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袖满香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如何成为男皇后》 作者:孟冬十五 文案: 简小世子用亲身经验告诉你,要想活得随心所欲, 你首先得有个令人仰望的出身,还要有逆天的好运气, 金手指必不可少,长相最好是混血英俊型, 再时不时长个狼耳朵、多条狼尾巴,冒冒傻气,撒个娇 这样的话,就一定能找个酷帅狂霸拽的相好, 和他一起谋朝篡位,狂撒狗粮。 至于双商……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步步为营王爷攻X欢脱逗比世子受 温馨提示: 1.受具有天狼国皇族血统,初一十五会变身(比如,长个毛绒绒的耳朵之类的~); 2.后期有生子~生子~生子!(雷的小伙伴请及时点叉,么么啾~) 内容标签:生子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爽文 主角:简浩;秦渊 ┃ 配角:黎书;秦翔;简羽 ┃ 其它:风华正茂 作品简评: 简小世子用亲身经验告诉你,要想活得随心所欲, 你首先得有个令人仰望的出身,还要有逆天的好运气, 金手指必不可少,长相最好是混血英俊型, 再时不时长个狼耳朵、多条狼尾巴,冒冒傻气,撒个娇 这样的话,就一定能找个酷帅狂霸拽的相好, 和他一起谋朝篡位,狂撒狗粮。 至于双商……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本文以两位男主的出身际遇为出发点,着重体现了攻受之间鲜明的对比。王爷生而高贵,却几经波折,即便步步为营,小心筹谋,却也总是成败参半。世子随心所欲,却并非为所欲为,他所有的“得到”看似都是巧合,实际却又和他直爽、坦荡、大胆的性格分不开。 对比的同时,又有互补,王爷的出现,是为了让世子继续随心所欲;世子的出现,是为了弥补王爷不曾有过的“好运气”。 ================== 第1章 上元·街头初遇   【梁子算是结下了】   永安城内有一座特殊的府邸,那便是位于皇城东南的安雅长公主府。   说它特殊,其实是因为安雅长公主的身份。   安雅长公主并非秦氏皇族,她原本是天狼国的公主,也是天狼一族的圣女。   当初大夏与天狼连年征战,两国边境民不聊生,年仅15岁的安雅长公主站在城墙上,毅然决然地做出了和亲的决定。   这一决定结束了天狼国与大夏国长达百年的边境之战。   令人惊奇的是,安雅长公主并未选择任何一位皇室子弟,而是被文帝收为义女,下嫁给当时平西大将军的独子,从四品的宣威将军,简镇西。   天狼王当年做出承诺——安雅在世之年,两国决不开战。   因此,安雅长安主在大夏国得到了特殊的优待,礼制仪仗方面比正经的皇室公主还要略高一筹。   她唯一的儿子简浩刚一出生便被文帝册封为世子。   好在,安雅长公主是个随和又低调的人,即便享受诸多优待也从不仗势欺人。   甚至,除了一些避无可避的国宴、祭典之外,她几乎从不踏出公主府。   按说这该是个天仙似的人物,过得也该是神仙般的日子。   然而,坊间却有传闻——她的儿子简浩,竟然是个傻的。   此时,这个“傻世子”正挤在一群娘子中间,伸着脖子等着围观公主出行。   今日是正月初十,先帝嫡女永和公主年前订了婚,过了上元节就要出阁,今帝特许她到庙里上香祈福,并派了禁卫军一路护送。   皇城的禁卫军足足出动了两个营,儿郎们一个个头戴龙鳞盔,脚踩乌云靴,身上披着金色的明光甲,腰侧佩着威武的长弓和铁盾,精神抖擞地排成两列护卫在道路两旁。   很快,公主的銮驾便到了。   只见一辆富丽堂皇的彩羽车由八匹马拉着,车身围着淡黄色的绡纱布,四角垂着儿臂粗的琉璃灯,两边跟着四名御扇跟随、四名贴身女官、十六宫娥、十六宫人——今上特许了公主整副凤驾,以示荣宠。   道路两旁的小娘子们顿时兴奋起来,扯着嗓子叫喊着:“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一只素白的手掀开围幔,露出半副精致的妆面,唇角带着轻浅的笑。   小娘子们激动地扯下梅枝上的花瓣,拼命地往公主的銮驾上撒。   简浩混在一群娘子中间,伸着脖子想要看看古代的公主究竟长啥样。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银色护甲,头戴金色凤翎盔,骑着枣红宝马的武将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只见那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落下围幔,掩住公主的身形。   简浩当时就怒了,他随手抓过一把揪掉花瓣的干梅枝,嗖地一下朝着那人的脑袋扔了过去,一边扔嘴里一边喊着:“闪开,我们要看公主!”   扔完之后,他便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原本是想等着看笑话的,没成想对方就像长着后眼似的,身形一闪便躲开了。   这还不算完,只见那人猛地调转马头,侧身抽出腰间宝剑,剑尖凌厉地指向简浩的方向。   公主的銮驾也因此停了下来。   周围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不得不说,简浩真的被吓到了,他承认,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丢人。   秦渊居高临下地看着简浩比一般中原男子明显白皙的肤色以及精致的五官,还有那微微卷曲的发尾,缓缓开口道:   “西域人?”   他的声线天生便带着几分冷冽,棱角分明的脸上也如同挂着一层寒霜。   简浩回过神儿,多少有些恼羞成怒,他仰着脑袋,自以为冷酷地回道:“你才是西域人!爷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殊不知,这样的表现在对方看来简直和闹脾气的小孩子无异。   “哗”地一声,秦渊插剑入鞘,淡漠的视线从简浩身上移开,沉声道:“起驾。”   然而,简浩却不乐意了,“我们要看公主,请你让开,好吗?”   “好吗”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半点请求的意思,反而带着浓浓的挑衅。   他一心想着刚刚丢了个大脸,一定要找补回来才行。   此时简浩并不知道秦渊的身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护卫。   面对简浩的无理取闹,秦渊的脸不出意外地沉了下来,他正要发作,却听得銮驾内传来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外面可是安雅姑祖母府上的世子?”   简浩大大咧咧地“啊”了一声,然后特意整了整衣裳,一本正经地行礼道:“臣浩参见公主。”   永和公主掀开围幔,微笑着看向简浩,“无需多礼,世子原是长辈,永和理应称一声‘表叔’。”   简浩垂着头,咧了咧嘴。抬头之迹,趁人不注意冲着秦渊吐了吐舌头。   秦渊眉峰紧蹙,一双星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明显在隐忍着怒意。   永和公主好脾气地打着圆场,“浩表叔,这位是本宫的王叔,平王殿下。”   “哦,原来是平王殿下,臣浩见过平王殿下——”简浩不甚在意地作了个揖,心里却想着:平王是谁呀?他完全没有听说过!   秦渊看到他如此敷衍的态度,骨节分明的手倏地握紧,险些把车帮掰断。   永和公主一见架势不好,连忙说道:“起驾吧,有劳王叔看护。”   秦渊深深地看了简浩一眼,拉起缰绳,甩袖而去。   简浩撇了撇嘴,转过脸来,笑嘻嘻地对着永和公主揖道:“恭送公主——”   永和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即使她身边的女官都没有注意到,长睫掩映下,那双黑眸中带着隐隐的忧色。   在她的印象里,渊王叔一直是个沉稳大气的人,虽平日里不善言辞,却对她们三个先帝的公主十分关切。   他今日之所以会如此大动肝火,大抵还是为着即将到来的上元节罢。   永和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拉下帷帽,掩住眉间浓浓的苦涩。   *   等到公主的銮驾走远了些,娘子们才纷纷起身,一个个惊魂未定地看向简浩。   简浩无力地叹了口气,就算这些人不说话他也能猜到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果然,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有人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小公子当真是安雅长公主府上的世子爷吗?”   简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干干脆脆地应道:“正是小爷。”   他昂首挺胸地站在人们面前,心里想着,你们好好看看,小爷我可不是当初那个小傻子!   他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人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果然是个傻的,竟然连平王殿下都敢惹,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简浩转了转脑子,好奇地问道:“刚刚那个平王是什么人?你们知道不?”   大伙见他态度随和,年纪又小,丝毫没有皇亲贵胄的架子,于是便放松了心态,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平王殿下可是先帝御封的‘一字并肩王’,先帝爷说了,‘平王’的‘平’便是‘平等’的‘平’,不是‘平凡’,不是‘平常’,也不是别的什么!”   “不光是这个,平王殿下手里足足握着三十万岭南大军,人家可是十打十的实权王爷!”   “就连今上对他也是礼遇有加呢!”   娘子们只当他年纪小,心智方面又有些不正常,便说得多了些,甚至连皇家都议论上了。   说起来也是大夏国民风开放,言论之罪看得并不那么要紧。   再者说,京城百姓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整日里出门走出百步去就能碰到至少三个校尉、五位侍郎,各级官吏上朝下朝外出办差,谁也不会敲锣打鼓地巡逻清道摆排场。   就连皇子、王爷们闲暇时候也会坐到勾栏院里喝茶听戏,并没有养成拿架子清场的习惯。   到底是娘子们,见着简浩这样俊俏的小郎君心里多少是偏向他的。   “世子爷,草民劝您一句,以后见着平王殿下还是恭敬些吧,不然的话,吃亏的还是您自己呀!”   “可不是么,今日若不是公主殿下从旁说话,世子爷恐怕要吃些苦头……”   简浩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想着,那个家伙看上去还真挺厉害的。   下一刻,他又转念一想,自己也不差呀!   他娘是天狼国的公主,还是文帝的义女,他爹是平西大将军,手里握着西域边关的四十万兵权——说起来,比那个平王还多十万呢!   想通了这点,简浩再次挺起胸膛,丝毫没有把所谓的“一字并肩王”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上辈子靠开矿起家的真·富二代·纨绔子弟·简浩就是如此地……迷(人)之(傻)自(胆)信(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受的智商,官方解释:受智商没问题,只是想法简单,性格脱线。   作者菌想把王爷和世子这一对写成鲜明的对立面:   王爷生而高贵,却几经波折,失去至亲,身负仇恨,饱尝艰辛;即便他步步为营,小心筹谋,却也总是成败参半。当然,他并不是小白菜,平王殿下的实力和内心同样强大,而且会越来越强大。   至于世子,他随心所欲,却并非为所欲为,他尊重老人,怜悯弱者,珍惜朋友,不畏权贵;他所有的“得到”看似都是巧合,实际却又和他的直爽、坦荡、大胆的性格和心胸分不开,恰恰也是这一点,他才入了许多人的眼。   有人问他会不会变,变总是要付出代价,攻的出现,就是为了给他支起一片天,让他“不变”;当然,他也会成长,他的成长就是慢慢担负起肩上的责任,并且反过来对攻好。   相对的,受在攻的生命里无疑是一道新世界的大门,他的出现是为了弥补攻从未有过的“随心所欲”和“天生好运”。   受的设定就是这样,如果亲不喜欢,就像小树叶【又双叒重名了】说的那样,只能说你和这篇文无缘;即便无缘,也希望能各自安好,期待江湖再见!   ——作者菌把这样的理念写在前面,希望在接下来的行文中能够尽可能清晰合理地表现出来。欢迎小树叶们一路陪伴、多多监督! 第2章 上元·平西将府   【立志做个小纨绔】   简浩是除夕那天穿越到这个世界的。   那天他接到渣爹的电话,叫他回去吃个团圆饭。   简浩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不过,鉴于渣爹向来出手豪爽,他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出了门。   从他住的地方到简家别墅要经过一个大转盘,简浩沿着转盘拐弯的时候突然看到一辆悍马疯了似的冲向中央花坛。   那里,有四五个小孩子正穿着新衣服,开心地放着小花炮。   简浩当时啥都没想,油门一踩便朝着悍马的车头撞了过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悍马的大头被它撞得向旁边歪去,而他自己的小宝马却瞬间死翘翘。   昏迷的前一刻,简浩还在想着——麻淡,早知道小爷也买个大悍马,撞飞你丫的!   再次睁开眼,他已经不再是“矿王”老简的小儿子,而成了平西将军府傻乎乎的小世子。   那天,这边恰好也是除夕。   小世子穿着新衣服,拿着大灯笼,原本是想到老夫人跟前献宝,没成想跑得太急,竟然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于是,这么好的身世便让给了简浩。   说起来,他们俩还同名同姓,生辰也一样,而且都有一个渣爹以及一个疼爱自己的祖母。   唯一不同的,简浩上辈子没妈,渣爹告诉他,他妈把他生出来之后,麻药劲儿一过便收拾东西走了。   他的户口是上在真正的简夫人名下的。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简浩算是私生子,渣爹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情人无数,而简浩他亲妈是其中唯一一个拥有矿物学博士学位,并且不知道渣爹已婚的。   得知真相的时候,简浩在她肚子里已经八个月大了。   他妈最终还是决定把他生下来,然后干脆利落地拿着正室夫人给的支票和留学推荐信远走高飞。   简浩当初听着这些的时候就像听故事似的,心里也没觉得咋样。   从这一点上看,他觉得自己也挺缺根筋的,骨子里就像天生少了点什么似的,对什么事都觉得无所谓。   如今他接收了小世子全部的情感和记忆,竟觉得毫无违合感,这个人就像他丢失的一部分,如今才算真正圆满了。   简老夫人也是这样说的。   简浩的变化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她老人家的眼睛,他便索性不再装,大大方方地表现着自己“超凡”的智力。   没成想,简老夫人却半点都不惊讶,反而一个劲地告谢老天爷厚待,并激动地说着,一定要去道观里还愿。   后来简浩才了解到,在小世子三岁那年老夫人便请一位非常厉害的道士算过卦,道士说简浩之所以表现得心智不全,是因为三魂七魄尚未归位,等到全部归位了,便与常人无异。   老夫人当时便问,什么时候才能归位?   道士回答说,需耐心等待,时机一到自会如愿。   不管那个道士是真高人还是大忽悠,倒是完美地为简浩的穿越找了个现成的借口。   总之,他既不用装成小傻瓜,也不用担心被当成妖怪烧死了。   由于上辈子最疼他的人也是奶奶,简浩对老夫人没由来地多了几分真感情。   至于那位天仙似的亲妈……简浩只在除夕那天见过一面,唯一的印象就是长得真好看。   他能感觉出来,虽然不常见面,那位美女亲妈对他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的。   因此,简浩竖立了一个远大的目标——抱紧老夫人的大腿,和亲娘处好关系,然后……随心所欲地做个纨绔子弟!   ***   目标树立之后,简浩做的第一个小计划便是甩开府里的人,偷偷跑到大街上围观公主出行。   说起来,从穿越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走出平西将军府。   看完下人们连日来天天在念叨的永和公主之后,他原本还想到西市去逛逛,听说那里有波斯人,还有大食人,有时候也能碰见穿着宽大袍子的吐蕃人——简浩早就想去凑热闹了。   没成想,还没走出去两步,头发花白的老管家便亲自找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体格壮硕的家丁。   老管家一看见简浩,先是把他捉住,上下左右检查了好几遍,再三确定没有磕着碰着也没叫人群吓哭之后,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的小祖宗诶,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可把老夫人给急坏喽!”   简浩在心里哀叹一声,表面却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笑嘻嘻地应道:“我在府里闲得很,便想着出来玩会儿,如今正想着回去,您老便来了——祖母想我了?”   “可不是么!老夫人说要等着世子爷开饭,咱们快回去罢。”   管家说得轻描淡写,实际府里已经炸开了锅。   老夫人发现简浩不见之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并狠狠地责罚了看顾着他的那几个下人,连带着轮值的守门人都跟着遭了殃。   要知道,老夫人有副慈悲心肠,当了几十年的家,从不随意打骂下人,今天也是气得狠了,怪就怪那些人不上心,弄丢了她捧在心尖上的小金孙。   想到家里的祖母,简浩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暖意。   他点了点头,顺从地应道:“走罢,别叫祖母久等了。”   老管家见简浩这般听话,脸上不由地露出了欣慰的笑。   他叫人把马牵过来,并趁简浩不注意,低声对着身边的人吩咐道:“回去告诉老夫人一声,就说世子爷找到了,别叫她着急。”   “是!”家丁应下,继而单手抓着马鞍,飞身跨坐上去,动作干脆利落,潇洒至极——光看这上马的功夫,便不输于禁卫营中任何一位普通兵士。   简浩眼中满是羡慕,他想学着那人的样子“飞”上去,然而他如今的高度只能将将抓住马鞍,连腿也搭不上去。   老管家连忙笑呵呵地安慰道:“这些人都是二夫人特意训练过的,世子爷还小,再过上两年,长些个子,一定比他们强。”   简浩听了这话,毫不谦虚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也不看看我家是做什么的!”   老管家笑容满面地应和道:“可不是么,您可是咱们老将军唯一的嫡孙,将来是要继承将军和老将军衣钵,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   呃……这个就算了。   简浩在心里默默地打了个大叉,他是下定决心要做个纨绔子弟的,建功立业什么的……还是交给别人好了。   ***   平西将军府比大夏朝存在的时间还要长。   历任平西大将军都是坚定的保皇派,确切地说,他们保的不是那个位子,而是边境之内的千万个黎民百姓。   平西军不擅离驻地、不参与党争,这是传承了上百年的规矩。   正因如此,历代皇帝才放心把西域边境的四十万大军交到简家人的手上。   此时,平西将军府灯火通明,主院的饭菜早已摆好,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老夫人身上穿着花锻绣袄,外套酱色半臂,头上带着金簪,耳上坠着玳瑁,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   两边分坐着简浩这辈子的便宜爹——简镇西的三位侧室,三个庶女,六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简浩便穿着一身干练的胡服,连蹦带跳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他也不管席上有多少人,也不管那些人怎么看他,张着手就抱住了老夫人的腰,“祖母,孙儿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着自家乖孙憨直的模样,老夫人脸上也终于挂上了笑。   她面容红润,身材微胖,笑起来的时候更添几分慈和。   老管家站在门外,悄悄地往里面看了一眼,这才彻底放了心。   席上之人心中却是各种滋味。   三夫人亲昵地弹了弹简浩的脑门,温温和和地说:“可是饿了?”   “一点都不饿,只是劳烦祖母和姨娘、妹妹们等。”简浩乖乖巧巧地应道。   他知道,这位三夫人在给他那个便宜老爹作通房之前是老夫人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老夫人待她自然比其他两位侧室亲厚些。   为了让老夫人高兴,简浩也乐意卖她这个面子。   简浩说“不饿”,原本是不想让老夫人担心,没成想,老夫人一听反而不高兴了,“可是在外面吃了杂食?”   “没有,孙儿一直记着祖母的话——外面的东西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也不能要。”简浩连忙澄清,并把他还做小傻瓜时候的信条顺顺溜溜地背了一遍。   老夫人这才放心地微微颔首,“可是去哪里玩耍了?”   “就在朱雀街上看公主来着。”   老夫人心思一转,“可是永和公主?”   简浩点了点头,狗腿儿地奉承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祖母。”   明明知道这小子是故意卖乖,老夫人仍是忍不住乐,“那公主可还好看?”   简浩转了转眼珠,故作神秘地凑到老夫人耳边,小声回道:“孙儿不骗您,虽说她是公主,我却觉得不及祖母年轻时的一半风采……”   “你个小滑头,竟拿你祖母跟人家金枝玉叶作比!”老夫人佯装生气地戳了戳他的脑门,下一刻,却又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   简浩面上跟着傻兮兮地笑,心里却想着——他如今满脑子都是那个牛叉叉的平王殿下,哪还记得公主长啥样啊!   祖孙之间亲亲热热地调笑了几句,老夫人便吩咐开饭。   老夫人原本出自书香门弟,后来阴差阳错才嫁了简老将军那么个武夫。   管家的手段却是她在娘家学的,席间食不言的规矩也一直守着。   按理说侧室们也不该上桌,然而简家男丁常年在外征战,安雅长公主又有自己的府邸,老夫人为了家里能热闹些,便特许了三个侧室并庶孙女陪她用餐。   简浩努力诠释着乖孙子的角色,瞅准了时机给老夫人盛碗汤、布个菜,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老夫人见他动手,总会说上一句,“有丫鬟们在,你好好吃你的,别忙活。”   虽嘴上这么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每次简浩夹的菜老夫人都会眉开眼笑地吃个干净,下人们布的那些都被她不着痕迹地拨到一边去了。   简浩也乐得哄着她。 第3章 上元·路见不平   【天生就是死对头】   永安城以宫城为轴,以黄土为基,铺设出横街十四条,纵街十一条,穿插成一个个“井”字,其余小巷不计其数。   其中,南北向的朱雀街居中,连通了宫城、皇城与外城,整条街自北向南以青石铺就,宽达数丈,可容八匹马并行而过。   此时,简浩正悠哉悠哉地走在朱雀街上——他要去买些送给安雅长公主的礼物。   正常情况下,简浩都是前半月住将军府,后半月住公主府。然而,今天将将到正月十二,长公主府的管事娘子便到将军府下拜帖,想请简浩明日过去一趟。   简老夫人便有些不高兴。   简浩撒娇卖好地哄了一大早上,才让老夫人重新露了笑脸。   简浩想趁着今日到街上转转,给他的美人娘亲买些礼物。   好在,他并不着急,也没叫人跟,自己换上身利落的衣裳,腰上缠着牛皮编成的蛇形软鞭,便喜滋滋地出了门。   朱雀大街是唯一一条进入永安内城的大道,道路两旁多是酒楼驿站,方便来往商客歇脚、住宿。   晌午时分,正是朱雀街上最热闹的时候,骑马的,坐轿的,赶着牛车的,各行各业的人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简浩一双眼睛就像不够用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街边有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娃娃,正吮着手指在不远处站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简浩。   简浩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小娃娃不仅不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端的是一副唇红齿白的可爱模样。   简浩顿时骄傲起来——看吧,爷就是这么老少通杀!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即是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喊着:“让开——让开——”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生怕被马踢到。   小娃娃腿短,跌了个跤,旁边也没大人扶,一时间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长相白净的锦衣公子急匆匆地跑过去,动作笨拙地把小娃娃抱了起来。   小娃娃当即便停止了哭泣,只挂着眼泪,轻轻抽噎着看向抱着他的那个人。   简浩松了口气,转而皱着眉头看向身后的方向。   只见一个身着铠甲、头带银盔、身形魁梧的大汉正跨马而来——想来是位品阶不低的武将。   大汉一边扬着马鞭,一边嘴里不停地大喊:“闪开、快闪开——别挡了爷的道!”   等他跑到简浩身边的时候,原本安安静静的简浩猛地跳了起来,抽出腰间的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卷住那人的胳膊,一把将他从马上扯了下来。   骏马身上的缰绳依旧被那武将拽在手里,因此那精壮的马匹也受到连累,“嘭”地一声倒在地上,发出不甘的嘶叫。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都为那马疼得慌。   那武将愣愣地跌在地上,头盔滚落到简浩脚下,而他自己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简浩不紧不慢地把软鞭收回去,握在手里。   那人嗖地一下看过去,一双铜铃般的大眼满含怒意地看向简浩。   简浩挑了挑眉,丝毫没有畏惧之意。   那人登时便怒了,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对着简浩吼道:“刚刚是你暗算你九爷?”   简浩往路边一坐,乐呵呵地回道:“暗算谈不上,怎么着也该是‘明算’。”   这话一出,人群中传来“噗——”的一声轻笑。   自称“九爷”的武将刷地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看向人群。   他长得人高马大,一张脸黑红黑红,看上去极其凶恶,围观的百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锦衣公子却是主动上前,义正言辞地说道:“朱雀大街严禁跑马,你可晓得?”   秦老九脸色一红,嘴硬地反驳道:“爷有军机大事,若延误了,你担待得起吗?”   “军、机、大、事?”锦衣公子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哪条军机?是何大事?可有兵部批文?”   “你、你——”秦老九被问得一愣,最终只得梗着脖子说道,“你管不着!”   “得了。”简浩把头盔给那人踢回去,敲着软鞭,相当霸气地说道,“你若规规矩矩地在路上走,也不会有这么一出,倘若不接受教训,爷见一回拦一回。”   秦老九被个毛头小子说得又气又臊,他把头盔拾起来,粗声粗声地说道:“小子,爷今个儿有要事,没空跟你扯皮,报上名来,改日咱比武场上见分晓!”   简浩心里一虚,他也就会甩个鞭子而已,若是真正比试起来,定然赢不过正正经经的武将。   不过,简小世子向来输人不输阵,于是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干脆地说道:“爷的大名,干嘛告诉你?”   “你——”秦老九正要发作,却听得一声隐晦的哨音,他面色一整,只得收住话头,恶狠狠地看了简浩一看,转身走了。   随着秦老九一路横冲直撞,周遭的人群轰地一声散了,只剩了简浩和那位锦衣公子,还有公子怀里吮着手指的小娃娃。   简浩眨了眨眼,孩子气地嘟囔道:“走那么快干嘛?爷还没玩够呢!”   小娃娃的家人这时候匆匆赶来,对着简浩二人连连作揖,“小老儿是旁边一品香的掌柜,姓方,方才一不留神儿便叫自家孙儿跑了出来——感谢二位公子的搭救之恩!”   简浩摆了摆手,实话实说:“小家伙站得靠边,原本也不会有什么事。”   那人依旧是千恩万谢,非要拉着他们去自家酒楼开席请客。   锦衣公子能说会道,客气地推辞,简浩最不擅应付这种场面,原本想转身走掉,结果却被那位公子一把拉住。   双方又拉扯了许久,直到简浩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方掌柜才留下自家酒楼的地址,满心遗憾地离开。   锦衣公子目光灼灼地看向简浩,“公子高义!”   简浩瞥了他一眼,“得了吧,什么高义不高义的。”   对方一愣,随即露出笑脸,“公子实乃真性情!”   简浩挑了挑眉,这人还挺有意思,于是也便起了聊天的兴致,“你刚才干嘛拉我?”   对方抱了抱拳,极其诚恳地说道:“不瞒公子,小弟从小崇拜行侠仗义之人,方才见到公子拔刀相助,不免心生敬仰,是以想留住公子,结交一番——”   “我没拔刀。”简浩挥了挥手中的软鞭,打断他的话。   那人也不恼,依旧好脾气地说道:“拔‘鞭’也是一样的——小公子方才真是潇洒!”   “是吗?哈哈,一般一般。”简浩顿时臭美起来,对这人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许多。   对方见到他笑,不由地神情一恍,连忙说道:“小弟姓黎,单名一个‘书’字,若蒙不弃,不妨交个朋友。”   “黎书是吧?我记住了。我叫简浩,有空一起喝酒。”简浩故作豪爽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话说回来,咱俩要是做朋友,你说话可不能这么文绉绉,我听不懂。”   黎书一愣,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原来侠士真像话本上说的那般不拘小节!”   “是吗?我原本就这样,倒是没在意。”简浩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嗓子。   “敢问公子是哪里人?说话好生有趣。”黎书好奇地问道。   “有趣吗?我是京城人,平时不怎么出门。”简浩并不知道,他一不留神儿就是满口的现代话,难怪对方会有此一问。   “小弟却是刚到京城,以后还请简兄多多关照。”黎书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白嫩嫩的脸上露出俩小酒窝。   “好说、好说。”简浩乐滋滋的,得意极了。   *   简浩二人在这边攀着交情,不远处的酒楼上,有人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顾飞白“啪”地一声阖上窗户,气哼哼地骂道:“秦老九这个蠢货!一天到晚净知道丢人现眼!”   秦渊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继续喝茶。   顾飞白愤愤地说道:“爷,就让这个祸害在岭南待着多好,为何把他叫过来?”   秦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新茶,依旧不理他。   旁边,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温声说道:“姜夫人病了,王爷想让小九回来看看。”   顾飞白这才闭了嘴,眼中滑过一抹歉意。   不过,当他看到秦老九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的时候,又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哟,某人方才好威风!想来以后整条朱雀大街都任他横着走了吧?”   秦老九只当没听见,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后才大大咧咧地对着秦渊和那位中年幕僚行了个礼,“见过王爷,见过林先生。”   秦渊摆了摆手,林明知微笑着点了点头,“一路辛苦。”   秦老九把头盔抱在怀里,嘿嘿地笑了起来,“不辛苦、不辛苦,我早就想来了!”   顾飞白一看他这二愣子似的模样就来气,“今个儿若不是有人拦下来,莫非你还能一路跑到皇城去?”   秦老九瞪了他一眼,抓起桌上的点心,嗖地一下弹出去,好巧不巧地堵住了顾飞白的嘴。   顾飞白嘎嘣嘎嘣把点心嚼了,还想说什么,秦渊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军机大事?”秦渊拿眼看着秦老九,“你有何军机大事?说来听听。”   秦老九皱着一张脸,哀求道:“爷,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您放过我吧,我错了还不成吗?”   顾飞白在一旁撇撇嘴,小声嘟囔道:“每次认错都快得很,就是坚决不改……”   秦老九瞪了他一眼,继续可怜巴巴地看向秦渊。   秦渊呷了口茶,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沉声说道:“以后再见了那个人,便躲着些。”   “啊?”秦老九倏地瞪大眼——放眼整个大夏国,还有能让平王殿下说出这话的人?要知道,就连当今圣上,他家王爷也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顾飞白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问道:“爷,那、那人谁啊?”   秦渊没有开口,林明知代为答道:“刚刚长相肖似西域人的那位是安雅长公主府的小世子,也是平西将军府唯一的嫡少爷。”   秦老九和顾飞白两人大眼瞪小眼,没明白过来——不过一个世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明知笑笑,耐心地解释道:“当年前任天狼王立下誓约,安雅长公主在世之年两国绝不开战,即便是如今的天狼王依旧不敢违背——那位小世子是公主唯一的儿子,你们说,他的命是不是很值钱?”   顾飞白连忙点了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么,磕着碰着了咱们都赔不起!”   秦老九却是不屑一顾,撇着嘴说道:“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还顶着一头小卷毛,切!”   林明知叹了口气,到底是怕他拿着不当回事儿,便干脆把话挑明,“天狼国如今内斗激烈,老王遗部与新王势力分属两派,永和公主一旦嫁过去,咱们平王一脉便和安雅长公主站在了不同的阵营。   “再者说,平西将府向来是坚定的保皇派,简家更是当今太子的母族——无论从哪方面说,我们和那位小世子都是势不两立——如今王爷人在京城,局势紧张,为了避免无谓的争端,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顾飞白和秦老九脑子里回荡着“势不两立”四个字,各有各的心思。   另一边,简浩丝毫不知有人在议论他。   他和黎书两人大大咧咧地坐在大道边上,越聊越投机,眼瞅着日上中天,俩人二话不说,勾肩搭背地跑到酒馆喝酒去了。   秦渊透过窗纱看到这一幕,脑子里一直回放着小少年神采飞扬的脸。   他仰头喝下一杯凉茶,压下心底莫名的冷意。 第4章 上元·神笔简浩   【这支画笔超级贵】   平西将军府布局整饬,中规中矩,无论是前堂、后寝,还是偌大的练武场,处处都透着冷硬、大气的将门风范。   相比之下,安雅长公主府则是温婉柔和得多。   从高大的门楼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汪湖水,湖边斜斜地种着几树腊梅,鹅黄淡粉的颜色,开得正香。   沿着曲曲折折的长廊往后院走,耳边传来隐隐的水声——这湖水竟是活的。   约摸四十来岁的管家穿着一身天狼国的特色劲装,一边引着简浩往里走,一边颇有心机地问道:“世子爷怎生自己来了?将军府竟没派人送么?”   简浩丝毫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大大咧咧地回道:“我没叫他们跟,一个个点头哈腰的模样看得我难受。”   实际上,人家那顶多算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然而这样的形容词打死简浩都想不出来。   莫管家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挺了挺腰板,生怕自己也成了那种“点头哈腰、惹人厌烦”的模样。   简浩却根本没在意,他晃了晃脑袋,不着调地问:“美人娘亲最近过得不错吧?”   莫管家自动忽略了“美人娘亲”这个奇怪的称谓,又把“过得不错”在脑子里稍稍翻译了一下,然后才回道:“长公主殿下一切都好,只是想念世子爷。”   简浩笑笑,“不用想了,我这不是来了嘛!”说完,便连蹦带跳地往后宅跑去。   莫管家抹了把额头的汗,认命地跟上——不是说世子爷好了么?怎么看上去更严重了?   *   从前堂到后宅,简浩就像穿越了一个冬夏。   莫管家把他送到这里便停下脚步,因为简镇西常年戍边不在府中的缘故,府里的男子向来不会踏足后宅。   明明冬天还没过完,公主府的后院越是一片生机盎然。   院子四周搭着一层层木架,合围成天井的样子,木架上层层叠叠地摆放着葱葱郁郁的绿植;顶端横放着几排长长的竹竿,任由藤蔓攀爬其上。   甚至还有花,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醉人的花香——这些花颜色不同,风姿各异,简浩一样都叫不出名字。   除了植物之外,还有各种叫声婉转的小鸟,它们并没有被关在笼子里,而是自由地穿梭在绿叶之间、停驻在花枝之上,甚至绕着人飞来飞去。   简浩一眼便看到了万花丛中穿着素白衣服的安雅长公主,此时正有一只身形小巧的七彩鸟落在她的手上,安雅长公主盈盈地笑着,端的是绝代芳华。   ——此情此景,单用一个“美”字根本不足以形容。   实际上,这样的景象简浩已经在前身的记忆中看过许多遍,然而此时亲眼见到,依旧觉得无比震惊。   脚边传来“喵喵”的叫声,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一只肥嘟嘟的波斯猫正睁着圆溜溜的异色瞳孔期待地看着他。   简浩愣了愣,这只肥猫……好像叫“二殿下”来着。   二殿下见他呆呆的,再次“喵喵”地叫了两声,语气明显变得有些不满。   简浩有点蒙,瞪着一双棕色的眼睛跟二殿下大眼瞪小眼——你再叫也没用,小爷我听不懂猫话!   幸好,还有美人娘亲温声解围,“小二该是想念浩浩了,浩浩抱抱它吧!”   简浩卡壳似的“啊”了一声,连忙伸手,揪着二殿下的两只前腿,把它拎了起来。   二殿下“嗷——”地一声,一爪挠在简浩的手腕上,方才的些许不满瞬间扩大成了十分。   简浩吃痛,下意识地松手。   二殿下落到地上,重重地朝着简浩的衣摆踩了一脚,这才大摇大摆地跑走。   “可是伤着了?”安雅长公主急声问道。   简浩撇撇嘴,无所谓地说道:“算它还有点良心,没真伸出爪子。”   安雅长公主露出既无奈又宠溺的笑。   旁边传来一个利落的女声,带着浓浓的笑意,“两位殿下每次都是这样,既想彼此亲近,又总是互相得罪,这一人一猫就像斗气的孩子似的。”   简浩知道,这人是安雅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帮手,也是长公主府名符其实的内管家——兰心。   “兰心姑姑。”简浩假装乖巧地叫了一声。   兰心管家连忙应了,看向简浩的目光除了对主子的敬重外,还有长辈般的慈爱。   “浩浩,到娘亲这儿来。”安雅长公主温柔地朝他招了招手。   简浩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安雅长公主从刚刚开始说的就不是大夏国的官话,而是一种韵律奇特的语言,关键是,他竟然能听懂,貌似还会说……   “娘亲?”简浩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安雅长公主笑着应了一句。   简浩眼睛一亮,他真的会说!   上辈子折腾了十几年,英语从来不及格的他竟然会说流利的外语了!   “娘亲娘亲娘亲~~”简浩一边说着“外语”,一边兴奋地往花丛里跑。   其间被花枝绊倒数次,他干脆连滚带爬地凑到安雅长公主身边——这么美的娘亲,真是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安雅长公主看到他跌倒时,脸上明显露出担心的神色,她连忙站起来,紧走几步,直到拉住简浩的手,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必着急。”安雅长公主柔声说道。   简浩嘿嘿地笑着,紧挨着她坐下。   兰心管家在旁边看着,不由地感叹道:“小殿下如今只有十五岁,尚未长开,这张俊俏的脸蛋乍一看同殿下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简浩抬了抬下巴,简直不能更得意。   安雅长公主一如既往地温柔而沉溺。   看着这美人美景,简浩一时技痒,“娘亲,我给您画张像吧?”   虽是询问的语气,然而没等安雅长公主答应,他便火急火燎地吩咐丫鬟去取纸笔。   在场之人丝毫不觉得奇怪,从前的时候“简浩”也常常喊着要画画,虽然每次的成品都惨不忍睹,安雅长公主都会细心地收藏起来。   然而,当简浩看到小丫鬟恭恭敬敬呈上来的纸笔时,顿时傻眼了——谁能告诉他,当年艺考只有素描勉强及格的他,要怎么用毛笔现学现画?   简浩“嗷”地一声扑进美人娘亲怀里,心里悲伤的想着:所以还是做个敬业的纨绔子弟好了,一画扬名、名垂千古这种事根本不适合他!   耶?一画扬名、名垂千古——成语咩?   简浩顿时又高兴起来——小爷也不是完全没有进步嘛!   于是,斗志又重新燃起,“阿娘,有没有硬一些的笔?不是这种毛毛的头,大约……和花枝这么粗,笔尖是硬的。”简浩扯着旁边的花枝比划了一番。   安雅长公主目光沉静地看着那根花枝,似乎正在心里默默比对着。   