……      一室静谧,岁月静好。      世间的事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止,郡府的人乃至郡城里的百姓依旧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而这忙碌的所有人中,却不见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郡府小姐的小院里,凌云蹲坐在屋顶上,他在这里待了好一会了,左麒自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若不是里面的动静不断,他都要怀疑人是不是还在里面了。      淡淡的光亮透着缕空的窗棂洒进屋内,轻微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屋内药香弥漫,浅色的幔帐遮住了床上的身影只在床头掀开一角,少女清亮的眸子不知何时睁了开来。      “你是我爹娘请来的大夫吗?”      左麒身形微顿,回身看去,床头一双纯净的眼睛正直直的看着他,不由精神微振:“你醒了?感觉怎样?疼吗?”      “疼……”满脸的伤口虽被处理过,看起来仍有些可怖,许是真的很疼,少女的眼眶里渐渐蓄起了泪:“大夫哥哥,我会死吗?”      “……”左麒脸色一阵怪异,还是耐着性子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死的。”      少女轻轻一笑,似是放松了些,却又忍不住伸手去碰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突然一面铜镜被扔到怀里,狐疑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少年,才缓缓将铜镜举到了自己眼前。      铜镜里的人早已是面目全非,脸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因为不曾结痂还泛着血色的红,完全瞧不出昔日的模样。      屋子里很静,左麒明显地听到了她压抑住的抽气声,却又意外的很平静。      “你想要恢复容貌吗?”      少女抬头微愣,轻眨着眼睛看着一旁的人,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动摇的神情和紧握住铜镜的双手都在昭示着她的渴望。      左麒眉间一紧,握了握手中刚刚调配出来的东西,沉声道:“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而且过程会很痛苦,就算这样,你还要治吗?”      少女垂眸,有了瞬间的犹疑,却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左麒心头一松,没有问她为何会信任自己,他们年龄相差不过几岁,他遇到过太多的人不知他身份时所表现出来的各种怀疑和敌视,或许是眼前的小女孩对容貌太过看重,又或是她是真的不懂,然而不管怎样,她的点头无疑是左麒最大的动力。      与楚灵儿对他超乎寻常的信任不同,眼前的少女是他的病患,她对于医者的信任于他而言是一种责任,而楚灵儿及其旁人的信任,对他来说或是鼓励也会是压力。      他本无意怪罪楚灵儿,只是当时对自己的不信任让他觉得有些无措,他害怕别人对自己太高的期望最终会被辜负,他不过是将自己的不安的情绪,化为怒火发泄到了本无错的少女身上。      深吸了口气,又顾自定了定心神,少年目光沉稳,再没了之前的飘忽不定。      十一二岁的少女,再怎么坚强在看到那些明晃晃的银针时也不可避免地害怕,手里的铜镜被搁置一边,改为紧紧攥住了身上的被角。      “服下这个,可以减缓疼痛。”左麒递过去一粒药丸,又折了一块绢布:“把这个咬在嘴里。”      少女一一照做,被左麒镇定自若的情绪所感染,也渐渐变得平静。      小小的针尖一根根刺入肌肤,少女下意识紧咬唇瓣,双眼紧闭,左麒瞥了一眼,其实如她这般疼痛只会越发明显,人的感官在关闭其一时,其他的便会相对地增大,但所谓掩耳盗铃,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心理暗示,又或许能让她少些痛苦,故而他也不去点破。      施针完毕,又从床侧取过一只木盒,缓缓打开一阵幽香四溢,左麒微顿了一瞬,用木棍挑起一些药膏,轻轻触上了少女脸上的伤,但他似乎还是低估了这药的药性。      “嗯……”口中的绢布被瞬间咬紧,脸上如万虫噬咬的疼痛使得少女浑身僵硬,正想挣扎突然颈间一痛,竟已经动弹不得。      左麒轻声暗叹,此药名为生肌膏,能祛除伤处的秽烂使肌肤再造,但所遭受的疼痛却是如同断骨重生,非寻常人能忍。      行动被制,少女拿着一双泪眼迷蒙的眸子紧盯着眼前的人,眸中满是祈求。      左麒心下一狠,尽量无视那人近乎绝望的眼神,将药膏在伤痕遍布的脸上均匀涂抹,床上的人从最初的痉挛逐渐陷入昏迷……      房门被从内拉开,少年清俊的面孔略显疲惫,守在门外的女子见着人出来面色有些急切,却又不敢多问,良久道了一句:“多谢。”      左麒心下微惊,有些奇怪郡守夫人到了门口为何没有进去,眼角瞥见一人,顿时明了,平静道:“你不用谢我,我也不过一试,结果如何还是未知。”      郡守夫人微笑点头,两人错身而过,凌云淡然如常,跟在了左麒身后。      “谢了。”他知道定是凌云在外面说了什么,不然郡守夫人突然进去,瞧见自己女儿那般痛苦的模样,难免会心疼做出什么事。      “属下职责所在。”      “……”    ☆、银两   眼帘渐开,入目一片无尽的黑暗,突然出现一点光亮,事物渐渐清晰,熟悉的内室,熟悉的陈设,紫檀木制的拔步床上一具修长的身体静卧,双眼轻闭似是睡着了一般,只是强劲有力的胸膛却不见了起伏。      床边一道白色身影静坐,手被紧紧握住,他将手缓缓抽出,起身靠近那人,俯身在他唇角落下轻吻,他的脸色异常平静,好看的红唇轻启低声说着些什么,尚未辨出说的是什么话,视线被一片血色覆盖,一把精致的匕首不知何时已深深刺入心脏,白色的衣襟被鲜血渗透,刺目的红色在两人胸前晕染开,模糊了视线……      “苍翊……苍翊……?”      心口一阵阵刺痛,意识朦胧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双眼突睁,瞳孔开始聚焦,绝色的面容近在眼前,略显焦急,正蹙眉凝视着自己……      “你……没事吧?”      苍翊仍有些愣神,迷茫地瞪着双眸,良久才缓缓坐起,轻轻摇了摇头。忽觉手中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才发现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被自己紧紧攥在了掌中,指尖因为血脉不通已然变得青紫,心下一惊,才赶紧松开了手:“你怎么不躲开?”      南宫若尘只平静地看着他,手间因血液快速流通泛起一阵阵酥麻,想起他方才在梦中浑身紧绷,眉头紧蹙的样子,不由问道:“做恶梦了?”      “嗯……”替他按揉的手微顿,淡淡应道。      刚才的梦境朦胧一片看得并不清晰,可那是什么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日他中箭身亡,在自己床前自尽的那道白色身影,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也是永久的结,那时瑾竹在他身旁低语,到底说了什么?      重生而来的这些时日他从不曾问起,原来并非是不在意,只是被他刻意忽视了。      “瑾竹……”      知他心不在焉,南宫若尘也不欲多问,听闻轻唤也只是抬眼静静看着。      苍翊垂眸,有些犹疑道:“那天在竹意阁……”      “王爷,卑职归冉,有要事禀报。”      “……”      苍翊脸色一黑,心情郁结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微叹了口气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临近酉时了。”南宫若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轻声道。      苍翊微惊,不知不觉竟睡到了日落时分。      南宫若尘见他懊恼,起身准备去开房门,苍翊这才注意到这人不知何时早已穿戴整齐。      归冉侯在门外,闻声抬头却见出来的是另一人,微愣了一瞬,旋即点了点头。      南宫若尘回礼,许是对门外的人心存芥蒂,苍翊出来时面色有些不善:“何事?”      对这人莫名的敌意有些不明所以,归冉低头道:“启禀王爷,朝廷派发的赈灾银两大量缺失,不知去向。”      “大量缺失?”苍翊眉头微蹙:“缺了多少?”      “约莫……三成。”      三成?那可是几十万两纹银,为何现在才发现?苍翊垂眸,若是遭遇山匪凌云一定会告诉他,既然没有,那这些银两就只能是“自己人”动的手脚:“凌云呢?”      “在库房。”      苍翊颔首,还是决定先去库房看看。因是收到消息直接赶往卢阳,所有赈灾所需物品皆在郡守府入库,日落之后的库房更显阴暗,已然燃起了火光,苍翊到时,凌云正守在库房内,见人走进忙走上前道:“王爷。”      “情况如何?”      苍翊抬手示意免礼,凌云将手中的一本册子递过:“所有需要救济的灾民都已经登记在册,目前来看,现存的银两尚能解决,可若是有什么变故,就难说了。”      苍翊随手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又走到整齐排列的几箱铁箱前,里面翻出了一些被调包的石制纹银,外表一层银箔,混在真银中间若非刻意分辨还真是不易发现,片刻的沉默之后,苍翊问道:“途中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凌云恭敬应道:“行装太多打尖住店极为不便,故而我等多是直接在野外扎营,只有那日夜间突逢大雨,所有人在林州城内歇了一宿,以属下猜测,若有问题,最可能的地方便是林州。”      “林州?”苍翊垂眸,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事做的如此隐晦,想必定有当地官员介入,只是林州最高不过四品官员,品级不高,胆子倒不小。”      凌云闻言神色微变:“据说那林州刺史在上任之前曾在颐都留职过一段时间,会不会……”      苍翊冷笑一声,忽然瞥得身侧一人,一副无动于衷置身事外的模样,不由笑道:“不知此事,中护军如何看待?”      “……”归冉身形微正,抬眼看了看,又低头道:“卑职不敢妄论。”      苍翊挑眉,遂也不再多问。手中捻起一锭假银,拿至眼前打量。      这真银之中被掺入假银锭,行动时竟无一人发现,说明行事之人是早有准备,且对他们的行程也事先知晓,如若真是皇城中人透露消息,那人会是谁?而私吞赈灾银两中饱私囊,只要查实便是死罪,那人行事漏洞百出又如何敢这般有恃无恐?还是说,那人是确信了自己根本回不到皇城……      苍翊凤眸微眯,手中的银锭在指尖摩挲,他倒是没想到,那人的手竟已经伸到这边远之处了……      某王爷的白日酣睡,致使现在已过亥时也仍睡意全无,自用了晚膳便一直待在房里,一人端坐于软榻上看着书卷,一人则歪倒在他膝上,拿着放置在小几上的点心往嘴里送。      “少吃些吧,该积食了。”      好听的声音从耳畔上方传来,苍翊侧头平躺,对上那双魅惑的桃花双眸,忽然一笑,拿起一块豆糕抵住了那红润薄唇。      南宫若尘微怔,垂眸看他笑的狡黠,知道拗不过他,无奈张嘴轻咬了一小口,便见他收回了手将剩下的一口塞进了自己嘴里。      “……”      “你说这事会不会是那人搞的鬼?”      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南宫若尘也懒得与他计较什么,放下手中的书卷道:“盯着那批赈灾银的人不在少数,事情未明之前,也无法定论。”      “说的也是。”苍翊抬眼看向屋顶的横梁:“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南宫若尘面色稍显怪异,沉默半晌道:“也好……”      吃了某人咬剩下的那块点心之后苍翊便没再伸手,伏卧在椅上的灵狐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小巧的鼻子耸动,许是有些馋了寻着香味跳到小几上,转悠着在几盘点心上轻嗅,又探着舌头舔了舔,随即耳朵微耷,似是讨厌这种甜腻的味道,又悻悻地跳开了……      入夜之后的卢阳郡城内漆黑一片,静谧得有些可怕,临近城边的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内却仍旧灯火通明,隐约传来谈话的声音。      “传闻那翊王在离洛不过一介闲散王爷从不过问政事,如今看来,只怕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吧。”略显破旧的四方木桌一侧,一个身着黑色常服的中年人开口。      另一侧斜坐着一个蓝衣公子,正端着竹木简制的茶杯抬至唇边轻酌,似乎无意答话。      中年人面色微变,沉声道:“这灾情控制得如此之快,说开还多亏郑将军一曲横笛,这眼见着情势急转,他们不日便会离开卢阳,现在仍不动手,只怕要错失良机了。”      “良机?何谓良机?那翊王身边高手如云,要想成事谈何容易?本将准备完全却遭人狼狈追捕,大人此言,是要怪罪于本将了?”      “下官不敢。”口中虽说着不敢,那中年人面上却毫无惧色:“只是我等接到的命令,务必带四皇子回国,不惜一切代价。如今郑将军这般畏首畏尾,莫不是怕了?”      站在郑娄生身侧的人愠怒,想要辩解又被阻了回去,郑娄生轻笑:“不知大人派去山下村的人,可有一人归乎?”      “你……”那人微恼,他派出去试探的几十号人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他也的确是有些忌惮才会找郑娄生商量,本想用激将法让郑娄生与自己合力,现在却……      “既如此,便不劳将军费心了。”      ……      “将军,为何不拦着?”      “他急于送死,何故要拦他?”那人甩门而出,碍于面子也定会有所行动,若是行动失败,这失职的罪责也就有人担了……      “那……四皇子呢?”      郑娄生提起茶壶续杯,闻言动作一顿,继而笑道:“他总会回去的。”      一双略失神的眸子里却又异常坚定,那白衣身影在脑海浮现,无端想起那两人在众人面前也毫不避讳地双手交握,郑娄生嘴角笑意收拢,握住茶杯的手也越发收紧……    ☆、蹭饭   秋日里的清晨有时候比冬天寒冷更甚,凋零的落叶铺满了院落一角,点点迷雾模糊了人的视线,冰冷的霜降将整个郡守府层层覆盖。      两个人的早膳准备的简单清淡,米粥为主外加几个小菜,如同农房家常一般,南宫若尘吃的认真却也禁不住某人太过直白的注视。      “再不吃该凉了。”      苍翊浅笑,手中摆弄着精致的汤勺,却没有要用膳的意思:“早朝前辟谷习惯了,不怎么饿的,你多吃些不用管我。”      反正他不会承认是昨晚的点心吃多了。      南宫若尘神色怪异,却不再理会。      他不说破,苍翊也乐得装傻,继续盯着他瞧,只是这般平静的时候,往往维持不了多久。      安排好一应琐事,凌云照例回到院里守在门外,院外有动静传来,正心生警惕,却见一熟悉的身影灵巧地翻墙而入,不由神情微松,走上前去。      “凌云。”少年脚刚落地,抬头便见有人朝着自己走来,瞬间眼前一亮:“你来得正好,我师兄呢?”      “公子正同王爷用膳,小公子可有事?”      “我……算了,我自己去找他,那个,若是有人找我,你就说我不在。”说罢便疾步走向房门。      凌云若有所思地朝着左麒翻进来的院墙看了半晌,才缓缓收回视线往回走去。      “师兄……呃……”少年欣喜的嗓音伴着大力推门的声音响起,又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戛然而止。      屋内一张足够宽敞的木桌,两人却紧挨在一起,苍翊正抓着南宫若尘的手将他手里的汤匙送进自己嘴里,门边少年的头刚探进来,双手置于两侧门把之上,见此情景一时有些尴尬。      南宫若尘侧头见来人是谁才松了口气,淡然地将手抽了回来。苍翊剑眉微蹙,扯出还留在自己嘴里的汤匙,不满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蹭饭。”径直走到桌旁,似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无奈又唤人添了副碗筷,只是三人同坐,苍翊本也不饿,南宫若尘也已饱腹,左麒顾自盛了一碗燕窝粥,也不管其他两人异样的眼光开始用膳。      “这当王爷的就是不一样,这屋里可比我住的那地方暖和多了。”      填了肚子,左麒便开始四处张望打量,只是经过方才那一遭,南宫若尘虽面上淡然心里却仍旧有些异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他。      他们居住的院子与左麒那边其实并无差距,只是苍翊忧心瑾竹身体虚弱,故而命人添了几鼎暖炉,而这些苍翊自然也没心思特意去告知旁人,也不曾搭理。      见自家师兄平静抿茶,而某王爷则一脸不欢迎自己的态度,少年觉得无趣又不肯离去,撇了撇嘴道:“师兄,咱们何时才能回去?”      南宫若尘抬眼微怔,只当他小孩子心性不愿在这里待了,轻声道:“……待蝗灾之事平息,以现今的情况,不日便可离开。”      “哦。”左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冷着脸的苍翊,突然一笑:“说来你运气倒是真的不错,那一曲笛音将庐阳附近大部分蝗群引来,正好方便将其一网打尽,可省了不少的事。”      苍翊心中了然,若非因此省下祛灭蝗群所需要的花费,那缺失了三成的赈灾银,只怕不足以应付此次的蝗灾。只是那曲笛音,是有心还是无意,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还有一事,如今剩余的蝗虫且不足为虑,该注意的倒是蝗群产在地底下的虫卵,若不想法子灭掉,来年春天就是又一场灾难。”      苍翊以为他会说些什么风凉话,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听得此言不由得眉头轻挑:“想不到你懂得倒还不少。”      “你少看不起人。”左麒不满地哼了一声:“我自小在山里长大,这些东西懂得自然要多一些,。”      苍翊看着少年不服气的模样轻笑,他不过就事论事,倒还真没有什么看不起的意思,只是左麒心思敏感,被他冷嘲热讽多了,只以为是被笑话了。      苍翊知道多说无用,也知道左麒豁达心性不会计较这些,听他发发牢骚也就是了。转而朝那一直沉默着的人看去,那人眼眸低垂,茶杯轻抵在唇侧似饮非饮,明显在思量着什么。      左麒坐在一旁,看着苍翊嘴角笑意渐深,眼中泛着点点宠溺,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      正当左麒坐立不安想着到底该不该出去时,外面一阵脚步声靠近:“王爷,楚姑娘求见,说是郡府大小姐醒了,请左公子过去看看。”      妙风说的平常,左麒却闻言一惊,忙道:“告诉她我不在……”      “……”苍翊一阵无语。      楚灵儿既然能找到这里,自然是知道人在哪,左麒若不答话,他尚能以这般说辞推托,可如今这话,妙风能听得见,等在外面的其他人自然也听得见。      左麒大概也想到了,有些无措。      外面没有动静,南宫若尘顿了半晌问道:“何时去看过了?”      “……我早上去看过了,已经没事了。”      对自家师兄能猜到他并不意外,正是因为去看过了,他才放心来了这,就是想着避开那些个要找他的人,不想还是没躲过。      苍翊倒没想到这些,神色有些怪异:“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以他的路痴程度,能摸到郡府小姐的院子就很不易了,是怎么到这儿的。      左麒先是一愣,突然一笑:“小爷自有办法。”      苍翊本也是随口一问,见他不肯说告知也不再理会,门外的身影未曾离去,显然还在等着屋内的人给出答复。      “小麒哥哥,我知道你在里面,灵儿知道错了,你别躲着我了好不好?”      少女特有的清脆嗓音让左麒得意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下意识看向正低头抿茶的某人。      “去瞧瞧吧。”      “师兄,我……”心中不情愿,可自家师兄不肯帮忙,另一个更是一副看戏的态度,少年不由觉得有些委屈,哼道:“……去就去。”      门外楚灵儿一身红衣静立,难得不见江思寅跟在她身边,见房门打开面色一喜,忙迎了上去:“小麒哥哥……”      “小麒哥哥,灵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原谅灵儿吧?”少女自知不对,不敢像以前那般黏上去,忐忑地站在左麒面前,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她若是像以前那般刁蛮不讲理,左麒倒还能应付,只是面对这样希翼的目光,他竟觉得有些无措:“上次的事……是我太冲动了,怪不得你。”      “那小麒哥哥不生灵儿的气了?”      “我没生气。”左麒安慰道:“不是要去大小姐院里吗?走吧。”      “嗯。”楚灵儿喜笑颜开,忙跟了上去。      手臂蓦的被人抱住,左麒微怔,身旁的少女笑得异常满足,她本也没做错什么,透露自己的身份也只是为了安慰他人,是自己心中不快拿她发泄,想着她也的确委屈,臂膀被她紧抱着他也不再挣开,由她去了。      稀疏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忽闪忽现,宽敞的街道上人声嘈杂。      灾情控制住之后,卢阳郡城内大大小小的摊贩又开始做起了生意,虽不如往常热闹,也总算是有了些生气。郡守府大门处有人进进出出不停忙碌着,却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街角小巷内来回窜动的人影。      “大人,这郡守府守卫森严,若是现在动手只怕会得不偿失啊。”巷内狭窄,勉强藏住两个黑衣身影,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视线在郡守府门前徘徊不定,神色似有些凝重:“姓郑的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郑将军……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也不曾离城。”      “哼,贪生怕死之辈。”那人面露不屑,只是那不由自主攥紧的双拳泄露了他心中的不忿,顿了顿又道:“里面那人,当真是四皇子?”      “千真万确。小人曾在皇宫见过四皇子,断不可能认错。”      似是要印证此言,他们一直盯住的郡府门前突有异动,守卫皆恭敬行礼,两道人影印入眼帘,正缓缓自府门走出。巷角那人视线盯住那道白色身影,不禁瞳孔微缩,震惊道:“果真是他……”      ……    ☆、边关   庆元十六年,月华国为保边境安定,派安和公主前往离洛和亲,令月华国四皇子为送婚使,不料送亲途中遭山匪劫掠,送亲队伍联动离洛军士虽将安和公主救出,然四皇子南宫若尘却被山匪所害,尸骨无存。      事发后两国曾派人在事发地四处搜寻打探,皆了无音讯,是以便以为四皇子早已身亡。      而前不久却有人传信皇宫四皇子还生的消息,禁军骁骑将军罗序接到命令潜入离洛带四皇子回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那道白色身影出现在眼前时,却仍是有些震惊。      视线轻移,落到另一人身上,那人头戴玉冠,一身黑色华服,腰间一条精致的暗纹腰带紧束,随身饰物极少,着装洁简也仍掩不住周身的华贵之气。      那人微微侧头正与身旁的人说着些什么,眉宇间笑意尽显,似乎心情颇佳。      “那人是谁?”      “是翊王,离洛现如今唯一的亲王,庆元帝的同母胞弟,此次任朝廷钦使到此查探灾情。”      郡府门前有小厮赶来一辆马车,看着熟悉的身影撑着另一人的手悠然钻入马车。相处极为亲近,罗序疑道:“此人与四皇子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      “据属下得到的消息,四皇子能够捡回一条命,全凭翊王倾力相救,四皇子失踪的这段时日,也一直是住在翊王府内,这翊王府的下人对四皇子是恭敬有加,奉为座上宾一般对待。”      “……”罗序闻言默然,他们分属两国,南宫若尘受他百般优待,是否已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正思索间,突见马车驶动,正朝着这边行来,忙将身体后移隐入了巷道内。      马车行近,车帘轻轻晃动,依稀可见安坐于马车内的两道身影,眼见着马车渐行渐远,罗序眼中异色闪过:“派人跟上这辆马车,若有消息立即禀报,切勿轻举妄动。”      “是。”      长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数道人影悄无声息出现随即没入人群,不见踪影。      “好端端的怎的突然要出府?”      布置精巧的马车内,一方小几,两人分两侧而坐,小几上平稳放置着一套茶具,马车摇晃引得茶杯内水光荡漾,模糊了水中倒影。      “索性无事,便出来走走,整日闷在郡府里,可莫要憋坏了。”苍翊微笑,自到了郢州,不论是刺史府还是卢阳郡府,除了公务所需他们一直不曾出过府门,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可以放松些了。      南宫若尘默然,端起茶杯轻抿。前世经历种种,使得他自我封闭,他远离喧嚣,避讳人事,渐渐地便也习惯了静室独处,故而常日如此他也不觉有甚,可他却忘了,苍翊与他不同,翊王不问朝政,自小风花雪月,从来不肯安分地待在府里,也多亏了近日琐事繁多,纵然未曾出府,倒也过得充实。      两人各怀心事,都不再多话,马车行得平稳,街道上喧闹声四起也都无人顾及,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车轮绊倒了什么,马车一阵晃动,惊醒了心思各异的两人。      南宫若尘回神,忽觉四周有异,百姓的声音已几不可闻,掀开车帘一看,不由得微惊:“这个时辰出城作甚?”      车外城墙近在,俨然他们已至城边,只是城门与他们抵达卢阳时所见的不太一样 ,他们自北城门而入,这里似乎是通往边境的南城门,但苍翊绝不可能带他去往边境,又为何要出城?      苍翊但笑不语,顾自饮茶。看他这幅模样,南宫若尘便知他这是不准备告知了,遂也歇了追问的心思,只是马车走的越久,他心中越是疑惑,出城后不远,他们似乎就一直在上行,且路面越发的不平稳,马车也摇晃的厉害,就在他忍不住想再次掀开车帘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王爷,公子,到了。”      南宫若尘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苍翊的神情,车外小厮的声音传来,突见那人眉头微挑:“走吧,下去看看。”说着便率先钻了出去。      南宫若尘无奈,只得跟着跳下马车,这里似乎是一座山头,他们站的地方很是宽阔,抬眼看去,那不远处竟是一处断崖,南宫若尘忽然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      苍翊仍只是笑,拉住他不由自主捏紧的手掌,朝着断崖处走去。驾车的小厮将马牵至树干前拴住之后便没了人影。      南宫若尘心念急转,已大致猜到了苍翊带他来此处的用意,可当那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却仍旧忍不住瞪大了双眸。      这处断崖地势颇高,光滑的崖壁极为平整仿若生生被人削去了另一半,崖下群山环绕深不见底,团团云雾飘渺,空旷而又落寞,只是让南宫若尘震撼的却并不是这可叹的盛世奇观。      穿过群山望去,那熟悉的瞭望台在云雾间若隐若现,虽然极其细微,却叫人无法移开视线,他松开握住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几步。      苍翊站在他身后,大风突起,那一袭白衣随风扬起,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苍翊莫名心中一紧,靠上前去从背后将人紧紧拥住。      南宫若尘收回视线,低首垂眸,看着紧箍在自己腰间的双手,轻声道:“为何带我来这?”      苍翊摇头,将下巴搁在那人肩上,直视前方:“那是你的故国,我不能带你回去,便只能如此了。”      他又补充道:“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明明是这般强硬的话,却又处处透露着不安,南宫若尘轻叹,抬手覆住腰间的双手,倚靠在身后人的怀里,顺着他的视线,交界的嘉南关分明遥不可及,又似近在咫尺……      接下来的几日,苍翊也没再提过要出府的事。      赈灾之事接近尾声,所有细节皆需记录归档,而这些都必须要交由钦使过目,一份又一份的卷宗接连送往苍翊居住的院里,如此别说是出府,就连院门也甚少出过。      “你若无趣,便出去走走吧。”      桌上卷宗一大摞,南宫若尘坐在桌前一手翻阅卷宗,一手执笔记下重点,这些本是另一人的公务,现在倒成了他一人忙活,而闲下来的那人则静坐一旁,单手托腮甚是惬意。      “瑾竹替本王处理公务,本王怎能扔下你一人,独自逍遥呢?”苍翊一笑,拿起桌旁放置的砚石开始磨墨:“我素来讨厌这些繁琐复杂的东西,幸得有你。”      苍翊本是随口一句感慨,无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南宫若尘下笔的手微顿。      若没有他,苍翊本不需要淌这趟浑水,他仍在颐都城内做他的闲散王爷,就算庆元帝薨逝皇子继位,他无权无势却贵为皇叔,新帝也不会为难于他,他便可不缺荣华富贵安度一生,只是现如今却……      “瑾竹……瑾竹?”      面颊被人轻碰,南宫若尘一惊,侧头发现苍翊正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轻笑:“这般出神,在想什么呢,可是累了?”      南宫若尘摇头,垂眸才惊觉自己一时失神竟将墨迹蕴在了卷宗之上,忙将笔尖撤了回来。      “来,给我。”苍翊靠近取过他手里的笔:“你歇会儿,我来。”      写了几个时辰,南宫若尘也的确有些累了,苍翊自己愿意,便也由他去了。      污了墨迹的那份卷宗被单独取过,南宫若尘正要擦拭,看到卷宗的内容不由顿了顿:“那些缺失的赈灾银两……”      “嗯?”身旁的人声若蚊丝,苍翊一时没太听清,一眼瞥见卷宗内容才明白过来,嘴角笑意微变,冷哼道:“银两,自然是谁吞的便让谁吐出来。”      见他笑得狡黠,便知自己多虑了,遂又埋头到桌上那堆积成山的卷宗当中。      苍翊刚处理完手中的一份,再取另一份时却发现卷宗里多了些东西,哪些该过目的,哪些要记录的,都标注地清清楚楚,觉得惊奇,偏头看去,果然身旁的人正拿笔加以批注。      侧颜眉目如画,加之那认真审阅的神情着实让人移不开眼。苍翊见过最多的便是他始终如一淡漠平静的模样,时常会去想象不曾遇到之前,他在月华时会是什么样子,或许就如现在一般,美好的让人忍不住靠近……      阳光自窗口入室,透过缕空的窗门在地上印出点点纹路,屋内静谧如斯,时而响起纸张翻阅的声音,起先觉得枯燥乏味的翊王殿下,此时的嘴角却泛起掩不住的笑意。    ☆、客栈   “大人,探子来报,他们自那日出城回来之后,便再也没出过郡守府。”   客栈内,罗序坐在圆形木桌旁,听着下属回禀,问道:“可查到他们出城所为何事?”      “这……城防戒备森严,他们警觉性又太高,我们的人无法靠得太近,所以……”      言下之意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罗序面色微沉,前些日见他们坐马车离府一时好奇,也是出于谨慎未曾有所动作,白白错失了机会,如今他们要找的人闭不出府,郡府守卫加上翊王身边的护卫,要穿过层层关卡带走他们要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如此一来上头下达的命令他要何时才能完成?      “大人,依属下看,待赈灾之事一了,他们必定是要回去的,那时候没了城中守卫,对付几个随身的亲卫岂不要容易的多?”      “我担心的倒不是他的护卫,那翊王看起来对四皇子很是重视,他若执意相护被误伤的话,我等回去怕是不好交差。”如果翊王真有不测,以他的身份,离洛皇帝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怕……      “大人莫不是忘了,就算没有我等,那离洛王爷,也未必能安然无恙。”      罗序闻言一愣,他们要带走那人,不可避免地要同苍翊结仇,左右都会得罪于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看着罗序双拳握紧,眼中戾色闪过,站在他身侧的那人微不可闻地弯了弯嘴角……      苍翊他们到卢阳的目的便是为了蝗灾一事,灾情最重的便是卢阳,如今卢阳郡灾情得以控制,其他地方自然也不成大碍,况且卢阳郡守刘甄身体也已基本痊愈,处理剩余的事完全不成问题,离京月余,也是时候回去颐都了。      左麒最是迫不及待,自那日说开之后,楚灵儿便又恢复了常态,整日里被她纠缠实是烦不胜烦,只是这郡府就这么大的地儿,他躲到哪儿都躲不掉,现在他只盼着赶紧回到王府,甩掉这麻烦的跟屁虫才是。      亲王离城,刘甄作为郡守自然要去相送,意外的是内宅女眷本不该轻易露面,郡守夫人倒还在其次,那郡府大小姐竟也赫然在列,一方白纱蒙面,脸上的疤痕虽未全消也已明显大好,想来不需多久便能彻底痊愈。      左麒最是怕应付这种场合,早早地抱着狐狸钻进了马车,等了许久才等到车身一阵晃动,随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钻了进来,只是进来的两人却让左麒霎时愣住了。      “你们怎么上来了?”      楚灵儿兴高采烈地钻了进来,见到马车内的人立马粘了上去,笑道:“王爷说他们有要是相商,让灵儿乘这辆马车,小麒哥哥不欢迎灵儿吗?”      不欢迎,非常的不欢迎。      左麒心中腹诽,大爷的,这是嫌弃自己打扰了他们?少年顿觉不快,起身掀开车帘又钻了出去。      “哎?小麒哥哥,你去哪儿啊……”      左麒跳下马车,疾步朝着前面另一辆马车走去,护卫知他身份不敢拦他,本以为他是要乘前面一辆马车,他却只是走到了马车侧帘处,一抬手将手中的灵狐从侧窗扔了进去,大概被丢的猝不及防,车内传出了一声哀嚎。      凌云站在车旁,正准备翻身上马,却见少年忽然转而站在了自己面前。      “小爷要骑马。”      “……”下意识瞥了眼备好的马车,凌云为难道:“可是……”      可是你不会骑马啊。      似是看出了凌云心中所想,少年有些自尊心受挫,怒道:“我不管,师兄让我有事找你,你得负责。”      “……”能做皇家亲卫的人自然都是身经百战,年龄偏大一些,纵使知道左麒的身份在他们眼里也终究是个孩子,此时见他无理取闹都忍不住心中暗笑,面上也有些绷不住,周围多道看好戏的目光让凌云颇为无奈,只得应道:“是。”      苍翊本想着以左麒的性子这样安排他势必不愿,早吩咐了人再置一辆马车,结果掀开侧帘一看,那略显稚嫩的身影早已翻上了凌云的马背,不由得轻笑出声,暗叹自己多此一举。      南宫若尘与苍翊同坐,自然也看到了却无心搭理。      白皙修长的手正覆在灵狐的头顶给它顺着毛,小灵狐不停地在他怀里乱蹭,似是委屈极了。      途经郢州城,苍翊差人去刺史府知会了一声,据说林慷受了杖邢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至今未能痊愈,不过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又怨得了何人?      回程倒不似来时那般急着赶路,一行人不紧不慢,日出而行,日落而歇,乐得清闲。      “王爷,天快黑了,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客栈,是否要在此歇脚?”      归冉略显冷硬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苍翊探头看了看道:“也好。”      地处荒郊,方圆几里渺无人烟,独有这一家客栈可供行人留宿,这家客栈似乎建成有些年头了,门框横梁上的油漆已大片脱落,客栈内的陈设也极为陈旧,许是生意不佳掌柜的没有足够的银两翻修,加之来往客人甚少,便由之任之了。      然客栈虽然破旧,该有的却是一样不缺,待苍翊洗去一身疲惫出来,窗边一只狐狸正睡的昏天暗地,只是熟悉的身影却不在房里,拉开房门才发现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楼道上,客栈分为两层,二楼的楼道视角甚好,楼下的一切皆可尽收眼底。      “看什么呢?”苍翊从背后将人拥住,埋头轻嗅,刚刚洗浴过后留余的皂荚的香味混杂着那人身体特有的竹香,煞是好闻。      南宫若尘微怔,楼下人声嘈杂,倒没人会注意到他们,或许是不太适应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亲昵,下意识推拒,不料手突然被人握住。      “手怎么这样凉?”苍翊剑眉微蹙道。      “无妨……”      “王爷……”南宫若尘刚要说话,一旁有人打断:“晚膳已备好,是否现在传膳?”      “送上来吧。”      “是。”      行了一天的路倒不曾好好吃过饭,这时也的确饿了,吩咐了下属传膳,苍翊紧了紧掌中的手:“回屋吧。”说着便拉着人进了房门。      客栈里的菜肴自然比不得府里丰盛,备了杏仁豆腐,葱烧鱼骨等几样简单的小菜,虽然样式普通,也足以让人食欲大动。      客栈的伙计低着头上全了菜便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房门。许是动静太大或是菜香撩人,睡得正香的灵狐也迷蒙地睁开了眼睛。      执起碗筷,苍翊如常给南宫若尘布菜,正待开动之时,突然一道白影急速闪过,一阵轻响,南宫若尘手中的碗筷应声而落,待回神时,那白皙的手背上已多了数条狰狞的红印。      “没事吧?”苍翊心中一紧,忙将那只手抓过来查看,确认无碍才折身去寻那罪魁祸首,正欲发作,却瞧见抓伤了南宫若尘的灵狐正对着自己龇牙咧嘴,不由得一愣,转身两人对视一眼,顿时心下了然。      南宫若尘见灵狐浑身炸毛的模样,蹲下身来伸出双手,灵狐瞪大双眼看了半晌,才卸下防备跳进了他怀里。      似是愧疚自己刚才的罪行,它低下头,伸出小小的舌头在南宫若尘手背上的伤处轻舔,苍翊瞧得有趣,正想摸摸,哪知灵狐像是被惊了一般,立马变得凶狠异常。      苍翊讶然,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不免震惊,这小家伙该不是以为这些饭菜的药是他下的吧?      说来也奇怪,这灵狐平日里最是粘乎南宫若尘,怎么舍得出爪伤他,方才见苍翊给他布菜以为他是存了害人之心,一时情急想要阻止才冲了过来。      念及此苍翊不由觉得好笑,伸手弹了它额头一指,笑道:“不是我干的。”      小灵狐猛烈地摆了摆头,又抬爪抚了抚额头的毛发,再次怒目而视,显然是不信。      苍翊轻笑,不再搭理它,从随身包袱里取了药膏给南宫若尘上药。      “只是普通的迷药。”南宫若尘查看了一番,不由得皱眉,这种迷药就算没有灵狐,于他而言也很容易辨别出来,若真有人要动手,何必要如此打草惊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想太多了。”苍翊倒是不甚在意,无所谓道。   南宫若尘轻应,取了一粒药丸递到苍翊手里:“服下。”      ……    ☆、争锋   时至戌时,天已黑尽,而客栈周围却仍旧毫无动静,窗前的小几上白色的毛团睡得正香。      看着又赖到自己房间,在榻上装睡的某人,南宫若尘无奈,转身熄了烛火,轻声走到床头坐下,却毫无睡意。突觉腰间有异,低头一看果然又多了一双狼爪,不由轻叹一声:“怎么了?”      “瑾竹……”苍翊凑到他耳边低语:“我饿了。”      因为突发的变故,方才的饭菜几乎动也没动便撤了下去,说来也的确该饿了,南宫若尘抬眼看了看屋外,正欲起身忽然腰间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回神时已被某人压在了床的里侧。      “……”      “瑾竹……”苍翊那双幽黑的凤眸里充满了□□,身下人的神情在黑暗中看的不太清楚,只瞧的那双闪烁的瞳内犹带着震惊。      苍翊不禁微微俯首,张口咬住那柔软的耳垂,感受着身下人一阵轻颤,不觉有些得意,手探到腰侧正想解开,突然面色一沉……      “该死。”      听到外面的动静,南宫若尘终于回过神来,俊脸微红,推了推身上的人道:“别闹了,快让开。”      “哼。”苍翊不满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爬了起来,刚一起身,门外已经有人赶来汇报。      “王爷,客栈被人包围了。”      喧闹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客栈内的平静,外面风声瑟瑟,客栈上下一百多皇家亲卫此时如临大敌,警惕地望着门外。      “尔等是什么人?”其中一人走出大门冲着围住客栈的一行人问道。然而话音刚落,回应他的不过是一道青光,血色瞬间喷涌。      苍翊他们刚出房门,看到的便是这名亲卫倒在血泊之中的惨状,不由得眼神一凝:“都愣着干什么?动手。”      正强压怒火等待命令的一群亲卫闻言精神一振,直接冲了出去,顿时刀兵相接,霎那间整个客栈内刀光剑影不断。      这些人皆是黑衣蒙面辨不清身份,为首那人尚未动作,目光落在仍站在二楼的南宫若尘身上,忽然手间一紧,直越过激斗的人群冲着楼上奔来,眼见着就要接近,又被人强硬阻断。      凌云对上那人,却也极为缠手,一刻放松不得,左麒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跳到南宫若尘身旁道:“师兄你没事吧?”      南宫若尘摇了摇头,望着客栈内打斗的身影若有所思。      他们的人都生龙活虎显然并没有被下什么药,而这些黑衣人一进门便杀了人,如若他们想要光明正大的动手,何必下什么迷药?      看他们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有下药这回事,既如此,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独独在他和苍翊的饭菜里下药的人只怕是另有其人……      苍翊并未注意到身旁人的神情,己方实力不差却耐不住对方人多,现在的情况陷入僵局,这样打下去还不知道得打到什么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人正紧张兮兮地,忽然轻笑一声:“你……”      “我去帮忙。”还不待苍翊的话出口,左麒已经跳了出去,徒手劈上一个黑衣人的脖颈,夺了他的兵器:“借你的剑用用。”      本以为他的目标会是那些小鱼小虾,却见少年一个腾身直接冲到了凌云他们的战圈范围,长剑一伸挡去黑衣人劈下来的一剑,对着凌云笑道:“你欠小爷个人情。”      就算他不帮忙,这一击凌云自认也躲得过去,却还是面带感激地颔了颔首。      两个打一个自然是要轻松得多,渐渐的那为首的黑衣人开始落入下风,左麒的原则便是趁他病要他命,自然下手毫不手软,趁着凌云挡剑的空隙一脚踢在那人胸口,黑衣人一口鲜血喷出,撞倒在了地上。      左麒自得一笑,正要追上去补上一剑突然被一阵劲风震开,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被凌云接住。      少年抬头看向劲风的方向,那刚被击倒的黑衣人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一袭蓝衫并未遮衣蒙面,手中只有一管系着黄色长穗的玉笛,左麒双眼猛地瞪大:“是你?”      郑娄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视线上移,落在楼上并肩而立的人身上,凌云见他眼中似有杀气一闪而过,顿时警铃大作却仍慢了一步。      郑娄生轻而易举逼近二楼,手中长笛直逼苍翊咽喉而去,事情发生太快,苍翊急速避开又被紧追而上,他手中没有任何防御或反击的东西,只能不停闪躲。      “王爷……”凌云大急,想要去帮忙又被伤重的黑衣人缠上不得脱身。      郑娄生下手又快又狠,苍翊险险躲避,正瞅着空隙能反击,楼下一支箭矢飞速而来,略一晃神,那人已经近身,眼见着玉笛逼近在眼前不断放大,一道白影在眼前闪过……      “瑾竹……”      苍翊一声惊呼,见他无碍才松了口气,却跟着又提起心来。      南宫若尘挡在苍翊身前,那支晶莹的玉笛堪抵在他颈间,仿佛随时都会破喉而入。      郑娄生与南宫若尘对视,脸上五味杂陈,盯着那越发平静的俊脸,强自调整自己的心绪,笑道:“殿下当真是有情有义。”      南宫若尘不应,淡淡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彼此静默半晌,郑娄生眼神微变:“遗憾的是,殿下怕是拦不住我。”      手指微动,玉笛在他手中一阵翻转,复又落向南宫若尘颈侧,苍翊见他突然发难,忙将身前的人拉往身后,郑娄生冷笑,他的目的本就是苍翊,此举正和他意。      掌间内力流转,玉笛顺势而出,笛身嵌入苍翊手掌,穿透而过,然而想象中的痛呼并没有出现,苍翊化掌为爪,紧紧扣住了郑娄生手中玉笛,轻笑道:“如此精致的玉笛,毁了倒真是可惜,郑将军觉得呢?”      “……”郑娄生沉默,握住玉笛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脸色越发地难看。      踌躇间,忽见一道剑光闪过,郑娄生脸上竟难得露出一丝惊慌,忙将玉笛撤了回来。      “没事吧?”南宫若尘抓过苍翊那只血液喷涌的手,迅速撕下一片衣角替他缠上。      郑娄生看着那人眉头微皱,面带焦急地替人包扎的模样,心下微凉,抬眼看向突然挡在两人身前的一道身影,咬牙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这人跟了他一晚上,好不容易设计将他引走,没想到这么快便找了回来。      归冉面无表情,他素来寡言少语,是个实战派,懒得与人废话,直接开打,出剑快如闪电,一时间逼得郑娄生节节后退。      南宫若尘替苍翊简单地包扎了伤口,他本就奇怪出事时归冉为何会不在客栈内,现在看来,他只怕是早有察觉,出去寻人了。      苍翊却无心关心战局,一双目光只盯在南宫若尘身上,见他视线追随着打斗的两道身影,神情凝重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苏瑾竹,你就这么在乎他的性命?      只是这个想法并未持续多久,眼角微瞥,郑娄生不知何时已收了玉笛,手握一把匕首与人缠斗,归冉长剑在掌中灵活转动,兵器便是一寸长一寸强,归冉明显占据着上风。      苍翊心中难掩震惊,他本想着归冉能拖住郑娄生一时就已是不错了,不料他竟是如此深藏不露,他攻势犀利剑法非凡,以他的实力不至于只在禁军中混了个中领军的位置。      更让苍翊惊讶的是,禁军为护皇城,习的多是防御的招式,而归冉用的全是杀招,招招逼人要害,意在取人性命,这可不是禁军该有的打法……      而郑娄生被归冉缠得太紧,极度无奈,集中内力以掌风将人逼退,迅速退到了那为首的黑衣人身旁。视线却落在楼道上的人身上。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苍翊挪步上前,挡住了楼下那人的视线。      郑娄生眼中异色闪过,折身扶住黑衣人臂膀,沉声道:“走。”      “归大人,别追了。”      眼见着人要撤退,归冉正欲追出去,听得苍翊下令,只得作罢。      “王爷,您没事吧?”待人撤去,凌云赶至苍翊身旁:“属下护卫不力,请王爷降罪。”      “降什么罪?不就是手上穿了个洞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吧师兄?”左麒嗤之以鼻,却见自家师兄完全不搭理自己,转身回了房间,不由奇怪:“他怎么了?”      凌云摇头,苍翊则直接无视,留了一脸茫然的少年站在原地。      客栈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楼下大堂却已是一片狼藉,归冉带着人开始收拾,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悻悻地开始清理,似乎对此情况见怪不怪……    ☆、诡刺   屋内的烛火再次燃起,两人对面却是相顾无言。      灵狐刚被外面他的动静吓得不轻,主人进来又心事重重,被冷落的小家伙似有些委屈,窜到南宫若尘脚下轻轻蹭了蹭,又突然被苍翊一把丢开。      他心中别扭,又不能冲着那人生气,只能将气撒在可怜的小东西身上。      “……”南宫若尘见他这般孩子气的行为,暗自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道:“手无碍吧?”      “疼。”      “……”若是不疼那才是有大碍了。      南宫若尘无奈,起身走到苍翊身前,还未说话那人已经自觉地把手伸到了自己眼前。      “……”      方才的包扎只是简单的缠上了布条作止血之用,伤口并未做过处理,白色的布条已被血色渐渐渗透,一层一层拨开,露出掌间血红的皮肉,笛身粗细的伤口周围已然有些红肿,看着有些狰狞。      唤人取了水来,南宫若尘细心替他擦拭清理,熟练地取出药瓶用伤药覆住伤口,换了条干净的布条轻轻缠上。      “他似乎格外宝贝那只玉笛。”      苍翊说的平静,南宫若尘状似未闻,正在包扎的双手没有一瞬的犹疑。      明知道不会有回应,苍翊却仍不死心,追问道:“你送的?嘶……”      掌间一阵刺痛,布条尾端的结系地紧了些,大概是包扎的人刻意为之。      苍翊撇了撇嘴,本能地将包扎好的手掌轻轻甩了甩,似乎这样便能将疼痛甩去一样。      南宫若尘低头收拾包扎用过的东西,视线落在被布带缠住的手上,低声说了一句:“以后别这样了。”      苍翊凤眸微垂,又抬眼定定地看着那双眼角泛红的桃花双眸:“那你呢?”      我危及性命之时你毫不犹豫挡在我身前,却要我以后不再护着你,看着你在我眼前受伤而无动于衷?亦或是你是认定了,他不会伤了你?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过复杂,南宫若尘看不明白,两人对望,谁也没有移开视线,便如此事谁也不肯退步一般。      “师兄,你歇了吗?”      房门被人轻叩,大概是看烛火未熄,还不待人做出回应,少年已经推门而入:“师兄,我有事要跟你说。”      “有事明天再说,出去。”苍翊心绪正乱,莫名觉得烦躁,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左麒被他这样的疾言厉色吓得一愣,回过神来又有些不服气,撇嘴道:“又不是你的房间,你凭什么让我出去?刚好我问你个事,那姓归的是什么来历你知不知道?”      苍翊剑眉微蹙:“不知。”      “真没用,连自己的手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苍翊一口气堵在心口,皇城禁军三千,他连所有人长什么样都记不全,还得记着他们是什么来历?沉了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左麒不理他,歪了歪头去看另一人,雪白的灵狐趁着他们说话的间隙悄然窜到了南宫若尘肩头。      “我怀疑归冉的来历和臭老头有关。”      听他的确是有正事,苍翊神色缓和了些,却仍旧板着脸:“何意?”      “他左手上缠着的布带你看见了吧?我早就奇怪,他既没有受伤为何整天将手包着,总不至于是为了暖和吧,刚才他和那人打架的时候,无意将手上的带子给崩开了,他那左手掌心内有一个图印,我虽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他手上的图印肯定是臭老头给他弄上去的。”      “你既然没有看清又如何能肯定?”      “我……”左麒顿时语滞,强撑道:“是或不是你叫他来一看便知。”见苍翊面露犹豫,少年又转眼看向另一人急道:“师兄你说句话啊。”      苍翊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南宫若尘身上,似是在询问。      “可曾听过张屠夫的故事?”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止是左麒,苍翊也是莫名其妙,却不应答,只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左麒是个藏不住话的,应道:“这种骗小孩子的故事自然是知道的。”      曾有一屠夫整日以宰杀牲畜为生,却逢一日有一人送来一条狗让其宰杀,而就在屠夫要磨刀相向时,那条狗却突然如人一般屈腿跪了下来,此举让屠夫很是不解,无奈狗的主人催的太紧,屠夫最终还是下了手,却在剖开狗的肚皮之时,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已然成型的幼犬,屠夫大为震撼,自此金盆洗手,不再杀生。      “也不知是谁编的故事,也太假了一些,他既为屠夫,又如何看不出那条狗已怀了幼犬,也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罢了。”      少年不以为然。      看南宫若尘面色淡然如常,苍翊渐渐有了眉目,沉吟道:“若非犬,而是人呢?”      人若有孕,只要是想刻意隐瞒,常人的确难以察觉。      南宫若尘点头,直接道明:“江湖煞血盟刺客榜榜首,诡刺。”      煞血盟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一个杀手组织,只要出的起价钱,得煞血盟接手的生意,不论何人,皆难逃一死。      一室良久的静默,苍翊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问道:“他最后杀的,是何人?”      “他的发妻以及其腹中胎儿。”      既为刺客,多是无心无情之人,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高居刺客榜首,必然杀人无数,能引得他金盆洗手脱离煞血盟,自然是于他最为珍视之人 。      “可这和他掌中的图印有何关系?”左麒似懂非懂,茫然道。      “他夫人尚在人世……”      话音未落便突然顿住,苍翊亦有所察觉,定定地望着门外,左麒在两人身上扫过一眼,直接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少年的身影在门口怔了半晌,才微微侧开了身。      门外归冉一身黑袍,左手上的束缚不知何时已经解了下来,腰间的佩剑也不知去向,双手随意的垂在身侧,面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不愧是专司暗杀的高手,人已到了跟前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苍翊心道。警惕心暗起,却不言语。      归冉幽暗的目光瞥向屋内,随即落在苍翊身上:“卑职想请王爷借一步一叙。”      ……      不可置否的是,论单打独斗,苍翊必败无疑,而归冉要想杀他,以他如今的护卫,再翻一倍也未必能拦得住。      只是现在的情况,苍翊也有些看不明白。那人不动声色站在他面前,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这间客房本是为他准备的,即使知道他不一定会歇在这,房内也依旧打理地干净整洁,桌上一盏茶壶,壶嘴隐隐冒着白气想来是刚沏的,苍翊端起茶杯轻抿,抬头看了看。      “归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归冉面色不变,沉吟了半晌:“……卑职晋升中领军之前,不过是皇城中普通的一名禁军。”      苍翊剑眉微挑,这事他当然知道,只是不知此番话是为何意,便静静等待他的下文,并未打断。      归冉继续道:“数月前月华国送亲使抵达离洛皇城,安和公主按例觐见圣上,当时的宫门口,是卑职当值,曾有幸见过安和公主芳容。”      归冉语气淡淡,苍翊却是脸色剧变,渐渐转为阴沉,一双凤眸危险地眯起,看向那人沉声道:“你威胁本王?”      “卑职不敢。”归冉垂首,态度极为恭敬:“卑职想与王爷做一笔交易。”      “你待要如何?”      “王爷既知道卑职的身份,想必也明白卑职藏身禁军是为何,卑职曾经树敌太多,如今脱离了煞血盟,仇家必会拼死寻仇,为求安稳,望王爷能替卑职隐瞒身份。”      苍翊防备心不减:“本王要如何信你。”      两人对视片刻,归冉缓缓摊开了左手,掌心一处复杂的图印入目,赫然与左麒那块玉牌上的图印一模一样,他平静道:“医圣前辈于卑职的妻儿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做那恩将仇报之人,只是希望王爷能守约罢了。”      “……”要脱离江湖纷争,最安全的地方自然便是天子脚下,归冉所说也的确在理。      安和公主与其兄长有七分相似,若归冉所言是真,他必早就知晓苏瑾竹的身份,既然之前都能相安无事,想必也是可信之人。      思虑良久,苍翊应道:“本王应你便是。”      如此,也是一笔公平的交易。      ……    ☆、回程   “江叔叔,你方才为何拦着灵儿啊?害我都不能帮上小麒哥哥的忙。”少女秀眉紧蹙,双手撑着下巴,小脸气鼓鼓的正冲着身旁的人大声控诉。      江思寅汗颜,姑奶奶你不出去帮倒忙人家就感恩戴德了。      虽是这么想,嘴上却安慰道:“小姐恕罪,刚才外面刀光剑影的乱的很,小姐若是出去不小心伤到了哪里,左公子可是会心疼的。”      “会吗?”楚灵儿面露疑色,她觉着左麒要是不训她就很不错了,心里却又希望真如江思寅所说,顿了顿道:“那我现在去找他。”      见楚灵儿说着便要冲出房门,江思寅一惊,忙将人拦了下来:“小姐不可……方才一番打斗,左公子必然累了,此时恐怕是已经歇下了,小姐现在去只怕会扰了公子休息。”      再次被阻,少女顿时瘪了嘴,又觉得江思寅说的在理,只能哭丧着脸望着他,样子委屈极了。      江思寅看的心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小姐听话,不如现在先好好休息,等明日一早,再去见左公子如何?”      “……那好吧。”      好不容易将楚灵儿哄的歇下了,待人熟睡之后,江思寅才走了出来,轻声关上了房门,又朝着楼道另一头看了半晌,随即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苍翊一行人尚在西南,却不知此时的颐都城里已是风起云涌。      翊王离城之后,朝堂之上又曾多次提起立储之事,却被庆元帝以各种借口搪塞了过去,如今二皇子势微,三皇子是最适合的太子人选,可庆元帝却迟迟不肯立储,这种态度让苍离有些忐忑不安,总担心着会被知道了什么。      本以为只需除去翊王,没了把柄在他人手中,不论庆元帝怀疑什么,东宫之位必是他囊中之物,却在不久前,二皇子府中传出消息,疑似安和公主的故人找上了二皇子妃。      “人找着了了吗?”      三皇子府正中央的庭院内,苍离一身暗色常服,负手立于一棵榕树之下,神色不明。      “此事不便于太过明目张胆,恕属下无能,还未曾找到,属下已派人封锁了城门,可以肯定人还没有离开颐都城。”      “……翊王府呢?”      “没有。”      连爵站在苍离身后,轻轻摇了摇头,翊王府本就在他们的观察范围之中,自翊王离府之后,除了翊王府的下人进出府门,再无他人,似是想起一事,连爵凝重道:“有消息说,翊王府也在找人,只怕……与我们找的是同一个人。”      “加派人手,务必在翊王府之前找到那人。”苍离面色淡淡,说出的话却无端让人不寒而栗:“若有意外,直接除掉二皇子妃。”      “……是。”      这些精于筹谋,百般算计的人比起寻常人难免会有太多的烦恼,只是这些烦恼,于某人而言,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怡月阁最让人满意的地方,便是不论大堂内再怎么吵闹,楼上雅间内也依旧不受任何影响。      “许久不见,霓落姑娘似乎又漂亮了。”一男子手中折扇在握,一派风雅倚坐于竹席之上,看着眼前手托茶壶的女子笑意不止。      “此话世子爷昨个儿便说过了。”霓落浅笑,将茶壶搁置在他身旁的小几之上:“世子爷若没有其他吩咐,奴家便退下了。”      “姑娘请便。”      霍展白点头致意,待霓落的身影退了出去,才收回了视线,不多时,门外又走进了一人。      “世子。”      “打听到什么了?”      那人恭敬应道:“近几天三皇子似乎在暗中找什么人,很是紧急的样子。”      “很紧急?”霍展白轻笑:“以苍离的性子,纵使心里藏着再龌龊的心思面上也会丝毫不显,既然他都开始着急了,想必是很重要的人物。”      “世子说的不错,属下猜测,那人正是翊王府寻了多日的人。”      只是翊王府寻人在明,而三皇子在暗,做的同一件事目的却大不相同。      “哦?”霍展白挑眉,兴味一笑,既如此,他便也来掺上一脚:“传令下去,将安国公府我们的人手借由翊王府调动,也算他苍翊欠我一个人情。”      “可是世子,如此为之,大公子那边……”      “霍琅轩?”霍展白不甚在意的摇了摇折扇,淡然道:“莫要太看得起他,以他的那些人还伤不了……”      话语微顿,想了想又道:“派人去二皇子府中将苍离有把柄握在翊王手中,将在归途伏杀翊王一事告知二皇子,要小心行事。”      “是。”      如今二皇子在朝中的势力被苍离极尽打压,若是庆元帝有意立储,苍邵根本毫无胜算,有了这条消息,苍邵便会如同溺水之人紧抓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尽全力也会护住翊王周全。      “放开我…人不是我杀的……我是被冤枉的…快放开我……”      心中正思考着事,廊道上却一阵喧哗,霍展白提起茶壶的手被惊的一震,茶壶刚送来,茶水还是滚烫的,被泼到的手背上迅速红了一大片,人被烫的一个激灵,忙将烫伤的手凑到嘴巴使劲吹了吹。      “世子你没事吧?”      霍展白瞪他一眼。      我这样像是没事吗?手背的刺痛将方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外面的吵闹却还在继续,让人不由皱眉:“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      将人打发了出去,手背的刺痛也渐渐消去,外面的动静却激起了他的好奇心,眼见着出去的人迟迟不回,霍展白站起身缓缓拉开了雅间的房门。      廊道上三三两两的挤满了人,一群禁军服制的人围在一起,中间站着一人却因人太多看不清什么模样,只听得他不断大喊的声音。      “大人…我是冤枉的…我刚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真不干我的事啊……”      “是或不是跟我们走一趟便知,带走。”为首之人一声令下,那不停喊着冤枉的人被禁军带走,随之一同抬走的还有一具白布覆盖的尸体。      直到人影消失在视线之内,霍展白也没看清被带走的到底是何人。廊道上的人议论着逐渐散去,霍展白也转身回了屋内。      等了半晌之后,房门再次被拉开。      “世子,方才隔壁发生命案,光禄寺林署正家的二公子遇害,凶手是户部侍郎李大人的二弟李辛。”      “李辛?”霍展白手抵下颌,手中茶杯轻转:“他怎么会来这怡月阁?”      据说户部侍郎从小家中困苦,为供李侍郎读书,李辛从小连私塾都不曾去过,如此他也懂音律不成?      “属下不知。不过……”那人从怀中取出一物:“此物是属下在案发现场拾得,是方才混乱当中,从凶手身上掉落下来的。”      霍展白随手抓过,定睛一看却突然双眸微沉,继而嘴角一勾,笑道:“有意思。”      那人一脸疑惑,他的确是看这东西极其珍贵不似寻常之物,才将其捡了回来,看世子这样子,难不成还真另有来头?      霍展白也不管他到底是何想法,唤了人凑近些在他耳旁悄声说了几句话,见他一脸错愕不解,不由催促道:“愣着作甚?快去。”      “是。”      待人离去后不久,雅间内悠扬的琴音渐起,透过海棠花面的漆木屏风传入人耳,竹席间茶香四溢,一人倚坐于席上,饮茶听曲,好不惬意。      而就在安国公世子安于享乐之时,苍翊一行人却正于水火之中挣扎不已。      自从郢州离开,一路上便遭遇刺杀不断,至此人手折损已近六成,纵使他们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惨状也不由暗暗心惊。      “王爷,已经出了越州境内,若不出意外,今晚便能抵达颐都城。”      苍翊颔首,神色却没有丝毫放松,马车早已不能用了,在途中停留越久危险越大,本以为归程不必像去时那般匆忙,而实际上,他们回来用的时间却是更加短促。      所有人皆尽疲惫不堪,而敌人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前方的草丛中一阵响动,已经有人影渐次冒了出来……    ☆、危机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山谷,两边崖壁高耸云,谷底但也算宽敞,却也正因如此,苍翊等人没有丝毫可供遮掩身形的地方。      尽管众人一直提着精神不敢懈怠,却也没想到新的一波敌人会来得这般快。      前方的枯草丛极为茂密,出于谨慎他们并未随意靠近,不料那些人根本就没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迹,直接便冲了出来,刹那间明晃晃的兵器亮了一片。      众人一惊,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保护王爷”,即刻有人向着苍翊所在的地方靠拢,将人护住。      归冉首先出手和刺客对上,剑起旁落,未见血光已经有两人倒在了马前,苍翊暗赞一声好剑法,随即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刺客身上。      不得不说这些人选的的确是一个刺杀的最好时机。      他们刚离了越州境内,尚且又远离颐都城,没有越州守兵的保护,也没有皇城里的救援,一旦身陨,恐怕日后追查也会难上加难,这幕后主使当真是好算计。      双方交手没一会,苍翊便觉得有些异样,这群人出手甚有规律,皆是两人一组配合着袭击,一人主攻击一人主防御,攻守兼备极为缠手,功力深厚的以内力碾压倒是能应付,随行的皇家亲卫却已渐渐落了下风。      这种默契配合,训练有素的打法让苍翊有着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观战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头绪,不禁微微皱眉。      缠斗了半天却始终未曾近得目标人物的身,这些刺客来回对视一眼,突然全部撤了开去,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又退回了枯草丛中。      众人一脸茫然不解,苍翊的神色却越发凝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不好。”急速倾身将旁边马背上的人一把揽过跳了下去,大声道:“所有人下马。”      一直跟在苍翊身边的暗卫最先执行,其他人也陆续跳下了马,脚刚落地便听到箭矢脱弦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      箭羽将至,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拔剑格挡,剑未出鞘,又被人呵止。      “不要拔剑,都蹲下。”      箭矢顷刻间便至跟前,有人心中疑虑来不及躲闪便中了箭,挡住身形的马匹被射中发出痛苦的嘶鸣声,欲离去却又被人制住了马蹄动弹不得。      对翊王的决策多数人都是迷惑不解,却也有人渐渐看出了端倪,马儿中箭本该是奋力挣扎,而这些马却只在一开始挣扎了片刻便再也未曾动弹过。      众人暗自心惊之时,南宫若尘却意味不明地看向正紧紧搂住自己的人,那人神色凝重,始终盯着箭矢射来的方向。      左麒早已生疑,中箭身亡的人嘴角溢出来的血液呈暗黑色,明显是中毒的迹象,壮着胆子取了一只落空的箭矢看了看,不由皱眉:“箭上无毒。”      “箭头的确无毒。”苍翊闻言将视线移向左麒手中的箭,解释道:“毒在箭身,有毒针藏于箭身之上,如果箭矢前行受到阻碍,毒针被震动便会飞射而出没入人体,此毒极其霸道,毒性蔓延极快,且无药可解……”      正说着,突觉手间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抓着的手正紧紧攥成一团,那人眼帘微垂敛去了眸中异色,脸上却已然苍白如纸,苍翊见状心下一紧,只能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握入掌中,安慰般地紧了紧。      这批刺客正是前世对苍翊设伏,致使他中箭身陨的那些人。      他没想到自己对苍离的威胁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竟不惜这么早暴露了这股力量。      左麒依言在箭身上摸索一阵,果然发现了一个发射毒针的细小机关:“什么□□这么厉害?”      苍翊余光微瞥身旁静默不语的人,继而轻轻摇了摇头,又道:“这箭雨一直不断,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得另想对策。”      思索之间,那密如阴云的箭雨却突然停了下来,苍翊微怔,轻笑道:“看来这箭虽然厉害,他们的随身储备的却是有限。”      只是具体情况不明,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似是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小了,被裹在包袱里的白色毛团悄悄探了个头出来,瞪大眼睛四处望了望,忽然轻身跳了出来……      在所有人精神高度集中的状况下,灵狐的活动便显得有些突兀,左麒皱眉,正准备将灵狐抓起来塞回去,却被那小家伙轻易的躲开了。   灵狐侧头瞅了南宫若尘一眼,猝不及防便窜了出去。      “你大爷的,快回来!”左麒一声疾呼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那白色的毛团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着前方飞奔而去,转眼间便没入了枯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这边正干着急着,枯草丛中却有了异动,有人难掩好奇去探头去看,却瞧见原本隐于草丛中的刺客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一团白色的身影在黑衣刺客的身上窜来窜去极为显眼,一群刺客正追着灵狐手忙脚乱。      正当众人奇怪这些刺客为何如此沉不住气时,隐约有声音传来:“这畜生爪子上有毒!”      左麒一惊,忙将手中的包袱摊开,只见原本放置在包袱里的瓶瓶罐罐不知何时已经碎成一片,各种不明药性的药粉凌乱地混成了一团……      “小麒哥哥……这小家伙可真聪明。”      “……”      “……”      少女心思单纯,只按心中所想说出,见此状况的其他人皆有此想法,只是看见少年面沉如水,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认同。      众人暗自感叹时,有一人却悄无声息隐去了踪迹,不消片刻,前方枯草丛中血光闪过,渐渐归于宁静。      一袭黑衣如初的人影从前方走了回来。      “……”      中领军大人什么时候过去的?      归冉却不理会那些人或疑问或崇拜的目光,只向苍翊点了点头便不多言了。      白色的毛团紧随其后窜了回来却意外地撞进了苍翊怀里,苍翊忙伸手接住,正有些受宠若惊,又见这小家伙伸出爪子在他前胸使劲擦了几下,便挣脱转而跳到了南宫若尘肩上。      “……”某王爷的脸瞬间黑了个彻底,这是把他当什么了?      将自己整理干净的灵狐站在主人肩头亲昵的蹭了蹭,南宫若尘伸手将其接入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却仍有些心神不宁。      刺客的专业素养便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暗杀的机会,灵狐扰乱他们视线让归冉得以趁虚而入,而此时南宫若尘的失神便是最大的破绽,一支箭矢自枯草丛中疾射而出迎面而来……      “小心!”      “噗……”箭头刺入皮肉的声音将南宫若尘惊醒,眼见着箭身上的机关被触动,南宫若尘瞳孔一阵紧缩,伸出去的手已来不及阻止,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剑横向劈来,将没入皮肉的箭矢连根砍断,同时震开了毒针,独留了箭头嵌在其中……      “王爷!”      苍翊勉强侧了侧头,对方才出手剑还未收的人说了句“多谢前辈。”便脱力倒在了南宫若尘身上。      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将人接住,扶住他后背的手间一阵黏腻,浓重的血腥味扑鼻,搁在颈侧的头仿若重逾千斤,南宫若尘试探着颤声轻唤:“苍……苍翊?”      “死不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间,虽然虚弱,却足以让南宫若尘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原本平静无波的双眸中寒光一闪,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近抽出身旁一人腰间佩剑,转手掷了出去……      脱手而出的长剑竟如同暗器一般直直地没入了枯草丛中,一声闷哼传来,随即便彻底没了声息。      “……”这一手让正防备着敌人偷袭的一干侍卫大开眼界,早知道公子非同一般,却也没料到他竟如此深藏不露,拿着沉重千百倍的长剑当成暗器使,若非有深厚的内功是绝对办不到的。      而最为震惊的莫过于翊王府的十八暗卫,他们可从未见过公子如此震怒……      “剩下的事便有劳大人了。”      归冉微怔,尚未明白此话何意,那人已将翊王带上马背绝尘而去,暗卫紧随其后。      马匹被流箭射中折损了大半,如何赶路的问题归冉却已无暇顾及,他行暗杀之事多年,向来都是确认死亡之后才会收手,此次变故,又确是他失察所致,他虽归隐,却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心中疑惑,不由朝着不远处的枯草丛看去……    ☆、暗室   “只是小伤,不碍事的,唔……”      苍翊坐在马前,侧身避开左肩上的箭伤靠在南宫若尘身上,过了起初的那阵剧痛,疼痛感稍稍缓解了些,只是马背上的震动难免会牵扯了伤口,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南宫若尘闻声本就皱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微风拂动,迎面扰乱了一头青丝,散成几缕在身前人的脸上拂过,带着点点发香……      敌人选的刺杀地点的确偏僻,跑了许久也不见合适的落脚点,南宫若尘将马停在一处破旧的庙宇前,刚一下马突觉喉间一阵腥甜,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方才妄动内力,果然还是勉强了些。      强自平复了内息,若无其事将人扶了进去。      这处庙宇似是荒废了许久,极为破旧,曾经供奉的佛像也早已残缺不全,地上满是灰尘,四处为蛛丝盘绕。      早有暗卫赶在两人前面清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让自家王爷歇下。      轻手褪去苍翊被血迹染红的外衫内缎,露出深深嵌入左肩的金属箭头,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了顿。      “你忍着些。”南宫若尘轻声道。狠下心用匕首将箭头剜了出来,留下一个血红色的狰狞伤口。      清理,上药,包扎,所有动作都极为娴熟,修长的五指却微不可闻地在轻颤。      苍翊牙关紧咬,面色苍白,光洁的额头已密密地出了一层薄汗,却始终不发一语。      方才千钧一发的惊险谁也没有提及,南宫若尘垂眸缠裹着纱布,双眸似凝神又似无神。      箭矢未及身前之时,他本可用力将自己推开,既能逃过箭羽,亦不会伤及自身,他是怕伤着自己,又或是本能的便那么做了……      “怎么了?”微凉的指尖停留在肩头,身后的人吃吃没有动作,苍翊不禁好奇道。      “……无事。”南宫若尘摇了摇头,唤人取了干净的衣物给他换上:“我掺了些止疼的药粉,伤口会有些麻痹,你且先睡一会吧。”      “嗯。”      药效渐渐起了,少了入骨的疼痛,一阵疲惫席卷全身,苍翊凤眸轻闭,如孩童般毫无防备地睡去了。      南宫若尘任苍翊将头倚在自己肩头,背靠在残破的佛像脚下,他素来是最爱干净的,此时却顾不得这些了。      他不去问苍翊为何不顾性命替自己挡箭,也不会谢他的救命之恩,蹉跎一生,有些问题早已不需所谓的答案……      “其他人如何?”      左麒蹙眉站在破庙门口,看着佛像下的两人欲言又止,听自家师兄问了一句,应道:“都是些小伤,没什么大碍……师兄,你……”      南宫若尘抬头看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运转内力致使的内息不稳,想来他早看出来了。      少年不再多言,却固执地守在庙门口不肯离去,南宫若尘无奈,便也由着他了。      腿边忽然搭上一双毛茸茸的爪子,侧头看去,被冷落了许久的灵狐正拿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他,雪白的耳朵扑闪着,不乏邀功的意思,南宫若尘面色柔和,轻轻伸出一只手去,小家伙眼神一亮,顺着那只手钻到了主人怀里去,似是知道此时不能闹腾,只轻轻蹭了蹭,便安安静静伏在了主人腿上。      破旧的窗外天色未晚,只是现在众人皆疲又车马尽毁,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都城了。      然而人不能回城,消息却早已传回了城内。      颐都城内毫不起眼的一处地下暗室,冰冷的墙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支架,架上一个个漆黑的木盒,偶尔传出声声诡异的响动。      一道身影静立在暗室中央,看着石台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如蛹虫一般的蠕动着,烛台上的火苗忽明忽灭,映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让本就阴寒的暗室更添了几分森冷。      “殿下,行动失败,翊王一行人已至临南城郊,明日便可抵达颐都城。”      不透光亮的暗室门口走进一人,在室内那人耳旁低声道,声音无静无波,并无任务失败的忐忑,平静陈述着事实。      苍离目光不移,面色淡然如常,垂在身侧的双手却已然紧握,沉声道:“原因。”      “安排的人手要取翊王性命绰绰有余,只是无论赶至何处,总有江湖中人暗中相助,且翊王过于警觉,似乎总能在我们动手之前便有所察觉……”      “呵……”声音被一声女子的轻笑打断,黑暗中走出一人,暴露于烛光之下:“殿下今日怎有空光临我这寒舍?”      苍离不答,低垂的双眸缓缓抬起,看向来人。      暗色的广袖罗裙垂至地面,紧身的衣物勾勒出女子姣好玲珑的身段,一头青丝简单绾了个发髻随意地垂在身后,脸上黑纱蒙面看不清容颜,只余一双带水的眸子带着点点兴味。      “夫人方才为何发笑?”      女子好看的秀眉微挑,绕过苍离走至石台前,从一旁的架上取过一只木盒,将里面的毒蝎倒出,石台上蛹虫般的东西蠕动地越发明显,女子浅笑,看着濒死的蝎子被看似不具任何威胁的蛹虫一步一步蚕食殆尽……      “我早与你说过,他们带着医圣的名头,你的那些所谓的江湖势力根本就不堪一击。”      苍离一怔,眸色微沉,继而冷笑一声:“夫人提醒的是,本殿倒是忘了,昔日魔宫势大,江湖正派人人自危,幸得医圣出手,登高一呼聚齐高手无数,一夜之间将魔宫势力连根拔起,为江湖除去一大毒瘤……”      话音突然顿住,苍离视线下移,铮亮的短剑横于脖颈之间,再近一分便可破了他的血管。      “你若再提及此事,我必不容情。”女子眼中戾色尽显,警告意味十足。      苍离下颌微抬,稍稍避开了短剑传来的森森寒气,淡然道:“夫人莫要动怒,本殿只是觉得,你我既有相同的目的,不如联手……”      “殿下错了。”女子收回手中短剑,打断道:“殿下想要控制那人是为清除你荣登大位的阻碍,除掉翊王,而我不过是要报一己私仇,翊王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将棋子用在他的身上?仇家尚未现身,他害我夫君,刃我亲子,毁我家园,这是我唯一能报仇的机会,我绝不会放过。”      “……”苍离犹豫着,与那女子对视半晌,率先移开了视线:“也罢,便依夫人所言,那人我暂且不会动他,如此一来,有些人就留不得了。”      站在他身后的人收到命令轻声退了出去,暗室里再次寂静下来,女子瞧着苍离没有丝毫变化的神情,心下微凉,冷然道:“殿下这般做法,就不怕令手下为你卖命的人心寒吗?”      “无用之人,留他何用?”苍离不甚在意,顿了顿又望向女子道:“何况这些傀儡一般的人,毁了再建就是了,这事,夫人可比本殿清楚。”      “……”女子默然,对上那双深渊般的黑瞳,无端觉得脊背泛起凉意,此人行事过于阴狠毒辣,与这样的人合作,便如同将自己置于万丈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苍翊是被一阵颠簸给晃醒的,睁开双眼模模糊糊地看见顶部不停摇晃,双眸聚焦,才看清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在了马车之中。      头枕一片温热,他试着动了动无意牵扯了肩部的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了口气,想来药效早已过了,视线微移,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伤也不怎么疼了。      那人双眸紧闭,倚靠在马车角落处,放松的神情比平日里少了几分疏离,似是困得极了,马车这般摇晃也不曾醒来。      苍翊枕在他的膝上,不忍惊了他却又忍不住想要触碰,正犹豫着伸出手时一旁窜过来一个毛团撞进了他的怀里。      苍翊手尚还僵在空中,头顶那人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双眸睁了开来。      “你醒了?”      “嗯。”苍翊轻笑,伸出的手自然地收回转而撑住南宫若尘的手臂借力坐了起来,听着外面明显多了几倍的马蹄声,出声问道:“外面是何人?”      “皇上派了人前来接应。”      苍翊点头,顾自醒了醒神,本想透着凉风随意看看,眼角瞥见马车前方一道身影,神色微变。      …… ☆、璎珞   “怎么了?”南宫若尘见他有些异样,面露不解。      苍翊回身看了一眼,缓缓将侧窗关上,沉吟道:“皇兄派来接应的人竟然是他。”      “你识得他?”      “嗯,他……”话语微顿,苍翊眸中异色闪过,又迅速掩了过去:“他叫言冥,是皇室暗卫首领,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南宫若尘了然。      暗卫首领,最首要的任务便是护在皇帝身边片刻不能离开,没想到皇上竟会派了这样的人物来作为接应,可见他对这个皇弟有多重视,同时也不得不让人担忧一些事……      苍翊见他思绪被转移垂眸思索,暗自松了口气。      暗卫首领,是保帝王人身安全最大的王牌,轻易绝不现身于人前,就算被迫露面,也不会有人知其真实身份,若非重生一世,便是苍翊也是从未见过言冥的。      前世遭苍离暗杀,濒临绝境,幸得言冥及时赶到,他才有机会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到王府,才有机会见到那人最后一面……      往事怅惘,苍翊不会将这些事告诉任何人,只是言冥此行,当真只是为接应他们而来?      再至颐都城门,不免有些感慨,途中危机四伏倒不曾觉得什么,现在安全了,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触。马车并未径直赶往宫门,而是停在了翊王府门口,苍翊正疑,车外便有人开口了。      “王爷舟车劳顿,皇上特令王爷在王府修养,述职之事,待伤好之后再入宫便可。”      苍翊揭开木质侧窗,看着骑在马上恭敬行礼的人:“谢皇兄体恤,有劳大人一路相送。”      “王爷言重,属下告辞。”言冥的声音有些嘶哑,只生硬地应了一句,便策马离开了。      随行的人自然也随之离开,王府的暗卫也不见了踪影,待言冥的身影远去,苍翊才同南宫若尘一起走出了马车,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人马,苍翊望着马蹄走过的地方,若有所思。      “回去吧。”      手臂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苍翊回神,笑着点了点头:“嗯。”      他伤的只是手和肩膀,本也不需要人扶着,难得瑾竹能主动靠近,他自然也乐得接受,便就着这只手下了马车。      “恭迎王爷回府。”      翊王府门口,丫鬟仆从整齐地站了一片,见人从马车里出来,立马躬身行礼。      王府内宅空置,站在最前面的是满怀关切的管家钟叔,瞧见苍翊被白布包裹的右手,面色突变,当先一步迎了过去:“王爷,您这是……”      “一点小伤,不碍事。”苍翊将右手拢进衣袖,冲着钟叔笑了笑道:“本王离开的这些时日,王府诸多事宜劳钟叔费心了。”      “王爷折煞老奴了,外面天寒,王爷还是请快些进府吧。”钟叔低下头,侧身迎他进府。      “好。”苍翊颔首,突然身边一道红影窜过,不由一怔。      “金叔叔,灵儿回来啦。”少女刚踩下马车,便如归家的鸟儿一般扑到了亲人怀里。苍翊这才发现府门另一侧还站着一人。      “小姐没事便好。”金长老笑着摸了摸只达自己胸前的脑袋,对上苍翊的视线,微笑着点头见礼。      “金前辈的伤可无碍了?”      “谢王爷照顾,已经痊愈了。”说起此事金长老至今仍有些尴尬:“在贵府叨扰多日,前日庄主派人传来消息,要我等急速回去山庄,今日便要告辞了。”      “也好,江前辈救命之恩,本王来日必登门道谢,只是如今还有要事处理,恕不远送。”      “王爷言重了,告辞。”      江思寅抱拳辞行,楚灵儿自是不愿,吵着闹着不肯回去,最终还是被两人强行带走,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四处寻着左麒的身影,只是少年自进了颐都城便再也没见过人影,结果注定是要失望了。      待人入府,其他人都散去,灵犀才走了出来跟在两人身后:“公子,奴婢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南宫若尘温和地点了点头,苍翊闻言却停了步子,见灵犀表情似有些急切,轻声问道:“可是出了何事?”      “是。”灵犀轻轻福身:“王爷离开不久,曾有人到府里询问公子的下落……”      “是什么人?”苍翊忙将人打断,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也怪不得他这般敏感,类似之言他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而每次打听的人,其目的皆是要将瑾竹带离他的身边,这是他的逆鳞,亦是他前世今生最为担忧的事情。      自家王爷话语骤然变得森冷,灵犀不由得惊了一瞬,愣了半晌才转而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那人让奴婢交由公子的,说想要与公子见一面。”      “……”苍翊眉头一皱,面色冷然,看也不看灵犀手中的东西,转身就走,双拳不自觉地紧握,连手上的伤痛也不自知了。      南宫若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然赌气却并未干涉自己的决定,不禁叹息一声。伸手接过灵犀手中的东西,轻声道:“先下去吧。”      “是。”灵犀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了王爷生气,心中忐忑又不敢多问,见公子发话如蒙大赦,福身行礼退了下去。      府里因知晓王爷今日回府特地布置了一番,府中廊柱院墙也趁着他们离开仔细翻修过,看起来其实与之前并无差别,只是新的东西往往比旧物惹人眼罢了,南宫若尘站在回廊上,看着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庭院,微微失神。      “师兄,你杵在这儿做什么呢?”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心情颇佳,循声望去,少年手中抱着白色的毛团正缓缓走近。      灵狐是进城时被他抱走的,也不知突然看到了什么,只匆忙打了声招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想着有灵狐带路,南宫若尘便任他去了。      “回来了?”      “嗯。”左麒轻应,也懒得绕路,直接从围栏处翻进了廊道内,环顾着看了看,不禁疑惑他为何一个人在这,想了想询问的话还是作罢了。      灵狐似是被左麒折腾的够呛,一直耸拉着脑袋,神情有些萎靡,被主人接过去时竟连控诉委屈的精力都没有了,只依赖般的蹭了蹭便闭上眼睛睡去了。      “咦?”左麒面露惊讶,视线定格在南宫若尘手间的物事,疑惑道:“师兄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南宫若尘微怔,方才从灵犀那儿拿过来他便一直握在手间,听得左麒的话下意识摊开了手。      那是一枚璎珞,由玉石雕成以琉璃相串,极其精美。      “可有何不妥?”      “倒也不是。”左麒摆了摆手,笑道:“只是你这璎珞我瞧着甚为眼熟,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南宫若尘握住的手紧了紧,蹙眉问道:“你可还记得是在哪里看到过?”      “在赫连叔叔那儿,我刚刚还见过他呢。”      左麒无所顾忌,不觉得此事有瞒着的必要,便将他去见赫连荼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赫连叔叔,临去郢州之前左麒便提及过的人,派去寻他的人也一直没有消息,如果这人就在颐都城内,而这枚璎珞也确是他所有,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南宫若尘不禁心中巨震。      他识得这枚璎珞,是他幼时随母妃去寺里祈福时所求来的,当时他还曾佩戴过一段时日,后来父皇说此物与他性情不符,让母亲收了起来,自此他便再也未曾见过此物了。      母妃已故,为何此物会再次出现?南宫若尘看着手中仿若重逾千斤的璎珞,心绪愈加繁重。      回到清芷榭的时候,院中景色依旧,他却没有闲心去观赏感怀,房门半掩着,轻声推门而入,房中却空无一人。      南宫若尘将灵狐抱进内室,正奇怪苍翊去了何处,忽然听闻隔壁一阵响动。      转而绕到隔壁浴堂,那人果然在这里,正在沐浴,身旁却无一人伺候。      浴堂里一只宽大的浴桶,那人将自己浸泡其中,茵茵热气蒸腾,模糊了房内视野。      南宫若尘轻声走进,苍翊背靠在浴桶上,将双臂搁置在浴桶边缘,头微微向后仰着,一头黑发湿漉漉的,凌乱地披散在桶壁上,听到有人进来也未回过身来。      南宫若尘取了一旁的绒布覆在苍翊发上,轻轻替他擦拭。      “一定要去吗?”苍翊低声问了一句,感觉到身后的人动作微顿,却不作回应,不由得蹙眉,原本紧闭的凤眸缓缓睁开:“我若不让你去呢?”      ……    ☆、应允   苍翊侧身抬头,看向身后的人,屋中雾气蒙蒙,如置云间,给那人别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思绪各异。      免了下人伺候,许是褪衣时牵扯了伤处,又沾了些水,苍翊肩部印着几滴血色,衬着狰狞的伤口显得异常突兀。      被他这般执拗地看着,南宫若尘没由来的一阵心虚,下意识垂下了双眸:“你的伤不宜在水中浸泡,先起来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扶,却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你答应过我的。”      手上突然用力致使伤口又一次渗血,血珠顺着肩头流入水中晕开一片红色,南宫若尘看得心惊,正蹙眉不满,对上那双幽黑的眸子,却瞬时愣住了,他眼中的不安那么明显,将他想要责怪的话全然堵在了喉间。      明明已经决定,舍下过去的所有,只为自己,为他而活,他本以为是真的放下了,这突然送至手中的璎珞却让他平静了许久的心再起波澜,是,他答应过的不会走,不再离开,可他的内心就是动摇了,母妃被害,皇妹惨死,经历过的伤痛不可控制地在脑海浮现,提醒着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      曾经的伤疤原来一直都在,只是被眼前安定的假象给覆盖了。      “罢了,我也知道拦不住你。”僵持半晌,苍翊终是松开了手,神情难言的挫败:“那你总该告诉我,找你的是何人?”      “……不知。”      “不知?”苍翊气结,连人是谁都不知,如此也仍要去赴约?      见他一副怒不可言的模样,南宫若尘不禁心生歉意,垂首取出那枚璎珞递到苍翊眼前。      “这是……我母妃的遗物。”      听到“遗物”二字,苍翊微惊,下意识去看那人的脸色,见他并无异样,才伸手接了过来。      璎珞色彩简单却制作非常精致,只是用的材料却很平凡,苍翊疑惑:“似乎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庙里求来的平安符罢了。”南宫若尘语气淡淡,又继续替他拭干头发。      或许是有关他的过去,苍翊下意识不愿去提及,便没有再说话。      任由他替自己擦发,看着他在身边来回忙活,完了之后,又取了药箱给自己换药包扎,而那枚璎珞,却一直被攥在手里没有还回去。      翊王回府的消息很快在颐都城内传开,同时放出的还有翊王半路遇刺身受重伤的消息,常人为了避嫌,当日都不敢去翊王府探望,苍翊自然也乐得清闲。      而一路波折回到皇城的归冉却没有苍翊的好福气,刚回到家还未歇下与妻儿说说话,便被一道诏令召进了宫里。      未央宫里,庆元帝一袭龙袍端坐于高椅上,手持一支断箭在指尖来回旋转,庄严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翊王便是被此物所伤?”      “是。”归冉站在殿中,恭敬垂首:“当时箭雨来得突兀,幸得王爷提醒,才不至于伤亡惨重。”      “机关暗藏于箭身当中,的确是让人防不胜防。”庆元帝眸色微沉。      箭身面积极小,要在如此有限的空间里安置这般精巧的机关绝非易事,且制作此箭的人利用了习武之人的本能,杀机暗藏从而轻易取人性命,如果幕后之人的目的不是翊王而是他这个帝王呢?      念及此苍蘭不由泛起一阵凉意。      “你说当时,是翊王下令让你们不作抵抗的?”      “是。”      “既如此,翊王为何会受伤?”      归冉面色一振,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跪了下来:“是属下失职,诛杀刺客之后未曾确认有人残存,才致使王爷负了伤,请皇上降罪。”      庆元帝意味不明地看着半跪在殿中的人,将手中的箭矢放下:“罢了,意外总是难免的,归大人无需自责,起来吧。”      “……谢皇上。”归冉依言站起,神色凝重,顿了顿又看向高椅上的人道:“卑职还有一事。”      “说。”      “王爷受伤之后,卑职曾再次查看过,那些刺客的尸体异于常人,浑身多处紫色斑块,大多数人皆是七窍流血,卑职猜测,这些人是为蛊毒所控。”      “什么?”庆元帝大惊,蓦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眉头紧蹙:“此话当真?”      “卑职不敢妄言。”      这也是归冉失察的最主要的原因,为蛊控者,只要有一息尚存,便一刻不忘控蛊者的命令,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激动也只在一时,作为帝王的沉稳使得庆元帝迅速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低垂着双眸陷入深思,良久才回过神来。      “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此事切不可声张,可记住了?”      “是,卑职告退。”      庆元帝深邃的黑眸目送着归冉消失在殿门口,疾生唤道:“来人,叫言冥来见我。”      人很快到了殿内,尚等不及他行礼,庆元帝便开口了:“派人彻查翊王遇刺一事,务必要找到那幕后之人。”      “是。”      殿内静了下来,帝王孤身站在殿中,透过漆木的门框看向殿外的天空,双眸透着几分锐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宫中的赏赐送至翊王府时,正赶上翊王用晚膳的时辰,送东西的小太监无奈多等了些时候,待用过了一盏茶,苍翊的身影才出现在了正堂内,那人立马迎了上去。      “奴才给翊王殿下请安。”      苍翊径直越过走到主位上坐下,笑道:“公公来得不是时候,本王怠慢了。”      “不敢不敢。”那小太监连连摆手,叫了人将御赐的东西搬了进来:“王爷平了郢州灾情,劳苦功高,这些是皇上赏赐的一些小玩意儿,其他的待王爷上朝在朝堂上另行嘉奖。      王爷遇刺一事皇上也已经派了人去追查,皇上说了,王爷只管安心待在王府养好伤便是。”      “多谢皇兄赏赐。”让人将东西都收了起来,苍翊随手取出一块玉佩塞到小太监手里:“有劳公公传话。”      “王爷客气了。”小太监得了赏自然喜笑颜开,接了玉佩笑了笑:“奴才还得回宫中复命,就先告辞了。”      “公公慢走。”      送走了来人,苍翊望着堆积如山的赏赐默默发愁,虽然知道是按例行赏,却总觉得兄弟之间多了一分疏离。      此次遇刺,他自然清楚幕后黑手是谁,只是要让皇兄去查探,他便难掩心中忐忑,若是查出,他既为人父,势必左右为难,若是查不出…他们兄弟又会否走上前世同样的道路……      养伤的日子里,从小养尊处优的苍翊过上了真正意义上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他右手被郑娄生一支玉笛贯穿,左肩又被刺客一箭射中,上肢有很多活动受制,就连日常的用膳洗漱也难以自己独自完成,而他却丝毫不觉惆怅,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某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又一次睡到自然醒来,窗外已有阳光渗入照在浅紫色的幔帐上,床上的人模糊地睁开双眼,熟悉的帐顶首先映入眼帘,习惯性地朝着外侧探了探手,却触及一片冰凉,手指微顿,刹那间睡意全无,蓦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本该睡在外侧的人早已没了人影,被窝已经凉了,想来已经起了许久了,苍翊不禁皱眉,冲着门外大喊:“来人。”      有人应声而入,灵犀见人坐了起来,面色一喜:“王爷,您醒了?”      “他呢?”      “公子一大早便出去了,说要晚些时候回来,奴婢先伺候王爷洗漱吧。”      公子出门前打过招呼,所以对苍翊醒来时的状态灵犀也早有预料,并没有因为他脸色暗沉的脸而手足无措。      “不用了,你退下吧。”      “是。”      灵犀行礼退了出去,看着紧闭的房门,苍翊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瑾竹出去为何,他大概是知道的,却无法阻止。      心中烦闷,他发泄般地猛然向后仰倒,撞上的却不是柔软地枕头而是坚硬的床头,尚来不及止住疼痛,一阵木板滑动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回过身去,他方才磕上的地方有一块小小的凸起,紧挨着的一旁正缓缓滑出来一个暗格,苍翊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将其打开。      暗格里整齐摆放着许多小小的瓷瓶,还有一些包扎用的纱布和针灸,看了看启动暗格所用的机关,苍翊凤眸微闪,这种机关他在前世也曾看到过,那时他顾及那人的心绪,并未打开看过,或者说,是他没有勇气打开。      ……    ☆、身份   “此药名唤‘幻吟’,用以焚烧可产生一种无色迷烟,使人置身幻境而不自知……”      屋内,苍翊坐在小桌旁听着面前那人的汇报,此人是王府暗卫之一,排名十一,精通药理,看着眼前大小不一的瓷瓶,苍翊顾自沉吟,神色让人捉摸不定。      “这瓶是将乌头研磨成粉,人若食之,轻者四肢麻木,视物不清,重者眩晕昏迷,甚至死亡……”      “这其他的皆是一些常用的伤药以及解毒丸,还有一些……恕属下无能,一时间尚不能确定其药性。”      暗十一退后一步,低头行礼,有些猜不透自家主子的用意,说起用药,他虽擅长却也不敢妄称能与医圣的学识相较,既有医圣爱徒在府,王爷将其请来岂不更能分辨明确。      苍翊双目失神,似乎并没有在听身边的人在说些什么,在无意触动暗格之时,便有一种想法难以抑制地在他心里萌芽,联想起重生以来的种种,他忽然感觉,有一些事在心中越发明朗起来。      而出府未归的人却对府中发生的事丝毫不知。      高大的颐都城门处,两个身着布衣的人站在烙饼摊前,看着人潮涌动的城门口,良久未动。      “我们真的要穿成这样出城?”      皮肤黝黑的少年上下打量着自己身上的一袭粗布,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自出了府门到这里,他们已在城内绕了好大的圈子,装束不停变换,连脸上的□□也已经换了好几张了,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这般做肯定是有道理的,故而没有多问。      人都是爱美的,如今要他穿这样比乞丐稍好一些的行装,他不免有些别扭。      “若是不愿,我们出城再换。”身旁温和的声音传来,亦是一张黝黑且平凡的面孔,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不折不扣的一对兄弟。      少年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高一些的那人虽是在跟少年说话,一双眼睛却直盯在城门口,在看到几道身影出现时,眼神微变。      那些人行装简易并无异样,脸上的神情却比常人多了几分锐利,他们在人群中来回张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过了半晌又聚集到一块低声说着些什么,最终分为两队,一队朝着城内走去,另一队,则若无其事地出了城门。      待城门口徘徊的几人散去,烙饼摊前的两人才有了动作,跟着人群出了城。      “师兄,刚才在城门口的那几人,是在找我们吗?”      这两人自然便是从翊王府里出来的南宫若尘师兄弟二人,一直不明所以的左麒在看到城门口的状况时也明白了自家师兄不停换装的目的。      翊王府外一直都有苍离的眼线,他们两张陌生的面孔从王府走出来难免会引起那些人的注意,要想出城,就必须得先甩开跟踪他们的那些人,如此才能安心行事。      找了地方换了身干净衣裳,两人才赶往赴约之地,虽然左麒再三保证了不会有什么问题,为了以防万一,南宫若尘依旧未曾取下脸上的面具。      行至城郊,人影已经越发少见,少年从包袱里取出一张简易地图,南宫若尘被左麒带着绕进了一片林子,顺着一条泥泞小道走到尽头,站在了一处简陋的茅舍外面。      “赫连叔叔,我把人带来了。”又见故人,少年难掩的兴奋,也不顾师兄还等在外面,便率先钻进了茅舍里。      南宫若尘也不急于见人,开始打量着茅舍周围的环境。      茅舍藏于林间,进来的小道也巧妙地借由树干遮掩了去,若非有人带路,一般人是很难找着的,难怪王府派出去的人寻不到丝毫消息,原来此人根本就不在颐都城内。      忽然一抹金黄在眼前滑过,南宫若尘下意识伸手去接,一片泛黄的银杏叶落入手中,随之抬头,才发现这小小的茅舍前,竟还长着一棵如此高大的银杏树,只是已至冬日,枝头上的叶子枯黄凋落已经没有几片了。      而观这茅舍,虽然看起来简陋,却处处透露着翻修过的痕迹,茅舍周围的枯叶打扫地干干净净,倒像是有人长居于此一般。      南宫若尘微怔,难不成这人早已在此长住?      “师兄,别站在外边了,快进来吧。”      茅舍窄小的窗缝处露出少年易容后的面孔,正招呼着外头的人进去。      南宫若尘犹豫了会儿,走了进去。      舍内的陈设极为简陋,一架木床,一方木桌,一只茶壶和几个凳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那人斗篷遮面看不见容貌,身前隐隐露出几缕银白色的发丝,正端起茶杯轻抿。      “假面示人,公子似乎不太信任在下。”      自进了屋内,南宫若尘便有意地保持了些许距离,脸上的面具也不曾取下。      “前辈既知我身份,见与不见有什么要紧?”      看着两人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左麒站在一旁略显尴尬,来回看了看,开口道:“师兄你放心,赫连叔叔不是……”      “小麒……”南宫若尘止住他的话,话音微沉:“我想与前辈单独谈谈,可好?”      “这……”左麒面露难色,下意识看向仍旧坐于桌旁的人,见他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便也妥协了:“那好吧,我出去走走。”      少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茅舍,待确认了人已走远,坐着的人才动了动:“公子放他一个人出去,就不怕他找不着回来的路?”      “前辈所居的茅舍如此隐蔽,他既有办法将我带来这里,自然不会丢了。”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放下手中的茶杯,罩住头顶的斗篷也随之被他摘了下来,一张颇为丰神俊朗的容颜,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却已是满头华发,那人淡然浅笑,静静地与那张隐于面具之下的双眸对视。      “你可识得我?”      “……或许是识得的。”南宫若尘看着眼前素未谋面的人,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可以确定他从未见过此人,但这人与他之间必然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左麒待他这般亲近,还有母妃随身的那枚璎珞,仿佛一条丝线在脑中游移,却始终紧抓不住。      “寒舍简陋,怠慢了,公子请坐。”赫连荼手伸向对面的位置:“如今颐都城内在下暂且是进不去了,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南宫若尘疑惑,突然想起临去郢州前安排的事,解释道:“前辈可是误会了什么?翊王府的人……”      “我知道。”赫连荼将斟满的茶杯推至他身前,不以为然道:“若只是翊王府的人,我自是不用避讳,只是前些日子去了趟二皇子府,无意惊扰了二皇子妃,便只能蜗居于此了。”      “……”南宫若尘默然,他之所以派人去寻人,就是为了避免让人与二皇子府中那人接触,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赫连荼见他敛眉不语,便知他定然知晓那藏于幕后之人是谁,不禁眸色微沉,正了正声道:“此番请公子前来,在下此有三问,还望公子如实告知。”      他说话掷地有声,仿佛是认定了那人定不会拒绝一般,神色也终于认真起来。      “前辈请问。”      他应得如此干脆,倒让赫连荼愣了一瞬,眼中闪过一抹赞许:“好,那么第一问……”      “公子是哪里人?”      “……生于月华。”      “既生于月华,便是月华子民。”赫连荼直视他澄澈的双眸,那人面色平静无波,显然没有要回应的意思,沉默良久,终是叹息一声:“第二问,你为何会在翊王府?”      “晚辈身陷囹圄,为翊王府所救。”      “只是如此?”      王府下人奉他为主,外出随行护卫周密,就连出使赈灾,参与政务也将其带在身边,若只是普通的救命之恩,何以做到如此地步?      南宫若尘薄唇轻抿,沉吟了片刻,眼帘微抬:“晚辈可否认为,这便是前辈的第三问?”      赫连荼一怔,这才惊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不由得轻笑着摇了摇头,致歉道:“是在下唐突了。这第三问,望公子告知,安和公主现在何处?”      正端起茶杯送至唇边的手突然顿住,心底某个角落蓦地一阵刺痛,抬起的手无力垂至桌旁,神色难掩落寞:“……安和公主早已身故,尸骨无存。”      “……”    ☆、异常   茅舍内一片死寂,南宫若尘垂眸不语,赫连荼顾自饮茶,看似不动声色,执杯的手却已经没有了起初的平静。      他暗中潜入二皇子府,本打算远远地看一眼便走,却不料身在二皇子府的那人,早已不是他认识的安和公主,真正的安和公主是不会武的,他却被那所谓的二皇子妃轻易发现了踪迹,那超乎常人的警觉力,绝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所有。      他本该在暴露行迹的第一时间便果断撤离,却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与之交了手,才会惊动了他幕后之人动用人手全城搜捕。      他也曾怀疑过安和或许已然遭遇不测,却也没有亲耳听到她的死讯来得震撼,想着不由得悄然打量了对面的人一眼。      “前辈三问已毕,晚辈也有一事,想请前辈赐教,不知可否?”南宫若尘抬头,神情也不似方才的颓然,与赫连荼打量的视线恰巧对上。      “自然可以,只是在下不过一介闲人,公子的问题我若答不上还请勿怪。”      “晚辈的问题很简单。”两人一切如常,仿佛之前沉闷的话题根本无人提及,南宫若尘正色道:“望前辈告知,前辈的名姓。”      “……”赫连荼愣住,看向对面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      他已有言在先,若是其他问题他自可以以不知搪塞过去,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简单且令人为难的问题,作为晚辈贸然打听前辈的名姓本是不礼貌的,可南宫若尘却在他三问之后才问及,他询问其私事失礼在先,现在也无权责怪。      他半天不应也无人催促,南宫若尘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他的名姓他相信左麒肯定早已告知,如此他还有此一问肯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见那人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赫连荼一声叹息,眼中似有无奈一闪而过,轻笑道:“……我姓苏。”      “……”      回城的路上不需要来时那么多的伪装,少年沉默着跟在一人身旁,良久不发一语,时不时偏过头看身边的人一眼继而又收回视线,欲言又止。      南宫若尘头也不回,却在一旁的目光再次传来时突然开口:“你听到了多少?”      “啊?”左麒一惊,心中一阵发虚,不自在地笑了笑:“呃…我那个……”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支吾了好一阵也没能说出一句顺畅的话,少年憋红了脸,终是低声承认了。      少年心性难掩好奇心,他一直都在屋外,竖着耳朵偷听了全程,屋内两人其实早有察觉,也都不在意罢了。      南宫若尘之所以要他出去,不过是怕他夹在两人之间尴尬难为,并非要避忌他。      “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哦。”没有异样的态度让少年忐忑的心里得了一丝放松,却有一事也不敢再问,他与赫连荼相识多年,一直以为这就是他的真实名姓,为何他会告诉师兄他姓苏呢?      看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他前面的人影,或许他就算问了,这人也是不会说的,胡乱摆了摆头,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王府时已过酉时,着人带左麒回了他自己的院子,南宫若尘才转而朝着清芷榭走去,途经竹意阁,鬼使神差地便停了脚步。      自重生而来,这竹意阁似乎就一直空置着,他心有芥蒂不肯搬来此处,苍翊便也一直陪着他住在偏院,偌大的翊王府,主院却始终空无一人。      心中无限感慨,不远处忽有一道身影急促行来,在他身旁驻步,福身行礼:“公子,您可回来了,您快去看看王爷吧……”      “……”      跟着丫鬟往清芷榭的方向而去,倒也并不着急,若真有何事,来找他的就不是一个小丫鬟,而是凌云了。      时至冬日,天气越发凉了起来,常人不适合在外久坐,而当他走进院门,院角便有一人一狐坐于石凳之上,嘴角带笑看着来人。      南宫若尘走近,一阵淡淡地酒香扑鼻,伸手碰了碰桌上的精致酒瓶,冷得刺骨,不由得皱眉:“伤才刚好,你怎么又开始折腾。”      “我可没喝,不过你若再不回来,说不定我真就喝了。”苍翊浅笑依旧,见他视线瞥向桌上正在酣睡的白色毛团,面露无辜道:“这可不是我干的。”      他只是往杯里倒了酒,是这小东西一时馋嘴,只饮了一杯便醉倒了。      南宫若尘不理他,径自将灵狐抱入怀里,抓过他的手腕准备回屋,入手一片冰凉却让他一阵心悸,手的寒意比方才碰过的酒壶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他到底在院里等了多久……      天气渐凉,屋内早已燃了炭盆,刚踏进房门便有一股暖流将人周身包裹,暖意融融。      南宫若尘将灵狐放在窗前的软榻上,正欲回身,身后却有一具身体覆了上来。      “我都问过了,不会有事的。”苍翊凑到他耳边低语,他知道瑾竹在乎这小家伙,还特地问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将下巴搁在那人肩上,埋头在他脖颈:“我还担心你不会回来了。”      听他话里带着几分不安,南宫若尘叹息,或许出门之前该跟他打个招呼的。      轻轻回握住扣住他腰间的双手,一时无言。      静静地拥了一会儿,苍翊将人放开,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出去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我让厨房备了些吃的,先用膳吧。”      “……好。”看着他一如既往地唤人传膳,南宫若尘总觉得有些异样,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备好的膳食与平常无异,只是多了一碟蒸饺,不禁让人疑惑:“年节未至,为何会有这个?”      “想吃便让人做了。”苍翊夹了一筷送到他的碗里:“用竹叶煮水蒸的,尝尝吧。”      小巧的水饺皮薄馅鲜,入口细腻渗出竹叶的清香,余味久久不散。      南宫若尘浅尝一口,抬头看了苍翊一眼,在他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见他喜欢,苍翊也不禁露出笑颜,更加殷勤地给他布菜,一顿饭倒也吃的舒心。      时过戌时,这人如往常一般赖着不走倒也罢了,竟将公务也带来了他这屋里,看着撤下了饭食空出来的桌上整齐摆放着的笔墨纸砚,桌旁一人不停点墨落笔,南宫若尘满脸无奈。      “瑾竹,你来看看,我写的这奏疏可还妥当?”苍翊将手中的狼毫放下,他素来不理朝政,也不曾写过奏疏之物,如今伤已大好,不日便要重新上朝,经郢州一案,这奏疏却是不得不为。      幸得府中还有一人,也曾久经朝堂,倒还有一个可商量之人。      南宫若尘走近接过他手中的奏章,那般自然,丝毫没有顾及这奏疏是否是他的身份能够触及之物,若让离洛朝臣得知,翊王让敌国皇子阅览朝堂奏疏,也不知作何感想。      苍翊起初的确是怀的请教之心别无他意。      南宫若尘站在他身旁,手执奏疏细细查看,末了俯身去取苍翊右侧的毛笔,无意一缕发丝倾泻,轻轻拂过苍翊脸颊,使人心中一动。      苍翊侧头去看,那人正凝神于奏章之上,垂眸思索了一会才开始下笔,眼神依旧平静,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让他不由联想到,曾在月华皇宫的四皇子,是否就如现在一般,不动声色却在无意间撩动着人的心绪。      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动作先行一步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南宫若尘正在落笔,被突如其来的手大力紧握,蘸了墨的狼毫笔尖在摊开的奏疏上划开一大片墨迹,他被苍翊一把带入怀中,随之覆上的是一双温暖的唇瓣,将他未能出口的惊呼声全然吞没……      “唔……”南宫若尘脑中“嗡”地一声轻响,贸然闯入的唇舌强行在他口中攻城略地,下意识推拒的手被人紧紧锢住动弹不得,缓过一阵惊惶,他渐渐放弃了抵抗,任由两人舌尖相触,交缠在一起……      今日苍翊虽看起来一切如常,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异样,他说不出来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一时不忍,也不舍得推开紧拥住他的这人。      感受到怀中人的放松,苍翊嘴角勾起,扣住他的后脑在他唇间辗转厮磨,轻轻吸吮着,两人的气息均有些灼热,直至南宫若尘双唇被吮地有些发麻,他才心满意足地退了出来。      看着眼前不停轻喘的人,面色微红带着别样的诱惑,苍翊强忍浑身燥热,重新将人拉入怀里紧紧抱住不放……    ☆、事成   “放手,奏疏……”      “再写就是了。”苍翊瞥了眼桌上已然被污染了的奏疏,不以为意,如小动物一般在那人肩头轻轻蹭了蹭。      南宫若尘就这般坐在他腿上,也不知他是怎么了,亦不敢妄动,良久沉默。      “瑾竹……”他在他耳边低唤。      “嗯?”他在他耳边轻应。      “大婚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耳畔响起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拥住他身体的双手又固执地紧了几分,南宫若尘轻叹,伸出手去轻抚他的后背:“我知道。”      那晚他突然闯入,浑身酒气逼人,任谁都能看出他是喝多了,此刻提及,南宫若尘也只当他是想起以前的荒唐事有些自责,并未多想。      闻言苍翊却是凤眸微沉,缓缓将人松开,意味不明道:“我今日在床头上发现了一个暗格,感觉似曾相识,我记得你以前的你,也曾在床头上设过暗格……”      南宫若尘颔首,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在床头上设一暗格,闲时制作的一些药物都会放置其中,方便取用。这本也没什么,只是苍翊无故提起此事,却是为何?      疑惑地看向那人,见他目光灼灼,南宫若尘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瞬时俊脸微红,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奋力想要从他身上起来。      苍翊自是不让,坏心眼地和他暗中较劲,伸手抚上他的侧脸,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啄,嘴角缓缓勾起:“那天晚上,你也是愿的,是不是?”      脸被固定,南宫若尘被迫与他对视,那双幽黑的眸子里神采奕奕,眉宇间笑意浓浓,他移不开视线,只能愣愣地望着在眼前无限放大的俊颜……      “你也是愿的,是不是?”他又问道。      若是不愿,他早该趁着他大婚当日逃离王府,若是不愿,他大可一瓶迷药将他放倒,甚至是趁他不省人事,取了他的性命。      可他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做,那之后他待他一切如常,没有丝毫怨恨……      不知道是谁率先闭了眼,刚分离不久的唇瓣再次交合,似乎是想开了什么,南宫若尘原先推拒的双手大胆的环上了苍翊的脖颈,小心地回应。得了首肯的某人只觉得越发地燥热难耐,灼热的吻越发深入,仿佛要夺取了他所有的呼吸才肯罢休。      极尽缠绵的深吻,两人的呼吸皆变得急促而粗重,两唇因迫切需要空气而暂时分开,又因不舍而迅速闭合,苍翊扣住他后颈的手滑过他光滑的脊背流连于腰间,腰带用来固定的环扣应声落地,紧缚在身上的衣物瞬间松散开来。      “瑾竹……我想要你……”蓦然钻进软绸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南宫若尘迷醉的双眸闪过一丝清明,环住那人的手不由自主拽住了他颈间衣物,察觉到那双手肆无忌惮地下移触及那敏感之处,终于忍不住伸手去阻止。      “别……别在这里。”      苍翊这才想起他们还身处外间两人坐于一把木椅之上,反观怀中的人眼神躲闪,面色酡红,不由勾唇一笑:“好……”      将人打横抱起,或许是心中明了,反倒平静了下来,缓步踏进内室,将怀中的人轻放在榻上,幔帐顺势落下,遮去了帐外摇曳的烛光,一切都是这般自然,渐渐水到渠成。      略显昏暗的床榻之间,苍翊快速褪去自身衣物,倾身覆了上去,身下的人墨发披散,衣衫半褪,微睁的桃花双眸眼角泛红,与脸上的绯红相映成辉,美得不可方物。      苍翊只觉得脑中似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了开来,再次俯身掳住了那微肿的薄唇……      夜还很长,屋内渐弱的烛光隐约勾勒出床榻上两道相互交缠的身影,没有红烛鸾帐,没有卺酒合欢,只余一片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翌日一早,苍翊是被冻醒的。      柔软宽敞的床榻之上两人相拥而眠,青丝黑发略显凌乱地交杂在一起,南宫若尘被苍翊轻柔地揽在怀里,虽然微显疲惫,却是睡得一片安然。      而观苍翊,一只强健有力的臂膀伸出被外,随意地搭在隐在被子里的人身上,迷糊地睁开一双凤眸,肩头传来的凉意让他醒了醒神。      忽然清明的双眸在触及身旁的容颜时瞬间溢满了柔情,嘴角不自主地勾起,缓缓凑近了些。      那人纤细浓密的睫毛顺着眼帘低垂,微微掩盖了泛红的眼角,润泽的唇瓣还有着未曾褪去的红肿,勾人犯罪,一缕青丝却不合时宜地从他鬓边滑落,搭在了那张绝色的白皙脸颊上。      苍翊下意识地伸手想替他撩开那缕发丝,却忘了自己的手一直是露在被外,冰凉刺骨,激地那人轻轻一颤,眼睫微动…      正当某人以为他会就这般醒过来,准备道一声早时,那人却只将双眸睁了一瞬,待看清了眼前人是谁,便又闭上双目,没一会又再次睡去了。      “……”      苍翊愣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轻笑出声,宠溺般地摇了摇头,见他睡得正香,也不忍打扰,替他掖了掖被角,悄然起身,套上衣物,随意披了件外衫走向外室。      屋里的灵狐还未转醒,想来是昨日的酒太烈了些,苍翊抬眼看向窗边,天气虽冷,但这屋里燃着碳炉,理应不会有如此大的寒意,而今日的窗外看起来似比平日里亮了许多,凝神望了半晌,忽有警觉,转而拉开了房门。      门外院里白茫茫一片,如白色丝绸虚罩,苍翊眼神一亮,原来竟是下雪了,也难怪会这么冷。      侧头看去,门边一人恭敬站着,看他已然有些泛红的手背,该是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王爷,安国公府来人求见,已经在正堂候着了。”      作为王府的护卫统领,他的耳力自然远超常人,对昨晚发生的事也是能猜度一二,纵然有再要紧的事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人眉头,只是安国公府的人一大早赶来,很是急切的模样,他也只能守在门外,等王爷出来时,才恭敬禀报。      苍翊闻言皱眉,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沉声道:“知道了,你守在这里,他未醒之前任何人不得打扰,另外吩咐厨房,膳食需时刻备着,等他醒了,再给他送来。”      “是。”      “落了雪之后气温会更凉,让人将屋里的暖炉再烧得旺些,前几日做好的狐裘大麾也取来吧。”      “是。”      “……”      又交待了一些琐事,凌云一一应了,苍翊才转身回了房,换了身整洁衣裳。      走到床前,突然发现那本该睡在外室的灵狐竟趁着他出去的这会儿爬上了他的床头,不禁挑眉一笑。      “你倒是会挑地方。”伸手在灵狐毛发光滑的额头弹了一记,大概是有求于人,向来与他不亲的灵狐竟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背,苍翊轻笑,低头审视一旁熟睡的人,在他面颊上空一厘处以手指描绘,起身将挂起的幔帐垂下,才出了门去。      入目一片银装素裹,偌大的王府已被白雪覆盖,要行的道路却早早地被清理了出来,因着突然变冷的天气,除了当值的丫鬟侍卫,王府里少有人出来走动,而在正堂内,却有一人正来回踱步,也不知是为驱除寒意还是真的心中急切。      门外脚步声响起,那人精神一振,待看清了来人,立马迎了上去:“翊王殿下……”      “不必多礼了,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谢殿下。”那人躬身行礼:“属下此次前来,是想请王爷出手相救于安国公府。”      苍翊有些不明所以,眉头微蹙:“话说清楚,安国公府出了何事?”      那人神色骤然变得凝重,抬头看了苍翊一眼,沉吟了半晌才道:“宫中传来消息,说暗杀翊王殿下的刺客在城外被二皇子所擒,经一番严刑审讯,刺客指认,他们所为,皆受……安国公府大公子霍琅轩所指使,只怕此时,抓人的禁卫军已经在去往安国公府的路上了……”      苍翊一惊,他所说的抓人,自然不可能只是霍琅轩一人,暗杀皇亲国戚,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一旦罪名成立,只怕安国公府的相关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正心中忧虑,门外再次急速跑进一人。      “启禀王爷,消息来报,片刻之前安国公府被皇宫禁卫军包围,安国公,安国公世子以及国公府大公子已被大理寺卿带走。”      “只带走了他们三人?其他人呢?”      “是,除却被带走的,其余人等皆被禁足在国公府内,无令不得外出。”      听得此言苍翊略微松了口气,既然并未将全府下狱,此事就还会有转机,只是他不明白,他在城外并未遭遇伏杀,这些刺客为何会在城外被擒,又为何是为二皇子苍邵所擒?      “你来找本王之前,你家主子可曾说过些什么?”      之前那人闻言,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世子让属下将此物交于殿下,说殿下看了,自然会明白,至于具体事宜,世子说想与殿下见面之后详谈。”      接入手中的玉佩剔透无暇,通体莹润,苍翊放置眼前查看,正是重阳登山那日,在山顶凉亭他赠予李辛的那枚玉佩……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这里放个微博:宸砸 你们懂的!咳咳! ☆、狱中   落雪之后的大牢里越发显得阴暗潮湿,冰冷的石墙分隔开一间又一间的牢室,以铁栏封住。      最靠里边的牢室是大理寺看守最为严密的地方,却也是最干净的地方。      苍翊跟着带路的狱卒一路朝前,偶尔有被关在牢室里的人听到动静抬头望上一眼,却也没有太大的神色波动。      因安国公府入狱的本就只有父子三人,一间牢室足矣,苍翊到的时候,三人静默无言,丝毫没有锒铛入狱之人该有的不安急躁,就连被指证为暗杀主谋的霍琅轩也只是稍显颓败地靠坐在牢室的角落,见苍翊进来,微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苍翊自是不会理会他,转眼看着坐在牢室里唯一一张茅榻上的老者微微鞠礼:“安国公安好。”      老者一惊,急忙下榻躬身回礼:“参见翊王殿下,老夫现今已为阶下之囚,怕是当不起王爷这一声称呼。”      “皇兄只是命大理寺将你们暂时关押,并未削去爵位,本王这一声国公爷自是当的起的。”苍翊淡淡道,待安国公颔首起身,才转而看向牢里那第三人:“本王是来找你的。”      着人将牢门打开,霍展白无奈一笑,起身弹了弹周身缠上的稻草,虽是一身囚服,却丝毫不掩风流之态,在安国公忐忑的眼神中出了牢门。      此番牢狱之灾本就是因暗杀皇亲而获,翊王顾念旧情前来探望且不曾迁怒于己已是大恩,他自认是舍不下老脸再去求翊王宽恕,侧头看了眼自事发至今都不曾发过一语的长子,安国公摇头叹息。      “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的?”拿出那块玉佩,苍翊直接开门见山。      “前几日在怡月阁发生一起命案,光禄寺林署正的二公子被户部侍郎的胞弟所杀,这玉佩是从命案现场得来的。”      “此事和本王遇刺一案有何关联?”      他自然知道这其中都有苍离的手笔,只是安国公府是如何招惹上他的。      霍展白嘴角带笑,完全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倒了杯水灌下:“我觉得此事有异,便去查了查,还真让我查出了些眉目。我找到了当时在房里抚琴的琴师,她正被一群人所追杀碰巧让我给救了,之后她便透露说早在李辛到来之前,那林公子就已经死了,而这场杀人案,不过是为了陷害李辛的一场局罢了,至于他们的目的,我便不得而知了,而我救下的那名琴师,就在当晚被人灭了口,今天,我安国公府就被人给围了。”      他定定地望着对面陷入沉思的某人,带着玩世不恭的笑。      苍翊沉吟片刻,忽然冷笑:“奏章尚未呈上,他们倒是先下手为强了?”      “奏章?什么奏章?”      “为郢州蝗灾拨下的赈灾银抵达庐阳时无端少了三成,必是有人在途中趁机中饱私囊,这事我还不曾上报,想来是那户部侍郎察觉到了什么,有人为堵他之口,先拿他弟弟开刀了。”说着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如此好的一个局却被你轻易给搅了,那幕后之人又岂能咽下这口气,便借由皇兄的手想给你一个教训罢了,此次确是本王连累了安国公府。”      若非当日他给了李辛这块玉佩,又恰巧被霍展白所拾得,怕是他纵然知道李辛是被冤枉的,也不会去趟这趟浑水。      “其实不然,若不是我那兄长不听劝,执意出手,也不会有这场祸事了。”霍展白摆了摆手,垂眸苦笑,突然眉头微敛,惊道:“莫非此事,当真非他所为?”      “关系自然是有的,否则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平静,只不过他非主谋,一只替罪羊而已。”      想起那幕后之人,苍翊不禁凤眸微沉,论起苍离所做之事,条条按律当诛,只是他苦于没有证据,苍离固然罪大恶极,行事却是滴水不漏,就连在安国公府被灭了口的那名琴师,纵使她还活着,也根本不足以令苍离受创,左不过再多一只替罪羊罢了。      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霍展白又恢复了平日的神态:“我瞧你这心如明镜的模样,可是有了对策了?”      苍翊颇为苦恼地摇了摇头,没有应他这个问题。      想起一事,又问道:“你可知我遇刺一事二皇子是如何得知的?”      霍展白面色一滞,挑眉移开了视线,直言道:“我告诉他的。”      苍翊微怔,面露疑惑随即释然,淡淡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      “此事是我大意了,本想着多少能帮上些忙,却反而给你添了麻烦。”      苍翊不在意地笑了笑:“既有此一劫,那便是躲不掉的。”      没有权利金钱的牵绊,没有利益的冲突,这样交上的朋友才能比之其他多上几分真诚,也能多些信任,或许苍翊前世唯一不曾遗憾的,便是交了安国公世子这个朋友……      ……      下人依苍翊之意添了些碳火,屋里比之清晨要暖了许多,窝在床头的灵狐率先醒来,见身旁的人还未有动静,凑上去在他鼻尖轻轻蹭了蹭。      鼻尖微痒,南宫若尘悠悠转醒,伸手拨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在它头顶轻抚,末了才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软绸内缎贴身,应该是某人一早给他换上的,头脑一阵昏胀,他不禁抬手揉了揉额角,腰股间酸软无力,也不知是睡得久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强忍着不适起身穿戴,忽闻珠帘外一阵异动,映出一个人影:“公子,您醒了?”      “嗯。”      灵犀本就一直在外侯着,王爷有令她又不敢打扰,此时听到里面传来动静面色一喜,待里面的人穿戴整齐出来才笑着行礼:“公子。”      小丫鬟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一边伺候着主子净面洗漱,嘴里也不消停:“公子今儿可是起晚了,外面落雪了,白茫茫的可好看了,不过现在都已经被扫得差不多了,真是可惜……”      也不知何故,公子虽然寡言少语,他们做下人的在他面前却总能放肆一些,纵使出了些差错公子也不会计较,只是今日灵犀在一旁叽叽喳喳,那人却总有些心不在焉。      悄然打量了半晌,灵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暗中偷笑,不着痕迹道:“今早得了消息,说安国公府出事了,王爷一早便出府了,临走前吩咐厨房备了好多好吃的,公子可饿了?奴婢伺候公子用膳吧?”      南宫若尘微微颔首,走到桌旁坐下,视线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门外望去。      桌上的膳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丰盛,南宫若尘起的晚了,已过了早膳的时辰,这时候也的确有些饿了,桌上粥食菜肴复杂多样,多是偏向清淡,让人食指大动。      “可知晓安国公府出了何事?”      “听说是涉及了王爷遇刺一案被入了狱了。”灵犀应道,想到受人所累遭逢牢狱之灾的人又有些愤愤不平:“安国公世子与王爷素来交好,可他那大哥也太不识好歹,竟然想着要刺杀王爷,真是……”      话音一顿,瞧着公子眉头皱起,灵犀这才想起背后嚼他人舌根大为失礼,忙退了一步行礼:“奴婢多嘴,请公子恕罪。”      南宫若尘侧头看她,他不过是奇怪安国公府怎会和刺杀案有了关联,根本就没听清这丫头说了什么,无奈摆了摆手让她起身。      灵犀心虚不敢再多言,红着脸走上前替他布菜,忽又瞧见他脖颈间那一点红印,本就羞红的脸又深了几分,难怪今日一早她来伺候王爷公子起身被凌云统领拦在了院外,说什么王爷和公子有要事相商不得打扰,原来这要事竟然是……      自认撞破了大事的丫头正臊得厉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灵犀姐姐,灵犀姐姐你在吗?”      灵犀一惊,快速去将房门拉开,看着门外跑得气喘吁吁的小丫鬟,问道:“出什么事了?”      “灵犀姐姐,不好了,宫里来人了。”      “来了便来了,王爷既不在府里,让人好生招待再送出去就是了,这么急做什么?”灵犀秀眉微蹙,待这小丫鬟缓过气来才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来的是太后宫中的墨言姑姑,还有……还有晋阳侯府的大小姐,墨言姑姑听说王爷不在,将带来的东西放下便回宫了,可是沈小姐她执意要等王爷回府,还……还向人打听了公子的住处,已经朝着清芷榭的方向来了……”      “什么?”      ……    ☆、挑衅   从大理寺大牢出来,苍翊直奔王府而归,皇上既然只是将人关押在大理寺而非刑部,此时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用担心会受刑讯之苦。      此事既可暂缓,他便亟不可待地想赶回府中,早上走得匆忙也不曾打过招呼,也不知瑾竹现在如何了。      而正被某王爷所记挂的人,现在的状况实在称不上多好。      被白雪覆盖的小院,成片的相思竹林在白雪的掩盖下顽强地露出点点翠色,一只纤纤素手抬起捻起竹叶上的雪花,眼见着在其指尖迅速融化。竹枝下的女子头戴一只白玉燕尾钗,柳眉暇目,直鼻樱唇,看似是一个美人胚子,却隐隐透露出几分刻薄之意。      南宫若尘静站在院内,任这女子四处打量,不置一词。      倒是一旁的灵犀一直防备地盯着那人,面上满是不安。      “如此清雅别致的院子,只可惜置得着实偏远了些。”      他住的清芷榭位于王府东南角落,远离街道喧闹,距离正门是远了些,却不不算太过偏远。      南宫若尘抿唇道:“苏某喜静。”      那女子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将手拢入白绒披风内:“我听说你是在遇难时被翊王殿下救回来的,得殿下重视,连远出执行朝廷公务也要带着,原想着是怎样非凡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      灵犀的辩驳之语被人阻下,小丫头颇为愤愤不平,却是敢怒不敢言。      南宫若尘不着痕迹地挡去女子看向灵犀的视线,淡淡道:“苏某一介布衣,让姑娘见笑了。”      “呵…”女子轻笑,朝着南宫若尘走近了几步,看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面色微冷:“殿下心善将人带回,大概也没想到某些人竟会存了别样的心思,看公子这院里的布置,想来也是一个风雅情趣之人,若是一朝殿下迎了翊王妃入府,不知公子要如何自处?”      此言一出,小院里瞬时沉寂,女子的视线紧锁在南宫若尘脸上,见他神情不复方才的温和,心中得意起来。      “不劳姑娘费心,姑娘尚待字闺中,在在下的院里待的久了恐有不妥,既是等人,姑娘不妨去王府正厅稍后……”      “公子这是在指责我不识礼数?”      “……”南宫若尘不应,眉头却忍不住蹙起,他只是不想招惹是非,这人却句句咄咄逼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擅闯一陌生男子的院子,本就于礼不合,他本也是此意,岂料这女子竟丝毫不以为耻……      他的沉默在旁人眼里无异于是默认了,那女子未动,她身后的小丫鬟直接站了出来,怒道:“大胆,你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宠,我家小姐将来可是要做翊王妃的,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质问我家小姐……”      “自然是本王给的。”      “王爷。”灵犀一惊,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如看救世主一般看着突然出现在院门口的人。      那女子和她的丫鬟也吓了一跳,急忙行礼:“参见翊王殿下。”      苍翊看也不看她俩,径直走向那身着白衣与雪景几乎融为一体的人,见他穿的衣物不由得剑眉微蹙:“怎的穿的这样单薄?”      说着便将自身的狐裘取下替他披上,仔细拢了拢,才转而看向仍福着身的两人,冷哼一声:“怎么?本王的内宅事物,沈小姐是想插手对本王说教一番?”      “莲月不敢。”沈莲月早已惊出一身冷汗,她万万没想到苍翊竟会这么快便回来,还恰巧撞上她向人发难的时候。      苍翊冷漠瞥了她一眼,又将视线转向一旁已经瑟瑟发抖的某人,沉声道:“你们方才说了什么?本王听得不太清楚,不如沈小姐再给本王重复一遍?”      “殿下恕罪,是下人不懂事,一时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请殿下原谅。”      “原谅?”苍翊凤眸一沉,想起这丫鬟刚才说过的话,脸上寒霜骤起:“为下人者既然不懂事,就该好好管教,来人,掌嘴。”      “是。”      门外早就有人侯着,只是这沈莲月是借着太后的由头进的王府,他们是想要阻拦也不敢妄动,只能在院外干着急,此时有了王爷下令,他们自然不必手下留情。      “王爷饶命……奴婢知错了……王爷饶命啊……”掌板毫不留情地拍打,那张白净的小脸很快便肿了起来,嘴里渗出血色,求饶的话也渐渐说不出来了。      沈莲月不敢求情,偏开头不去看自己的丫鬟,可那一下接着一下的痛呼声也足以让她心惊,南宫若尘将身上的狐裘拢得紧了些,淡然转身回了屋内,灵犀看着担忧,对苍翊行了礼也跟了上去。      “不知沈小姐今日到本王府中所为何事?”      不自主地审视那人的视线急忙收回,回看苍翊颇为不耐的神情,顿觉有些委屈,竟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莲月听闻王爷重伤,担忧不已,特来探望。”      “是吗?”苍翊故作惊讶,笑道:“有劳沈小姐关心,本王不胜荣幸,只不过本王有一事不明,小姐既是来探望本王,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本王这内宅偏远之所?”      “这……莲月一时迷路,无意走到此处,莲月只是……”      见她眼神闪躲不知作何回应,苍翊冷笑:“想来小姐到府之时王府下人当已告知本王不在府中,墨言姑姑都已离去,小姐却还执意在此,若是让人知晓小姐女儿之身赖在本王王府不肯走,不知小姐……如何自处?”      沈莲月心中一突,面色顿时煞白,她这才明白过来翊王自踏入院门之后的所说所做,都不过是替那人出口气罢了,他旁敲侧击暗讽那人不识抬举,而翊王的一番话便直接让她颜面无存……      藏于披风之下的双手紧紧攥起,她心中一片灰凉,缓缓低下头福身行礼:“是莲月冒昧了,既然王爷无恙,莲月就先告辞了。”      “沈小姐好走。”      早已停了掌刑的丫鬟见自家小姐要走,也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忙起身跟上去。看着人折身已走到院门,苍翊又突然扯过刚才负责掌嘴的侍卫:“你……去送送沈小姐,可别又迷了路,到了什么不该到的地方。”      院门处的主仆闻言脚步一顿,沈莲月气结却丝毫不敢发怒,深吸了口气,咬牙道:“莲月……谢王爷好意。”      ……      “小姐,这翊王殿下也太欺负人了。”刚出了王府大门钻进马车,红肿着脸的丫鬟便忍不住开始控诉。      沈莲月自出了王府倒是一语未发,一双漂亮的眼珠子没有焦距地怒瞪着,柔软的丝绢在手间揉成一团,仿若恨不能将人生吞活剥一般,再仔细一瞧,却又发现那露出狰狞神色的眼眶,隐隐有些红了……      沈莲月的情绪如何苍翊丝毫不会顾及,送走了麻烦的人,便匆匆回了屋内,他可没忘了某人昨晚一夜承欢,今日必定有所不适,偏偏有人不识好歹惹出一堆的烦心事,白费了这许多的时间去折腾。      “公子,您先吃些点心,这菜都有些凉了,奴婢端下去再热一下。”      因沈莲月来的突然,南宫若尘还尚未动筷便逼不得已出了房门。      灵犀以托盘将饭菜端走,正巧在门口遇到了正往外走的某人,突然忆起在公子脖颈上发现的那些印记,不由得俏脸微红,低着头跑开了。      苍翊走进时,那人坐在桌旁,双眸无神正思索着什么,看着他脸上还未摘下的□□,不由得面露不满,直接走过去将那碍眼的东西一把撕了下来。      “你……”      “以后要再有人为难你,直接让凌云将人轰出去便是,你自不必出面。”苍翊伸手抚上那仍带着错愕的面颊,笑道:“这样好看的一张脸,遮住了多可惜啊。”      南宫若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侧头躲开那双黏上来的爪子。      苍翊也不恼,转而拥住他的颈项,轻声低语:“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翊王府的王妃。”      南宫若尘心头一震,知道他是让自己别将那些人所说的话放在心上,那丫鬟脱口而出的一席话的确让他心中有些郁结,纵然知晓在旁人眼中他本就如此,只是亲耳听到之时,才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释怀。      正在心中暗叹,环住他的双手却突然不安分起来,刹那间俊脸通红,忙将人推了开去……    ☆、猜测   苍翊笑着将那人拉进怀里,一手在他腰间轻轻揉捏:“我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可还有哪里难受?”      方才见他折身回屋,旁人只道他是对事漠不关心,苍翊却晓得,他确是身体不适了。      南宫若尘摇了摇头,腰间揉捏的力道恰到适中,有效地缓解了难言的酸疼,便也由着他了。“安国公府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看着那人面色微红,强自镇定的模样,苍翊暗中偷笑:“皇兄并非糊涂之人,安国公是同皇兄一道从风雨中走过来的,于社稷曾立过大功,就凭一个来历不明的刺客一人之言,定不了什么罪,顶多在牢里待上几日,便会放出来了。”      南宫若尘微微颔首,端起茶杯轻抿,眼中情绪流转,对这般的君臣关系隐隐生出几分艳羡,他月华国君,与他虽为父子,却对他百般质疑,又或许正因为是父子,才会有这么多的芥蒂。      “奏章我已命人送去宫中,这几日正值各地上缴赋税的时间,若不出意外,林州上缴的赋税今日便会抵达颐都,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至于刺客一事,只要归冉将他所看见的告知皇兄,此事便不必由我们操心了……”      苍翊自顾自地说着,身旁的人一句未答,他却知道他肯定有好好在听着,便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告知。      也正如苍翊所说,得知归冉带回的消息,庆元帝便立刻派了人去彻查此事,涉及蛊毒,若只是凑巧遇之尚可不必在意,而庆元帝所忧之事,却在这蛊毒的背后。      “魔宫余孽?你可探查清清楚了?”颐都城内某一宅院,男子玄衣青冠,安坐在桌旁,看着丫鬟刚奉上的茶冒起的腾腾热气。      “属下只是猜测。”一人恭敬垂首:“根据中护军带回来的消息,属下查得,那些刺客所中的乃是魔宫之人最常用的蛊毒,名为控心蛊,中蛊者神态与常人无异 ,只尊一人为主,确是最为好用也最可信的棋子,而那幕后主使,就算非魔宫之人,也定与魔宫有些关联。”      苍烨犹自气定神闲,沉默半晌,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先退下吧。”      “是。”      一杯清茶见底,旁边的丫鬟上前一步替他续上,犹豫着问道:“奴婢听说这魔宫在十五年前,被江湖各派联手围攻,多年建树悉数毁于一旦,就连那些侥幸逃离的魔宫弟子,也在这数十年间被残杀殆尽,如今又哪来的魔宫余孽?”      苍烨但笑不语,若是让文武朝臣知晓那早已脱离朝堂,病痛缠身的大皇子是如今这般模样与一个丫鬟商论,这本就不稳定的朝局怕是会越加动荡不安……      苍烨顾自沉吟半晌,在高台龙椅之上坐了下来:“昔日围攻麒瞑山,世人只道参与者皆是江湖中人,却不知其实朝廷亦有派人前往,当时众多高手与那魔宫宫主对战,虽胜了,却也伤亡惨重,听闻那魔宫宫主曾有一位夫人,只是清理魔宫时尸横遍布,却独独未见一具女子的尸体。”      丫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蛊毒之事若真是魔宫所为,便与那宫主夫人脱不了干系。      忽然想起一事,丫鬟抬眸:“依主子看,那刺客的供词有几分可信?”      “供词?”苍烨挑眉,轻笑一声:“说是霍琅轩所为,起初我倒也不信他能有这本事,但是现在,却是复杂了。”      “主子此话何解?”      “若只是一般的行动,霍琅轩要瞒着其父倒是有可能,但是这蛊毒,安国公府怕是很难脱了嫌疑了。”      “毕竟当日奉命参与围剿,派去的人就是当时尚未登位的父皇和现如今的安国公……”      “此事定然不只是表面所看到的那么简单。”苍烨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纸:“这是秦家那小子送回来的,以他所描述的卢阳郡守府中侍卫的异样,可能也是被下了蛊,这两件事,想来是有着关联的。”想了想,他挑眉一笑:“或许事情的缘由,当问问皇叔才是。”      “只怕翊王殿下他纵然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的。”      想起翊王府中被层层防护着的那人,不论他如何打探,派出去的人都似石沉大海一般音讯全无,苍烨摇了摇头,面露无奈。      院门外一道身影忽然靠近,走到苍烨身前鞠身行礼,也不避讳站在一旁的丫鬟,直接道:“主子,大理寺传来消息,安国公府长子霍琅轩,认罪了。”      “……”苍烨面色微变,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挥了挥手让人退下,对着丫鬟道:“去查一下大理寺发生了什么。”      “是。”      这是苍翊今日第二次到这大理寺监牢,上午他还信誓旦旦告诉霍展白,只需忍耐几日便可,他才刚回王府不久,便接到霍琅轩认罪画押的消息,如此一来,不管他是不是无辜,不管安国公府是否无辜,皆难逃罪责,只是他不明白,没有做过的事情,霍琅轩为何会突然认罪。      霍琅轩一如之前那般静坐在牢室角落,只是一旁却没有了安国公和霍展白二人。      狱卒将牢门打开,苍翊便直接走了进去,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霍琅轩一头整洁的头发便已变得凌乱不堪,看起来有些邋遢,更显颓色。      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一双脚,他头也不抬:“你来做什么?”      “……”      苍翊沉默,居高临下地看着,霍琅轩的话里早已没了往昔对皇室的毕恭毕敬,平静地有些可怕,一如安国公一般。      来此之前他自是先见了安国公与霍展白父子二人,他忽然想起自己问起霍琅轩为何认罪时安国公的回答,没有愤怒和责怪,只是苦笑着叹道:“认了便认了吧。”      或许该说是知子莫若父,他总觉得安国公早就料到事情会演变至此……      “殿下若是来规劝的大可不必,臣不会翻供的。”他依然垂首,语气淡淡。      苍翊在他跟前站了半晌,沉声道:“暗杀皇亲,是诛九族的大罪。”      霍琅轩闻言,身体微不可闻地震颤了一下,双拳下意识握紧,却始终没有抬头。      他一时间的迟疑被苍翊清楚地看在眼里,脑中有一种想法一闪而过,他试探着开口:“本王不管你听何人说了什么,你既已认罪,安国公府势必受你牵连,纵使能免于一死,也定不复往日风光,至于安国公世子霍展白,本王可以告诉你,你纵是拼了这条命,只要有本王在,就一定能保他安然无恙。”      见他瘫坐的身体彻底僵住,苍翊满意地勾了勾唇,转身朝外走去。      “凭什么……”      踏出牢门的脚突然顿住,身后传来霍琅轩极度不甘心地声音,他呐喊:“凭什么……”      只因他生来便是庶子,他固守了十几年的东西就被一个嫡出的婴孩轻易地夺走,父亲的宠爱,承袭的爵位,高贵的地位,若没有霍展白,这一切都本该是属于他的,凭什么旦夕之间就成了他人之物,他不甘心……      苍翊知道他已经抬起了头,正以愤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安国公府,终不过是因为嫉妒偏执而招来的一场祸端罢了。      他轻声道:“你可知,刺杀本王的人用的是何物?”      霍琅轩不应,苍翊接着道:“是蛊。”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牢中的人愣住了神,连牢头将门重新锁上也不曾发觉。      那人告诉他,只要他认罪,便应他除去霍展白,他知道那人就是暗杀翊王的幕后黑手,却从未知晓他是如何进行暗杀的,若真如翊王所说是涉及了蛊毒,莫说让安国公府全身而退,只怕到了最后,他要杀的人被翊王保住,而他要保的人会受他所累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而他自己,只会成为替别人顶罪的一条冤魂罢了……      霍琅轩越想越是心惊,待缓过神来,才发觉身后已密密地渗出了一层冷汗……      在大理寺监牢来去折腾了两回,苍翊着实有些疲累,怀着郁郁的心情回到王府,想着只有快些见到那人,这些烦闷的心情才能得以缓解,回屋时那人早已歇下,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看着那人熟睡的容颜和丝毫不设防的神态,不禁勾唇笑了。      脱了外衣爬上床榻,他本打算连着被子将人抱入怀中,却还是惊醒了那人,一道温和中带着迷蒙的声音传来:“回来了?”      “回来了。”苍翊轻笑,凑过去在他额头印下一吻:“睡吧。”      “嗯。”      ……    ☆、走水   次日天未见亮,颐都城外某处驿所忽然间走水,周围邻近的枯树杂草烧尽了一大片,火光冲天惊醒了守城将士,遂也惊动了皇城守卫的禁卫军,禁卫军的行动又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百姓,便有了黎明时分,街道也似日中时那般繁华喧闹的景象。      翊王府内一人早已换上一身紫色朝服,听着府外街道上不断传来的动静,看着城门的方向隐隐的火光逐渐熄灭化为浓烟升起,勾唇笑了笑,才踏出了府门。      市井间猜测讨论,朝堂上却是恭默守静。      百姓只知城外起火不知其他,而朝堂上的人却有各种渠道摸清了此事的内情。      庆元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殿中的文武百官沉默不语,有人耐不住寂寞开始交头接耳时,一人从百官中走了出来。      “微臣有事启奏。”      “说。”      “今日卯时城外突起大火,燃了一处驿所及周边草木,本以为只是普通的走水,微臣派人前去处理时,却在那一片残骸中发现了一批官银,经点算竟有五十万两之多,微臣惶恐,不敢擅自妄动,请皇上示下。”      庆元帝双眸微眯,这皇城内外发生的事他自然是上朝之前便已知晓,经京兆尹所提出不过是将事情提到了明面上以便百官商论罢了。      “可查出这批官银由何人押送?”      “本是禹州负责押送贡银的兵士。”      贡银本是各州郡百姓缴纳的赋税,而官银是由户部点算之后充入国库的银两,一般用于赈灾救济或者行军打仗之途,官银银锭底下刻有官印以便于区分,如今作为赋税上缴的贡银中却出现了如此大一笔数目的官银,不得不让群臣感到哗然。      殿中议论声此起彼伏,相较之下庆元帝一人倒显得尤为平静,喜乔走上前将手中的托盘递上,庆元帝取出一份奏折,随意翻阅了几下,淡淡道:“前几日翊王呈了一份奏章给朕,其中提到一事,朕命户部派发的赈灾银在抵达郢州时无端缺了三成,收到奏章的当日朕便让人去探查,却始终不曾寻得那批银两的去向,而如今在颐都城外又无端出现了多达五十万两的官银,这事,众卿如何看?”      苍翊本想着看看苍离听到此事时的神情,闻言愕然抬头,这奏章他明明是今日才呈上,他本还打算若是皇兄不曾看到这份奏章,便自己在朝堂上提出来,不料皇上会突然说出这番话,不明其意。      而庆元帝与翊王这无意间的对视落在朝臣眼里变成了心照不宣,不由得纷纷垂头。      赈灾银所缺失的三成也就是五六十万两,而那批凭空出现的官银恰好便是五十万两,经由贡银运入皇城,很明显是有人妄图借此机会中饱私囊,殿中只要有些有些地位的人皆有此嫌疑,故而谁也不敢率先开口。      苍离眼帘低垂看似平静如常,眼角余光却悄自打量着站在他身前的人,心下暗惊。      “孙尚书对此事可有见解?”      听及此事孙义早已冷汗直下,如今事发,他作为户部尚书绝对是难逃干系,忙出列道:“此事必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微臣失察,请皇上降罪。”      “所有国库银两出入皆经由你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自然难逃失察之罪。”庆元帝冷哼,语气不善道:“你既已认罪,朕便限你三日之内,彻查此事,若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你这户部尚书,让位于他人也罢。”      “微臣遵旨……”      “皇上,臣以为不妥。”孙义正欲领旨,突然又站出来一人,武安侯走到殿中:“皇上,臣以为,那贼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取赈灾银两,又借由禹州缴纳赋税的车马欲将赃款秘密运入颐都城,想必是有些本事的,皇上只给了三日期限,怕是有些难为尚书大人了,不如再多派一人协助尚书大人查案,定能使其事半功倍。”      孙义暗自咬牙,这武安侯明面上是替他说话,实则是不放心将此案交于他手,说是让人协助,只怕是存了监视他的心思。      “启禀皇上,此案微臣……”      孙义正欲推拒,又被庆元帝摆手止住了话头:“那依武安侯所言,该指派何人较为妥当?”      “臣以为,赈灾一案既是由翊王殿下负责,当是对此事较为了解的,由翊王殿下协助尚书大人,最为妥当。”      苍翊一惊,转头看向殿中的武安侯。      “此言确有其理,翊王以为如何?”      苍翊回头,正准备拒绝,突然对上庆元帝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没由来的一阵心虚,垂首道:“臣弟……遵旨。”      “好,那此事便交由翊王与孙尚书共同审查,诸卿可有异议?”      “皇上圣明。”群臣高呼,未有人发现三皇子苍离随意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紧握成拳……      朝毕,群臣依次退去,庆元帝站在原地盯着那走在最后的身影出神,官银缺失的奏章才刚呈上,紧接着城外便被一把火烧出了赃款所在,若说这是巧合,又有何人会信?      苍翊满心郁闷地走出大殿,却发现武安侯仍守在殿外尚未离去,不由得嘲道:“侯爷可真会给本王找麻烦。”      武安侯鞠身见礼,笑道:“臣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苍翊冷哼,他本是打算只作壁上观暗中再坑苍离一把,却不曾想武安侯一句话,又将自己掺和了进去,想到此处他便气愤不已,却又不能真将武安侯如何,便直接甩手离去了。      殿外还有一人看着苍翊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终是摇头轻叹一声,作罢了……      苍翊再是气愤也只是心中不快罢了,而另一人,此时却可以说是怒发冲冠了。      三皇子府的密室内,原本摆放整齐的陈设已经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一人站在满地狼藉中,胸膛不住起伏,显然是发了好一顿脾气。      孙义刚进密室,看着那人此时的状态,不由得暗暗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三皇子。”      “本殿需要一个解释。”      苍离森冷的语气让孙义莫名一颤,辩解道:“殿下,此事着实怪不得臣啊,以往若有什么东西需运进城内都是较为顺利的,只是此次运送的车马比预定时间晚了些,到时城门已闭,我们的人实属无奈才会暂歇在城外驿所,哪里料到那……那地方会突然起火呢……”      “本殿曾多次嘱咐不得在任何突兀场所多做停留,尔等为何不听?突然起火?那驿所好端端地如何会起火?又为何恰巧烧到了运送官银的车马?”      “您……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纵火?”孙义愕然,此事他们并非第一次为之,只因车马已经抵达他们便放松了警惕,若是有人故意而为,他们歇在驿所岂不是正好让人有机可乘……      “事已至此,说这些已无用,倒不如想想三日之后要如何脱身。”      “殿下安心便是,咱们手里不是还有一只替罪羊么。”      苍离抬手揉了揉眉心,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如今牢中还关着一人,也不知能不能起到作用……苍离眼中寒光一闪,若是又有变故,他就只能保自身一人脱身了……      南宫若尘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侧另一人的位置早已冷却,香炉里燃着的安神香也不知何时已经燃尽,若非是昨日取出的朝服已不在原处,他都要怀疑那人是否回来过了。      今日的翊王府似乎格外地清净,许是天气凉了,除了当值的下人无人愿踏出房门,南宫若尘穿戴洗漱之后拉开房门,一阵冷冽寒风鱼贯而入,冷得一颤,不知何故他竟有些贪恋屋内的暖意,遂又退了回去。      灵犀推门而入,突见一人站在窗前时吓了一跳,看清之后才笑着行礼:“公子怎的起来了?也不唤奴婢伺候。”      以王爷燃的安神香的分量,他的确醒的早了些。      “无妨。”南宫若尘轻声应了一句,瞥见灵犀手中的一只精致木盒,不由得面露疑色。      “这是方才府外有人送来的,说是王爷特意着人定制给公子的,公子快瞧瞧喜不喜欢。”察觉到公子投来的视线,灵犀回神,笑意盈盈地将手中木盒递过去。      木盒长约三尺,乃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南宫若尘轻轻将木盒打开,不由得愣住。      小丫头好奇心重,见公子并不避讳自己,便大着胆子探头去看,也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玉笛   木盒中一支约莫两尺余长的玉笛陷在白色锦缎中,笛身呈脂白色,稍泛着几丝淡青色,质地细腻,南宫若尘呆愣了半晌才将玉笛取出,玉笛入手微凉,光滑莹润,让他一时百感交集。      这玉笛与苍翊曾经送他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做工更加精巧,隐隐有几分熟悉感,他几乎没有思考,自然而然便将玉笛抵至唇边,笛声起,音流转……      南宫若尘双眸轻闭,未曾束起的一头墨发倾泻及腰,遮去了眼角的点点桃红。      玉笛独有的音色透过门窗弥漫在清芷小院里,笛声清脆婉转,一开始如悠悠河流般轻吟浅唱,渐渐变得高亢激昂,如巨石掀起的波涛骇浪,音符舒缓,似在烟雨中轻颤,泛起浓浓化不开的忧伤,紧接着笛音低回,又变得恬静悠远,随即归于平静……      “进来吧。”      曲终,灵犀尚未从这悦耳天籁中回神,便听公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正疑惑着,屋外便有一人推门而入。      “你何时察觉到我在外面?”      “一直都知道。”南宫若尘淡淡应道,将玉笛放回了木盒中。      苍翊嘴角带笑,看向房中另一人。      “奴婢告退。”灵犀会意,忙行礼退了出去。      人刚走门还未掩实,苍翊便迫不及待地将人搂入怀中,在他耳鬓吐气:“一直都知道?”      南宫若尘躲不开,又推不动,只得叹了口气道:“一直都知。”      “你知道还任我独自在外吹着寒风?心可真狠。”苍翊心花怒放,却仍是不平地在他耳廓上咬了一口,才将人放开了些。      想曾经他为这笛声而来,又不敢惊了院中的人,曾遭了多少罪?院墙,房梁甚至是屋顶之上……想他堂堂王府的主人,却像个小偷一般在这院里鬼鬼祟祟,何其憋屈……      南宫若尘这才意识到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不由得俊脸微红,因心中有愧,不忍再推开他,便任他这般搂着,问道:“你可是将那镇上之人请到了颐都城?”      “不错。”苍翊看向桌上还未合上的木盒,将玉笛拿出:“那先生是个人才,不该如此埋没了,我将他们母子接到城内,许他一个安身之处,报酬便是这玉笛了。”      “那先生说,做笛当以竹音色最好,所以这管玉笛是以竹为笛心,在表面镀了一层玉石罢了,用的是皇兄御赐的上好的白玉,这玉天然形成其中自带些许淡青,据说若将这玉石随身佩戴,能使其中淡青的部分与白玉同化,更显莹白剔透。”      苍翊目光灼灼,盯得南宫若尘有些不自在,疑惑道:“你若想让我随身佩戴,打成玉佩岂不更为合适?”      “你又不喜这些身外之物,唯有这笛子还能入了你的眼……”说着便越凑越近,低声道:“可还喜欢?”      南宫若尘点头:“甚好……”      话未说完便被苍翊掰过脸掳住了双唇,轻舔吮吸,痴恋纠缠,良久唇分。      苍翊轻抚他的耳鬓,与他额头相抵,伸手抹去他唇角余留的属于自己的润泽,凤眸深邃,神情却变得异常认真。      “瑾竹……皇兄将赈灾银缺失一案交由了……”苍翊直视他的双眼,轻声道。      赈灾银缺失一案,案犯可说他二人是最为清楚的。      醒来之后,他虽事事都不避着他,却也未曾在他面前刻意提及那人,如今要查此事,他叔侄二人不可避免地要正面交锋,有些事情势必会被摆到明面上来,只要他渐露锋芒,庆元帝很快便会注意到他的翊王府,他虽不惧,却也不会瞒他。      南宫若尘瞧着他这般认真的模样,知道他是顾及自己的情绪,心中暖意一片,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看着近在咫尺微微闭合的双唇,下意识地便覆了上去。      苍翊微怔,很快便化被动为主动,狠狠地亲了回去……      自朝堂上圣命一下,整个户部便彻底忙碌了起来,户部尚书孙义除了上朝,其余时间几乎都会待在户部衙门,旁人只道他是尽心尽责,实是皇上下旨让翊王同审,若非万全,他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的。      孙义也是个有心思的,纵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顾忌翊王的身份,故而苍翊到户部时,他也丝毫不敢怠慢。      “孙大人不必在意本王,自去忙你的便是。”随意拿起几份文书翻了翻,见孙义还垂首跟在自己身边,苍翊不禁皱眉。      孙义心中犯难,却也看出了他的不悦,只得讪讪地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孙义虽为户部尚书,但这整个户部却非是由他一人做主,他整日守在户部衙门,一来是庆元帝给的期限不长,他需得尽快将事情处理妥当,二来便是忧心翊王在此,若有什么疏漏让他看出了什么,他的处境便不妙了。      “这缺失的官银混在禹州上缴的赋税贡银里运至皇城,那禹州刺史就已经难逃嫌疑,没想到他管辖的州城应当上缴的贡银竟还能缺了几成……”苍翊拿着一份文书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份文书摆在最为显眼的位置,摆明了是故意要让他看到的。      果然孙义闻言应道:“臣已派人去将那禹州刺史押送至颐都城,不需几日便能抵达,还请王爷放心。”      “是吗?”苍翊挑眉:“如此最好,只是希望尚书大人千万要将人给看住了,可莫要在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丢了性命就不好了。”      “王爷说的是,臣定当尽心竭力。”      苍翊颔首,继续翻看案桌上的其他卷宗,末了又问道:“今日户部如此繁忙,怎的不见侍郎大人?”      “这……李侍郎今日突发旧疾,称身体不适刚刚告了病假。”      “突发旧疾?早朝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了?”      “回王爷,正因为病的突然,才不得不告了病假啊。”      “是吗?”      孙义大汗,连连应是。      之后苍翊便没再说过一句话,孙义面上虽然来回忙碌,暗里却总有意无意地盯在苍翊的身上,本以为他耐心不足待不了多久便会离开,没想到他竟也在户部待了一天,过了申时才出了户部衙门……      想起他出来时户部尚书那一脸如释重负,好言相送的神情,苍翊勾唇轻笑,凤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在户部闷了几个时辰,滴水未进,想着现在回去王府刚好能赶上晚膳,苍翊回府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刚至府门口,却瞧见门前多出来的一辆马车和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怔,快速走了过去。      “姑姑怎么来了?”      墨言回头,见苍翊匆匆走来,行礼道:“奴婢给殿下请安。”      “姑姑无需多礼,今日来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奴婢是来送东西的。”说着让人将帘子拉开,露出马车内的东西:“这些锦缎是闽南上贡的上好的织锦,太后娘娘说她老人家留着无用,便让奴婢都给王爷送来。”      “这种小事姑姑差人来一趟就是了,何必劳烦姑姑亲自走这一遭?”      “太后娘娘记挂王爷伤势,特命奴婢来王府看看。”      苍翊微愣,面色有些不自然。他的伤势只是为了忽悠外人刻意夸大其词罢了,都已经过了这些时日,太后纵是困在深宫也不可能不知晓他已好全,此番让墨言姑姑亲自前来只怕是有着提醒之意,想着自己确实有些日子不曾入宫请安了,不由得心虚地咳嗽一声:“母后近来可好?”      “太后娘娘玉体无恙,王爷放心便是。”      苍翊点头微笑,俯身鞠了一礼:“劳烦姑姑回宫告诉母后,本王身体已无碍,过些时日便入宫去拜见。”      “王爷有心,奴婢就先回宫了。”      “姑姑慢走。”      马车内的织锦已被尽数搬入王府,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苍翊站在原地轻叹了口气。      皇兄许他自由入宫的权利,他本该经常入宫去给太后请安,只是如今他已数月不曾去过栖鸾殿,实在是有违孝道,虽是有事务繁忙之由,却也的确存了逃避的心思,想到往日每每入栖鸾殿母后总会提及的事,苍翊便觉得头疼,想去请安的心思便怯了……      “来人,将方才送来的织锦挑几匹素雅浅淡的颜色送去张氏衣铺,着张师傅制几身上好的成衣送到王府。”      “是。”      宫中栖鸾殿里,太后一身简装靠在软榻上假寐,听着殿外响起的脚步声才睁开了眼。      “娘娘,送去王府的织锦,王爷挑了几匹送去了衣铺,只是那师傅使用的尺寸……似乎不是王爷常用的。”      太后闻言默然,沉吟良久才叹道:“那丫头来向哀家哭诉时,我还以为是他受了翊王拒绝而无理取闹,又或者是翊王为躲避娶亲而肆意编造的,哪里想到他竟然……”      “不会吧?”墨言面露担忧:“殿下他虽然无意娶亲,但也不能就凭这几件衣裳就断定,殿下他……他……”      “哀家也不想下这般定论……且先派人打听打听吧……”      “……是。” ☆、兄弟   苍翊尚不得知,那几匹织锦只是个开始……      而让户部料想不到的是,翊王自第一日到户部点卯多待了些时候,之后的几天就一次也不曾出现过,这倒让总顾着提防翊王的孙义放了不少心,没有翊王掺和他自然落得轻松,却也按例将他这几日案情的进展以及一些卷宗派人送去了翊王府。      户部侍郎李承称病告假了几日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户部衙门,只是人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联想到户部尚书查出的那些所谓的证据,户部的人便只当他是东窗事发,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罢了。      “大人,晚膳已经备好,大人是要在书房内用膳吗?”      “……不必了,都撤下去吧。”      “是。”      时至戌时,当李承浑浑噩噩的地回到李府,打发了前来送膳的丫鬟,径直去了书房,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办公的书房内,竟不知何时已来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苍翊坐在案桌前,借着烛火随意翻着搁置在案桌上的几卷书卷,听着外面的动静挑了挑眉。      李承推门而入,看着坐在他的案桌前一派悠闲的某人,却是生生地愣住了。      “翊……翊王殿下?”      苍翊抬首轻笑:“侍郎大人,别来无恙。”      “微臣不知翊王殿下来访,请王爷恕罪。”他忙上前几步下跪行礼:“下人无状,竟未告知微臣殿下驾临府上,有失远迎。”      “李大人无需多礼,本王是翻墙而入,你府中下人又如何得知?”      “这……”李承愕然,他不过一个四品侍郎,翊王要来他的府邸却是翻墙而入,着实让他有些费解。      “大人起来吧,本王此次前来是有要事找你。”      “王爷有事只管吩咐便是。”李承应道,却并未起身。      苍翊也不勉强,拿过案桌角边的一份卷宗递过去:“本王找你,有三件事,还望大人能据实告知。”      “是。”      “这是户部尚书孙大人送到本王府中关于赈灾银缺失案的卷宗,李大人看看吧。”      因他跪的离案桌远了些,翊王又无意将卷宗给他扔过来,他便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走上前去,打开那份卷宗看了看,面色突然变得煞白。      “这件事,不知李大人是否知情。”      “臣……”李承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是握着卷宗的双手却越发的收的紧了,隐隐有了几分颤抖,沉默良久也未曾说出一句话。      “李大人可知情?”苍翊又问了一遍。      李承挣扎许久,最终咬牙道:“臣……知情。”      见他一脸隐忍不甘的模样,苍翊心中暗叹,起身绕过案桌将他手中被攥得发皱的卷宗取走,若有其事的掸了掸。      “那本王再问你,你手中可有那人中饱私囊的证据?”      李承愕然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苍翊,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卷宗,以这份卷宗里的内容,事事都将矛头指向他一人,可说是只要再有一份明确的物证,这贪赃的罪名非他莫属,他本以为翊王此行是来问罪的,可他如今这话,又是何意?      苍翊看出他的疑虑,直接挑明道:“本王知道你手中掌握着此案最为重要的证据,这便是本王来找你所为的第二件事。”      李承仍有些怔忡,看着他不确定道:“殿下……此言何意?”      “若本王猜的不错,李大人在回府之前还去了刑部,对否?”      “……”      “本王听说,李大人的弟弟在怡月阁打死了光禄寺林署正的儿子,想来如今已在刑部大牢待了快月余了吧?”      “王爷明鉴。”李承躬身鞠礼:“家弟虽然平日里游手好闲,行事不着边际,但他素来都是循规蹈矩从不曾做过什么有违法度的事,林公子被杀一案,必是有人栽赃陷害,请王爷明察。”      李承这一俯身倒是行了个十足的礼,他这才反应过来,翊王方才问的,是他是否知情,而非他是否认罪,看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已经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若真是如此,他这李府或许就有救了……      只是出乎意料地苍翊并没有应承他:“李大人高估本王了,林公子身死一案是交由刑部负责的,将令弟入狱的也是刑部的人,本王一介闲散王爷,对此事的确爱莫能助。”      “可是王爷……”      “本王知道你想说什么。”苍翊打断他,对上他颇显急切的眼神,凤眸微沉:“李大人求助于本王,当真只是为了令弟的性命?”      “这是自然。”李承面露疑惑,他若不为救李辛性命,还能为何?      苍翊凝视他半晌,淡淡地移开视线:“令弟入刑部大牢这么久,此事确是有人故意构陷,为的是什么你自然也清楚,大人难道就不曾想过要查清事实真相?令弟无缘无故为何会出现在怡月阁内?第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给人定罪的人是什么人?这些李大人可问过令弟了?”      李承垂首沉思一会儿,眼神一亮,顿时恍然大悟:“臣……明白了。”      苍翊颔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身道:“本王曾与令弟有过一面之缘,你可知是在什么时候?”      “臣不知。”      “……九九重阳,在城外距离城门最近的一处山上,他是去祭祖的。”      “……”李承惊讶地瞪大眼,突然面露愧色。      他自入了官场,除却年关,他已有好多年不曾去祭拜过父母了。      “为官,你的确是一个好官,但是家国天下,有了国,却也莫要忘了家才是,言尽于此,李大人自己多思量。”      “是……”      翊王走后,李承一夜不曾出过书房,他忽然忆起小时候与弟弟一起上私塾时,他的悟性并不输于自己,后来家道中落,父母供不起二人就读,是弟弟自愿辍了学,他才有了机会金榜题名,当上了这户部侍郎。      每逢年节家中祠堂总是烛火通明,他总以为是家中妻室孝敬公婆,他曾一度觉得家弟不争气,甚至此次遭人构陷他也多次明里暗里地埋怨过,却不知他忙于公务之时,一直是这个弟弟在替他尽着孝道,若他平日里能对这个弟弟多些关注,怡月阁之事许就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偌大的书房中一声轻叹,烛火随之熄了。      冬日里暴雪之后的晴空总是格外地让人稀罕,融化的积雪映着阳光在房顶或树梢上闪闪发亮,气温不升反降,街道上的行人却多了起来。      翊王府内,苍翊正看着眼前的一支檀木书架出神。      这檀木书架是今日刚才太后宫中送来的,自那日的闽南织锦之后,太后几乎每日都会派人到他的王府来拜会,赏赐的东西也是各种各样,或茶叶,或沉香,又或是雕琢精致的装饰物,是以这不过几日光景,苏瑾竹常住的清芷榭就已经大变了样儿。      “本王怎么觉着,这情景似曾相识啊……”苍翊手抵下颌,自言自语道。      南宫若尘捧着书卷坐在窗前,闻言淡淡朝这边看了一眼,不予理会。      犹记得前世太后是从庆元帝处得知了苍翊和南宫若尘之间的事,他不信自己的儿子有断袖之癖,便如现在一般多次派人往王府里送东西,借以打探情况。      “瑾竹,这书架要怎么办?”      “……既已收下,便用着吧。”      “那便用着吧。”      于是太后赏赐的檀木书架就被恩准留在了屋内,小灵狐似乎对这书架很是喜欢,灵活地在上面窜来窜去,偶尔出了点小差错从上面滑了下来,它便会伸出锋利的爪子紧紧地抠在木架上,留下或深或浅的爪子印也无人怪罪……      瞧着那人凝神读书的模样,苍翊便忍不住想要靠近,轻步走到他身后,直接将下巴抵在了他的头顶,视线落在他举起的书卷上。      每每这个时候,苍翊都会庆幸瑾竹因嫌麻烦而不曾束发,便不用担心会有扣冠之类的硌着下巴。      “这书你都看了好些遍了,也不觉腻味?”      “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发顶的头颅颇有些沉重,他也无法再继续下去,只得合上书卷放在了桌上:“今日不出府?”      “嗯。”苍翊轻应,转将头颅靠在他的肩上,网已经撒出去了,他只需等着收网便可。只是在那之前他的时间就完全空出来了,忽然想到了什么,苍翊眼前一亮。      “瑾竹啊……”      低头看了看突然横在了自己腰间的双手,南宫若尘不明所以地侧头。      “左右闲来无事,不如你教我吹笛吧?”      “……为何?”      “想学便找你学了。”苍翊凤眸微闪,他才不会承认是为着在卢阳时听到郑娄生的话有些嫉妒了。“如何?可还愿收我这个徒弟?”      “你既想学,我教你便是。”      ……      然而事实证明翊王殿下着实没有什么音乐天赋,昔日恬静的清芷小院一朝被乌云覆盖,就连路过院外的下人,在经历几次魔音灌耳之后,也果决地选择了绕路而行。      自此,王府众人对整日与王爷待在一起的公子越发地敬佩起来…… ☆、刑部   “王爷,人带回来了。”      王府书房,苍翊手中翻看着李承着人送到王府的有关户部尚书中饱私囊的证据,听到暗卫的回禀微微挑眉:“他可知晓了要杀他的人是谁?”      “派来的人都是死士,身份无从得知,不过看他的神情,想来是猜到了下手的是何人。”      禹州刺史一路被押送至颐都,途中都是安全得很,却偏偏在临近皇城的时候遭人截杀,如此迫切的想要他的性命,定是为了要杀人灭口。      “他心中有数便好,将人送去刑部,就说是押送到皇城的逃犯。”      “是。”      李承送来的弹劾户部尚书的文书比苍翊想象中的还要齐全,除了此次郢州赈灾银的缺失,还有许多孙义克扣赋税,私受贿赂的证据,这让苍翊大喜望外,省去了不少麻烦。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些案子,几乎没有有关苍离的蛛丝马迹,纵然知道要掰倒苍离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也止不住有些失望。      日头逐渐西沉,本就为数不多的暖意急速退去,苍翊从书房出来,迎面冷风吹来让人生生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拢住了衣襟。      回到院里时刚巧遇到一人从里面出来,苍翊微讶:“你怎么在这儿?”      左麒见他回来也愣了一瞬,向后指了指院内道:“我……来找师兄。”      “……”院内就你师兄一人,不找他你还能找谁。苍翊无言,见他将门让开便直接进了院子。      “王爷。”      “……”      苍翊一惊,看了看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又看了看方才离开的少年,表情有些怪异。      他本以为凌云暂时还未回府,想起正事,才将疑惑抛到了脑后,问道:“事情如何了?”      “一切顺利。”      “那便好,让人盯着户部和刑部,过不了两三日,就该有消息了。”      “是。”      ……      寒夜里的月色显得极为清冷,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却又实是难得。      一处幽静的院里,一道身影倚窗静立,衬着他孑然一身越发显得孤寂……      身后的房中有丫鬟轻声靠近,点亮了烛火,又取了披风替窗前的男子披上。      “主子,您说翊王殿下这是何意啊?户部的事他不管也就算了,左右皇上也不会拿他怎样,可是安国公府,那霍公子和翊王素来交好,如今他身陷牢狱,这翊王殿下还能整日在王府逍遥?”      “你如何得知他是在逍遥?”      “他整日待在王府,像个闺阁女子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不是在逍遥,主子您还指着他能忙于公务不成?”丫鬟撇了撇嘴,显然不信苍翊能如此勤奋。      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将半启的窗户掩上,回身走到木桌旁坐下,丫鬟自发上前沏了杯茶搁在他身旁。      “刑部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刑部?”丫鬟不解,好端端地提刑部做什么。“大的动静没有,只是昨日有一名主事突然被革职查办,似乎是因滥用职权误冤了好人。”      “若只是如此也不至于革职查办。”男子垂眸浅笑:“他冤的那人是户部侍郎李大人的二弟,本来他入狱月余也不见李承有所动作,如今却能如此果断,你以为是为何?”      “主子您的意思是有人暗中相助?是……翊王殿下?”      男子但笑不语。      刑部近日动作频频,继刑部主事之后,又有好些吏属于刑部的大小官员受到惩处,正当朝臣不明其意,暗自揣测之时,刑部尚书竟直接带人闯入了户部尚书府,孙义尚未来得及反应人便已经被带到了刑部大牢,此事令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在朝堂上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次日的大殿上气氛诡异得紧,殿中端正跪着一人,司御史之职,正在弹劾刑部尚书未经请示擅自捉拿朝廷命官,有藐视皇权之罪。      庆元帝坐在高台龙椅之上,在户部尚书空置出的地方盯了半晌,才开口道:“陈尚书,你当真将人下了狱了?”      刑部尚书陈靳侧移一步,躬身道:“启禀皇上,孙尚书滥用职权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罪证确凿,臣按律捉拿罪犯,不曾有违法度,绝无藐视皇权之意。”      “皇上,这户部尚书乃朝廷三品大臣,纵是有罪也当交由大理寺去审理,陈尚书此举,实有越矩之嫌啊。”      “此事朕自有决断,你先退下。”庆元帝蹙眉,对御史这般咄咄逼人有些不满,将人呵退,又看向陈靳道:“你既说罪证确凿,那朕问你,证据何在?”      陈靳抬头看了一眼,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及几张书信低头呈上:“此乃户部尚书与禹州刺史合谋截取赈灾官银的几封书信,和近几年来国库充入及各项支出所记录的账册,有好几笔数额巨大的官银不知去向,如此便足以证明户部尚书罪责难逃,且臣还有人证,禹州刺史如今也在臣的刑部大牢,他亲口承认,他暗藏官银运至皇城是受了户部尚书的指使,臣只将人关入大牢,还请皇上定夺。”      庆元帝不答,转而看向站在首位的某王爷:“翊王,朕是将此事交由你和孙尚书二人共同查探,你的看法呢?”      苍翊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回皇上,臣弟的答案与陈尚书所言相差无几,关于此案的折子臣弟已经上奏,却不想晚了陈尚书一步。”      “皇上,臣有事启奏。”      群臣闻言侧目,苍翊见人出列不由得剑眉微挑,此人也是户部的人,同李承一样居侍郎之位,任户部左右侍郎,只是此人素来与李承不怎么对付,此番只怕另有所图。      “说。”庆元帝手撑龙椅扶手,打量着殿中的几人。      “皇上既命尚书大人与翊王殿下同审,尚书大人所查出的与翊王殿下有所出入。”那人忽然侧身,对着陈靳行了一礼:“下官斗胆,敢问陈尚书手中的证据是从何而来?”      “……从户部李侍郎处。”      “那便对了。”那人了然一笑:“自皇上旨意下达,尚书大人日日守在户部衙门,所查之线索皆与李侍郎有关,陈尚书不知内情,可莫要受了他人蒙骗才好。”      “以你之言,此事是李侍郎刻意构陷?”庆元帝好整以暇地坐着,突然问道。      “臣只是猜测。”      此事还涉及到翊王,他尚不敢妄言。      庆元帝轻笑,对上李承坦荡的视线:“李侍郎,你怎么说?”      李承站了出来,却一反常态直接跪了下来,腰杆挺得笔直,正色道:“皇上明察,臣自庆元十三年金榜题名,为官三年,虽无社稷之功,却也禀公守法,从未做过于百姓有损的事情,臣……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庆元帝神情变得深邃,紧盯在李承身上。他这番话一出,只怕没人敢再质问于他了。      李承金榜题名中的是状元,是在殿试中由庆元帝亲自选出来的状元郎,若有人质问他贪赃枉法构陷忠臣,岂非是说他这个帝王识人不清?      环顾朝堂,果然无一人敢言。      “若物证不足为惧,那禹州刺史的证词又作何解释?”      “若有心人故意为之,让人颠倒黑白又有何难?”      “……”      “……”      双方各不相让,庆元帝被吵的有些头疼,不耐道:“够了,此事暂且搁置,明日再议,退朝。”      说罢,又看向苍翊道:“翊王,你随朕来。”      朝堂争议最终也未得出一个结论,皇上既未定了户部尚书的罪,也未提及要将人释放出来,暂时任他待在了刑部大牢。      