兰心管家却是“咦”地一声,开口说道:“叫小殿下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样东西……”   简浩眼睛一亮,“是铅笔吗?这时候就有铅笔了?”   兰心管家忍不住笑,“我可没听说过什么‘铅笔’,我只知道方才说的那样东西给小殿下用来画画却不大合适。”   简浩一听,立马露出失望的表情,“切,我还以为是铅笔呢!”   安雅长公主轻柔地拍着简浩垮下去的肩膀,微微抬头,对兰心管家说道:“去拿罢。”   兰心管家闻言,狠狠地吃了一惊,不由多嘴道:“殿下,那可是——”   安雅长公主不紧不慢地打断她的话,再次说道:“去拿罢。”   “是。”兰心恭顺地福了福身,转身朝着长公主的厢房走去。   简浩趴在安雅长公主的膝盖上,拿一只眼睛闷闷地看着兰心管家的背影,说实话,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如果不是铅笔,就算有别的,他也不会用啊!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兰心管家便回来了,手上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盒子,表面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看上去十分华丽。   简浩蹭地直起身子,一双棕色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就像期待大餐的狗狗似的。   安雅看着他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   “是什么?”简浩好奇地问道。   “画眉笔。”安雅长公主淡淡地回答。   兰心管家忍不住再次确认,“殿下,真要给小殿下用这个么?”   安雅长公主点了点头,对身侧侍立的丫鬟吩咐道:“去取些温水来。”   “是。”   不得不说,这“眉笔”的长短粗细相对来说还算符合简浩的要求,只是,起初他没拿稳,生生地摔断了一根。   旁边的侍女们拿眼看着,生生地觉得肉疼。   简浩却像对待普通垃圾一样,捡起来,随手丢到了废纸篓里。   这下,连兰心管家都觉得肉疼了。   简浩却丝毫没有觉察到她们的心思,而是一本正经地按照安雅长公主教的样子,捏着“眉笔”,尖端微微沾湿,然后便在纸上一笔一笔地画了起来。   就像前世渣爹说的,也只有在画画的时候,这小子才能真正安静下来——虽然说画得不咋样吧!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原本素白的宣纸上便出现了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女子身上锦衣飘飘,身下花团锦簇,虽只露出一个侧身,却给人留下无限遐想。   这张画像虽然只有简单的黑色线条,却把安雅长公主那抹恬淡脱俗的神韵勾勒得十分到位。   就连向来淡然的安雅长公主都不由地露出惊艳的神色。   兰心管家在心里暗自称赞,嘴上却是打趣道:“看来不是咱们小殿下没有绘画天赋,只因没有高贵的笔来配罢了。”   简浩自以为被夸奖了,于是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毫不谦虚地应道:“那是!”   安雅长公主和兰心管家相视一笑。   简浩拿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那个华丽的首饰盒,“娘亲,多给我两根成不?”回头给老太太也画上几张,保准叫她高兴!   安雅长公主伸出素白的手指,轻轻柔柔地把盒子送到他跟前,“都拿去罢。”   简浩毫不客气地接过去,乐滋滋地塞进荷包里。   呃……荷包一下子就鼓了起来,垂在衣服上的模样,略怪异。   不过,简浩很快就释然了,荷包鼓鼓,正好显着爷有钱啊!   确实,波斯进贡的螺子黛,每颗价值十金——简浩那个荷包里,至少装了二十颗。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   首先,浩浩不知道螺子黛很贵,安雅长公主特意不让兰心管家告诉他;且不说他是穿越者,就算是当朝人,对这方面不关注的依旧不知道螺子黛很贵重。   其次,十金,相当于十两银子,不是10斤黄金(我的天)!   最后,螺子黛会发挥它应有的价值,后文会提到。   ——————   《辞源》:金(三):   古代计算货币单位.或以一斤为一金,或以一镒为一金,因时而异,后亦谓银一两为一金.   又:镒(音yi,去声).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因此,所谓“十金”,要看什么时代:   如果是先秦甚至秦汉时期,白银还没有成为货币,“十金”大抵是指十斤铜(不可能是十斤黄金),或者200-240两铜(按一金等于一镒算);   如果是宋朝及以后,白银已成为流通的货币,那就是指银子,“十金”就是十两银子. 第5章 上元·王府赴宴   【来了一位小祖宗】   京城的达官显贵每年都要在正月十四这天举行上元小宴。   说是“小宴”,实际规模却一点都不小,入了品的京官都可参加,就连那些入不了品的,也想着千方百计托人赖脸地混进去。   由于规模过大,文武官员只得分开举行。   文官一般由左相主持,武官则大多在辽东大将军府相聚,这俩人是文武官员中年龄最长、身份最高的,足以服众。   今年情况却有些特殊,一来年前辽东水匪横行,辽东大将军特请戍边没有回京;二来往年平王都不回京,偏偏今年因着永和公主的婚事回来了,如此一来武将中身份最高的人便换成了他。   因此,今年武官这边的上元小宴便改在了平王府。   安雅长公主之所以提前把简浩叫过去,便是因为这件事。   除了平西将军府会收到邀请简镇西及庶长子简羽的请柬外,因为和将军府的关系,安雅长公主府也算在了武将这边,因此每年也会收到武官那边的请柬,名义上是邀请小世子参加。   安雅长公主每年都要问一遍简浩,想不想去。   从前那个简浩除了来往于公主府和将军府之外,其余时候根本不会出门,所以长到十五岁,竟是一次也没去过。   如今的简浩却是不同。他一听有热闹可凑,根本不在意是谁家,便兴高采烈地嚷嚷着“要去要去”。   兰心管家感慨地说:“小殿下果然是大了,也知道四处走动了。”   安雅长公主看着自家儿子,一如既往的仁和慈爱。   ***   此时,简浩正坐在去往平王府的马车上,腰上挂着那个鼓鼓的荷包。   昨晚他回去之后便趁着兴奋劲给老夫人接连画了好几副画像,并且十分精明地把老人家画得十分年轻、好看,这可把老夫人给高兴坏了。   只是,那个向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夫人看到他手里的“画笔”之后,险些晕过去。   马车一晃一晃,简浩的脑袋一磕一磕,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车里坐得可是平西将军府的世子爷?”   简浩一想,平西将军府的世子爷?那不就是小爷我嘛!   他挑开车帘往外一瞅,正瞧见黎书那张笑盈盈的小白脸。   “嘿!黎书你怎么在这儿?”遇到还算谈得来的朋友,简浩还是挺高兴的。   黎书依旧是那副软软的南方口音,“原本要到书院去,正巧看见贵府的马车,便想着过来问上一问。”   车夫见俩人果真认识,连忙把马车停了下来。   简浩对他招了招手,高兴地说道:“快上来,带你去吃大餐。”   黎书眼睛一亮,继而又有些犹豫,“父亲嘱咐了我今个务必到书院去……”   简浩“切”了一声,蛊惑道:“书院多没意思,今个儿我带你去将军府玩,还有好酒好菜吃——反正你爹也不知道,明天再去也一样!”   黎书几乎只纠结了三秒,便乐滋滋地上了车。   车夫看着自家世子爷,动了动嘴,终究没说什么。   黎书一上车就看到了简浩腰上挂的大荷包。   而简浩一眼便注意到了黎书手上的大厚书。   俩人对眼一看,哈哈大笑。   “交换交换。”简浩笑嘻嘻地把荷包解下来塞到黎书手上,同时把对方手里的书给抢了过去。   他翻开一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书,而是一本类似于花名册的东西。   每一页左上角都用端端正正的楷体写着人名,右上角则是一张小像,下面则用看不太懂的行书写着大概是人物简介。   简浩哗啦哗啦地翻了几页,发现有的有画像,有的没有,不由好奇地问道:“这是啥?”   “花名册——京城权贵的花名册,都是得罪不起的人,我把他们一个个全编上去,以后见到了就绕着走——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黎书一脸的求夸奖。   简浩听到“得罪不起”四个字,全身的自恋细胞瞬间便闹开了,便开始满脸得意地找着自己的名字。   然而,他接连往后翻了十几页,一直没看到“简浩”俩字,于是当即翻了脸,“我说,你这人不够意思啊,小爷我怎么也算一号人物吧,为啥连这个破册子都上不了?”   黎书一愣,有些为难地解释道:“小弟来了京城三月有余,从未见过简兄出府……”自然也就不用绕道走了。   “不行不行,加上,必须加上!”   简浩直接翻到第一页,草草地瞅了一遍,发现那些个高大上的介绍有点眼熟,他也不管,直接从后面撕了页空白的,夹在第一页前面,嘴上还颇为大气地说道:“这次小爷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若还是这样,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朋友啊!”   黎书连连点头。   他瞅了眼简浩摆放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问道:“简兄,你确定要排在平王前面?”   “那当然。”简浩毫不犹豫地说——他们家还比他多十万大军呢!   简浩从黎书那里要回荷包,掏出画笔,亲自把自己的小像画了上去。   别说,画得还真有那么几分神似。   黎书一看,真心实意地赞道:“简兄,没想到你还有这才能,这真是……画风清奇、画风清奇!”   简浩很是臭美地扬了扬下巴,哼哼道:“我才能多着呢,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   黎书正要点头称是,结果一低头,不经意间注意到他手上的“画笔”,一下子便愣住了,“简、简兄,你手上这个……可、可是螺子黛?”   “螺子黛是什么?”简浩努了努嘴,“这是我美人娘亲的画眉笔,现在暂时充当我的画笔。”   螺子黛就是画眉笔啊,波斯进贡的画眉笔,坊间传闻一颗值十金,实际却是有价无市。   黎书抖着手旋开那个镶满宝石的圆盒子,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唔,一、二、三、四、五、六、七……除了简浩手里那个,还有足足十八颗!   这得是多少钱啊……他祖父、他父亲、他叔叔、他伯伯、他所有的姐夫加在一起能赚回来不?   简浩见他一直盯着盒子看,以为他也想要,便大大方方地倒出一把塞到他手上,“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分你一半。”   黎书手一沉,就像托着一座银山似的。   他就这么感受了一下,然后便忍着肉疼放了回去,嘴上强装镇定地说道:“多谢简兄……我习惯用毛笔画画。”   简浩撇撇嘴,把盒子拧起来,塞回荷包里,重新系回自己腰上,嘴上还不忘嘟囔着,“没眼光,这可比那软趴趴的黄鼠儿狼毛好使多了!”   黎书呵呵地笑着,没关系,他家用的是羊毛……   然而黎书心里依旧苦兮兮——想他一个每月只有半两零花钱的穷人,为什么要跟这样的人做朋友啊啊啊?!   这俩人在车里说说闹闹,可把外面的车夫给愁坏了——他得是多么流年不利才摊上了这趟活计?早知道还不如和老刘换换拉着小姐们去城外上香呐!   ***   或许是螺子黛的事太过震撼,当黎书看到平王府的牌匾时,反而表现得相当平静。   简浩却是皱了皱眉,把塞在后腰上的请柬抽出来,翻开瞅了瞅,不满地嚷嚷道:“这上面明明写的是岭南将军府!”   平王府的二管家一早就注意到了平西将军府的马车,他原本还在纳闷,简将军的长子简羽简校尉不是前脚刚进去吗?怎么又来了一个?   等到看清简浩的长相后,二管家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我的爷诶,这位祖宗怎么来了?!   此时,黎书也在小声地同简浩解释着“平王”和“岭南大将军”的关系。   “因为是武将间联络同袍之谊的小宴,平王殿下不好用王爷的名号,因此帖子上才写了‘岭南将军’这个身份……”   简浩撇了撇嘴,“也不写清楚,显得他身份很多似的!”   黎书嘴角一抽,放眼整个京城,不知道平王殿下和岭南大将军是同一个人的,除了你,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二管家刚刚走近,听到简浩这话,又是窘得一头汗——当今世上,敢于如此议论他家王爷的,也就这个人了吧?   殊不知,简浩接连两次的光荣事迹早就传遍了整个平王府,一次是在永和公主上香路上和平王殿下公开叫板,另一次是把武力值在岭南军中排第三的秦老九扯下马。   同时传开的还有平王殿下那句话——以后见了他躲着些……   能让他们王爷说出这种话的人,哪是他们这些小人物开罪得起的!   二管家也不敢问黎书是谁,见俩人言行并无上下之分,便亲自将他们一并请进府中。   在此之前,他还专门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快去,支会大管家一声,来了个小祖宗,让他好生应付着罢!” 第6章 上元·酒宴发威   【看谁不顺眼泼谁】   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简浩闹事的概率,大管家自以为聪明地给他和黎书安排了一个单间。   说是单间,实际上是用一道两米多高的屏风从主席所在的花厅隔出来的。   大管家这样安排可谓是煞费苦心。   按照简浩的身份,不仅能上主桌,甚至还应该紧挨着平王,将将在他下首,然而,考虑到这位祖宗的心智以及破坏力,大管家暗搓搓地决定还是圈起来比较好。   这样一来,既没有离主桌太远,又能让简浩独享一个席面——能想出如此两全其美的主意,大管家简直佩服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大管家做完这些之后并没有像二管家往常那样腆着脸跑到秦渊跟前邀功,因此,眼前多了道屏风,屏风后坐着个小祖宗这种事,秦渊根本不知道。   简浩同样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与那位“看上去就很讨厌”的平王殿下,仅有一屏风之隔。   这个花厅设计精巧,长度足足有十几米,四面通风,是专门为了商议军政要事而设。   也就是说,两个席面上的人只要说话声音不是太大,便不会相互打扰。   此时,主席上坐着一群武将,同袍之间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十分洒脱。   屏风这边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也喝得十分热闹。   简浩就像在家里一样,把旁边伺候的下人全都打发走,只跟黎书自由自在地喝酒聊天。   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不过,这个屋子的下人提前得了大管家和二管家的双重叮嘱——这位小祖宗想干啥就干啥,你们可不能有半点忤逆——于是,下人们便听话地离开了。   “唔,这个不好喝,太辣……”简浩嫌弃地把大半杯酒全都倒掉,吐着舌头一个劲扇风。   简浩从上辈子那会儿就不太喜欢喝酒,用他的原话说就是,“白酒太辣,红酒太苦,洋酒太怪,还是果汁好!”   不过,好不容易穿越一回,他自然要把之前没尝试过的全都尝试一遍。   于是,他又拿起一樽看起来颇为精美的琉璃酒壶,把自己的杯子重新倒满,没成想倒出来的酒液红红亮亮,看上去像葡萄汁一样。   简浩十分惊喜地喝了一大口,结果“噗”地一下全都吐了出来——超难喝!   黎书看着就肉疼,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若是只为品尝,不妨少倒些,万一不合口味也不必浪费。”   简浩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倒酒要倒满,那个……后面是啥来着?”   黎书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颇为认真地等着他的下文。   “呃……”想不起来了,简浩只得含含浑浑地说道,“反正倒酒要倒满,这是规矩。”   “得,您说的都对。”反正您家有钱!   黎书见劝不动,干脆把自己的酒杯放到他面前,“待会儿你若还想倒,便倒在这里吧,我替你喝。”   “这么多酒,怎么能让你喝我剩下的!”简浩说着,很是豪爽地把酒壶推到他跟前,“你要是想喝就自己倒,反正不用花钱。”   黎书嘴角一抽,很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此时简浩杯子里还剩小半杯葡萄酒,他正要倒掉,恰好看到黎书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手。   简浩把手往痰盂的方向挪了挪,黎书的视线随之跟了过去。   简浩脑袋里灵光一闪——这家伙不会有强迫症吧?   他试探性地把杯子放回桌面。   果然,黎书大大地松了口气。   沃的天!简浩当时就惊了,难道还有一种强迫症叫做“不能倒酒症”?   刹时间,他对自己的好友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黎书并不知道自己“被得病”的命运,为了奖励简浩的“节俭”,他亲自为他倒上了最后一种酒。   这种酒用一樽细腻精致的白瓷瑶仙瓶盛着,酒液的颜色清清泠泠透着几分淡淡的绿色,就像河边青青的草地,又像尚未成熟的梅子。   黎书温声解释道:“这是岭南的特产,河清酒,入口清甜,带着野花的芳香,尝尝看,喜不喜欢……”   然而,简浩却完全没听他说,一双澄净透亮的棕色眼睛只好奇地黏在酒瓶上。   似乎看了许久,他才突然冒出一句,“为啥这东西有三只耳朵?没错,我数了好几遍,就是三只!”   黎书手一顿,即使不用看他也已经猜到,这位脑回路异常的世子爷定然是把瓶颈上环绕的三位“瑶仙”看成了“三只耳朵”。   再者说,“数了好几遍”什么的……几个回合下来,黎书已经习惯了。   他一边言简意赅地解释着岭南瑶仙的传说,一边把酒杯推到简浩跟前,“这个不辣也不苦,世子爷不妨尝尝看。”   简浩一边把酒杯捏起来,一边不满地说道:“我说你能不能换个称呼?你说咱俩以后喝酒的机会越来越多,你整天世子爷世子爷地叫着,跟个下人似的。”   明明是拉近关系收买人心的话,被他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地……黎书无力吐槽,只得哼笑一声,说道:“说到这个,我心里早就想到了一个称呼,非常适合你。”   “什么?”   “小耗子……”   黎书之所以敢于说出来,一来是觉得简浩这个连官话都说不好的“半·天狼人”不一定能听懂,二来,也是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   若是简浩听不懂,他以后就暗搓搓地这么叫;若是他当场翻脸,恐怕以后就要考虑“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可能性了。   然而,黎书万万没想到,简浩听了之后猛地拍了下桌子,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模样看上去十分激动,“你怎么知道我叫‘小耗子’?说!你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   黎书眨了眨眼,打死也没料到他的反应会是这个。   简浩还在那儿兀自说着:“让我猜猜……你是明子?”   黎书愣愣地摇头。   “唔……辉子?”   继续摇头。   “八条?”   再次摇头。   简浩还要再猜,黎书却连忙捂住他的嘴,快速说道:“你若真要交换,不如就叫‘小黎子’吧!”   总不能让他叫小书(叔)子……   “小梨子?”简浩有些失望,又有些开心,“成,梨子我还是挺爱吃的,说起来,你这模样白白嫩嫩的还真挺像梨子。”   黎书脸色一僵,只得无奈地说道:“来吧,干了这一杯。”   简浩大大咧咧地跟他碰了碰杯子,一口闷了进去。   黎书下意识地躲远了些,等着他再次吐出来。   没成想,那双澄净的眼睛猛地一亮,继而“咕咚”一口咽了下去。   “好喝!”   黎书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厉害”得不行的家伙,竟然喜欢喝甜酒。   简浩把其他两个酒壶推得远远的,只抓着那个“三只耳朵”的瓶子,同黎书分着喝。   没一会儿,俩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分完了。   正想着怎么把人叫来再要一壶,只听到屏风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大笑。   简浩不明所以,黎书却不由皱了皱眉——平王跟前都敢喝醉,这人是活腻了吗?   只听那边尖声尖气地说道:“简兄啊简兄,小弟我都替你不值,你说你堂堂一个将府嫡子,说让人挤下去就让人挤下去了——今日是平王殿下心善,不然这席上怎么也不该有简兄的位置吧?”   秦渊动作一顿,将将送到唇边的酒杯又放了下来。   那人却并未住嘴,反而说得更加起劲,“简兄,要我说,你也不能一味在边关躲着,该回来尽尽孝,就回来尽尽孝,该争的,也得争上一争……”   林明知俯身在秦渊耳边说了什么,秦渊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然后便转过视线,面色平静地看了那人一眼。   说话之人不过二十来岁,长着一张瘦长脸,面色青白,乍一看还真不像武将之后。   他方才那样说,除了想要贬低简羽之外,更是为了向秦渊卖好。他原本就在偷偷观察着秦渊的反应,此时见秦渊看他,连忙昂首挺胸冲着秦渊使劲地笑。   简羽的脸色却十分难看,此时席上并无同他亲近之人,因此也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解围。   简羽只得铁青着脸对着秦渊抱拳一拜,然后便转向说话之人,正要反驳,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两米多高的屏风轰然倒下。   露出两个白生生的美少年。   一桌子耳聪目明的武将,谁都没注意到屏风那边还有俩人。   确切说,是谁都没想到。即使他们听到了动静,也只当是在隔壁,毕竟整个平王府前堂后寝加起来摆了不下百余桌,谁能想到主桌旁边还有个小桌?   就连秦渊都没想到。   简浩手里抓着蛇形软鞭,气哼哼地踩在屏风上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他那潇洒的步伐,看得黎书眼角直抽——上好的绡纱屏风,前朝名家的手笔,价值白银万两,就这样生生地让他给踩了两个大洞!   黎书忍着心疼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又退回去带上那本花名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沿着被简浩踩出来的洞跳了过去。   简浩气势汹汹地走到桌边,拿着鞭把一指,冷声说道:“刚刚谁在那儿放屁?”   瘦长脸的小将也不认怂,只梗着脖子说道:“你爷爷我,怎么了?”   简浩眉头一挑,忽地抓起桌上一坛酒,封泥一拍,哗啦啦地给他浇了一头一脸。   浇完便笑盈盈地拿鞭把拍了拍对方的脸,“嘴太臭,给你洗洗。”   一席的人都给惊呆了。   再怎么样,还当着平王的面呢!   一干勋贵就像雕像似的僵住了。   唯一有动作的只剩了黎书——他在哗啦哗啦地翻着花名册。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手一顿,抬头看了那落汤鸡一眼,又低头看了眼册子,确认之后便举到简浩面前。   “林……白……宇,安南将军……林飞次子……生母……”简浩念得很慢,听上去倒是很有气势,实际是因为繁体字对他来说有点难。   “这啥意思?”简浩毫不避讳地问道。   “意思就是,其母当年由侧室扶正,这才让他得了个嫡子的名号!”黎书朗声说道。   “哈!”简浩当即便乐了,“傻叉吧!” 第7章 上元·可爱得多   【小卷毛可爱得多】   林白宇之所以针对简羽,不过是为了显摆自己。他越显摆,越能体现出内心深处的自卑。   被泼了一脸酒的时候他尚且能忍,然而,当简浩和黎书一唱一和地揭穿他的身世之时,他却彻底翻了脸。   林白宇怒极之下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坛,冲着简浩就要当头浇下。   简浩眼疾手快地把黎书一推,黎书向后踉跄两步,被一个身材高壮的年轻武将扶住。   他自己则像个小耗子似的嗖地一下蹿到了秦渊身后。   林白宇怒气冲冲地转身,一双细长的眼睛阴测测地瞪着简浩。   “有种你出来!”林白宇冷声说道。   “有种你泼啊!”简浩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所以说,他之所以躲在秦渊身后,绝不是看中了平王殿下地位高有安全感,完全是因为整桌人他就看秦渊不顺眼——既然要找挡枪的,肯定要找最讨厌的那个,对不对?   林白宇自然是不敢泼的。他把酒坛一扔,往侧面一扑就要去抓简浩。   简浩吓了一跳,抓着秦渊的衣服就往另一边躲,边躲还边挑衅。   黎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暗搓搓地躲到安全地带给简浩叫好,“简兄小心,他往左边去了!右边右边,小心右边!”   简浩也不嫌他烦,一个指挥一个躲玩得可起劲。   一屋子的世家子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全都愣在那里,连个上来劝架的人都没有。   秦渊身后缀着个小耗子,整张脸都黑了。   平王殿下即使生气的时候依旧面无表情,双唇微抿的动作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林明知分明注意到,此时,他家殿下棱角分明的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然而,他就是看着,并不打算开口。   简浩还在抓着秦渊腰间的玉带像个小耗子似的转来转去,秦渊背手一伸,头也不回地把人抓住。   简浩“哇哇”叫着,即便把死死抓着的玉块抠了下来,都没能摆脱被钳制的命运。   秦渊就像拎小动物似的把他拎到身前,深邃的目光很是平静地看着他。   出于一种野生动物的直觉,简浩一下子就老实了。   林白宇也终于反应过来,满身的酒气呼地就散了。   他惨白着一张脸,咚地一声跪到地上,连连叩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臣、臣不胜酒力,糊涂了!”   一些平日里交好的勋贵子弟,出于面子帮他求情,“林兄方才多饮了几杯,一时昏头,万望殿下看在林老将军的面子上,饶恕他这一回。”   秦渊这才开口道:“送回林府,醒酒去罢。”   林白宇一听,顿时感激涕零,“谢殿下、谢殿下——”   秦渊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   此时,简浩正做贼心虚地一点点往门口挪。   秦渊一个眼风扫过去,他就像被冻住似的,瞬间立正站好。   简羽面色一整,挡在简浩身前,撩起前摆单膝跪地,“殿下,臣弟之过皆是因臣而起,臣甘愿受罚。”   “喂!”简浩在后面暗搓搓地拽他的衣服领子,小声说道,“不用你替,他要罚我我跑就是了……”   这种话需要说出来吗?果然还是傻吧……这是屋内所有人的心声。   简羽抱着拳,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   秦渊目光深沉地看向简浩。   简浩这时候反而硬气起来,昂首挺胸地走到秦渊跟前,大义凛然地说:“要罚就罚吧,不用别人替。”   秦渊长到二十五岁,打了十几年的仗,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对手”。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简浩吐了吐舌头,“出去就出去。”   秦渊的唇抿得更紧。   围观之人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若说林白宇没受到惩罚,大抵是看在林老将军的面子上,更何况他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然而,仅仅“出去”二字便抹掉了简小世子的种种“恶行”……大概,还是因为他傻吧?   因为自己特殊的智商而成功逃过处罚的简浩丝毫不懂得感激,他甚至还十分嚣张地把秦渊跟前的白瓷瓶捞到怀里,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黎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对简浩佩服得五体投地。   平王殿下诶!那可是平王殿下!   他来京城的路上,那个连他爹都不怕的家伙在他耳边唠叨了一路,把平王概括成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人。   这样的人,简浩却毫不畏惧!   黎书为能拥有一个这样的朋友而感到无比的自豪。   简羽向秦渊抱了抱拳,追了出去。   “浩浩!”他下意识地喊出在府中叫惯了的乳名。   简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嘛?”   “呃,”简羽把人叫住,却没想好要说什么,只得讪讪地回道,“我昨日去公主府向母亲请安,未曾见到你。”   “啊?我在花园里睡觉来着。”简浩随意地回道。   “嗯。”简羽点了点头,叮嘱道,“你直接回府罢,不要乱跑。”   简浩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便拉着黎书走了。   简羽一直在台阶上站着,直到看着他们出了月亮门,这才转身回了花厅。   黎书向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没人跟着,这才开口说道:“你这兄长看上去倒是不坏。”   “嗯,是没什么坏心眼。”简浩点了点头——用简老夫人的话说就是“和你爹一样,都是只会打仗的莽夫”。   ***   手脚麻利的下人已将花厅收拾一新,地上的酒渍全都擦去,菜品也重新上齐。   简羽深吸一口气,这才踏进内厅。   原本以为处境会十分艰难,没成想,平王殿下等他坐好,便主动说道:“想来你在西边喝惯了烈酒,今日不妨尝尝这岭南甜酒。”   秦渊说着,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一伸,没成想却抓了个空。   他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那盛着河清酒的白瓷瓶已经被那只小耗子给顺走了。   秦渊的手不动声色地拐了个弯,无比自然地拿起那个白银镶宝的高脚壶满满地倒了一杯,面色如常地递到简羽面前。   简羽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谢王爷赐酒!”   秦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简羽正要喝下,猛地看到杯中无比熟悉的淡红色酒液,耿直的校尉一脸蒙。   林明知拿扇子挡住脸——真是替他尴尬。   善解人意的林先生闷闷地笑了一会儿,这才站出来说道:“我虽在京城,却也常常听闻简校尉年少有为,屡立奇功,即便同当年的简老将军相比也不惶多让。”   简羽连忙说道:“先生过奖,下官不及祖父。”   林明知温和地笑笑,“简校尉还年轻,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简羽躬了躬身,这才把那杯原产西域、他在军中常常用来下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在坐各位虽为武将,却无一不是出自世家,无论是秦渊亲自斟酒,还是林明知寥寥数语,都清楚地传达了一个意思——简羽之所以坐在这里,并非像林白宇所说的那样,因为“平王殿下心善”,而是因为他的实力,他的战功。   或者,还有简府对他的重视和维护。这一点,从简浩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如果简浩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肯定要笑个半死——什么简家的态度?他只是见不得有人比他更嚣张而已。   *   【算是小剧场吧】   这件事过去许多天之后,简浩的“宿敌”之一秦老九才有所耳闻。   他毫不顾及地哈哈大笑,“小卷毛真是蠢死了!”   顾飞白不服气地反驳道:“要我说,简小世子这事做得那叫一个痛快,那个姓林的才叫蠢——又蠢又善妒,还专挑软柿子捏,切,真看不起这样的!”   秦老九哼哼两声,“两个都蠢。”   平王殿下原本走得四平八稳,听到这话不由回头,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秦老九身躯一震,本能地意识到,自个儿这是说错话了。   然而,错在哪句呢?他从头到尾细细地捋了一遍,还是没找着。   顾飞白恰好在旁边哼哼道:“我说老九你那眼睛咋长的?这俩人怎么能一样?小卷毛怎么看都可爱得多!”   平王殿下这才回过头去,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第8章 上元·世子失踪   【听说青蛙是益虫】   简浩先前就已经把下人打发走了,现在也没人跟着,加之王府中此时除了主子和客人之外,各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因此,他和黎书走了一大截,竟没碰见一个拦路的。   “简兄,咱们这是要出府么?”黎书有些不情愿地问道。   “饭还没吃完,不回去。”简浩理直气壮地说道,“咱们找地方吃饭去!”   “呃,”黎书皱了皱鼻子,“那咱们还回去?”   简浩想起秦渊方才的模样,气哼哼地说道:“请我我都不回去,走,上他们家灶房吃去!”   黎书一愣,眼珠一转,笑道:“此计甚好!”   简浩也乐了,“你小子真不赖!”兄弟嘛,就得投脾气。   黎书虽笑得谦和腼腆,然而眼睛里的灵气劲儿却早已暴露了一切。   幸好有黎书在,他对高门大院的布局至少比简浩清楚得多,俩人一路走一路摸索,还真让他们找到一个类似于灶房的小院子。   此时正值晌午,温热的阳光透过厚重的木门洒在青石板上,迎门的料理台边坐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穿着青色的夹袄,裹着黑色暗纹的幞头,阳光和时光似乎一同停驻在了他的身上。   两个猴子似的少年人不自觉地理顺了全身的毛,恭恭敬敬地问:“请问,这里是灶房么?”   老人家睁开半眯的眼睛,笑呵呵地说:“是灶房啊,两位小公子莫不是迷路了?”   “没有!”简浩瞬间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笑嘻嘻地凑到老人跟前,“我们就是来吃饭的,那个……平王说了,前边人太多,叫我们到后边来吃。”   这样的谎话真的有人信吗?偌大的王府还腾不出俩人吃饭的地方么?   黎书捂住脸,尴尬极了。   老人家却呵呵地笑了两声,饶有兴致地看向简浩。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简浩从鼓鼓攮攮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玉牌,在老人面前晃了晃,“呐,这就是你家王爷给我的信物。”   看到那块玉牌的时候,老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更为慈和,“不错,确实是殿下的金镶玉牌。”   “还有酒,也是平王给的。”简浩晃了晃手里的白瓷瓶,“您这回信了吧?”   老人家只温和地看着他,淡笑不语。   黎书抓了抓脸,刚要凑上去补救几句,没成想,老人刚巧在这个时候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这里刚好有个席面,想来正是为两位小公子准备的。”   简浩一听,忙不迭地点头,“对啊对啊,一定是这样没错。”   黎书却是狐疑地看向老人。   然而,老人家已经转过身去,把灶房的窗子打开,温热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洒进屋里,一瞬间整个屋子都变得亮堂起来。   灶台旁边的矮桌上,满满当当地放着一桌子菜,各个都是色香味俱全。   简浩眼睛一亮,挨个念道:“莲子掌中宝、荷塘蒸肉饼,鲜栗茶花鸡……这是粤菜?”   黎书被他说得一脸茫然,老人却呵呵地笑了起来,“没想到小公子还是个懂行的,不过,老夫倒没听过小公子口中的‘粤菜’,这几样都是岭南菜。”   简浩转了转眼珠,叫什么并不重要啊,能吃到地道的粤菜才是根本!   “现在可以吃吗?”好在,他还记得问一问。   老人家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简浩开开心心地坐下,还不忘招呼黎书,“小梨子,你也别傻愣着,快来吃啊,超好吃的。”   黎书虽然疑惑,却还是抵制不住食物的诱惑,老老实实地坐下。   “老人家,您也一起吃吧,这么多菜我们两个肯定吃不完。”简浩还不忘像个主人似的招呼别人。   老人家笑意更深,应了声“好”。   简浩更开心了,他就喜欢爽快不做作的人。   老人家帮他们拿来干净的碗筷,然后才慢吞吞地坐下。   简浩给三个人倒满了酒,并且热情地推荐道:“这个超好喝,不苦不辣不上头,您尝尝。”   “好,老头子尝尝。”老人家很久不跟年轻人一桌吃饭了,此时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   说起来,兴许是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的缘故,简浩性子再浑,对老人从来都是尊敬的,比如开车从来不抢老人的道啊,即使遇到走路慢吞吞的老人也不会不耐烦地按喇叭之类的。   而且他和老年人相处起来也十分自然,简老夫人和面前的这个老人便是很好的例子。   黎书长到十五岁,很少能吃到外面的东西,此时尝到鲜香可口的岭南菜,一时间吃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简浩丝毫不会笑话他,反而热情地给他推荐着,“这个掌中宝好吃,你看那个圆圆的小球,都是鸡爪上的脆骨,光是用料就超精细。”   黎书眨了眨眼,“那个不是莲子嘛!”   “除了莲子还有脆骨。”简浩直接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了一大口,喂到他嘴边。   黎书也不矫情,啊唔一口吞了下去。   “唔,又脆又香……”他边嚼边说。   老人家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既觉得有趣,又十分纳闷。   看他们的言行举止一点都不像规矩严谨的世家子弟,然而这周身的涵养和气派,却远胜许多世家之子,真是让人好奇。   简浩边吃边跟老人搭话,“您是这里的大厨吗?为什么这么大个厨房只有您一个人在?”   “今日府里有事,他们都到前边帮忙去了,我年纪大了,小子们照顾我,便允我在这里躲躲清闲。”   黎书也跟着说道:“这些菜可真好吃,是您做的吗?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朽姓佘,是府里的厨子,从小学的是岭南菜,如今已经四十余年了,小公子喜欢便多吃点。”面对两个直率的少年,佘老不由地多说了几句。   “我叫简浩,他叫黎书。”简浩自报家门。   佘老一听,不由多看了简浩两眼,他起初看到他的长相原本以为是哪位外邦官员家的小公子,没成想竟是简家的小世子。   佘老连日来却听说了不少这位小爷的“威名”,能让他家殿下变脸的,估计也就这个小家伙了吧!   老人家慈和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染上些许笑意。   至于另一位……   “我自小在江南长大,年前刚刚随同祖父来到京城,如今住在殿前坊。”黎书机灵地说道。   简浩听不出所以然,佘老却暗自吃了一惊。   能在殿前坊住的,无一不是位极人臣,看来,都不是普通人物啊!   黎书冲着老人家笑笑,端得是一个纯良无害。   佘老笑着摇头摇,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个的人精似的。   当然,这里还有个真“纯良无害”的。   简浩没心没肺地给黎书夹了块肉,笑嘻嘻地说:“田鸡你没吃过吧?快尝尝!”   黎书立马给他夹回去,摇头说道:“我虽然没吃过,却知道是什么,你少诓我。”   简浩被拆穿,丝毫不觉羞赧,反而挑明了说道:“怕什么?就跟兔子肉似的,又香又嫩。”   “我也没吃过兔子肉。”   简浩惊,“你是吃啥长大的?”   “我家穷,买不起。”黎书直白地应道,语气里听不出真假。   然而简浩却当了真,他拍拍黎书的肩膀,豪爽地说道:“以后跟着爷,有肉吃。”   黎书咧了咧嘴,笑得可假。   简浩捏了捏他的脸,笑骂道:“你小子……”   他看着那盘没动过几口的青豆炒田鸡,回过头来又劝,“真的,你尝尝,田里捉害虫的青蛙肯定不能吃,这个是专门养来吃肉的,吃了也不用自责。”   不得不说,这话确实说中了黎书的心思。   黎书狐疑地问道:“真的?”   “佘老,您告诉他是不是真的。”简浩很快找了个帮手。   佘老笑呵呵地应道:“没错,你们来的时候可曾经过偏院?那片荷花池是专门用来种莲藕、养田鸡的,咱们小少爷喜欢吃这个。”   黎书脑子里琢磨着他说的“小少爷”是何许人,手上夹起一块田鸡肉,试探性地吃了一口,眼睛一亮,“唔,好吃,真好吃!”   简浩哼了一声,顿时变得得意起来,“我还能骗你?说起来,你还真以为是青蛙才不吃的?”   黎书一边狂吃一边含含浑浑地应道:“我自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祖父时常同我讲起农事,祖父说所有的灾难都不是空穴来风。”   简浩虽然想不通“青蛙”和“灾难”之间的联系,却还是装作很懂的样子点点头:“我奶奶也跟我说青蛙是益虫。”   黎书不由地看了他一眼,暗自想道:这位小世子看着不着调,三观却正得很——不愧是他看中的朋友!   然而简浩不过正经了一秒,便腆着脸向佘老提议道:“下次咱们用辣子炒好吧?辣味田鸡也是超香的。”   佘老笑呵呵地应道:“盼着您常来。”   ***   傍晚时分,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告辞,以秦渊的身份自然是不用亲自去送的。   此时,他正和几位心腹在偏厅内谈论林府的处置问题。   “自从林老将军去世之后,林家真是越来越拿不出手了。”顾飞白听说了酒宴上的事,不屑地讽刺道。   林明知点头应道:“殿下,属下也觉得若是扶林二公子上位,事情办不办得好放在一边,一个不慎或许反而会坏了咱们的事。”   顾飞白眨了眨眼,“有这么严重?不然换一个?”   秦渊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寒意,“林家,用不得了。”   林顾二人吃了一惊,继而十分信服地抱拳应下。   平王殿下短短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命运。   