御书房内,庆元帝盯着顾自抿唇喝茶的人,神色古怪:“朕听说,那禹州刺史,是你让人送去刑部大牢的?”      “是。”苍翊恭敬应道:“臣弟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担心罪魁祸首会为了掩人耳目要杀人灭口,便擅自做主将人带回了王府。”      庆元帝颔首,眼眸却变得深沉,他的皇弟以往是从不会考虑这些的。      房中又陷入沉默,苍翊将茶杯置于一旁的桌上,热气袅袅酝在茶杯口上方,久久不散。      静了良久,庆元帝又问道:“你有多少时日不曾去过栖鸾殿了?”      苍翊面色一僵,心虚地侧头看了一眼,不知如何答话。      “你出行在外,母后日夜担忧,如今回来了,你也该多去母后宫中走走。”      “是,臣弟明白。”      看出他的尴尬,庆元帝叹了叹气,转移话题道:“安国公府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苍翊坦然笑了笑:“他们若真是因为要杀臣弟的罪名入狱,臣弟是丝毫也不担心的,那幕后之人是谁臣弟心中有些思量……皇兄仁慈,将人关在了大理寺,那里既无刑迅拷问,又吃喝不愁,不过是失了自由,少了些乐子,正好给霍展白那小子稳稳性子。”      “……并非是朕仁慈,而是……”      “臣弟明白,安国公府断不会做出这种谋害皇室的事。”      见他是真的毫不在意,庆元帝心中松了一口气,并不是因为顾及苍翊的心思,而是他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相信,他倚重了数十年的臣子,会背叛他…… ☆、被抓   自未央宫里出来已近巳时末,只是天气阴沉,也看不出什么时辰。苍翊本想去大理寺走一趟,最终还是作罢了。      走下玉阶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忽有一人出现在宽敞灰白的宫闱巷道里,静静地站着,似是在等什么人。      苍翊无意搭理,正欲错身而过,却被那人鞠身拦住了去路。      “王爷安好,我家主子想请王爷过府一叙,不知可否?”      此人身着宫女服饰,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行事有度,恭敬有礼。苍翊神情微变,暗中打量猜测着此人的身份。      “既是请,就该有些诚意,你不妨先告诉本王你家主子是谁?”      那人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苍翊:“王爷若是得空,能否随奴婢移步?”      苍翊看着手中的玉佩挑了挑眉,手臂前伸示意那宫女带路。      两人沉默着前行,凛冽寒风拂面而过,在空荡的巷道里添了几分滞闷,眼见着就快到了宫门,突然一阵破风声响起,苍翊一惊,急促地退开一步,一支箭头擦鬓而过……      “王爷,您没事吧……”      宫女也被吓了一跳,侧头看向箭头射来的方向,宫闱上空无一人。      苍翊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查看那支嵌入宫墙里的箭羽,箭羽并无异常,只在箭尾处系着一张纸条。      宫女站在一旁,看着他将纸条取下,上面写了什么她看不见,只瞧见苍翊眉头蹙起,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脸色大变,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宫门。      “王爷……”      苍翊几乎是飞奔着出了宫门,夺了禁军看守的一匹马,急匆匆地想要赶回王府。      踏进王府,府中所有的物事在他眼里都已不复存在,径直奔向那人居住的清芷榭偏院,院中,书房,内室……他一一找寻。      没有,没有……      任何地方都没有南宫若尘的身影,苍翊急躁的心开始变得焦虑,他有些慌了,那张纸条被他紧攥在手里早已看不出原型。      苍翊有些挫败地站在房中,未曾关上的房门处印入一道黑影,他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冲了过去。      “灵犀,他呢?他人呢?”      “啊……”双肩入骨的疼痛让灵犀惊呼出声,端在手中的茶壶顿时撒了一地,她不敢挣扎,抬头对上苍翊冷冽的视线又被吓了一跳:“王爷……公子他……他……”      灵犀强忍着疼痛断断续续地回话,突然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袭白色身影踏进,轻轻掩上院门,刚转过身便被猛然冲过来的人一把扯进了怀里。      “……”      原本伏在来人手臂上的灵狐感知到危险迅速跳了下来,远远地跑开了些。      突然被紧搂住的人瞬间愣神,那双环住自己的臂膀收的越来越紧,隐隐还有着几分颤抖,南宫若尘不明所以,抬手轻抚他的脊背,轻声问道:“怎么了?”      苍翊埋首在他颈间摇了摇头,嘴里不停说着:“没事……没事……”      紧紧地拥了一会儿,苍翊才渐渐地将人松开,替他理了理被自己蹭乱的鬓间的几缕发丝,嘴角牵出一丝勉强的笑:“你方才去哪儿了?”      “去了药园。”      “这么冷的天去那儿做什么?手都凉成这样了,快进屋暖暖。”苍翊将他的双手纳入掌中,牵着他准备回屋。      灵犀收拾好地上的茶壶碎片,起身抬首正好对上公子询问的目光,心有余悸地看了苍翊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她是真不知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差点将她的肩骨都给捏碎。      微微平复了心绪,苍翊重新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拿出来,面带疑惑。      南宫若尘瞧着上面的内容,对苍翊方才的行径心中了然。      巴掌大的纸条上清晰地写着:若想救人,吾在府中恭候大驾。      苍翊本以为是南宫若尘出了什么意外,回府寻人不到才会那般惊慌,可现在出事的人不是南宫若尘,送出此信的人又是何意?      脑中灵光一闪,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有了答案,大概是这边被苍翊护得太紧无从下手,才将目标转向了旁人……      左麒醒来的时候,视野中漆黑一片,眼睛似乎被蒙起来了,手脚也被绳索紧紧勒住动弹不得,试探着挣扎了一下,手腕被摩擦得火辣辣的疼,他不由得倒吸了口气。      “小公子,是你吗?”      身旁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左麒愣怔了一瞬,突然怒道:“凌云……?你大爷的,你绑住小爷做什么,快给我松开。”      “……”身旁良久没有动静,正当左麒又准备开骂的时候,凌云又道:“属下无能,是一道被绑来的。”      “一道被……什么?你说我们让人给绑架了?”少年一时激动,奋力起了半身又猛地栽了回去,疼地直咬牙。      “疼死小爷了……”      凌云听着他折腾,却爱莫能助。      他去往刑部蹲守,没想到左麒会跟了来,见他不曾捣乱,便也由着他了,本打算先回王府,半道上却又遭人突袭,他一时顾及左麒,忽视了身后的敌人,最后后颈刺痛,醒来便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喂,有没有人啊?”      少年清脆的声音在未知的环境里响起回音,凌云眉头微皱,此处寒气比正常室内更甚,地上及四周皆是冰凉刺骨的石壁且伴有潮湿,回声空旷,他们大概是被关到了地下暗室之内的地方,只是皇城内稍有些势力的权贵要建造此类的暗室都不是难事,着实无法判定将他们抓来的人会是谁。      “哎,这些人什么意思啊?这城中有钱有势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干嘛要绑架我啊?”      “……属下也不知。”      “喂,到底有没有人啊?你们将小爷绑来总得图个什么吧,你们谁应个声,要什么小爷都给你。”      “……”没有回应。      “你们再不说话小爷我撕票了啊。”      “……”依旧沉默。      “喂,来个人啊,我要方便一下。”      “……”周围仍然没有动静,凌云凝神听了一会儿,开口道:“这里似乎没有其他人。”      话音刚落,忽然沉重的石门开启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左麒愣怔了好一会儿,待轻微的脚步声到了身前,才醒过神来:“你们是什么人?抓小爷我做什么?”      “……”      “喂,你们是哑巴……唔?唔唔……”下颌突然被人捏住,一块带着尘埃味的破布被塞入口中,少年尚未来得及咳嗽一声便被死死的堵住了嘴,行动受限嘴皮子也动不了了。      没人理会少年的反抗,沉重的石门再次被磕上,只听得一阵奚碎的声响便彻底静了下来。      “小公子,你……还好吗?”      “……唔。”左麒不满的应了一声,以示现在不想搭理他。      凌云顿了一会儿,确认真的没了其他的动静,才压低了声音道:“属下想办法解了公子身上的绳索,公子可切莫再闹了。”      “嗯嗯嗯嗯……”左麒微愣,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虽然就算他点头凌云也是看不到的。      得了允许,凌云依着方才听到的方位朝着少年挪了几步,撞上了人才停了下来。      “属下失礼了。”      左麒一时激动,并未深想凌云所说的办法是什么,直到一颗头顺着他的身体蹭到脸上,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侧,他才明白过来凌云所说的失礼是为何意……      愣神间,只觉得唇间微微一暖,那块碍事的破布便被人扯了出去,瞬时能够说话了,他却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的情形差不多,四肢被困,目不能视,只能凭借着头部的触觉慢慢摸索,凌云顺着肩头的绳索移向后背,找到结绳处艰难地用牙一点一点地解开,后背一阵阵麻痒,整个过程少年的身体都是异常僵硬,直到整个身体的禁锢都松散开来,才稍稍放松了些。      三两下扯掉了身上的枷锁,左麒迫不及待地摘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并未在意周围的环境如何,红着脸去解凌云身上的绳索。      “多谢。”      黑布虽然取下,入目的却依然是一片黑暗,幸得眼睛一直被蒙着适应了黑暗,此时也能勉强看出些暗室的轮廓。      四周的墙壁并不十分平整,室内空无一物,不像是特意修葺出来的暗室,凌云起身四处摸索了一会儿,莫说是石门,竟连一条明显的缝隙都没有。      难怪那些人将他们关在这里却不派任何一人看守,是料定了他们纵然行动自由也是绝对出不去的。      左麒下意识伸手触碰触感仍在的唇角,面颊有些发烫,抬头去瞧那人,却见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在暗室里转悠,不禁暗中咬了咬牙。      “方才明明有人进来过,怎会连扇门都没有,他们怎么进来的?”      凌云走到左麒身边,在黑暗中四处望了望道:“石门当是由机关控制,只是开门的机关是在门外。”      左麒不甘心地又在石墙上敲了半晌,终是无果,不由得撇了撇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 ☆、叔侄   光明正大地造访三皇子府,无论前世今生,苍翊都是第一次。似是知道他会来,早有人候在府外,迎了他的马车。      被人一路领到正厅,苍翊便直接坐在了主座上,很快有人奉上茶水和几样精致的点心,他如此明目张胆地来到这里,自然不用担心会有人下毒,端起茶盏轻抿。      坐了没一会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正主走了进来。      苍离一袭简单的墨色长衫,发丝以一顶白玉扣冠束起,一张脸倒也长得清俊,看起来颇有几分儒雅之意,他看着坐在上位的人,恭敬道了一声:“皇叔。”      苍翊瞥他一眼,并不领情,将茶杯放下道:“人呢?”      苍离在一旁坐下,似笑非笑:“皇叔说的是谁?”      同左麒一道失踪的,还有凌云。      苍翊定定地看着他,并不答话。      一阵诡异的沉默,苍离又顾自说道:“皇叔你可知道?侄儿自小便一直很羡慕皇叔,生于皇室却能远离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活的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皇叔若是愿意,一辈子都可过的轻松快活,只是侄儿不太明白,您为何要趟这一趟浑水呢?”      说到最后,苍离嘴角的笑意渐渐敛去,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之间早已没了叔侄情分,许多事也都是心知肚明,根本不再需要这些表面上的虚与委蛇。      见他直接挑明,苍翊却突然笑了:“本王所做之事皆是皇命,何来本王要趟这浑水一说?”      苍离轻笑,对他的这番话并不相信,起初他也怀疑苍翊的所有行动都是皇上下旨,然而自翊王府异动那日起,庆元帝待他的态度与往日并无分毫差别,若他真知道了那些事,纵使他再会伪装,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异样。      “皇叔不必急着否认,你既然到了这里,想必也不想空手而归吧?”      “你想要如何直说便是,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苍翊抿了口茶,语气略有不耐却又不显急切。      见他如此云淡风轻的模样,苍离眼中有异色闪过,那时在猎场,他只是稍加试探,便令苍翊勃然动怒,他若真的只是嫉恶如仇,又怎会如此沉得住气。      似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苍离微微眯起双眸。      若今日失踪的人是南宫若尘,苍翊还能如此淡然吗?      想了想他又暗自将这些想法否定,他们相识不过数月,苍翊纵然对那人存了别样的心思,也不可能为其如此不顾一切……      压下心中的不愤与疑虑,苍离道:“侄儿也不需要皇叔为我做些什么,你要的人如今在我手上,不如你我叔侄就做一笔交易,皇叔以为如何?”      “有何区别?”苍翊嗤笑:“你特意要本王来你这府中见面,岂不就是为了让旁人以为,本王与你是同一道上的?”      小心思被拆穿,苍离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接着道:“皇叔所知晓的那些事,我希望皇叔能将它们全都埋在心里,永远的烂在心里,如此的话,侄儿便将人安然送回,且皇叔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人在你手上又怎样,你敢动他?”      医圣左彦的徒弟,以苍离如今尚未稳固的地位,再树仇敌于他不利。      “一个不能动,不是还有另一个吗?皇叔可是要与我赌?”      苍翊垂首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面露犹疑,左麒他不敢动,可凌云却……      见他开始犹豫,苍离又道:“那些事说出去于你并没有丝毫益处,这交易做是不做,皇叔还是好好斟酌一下。”      的确是没有任何好处,兄弟反目不说,最终连自己的性命也丢了去。      苍翊顿了顿,忽然抬头对上苍离的目光,冷声笑道:“你所说之事,是指与月华国勾结,假扮山匪,围杀和亲队伍?还是偷龙转凤,私自囚禁他国皇子,□□皇嫂,残害人命?又或是圈养蛊虫,谋害皇亲,陷害忠良?”      苍离闻言神情一僵,面色骤沉,苍翊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便随之阴寒几分,随意放置的手紧握成拳,眼里满是寒霜。      “于我虽无益,于你却是致命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本王虽然不齿,但若损的是你,我也不介意做上一回。”      苍离咬牙:“……你果然知道。”      “知道又如何?”苍翊直视他的眼睛,方才的笑意荡然无存:“苍离,你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却也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他告诉你的?”      苍翊默认。      “他竟连这些事都告诉你?”苍离眼中寒光闪烁,却又突然笑了起来,面带嘲讽:“怎么?他这是走投无路,想利用你来报仇不成?”      苍翊凤眸微沉,苍离此话中挑拨离间之意尤为明显,皇室中人,多疑是天性,若换了常人,只怕明知道是计,也很难不中计。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不过,即使没有他,本王亦不会袖手旁观。”      “那又如何?”撕下最后的伪装,苍离面目变得狰狞:“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没有证据,又有何人会信你?而你私藏敌国皇子,人就在你的府中,就是闹到父皇面前,你觉得,他会信谁?”      “证据?”苍翊轻笑,缓缓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走近苍离道:“那你可还记得……安和公主?”      “……”方才还有恃无恐的笑意微敛,苍离双眸一沉:“那消失在乱葬岗的尸体,竟也是你做的?”      不可能,那时候苍翊根本不曾见过他们兄妹……      “是又如何?只要能证明真正的安和公主已死,如今在二皇子府中的冒牌货势必就会暴露,到那时,你觉得你父皇……会信谁?”      苍离心中错愕至极,死死地盯着正俯视着自己的人,眸色暗沉:“你想怎样?”      “怎样?”苍翊忽然起身,走近苍离面前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自然是……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好啊,不过要让皇叔失望了,这要血债血偿的,可不是我啊。”      阴测测的声线入耳让人极为不适,苍翊皱眉:“……你什么意思?”      见苍翊面色一变,苍离竟莫名感到一阵快意,他忽然平静下来,笑道:“我是什么意思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府中那人,你问问清楚,看那女人到底是如何死的?”      空气有了一瞬间的凝滞,苍翊脑中嗡地一声,看着苍离一脸讽刺的笑容,只觉得再也待不住,转身欲走。      “皇叔这就要走?”      走近房门的身影一顿,苍翊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她纵然不是你所杀,却也是因你而死,这笔账,本王记着。”      看着人影消失在房门口,苍离脸上的笑迅速敛去,手边的茶盏被狠狠地扫落在地。      ……      思绪紊乱地回到王府,苍翊径直往清芷榭走去,未至院门便能听到阵阵笛音传出,身形微怔,他下意识便走近,背靠在了院墙边上,悠然笛音入耳,缓解了他满心的忧虑。      待一曲终了,他才起身推开了院门。      听闻脚步声靠近,南宫若尘放下竹笛,一双美目轻抬,待人进了房门,起身替他取下披风挂在了木架上。      冬日里天色暗地很快,眼见着夕阳刚到山头,街头的百姓就都急着收拾摊位,白日里喧闹的街道迅速安静一下,阵阵寒风呼啸,使这空旷的街道越显凄清。      刚刚入夜,孤寂的许久的大皇子府,有人悄然潜入。      “你说他之后去了三皇子府?”      “是,奴婢亲眼所见。”      书房内,苍烨借着微弱的烛光在案桌上提笔,桌前站着一名女子,正是今日在宫门巷道里拦下苍翊的那人。      “看来今日以箭相邀的,便是三皇子府中的人了。”苍烨笑了笑,案桌上的画作最后一笔落下,缓缓抬首:“翊王何时走的?”      “临近酉时,走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急于回府。”      “是吗?”苍烨只微顿了一瞬,便低头去整理案桌上的宣纸笔墨,神色不明。      “主子……约见翊王殿下的事,是否还……”      “再过几日吧。”      “……是。”      整个颐都城内看似平静,却又波涛四伏。作为苍离心中的交易筹码的两人,此时还在冰冷的暗室中发愁。      肢体的束缚解开之后,左麒也吸取教训不再吵闹,只等着石门再次开启时借机逃出去。      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是出了暗室,在有人进室内送饭菜时,偷袭了那人逃出了石门,可出来之后才发现他们不过是将自身的牢笼扩展了一些地方而已,在暗室之外仍旧是一处密闭的空间,没有门窗,也没有一丝光亮。      “喂,刚刚那人你打死了吗?没死的话咱弄醒他问问吧。”徒劳地忙活了半天的少年,一脸颓然地靠在了石壁上。      凌云拿着那人带进来的烛灯,闻声摇了摇头:“没用的,那送饭的人属下查探过,若属下猜的不错,这人是哑奴,根本不会说话。”      “哑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在这等死吗?”      “……” ☆、共苦   “石门沉重,若是开启定然会有很大的响动,我们一直不曾听到任何声音,可方才那人送来的饭菜却是热的,这暗室里空无一物,那些饭菜又是哪里来的?”      “饭菜能占多大点地方?随便开个孔就能递进来你还指着能送饭的地方钻出去不……成?”左麒忽然怔住。      饭盒所占的空间虽小,起码是肉眼可见的,但他们如今别说是一个小孔,根本连一条缝隙也不曾寻到。      如果出口不在四周墙壁的话,那便只有……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头顶望去,左麒精神一振:“你把灯往上照看看?”      火光在暗室顶部绕过一圈,却并无发现,凌云抬头,将灯亮朝着角落里挪了几分。      “喂,你蹲下。”      “……?”凌云闻声低头,有些不明所以。      “看什么看,你这么大个,你还想我驮你不成?”      “属下不敢。”凌云依言蹲下,他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少年整了整衣物,一步跨上了凌云脖颈。      这暗室并不算太高,两人这般驾起,伸手足以摸到顶部的石面,左麒在石面上用指骨轻扣,来回换了几个地方,果然在左侧的角落里听到了一种不一样的回响。      “大概就是这里了,可是这要怎么打开啊?”少年用手往外推了推,毫无作用。      “或许……”      “等等,别说话。”将凌云的话打断,左麒将耳朵往上凑了些,站在下面听不太清,可他如今紧挨着石面,上面的响动清晰入耳。      似乎有一阵打斗的声音,随着几个重物倒地,又安静了下来,左麒皱眉,正想再仔细听听,忽然暗门被推开的声音在他头顶炸开,他尚来不及反应,正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瞳孔……      “啊……”少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仰,却忘了他的腿还被握在另一人手里,想象中的后空翻没有做到,上半身直勾勾地倒向了凌云身后。      “哎哟,我的腰……”      凌云一惊,忙蹲身将人放了下来,转身查看:“小公子,您没事吧?”      “他大爷的,谁……谁啊?谁在上面装神弄鬼,有本事你下来啊……”幸得少年筋骨柔韧,缓过这一阵疼痛,便又开始骂骂咧咧。      凌云顺着他掉下来地方望去,原本封闭的暗室已经打开一个出口,隐隐有些光亮透进来,却空无一人。      左麒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见上边半天没有动静,开始小心翼翼走上前……      “公子小心……”上面突然有东西扔下,凌云忙将人往后一扯,少年猛然撞入身后人的怀里,掉下来的东西应声落地。      待看清掉下来的是何物,两人神情都变得有些怪异。      那上面扔下的,不过是一段绳索罢了,自出口而下,落在地上还多出了一大截,试探着扯了扯,似乎还挺稳固。      “……咱……上去吗?”少年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属下先上去看看,再拉公子上去。”凌云说着便伸手握住了绳索。      “等等……”左麒一把将绳索夺过,看了他一眼道:“我先。”      这个时候,谁先出去谁就多一分危险,他竟莫名地不想让凌云去冒险……      “我待会要是掉下来或者让人给踹下来了,你可得接住我。”      凌云:“……是。”      少年的动作很是迅捷,片刻便攀上了出口边缘,纵身跃了上去。      视线在四周望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才招呼凌云上来。      “这是什么破地方啊?”      他本以为下面的暗室空间已经够小了,没想到这外面的地方更小,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便已经挤满了整个“屋子”。      两人身前似乎还有一尊人像,少年好奇地绕过人像跑到前面观看,那人像是一个身穿长袍,头戴乌帽,慈眉善目的白发老翁,左麒看了一会,恍然大悟道:“原来我们被关在了土地庙下面。”      艰难地从土地庙中钻出来,周围杂草丛生,遮住了两具尚留有余温的尸体,凌云上前看了看道:“颈骨被人扼断,窒息而亡。”      “杀人的人呢?谁救我们出来的?”      土地庙四周空旷得很,却不见一个人影。      想起之前被人吓到闪了腰,少年就百般郁闷,不过任谁被人在暗示里关了一整天,好不容易能出去了,突然撞上了一双眼珠子,不丢了魂已是难得。      “恩情来日可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好。”      “那走吧。”不甘心地又望了一会儿,两人便转身离开了土地庙。      少年虽知这里有土地庙,却不知这里是何处,只能跟在凌云身后,只是刚走了没多远,迎面突然冲过来一群黑衣人将两人团团围住。      “……”      凌云将左麒护在身后,来人全都以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杀机四溢的眼睛,甚是骇人。      左麒看着这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嘴角微抽:“玩儿小爷呢吧,那人将我们救出来,不会是为了杀我们吧?”      “……”那些黑衣人可不管少年的牢骚,提剑便冲了上来……      与此同时,翊王府内。      “王爷,府外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务必要交到公子手里。”      苍翊闻言凤眸微沉,他府中有人虽已不是秘密,但知其身份的却是少之又少,那人明确地说送信给他,恐来者不善。      “可知那人是谁?”      “送信的不过是一个路边的小乞丐,说是一个老者让他送来的。”      南宫若尘从钟叔手中接过那封信,拆开来看了看,才将信递到了苍翊眼前。      苍翊瞥过一眼,眼神一亮,随即又皱眉道:“消息可靠吗?”      南宫若尘颔首,信上面的字迹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若说这世上有何人能如此准确地掌握左麒的行踪,只怕非此人莫属了。      人在城郊土地庙,速去。      这便是信上的内容,苍翊将信重新收好,走出院外道:“来人,纠集人马,去城郊土地庙。”      ……      天已黑尽,城郊的一片荒山树林里人影窜动,依稀透出点点火光。      “他们是什么人啊?怎么没完没了的?”      左麒躲在一棵树后,暗中打量着还在林中搜寻的一群黑衣人,他们自土地庙不远处躲进这林中,已经带着这些人胡蔸乱转了好一阵了,只是无论怎么转,都无法完全甩开这些人,现在已经天黑,城门也进不去了,只能不停地与他们周旋。      “公子,他们寻过来了,快走。”      左麒暗自咒骂一声,同凌云一起换了个方向折身跑开了。      “人在那边,快追。”身后传来一阵突然变得急促的脚步声,不知道谁开口说了句:“放箭”,一道道破风声和箭矢入木的嘟嘟声不断入耳,紧随而至的箭矢从两人四周一一擦过,稍有不慎便是致命的破绽。      “住手,谁让你们放箭的?误伤了那人你们就是十条命也不够赔。”      身后一声怒斥,凌云闻声微怔,一时竟忘了挡开飞过来的箭羽,左麒在他身旁,眼见着一支箭在少年之后就要被射中,情急之下快速将少年往自己身边一扯,自己却用力太过往另一边挪了几分,原本会射中少年心肺的箭矢从凌云肩侧擦过,瞬时溅出几缕血色。      “凌云,你受伤了?”      “只是擦伤,无碍,公子快走。”凌云抓住左麒想要查看自己伤势的手,拉住便跑。      箭羽渐渐停下了,身后的人还在穷追不舍,左麒明显地感觉到凌云跑的越来越吃力,跑了几个时辰都没乱过的呼吸也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终于凌云拉着他在一条岔道口停了下来,他缓了口气,便听到前面的人转过身说:“公子,他们人数太多,我们这样跑也不是办法,不如兵分两路,或许能多些胜算。”      夜色很黑,他看不清凌云此时的神情,但从他沉闷的语气来看便知他身体很不对劲,左麒看了看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怒道:“少来了,你当小爷我是聋子吗?你就是想支开我好一个人去送死,你休想。”      凌云抓着少年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他只是一个王府侍卫,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的死活,他们所顾忌的,就只能是有医圣徒弟身份的左麒了。      “小公子……咳……”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喉间一阵腥甜,蓦地咳出了一口血。      “凌云你没事吧?”医者对血腥味最是敏感,左麒心中一跳,这才想起凌云肩膀上的擦伤,伸手抹了抹,凑到鼻间轻嗅,面色一变:“遭了,那些箭头上有毒。”      凌云将口中腥甜咽下,听着已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急切道:“公子你快走,属下……”      话未说完便再支撑不住,膝下一软便直直地朝下栽去。      “喂……”左麒一惊,忙伸手接住,却体力不济导致两人都直接跪坐到了地上。      只耽误这一会的功夫,黑衣人便已经追上来了,一群人迅速将两人围住,突然聚集在一起的火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为首的一人看了眼因毒素扩散而脱力的凌云,笑着对左麒道:“左公子,你将人交出来,我便放你走,如何?” ☆、营救   少年在摇曳的火光中勉强睁开眼,瞥了那为首一人一眼,嗤道:“做梦。”      “为了区区一个侍卫,何必呢?”那人笑的有些轻蔑:“他已毒发,迟早是死,你纵然护着他也是徒劳。”      凌云嘴角又开始渗血,他想将挡在他身前的少年推开,却发现自己竟连抬手都已觉费力,只余满脸的懊恼。      左麒也看出来他的状态十分不好,暗道这毒好生厉害,毒发不过片刻,就让人脱力至此,同时又暗自庆幸,他们还是心有顾忌,用的不是瞬间致命的□□。      强压心中急躁,少年挑衅地看向那人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对面的人沉默半晌,敛去笑容道:“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      黑衣人再次围堵而上,数柄铮亮的长刀印着火光朝着中间的两人落下,左麒将凌云护在怀里,他在与自己做一场豪赌,赌这些人没胆子敢真的杀了自己。      他双目紧闭,环住另一人的双臂因各种不安而微微颤抖着,意想中的疼痛和谈判都没有,背后一声尖锐的刀兵相接的声音,一道黑影落在了黑衣人和凌云两人中间。      左麒蓦然转身,看见的便是一道熟悉的背影,和倒了一地的尸体。      此人出现地突然,那些人心思专注在少年身上,尚在茫然中便被人破喉夺了性命。      幸存下来的黑衣人看着来人,不由自主地便退了几步。      来人一袭黑袍遮面,肩侧隐隐露出几缕银丝,衬着光倒看不出原本的色泽了。      “赫……赫连叔叔?”      身后传来少年惊喜的声音,那人缓缓转身,蹲在了少年身前:“我沿途留了记号,你顺着跑,出了林子直接回城,会有人接应你们。”      话音刚落他便站了起来,盯着黑衣人的方向,他双目被帽檐掩住,诡异的装扮在黑夜里如同鬼魅一般,身后的人还没有动静,他开口催促:“快走。”      “可是……”      方才突袭虽折了几人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剩下的这么多人他一人如何能应付?少年满脸担忧。      “这人再不救治,会死的。”      左麒一惊,低头发现怀里的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心下大急,抬头看了一眼,最终咬了咬牙,抱起凌云折身跑开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打斗声他已经顾不得了,以赫连荼的功力打不过逃命却是不难,只要没有他们这两个累赘……      所谓的记号其实就是一种特殊的沉香,常人一般不易闻到,少年自小学医,嗅觉远超常人,一路嗅着香味前行,也不至于迷了路。      在林中逃命了这些个时辰,少年的身体本就已经十分疲惫,此时还得抱着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人,跑起来便愈加地困难,他将人放下,转而背到背上,歇了会儿又再继续。      “公子……您将属下……放下来。”凌云看着少年额角不停渗出的汗珠,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是虚弱。      左麒不理会他,顾自跑着,脚下的步伐变得虚浮,仿佛随时就要跪倒在地一般。      出了林子,引路的香味儿变得越来越淡,两人跌跌撞撞地到了一条大路上,少年正想松一口气,忽觉肩头一沉,身后没了动静。      “凌云……?”没有丝毫回应,少年顿时慌了:“喂,你别死啊。”      迅速将人放在路边,探了探脉搏和气息。      还好,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他们是被人抓去的,除了贴身的衣物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在黑暗中张望了一会儿,左麒把凌云藏到一片枯草丛中,起身在周围寻了一片荆棘林找了些可供针刺的东西。      他回到枯草丛,蹲在凌云身旁,将他前胸的衣物一一解开,夜色暗沉,不能清晰视物,他要找准穴位只能凭借着摸索患者身上的骨节,一针一针地扎下去,如此反复刺了几个穴位,躺着的人一阵抽搐,蓦地喷出一口鲜血,呼吸变得平稳了些。      “……小公子。”缓缓地睁开眼,他并未看清身旁的人是谁,迷糊着呢喃了一句,便又昏过去了。      “喂,你别睡啊,小爷我不识路啊。”眼见着人醒转又突然昏了,少年气急败坏地拍了他一巴掌,却无济于事。      若是凌云醒着,必然会告诉他,他们已经到了官道上,要进城只有这一条路。      似是认命了一般,他又将人驮到背上,还未想好要怎么办,急促而来的马蹄声惊了他一跳,赶紧伏下躲在了枯草丛中。      马蹄声急速靠近,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停下,少年心中好奇却不敢抬头。      “王爷,前方的树林里有打斗的痕迹。”      左麒皱眉,这离洛国的王爷似乎只有一个。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枯草,看着那马上的人影确实有几分熟悉。      “带人去看看,另外再派人去其他地方找……”      “喂,我们在这儿呢。”少年激动的声音令得所有人闻声侧目,果然瞧见路边的枯草丛中露出一个人头。      苍翊:“……”      “快救人啊,凌云他中毒了。”      愣怔的一群人突然惊醒,急忙下马冲了过去。      侍卫将凌云带上马,确认人暂时无碍,对苍翊点了点头。      苍翊将马驾到左麒身前,伸出一只手道:“上马。”      少年也不矫情,借力纵身跃上马背,刚坐稳时他听到身前的人说了句“多谢”,少年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一行人回到王府时,少年已靠在苍翊身后沉沉地睡去了。      命人将左麒送回院里,苍翊才让人去清芷榭请人,凌云伤势不重,体内的毒却有些棘手。      南宫若尘坐在床前,手搭在凌云的手腕上片刻随即又撤了回来。      “他怎么样?”苍翊站在一旁低声问道。      “毒性控制的及时,未曾蔓及五脏六腑,将余毒清出再休养几日便可。”      苍翊闻言松了口气,窗外一阵异动,他侧头去看,对窗外那人点了点头,回头见南宫若尘正准备施针,想着他一时半会儿忙不完,便悄声退了出去。      南宫若尘用银针将凌云体内的毒血逼出,又替他处理了肩上的伤口,包扎好了之后才着手收拾药箱,回身却发现身后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愣了一瞬,便轻声出了房门。      妙风妙云侯在门外,见人出来,便自发地跟在了其身后。      “小麒呢?”      “已经送回房里歇下了,公子不用担心。”      南宫若尘颔首,想了想却还是折身去了左麒的院里,少年屋里的烛火仍旧亮着,守在门口的下人看见来人躬身行了一礼,轻声推开了房门。      榻上的少年睡得很沉,哪怕是在睡梦中也难掩满脸的疲惫,南宫若尘走近他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又从柜中取了些安神香点上,见少年的睡颜变得安然,他的面色也变得柔和了些。      他静静地守在屋内,并没有发现门外一人突然出现又转身离去的身影。      南宫若尘回自己院里时,不出意料地已有一人等在屋内,他刚一推开房门,便有一阵酒香扑鼻,走进内室,果然看到墙边的软榻上,某王爷正提着一只酒壶,惬意地倒往口中,看那模样,怕是已有五分醉了。      “出何事了?”      若非有因,他是不常饮酒的。      苍翊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道:“母后今日送来的百年陈酿,开了一坛尝尝鲜。”说着还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南宫若尘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见他在原地一动不动,苍翊面露不满,虚虚晃晃地从软榻上起身,正欲朝那人走去,却因脚下一拌,直勾勾地往前栽去。      眼前一双的手突然出现,将他稳稳地接住。      南宫若尘叹了叹气,将人扶稳了道:“你醉了,莫要再贪杯了。”      “是吗?”苍翊缓缓抬头,直视那双魅惑的桃花双眸,继而邪魅一笑,一手迅速固住那人腰肢,一个旋转将人带到了软榻上,圈在了身下:“那便一起醉吧。”      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捏住那人下颌便低头覆了上去,舌尖强行闯入,将一口的酒液尽数渡了过去。      辛辣清苦入喉,南宫若尘不禁皱眉,他不擅饮酒,亦不喜饮酒,想要偏头避开,却挣脱无果,只能被迫地咽了下去。      可苍翊似乎并不满足于此,舌尖越发深入,将他残留于口的佳酿尽数卷走,才意犹未尽地缓缓退了出来。      南宫若尘:“……”      “瑾竹……”苍翊用指腹摩挲他被吻得嫣红的嘴唇,凤眸深邃,声音喑哑,明显已是动了□□。      南宫若尘与他对视半晌,轻轻闭上了双眼。      他这无声的默许在苍翊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再次含住那温热的薄唇,手下更是迫不及待地开始撕扯彼此的衣物,指尖探入他柔滑的内缎之中,在他浑身游走。      南宫若尘强忍着一阵又一阵异样的感觉,他感觉得到苍翊今天很不对劲,却又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微微睁开眼,对上苍翊被□□充斥的眼睛,他心中微叹,罢了,只要他能安心便好。 ☆、冰棺   今日苍翊的情绪似乎很是焦虑,虽然仍是百般怜惜,却又极尽疯狂,从软榻到床上,他无止尽地索取了一次一又一次,直逼得身下的人溢出一声声破碎的低吟。      “瑾竹……对不起……对不起……”      情到浓时,苍翊嘴里不停轻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地重复致歉。      南宫若尘不明所以,却也在他愈加急促的攻势下渐渐沉溺,直至沉沉睡去。      苍翊在暗夜中看着身下昏睡过去的人,抬手轻抚他的眉发,轻声叹息。      瑾竹,你为阻你皇妹不再受他人□□,亲手取了她的性命,若我日后身陷危机,你是否也会为护我周全而毅然决然地离去?      你待左麒呵护如亲弟,是想将对安和公主的亏欠尽数弥补到他的身上吗?      苍翊俯首在他额头落下一个亲吻,黑暗中一双凤眸眼神明亮,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翌日,苍翊自称身体不适命人去往宫中请了病假,罢朝一日。      昨晚翊王夜半出城,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此事却并未在朝堂上引起什么风波,只因郢州赈灾银缺失一案,户部尚书孙义中饱私囊证据确凿,本来已经定案,只等再审定刑,却于昨晚,刑部传出了孙义在牢中畏罪自杀的消息。      于是郢州一案随着户部尚书的死亡也就此结案,虽然所有人都猜到事有蹊跷,却根本无从查起,只能不了了之。      南宫若尘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如散了架一般,腰间酸软无力比之第一次更甚,一侧忽然横过一只手在他腰背上轻轻按捏,使得他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      “过了卯时了,我向皇兄告了假,昨晚是我喝得多了,过分了些,你再多睡会吧。”苍翊将人拥入怀中,替他盖好被子,双手在他腰上替他揉着,满面温和。      腰间的按摩很是舒适,南宫若尘也的确疲惫得很,没一会儿便再次睡着了。      待人睡熟了些,苍翊才悄声绕过他,取过衣物起身穿戴。      在得知孙义身死的消息时,苍翊只淡淡笑了一下,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唤来灵犀备好洗漱用的东西,苍翊擦了把脸,双目凝神想了会儿道:“去取两件厚重一点的裘衣过来。”      “是。”      苍翊去书房处理了一些琐事,见时辰到了,吩咐了厨房准备膳食,回到房里时那人还在熟睡,嫣红的薄唇吐息如兰,他凑近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在他耳边轻声道:“瑾竹,该起了。”      南宫若尘本就浅眠,纵使如此轻唤他也渐渐醒转,人在疲累之后不宜过度贪睡,他便应声睁开了眼睛。      苍翊轻笑,亲自将人扶起替他穿戴。      “起来吃些东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南宫若尘点头,简单地用了些粥食,任由苍翊替他打理周身的衣物,末了见他取过一件极为厚重的裘衣披在自己肩上,不由得疑惑道:“要出府吗?”      “不出府,不过要去的地方比较阴寒,多穿一些为好。”      南宫若尘狐疑地看他一眼,不明所以。      站在砖石堆砌成的拱形入口时,他心中疑惑更甚。      这里是王府的冰窖,建于地下,终年阴寒远超其他地方,而他体质惧寒,苍翊几乎从不让他靠近此处,他也不常在府中走动,也没觉得有什么要紧。      今日怎么会亲自带他来这?      苍翊避开他询问的视线,替他紧了紧身上的衣物,拉着人往地下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此时的苍翊,神情看起来十分凝重。      顺着台阶入了冰窖,迎面而来的寒气从耳畔拂过,干燥又有些冷冽,走了没一会儿便觉得耳廓开始有了轻微的刺痛,掩在宽大衣袖之下的双手交握,越是靠近里面,苍翊握得也越发地紧。      两人在通道尽头停下,苍翊抬手在墙壁上一阵摸索,按下一块凸起,石门应声而动,与地面贴合无缝隙的石门缓缓上升,露出一间独立的暗室,并不十分宽敞,一眼便能瞧见安置其中的一方冰棺。      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南宫若尘蓦然瞪大眼睛,看着暗室,瞳孔微缩。      苍翊知他已然猜到,捂住他僵硬的手,低声鼓励道:“瑾竹,来。”      被半拖着迈入暗室,在冰棺前停下。      不足三尺高的冰棺底下垫着两尺高的底台,两人靠近,正好够到两人腰间。      交握的双手松开,南宫若尘从苍翊身前绕过,伸手覆上厚重的冰棺,没了暖意支撑,指尖触及,冷得刺骨。      “你何时知道的?”他问。      “刚知道不久。”      “……”南宫若尘默然。      他忽然想起昨晚萦绕在耳边,充满歉意的话语,许是因为此事。      凑近了看,棺中的女子看得更加清晰。      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脸,满面寒霜,隐隐透出离世时还不曾散去的淤青,她双手交叠胸前,曾经破碎不堪的衣物早已被人换掉,一身华服遮身,睡得安详。      记忆潮水般袭来,她濒死时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血流不止的胸口,他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止住,鲜血淋漓的手被她紧紧攥着,她用最后的力气对着他笑,说:“皇兄莫哭……琳儿不疼……”      她才多少年岁,如何能不疼?      缓步走到冰棺头部,南宫若尘隔着冰棺,描摹着那完美精致的五官,一遍又一遍。      他似乎很平静,如果忽略他不住轻颤的指尖的话。      苍翊静立在一旁,不言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却已紧握成拳。      那人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情,静默良久,忽然一滴清泪落下,在冰棺上溅开,那不停颤动的手也随之僵住。      苍翊心底跟着一颤,下意识朝他靠近,又突然顿住。      豆蔻大小的泪珠持续滴落,浸湿了棺面,模糊了人脸。      “我寻得她时,她已是这般模样。”      利器穿心而过,没有半分生还的机会。      南宫若尘不应,依旧垂眸。      本就是为了解脱下的死手,又怎么可能留下一线生机。      见他这般模样,苍翊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上前,将人拥入怀中,双手搂在他身前,手背一缕湿热滑落,仿佛要直烫入心底。      “瑾竹,对不起……”      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南宫若尘将手收回,双目失神。      “苍翊……”      “嗯。”      “我没想哭。”      “……”      “真的……”      像是要说服谁一样,他说的认真。      苍翊轻轻将人转过来,替他拭泪,柔声低语:“嗯,我知道。”      “我都知道。”      怪不得你的,这事怪不得你。      在冰窖里待的久了,脸上有些冰凉,苍翊用手在他脸上抚摸,直到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冷,也没能替他添回些暖意。      背靠着冰棺坐下,苍翊怕他冻着,手臂垫在他身后,让人靠在他肩头。      这样的环境并不适宜久留,却谁也没有说出要离开的话,相互依偎着,彼此静默。      此时的三皇子府内,燃了碳炉的书房暖意融融,跪在案桌前的侍卫额头冒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其他。      “人是被救走的?”      “是,那暗道口还留有那二人逃离所用的麻绳。”      苍离坐在桌前,听着侍卫的回禀,双目没有焦点。      以暗道处守卫的死亡时间推算,那两人逃离时苍翊应当刚回王府不久,来不及救人,而林中出现的那人明显是后来赶到……      救人之人,又会是谁?      计划接二连三出现纰漏,他却连背后之人的身份都一无所知,现在和翊王彻底撕破脸皮,第一次交锋便以己方失败告终,他忽然开始感到恐惧,源于对对手的无知和对未来的迷茫。      书房沉寂之时,又一人推门而入,苍离抬眸,脸色阴沉地可怕。      连爵淡然走近,在案桌前鞠身行礼:“人已经安然回到了翊王府。”      “……”      跪下的侍卫明显感到沉闷的压力更甚,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出声。      连爵抬头继续道:“翊王出城后径直前往了暗道的方向,应是有人提前透露了消息,密道的位置,暴露了。”      苍离双眸暗沉,事故频生不断,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那土地庙之下的密道十分隐秘,若非有人相告,寻常人从那里路过也绝对发现不了,那人到底是如何寻到的?      “将人关到暗道中时,可曾留下了什么踪迹?”      “不曾。”连爵应得干脆:“人是打晕了扔进去的,绝对动不了什么手脚。”      苍离皱眉,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忽然眼中一亮。      “里面的人动不了手脚,外面的人呢?”      他自言自语地发问,连爵面露疑惑:“殿下的意思是……?”      苍离瞥他一眼,勾唇一笑:“去通知那位夫人,他要找的人,到了。”      …… ☆、心思   “师兄,师兄!”      午时刚过,午睡时分,清芷榭外大老远听到少年的声音传来,转瞬间一道人影翻墙而入。      “师兄我知道那人是谁了!”      灵犀正收拾好房间从房里出来,迎面险些撞上一人,赶紧退向一旁,低头行礼:“左公子。”      左麒直接拉她起来:“我师兄呢?”      灵犀惊地一跳:“公子他……去了冰窖。”      “大冷天的去冰窖做什么?”      “奴婢不知。”灵犀摇头。      这几日午膳之后南宫若尘都会去一趟冰窖,也不让人随行。      沉吟半晌,少年又问:“那你家王爷呢?”      “奴婢不知。”      “……”      郁闷地让人退出院里,左麒靠在廊柱上发呆,他满心欢喜地跑来跟人分享消息,却恰逢两人同时外出,扑了个空。      或许,也不全是。      待灵犀出了院门之后,不消片刻,从房梁上跳下一人。      “这院里都没人了,你还搁这儿守着干嘛?”左麒头也不回,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闪躲,脸色微红。      凌云道:“属下习惯了。”      “……”      自那日从逃命回来,他是第一次见到凌云,他外伤不重,只需解了毒便无碍,他现今这般模样,想来是好全了。      独自别扭了一会儿,他望着空无一人的院中:“我要去冰窖。”      “是。”      凌云自觉上前领路,身后有人跟上。      昨夜落了大雪,今日王府还有许多积淀,清扫出来的道路上结了纤薄细小的冰块,行走在上面有些滑溜,故而过往的下人皆是走的小心翼翼。      左麒一路失神,靠着散漫的眼神无意识地跟在某人身后,倒也走的稳当。      他随左彦行医,和病患身体接触之类的状况不在少数,他知晓暗室中和逃亡时发生了一切都是因为不可抗力,当时危在旦夕顾不得其他,如今回想起来,却止不住双颊发烫。      更可气的是这人完全一副事外人的态度,从头到尾心中郁结的,就只他一人罢了。      “小公子,到了。”      他停的突然,身后的人毫无防备,径直撞上他宽厚结实的背,凌云一怔,迅速回身,惊道:“小公子……?”      左麒揉了揉鼻子,不满皱眉道:“叫什么小公子啊!听着跟人儿子似的!”      “……是,左公子。”      “你……”      少年气结,又不知如何发作,抬头怒瞪他一眼,转身往冰窖口,却又突然冒出两人,将他拦住。      “公子有令,此时不得入内。”      “让开啊!”他连人都没看清,张口就吼。      那两人不为所动:“左公子请回。”      左麒看了她们一眼,熟悉的两人,他其实挺讨厌她们的,每次他去寻人,总被这两人拒之门外,明明之前撞得没多疼,他却觉得鼻子发酸。      直接绕过两人,少年在冰窖口堆砌着的砖石旁坐了下来,将脸撇向一旁,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      凌云:“……”      妙风不明所以,向凌云投去疑惑的视线,见他摇头,亦不知缘由。      几人在冰窖外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见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入口处,南宫若尘一袭雪白狐裘,双手掩于披风之下,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他站在台阶处淡然抬眸,尽显风雅之姿,见凌云向他鞠身行礼,他顿住脚步,微微颔首,侧头瞥见蹲坐在地上的某人,有些意外。      灵狐不知何时跟进去的,跳动着从入口窜出来,灵活地爬上了南宫若尘肩头,同色的雪白,若是远观,只怕会被误认成取暖的绒领。      南宫若尘缓步走到少年身前。      “回吧。”      不同于他准备地周全,少年穿的并不厚实,长时间坦露在外的双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他蹲坐的地面寒气逼人,再硬的底子这样下去也难以经受得住。      待少年跟着站起来,南宫若尘转身回院。      “师兄,师父到了颐都城了。”少年边走边道。      他与左彦相处数年,对彼此再熟悉不过,当时被关押在密封暗道之中,黑暗中撞上一双眼睛,他因惊吓不曾识出那人是谁,事后回想,自然不可能认不出那双眼眸。      得知此事时,他激动难掩,迫不及待跑到清芷榭欲将此事告知,起初的欣喜到了现在,只剩了满心的郁闷。      南宫若尘轻应一声,并不惊讶。      左麒微愣,快步跟上去,愕然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了你不告诉我!”      臂膀突然被人拽住,南宫若尘无奈停步,少年带着怨念,似乎有些急切。      他轻叹:“我亦不知他在哪。”      若非是左麒出了意外,有人送来消息,他也未能知晓,左彦已到了颐都城。      “那你帮我寻他可好?你让苍翊去寻,他肯定能找得到的。”      南宫若尘微微蹙眉:“你急着寻他作甚?”      师父既不肯现身,必然有他如此为之的道理,若贸然去寻,寻不到尚且另说,若是寻到了,也不知会否扰了他原本的计划。      少年心思简单,怎么想便怎么说了:“我想回去了。”      他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      南宫若尘道:“那你要回何处?”      左麒一怔,没了下文。      他自小跟着左彦,没有固定的家,如今左彦也到了颐都,他又能回去哪里?      “反正我不想待在这儿!”心中烦闷,左麒扔下一句话便气冲冲地跑开了。      见着少年的背影愈行愈远,南宫若尘问:“他呢?”      凌云望着前方,面露几分迷茫,闻言迅速回神道:“回公子,王爷下朝之后去了大理寺未归,嘱咐公子不必挂心。”      南宫若尘颔首,转头望了眼已经重新关上的冰窖入口,转身离去。      月华国五公主南宫沐琳,不论前世今生,在南宫若尘心里,都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每日前往冰窖,不过寻一份心安理得,此事苍翊阻拦不了,便只能于其他事上,做一些弥补。      重兵把守的大理寺,肃正严明,从内到外无不散发着一种压抑的氛围,关押在大理寺的,皆是朝廷要犯,纵有翊王百般交待,霍展白等人也不可能如在安国公府一般境况。      隔了些许日子再来探望,安国公昔日硬朗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发丝凌乱愈显苍老,而霍展白守在他身旁,看似无恙,眼中却布满了担忧。      本以为只要问心无愧,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在牢里待了半月有余,庆元帝却迟迟没有决断,纵使霍展白再是心宽,也不得不开始疑虑。      “你竟也会有如此坐立不安的时候?”      令随从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放完全,牢中只剩下三人,看着霍展白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苍翊忍不住打趣。      霍展白白他一眼:“蹲在这牢里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不……”      “不得无礼!”旁边一声怒斥,安国公低身见礼:“犬子无状,请王爷恕罪。”      霍展白撇嘴,对这些礼数不以为然。      “无妨。”苍翊不在意地摆手,示意安国公起身,想起正事,他收敛脸上笑意,肃然道:“本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不解,想请安国公替本王解惑。”      “王爷请讲。”      “对此次暗杀,幕后所用手段国公大人可听说了?”      安国公身躯一震,显然是有所耳闻,他垂眼:“略知一二。”      翊王遇刺,凶手为蛊毒所控之事,被庆元帝刻意压下,常人不得而知,但庆元帝既不信此事是安国公府所为,便免不了一番试探,话里行间,安国公自然也能窥得一些。      再者,苍翊也并没有想瞒着他。      要澄清安国公府,全靠霍琅轩再度翻供已是无用,兴许澄清不成倒被苍离反咬一口,进而弄巧成拙。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出那用蛊之人。      “本王听闻十五年前,被派往麒暝山剿灭魔宫乱党之人,是您与皇兄一道同往,昔日魔宫势力庞大,麒暝山一役惨烈无比,境况亦是混乱异常,本王想知道,在那次围剿中,魔宫中人可有漏网之鱼?”      以魔宫宫主之能,就当真没有后手?      “自然是有。”      苍翊眼中一亮,惊喜之余又有些惊讶。      安国公沉吟,似是在回想什么:“那一战之后,确有一人不知所踪,便是那魔宫宫主的发妻,起初我等也存了要赶尽杀绝的心思,后来得知那宫主夫人其实只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加之众人当时皆已疲惫至极,又始终不知其踪,想着她一女子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便放弃了搜寻。”      如今看来,倒是当时大意之过,才有今日牢狱之灾。      焉知她一普通女子,又如何能在众多江湖高手眼下,隐藏得如此之深? ☆、跟踪   皇宫内某一处高台之上,四面寒风,冷冽地吹得人脸上发疼,一人负手立于护栏之后,一袭明黄色的衣袍随风而动,正敛眉眺望着整座皇城。      “皇上,翊王殿下今日去了大理寺。”      喜乔垂首在他身侧,在冷风侵袭之下有些瑟缩。      大理寺能让苍翊亲自探望的,只有安国公府的人,庆元帝道:“说了什么?”      “殿下向安国公询问了十五年前的事。”      “他倒是对安国公府信任有加。”庆元帝轻笑,沉吟片刻又道:“让人盯住翊王府,切莫让人察觉。”      或许翊王府能先他们一步找出真相也说不定。      许是风太大的缘故,帝王双眸微微眯起,眸中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喜乔恭敬应道:“是。”      ……      苍翊自大理寺回府,回想着安国公说过的话,若真如众人所知,那名女子只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当时逃脱,只怕少不了他人相助。      十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且不论残存的魔宫党羽还有多少,只那宫主夫人一人,就已经让人十分棘手。      毕竟仇恨的力量,足以使人疯狂。      如平日一样,苍翊进了府门便径直走向清芷榭的方向,院内守着两人,见他前来,行礼之后,妙风手握一封书信上前:“启禀王爷,左公子留下的信。”      苍翊意外挑眉:“何处得来的?”      “在院墙外拾得。”      “……”      苍翊微微颔首,接过信封,推门而入。      外间无人,想来是在午睡,他轻声走近内室,却见那人刚好起身。      “吵醒你了?”      南宫若尘摇头。      他本就没有睡意,闭目假寐了一会儿,听着外面的动静,便起了。      苍翊将手中的书信拆开,看了一眼,笑着摇头,将信递给榻边的人。      字写的有些潦草,却简洁明了:小爷走了,勿念。      见他直接折起信纸搁置一旁,苍翊疑惑:“不用派人去寻?”      “无妨,他若想回来,总能找得到的。”      他说的笃定,苍翊忽然想起近段时日,左麒总能准确地寻到这间院子,恍然道:“他有认路的法子?”      南宫若尘点头:“有一种寻踪所用的路蝶,能辩人气息引路,师父曾赠过他一只,只是此物只能追寻一人,之前他也不曾用过。”      “那他追踪的人是?”      “……凌云。”      凌云几乎整日护卫他二人片刻不离身,就算寻不到要寻的人,也能让凌云直接带路,如此便不用担心再迷路。      南宫若尘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左麒识不得路,又寻不到左彦,他现今离开王府,能去的地方便只有一处——城外赫连荼的茅舍。      正如南宫若尘所料,左麒出府之后,便询问着一路朝着城门的方向行去,只是在未曾出城之前,便折了方向。      颐都城门附近,行人来来往往,少年掏出地图,艰难地确定了一番路线,抬首正准备出城,本是无意间一瞥,却蓦然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斗篷遮身,身前露出几缕银丝,绕过了守城将士的排查,走向与少年相反的方向。      