就在这时,二管家提着衣摆匆匆赶来,面上一片焦急之色。   秦渊眼中并无波澜,倒是顾飞白惊讶地问道:“二管家这是怎么了?客人们可都送走了?”   二管家跑到偏厅外面,听到这话,顿时苦了一张脸,“殿下,方才简府的车夫叫人递话,说是他家小世子一直没从府中出去……”   “啪”地一声,上好的樟木桌面硬是被秦渊拍出一道裂纹。   顾飞白吓得一哆嗦。   二管家额上的汗珠刷地一下滚落下来。 第9章 上元·平王窝火   【被扔进了莲花池】   虽说是甜酒,喝多了还是会上头。   黎书第一个顶不住,歪歪扭扭地趴到桌子上。   简浩和佘老一起把他弄到西屋里,那边整整一排屋子都是卧房。   佘老选了最边上的一间,里面十分干净,想来常有人打扫。   更为奇特的是,靠着墙的半间屋子都是炕,简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大土炕。   炕上铺着又长又宽的席子,上面垫着软布,边上围着一圈光溜溜的炕沿,看上去既舒服又好玩。   简浩把黎书一扔,自个儿先爬上去滚了好几圈,“我也要睡在这里!”   佘老特意问道:“小公子可提前跟家人打好了招呼?”   在大土坑的诱惑下,简浩脸不红气不喘地撒着谎,“来之前就说好了,我说我没住过王府,这次要住一下!”   佘老笑笑,并未怀疑。   官员们之间的同僚宴常常会有客人留宿,或者是酒吃多了不便行动,或者是话未尽兴夜里续桌,总之这种事并不新鲜。   简浩心虚,生怕被赶走,于是便滚到最里面,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假装自己已经睡熟了。   佘老忍着笑,从对面的躺柜里抱出两床被褥。   老人家慢吞吞地铺好了厚实的褥子,又把棉被卷成筒状,两套挨着放在一起。   简浩眯着眼,从缝隙里偷偷看,一边窃窃地笑着,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决定,暖暖和和的被褥就已经铺好了。   佘老轻手轻脚地端来清水和干净的布巾,然后便关上门出去了。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简浩借着微弱的亮光看到老人家关门的动作,蹭地一下便蹦了起来。   他兴奋地在炕上跳来跳去,一边跳还一边小声叫唤——感觉就像去农家院旅游一样!   原本这个寒假他已经跟哥儿几个约好了,过完年之后就去郊区住几天,奶奶那边也打好招呼了,没成想,年还没过,他就来了大夏朝。   奶奶听到他出事的消息之后一定很伤心吧?还有渣爹,至少会有一点点难过吧?   想到这里,简浩的情绪不由地低落下来。   他光着脚跑到地上,胡乱洗了把脸,又沾湿了布巾给黎书擦擦脖子擦擦脸,一边擦还一边嘟囔着:“小爷我可真是中国好基友……绝对是天下第一!”   这家伙只顾着自恋,丝毫看不到黎书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眉头直皱。   被窝里十分暖和,还带着一股暖烘烘的味道,简浩兴奋地滚来滚去,心里一个劲儿地冒坏水。   等着王府里的人都睡着了,他就去外面探险,最好能找到那个冷面王爷的房间,给在脸上画个大笑脸!   哈哈哈哈!简浩被自己的主意给乐坏了,越想越觉得好玩。   结果,他想着想着,就给睡着了。   ***   简浩在这边睡得安稳,却丝毫不知道,整个王府为了找他,都快要掘地三尺了。   此时,王府前厅灯火通明,平王殿下坐在主位,脸色黑得几乎能滴下墨来。   简羽去而复返,此时正在厅中急得转圈。   二管家垂着手,像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恨不得让自己隐形。   大管家在外面跑来跑去,把下人们全都召集起来,细细地询问有没有人看见过简浩。   顾飞白带着府兵细致地排查,假山上、树阴里,甚至连后院的牡丹园都让他们翻着看了一个遍。   分散到各处去搜的小队一个接一个地跑回来禀报,耳边传来的全都是“某某处未曾找到”、“某某处没有”的声音。   秦渊突然站起来,大跨步地朝厅外走去。   所有人神经一紧,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股紧张的情绪。   然而他刚刚走到前庭,恰好听到一位侍女细声细气地说道:“奴婢、奴婢陪少爷在偏院玩耍时,看到两位眼生的小公子朝着莲池那边去了……”   大管家精神一振,扬声问道:“可曾看清那两人的模样?”   年轻的侍女吓得快要哭出来了,战战兢兢地说道:“一位、一位约摸是番邦之人,肤色白皙,头发似乎是棕色,有些卷……另一位,也、也很白……“   大管家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问道:“你确定是莲池的方向?”   侍女虽然害怕,却依旧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简羽疯了似的朝着外面跑去,尽管他并不知道王府的莲池在哪里。   秦渊也沉着脸,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冷着声音吩咐道:“在附近仔细地找,若是没有,便把池水放干了,荷花全拔了,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大管家一边擦汗一边连连称“是”,心里却拔凉拔凉的。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这可怎么办呢?   平西将军府唯一的嫡子、安雅长公主的小世子,竟然在平王府上出了事!   偏偏是平王府!   想必,当今圣上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吧!   如果他家王爷被扣上破坏邦交的帽子……接下来的事,没人敢想。   *   与此同时,殿前坊中书舍人家里丢了小公子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明明大清早出去要去书院,晚上快要落钥了还没回来。   若单纯是中书舍人家的小公子也就罢了,更为重要的是,那可是当今圣上看中的人!   听说,年前圣上亲自下旨,把人从江南叫过来,订好了二月二一过就要送到宫里去。   没成想,上元节还没过完,人就给丢了!   平王府偏院,满池的水全给抽干了。   刚刚显出新芽的荷花也给拔了。   叽叽呱呱的田鸡全部捉出来,挨挨挤挤地圈在竹笼里。   住在偏院的小少爷被惊动,睁着朦朦胧胧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叫了声,“父王?”   秦渊却没心思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池底,直到一个个圆胖的藕节都被挖出来,还是没有看到类似的于人形的东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平王殿下,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顾飞白赶来回报,“除了佘老的院子其余全部检查了,并未找到简小世子……”   “佘老的院子?”   秦渊眼波一转,似乎想到什么,抬脚便朝着那边走去。   身后一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   *   房门被平王殿下一脚踹开的时候,简浩睡得正香。   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被人掀了被窝,冷嗖嗖的空气直往脖子里钻。   “唔,才几点啊?再睡会儿……”简浩闭着眼睛去抢被子。   没成想,被子没抢到,自己却被人像被子一样夹在胳膊底下,抱出了屋子。   黎书也被大管家叫起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叫了声,“姐夫?”   大管家简直要哭了,“姐夫什么呀姐夫,您快回家吧!老相爷找不着亲孙子差点撅过去呀!”   黎书呆呆地“哦”了一声,开始慢吞吞地穿衣服。   另一边,平王殿下面沉如水,胳膊底下夹着个大活人就像夹着本书似的,任凭那个家伙如何挣扎扭动,他的脚步却丝毫不显凌乱。   此时,他正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简羽搓着手跟在后面,既庆幸又心疼,连带着还有着说不出来的心虚。他张张嘴打算替自家弟弟求个情,然而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口。   再说简浩,原本睡得正香,突然被人从炕上拎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此时被外面的冷风一吹,瞬间便清醒了几分,等他刚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嗖地一下,掉进了湿哒哒的淤泥里。   确切说,是被人扔的。   满院子的下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就连那位一直处在状况外的小少爷也惊讶地捂住了嘴,黑黢黢的眼睛愣愣地看看秦渊,又看看简浩。   “唔……”简浩从泥水里爬起来,不自觉地咳嗽了两声,抹了把脸,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了满院子的灯笼,还有好多人。   耳边传来“呱呱”的蛙鸣声,他循声看去,恰好看到一只只肥壮的田鸡正在竹笼里蹦蹦跳跳。   旁边,还有堆成小山状的一大堆莲藕。   简小世子转了转眼珠,看向那个最高大、也是最严肃的人,就这样顶着一头一脸的泥水,眼巴巴地求道:“藕能不能给我点?我家没有。”   秦渊沉着脸,定定地看着他。   简浩只当他默认了,棕色的瞳孔又悄悄地瞄了眼竹笼,“田鸡也给我几只吧?辣子炒田鸡……超香的。”   秦渊的视线没有离开简浩,却对着身边的人沉声吩咐道:“派人向圣上递个话,就说简小世子前来王府赴宴,一时贪凉跌入莲池,本王倾全府之力将人救出,索性并无大碍,万望简府上下从今往后悉心教导,切勿大意。”   顾飞白应了声“是”,简羽也在旁边抽了抽嘴角,憋屈地应下。   简浩就像没听到这番话似的,棕色的大眼睛一直朝着莲藕和田鸡的方向瞄啊瞄。   平王殿下大手一挥,“立刻送去平西将军府,权当补偿!”   只值一笼田鸡外加一堆莲藕的小世子坐在泥水里,仰着脑袋呵呵地笑,“我发现你这人还是有个优点的——大方!”   秦渊两只拳头攥起来,又松开,最终,只是揉了揉酸痛的额角,转身走了。 第10章 上元·公主和亲   【小世子被盯上了】   起初,到了饭点两个人还没回家,各自的长辈心里想着,太没规矩了,回来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   然而,左等右等,一直没见着人,长辈们便有些担心。于是,简家派人到王府去催,黎家让人到书院去寻,结果自然是没有找到。   两家长辈便把前面的话给忘了,只盼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只要能回来“教训”什么的就算了。   结果,天色越来越黑,王府的客人们全都送走了,坊间眼瞅着就要下钥,京兆府的巡逻兵们也换了班,两大家子人彻底慌了神。   黎家挨骂的是“太过严厉”的父亲和“不知看顾”的姐夫,简家受责备的是“疏忽大意”的兄长和“呆头呆脑”的车夫——两个罪魁祸首反而成了“不知道在哪里受苦”的可怜人。   于是,等他们被送回去的时候,不仅没受到半点责备,反而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不仅有好吃好喝供着,还有暖暖的被窝钻。   连带着,两家人暗搓搓地把平王府数落了一通——饭不给吃饱也就算了,连个像样的客房也没有!   可怜平王府上上下下挖了大半夜的荷花池不说,第二天天不亮就得顶着一双双熊猫眼送永和公主出阁——该谁欠谁的!   *   第二天,简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彼时公主的銮驾刚好从皇城出来,正沿着朱雀大街往外城驿馆走。   平王殿下依旧是一身戎装,骑在枣红马上,走在公主的銮驾前面。   简浩趴在酒楼的窗户上,挥着手给他打招呼,“平王殿下!平王殿下!谢谢你的藕!还有田鸡!”   结果,平王殿下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简浩不满地捶着窗框,说道:“他肯定听见了!”   黎书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永和公主不过十七岁就要被送到天狼国去和亲,有生之年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返回永安,平王殿下作为公主的亲叔叔,此时心里大概不好受吧!”   简浩先前听简老夫人说过,先帝驾崩时不过二十九岁,膝下无子,只留下三位公主,永和公主是最小的一个。   平王与先帝一母同胞,先帝殡天时他尚在岭南军中。   彼时蛮人作乱,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来奔丧,叛乱平息之后,先帝与平王的叔叔,曾经的桂王已经“秉先帝遗诏”,登基称帝。   个中曲折,自是没人敢妄加猜测,简老夫人更不会对简浩说。   “他有自己的孩子吗?”简浩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平王殿下尚未纳妃,明面上并无子嗣。”黎书想了想,采取了一种比较中肯的说法。   简浩没注意黎书话里的意思,只是想道:这样说来,永和公主无疑就是他这个世上最近的人了……   他隔着窗户看向那个人孤高的背影,心里突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简浩撇了撇嘴,正要收回目光,不期然对上一双锐利的眼眸,生生地把他吓了一跳。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上带高高的毡帽,五官深邃,身材高大。此时他手里抓着缰绳,就这样侧着身子微微仰着脸和简浩对视。   当他看到简浩愣怔的脸后,棕色的瞳眸染上了浓浓的笑意。   即使对方笑着,简浩的感觉依旧不太好,他虎着一张白晳的脸,冲着那人瞪圆了眼睛。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被他的样子吓到,反而笑意更深,微薄的唇张开,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简浩皱了皱,前面的短语他没看懂,后半句大概是“后会有期”——对方说的是天狼语。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留给简浩一个高大而潇洒的背影。   黎书注意到简浩的视线,主动解释道:“那是天狼国迎亲的使团,说起来,简兄你也算半个天狼皇族,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简浩冲着他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什么天狼皇族?爷生在永安,长在永安,无论生死都是大夏人!”   黎书看他似乎真的动了气,连忙把话往回拾,“得罪得罪,这些年因着安雅长公主殿下的关系,天狼与我大夏虽无征战,却也从未有过往来,是我糊涂了……”   简浩没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视线在平王殿下和那个天狼上身上转来转去。   黎书心里有些忐忑,抓耳挠腮地想着怎么把人哄回来。   然而,办法还没想到,便听见简浩在那边酸溜溜地嘀咕道:“你说这些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比一个高……”   黎书抽了抽嘴角,好吧,担心他不舒服或者自己生闷气的自己……真是多虑了!   ***   随着永和公主远去西域,京城暂时恢复了平静。   之后的半个月简浩没再碰到平王殿下,对方作为送亲大使去了天狼国,而简浩自己一直住在公主府,从未出过门。   兰心管家每天一样可口的点心,他嘴里吃着,手上拿着,眼睛还得占着,天天不住嘴。   吃撑了就在绿植环绕的庭院中一躺,还有美人娘亲给揉肚子,过的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不知怎么的,黎书最近也忙,简浩原本想把人叫过来参(显)观(摆)参(显)观(摆)公主府,却一直没碰着。   等到两个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二月的最后一天了。   黎书学着简浩的样子,把自己埋在软茸茸的草丛里,像个小动物似的打了个滚,“难怪简兄不愿出门,换作是我定然也甘愿沉溺于此!”   “还有这个,你尝尝。”简浩显摆完自家的花园和草地,又开始显摆美食。   黎书盘着腿坐起来,一只手捏着圆圆的点心,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端的是矜持贵重。   “大口咬,里面有惊喜。”简浩耐不住性子,提醒道。   黎书按照他说的,一口咬下小半个,焦黄的酥皮里便露出了乳白的馅料,一股酸中带甜的口感,还有浓浓的乳香。   黎书眼睛一亮,“这是何种点心?我竟从未吃过。”   “好吃吧?乳酪蛋皮酥,兰心姑姑的拿手绝活。”简浩的得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黎书三两口吃掉,没等简浩招呼便又拿了一个。   原本在他来时简浩已经吃过小半盘了,此时看他吃得香,自己又忍不住跟着吃了起来。   兰心管家远远地看到了,正要过去阻止,安雅长公主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与慈爱。   兰心管家只得停住脚步,夸张地叹了口气,玩笑道:“您就惯着他吧!”   “浩浩很好。”安雅长公主认真的说道。   兰心管家也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另一边,两个小伙伴吃饱喝足了便肩并肩躺在草地上,开始谈“正事”。   先是简浩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说:“小梨子呀,珍惜和兄弟在一起的时光吧,过了二月二兄弟我可就不会这么清闲了。”   谁知,黎书拍了拍他,没精打采地说:“简兄,同病相怜哪!”   “唔……我去工作,你干嘛?”简浩翻了个身,好奇地问道。   “工……作?”黎书把这个新鲜词重复了一遍,喃喃道,“我大概比‘工作’还惨吧!”   简浩难得动了动脑子——比工作还惨的事……莫非是上学?   想到这里,简浩安慰似的拍拍好兄弟的肚子,“是挺惨的。”   黎书翻了个白眼——如果你能把脸上的幸灾乐祸再收敛些,兴许我还会谢谢你。   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有时候“惨”和“更惨”是可以结合到一起的。 第11章 二月二·伴读   【皇帝似乎有阴谋】   简浩所谓的“工作”,就是到东宫去给太子作伴读。   说起来也挺奇怪,东宫太子长到十八岁,之前从未提过找伴读这茬,不知为何年前皇帝突然想起来,又要得急,便匆匆定下了黎老相爷家的嫡孙,另外两位还需从世家子弟中层层筛选。   无论从平西将军府这边说,还是从安雅长公主府那边看,简浩都有绝对的资格参选。他原本并不想去,却又见不得简老夫人天天忧心。   因为,东宫太子是他的表哥,是简老夫人嫡亲的外孙。   简老夫人二十余岁才生下自己的长女,也是唯一的嫡女,简萱。   简萱在老夫人身边长到十六岁,被文帝指给了五皇子桂王作侧妃,之后为桂王生下一儿一女。按说之后也该过上清贵日子,谁能想到,桂王后来居然做了皇帝,简萱被封为贤妃,她的儿子三皇子秦翔被封为太子。   都说这位贤妃娘娘是个享不了福的,册封的第二年便染病去了。   简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至今仍然不能释怀,因此对东宫太子更多了几分惦念。   这些往事并不是简老夫人亲自说的,而是简浩从下人们的议论中听来的。   说起来,自从穿越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听觉灵敏了许多,只要凝神细听,哪怕是远处的窃窃私语都躲不过他的耳朵。   关于伴读的事,三夫人起初也提到过一次,然而她刚一开口,便被简老夫人打断了。   别人都认为皇宫里是富贵场,是飞黄腾达的所在,简老夫人经历过一次丧女之痛,倒比许多人看得更通透——她虽惦念外孙,却也不愿意把嫡孙往那里送。   老夫人越是这样的态度,简浩心里越感动,他越感动,就越想做些什么。   于是,在同安雅长公主商议过后,简浩便以公主府世子的身份参加了太子伴读的选拔。   所谓“选拔”并非真要让这些勋贵子弟们一溜排开,任人挑选。只需画个像,写上些年岁喜好之类,说到底,最终能不能入选,还是要看家世。   ***   此时,承安殿内,君臣之间正在进行最后的商讨。   除了年前定下的那位,第二位的要求有些特殊,符合条件的不多,因此选起来也不难。   只剩下这最后一位,皇帝的意思其实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   他先是指着那个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画出来的头像,笑眯眯地说:“这模样倒是别致。”   往后翻了几张之后,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问道:“过年那阵儿平西府闹出的动静不小,爱卿们可曾听说?”   下面自然有人回应,“臣闻言,简小世子在除夕夜里不慎磕到了脑袋,不仅无甚大碍,反而更、更活泼了些。”   皇帝看向说话之人,眼中带着君臣间彼此了然的笑意。   关于“活泼”的问题,皇帝并没有多说,反而笑着说道:“倒是个有福气的。”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可以下定论了。   然而,偏生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傅,最是耿直,“陛下,恕老臣直言,臣听闻这位简小世子稍稍欠了些通透。”   皇帝的嘴角稍稍往下拉了些,然而面上依旧是笑着,温声应道:“这些不过是无稽之谈,爱卿可不能尽信。”   老太傅再接再励,“老臣还听闻,这位世子爷最近和平王殿下诸多龃龉……”   “哦?是嘛。”皇帝随手翻着花名册,眼中明显无甚兴味,“少年心性,率真些倒也可爱。”   老太傅终于坐不住了,躬身说道:“陛下,简家到底是太子殿下的母族,是否应该……回避一二……”   皇帝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反问道:“回避什么?”   老太傅腰弯得更低,下面的话,就算再耿直,他也不可能说下去。   皇帝把花名册往桌子上一丢,朗声说道:“朕倒觉得,让他们表兄弟间联络一下感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黎爱卿可在?”   “臣在!”中书舍人黎尚行躬身应道。   “拟旨吧!”   “臣遵旨。”   就此,太子殿下的三位伴读便彻底定了下来。   *   几位心腹之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老太傅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简府那位小公子明明就是个傻的,如何做得了太子伴读?若像以前一样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也便罢了,偏生要跑出来,头一回便惊了公主銮驾,次一回又整治了平王的属下,之后又把整个平王府折腾得天翻地覆——看上去就像专门跟平王殿下作对似的!这样的心性,如何担得起东宫伴读的重任?”   不少人听到了老太傅的感叹,好心些的,只提醒他噤声。那些个心思通透的,却是暗自摇头。   皇帝想找的可不就是这么个人嘛,到时候用不着了,随便找个由头发落了,搞不好整个平西将府都得跟着倒霉!   帝王心术,帝王心术啊!   ***   简浩此时正躺在公主府如同仙境般的庭院里,吹着小风,吃着点心,逗逗猫,吓吓鸟,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以及同情了。   他始终纠结的都是要不要递名册,从来没想过能不能被选上。   简浩一直都坚信,如果他都选不上,那京城便没人能选上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根据,反正他就是如此自信。   虽然过程略微曲折,结果还真如他想的一般,二月初二一开朝,安雅长公主府便收到了圣旨。   当时简浩尚在平西将军府,传旨的令官专门等着他从将府赶过来,又焚了香换了衣裳,这才慢悠悠地开始宣读。   简浩接了旨,便再无后悔的可能。   二月初三他便要到宫里去,好在每天都能回家,每旬可以休一天,和正经的官员上朝一样。   简浩在老夫人跟前一通认错撒娇外加做出无数保证,这才换了老夫人一个笑模样。   他穿着庄重而好看的衣裳被送到东宫去了,却不知道,马车前脚刚一出府,老夫人的眼泪后脚便掉了下来。 第12章 二月二·东宫   【一言不合就开打】   太子东宫位于太极宫的东侧,大小不及太极宫的十分之一。   大夏朝迄今一共历经四代皇帝,东宫却始终不旺。   开国皇帝武帝中年发迹,他登基的时候底下的儿子们都已成家立业,即使立了太子也没入住东宫。   之后的文帝倒是早早地立了太子,然而文宣太子在东宫住了没几年便薨了,文帝同百官商议之后又立了皇太孙,却没舍得搁在东宫,而是一直带在身边教养。   这位独得恩宠的皇太孙便是后来的仁帝,仁帝于仁宣元年登基,次年便驾崩了,时年不过二十九岁,只留下了三位公主,连个皇子都没有。   直到仁帝的叔叔,当时的桂王秦盛继位,立了贤妃简氏的儿子为太子,东宫才算有了真正的主子。   坊间传言今上对太子宠爱至极,近年来不断修缮东宫,朝臣对此颇有微词。   此时,简浩正随同宫人,走在气派十足的东宫之内。   带路的宫人是位性子沉稳的小太监,他在前面抄着手垂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无声无息地走着,时不时提醒简浩注意脚下,十分贴心。   简浩在后面扬着脑袋,一路左看右看,踢踢踏踏地发出好大的声响,甚至看到稀奇的景物还要拉着小太监说上两句。   小太监大多时候只是嗯嗯啊啊地发出几个语气词,并不敢像简浩似的大呼小叫。   简浩脖子转累了,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小太监身上,“我说小德子呀,这么好的景致你也不抬头看看,多可惜!”   小德子笑笑,细声细气地说道:“奴才七岁进宫,到如今已经十年了。”言下之意便是,早就看惯了。   简浩挑了挑眉,学着他的样子躬下身子抄着手,模样十分好玩,“你从七岁开始就这样走路啊?”   小德子被他的怪样子逗笑,又很快收敛了笑容,恭敬地应道:“回世子爷,这是宫里的规矩。”   简浩却瞪起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以后也得这么走吗?”   小德子温声回道:“这些规矩是给奴才们设的,世子爷是主子,自然不必。”   简浩晃了晃脑袋,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行,我得提前练练。”说着,便埋下脑袋,把手抄到袖子里,迈着小碎步颠颠地走了起来。   到底是业务不熟,小碎步越迈越快,到后来几乎成了竞走,拐弯的时候一个不注意,竟撞到了别人身上。   “哎哟,走太快了,对不住。”简浩揉着脑袋,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衣袖维持平衡。   没成想,对方不仅不接受道歉,还一把将他推开,恼怒道:“什么人?竟如此无礼!”   简浩皱眉,正要发作,却见小德子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颤着声音说道:“奴才小德子参见太子殿下!”   正常情况下,太监宫女们在路上遇见各宫的主子只需退到路边默默跪下便好,小德子之所以说得这般齐全,不过是为了提醒简浩。   然而,被提醒的那人却丝毫没有领会小太监的良苦用心。只见他愣了愣,歪着脑袋打量着面前这个穿着红色衣衫,腰佩双瑜玉的人,嘴里喃喃地念道:“这就是太子呀!”   这话一出,差点把小德子吓哭。   太子身后一干随从深深地低下头去,掩住眼中的惊讶或鄙夷。   秦翔原本是很生气的,然而看清简浩的长相之后突然就笑了,“你就是简家那个小表弟?”语气堪称温柔。   简浩不知他往日作风,便也笑着“嗯”了一声,套近乎般叫道:“太子表哥。”   秦翔笑意更深,骨节分明的手握在简浩的小白爪子上,亲热地说道:“本宫带你去练武场,另外两位想必已经等在那里了。”   简浩丝毫不觉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反而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心里得意地想着,看吧,小爷的魅力果然是无穷的!   一干宫人全都傻了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匆匆跟上。   小德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暗自想道:幸亏殿下今日心情好,幸亏!   *   简浩跟着太子穿过正殿来到练武场,这么长一段路,秦翔的手都没有放开。   简浩被人抓着手,干脆把他当成了拐杖,一路上对着周围指指点点,根本不去看路。   秦翔尽心尽力地看顾着他,一双桃花眼落在那张精致的脸上,笑眯眯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练武场到了。   简浩还没回过味儿来,便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简兄?!”   他眨了眨眼,看向穿着一身月白衣裳的好友,脸上同样是掩不住的惊喜,“小梨子!你怎么也在?”   黎书压下满脸的喜悦,规规矩矩地向太子行了一礼,“学生参见太子殿下。”   秦翔端着姿态,淡淡地点了点头,“免礼。”   简浩挣脱秦翔的手,跑到黎书身边,“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给太子殿下做伴读。”黎书小声说道。   “我也是!”简浩拍拍他的肩,“缘分啊,兄弟!”   黎书咧开嘴,露出一对小虎牙。   太子殿下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显然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同样不开心的还有另外一位身穿戎装的小将,他干脆利落地向太子见了礼,便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浑身散发着冷气。   简浩注意到这个人,便往那边凑了凑,自来熟地问道:“我叫简浩,兄弟怎么称呼?”   对方被他奇怪的说话方式惹得微微蹙眉,然而依旧抱了抱拳,得体地回道:“安慕西,原为镇北军千牛卫。”   谁知,简浩“噗——”地一声笑了起来,“安慕西,哈哈哈哈,小酸奶!”   黎书眨了眨眼,没有找到他的笑点。   秦翔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并未苛责他的失礼——只要人长得美,性子奇怪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慕西却是一脸铁青,当即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木剑,对简浩抱拳道:“请!”   “啊?”简浩还没反应过来,绛色的木剑便袭到面门。   黎书把简浩一推,将将躲开那一剑,继而瞪着眼睛质问道:“安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安慕西哼笑一声,“既然来了练武场,怎能不比试一番?”   黎书皱眉,“你自小在军中长大,简兄如何能比?”   “切磋而已,他不也是将门之后吗?”安慕西一个侧身,将黎书和太子隔开,“简小世子,接招吧!”   “你——”黎书此时满心担忧,他早就忘了当初是如何“看上”了简浩这个朋友。   简浩难得安静了几秒钟,刚刚那一剑就像打通了浑身的经脉,深藏在脑子里的动作瞬间犹如洪水般奔腾而至。   甩鞭,卷尾,侧身,错步……   安慕西一招接一招地进攻,他不慌不忙地应对,身体本能地就知道如何进攻、如何防御。   几十招下来,竟然丝毫没有落败。   安慕西原本只为教训他,此时却不由地吃了一惊。   他渐渐发现,这位简小世子的武功路数与中原正统武学十分不同,一招一式虽然光明磊落,却奇诡多变,叫人很难应对。   黎书哪里懂这些?他生怕简浩吃亏,终于忍不住抓起一旁边的长枪,照着安慕西胡乱地比划起来。   ——三个小伙伴的第一次相聚,就这样把堂堂太子殿下甩在一边,一言不和打了起来。 第13章 二月二·重逢   【偷走你的大白马】   结果不言而喻,俩人加起来都没打过安慕西一个,毕竟人家是真正上过战场的。   尽管如此,简浩依旧很开心,安慕西的有意退让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小爷我原来这么厉害啊!   记忆仿佛打开了一道阐门,简浩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个武术教习,是天狼人,大概在原身五六岁的时候投奔到安雅长公主府,已经教了他快十年了。   简浩的原身对其他事情懵懵懂懂,唯有武术一项十分执着。若不是每个月里只有半个月住在公主府,恐怕他还真能有些成就。   那位教习先生每年都要回家祭奠亲人,过了腊八走,清明之后回来——算算日子,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了。   想想还有些小期待呢!   简浩心里高兴,面上便笑得更加开怀。   太子殿下看到小美人的笑脸,不仅没有责备他们私自争斗,反而亲自给简浩倒了盏温热的茶水。   然而,小世子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吐着舌头一个劲哈气,“好烫好烫,我以为是凉茶,就喝了一大口!”   秦翔笑得有点僵,然而他还是端着皇家的威仪和教养再加上对小美人的无限包容,温声说道:“春寒时节,不宜贪凉。”   简浩鼓了鼓脸,吐槽道:“你这样真像我祖母。”   秦翔的表情裂开一条缝,正想着怎么处罚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然而对方却丝毫不在意地跑开,招惹安家小公子去了。   秦翔摇摇头,罢了,谁叫他长得好看呢!   一向严苛而高傲的太子殿下,对这只小耗子可谓是拿出了所有的耐心和包容。   黎书和安慕西没有多余的心思,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个人是表亲关系,理应如此。   *   在东宫的日子就这样过了九天。   这九天里,简浩每天天不亮就被大丫鬟莲子姐姐从床上挖起来,闭着眼睛洗漱、穿衣,然后再由另一位荷叶姐姐一口一口喂了饭,塞到入宫的马车里。   全程简浩都是睡着的。   老夫人看见一次,气笑一次,然而无论她自己怎么数落,却听不得别人念叨一句。   即使到了东宫,天依旧没有亮起来——如果不是回家之后有好吃的糯米藕饭和辣子炒田鸡,他对这样和日子真是没有半点期待了!   一上午就是趴在崇文馆听老先生念经,然后拿着软乎乎的毛笔在纸上写“爬爬字”。   不得不说,简浩在家里是没读过书的,正该启蒙的那两年是他“傻”得最严重的时候,几乎连话都不会说,更别说读书认字。   后来长大一些,脑子终于清楚些了,又得了个“一看书就头疼”“一头疼就睡觉”的毛病。   就连宫里的御医都说:“小世子这样的情况,就不适合读书了……”   安雅长公主对此是纵容的,不想看便不看,不认字便不认。   简老夫人觉得不妥,连哄带骗,将将磨着他把几本识字书给读了,至于记住多少、写得如何,就不强求了。   因此,简浩到崇文馆的第一天,就因为那两笔独特的“爬爬字”惊呆了诸位大儒。   讲真,他们几乎已经有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字了——就连家里那些刚启蒙的小孙子写得都比这个好。   不过,联想到坊间诸多传言,先生们也便释然了——简家也是不容易啊!   当然,咱们的简小世子可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记性好。   但凡先生讲过的释义、做过的策论,甚至说过的闲话,只要他听了,便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那些个繁体字的书册,好多字虽然单拎出来他不认识,然而只要听黎书念一遍,他就能背过。   因着这项独特的天赋,不仅秦翔对他更加喜爱,黎书对他更加敬佩,就连一向和他不对付的“小酸奶”安慕西都对他刮目相看。   对此,先生们不由地仰天长叹——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吧!   *   第十天,举朝休沐,东宫也不必上课。   一般情况下,皇帝那边若是没有特殊的事情召见,秦翔便可以自行安排。   自然而然的,他把主意打到了美人小表弟身上,“浩浩,明日本宫带你去骑马。”   ——太子殿下暗搓搓地选了个最亲昵的称呼。   然而简浩却丝毫没有像他期待得那般羞涩或感激,而是直白地拒绝道:“我跟小梨子说好了要去看望娘亲。”   ——其实他们只是贪恋公主府的美景和点心,还有傲骄的二殿下。   太子殿下压了压火气,退而求其次,“不如黎书也一起来?午后再去看望安雅姑母也是一样的。”   简浩对此无所谓,于是他扭头看向黎书。   黎书也是个心大的,一听要去骑马就心动了,于是高高兴兴地揖身道:“谢殿下!”   简浩眼睛亮亮地看向安慕西,“小酸奶一起啊!”   “小酸奶”虽然没理他,却在心里默默答应下来,毕竟,他很想见识一下皇室的宝马良驹。   ——绝对不是为了跟这个蠢世子一起玩!   太子殿下面上保持着微笑,却在心里狠狠地记了礼制官一笔——为什么要规定必须找三个伴读!有小表弟一个明明就够了!   ***   皇家马场建在西山脚下,面积抵得上西郊的三个村庄,里面养着皇帝赐给皇子和公主们的良驹,有专人进行看护。   来这里玩的一般是没有出宫建府的皇子和公主,那些有了家室的,都会置办各自的私产,虽然依旧在这里占着个名头,却并不常来。   秦翔过了年刚好十八,婚事却迟迟没有订下来,皇帝也不知是什么心思,迟迟不提这件事,秦翔反倒落得清闲。   此时,这位沉迷于美色的太子殿下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笑眯眯地看着棕发棕眼的小表弟骑在马上欢呼、奔跑。   “哈哈哈哈——小梨子,我要超过你啦!”   “你、你等着,我这就追上来!”黎书是家里的独苗,从小被一大家子的女眷看顾着,骑马这种技能……是真不熟。   “小酸奶,你不行哦!要是在战场跑得这么慢,肯定会被敌人追上吧!”简浩又来招惹另一个。   安慕西满头黑线,在战场上为什么要比快慢?只有逃兵才会被追!   虽然无比鄙视,然而他还是忍不住追了上去——在这种事上,安小爷怎么能输!   *   简浩撒了一回欢,终于安静了片刻。   他骑在马背上慢慢遛哒,不期然看到了一排特别的马厩。   简浩禁不住心里的好奇,凑了过去,这才发现这排马厩用的都是新木头,后面的马房明显也比其他的宽敞、明亮。   最让他欣喜的是,里面居然有一匹大白马!   此时,正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高大的身影,背对着简浩给那匹马喂草料。   简浩瞬间开启喜新厌旧模式,随手把原本选了好久的马拴在柱子上,眼睛直直地看向那匹英俊的大白马。   “那个……这是你的马呀?”简浩笑嘻嘻地凑上去套近乎,“它看上去可真棒!”   那人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简浩亮晶晶的棕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大白马身上,根本没发现这人是谁。   秦渊看到这个小祖宗,条件反射般揉了揉额角。   如果不是看见他笑嘻嘻的模样还算乖巧,平王殿下真的会喊人过来,把他叉出去。   简小世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幸逃过一劫,暗搓搓地伸出白乎乎的小爪子,放在长长的马脸上。   大白马好脾气地晃了晃鬃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于是,简小世子习惯性地得寸近迟,“我能骑一下吗?”   “不能。”回答简单粗暴,却又浅显易懂。   诶?怎么一点都不友好!   简浩这才有心思看向马的主人,呃……好眼熟哇!   “那个,咱们也算认识吧?你把马借给我骑一下,我骑完就会还给你的,绝不偷走,也不骑坏。”简浩做出一副超级认真和可信的表情。   秦渊拿一双深邃的眸子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   简浩垮下肩膀,撇撇嘴,“真小气。”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受了欺负似的。   那一刻,平王殿下差点就要妥协了。   为了防止自己心软,秦渊干脆伸出结实的手臂,熟练地把人夹在胳膊底下,拎了出去。   这个动作勾起了简浩的某些回忆,他瞪着眼睛控诉道:“我想起来了,那天是你把我扔到池子里的,不是我自己掉进去的!”   秦渊把他放到地上,一边回身关门,一边淡淡地“嗯”了一声。   简浩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开始理直气壮地讲条件,“呐,如果你让我骑一下你的马,那天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平王殿下专注地锁着门,一言不发——唔,锁好像坏了,栓子插不进去。   简浩扯着他的衣袖,有些不耐烦,“你说,行不行吧?”   “不行。”   简浩一噎,气得蹲到地上。   平王殿下拿着坏掉的锁,打算叫人换一个,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看向简浩。   简小世子此时也正仰着脑袋看着他,蹲在地上的模样像是小小的一团,有点小可怜。   平王殿下避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稍微想了一下。   ——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这家伙虽然淘气了些,却不至于做出偷马这种事。   平王殿下点点头,便放心地离开了。   以正常人的处事观来衡量简小世子的平王殿下,很快就尝到了恶果。   他刚刚走到耳房那边,就听到一声熟悉的马嘶,既而是凌乱的马蹄声,以及少年清亮而得意的嗓音。   “驾——驾——” 第14章 二月二·难受   【世子爷的金手指】   秦渊实在没想到,刚刚还像个小兽崽一样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的人,眨眼间就偷了他的马。   不,这已经不能算“偷”了,分明是抢。   简浩抢了人家的马,不仅不觉得羞愧,甚至还特意经过秦渊身边,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才趾高气扬地甩着马鞭,扬长而去。   “驾——驾——”清亮的嗓音,要多欢快有多欢快。   平王殿下却是四平八稳地站在原地,哼笑一声,曲起中指放在唇边。   嘹亮的哨音响在空旷的马场上,大白马扬颈长嘶,踢踏着马蹄转了一个弯,毫不犹豫地朝着来时的路跑去。   简小世子当时就蒙了。   “诶?别拐弯啊,往那边跑——”他一边夹着马腹一边在空中甩鞭。   然而,大白马就像背上没这个人似的,踢踏踢踏跑得欢快。   “停下!停下!不要回去!”简浩又急又气,小白爪子胡乱拍打着马背。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大白马根本不听他的。   简浩气愤之下,几次高高地扬起马鞭,最终还是没舍得落到马身上。   秦渊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   大白马看到主人的身影,自觉减速,温顺地停在他的身边,不仅把长长的马脸凑过去,鼻子里还发出“律律”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谄媚。   简浩气得鼻子都歪了,不满地嚷嚷道:“你耍花招!”   秦渊都给气笑了,清冷的声线淡淡地回道:“我耍花招?”   “你不吹口哨,它也不会回来!”小世子理所当然地控诉道,“我只不过想骑一会儿,你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这么小气?”   秦渊今日似乎心情不错,他挑了挑眉,“你当真想骑?”   简浩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然而,他的嘴显然比脑子动得快,“废话,不想骑我费这么大劲儿干嘛?”   秦渊自动忽略掉他话里的粗俗意味,堪称温柔地拍了拍大白马的脖子,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白驰,不妨带他跑一圈罢,也好叫他死心。”   说着,便大力拍了三下马腹,发出“啪啪啪”的闷响。   简浩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高大的白马便扬起前蹄,兴奋地长嘶一声,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简浩完全没有准备,身体由于惯性直直地向后仰去,如果不是情急之下抓住飞扬的鬃毛,他绝对会掉下马背。   大白马被他扯疼,仿佛受了刺激般,更加不顾及背上之人的死活,无比欢腾地往前冲冲冲。   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简浩的头发,甚至脸皮都有些变形,身体更是上下颠簸,摇摇欲坠。   最初的惊慌过后,简浩浑身的细胞都开始变得兴奋起来——似乎又重新体会到了飙车的刺激。   “啊啊啊啊——快点儿!再快点儿!”简小纨绔兴奋地大喊大叫,甚至吼起了跑调歌,“速度是~八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吼吼……”   目睹了这一切的平王殿下,此时此刻满头黑线——原本想要吓一吓他,却忘了这个小傻帽是个怪胎。   不过,有的瞧呢,白驰的耐力他最清楚不过,看小怪胎能得意多久吧!   平王殿下今日心情好,不介意跟过去看个笑话。   秦渊随手牵起被对方丢下的黑马,衣摆一撩,飞身而上,端得是潇洒无双。   然而,只跑了两步,平王殿下唇边便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秦翔那小子,挑马和挑人的手段一样,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   不过,既然是看笑话,也不必回去换了,慢慢走罢。   秦渊甩甩马鞭,不急不慌地跟上。   此时,大白马已经跑到了马场外围。   前面有一排及腰高的木栅栏,简浩虽然天不怕地不怕,然而这不代表他乐意送死。   他急急忙忙拉住马缰,嘴里一迭声地喊着:“吁——吁——停停停!”   大白马显然有自己的主见,只见它跑到一定的位置之后,十分熟练地开使加速,然后蹬地,腾空,跨越……就连落地的姿势都是那般不慌不忙,优雅至极。   简小世子哭笑不得,真想给它打个满分。   后面的秦渊却是愣了一瞬。   记忆仿佛回到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年像这样坐在马背上,腾空、落地,发出愉悦的笑声。   是的,后面也有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少年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   白驰落地之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畅快的事,于是更加兴奋,马不停蹄地朝着前面跑去。   秦渊神色一凛,很快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再往前跑就要进入荒山的范围,据说山中有妖,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恰好还真的出过那么几件不大不小的怪事,于是上上上任的京兆尹便请了旨将这片地方封了起来。   简浩并不知道这些,即便知道他此时也无法顾及了。   随着白驰的马蹄渐渐靠近山脚,简浩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头昏眼花,继而身体发软,脑袋发胀,胃里一个劲翻腾,恶心,想吐……   对于简浩来说,这种感觉真是一点都不陌生。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没想到穿越一回,还把这个“特异功能”给带过来了。   虽然说还算有点用吧,但是老子难受啊!   难受得……好想死……   简浩蜷着身子,软趴趴地伏在马背上,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秦渊察觉到他的异样,连忙夹紧马腹,追了上去。   就在简浩闭上眼睛,掉落马背的那一刻,一个矫健的身影直扑过去,将人接到怀里,就地一滚,落到了安全地带。   简小世子被人严丝合缝地护住,甚至没伤到一根头发。   然而,他的状态显然不妙,只见他呼吸急促,脸色潮红,就像在经历某种不可描述的事。   秦渊眉头微蹙,毫不怜惜地拍了拍小世子红乎乎的小嫩脸,“简浩,哪里不适?可是受伤了?”   怀中之人眼睛紧紧闭着,身子不住颤抖,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秦渊立马会意,也不再问缘由,把人一抱便翻身上了马背。   “白驰,回去!”   身下的白马就像听得懂人言一样,依循着平王殿下的指示撒开蹄子跑了起来——就算驮着两个人都丝毫不显吃力。   被遗忘的小黑马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前辈的身影渐行渐远,一脸蒙圈。   它这是……被丢掉了吗?   ***   且不说太子殿下丢了人又丢了马,如何震怒。   只说平王殿下把人带走,并没有回到马场,而是一路往东,回到了永安城。   不管平时如何冷情持重,也不管简小世子曾经让他如何头大,此时此刻,秦渊的焦急和担忧都是实打实的。   他把这一切归结为简浩对于大夏朝的重要性。   作为手握重兵的皇室子弟,作为一个思维健全的成年人,秦渊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就置他于不顾。   更何况,那点“恩怨”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朱雀街不许跑马,这条规定却不适用于平王。   他怀里抱着人,身下胯着马,在长长的街道上,在百姓惊愕的视线中,纵马驰骋。   不过半个时辰,平王殿下便把人带回了平王府——以往,这段路至少要走两个时辰。   彼时,二管家正瘫在门房里喝茶,心里依旧在为上元小宴的事儿郁闷。   此时,远远地看见他家王爷飒爽的风姿,他下意识地就要躲——作为一个已经被王爷“厌弃”的人,他才不要上赶着触霉头!   然后,又仔细一看,二管家心下一愣,不对,王爷的脸色不大对劲,唔……王爷怀里揽着的,莫非是个……小美人?   百年、百年难遇啊!   二管家精神一振——将功补过的机会来啦!   他嗖地站起身子,压抑着满心眼儿的兴奋劲儿,对着身后的小跟班低声吩咐道:“快,把薛太医请到王爷院里!你,往道上跑一圈,把不相干的都轰到后面去,别碍了王爷的眼!”   两个小厮机灵地应下,撒开脚板各自去办。   于是,当秦渊抱着昏迷不醒的小世子从大门进去,一路走到安居院的时候,竟没碰到一个下人。   就连身后的二管家,也只是亦步亦趁地跟着,头深深地埋着,不问,不看,不打探,一副识趣的模样。   平王殿下对这样的状况十分满意。   他毫不吝啬地丢给二管家一个赞赏的眼神。   二管家先是一愣,既而内心一阵狂喜——终于、终于挽回他在王爷心目中的形象了!终于、终于摆脱那个小祖宗带来的阴影了!   他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第15章 二月二·金矿   【王爷想吃后悔药】   秦渊抱着“小美人”走到卧房门口的时候,薛太医已经等在那里了。   平王殿下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身后之人,“自己去账房领赏。”   二管家心头一喜,躬身道:“谢王爷!”   秦渊没有犹豫,直接抱着人进了自己的卧房。   ——天哪天哪!王府终于要有女主人了吗?   二管家整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整个人像个小泰迪似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然后一溜小跑,到大管家跟前炫耀去了。   卧房内。   年过中旬的薛太医垂着眼眸,从药箱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棉布,搭在小世子莹白而纤细的手腕上。   秦渊拿眼看着,挑了挑眉,并未开口。   片刻之后,薛太医“咦”了一声,迟疑道:“从脉象来看,小娘子半无弱症,甚至比寻常男子还要强健些。”   秦渊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转而平静地问道:“为何会突然昏迷?”   “像是受了惊吓,一时急火攻心。”薛太医揣测道。   “如何医治?”想到荒山的传说,秦渊若有所思。   “待臣开个安神的方子,服上一剂便好。”   秦渊点了点头,“去吧。”   薛太医躬身道:“臣告退。”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   秦渊站在床边,沉默地打量着少年嫩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还有不断颤动的睫毛。   少年的呼吸稍稍急促,眼睛快速张开一条小缝,又闭上。   平王殿下就这样端着手臂,笔直地站着,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简浩自己憋不住,嗖地一下坐起来,不满地嘟囔道:“他才是小娘子,他全家都是小娘子!”   秦渊平静而包容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胡乱撒气的小兽。   简浩快速瞄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含含浑浑地说了句,“谢谢……”   如果不是平王殿下耳力好,还真听不到他嘟哝的是什么。   “不必。”秦渊开口,声线微冷。   简浩撇了撇嘴,瞄了眼屋内的摆设,除了墙上的弯弓和剑鞘,屏风后的衣架和书案,啥都没有——连个花瓶都没有。   简浩扁扁嘴,“我渴了。”   秦渊直直地站着,仿佛没有听到。   “我想喝水。”语气明显软了几分,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蒙着一层水汽。   秦渊认命般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外间,倒了半盏茶——生平第一次,有人敢吩咐他端茶递水。   好在,小崽子还知道说声“谢谢”。   简浩道完谢,便抱着茶杯狠狠地喝了一口,继而嫌弃道:“这么小的茶杯,根本不够喝。”   秦渊手心发痒——好想把他按在床上,打一顿。   简浩熟门熟路地从床上跳下去,跑到外间,抱着茶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秦渊嘴角直抽,秘制的岭南普洱,就让他如同饮马般喝下去大半壶。   完了还很不满意地吐了吐舌头,“有点苦。”   秦渊:……   *   当二管家美滋滋地捧着俩大元宝过来谢恩的时候,一眼便看到简小世子沐浴在阳光下、仿佛蒙着一层仙气的侧脸。   二管家看看空荡荡的床铺,再看看头发卷卷的简浩,双唇哆哆嗦嗦,“简、简……”   “我叫简浩。”简浩体贴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二管家摆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瞪大眼睛盯着他。   秦渊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轻咳一声。   二管家浑身一激灵,忽地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去。   “哪里捡的?”简浩看着他手里的银子,好奇地问。   “这、这是王爷赏的……”二管家低着头,迫不及待地澄清。   简浩“哦”了一声,扭头看向秦渊。   ——算了,已经向他要了莲藕和田鸡,再要元宝的话就有点不好了。   平王殿下并不知道,简小世子十分大方地替他省下了俩元宝。   *   皇家没有秘密,简浩前脚刚被平王带到府上,太子后脚就收到了秘报。   彼时,简浩正坐在廊下的围栏上,状似无意地问:“那座山叫什么?”   “妖山。”秦渊淡淡地回道。   其实原本就是个无名的荒山,后来出了几回灵异事件,“妖山”之名便渐渐地流传开来。   秦渊第一次意识到,曾经那个人对他说过的,哪怕只是这样的闲谈碎语,他都记得如此清楚。   廊下,简小世子转着水灵灵的棕色眸子,貌似不在意,然而又有些心虚地说道:“妖山啊?名字还挺特别的,景致看上去也挺好,那什么,你要不要把它买下来?”   不用太感谢我,小爷就当是给你付的骑马费好了——简浩暗搓搓地想道。   然而,秦渊半晌都没有任何回应,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想买。   简浩瞪大眼睛,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真不想买?我跟你说,你可别后悔!”   “买什么?”太子殿下冷着一张脸,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后面跟着战战兢兢的大管家、二管家,还有一众家院。   “太子殿下出示了腰牌,叫小的们不必通传……”大管家躬着身子,诚惶诚恐地解释道。   秦渊摆摆手,“都下去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下。   简浩看到秦翔后,心里还有点小高兴,“表哥,你来啦?”   秦翔没有说话,而是一把将他从围栏上扯下去,揽到自己身边。   简浩没有任何准备,猝不及防地跌到他身上。   说起来,秦家男人都十分高大,别说秦渊了,就连刚刚成年的秦翔都比简浩高上半个头,体型也要大上一圈。   简浩在他面前,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秦渊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翔的动作,眉头微蹙。   太子殿下注意到他的神态,就像打了胜仗似的,温柔地看向简浩,“浩浩想买什么?表哥给你买。”   简浩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没好气地说:“妖山,跑马场旁边的那个,你买吗?”   “妖山吗?”太子殿下和简浩说着话,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瞄向秦渊,“买!”   简浩哼了一声,气鼓鼓地看向秦渊——等着后悔吧!竟然不相信小爷。   他从小就有一项特异功能,当他靠近矿脉的时候,身体就会产生很大的生理反应,一般情况下矿物越珍贵反应越大。   上辈子渣爹是开矿的,简浩是他唯一的儿子,从小就被带着来回跑,因为简浩的金手指,渣爹没少赚钱。   如果没预料错的话,妖山底下应该有一座金矿,规模还不小。   太子殿下为了博美人一笑,顺便把高高在上的平王比下去,当即便把腰牌解下来,扔给身后的随从。   “去京兆衙门,用我的名义把那个叫什么山的买下来。”   “是!”太子心腹躬身应下。   大夏朝并不限制皇子皇女们置办私产,只要来路正便不会被宗正寺查到头上。   秦翔向来高傲而严苛,无论他下达怎样出格的命令,身边都无人敢劝,只有听命的份。   秦翔这样给脸,并没有让简浩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他反而觉得是对方占了个大便宜。   事实很快证明,简浩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   ***   太子私自出宫,而且是去了平王府的事,早就有人报到了皇帝耳朵里。   他前脚刚一回宫,后脚就被太极宫的小太监叫到了承元殿,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通训。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看笑话。   秦翔心里窝火,刚好听到手下回报说荒山买了下来——京兆衙门一听买山的是太子殿下,片刻都不敢耽搁,屁颠屁颠地给办了。   秦翔心里正窝着火,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气之下竟然让心腹带了两包黑火药前去炸山。   且不说他是如何弄到的黑火药,只说心腹之一出去了没多久,他心里的火气便慢慢消下去,然后就开始后悔,又连忙派人去追。   结果,前面那个办事效率实在太高,后面这个又有些磨蹭,最后两个人是一起回来的,回来之后便双双趴到了地上,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秦翔心下一惊,连忙问道:“可是伤到了人?”   心腹甲瞪大眼睛,连连摇头,“不、不是,主子,金子!亮闪闪的金子!”   秦翔皱了皱眉,正要呵斥,却听心腹乙快速说道:“主子英明,您让属下们去炸的是座金山,炸出来的石头上明晃晃地裹着金粒,地下必有金矿!”   秦翔豁地站起来,“此话当真?”   二人忙不迭地点头,神情十分亢奋。   秦翔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强迫自己坐下,故作平静地说:“不过一座金山而已。飞鹰,金乌,速速派人把妖山围起来,明日一早本宫便去禀告父皇。”   二人齐声应道:“是!”   与此同时,太子炸山的事又被人告到了皇帝面前,这次连带着简浩也被人告了黑状。 第16章 二月二·嘉奖   【傻人总是有傻福】   景辰宫。   辰妃身着水粉色的轻衫,画着艳丽的妆容,一边给皇帝捏着肩膀,一边满含忧虑地轻声叹气。   皇帝扭头看了她一眼,不由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不欢迎朕来这景辰宫么?”   辰妃身体一颤,慌慌张张地伏地请罪,“臣妾该死!”   皇帝眼中带着笑,威严的声音中掺着几分温情,“什么该死不该死的,朕就是随口一问,看把你吓的,快起来。”   辰妃舒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凑到皇帝身边,软软地趴在他膝上,柔声道:“臣妾心里藏不住事儿,倒叫陛下误会了。”   皇帝爱来景辰宫,就是因为喜欢辰妃小意温柔的性子。如今辰妃这番作态,更叫他心生怜惜。   “说说看,有什么事儿你非要藏在心里。”   “这……”辰妃抬起一双水样的明眸,悄悄地看向今上,似乎十分犹豫。   “还有什么不能同朕说的吗?”皇帝耐心地问道。   辰妃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决心般,这才开口道:“臣妾方才从皇后姐姐那里回来,经过南园时,恰好听到两个小宫女在墙根底下说悄悄话。”   “她们说什么了?”   “她们说……太子殿下受了简家小世子的怂恿,花大价钱买了座草都不长的荒山,还、还……”   “还怎么样?”   “还叫人调了武器库的火药,把刚买到手的山给炸了……”辰妃悄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语气中满含忧虑,“臣妾叫人呵斥了那两个不懂规矩的小奴才,心里却一直不安。”   辰妃抓揉着胸前的乌丝,义愤道:“倘若这个传言是真的,简家那个小世子也太可恶了!”   皇帝听着这些话,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他微笑着拍了拍辰妃的肩膀,温声道:“爱妃且歇着吧!”   说着,便起身向殿外走去。   辰妃慌慌张张地追了两步,惊讶地问道:“陛下今日不留下吗?”   “不留了。”皇帝头也不回地说道。   “恭送陛下。”辰妃柔情似水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不舍。   然而,当她抬起头来,眼睛里分明满是笑意。   身后的女官挥退众人,凑到她跟前,小声问道:“娘娘,奴婢不明白,为何要把事情推到简小世子身上?”   辰妃心情好,不介意为她解惑,“一来,可以剪掉简家这个助力;二来,作为宫妃,我怎能妄议太子?我所做的,只是‘关心’而已。更何况,就算我一句不说,陛下难道就不会想么?堂堂太子,竟被区区一个学徒蛊惑,这与他自己去做,哪一个更让陛下更生气呢?”   女官露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恭维道:“二皇子殿下有娘娘为其筹谋,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   辰妃闻言,脸上闪过不易觉察的得意之色。   *   皇帝并不去想为何如此重要的事会出自两个小宫女之口,也不去想为何偏巧让辰妃听到,更不去想辰妃口中特意提到的皇后的宫墙。   他回到承宣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平静的。   然而,当秦翔迈进殿门的那一刻,他又很快做出一副愤怒的样子,甚至气恼地扔掉了手边的镇纸,“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朕只知道你胆大包天地跑去平王府送死,却不知道你还私调火药炸了山,真是好大的本事!”   秦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闪不避,任由沉重的镇纸生生地砸在背上。   “父皇息怒,儿臣那样做,事出有因啊!”   “哦?什么因?朕今日倒想听你说上一说。”皇帝脸上虽然是笑着的,眼中却氤氲着怒气。   秦翔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语气中难掩兴奋,“父皇,那座山下很有可能埋藏着金矿!”   皇帝下意识地坐直身体,泛黄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秦翔,“你说什么?”   “儿臣还没亲自去看,可以肯定的是,下面的人送上来的碎石中掺着金粉,那里很有可能有一条金脉!”   皇帝蹭地一下站起来,扬声道:“来人——”   ***   事情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景辰宫的辰妃倚在贵妃榻上,满脸喜气地等着太子殿下受到呵斥甚至禁足,没成想等来的却是皇帝拨了三千禁卫军,命太子奔向西山的消息。   景仁宫的皇后逗着猫儿,不慌不忙地等着看两边的笑话,结果,还真让她看着了。   ——景辰宫那个贱人估计要气疯了吧?老二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吧!   ——你们不舒坦,本宫就舒坦。   西山北边挖出了金矿!   至少足够国境四部守军十年的开销!   即使皇帝严防死守,这一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播开来。   皇帝干脆大大方方地在朝堂上公开,论功行赏。   秦翔自不必说,各种实的虚的奖赏给他挂了一脑袋,整整一个月太子殿下的嘴都没合上。   也有人纳闷,西山马场建了上百年,为何偏生在那日发现了矿脉?   钦天监见风使舵,说是太子的伴读选得好,五行相生,命相三合,是富国之兆——那日三位伴读陪着太子跑马,当晚就炸出了金矿,足以证明这一点。   反正是好话,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一并收着。于是,简浩、黎书、安慕西也跟着受到了嘉奖。   皇帝大概有些抠门,赐的都是些不能买卖的内造之物,对于官宦人家来说哪怕得到一样都是莫大的殊荣,甚至得用香案供着,世世代代当作传家宝流传下去。   然而,对于脑子里没多少“忠君”思想的简小世子来说,这些个文房四宝、古玩字画之类的……是真没用啊!   秦翔见他不高兴,专门给他加了一箱金元宝。   简浩看着那箱亮闪闪的大元宝,果断把皇帝的赏赐转赠给了黎书——不然还得搬回家去,怪沉的。   可把黎书高兴坏了,一个劲地抱着简浩说:“简兄简兄,你对我可真好!”   简浩手里捧着金元宝,身上挂着一只大梨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安慕西把自个儿的宝剑兵书收起来,离这俩神经病远远的,生怕被传染。   *   与此同时,平王府的气氛却不大好。   秦老九气呼呼地把长剑拍在桌面上,闷声道:“怎么就让他找到了金矿?真是老天无眼!”   林明知脸上也失去了惯有的微笑,沉吟道:“我更好奇的是,这些金子那位打算怎么用。”   顾飞白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别管怎么用,都轮不到咱们岭南军头上。”   三个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几句,才发现秦渊似乎在……走神儿。   此时,秦渊不由地想起了那天的事。   小世子突然昏迷,又莫名其妙地清醒。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小家伙对他说“你要不要把它买下来”“你可别后悔”……   莫非……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如果消息无误的话,那无疑是他第一次到西山马场。   就在三人连呼吸都特意放缓,生怕打扰到他思考的时候,平王殿下突然问道:“有没有人当真能看到鬼神?”   秦老九和顾飞白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地面面相觑。   林明知却颇为认真地答道:“佛语有云:大千世界,九山八海,皆可有之——私以为,四海之大,或许真有这样的能人异士也未可知。”   秦老九抓抓脑袋,没听懂。   顾飞白却饶有兴趣地问道:“先生,您什么时候开始修习佛法了?”   “谈不上修习,略知一二。”林明知自谦道。   顾飞白由此联想到什么,不屑地撇了撇嘴,“近来玄道颇盛,说到底还是上行下效。”   秦老九终于能插上话了,“你说长生不老有什么好的?整天炼丹炼丹,为了炼丹还要专门修个宫殿,真是昏君!”   顾飞白拿剑鞘敲了敲他脑袋,“你傻呀,他越昏,对咱们越有利。”   秦老九嘿嘿地笑了两声,“也对,炼吧炼吧,哪一天把他吃死才好,倒省了咱们的事儿!”   林明知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   秦渊的脸色,却一直不大好。 第17章 二月二·性向   【世子也有小苦恼】   今上秦盛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政治才能的皇帝。   文帝长大成人的皇子有五个,他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他之所以能在侄子手里夺位成功,一来主弱臣壮,二来不过是他善钻营,会装,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运气。   到了他儿子这一代,前景依然不太乐观。   大皇子秦安,母家出身寒微,虽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却是个只会念书理佛的呆子。   二皇子秦明,宠妃辰妃所出,虽没有显赫的母族,却享受着今上的隆恩,朝中时不时就会听到二皇子性情暴躁难当大任的声音。   三皇子秦翔,也是当今太子,生母早逝,却有显赫的外家——平西将军府,虽颇受今上重视,然为人严苛高傲,且有些不太好的名声,在文武百官中的口碑并不好。   四皇子秦决,只有十岁,生母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母子二人在后宫中的存在感等同于无。   平王秦渊是今上的侄子,是先帝唯一的同母兄弟,也是秦氏家族正正经经的嫡系血脉,除了一字并肩王的殊荣,他手里还握有岭南三十万大军,且在岭南经营十数年,颇有威望。说句不好听的,但凡他有半点拥兵自立的心,朝廷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平王殿下至今没有任何动作,或者他对朝廷忠心耿耿,或者他有更大的图谋。   在这样的情形下,今上对秦渊的忌惮可想而知。   秦渊在岭南待了十一年,即使三年一次的大朝会,他都没有回过京城,既然这次因为永和公主的婚事回来了,皇帝便没打算再让他回去。   西山金矿的发现在整个政治高层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或者从中谋利,或者阻止他人谋利——秦渊原本返回岭南的计划也耽搁下来。   金矿的发现,表现上获利最大的无疑就是太子秦翔。   一时间太子殿下在朝堂上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皇帝对他说话都是笑眯眯的,时不时就会找个由头赏赐一番。   秦翔可比他皇帝老爹大方多了,每次得了赏都有简浩的份儿,不知道他是不会做人还是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同为伴读的黎书和安慕西只有干看着的份。   好在,简浩对于赏赐从来不那么热络,每次把自己看着顺眼的东西挑出来,剩下的就给两个小伙伴分了。   黎书真是半点都不嫌弃,安慕西虽然惯爱抱着剑冷冷地站在一边,然而当黎书把挑剩下的塞给他的时候,也没见他拒绝过。   简家上下整日喜气洋洋,每天都能看到小少爷带着赏赐回府。   ***   这天,从崇文馆出来,简浩被黎书拉着叽叽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简浩一进大门,老管家的接班人——言管家早就等在了那里。   言管家是老管家的长子,不知道为什么见人三分笑的老管家会生出一个这么严肃的言管家来。   “祖母用过饭没有?”简浩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回少爷的话,老夫人正在前厅等着您回来。”莫管家平淡而又不失恭敬地回道。   简浩一顿,脚下不由地快了起来。   前厅灯火通明,一屋子的简家人正分了主次坐着,一边说着逗趣的话一边喝茶。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门口,心里的滋味各不相同。   老夫人远远地看见简浩跑过来,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又着急又窝心地喊道:“慢点,别跑,当心磕着。”   简浩三两步跑到老夫人跟前,鼓着脸撒娇,“祖母,我指不定哪天就会回来晚,您不必等我,把您饿着了可怎么办?”   老夫人满脸笑意,“一大家子人都在这儿,我还能饿着?”   “那也不行,您若是总这样,我就搬到娘亲那里去住了。”简浩半是撒娇半是强硬地说道。   老夫人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她对简浩的生母——那位適仙似的安雅公主是真心不喜欢。一来简家和天狼国打了近百年的仗,虽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见了面却也各自眼红;二来,她实在看不上安雅长公主的长相,用她的原话说就是“卷头发,白面皮,跟个妖怪似的”。   简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自己从小抱到大的宝贝孙子和“妖怪”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简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吐了吐舌头,抱着老夫人的手开始撒娇,“我是乱说的,祖母不要当真啊!您想啊,以后如果我当了大官,隔三岔五地被陛下叫到跟前讨论国家大事,您若是为了等我天天饿着,还不得让孙儿愧疚死啊!”   这家伙一边说一边嬉皮笑脸地抱着老夫人晃来晃去,像个小无赖似的,老夫人想不笑都不行。   “好,不等你,回来让你吃冷锅冷灶。”老夫人戳了戳自家孙儿的脑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简浩咧着嘴陪笑。   主子们说话的工夫,下人们便把饭菜摆好了。   简浩依旧是挨着老夫人坐,旁边原本是庶长女简然的位子,此时换成了简羽,兄弟两个向来没什么话说。   简然坐在简羽的旁边,再往后是简欣、简晴。   老夫人的另一侧是三位侧室——二夫人王玟,三夫人杨柳,四夫人安姬。   到底是武将之家,没那么多讲究,只要没有外客,平日里一家子吃饭就是这个阵容。   简浩一边自己吃,一边给老夫人布菜,同时不着痕迹地把不爱吃的青菜萝卜拨到一边。   简羽看到了,皱了皱眉,用公筷给他拨回去。   简浩又悄悄拨走。   简羽再拨回去。   如此再三之后,简浩不满地瞪着他。   简羽平静地和他对视。   就连老夫人都注意到了两兄弟之间的互动。   简然在桌子底下悄悄拉自家哥哥的衣角,简羽仿若毫无所觉。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二夫人责备地看向简羽,简羽并不妥协。   原本以为简浩会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拿乔,没成想,他只是像个小孩子似的戳着盘子,嘟囔道:“我不爱吃这个。”   “在军中,连这个都吃不到。”简羽毫不心软,并且看样子也并没有把简浩的嫡子身份看在眼里。   老夫人显得有些不高兴,其他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简浩一脸的无所谓,“这里又不是军中。你才多大,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   简羽摸摸鼻子,没有作声。   简浩一堵气,干脆把碗里的菜全部塞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一边嚼一边示威般看着他。   简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旁若无人般继续吃饭。   老夫人的脸却拉了下来。   ——京城里这么些个高门大户,没见过庶子对嫡子指手划脚的。   二夫人眼中闪出一丝担忧,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旁边传来三夫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大少爷何时回军中?母亲,您昨个儿不是还说,有东西要给老爷捎过去么?”   老夫人“嗯”了一声,想到边关的儿子,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   二夫人悄悄地松了口气,递给三夫人一个感激的眼神。   简羽答道:“父亲说,成亲之后再回去。”   简浩抓住机会报复道:“就你这个臭石头一样的脾气,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你?”   简羽捏着筷子似乎也有些苦恼。   他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前两年也说了几次亲,却一次都没成。像他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连孩子都抱上了。简羽自己虽然不着急,却不想让父亲担心。   简然是简羽的亲妹妹,她见不得自家哥哥受委屈,于是便酸不溜丢地暗讽道:“想来得是世子爷先议亲吧,你不知道,京城里的小娘子们可都盯着咱们家呢!”   老夫人“啪”地一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怒道:“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这些个没羞没臊的话!”   一桌子的人吓了一跳,简然更是惊得一哆嗦,眼圈倏地就红了,泪花在眼睛里打转,却不敢落下来。   简老夫人的脾气并不坏,这么多年从来没对隔辈的孙子孙女们发过火。今天也是累积到一起了。   无论是侧室还是庶女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简浩眨了眨眼,避重就轻地说道:“祖母,您生啥气啊?难道您觉得二姐说得不对,没有小姑娘盯着咱家大门想嫁给我么?”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暗自感叹道:我的傻孙儿,被人怼了还帮着人说话。唉,你这般心善,叫祖母怎么放心?   “心善”的简小世子殷勤地给老太太夹了一片藕,亲昵地喂到嘴里,“祖母尝尝,平王家的藕,好吃着呢!”   老夫人哭笑不得地吃了,心里的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所有人都默默地吃起饭来,再也没有说上一句。   简浩毫不避讳地瞥了简然一眼,要不是不想让老人家生气,谁会帮着她说话!   此时,简浩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他险些忘了,这年头流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他虚岁只有十五,然而也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龄。   怎么办?要坦白吗?像上辈子一样,吓得奶奶住了半个月的院,还生生挨了渣爹一顿打。   就算简浩再不管不顾,此时也有些苦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买山的问题,小树叶们很关心呀,作者菌来说一下自己的想法哦:   首先,平王不买,一来他本身就是理智大过情感的人(当然之后会有所改变),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让他“破例”,更何况他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以及夺回皇位的使命;二来,简浩给人的印象就是跳脱不着调,想一出是一出,从他嘴里说出来要买山,正常人(划重点)都会当作笑话听吧!   其次,太子会买,就像标题说的“傻人有傻福”,原本是“色令智昏”的举动,没成想歪打正着。一来,说明不了他多么在乎简浩,他只是觉得对方好看,烽火戏诸侯似的讨好而已;二来,反而暴露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至少在政治上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当然,随着故事的发展,随着主角们接触的增加,感情甚至性情都会发生一定的变化,无论平王和世子都会有所改变,希望小树叶们能够见证这个过程,多多提出宝贵意见,陪伴世子和王爷一直走下去。   鞠躬! 第18章 二月二·送回家   【王爷捡了个小世子】   事后,秦翔回过味儿来,冷不丁地问简浩:“浩浩,你怎么知道那是金山?”   简浩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啊,我就是看着模样好看。”装得可像。   秦翔被美色所迷,自然不会疑他,“本宫记起,父皇说浩浩擅画,想来你对景致的见解有独到之处。”趁机还摸了把小手。   简浩把手抽出来,略心虚,“我画画可好了,不然给你画一个?”   秦翔受宠若惊,“劳烦浩浩了。”   没什么的,看在金元宝的面子上——简浩默默地说道。   黎书私下里问他:“既然这么喜欢金子为什么不自己去开金山。”   简浩翻了个白眼,“开山多累,还得交税,我又不傻。”   话说回来,在京城地界发现一个大金矿,除了皇上、平王这样的角色,等闲人也保不住。   不过简浩并不去想这些,此时他只想着在太子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绘画天赋,顺带着,把自己的金手指蒙混过去。   他掏一次荷包,黎书就肉疼一次。   当简浩再再再一次不小心把螺子黛掉到地上,摔成两半,打算扔掉的时候,黎书终于忍不住,抱着他的小白爪,哀求道:“简兄,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以后咱别用螺子黛画画了,成不?”   简浩瞅了他一眼,“那我用啥?”   “毛笔,我教你用毛笔画,还能调出不同的颜色,比这个好。”黎书无比真诚地诱惑道。   简浩把他拨开,坚持说:“我就乐意用这个。”   ——才不承认国画他曾经专门找名师学过,却根本学不会。   黎书红着脸咆哮,“你知道这个多贵不?”   简浩吓得一哆嗦,啪唧,又掉了一根。   黎书饿虎扑食般趴到简浩身上,把那只镶着宝石的首饰盒抢过去,恶狠狠地说:“不许用了!”   秦翔看到两个人脸贴脸的亲密样子,不耐烦地训斥道:“瞧你那小家子样,浩浩喜欢用就用,用完了本宫再给他买!”   开启节俭模式的小梨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冲着太子殿下坚决地说:“不行。”   秦翔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冷声道:“黎书,你逾越了。”   