左麒正想呼喊,想着他在这城中的处境,便哑了声音,悄然跟了上去。      不知是为了避开人的视线,还是急着赶往某个地方,赫连荼走的很快,若非一直凝神跟着,很容易便会跟丢。      左麒一路随后,不敢声张,跟着他行至某个熟悉的地点,不禁有些惊讶。      赫连荼到的,竟是苍翊常来的怡月阁。      在外踌躇了半晌,少年毅然跟了进去。      怡月阁内,雅致依旧,大堂中琴音缭绕,四周幔帐轻垂,缓步踏入,如置云间,如梦如幻,让人不自觉放松了身心。      “赫连叔叔!”      少年四处张望,寻得熟悉的人影,唤了一声见他不应,立马追了过去。      追得越久,少年越是疑惑。      来乐坊不约人,不听曲,到这种地方作甚?      他此时到的地方,是在乐坊大堂底下,入了暗道之后,音律之声渐远,周围漆黑一片,他摸索着顺着墙壁往下,到达一处宽阔之地,逐渐有了光亮。      烛光微弱,勉强能够视物,这里似乎是一间密室,却又不尽然,看起来像是储物所用。      墙壁四周挂着各式各样的乐器,以数柄屏风相隔,墙角储存着香气四溢的佳酿,一坛一坛堆放整齐,少年不擅饮酒,故而不为所动。      他所忧心的,是所追之人去了何处?      他紧随而至,暗道只有这一个出口,而室内一眼可览完全,并不见他人,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思虑之际,室内一阵响动,擅闯密室他本就心虚,下意识便躲进了最近的一扇屏风之后。      响动过后,原本摆放乐器的墙壁忽然滑动,出现一道暗门,几名黑衣人影走出,闪身消失在他进来时所用的暗道。      左麒愕然,这皇城最大的音律坊,世家名门公子聚集之所,其地下竟有一处如此隐秘的暗道,可有人知晓?      这些人绝非普通的下人小厮,为何会出现在怡月阁内?      眼见着暗门就要重新关上,少年一惊,急忙闪身钻了进去,石门闭合,他尚未来得及缓过心神,突然传来的声音又立即让他绷紧了身体。      “要我放手?休想!”      是一名女子的声音,话中满是愤恨。      左麒靠在墙侧,竖耳偷听。      应答的那人他再熟悉不过,是赫连荼的声音,他道:“我并非让你放弃复仇,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但你不能累及无辜,你对尘儿下蛊,你明知道他……”      “无辜?如何才算无辜,我刚出生的婴孩岂不最是无辜?”那女子似乎很激动,她冷哼一声:“你劝我收手,那你呢?苏祁禄,你蛰伏于离洛,可还记得你月华苏家灭门之恨?”      “发妻惨死,满门遭屠,血海深仇,我如何能忘?”      “既如此,你有何资格怪我不择手段?若非如此,你要我如何逼那人现身?”      暗门处的少年,被骤然提高的声音惊得一颤,脑中愈加混乱,他下意识想要逃离,折身欲走。      “谁?”      手才刚握上开启石门的机关,背后一声急斥,还未来得及回身已有一人近在眼前,喉间一阵刺痛,已被人擒住了脖颈。      “住手!”      正欲掐断少年脖颈的手骤然顿住,那女子纤细白皙的脖子上,已经架上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刃。      左麒被制的呼吸不畅,眼神有些模糊,眼前的女子一袭黑纱蒙面,凌厉的视线盯在自己脸上,她身后站着一人,正是他一路追寻而来的人。      赫连荼道:“你杀他,我便杀你!”      那女子眸色微沉:“你觉得我会怕吗?”      城门口所见的斗篷已经被他摘下,赫连荼翻转短刃,以刃尖抵住她下颌:“你自然不会怕死。”      “可你若死了,你数年来的精心盘算,所有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仇人尚且逍遥法外,你当真甘愿去死?”      他说的平淡,那女子却面色一变,沉吟片刻,终究是松开了手。      赫连荼迅速将人拉到一旁,空气瞬间涌入,少年忍不住咳嗽不止,扶着墙壁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赫连叔叔,我……”      “快走!”      赫连荼显然不愿多作解释,开口催促他离开。      “可是她……”少年不甘地看了那女子一眼,欲言又止。      “走啊!”赫连荼又道。      少见的疾言厉色,少年愤然跺脚,折身朝外跑去。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回到王府,一时间得知了太多事情,让他有些心神不定。      月华苏家,可是自家师兄的母家?      听那二人对话所言,赫连荼早便知晓师兄身上的蛊毒是何人所下,且与下蛊之人是旧识,既如此,他为何不肯告知,他们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急切地取出路蝶唤醒,他一路跟着赶往王府,当初出府的缘由他已经顾不得了,庆幸的是,凌云今日并未外出,省了他许多麻烦。      妙风妙云守在屋外,院门被人推开,瞧见走进来那人不禁面露惊讶。      左麒留书出走的事她二人是知晓的,这才走了不过一个时辰,怎的就回来了?      尚不曾询问这人前来所为何事,左麒直接绕过两人闯进了屋内。      房中太后所赠的檀木书架上,灵狐正上蹿下跳地磨着它锋利的爪子,骤然大开的房门惊得小家伙差点摔了下来,急忙抠住书架一角,看着门边的身影,面露防备。      南宫若尘二人正静坐于一方小几两侧,几上的棋盘上,棋子已落了大半,对弈被人打断,两人同时侧目。      少年神情凝重,犹豫了片刻。      “月华苏家灭门之事,师兄可知晓?”      …… ☆、疑窦   轻捻于指尖的棋子应声滑落,于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乱了周围一片。      “瑾竹!”苍翊一惊,望着已走至跟前的少年,要呵斥的话被人拦下。      “无妨。”南宫若尘将棋子捡起,若无其事地攥入掌心,抬头道:“他告诉你了?”      左麒瞪大眼睛,越发确信了心中所想。      他盯着南宫若尘良久,待到某王爷都开始吃味不耐时,突然道:“我找到给你下蛊的人了。”      “……”      “……”      不约而同的沉默,气氛有些凝滞。      见他们面露犹疑,左麒直接拽住南宫若尘:“师兄你跟我走。”      “慢着!”苍翊迅速起身,“你此言可是真的?人现在何处?”      “在怡月阁。”      苍翊顿时皱眉,与另一人对上一眼,又看向少年道:“此事是何人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偷听来的,那怡月阁地窖底下有一处暗道,里面……”忽然意识到什么,左麒神情一变:“你不信我?”      “……”苍翊默然。      并非是不信,只是他身在皇城,怡月阁是他最常去的地方,数年来始终如是,他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但若非亲眼所见,左麒断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思索间,房门被人叩响。      左麒方才推门进来并未掩上房门,妙风直接道:“启禀王爷,侍卫传来消息,怡月阁片刻之前被禁军包围,原因不明。”      苍翊一惊,下意识侧头。      对上他的视线,左麒微愣,急忙否认道:“不是我说的!”      “……”你要告密也得找得着地方吧!      苍翊不理会他,看向门外之人:“禁军为首之人是谁?”      “回王爷,是禁军副统领归冉。”      ……      怡月阁所处的街道,不久之前还人来人往,此刻却寂若坟冢,偌大的音律坊,已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不远处的民房里,有人好奇地探着脑袋朝着这边张望,时不时与家人交头接耳,悄声议论。      “副统领,坊内查无所获。”      归冉本就冷硬的脸庞愈加沉闷,自郢州一事结案,皇上晋升他为禁军副统领,着手开始调查行蛊之事,追查多日无果,今日却有人递来消息,明指人就在怡月阁,禁军搜寻良久,却一无所获。      又有几人从里面出来,是派去地下密道中查探的人,为首之人与归冉对上一眼,缓缓摇头。      望了一眼静候在一旁的乐坊之主,归冉眉头紧锁。      霓落身着一袭嫩黄色长裙,腰间缎带轻系,发间一支白色玉簪,妆容简单却不失大体,她此时双手交握于身前,时不时朝着怡月阁内张望,不乏平凡女子该有的忐忑,看起来对禁军此行的目的一无所知。      难不成真是消息有误?      归冉手中攥着一物,不由得握紧了些。      最后一批禁军从怡月阁出来,归冉心中暗叹,缓步行到霓落身前,拘礼道:“在下冒昧,不过是禁军例行查探,叨扰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霓落视线还未收回,听到身旁的声音似是被惊了一跳,急忙回礼:“大人客气了,不妨事的。”      微微颔首,又瞥了眼装潢精致的楼层,归冉下令撤退。      这音律坊在颐都城内广负盛名,建立至今已有十多年,根基稳固,且霓落此人又与官阀子弟多有来往,交情匪浅,若没有证据强行拿人,定然不妥,无奈只能放弃。      待禁军全部撤离,霓落站在原地目送,终是松了口气,折身进了怡月阁。      街道归于宁静,一处巷道口,一道黑衣人影闪身离去。      翊王府距离怡月阁并不是很远,故而很快便得了消息。      “撤了?怎么可能?”      王府偏院内,早已等的心焦的少年听到侍卫禀报,顿时诧异大喊。      侍卫垂首,他只是依实禀报。      “你先下去。”      “是。”      稳了半晌,左麒仍是坐不住:“不可能,定然是他们没有仔细搜寻,我自己去找!”说着他便直接冲向院门。      “站住!”      苍翊急斥:“你去也无用,他们既然能直奔怡月阁而去,必然是有了确切的消息,他们知道的,未必会比你知道的要少,此番结局,只怕是有人刻意做了手脚,你再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      左麒脸色微苦,瞬间歇了心思。      “只是归冉并非不谨慎之人,怎会因来历不明之人的身份就如此大动干戈,他就不怕有人下套?”      苍翊垂眸,有些不解。      三人围在院中石桌前,南宫若尘手中握着暖炉,许是怕冷的缘故,他双手掩于袖间,只露出几截修长的指尖。      他思索良久,似是想起一事,忽然抬头道:“你那玉牌可还在?”      左麒一怔,下意识摸向腰间:“在,我一直随身带着的……”      话音戛然而止,少年神情一僵。      他一直放在腰侧的玉牌,不见了!      见他此状,苍翊了然。      若是常人传递消息,归冉自是会细心揣度,但要是医圣之言,他纵然不会事事依言而为,却也能信了七八分。      “看来是有人要拖我翊王府下水啊!”苍翊轻笑。      虽然他本就身处泥潭之中,但被人算计,到底还是有些郁闷。      “也许他……”左麒意欲辩驳,却忽然哑了声音。      想起那两人在密室中的谈话,他能将师兄中蛊之事隐瞒至此,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亦不得而知,玉牌上淬有剧毒,其他人碰之他不可能察觉不到,现在玉牌丢失,除了赫连荼,他想不到旁人。      “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左麒被惊回神,对上苍翊打量的视线,撇嘴躲开了视线,显然不愿相告。      院中三人,思绪各异,远处的山头残阳渐隐,余落的光亮衬着尚未融化的残雪熠熠生辉,给院中添了几分柔和。      夜色渐临,三皇子府后门处悄然走出一人,朝着某一个方向而去。      “殿下当真要如此?”      府内,苍离望着手中刚送来不久的消息,面沉如水,听闻旁边一人说话,冷笑着勾了勾唇角,将信条在燃起的烛火上焚烧,直至化成灰烬。      “既已有人生疑,能避得过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暴露是迟早的事,现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此时若不动手,这枚棋子,便无用了。”      他凝神盯着摇曳的烛火,眼中深不见底,看不清思绪,他胸有成竹,连爵却面露担忧:“属下听闻今日禁军出动一事与翊王府并无关联,这其中只怕还有其他势力干涉,如今敌暗我明,若是……”      他话语未尽,苍离却知他何意。      那人于暗中搅乱他的计划已非初次,他却遍寻无踪,怡月阁隐藏于皇城数年,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那人却对怡月阁一事知之甚详,必然与怡月阁中人是旧识,今日之事若当真是那人所为,他此举,正好引蛇出洞!      思及此处,他眼中寒意更甚,面上带了几分阴毒,似是觉得眼前烛火跳动地碍眼,他抬手,以两指将燃得正盛的火苗轻捻掐灭。      夜色如墨,不见星辰。      晚膳过后,南宫若尘握着一卷书卷,借着烛光翻看,旁边置有一支狼毫,用来做些批注,雪白的灵狐乖巧地伏在他膝上,正在安睡。      难道今日某王爷没有缠着他闹腾,房中甚是安静。      苍翊视线盯在某人脸上,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约莫一刻钟之后,见那人仍在发呆,南宫若尘放下书卷,道:“你还是心有疑虑?”      苍翊回神,对上他那双澄澈的双眸,无奈一笑:“只是意想不到罢了。”      “我与她相识数年,她素来待人亲和,却又不乏疏离,从不曾与人深交,亦不与人结怨,她以一人之力周旋于官宦子弟之间,在这龙争虎斗的皇城之中觅得一席之地,多年来不曾出过任何事故,我早知她非同一般女子,却也绝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身份。”      他也怀疑过此事或许与霓落并无关联,她也是遭人构陷或是被人利用,但事发在她的怡月阁,以她的精明,又怎能毫无所觉?      思虑无果,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南宫若尘静静地听他讲,不作应答,他未曾见过那位女子,做不得评判。      房中再次静默,融了一半的明烛火苗愈发壮大,无风自动,南宫若尘低头看书,却蓦地觉得心口一滞,神色微僵。      苍翊立刻察觉:“怎么了?”      南宫若尘道:“院中有人。”      似是为了应证他的话一般,窗外人影闪动,片刻便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想来是凌云等人与之交上了手。      苍翊皱眉,起身出门查看。      南宫若尘却坐在原地,看着消失在门边的身影,面露担忧。      方才出现在院中的人,惊动了他体内的蛊虫……      …… ☆、蛊动   暗夜中,清芷榭院中刀光剑影,非同于之前所遇上的普通刺客,来人身手极为了得,幸在人数不多,凌云等人与其缠斗,始终僵持不下。      房门打开,刚走出一人便立刻有人盯上,奈何被人拖住脱不开身,不消片刻,王府侍卫闻声而来,刹那间举起的火把照亮了院中一片,暴露了黑衣蒙面的刺客身形。      寡不敌众,最终落败,这几名刺客尽是高手,生擒不易,便只能杀了。      待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有侍卫上前:“启禀王爷,刺客已尽数诛杀,请王爷示下。”      那人低垂着头,苍翊看了一眼,淡淡道:“退下吧。”      “是。”      他折身朝着刺客走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方才回禀的那名侍卫袖间滑出一把短刃,直击他背后而去。      “王爷小心!”      “苍翊!”      熟悉的声音惊呼而起,苍翊迅速转身,眼前一道白色身影闪过,近至身前的锋利短刃已被一人一脚踢开。      那侍卫一击失手,果断将短刃掷出,另一只手化拳为掌,再次出手,南宫若尘躲闪不及,运起内力与其对上一掌,他身形后退被身后之人接住,那侍卫失了重心向后滑落倒地,显然受伤不轻。      “瑾竹?”      担忧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南宫若尘轻轻摇了摇头,任他扶着站直了身体。      地上那人见势不对,起身便跑,苍翊眼露寒光,正欲叫人去追,却瞧见刚翻过墙头的某人被人一脚给踹了回来。      “……”      少年站在院墙之上,看着被踹下去口吐鲜血的人,得意道:“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守在院中的侍卫迅速上前,将人擒下。      少年满意地从墙上跳下,朝着南宫若尘大喊:“师兄!”      他满脸笑意,像个寻求奖励的孩子,南宫若尘刚想点头,忽然膝下发软,蓦地跪倒在地,喉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忍不住喷出。      “瑾竹?!”苍翊大惊,迅速蹲下身来。      左麒迅速跑过来,执起他一只手拿脉,面色微变:“蛊虫被人催动了。”      苍翊顿时皱眉,下意识去看方才与南宫若尘交手之人,却见那人嘴角勾起阴笑,就着侍卫横在他脖颈间的长剑直接抹了脖子。      事败欲逃,如今事成,便弃了性命。      他目的不是刺杀,他本就只是为了催动南宫若尘体内的蛊虫而来!      “瑾竹,你怎么样?”      身体刺痛,南宫若尘咽下一口腥甜,低声道:“无碍。”      苍翊不停地用衣袖擦拭他嘴角的血迹,脸色难看至极。      见他准备将人抱起,左麒急忙阻止:“不行,现在不能动他!药呢?”      药?药在床头暗格!      “我去取!”将人交到左麒手里,苍翊起身冲进房门,须臾便取了药回来。      将药服下,过了半晌,待身体开始有了凉意,南宫若尘才舒缓了一口气。      一番打斗之后,院中一片狼藉,护养的花草尽数翻落,连稍远一些的竹林,也折掉了几根,被震落的竹叶簌簌落了满地。      侍卫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将清芷榭清理干净,南宫若尘浑身愈加冰冷,苍翊心急,得了左麒应允,将人扶回屋内。      良久之后,床榻边左麒将南宫若尘身上的银针尽数拔出,再次探了他的脉象,松了口气道:“还有些内息不稳,多休息一下。”      南宫若尘点头,将手抽回,抬眼对上那双凤眸,见他眼中满是担忧,安慰道:“我没事,你自去忙便是。”      苍翊坐在床沿,低头不语,他将那人安放于锦被上的手握入掌心,紧紧攥着不放。      手间的温暖带着些许微颤,南宫若尘无奈,只能尽力回握住他的,僵持了半晌,待到敲门声响起,苍翊才站起身。      “你照顾他,我去去便回。”      意识到是跟自己说的,左麒忙应了一声:“哦。”      确认他确实无碍,苍翊才转身出去,南宫若尘一脸淡然,目送他出了房门,却在房门磕上的那一刻,面色瞬间苍白,似是脱力了一般,他单手撑住床面,以手捂唇,刺目的红色自指缝间缓缓流出。      “师兄!”      左麒心中一颤,立马坐回床头将人扶住:“师兄你怎么样?”      南宫若尘摇头。      “你为何瞒着他?你如今这个模样,瞒不住的。”      蛊虫被人直接催动,之前用的药已经见效甚微,压制不了多久,早在进屋的时候,趁着苍翊命人去他院里取东西时,南宫若尘对他百般叮嘱,要将此事瞒住,他却不明其意。      南宫若尘道:“不用太久。”      少年越发觉得莫名其妙,见他不想多言,便只得湿了棉布,替他清理血迹。      今夜的颐都城内,注定不能平静。      继翊王府之后,先后有不少大小官员府邸遇袭,死伤虽然不多,却都是于朝堂身居要职之人。      “可有什么线索?”      已至夜半三更,王府书房仍旧灯光明亮,苍翊看着手中暗卫片刻之前送来的消息,眉头微皱。      凌云道:“各个府邸出现的刺客或成功逃脱,或当场毙命,是何身份不得而知,至于身死的那些官员,似乎都与二皇子来往甚密,就连二皇子府也遭了此劫,听闻二皇子妃当时被刺客所扰,动了胎气,现在太医还守在二皇子府。”      苍翊凤眸微闪,他倒是忘了那个身怀有孕的假皇子妃了!      “依你看,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凌云微怔,垂首道:“属下不敢妄测。”      苍翊看他一眼,剑眉微挑,不再追问。      “此事可需要禀告皇上?”见他沉吟不语,凌云试探着道。      苍翊轻笑:“只怕早有人入了皇宫了,何须你我操心?你退下吧。”      “是。”      书房门被关上,独留苍翊一人陷入沉思。      朝廷官员于同一时间接连遇刺,此事明日必然会闹得满城风雨,看起来似是清除二皇子党羽,三皇子嫌疑最大,但如今二位皇子两虎相争,最忌朝局失衡,苍离本就处于优势,这个时候应当藏锋才是,没道理此时对二皇子下手。      可凶手若不是苍离,那引动瑾竹体内蛊虫的,又会是谁?      苍翊目无焦点,垂头思虑半晌,能确定的也只有一事。      那些人如此明目张胆,就算有人猜测是三皇子所为,上奏弹劾,皇上也必然不会相信,甚至会疑心是有人刻意构陷,但皇帝不信,二皇子苍邵倒是未必。      狗逼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正如苍翊所料,此时的二皇子府,经刺客一番闹腾,府中一片混乱,苍邵歇息的主院里下人来去匆匆,忙碌非常。      苍邵守在外屋来回踱步,焦急难耐,见丫鬟出来,急忙扯过一人:“情况如何了?”      “回殿下,皇子妃出血不止,有小产的迹象,太医正在尽力救治。”      “尽力,尽力!都过了半个时辰了还不见成效,一群没用的东西!”苍邵脸色铁青,手中用力一甩。      被掀倒在地,丫鬟不敢吭声,忍着痛从原地爬起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盯了房门半晌,回头见丫鬟还在原地,苍邵怒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      “是。”      丫鬟疾步走出房门,片刻后,又一人快速走近,面色凝重:“殿下,出事了。”      “何事?”      苍邵十分不耐,侍卫却已顾不得:“城中官员府邸遭袭,兵部尚书,督察院都御史以及武安侯等多个官员接连遇刺,生死不明。”      “什么?”刚欲坐下的人骤然起身,满脸惊骇。      他并不因为这些官员遇刺觉得惊讶,而是侍卫所说的这些人,竟都是与他脱不开关系,其他官员虽未言明,但依侍卫的神色来看,大抵也是与他有来往之人,料想到今日出现在自己府中的刺客,由不得他不多想。      “好你个苍离,当真够狠够绝!”      他在朝堂之上的助力本就比不上苍离,唯一能与之抗衡的便是自己的嫡系身份,如今尊嫡系为主的朝臣受此劫难,是苍离刻意警告,还是只为削减他手中助力?      见他说的咬牙切齿,侍卫面露不解:“殿下如何得知,此事是三皇子所为?”      “除了他还能有谁……”      “殿下,殿下!”      疾斥的声音被一道带着惊喜的声音打断,有丫鬟自里屋跑出来,对着苍邵行礼:“启禀殿下,小皇孙保住了,与皇子妃母子平安!”      “当真?”      “当真,只是皇子妃身子还有些虚弱,此刻正在……殿下?”      不理会丫鬟的回禀,苍邵直接冲进房内,床榻之上一人安睡,苍白的面孔掩不住那张倾世绝色,他轻轻在床边坐下,爱怜地以指尖轻抚她毫无血色的唇,半晌之后将手收回,安心的神情渐渐变得冰冷。      他紧拳低语:“你既不顾兄弟情分,我必要让你血债血偿!”      …… ☆、撮合   “一群废物!”      次日朝堂之上,大殿中群臣刚奉上不久的奏折散了一地,庆元帝站于高台之上,满脸怒不可遏:“一夜之间,颐都城内十数位朝廷重臣受伤甚至死于非命,皇城禁军竟然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察觉到异样,朕养着你们一群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大殿中一时间鸦雀无声,静地落针可闻!      “林煜,你可知罪?”      “臣知罪。”百官中走出一人,跪到殿中。      这人乃是禁军统领,若要论罪,他必然首当其冲。      庆元帝道:“下朝之后,你自去领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臣遵旨。”      群臣垂首,无一人敢替他求情。      这次行刺,他们几乎都是与死神擦肩而过,有些人的府邸正与那些遇刺的官员比邻而居,想到昨晚的刺杀,众人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庆元帝沉默半晌,镇定了心神,看向殿中:“昨晚与刺客有所接触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这……”      群臣中有人迅速垂头,眼神闪躲。      苍邵顿时皱眉,昨夜那刺客斗篷遮身,他根本连面都没见着,能有什么发现?      他下意识瞥向被问及的其他人,见苍翊上前一步,似是思索了片刻,双手四指交叠于身前,躬身行了一礼:“启禀皇兄,依臣弟之见,昨日入我府中的那些刺客,当与那日城外拦截刺杀臣弟之人,是受同一人指使。”      庆元帝眸色微沉:“何以见得?”      “那日城外遇刺,与昨晚王府遇袭,臣弟都与刺客近身交过手,他们出手的招式如出一辙,故而臣弟才会有此猜测。”      殿中半晌无话,苍离站于苍翊左后方,听他此言不禁眉头微蹙。      城外刺杀是他所为,苍翊也必然知晓,而众臣所知的,那翊王城外遇刺一事,国公府大公子已经画押认罪,现被关于大理寺监牢之中,根本不可能完成昨夜的行刺。      他此举,是为了替安国公府脱罪!      想到这里,苍离不禁握紧双拳。      高台上庆元帝望着殿中,神情凝重,他忽然想起那日由归冉呈上去的毒箭残支,那样精巧的机关,淬了无解的□□,再加上至今寻查不到的用蛊之人,若苍翊所说不错,此事便会变得极其复杂。      蛰伏了十多年,那群人是要为当年麒瞑山围剿之事,报仇雪恨吗?      朝堂上的商讨,最终无果而终。      大殿之外,群臣散去,苍离看着朝着皇宫内走去的某人,于殿外站着,微微失神。      “三皇弟这心神恍惚的模样,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身后突然多出一人,苍离侧头,瞧见的便是苍邵皮笑肉不笑,一脸的阴阳怪气。      他心有他想,不欲与这人纠缠,脱口道:“二皇兄何时竟也关心起旁人的事了,听闻昨夜皇嫂受了惊吓,皇兄还是多顾虑自己府中之事的好。”      他话语平淡,奈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苍邵面色一变:“这是自然,昨夜皇城遭难,我与皇叔府中皆受了波及,唯有三皇弟府中安然无恙,如三皇弟这般悠闲,的确是我等羡慕不来的。”      他刻意提高了嗓音,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几名官员将此话听得清晰,不由得朝着苍离打量了一眼。      苍离自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转头对上那几名视线尚未收回的官员,他在心中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下朝之后,苍翊并未如往常一般径直出了宫门,时隔两月,再次站在栖鸾殿门外,他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栖鸾殿还是如以往那般装饰简朴,较之以往的清净,今日的栖鸾殿中多了几分喧闹,还未踏入殿门,殿中便有声音传了出来。      苍翊推门而入,殿中檀木制的一张平榻之上置着一方木桌,太后半倚在榻上,正与木桌另一边坐着的一女子有说有笑,那女子背对着殿门看不见模样,那声音却再熟悉不过。      “儿臣给母后请安。”      谈笑的两人闻声侧头,太后忙朝他招了招手:“翊儿来了?快来这边坐。”      “听闻昨夜王府遭了刺客,你可有伤着?”      见她问得急切,苍翊上前一步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笑了笑:“儿臣无碍,让母后担心了。”      他许久不来,本以为会被好一番埋怨,不料见到的却是她满脸关切的面孔,紧挨在太后身边坐下,苍翊心中一暖,也不由得暗生愧意。      “参见翊王殿下。”      对面那女子福身行礼,苍翊望过去,不禁有些意外:“方姑娘也在?”      此人正是武安侯府嫡女方兰雪。      她还不曾答话,太后忽然笑道:“今日晨起,皇后带着这孩子来请安,哀家瞧着喜欢,便留她下来陪着哀家说说话。”      昨夜武安侯府同样遇刺,为护女儿周全,方远山连夜将人送进宫中,是以有了早晨请安一事。      苍翊提起桌上的茶壶替太后斟了一杯,头也不抬道:“有方姑娘进宫陪着,母后身边能有一个说话的人,自然是再好不过,此事,本王在此谢过方姑娘。”      “王爷言重了,能陪在太后娘娘身边,是臣女的福分。”方兰雪垂首。      见她如此,苍翊凤眸微闪。      曾几何时,他不忍这般优秀的女子将自己的一辈子蹉跎在王府,拿了和离书要与她和离,那时她也是这般垂着头,平静地说:“此生能为王爷的正妃,是兰雪的福分。”      她并未接受那份和离书,只因他们是皇上赐婚,贸然和离,会以抗旨论处,想来在他离去之后,也必是由这个女子,一手担起了王府的一切。      苍翊面露苦笑,他忽然明白了太后今日召他前来的目的了。      太后静坐抿茶,瞧着两人之间话虽不多,却也处的融洽,太后一脸欣慰。      母子俩说了些体己话,也不曾避讳着方兰雪,见她一直乖巧地坐着,太后对她的满意更甚,过了半晌,太后忽然起身:“真是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哀家有些乏了,兰雪在这殿中闷了一上午,翊儿你替哀家陪她去殿外走走可好?”      苍翊顿了一会儿,“儿臣遵旨。”      太后笑着颔首,唤了墨言扶她进去歇着,将外殿留给了两人。      “方姑娘请。”      太后走后,苍翊忽然站起,方兰雪微惊,她本以为翊王的应承只是推托之举,愣了一瞬,她笑着起身:“既如此,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太后喜梅,栖鸾殿靠近宫墙的那处院子种满了雪梅,到了冬日,是难得一见的奇景,终年也不见人多做打理,这里的梅花开的竟比御花园中的更盛。      两人漫步其中,谁都知道在不远处必然有人跟着,却谁都没在意。      未至梅林,梅花清新怡人的香味已然没入鼻尖,踱步踏入,盛开的雪梅散发的香味越发浓郁,沁人肺腑。      伸手拨开挡住去路的花枝,方兰雪忽然轻笑:“王爷唤我出来,可是有话要说?”      苍翊脚步微顿,侧头看她一眼:“你很聪明。”      方兰雪道:“王爷谬赞。”      她不过是多了几分自知之明罢了。      苍翊与她对视片刻,转而勾唇一笑:“本王有一事,想请武安侯府帮忙。”      ……      翊王与武安侯郡主在梅林中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听说两人相谈甚欢,事情传到太后耳中,又多了一番赞叹。      苍翊回到王府,去往某人院中时,路过之处皆引起下人纷纷侧目,窃笑不止,连终日见惯了两人相处的妙风妙云,瞧着他手中的东西,也不禁面露惊讶。      进屋时,那人正坐在床头,摆弄着他那暗格里的瓶瓶罐罐,听到动静望向门口,见熟悉的人影走近,又瞥见他手中之物,不由得疑惑道:“何处折的雪梅?”      “从栖鸾殿折来的,今日去母后宫中,我瞧这雪梅开的不错,便折了些回来。”      他从木架上取过一只插花用的花瓶,将雪梅插好,放置在窗台边上。      “可还顺眼?”      南宫若尘点头:“甚好。”      苍翊立马咧开嘴角:“你喜欢便好。”      他笑的开心,南宫若尘抿唇,禁不住嘴角上扬。      王府的日子依旧平淡,因着某些官员殒命,朝中官职有了空缺,接下来的时日朝堂上忙的不可开交,新官上任,经验不足,难免会出些纰漏,也因此使得帝王发了好一顿脾气。      幸得朝廷根基稳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也渐渐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某日下朝回来,苍翊久违地在院中练起了剑,自回到皇城,他倒是许久不曾碰过这些东西了,幸而剑招还未生疏,一套剑法舞地行云流水,暗劲十足。      院门被人推开,钟叔朝着苍翊望了一眼,果断朝着一旁静坐着的某人走去。      “公子,这是二皇子府送来的请帖。”      …… ☆、宴请   二皇子府?      苍翊心中一动,立时收了剑势,朝着南宫若尘走去。      烫金色的请柬被一双白皙修长的双手打开,苍翊便直接凑了过去:“说了什么?”      待看清了请帖上的内容,苍翊有些意外,“他可还给其他人递了帖子?”      钟叔道:“只给王府下了帖子。”      苍翊顿时皱眉。      南宫若尘侧头,见他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下意识抬手替他擦拭。      苍翊微怔,转而微微一笑:“无妨的。”      “冬日里出汗容易受寒,回屋吧。”      “好。”      唤人将剑收走,苍翊拉着南宫若尘回屋,却在转身之际,笑容微拢。      他身子骨硬,受些寒也无碍,倒是身旁之人,近些天比前几日愈显消瘦,只怕与体内的蛊虫脱不了干系,那些刺客受人指使刺杀官员,想必二皇子的反应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既是如此,二皇子这次的宴请,那些人会再有其他行动也说不定。      此行不论苍邵到底有何目的,他都不得不去。      戌时未至,一辆马车从翊王府驶出,朝着煦和楼的方向走去。      这是颐都城内最大的一处酒楼,作为宴请之地最为合适,苍邵朝中羽翼受创,急于拉拢朝中重臣,但让苍翊心生不解的是,他一介王爷并无实权,就算要拉拢,这第一人也不该轮到他才是。      压下心中疑惑,苍翊踏下马车,行至煦和楼门前,掸了掸衣上雪花,才走进朝着楼上走去。      楼上最宽敞的一处雅间已被二皇子包下,苍翊到时,雅间内一人安坐,似乎已经等了好些时候。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苍邵一惊,忙将手中茶杯放下,起身行礼:“皇叔。”      “本王受邀而来,此行为客,二皇子无需多礼。”      话虽如此说,某人却丝毫没有为客的自觉,径直在桌前坐了下来:“本王府中有事耽搁了些时候,可是让二皇子久等了?”      苍邵立时起身,笑道:“皇叔能来,侄儿已是荣幸之至。”      苍翊见他一脸笑意似是真的毫不在意,不由得疑惑更甚。      他虽没有刻意迟到,却也是压着点儿出了王府的,到这里时已然迟了片刻,这人仗着嫡子身份,向来心高气傲,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今日怎的这般平静?      “不知二皇子此次相邀,所为何事?”      苍邵正在替他斟茶的手微顿,淡笑道:“也无甚大事,闲暇之时想请皇叔一道谈谈心罢了。”      谈心?      苍翊顿时面色古怪。      这人虽小他一辈,年龄上却还长了他几岁,他们素来并无交集,能有什么好谈?      将杯中茶水饮尽,苍翊道:“要来谈心二皇子怕是找错人了,本王一介俗人,做不来这等风雅之事,二皇子若无其他事,本王府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起身欲走,苍邵忙道:“皇叔且慢。”      他跟着起身,笑容微敛,神情肃然:“当日皇叔府中遇刺,难道就不曾生过疑虑?”      苍翊侧头瞥他一眼,剑眉微挑:“听二皇子此言,莫不是知道什么内情不成?”      “我若是确实知晓呢?”      他说得认真,苍翊盯了他半晌,嗤笑道:“那又如何?二皇子既然知晓,你只需禀告皇上,事情自然水落石出,本王无意掺和朝政之事,恕不奉陪。”      他所知的内情,不过是有心人想要让他知道的,于事件的本身并无益处,他想以此事将翊王府拉到他的阵营,看似利于双方,苍翊却不欲与他合谋,朝着房门走去。      他垂首拉开房门,两柄明晃晃的长剑交叉在他身前拦住了去路。      苍翊转头,笑意不减:“二皇子这是何意?”      苍邵已经重新坐回桌前,轻抿了一口茶道:“皇叔何必装的这般与世无争,你近些日子所做之事,哪一件不是与三皇子府对立?如今朝堂之上他苍离一人独大,要是让他坐上那个位置,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我虽不知你们有何过节,但你我既然目的一致,何不联手合作,胜算岂非更大?”      “那是你的胜算,与我何干?”苍翊冷哼一声,脸色渐冷,直接踏前一步。      他倒是想看看,苍邵有没有那个胆子动手。      意料之中的,他进一步,门口那两人便退开一步,面露犹疑,畏首畏尾。      苍翊勾唇冷笑。      “皇叔这是连你府中那人,也不顾了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甚是平静,苍翊面色微变,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还未来得及追问,候在楼下的侍卫却出现在此,见他匆匆而来面露焦急的模样,苍翊心中一震,越发觉得不安。      “拦住他!”      刚退开几步的两人重新上前,将急切欲走的人直接挡了回去。      “二皇子以为凭这两人就能拦得住本王?”      见他的神情不复刚才的平稳,苍邵笑道:“皇叔的本事侄儿自然晓得,凭这两人当然不够,所以侄儿还准备了别的惊喜。”      他抬手一拍,门外的廊道上迅速涌出一批黑衣人,将整个雅间团团围住。      “虽然不敢伤及皇叔,想来让皇叔在此多留一会儿,还是足够的。”苍邵得意笑道。      看着眼前出现的明显不属于二皇子府中的黑衣人,苍翊凤眸微沉。      难怪苍邵一开始对他的态度丝毫都不介意,他们意在拖延时间,自然是希望他来的越晚越好!      想着府中定然已经出事,苍翊脸色难看至极。      “皇叔不如坐下,侄儿定当好生招待,你若是要强闯,不小心伤到了皇叔那可就……”      话音未落,门边一阵响动,苍邵骤然抬头,还未看清出了何事,锋利的剑刃已近至身前,抵住了他的脖颈,剑尖处还带着异样的黏腻,待看清门边的状况时,他不禁瞳孔一阵紧缩。      方才拦住苍翊最近的两人已然倒地,脖间深红的血口还在不断渗血,在地面上形成了两滩大小不一的血泊……      “你……你怎么会?”      苍邵连连后退,却避不开紧随而至的长剑。      苍翊道:“本王要想出去何需强闯?既是二皇子相邀而来,不如陪本王走一趟如何?”      “……”      幸而苍邵惜命,纵然知道苍翊不会杀他,也不敢去赌那一分意外。      顺利出了煦和楼,苍翊跳上侍卫早已备好的马车,回头见苍邵捂着脖子面露愤恨,提醒道:“与其在这里怨恨旁人,二皇子不如思虑自身,枕边之人尚且为他人所用,你所做之事皆暴露在敌人眼底,就算你做的再多,你觉得你又能有多少胜算?”      苍邵一惊:“你什么意思?”      “言尽于此,二皇子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弯身钻进了马车,见马车快速离去,苍邵欲追赶上去,无意牵动了脖间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无奈只能作罢。      马车只能走大道,虽省力却差了速度,苍翊心中着急,行了一段路便直接跳下马车,寻了最近的一段路匆匆赶回王府。      清芷榭内,火光大盛,刀光剑影不断,偶尔还伴有音律之声,南宫若尘一袭白衣,望着院中来回交错的身影,火光映衬之下的俊脸,神情不明。      “师兄,这外面乱的很,你先回屋吧。”      左麒击退一人,窜到了房檐下。      “无妨。”南宫若尘摇头。      今夜的刺客不论功力或者人数,与之前的都不在一个层次,其他人王府中的侍卫和十八暗卫尚能应付,让他倍感在意的是,那一直立于院墙之上,一袭黑衣,面纱遮颜之人。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骤然低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明明是看不见的,南宫若尘却明显感觉到她在笑着,正心生疑窦,却见那人忽然从院墙上跳下。      “师兄小心!”      人影转瞬即至,少年的身影挡在身前,被那人一击即退,南宫若尘伸手接住不受控制倒退的身影,强横的力道连带着他也向后退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那蒙面之人却再次近至身前,南宫若尘瞳孔微紧,将少年从身前扯开,顺手取过他手中长剑迎上那人攻势。      以身形看,并不难辨认这是一名女子,她手持短刃,游刃有余的身姿在对上南宫若尘手中长剑之时微微怔住,眼神逐渐认真起来。      苍翊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熟悉的白色身影正与一黑衣女子交手缠斗,顿时惊住。      他从未见过瑾竹利剑出鞘的模样,往日对敌也都是用毒居多,此时他手持利刃,银白的剑柄在他手中灵活转动,单手对上那女子也不落下风,凌厉的一招一式,使得他整个人显现出一番前所未有的风姿。      只是此刻他却没工夫欣赏这一切,凤眸微瞥,随手抄起跟前侍卫的一把长剑,他径直绕过院中其他缠斗的身影,直奔屋檐下而去。      …… ☆、霓落   南宫若尘一刻不敢分神,并未发现这院中突然多出的一人,眼见着短刃又近,一旁忽然伸出一剑,将同样没有防备的另一人手中的短刃轻易挑开。      “没事吧?”      惊讶地看向来人,南宫若尘眸光微闪,轻轻摇了摇头。      苍翊放下心,再转身时脸上的温和不复存在,他看着被逼退至廊柱旁的黑衣女子,眼中寒意渐起:“藏头露尾之辈,阁下三番五次来本王王府滋事,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      “岂敢啊,我等折损在翊王府中的人又岂在少数?”      略显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熟悉,苍翊微愣就一瞬,凤眸微沉:“果然是你!”      身份被拆穿,那女子丝毫不显慌乱,她缓缓摘下头上面纱,浅笑着看向苍翊:“翊王殿下,别来无恙。”      “霓落姑娘,当真是好本事。”      藏于天子脚下,周旋于百官之间,数年光景却无一人察觉到异样,若非此刻亲眼所见,苍翊心中仍是不敢相信,是以他此时的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复杂得很。      霓落但笑不语,姣好的面容是与岁月争锋,一如既往温和的笑脸,却隐隐透出几分锐利,院中乱成一片,屋檐下却寂若坟冢。      静默半晌,苍翊道:“姑娘藏锋数年,安稳度日,如今换了东家,倒是动作频频,不知你这位新东家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拼命至此?”      “东家?”      见她面露疑色,苍翊皱眉。      若是在瑾竹体内下蛊之人真的是她,他们必然是与苍离有所牵扯,可今日替他们调虎离山的人,却是二皇子苍邵,他却是不明,在这数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是想明白了什么,霓落面露恍然,却并不打算解释,她笑道:“王爷回来的倒比我想象中要早上许多。”      “可是让霓落姑娘失望了?”      “的确有些失望。”她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也足够了。”      “想必王爷身后那位公子,也应该到极限了吧?”      苍翊一惊,下意识转身,果然见身后之人不知何时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急忙将人扶住,“瑾竹,你怎么样?”      南宫若尘摇头:“无妨。”      有气无力的话语,只能让人心中愈加沉重。      霓落轻笑:“不愧是为医圣的徒弟,竟能全靠内力强撑至此,倒是我小看你了。”      南宫若尘平静道:“是阁下手下留情了。”      霓落面色一滞,缓缓勾唇:“是吗?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她从腰间取出一支巴掌大小的黑色短笛,语毕音起,带着几分锐意的笛音在院中响起,苍翊明显察觉身旁的人浑身跟着一颤。      “她就是给师兄下蛊的人,小心她手里的东西!”左麒奋力挣脱缠住他的一人,正想跑过来迎面又对上一人,心中急切却是无可奈何。      “瑾竹!?”      扶住那人的手突然被挣脱,苍翊听着少年的话还未回神,白色身影擦身而过已然冲上前去,无意瞥见他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苍翊大急,紧跟了上去。      以一敌二,霓落不停闪避,笛音断断续续,却足以让南宫若尘吃尽苦头,眼见着他唇色越发苍白,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脱力跌倒,苍翊紧跟其后,一把将人接住,手中长剑同时架上了那奏笛之人的脖颈。      “解药!”      那双凤眸之中满是寒霜,搂住那人的手却止不住有些颤抖。      霓落瞥了眼脖间冰冷的剑锋,笑道:“王爷说笑了,此乃蛊毒,没有解药。”      苍翊对上她毫无惧意的双眼,心下微凉,这人不惧生死,威胁无用。      “你到底想要什么?”      带着恳求的话语让霓落脸上的笑意僵住,她垂首,神情竟有了几分凄凉,她忽然抬手,握住脖子上的利刃,却并未推开,只紧紧攥在手心,轻笑道:“我想要的,王爷你给不了。”      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出,苍翊刚欲脱手却骤然顿住,看着她被鲜血染红的手,瞳孔一阵紧缩,血液自手心渗出,却并未流淌而下,反而如有意识一般缠上她的手腕,逐渐浸入皮肤消失不见。      “你……”      “她将蛊虫养在了体内。”      身边传来南宫若尘沉重的声音,苍翊低头看他,心中一阵刺痛。      “公子好见识。”霓落眸光微闪,瞬间敛去笑意:“如此,便得罪了!”      沾了血的长剑被苍翊用力抽出,再出手时意在废了她的双手,岂料方才满是血污的手此时却坚如硬铁,无论如何都刺不进去。      霓落呵呵一笑,避开苍翊的杀招退至院中,双眼映着火光如同鬼魅一般,院中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听着越来越近异常诡异的“簌簌”声,明明是寒冻的冬日,竟有昆虫一类的东西从地底下钻出,朝着人群所在的地方爬去。      “别……别碰到那些东西!”南宫若尘捂住胸口,朝着院中的侍卫吼道,只一句话的功夫,他口中的渗出的血已经染红了胸前一片。      凌云等人闻言迅速退至廊檐下,院中立时形成两方泾渭分明的阵营。      “师兄,这些虫子不怕我的毒。”      左麒将洒满了院子的毒塞回怀里,眼中心疼得紧,浪费了这许多,竟一点作用都没有,少年不免有些郁闷。      “阁下以血驱蛊,就不怕遭反噬而亡吗?”      她脖颈两侧,已然生出深紫色的暗纹,霓落冷笑一声:“你以内力强撑,筋脉早已不负重荷,在你倒下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瑾竹!”苍翊心疼地无以复加,怀中的身体愈发变得虚弱,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刹那之间,他终于对院中那女子泛起了杀意,蛊虫缓缓朝着他们靠近,他一手紧握剑柄,一手将人紧紧护在怀中,紧盯着那些催命符一般的东西。      所有人都在凝神,霓落却仿若心不在焉一般,眼神若有似无地朝着院外瞥去,带着一丝焦急。      院中一声惨叫,最外围的一名侍卫经受不住压力,拔剑砍向成群的虫子,一时间□□溅出,他的举动似乎刺激了那些东西,就近的成群跳起,仿佛要将此人啃食殆尽。      突发的状况让人生不起搭救的心思,靠得较近的侍卫更是吓得连连后退,几乎所有的视线缠绕在这一人身上,院墙处突然闪过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廊檐之下。      “把他给我!”      苍翊还未看清来人是谁,怀中的人已经被抢走,听着熟悉的声音,他眼中一亮,乖乖松了手。      “前辈!”      “师父?”南宫若尘惊讶抬头。      左彦搭上他的脉搏,吼道:“还不停下,不要命了吗?”      待他停下了内力运行,左彦迅速封住他几处穴道,又取了药给他服下,将人重新推回了苍翊怀中。      “前辈,瑾竹他……”      “死不了!”左彦看都懒得看他,刚欲站起身后突然被人猛拍了一记。      少年刚从另一边窜过来,掩饰不住的欣喜:“臭老头你怎么来了?”      不待左彦说话,另一边又一人道:“你终于肯露面了。”      左麒疑惑:“你认识?”      左彦瞥他一眼,转而看向那院中之人。      “喂!”被直接无视惹得少年十分不满,却也知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只能撇了撇嘴,乖乖地站到了一旁。      那人自出现在这里所做出的一举一动霓落皆看在眼里,却并未阻止,见她朝着自己看过来,不由得勾唇一笑:“我还以为,你当真能看着你的徒弟死在眼前而无动于衷!”      左彦道:“你不会杀他。”      坚定而又平静的语气,却让院中的女子面色骤变,咬牙道:“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愤恨,因蛊虫反噬已经蔓延到脸颊上的紫色血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狰狞。      左彦眸色微沉:“你变了很多。”      霓落嗤笑:“十多年不见,以往的模样连我自己都已经不记得,有劳医圣大人竟能惦记至今,我是否该觉得荣幸?”      先前于院中躁动的虫子已经安分了下来,伏在众人数尺之外一动不动,见此状况却无一人敢松懈心神,自见到左彦的那一刻,院中的女子明显就变得情绪不稳,保不准什么时候便会突然发作。      静默着盯了她半晌,左彦忽然叹息一声:“收了你的这些东西,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      “你少在这里命令我!”      劝诫的话被冷声打断,霓落望着对面以黑色披风罩住身形的人,不屑冷笑:“你当日率人灭我魔宫上下不见丝毫留情,如今还在这里假惺惺地关怀什么?”      左彦道:“我若说我所做之事皆是为了你好,你可信?”      …… ☆、解答   “找寻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终于出现了。”      翊王府外,偏远些的一处民房的屋顶之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暗夜里看不清身形,依稀能辨出他们视线所及之处,是翊王府内那一片明亮的火光。      “主子……不过去看看吗?”      另一人轻轻摇头:“相隔如此距离,我体内的东西已然开始躁动不安,若此时过去,只怕人未进到王府就会暴露了行踪,且翊王府内此番闹出的动静不小,因好奇来到此地的又岂止你我二人,但此时的翊王府周围却安静的如此诡异,你觉得,这是为何?”      之前说话之人闻言沉默半晌,继而低头恭敬道:“属下明白了。”      月黑风高,他们对王府内的局面几近一无所知,无从探寻,却又执意不肯离去。      而此时的翊王府偏院之内,沉寂一片,双方对峙,无一人敢轻易妄动。      “王爷?”凌云凑近苍翊身边,望着院中的人欲言又止。      苍翊淡淡摆手,示意他们静观其变。      霓落似乎因左彦的一番话微微愣住,神色却渐渐冷了下来,她道:“依你之言,我这十数年的生不如死,将自己逼至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还应当感谢你不成?”      她像是在笑着,眼中却满是嘲讽。      看着她脸上的暗纹扩散,院中的蛊虫又开始蠢蠢欲动,左彦皱眉:“我知你恨我,但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要牵扯他人?”      “牵扯?哈哈,你竟然跟我说牵扯?”霓落怒极反笑,“当年你率人屠我宫门,杀我夫君,伤我亲子,我苦苦哀求于你放过我身边之人,你当时又是如何做的?所有人血溅当场,你却留我孤身一人,让我痛苦一生,这便是你所说你为了我好?呵,我当真是该好生谢谢你啊!”      她脸上笑意更甚,却莫名让人毛骨悚然,那双幽黑的瞳仁紧盯在左彦身上,她咬牙道:“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好兄长!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啊!”      “……”      “……”      苍翊一愣,下意识向怀里的人询问,南宫若尘摇头,他亦不知此事。      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左彦身上,眼中难掩震惊,左麒更是直接瞪大双眼:“她……她说你是她哥哥啊?”      而左彦却只顾着盯着院中的女子,神情意味不明。      见他半天不语,霓落自嘲一笑:“我倒是忘了,我这个同魔宫中人同流合污之人,早已被你逐出家门,我损及医圣世家颜面,如今在你心里,只怕是对我避之不及了吧?”      左彦沉声道:“你到底想如何?”      “我要你死!”像是忍无可忍了一般,她满身的戾气,一字一句充满了恨意,她视线忽然一转:“你不让我牵连他人,我偏不!我倒要看看,这在场的这么多人,你能护得住谁!”      话音刚落,她忽然向后退去,脚尖点地借力跳到了院墙之上,随他而来的黑衣人迅速上前,拦下了欲追上她的王府侍卫。      夜风拂过,她一袭黑衣随风而动,在众人戒备忌惮的目光下,她将黑笛抵至唇边,笛声骤起,安分了没多少时候的蛊虫再次苏醒,众人顿时如临大敌,刚入鞘的剑刃纷纷拔出,一时间剑鞘摩擦的声音响成一片。      清脆的笛音突然变得尖锐,地下的一群蛊虫如同疯魔了一样同时后退,像是蓄力一般,竟直接从地上跃了起来朝着人袭来,剑刃映着火光凌乱挥动,黏腻的蛊虫□□洒了满地,甚至喷溅到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催人欲吐的恶臭。      然而人力有限,蛊虫却源源不断,时间一长便难免有了漏网之鱼,它们从剑光的缝隙中窜入,竟如蛭虫一般吸附上了人身,惨叫声不断响起,却无一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引得院中侍卫一片惊惶。      “来人,去取火油……”      “来不及了!”南宫若尘将苍翊未说完的话拦下,看着眼前的惨状神情凝重,他将视线转向唯一静立在人群中的人身上,左彦只盯着院墙之上的人,对周围的险境全然不顾,南宫若尘眸色微沉,竟莫名其妙地冷静了下来。      “你还愣着干嘛啊?想死啊?她不是你妹妹吗?想想办法呀!”      少年围在他身边乱窜,要顾及自己还得护着这个一动不动的人,见他始终无动于衷,不由得焦急地催促。      不知是否是少年的话起了作用,那人虚晃的眸色终于凝神,他看也不看便朝一旁抓去。      “哎!你干什么啊?!”左麒一时不备被拉了个踉跄,人还未站稳忽然腕间一阵刺痛,他的惊呼还哑在喉间,便被拽着往前,喷溅而出的血液挥洒而出落在了成群的蛊虫身上。      像是被惊醒,触及血液的蛊虫皆是一怔,竟在原地停了下来,片刻的功夫,离得稍远些的蛊虫似是嗅到了血腥味,循着爬了过去,刹那间成片的蛊虫变成了堆,密密麻麻地蠕动在一起看的人头皮发麻。      其他人具是一惊,唯有受伤的少年抚着手腕不满地控诉。      “你突然间发什么疯啊……”      左彦侧头看他,撕下一片衣角迅速替他将伤口缠住,同时从腰间一阵摸索,将东西塞到了左麒手中。      少年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手里的黑色笛子眨了眨眼,“你给我这个干嘛?”      “吹!”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左麒抬头见他奔着院墙而去,满脸的莫名其妙,正打量着手中的东西,忽然浑身一震,下意识低头,那些将地上的血液残食干净了的蛊虫正纷纷抬首,对着他受伤的手腕虎视眈眈。      “……”      愣怔只在一瞬,意识到境况的少年撒腿就跑,然而他不动尚好,这一动,僵持的蛊虫顿时有了方向,紧追着他而去。      腕间刺痛不止,似曾相识的状况,少年忽然恍然大悟:“小爷我知道了,姓左的,我那日炼药时被人划破了手腕,也是你干的是不是?你个臭老头死老头,小爷不就偷了你几瓶药吗?你……你就这么玩儿我?!”      少年慌不择路地跑进院里乱窜,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      “凌云,回来!”      苍翊一声呵斥,将已经迈入院里的人叫住,凌云回首:“王爷,属下……”      “他不会有事。”      他虽说的笃定,凌云却仍是面露难色,看着院中乱跳的身影皱眉。      已经与霓落对上手的人骤然回头,冲着院中的少年吼道:“要是不想被啃成残渣,就想办法吹响你手里的东西!”      “你大爷的,你什么时候教过我吹这破玩意儿啊!”左麒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却始终摸不着门路,情急之下直接抵到嘴边用力一吹,刺耳的笛音响彻了整个小院,再回头时,身后的一片已经停止了穷追不舍。      万籁俱寂,震撼莫名。      霓落望着少年,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她急于朝着少年而去,却始终被人缠住。      身后的威胁停下,左麒终于能松下一口气,他小心翼翼转身,蛊虫随之而动,他便吹响黑笛,如魔音灌耳一般毫无章法的音律,一来二去,竟真的将躁动的蛊虫安抚了下来。      “师兄!”      突然炸响在耳边的声音将某人从失神中惊醒,南宫若尘看着眼前一脸得意的少年,瞥了眼他还有些渗血的手腕,忽然觉得一直缠绕在心中的疑惑,在今夜有了解答。      他下意识望向院墙之上,那女子眼中的震撼比他更甚,还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极为复杂的情绪。      “那孩子……怎么会?”霓落低声呢喃,本能一般意欲跳下院墙,眼前却出现一只手将她拦住,她缓缓侧头,看着左彦的眼神带着疑惑,还有几分急切与祈求。      “他……他是……”      左彦定定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她瞳孔微缩,不可抑制地连退了几步,险些不稳摔下院墙,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以精血养蛊控蛊,能驱动这些蛊虫的,唯有供血之人,蛊虫生有灵性,只认一主,这些蛊虫一生只食她一人之血,绝无可能听命于他人,就连与她一母同胞的左彦,也只能以血抑制蛊毒发作而已。      而除此之外,能误导蛊虫的,必是与供血者体内血液极为相似之人,换而言之,就只有一种可能。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知是不慎还是不忍,左彦眼睁睁地看着她奔向廊檐下的少年,这一次却并没有阻拦。      “阁主不可……”      在黑衣人中不知是谁的惊呼声下,霓落已近至王府侍卫护围之下,她呆愣的视线转向紧靠在那抹白色身影身边的少年,刚才的迫不及待却生出了几分怯懦。      目光落在少年重新包扎过的渗着血色的白色腕带上,她下意识上前一步,少年却立即面露警惕,她缓缓收回手,牵强地笑:“你……叫什么?”      …… ☆、兄妹   许是那日暗室之中留下了阴影,这人乍一靠近少年便觉得喉间一紧,本能地寻求庇护,他躲到了南宫若尘身后。      “你……你想干嘛?你的那堆虫子可已经不听你的了!”      少年明显的躲避让霓落心中一紧,泛起的笑意僵在嘴角,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了眼前的白衣男子身上,目光交错,还未看清人脸,那人便被另一只手拽着拉向了身后。      霓落微怔,随即轻笑道:“王爷不必如此紧张,我不会对他怎样。”      苍翊道:“霓落姑娘如今的话,在本王这里可没有任何说服力。”      “我自认与王爷相识数载,交情匪浅,王爷此言,可当真让奴家好生心伤啊!”      她一改片刻之前的冷硬,带着些许调笑,仿若不久之前在怡月阁中交谈那般,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她有意示好,苍翊却不为所动,看着她沉声道:“你不该动他!”      霓落愣住,见他神情认真,眸中怒气难掩,有什么在脑中一晃而过,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眼他身后之人。      “原来如此,倒是我眼拙,没曾想这位公子竟是王爷府上的贵人。”她面露恍然,却突然话锋一转,笑道:“不过……我若真想做些什么,王爷以为,凭你一人之力,拦得住我吗……”      调侃的话音戛然而止,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入人耳,院中的人不约而同地静默,阵阵马蹄声在翊王府外停住。      “阁主,此地不宜久留!”      见她神情不复方才的游刃有余,苍翊轻笑:“你说的不错,以本王一人之力的确奈何不了你,故而本王凭的,并非一人。”      听到府外的动静,霓落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被遮挡着只瞧见一张脸的少年,犹疑半晌,咬牙道:“走!”      “现在想走?晚了!”见他们欲逃,苍翊厉声道:“给本王拿下!”      一声令下,院中再成剑拔弩张之势,不消片刻,院墙之外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道黑影率先踏进院门,紧随而至的,是整装有素的皇城禁军。      “卑职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      一如既往带着杀伐之气的归冉,在人未看清身影前已至苍翊跟前,鞠身行礼。      “可巧,归副统领来的正是时候。”苍翊凤眸微沉,看着来人。      他从未派人通知皇城禁军,纵使消息传出,出动禁军必先经由帝王允许,然后整军赶至王府,这禁军来的,着实是早了些。      只是眼下,的确是帮了大忙。      不同于之前的僵持不下,院中很快出现血光,禁军下手没有顾忌,双方人马死伤不断。      “王爷,那女子不见了!”      胶着之际,凌云忽然惊觉,苍翊环顾整个院落,混乱的人群中果然没了霓落的身影,瞥了眼院墙之上同样消失了的那人,苍翊微蹙的眉头松了下来,淡然道:“无妨。”      