黎书一怔,脑子顿时清醒了些。   安慕西却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把他挡在身后。   简浩毫不客气地对着秦翔嚷道:“端什么架子?还想不想愉快地玩耍了?”   秦翔连忙凑过去,拉着他的手解释,“浩浩,本宫没端架子,本宫就是见不得他凶你。”那模样,简直是低声下气。   简浩再次把手抽出来,没理他。   他扭头瞅了黎书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那么会读书,不然你帮我做个铅笔,有了铅笔我就不用这个。”   在崇文馆,黎书是得到先生夸奖最多的那个,简浩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酸的,幸好,还有小酸奶陪着他,这个家伙从小在边关打仗,学问比他强不了多少。   “你告诉我怎么做,我去做。”黎书大义凛然地说道。   简浩坏笑,“首先,你得找到铅芯。”   “什么是‘千心’?”   简浩想了想,不知哪根神经大发慈悲让他想起了那个怎么也背不全的元素表。   “C(tan4)。”   黎书眨眨眼,“碳吗?”   ——这个超便宜!   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   以往时候简浩天天盼着下学,然而,这两天他心里多少有些郁闷。   全家老少都在说简羽的婚事,似乎全京城的姑娘都从三个夫人嘴里过了一遍。   老太太也隐隐透露出为简浩相看的心思。   然而他天生对姑娘不感兴趣。   如果放在以前,按照他的脾气肯定是想也不想就出柜了,然而有了上次的教训,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那般不管不顾。   流言蜚语他不怕,简浩唯一顾及的就是老夫人。   简老夫人早年守寡,中年丧女,儿子常年不在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嫡孙从小当指甲肉似的疼着,如果再给气病了,那得多可怜!   简浩越想越烦躁,干脆敲了敲车壁,“停车。”   车夫回身,恭敬地问道:“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跟祖母说,我今个儿有事,先去公主府。”简浩说完,也不等车夫多问,便跳下车。   车夫连忙也跟着下来,马也不顾,车也不顾,火急火燎地追在他屁股后面。   ——前辈的教训在那里,他可不能把小世子丢了!   简浩回头瞪他,“你跟着我干嘛?”   车夫低眉敛目,大着胆子说道:“少爷,让小的送您去公主府吧,回头也好交差。”   简浩只得软下声音,故作轻松地说:“我去酒楼给娘亲买点吃的,待会自个儿回去,你赶紧去给祖母报信儿,晚了又得耽误老人家吃饭。”   车夫一想,这话说的有理,如今少爷今非昔比,即便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办差,也能整日里得到嘉奖,想来迷路之类的,定然不会发生。   于是,车夫便听了简浩的话,自己回将军府传话去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今非昔比”的世子爷,的的确确是个路痴,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后。   简浩原本酒量就不咋样,这个身子就更不行了。   他在一品香的雅间里抱着洒壶三五杯下肚,便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小二恭敬地提醒道:“坊门要下钥了,小店亦要打烊,公子您是住下还是回家?”   简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要回公主府、要回公主府……”   小二见他模样俊美,又生得一副异域风情,特意多送了两步,只盼着小公子能平安到家才好。   这时候天已将将擦黑,路上行人渐少,偶尔走过一队巡逻的护城小兵,皆是穿着皂袍背着弓箭,似是应付差事般,面上也不见得有多严肃。   各坊的更夫敲着铜锣边走边喊:“关门闭户——小心火烛——”   简浩突然觉得这样的情形特别有趣,就像在看五D电影,明明觉得自己身在其中,实际上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屏幕。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简小世子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身体热得难受,脑子里一团浆糊,脚下也没了章法。   有巡逻的小兵见他穿得气派,想来是什么富贵人物,便上来询问:“爷可是走迷了?要不要小的们送您到家里去?”   简浩只听得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心烦之下,照着对方的面门推了一把。   结果,没把别人推倒,他自己却一连往后跌了好几步,直直地撞进了个结实的怀抱。   平王殿下在京城待得时间少,这张脸识得的人不多,但那身绛色的亲王常服却是小卒子们牢牢记在心里的。   小兵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的见过王爷!”虽暂时没想明白是哪位,叫王爷是没错了。   秦渊看了他一眼,清冷地说道:“起罢,切莫离职。”   “遵王爷的命!”小兵抹了把脑门的汗珠子,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巡逻的队伍里。   直到很多年后,这位小兵早已儿孙成群,他依旧自豪地逢人便说:“咱们的圣帝爷也是跟我说过话的,亲切着呢!”   上位者随口的一句话,便足够普通百姓回味一辈子——这就是皇权的威仪。   简浩穿越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时代,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没有适应过来。   迷迷糊糊的世子爷听到熟悉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扒在人家身上,伸着小爪子就要去摸人家的脸。   秦渊皱着眉头,抓住那只作乱的小白手,低声斥道:“安生些!”   简小世子是什么人?你要我往东,我偏往西,你要我安生,我偏折腾!   他不仅没被平王殿下的威严吓住,反而像上树似的手脚并用往人家身上爬。   低调而华贵的亲王服被他挠得起了折皱,满身酒气熏得平王殿下直皱眉头。   ——他是哪根筋没搭对,才对这么只泼皮猴子起了恻隐之心?!   平王殿下沉着脸思考着,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简小世子却难得安静了片刻,伏在他的颈间,软软地叫道:“奶奶……奶奶……”   平王殿下额头青筋直蹦。   正要把人丢下,怀里的小猴子却变成了哭哭啼啼的小绵羊,“我改不了、改不了……您打我吧,骂我吧,别生气……”   秦渊低头,看到的是小世子苍白而脆弱的侧脸,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上落下来,砸到平王殿下的心尖上。   平王殿下的心莫名一颤,将将推出去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朝空中打了个响指。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单膝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去弄辆马车来。”   “是!”   殊不知,平王殿下原本想说“把他送去将军府”然而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就变了。   秦渊突然有些莫名的……惊慌。   于他而言,这是多么陌生的情绪。   *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在静谧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马车内,一个面庞精致的身影软趴趴地黏在一个正襟危坐的身影上面。   平王殿下有一百种法子把他丢开,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   这位不知天高地厚天天把人气得脑壳疼的小世子还是继皇兄之后第一个能近他身的人,秦渊觉得,略新奇。   简浩尚有一丝清明,听到外面的车轮声,嘟嘟囔囔地问道:“去……哪儿?”   “送你回平西将军府。”   简浩一听“将军府”三个字,反应忒大,“不,不去!去、去……娘亲那里,对,去娘亲那里。”   秦渊把人按在软垫上,好脾气地“嗯”了一声。   如果让他的下属们知道,“好脾气”这种词有朝一日也会用在平王殿下身上,他们肯定会惊掉眼珠子。   不过,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第19章 二月二·长耳朵   【你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今日是二月十五,白白的月亮挂在天上,像个大圆盘,还是会发光的那种。   皇城以南,金柯、玉叶、飞鸾、朱雀四坊,是永安城内除了宫城之外最尊贵的地方。   宽阔而安静的街道上,一辆低调的乌篷马车沿着金光大街一直往西走,行到十字路口之后,便拐上了安化街,再往前走上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到达安雅长公主府。   马车内,简小世子毛乎乎的脑袋抵在平王殿下的颈间,毫不客气地蹭来蹭去。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欲、念,就像受了伤的兽崽寻找成兽的抚慰,娇憨中透着一种令人心疼的气息。   如果不是这样,平王殿下肯定会把他扔出去,乱棍打死。   “简浩,清醒些。”平王殿下推着这个黏人的家伙,有些无奈。   少年嘟哝一声,依旧赖着不动。   微凉的手放在莹白的额际,微烫,似乎在发烧。   ——这个家伙似乎总是在出状况,接连两次都让他碰上。   秦渊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好运气”。   “痒……”   喉间的呓语软软糯糯,小世子难耐地在他颈间来回蹭触。   秦渊心头没由来地生出一股莫名的燥热,他拿手扶在少年头上,想要把他推远些。   然而,小少年不仅没让他如愿,反而像是找到了更加舒服的地方,吱唔两声,开始晃着脑袋在他生着薄茧的大手上蹭来蹭去,那眉眼弯弯的模样,似乎颇为愉悦。   手下传来异样的触感,秦渊心头一动。   “唔,痒……”   细细的小爪子抬起来想要挠一挠,却挠到了一只大手上。   感觉挠了好久都没有用,于是加大力气使劲挠。   “好痒……”一边挠还一边不满地控诉。   平王殿下托在少年头侧的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少年细细的小指甲挠在他宽厚的手背上,被小爪子挠抓的地方,似乎也跟着痒了起来。   以至于,他差点忽略了手心的异样。   车内燃着无烟灯,泛黄的灯光足够照整个车厢。   平王殿下把手拿开,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浓密的棕发间,原本应该是肉色耳廓的地方竟然冒出来一对尖尖的,软软的,会自己动来动去的毛耳朵!   耳背覆着一层密密的灰毛,看上去十分柔软。内里是肉肉的粉色,绒毛稀疏,颜色发白。   像是……小狗崽。   少年此时似乎有些难受,耳尖蔫耷耷地垂着。   秦渊无意识地吞咽一声,小耳朵突然就竖立起来,机警地微微转动。   正常人的耳朵会动来动去吗?   应该不会毛绒绒吧?   似乎也不该是尖尖的模样……   饶是平王殿下如何老成淡定,此时也不由震惊异常。   *   秦渊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给简小世子罩上幞头,又是如何把他交到公主府的家院手中。   他拒绝了莫管家的邀请,甚至特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他从公主府离开后,路过平王府却毫不停留,直奔门下省——门下省的弘文馆是大夏朝藏书最多的地方。   宵禁、闭馆,对于平王殿下来说如同虚设。   弘文馆守门的小兵正在晃晃悠悠地打瞌睡,猛地瞧见一个身着绛色亲王服的挺拔身影大踏步地迈入馆内,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等到终于清醒之后,秦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内门之后。   小兵急哭了,连忙跑着去向自己的上锋汇报。   这些,秦渊并不知道。他没有任何避讳,直奔专门介绍邻国风物的外夷阁。   下意识地,秦渊觉得那两只小毛耳朵和简浩的天狼国血脉有关。   果然,在翻阅了数本藏书之后,他找到了一段关于“狼神血脉”的介绍,正正经经地写在天狼国的正史之中。   ——只有受到狼神垂青的皇室成员,才会觉醒狼神血脉。   ——得狼神血脉者可得天下。   秦渊自动忽略了后一句。   按照天狼国史书记载,狼神血脉的觉醒虽然罕见,但并非特例,诸如某王、某王、某某王都是这一血脉的继承者。如果秦渊没记错的话,这位“某某王”应该就是安雅长公主的曾祖父。   人带有狼的血脉什么的,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秦渊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意识到,向来冷心冷性的他对于简小世子的关注早已超出了正常范围。   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之后,秦渊便像来时那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弘文馆值夜的掌固战战兢兢地把他送到了大门口,等到他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才匆匆跑了回去,一本一本查看被平王殿下翻阅过的那些书。   掌固惊讶地发现,全部都和天狼国有关。   ——难道……要开战了?   秦渊没有做丝毫掩饰,更没有特意看些别的书目混淆视听,至于会不会有人多想,那些人又会向谁报告,他并不关心,也不在意。   ***   安雅长公主府。   兰心管家挥退侍女,亲自伺候简浩安歇。   长公主坐在床边,满脸慈爱。   兰心管家为简浩除去幞头的那一刻,惊得打翻了手中的铜盆。   “殿下,小殿下他……”   安雅长公主并没有太过惊讶。   她轻轻地抚着简浩的额头,唇畔带着淡淡的笑意,温柔的声线中透露出些许自豪,“浩浩出生那天,我梦到了狼神,他把一只灰色的小狼交给我,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儿子。”   “殿下,小殿下觉醒了狼神血脉,此事是否应该告知大祭司?”兰心既喜悦,又敬畏,还有些许忐忑,心情十分复杂。   ——狼神血脉觉醒在公主的后代身上,这种情况以往从未发生过。   “不必。”安雅长公主慈爱地看着简浩,亲自帮他宽衣解带,擦洗面颊。   兰心管家回过神儿来,连忙接过她手中的布巾。   尽心尽力地把简浩伺候好之后,安雅长公主和兰心管家才退到外间。   “这件事暂时不要同任何人说,浩浩自己应该也不知道。”安雅长公主嘱咐道。   兰心管家定了定神儿,沉吟道:“殿下,这样一来初一十五便不能让小殿下住在将军府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狼神血脉觉醒之初个体尚未掌握自我控制的能力,每逢初一十五便会不自觉地“变身”,越往后变化的地方越多,若是让不了解的人看到,八成会被当成妖怪打杀。   安雅长公主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去同母亲说。”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指简老夫人。   兰心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她们都知道,简老夫人对于这个儿媳妇礼貌有余,却并不热络。   好在,安雅并不在意。   *   不知道安雅长公主是如何同简老夫人沟通的,总之,在此之后,简浩每月十四到公主府,初二再回去,这样就比原来多待两天。   老夫人自然会有些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尤其没让那些侧室们看出端倪。   至于简浩本人,第二天睡醒之后,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公主府的!   他只记得自己不想太早回将军府所以去了一品香,甚至把之后喝酒的事都忘了,更别说被秦渊送回来。   秦渊有意隐瞒身份,莫管家自然看不出来,只说是位身材高大、样貌英俊的爷,对方不愿透露姓名。   简浩挠了挠耳朵,脑壳都想疼来也没想出来是谁——于是,权当自己魅力无边,有的是人出手相助好了。   第二天天一亮,他的耳朵便恢复正常。简浩并不知道,前一天晚上,由于自己的变化如何牵动了三个人的心。   因此,这件事除了秦渊、安雅长公主和兰心管家外,就连简浩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把小殿下送回来的人是否知道”这个问题,兰心管家起初十分忧心,然而,安雅长公主却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似乎内心已经有了决断。   兰心管家也便安下心来。 第20章 清明·皇陵   【捉了一只猫媳妇】   简浩再次见到秦渊,是在清明节那天。   朝廷休沐五日,百官要祭祖,皇家亦有要怀念和祭奠之人。   简浩是太子的伴读,也是太子母家的表弟,秦翔带着他去了母妃的皇陵——穆德贤妃陵,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太子殿下在贤妃墓前哭了一通鼻子,简浩在旁边乖乖地待着,给这个记忆中对原身不错的姑姑烧了些金箔纸钱。   他还说了些老夫人的事,诸如身体健康,每顿都能吃下半碗饭,叫她不要惦记之类的,秦翔听得呆呆的,也忘了哭,一时间对他更是喜欢得紧。   回去的时候,秦翔原本还想拉着简浩进宫,或许还存了把他留下的心思。   简浩直接了当地拒绝道:“天气不好,可能会下雨,我不去了。”   还有一个原因,他答应了安雅长公主要回去吃饭。   最重要的是,他不乐意和秦翔单独在一起。   秦翔见他说得坚决,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我捎你一程吧,把你送回公主府我再回宫。”秦翔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用“我”自称。   简浩并不买账,“我自己走回去,正好……当作踏青。”   他不擅说谎,甚至在此之前连搪塞的话都少有,说完之后觉得有些心虚,便冲着秦翔笑了笑。   美人一笑,犹如三月初暖,繁花绽放,太子殿下迷晕了头,于是再不坚持,如简浩所愿般自己走了。   看着太子仪仗渐行渐远,简浩这才松了口气。虽然秦翔对他不错,他还是本能地心存戒备。   突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隐隐的猫叫,听上去细细弱弱,让人心里痒痒的。   简浩动了动耳朵,悄悄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一只小野猫,生在这里恐怕会饿死,还不如让他捉回去给二殿下做媳妇。   他们家的小暴力狂二殿下是只小公猫,这是养猫的大叔告诉他的。   走了很长一段路,都已经出了贤妃的陵园,简浩才看到那只小白猫的身影。   他下意义地摸摸自己的耳朵,暗自纳闷——是它跑得太快,还是我的听力太好?   简浩已经不止一次发现,自从重生以来他的听力变得越来越好,只要他想听,甚至连千米之外的鸟叫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只小白猫似乎也发现了这个跟踪狂,扭过脑袋朝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嗖地一下蹿过围墙,跳进了不知道哪位皇室成员的陵墓。   平日里被二殿下又抓又挠又鄙视的情景浮上心头,简浩反倒较上了劲——今天非抓到你不可!   他也不管会不会犯忌讳,手脚并用地蹿上矮墙,翻了进去。   墙内是一片浓密的草丛,简浩老道地丢了颗石子下去,发现并不深。   然而,他刚刚跳到草丛里,便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皇陵!”   简浩吓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解释,一排亮闪闪的长矛便齐刷刷地伸到了眼前。   兵戎相向,简浩反倒硬气起来,“我看谁敢动手!”   羽林军中尉萧默有些为难,按律,擅闯皇陵者皆是死罪。   然而,他又不瞎。眼瞅着对方穿着一身世子冕服,长得又是一副白生生嫩嫩乎乎的西域模样,稍微想想大概也能猜到他的身份。   他还真不敢动手。   然而,这位不安安生生在公主府待着,跑到皇陵来做什么?还是这样一副嚣张的模样。   ——真想揍他一顿呀!   当然,萧默萧中尉也只是想想而已,很快秦渊便走了过来。   脚步,似乎略微匆忙。   “何事?”平王殿下似乎心情不太好,英俊的脸都要板成一块玄铁了。   萧默收起长矛,抱拳回道:“回王爷的话,有人闯进皇陵,意图不轨!”   简浩一听就火了,“你才意图不轨!我是来找我的猫的,是不是你捉了我的猫?”   秦渊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沉声说道:“过来。”   若是以往,简浩是绝对不会听这种命令性的话的,然而此时,一种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告诉他——跟着秦渊走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简小世子拍拍屁股,识趣地跑到了秦渊身边。   平王殿下转身走回旁边的甬道上,简小世子撇撇嘴,颠颠地跟上。   萧默等人交流了一个眼神儿,到底没说什么。   甬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槐树,此时树叶已经长得有铜钱那么大,树叶掩映间挂着一串串白色的花骨朵。   更为显眼的是一座座高大的石像,仰着脑袋一个个看过去,有些眼晕。   长长的路上十分安静,连个蚂蚁都没有。四处都透露着一股庄严、肃杀之感。   简浩心里有种小小的不安,开始没话找话。   “你的大白马呢?”   “在王府。”   “改天一起去骑马呀,唔,不知道哪里还有跑马场……”   西山马场已经拆了,里面的马匹全部转移,方圆百里之内都有重兵把守,等闲人连靠近都不能。   平王殿下突然停下脚步,视线看向简浩的耳朵,“你知不知道……”   “什么?”简浩下意识地挠了挠,嘟囔道,“最近耳朵都好痒。”   秦渊眼瞅着那只圆圆的耳廓动了动,是正常人难以完成的动作。   ——看来,他还不知道。   秦渊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走出陵墓的范围。   简浩左右张望了一番,忍不住问道:“你的车驾呢?”   “没跟来。”   简浩一愣,看看来时的路,又看看仿佛仿佛漫长无尽头的通道,“你不会打算就这样走出去吧?”   秦渊沉默地继续走着,那样子等同于默认。   简小世子哀叫一声,开始耍赖,“好累呀,不想走了,叫你的手下过来接咱们吧!”   秦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熟悉他的人一定不难看出,平王殿下眼中的无奈。   “你们这种身份的人一定都有暗卫吧?嗖地一下出现,嗖地一下消失,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睡觉,随叫随到,就像……长在空气里!”简浩兴奋地说道。   不远处的大树上,“长在空气里”的某一和某二汗颜地摸了摸鼻子,看来,他们还需要继续努力。   秦渊奇怪地看了简浩一眼。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身边也有暗卫吗?   ——他以为,简家和安雅长公主为什么能放任他一个人跑来跑去,四处闯祸?   秦渊实在不能理解简家人的育儿方式,是怎样的家教才能养出这么一个……小怪胎?   “小怪胎”见秦渊沉默不语,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皱着鼻子嚷道:“好累呀!”   ——早知道就该和秦翔一起,结果二殿下的媳妇没捉到,自己还得走回去!   ——沃的天,从皇陵一直走到公主府,腿都会废掉吧?   两辈子加起来,简浩都没这么委屈过自己。   旁边传来“喵喵”的叫声,一只长着白色长毛和异色瞳孔的波斯猫一路小跑着冲向……秦渊。   然而,它似乎太过激动,一个不察,被人半路捉住。   简浩惊奇极了,如果不是这只猫明显地小上一圈,他险些以为这个是他家二殿下——真的好像!   他不管小猫的挣扎怒叫扭动抓挠,俨然就像找了个盟友般,一边顺着软软的猫毛一边可怜兮兮地哀叹。   “咱们好可怜呀,走又走不出去,还没有马骑,如果被丢在这里肯定会饿死吧?只好让你留下来陪我了,饿成人干和猫干什么的,还能一起做个伴儿……”   他一边作怪,一边偷偷观察秦渊的脸色。   秦渊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拿出生平最大的耐心,说道:“再走一截,陵园内不便跑马。”   简小世子歪着脑袋看他,“多长一截?”   “不足一里。”   简小世子眨眨眼,一里是多少?   听上去应该不算长的样子……   于是,他利落地站起来,拍拍屁股,催促道:“快走快走,赶紧去骑马吧!”   说着,便蹦哒着跑到前面。   那样子,反而像是平王殿下在耽误时间。   秦渊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前面是小世子欢脱的身影,身后是威严的石像和陵墓。   他扭过头,冲着墓室所在的位置,默默地说道:“我走了,你也……好好的。”   十年来,这是第一次,他如此平静地走出宣陵。 第21章 清明·拐回家   【给你做碗好吃面】   秦渊也不知道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简小世子的邀请。   或许是因为他说公主府四季如春很好看,或许是想看看那只和雪白白“长得一模一样”的猫,也或许是……简小世子说他会做“好吃的面”。   不管怎么样,平王殿下已经进了公主府的大门,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别问简浩为何会心血来潮把平王殿下拐回家,他做事全凭直觉。   秦渊今日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默,于是,简小世子就想着,不然把他叫到家里玩一玩吧,也不能白吃人家那么多藕。   就这样,秦王殿下坐在了安雅长公主府的花厅内。   这个花厅的确是名符其实的“花”厅。   向阳的一面,两个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阳光和清风透过窗纱溜进来,满室生机勃勃。   和后面的庭院一样,墙壁四面都摆满了绿植,尽管只是清明,厅内早已花团锦簇,空气中芳香宜人,不同的气味没有丝毫杂乱,反而相得益彰。   秦渊虽不懂,却也能够感觉出厅内布局的精巧。   无论是到他人府上做客,还是公主府的布置,这一切于平王殿下而言都十分新鲜。   他放下手边的茶盏,不自觉看向门口。   安雅长公主温声说道:“浩浩做面只需两刻钟,想来也快好了。”   秦渊点了点头,礼貌地看向安雅长公主,视线只停驻片刻,又自然地移开。   平西将军简镇西秦渊是见过的,看来简浩的长相完全承自这位天狼国的“圣女”,然而对方身上那种不染凡尘的脱俗气质那只小耗子却是半点没学到。   想起他平日里的跳脱模样,平王殿下的眼眸不自觉地柔和了三分。   安雅长公主看见了,依旧盈盈地笑着,视线随着秦渊的动作,停驻在花架之上。   那里,一大一小两只雪白色的波斯猫在相互试探。   大的那只占据主场,显然更为主动和霸道。小的那只团成一个球,模样看着乖乖的,然而那傲骄的小眼神却暴、露了真实性格。   二殿下伸出白乎乎的胖爪爪,往小雪团的方向摸了摸。   雪白白——简小世子刚起的名字——小幅度地往旁边挪了挪,附赠一个嫌弃的小眼神。   二殿下连简浩都能上爪就挠,更何况是一只完全不把它放在眼里的小猫崽?它羞愤之下凶残地伸出利爪,整个一团扑了过去。   雪白白吓了一跳,“喵呜”一声,朝着旁边滚去。   二殿下扑了个空,更加凶残。   结果,它一气之下用力过猛,直接把童养媳扑下了花架。   两个雪团子抱在一起从半空中滚落下来,掉到一丛白掌中,噼哩啪啦压折了好几根花茎。   简浩跳进门槛,恰好看到这一幕,扑哧一声就笑了,“呵,二殿下不错啊,这就滚上啦?”   秦渊扯了扯嘴角,这家伙估计是上赶着挨骂。   然而,安雅长公主就像没听到似的,展开丝帕轻柔地擦去他额上的汗渍,绝美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   秦渊有种说不出的……惊奇。   他出生不久太子妃便去世了,其他侧妃没有资格养育文宣太子的遗腹子,从小到大,平王殿下身边除了乳母之外只有皇兄。   然而,皇兄那时也不过是个不足二十的少年,即使对他再关爱,与母亲到底不同。   秦渊也没有见过正常母子间的相处。   他身边的人只有秦老九的母亲健在,然而秦老九五岁的时候就被他亲娘扔到侯府门前,后来被秦渊捡回王府。   从那之后侯夫人就彻底把秦老九送给了平王殿下,就连姓都改了。十几年来,母子之间即使见面也是揍与被揍。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一位母亲对孩子宠溺到纵容的爱。   简浩在公主身边腻了一会儿,便像只小耗子似的跳到秦渊跟前,端着手上的面汤献宝,“我的拿手绝活,超好吃,快尝尝!”   秦渊没有接。   难道就这样让他在花厅里,当着公主和小世子以及一干侍从的面,直接拿手端着吃吗?   平王殿下上过战场,杀过悍匪,收复过被蛮夷践踏的边疆,如今却被一碗面难住了。   好在,他并未为难多久,莫管家很快着人摆好待客的方桌,除了热腾腾的面之外,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两主一客分别落坐,在简小世子期待的目光中,平王殿下拿起银箸,挑起一根细长溜圆的面条,矜持地咬了一口。   简小世子不满地嚷嚷:“里面有土豆丝,还有鸡丝,要夹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吃才香!”   秦渊拿银箸一挑,这才发现,莹白的面条下铺着厚厚的一层菜,鲜亮的鸡汤只有浅浅一勺,面条、菜丝、极少的汤水,三者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喷香的味道。   简浩给它起了个直白的名字——“土豆鸡丝面”,实际就是现代拌面的做法,却叫平王殿下觉得十分新鲜。   在小世子的注视下,秦渊一口一口把面吃了个干净,桌面上,御厨们精心准备的小菜他却一样未动。   简小世子就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般,棕色的小脑壳扬得高高的,一脸骄傲的小模样。   秦渊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卷曲的发间——如果此时那对毛绒绒的耳朵露出来的话,应该会愉悦地动来动去吧!   简小世子臭美完了,也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面,甚至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   就算平王殿下如何降低标准,这样的吃相都不足以用“得体”来形容。   然而,安雅长公主依旧纵容,就像个溺爱孩子的普通母亲般,亲手给他盛了碗甜汤放在手边。   这样的场景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简小世子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碗,然后埋头继续吃。   这一刻,秦渊突然明白简浩为何是这样一副性子了——在纵容与宠爱中长大的少年,自然可以活得随心所欲。   金柯玉叶生而高贵,皇室的教育让他们含蓄端肃,就连父母子女间都隔着一层“礼制”,他从来不知道一位公主的府邸也可以如同寻常人家般简单、安静、温暖。   秦渊以为,客人在场,安雅长公主至少会说句“注意规矩”或者“让您见笑”之类的话,然而,并没有。   而他,却丝毫不觉得被怠慢。   *   饭后,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简浩便开始带着秦渊参观公主府。   ——实际上是为了显摆。   两只白团子跟在他们身后,一个霸道地追逐,一个傲骄地躲闪,似乎经过最初的试探,两只已经形成了特有的相处模式。   公主府的前厅建在一片天然的微型湖上,湖中水流淙淙,湖上游廊蜿蜒,散落在湖面的凉厅水榭各具特色,这番景致独特而富有意趣。   当秦渊看到碧波荡漾的湖面中央突兀地升起一圈木栅,里面传来隐隐的蛙叫之时,冷肃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怎么样,聪明吧?我把田鸡养在里面,等它们产了卵就能生出许多只小田鸡,到时候送你一大篓!”简小世子颇为自得地说。   ——上好的狐裘上沾了一粒老鼠屎,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这已经是平王殿下能够想到的最粗俗的比喻了。   安雅长公主得有多好的涵养,才能忍受这只小耗子如此拆家?   此时此刻,平王殿下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终有一日,他会比自己的岳母涵养更好。 第22章 清明·踏青   【平王殿下花样宠】   清明之后还有四日休沐,简浩和两个小伙伴约好了,要到乐游园去踏青。   乐游园是永安城南的一片高地,不仅有成片的花卉和青草得以赏玩,还有古都遗留的宫殿可供休憩,自古便是公侯贵女们郊游的好去处。   三个少年骑着骏马缓缓而行,皆是青春年少、容颜俊美,加之与生俱来的贵气,一路吸引了诸多打探的目光。   简浩五官精致,眉眼飞扬,是那种天然的发光体。   黎书与他并驾齐驱,君子端方,温润如玉,由内而外散发的书卷气,让人好感顿生。   安慕西腰佩宝剑,一脸肃杀,有意无意地护在两人身后。   简浩扭过头,乐呵呵地叫道:“小酸奶,你到前面来呀!”   安慕西瞪了他一眼,冷嗖嗖地回道:“路太窄。”   黎书咧开嘴,露出俩小酒窝,“小心我们丢掉你。”   “丢不了。”安慕西板着脸回道,一点都没有幽默感。   简浩看着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这浑身散发冷气的模样,真是白瞎了那张帅脸。   ——唔,记忆中好像还有个人帅得像座冰山来着……是谁呢?   简浩难得动了动脑子,然而最终还是没想起来,干脆不想了。   身后传来辘辘的马车声,似乎有些急,伴随着车夫的吆喝,“前面的小公子,麻烦让个路啰!”   声音离得很远,三人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是在说他们。   等到马车挨近了,后面的车夫便又嚷了一遍,“让开让开,别挡道!”语气相当不客气。   不知对方是否故意,驾车的马匹好巧不巧地杵到了安慕西的马屁股,三人还没来得及避让便出了事故。   安慕西胯下是一匹高大的河套马,脾气原本就不大好,此时无端被人冒犯了屁股,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只见它尥起后腿,毫不客气地踢在后面的马身上。   “律律——”   后马吃痛,高高地撩起前蹄,把身后的马车带得一歪。   便随着呯呯的响声,车内传出女眷的惊呼。   安慕西连忙拍拍马颈,侧身看向车夫,刚要道歉,却不由一愣。   对方脸色黑沉,眼瞅着就要发作,然而,待看清安慕西的面容之后,即将出口的喝斥生生地压了下去。   黎书适时提醒道:“快去看看你家小姐吧!”   车夫这才回神儿,朝着车内躬身行礼,“小的该死,让大小姐、二小姐受惊了,敢问两位主子可有磕碰?”   过了好一会儿,车内方才传出一个清冷的女声,“回府之后,自行领罚。”   车夫明显松了口气,躬身应道:“谢大小姐。”   说完,下意识看了安慕西一眼,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大小姐,二少爷在外面……”   “慕德不是到书院去了么?怎么会——”车内传来第二个人的声音,是位少女,大概是车夫口中的“二小姐”。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便生生地止住了。不知是受了旁人的指点,还是自己反应了过来。   片刻之后,就像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大小姐清清冷冷地吩咐道:“走罢。”   车夫躬了躬身,看都没看三人一眼,便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安兄,车内之人你可认识?”黎书八卦道。   过了许久,就在他以为安慕西不会回答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道:“本家姊妹。”   黎书疑惑,那不应该是很亲吗?为何双方的反应如此奇怪?   马车越走越远,转眼便绕到了一处缓坡后面。   简浩动了动耳朵,清晰地听到车内传来一个夹杂着讽刺和抱怨的声音,“不好好在北疆待着,做什么到京城来丢人现眼!”   简浩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其余二人。   他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显然,并没有听到车内的声音。   简小世子直白地问道:“小酸奶,那是你的亲姐妹?”   安慕西沉默片刻,坦诚地回道:“原本是,后来,不是了。”   简浩哼了一声,把重点放在了后半句上,“那就不用留面子了!”   说完,便扬起马鞭,踢踢踏踏地向前跑去——那样子,像是要去找人打架似的。   黎书和安慕西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   安府的马车并没有走多远,前面似乎遇上了贵人的仪驾,车夫再不敢嚣张,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简浩呸了一声,直接从旁边的草地上穿了过去,不管不顾地拦在车前。   车夫吓了一跳,连连叫道:“做什么?没长眼啊?竟如此横冲直撞!”   简浩一个鞭子甩过去,那人便息了声音,扑到地上。   “给脸的时候你们不要,这回爷不想给了!”简小世子冷着脸,居高临下。   他说的是“你们”,车内二位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车夫倒在地上,此时正抱着膝盖连连哀叫,“不知小的哪里得罪了公子,让您对我一个车夫下此毒手?”   简浩哼笑一声,刚才他根本就没打到他,是他自己吓得滚下去的,这时候反倒博起了同情。   安慕西和黎书紧随而至,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站在了简浩这边。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前方车驾的注意,两匹高头大马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前面那人一身出游服,包裹着劲瘦的腰身,衬得面容更加冷俊威严。   他看到简浩之后,瞳孔一缩,又很快恢复平静。   简浩根本没往那边看,黎书认出来人,拼命给他使眼色。   简浩看着他抽筋似的眼皮,乐道:“左眼跳财,待会儿咱们估计得捡钱。”   他说完,似乎觉得自己挺幽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车内之人被侍女搀扶着,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别说,单看长相,这俩小娘子和安慕西还真有几分神似,差不多也可称得上“芝兰玉树”的那一款,只是脸上那种要哭不哭的表情实在叫人反胃。   安子娴看也没看哀叫的车夫一眼,反而朝着秦渊的方向走动几步,盈盈下拜,“臣女参见平王殿下。”   安子嫣有样学样,跟着嫡姐一同拜下,那双灵动的眼睛滴溜溜地瞅着马上之人。   平王殿下没有任何反应,此时他正专注地欣赏着简小世子眼睛瞪圆、嘴巴张大的可爱模样,表情看上去十分愉悦。   安家姐妹保持着曲膝的姿势,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倒是秦渊旁边那人,大概是心有不忍,笑着解围,“起来罢。”   安家姐妹这才起身。   然而,这个下马威并没有给安子娴足够的教训,她飞快地瞄了秦渊一眼,拼命压下凌乱的心跳,柔柔弱弱地说道:   “禀殿下,臣女方才有幸遇见殿下的车驾,自是不敢逾越,兴许是走得慢了些,惹得这位公子不快,竟将我家车夫笞下车驾……”   说到这里,安子娴特意停顿片刻。   然而,一圈的人,没有一个接话。   她面色一僵,又很快恢复镇定,表现得更加娇柔委屈,“倘若是我家车夫有错在先,还请公子明示,臣女必将禀明长辈,将他发卖出去。”   简浩挠了挠头,不满地说道:“你在那儿嘟嘟囔囔说什么呢?爷听不懂。能说点人话不?”   安子娴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怼之色,“若果真是奴才刁蛮,臣女也难辞其咎,回到家后定当到长辈面前领罚。”   平王殿下终于开口,“那便领罚去罢。” 第23章 清明·八卦   【平王原来是断袖】   平王殿下把简小世子领走了,附带着两个赠品。   赠品之一回头看了安家姐妹一眼,尽管目光平静,依旧让安氏觉得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安子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拿来踩着上位的不是什么路人甲,而是块烫脚的烙铁——想要借力没借成,反倒扯下自己一层皮。   然而,这种人永远不会把错误归在自己身上,反而对安慕西在厌恶鄙夷之上,更多了几分怨恨,连带着把简浩也恨上了。   当然,这对简小世子来说不痛不痒,此时,他正坐在马背上,一脸渴望地看着平王殿下的大白马。   秦渊微微愣怔,他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听秦风说要来乐游园,便鬼使神差地把白驰牵了出来。   ——要知道,白驰今年十五岁,一直养在京城,他已经有十来年没骑它出过门了。   简浩敏锐地觉察到一股打量的视线,扭头一看,正对上秦风那张略带笑意的脸。   ——这个人刚刚是跟着平王一起的,不知道是不是手下之类的。   ——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长得还算英武。   简浩毫不掩饰地打量着秦风,目光坦然,直率可爱,倒叫这位安王世子怎么也责怪不起来。   对上简小世子干净坦率的目光,秦风约摸明白了,为何自家堂兄会对他另眼相看。   ——大抵是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吧!如此干净,如此直率,如此特别。   秦风自然也乐得卖个好。   于是,安王世子脸上多了三分笑,温声问道:“这位便是安雅姑母府上的小世子吧?”   简浩眨了眨眼,不是平王的手下么?叫“姑母”的话,莫非是秦氏皇族?   “我是安王府的世子秦风,初次见面,小小玩意儿算作哥哥给小世子的见面礼。”说着,便解下腰间的羊脂玉,隔着秦渊递向简浩。   简浩当然够不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最后还是秦渊顺手接了,扔到他怀里,连带着,秦风也收到一个警告的眼神。   秦风陪着笑脸,他发誓,自己真没恶意。   简小世子拿着玉佩,绷着小白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渊看了他一眼,特意让马走得慢了些。   半晌,小世子才转过弯来,对着秦渊那张严肃的脸,毫不畏惧地说道:“你也是做哥哥的,你也应该给我见面礼。”   秦渊嘴角一抽,声线清冷,“你方才就是在算这个?”   简浩露出一个坏笑,一双灵动的眼睛往大白马身上瞄啊瞄。   秦渊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小算计,“白驰不能给你。”   小世子的肩膀顿时垮下来。   平王殿下抿了抿嘴,“你若喜欢大宛马,本王回头着人留意……”   小世子猛地抬头,露出希冀的眼神,“要白的。”   “嗯。”   “要小马吧,从小养起来,跟我亲。”   “好。”   “不许赖账!”简小世子瞪着眼睛威胁。   平王殿下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小世子立马软了三分。   片刻之后,又很快鲜活起来,扭着身子跟两个小伙伴显摆,“白马哦,我也要有大白马了。”   黎书真心为他高兴——反正是平王殿下白送的,又不用自己花钱。   安慕西却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区区一匹马,又不是买不起,也值得乐成这样?   安小酸奶暗搓搓地琢磨着,回头让叔父挑上十头八头,一齐送给简浩,足够他开个跑马场。   秦风见识到自家堂兄和这位小世子的互动,视线再次从简浩脸上滑过,若有所思。   秦渊侧着脸看他,眼中满是警告。   秦风一呆,着实无语。   ——他发誓,他就是好奇而已,用不着护得这么严实吧?   ——好了好了,不看还不行吗!   安王世子挺胸抬头,目不斜视。   平王殿下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   秦渊和秦风有正事要做,简浩他们纯粹是来玩的,于是,到了乐游园中央的畅心亭后,两拨人便分开了。   黎书憋了一路,终于有机会八卦,“安兄安兄,方才那两位小娘子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不大友好呀!”   联想到家里的姐姐们,黎书觉得,那俩人见到安慕西时的反应,怎么也不该是姊妹该有的态度。   简浩也好奇地看着他。   两位好友虽然面上好奇,眼中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关切,这是安慕西从未体会过的。   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说出了一直不愿启齿的身世,“我在过继给叔父之前,她们是家里的嫡妹和庶妹。”   黎书张大嘴巴,就像知道了什么秘辛似的,一脸震惊——他只知道安慕西是镇北大将军的独子,原来、原来是过继的!   简浩却是无所谓地切了一声,“家里人多了就是麻烦!”   黎书反应过来,连忙安慰道:“反正已经过继了,实际上跟她们也没什么关系了,安兄不必介怀、不必介怀。”   安慕西“嗯”了一声,默默点头。   简浩补充道:“那个女人一看就让人讨厌,以后见了千万别客气。”   黎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安慕西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没被看不起,还被安慰了,这种感觉……似乎不赖。   *   畅心亭虽然叫“亭”,实际是一座三层的八角小塔,这座塔单用梁柱支起,四面没有墙壁,只用帷幔和席子遮掩,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别致的凉亭,因此才得了这么一个称呼。   黎书嘿嘿一笑,摇头晃脑地感叹道:“早就听说站在乐游园的中央能够俯瞰整个永安城,这下终于见识到了。”   简浩虽然见识过更繁华的都市,更热闹的场景,此时却也觉得就这样坐在草地上有种特别的……舒服?畅快?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三个人把马交给亭外的守卫,打赏了一些银钱,之后便有专人过来带它们下去吃饱喝足。   亭内传来小娘子们轻柔的嬉笑,间或少年们畅快的话语,听起来颇为热闹。   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抵触之意。   “不进去了,外面就挺好。”   简浩说着,便走远了些,找了个绿意盎然的地方,一屁股坐下,顺手还揪了个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黎书眼睛一亮,乐颠颠地跟过去,“极好极好,当真有侠士风范。”   简浩笑道:“你这么崇尚侠士,怎么不找个师父练练武术?”   黎书垮下脸,“一来家里长辈不支持,二来,生活清贫,没有余钱请教习……”   简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当初黎书哭穷还让他心疼了一番,这会儿他渐渐明白过来,这家伙八成是在装。   不过,简浩还是说道:“昨日听娘亲说,我的教习快要回来了,你若真想学,可以和我一起。”   “好呀好呀,多谢简兄!”黎书忙不迭地点头。   安慕西没跟他们过来,而是抓着剑鞘在草丛中转来转去,四处敲打。   简浩乐呵呵地喊道:“小酸奶,你干嘛呢?地上有钱啊?”   “没钱,有蛇。”安慕西淡淡地回应。   正好也检查完了,他便把剑别回腰间,坐了过来。   黎书看着他,眨眨眼,不怀好意地说道:“说起来,我觉得不用咱们做什么,你那个‘前嫡妹’早晚得自己栽个大跟头。”   安慕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黎书也不卖关子,贼兮兮地说道:“你们看不出来吗?她一心想当平王妃呢!”   安慕西摇头,淡淡地应道:“没看出来。”   简浩的反应堪称震惊,“平王妃?嫁给那个大冰山?”   在他心里,秦渊那人当个朋友还行,若是天天一个桌子吃饭,一个被窝睡觉,还不得冻死?那丫头是不是傻?!   黎书颇为肯定地分析道:“她堂堂一个侯府嫡女,为何火急火燎地追逐平王的车驾?又是为何毫不避讳地从马车里出来见礼?更是为何不惜颠倒黑白,博取同情?”   “她看上平王了?”   黎书撇撇嘴,“看没看上平王两说,至少看上了人家的身份地位。”   简浩皱眉,顿时对那个女人更加讨厌。   安慕西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   似乎想到什么,黎书嘿嘿一笑,“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黎书凑过去,特意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平、王、殿、下、是、断、袖!”   简浩顿时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安慕西握剑的手也骤然一紧,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黎书对两人的异样毫无所觉,兴致勃勃地八卦道:“平王殿下今年已经有二十五了,府里却连个通房都没有,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吧?”   “听说当年在岭南的时候,有个侍女使了些阴私手段,试图……那啥,大概是成功了,似乎还怀上了王爷的骨肉,不过,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她就被平王给砍了——这件事在岭南传得人尽皆知,就连京城都听到了风声。”   联想到上元小宴那日,佘老口中所说的“小少爷”,黎书对这一传言更加确信。   简浩的脸色变来变去,最终鼓了鼓脸,嘟囔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没通房……”   黎书:……   所以重点是这个吗?! 第24章   清明·狼崽 【狗是人类的朋友】   关于平王的八卦很快被乐游园下面的热闹冲淡。   官道上, 一个模样奇特的车队正缓缓驶向永安城的方向,车队中央有一辆极其宽敞的马车,十分引人注目。   这辆车由四匹马拉着, 车的四周蒙着白色印着青草图样的布, 围成一个圆筒状, 尖尖的车顶上蹲着一只银白色的巨狼,乍看之下能把人吓一跳。   简浩惊奇地指着那个巨大的银狼,扬声问道:“你们看那个,是不是活的?”   “太远了, 看不清楚,应该不是吧……”黎书视力远不及简浩,他只能看个大概。   “不是。”安慕西肯定地说道,“眼中无神,太过老实。”   简浩仔细一看,的确, 真正的狼才不会这样傻兮兮地蹲在车顶上。   马车之前,有数百名骑兵身着戎装,头顶毡帽,身上背着长弓和箭筒, 皆是身高体壮, 精神抖擞。   “是不是天狼国的车驾?”黎书看向简浩。   “不知道呀!”简浩理所当然地回道, “我娘亲出门可不这样。”   不过,真的好拉风啊!   简小世子转了转眼珠——哪天能借来坐一坐就好了。   除了中央的大马车之外,后面又有十来辆圆顶小车, 再往后,是一辆辆拉着箱笼等物的平板车。   不仅是简浩他们,就连畅心亭内的公子贵女们也跑出来围观。   这些人自视甚高,明明是在看热闹,却又看不起市井小民般的吵吵闹闹,就连讨论也十分含蓄文雅。   简浩往那边看了一眼,好巧不巧地看到俩熟人。   简羽显然也看到了简浩,眼中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惊喜,他微微躬身,朝旁边一位满头珠钗、浑身上下花花绿绿的少女说了句什么。   对方若有若无地朝这边瞥了一眼,视线一扫而过,看向简浩三人的眼神和看待周围的花花草草没有什么区别。   简浩撇了撇嘴——切,穿得像个大灯笼似的,拽什么拽!   简羽走过来,十分郑重地对着黎书和安慕西抱了抱拳,双方见礼过后,方才说道:“几时到的?路上可还顺利?”   “刚到一会儿,你们也来玩呀?”   “嗯,带小然出来……散散心。”   就连简浩这样的粗神经都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不自然。   简小世子下意识地朝简然那边瞅了眼,那丫头正低眉敛目地对着“大灯笼”说话,简直是大写的谄媚。   大灯笼似乎从简然嘴里知道了简浩的身份,终于拿正眼瞅了瞅他。   除了简然之外,大灯笼旁边还围着一圈小灯笼,脸上如出一辙地扑着白粉,画着宫妆,身上套着红的粉的袍子,也不怕招蜜蜂。   简浩兴致缺缺地把视线收回来——看一堆灯笼争奇斗艳,还不如看拉风车有意思。   简然施施然地走过来,冲着简羽说道:“兄长,快回去罢,郡主有事托你去做。”   简羽应了一声,又对着简浩温声嘱咐了两句方才离开——不知道骑着马干什么去了。   简然转身走了,从始至终都没看简浩一眼。   简浩完全不在意好嘛,这样高傲自大的女人在他眼里,还不如车队有意思。   他如今的视力异于常人,一眼就看到了车队末尾那个巨大的铁笼。   粗大的铁栅后面,有一只银灰色的“小狗”,正蜷成一团,趴在笼子中间呼呼大睡。   ——此时此刻,如果平王殿下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那分明是一只草原狼。当然,如今还只是幼崽。   笼子太大,小狼太小,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注意不到。   这只小狼模样倒是不错,就是太瘦,皮毛也没有光泽,性子想必十分警惕,就连睡觉的时候耳朵也是尖尖地竖着。   这让简浩想起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狼青。   他心头一动,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嘴边,朝着小狼“呜呜”地叫了起来。   以前,他就经常这样呼唤小狼青。   小狼动了动耳朵,机灵地半坐起来,一双湛蓝的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   呵!居然是蓝眼睛!   简浩一乐,又“呜呜”地叫了两声,心情十分畅快。   这下,不仅是小银狼,就连前面的骑兵都注意到了高坡上的简浩。   然而,简小世子不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朝着他们挥了挥手,大声喊道:“你——们——好——啊!”   骑兵们看到他招手,高兴地扬了扬拳头,态度十分热情。   简浩顿时更起劲。   旁边的黎书也受到感染,和他一起喊叫起来。   安慕西抱着手臂看着俩人耍宝,唇角挂着淡淡的笑。   明明气氛十分友好,旁边却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市井小民,大惊小怪。”   简浩眉毛一挑,扭头看去,恰好对上一双高傲的凤眼——是那只大灯笼。   他拿胳膊杵了杵黎书,“花名册带了没?”   黎书挠了挠头,为难道:“册子上只有男人,没有娘子。”   安慕西冷冷地开口,“不必在意。”   简浩一想,也对,干嘛跟女人计较!   不过,他还是非常实在地回了一嘴,“说得就像你没出来看热闹似的,装什么清高!”   “你、你——”   秦楚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跟她说话,顿时涨红了脸。   旁边自然有人替她出头,“大胆狂徒,竟敢冲撞郡主!”   简浩翻了个白眼,“胆子大是爷的本事,还用你说?”   “噗——”黎书没忍住,吭哧吭哧地笑了起来,“原来是郡主啊……”   排场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拉八经的公主呢!   在场的都是人精,这话里未竟的意思,有几个想不到的?   安慕西似笑非笑地往那边扫了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了千万句还打脸。   秦楚险些气晕过去,如果不是旁边围着一圈人在劝,真不知道她会有何反应。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喧哗,有什么东西在娘子们的裙裾之间蹿来蹿去,快得只能看到一个残影。   秦楚原本正想着如何整治简浩,腿边突然传来一阵毛绒绒的触感。   “啊——”她顿时吓得尖叫起来,高高端起的仪态瞬间掉到地上。   银灰色的小家伙似乎被她尖利的叫声惊到,慌不择路地朝着空隙最大的地方跑去——恰好是简浩所在的方向。   “抓住它!抓住它!”秦楚吊着一口气,尖声叫道。   数名侍从凶神恶煞地奔过去,眼看着就要把小狼崽团团围住。   秦楚又喊:“把它给本郡主打死!”   小东西就像能听懂人话似的,猛地加快速度。   简浩狠狠地瞪了那个面目狰狞的女人一眼,上前两步,一把将小家伙捞进怀里。   不知道是没了力气还是怎样,小家伙钻到简浩怀里,也不再挣扎,扁扁的肚子一鼓一鼓,粉嘟嘟的舌头在外面吐着,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简小世子的一颗弯男心瞬间被俘虏——必须抱回家养!   秦楚再也没有之前清冷高贵的模样,而是指着简浩近乎癫狂地尖叫,“去,把它给我打死!”   侍从们蜂拥而至。   简浩一侧身,把小东西护住。   黎书伸出胳膊,连简浩带小狼崽一起抱住。   安慕西横过剑鞘,冷着一张脸挡在两人身前。   侍从们不由怔住,犹豫着不知如何下手——秦楚可以装作不知道简浩的身份,他们却不能。   秦楚眸色一暗,“一群废物,留你们何用?!”   侍从们吓得瑟瑟发抖,可见平日里没少受罚。   简浩看不下去,冷声道:“就没见过你这么歹毒的女人!”   秦楚盯着他,眼中像是淬了毒,“简小世子,本郡主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哈!”简浩失笑,“你不用忍,千万别忍!”   秦楚抓着侍女的手,尖利的指甲刺出殷红的鲜血,侍女只得生生地受着,连呻、吟都不敢泄露一丝。   素白的手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一队府兵立即包抄过来。秦楚指着简浩三人,厉声喝道:“将人拿下,生死不论!”   众位府兵虽有犹豫,但碍于她的命令,却又不得不动手。   “哗——”地一声,安慕西抽出长剑,气势全开。   众府兵不约而同地咬了咬牙,闭着眼睛冲了上去。   简浩一看有架可打,浑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   他把小狼往黎书怀里一塞,兴冲冲地抽出腰间的软鞭,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之中。   安慕西从小在北疆长大,是真正上过战场的,此时面对这群半吊子府兵,以一当十尚且游刃有余,简浩加入之后,那些个府兵就更加不够看了。   这场争斗,从发生之初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凉亭之上,有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捏着丝帕的手优雅地掩在唇边,声音轻轻柔柔,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十足的城府,“有些人啊,还真是喜欢自寻死路。”   身旁的女官轻声笑道:“还是咱们郡君英明,不像某些人,一天到晚往铁板上踢。”   “不,我哪里来的英明?”安静和轻轻摇头,“我只是比某些人有自知之明罢了。”   女官笑而不语——对于她们这样的身份来说,有自知之明便足以成为一道保命符了。   凉亭之下,众府兵一边应对简浩两人单方面的碾压,一边在心里大吐苦水——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个小主子!   他们看上去张牙舞爪下了狠力,实际不过是敷衍那个刁蛮的郡主而已。   这些人实在太弱,简浩打了一会儿连汗都没出,便不稀罕陪他们玩了。   他和安慕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节奏骤然一变,这群软脚虾反应不及,三两下便被打翻在地。   看着那群东倒西歪、连声哀叫的废物,秦楚抓破了掌心,才没有彻底气疯。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在她耳边温声劝了几句。   幸好她终究保持着一丝理智,知道在这里占不到半分便宜,于是怨毒地看了简浩一眼,转身走了。   一大堆人呼啦啦地跟在她身后,原本拥挤的场地顿时变得宽敞起来。   简浩愉悦地伸了个懒腰,美滋滋地说道:“真是痛快!”   “如果没猜错的话,刚刚那位应该是显王嫡女,楚郡主。”黎书抠着手指,难免为自己和兄弟的将来担忧——半天之内得罪了两位贵女,永安地界还有娘子愿意嫁给他们吗?   简浩无所谓地撇撇嘴,“管他呢!”   黎书抓了抓脸,也对哦,管他呢,反正有人作伴!   *   简羽办完事回来,迎面对上了显王府的车驾。   没等秦楚发话,简然便哭唧唧地跑过去,把简浩的“恶行”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完了还恶狠狠地挑拨道:“他当真看不出来郡主属意兄长吗?还是说他是故意的?他故意不让兄长和郡主婚配,难道是担心兄长继承平西将府吗?”   简羽闻言,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简然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得意之余,正要补充几句,没成想,简羽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扯离了郡主的车队。   简然身上吃痛,嗔怪道:“兄长,你这是做什么?”   简羽眸色深沉地盯着她,冷声说道:“简然,你愿意亲近郡主我不反对,但是,你若再这样下去,我便去禀报祖母,以后你就不必出门了!”   关于“这样下去”代表什么,简羽不必明说,简然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不仅不知悔改,反倒委屈起来,“你当我这样是为了谁?放眼整个永安城,有多少勋贵能有幸娶到郡主?!楚郡主主动表示出对兄长的好感,咱们为何要往外推?”   简羽皱眉,低声喝斥,“小然,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简然哼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怨恨之色,“哥!你还要打算忍多久?平西将军府本来就是你的,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杂、种!”   简羽怒火攻心,高高地扬起巴掌,眼瞅着就要落到那张妆容精致的小脸上。   简然却毫不畏惧,她扬起脸,倔强地和他对视。   简羽的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他握紧拳头,气急败坏地叹了口气,“我会禀明祖母,你最近都不要再出来了。”   说完便丢下简然,大跨步地离开了。   简然睁着一双杏眼,看着兄长高大的背影,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眼眶中滑落出来。   ***   乐游园内。   碍眼的人都走了,简浩终于可以好好看看他的“小狗崽”了。   唔……仔细一看,他才发觉不对劲。   这个小崽子看上去相当眼熟——刚刚还在笼子里睡大觉来着,怎么转眼就跑出来了?   小家伙浑身黏着血渍、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凄惨。   此时,它正蔫蔫地窝在简浩怀里,湛蓝色的眼眸半睁着,尖尖的耳朵耷拉下来,软软的下巴搭在简浩的手臂上,喉咙里哀哀地叫着……   那可怜的小模样,就连安慕西都不由地露出同情之色。   黎书却斜着眼睛,默默地鄙视它。   ——明明刚刚还在他怀里张牙舞爪地甩威风呢!怎么一转眼就乖得像只小绵羊?竟然还会卖惨!   ——这是狗崽吗?这明明是“狗精”吧!   此时,简浩想得却是另一回事儿。   ——看小家伙的样子,是不是被虐、待了?   想到这里,简浩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达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两个穿着奇特的人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前面那人穿着仆从的衣服,神情看上去慌慌张张,他率先看到简浩怀中的小狼崽,兴奋地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后面那人大概是位武士,身上穿着缀着毛边的戎装,他看了简浩一眼,直白地问道:“你也是天狼人?”   “不是,我是大夏人。”简浩毫不犹豫地回道。   小狼崽身上的伤,让他对这群人好感骤降。   那人显然不太相信,“你长着天狼人的脸,说的也是我天狼国的话,你说你是大夏人?”   简浩这才反应过来,从始至终,他们说的都是天狼语。   他懒得争辩,干脆选择不回应,而是专注地扒拉着小狼崽灰扑扑的毛,结果越扒拉越乱。   对方显然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见简浩不欲多说,也便不再追问,而是看着他怀中的小家伙,粗声粗气地说道:“请把我们的小狼王还给我。”   简浩撇撇嘴,就知道他们是来抢小狗崽的!还“小狼王”呢,居然会给宠物起这种名字!   “谁说它是你的?这是我养的小狼狗。”简小世子面不改色地瞎编。   那人眉头一皱,粗犷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怒意,“你什么意思?这明明是我们的狼王!”   简浩翻了个白眼,开始耍无赖,“你说它是你的,那你叫叫它,看它答应吗?”   “你——”   武将正待发火,身后的仆从连忙上前一步,在他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什么。   他的语速很快,简浩的天狼语又不是特别好,约摸听到“圣女”“将军”“主子”之类的词。   简浩把小狼崽紧紧地扣在怀里,时刻防备着对方突然发难。   结果,他设想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那人听完仆从的话之后,视线在简浩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儿,神色颇为复杂。   之后,他便像来时那样,又突然走了。   简浩反倒愣了一瞬——准备了一肚子的坏水,半点都没用上,也是郁闷!   反应过来之后,他便冲着两人的背影大喊道:“小爷住在玉叶坊,你家主子若是不服气,大可叫他来找我!”   对方就像没听见似的,一溜烟地跑了。   黎书凑过来,视线落在小狼崽身上,支支吾吾地说道:“简兄,我觉得吧,这样似乎不太好……”   简浩神奇地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难得有理有据地解释道:   “你看小家伙身上的伤,八成是他们打的,与其让它跟着这样的主子受罪,还不如让我养——刚刚我不是告诉他们地址了吗?等它主人找上门的时候,我就给他些钱,把小家伙买下来。”   黎书一听,才知道他早已考虑周到,顿时连最后一点疑惑也打消了,“也对,省得它长大后被那些人扒皮抽筋做成布偶安在马车顶上。”   简浩一想,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十分严肃地强调道:“狗是人类的朋友。”   “我知道啊!”黎书指了指车队的方向,“就怕他们不知道——逮不住狼,就只能用像狼的小狗来代替了。”   简浩一听,更觉得自己把小家伙留下来的做法简直不能更正确。   安慕西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的神情变来变去,所以说,他们觉得这是一只……狗?   ——————   清明·告状 【被欺负了找王爷】   为了给小狼崽清理伤口,三个人进入了凉亭中。   安慕西找守卫要来一盆水,简浩正在梳理小家伙沾着血的皮毛。   他毛手毛脚惯了,尽管已经特意小心,还是弄得小狼崽有些疼。   简浩每拉扯一下,小家伙都会条件反射地转过脑袋,凶巴巴地咬住他的手,然而,大概是舍不得使劲,只是轻轻地含着,蓝莹莹的小眼神,略委屈。   简浩半点愧疚都没有,反而点着小狼崽黑黑的鼻头教训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坚强点儿!”   黎书蹲在一边干着急,又不敢下手——小狼崽对他可不像对简浩那么客气,是真咬。   他揉着手腕上四个深深的尖牙印,略委屈。   旁边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语气落落大方,“静和这里有些金创药,不知世子是否需要?”   简浩扭头一看,一个大眼睛、瓜子脸的少女正站在不远处,手向他这边伸着,脸上带着清浅的笑。   这个模样倒不像大灯笼——这是简小世子对安静和的第一印象。   他伸手把圆圆的药盒接过去,礼貌地说道:“多谢。”   安静和弯了弯眉眼,又递过来一方丝帕,友好地建议道:“用帕子沾着水擦,或许会更便(bian4)宜些。”   简浩再次接过,想了想,从荷包里掏出一盒螺子黛,倒了半盒出来,递给她,“小梨子说这个挺好用,算我换你的药,行不行?”   安静和没有说“不必交换”这样的客气话,也没有表现出得到好东西之后的惊喜,而是玩笑般回道:“静和可是赚到了。”   简浩咧开嘴,真心觉得这个小娘子不错。   一盒普通的金创药,换来半盒贡品螺子黛,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安静和的好运气。   ——这种不仅是贵而且是珍贵的好东西,只有皇帝身边最得宠的人才能得到,就连安静和贵为长公主的母亲都没有。   简浩送得大方,可把黎书给气坏了,以至于连“简兄”都不叫了。   “小耗子,你不是答应我不用这个了,怎么又有了一盒新的?!”   简浩一边给小狼崽上药一边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做出铅笔没?”   黎书顿时蔫了,嚅嚅道:“已经在做了……”   简浩扬了扬眉,“那不就得了。”   “这盒新的是哪里来的?”黎书委委屈屈地问道。   “太子表哥给我的。”   “我就知道!”黎书突然又变得超凶。   ——怪不得姐夫天天念叨国库空虚、国库空虚,因为皇室都是败家精!   ***   与此同时,天狼国的两个人也回到了他们的车队。   没有顺利把小狼王带回去,二人颇有些战战兢兢。   骑士回到队伍里,只有原本看守小狼崽的那名仆从前去汇报。   托巴永俊支着下巴,用棕色的眸子看着他,沉声问道:“你是说,那个人会说天狼语,长得还跟姑母一模一样?”   仆从忙不迭地点头,努力解释道:“奴才听殿下说过,圣女大人家里有位小世子,奴才实在怕冲撞了贵人,不得以才空手而归……”   托巴永俊似乎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而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小狼王被他抱着,并未逃走,反而十分乖巧?”   “是是、是这样没错!”   仆从脑袋都要点断了,生怕这位看上去笑眯眯实际心黑手黑的王子殿下不相信,一气之下把他咔嚓掉。   托巴永俊闻言,缓缓地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狭长的凤眼看向仆从,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   然而,却让仆从吓个半死。   “你做得很好。”托巴永俊欣赏够了他惊恐的样子,才大发慈悲把人放走。   直到这名仆从重新回到队伍里,才发现后背的衣服早已湿透。   劫后余生……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   简浩把小狼崽抱回去,满心欢喜地拿给安雅长公主看,“娘亲娘亲,这是我在郊外捡到的小狼狗,您看它多乖!”   安雅长公主看着“小狼狗”,目光一如既往地柔和慈爱。   简浩见她喜欢,心里更加得意,他托着小家伙的两条前腿,往安雅长公主那边凑了凑,“娘亲,您要不要摸摸它?”   安雅长公主伸出纤纤玉手,如他期待般轻轻地拍了拍小狼崽的脑袋。   在此之前,简浩在小家伙耳边低声威胁道:“不许对娘亲没礼貌,否则不给饭吃!”   奇怪的是,小狼崽不仅十分“礼貌”,面对安雅长公主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战战兢兢。   以简浩的粗神经根本觉察不到,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效果,不由在心里暗搓搓地吐槽——小傻蛋,还真以为不给你饭吃呀!   小狼崽如果能听到他此时的内心独白,一定会回他一个大白眼——谁傻谁知道!   兰心管家端着点心出来,一眼看到正蹲在庭中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小家伙。   她不由惊讶地张了张嘴,迟疑地问道:“殿下,这莫非是……”   安雅长公主平静地点点头。   兰心管家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到了这里?”   “我捡到的,在乐游园那边!”简浩乐滋滋的说道,“兰心姑姑,咱们家里有没有狗窝给它住?”   “狗、狗窝?”兰心管家瞪大眼睛,“小殿下觉得,它是……狗?”   “啊,小狼狗啊,你看它,长得多像一头狼!”   不是像,就是啊啊啊啊!   兰心管家险些晕过去,他们天狼国的圣物,竟然被未来的继承人说成是……狗!   安雅长公主掩唇轻笑,颇为愉悦地看着兰心管家风中凌乱。   ——自从浩浩“好”了之后,家里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   的确是……很热闹。   都说“猫狗不相容”,这条定理放在“猫狼”身上依然适用。   小狼崽和二殿下乍一见面,根本没有相互试探的过渡期,直接打了起来。   小狼崽面对敌人,毫不留情地亮出獠牙和利爪;二殿下看上去软软萌萌,真正打起架来绝非软脚虾。   两个毛孩子一个居高临下地下黑手,一个跳着脚下重口,花架子被这两只扑倒,红花绿叶落了一地。   两个家伙被散落的花枝埋了起来,依旧不肯停歇,继续在里面左突右冲“嗷嗷”“喵喵”地撕扯。   至于结果,也是各有输赢。   二殿下打输了就会爬过围墙,去它媳妇家里撒娇打滚装柔弱,直到收到热乎乎的“舔舔”作安慰。   小狼崽若是被挠得狠了,便会气得饭也不吃,瞪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不声不响地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直到打赢为止。   安雅长公主特意吩咐莫管家,让他着人把花架结结实实地钉到墙上,至于那些植物,全部换成耐摔耐压耐折腾的品种。   两个毛孩子聪明地意识到家长对他们的纵容,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从此之后,安雅长公主府便过上了“猫飞狼跳”的日子。   *   简浩给那名天狼国的仆从留下了地址,接连三天都没有等到“苦主”上门。   休沐日一结束,他便回到东宫,陪太子读书去了。   听课、偷睡、骑马、拉弓,日子就又过了一天。   傍晚时分,简浩坐在失而复得的小黑马上,大摇大摆地从朱雀街经过,收获了无数少男少女的媚眼,喜滋滋地拐上了安化街。   就在离公主府不足百米的地方,简浩突然看到了一个……妖精。   此时,“妖精”穿着大红的衣服,正从公主府的大门走出来,莫管家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   他们在角门边的马厩里牵了马,直到看着他拐上了另一条路,莫管家才转身回府。   简浩从阴影处蹿出来,好奇地跟在“妖精”后面。   那人似乎毫无所觉,不紧不慢地吊着简小世子遛了两道街,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脸上挂着近乎“妖艳”的笑。   “这位公子,为何一直跟随小王?莫非是……想和小王交朋友?”   简浩厌恶地皱眉——他才不要和妖精交朋友!   他决不会承认,自己是担心自己的美人娘亲被妖精勾走;更不会承认,妖精长得比他好看!   托巴永俊看着气鼓鼓的小表弟,俊眉上挑,更显得整个人艳丽无双。   如果说简浩的好看是那种雕琢般的精致养眼,托巴永俊的美则更侧重于气质上的风流肆意,而且,多少有些男生女相。   在简小世子看来,反正就是不顺眼!   “你去我家干嘛?”他毫不客气地问道。   托巴永俊歪了歪头,一双凤眼斜斜地睨着,慢悠悠地回道:“有人抢了我的小宝贝,还‘贴心’地给我留下了住址,我自然要来讨教一番。”   简浩一听,立马紧张起来。   他拿眼从上到下搜罗了一遍,发现对方身上并没有能够装得下小狼崽的地方之后,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尽管心里紧张,表面上,简小世子依旧扬着小下巴,傲气十足地说道:“少在这里假惺惺,如果是你的‘小宝贝’,为啥会满身是伤,还被关在笼子里?既然你对它不好,不如让我买下来,你出个价吧!”   简浩说了一大通,却换来托巴永俊闲闲的一句,“不卖。”   “啊?”   ——原本……正打算还价的!   ——小梨子说,买东西要还价……   ——然而,妖精说,不卖?   简小世子张着嘴,呆呆地愣住了。   托巴永俊花了很大的毅力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然而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眼中溢满了调侃,还不如直接笑出来。   简小世子生气了!   简小世子咻地一声抽出长鞭,恼羞成怒地看着这个人,脆生生地说:“不然决斗吧,如果我赢了小崽子就归我!”   “哦?”托巴永俊支着下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迷人的笑,“你要跟我决斗?”   那慢悠悠的语调,让人好气哦。   被嘲笑了!   一定是被嘲笑了!   简小世子简直无法平熄心中的怒火!   他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便听到街角处传来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至少……有好几百匹。   下一刻,平王殿下的英武帅气的脸便出现在了简小世子的视线里。   小世子眼睛一亮,继而露出委屈的小眼神——不知道为什么,俨然有种“靠山来了”的即视感。   托巴永俊神色一整,立即从马上下来,对着平王殿下拱手道:“小王参见平王殿下。”   秦渊的视线从简小世子委屈巴巴的脸上移开,对着托巴永俊微微颔首,然后才从马背上下来。   他身后,五百名岭南精卫兵齐刷刷地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整齐划一。   托巴永俊却有些纳闷。   ——平王殿下看上去比往日更为冷淡呢,莫非是穿着戎装的缘故?   简浩看到托巴永俊向秦渊行礼,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设定——妖精怕王爷,王爷怕我(绝对是误会),所以说……妖精也应该怕我才对!   空空的脑袋里灵光一闪,简小世子顿时想出一个好主意。   他兴奋得连最在意的形象都不顾了,整个人笨兮兮地从马上爬下来,颠颠地跑到平王殿下身边,暗搓搓地告小状。   “我跟你说哦,这个人长相奇奇怪怪,一定不是好人!你看他偷偷摸摸出现在玉叶坊,一定是为了打探什么军事机密,说不定就是敌国奸细!王爷殿下,你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平王殿下深邃的眸子定格在简小世子飞扬的眉眼上,专注地听他说完,才往托巴永俊身上瞄了一眼,   “奸细吗?”   “嗯嗯,奸细!”简小世了绷着一张小脸,重重点头,“你看他那棕发棕眼头发卷卷的模样,肯定是奸细!”   平王殿下瞅了眼面前这个“棕发棕眼头发卷卷”的小脑袋,非常厚道地没有笑出来。   直到此时,托巴永俊还是十分自信的。   他和平王殿下见过面,不止一次,还一起喝过酒,不止一次。   他的身份平王殿下知道,他来大夏朝的目的平王殿下更是清楚得很。   所以说,平王殿下应该不会由着这个脑袋空空的小表弟胡闹……吧?   然而,他的“吧”字还没有想出来,平王殿下就朝着身后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着十分可怕的话。   “将这个奸细给本王拿下。”   “是!”   五百精卫齐声应道,洪亮的声音响彻整条街道。   托巴永俊简直难以置信。   他瞪大眼睛看向秦渊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然而,并没有。   在他身后,五百兵士已经出动,毫不迟疑地包抄而来。   托巴永俊面色一变,飞身上马,“平王殿下,您真是让小王大开眼界!”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跑了。   “哈哈哈哈……怕了吧?”   简小世子放声大笑,险些把平王殿下的耳朵震聋。   然而,平王殿下却是一点都不嫌弃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方便记,安静和、秦楚她们这一代贵女的封号就用她们原本的名字吧!   比如,安静和就是“静和郡君”,秦楚就是“楚郡主”~~嘿嘿~   还有哦,简浩想要把小狼崽据为己有是因为之前小狼崽满身伤,还被关在笼子里,他觉得他的旧主人对它不好;   后面说表哥是奸细,让平王抓他,就是玩笑,平王和表哥也都心知肚明~~ 第25章 清明·善堂   【螺子黛的使命】   简小世子在不知道自己多了个表哥的情况下, 抱着平王殿下这条粗壮的大腿把妖精给吓跑了。   然后,他又愉快地过上了上上课、睡睡觉、骑骑马的米虫生活。   这天,简浩照常不情不愿地离开温暖的被窝, 穿衣吃饭出门……原本以为和往日不会有什么两样, 结果, 刚进崇文馆,黎书便学着小狼崽的样子猛地扑到了他身上。   简浩被他这么一扑,彻底清醒了。   黎书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简兄,你终于来啦!”   简浩也超会演,伸手回抱过去,动情地喊道:“小梨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简兄,你知不知道, 我等你等得好辛苦!”黎书眼泪汪汪。   俩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幸亏太子殿下还没到,不然肯定又要给黎书小鞋穿。   安慕西瞅了他俩一眼,满口的牙都要酸倒了, 干脆埋头看兵法, 眼不见为净。   黎书折腾够了, 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简兄,给你看样好东西!”   简浩眨了眨眼,“金元宝吗?”   黎书白了他一眼, 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根……形状有点像螺子黛的黑棒棒,质地却明显差了八道街。   “这是什么?”简浩看着那根手指长短,黑乎乎的东西。   “铅笔啊!”黎书理所当然地说,“简兄你看,和螺丝黛一样好用,不,比螺子黛更好用!”   他说着,便煞有介事地拿起一根,学着简浩平时的模样在纸上画来画去,三笔两笔,便画出来一只小狼崽——尽管有点像绵羊。   “你看,好用吧!”黎书摊开手,求表扬。   简浩盯着他指肚上淡淡的黑印,实话实说:“不好用。”   黎书一噎,差点哭了。   简浩拿笔杆拨弄着盒子里那些个山寨版“螺子黛”,嫌弃地问道:“这是啥呀?”   “铅笔。”   “莫非我跟你说过铅笔是这样的?”简浩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这只是铅笔芯,到时候用纸裹起来用就不会沾手了。”黎书体贴地解释道。   “铅笔芯是这样的?”简浩还是无法接受。   黎书眨眨眼,“铅笔芯不是‘炭’么?姐夫试了许久才烧出来。”   “炭?哈哈哈哈……”简浩笑得肚子都疼了,“我说的是‘4)’,不是‘炭’!”   “不就是炭嘛!”黎书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简浩抓抓脑袋,想了想,解释道:“C是石墨,黑色的,从土里刨出来……”   黎书想了想,抓起书案上的墨条,“这个吗?”   简浩翻了个白眼,懒得解释。   ——代沟太大,心累。   黎书根本不关心简小世子的内心活动,而是坚定地把木盒子推到他手边,然后贼兮兮地盯着那个鼓鼓的荷包。   简浩干脆地解下来,丢到他身上,“得了,都给你。”   “嘿嘿嘿嘿!”黎书抱着荷包,笑得像个小财迷。   *   下了学,黎书没让简浩和安慕西回家,说要带他们去个地方。   三个少年骑着马,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往南走,过了金柯坊、玉叶坊,绕过西市,穿过一大片街坊,眼瞅着就要到万年县衙的所在地。   “还没到呀?”简浩有些不耐烦。   “快了快了。”黎书好脾气地笑着。   经过一个包子摊的时候,他爬下马走了过去。   看摊的老人家似乎和他相熟,笑呵呵地问道:“小公子又来买包子呀?还是两荤两素么?”   “嗯!”黎书一笑,露出俩酒窝,“两荤两素,用篮子装上,回头还您。”   “好嘞!”老人家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装了起来。   简浩以为“两荤两素”就是两个素的、两个肉的,他摸了摸肚子,还真有点饿。   ——待会儿要吃个肉的。   没成想,眨眼的工夫,黎书便拎着两个大篮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边走边嘟囔,“平日里看姐夫拎着一点都不费劲,原来这么重啊!”   安慕西下马,把篮子接到手里,轻松得很。   “多谢。”黎书笑得可乖。   安慕西侧开脸,挂到马鞍上。   简浩惊讶地瞪大眼,“这是……两荤两素?”   “啊,两屉肉沫晚荪,两屉素韭。”   简浩竟无言以对。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一屉”可不是小笼包的量——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包子,一笼至少有二十个。   简浩夹夹马腹走到安慕西旁边,伸手拿了个肉的,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唔,还挺香。”虽然肉少油荤,却着实顶饿。   可把黎书心疼坏了,“简兄,你、你不许吃!”   简浩斜了他一眼,“买了不是吃的?刚给了你螺子黛,吃你个包子还心疼了?看你抠儿的!”   他不仅自己吃,还不怀好意地招呼安慕西,“小酸奶,你也吃。”   黎书的小眼神立马定格到安慕西身上。   他以为对方不会吃的,结果,安慕西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一气拿了俩!   简浩笑得可奸诈。   黎书鼓着脸,握拳——看在螺子黛的份上,他忍了!   *   三个少年打打闹闹,又穿过两个巷子。   简浩瞅了眼西斜的日头,又抓了个包子放在嘴边,边吃边说:“这可真够远的。”   黎书生怕他一直吃吃吃,急吼吼地说道:“你看这漫天霞光,策马徐行也别有一番趣味,是吧?”   简浩望了眼红乎乎的天,没多大感觉。   倒是安慕西,配合地点了点头,难得开口道:“漠北的天又高又蓝,即使驾着马跑出上百里,似乎还是一个模样……不似永安。”   “安兄觉得,永安好么?”黎书拼命找话题,试图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包子上移开。   ——他也很饿好吗?他就能忍住不吃!   安慕西认真地想了想,单论“永安”,不比漠北,若加上旁边两位友人,似乎……也不错。   于是,他点了点头。   黎书眼珠一转,八卦之魂再次燃烧起来,“安兄,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何会过继给镇北大将军?”   “我是庶出,自幼丧母,叔父无子,因而过继。”安慕西平静地说道。   他听人提过,族里原本选中的根本不是他,后来经过了一番曲折与巧合方才促成这段父子缘分。   不由自主地,安慕西想要多说一些,“我在安府时,没饭吃,很瘦,个子小,被欺负……叔父待我很好。”   黎书惊讶地瞪大眼睛——姐夫给他的“情报”里可没说这些!   简浩听到“被欺负”三个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也够可怜的。”   若是从前,安慕西最忌人提起“可怜”二字,然而这话从好友嘴里说出来,他却听不出丝毫鄙夷之意。   “欺负你的人里,有没有之前那个女人?”   安慕西点了点头。   简浩“哼”了一声,“再碰见了,给她点颜色看看!”   *   说话的工夫,目的地便到了。   三人刚拐进巷子,便有三五个脏兮兮的小孩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简浩一愣,以为是小乞丐。   没成想,下一刻,小家伙们便大声喊道:“黎哥哥来啦!黎哥哥来啦!”   黎书骑着马,生怕他们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于是连忙爬下去,对着孩子们温声说道:“慢点慢点,小心受伤。”   黎书祖籍是扬州,他在扬州生活了十四年才来到永安。他的口音、长相、性格都带着一股江南特有的温和、柔软的气质,即使面对这群“脏兮兮”的小孩也是如此。   大院里又跑出来许多孩子,把黎书团团围住,黑乎乎的小爪子争先恐后地抓在他衣服上,黎书却半点不嫌弃。   一高一矮两个中年汉子跟在孩子们后面走出来,看到黎书之后,黝黑的脸上笑出了褶子。   他们朝着简浩和安慕西走过来,无比恭敬地接过他们手里的马缰,汉子们不会说什么体面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道谢。   可把俩人给臊的!恨不得把那只小梨子捉过来揍一顿。   黎书把装包子的篮子从马上解下来,被孩子们簇拥着走进了一个简陋的大院。   简浩分明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黎书从人堆里拎出来,恶狠狠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黎书讪讪地说:“你们看到了,这里是善堂……”   四合院里,整整齐齐地垒着十来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大通铺,院子里支着大锅,二三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在灶前等着开饭,墙根底下三五成群地坐着十来位老人,形容枯槁,穿着破旧。   简浩拿眼瞅了一圈,加上做饭的两位妇人,整个院子里的壮劳力不足十人。   黎书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性地说道:“简兄,那些螺子黛我想拿到铺子里卖掉,给他们换些吃食和薄衫……”   简浩抿着嘴,斩钉截铁地应道:“卖!”   黎书咧开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我就知道,简兄一定会同意!”   简浩心里有些怪怪的。   晚饭就是黎书带来的包子和大锅里熬的清水白菜汤。   七十来个包子,一人分了不到两个——其实,原本应该每人至少两个的,少掉的那些被简浩和安慕西吃了。   一张张小脸上带着大大的笑,似乎能够吃到包子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此情此景,两个人莫名觉得有些胃疼。   简浩红着脸,握了握拳,“明个儿买一车过来!”   安慕西抱着宝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第26章 清明·臭美   【王爷臭美为哪般】   明德善堂位于永安城东南的安居坊, 最初由一位来大夏传教的吐蕃人设立。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这位吐蕃教士突然离开了,只得由万年县衙接手。   黎书的三姐夫是万年县令, 因此黎书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一整天, 简浩心里就像长着毛毛草似的, 坐立不安。   太子殿下看了,担心不已,“浩浩是不是身子不大爽利,要不要本宫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 你让他们讲快点,早点下课就行。”简浩趴在书案上,蔫哒哒地说。   太子殿下摸摸他的脸,疑惑道:“浩浩着急下学,可是有急事要办?”   “嗯。”   “本宫允你半天假,早回去吧。”太子殿下大方地说。   简浩嗖地一下坐起来, 抓着他的手,惊喜道:“真哒?”   秦翔被他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看着那只主动握上来的手,心里又十分欢喜。他故意迟疑了片刻, 才大度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 表哥大好人!”简浩一激动, “叭唧”一口,亲在秦翔的侧脸上。   太子殿下瞪大眼睛,整个人从头僵到脚。   始作俑者却毫无所觉, “嘿嘿嘿嘿,兄弟们,小爷我先走一步,买包子去!”   黎书和安慕西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底下,生怕被灭口。   简浩乐滋滋地跑到东宫门口,那里有平西将军府的马车等着——是秦翔亲自下的令,特许平西将军府的马匹车辆进入东宫,偏心偏得超级明显。   简浩今天特意叫了马车过来,为的就是运包子方便。   说起来他也是个傻的,昨日刚刚买了包子,今个儿你倒是换一样啊,别管是鲜肉还是活鱼,也让那些老人小孩们尝尝鲜。   然而,他偏不,只买包子。   从朱雀大街一直往南,不知经过了多少包子摊、点心铺,简小世子见了就买,没有零钱付账就直接扔银锭子,反正人家有钱。   到了明德善堂时,车里已经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篮子,就连他自己的位置都没有了,只得和车夫一起挤在前面。   尽管如此,他依旧开心得很。   顾飞白从安居坊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笑容明媚的小世子。   他下意识地退到阴影里,看着平王府的马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简浩模样特殊,昨天又刚刚来过一次,善堂的男女老少们都还记得他。   大伙看到满满一车各式各样的包子,脸上的表情又喜又惊。   ——这得有几百个吧?敞开肚皮吃也不一定能吃完哟!   别管心里怎么想,大伙都表现出一副超级兴奋以及感激的模样,简小世子心里那点小愧疚终于消失不见,继而是大大的满足。   ——原来做好事的感觉是这样呀,似乎不赖。   *   黎书和安慕西匆匆赶到明德善堂的时候,大伙正在简小世子的“监督”下假装高兴地吃包子。   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硬塞,他们真的已经吃得很撑很撑很撑了!   善堂的管事是黎府派过来的一位幕僚。他看见黎书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真可以用“守得云开见月明”来形容。   黎书被他拉到僻静处,静静地听完了自家好友的所作所为,既想笑,又觉得不厚道。   最后,黎书巧妙地找了个理由,才把简小世子领走了。   整个大院的男女老少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放下手中的包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至少半年之内,他们再也不想闻到包子味儿了!   马车内,简小世子圆圆的耳廓动了动,纳闷道:他们干嘛叹气?是舍不得我们走吗?   ——不然下次带着小狼崽过来陪孩子们玩好了。   ——听说小动物有情感抚、慰效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起来,是不是要给小家伙起个名字?   简小世子挠了挠头,回头问问小崽子自己的意见好了。   *   顾飞白回了平王府,第一时间就把遇到简浩的事汇报给了秦渊。   别怪他大惊小怪,如今简小世子的大名已经在平王府如雷贯耳,甚至有漫延到整个岭南军的趋势。可以说,简浩如今是秦渊手下们的头号关注对象。   彼时,平王殿下正坐在中庭,看着雪白白和另一只惯爱串门的霸道猫在芍药丛中滚来滚去。   听到简浩的名字,平王殿下端茶的手明显一顿,“安居坊么?”   顾飞白点点头,期待着自家王爷的下一步指示。   然而,平王殿下话锋一转,说起了别的事,“那件事进展如何?”   顾飞白面容一整,低声回道:“嘴硬得很,属下和海宴审了大半夜,半点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平王殿下沉默片刻,淡淡地说道:“找个日子,本王过去一趟。”   秦渊的表情十分平静,顾飞白却是一愣。   王爷不是从来不在那边露面吗?这这这、这难是对他办事不利的警告吗?   顾飞白左思右想,难受得一整天没吃饭。   ***   休沐这天,三个小伙伴按照约定到一品香集合,简浩照例去得最晚。   黎书和安慕西坐在临窗的雅座上,神情不太自然。   简浩一愣,拿着小狼崽的爪子戳了戳黎书的肩,“你俩吵架啦?”   黎书挤挤眼睛,试图给他提个醒。   然而,简浩不仅没明白他的意思,反而好笑地说道:“你眼睛抽筋啦?”   就在这时,屏风后突然蹿出一个人,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自从有了上次的亲脸事件,太子殿下更加肆无忌惮地对简浩动手动脚。   小狼崽“嗷”地一声,险些咬在那只修长如玉的龙爪上。   幸亏简浩看到他袖口的龙纹,及时捂住了狼崽的小尖牙。   “浩浩,见到本宫有没有很惊喜?”太子殿下早就听说简浩得了这么一只“小野狗”,他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没有。”简浩连敷衍的话都懒得想。   他把秦翔推远了些,安抚般顺了顺小家伙的毛,毫不客气地问:“你怎么在这?”   简浩冷淡的态度让秦翔有些失望——明明之前还亲他来着!   然而,太子殿下仍然仪态端方地说道:“那日我听你们说休沐日要去善堂,于是便来这里等着了。”   “你也想去?”简浩实在没想到这个高傲的家伙还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爱好。   太子殿下虽然不想做“也”的那一个,然而,面对小美人表弟单纯疑惑的脸,他还是“屈辱”地“嗯”了一声,然后又端起姿态,朗声说道:“本宫带着你们去。”   其余三人自然不会跟他在字眼上多做计较。   于是,原本的三人行就变成了四人行,原本说好的平摊制就变成了太子殿下一个人掏钱。   简浩向来花钱如流水,无论是花自己的钱还是花别人的钱。黎书全家几代都给皇室卖命,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自然也不会客气。   于是,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扫荡,米面、衣物、肉类整整买了两大车,差不多够明德善堂的男女老少吃用小半年了,黎书才停下来。   简浩还是觉得不太够,“不然再买些白面,高粱面我吃过,稍微凉一点儿就硬得嚼不动。”   “白面多贵?买一袋白面的钱能买五袋高粱面了。”黎书吐吐舌头,“这些高粱面是年前新磨的,比从前吃的那些陈年馊面好多了。”   简浩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往粮铺里瞅了一眼,“那就再买两袋大米,给老人小孩煮粥喝。”   黎书到底没忍住,悄悄看了下秦翔的脸色,这才点了点头。   殊不知,听完小太监的汇报后,秦翔又欣慰,又心疼。   浩浩真是太好养了!逛了整整一条街才花了不足百两银子。要知道,他父皇的妃子每次出游,光是给身边人的打赏都得花去上千两。   唔……难道浩浩是故意给他省钱吗?   想到这一点,太子殿下先前的小郁闷立马烟消云散。   *   与此同时,平王府内。   平王殿下的衣饰间竖着一面光滑明亮的西洋镜,平时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然而,此时英俊神武的平王殿下难得注意了一下自己的仪态。   “换一件。”平王殿下看着身上墨色的交领罗衫,突然开口道。   伺候衣饰的小太监吓得一哆嗦,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是觉得哪里不满意吗?”   “颜色。”平王殿下言简意赅。   尚衣太监战战兢兢——除了黑色,他们王爷还有别的颜色的衣服吗?   平王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开口提示道:“有一件常服,袖口缝着云纹。”   小太监愣了愣,的确有这样的衣服,还不止一件。平王殿下每年开春都会叫人做件一模一样的,然而,做出来之后就放着,从来没穿出去过。   顾统领明明说今日去的地方特殊,要尽量低调……   尽管心里疑惑,他还是手脚麻利地打开衣柜,在平王殿下可以忍耐的时间内找到了那件月白色的亲王常服。   秦渊摸着袖口的云纹,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把这件长袍穿在里面,外面套上一件暗紫色的半袖开衫,腰上配着金玉扣带,头上着一顶白玉冠,端的是仪表堂堂、光华尽显。   当平王殿下顶着这身装扮出门的时候,一干属下的眼珠了整整掉了三大筐。   ——这这这、这是他们的王爷吗?确定没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上身吗?   ——原来王爷不穿黑色的时候,竟是如此的……英俊!   海晏、河清、顾飞白、秦老九一行人颠颠地跟在英俊的平王殿下身后,竟觉得前所未有的体面!   就连林明知先生都笑眯眯地点点头,暗自叹道:平王殿下不美则矣,若美,则当仁不让,再无旁人。 第27章 清明·醒悟   【平王殿下闹别扭】   安居坊在万年县的辖区之内相较其他地方有些特殊。   偌大的坊内只有四个大院, 其中安居寺占去了二分之一,万年县衙占去了四分之一,其余四分之一的地方由两个院子平分, 一个是明德善堂, 另一个则是安国夫人府。   众人只知安居坊有这么一个府邸, 却从未见过它的主人,想来应该是主人另有居所,只留下若干仆从打理一二。   此时,简浩一行正经过安国夫人府的大门, 往明德善堂的方向走。   简小世子骑在马上,怀中伏着一只皮毛银灰的小狼崽。   少年飞扬着眉眼,握着小家伙毛乎乎的小爪子,说道:“你看,你长着一身灰毛,叫你‘灰扑扑’怎么样?”   小狼崽就像能听懂人话似的, 立马就不高兴了,它嗖地立起前腿,炸着毛瞪向简浩。   简浩被逗得笑了起来,“呵, 还知道炸毛呢!那就叫‘毛炸炸’好了,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小狼崽顿时急了, 嗷唔一口,咬在小世子的手腕上。   虽不疼,却叫简浩皱了眉, “要是再这么胡乱咬人,就叫你‘二哈’‘旺财’‘狗蛋’……”   小狼崽几乎要哭了,一边含着小世子白生生的手腕,一边委屈地“呜呜”叫。   黎书看不过眼,讪讪地说道:“简兄,听说小狼狗在家时常常与二殿下对战,丝毫不落下风,若是起个‘旺财’‘狗蛋’之类的名字,你让它如何再有脸面对上二殿下?”   简浩一听,竟觉得很有道理。   然而,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了,“那叫啥?”   黎书转了转眼珠,似乎也十分为难。   太子殿下十分积极地说道:“既喜欢对战,又不能输于‘二殿下’的气焰,不如就叫‘简将军’,浩浩以为如何?”   “简将军?”简浩眉毛一挑,“不错嘛!”他弹了弹小狼崽的脑门,“你觉得呢?”   小家伙终于不再那么激动,大度地把小尖牙放开,重新趴了回去。   看来,对这个名字还算满意。   “成,就叫‘简将军’!”简浩一锤定音。   黎书嘴角抽了又抽,欲言又止——给你们家狗起个这样的名字,你考虑过你爹和你哥的感受吗?   然而,名字是太子殿下亲赐的,无论如何黎书都不敢提出反对意见。   赐名成功的太子殿下十分得意,暗搓搓地挨近了些,腆着脸和简浩说话。   简浩心里也挺高兴,也不介意同他多说两句。   安静的街道上,少年们鲜衣怒马,言笑晏晏,衬着墙头斜出的红杏,叫人如何都移不开眼。   秦渊站在安国夫人府的侧门前,黑了一张脸。   太子殿下的出现无疑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怎么就忘了,那个简家小少年无论如何率真,依旧是太子的表弟、平西军的继承人;安雅长公主府无论如何温馨,都割不断和简家的关系。   他们,终究要走上对立面。   他怎么……就忘了!   之前所有的欣喜、期待、雀跃,以及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小小躁动,此时都张着一副狰狞的面孔,嘲笑他的幼稚可笑。   平王殿下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紧握的拳头却生生捏断了手中的玉佩。   不经意间,简浩看到秦渊的身影,不由地眼前一亮。   “王爷殿下,你也在啊!”少年的声线依旧清亮悦耳。   而此时,他却站在另一个人身边。   太子与平王四目相对,双方的脸色怎么也称不上友好。   平王殿下紧握双拳,碎玉的棱角刺破掌心,殷红的血丝从指缝间滴落,月白的袍角染上血渍,太子身上和他如出一辙的紫色外衫异常扎眼——这一切都是如此讽刺。   简小世子却毫无所觉。经过前面的一系列事件,他早就把秦渊看成了仅次于黎书和安慕西的好朋友。   此时,不期而遇,他自然十分高兴。   简浩从马上下来,朝着秦渊走了过去。   怀里的小家伙警惕地扬着小脑袋,嗖地一下跳到地上,动作比他更快。   小狼崽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直奔平王殿下的袍角而去。小家伙往前一扑,咬住秦渊的衣角,甩着脑袋撕扯起来。   尽管左右护卫如临大敌,平王殿下却半点没将它放在眼里,深邃的黑眸单单放在少年的脸上。   简浩乍乍呼呼地冲到他身边,棕色的大眼惊讶地看向脚边的小兽,“嘿,小崽子,你是不是活腻了?连平王殿下都敢咬?”   ——所以,你也因为我是“平王殿下”而另眼相看吗?   秦渊垂眸,掩去所有的情绪。   再睁开眼,依旧是那个冷心冷性、无波无澜的平王殿下。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嘶拉”一声,撕去半片袍角。   银灰的小狼崽被他的力道一带,骨辘辘地打了好几个滚。   简浩看看面无表情的平王殿下,又看看愣怔的小狼崽,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就在这时,秦翔走了过来,后面跟着黎书和安慕西,以及东宫的一干随从。   “见过王兄。”秦翔对着平王殿下施了半礼,维持着基本的礼仪。   秦渊“嗯”了一声,转身上马,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简浩皱着眉头,看着秦渊消失的方面,下意识地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太对。   小狼崽叨着比它整个身子还要大的布片走过来,炫耀般拿给简浩看。   简浩猛地反应过来。   ——莫非是平王殿下怪小家伙撕坏了他的衣裳?   ——说起来,他今天的打扮还真挺帅的!   ——不然回头赔给他一件好了。   简浩大度地想道。   ***   李承江是御史台的一个七品小官,他奉了中丞大人的令在休沐这天换了寻常衣服暗地里巡察各坊,看看有无官员以权谋私、违法乱纪。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然而李承江却做得十分认真。   他出身寒门,科举及第,没有任何后台或门荫,因此始终坚信唯有勤勤恳恳、本本分分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这日,他正站在十字路口,默默地想着,是去永乐坊探探有无官员狎妓,还是到通顺坊看看有没有人出入赌坊。   突然,他看到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如果没认错的话,那人分明是东宫的大太监,太子殿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此时,平日里下巴朝天的大太监正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人身旁,低眉顺眼地说着什么。   李承江悄悄地把视线放到那个紫衣少年的身上,继而狠狠地吃了一惊——少年腰间,分明佩着代表太子身份的青龙鱼符!   李承江激动得浑身发颤,一双眼睛紧紧地黏在太子身上,眼巴巴地看着他拐进安居坊,中途稍作停顿之后,进了明德善堂。   太子殿下身边护卫众多,李承江不敢靠得太近。   他只看到一众人从随行的马车里抬出一袋袋米面、衣物,貌似是善堂管事的人在太子面前连连作揖,想来是在感谢他的高义。   李承江存了个心眼,他一直等到太子的车驾离开后,才拉住一个善堂内的半大孩子,细细地询问情况。   李承江得知那位“大人”经常来此照顾他们,并且不肯透露具体身份之后,一通脑补,连连赞叹太子殿下真是爱民如子。   等他走后,那个孩子颠颠地跑回去报告管事,“江叔江叔,又有人打听黎哥哥的身份!”   “你是怎么回的他?”   “按江叔教的,只说是位身份高贵的大人,旁的并不知道。”   江管事摸摸他的头,“好孩子,玩去罢。”   孩子得了夸奖,喜滋滋地跑了。   他们并不知道,李承江回去之后,便激动地伏在书案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道请功的折子,里面用各种骈句散句写了一万句赞美太子殿下的话,可比他在考场上作文章时顺畅多了。   李承江的上锋看过这道折子,着人小小地调查了一番,的确查到太子殿下在休沐日去了安居坊的一个善堂,并送去价值上百两的物资,随行的还有他的三个伴读。   于是,中丞大人便把自己的调查结果言简意赅地写下来,连同李承江的折子一起,呈给了中书省的侍郎大人。   中书侍郎一看,里面提到的那个叫“黎书”的小伴读不就是中书舍人家的独子么?顺手的人情,他不介意送出去。   于是,即将呈到御前的折子再次发生了小小的变动。   当皇帝陛下吃过早膳,兴致缺缺地坐在承庆殿开始办公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经了众人之手的那道请功折子。   这道折子有些特殊,不是为武将请功,也不是为文官立德,上万字的厚厚一叠写的全是夸自家儿子的话。   皇帝陛下立马就乐了。   于是,第二天早朝,太子殿下的高德义举不仅得到了皇帝的嘉奖,还赢得了百官称赞,连带着他的三个伴读,再一次入了众位大人的眼。   在文武百官的百般请求之下,皇帝陛下“勉为其难”地公开表彰了太子殿下的义举,昭令中自然是勉励与批评掺半,然而那流水似的赏赐却没有一样不是好的。   满朝文武皆在心里默默感叹——太子殿下真是转了性啊! 第28章 清明·墙头花下   【你家红杏出墙了】   东宫中毕竟有明白人, 不知哪位幕僚给秦翔出了个主意,转头秦翔就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言辞恳切地请求今上, 要将明德善堂的归属划入东宫。   太子殿下的话着实说得漂亮, “父皇常说, 东宫特殊,当为表率,儿臣时时谨慎,不敢自专。此前儿臣之所以隐瞒身份, 是因为考虑到善堂同万年县衙的关系,儿臣即便有心,也不好过于着力。”   言下之意,他绝对没有拉拢官员、结党营私的想法。   万年县令林行俭连忙出列,深施一礼,“臣多谢殿下体谅。”   秦翔露出亲切的笑, 朝着上位躬身道:“特此,儿臣恳请父皇降下旨意,今后明德善堂一应开销均由东宫负责。”   此时此刻,他若是争金矿、争兵权、争官位, 定然会被敌对者的唾沫星子淹死, 还会惹来皇帝猜忌, 然而,倘若所求之物换成一个只出不进的善堂,即便再有人想要挑刺, 也绝对说不出“太子殿下居心不良”这样的话来。   到底是培养了十来年的皇位继承人,尽管有个贪色的小毛病,帝王心术却半点不少。   自此,明德善堂正式归入东宫。明德善堂存在一天,太子殿下的善举便会传讼一日。   *   景辰宫。   二皇子秦明着一身绛红色的皇子常服,大马金刀地坐在花梨凳上,面沉如水。   辰妃捏了捏手中的丝帕,露出一个慈爱的笑,“皇儿,既然来了母妃这里,便高兴些罢,咱们母子之间许久不见,也好说说话。”   秦明却半点不体谅母妃的心,反而没好气地说道:“那人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叫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辰妃神情一暗,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然而她又很快掩饰过去,温声说道:“不过一个小小的善堂,皇儿不必在意。”   “我在意的并非这么个东西,而是他背后的意旨!那人怎么就有这样的好运道?!”秦明颇有些气急败坏。   辰妃沉吟片刻,轻声道:“细数近来的桩桩件件,倒不像是运道,反而像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东宫整日进出的人咱们都盯着,能有什么人?”   “皇儿莫不是忘了那三个伴读?”   秦明露出不屑之色,“三个毛头小子,能顶什么大用?”   辰妃暗叹一声,指点道:“他们本身或许并不顶用,然身份摆在那里,于那些属意太子的人而言,便是一道明晃晃的‘求贤令’。”   一个是简府嫡子,太子母家的嫡亲表弟;一个是镇北军的少将军,镇北侯唯一的继承人;剩下的那个虽是白身,却架不住有个三朝元老的祖父、中书舍人的父亲,再加上五个颇负盛名的姐夫。   这三人无论哪一个放在太子身边都是如虎添翼,更毋论三个一起。   “陛下把他们放到太子身边,就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对那些犹豫着不知如何站队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个指路灯。   秦明经辰妃一点,很快想到这一点,不由气恼地拍着桌子,“父皇真是偏心!”   辰妃连忙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皇儿别急,太子不过是一时得意罢了,他可并非无懈可击……”   二皇子眸光一闪,略含希冀之色,“母妃如此说,莫不是已经找到了他的把柄?”   辰妃轻笑着点点头,凑近了些,小声地说了什么。   “这事原本就有前科,向来是梗在陛下心头的一根刺,只要咱们寻个契机,一把掐下去,即便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   辰妃用温柔的语调说着凶狠的话,偏生听的人眸光越来越亮,眼中满是算计。   二皇子棱角分明的脸上终于露出浓浓的孺慕之色,“叫母亲费心了。”   一声“母亲”,辰妃无论如何也甘愿了。   ***   与此同时,平王府中,众人同样在讨论着善堂之事。   秦老九摇头晃脑地说:“最近太子那厮真是走了大运,先是金矿,后是善堂,真是赢了好处又得了名声!”   连秦老九都能看出来的事,别人自然是更明白不过。   顾飞白贼兮兮地凑到林明知身边,好奇地问道:“先生先生,您最近不是在研究道家命理么,您说,先前钦天监说的那个‘命相三合’之说,有几分真?”   “真假毋论,我却觉得,这小世子的确是个有福的。”林明知说完,不着痕迹地看了平王殿下一眼。   “小世子?”顾飞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永安城的世子多了去了,先生说的是哪个?咱们得赶紧把他拉过来,晚了就叫别人抢走了!”   “是啊,晚了就叫别人抢走了。”林明知意有所指地轻笑道。   秦老九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突然说道:“先生说的不会是小卷毛吧?”   林明知脸上闪过明显的讶异之色,“阿九今日缘何如此地……”聪明。   顾飞白惊道:“不是吧?真让他说着了?”   林明知微笑着点头。   顾飞白咚地一声,把脑袋磕在桌面上——为什么秦蠢货都能猜对的事,他却没想出来!   秦老九好不容易蒙对一回,正得意,嘴上便没了把门的,“说起来也是,太子那厮转运就是从他招什么劳什子的伴读开始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卷毛这样的,是不是就叫……旺夫?”   “噗——”林明知实在没忍住,下面新送上来的雨前龙井,叫他一滴不剩地喷了出去。   “抱歉抱歉,失礼失礼。”林明知一边清理水渍,一边暗自观察着秦渊的脸色。   果然,平王殿下原本就暗沉的脸这下更是黑得彻底。   他突然起身,大跨步地走了出去,仿佛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个屋子里。   海晏河清慌忙跟上,却被秦渊挥手阻止。   顾飞白大张着嘴巴,秦老九挠挠头,皆是一脸蒙。   林明知拿扇把敲敲秦老九的脑袋,无奈地摇了摇头,抬腿走了。   海晏、河清、顾飞白的视线全部集中在秦老九的脸上。   秦老九指着自己的鼻子,“这次又是怨我?”   “如果先生说是,那肯定是!诶,你呀你呀,我劝你还是到营中躲一阵去吧!”   顾飞白拿剑鞘狠狠地砸了下他黑亮的脑门,转身走了。   海晏也毫不客气地弹了个脑瓜崩儿,笑得可贱。   最后剩下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河清,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快速“摸”了他一下,赶紧跑了。   秦老九敲了敲自己的硬脑壳,暗自纳闷,这回又是错在哪句?   *   秦渊从议事厅出来,走了没两步,便听到一声熟悉的猫叫。   雪白白正蹲在芍药丛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异色瞳眸,形单影只地望着他。   平王殿下莫名地理解了雪白白此时的心情。   片刻的愣怔过后,平王殿下不由嗤道:“它已经有了小狼崽相伴,自然不会记得你。”   雪白白不知有没有听懂,突然迈开毛乎乎的小短腿跑了起来。   “喵——喵——”   “喵呜——喵呜——”   秦渊一愣,眼瞅着一大一小两只白绒球在半路相遇,一个亲昵,一个凶狠,两只不约而同地滚到一起。   【负心汉!】雪白白毫不留情地挠出一爪子。   【嗷!小亲亲,这么粗鲁的词是谁教你哒?】二殿下假装躲闪,实际心甘情愿被挠。   【和你主人一样,都是负心汉!】雪白白表面凶狠,实际却忍不住眼泪汪汪。   【喵?】蠢世子负心啦?【喵!我带你去抓小狼!】   【好玩不?】雪白白开始动摇。   【好玩,那家伙超蠢的。】   【谁信你。】   【带你去看。】   【……】   【有好吃的点心】   雪白白歪着小脑袋,终于傲娇地点了点毛乎乎的小下巴。   吼!哄媳妇好难!二殿下苦兮兮地笑。   绒球们追逐打闹,没一会儿就又亲亲热热地玩了起来。   平王殿下可能是太闲,竟然不知不觉地跟了一路。直到鼻翼间传来清淡的花香,他才意识到,竟走到凤凰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凤凰木,每一株都生着蜿蜿蜒蜒的枝干,细小的叶片嫩嫩绿绿,遮住了半个院子。   花香来自于墙边的那株红杏,不知何时种下,竟已长得有碗口粗。此时正值花期,满树娇嫩的杏花挨挨挤挤,横斜的枝干伸入隔壁人家。   凤凰院原本该是平王正妃的院子,自从建府之后就一直空着。   守院的仆从原本正躺在树阴下打盹儿,猛地瞧见平王殿下英武的身姿,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原本悠闲的仆从此时慌忙跪在地上,等着即将而来的惩罚。   然而,他却不知,平王殿下早已被墙头那颗若隐若现的脑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毛脑袋顶上露出一个棕色的头皮,似乎是往上蹿了蹿,很快又掉下去。   “诶?还是不够高?明明已经垫了三层!”   “麻淡,明天多喝两碗奶,就不信不长个儿!”   毛脑袋完全消失,高墙之后传来石块摩擦的声音。   终于,毛脑袋彻底露了出来。   “诶?王爷殿下!”毛脑袋的主人十分惊喜,“这是你家呀?”   秦渊面无表情地抬着脸,没吱声。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面对这个家伙,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简小世子似乎根本不在意,笑呵呵地说:“你有没有看见我家二殿下?自从雪白白不见后,那家伙整天爬墙不着家!”   直到现在,简浩都不知道雪白白其实是有主人的,此时它的主人正站在花树之下,满心复杂地看着他。   简小世子的语气太过欢快,神采太过飞扬,更衬的平王殿下心底的阴影浓重不堪。   他想拔腿离开,却又有些不舍。   简浩不理解秦渊的心境,他兴奋地往墙头上蹿了蹿,却不小心被头顶的花枝挂住玉冠。   简小世子挠了挠头,抬脸一看,扑哧一声,笑了。   “你家红杏出墙啦!” 第29章 端午·龙舟   【一鸣惊人的小酸奶】   平王殿下往凤凰院转了一圈, 待了好大的工夫,又叫人砍了一株杏树,然后才离开。   其间发生了什么, 只有那位看守凤凰院的仆从才知道。在此之后, 他便开始起早贪黑地收拾打扫, 无论谁前去打探,都只能看到他忙忙碌碌的背影。   这样的情景让人忍不住往一个方面想:   王爷是打算修葺凤凰院吗?   平王府终于要迎来另一位主子了?   未来王妃不喜欢杏树吗?   这些日子,平王府的下人们有事没事就凑在一起讨论这件事,气氛十分热烈。   大管家虎着脸呵斥了摸鱼的下人, 回头就跟二管家商量,“不然把前院那几棵杏树也砍了,换上腊梅?”   二管家忙不迭地点头,“我看行!”   府里的“风言风语”平王殿下只当不知道。   连日来,他都在筹划着留在京城之后的事——既然皇帝不顾脸面把他留下,就得有分他一杯羹的觉悟。   *   王府之中诸多热闹, 隔壁院落依旧简单而温馨。   清明之后又过了一个月,简浩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教习。   尽管记忆里已经有了这个人的存在,“亲眼”看到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同。   这位教习名叫安泰,没有姓氏。安雅长公主说他是天狼国人, 简浩却觉得他有点像“混血儿”——他的五官轮廓明显比府中那些天狼护卫柔和许多, 更偏向于大夏人。   简浩兴致勃勃地和他说了几句话, 之后的热情就少了一大半。   又是一个喜欢板着脸不爱说话不爱笑的人,除了谈到武学能多说两句之外,其余时候都是问一句答一句, 一点意思都没有。   ——应该把他介绍给安慕西,或者那个冷面王爷……   想到这三个人坐在一起脸对着脸一言不发的画面,简小世子咕唧咕唧笑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的是,安泰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在暗自吃惊,武者的敏感让他觉察出这个小世子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   为了欢迎安泰回府,简浩把两个小伙伴请过来吃吃喝喝。   安慕西和黎书正式递了拜帖,府上为他们准备了一场小宴。   简浩兴冲冲地带着两位好友去见安雅长公主。   黎书在女性长辈面前总会不自觉流露出憨实乖巧的姿态,安雅长公主第一次见他就很喜欢。   安慕西是第一次过来,见到如同谪仙般的安雅长公主明显有些紧张,好在这人心理素质过硬,即便手脚僵硬,一举一动依旧十分得体。   安慕西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的揖礼,声音清朗,语调不高不低,“长公主殿下,这是晚辈在漠北时猎到的白羽鸟做成了披肩,选取了胸颈间最柔最软的细羽,春秋出游防寒护体最为便宜。”   他话音一落,便有身手敏捷的小厮托着精美的礼盒,躬身送到安雅长公主面前。   兰心管家上前接了,拿给她看。   “有心了。”安雅长公主露出温和而得体的笑,眼中的神采却明显暗了几分。   安慕西适时说道:“这种白羽鸟在漠北数量非常多,惯爱破坏牧草,有时会啄死牧民的羊羔。当地牧民不堪其扰,便央求叔父助他们猎鸟……”   安慕西简单而从容地把“这种鸟很坏,死不足惜”的意思传达出来。   不得不说,安雅长公主虽然没说什么,表情却与方才大不相同,笑容里更多了几分真心,“安将军大义。”   安慕西躬身作揖,替叔父受了这句赞,然后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垂手不语。   安府的小厮得了长公主的奖,亦行礼退下,进退间无不礼仪周全。   简浩和黎书在旁边看着,简直目瞪口呆。   ——带着帅气跟班的小酸奶真是超级拉风啊!   ——没想到安兄如此擅于讨好(女性)长辈!说好的沉默寡言、不通世故呢?   所以说,有些人看似闷声不语,却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得到在意之人的青睐;有些人表面精明炸乎,最后只能被别人哄回家——都是注定的。   *   端午将至,朝堂内外都在讨论龙池宴会之事。   每年端午,皇帝都会在兴庆殿的龙池边上摆下酒宴,召文武百官进行龙舟竞渡。   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组织龙舟队伍前去参赛,获胜之队会得到大量的赏赐。   简浩一听有这样的热闹,自然不会放过,他一拍桌子,豪情万丈地说:“咱们也要参加,赢第一!”   黎书其实不想打击他,然而还是忍不住说道:“每年拨头筹的都是陛下的飞龙队。”“飞龙队”的人都是从皇帝的禁卫队中选出,个个强悍。   简浩却浑不在意,反而信心十足地说道:“咱们造一条速度最快的船出来,管他是飞龙队还是飞虎队,照样赢!”   黎书有些为难,“可是……在陛下面前,没人敢赢吧?”   简浩不屑地撇了撇嘴,拍拍安慕西的肩膀,“小酸奶,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安慕西抱着剑,虽依旧面无表情,黑眸中的桀骜却体现出真切的少年心性。   简浩看向黎书。   黎书仍然有些犹豫。   简浩故意拿话激他,“既然这么担心,你就不要参加了,在旁边给我和小酸奶加油鼓劲、看着我们拿奖好了!”   “不行不行,我参加我参加!”黎书连忙说道。   ——不就是赢皇帝吗?大概不会被父亲打死……吧?   这样的担忧,就像他们已经赢了似的。   *   他们要自己造船,就得比别人早一个多月的时间开始准备。   