见他成竹在胸,凌云也不再追问。      “师兄你做什么?”      少年的声音将他专注于剑影中的视线收回,回头见南宫若尘正朝着几具尸体走去,惊了一跳,赶紧跟了上去:“瑾竹……”      尸体入目的一瞬苍翊身形一顿,闻声看过来的几人同时愣住,不由得瞪大双眼。      这几具尸体是方才不幸被蛊群波及,丢了性命的王府侍卫,只是片刻之前还健壮丰腴的躯体,现在却只剩下了皮肉,如同干尸一般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而尸体本身,除了被啃咬出的点点血迹,再无其他伤痕。      “好厉害的蛊!”左麒凑到南宫若尘身后,拽着他的衣角探出一颗脑袋张望。      凝视半晌,南宫若尘忽然蹲下身去,望着尸体手背上那些细小的伤痕,神情微变。      左麒从侍卫手里扯过一把长剑,蹲到自家师兄身边,试探着在尸体上划了一道,皮肉破开,却已经没有血液流出,他歪头询问:“这是什么蛊?”      “是双生血蛊!”      南宫若尘未答,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左麒一惊,下意识回头。      他竟丝毫没有发现这人是何时到了自己身后!      苍翊剑眉微蹙,见南宫若尘神色不对,他本就心存疑虑,此刻听归冉出声,不禁问道:“归副统领知道此蛊?”      “略知一二。”归冉应道:“双生血蛊,是雌雄成对而生,一般蛊虫进入人体,啃食肺腑令人生不如死,然此蛊却食人血肉,大抵是为血蛊所支配。”      他顿了顿,继续道:“双生血蛊为天下剧毒之首,可若是控制得当,却是能解天下万毒。”      他意有所指,苍翊听的明白,下意识看向蹲在面前一直不曾出声的人,若有所思。      院中的纷争尘埃落定,侍卫取来火油,将少年引至院墙角落的蛊虫躯壳焚烧,火光冲天,映入人眼倒映出诡异的光芒。      南宫若尘抬头,看向府外,周围嘈杂的声响传入人耳,无人再开口说话,徒留少年一人懵懂。      翊王府往东不远处的街道上,几道黑影于民房屋檐上飞速窜过,似是瞧着无人追上来,警惕渐松,却在越过一条巷道时,背后破风声起,为首之人来不及回头,闪动着避开近至身前的暗器,躲避匆忙,脚下不稳,落入了巷道之中。      肩头不慎被暗器划伤,有些轻微刺痛,待她稳住身形,原本紧跟在她身后的几名黑衣人接连落地,只是已然没了气息,巷道口多出一人,她愤然抬头:“你杀了他们!”      暗夜之下连身形都很模糊,那人静立于巷道口,漠然开口:“不过受蛊虫操控的傀儡,杀与不杀于他们而言,并无二致。”      霓落冷笑:“最起码他们还能活着,不是吗?”      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巷道内,冰冷地让人心底发颤。      左彦盯着她良久,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跟我回去。”      “回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霓落冷哼道:“回去何处?回那个早已破败成墟的家,还是你的爱徒如今安居的翊王府?”      毫不掩饰的嘲讽,左彦听得皱眉,耐着性子道:“颐都城已经戒严,怡月阁也已被禁军围困,你杀了数名朝廷命官,如今只身一人,你无处可去!”      “所以兄长此行,是要拿小妹归案的?”      “……”      久违了的亲昵的称谓,此时却只余化不开的疏离,他躲了这人十多年,却从未遗落她的一丝消息,她恨自己入骨,此番结局,他早该想到的。      他良久不语,霓落不由得蹙眉,片刻之前,肩头被划伤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麻,她意识到左彦在暗器上做了手脚,此时强撑着站立已是不易,却仍是咬着牙道:“过了这十数年,兄长这多管闲事的性子,倒仍是没变,如今,可是想着要大义灭亲了?”      “……”      “要我跟你回去也不是不可,只要你告诉我……站住!”      她故作轻松的神情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须臾的功夫,肩头的麻木已经蔓及全身,此时见那人朝他靠近,她竟已是一步都挪动不得。      自己研制的药,药效几何,左彦最是清楚不过,霓落此时的境况他了如指掌,却还是依她所言,顿住了脚步。      头脑开始晕眩,霓落执意不肯认输,她看向近在眼前的人:“你告诉我……那孩子……到底是……是不是……不然我死都不会……不会……”      视线已然模糊,眼帘闭上,她终究未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摇晃的身体倒入一人怀中,迷蒙间听到有人低语。      左彦轻轻将人拥住,望着空无一人的巷道,柔声道:“你不会死。”      “也不能死……”      瞥了眼已经变得干枯的尸身,左彦将怀中之人打横抱起,消失在了巷道之内。      ……      王府偏院内的火光经久不熄,屋中燃上了沉香,熏得人心神欲醉,一人静静地站在窗前,一袭织锦白衣,显得有些单薄,未曾束起的长发随着窗台边的烛火一同摇曳,背对着房门看不清神情。      苍翊自外室走进,取了件厚重的披风走向窗边,将其裹在了那人肩头。      南宫若尘微惊,笼罩住周身的暖意,让他紧绷的身形放松下来,将肩头的披风拢紧了些。      苍翊并未同往常一般拥人入怀,只是同样站在窗前,与他并肩而立,院中的热浪影响不了窗前的温度,涌入的夜风寒冷刺骨。      似是不习惯这般沉默,苍翊轻声开口:“院前那片相思竹,损毁了些,待开春了,我再命人移植些回来。”      “嗯。”      “只是可惜了这满院的花花草草,怕是寻不回来了。”      “……无妨。”      他紧靠在旁,没话找话,却始终不肯看自己一眼,南宫若尘侧头,见他目无焦点,忍不住叹息道:“有话便说吧。”      …… ☆、真相   苍翊凤眸微闪,侧头看他,刚欲出口的话却在瞧见他满脸疲惫的面孔时化作满腔心疼,微笑着摇了摇头。      窗门被人叩响,凌云在外唤道:“王爷。”      苍翊颔首应了,伸手将窗门掩上,挡去一夜寒风,旋即转身将人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南宫若尘惊了一跳,刚一回神背部已然靠上了柔软的锦被,下意识抬头,对上那人打趣的笑颜。      苍翊道:“夜深了,你先歇着,我去去便回。”      言语在喉未来得及出口,那人已经披上外袍出了内室,南宫若尘轻叹一声,手边有些异样,低头才发现那白色的毛团不知何时也钻上了榻,正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背,他将灵狐抱起,目光却仍留在门口的方向。      苍翊踏出房门,凌云早已侯着,低头恭敬道:“那位前辈将霓落姑娘送到了王府,已暂时关押在了密室之中。”      “其他人呢?”      “留了两个活口,已被禁军带走,其他的已尽数诛杀,这是归副统领临走前说要交给王爷的东西。”      那是一方锦帕,包裹着某样东西,苍翊翻开来看,不禁剑眉微挑。      看了眼已经不剩几处好地儿的院落,苍翊走出院门朝着暗室的方向而去。      王府暗室中,霓落半靠在冰冷的墙壁之上,垂首不语,虽已服了解药,药效却还未消,浑身乏力得紧,她双目无神地盯着漆黑的地面,听着暗室外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暗室门开,走进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微微抬首,复又低下头去,勾唇冷笑:“事已至此,你还来做什么?”      来人一身黑袍,垂散的长发遮去了面容,一双漆黑的瞳孔如一汪幽潭,深邃的视线落在墙角之人身上。      左彦应道:“来看看你。”      霓落不屑地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左彦也不在意,径自在她身旁蹲下,从衣袍之内取出银针搁置一旁,伸手欲与她拿脉,却被她执拗避了开去。      “你若还想见他,总得把自己的命留着。”      轻描淡写的话,霓落眼中一亮,骤然抬头,那人再伸手时,她没有闪躲。      左彦指尖搭上她的手腕,掩于长袖下的暗纹暴露出来,让人看的心惊,这是蛊虫反噬的征兆。      “双生血蛊,雌雄相伴而生,若是形单影只没了另一半压制,要控制它已是不易,你强行催动其他蛊虫,极易被其反噬。”      左彦一边施针一边低头言语,霓落静静听着,不作应答。      她并不意外这人会知晓她体内只有一只蛊虫,十多年前,双生血蛊培育成功,引来江湖人百般忌惮,千般觊觎,麒瞑山一役,纵使是打着讨伐魔宫的旗号,又有哪个不是怀着自身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这双生血蛊,便是其中大多数人的目标。      雌雄双蛊,分别饲养于魔宫宫主夫妇二人体内,那日她侥幸活命,雌蛊留存于她身上,食她精血生存,而那只雄蛊,却随着魔宫的陨灭,消失无踪,她能感觉到雄蛊尚存世间,却无法追寻它到了何处。      眼见着她皮肤上的暗纹逐渐变淡,左彦又道:“你只知我在你临盆之日将你的孩子从你身边带走,却不知,我若留他在你身边,那孩子,活不过三个时辰。”      霓落骤然抬头,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左彦抬头看她一眼:“血蛊毒性之强,你比我更清楚,当年你一个内力全无的女子,饲养蛊虫何其危险?又恰逢孕事,蛊虫的毒性已然蔓延到了胎儿身上,能出生已是奇迹,你那夫君用蛊多年,这样的结局他又岂会不知?你当真以为他对你的心思会是……”      “够了!”      霓落厉声将其打断,神情却是动摇不已。      不是没有想过,她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为了复仇,她苦心钻研蛊毒之术,其中利害她比任何人都看得分明,双生血蛊毒性极强,她或许只是那人用来温养蛊虫的一方容器,但她也问过自己,若早知如此,她又会如何抉择?      或许……会是一样的决定。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那数年来的耳鬓厮磨,温柔以待,只是那人为了欺瞒利用自己的逢场作戏。      她这般顽固的姿态十多年前就已经见识过,多说无用,左彦也不再劝解,将扎在她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下。      “小麒的确就是当年那个孩子,但我不会把他交给你。”      霓落闻言浑身一震,不禁攥紧了双拳。      左彦起身,居高临下凝视她半晌,转身朝着暗室门口走去。      “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骤然响起的怒吼,霓落强撑着站起:“我是他的母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还活着,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瞒着我!”      “告诉你又能如何?”左彦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以你当时的心境,就算我告诉你了,你又会怎样待他?”      霓落面色一滞,哑口无言。      当年魔宫初毁,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惨死,她满心满腹的仇恨,若是有了这个孩子,她会……      左彦道:“十五年前的是非对错,现在再来争辩毫无意义,但他的性命,是我用了两条人命换回来的,我绝不会让他,成为你报仇雪恨的工具!”      说完这话,左彦毅然离去,留霓落一人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走出暗室,门外站着一人,似是在等他出来,瞥了眼不远处匆忙离去的身影,左彦问道:“他听到了?”      苍翊点头:“一清二楚。”      他本是想来追问解蛊的法子,却被人捷足先登,便只能在这外面侯着,左麒先他一步到此,光明正大的偷听,少年不过一时好奇,若是早知是这般结果,只怕是有再多的心思,他也不会来此了。      望着少年身影消失的方向,左彦心中暗叹。      十五年前,他将人从魔宫里带出,续得一时性命,却解不了体内蛊毒,于是他寻了一家山野猎户,把孩子交由猎户夫妇抚养,他夫妇二人成婚十几载一无所出,对这个天降的福音自然是喜不胜收,七八年来,他们待这孩子视如己出,得知孩子命不久矣,为替他续命,付出一切也都心甘。      左彦找到猎户夫妇,利用了人性纯善,以血引蛊,将孩子体内的蛊毒转移到了猎户夫妇二人身上,残害了两条无辜的人命。      他虽被世人誉为医圣,行医济世,救人无数,可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圣人。      少年虽然懵懂,却并不无知,只怕是已经猜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不知如何面对,才这般匆忙地逃开。      躲了十多年,瞒了十多年,在今日全然揭开,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藏不住。      左彦神思恍惚,眼前忽然多出一物,他微微一怔,瞬间回神,面露疑惑。      苍翊淡笑:“前辈的东西,物归原主。”      微弱的光亮下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左彦却是再熟悉不过。      在数日前左麒身上被盗的玉牌,不知为何辗转到了归冉的手上,想来与那偷盗之人脱不了干系。      左彦将玉牌收回,却并未道谢,顿了半晌道:“王爷此行,就只是为了归还此物?”      苍翊凤眸微沉,“本王的目的,我想前辈心里最清楚不过。”      他追寻左麒而来,藏于颐都城内,这城中数月来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他尽收眼底,能悄无声息潜入王府,在左麒炼药时取血入药,而自己对瑾竹的那些心思,他又岂会不知?      左彦道:“你为何救他?”      苍翊一愣,随即恍然。      这人所问的,是数月前,自己将人从三皇子府中救出的事。      那时他一心救人,从未想过自己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有多么突兀,对上左彦审视的视线,苍翊唯有苦笑。      他不信自己,心怀戒备,都是情理之中,思虑片刻,苍翊道:“此事……本王无可奉告,望前辈见谅。”      他说的认真,眼神坚定丝毫不肯退让,左彦盯了他半晌,终是妥协了。      ……      风波平息后的王府,比之之前更显沉重,损伤固然不重,但毕竟是一同当差的兄弟,刺杀朝廷命官的刺客落网纵然是大功一件,却无人为此感到欣喜。      苍翊回到清芷榭时,火光尽熄,院中还残留着焚烧之后的古怪味道,屋中烛光微弱,印在窗前的剪影一闪一闪,想来他再晚些回来,就得摸黑回房了。      轻声踏入内室,榻上的人已经入眠,房中回响着他轻微均匀的呼吸声,苍翊一步一步靠近,在床沿坐下,卧在枕边的灵狐顿时惊醒,瞥了眼床边的人,闭上眼继续睡了。      苍翊贪念地描摹着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容,却又怕惊醒他似的不敢触碰,凝视半晌,无奈叹道:“瑾竹,你可知道,若是你想做什么,你要我做什么,无论什么事,我总会依着你的,缘何你总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呢?”      …… ☆、醉酒   时辰渐晚,各处民房里的烛光都已灭了,黑灯瞎火的街道上,有人提着油灯,手中握着铜锣,“咚咚”的打更声伴随着打更人的高喊传遍皇城的大街小巷。      三更敲罢,空中洒下了细小的雪花,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逐渐化为虚无,屋内若燃了碳火,本是最适合入眠的时候,偏偏有人睡意全无,要与这雪雨作伴。      翊王府外靠近街道的高大院墙之上,两道身影一坐一立,望着敲更路过的人渐行渐远,直到连那一点火光也消失在视线之内。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侧身仰头,看着恭敬站在自己身旁的某人,面露不满。      凌云道:“王爷让属下跟着。”      “他是担心我寻仇还是担心我自尽啊?”少年在暗夜中撇了撇嘴。      他不过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      “有酒吗?”      呆坐了半晌,少年突发奇想,本以为会被推拒,却见凌云只是怔了片刻,低头应了声“是”。      凌云离开此处去取酒,留少年一人坐在原地,继续望着黑夜发呆。      他自小在山野长大,记忆中的爹娘只有那山间小茅屋里的猎户夫妇,他二人归土这么多年,如今连记忆都很模糊,但儿时所感受到的那些温暖,却至今犹存,他一直以为他就是山林里的野小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别的身份。      年少遇上左彦,他想他是幸运的,父母双亡之际,孤苦无依之时,恰逢这样一个人带自己脱离困境,却未曾料到,林间巧遇,根本就是早已注定好的。      雪下得愈发大了,落在身上的雪花越来越多,一点一滴将体表的温度带走,撑在身侧的双手变得冰凉,少年不由得将手缩回袖中,改放到身前。      凌云很快取了酒回来,还用滚水温过,左麒接过酒壶,暖暖地握在手里,竟一时不舍得入口,肩头多出了一件狐裘,是这人方才一道拿来的,厚重的披在身上,被寒夜剥夺的温暖渐渐回笼。      少年道了一声:“多谢。”      “……”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左麒垂首,将壶盖打开,一阵浓烈的酒香扑鼻,他抱起来尝了一口,顿时皱眉。      他很少喝酒,因为讨厌这种味道,明明闻起来香甜又甘醇,入口却只剩下苦涩与辛辣,就如那事情的表像那般美好,真相却令人痛苦不堪。      怨是肯定有的,可他却不知道该怨谁。      是那个不顾后果生下自己的母亲,还是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师父,又或是那个与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似乎谁都有着不得不为的理由,又同样做出了让人无法原谅的事。      苦酒入喉,对不擅饮酒的人来说滋味并不好受,却又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      似是不想遭罪,少年抱着酒壶开始牛饮,不消片刻,壶中的酒液便已折了大半,凌云低头看着,并不阻拦,待他身形开始不稳,才蹲下身去,让少年欲坠不坠的身体稳稳地靠在自己身上。      少年迷迷糊糊,已然是喝醉了,因喝的太急,此时喉间如火烧一般,心底也是阵阵发烫,头脑晕眩,十分不适,察觉到身旁有人撑着,他便径直倒入了那人怀里,却还不忘了将剩余的酒灌往嘴里。      “莫要再喝了。”      凌云欲从他手里抢过酒壶,却被他瞬间避了开去。      左麒仰头将酒尽数饮下,像是很有成就感一般,对着身边的人咧嘴一笑,手下微松,空了的酒壶便直直地朝下坠去,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年微惊,下意识便要跳下院墙去拾捡,刚要垂下的身子又被某人给捞了回去。      凌云叹息一声:“回去吧。”      左麒微微抬首,面露几分迷茫,“回去……回哪儿啊?”      “……”      两人四目相对,眼前熟悉的沉静眼眸,少年愣愣地眨眼,看着看着忽然嘴角一瘪,一把搂住那人脖颈便嚎啕大哭起来。      凌云:“……”      左麒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抽噎着哭泣,如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一般。      凌云无奈,又不知用何言语,只能用手轻拍着他的背,细心抚慰。      过了良久,少年似乎哭的累了,趴在某人身上,攥着他胸前的衣物,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      他说:“我不想死,所以不能怪他……”      “……”      “我很怕死的……”      左彦杀了人,却是为了救他性命,他心中歉疚,饱受煎熬,满心的罪恶感,可若要他此刻拿自己的命去偿了那二人的债,他自认……是不愿的。      他畏惧死亡,所以没有资格去怪罪别人。      凌云静静听着,无法劝慰,便只能更紧地将人拥着,许是多了几分安心,少年靠在他怀里,没多久便睡过去了。      将人送回房中,替他褪了衣物,掖好了被角,凌云转身忽觉异样,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角还被人攥在手里,不由得苦笑。      他蹲下身去,轻轻掰开少年的手,又听他似乎在嘟囔着什么,因听不太清,他便凑近了些。      “我没有家了……哪儿都不是我的家……”      带着哭腔的低语,凌云定睛一看,才惊觉少年不知何时已再次湿了眼角……      ……      翌日晨起,苍翊难得比某人醒的早了些,看着身旁温和平静的睡颜,昨夜心中的点滴郁结瞬间烟消云散。      他恼怒,恼的是南宫若尘,怒的却是自己。      他恼这人每次出事全靠自己强撑,那日蛊虫被人催动,之前服用的解药根本无效,却无一人告知自己,而他怒的,是身边之人痛苦不堪,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他无奈一笑,凑过去在那人额头印下一吻,又不舍地看了半晌,才起身穿戴。      房门被人拉开,露出一人雄姿英发的身形,他身着厚重的紫色朝服,头戴一顶鎏金扣冠,脸上淡淡的浅笑越发衬的他俊美无双。      门口有人侯着,见他出来,将手中的一封书信递上。      “启禀王爷,这是武安侯府的信。”      苍翊拆开信封,看清信上的内容不禁挑眉一笑。      那人果然按捺不住动手了。      他抬头环顾整个院落,昨夜火烧过后的地面被层层白雪覆盖,偶有几处露出黑色的残垣,昭示着雪层之下的狼藉。      “这院子,该修修了。”      低声冒出这样一句话,苍翊走出院门,留这送信的侍卫望着空空的院落一脸茫然。      今日的朝堂之上,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气氛却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庆元帝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握着一份奏折,看着奏折上的内容,脸色愈发阴沉。      这是早朝之前由大理寺卿呈上来的奏疏,言明昨夜子时,大理寺当值的守卫照例巡防,却意外发现与他一同当值的另一守卫,竟用迷烟迷倒了安国公府在牢中的三人,意欲图谋不轨,幸得发现及时,安国公等人才幸免于难。      “仲卿是嫌这朝纲还不够乱吗?”      轻描淡写的话,无端让人不寒而栗。      殿中站出一人,下跪道:“是微臣失察,请皇上降罪。”      这人便是上呈奏折的大理寺卿仲连常,回想起昨夜的千钧一发他仍不由得直冒冷汗,若非有人送来消息让他注意安国公府中人,受他交待的守卫要是晚去一步,只怕现在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庆元帝垂眸看着,长久不言。      他并非是要怪罪于大理寺,昨夜翊王府遇刺,那行蛊之人也已现身,近日里发生的这些事情便足以证明安国公府无罪,昨日翊王府风波平息之后,他便打算今日将安国公等人无罪释放,却不想有人会如此心急。      沉吟半晌,庆元帝问:“安国公现下如何?”      “已请了太医前往查看,现下已经苏醒,并无大碍。”      “那便好。”庆元帝道:“安国公府刺杀皇亲一案朕已派人查明,与安国公府并无干系,即日起,安国公府众人解除禁足,安国公及安国公世子无罪释放,至于其庶长子霍琅轩,无端造谣生事,扰乱朝纲,累及全族受累,不忠不孝,着令将其交由刑部审理,他若识趣,念在安国公劳苦功高,朕倒可饶他一命,不然,便依法论处!”      顿了片刻,他想了想又道:“此番被冤入狱,安国公年事已高,派人安然送回府中,待身体将养好之后,再入朝就职,另外赐安国公世子平级承爵,再加奉一年,以示抚慰。”      庄重的朝堂之上,庆元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话音刚落,群臣有了片刻的愣怔,忙低头高呼:“皇上圣明。”      大殿之中,苍翊与另一边武官之列的武安侯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一幕落在身后的苍离眼中,心中愤恨,却只能暗自咬牙。      …… ☆、书信   此事出在大理寺中,是大理寺卿驭下不严,失察之过,可他毕竟无辜,便只令罚奉三个月以示惩戒,仲连常垂首谢恩,心中暗自庆幸。      早朝之后,庆元帝刚回寝宫换下朝服,正欲去中宫用膳,却忽然有宫人走进。      “启禀陛下,翊王殿下在外求见。”      ……      南宫若尘醒来之时,身旁的位置已经变凉,他昨夜睡得很沉,连那人何时回屋又何时起身的都不知晓,微微侧头,窝在里侧角落里的灵狐正睡得安然,小巧玲珑的茸耳上挂着一张字条,南宫若尘伸手取下,惹得灵狐敏感地动了动耳朵,却并未醒来。      字条上写着:我晚些回,你先用膳。      掩下心里点点失落,南宫若尘随手将字条塞到枕下,缓缓起身。      院中覆盖的积雪已被清理了大半,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却是某人刻意交待了不得惊醒屋中之人。      房门打开时,有人正在清理竹林里的残枝落叶,南宫若尘静静看着,灵犀端着早膳走近时,这人还未回过神来。      “公子,该用膳了。”她提醒道。      南宫若尘微微颔首,折身回了屋内。      风波刚过,本该是风平浪静的日子,翊王府中,却不请自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府西院,少年居住的院落,一道红色人影翻墙而入,径直冲进了少年的卧房。      左麒昨晚醉得狠了,晨间醒来大脑昏沉,头疼欲裂,比平日里更觉困倦,是以时至戌时仍未醒神,连房门被人推开也不自知。      “小麒哥哥!”      少女清脆的嗓音突然在耳边炸响,他纵是在睡梦中也被吓了一跳,乍一睁眼,近在咫尺的面容惊得少年迅速弹跳而起,又因头脑晕眩继而直直的栽倒在榻上。      左麒瞪大眼睛看着床边的人,头戴绯色半月流苏,右鬓扎着一缕小辫子束向脑后,一身水粉色毛绒上衣搭着红色罗裙,正俏皮地笑着盯在自己身上。      “小麒哥哥,你怎么了……”      “啊!”      “……”      疑问的话被一声惊叫打断,楚灵儿浑身一震,被吓得不轻,少年更甚,指着眼前的人结巴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灵儿瞬间笑道:“我从家里跑出来的,是这里的管家叔叔告诉我你在这里的,灵儿可是专程来找你的,怎么样?高兴吧?”      高兴你大爷!      左麒一张惊愕的脸迅速沉了下来,于是,片刻之后,擅闯他人卧房的少女,被单手扔出了房门,呆呆地望着院中的冰天雪地。      本以为这人会如往常一般大吵大闹,她却只是高喊了一声“那我待会儿再回来!”便直接冲出了院子。      听着门外的确没了动静,左麒趴到窗前看了看,确认人的确已经走了才松了口气,于是倒在床上继续安睡。      楚灵儿刚到王府,清芷榭便得了消息,想着她不过一时玩闹,院中的人也没太在意,亦不想因此扰了南宫若尘,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竟自己跑来了此处。      “楚姑娘可是有事?”      见那人在院门口踌躇,似是有急事,妙风走上前询问。      楚灵儿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人眨了眨眼,朝着院中望了望才道:“那个……我找公子哥哥,他在吗?”      妙风笑道:“公子正在用膳,姑娘不妨晚些时候再来?”      “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她表现地很急切,妙风回头望了一眼,猜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点头道:“姑娘随我来吧。”      少女眼中一亮,急忙道谢,跟着妙风踏进了院门。      轻叩房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房门被人拉开,瞧了眼门外的人,灵犀对妙风点了点头,进去回禀,片刻之后又走出一人。      面对着这谪仙一般清雅男子,少女再多的闹腾都下意识收敛,显得有些拘谨,乖巧见礼:“公子哥哥好,冒昧打扰了。”      这怪异的称呼让南宫若尘微怔,随即道:“姑娘言重了,此行可是有事?”      温润好听的声音很好的化解了少女的紧张,楚灵儿抬首,眼前这人比她高了两个头不止,隔得近了,她需得仰头看人,她从腰间取出一封书信递到那人身前。      南宫若尘心中狐疑,却并未多问,伸手接过,修长的手指快速将信封拆开,瞧见信中所书时不由得面色微变。      “姑娘这信,是从何处得来?”      楚灵儿道:“这是我从庄里的信鸽身上摘录下来的。”      “信鸽?”南宫若尘垂眸思索,神情有些凝重。      这信上所书,是有关他自身的,身份来历,身处何地,所逢遭遇,事无巨细都列地清清楚楚,不难看出这些消息是有人刻意调查,若此消息泄露,势必给翊王府带来非常大的麻烦,可他不明白……为何是云岳山庄?      “姑娘可否告知,这信鸽是飞往何处?”      楚灵儿眸光微闪,迟疑了片刻方道:“是送往颐都城的。”      也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将信擅自扣下,而只是抄录,庄里与皇城中人有常有联系,此事她一直都知晓,至于联系的是谁,她无从得知也没兴趣知道,那日也只是一时贪玩,无意从信鸽身上发现了此封书信。      “灵儿虽然着急跑来这里,到底比不上信鸽的速度,这信,想来早已经到了皇城,父亲的事情灵儿不能干涉,只能跟公子哥哥报个消息,还望公子莫怪。”      她说的歉疚,南宫若尘一脸柔和,轻声问道:“姑娘为何帮我?”      楚灵儿微笑:“公子哥哥出事,小麒哥哥也会不开心,灵儿不想小麒哥哥不开心。”      脱口而出的答案,南宫若尘愣了愣,一时竟有些感慨,沉默良久,方才道了一句:“多谢。”      他站到院中,想着苍翊入宫迟迟未归,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他望着皇宫的方向,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信纸。      ……      未央宫中,庆元帝坐在上首,空旷的殿中还有一人,正是片刻之前在殿外求见的某王爷,与往日不同的是,苍翊此次并未落座,而是直直地站在宫殿中央。      “你今日倒不急着回你的翊王府了?”      庆元帝抬眼看向殿中之人,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余光却仍落在那人身上。      “臣弟今日特地用了早膳才出了王府,吃饱喝足,自是不急着回去,倒是耽搁了皇兄用膳的时辰,还望皇兄恕罪。”苍翊笑着行礼,虽是请罪,却丝毫不显张煌。      庆元帝沉稳的神情稍显怪异,似是懒得与他饶舌,将茶盏搁置一旁,直接道:“说吧,今日来此为了何事?”      “是为了昨夜府中之事。”苍翊道:“昨夜出现在臣弟府中的黑衣人,为首的主谋已经落网,如今正关押在臣弟府邸,涉及到朝廷官员遇害一案,臣弟不敢妄断,该如何处置,还请皇兄定夺。”      庆元帝正摩挲杯盏的手微顿,意味不明地瞥了苍翊一眼,敛目道:“那些人虽是朝廷的犯人,可他们所为,当属你翊王府损伤最甚,依你之见,朕当如何论处?”      他虽说的随意,神情却不似之前那般随和。      昨夜王府出事,他派禁军前往,自然是得了确切的消息,他命归冉带人,也是因他曾经处在江湖之中,对那些东西多些了解,他的目的本就是那幕后主谋,可归冉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被那人侥幸逃脱,连归冉和那么多皇城禁军都不能拿下的人,他又是如何做到的?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帝王心生疑窦,眼中有异色闪过,只是苍翊垂首回禀,并未察觉,他鞠身恭敬道:“若依法处置,纵使判他们所有人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只是臣弟斗胆,想替那为首之人,求一条活命。”      庆元帝始料未及,一时愣怔,瞧着这人难得这般恭敬的态度,沉声道:“你要留她性命?”      “是。”      似是想到了什么,帝王眼中渐有风暴凝聚,沉默片刻,他掩去眼中阴郁,故作无奈笑道:“朕知道那人曾与你有旧交,可你重情重义,她却多番欲取你性命,此时你放了她,她可未必领情!”      “还是……你心中还有其他思虑?”      带着试探的话,苍翊心有所觉,却并未慌乱,他微微摇头:“皇兄误会了,臣弟要她活命,并非是为了往日的交情。”      “哦?那你是为了什么?”      苍翊终于抬首,帝王的情绪却已然收敛,见他并无异样,苍翊才道:“臣弟逾矩,今日还带了另一人入宫,望皇兄见上一见。”      虽不明其意,庆元帝却也生了好奇之心,思索片刻便允了殿外的人进来。      偌大的殿门打开,进殿的人一袭黑袍遮身,只瞧见这身影庆元帝便是瞪大双眼,瞬间从龙椅上站起身来。      那人轻掀斗篷,凌乱的发丝散落,他并未行礼,看向上首之人:“皇帝陛下,别来无恙。”      …… ☆、交易   看见来人,庆元帝大感意外,想也没想便脱口道:“左先生……”      似是想到什么,未出口的话突然顿住。      苍翊知他是顾忌自己在场,也不在意,直接行礼道:“臣弟府中还有些琐事,先行告退。”      庆元帝尚处在震惊中还未回神,一时竟忘了追问这人为何会同翊王一道入宫,听得苍翊之言,便直接允了。      苍翊行礼之后退出未央宫,走到殿门处脚步微顿,不禁再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发现这人进殿时,皇兄眼中似乎亮了一瞬,能当的起帝王一声“先生”之称,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怕不止是昨夜告知于他的那么简单。      这人便是医圣左彦,因昨夜与某王爷达成协议,今日带他入了宫门。      在未央宫门口,苍翊望着皇宫一成不变的光景,滞留了片刻,才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该做的都做了,本以为今日能得个清闲,苍翊一派悠然回到王府,正欲踏进府门,不远处一辆华盖马车缓缓而来,看清那车身上的身份标识,苍翊剑眉微挑,在府门口驻足。      马车意料之中地在翊王府门口停下,赶车的小厮率先向翊王行礼,随后转身从马车内取出一方木凳,平稳放置。      马车微晃,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掀开轿帘,随即一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那人跳下马车,对上苍翊满是兴味的视线,躬身见礼道:“皇叔安好。”      他身罩一袭雪白的绒领披风,微微俯身,双手指节交叠于身前,露出藏于披风下的青色长袖,头戴冠玉,青丝束起,垂首掩去脸上的丝丝病态,敛眉遮住了眼中的熠熠生辉。      “大皇子来得可巧,本王刚自宫中回来,正好碰上你来我王府的车驾。”      苍烨笑道:“未递拜帖,来得冒昧,还望皇叔莫怪。”      “罢了,先进府吧,外面天寒地冻,你若在本王的王府出了点什么差错,本王可担待不起。”说罢便率先进了府门。      听出他话中有话,苍烨也不在意,轻声笑了笑,随后跟了上去。      翊王府少有人来,待客的正厅里并未做什么布置,清冷得很,下意识望了眼偏院的方向,苍翊带着身后之人进了厅内。      取下厚重的披风,苍烨在屋中落座,燃了碳火的厅内温暖如春,饶是如此,他那苍白的脸上也是过了许久才渐渐显出几分血色。      丫鬟很快奉上茶水,待大门轻轻磕上,苍翊抿了口茶道:“你平日里足不出户,今日怎的有空来我府上?”      苍烨苦笑:“侄儿多次相邀,皇叔却一次也不曾赴约,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登门拜访呢?”      两人对视一眼,皆一笑置之。      他们二人生来就没有多少交集,虽有叔侄关系,私下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是为避嫌,二来也着实没什么必要,若非郢州之事,苍烨贸然伸出援手,苍翊都快忘掉这皇城之中还有大皇子这人。      他一直以为皇室中人,最深藏不露的当属三皇子苍离,如今看来,隐藏最深的,当是眼前这人才是。      自数年前大皇子隐退朝堂,他们二人还是第一次见,想了想,苍翊直接道:“我知道你此番为何而来,只是你要的东西,本王做不了主。”      苍烨正在倒茶的手微顿,微微抬首。      苍翊笑道:“那双生血蛊的另一只雄蛊,在你身上!”      十分肯定的陈述,此事他也是昨晚才从左彦口中得知。      自古朝堂江湖两分,彼此互不干涉,十五年前围剿魔宫之事,与朝廷并无干系,朝廷之所以会派兵参与,为的便是当时已性命垂危的离洛国皇长孙。      “皇叔说的不错,那蛊的确在我身上,我这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无药可医,要想活命,只能以毒攻毒,所以,双生血蛊我势在必得。”他神情依旧温和,话中却透出几分凌厉之意。      苍翊定定的看着,沉吟半晌忽然笑道:“本王倒是好奇,若是整日里在体内养着个随时能噬人性命的东西,会是什么滋味?”      自是会令人胆战心惊。      苍烨苦笑:“我是靠它才能苟活至今,虽然惧它,却又不得不依赖它。”      十五年前庆元帝将蛊虫带回种在他的体内,起初虽痛苦不堪,随着身体逐步适应,也渐渐恢复了康健,可这蛊虫到底是残缺不全,只能支撑他安然无恙至十七岁那年,如今身体愈发孱弱,若得不到完整的双生血蛊,他随时可能丧命。      “你想活命,当去寻那蛊虫宿体之人,何故找到本王府上?”      苍烨道:“皇叔与我虽隔着辈分,但分属同脉,既有共同的敌人,便是盟友,侄儿远离朝堂多年,无人可信,能求的,便只有皇叔一人,况且……我要寻的人,此刻不就在皇叔府上?”      “……”      见他端着茶盏,似笑非笑,苍翊凤眸微沉。      他居于朝堂,从未与人结怨,唯一视为死敌的,只有三皇子苍离,这共同的敌人,自然只能是那人,他此话本是为了试探,这人对自己的野心丝毫不加隐藏,想来是有意示好,盟友之说尚有几分可信,只是无人可信,怕是不然。      “如此说来,郢州之行你多番暗中相助,也是因为同脉盟友之故?”      丞相之子手持皇室身份铭证,能将如此重要之物随意交付,可是非同一般的信任。      苍烨但笑不语,垂首默认。      ……      未央宫中。      庆元帝重新落座,并未追问左彦与翊王府的关系,他虽是帝王之尊,面对刚来的这人却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先生何时到的颐都?近些年过得可好?”      左彦言道:“到这颐都不过数日,劳陛下挂念,一切都好。”      “先生客气了,昔日若不是先生出手相帮……”刚要出口的话一顿,庆元帝将话锋一转:“当年承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先生此次来此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他说的诚恳,左彦开门见山道:“草民来此,为与陛下做一笔交易。”      “交易?”庆元帝愕然。      他本就欠下左彦一份恩情,之所以让他直说,便是为了偿了此事,而他却提出交易,是所提之事太过不易,还是他另有所求?      庆元帝沉吟半晌,“不知先生要做的,是何交易?”      左彦道:“以离洛未来储君之命换舍妹性命!”      “……”      庆元帝心中一震,离洛国现下并无储君,可他说的是谁他们二人心知肚明。      掩下心中激动,庆元帝道:“不知令妹有何难处?现在何处?”      料想到之前翊王所说,他心中已有猜测,却又盼着真正的答案非他所想,然而事与愿违,左彦对上他的双眼,淡然道:“舍妹暗杀朝廷命官,身患重罪,现关押于翊王府暗室之中。”      “先生之意,是要朕将吾国数位朝廷重臣之死弃之不顾?”      “死者已矣,真正动手之人已尽数被陛下处以极刑,震慑警示之目的也已达成,舍妹一介女子,如今陛下纵是杀了她也无济于事,若是因此再搭上一条人命,怕是得不偿失。”      两人平静相诉,却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刹那间整个未央宫大殿之中,静地落针可闻。      庆元帝眸色微沉:“先生这是在威胁于朕?”      “老夫从不威胁人。”左彦硬声道:“老夫苟活数十载,无妻无子,只有这一个妹妹,十五年前我为救她脱困,借了你皇家的势,你带人出兵,我救你儿性命,公平之交易与今日无异,成与不成,全凭陛下一言。”      庆元帝闻言微愣,不仅是因他自称的变化,自踏入殿门,他自称草民,是当自己为皇,而此时改称老夫,怕是已存了鱼死网破之心,再者,十五年前之事他自己已忘却不少,却仍记得当时他让朝廷出兵,并未提及救人之事,若当年便只是为了救人,如今仍是,执念之深,怕是任何事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思虑良久,庆元帝问:“先生当真能救他?”      “陛下若是应承,我自能保他无恙。”      庆元帝紧盯他深邃的双眸,静静看了半晌,应道:“朕……应你便是。”      话音渐落,左彦冷硬的神情逐步恢复柔和,他缓缓起身,终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谢陛下。”      待左彦沉重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庆元帝紧握龙椅的手才缓缓松开。      此事若由常人提出,他定会让那人血溅当场,可此人身份太过特殊,且不论杀了他会给朝廷带来多大的灾难,更因这世上若还有人能救他亲子,便只有这人了。      未央宫殿门轻轻关闭,同时关住了帝王沉重的一声长叹…… ☆、苦楚   大皇子离开翊王府时已时过午时,落雪之后天空放晴,竟是格外的纯净,一片蔚蓝色的天幕点缀着层层云纱,只是这令人赏心悦目的一幕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强风煞了风景,苍翊将人送出府门时,少了披风的遮挡,再强壮的身躯也被吹得发颤,那人与来时并无二般,只在手间多了一只暖手用的暖壶,目送着马车离去,苍翊转身回府。      “王爷……”      他正欲去往偏院,迎面赶来一名侍卫对着他道:“启禀王爷,公子他……去了暗室?”      “暗室?”苍翊顿时皱眉:“尔等为何不拦着他?”      “王爷,属下……”      他倒是想拦着,却是不敢阻拦,也是没了法子,才赶来通报,又恰逢大皇子来府在正厅洽谈,耽搁了时候,他正欲解释,苍翊却看也不看折身赶往暗室的方向。      瑾竹体内蛊虫未解,他最担忧的便是遇上霓落会出了什么差错,将人关在暗室之中,本就是为了远离那人居住的偏院,哪曾想到他会巴巴地自己送上门去!      心中焦急,苍翊不由得加快了脚下步伐。      片刻之前,王府暗室。      室内无窗,外面再怎么亮堂,这里依旧昏暗无光,南宫若尘提着食盒缓步踏入,借着微弱的烛光靠近暗室里那人所待的地方,取了随身带着的烛台,搁置在墙角边的木架上,一一点燃之后,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暗室里的陈设比昨日刚把人关押进来时添置了许多,通风不畅不能燃碳火,侍卫便在角落里的石榻上多铺了几层被褥,另一边添了一张木桌,南宫若尘提着食盒在矮桌前的蒲团上坐下,将饭食粥菜一一摆上。      自他进来开始,霓落的视线便一直尾随在他身上,见他在木桌上摆满了饭菜,她坐在石榻上冷哼道:“公子可是来送我最后一程?”      南宫若尘正在摆放长筷的手微顿,低声应道:“我来道谢。”      “……”      霓落故作无谓的神情一僵,转而笑道:“谢我什么?”      南宫若尘未答,微微起身,将盛好的饭碗搁到木桌对面,看向榻上的人,示意她用膳。      霓落对他这般态度很是好奇,犹豫不到片刻,果断起身,在另一边的蒲团上坐下,拿起木筷开始用膳。      南宫若尘垂首,提起白玉酒壶倒满一杯推到她身前:“府中酿的果酒,可以暖身。”      多余的话语,霓落微愣,意识到他是在因为自己刚才疑虑的话多作解释,不禁面色有些古怪。      勉强吃了半碗,她放下碗筷,见南宫若尘依旧不言,欲开始收拾,忍不住道:“有事说事,你若是来看我笑话,大可不必。”      南宫若尘道:“晚辈是来道谢的。”      “……”      霓落无言以对,静静地看着他将吃剩的饭菜又收回盒中,却留下了那壶酒,待木桌上收拾干净,南宫若尘将食盒放在腿边,才抬头道:“晚辈此来,谢前辈救治之恩。”      霓落皱眉:“我何时救过你?”      她虽微蹙眉头却并无疑惑,南宫若尘看她一眼:“蛊虫虽为毒物,若是运用得当,未免不能用作他用。”      “……”      “晚辈以前不明,蛊虫种于我体内数月,却少有发作,唯前几日真正毒发,晚辈不得已动用内力压制才得知,前辈在我体内种下蛊虫,却是在以蛊虫替我修复筋脉。”      若非如此,以他被蚀骨散损坏的已经残破不堪的筋脉,根本支撑不到左彦出现在翊王府内,而起初发现蛊虫存在时常有的刺痛,也并非蛊虫噬咬,想来选了能控人心的魇蛊,为的,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南宫若尘又取过一只玉杯,连带着霓落身前的酒杯一同斟满:“前辈良苦用心,晚辈在此谢过。”说罢便顾自饮尽。      霓落端了酒杯,却并未喝下,只盯在对面之人身上,良久方道:“我虽未想过要害你,可我利用了你也是事实,公子这一声谢,在下当不起。”      她为复仇,利用南宫若尘逼左彦现身,这个过程中遭的罪,可不比蚀骨散要少。      “晚辈也不过求个心安。”到底是自己欠了人情,接不接受是别人的事,做不做却只在自己。沉默半晌,南宫若尘又道:“晚辈此来,还有一事,想向前辈请教。”      “你可是要问我,为何杀了那些朝廷命官?”      南宫若尘默认。      与朝廷为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害人性命,损人不利己,白给自己添了许多麻烦。      这般浅显的道理霓落自然明白,只是她对此似乎不甚在意,玉质的酒杯盛着酒液在她指尖翻转,她淡然道:“故人之托,能帮便帮了。”顿了一会儿,她又笑道:“说来我救你,也是受了故人之托呢!”      “那敢问前辈的故人,现在何处?”      他有此一问,霓落颇感意外,微怔了片刻,她挑眉笑道:“这事公子何故来问我呢?若连公子你都不知道他在何处,我又如何得知?你俩,可都是苏家人呢。”      太过刻意的提醒,听着有些讽刺,南宫若尘不禁眉头微蹙。      似是自言自语,不待南宫若尘说话,她一改调笑般的语气,又苦涩笑道:“你自小深居宫廷,苏家的事对于你,形同外人无异,可他不同,亲身经历的绝望,他心里的苦,和我一样,一辈子忘不掉的痛,你又怎么会懂?他要做的事,我帮不了,也不会阻拦,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公子请回吧。”      她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南宫若尘莫名料想到那个留在王府的少年,仔细看起来,他们的确是有相似之处的。      想了想,南宫若尘道:“拘泥于过去恩怨,得不偿失。”      见她如今这般模样,他也不免有些感慨,这样的苦他又怎会不懂?      曾几何时,他也同样被仇恨束缚,苏家灭门,他虽感触不深,可母妃日渐消瘦的身体何尝不是如尖刀一般扎在自己心上,后来母妃离世,他的人生亦遭逢变故,他所经历的绝望,又有谁人能懂,他满心仇恨,即便明了那人的心意,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却仍不能坦然面对,白白蹉跎一生。      霓落闻言苦笑:“我何尝不知,若能解脱,谁又愿意活的这样苦……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她面露颓然,南宫若尘也不再多劝,再次鞠身行了一礼,他起身离去。      暗室的门重新关上,霓落看着桌上映着烛光闪烁发亮的酒液,轻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从暗室里出来,突然入目强光刺得南宫若尘下意识遮眼,不巧与匆忙赶来的人撞了个正着,手里提着的食盒被撞翻,饭菜洒了一地。      南宫若尘眼睛还有些恍惚,却也能从熟悉的味道分辨出来人是谁,疑惑道:“你怎么……”      “瑾竹你没事吧?”      话刚出口就被人打断,苍翊一把将人扯进怀里,上下看了半天见他无恙才放下心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清他眼中的焦急,南宫若尘微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苍翊低头瞥见满地的残羹,心中了然,却不甚明白他无故为何来给这人送饭,轻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嗯。”      这人还穿着一身朝服,南宫若尘就这样被拉着手一路往前走,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了,手掌被握住的力道有些大,却很温暖,他不由得回握住,朝他身边靠近了些。      回到清芷榭,妙风妙云瞧着自家王爷沉着一张脸进院,还以为是和公子闹了别扭,却又瞥见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和南宫若尘一脸温和的神情,一时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苍翊不理会旁人的疑惑,径直拉着人进了屋内,他顾自将人按在软榻上坐下,伸手探了探他脸上的温度,皱着眉去外间拿了暖壶塞到南宫若尘怀里:“穿的这样单薄就出去,也不怕冻着。”      南宫若尘乖巧地待着,像个孩子一样任他摆布,见他想替自己暖手,脚下忽然踩着一物,乍一低头,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变得愈加难看。      原本平平整整的地板上,七零八落的散着十几颗黑白玉棋子,抬头看向窗边,摆放着棋盘的木几上,盛装棋子的棋罐果然已经被打翻,环顾了一圈内室不见罪魁祸首的踪影,苍翊无奈叹气,省了唤下人进来整理,他蹲下身去,将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一一捡起。      起身整理棋盘时,无意瞥见某人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得笑道:“好端端地,盯着我做什么?”      南宫若尘微微抬首:“我们……说说话吧。”      …… ☆、证物   自昨夜出事,他们还没好好说过话。      愣怔地眨了眨眼,苍翊一把将还未分类的棋子扔进棋罐,迅速在他身边坐下,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凑近了笑道:“好啊,瑾竹想说什么?”      突然喷在耳根的气息有些温热,南宫若尘难得没有避开,侧头看他:“你可还在怪我?”      苍翊轻抚在他腰间的手一顿,抬眼与他对视:“为什么这么问?”      南宫若尘沉默,只是这样望着,说不出话来。      他亦不知是何缘由,许是多年来相处的直觉,对彼此一点一滴的情绪都能察觉。      被他这样直白地凝视,苍翊眸色渐深,眼前泛着桃红的桃花双眸水光荡漾,魅惑至极,他蓦然喉间一紧,搭在他腰间的手微一用力,便将人拉至怀中,倾身吻了上去。      不知谁先闭了眼,轻舔乱啄的吻由浅至深,苍翊抬手扣住那人后脑,旋身将人压在了软榻之上,舌尖霸道地闯入。      他是心中烦闷,却不知要如何倾诉,对着他疾言厉色,或者是冷言冷语,他不能,也不舍得,以往对他据而远之,求而不得的人,现在事事依他顺他,那般高贵的人,为了他困居在这王府,连出门都不能以真容示人,他给了他能给的所有,自己还有什么可怨的!      还未褪去寒意的身体在彼此厮磨之间迅速升温,就连血液也逐渐变得滚烫,苍翊吻得虔诚,与他唇瓣相贴,呼吸交融,体内的欲望开始叫嚣,不再满足于简单地亲吻,流连在腰间的手微微屈起,去解他的衣带。      南宫若尘微仰着头,双手不自主地搭上那人双肩,任由身上繁复厚重的衣物被层层剥离,任他不停地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被进入的时候有些微痛,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地上的衣物落了一地,如棋罐里的棋子一般,黑白相间,似玉一般的风流,压抑的喘息与低吟,在温暖的内室里经久不绝……        ……      “依你之言,她其实一直在护着你?”      略显凌乱的床榻之上,铺了厚厚的被褥,清理之后,两人暖暖地窝在被子里,苍翊半靠在床头,将人揽在怀里,听他说着近些天发现的一些事,不免有些惊讶:“可她是为何?”      “我亦不知。”南宫若尘摇头,他与霓落素不相识,除却左彦之故,她如此做的理由,当真是为了故人所托吗?      忽然想起一事,他撑着还有些酸软的身体坐起,在床头暗格里取出一物:“你看看这个。”      那是楚灵儿上午送来的书信,信封空白,信纸也并未署名。      苍翊打开一看,不禁皱眉:“这是?”      “是灵儿姑娘摘录的从云岳山庄送往颐都城的书信。”南宫若尘垂眸。      楚灵儿不是心细之人,纵使看到这样的信,也很难意识到事态严重,她急急忙忙将信送来王府,料定了信上所书对他不利,背后只怕是另有他人提点。      苍翊看清信上的内容,忽然轻笑出声:“倒还真的不能小瞧了他。”      见他了然于胸,南宫若尘面露狐疑。      苍翊将信重新装回,解释道:“若我猜的不错,这信是送到大皇子府的,这事,从楚灵儿跟随我们去往郢州时,便是他设下一个局。”      利用楚灵儿贪玩黏人的性子,让江思寅随行,注意他们的行踪,打听瑾竹的身份,难怪秦戟能那般凑巧赶在他们前面到达郢州,还事先安排好了一切。      天下剑派之首云岳山庄,竟也是朝廷中人的势力!      回想起在未央宫中皇兄对他的态度,苍翊凤眸微沉。      莫不是连皇兄都已经知晓了此事?      回想庆元帝今日所有的问话,无不带着试探,还有提起保人性命时,帝王突然冷下来的神情,怕是误以为他看中了霓落手中的控蛊之术!      他摇头苦笑,果然掺和进了朝政中事,便摆脱不了帝王的疑心。      苍翊盯着信封看了半晌,原本凝重的神情反而放松了下来,看出怀里人的不适,他将人拉近了些,轻轻替他舒缓着腰部脉络,安慰道:“我本就没想着此事能一直瞒着,不论这信是送往何人手中,我苍翊纵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有事。”      平静无波的语气,话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决,拉回了南宫若尘有些恍惚的心神,腰间的力道恰到好处,他干脆软了身子倚靠在他怀里,叹道:“你若真不想我有事,该是好好顾惜着自己才是。”      苍翊在他腰间按压的手骤然一僵,眼前闪过一片血红,那是瑾竹心头的血在两人胸前蔓开的场景。      他怎么就给忘了,曾经发生过的。      若自己当真丢了性命,这人断不可能独活!      脱口而出之言,是有心,也是无心,他慌乱地攥住那人放在身前的手,哑声轻唤:“瑾竹……”      你别死……      我好好护着自己便是,只愿你别再舍了我,舍了你自己。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那天夜里所有的事都变得模糊,唯有那人举刀自尽倒在自己身前的记忆清晰地可怕,刺目的红,晃得他一阵阵心悸,哽塞地厉害,唯有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才能找回些许的安宁。      埋头在自己颈窝里的人处处透露着不安,南宫若尘翻转手腕,与他十指交握:“我并不忧心身份会为他人所知,只是此事,是有人刻意推波助澜。”      不止是这一件事,近日里发生在皇城中的诸多事情,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而那幕后之人,他们并不陌生。      “推波助澜?”苍翊从他颈窝里抬头,闷闷地道:“他有何目的?”      南宫若尘摇头。      其实他隐隐有些眉目,却始终无法确认。      正思索着,耳垂一阵湿热,他浑身一紧,那人拱动着凑在他耳边道:“瑾竹,咱们搬去竹意阁里吧。”      带着试探,带着期盼。      南宫若尘微微侧头,撞上他的双眸:“好好的为何突然……”      苍翊以为他是不解,忙解释道:“你看现在这院里,被那些刺客毁得不成样子,需得重新翻修,花费多少时日尚且不说,你住在这里,恐会扰了你的清净,还有……”      “好。”      苍翊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把人哄走,耳边的一声轻应,他顿时愣住,下意识轻唤:“瑾竹……”      “嗯。”南宫若尘薄唇轻抿,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自然知道苍翊心中的顾虑,不愿自己有一丝勉强,他拘泥于过去不肯搬去主院,如今想来,一直以来的排斥其实毫无意义,只要他能安心,住在哪里其实没什么要紧。      他一展笑颜,苍翊竟一时看得痴了,乍一回神,在人转过头去之前,连忙捧住那白皙如玉的脸庞,急切地吻了上去。      良久苍翊才放开那被自己□□地有些艳红的唇,又在唇上轻啄了一下,抵着他的额头道:“今天时辰晚了,明天就搬过去吧。”      “好。”      ……      融雪之后的天寒地冻,掩不住翊王府中脉脉温情,只是藏身于皑皑白雪下的脏秽不堪,却随着雪的融化,暴露于人前。      自那日二皇子朝中势力及府中门客遭到重损,本以为他会就此蛰伏,韬光养晦,岂料平静了不过数日,二皇子上呈的一份奏疏以及几件物事,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次日早朝,二皇子苍邵于大殿上上奏,称三皇子勾结敌国,欲图谋不轨,同时呈上三皇子与月华皇宫来往的几封书信,甚至还有三皇子的随身玉佩为证,证据确凿,震惊朝野。      庆元帝手中翻转着手中的绯色玉佩,这是苍离出生之时,他特地取了最上等的血玉,请工匠雕琢而成的,已经有些陈旧的触感和上面特殊的纹路,无不证明着这的确是三皇子随身之物无疑。      而书信上的笔法,也确是苍离的字迹。      他并未向苍离问罪,而是看向跪在大殿中央的苍邵:“二皇子此物,是从何而来?”      “启禀父皇,此物是边境的探子,昨日冒死逃回皇城,临死之前交到儿臣手中……”      “胡闹!”      苍邵正侃侃而谈,却被一声怒斥打断,帝王的威严让群臣皆颤,连惊讶于苍邵一番举动的翊王殿下也吓了一跳。      待殿中变得鸦雀无声,庆元帝道:“既是临死之前,你可曾确认了探子的身份?昨日才得了消息,今日你便迫不及待地上奏,若是有心人有意挑拨我皇室关系,你此番行为岂不是正中了敌人诡计!愚蠢!”      “父皇,儿臣只是……”      “够了!”      辩解的话被强硬打断,庆元帝视线微移:“自今日起,三皇子禁足于府中,无召不得外出,此事查明之前,若有人肆意造谣生事,皆以谋逆之罪论处,尔等可听明白了?”      “臣等惶恐!”      一时间大殿之上跪倒一片,异常壮观。      苍离则是愕然抬头,他的父皇竟丝毫没有询问他的意愿,便直接禁了足,他尚来不及解释自身,又见帝王龙袍一挥,道了一声“退朝”便顷刻间消失在了大殿之内。      …… ☆、计划   下了朝,群臣为了避嫌纷纷离朝,苍翊瞥了眼二皇子愤恨不甘的神情,转身离去。      庆元帝问也不问便将三皇子禁足,说明他已经生了疑心,君恩来去如潮,经今日之事,不论三皇子是否有罪,那些因二皇子势去而转投三皇子的朝臣,只怕又得多一番思量了。      一路行至宫门,正巧与武安侯遇上,两相见礼,同出宫门。      武安侯道:“今日之事,殿下有何看法?”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状似闲聊,苍翊唇角微勾:“侯爷看呢?”      “凡事不会空穴来风,兴许是真的。”      “罪名是真,证据未必……”意识到所言不妥,苍翊脚步微顿,淡笑道:“侯爷,就如此信任本王?”      虽是闲聊,方才他们所言,若让有心人听到,那便是妄议皇室,构陷皇子了。      武安侯似笑非笑:“王爷所做之事,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苍翊凤眸微沉,这人与他坦而言之,或许信任有之,更多的是,几番交易,他们之间,还有利益关系。      “隔墙有耳,侯爷慎言之。”      说罢苍翊率先上了回府的马车,武安侯驻步原地,望着翊王离去的背影,环顾四周,笑着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      他就是确认了隔墙无耳,才敢言啊!      而马车内,苍翊脸上恰到好处的笑意迅速敛去,显得有些沉重。      自重生以来,他步步为营,既想将苍离绳之以法,了结仇怨,还要避免帝王猜忌,他参与到朝政之中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拉三皇子下马,如今苍离遭到禁足,他却丝毫不觉欢喜,反倒忧心忡忡。      除却起初的惊愕,苍离之后的反应太过于平静,无端让人生出几分不安,然而二皇子既然已经替他开了这个头,若不趁此机会彻底扳倒苍离,只怕后患无穷。      苍翊眼帘微合,暗自下了决心。   马车行在街道上,微微摇晃,离回到王府还有一段路,他便干脆闭目养神。      “王爷回来了。”      王府大门处,钟叔看着从马车里出来的人,躬身行礼。      见他满脸喜色,似是刚从外面回来,苍翊不禁面色柔和了些,问道:“交待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回王爷,该置办的东西已经置办回府了,只是今日清早安国公世子造访,一直在府中游转,是以有些东西还未来得及安置。”      “霍展白?”苍翊面色一沉:“他来干什么?”      刚从牢里放出来不待在府中安安分分,跑来这里给他添堵!      见人不在正厅,苍翊便不打算理会,只是或许真的冤家路窄,他越想避开的人,偏偏就是能碰上。      去往清芷榭需得经过主院前的一片九曲回廊,以往总是冷冷清清的莲亭里,今日却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宝蓝色常服,站在亭台上望着对面竹意阁的方向,似在沉思。      “你在这里干什么?”      背后的声音促使那人回头,见到出现在亭中的眼中闪烁起怪异的光芒,霍展白道:“我瞧着你这王府似乎有事啊。”      “那与你何干?”      丝毫不留情面,霍展白撇了撇嘴,只得收了好奇的心思,他本是来道谢的,只是现在纵有千恩万谢也被他咽回了肚子里,不屑哼道:“无干便无干,要不是怡月阁被官府封锁,我才懒得来你这破王府,我倒是不明白,我被关不到一个月,这怡月阁出什么事了?”      “同你一样,替人背锅。”      或者说是被人利用更为恰当,想起现在还关在暗室里的那人,苍翊眸光微闪,在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霍展白在原地愣了愣,见他转身就走,忙跟了上去:“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事,就那天晚上对我们动手的那个大理寺守卫,似乎是扛不住重刑招认了,说是受了大理寺少卿的指使,这事你听说了吗?”      苍翊脚步不停,勾唇道:“那你可知道,那大理寺少卿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      苍翊道:“为了攀附别人,自然得拿出点儿忠诚。”      “你的意思,他是三皇子的人?”霍展白大惊。      霍琅轩已经供认,让他揽下刺杀罪责的人就是三皇子苍离,只是此事似乎被人刻意压下,不久便有人对他们下手,定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恰巧出现救下你们的守卫,是武安侯的远房表侄,找他帮忙下了鱼饵,鱼儿自然紧跟着上钩。”      “……”      两人边走边聊,霍展白完全被人牵走了思绪,垂着头无意识地跟在苍翊身后,将他所说之事联会贯通,顿时恍然大悟,他骤然抬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身前的人高喊了一声:“来人,送客!”      原来不知不觉中,某王爷已经带着王府的客人一路从内院到了王府大门,直至完全被人“轰出”王府,霍展白仍旧没能回过神来,良久之后,翊王府外响起一声惊天怒吼,随后瞧见的,便是某世子气愤着离开的身影。      王府门口,苍翊眉头微挑,若无其事地转身进府。      要真说起来,那位大理寺少卿着实是冤枉,苍翊之所以会知道他会动手,却是因为前世的缘故,这人虽品阶不足以入朝,对朝中的局势却看的通透,是个不折不扣的墙头草。      前世两位皇子差距并不如今生这般,他总是犹豫该向着谁,始终下不了决心,今世不同,二皇子苍邵羽翼折损严重,要登大位希望渺茫,所以若此时三皇子找上了他,他会毫不犹豫地表明衷心。      那下手的守卫收到的命令其实并非大理寺少卿下达,不过是苍翊借了少卿之名,将他要做的事提前了几日而已,此举若是论罪,便是欺君。      他将把柄交予武安侯府,而获取他们的帮助,这便是他与武安侯之间的交易!      只是以武安侯今日的态度来看,这笔交易,他做的不亏。      想到此,苍翊唇角上扬,因送走了碍事之人,某王爷心情颇佳,又赶紧知会了钟叔将未完成的事情尽快办成!      ……      时至酉时,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南宫若尘瞧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院门处始终没有动静,那人晨起之后,便再没出现,若不是瞧着妙风妙云平静如常,他都要担心是否出了什么事了。      独自一人用了膳,他将熟睡的灵狐抱进怀里,从书架上取了书卷,倚在软榻上轻轻翻阅,因屋内烛火燃得通明,所以他并未发现,今夜的王府,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亮堂。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他听出不是那人,所以并未抬头,片刻后外屋响起灵犀的声音:“公子,热水已备好,可以沐浴了。”      南宫若尘微讶,他并没有让灵犀现在就准备热水,不过今日的确是有些疲惫,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他低声应了。      将书卷合拢放好,他缓缓起身。      热气蒸腾的沐浴间里氤氲模糊,湿润带着温热的空气扑在脸上,如云絮一般舒适,南宫若尘沐浴不喜有人伺候,于是屏退了旁人,自己褪了衣物,缓缓踏进了浴桶之中。      温度适宜的水迅速将周身包裹,舒缓着他一身的疲惫。      由于饭后并不适宜泡澡,南宫若尘只是简单地清洗了一番,便起了身,沐浴间与卧房仅一门之隔,此时又无他人,他便只着了一件薄衫,想进卧房再行穿戴,只是进到卧房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蓦然愣在了原地。      房中这人也不知何时进来的,只是此刻这些都不再重要。      眼前一抹艳丽的红,红色镶黑边的丝绸里衣,外罩一件锦缎制成的长袍,在宽大的袖口及领口处绣着图文繁复的金色暗纹,苍翊身着一身喜服,就那样站在卧房内,他头戴一顶鎏金扣冠,墨色的青丝束起,两缕丝带在鬓角的发里若隐若现,他静静看着刚沐浴出来的这人,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深情流露,说不出的英俊风流。      而在他身旁,搁着一方木架,上面整齐平整地悬挂着另一套同款式的喜服,看起来比他身上的更显精致,南宫若尘呆愣地看着,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今日仅几个时辰的思念,片刻之前还留存着的期待,伤怀和忐忑不安,此时净化作言语无法倾诉的感动与震撼,他垂在两侧的双手微颤着想要紧握又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朝着那人一步步靠近,声音暗哑:“这……这是?”      苍翊轻笑,直接走近他身旁,执起他有些冰凉的手凑到唇边轻吻:“瑾竹,我们成亲吧。”      …… ☆、大婚   那双凤眸之中一片赤诚,闪烁着的光芒亮得煞人,他看着自己温柔地笑,巨大的冲击使南宫若尘良久给不出回应,捕捉到那人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他鬼使神差地:“好。”      不问是何缘由,就这般应了。      苍翊顿时大喜,放松心神这才发现他穿的这样单薄,强自平复内心的狂乱与激动,他柔声道:“更衣吧。”      看了看衣架上替他备好的婚服,南宫若尘轻微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因他不喜束发,垂在浴桶边上的发丝沾了水,虽未滴落,却也浸湿了肩头一片,苍翊取了绒布替他擦拭,幸得屋里足够暖和,否则耽搁了片刻只怕该染上风寒了。      他并未唤其他人进来伺候,替他褪了薄衫,从木架上取了婚服替他穿戴。      赤诚相对,原本万分的羞涩此刻全然消失不见,南宫若尘看着眼前细心替自己打理的某人,心中感慨万千。      他是太后与皇上捧在心尖上宠大的人,本该高高在上,受他人敬畏,却为了自己,甘愿舍下所有。      柔滑的内缎贴身,微凉却很舒适。      苍翊低着头,时而对他抬首一笑,婚服繁复,穿戴起来十分麻烦,他似乎是不太熟练,忙活了一会儿便停下来思索片刻,再继续下一步,南宫若尘静静地站着,任他摆布,瞧着他略显笨拙地忙碌,觉得有趣之余,心中渐渐泛起蜜一般的甜腻。      好不容易将里衣穿好,苍翊拿过一条如意云纹腰带,替他缠在腰间固定,然后取过外袍,替他穿上,他双手绕过那人脖颈,将被罩在外衣里的长发解脱出来,两人靠的很近,彼此的呼吸就在耳边萦绕,近到两人的体温都能隔着空气彼此传递。      着装完成,方才还有些湿润的发丝已经干透,本想着自己替他束发,又想起白日里被他拿来练手的某侍卫强忍疼痛的模样,悻悻地作罢,唤了灵犀进来。      戴上扣冠,待整装完成,南宫若尘缓缓从镜台前站起。      灵犀看了一眼,忙低下头去,俏脸微红,唇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      而某王爷完全没有她那样的顾虑,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一对上便再也移不开眼。      见惯了他一身素净的白,本以为艳红穿在他的身上过于俗气,眼前的景致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南宫若尘一身绯色,宽袖长衫,形如瀑布,丝绸般顺滑的青丝高高束起,一顶精致的纯金华冠,他薄唇轻抿,眼角桃红,衬着这一身红衣,眉眼微抬,风情万种。      苍翊忍不住喉咙一阵滚动,灵犀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不由得轻咳一声稍作提醒,某王爷迅速回神,看着眼前不似凡尘间的谪仙男子,缓缓伸出手道:“来。”      平摊向上的手掌,像是带着魔力,南宫若尘不由自主地抬手放入他的手心,被他一把握住,转而十指相扣。      见到此状,灵犀面露难色,顿时灵光一闪,将早已备好的红色绸花搭在二人手背,用两端的红绸稍稍捆绑以作固定。      本是要由两人各自牵着一端,只是瞧自家王爷不肯放手的模样,便只能如此了。      苍翊满意地挑眉,示意灵犀打开房门。      “恭贺王爷,公子大婚。”      妙风妙云守在门外,见两人出来,福身行礼,脸上喜色难掩。      南宫若尘这才发现院里平整的石子路上,也已经铺上了红绸,乍一抬头,撞进那人温柔似水的双眸,道不尽的情意自心底倾涌而出。      他唇角上扬,紧了紧执在一起的手,与苍翊一并,踏上了红绸小道。      自清芷榭走出,已看不出天色昏暗,整个王府灯火通明,一路朝着主院的方向,妙风妙云紧随其后,行至九曲回廊,参差不齐的红色灯笼挂满了横梁,两边的护栏扶手之上,成对的龙凤烛相对而立,入目满眼的红,如一团烈火,而那身着喜服的两人,便如浴火之凤,踏着火海,怀着一腔燃不尽的深情。      回廊自莲亭处岔开道路,一座简易的白石桥下,红烛倒映在莲池水面,波光粼粼变幻无穷,两人携手,越桥梯而至竹意阁前,南宫若尘突然驻步。      眼前的景色与记忆中的全然不同,那晚刻骨的场景却仍旧历历在目,察觉到他的异样,苍翊手下微紧,拉着他靠的更近了些。      “走吧。”      “……嗯。”      主院正堂,虽是临时布置的婚礼大堂,却也是精心准备过的,大堂皆以红绸用作装饰,正堂四周,贴着剪裁而成的囍字,堂内红烛摇曳,晃了人眼。      最让南宫若尘意外的,是原以为会空置的高堂之座,此刻竟也坐了一人。      “师父……”      他下意识轻唤,震惊难掩。      自那日出现在王府,左彦却很少在王府停留,是以师徒二人虽见了面,却没有机会能好生交谈,他虽决定舍弃过去,到底也如常人一般期待着亲人的祝福,大婚之日,能得长辈认可,确是意外之喜。      左彦并未多问什么,只对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受不了这些礼数的拘束,他看起来有些僵硬。      见南宫若尘真正放松下来,苍翊才安心松开他的手,转而对着左彦行礼道:“劳前辈替我们主婚,晚辈在此谢过。”      南宫若尘微惊,不是因为苍翊对此事事先知晓,而是他行的,并非宫廷之礼,而是江湖中的礼数。      左彦也微愣了一瞬,“老夫也不是为了你。”      话虽生硬,却也的确是承认了此事,苍翊心满意足,侧头去看身旁的人,与他对上眼,坦然一笑。      他找左彦主婚,并不只是因为他与南宫若尘之间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身份,与在江湖中不亚于朝廷的影响力。      他的婚礼,得不到皇室宗亲的认可,那他便要天下人来认可!      读懂了他眸中之意,南宫若尘心中掀起千层巨浪,又似被火侵袭一般灼热,视线微移,正堂中还站了许多人,楚灵儿抱着白色毛团同左麒站在一旁,那小巧的灵狐还扑腾着想窜出去,奈何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还有凌云等人,连本该在暗室里的霓落也赫然在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眼中满是祝福。      满溢的幸福感,他却不知要如何传达,盯着苍翊看了半晌,他竟觉得眼角有些湿润。      “婚礼无法大办,这般简易,委屈你了。”苍翊替他轻拭眼角,眼含歉疚。      南宫若尘摇头:“如此便好。”      终究不是明媒正娶,没有十里红妆,也不便巡礼拜堂,唯有不变的情意,在今夜觅得了归宿。      “王爷,公子,请上前。”      苍翊与南宫若尘对视一眼,满目柔情。      红绸入手,各执一端。      钟叔站在苍翊侧前方,笑的和蔼,王府没有司仪,便由管家代任,待两人站定,拉长了声音道:“一拜——”      一拜,承天地之恩,化前世祈愿,续今生情缘。      “再拜——”      二拜,谢恩师教导,逆天下伦常,守心之所向。      “三拜——”      三拜,为夫妻交拜,愿执手不离,死生不弃。      随着一声高亢的“礼成——”,两人同时抬首,两相对望,曾经的一幕幕恍若就在昨日,他们也曾相互猜忌,彼此错过,幸而得此机会重来,唯愿一生相守。      “王爷,公子,请敬茶。”      轻柔的声音将两人的深情对视打断,灵犀端着托盘送至两人身前,苍翊执过一杯,率先上前一步:“师父请用茶。”      左彦刚伸到半空的手一顿,抬头古怪地看了某人一眼,仍是接了,喝了一口道:“别人怕你们皇家,老夫可不怕。”      他并未明指,苍翊正色道:“晚辈明白,我苍翊此生,定不负他。”      左彦满意地点头,换南宫若尘敬茶的时候,他冷硬的面孔终于柔和了些,接过徒弟手中的茶,他问:“不后悔吗?”      南宫若尘道:“不悔。”      不明含义地点了点头,左彦将那杯茶水饮尽,提起的心似乎随着茶杯一起,放下了。      王府内喜气洋洋,府外却仍是一片昏暗,天空中难得升起了一轮明月,却逐渐遭流云追逐,终被遮挡在了云层之后,幸得府中烛火燃得足够,没有月光也并不打紧。      婚礼过后,回到独属于两人的房间,满屋的红绸,将烛光遮了大半,苍翊拉着人在床上坐下,从桌上倒了两杯酒,紧挨在南宫若尘身边,递了一杯给他。      南宫若尘握着酒杯,与他四目相对。      苍翊笑的温柔:“这是我欠你的新婚之夜……”      执杯的两臂相交,杯沿抵唇,两人同时仰头,甘醇的酒液倾倒入喉,随即咽下。      “亦是你欠我的洞房花烛……”      苍翊面露狡黠,就着尚未分开的手臂将人勾至身前,在那人惊讶的目光下,低头掳住了他的双唇。      片刻即离,南宫若尘眨了眨眼,酒杯因为他的突然靠近来不及放下,倾斜着举在两人之间,苍翊轻轻蹭着他的鼻尖,凤眸微闪似乎带着几分试探,他伸手取走酒杯,南宫若尘便直接松了手,紧接着银制酒杯与地面碰撞出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眼前一片暗影,那人再次吻了上来。      南宫若尘薄唇微张,顺势迎了他的吻,带着淡淡的酒香,在唇齿间缠绕,带着灼人的热度,越来越近,渐渐生出几分压迫,身体被抵着向后靠去,他下意识反手抵上床榻将身体撑住,承受着那人越来越热切的亲吻,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身体的滚烫太过于异常,他骤然睁眼:“那……那酒……”      耳边一声低笑:“自然是……合欢酒。”      苍翊倒是坦然,凑近他耳畔唤道:“瑾竹……”      低沉的声音,带着逐渐升起的□□,似试探,似请求,南宫若尘垂眸,不知作何反应。      沉默半晌,他缓缓抬手,从扣冠中间,抽出那只固定所用的发钗,扣冠轻解,顺长的青丝如瀑布般泄下,虽未出声,却给出了最明确的答复。      “瑾竹。”毫不掩饰的惊喜,苍翊伸手捧住他因羞意而低垂着的头,五指插进他柔软的发间,以额头相抵,迫使他与自己对视,泛着水光的桃花双眸,眉眼含情,苍翊唇角上移,轻吻他的眼角,近乎虔诚,自上而下,直至覆上那片薄唇,辗转轻吮,舌尖轻探,寻着那微张的缝隙,一点一点挑开唇瓣,交缠舔。      彼此呼吸滚烫,愈加变得急促,苍翊微微睁眼,看着眼前浓密纤长的睫毛不停颤动,手缓缓往下,褪去身上外袍,悄然解开他的腰扣,束紧的衣物顿时松散开来,他便毫不犹豫地探了进去。      被药物刺激过的身体似乎格外敏感,南宫若尘手肘微颤,差点支撑不住软了身体。      “此情此景,你可知我盼了多久?”      唇贴着唇,带着些许埋怨的话语自齿间溢出。      那日婚宴,他四处寻着此人的身影,只想着他若出现,便是逆了圣旨他也不会娶旁人为妻,明明这人心中也是有他的,缘何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婚而无动于衷呢!      南宫若尘不答,缓缓伸手扣上他的脖颈,带着他一起倒向了柔软的榻上……      红烛鸾帐,摇摆颤动不止,偶尔响起几声低吟轻喘,伴着燃爆的灯芯在艳红的婚房中炸开,长夜漫漫,这才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想了想发车可能会崩人设…… 就这样吧,脑洞是可以无限大的(滑稽)! ☆、喜欢   自古有人欢喜有人愁,新房之内浓情蜜意,而离了两人之后的婚礼大堂,气氛一度有些微妙,最是坐立不安的,当属从头至尾不发一语的忧郁少年。      左麒低垂着头,身旁紧靠着他的,是总是以未婚妻自称的娇俏少女,高堂上坐的,是杀了养父养母却将他一手带大的恩师,那道总是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来自他最为陌生的亲生母亲,还有那人,他微微抬头,看向对面只顾着喝酒始终不曾看过自己一眼的王府侍卫统领,心中压了石块一般难受。      他忽然起身:“我先走了。”      “哎,小麒哥哥你等等我!”楚灵儿正东张西望,艳羡地打量着装饰华丽的喜堂,惊觉身旁的位置空了,忙起身跟了上去。      没有人阻拦,凌云垂眸,在少年冲出房门时手下微顿,终是将酒杯放了下来。      王府四处燃着红烛,看起来十分喜庆,本该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左麒此时却厌极了这耀眼的通明,他抬头望了望,有了目标方向,轻身跃上房顶。      “小麒哥哥你去哪儿啊?”      幸得江湖中人自小习武,楚灵儿才不至于跟丢了人。      院落中的灯火照不到屋顶,在这看不清四周的漆黑屋顶,少年混乱的思绪才能有了片刻的安宁,楚灵儿紧随着跳上来,见他就这样坐在了屋顶,也跟着坐了下来。      “原来小麒哥哥是要观景啊?从这里看好漂亮啊!”      少女发出一声惊叹,左麒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都说登高望远,入目大半个王府,红色的火光如缠绕着王府大院的一条火龙,星星点点地闪烁,精美绝伦。      他微微侧头,身旁的人满眼放光,开心极了,她似乎总是这般,无忧无虑地笑着,不论自己怎样恶劣的态度对她,都还是愿意黏在自己身边,他不解:“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      “你为什么想嫁给我呢?”      楚灵儿转头看他,微愣了片刻,笑道:“小麒哥哥救了灵儿的命,我娘说,当年父亲也救了她的命,后来她嫁给了父亲,所以灵儿也要对小麒哥哥以身相许。”      “……”      左麒面色微滞,苦涩一笑。      少女懵懂,根本还不明白所谓情爱到底是什么,可自己又比她好的到哪里去,那人虽对自己有求必应,却又总是恭恭敬敬,或许他也如自己一般,心里对别人的纠缠厌恶之极,只是碍于师兄的命令而不得不为。      其实他也像那两个总是将自己拒之门外的侍女一样,对自己避之不及。      他想要离开这里,可他无处可去。      所有人都在欺他骗他,那位素不相识的母亲,明明前几日还欲取他性命,仅仅一个身份的转变,缘何那般冰冷的视线就能变得如此灼热,他们除了血缘,根本毫不相干不是吗?      他视如父亲的人,在杀了两条人命之后,又是以怎样的心态面对自己的呢?还有从小喜欢逗他总是宠着他的赫连叔叔,那日自己紧跟在他身后,他当真没有察觉吗……      少年始终没再说话,楚灵儿瞧着他情绪不对,也不似平日里一样叽叽喳喳,夜风吹来,风速不大,却寒意不减,她不由得将怀里已经熟睡的灵狐抱紧了些。      “小麒哥哥,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下面烛火被寒风吹灭了不少,火龙的光亮也变得有些微弱,已经不似先前那么漂亮了。      “冷吗?”      楚灵儿赶紧摇头。      他没有让她先回,因为知道她一定不肯走。      呆滞地坐了不知多久,忽然肩头一沉,左麒微微侧头,少女似乎困得极了,这样寒冷的境况下竟也能睡过去。      他将肩头的脑袋搁正了些,望向夜空,道:“我有喜欢的人。”      不知是对着身旁的少女,还是自言自语。      许是冷风吹得久了,他也觉得意识有些模糊,朦胧间身边似乎多了一人,只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抬头,去看清那张脸了。      随着烛灯渐渐燃尽,天边开始泛白,晨起的下人在王府各处忙碌,需得赶在主子们醒来之前,将残留的烛蜡清理干净。      竹意阁内,还保持着昨日一片喜红的布置,因为关了房门,窗户也下了帘子,光线透不进去,室内显得有些昏暗。      习惯性地在每日同一时辰醒来,南宫若尘双眼未睁便紧蹙眉头,浑身没有一处舒适的地方,头脑昏沉,身体似散了架一般,微动了动,便忍不住轻哼出声。      “瑾竹,瑾竹……”      耳边轻柔的声音,带着些许忐忑的轻唤,南宫若尘双眸微睁,便见他眼中一亮:“醒了?可还难受?”      “……”      “抱歉,我也不知道昨夜那酒药性那样烈,若早知道,我定不会……”      他以为所谓的合欢酒只不过是新婚夫妻助兴所用,他又从不曾与人用过,岂料会这般严重,一时控制不住,着实过分了些。      见他一副做错了事的孩子模样,南宫若尘本就不多的气这时也已消了,他挣扎着起身,还未扬起头,又被强硬地按了回去。      “……”      “刚上过药,你再多躺一会儿。”      察觉到某处的确有些异样,南宫若尘微怔,两朵红云悄然浮上双颊,他微瞥开双眼:“今日的早朝……”      “今日告了假,不打紧的。”      生怕他借着早朝将自己赶出房门,苍翊急忙应道:“昨日三皇子被禁足,这事未了之前,朝堂上不会有什么事。”      “被禁足?为何?”      “也不知苍邵那小子从哪儿弄来的苍离与月华皇宫来往的书信,上奏控告三皇子府与敌国勾结,只是此事没成,暂时只判了个禁足闭门思过。”想起大殿上苍邵不甘心的模样,苍翊不由得轻笑出声,全然忘了他口中的小子其实比他还要大上几个年岁。      似是平躺不适,南宫若尘刚侧了侧身子,身旁的人便横过来一只手,将他半搂入怀,替他撑着身子,他也的确乏力,便也顺从地靠着了。      “除了书信,可还有其他东西?”      苍翊正有一搭没一搭替他按揉着,闻言微惊:“的确还有一物,是苍离自小随身的一块血色玉佩,只是自前几年开始,便不见他戴过了。”      怀里的人神情微变,苍翊迅速察觉:“可有不妥?”      南宫若尘道:“两年前苏家灭门,罪名通敌,判诛九族,其证物,便是与敌国来往的书信及刻有离洛皇族纹印的玉佩。”      与现下之状,何其相似!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苍翊眸色微沉:“难道又是他?”      南宫若尘沉默,凝重的神情证实着苍翊的猜测。      那用来陷害苏家的证物收归朝廷,理应已经全部销毁,但在销毁之前,若要被人钻了空子取走,也并非是不可能。      他想他明白了那人的目的,联想霓落在暗室中所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苏家之事与苍离脱不了干系,安和公主更是直接惨死在三皇子府中,他所做的事,折断苍邵羽翼逼他鱼死网破,或是伪造证据致使苍离被禁足,这些的确都是为了对付三皇子府。      可他要的,当真只是这些吗?      他从不肯踏足翊王府半步,自那日怡月阁出现之后整个颐都遍寻无踪,他在躲避的,又会是什么?      “且不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现在所做之事于我们并无不利,暂时先静观其变吧!”苍翊最是见不得他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伸手抚平他的眉眼,低低的笑。      南宫若尘微微颔首,不再多想。      心神放松,本就疲乏的身体,此刻只觉得异常困倦,须臾片刻,便靠在身后人的怀里,再次睡过去了。      苍翊嘴角带笑,将人暖暖地搂在怀里,肆意打量着他令人沉醉的睡颜,贪恋地腻了一会儿,待人熟睡之后,才翻身下床。      自己动手将屋内整理了一番,苍翊轻声关上房门,吩咐了灵犀准备早膳,他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只是没料到来的这样快。      瞧着时辰才刚下朝不久,宫里便来了人。      “皇上有旨,宣翊王殿下即刻入宫觐见!”      由喜乔亲自传旨,可见旨意刻不容缓,苍翊低声对妙风交待了几句,忽视掉喜乔望着满院红绸一脸古怪的模样,径直出了府门。      未央宫正殿,庆元帝一身龙袍站在殿中央,下了朝之后,他没去任何妃嫔的宫殿,亦不曾用过膳食,连身上的朝服都没心思换下,只等着某王爷入宫。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素来行事有度,从未给他添过任何麻烦的皇弟,一朝之间,做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      殿门被人从外推开,熟悉的人影逐步靠近。      …… ☆、不负   “启禀陛下,翊王殿下到了。”喜乔低垂着头上前。      “你先下去!”      喜乔应声转身,帝王面沉如水,他不由得替进殿的这位抹了一把冷汗。      凌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苍翊上前行礼:“臣弟……”      “啪!”      清脆的声响骤然响起,刚至殿门口的喜乔惊了一跳,赶紧踏出去紧紧关上了殿门。      苍翊微撇着头,突如其来的耳光没有丝毫留情,嘴角一阵刺痛,舔了舔,铁锈般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夹杂着诸多情绪的怒火,庆元帝气得发颤,连带着刚打过人的巴掌也在微微颤抖。      苍翊伸手轻抚嘴角,抿了抿唇:“臣弟愚钝,请皇兄明示。”      “你休要给朕装糊涂!”      昨夜翊王府中明烛燃了整个府邸,在黑暗之中不亚于一场灯会般惹人眼,百姓口口相传,到现在他所做之事在整个颐都城内只怕少有人不知,他此举,做给世人看,或者说根本就是做给他这个帝王看的!      苍翊沉静道:“臣弟不敢。”      “哼!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庆元帝脸色铁青:“私藏敌国皇子,不顾皇家颜面与一男子成婚,荒唐至此,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苍翊手下一紧。      他果然是已经知道了,瑾竹的身份!      见他长久不语,庆元帝自认震慑见效,以为他是有所动容,脸色不禁缓和了些,转身朝着主位上走去:“他既为月华国皇子,又是医圣之徒,留在离洛皇城终是不妥,朕已派人修书一封通知月华国君,不日便会有使臣前来,至于你昨日所做的那些荒唐事,朕即刻下旨赐婚,抬你府中灵犀为妾,即日起,她便是你翊王府中唯一的侧妃!”      钟情于一低贱丫鬟终究要比与男子成婚要妥当,且有城西别院的传言在先,这般处置是现下最好的方法。      庆元帝在正位上坐下,却见殿中之人突然跪下,腰杆挺地笔直。      苍翊垂眸:“臣弟,恕难从命。”      “朕不是在同你商量!”不容置否的语气,昭示着帝王的决心。      苍翊还是那一句:“臣弟恕难从命。”      “你言下之意,是要抗旨吗?”      庆元帝眸色骤沉,严肃冷冽的神情透出几分危险的味道,“朕告诉你,这天下你要和谁在一起,是男是女,身份贵贱,朕都可以应你,唯独他不行!”      不止是因为他是敌国皇子,更因为他是医圣左彦的徒弟。      “可臣弟此生,只认他一人。”似是没看到帝王愈加难看的脸色,苍翊平静道:“皇兄若担心臣弟的举动损及了皇家颜面,这皇室之尊,臣弟不要便是。”      若是可以,他只愿守着一人,许他一生他最想要的生活。      不待帝王回答,他又继续道:“臣弟自知身无所长,如今拥有的一切皆由皇兄赐予,若离了这皇室尊位,其实一无是处,可即便拥万千华贵,臣弟亦是凡俗之人,自明事至今十几载,只为他一人倾心,此生唯愿与他携手,纵然万劫不复,臣弟也绝不能负他。”      苍翊俯身,行君臣之礼,然头未触地,殿内一声脆响,玉质的杯盏混着滚烫的茶水在他身前炸开,飞溅的茶水和碎片从他侧脸擦过,留下淡淡的血痕。      庆元帝扔掷茶杯的手收回,一拍桌面,龙颜大怒:“混账东西!”      “好一个万劫不复也不负他,身在皇家,你的身份岂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你可曾想过,你的决定,于母后而言,有多残忍?”      辛辛苦苦数十年的教导,先帝离世,幼儿便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若让她得知翊王今日所言,必然大受打击。      苍翊神情微变,双手紧握成拳,沉吟道:“若论残忍,皇兄所做之事,便对所有人都是好的吗?皇兄迟迟不肯立储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      苍翊抬头:“储君之位早有人选,皇兄却放任朝堂之上两虎相争,注定让人绝望的结局,却还让人在渺茫的希望中挣扎,皇兄的决定,不残忍吗?”      庆元帝双眸眯起,天下间知晓此事的人屈指可数,但翊王绝不在此列。      “所以,你也要成为其中一只猛虎吗?”      注定要死在猎人手中的猛虎!      苍翊听出弦外之音,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抬眼道:“皇兄自登基至今的十几年间,过得快活吗?”      庆元帝皱眉:“此言何意?”      与上位之人对视半晌,苍翊坦然一笑:“世人皆以为帝王之尊,至高无上,是所有人钦羡,向往甚至觊觎的位置,却少有人能明白帝王的无奈,自古有舍才有得,于帝王而言,国便是家,而家,便成了拖累,臣弟闲散惯了,受不了这般累赘,家有皇兄撑着,臣弟,只要他一人足矣。”      他之所以选择在昨夜完婚,不止是情之所至想要给他一个归属,他想让皇兄知道,他无意争夺皇位,以天下人为证,与一男子成婚,再无继承大统的机会。      “臣弟不知皇兄属意的储君为何是他,但臣弟绝不会质疑皇兄的决定,望皇兄明断。”      自古立长不立嫡于皇室中不在少数,或许正因为不是嫡系,其母也已不在世间,没有母家支撑更容易掌控,正这般想着,沉默良久之后的庆元帝突然出声。      “大皇子苍烨,是朕的嫡子。”      “……”苍翊愕然瞪大双眸。      庆元帝看了他一眼,又道:“皇后有孕期间,身中剧毒,毒性只针对腹中胎儿,是以直至临盆宫中竟无一人察觉,朕倾整个太医院之力,保住胎儿性命,他体内之毒,却始终无解。”      “……”      “淑妃也并非亡故,而是朕亲自赐死。”      是以下毒之人,便是淑妃了。      他一脸平静地诉说着皇室秘辛,苍翊却蓦然惊出一身冷汗!      宫里人皆知两位皇子先后出生相差不过数日,但确是皇后晚一步临盆,若苍烨是嫡子,而苍邵才是淑妃之子,而调换皇子于帝后而言也并非难事,岂不是意味着,这夺位之争,从皇子出生开始,就已经踏入了帝王设下的局,将悉心培养的储君藏于朝堂之外,借合适的机会迅速崛起,期间所有的争斗,都不过是自取灭亡,这皇宫之中,乃至于整个朝堂,都是眼前这人一早布下的一盘惊天棋局!      苍翊心中极为震撼,若当真是如此,那前世立下三皇子为储,难道也是这盘棋局的一步?又或是因为什么变故而不得不为。      比如,大皇子体内的蛊毒,已不足以替他续命!      念及此,苍翊忍不住想要发笑,想他前世与苍离斗得你死我活,原来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跳入这盘棋局,沦为棋子不得善终,原来他只需要忍一时之气,便能坐看苍离最后凄怆的结局。      可若只是这般,没有鲜血的浸染,以瑾竹前世之心境,又要等到何时才会打开心房?      上天仿佛给他开了一场玩笑,让他哭笑不得。      他静静地看着陷入回忆中的帝王,暗自猜测着他告知自己这些的目的何在,等了半天,却听到帝王疲惫的声音传来:“罢了,你回去吧,近几日不必来上朝了。”      苍翊不明其意,愣了片刻,行礼之后缓缓起身:“臣弟告退。”      他转身朝着殿外走去,身后之人又道:“你可知朕就算过得再不快活,也绝不会舍了现在这个位置。”      “……臣弟明白,可臣弟不愿。”      不愿被缥缈如梦的身份束缚,不愿承受亲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不愿因重大的责任而身不由己,他不愿为皇。      自小看着长大的皇弟逐步走出殿门,庆元帝向后靠坐着,闭目沉思,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内殿走出一人,一袭湛蓝色曳地长裙,腰间绣着一尾展翅欲飞的青鸾,栩栩如生。      那女子朝着帝王走近,十指抚上他的鬓角,替他轻轻按压,柔声安慰道:“烨儿会没事的。”      庆元帝轻叹:“先生若能出手,朕自是不必忧心此事,只是翊王一事,他今日交心于朕,焉知能有几分可信?”      女子望向殿门,面露不解:“如此的话,陛下何不直接应了他的请求,放他离朝,且护他无忧便是。”      “他若真有夺位之心,放他入了江湖,才是最大的隐患!”      帝王声音微沉,以翊王府如今之势,若想做些什么,必然使朝廷重伤,而他若只求偏安一隅,又当真能如愿吗?      那人非同一般的身份,注定了他无法成为池中之物,身在帝王之家,从出生起,他的宿命便不再是由他自己一人掌控!      …… ☆、掌印   翊王入宫,遭陛下大发雷霆的事在宫内迅速传开,苍翊并未掩着被打的红肿的侧脸,任凭他人猜测不断。      帝王的坦言相告,是解释亦是警示,只要他不妄动,便能相安无事,眼下的困局暂时解了,只是心中的石头却仍是放不下去。      使臣吗……      君王的书信,一旦送出是决计收不回来的,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      苍翊握紧双拳,快步出了宫门。      ……      左麒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身在自己的院中,迅速起身穿戴,听着外屋有了动静,本以为是送餐的丫鬟,拉开房门便问:“我昨晚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看清外屋出现的人,少年面色微变:“怎么是你?”      “醒了?”那人瞬间笑容满面:“来吃饭吧,我特地做了……”      “不用了,我去师兄院里。”      他拒绝地干断,那人神色微黯,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出了院门。      翊王告诉她,只要将事情对朝廷如实相告,他便护着少年一世无忧,她不是没有见过少年鲜活快意的模样,完全不似看到自己时的冷漠疏离,若没有了自己他才能无忧,即使前路万丈深渊她便也能义无反顾。      苦寻了十几年的仇怨,真正面对时才发现,她所执着的,也不过是当年的一个真相罢了。      逃一般地从院里跑出来,左麒在一处亭台边停下,见四周没了人,松气的同时也不禁叹了口气。      一个人孤身惯了,他对亲情并没有多么大的渴望,霓落对他而言,也不过与外人无异,那日在怡月阁中,面对着那张脸所体会到的对死亡的恐惧已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故而不论她现在露出再亲切的笑容,他能想到的,也只有逃避。      少年无聊地四处张望,瞥见某王爷行色匆匆地从府外回来,本因着好奇想跟上去瞧瞧,又觉得不太妥当,便作罢,于是一个人坐在亭台边上,吹着冷风发呆。      苍翊顶着一张红肿的脸进屋时,将正端着水盆自屋里出来的灵犀吓了一跳,眼神闪躲着不知往哪里放,只得迅速低下头去。      “公子呢?”苍翊问。      “在……在屋里。”      也不管她是何反应,苍翊直接擦身而过,灵犀朝着屋里望了望,暗自琢磨着要不要取些冰袋和药油回来。      “瑾竹……”      刚进门唤了一声,里屋听到动静的人已经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他脸上的红印,不由得愣在原地。      苍翊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循着颈窝蹭了蹭道:“怎么了,作何这样看着我?”      南宫若尘抬手,以指尖轻碰他侧脸:“疼吗?”      苍翊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将他修长的指尖握进手里:“不妨事,他打了这一巴掌气也就消了,本也是我该受的。”      他自作主张做了这些事,不可否认给身为帝王的兄长添了不少麻烦,这几日不让他去上朝也是为了让他避避风头。      再者皇兄越是强势,太后那边他便越有优势,想起今日从未央宫中出来,远处站着的墨言姑姑,瞧着自己被打的脸面露心疼欲言又止的模样,待回到栖鸾殿后,想必也会如实告知太后的,太后素来疼他,能因此软下心来原谅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他在心中思量,见面前这人还一直盯在自己脸上,笑着轻抚他的鬓发:“心疼了?”      “……”      “没事的,说来今日倒还确定了一件事。”他拉着人在桌旁坐下,转移话题道:“我一直不明,苍烨暗中培养了诸多势力,他所做之事皇兄是否知情,在宫中我本是试探着一问,竟果然如我所想。”      他将今日发生在未央宫中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直至此时他仍免不了觉得心惊。      郢州之行,其他地方得大皇子相助倒还在情理之中,唯有月华国来人,秦戟虽是丞相之子,逃离至边境也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而已,他又如何能那般明确地得知郑娄生等人的身份,如若他并非逃离,而是受皇命特意前往边境,那便很容易说得通了。      帝王之心,果然隐晦难测!      苍翊仍在感慨,南宫若尘确也被完全带离了思绪。      若当真一切都在庆元帝意料之中,这样的帝王,难道不会生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吗?      他下意识紧了紧手,却忘了自己的手还被某人握在掌中,便如同回握一般,将两只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苍翊瞬间回神,冲他一笑。      “近几日无事,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不同于以往的躲躲藏藏,他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带着人出门闲逛:“索性还未用膳,不如就出去吃吧,走,我带你去……”      他兴致冲冲地便要拉着人走,一时没有拉动不由回头去看,对上那人颇为怪异的眼神,苍翊心有所感,脸色一沉。      他现在这张脸,出去招摇过市的话,大抵会丢的连里子都不剩了!      “上些药吧。”南宫若尘无奈。      正巧灵犀机灵取了东西来,南宫若尘用冰袋替他敷了会儿,舀了些药膏涂在他脸上,轻轻地按揉着。      于是某王爷片刻之前的一点小郁闷瞬间消散,光明正大地打量近在眼前的俊颜,只觉得再挨上一巴掌都值了。      “王爷!”      苍翊正沉浸在美色之中,伴着叩门声的轻唤,妙风在门外道:“宫里来人了。”      “是什么人?”      “是禁卫军,要带走霓落姑娘。”      两人对视一眼,也来不及多做整理,匆匆赶了出去,人已被带至府门口,领队之人正候在府外,待苍翊出来,恭敬行礼道:“卑职奉皇上之命,带此人入刑部候审。”      “既是皇命,本王自然不会阻拦。”      见翊王没有为难,那人明显松了口气,下令将人带走,霓落还在朝着府门中张望,始终不见期望中的身影,苦涩一笑,对着苍翊鞠了一躬,转身随着禁卫军离开了王府。      而在王府偏远之处的院墙之上,少年弯着身子坐着,视线紧盯在逐渐远去的某道身影上。      “何不去送送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白色身影,轻柔的声音听着便莫名让人舒心。      左麒道:“我挺怕她的。”      南宫若尘亦不再多问,目送着人群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 ☆、言论   近些天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定,昨日还灿如烈阳当空的天今日便多了厚厚的一层乌云,抬头望去,只觉得沉甸甸地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三皇子被禁足在府,倒也不骄不躁,不知从何处折来几枝寒梅,此时正站在窗前,耐着性子修剪着,看上去十分专注。      房门被人推开,连爵快速走进,走至跟前低头道:“殿下,行动失败了。”      “人呢?”      “已被带进刑部大牢,派了人严加看守,再想动手,只怕……”      他本是奉命将人劫走,最不济也得取了她的性命,岂料行动失败,他不明白那人为何会在一夕之间舍了他们之间的合作而转投了翊王,但那人知道他们太多的秘密,绝不能让她活命。      连爵面露担忧,下意识抬头,却见窗前之人只顾着手中的折枝,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焦急道:“殿下?”      “行动为何失败?”苍离取了花瓶,将寒梅插好,这才转过身看向来人。      连爵道:“本来负责押送的那些个禁军不足为惧,只是行动之时,却紧随其后冒出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我等与之缠斗之际,让他们钻了空子。”      “可是翊王府的人?”      那些突然出现的人是自宫门的方向,出手方式也极为陌生,想了想,连爵摇头:“我们的人与翊王府交手不在少数,看起来似乎不像是翊王的人。”      苍离眸色微沉,顿了半晌:“既是如此,那人杀与不杀,已经无关紧要了。”      “殿下何出此言?”      他问的急切,苍离并未答话,只淡淡地看他一眼,连爵瞬间一惊。      如今在这皇城之中,二皇子已经势去,还有明确与他们敌对的人便只剩下翊王府,如若此次不是翊王府的人,动手的便只有皇宫里的人,他们明目张胆地将人从街道上押送,更可能是存了引蛇出洞的心思。      “可皇上若是生了疑心,为何不向殿下问罪……”      不,他的心里其实已经给三皇子府定了罪,否则便不会不问缘由将三皇子禁足,之所以没有问罪,只怕是还没有得到确凿不容辩驳的证据!      连爵越想越觉得心惊,一旦那人入刑部供认不讳,三皇子府的前路怕是尽了。      苍离手中玩转着那把剪刀,沉吟片刻道:“年关将至,那边的人只怕也已经等不及了吧。”      “殿下的意思是……”      “内忧外患之际,作为一国之君,会作何抉择?”苍离唇角微勾,只要借此多争取一些时日,他便还有重来的机会!      连爵点头,正欲转身出去,又回头道:“那……翊王府呢?”      苍离摆弄花瓶的手微顿,想起昨日得到的消息,平静无波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本以为,苍翊对他的敌对,是源于和他同样的心思,他救下南宫若尘,是为了借他之力夺位,他打压户部,扶李承上位,是为培养自己的势力,还有前不久大理寺之事,也是为了削弱他三皇子府而刻意设计……      他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料到,苍翊对一个敌国皇子,存的是那种心思!      思及翊王府露出锋芒之后的种种,他其实从未刻意隐藏过什么,只是这般明显的答案,偏偏最是容易让人忽略。      苍离脸色骤沉,手下一紧,刚修剪好的寒梅瞬间折成两段,自窗台上掉落,坠散在地。      ……      正如庆元帝所料,翊王情钟于一男子,未经禀明朝廷擅自成婚的消息在颐都城内不胫而走,成了百姓茶前饭后热谈的话题。      城中最大的酒楼煦和楼中,云集了来自各处的文人骚客,汇聚在一楼大堂里,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论起翊王府中之事,兴致勃勃。      “道是翊王洁身自好,十多年来从不近女色,原来竟有这样的隐情。”      大堂中靠着柜台边的一张桌上,聚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人若有其事地摇了摇头,似是对此颇为意外感慨。      另一人道:“京中有此喜好的权贵之人也不在少数,能像翊王殿下这般放胆成婚,倒从未有过。”      “能得翊王这般情意,那人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许是说到了点上,其他人纷纷点头认可,声音稍大了些,旁边桌上的人听得,却不屑冷哼一声:“再大的福分他也撑不了几时,指不定是靠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入了翊王府,待日后正王妃进门,可有他受的!”      “就是,堂堂七尺男儿,竟甘愿雌伏他人身下,不顾孝悌,行这背德之事!”      这人说话丝毫不压着声音,仿佛他所言便是真理,活该所有人都得听到,见大堂中附和他的人不在少数,不由得有些得意。      起先说话之人闻言却只是摇头:“那人既能入了翊王殿下的眼,想必也是有他过人之处。”      “若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等又岂会对其闻所未闻,在下倒是听说,那人是长着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想必那过人之处,也是……”      说到最后他突然顿住,神情有几分意味不明,自有好事者跟着起哄:“是什么?”      那人唇角一勾:“自然是……”      “唰!”      一道破风声响起,他略显猥琐的笑意僵在脸上,左颊上多出一条深红色的划痕,正有血珠缓缓渗出,众人皆是一惊,下意识低头,看向一旁深深嵌入廊柱中的凶器,竟只是一把银制汤勺。      “什么人?”      受伤那人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寻着方向望过去,却空无一人。      “何人出手伤人?”      他再次发问,寻了半天始终无果,有人忍不住提醒道:“似乎是从楼上……”      那人抬头一看,顿时哑了声音。      二楼竹帘之后,虽然依旧瞧不见人影,但能进得雅间的人,皆是有权有势之人,妄议皇室本就是大罪,若真让有心人听了去,他怕是小命都难保!      “大庭广众,兄台还是慎言的好。”      之前与他争执的人开口提醒,将他气的脸红脖子粗,却再不敢分辨一句。      这般一闹腾,一楼大堂竟出奇地静了下来,掩在竹帘后的人透过缝隙张望,不由得轻笑出声:“好大的火气,瞧你给他们吓的,只差没夺门而出了。”      “你怎会在这?”      “闲来无事,来这吃个饭,碰巧听到有人谈论你翊王府的事,想着来凑个热闹罢了。”霍展白提壶给自己沏了杯茶,看着楼下那人憋屈着却不肯舍了面子离开的模样,便忍不住发笑。      想起那日自己被赶出王府,为的是替翊王筹备婚礼,而成婚时竟然还没请他到场,他对此事可谓是耿耿于怀,今日在此遇上,他自是要来瞧个究竟。      苍翊瞥他一眼,他本是想带人出来透透气,却恰巧选了个与霍展白相隔的房间,这人不请自来便赖在这儿了,这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楼下大堂的闲言碎语,着实坏了心情。      他看向之前侃侃而谈的那人,凤眸中寒光微闪,若不是此时风口浪尖不宜惹是生非,那把银勺划破的就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颈项了!      “这些人也不过是人生不如意,想要借此博人眼球罢了,苏公子不必介怀。”      霍展白见那人始终盯着楼下,以为他心有芥蒂,不由得劝慰道。      说来那些人的猜测其实也不无道理。      南宫若尘今日出门并未掩着相貌,在府中总是披散着的青丝用一顶青玉扣冠束起,身着一袭月白色织锦华服,此时薄唇轻抿,面如冠玉,怕是见惯了风流美人的人见到此人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就连霍展白这等与苍翊相交甚久的老友都会怀疑他迷上其实是这人的美色,更遑论其他不知情的人。      南宫若尘闻言微微摇头,并未收回视线。      苍翊微微侧头,见他一直盯着楼下,并不似是在看着大堂,不禁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在看什么?”      透过大堂门窗,煦和楼外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穿着怪异的人,一身左衽,头戴毡帽,不像是离洛国人。      在酒楼外驻足,那些人踏门而入,异于常人的行事风格让本就安静的大堂直接鸦雀无声,寻了个空置的位子坐着,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叫了些吃食与酒酿,便开始用饭。      “是北疆蛮夷之人。”南宫若尘道。      苍翊剑眉微挑,自数年前北疆战败,便有了在年关向离洛朝廷进贡的惯例,以往也是这个时候,有北疆人出现在此倒也不足为奇。      “还真是。”霍展白挑开竹帘一角,看的更加清晰,“今年的入皇城的蛮夷人似乎比前几年要多了些。”      他似自言自语,末了又将竹帘放下,不甚在意道:“也就这几日留在颐都,待见了皇上呈上贡物,大抵就会离开了。”      南宫若尘颔首,只是话虽如此,他心里却莫名生出几分不安,又盯了半晌,才渐渐将视线收回。      …… ☆、皇命   煦和楼的菜色可谓是颐都城内一绝,是以每日到此用饭的人络绎不绝,不需多时,一楼大堂里的客人已然换了一波,逐渐恢复了之前热闹的光景。      而在二楼雅间内。      “来尝尝这个,这水晶糯米糕可是煦和楼的招牌菜,香而不闷,甜而不腻……”      霍展白一脸古怪地看着对面那人一改往日的不可一世,殷勤地替某人布菜的模样,只觉得今日大开了眼界。      若说这人真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能让翊王这般相待,也非常人能办得到的。      而观苍翊不断往他碗里添菜,他虽十分无奈,却也都一一入了腹,想来这种状况在王府用膳时也不在少数。      心中感慨之际,房门被人推开,这侍卫来的匆忙,并不知里面还有旁人,瞧见翊王殿下正替一绝色男子加菜时,顿时愣在了门口。      苍翊抬眼望过去,被那双凤眸一扫,侍卫精神一震,忙低头道:“小的见过翊王殿下。”      “不必理会他,有何事?”霍展白侧身。      这人是安国公府的侍卫,时常跟在他身边,与苍翊也算相熟,用不着太过拘礼。      那人瞧了苍翊一眼,见他没有怪罪,才对霍展白道:“大公子已经招认,他所做之事皆受他人指使,皇上念国公爷年迈,留了他一条性命,仍关在监牢之中。”      霍展白顿了一会儿,“如此也好。”      牢狱中待了这些天,他也想了许多,以前只觉得霍琅轩不安本分,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他的作为不屑之,也不愿多费心思理会,只想着他事事不成,总能看清楚现状进而知难而退,却不料他竟执着到如此地步。      倘若他从一开始就彻底将人打压,让他明白嫡庶有别,又或是多给予一些关注,缓和兄弟矛盾,安国公府也不至于遭此无妄之灾。      他一时陷入沉思,身旁的侍卫试探着道:“世子爷,属下还有一事。”      霍展白回神,侧头看他。      侍卫道:“怡月阁今日重新开张,杨公子他们去给捧场,着属下来问问您的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邀他同去,这皇城中的贵公子可都知道,安国公世子最爱去的地方,便是这怡月阁。      “何时的事?”      苍翊手中的动作顿住,先霍展白一步开口。      “就今儿早上的事,她们也并不张扬,突然就开了门了,若非几位公子路过瞧见了,还不知道那儿重新开张了。”      翊王也曾是怡月阁的常客,有此一问不足为奇,他便如实说了。      “怡月阁中,现在是何人掌事?”      “乐坊重新开张同往常一样,由霓落姑娘掌事。”那侍卫恭敬道。      苍翊与南宫若尘对上一眼,同时敛眉。      城中众人只知怡月阁被封查一事,并不知具体缘由,对蛊虫之事更是一无所知,只猜测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又或是犯了什么忌讳,遗憾有之,却并没有过于深究。      可苍翊他们却是全然知情的,几日前禁军将霓落自王府带走,虽然知道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这才没过多久,她竟能回到怡月阁,重开音律坊,实在让人意外。      看来医圣手中的筹码对皇上的重要性比他们想象中的更甚。      “行了,你先出去。”霍展白冲侍卫摆了摆手,待人出去之后,见这两人神情有异,只是不便多问,便低头顾自饮茶。      有些事,不明白比明白的好。      相顾无言用完一顿饭,三人在煦和楼门口分道,霍展白应他人之邀去了怡月阁,苍翊则带着南宫若尘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本来是这样安排的。      只是行至半路,马车内的人突然道:“掉头,绕路从怡月阁那条路走。”      赶车的小厮回头,虽不明其意,还是应了一声倒转了方向。      翊王府的马车在怡月阁前的街道边停驻,却并未有人出来,沉寂了多日的乐坊内虽不如往日里热闹,却也能见着人影走动,多出了些生气。      马车中的两人透过侧窗观望,蓦然间前方车帘被人掀开,一道人影迅速钻了进来,一身暗色劲装,给稚嫩的人添了几分英气。      “你们怎么来了?”      摇晃的马车还未稳当,少年便直接在车内坐了下来,凑着脑袋望向窗外。      苍翊看了看他:“你何故在此?”      “来找你们啊。”他应得理直气壮:“谁让你俩出门不带上我!”      他们前后相差不过片刻,奈何马车行的太快,他出府的时候这两人早没了踪影,他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听人说怡月阁开张,便随着来凑凑热闹,无意瞧见了翊王府的马车,就赶紧跟了过来。      南宫若尘道:“去见过她了?”      左麒顿时脸色一僵,心虚地看了自家师兄一眼,低下头道:“见……是见过了,可她功力尽失,没发现我。”      “……”      “……”      两相静寂,左麒等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没有回应,不由得抬头:“你们不好奇她为什么功力尽失吗?”      苍翊轻笑:“她若是完好无损地回到怡月阁,才更叫人好奇!”      他们一开始求的,就只是保住霓落的性命而已,身怀蛊术之人,不论她是否有心,对朝廷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庆元帝是决计不会轻易放虎归山的。      只是她既已经安然回到了怡月阁,大皇子那边,该是无恙了吧。      “能够舍下过去重新开始,总归是好的。”      扔下一句感慨的话,苍翊命小厮赶车回府。      南宫若尘眼眉低垂,这人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又何尝不是言与自己听的呢。      马车外人潮涌动,喧闹异常,马车内紧靠在一起的肩头随着车身的晃动渐离渐近,苍翊伸手握住他搁置在身旁的手,十指交握,紧扣身旁。      回到王府时,苍翊率先下了马车,正伸手接着另一人下来,便见钟叔一脸凝重的迎了过来,面带焦急却欲言又止。      “出了何事直说便是。”苍翊头也不回。      钟叔垂首道:“宫里来的消息,晚间宫中设宴款待他国使臣,皇上派人来,请殿下今晚务必出席。”      想起在煦和楼遇上的那些北疆之人,苍翊剑眉微蹙:“这北疆使臣来朝年年都有,往日本王也从未去过,派人去宫中回禀,就说本王身体不适,就不去了。”      说罢他便拉着人往府里走,钟叔赶紧跟上,忙道:“王爷不可,皇上口谕严令过了,您不能不去啊,老奴听说,今日到的不止是北疆的使臣,还有……还有……”      忽然想起一事,苍翊心中一惊,正欲回头阻止,便听他道:“还有月华国的使臣啊!”      “……”      话音刚落,翊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怔在原地,一时竟不敢回身见身后的人。      “月华国?那不是师兄……”少年未说完的话被某王爷怒瞪了回去,不满地撇了撇嘴。      顿了半晌,苍翊叹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钟叔并不知道其中缘由,见他脸色难看,只得低头应了,眼见着自家王爷心事重重地拉着公子进了王府。      苍翊心下微紧,他早知道月华国使臣会到,可他不明白,缘何会来得这样快?      明明说好了的,不会再离开的,他是信的,可心里为何这么不安,仿佛下一刻,身边的人便会离他远去,他祈盼着,这些不好的预感,一个都不准,正这般想着……      “启禀王爷,府外有人求见……”      “……”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声音让紧跟在两人身后的少年浑身一僵,下意识转身对上那人一如既往恭敬的模样,凌云微微抬首,少年瞬间侧目避开视线,打了声招呼便绕开几人跑开了。      府外的不速之客最终不受翊王殿下待见,悻悻地离开之后,却留下了一封书信。      竹意阁西厢房中是一间棋室,平日里只当是一个摆设不曾用过,却也经常有人打理,苍翊非要来此处下棋的缘由南宫若尘并未多问,只是依着他执了棋子与他对弈。      棋室中静谧如斯,只听得两人的呼吸声与落子的轻响,棋盘上纵横交错,杀得难解难分,棋盘一旁搁着一封书信,近在咫尺,却谁也没伸手碰触。      “要去吗?”      他问的突然,南宫若尘抬头,面带疑惑。      苍翊道:“宫宴,你要去的话,我带你一起。”      总归是故国臣子,许会遇到昔日的熟识之人,他既盼着他能应下,真正放下过去,又盼着他说拒绝,怕他心生动摇。      南宫若尘顿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道:“宫宴之后,早些回来。”      苍翊颔首应下,不再多言。      两人似乎专注于眼下的棋局,认真地紧,只是心中真正的思虑,谁也无法知晓。      …… ☆、宴席   夜色降临,皇宫内四处灯火,亮如白昼,宫宴所设之地,临昭殿外宫人来来往往,准备着今夜的宴席。      苍翊到的时候,宫殿内来参加宫宴之人已差不多全部到齐,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主位御座及旁侧位置暂时空置,大殿设矮脚桌于两侧,苍翊作为离洛国唯一的亲王,坐在殿前位列御座下首,视野广阔,殿中一切事物尽收眼底。      面前琼浆佳肴,他却全然没有食欲。      北疆月华使臣同侧而坐,似是猜到了苍翊的身份,正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而苍翊顾自饮着酒,却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月华国使臣。      这些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要么是抹除月华四皇子的存在,要么,就是带南宫若尘回国,而不论他们要做的是什么,都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片刻之后,庆元帝携皇后娘娘,贤贵妃入殿,群臣及使臣起身见礼,待帝王落座之后方才起身,在看清殿中多出来的几人之后,使臣无异常而群臣大惊。      在翊王下首,原本空置的一个座位,本以为是留给尚在禁足的三皇子所用,可现下坐的,却另有其人。      身着蓝色玄衫,头顶青色冠玉,眉眼间同帝王颇有几分相似,竟是阔别朝堂数年之久的大皇子,还是同皇上一道入殿!      二皇子落势,三皇子禁足,在这个关头,大皇子突然现身宫宴,此举何意?      “今日实乃大好之日,两国使臣竟同时抵达吾国皇城,这般凑巧,也是缘分,离洛能与月华,北疆缔联邦之交,是国之福祉,今夜特设此宫宴,为两国使臣接风。”      众人落座,庆元帝执起酒杯,与群臣同饮。      庆元帝始终不曾提及大皇子,举止言谈也与往日并无异样,他不解释,臣子纵是再多疑惑,也只能故作沉稳,刻意忽视。      刚放下酒杯,得帝王示意,殿外陆续行入几名罗衫女子,殿内丝竹声起,歌舞升平,欣赏着殿中女子曼妙的舞姿,在座之人交头接耳,连连颔首,唯有皇室中几人长久不语,望着大殿心思各异。      帝后两人神态自若,静坐于一侧的贤贵妃此时满脸笑意,却僵硬至极。      前几日三皇子突然被罚,他多番求见皇上皆被拒之门外,本以为今日宫宴,为顾及皇室颜面,皇上当会暂时解了苍离禁足,只要母子俩有机会见面,她便能弄清楚事情缘由,也好想出法子解决,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往日属于自己儿子的位置,竟被此前数年间毫不起眼的一个人霸占,这要她如何甘心?      状似无意地瞥了大皇子一眼,苍烨一脸浅笑,安然静坐,对四处不断投来的视线视而不见。      苍翊没有旁人的顾虑,侧头看着右手边之人,他脸上已然病态全无,整个人恍若重生一般精神焕发,换下一袭青衫,身着朝服,比以往多了几分肃重之气。      “恭喜大皇子得偿所愿了。”      他目视前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言道。      苍烨轻笑:“托皇叔的福。”      苍翊缓缓勾唇,自今日起,朝堂之上,三皇子的一面倒之势将被此人逐步取而代之。      殿中一曲舞毕,那几名女子缓缓退出大殿,声乐暂停,对面使臣之列,起身走出三人,与殿中他人全然不同的装扮,往年已见过不少,故而无人讶异。      “吾乃北疆王室之子,奉吾王之命,前来拜会离洛国君,特此奉上刀刃一柄。”      他身后的使臣上前,将托盘举起,掀开红绸,露出一把形状怪异的刀刃。      “此刀乃吾王山间狩猎时偶然所得,刀身天然形成,非金非石,却比金银还要坚硬,纵是说其削铁如泥也不为过,念贵国与吾国邦交之好,特献此刀与皇上。”      有宫人接过托盘呈至圣前,庆元帝拿至手中观赏,“的确是把好刀,王子有心了。”      只是帝王面色如常,底下的朝臣却开始窃窃私语。      若论来使的身份,王室之子比之以往的北疆使臣,身份确实要更为尊贵,要说是以此表示对离洛的尊重,这献上的礼却又不如往日那般贵重,这北疆王上的心思,倒是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庆元帝始终淡笑,与北疆使臣寒暄,命人将宝刀收好,让他们重新落了座。      北疆送了什么礼,藏了什么心思,君猜臣测,对某人没有一丝影响,苍翊目光始终盯在月华国人身上。      “皇叔可知,父皇的国书,其实并未送至月华皇城。”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苍翊一惊,下意识侧头。      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苍烨低着头道,他手握一只酒杯抵在唇边,脸上笑意不减,仿若刚才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口。      苍翊再次看向殿中正与人攀谈的月华使臣,的确是没有在宫宴上提及皇子之事的意思。      “你让人截了国书?”苍翊凤眸微沉,擅自截取送至他国的国书,可是死罪。      苍烨微微摇头,笑道:“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的东西,我又要如何截下呢?”      “……”      抬头看了眼御座之上的人,苍翊道:“大皇子可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他竟连未央宫中自己与皇兄的谈话的了解地如此清楚!      苍烨并不辩解:“皇叔过奖。”      苍翊不再说话,抬眼望向对面,这些人若不是因为国书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四皇子尚存世间于月华国早已不是秘密,可郑娄生回去这么久一直没有动作,没道理现在才揭开此事,若不是他,又会是谁漏了消息?      思索半晌,想起一人,苍翊皱眉,神情有些凝重。      他与苍烨二人靠的极近,交谈之声很小,很难看出他们之间有所言谈,可他人不觉,坐于大皇子右侧的人却是不然。      苍邵自大皇子入殿起,就一直不曾说话,低垂着眼帘掩住眸中复杂至极的思绪。      左侧二人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楚,可那交流时的神情仿佛相交多年的默契,将他因苍离被禁足而生出的一丝优越感尽数驱散。      难怪他对翊王多次招揽这人总是不为所动,难怪父皇多年来迟迟不肯立储,原来在他与苍离的明争暗斗背后,还隐藏着一头真正的猛虎,他说不清此时的心绪,如同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全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可他却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心思,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前方无尽的绝望,他看不见光亮!      安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他借着一杯又一杯的烈酒麻痹自己,全然不知他的一举一动,正被人一一看在眼里。      酒过三巡,临昭殿中仍旧歌舞升平,翊王自称不胜酒力,向庆元帝告知一声,言说去御花园醒酒,得允许之后,出了大殿。      当然,所有人都知此言不过托辞,翊王出殿之后,直至宫宴散场,也再没出现。      苍翊自大殿中出来,匆匆赶回王府。      既没有国书言明,月华国使臣来此寻皇子回国之事,便不宜在宫宴上开诚布公,只能私下询问,如此苍翊本不必要出席宫宴,可帝王圣命,将他召至宫中,目的便只有一个。      将他支开,让月华国人与南宫若尘接头!      皇兄还是不肯真正信他,比起他是否存有野心,帝王更为忌惮的,是他府中之人的身份,和那人在天下间的号召力。      他习惯了运筹帷幄,不能让他的计划出现一丝一毫的变故,千方百计地要将人送出王府,许在归国途中,便会出现一场意外让其身故!      心中慌乱,苍翊以最快的速度赶至王府,却见凌云早已候在府门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苍翊在府门处翻身下马,迫不及待地问:“他呢?”      凌云恭敬垂首:“公子出府了,命属下在此等王爷回府。”      时辰已过戌时,街道尽头一片漆黑,深深地望了一眼,苍翊道:“那封信呢?”      下午搁置在棋室里无人动过的信!      凌云想了想:“信……被公子烧了。”      “他看过了?”      “……看过了。”      “……”      见他神色有异,凌云试探着问:“可要属下去寻公子回府?”      晚了!      闭了闭眼,苍翊摇头:“不必了。”      你终究还是舍不下的!      沉重地叹息一声,苍翊转身回府。      ……      入夜之后,街边民房逐渐熄了灯火,各处店铺亦闭门歇业,唯有怡月阁所处的街道,依旧亮着,行人不断。      二楼最左侧的一处琴房内,烛灯亮的通明,不同于其他房间里音律不绝,这间房内沉寂无声,屋外房梁之上静静地趴着两道人影,紧盯着屋内的白色身影。      “小麒哥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楚灵儿刚欲侧头,少年瞬时食指抵唇,示意她噤声,房中一声响动,屏风翻转,缓缓走出两人。 ☆、太史   怡月阁的琴房,分内外两间,房中一扇拱形缕空门框,以屏风相隔,内间吟奏,外间聆听,一张普通的圆木桌前,南宫若尘缓缓起身,看向自屏风后出现的人。      一如既往的一袭黑袍,此时并未罩住脸庞,一头银白的发丝倾泻而下,两缕垂于身前,其余的束于脑后,瞳孔一明一暗,仔细瞧着却能发现右眼眼角一处细小的划痕,许是致使右眼失明的旧伤。      “前辈,久违了。”      他淡淡开口,与赫连荼对视,却忽略了一只站在那人身后,因不可置信而愣住不动的人。      “殿下……”      带着颤抖的声音,从赫连荼身后传出,一人缓步朝他靠近,盯了他半晌,忽然跪倒在地:“微臣翰林院太史赵德忠,叩见四皇子殿下。”      他这突然的叩拜,让南宫若尘微惊。      夜间苍翊入宫之后,他出于好奇,打开了那封书信,本也不作他想,却意外发现送信之人正是他们寻了许久无果的人,他今夜来此,本只是为了见赫连荼,是以方才见他出现,便只盯着他一人,此番低头打量,跪倒在他身前的这人,他也是识得的。      在月华,赵德忠原为丞相府中门客,后经丞相提携,入了翰林院就职,往日在宫中有过数面之缘,算是相识。      “太史请起。”他低身将人扶起。      那人似乎格外激动,紧盯在南宫若尘脸上也顾不得君臣礼数,“四皇子果然还活着,真是天佑吾国,此番我月华有救了,有救了……”      像是松下了什么重担,他低声念叨,南宫若尘听得皱眉:“太史此言何意?”      赵德忠一惊,瞬间回神,忙低头道:“微臣失言,请殿下恕罪。”      “……”      见他这般,南宫若尘下意识抬头去看房中的另一人,心中有些不安。      顿了片刻,赵德忠整理好情绪,看了看面前的人:“微臣斗胆,敢问殿下既然无事,为何迟迟不见回国?”      他微低着头打量着落难于他国的皇子殿下,本以为落魄流落他国,四皇子当过得十分艰难,可如今瞧着他一身穿着,皆是上好的织锦,纵是在月华皇宫也并不多见,又听闻他暂居于翊王府中,想来并未吃得什么苦。      对他的疑问,南宫若尘不答,反问道:“太史此行为何?”      赵德忠道:“特来恭请殿下回国。”      “……”      长久的沉默不语,过了最初的激动,赵德忠心中生出几分忐忑,来时就听人说过,四皇子安然于现状,不愿再参与朝廷纷争,若此番不能将四皇子请回月华,那朝政上……      他有些忧虑,却听四皇子道:“太史可否容我与他说几句话?”      赵德忠微怔,下意识转头看向身后的人,念及他俩之间的关系,他欣然应下。      房门被人关上,房中只剩下两人,南宫若尘微微侧身:“前辈请坐。”      赫连荼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在圆木桌旁坐了下来。      南宫若尘提壶沏茶,替两人斟了一杯,静坐在那人对面,不发一语。      赫连荼道:“你有什么打算?”      正端起茶杯轻抿的手一顿,南宫若尘将其放回桌上:“我不会回去。”      平静无波的话,却掷地有声。      赫连荼面色不变,淡然道:“怕是由不得你了。”      南宫若尘:“……”      “半个月前,月华国君病重,立六皇子为储,如今大权旁落,妖后把持朝政,其母族央乐侯弄权,若非丞相太尉等人连同诸位老臣维持朝局平稳,月华皇宫怕是早已换天。”      六皇子为继后所生幼子,算起来今年也才三岁不到,就算国君病重,上有几位兄长,还有先皇后所生的嫡子,如何轮到一个不明世事的幼童当了储君?      南宫若尘顿时皱眉,父皇好端端地,为何会突然病重?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眸色骤沉:“你做了什么?”      前世他待在离洛数载,直至临死,也从未听说过月华有立储一事,而前世今生的时事中,眼前这人是唯一的变故,父皇病的突然,与这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联系到自己身上,赫连荼愣了一瞬,“四皇子这话何意?”      他故作不解,南宫若尘看了眼他空洞的右瞳,心中暗叹。      “前辈设下此局,是为了报仇,为报苏家灭门的仇。”      他平静地陈述,赫连荼神情微变:“我早知道此事瞒不过你。”      南宫若尘默然。      从怡月阁中,左麒撞破他与霓落会面开始,所有人便都已入局。      他利用左麒散布消息,将霓落逼至绝境,迫使她与自己合作,折断二皇子羽翼,逼他绝地反击,为的便是让三皇子失势,而对付苍离,却只是他的第一步。      苏家被冤叛国,罪魁祸首仍在月华,灭门是由国君下令,此时已然病重,而陷害苏家的幕后之人,便是他下一个目标。      “四皇子觉得,此仇,该报吗?”      赫连荼微低着头,眼帘轻抬,神情不似片刻之前那般平和,衬着他那双瞳色不一的眸子,在烛光下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南宫若尘不应,亦或是不知道如何应答,灭门之恨,报仇也是理所应当,可这个答案,却与他此行的目的相悖,他不能应。      沉默良久,南宫若尘道:“我不会回去。”      无关于谁与谁的仇恨,他只是不想再参与其中。      赫连荼脸色骤沉,却并未动怒,只是饮着茶道:“你若还指着你的几位皇兄能扭转乾坤,还是歇了心思,他们已经做不得什么了。”      “……”      轻描淡写的话,南宫若尘心中却猛然一震,看向对面的人,有些难以置信。      赫连荼与他对上一眼,也不多作解释,他将杯盏中的茶水饮尽,空了的水杯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沉声道:“我说过,回不回去,由不得你。”      他缓缓起身,也不管这人作何反应,从圆桌旁擦身而过,朝着门口走去。      “……舅舅好自为之。”      南宫若尘头也不转,不高不低的一声轻唤,听着脚步声在房门口顿住片刻,终是踏了出去。      这是他的态度,那人若执意而为,他不会阻拦,却也不会任由自己被拖入局中。      他没再问赵德忠月华到底还出了什么变故,也未曾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从琴房内走出,他在门口顿住,低声道了一句:“下来吧。”      跟在他身后的赵德忠听得莫名其妙,正疑惑不解,房梁上突然跳下两人,一男一女,少年走近南宫若尘跟前,讪讪地笑:“师兄。”      “回去吧。”      见他并不怪罪,左麒别扭的神情顿时恢复正常,忙应了一声好,三人在赵德忠略显愁闷的目光中消失在楼道转角。      外出的人未归,府中的人便一直不曾歇下,苍翊负手站在庭院,窗外一望无际的黑暗,再多的烛光也照不明的天空。      夜间寒冷,冻得人身体发僵,只是主子不睡,做下人的纵是得了吩咐,也不敢安然离去,灵犀守在院门口,见王爷迟迟不肯回屋,也不听劝解,只能巴巴地望着院外,盼着公子早些回来。      南宫若尘在灵犀焦急的等待下中回到院时,瞧见的便是那人孤身站在院子中央,一身寂寥的模样。      “去睡吧。”他对灵犀道。      “是。”      待灵犀出去,屏退了跟在他身后的妙风妙云,他缓步朝着那人走近。      苍翊侧头看他,并未迎上前去,站在原地微微一笑:“回来了?”      莫名觉得心中一酸,南宫若尘上前执起他冰凉的手:“回屋吧。”      他试探着拉着人走,一时没有拉动,刚一侧头,眼中诧异未消,便被苍翊一把扯入了怀里,埋在颈窝处的,是他温热的呼吸和冰凉的脸与发。      南宫若尘轻叹,抬手轻抚他的的脊背,柔声道:“我去见了赫连荼。”      “……”      “那封信涉及月华国政要务,留着不妥,我便将信烧了。”      信中内容言明月华皇宫巨变,若让有心人看了去,怕会给翊王府扣下一个通敌的罪名。      他能明白苍翊的不安,所以一一解释给他听,感受着怀里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拥着自己的双臂却又紧了几分。      眼前一点白色飘过,他微微抬眼,看着空中落下的雪,拍了拍那人的背。      苍翊会意抬头,看着两人身上都已粘上的点点白色,用自己仍旧没有暖意的手抚了抚他的脸侧,转身拥着人进屋。      没再问他出府还见了何人,说了何事,只要人还在这里,只要手心的温暖依旧,他便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只要他在…… ☆、中毒   入夜之后,寒冰霜冻,长久待在室外极易受寒,是以等到人回屋之后,碳炉燃得再旺,某王爷周身的寒气也迟迟未能驱散,无奈唤了下人准备热水替他沐浴。      热气腾腾的浴房中,苍翊正舒适地泡在浴桶中,双臂搭在边缘,后仰着头享受着某人替他梳发。      他坚持要南宫若尘帮他沐浴,美其名曰要体恤下人。      用水湿了发,南宫若尘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了发乳抹在他发上,轻轻地给他按压着头部。      头乃人体百脉所通,这人对穴位的掌控十分精准,苍翊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缓缓放松,仰在桶沿上开始昏昏欲睡。      似是担心他真的睡过去,南宫若尘只是简单地替他放松了一下,清洗之后给他擦拭,只是才刚覆上他的头顶,面前突然多出一只大手,将他抓着绒布的手紧紧攥住。      “……”      他面露疑惑,却见那人骤然转身,大力拉着他低下身去,唇角意料之中的覆上一片温热,谁也没有闭眼,近在咫尺的瞳孔,都藏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见他不闪不避,苍翊不禁唇角上扬,探出舌尖在他下唇上轻舔,低低的笑道:“你出府一趟,也受了寒气,不如一起吧。”      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南宫若尘俊脸微红,迅速直起身去,用绒布将他的脸整个裹住,胡乱揉成一团。      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直接用手舀了水向上抛去,没有想象中的惊呼,头上的动作却顿时停住,苍翊心中一动,赶紧将绒布从头上扯下,却只来得及看见消失在浴房门口的一抹白影,他唇角一勾,迅速从浴桶中跳了出来。      卧房内,南宫若尘微沉着脸正褪去湿透的外衫,背后突然覆上一具温热的身体让他浑身一僵,继而放松下来。      “瑾竹……”      温热的气息喷散在耳根,带着发丝的点点湿意,环在腰侧的手渐渐开始游走,南宫若尘微微叹息,轻按住他不安分的双手,勉强转过身去,瞥见他此时的模样,刚回过温的脸再度烧红:“你怎能……唔……”      羞恼的话未出口,便被他强硬地堵住了双唇,有些急切的热吻,带动着他身后的发丝绕到身前,浸湿了两人紧靠在一起的肩头。      缠绵的吻开始乱了章法,瞧着他微闭着颤动的眼睫,苍翊伸手扣住他后脑将两人的唇舌紧紧压在了一处,彼此相交,水乳交融。      太过强势的压迫感让南宫若尘有些承受不住,垂在身侧的手触上他肩头,也不知是要推开还是环上。      温柔缱倦的一吻,分开的时候带着些恋恋不舍,苍翊蹭着他的鼻尖,呼吸急促而炽热,声音暗哑:“瑾竹,自大婚那日之后,我们……”      因大婚当晚做的狠了,他忧心他的身体,之后便一直不曾行过房,此时诱惑在怀,实在很难把持得住。      南宫若尘微瞥开眼:“先擦干吧,会着凉的。”      苍翊微怔,见他面色酡红却并不抗拒,不由得寸进尺道:“那你帮我?”      待他点头,苍翊随意拿了件薄衫披上,笑着立在了他身前,挂在暖炉边上的绒布,带着暖意裹住湿透的发丝,温暖而舒适。      气氛正浓时,窗外一声轻响,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王爷。”      苍翊顿时皱眉:“何事?”      凌云在外面道:“启禀王爷,宫中传来急报,宫宴生变,北疆使臣于宴席上中毒身亡,皇上急召王爷入宫商议对策!”      他语速极快,房中两人同时一惊。      苍翊道:“为何会出这样的事?”      “属下不知,宫中正在搜查。”      苍翊眉头紧蹙,能在宫宴上下毒,此事绝非常人能办到,使臣中毒身亡,轻则影响两国邦交,重则掀起两国争战,后果不堪设想。      顾不得发丝未干,他立即着人备马入宫,望着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南宫若尘心中微紧,想起先前赫连荼说过的话,只盼着别是他心中所想的那般就好。      苍翊匆忙赶至宫中,早有内侍候着,见他走来低头行礼。      “皇兄呢?”苍翊问。      “殿下请随奴婢来。”      苍翊一路跟着内侍行至御书房门外,明亮的烛光照着殿外的路一清二楚,殿中有声音传出,许是先他一步到的大臣正在商论。      “……是贵妃娘娘宫中的婢女说娘娘要吃茯苓糕让奴婢去取,因而耽搁了一小会儿,除此之外奴婢从未离开大殿,可下毒之事真的与奴婢无关请皇上明鉴……啊!”      苍翊推开殿门走进御书房时,入耳清脆的声响,正巧看见贤贵妃高举着一只手欲再次落下:“贱婢,你竟敢诬陷本宫!”      “住手!”      庆元帝阴沉着脸,狠狠地瞪了正在撒泼的人一眼。      贤贵妃本是满面怒容,被他这么一瞪,顿时歇了气焰,忙跪倒在地:“皇上,此事不是臣妾做的,是有人污蔑臣妾的!皇上……”      她想上前拽住帝王衣角,被一旁的侍卫紧紧拉住。      苍翊走近,躬身行礼:“皇兄。”      待庆元帝颔首,苍翊瞥了跪在地上的几人一眼,朝着另一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情况如何?”      苍烨微低着头,昔日总是温和的神情不复,“出席宫宴的几位北疆使臣尽数身亡,毒被人抹在了饮酒用的碗沿上面。”      因北疆人用不惯宫中饮酒用的玉杯,故而特意换了能够豪饮的大碗,与其他人的用具是分开来准备的。      苍翊看了看那俏脸被打的通红的宫女,侧头问:“那……月华国的使臣呢?”      “无恙。”      “……”      他刚放下心来,又听苍烨道:“皇叔可莫要觉得松气,经此一事,月华国使臣似乎是受了惊吓,已向父皇提出不日便要离开颐都,带上月华四皇子一起。”      他说的严肃,苍翊也不由得心惊。      此刻身在御书房中的人,除却他和大皇子,到场的还有丞相等人,皆是一脸凝重。      庆元帝道:“那负责传话的宫婢可找着了?”      “启禀皇上,禁卫军正在搜寻。”      如今线索断在那名宫婢身上,禁军搜寻这么久仍旧没有消息,庆元帝沉声道:“将贤贵妃带回殷泉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身后的侍卫立即应声,在贤贵妃的哭喊声中将人拉出了殿门。      御书房内一片沉寂,那负责宫宴布置的婢女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命人将宫女带下去关押,庆元帝闭了闭眼:“今日之事,诸位有什么看法?”      殿中几人对视一眼,丞相秦延之道:“现下年关将至,使臣在吾国皇宫出事,不论此事是何人所为,终是我们理亏在先,如今之计,还得想办法给北疆一个说法才是。”      若死的是一般的使臣还好,偏偏还是王室之子,此事只怕无法善了。      帝王与臣子商讨,旁边两人却只是静静看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待庆元帝疲累地摆了摆手,才行礼退出了大殿。      行至宫门,侍卫牵过马匹递到苍翊身前,他翻身上马,瞧着另一旁大皇子正准备钻入马车,忽然走近了道:“派人盯住三皇子府。”      见他面露疑惑,苍翊淡笑一声,转身策马离去,他走得匆忙,并未发现一路尾随他至宫门口的人,待他身影走远,才折身进了宫门。      夜半三更,殷泉宫内,外殿的灯火已经熄了,内殿中却依旧亮着,三皇子禁足未解,贤贵妃又被软禁,而作为当事人的她,却自始至终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一身华服不曾褪去,靠坐在软榻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内殿发呆,忽然一声轻响,一阵凉风吹进,带动烛火摇曳,珠帘幔帐晃动不已,她顿时一惊,转头才发现这宫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人。      “你怎么会……?”      看着那人顾自走到桌旁坐下,贤贵妃迅速从软榻上起身:“你尚在禁足怎能擅自离府,若让人看到……”      “嘘……”那人食指抵唇:“母妃既知道后果,切不可太过声张。”      想起外殿还有宫女看守,贤贵妃立即噤声,走到桌边坐下,神情凝重:“你告诉我,你被禁足到底是因为何事?”      宫人传话说是勾结外敌,由二皇子呈上的证据她自是不会信。      取过桌上的茶杯替她斟了一杯,苍离才不紧不慢道:“母妃请用。”      贤贵妃一脸不耐:“我不渴,你且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苍离不答,只静静地看着她。      被他盯得无奈,贤贵妃微叹,接过茶水喝了,脸色带着几分焦急。      苍离低头浅笑,将那只空了的杯盏拿在手中把玩,无谓道:“他们说的不错,那些事,的确是我做的。”      …… ☆、暗涌   贤贵妃微瞪着眼,似乎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母妃得到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      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贤贵妃心中一颤,惊道:“你在胡说什么?通敌叛国,那可是死罪!”      “我知道。”      “你……”她刚想站起来质问,意识到现在夜深人静,只得压低了声音:“你疯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她面色惊惶,苍离却浑然不在意:“此事一旦查实,整个离洛将再无我苍离立足之地。”      “你既然知道这样的后果,为什么还要……”      “所以……”苍离打断她:“儿臣需得母妃助我一臂之力。”      贤贵妃神情微滞,眼前这人是她的儿子,却自小不与她亲近,每次见面皆是冷脸相对,从不肯以儿臣自称,可现在他却一脸温和地笑着,唤自己母妃,若是以往,她自然欣喜交加,可在了解到一个事实之后,看着他这样的笑颜,她竟觉得心凉地发颤。      “你……想做什么?”      苍离抬眼看她,还未开口,贤贵妃突然面色巨变,用力撑着桌面站起:“你……你……”      剧烈的疼痛自胃部蔓延而上,一股腥甜窜至喉间,看了眼被那人捏在手中的茶杯,她脸色苍白,强撑住身体:“为……什么?”      苍离终于肯将杯子放下,缓缓起身道:“我本以为,只要清除了二皇子府这个阻碍,这离洛江山迟早会是我的,岂料父皇还留了一手,如今为了替他铺路,便要断了我的路,我又怎能让他们得逞!为今之计,要掀起两国争战,使臣中毒之事便不能水落石出,如今线索停留在殷泉宫内,只要断了这条线索,他们便无从查起。”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贤贵妃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是你……是你陷害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哑着声音嘶吼,鲜红的血液自嘴角不停溢出:“本宫是你的母亲……你不能……不能……”      “母妃不必心有不甘,儿臣行此一事,被父皇得知,你仍旧不得活命,倒不如用这条命,成全了儿臣。”      见她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在弄出声响之前苍离快她一步将人扶住,臂膀被人紧紧抠住,他淡笑如常,看着这人满嘴的血污,染了华服一片,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怀里断了气。      伸手捂住她怒瞪的双目,将其合上:“我需孑然一身,怎能留下拖累呢?”      拥在怀中靠了一会儿,苍离轻轻将人抱起,安置于铺叠整齐的床榻上,擦去脸上血迹,取了棉被盖上,一切打理妥当之后,折身消失在了殿内。      殷泉宫中,贤贵妃美颜如旧,睡得安详。      ……      翌日清晨,南宫若尘先某人一步醒来,箍在腰间的手纵是在睡梦中也不肯放松一丝一毫,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影,不由得伸手轻抚。      “什么时辰了?”指尖猝不及防被人握住,苍翊并不睁眼,呢喃着问。      南宫若尘道:“尚早,再睡会儿吧。”      今日朝堂休沐,不用入宫,感受着身边的温暖,这人片刻便再次睡了过去。      回笼觉总比其他时候睡得要沉一些,南宫若尘将手抽出,替他盖好锦被,腰被禁锢着脱离不开,他便紧靠着他身前躺了下来。      苍翊自昨日回府之后,对宫中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他约莫也能猜到一些,宫宴变故,离洛陷入被动之势,此时看似平静,暗中却已经乱作一团。      翊王府中一片静谧,而宫中,正如南宫若尘所想,因贤贵妃突然身故,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北疆使臣,再度愤然。      昨夜参与宫宴的北疆使臣并非全部,留在客栈中的使臣虽昨日已得了消息,却今日才得以入宫,此时正在金銮殿上,与人据理力争。      今日到大殿的,只有昨夜参与查案的几位大臣及庆元帝几人,殿中站着几位北疆之人,满脸愤愤不平。      “昨夜吾国卓戈王子于贵国的宫宴上暴毙身亡,此事皇帝陛下,难道不该给我等一个交待吗?”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此事已在查探之中,相信不需多时便能……”      “查探?”那北疆之人将话打断,冷哼一声:“听闻昨夜贵国追查到的人乃是皇帝陛下枕边的贵妃娘娘,我等还听说那人已于自己的寝宫当中畏罪自杀,这般凑巧,莫不是贵国想要掩盖什么不成?”      “你……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这人一脸刻薄,说话咄咄逼人,在场的离洛大臣愤愤不已,高坐在龙椅上的人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语。      庆元帝微眯着眼,打量着大殿中央的北疆使臣。      这些人自进殿起,便一副受害人的模样在讨要一个说法,却一直不曾提及要查验尸身,贵妃之死连宫中也是今日一早才发现,这些人的消息未免太过灵通,如今这般牙尖嘴利,倒像是在刻意挑事一般。      沉了沉脸,在北疆人再次开口之前,庆元帝道:“诸位来使既然对此事心存疑虑,不妨再多等些时日,待事情水落石出,朕再与尔等商议如何?”      突然从上方传来的话令殿内的争辩声戛然而止,话虽平淡,说话之人的身份却不容忽视,北疆使臣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既如此,我等便静候佳音了。”      “你们……”      见他们脸上毫无敬意,有大臣欲上前呵斥,被庆元帝出声拦下,几番交谈之后,命人将使臣送出了宫。      使臣离去,殿中便只剩下了离洛的朝臣,有人不平道:“事情尚未查明,这些人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皇上,此事着实大有蹊跷,还得尽快查探清楚才是啊!”      宫宴下毒一事刚有眉目,嫌犯还未来得及审讯,便死在了殷泉宫内,道是畏罪自杀,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借口!      殿中议论声起,庆元帝静静看了半晌,末了摆摆手道:“尔等都退下吧,此事朕与丞相再作商议。”      殿中几人顿时噤声,念及昔日庆元帝对贤贵妃的宠爱,只当是他痛失爱妃,心神不振,识趣地压下了心中思虑。      “臣等告退。”      待几人行礼退出了大殿,庆元帝骤然起身,从龙椅上走下,站入殿中。      “月华国那边如何?”      丞相自进殿起,便一直静守旁观,此时帝王站在他身前,透过未关闭的大殿门望向宫外,闻言,秦延之道:“多次拜访翊王府,皆被拒之门外。”      “他倒是全然不管不顾。”      庆元帝轻笑一声,想起翊王对他府中之人的执着,不由得摇头叹息。      秦延之知他所说的是谁,并不接话。      顿了一会儿,庆元帝负手转身,莫名道了一句:“这世上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      北疆使臣出宫当日,皇宫内一如既往,无一人提及贵妃自尽一事,宫宴下毒一案虽一直在追查,却始终一无所获,群臣焦急北疆人会借此发难,浑然不知入夜时分,有一人自偏门悄然入了宫。      “你说皇兄此时召了武安侯入宫?”      翊王府内,苍翊正于棋室中与人对弈,听得凌云的禀报不禁有些意外。      “方才武安侯府送来的消息,侯爷此时已经进了宫门。”凌云垂首立在一侧,恭敬应道。      苍翊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看来皇兄是不打算迁就姑息了。”      离洛与北疆素来水火不容,以往总是战争不断,自数年之前武安侯府率军大败北疆蛮夷的军队,战火才得以平息,饶是如此,两国边境也是小矛盾不断,如今北疆王子在离洛皇宫身死,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只怕是要再燃战火的,在这个关口,庆元帝却召了武安侯入宫,由不得人不多想。      “属下还有一事。”      苍翊微微抬首,凌云便继续道:“宫中传出消息,贤贵妃于今日一早暴毙在殷泉宫中。”      正捻着棋子无意识摩挲的手骤然顿住,苍翊凤眸微沉,继而嗤笑一声,摆了摆手让凌云退了出去。      见他了然于胸的模样,南宫若尘问:“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苍翊颔首:“现在最希望两国开战的,除了他苍离还能有谁,我想过他为此可能会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竟敢弑母……以他的性格,倒也不是很意外。”      贤贵妃被禁足在殷泉宫内,能悄无声息潜入其中取人性命,必然是对宫中十分熟悉,且杀死一个人,要瞒过外面的看守容易,要瞒住殿中守夜的宫女却是不易,唯一的解释便是殷泉宫中的宫女早已易主。      而他之所以这般确定是苍离所为,却是因为曾亲眼见到苍离与北疆人私下来往,前世为查清真相,也是无意间得知了此事。      只是涉及前尘,他自是不会提起。      忆起往日,心中怅惘,竟一着不慎使得棋局落了下风,苍翊惊觉,顿时回神,抛开脑中杂念,专心应对起来。      …… ☆、急件   时过亥时,大皇子府邸。      并不算宽敞的一处小书房内,苍烨端坐在案桌后面,燃着烛火翻阅着堆了满桌的书卷,似是有些疲倦,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人端着托盘走近,见他如此,也不禁跟着皱眉:“主子,夜深了,明日再看吧。”      苍烨摇头:“左右是要看的。”      “皇上也真是的,主子身子才刚痊愈,便扔了这些个麻烦东西来折腾主子,简直……”      “休得无礼。”      见他脸色一沉,丫鬟无奈撇了撇嘴,她家主子虽看起来温和,实则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她也只是心中不满,憋不住抱怨了几句。      微叹了一声,苍烨将手中已翻阅完的书卷合上,端起托盘内的茶盏抿了一口道:“三皇子府可有什么动静?”      说起正事,丫鬟瞬间收敛满脸的郁闷,想了想道:“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府中的下人走动较之以往要频繁些,似乎是在忙着什么,不过未见有人出府。”      苍烨下意识敛眉,低头思索。      “三皇子已被禁足,有陛下在,想来在朝堂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主子为何突然关注起三皇子府来了?”      抬头看她一眼,苍烨微微摇头:“盯紧三皇子府便是。”      “……是。”      莫说身旁之人不明,其实他心中也有疑虑,对三皇子府的监视本只是因为翊王一句提示的话,如今却真的多出几分怀疑,他与苍离虽接触不多,对他的性情也有些了解,心思缜密,善于伪装,因莫须有的罪被禁足之后,以他之心境的确可以沉得住气,可如今的情形来看,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些,禁足迟迟未解,他难道就没有丝毫的不甘?      更让苍烨心中不安的,是翊王提示他时那副信誓旦旦的神情,他一直不明苍翊突然转变的原因为何,但他的确总能做出最正确的推断,他说的话很难让人不放在心上。      北疆使臣之事,父皇虽与他们定下数日之约,追查却又始终不见进展,也不知做的什么盘算。      沉思半晌无果,苍烨深呼了口气,借着茶水醒了醒神,又重新埋入了书卷当中。      朝中众臣皆知皇上与北疆使臣的约定,却无一人料到,数日之后,他们等来的不是事情的水落石出,而是边境之城传来的八百里加急的消息。      “北疆边境传来消息,蛮夷之人得知卓戈王子身死的消息,已召集二十万大军压境,势要为此讨回一个公道。”      朝堂之上,有人将八百里加急的消息禀明圣上,此消息使得群臣瞬间炸开了锅,庆元帝勃然大怒,决意出兵之后,甩袖而去!      下朝之后,御书房中,翻看着由兵部尚书呈至案桌上的又一封加急信件,脸色阴沉地可怕。      此封信件来自西南边境,月华国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说离洛国欲扣留四皇子为质,拒不放人,为接四皇子回国,月华骠骑大将军郑娄生率十万大军在嘉南关外安营扎寨,其目的不言而喻。      庆元帝沉声道:“两国使臣如今何在?”      “启禀皇上,昨夜两国使臣所居住的驿所遇刺,使臣受了惊吓,不敢再留于颐都城内,已于今日一早离城。”      “受了惊吓?”庆元帝气得发笑:“好一出自导自演的大戏!”      两国使臣同时抵达本就太过凑巧,如今两国合军压境,使臣又同时离开,月华和北疆,只怕是早已达成共识,借机发兵离洛。      帝王隐忍的怒气未发,无人敢在此时去触霉头,只是时不待人,等了片刻,兵部尚书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皇上,现下的局势于我国大为不利,还需得想个法子,解了燃眉之急才是!”      得见庆元帝似为所动,兵部尚书继续道:“这信件上已经言明,月华国的军队目的只在四皇子,然众人皆知月华四皇子早已于送亲途中死于山匪手中,他们此举明摆着是蓄意滋事,只要我们能证明四皇子的确不在我离洛国境,断了他们的由头,他们便没有理由再继续发兵,只是要如何证明……”      “……”      听着这人在他面前据理分析,庆元帝此时的神情着实有些古怪。      月华国四皇子现居于翊王府,只是在离洛知晓此事的人屈指可数,故而所有人都以为月华国大军压境实乃借故挑起战争,其实不然,月华使臣多次在翊王府外求见,想来早已知晓四皇子仍存于世的消息,然而翊王强势,闭门羹吃得多了,没了法子,便只有出兵威胁一条路可走了,正值北疆战乱将起,他们是认定了,离洛一定会放人!      沉吟半晌,庆元帝骤然抬首:“来人,即刻宣翊王入宫!”      兵部尚书正在忧思,闻言愕然抬头。      此时正商议退敌之计,宣翊王入宫又有何用?      “皇上,这事……”      “此时朕自有决断,你且先退下,着兵部做好开战的准备!”      北疆蛮夷子既要掀起争战,离洛也不惧,自当奉陪到底!      兵部尚书权衡利弊,仍觉得开战不妥,正欲再劝,蓦然瞧见帝王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和满脸坚定的神情,刚要出口的话莫名被压了回去,低头行礼退出了御书房。      早在朝廷上公布北疆大军压境的消息时,苍翊便料到皇上会召他入宫。      上一次争战,北疆战败之后,数年间与离洛彼此相安无事,若没有十足的信心,他们绝不会贸然挑起战争,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关口,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是有足够的底气,这般肆无忌惮,只怕少不了月华国的参与。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故而在那封信件递到自己身前时,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用朕说,你也应当明白,朕叫你来是为了何事。”      “……臣弟明白。”      现下年关将至,北疆边境的军士常年驻守,就算开战,也无甚大碍,可西南边境不同,嘉南关终年安稳,月华国国力羸弱,构不成太大威胁,两国实力悬殊,也因此才会有安和公主和亲一事,若在年关开战,原本还能回乡过年的军士势必不能如愿,要是百姓得知,朝廷宁愿燃起战火也不愿交出一人平息战乱,到时候百姓怨声载道,士气不振,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所以南宫若尘,必须回去!      苍翊神情淡淡,让准备了一番训斥之词的庆元帝有些愣怔,正松了口气,又听他道:“臣弟有一事相求。”      他松口太过容易,听他此言,庆元帝顿时心生警惕:“……何事?”      “臣弟请皇兄,彻查三皇子府!”他满脸认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庆元帝眸色微沉,与他双眼对上。      苍翊还是第一次这般直白地与他对视,这人对他来说,是兄是父,更是君,直视帝王实乃大不敬,可他此刻却丝毫不肯避让,眼中的坚定让人动容。      他已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将人强留在身边,却也绝不能让人再留有遗憾。      沉默良久,庆元帝正欲开口,御书房的殿门被人叩响,喜乔快步走进:“启禀皇上,殿外有人,自称是翊王府客卿,求见圣上!”      “……”      苍翊一惊,下意识看向殿门,空无一人。      庆元帝瞥了苍翊一眼:“让他进来。”      “是。”      殿门处多出一道身影,白衣胜雪,衣袂伴着殿门透进的风微微而动,一条素白腰封点缀着简单的纹路,那双修长的手紧拢在宽大的衣袖之下,他此时背对着光亮,仿若仙入尘世,踏步而来。      “瑾竹,你怎么来了?”      苍翊心中一紧,面带焦急。      南宫若尘微低着头,抬眼看了看他,掀了掀衣角,对着帝王跪下:“草民苏瑾竹,参见皇上。”      “……”      身份有别,帝王未允,苍翊不能拉他起身,见庆元帝长久不语,他便紧挨在南宫若尘身边也跪了下来。      上座之人脸色微沉,晦暗地盯了两人半晌,瞥见南宫若尘腰间所系之物,顿时如一口气堵在喉间,滞塞得很。      那是一枚令牌,可供通行宫门之用,他本就疑惑这人是如何进得这层层宫门,此时见他腰间之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好得很!”      朕许你自由进出宫门的权利,赐你这块通行令牌,竟被你这般轻易便予了旁人!      庆元帝怒意隐忍,稳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低声道了句:“你先出去。”      “皇兄……”      “出去!”      夹杂着复杂情绪的一声呵斥,苍翊紧了紧双拳,不着痕迹地瞥向身旁,无奈妥协:“……臣弟告退。”      现在激怒兄长,不是明智之举。      庆元帝起身,视线一直尾随翊王的身影直至出了殿门,待敞开的门重新关上,他淡淡收回视线,看向身前规规矩矩跪着的人。      …… ☆、条件   “阁下现在,是以什么身份与朕说话?”      南宫若尘道:“身份为何,我也只会是我。”      御书房内静悄悄的,庆元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回去道:“起来吧。”      南宫若尘起身,微微抬首,露出姣好的面容,一双澄澈的眸子淡然如水。      与印象中相差无几的脸,庆元帝眉眼微挑,他从未见过月华国四皇子,却见到过与这人一母同胞的安和公主,传闻兄妹俩长相极为相似,现在看来,果然不虚。      他起初便试探了身份,这人也并未否认,庆元帝拿起苍翊方才看过的那封书信,直接开门见山:“嘉南关十万大军压境,威胁离洛放人,贵国此举,不知四皇子能否给朕一个解释?”      发兵的由头说与天下人知,真实的状况却只有数人知晓,离洛从未扣留月华皇子为质,翊王拒不交人确是事实,但南宫若尘若执意离去,凭借翊王的权势,必然也是拦不住的。      “我会让他们退兵。”南宫若尘毫不避讳帝王的目光,说得轻描淡写:“但我有一个条件。”      庆元帝脸上的沉稳敛去,神情变得肃重:“朕如何信你?”      月华意在让离洛交人,人未至边境他们决计不会退兵,可若是将人交到了他们手里,月华临时变卦而他手中筹码全无,便会真正陷入没有退路的境地。      “月华,北疆同时发兵离洛,此事几近传遍各国,月华国既然大张旗鼓地提出他们的要求,承诺便不得不作数,如同陛下所说,身在月华,我不过只是一个皇子,不为嫡不为长,就算留在离洛为质于国也无碍,然他们却不惜发兵也要让我回国,这般阵仗,又是为何?”      他虽说得平静,庆元帝却忍不住目光一凝。      的确,为求国内安稳,月华已将公主送往离洛和亲,没道理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子再起战乱,如此急切,只能说明是月华国内出了问题,而且很可能是攸关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此番将此事告知,是为打消他的顾虑。      沉吟片刻,庆元帝道:“说说你的条件。”      “望皇上,彻查三皇子府。”      他十指交叠放于身前,躬身行礼,本是意料之中的请求,庆元帝却不禁面色一变,只因之前,从另一人口中说出过同样的话。      “朕若不应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月华国纵使身陷险境,一战之力却仍是有的。”      “……”      若之前给的是保证,此番便是威胁了,庆元帝看着眼前这人,眼中情绪复杂。      此时他若拒绝了这人的条件,月华国得不到人,必不会善罢甘休,可若他将人交了出去,任他回国平息国乱,无异于放虎归山,月华国正弱,此时是一举歼灭的最好时机,偏偏还有北疆虎视眈眈,让他顾虑不断。      每年冬日,是北疆边境纷乱最多的时节,只因北疆地处荒原,寒冷非常,冬天里食物最为短缺,若是掠夺物产以作取暖饱腹之用,北疆军士必定士气大涨,这样的境况下开战,对离洛极为不利。      离洛与北疆一战已不可避免,绝不能在此时同时与月华国开战,纵然离洛国再是强横,也不会自负到同时应对两国而不陷弱势,所以对月华国休养生息的时间,他不能不给。      人至绝境,往往能激发最大的潜能,他绝不能冒险!      苍翊自出了御书房后,执意候在殿外,无论喜乔怎么劝也无动于衷,从最开始的焦急到平静,再到忐忑不安,他紧盯着那扇紧闭上的殿门,待人从内部将门拉开,顿时眼中一亮。      “瑾竹!”他快步迎了上去:“你怎么样?”      南宫若尘轻轻摇头。      “不是让你在待在府里吗?你……”      斥责的话堵在喉间,他看起来有些郁闷,南宫若尘执起他拽住自己手腕的手:“回去吧。”      “……”      看了眼御书房门,苍翊颔首转身。      喜乔站在御书房门口,看着两人相携远去,摇头叹息一声,重新关了殿门。      庆元十六年腊月十七,皇上命人将贤贵妃风光大葬,着三皇子主下葬事宜,却在三皇子离府不过半个时辰,三皇子府便被禁卫军围住,持搜查令入府搜查。      只是事情的进展似乎并不那么尽如人意。      “情况如何?”      三皇子府,负责领队的禁军头领站在府门处,望着从府中走出来的人,有些急切地问。      那出来通禀的禁卫军脸色有些难看:“属下等在府中发现密道,本想一探究竟,结果进入密道的兄弟,无一人生还。”      “什么?”头领面色微变,快步走进府中。      他并未径直去寻密道,辗转在府中各处转悠,不禁有些意外。      这三皇子府中,除了日常所需的一些东西,竟没有一件价值连城的贵重摆件,作为一国皇子,着实寒掺了些,在府中转了一圈,他折身去往密道,被发现的密道附近还守着好些个禁军,待这人出现迅速将密道口让出,脸色皆十分灰败。      设计与寻常府邸相差无几的密道入口,踏进不过五步,便能瞧见前方倒在血泊中的禁军尸体,身中暗器数量不一,似是触及了暗器机关,尚来不及逃离便已经丧命。      禁军头领并未贸然靠近,在距离一尺之遥的地方蹲身查看,试探着伸手从尸身上取下一支短箭,没了箭矢阻碍,紫黑色的血液缓缓从伤口处涌出,那人看的皱眉,朝着暗道更深处望了一眼,折身走了出去。      只有普通箭羽的一半长短,头部却要更加纤长,只在箭尖处抹上了极少量的□□,却因箭尖直没入人体将毒素送至内腑,若没有强横的内力支撑,顷刻间便能取人性命,当这支箭矢送至圣前时,庆元帝望着这看起来并无异样的箭,脸上的神情晦暗难测。      “这箭羽虽平常,只是经查验,此箭尖上淬的毒与翊王出行遇刺时所遇到的毒一模一样。”归冉立于殿中,将事实一一告知。      这支箭是从三皇子府内密道机关上所获,而翊王遇刺时折取的箭矢上同样有一道极为复杂的机关,且箭尖所淬□□相同,不用过于言明,有人自然明白。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殿中只剩下一人,庆元帝紧握着手中那支沾了血的短箭,沉重地闭了闭眼,对着殿外喊道:“来人!”      当日下午,三皇子府被彻底封锁,被派往城外缉拿三皇子的人却无功而返,得知三皇子苍离趁着送葬之时逃逸,庆元帝大怒,下达全国通缉令,搜捕三皇子归案。      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经此一事,弹劾三皇子罪行的人层出不穷,一朝之间,昔日与大位一步之遥的三皇子大势全去。      颐都城北数十里,一片漆黑的夜空之下,一辆马车迎着大雪急速前行,剧烈摇晃着的马车内部,一人微闭着眼,靠着车壁假寐。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那人对面,同样坐着一道黑影,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      这两人,正是从颐都城内逃离而出的苍离与连爵。      似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苍离不答,连爵又道:“以殿下在离洛多年的筹谋,就算强行夺位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如今局势未明,殿下为何要就此放弃?”      苍离缓缓睁眼,想起他那只有几面之缘的大皇兄,在他被禁足之际,被带入宫宴,下一步便会重入朝堂,再来,便是逐步残食他在朝中的一切势力,这是他的父皇早就布下的棋局,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结局!      他冷笑一声:“放弃?呵……”      他如何能这般轻易地就放弃,他会颠覆这盘棋局,要他的父皇,后悔将他当成棋子,择了他以外的人!      眼中噬骨的寒光一闪而过,苍离将情绪平复,转而问道:“北疆那边可有消息?”      “暂时没有。”连爵道:“殿下为何能这般确定,那北疆之人一定会助我们逃离离洛国境?”      “以北疆未来一年的军粮为引,由不得他不出手。”      只要利益足够,北疆又怎会不出手相助?      苍离唇角微微勾起,黑暗中两人相对而坐,两相沉寂,只听得车下不断传来车轮滚动的轱辘声。      …… ☆、离别   除却年节之日,腊月下旬便是颐都城内最热闹的时候,百姓上街采购以备出席之用,恰逢今日雪后初晴,游走在街道上的人格外的多。      人群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执手前行,尊贵不凡的气质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和这满街的布衣百姓,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为何突然想来这了?”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男子携手同行,南宫若尘任他拉着,对周围或惊叹或怪异的目光全然不在意。      苍翊不停往街边的小摊上张望,淡笑道:“来这里这么久,还未带你在城内好好逛逛,想着今日天气不错,便来了。”      似是瞥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苍翊挑了挑眉,在一处摊位前面驻足:“店家这是卖的何物?”      那摊主本在埋头捏着手中的东西,闻言抬首,顿时眼前一亮,快速站起起身来:“这是照明用的红烛。”      “红烛?”苍翊微讶,拿起来闻了闻,的确是蜡油的味道,不由得好奇道:“好好的红烛,整成这些个模样作甚?”      身前数尺余长的平木桌上,摆放着的红烛大小不一,形状千奇百怪,怪是怪了些,做工倒是格外地精致。      “让公子见笑了,眼下正值年关,卖这些个东西的人多了去了,做成这些模样,也不过是配合年节气氛,多拉些生意罢了。”      苍翊了然地点了点头,朝着边上望了一眼,回头见身旁的人正饶有兴致地盯着红烛打量,凑近了问:“瑾竹可有喜欢的?”      南宫若尘侧头看他:“都可。”      “那便都买下来吧。”      于是在店家错愕又惊喜的目光下,翊王殿下付了钱,留了地址之后,拉着人走了。      “前面便是怡月阁了,要去坐坐吗?”      南宫若尘微怔,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乐坊,想了想,终是摇头:“去买菜吧。”      “什么?”      苍翊有些茫然,南宫若尘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走,身后的人愣怔片刻,禁不住唇角上扬,迅速跟了上去。      怡月阁内不断有人出入,寻常百姓不知,这些个世家公子却是识得翊王的,对月华国四皇子的事也有所耳闻,此时见两人从怡月阁前路过,不由得纷纷停步,暗自猜测着那白衣公子的身份。      怡月阁二楼某房间内,一罗衫女子站在窗前,视线尾随着楼下两道身影远去,房中突然多出一人,她头也不回道:“你来做什么?”      “……你身体如何?”      身体?她苦笑一声,蛊虫离体,筋脉尽废,功力全失,还能如何?想了想,她问:“你要走了?”      “是。”      “……”霓落藏于袖中的素手微紧,平静道:“我知道了。”      房中的气息并没有立即离去,那人缓步上前,在窗前与人并立,将手中的折纸递到她身前:“他给你的。”      强装镇定的表象被打破,霓落身体微不可闻地一颤,抬手接过将折纸打开,面色瞬间变得柔和。      巴掌大的纸条上龙飞凤舞地书了两个字:保重!      见她眼底似有泪光闪烁,那人心中轻叹,转身走向房门。      “我不会原谅你。”      门口的脚步顿住,霓落转身:“但是谢谢你,保重。”      左彦在门口顿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夜幕时分,天空再次开始降雪,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比今年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凶猛,很快便在地上积下了一层薄冰,瓦舍屋顶上也渐渐变成一片银白,苍翊二人并未回去王府,转而到了城西别院。      这是他们今生初遇的地方。      偌大的城西别院只在东边一角燃了光亮,苍翊一人站在院外,将今日买来的红烛一一摆放,都点燃之后,满意地观赏了一番,才推门踏进了屋内。      房中香喷喷的饭菜摆了满桌,不是什么上好的佳肴,却胜在色泽诱人,最重要的是,这些菜皆出自一人之手。      “想不到瑾竹还有这等手艺?”苍翊在木桌旁坐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碗筷。      南宫若尘道:“昔日跟母妃学了些,许久没动手,生疏了。”      苍翊夹了块鱼片放进嘴里,眼中一亮,“味道不错,你尝尝?”      南宫若尘点头,坐下来开始动筷。      这些菜出锅时他已然尝过,自是有了把握才敢端出来的,见苍翊吃的高兴,不禁弯了弯唇。      本是普通的家常小菜,比不得王府内的珍馐美味,却是苍翊此生吃得最为满足的一次。      晚膳过后,两人相拥在榻,却谁都没有睡意,苍翊揽他在怀,一同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屋外燃了太多烛灯,显得房内有些昏暗。      “若有一日,能归隐山间院落,只你我二人,你可愿陪着我?”      南宫若尘握住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坚定应道:“嗯。”      “若真能这样,就如此刻一样……”      头顶传来一声满足的轻笑,带着些飘渺,二人皆知,这般美好的夙愿,或许这一辈子都难以实现,有此一问,也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南宫若尘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望着窗外随着烛光不停晃动的剪影,在心中忧叹。      “瑾竹,我有东西给你。”      腰间温暖的手掌骤然抽离,南宫若尘微微侧头,眼前便多了一样物事,苍翊掌间缠绕着一段红绳,长长的一端垂落在两人肩头。      南宫若尘定睛看了半晌,“不问自取是为偷。”      “放心吧,我付了银钱……”自然接下的话蓦然顿住,苍翊神色变得很是古怪。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了。      这是白日里苍翊从红烛摊旁边的摊位上买来的,他之所以去瞧那些红烛,原本的目的便是为了买这红绳,本想给他一个惊喜,岂料根本没能瞒过这人。      见苍翊神色略显懊恼,南宫若尘淡然接过红绳,执起一缕发丝,又从身后之人的肩头取过同样一缕,相互交织。      苍翊见状,眼中光芒大盛,牵过红绳的另一端,同他一起,以相反的方向在发间缠绕,指尖的红绳越来越少,松散的发丝却越缠越紧,紧随着两人指尖相抵,最后在发间打上一个漂亮地结。      红绳结发,白首不离。      这红绳又叫姻绳,如同这缠绕的两端一般,即使最初相背而行,最终也会回到起点,彼此相交,再不分离。      紧盯着发间一抹红色,苍翊有些失神,两人同时抬眼,同样深情的两双瞳眸,彼此呼吸间的距离愈近,直至唇瓣紧贴。      情意绵绵的舔舐,款款深情的吮吸。      苍翊将人扳过身来跨坐在自己身前,压低了头深深地探入,仿佛他口中的甘甜无论如何都尝不够,身体渐渐升温,他迫不及待地在他周身游走,身上仅着了一件绸缎内衫被缓缓褪下。      火热的吻从唇角移向脖颈,他想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又不忍伤了他,只能反复地轻轻啃咬,伸手舌尖在咬出的牙印上轻舔。      “若你不是皇子,我亦不是王室,该多好?”      耳根下,是他喘息不稳的低喃。      他们都知道,也都在抵触着,那分别之日的到来,若非生在皇家,他们便不会有这么多的不得已。      可是苍翊,若我不是皇子,你我分处两国,千山万水之遥,我又如何能遇到你,若你不是王室,初遇之后,你又如何将我护住,自此捧住令人颤动心迹的深情。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如果,能是现在这般结局,已是万幸。      南宫若尘双手环住他低垂的颈项,微仰着头,任身体的温度随着他的爱抚一步步陷入滚烫,任由自己同他一起沉沦。      后脑被人压住,湿热的吻重新覆在唇上,南宫若尘低头同他接吻,感受着后脑上的手从后背下移,意识到他要探到哪里,身体不禁开始轻颤。      “嗯……”      下唇轻微刺痛,灵巧的手指趁机探了进去,微微睁眼,带着点点迷蒙的眼睛,撞上他狡黠的双眸,长久贴合的唇瓣分开,两人都些轻喘,下身的手指不停侵入,南宫若尘微蹙了眉,低头咬上他的肩头。      (河蟹爬过……)      见他如此,苍翊心生不忍,缓了动作,低下身在他耳边轻叹:“结发为相思,而我最怕是相思,瑾竹,你若不回来,我便烧了这结绳,请命出兵,踏平你月华国都……”      结下的发,因方才剧烈的晃动坠落在身下之人光滑圆润的肩头,苍翊伸手拿起,却被那人握住,连带着他的手一起,凑到唇边轻吻。      苍翊心中一动,迅速俯下身去,攫住他微肿的红唇,握住他前端的同时,身下开始律动。      南宫若尘眼中泛起薄泪,强烈的快感侵袭全身,他扶住苍翊不停在他身上印下烙痕的脑袋,双目微微失神。      此时武安侯已经启程赶往北疆边境,待北疆战事一了,离洛必定会重新盯上月华,届时即使不是苍翊,也必然会有其他人兵临城下。      只是他此刻竟私心地想要苍翊如此做,若是来不及回来,他能出兵,自己便能早一时与他重逢。      觉得这般心思有些不堪,他闭了闭眼,想要抛开杂念,便拉了苍翊起身亲吻,让自己再次沉溺。      伴随着阻隔了呼吸一般狂乱的一吻,眼前白光闪过,两人同时抵达极致,苍翊俯身埋头在他肩窝,平复着彼此紊乱的呼吸。      听着身下之人急促难平的心跳,困意渐渐袭来,入睡之前,苍翊苦笑:“你纵使不燃这迷香,我也……不会拦你的。”      “……”      待他呼吸趋于平稳,南宫若尘抬手轻抚他额发,确认人睡熟了之后,才道:“若你醒着,我走不了。”      无关你会不会拦我,只因自身亦有千般不舍。      许是窗外寒意太盛,之前点上的红烛渐渐熄了,屋外再次变得漆黑,房中亦是昏暗一片,榻上两道均匀的呼吸,一人沉睡,一人清醒。      次日早晨,经过一夜飘雪,整个颐都城几乎全被冰雪覆盖,放眼望去满目雪白,连街上也少有人走动。      苍翊从睡梦中醒来时,身旁的温度已经冰凉,起身坐在榻上发了许久的呆,才开始穿戴,推开门的那一刹那,风雪扑面,意外的是,他竟丝毫也不觉得寒冷。      “王爷。”      候在门边熟悉的身影,苍翊望着满院霜白,问:“他走了多久了?”      凌云道:“已出城一个时臣。”      看来他纵是反悔想追人回来,也来不及了,苍翊摇头苦笑,正欲回房,又听人道:“王爷,公子有东西交予王爷。”      “什么东西?”      凌云从腰间取下一个锦囊,交至苍翊手里:“公子说,不会让您烧了它。”      苍翊微愣,打开锦囊,里面放置的正是昨夜结下的姻绳结,下意识去看自己垂在身后的发,右肩后垂下的发果然已经断了一节,参差不齐有些难看,只是不仔细看也确认发现不了。      摇头叹息一声,苍翊唇角微勾,对着凌云道:“回府吧。”      “……是”      站在城西别院门口,苍翊望着出城的车马行过的方向,在心中暗道:瑾竹,我等你回来。      而此时留下锦囊的人,正坐在前往月华边境的马车当中,马车外随行之人多达数百人,行程场面极为壮观。      “这离洛皇帝倒也厚道,竟派了这么多人护送我们。”      马车内,少年趴在窗边,望着窗外骑着马的护卫,看似精神,却掩不住眼底的忧郁。      南宫若尘无奈:“你何苦跟来?”      “我本就是寻你而来,你都走了,我还留在那里干嘛。”左麒应得理所当然,似是对接下来要面临的危险浑然不觉。      前几日楚灵儿被带回云岳山庄,曾邀左麒一起,被他推拒,想着他现在的心境,南宫若尘轻叹一声,不再劝阻。      车马之后覆在路上的白雪被车轮马蹄辗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他透过侧窗望向早已看不见的颐都都城,视线久久未收。      苍翊,等我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 ……微博见(捂脸)! 《识君不悟》第一部离洛篇完结,本来想着写一个南宫若尘被关在三皇子府时的番外,想着现在坑还没填完还是再缓缓吧!(别打我) 这是我开的第一篇文,有很多不足之处还请见谅,我相信看到这里的人都是真爱(也不知有没有),有什么意见评论区留言,我会尽量修改的,爱你们么么哒!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