这件事说起来轻松,其中涉及的一应事务却并非常人可以办到。   就拿花银子这一项来说,如果没有简小世子的财大气粗,他们只能干瞪眼。   不得不说的是,安小酸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当他把满满一箱银角子、金豆子、大元宝放在小伙伴们面前的时候,不仅是黎书,就连简浩都吃了一惊。   “小酸奶,你这是去抢银行了?”   安慕西不知何为“银行”,然而听到“抢”字,他却皱了皱眉,淡淡地说道:“没有。”   “安兄安兄,你何来如此多的钱财?”黎书睁着一双小鹿斑比似的眼睛看着他,那模样好像在说“教教我教教我”。   安慕西看了眼那只装满金银的大箱子,不甚在意地说:“有压岁钱,还有打仗得的赏钱。”   黎书顿时垮下肩膀——无论是压岁钱还是战功,他一样都指望不上!   简浩见他失落,嘻嘻一笑,随手抓了把金豆子塞到他手里,“来,小梨子,哥哥给你的压岁钱。”   黎书皱着一张小圆脸,毫不犹豫地把金豆子装到了荷包里。   简浩:……   真是有“钱”途!   ***   虽然黎书起初有些犹豫,然而真正准备起来的时候,他却是最积极、最忙碌的那个。   简浩负责提供做船和练习的场地——公主府的后院。   那里既有可以作为工作间的空屋子,又有曲江流过,就像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掌舵、滑桨、喊口号的船员都由安慕西提供,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难。   安小酸奶甚至利用军中的关系,特意请来一位辽东军的水军校尉作为总教头,对船员们进行针对性的水上训练。   其余的掌管财物、购买材料、设计图纸、聘用木工船工等等活计全都压在了黎书身上。   好在他有五个姐夫可以随时拉过来做壮丁。   黎书的大姐夫在户部,可以帮着做账、控制收支;二姐夫在工部,他那里的船匠木工都是最专业,这些人当然不介意和上锋拉近关系,更何况还能赚个外快;三姐夫是万年县令,管辖着西市的大小商铺,物资采买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所以,黎书非常忙,忙着撒娇和动嘴。   *   安雅长公主府是五进的院落。除前庭后寝之外,还有一个雅致而独特的花园,占了整整一进的地方,再往后是下人们吃住劳作的居所。   公主府人员简单,最后一进一直空着。这倒方便了简浩他们。   莫管家找人把四进、五进之间相连的大门垒起来,只留了个月亮门方便下人送茶水吃食等物,平时日夜有人守着,谨防有人擅闯。   外来人员皆从后门进出,每天到点把门一关,由着他们可着劲儿地折腾。   *   这边的热闹自然没有瞒过平王府。   秦老九先前说错了话,不敢在平王殿下跟前晃悠,干脆骑到墙头上,磕着瓜子,看着这边忙忙碌碌,权当给自己找乐子。   这人也是管不住嘴,每天看到了什么新鲜事,都要跑到顾飞白跟前说一说,这话自然就会传到平王殿下耳朵里。   因此,虽然平王殿下有意没再去见简小世子,对方的事他却半点没落下。   听到简小世子在造船的消息,平王殿下挑了挑眉,莫名有些期待。 第30章 端午·杰克号   【谁坑我老攻我吓谁】   船舶司的师傅们画的那些图样, 简浩一个都看不上,理由只有一个——不够拉风。   他干脆自个儿抓起黎书给他做的丑不拉几的炭笔,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炭条质感较软, 笔迹却深, 虽然不如铅笔方便, 至少比毛笔用起来流畅得多。   工部几位绘图师傅从简浩画下的第一笔开始,都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一来因为简小世子娴熟的手上功夫,二来因为他手中的笔。   到底是技术人员,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有人忍不住问道:“敢问世子爷,您手上使的可是炭条?”   简浩点了点头,手下不停,继续画。   几位小吏对视一眼,继续说道:“不瞒您说,我等绘图时偶有用到炭条, 却没您手上这个小巧方便。”   “这就算好的了?”面对这群古人,简小世子没由来生出炫耀的心思,“我从前用过一种笔,里面有细长的芯, 外面裹上木头, 直接削个尖就能用。”   他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 一边在旁边的废纸上画了个铅笔的模样,拿手在上头指了指,“上面这块叫橡皮, 画错了可以随时擦,怎么样,比这个炭条好吧?”   几位工部小吏全都围拢过来,看着纸上的铅笔图样啧啧称奇,“若是此物能够为我等所用,绘图作画定能事半功倍!”   简小世子扬着嘴角,尾巴险些翘到天上去。   就在他洋洋得意的时候,突然有人问道:“敢问世子殿下,这样的好物您从何处得到?花费几何?可否在民间推而广之?”   简浩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只得干巴巴地回道:“忘了。”说完,便埋下头去,装作十分忙碌的样子。   众人拿不准这位小爷的脾气,定然不敢再问,而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旁,兀自讨论起来。   简浩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忙碌的午后,他一个小小的显摆举动,在不久之后改变了千千万万学子的命运。   ***   船舶司的师傅们看着宣纸上那个花花绿绿的大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颜色快要和那条船一样了。   有人鼓起勇气,解释道:“世子爷,龙舟竞渡所选船只无一不是长、窄、轻、浅,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破开水流,缩短用时……至于外表如何,反而位于其次。”   言下之意便是,您的这条船华而不实,绝对赢不了。   简浩才不管那么多,“好看就行,放心,我有秘密武器,肯定能赢!”   师傅们不明白龙舟竞渡为何要用到“武器”,反正简小世子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好了。   反而是黎书,在姐夫们跟前吹了好大的牛皮,这回若是赢不了,肯定会被笑话,因此,他对于输赢反而比简浩还在意。   “简兄,我觉得师傅们说得很有道理呀,这个图纸你真不打算改改?”   简浩坚定地摇摇头,“不用,这样最好看。”   黎书顿时苦了一张脸,转过头来寻找盟友,“安兄,你一定不希望那些个银子打水漂吧?”   安慕西抱着剑,看着院墙那边上蹿下跳的小狼崽,毫不犹豫地说道:“无妨。”   黎书简直要哭了。   ***   平王府和公主府同在玉叶坊,院墙连着院墙,只是府院太大,两家的大门开在不同的街上,这才造成了距离很远假相。   简浩一点都不介意秦老九骑在墙头上围观,甚至还会把自认为超棒的零部件特意摆到他看得见的地上显摆一番。   不过,倘若秦老九欺负他家儿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小狼崽在围墙底下嗷嗷叫,眦牙咧嘴地威胁着墙头上的人。   秦老九磕着瓜子呵呵笑,“你个小崽子,难不成还想把爷吓着?”   说着,便把手上的瓜子皮哗啦啦扔到小狼崽身上。   小狼崽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气得眼都红了,一边伸着爪子往围墙上蹿一边扯着嗓子嗷嗷乱叫。   【麻淡!狼大王刚洗的澡!刚洗的!】   秦老九咧开嘴,恶狠狠地捏了捏拳头,“凶什么凶?爷一只手就能扭断你的小脖子!”   简浩一听,顿时就怒了。   他随手从河边上抓了把石子,毫不客气地朝着秦老九扔了过去。   秦老九原本还在得意地笑,猛地听到一阵破空之声,连忙闪躲起来。   一边闪一身吱哇乱叫:“喂!喂!无冤无仇你扔我干嘛?”   “你扔我儿子,我就不能扔你?”   “你儿子?”秦老九一愣,下意义地看向小狼崽,又看看简浩,顿时瞪大眼睛,愣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溜圆的石子好巧不巧地砸在秦老九黝黑的脑门上,汉子吃痛,“呯”地一声,从高大的围墙上直直地掉了下去,落在湿滑的青苔上,砸了个大坑。   不远处,平王殿下默默地站着,耳边回荡着简小世子清朗的声音,“我儿子……”   莫名想到十五那日小世子头上毛毛的耳朵,平王殿下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   端午,龙池。   硕大的彩灯挂在暖阁四角,四面门窗悉数打开,露出帝王仪驾,身后是一众宫妃,由皇后领头,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皇子公主分列两旁,随王陪驾,公侯臣子坐在下首皆是喜气洋洋。   河岸上,旌旗皮鼓一溜排开,架势十足。   龙池之内,各府的龙舟早已停放齐整,蓄势待发。   在一众窄长而朴素的龙舟中间,一辆宽大而花哨的大船异常扎眼。   这辆船比其他龙舟足足宽上一倍,船头高高翘起,插着一面古里古怪的破旗子,船身漆着黑乎乎的颜色,如果不是黎书哭着喊着阻止,简浩还想画上个巨大的骷髅头。   最后,在黎书的坚决要求下,骷髅头没画,却写上了三个巨大的红字——杰克号。   当时黎书问他,“简兄,‘杰克’代表何意?”   简浩想也没想便说:“一个神,有他在,所有危险都能化解。”   看着简小世子笑得贼兮兮的脸,黎书真是一点都不信。   试想一下,黑乎乎的底面上写着鲜红的大字……   鲜红的……大字……   秦翔脑子飞快地转着,想要夸一夸。然而,大脑都转成离心机了,太子殿下才终于说出一句,“这颜色……倒是喜庆……”   皇帝陛下:呵呵呵。   平王殿下只比皇帝靠下半个位子。   他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只另类的大船,视线不由自主地放在对面桌上,笑得傻兮兮的小世子脸上。   ——到底是哪里来的乐观和自信呢?   *   铜锣一响,满船的健儿悉数准备起来。   皮鼓一敲,所有龙舟像是一道道水箭,嗖地射了出去。   不出众人所料,安雅长公主府的古古怪怪的“杰克号”落在了最后面。   暖阁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看向简小世子那张精致的脸,有可惜,也有鄙夷。   简浩却是浑然不觉,依旧维持着笑嘻嘻的模样,还不时跟旁边黎家的小子说上一两句。   等到其他船只将将划到一半,即将进入窄湾抢夺河道时,只见原本在河边站着静静围观的安小将军突然吹响手中的号角。   号声高亢而嘹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皇帝手中的杯盏猛地一抖,洒出大半杯来。   大太监慌忙接了,不着痕迹地给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   辰妃像个花蝴蝶似的扑到皇帝身边,抱住皇帝的手,一迭声地问道:“陛下、陛下可烫着?”   清亮的泪花倏地盈满眼眶,继而露出愤怒之色,“大胆狂徒,竟敢惊扰圣驾,来——”   没成想,她还没说说完,便被皇帝阻止,“无妨,爱妃不必大惊小怪。”   秦盛抽回手,表情淡淡的,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辰妃面色一僵,讪讪地退了回去。   皇后有意无意地朝她那边扫了一眼,面上带着盈盈的笑意。   简浩看着那女人夸张的演技,嘿嘿一笑,对着黎书无声地说道:“傻、叉。”   平王殿下看见了,唇角不自觉地高高扬起。   “王兄因何笑得如何开怀?”旁边突然响起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莫不是看到什么好玩之事?倒叫臣弟十分好奇。”   秦渊压下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了大皇子一眼,淡淡地应道:“无事。”   然而,听到大皇子的话之后,皇帝却明显黑了脸。   他看着秦渊,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一声大喊——   “好样的!”   “给力!”   “加油!”   “嗷嗷——”   简小世子如同得了羊癫疯,嗖地一下从坐位上站起来,蹦蹦跳跳地朝着暖阁外跑去。   黎小伴读红着小脸告罪一声,扎着脑袋跟在后面。   刚倒的新茶,皇帝陛下一滴没剩,悉数撒在了龙袍上。 第31章 端午·卖船   【出了一个大风头】   数条龙舟行到中途时, 河道突然变窄,因此龙舟们需要“抢道”,若能抢道成功, 还有几分赢面, 若是失败, 则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   简浩的龙舟又宽又重,两边装的是重橹而非轻桨,起步自然慢了别人一大截。然而,他丝毫不急, 因为他有秘密武器。   众船开始抢道,安慕西在岸上看得清楚,于是瞅准机会吹响号角。   舵手一听,立马发出信号。   别人只看见众位橹手不仅没有卖力划动,反而停了下来。下一刻,“扑通扑通”的水声响起, 那只“杰克号”在没人划动的情况下,竟然自己往前冲去。   高高翘起的船头扎入轻窄的龙舟之间,将它们碰得东倒西歪,船尾不知因何缘故翻涌出的巨大水涡严重影响了竞争对手们的航向。   当其他人手忙脚乱地稳住船只, 调整方向时, 杰克号早已在“扑通扑通”的响声中大摇大摆地向前冲去, 屁股后面留下一道荡漾的水波。   所有人,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杰克号无风自动,无桨而行, 全都傻了眼。   简小世子站在岸上,举着两只胳膊蹦蹦跳跳地欢呼。   “哦哦!螺旋桨!螺旋桨!”   “赢了赢了!妥妥的!”   一左一右两位少年,一个高大冷峻,一个清秀可爱,不约而同地露出欢喜的笑。   参加比赛的人家看看奇迹般冲向终点在大怪船,再看看这三个奇迹般的少年,欣赏者有之,厌恶者有之,好奇者有之。   无论他们的心情怎样,都无法阻止历史的脚步,让这三个尚显稚嫩的少年人,一步一步走上大夏朝,甚至整个东方世界无人能及的位置。   *   杰克号耀武扬威地在终点停着,其他龙舟蔫头耷拉脑地赶了过去。   皇帝的飞龙队看着那几个连自己都有些震惊的“杰克队”成员,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简浩高高兴兴地带着两个小伙伴去谢恩,眉眼弯弯,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美人表弟长了脸,虽然他自己的龙舟遭了殃,太子殿下依旧十分高兴。他拿眼看着简浩,眼中满是赞赏。   皇帝唇边虽然带着笑,眼中却隐忍着怒意。   他的袍角如今还湿着,龙舟的磕掉了一大块漆,如果不是尚有最后一丝涵养,他早就叫人把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叉出去。   至于赏赐……呵!   皇帝的心胸向来不甚宽广,明眼人都知道,此时此刻,不知多少人等着看这三个小少年被收拾。   皇帝看了眼桌上的粽子,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平王殿下却突然发了话,“龙舟甚是别致,来人,赏银千两。”   生生地把皇帝到口的“赏赐粽子”的话压了回去。   简浩转头,惊讶地看着他。   ——这个人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给他冷脸看吗?路上遇到了也装作不认识,哼,小爷我都生气了,才不要你的银子!   小太监捧着平王殿下的赏赐,恭恭敬敬地送到简浩跟前。   没成想,简小世子却是哼了一声,扭开脸,并不去接,也不谢恩。   可把黎书给急坏了,私下里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简浩权当没看见。   在场之人再次蒙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小世子拂了平王殿下的面?   皇帝的脸色却明显好了许多,平王与简府竟水火不容到了这样的地步!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担忧不已,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铁血无情的平王殿下肯定会翻脸。   没成想,秦渊只是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亲手拿过两张五百两银票,塞到了简小世子手里。   简小世子似乎做了什么,平王的身影太高大,挡住了旁人的视线,等他直起身时,众人只见简小世子把银子递给了旁边黎家的小子,黎小公子对着平王深深一拜。   平王殿下转身走了,一来一去皆是面无表情,熟悉的人却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愉悦之色。   简小世子却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敢拒绝平王殿下的赏赐、得了钱不仅不谢恩还摆脸色……   简小世子第一次在贵族圈中露面,便给人留下了“画风清奇”的深刻印象。   皇帝自然不能让平王压自己一头,只得把先前报复性的想法收回去,不仅赏了两千两银票,还端着一副慈爱的模样,温声勉励了几句。   黎书是三个人中唯一明白朝中局势的人,他都替皇帝累得慌。   皇帝最终还是扔给他们一大盘粽子,是最先端上来,已经冷掉的那盘。   简浩却半点不在意,后来又得了太子的赏,得了显王的赏,得了安王世子的赏,还有德川长公主等等,然后便乐呵呵地抱着,和小伙伴们分享去了。   ***   酒席吃完,皇帝退到别院之中,诸位妃嫔自然也跟了过去,其他人便可自由活动。   太子原本想找简浩去玩,结果被他老爹叫走了,眼中明显闪过一丝不情愿。   辰妃和二皇子看到了,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   中书舍人寒着一张脸,把自家大女婿、二女婿、三女婿叫到身边,低声斥道:“小书如此胡闹,你们为何不阻止?”   大女婿作为代表,躬身应道:“小婿几人只是顺手帮小书记账采买,对于龙舟的式样,事先毫不知情。”   中书舍人瞪着眼,“你们当真不知道?”   二女婿、三女婿扎着脑袋不说话,大女婿面不改色地应道:“不仅小婿不知情,小婿猜想,小书定然也是不知的。”   相较他的淡然,中书舍人明显有些大惊小怪,他瞪着眼,猜想道:“你是说……这都是那个简小世子的主意?”   大女婿低着头,不吱声,看在对方的眼里,等同于默认。   中书舍人哼了一声,低声道:“绝不能再让他跟简小世子来往了!”   他丢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闵江白、宁子熙面面相觑,有些为难地说道:“姐夫,咱们真的要同岳父大人……”对着干么?   岳明朗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无妨。”   *   暖阁内。   顾飞白检查了门窗各处,确定无人窃听,才对秦渊点了点头。   林明知一改往日笑意温和的模样,略带焦急地说道:“殿下,那只船定然是安装了十分精妙之物,想来就在船尾!”   秦渊自然也看到了,龙舟无风自动,船尾激起巨大的水花,他远远地坐在阁中,看得不甚清楚。   顾飞白转头看向秦老九,“你站得最近,可是看清了?他们有无特别动作?”   秦老九挠挠头,讪讪地说道:“就光看见小卷毛乍乎了,没注意那条怪船!”   顾飞白提起剑,恨不得把人打一顿,幸好被海晏拦住,这才没给平王添堵。   林明知都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摇摇头。   “有些人还真是半点都指望不上!”顾飞白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河清从角落里走出来,弱弱地说道:“我看到了……”   一屋子的视线,齐刷刷地放到他的脸上。   河清咽了咽口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他们船后面有个圆形的东西,像、像四叶草……船尾坐着两人,起初一直没有动作,后来、后来他们用力踩踏着像是轮子的东西,船这才变得很快……”   秦渊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林明知略显急切地问道:“什么样的‘四叶草’?”   “就、就是四叶草啊!”河清挠挠头。   秦老九刚刚被众人鄙视,正觉得没面子,此时听他们在这儿猜来猜去,没好气地说道:“瞎猜半天有什么用?若真想知道,把那条破船找要过来看一看不就得了!”   简浩先前做船的时候就没瞒他,河清说的那个“四叶草”他早就看过了,只是没放在心上而已。   ——幸好这话他没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不然即使不被打死也会被送回岭南。   即便如此,他还是遭到鄙视。   顾飞白敲着他的脑袋,咬牙说道:“你若能要过来,我就服你。”   秦老九挠挠被敲的地方,憨声道:“要不过来就买,那家伙一看就是个财迷。”   顾飞白翻了个白眼,“你去买一个试试?若果真能买过来,我请你三顿酒!”   秦老九一听,顿时上了心,“你说的是真的?”   顾飞白没好气地应道:“放心吧,假不了。”   于是,秦老九便无比自信地去找简浩了。   彼时,三个少年正蹲在河边的大柳树下吃粽子。旁边坐着个丰神俊秀的青年人。   “姐夫,你别光坐着,一起吃啊?”简浩把被刨得一片狼藉的粽子盘推到岳明朗跟前。   岳明朗早就了解了简浩与众不同的性情,对他这声“姐夫”半点惊讶都没有。他勾起唇角,应道:“方才用过膳,并不饿。”   那一笑,端的是风光霁月,俊朗无双。   简浩呆了呆,眼晶亮亮地看向黎书,非常大声地窃窃私语道:“咱姐夫可真帅!”   黎书埋着小脑袋,一边啃粽子一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他知道,简浩嘴里的“帅”就是俊俏的意思。   ——他家大姐夫自然长得俊,是所有姐夫中最俊的那一个。   岳明朗看到黎书点头,俊逸的脸上露出清清浅浅的笑。   简浩大大咧咧地瞄了一眼,又被帅到了。   秦老九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他看到简浩等人正在吃粽子,不由地撇了撇嘴——他们忙活了大半天还没吃饭呢,都是因为这个小卷毛!   秦老九毫不客气地说:“喂,小卷毛。”   简浩瞅了他一眼,怼了句,“大黑头。”   秦老九瞪眼,然后又想到了顾飞白的三顿酒席,于是耐着性子问道:“龙舟卖不?”   简浩原本想让他“滚”,然而不知想到什么,转了转眼珠,心里开始冒坏水。   他踢了踢黎书,“小梨子,龙舟卖不?”   黎书正伸着一只白生生的小细手挑粽子,不甚在意地回道:“你的主意,你说了算。”   简浩瞅了秦老九一眼,“得看你出多少钱。”   “你要多少?”一个破船而已,秦老九自认出得起。   简小世子再次踢黎书,“你管账,你说要多少?”   黎书拿小脏爪子戳了戳自家姐夫,“姐夫,要多少?”   岳明朗淡淡地看了秦老九一眼,没有错过他腰间独属岭南军的腰牌,这才开口道:“至少千两……”   秦老九瞪眼。   “黄金。”岳明朗淡淡地补充道。   简浩心里狠狠地吃了一惊,表面又要拼命保持住并不在意的样子,他装作非常不屑的模样,斜着眼睛看秦老九,“听到没?”   秦老九简直气死,“一千两!黄金!你还不如去抢!”   简浩也生气了,把粽子皮扔到他身上,“去去去,没钱赶紧走,我们没粽子分给你。”   秦老九回去,肺里的气还没有消下去。   他瞪着眼睛拍桌子,“你们知道他卖多少钱吗?一千两黄金!一条破船!黑死他吧!”   林明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秦渊眼中也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喜。 第32章 端午·脸红   【在心里断绝关系】   林明知显得有些急, 站起来说道:“殿下, 我和老九去一趟。”   秦渊摆摆手,平静地应道:“本王亲自去。”   林明知虽然吃惊,又觉得理所应当,“对对, 殿下去更显得郑重些!”   秦渊没说话, 他并不在意郑重不郑重的问题, 只是心里很清楚,林明知根本应付不了那只小耗子。   简浩看到秦渊的时候, 撇了撇嘴,心里很不高兴。   ——这个人也忒奇怪了些, 原本还把他当成朋友, 谁知道他三天香两天臭, 好的时候做事大方,不好的时候就冷着脸。   上次在皇城根下碰上了,简浩特别兴奋地跟他打招呼,结果他就像没听见似的, 冷着脸走了,闹得简小世子被人嘲笑一通,说是巴结平王之类的。   简小世子默默地在心里和秦渊断绝了朋友关系。   秦渊的视线在地上那堆粽子皮上一闪而过,落在简小世子气呼呼的脸上。   简浩却故意不看他, 恶狠狠地把粽子当成某人来咬。   岳明朗恭恭敬敬地揖身道:“下官参见平王殿下。”   “参、参见平王殿下。”黎书连忙跳起来,黏着满手的粽子,歪歪扭扭地行礼。   安慕西就显得淡定得多, 他把宝剑别在腰间,对着平王殿下行了个武将之间的拱手礼。   秦渊冲着三人点点头,深邃的眸子定格在简小世子精致的侧脸上。   简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幅度地扭了下身子,背对着他。   扭完之后又觉得这样忒没气势了些,嗖地一下扭回来,瞪着一双圆眼睛和秦渊对视。   平王殿下似乎是笑了一下,嘴角的幅度很小,并不明显。   就在简浩兀自愣怔之时,秦渊淡淡地开口,声线清冽,“一千两黄金?”   简小世子鼓了鼓脸,冷声冷气地说:“长价了,一千一。”   平王殿下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向曲水伸出手。   曲水从怀里掏出一大摞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到秦渊手上。   “身上没带着金子,折合成银票。”秦渊说着,便递到简浩面前。   简浩一口回绝,“不行,要金元宝。”   秦渊曲手敲敲他的脑门,亲昵而又无奈。   平王殿下靠得很近,五官俊朗,浑身上下散发着强悍的男人气息,简小世子没出息地红了脸。   秦渊看着他,又向曲水要了一摞银票,厚厚的一叠放在一起,把简小世子的手掰开,塞到他手里。   同是男人,平王殿下的手宽大而温暖,带着明显的薄茧,不知怎么的,简浩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想起来推拒,就连事先想好的让岳明朗检验真假故意气他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找人去拉船吧,我们不管送。”半晌,简小世子才闷闷地嘟囔了一句,试图找回一点点场子。   秦渊嗯了一声,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简小世子几乎要炸毛,他才转身欲走。   “平王殿下请留步。”岳明朗从袖兜里掏出一卷图纸,恭敬地捧到秦渊面前,没有多言。   秦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拿眼看着岳明朗,并不去接。   曲水、流觞一左一右站着,隔绝了周围明里暗里打探的视线。   岳明朗伸着手,也不觉尴尬,而是平静地补充道:“之前的价钱本就包括构造图,殿下不必客气。”   秦渊看了他好一会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讨好的嫌疑,然而,并没有。   他这才点了点头,挡住曲水上前的脚步,亲手接下。   平王殿下深深地看了岳明朗一眼,方才离开。   岳明朗直起身,看着秦渊等人的背影,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   简浩毫不犹豫地把那一摞厚厚的银票交给岳明朗,“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姐夫给大伙分了吧!”   岳明朗没有推辞,只是语带调侃地说:“世子那份要换成金元宝么?”   “也有我的吗?”简浩原本没有把他们仨算进去,龙舟的本钱,之前的那些赏赐已经足够三个小伙伴分了。   “自然,世子殿下也是出了力的。”   简浩嘻嘻一笑,使劲点了点头,“那就换成金元宝。”最爱金元宝了!   岳明朗笑得温和而耐心,就像面对小孩子,   黎书看着那摞超厚的银子,眼睛都直了,“一千两黄金换成银票有这么多啊?”   岳明朗不用数,拿手一捏便知道了具体数目,“平王殿下多给了一倍之数。”   黎书张大嘴巴,啧啧称奇,“平王真有钱,这么多钱买一条怪船,不亏啊?”   “怎么会亏?”岳明朗看着唇红齿白的少年,笑容得意味深长。   ——两千余两黄金换取整个大夏朝的海域防线和半个江山,平王殿下简直赚大了。   黎书摇摇脑袋,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于是只能继续埋头吃粽子。   简浩巴着脖子朝他那边瞅了一眼,“你吃的甜的咸的?”   黎书使劲咬了一口,露出大半个蛋黄,“咸的。”   简小世子移开视线,显然没啥兴趣,“有没有不甜不咸的?”   黎书想了想,从盘子里挑出一个甜粽,把上面的大蜜枣抠掉,“这样就行了。”   简浩挑了挑眉,笑呵呵地接了过去,“不是我夸你,小梨子,你这脑袋瓜子就是好使,一准儿能做大官!”   黎书嘿嘿一笑,心里可美。   岳明朗和安慕西看着他们,一个笑容和熙,一个眼含暖意,伴着河边的清风垂柳,安宁而美好。   *   暖阁中,众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秦渊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林明知一眼便看到了他手中握得发皱的图卷,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   ——如果能将那种无风自动的装置安在他们的战船之上,何愁水匪不除!何愁岭南军不强大!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一个属于他们平王府的时代!   秦老九却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秦渊,“王、王爷,您真买了?”   秦渊点了点头,态度明显对他好了些——如果不是秦老九提议,他们完全想不到还可以把船买过来。   所有人都觉得,简浩根本不可能会卖!   新型动力系统,只要对海域防线稍稍了解的人都会知道,这将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皇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之后一旦有人提醒,他决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图纸已经到了他们手上,龙池的怪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被开回城外的别院,并严密地看守起来。就算皇帝事后想起来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众人更加不不解的是简小世子的态度。   他作为平西军的继承人、太子的母家表弟,真就把船连同图纸一起卖给了他们?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秦老九却急了,“那么贵!一条破船!在岭南足以买上十几二十条!”   顾飞白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那些船能和这个比吗?我警告你,到了外面不许瞎说!”   秦老九依旧在那儿念念叨叨,“小卷毛真是黑死心了,要那么多钱也不怕噎着!”   所有人都拿看傻子一样的视线看着他。   ——果然,奇葩的世界,他们不懂。   *   船只交接的时候,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安慕西选出的这些船工都是镇北军的精锐兵士,并不会把岭南军看在眼里。因此,当秦渊的人前去要船的时候,两边差点打起来。   莫管家跑到简浩这里哭,“平王殿下抢咱们的船!”   简浩这才想起来,他们光顾着吃粽子了,还没来得及把卖船的消息告诉自己人。   于是,他亲自跟过去,给每个船工以及岸上打杂的仆从一人发了两张银票,大大咧咧地说道:“爷把龙舟给卖了,给哥几个儿换酒喝。”   莫管家抹抹眼泪,默默地把仆从们的银票收了,给他们换成小额的银锭子,多出来的那些重新匀给镇北府的兵士们。   尽管如此,仆从们依旧感激涕零——他们都是公主府的三等仆从,这些银子几乎能抵上他们三五年的工钱。   对方自然推拒一番,莫管家十分诚恳地说道:“我等下人只是打打杂而已,各位军爷整日辛苦,又立了大功,这些银票自然该是各位拿着。”   镇西军的汉子们心里畅快,他们早就知道简小世子看着软软嫩嫩,做起事来却义气得很,公主府的管家心思也敞亮,他们家小将军交的这个朋友,没毛病!   其他船工看着他们这边,一个个傻眼了。   ——看看人家,不仅有皇帝陛下的赏,还有小主子的银票拿!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皇帝陛下的飞龙队再次受了一回重重的打击。 第33章 端午·求和   【平王殿下追妻记】   简小世子的“凶名”首先是在平王府表现出来的, 先是围观公主銮驾和平王呛声, 之后又有闹市拦马事件,再之后又挖空了平王府的荷花池。   因为王府中人对他的特别关注,因此第一个发现了简小世子的“旺夫”体质。   就连林明知先生都提议说:“殿下不妨同这位简小世子交个朋友,即便能沾些运道也是好的。”   向来得人尊重的林先生, 却惹来平王殿下严厉的瞪视。   林明知连连告饶, 再不敢提。   等到沉着脸的平王殿下走后, 林明知立马收起惶恐的神色,笑得意味深长。   顾飞白暗搓搓地凑到他跟前, 虚心地说:“先生,求指导。”   林明知摇摇扇子, 笑眯眯地说:“倘若你珍视一个人, 是利用他, 还是远离他?”   “必须不能利用啊!”顾飞白毫不犹豫地说,然而又有些纠结,“可是……也不想远离。”   林明知敲敲他的脑袋,“那就妥了。”   他所做的, 只是帮助平王殿下排除了“利用”这一选项而已。   ***   简小世子发现二殿下又不见了。   ——哼,八成是爬墙到隔壁找相好了!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雪白白是平王殿下养的猫了,那天平王殿下特意带它到皇陵看旧主人, 所以才会被简小世子当作野猫捉住。   简浩一边往墙根底下垫石头一边气哼哼地想:如果不是小狼崽整日里蔫耷耷怪可怜,他才不会主动跑到那个冷面王爷家里去找猫!   眼看着简小世子爬上墙头,就要翻过去, 躲在最近的那棵凤凰木上的某一却没有出手。   某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得转了转手腕,打算前去阻止。然而,他刚一动就被某三拉住。   某二疑惑地看向某三。   某三指了指窗棂内平王殿下的身影。   此时,他们的主子——平王殿下正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笨拙的小世子,并未发出任何指示。   某二愣了愣,再次将视线放到简小世子身上。   此时,简浩正垂着两条腿,跨坐在墙头上,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手边的墙头草。他皱着脸往湿润的青苔上看了一眼。   ——唔,好高,还有个大坑。   他试探性地伸出一条腿,又连忙缩了回去。   ——我一定是有恐高症吧?这是、是……天生的,才不是胆子小不敢跳!   他整个人趴在墙头上,闭上眼睛,两条腿一起往下垂,唔,美人娘亲诶,还是不敢跳!   简小世子心一横,干脆不爬了,大不了翻回去好了!   然而,此时他上半身挂在墙上,腰个腿都垂在下面,右腿往上抬了抬,够不着墙头,又试了试左腿,还是够不到。   简浩整个人都僵住了。   ——都怪二殿下,找到了一定打一顿!   窗棂之内,平王殿下黑亮的瞳眸中染上了浓浓的笑意。   心情大好的平王殿下朝着凤凰木上的某一递了个眼色。   一道黑影闪过,简小世子被人掐着胳膊,不轻不重地放到地上。   他就像个小乌龟似的,脸埋在青苔里,抖了抖手脚,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诶?我居然跳下来了?”简小世子晃了晃脑袋,“不会是有人帮忙吧?”   比如,“长在空气里”的暗卫什么的。   简小世子嘿嘿一笑,冲着空气抱了抱拳,“谢啦!”   然后,便蹭蹭地跑掉了,就像后面有鬼追似的。   某一摸摸鼻子,有种淡淡的忧伤。   简小世子身边的暗卫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世子爷进入平王府,不仅没有半点紧张,反而松了口气。这些人和某家的兄弟们交换了数个眼神,然后便回到寓所睡大觉去了。   也是心大得很。   直到简浩跑远了,平王殿下才从阁楼里出来。   他找来打理凤凰院的仆从,指着墙根底下那片青苔说:“此处太低,加高三尺。”   仆从愣了愣,院墙总共不过八尺,若将地面加高三尺的话……   当然,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以及嘴严,不然秦渊也不可能继续留他在凤凰院——仆从连连应下,赶紧去办了。   某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无比感激地看向某三。   *   简小世子猫着腰,从这个花丛蹿到那个花丛,以一种梁上君子的惯用姿势在平王府偷偷摸摸地找着猫。   全府上下得了平王殿下的暗示,无论是巡逻的兵士还是劳作的下人,都努力避开简小世子的活动范围,就算不小心遇上了也要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简浩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第三个下人扎着脑袋从自己藏身的树干后面匆匆走过,忍不住“唧唧咕咕”地笑了起来。   “冷面王爷府里的人也是够差劲的,小爷我将将使出三分本事都发现不了,嘿嘿嘿……”   平王府众人:世子爷我们求您下次一定要辛苦一下使出十分本事,要知道“生演”什么的,很累的!   简浩听不到众人的心声,此时,他正转着圆圆的耳廓,捕捉方圆十里之内的猫叫。   唔,好多猫叫,唯独没有二殿下的,雪白白也没有。   平王殿下站在假山旁,伴着哗哗的水流,低声问道:“那两只猫现在何处?”   二管家嘻嘻一笑,悄悄说道:“喂了些泡了甜酒的嫩鱼肉,正在猫房里睡得香!”   二管家得意极了,这样的好主意可是他想出来的。   然而,平王殿下并没有表扬他,反而微微地蹙起眉头,“会不会伤了身子?”   二管家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拼命保证道:“我问了佘老,他老人家说小世子家的猫和咱们府里的猫一样,体质特殊,百毒不侵。”   平王殿下有些愣怔,“此话当真?”   二管家连连点头。   秦渊面色平静地吩咐道:“把猫移到马厩再弄醒,喂些它们喜欢的吃食,一时半刻别叫它们离开。”   二管家连忙道了声“是”,然后便一溜小跑着去办了。   秦渊垂着眼睛看着湖中的水波,若有所思。   大管家上前两步,低声问道:“王爷,要不要派人去安雅长公主府查查那只猫的来例?”   “不必。”秦渊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要打扰长公主。”   大管家连忙躬身,应了声“是”。   他分明看到,平王府的“王妃”正拍着翅膀越飞越远。   ***   简浩找了半晌,连根猫毛都没找到,一时间有些丧气。   反正平王府的人也“看”不到他,他干脆大摇大摆地跑到庭院里,揪人家的桑葚吃。   院子里有个大眼睛的小男孩,白白的,有点瘦,模样挺乖。   自从简浩大模大样地走进桑梓院,小男孩子就在愣愣地看着他。   简浩吃得满手紫色,嘴上也沾了一圈。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跑到屋子里拿出一条布巾递到他面前,“擦一擦吧。”   简浩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能看见我?”   小男孩被他问得一愣,“自然。”   简浩这才舒了口气——险些以为他从墙上摔下来,学会隐身了。   他把雪白色的布巾接到手里,说了声“谢谢”。   “不必客气。”小男孩穿着得体,教养也很好。   紫乎乎的爪子胡乱擦了一下,把布巾染得一块一块。   小男孩愣了愣,却没说什么。   简浩瞅了眼他矮矮的个子,随手从树上揪下来一把对桑葚,塞到他手里,“你也吃啊。”   此物过了陌生人的手……   且尚未洗过……   然而,小男孩实在抵挡不住简浩的眼神攻势,硬着头皮吃了一颗。   “甚甜。”   简浩笑笑,刚想说什么,突然耳朵一动,他听到了二殿下的声音!   “啊,我有事,先走啦!”简浩丢下一句,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院子。   ——小崽子,看我找到你不打你PP!   小男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桑葚,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   *   最终,二殿下并没有被打PP。   简浩循着声音找到马厩,一眼就看到了围栏里的小白马,至于嗷嗷叫的二殿下什么的,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把围栏打开,兴奋地绕着小白马转了好几圈。   ——哇!真的超白啊,一根杂毛都没有!长大之后一定超英俊!   简浩完全把之前“断绝朋友关系”的打算抛到脑后,一路跑着到了王府主院。   二管家躲闪不及,被简小世子逮了个正着。   “你家王爷在哪儿?”   “书、书房。”二管家就像被恶人挟持的小可怜,战战兢兢地说道。   ——这演技,王爷一定会给满分吧?   简小世子十分配合地冲他眦了眦小白牙,然后才把人放开,抬腿往前跑。   二管家在后面弱弱地提醒道:“跑、跑反了。”   简浩脚下一顿,就像没听到似的,面色如常地绕着中庭的月桂树转了个圈,煞有介事地说:“这棵槐树真细啊!”   然后才调转方向,朝着书房跑去。   槐、槐树?   二管家嘴角一抽,默默地看了眼那棵细细的“槐树”。   那里原本种着一棵碗口粗的红杏,只因“王妃”不喜欢,他才和大管家商量着挖掉了,换成月桂。   有眼不识月桂树的小世子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人家书房,就像在自己府中一样。   平王殿下正坐在案前,认真地看着一张海防图。   简小世子瞄了一眼,腆着脸凑过去,“看书呐?”   平王殿下嘴角一抽,看着那张“书”,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你的书房真大呀!”简浩没话找话。   “请随意。”平王殿下大度地说。   简小世子“啊”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又回到平王身边,轻咳一声,板着脸说道:“呐,我前面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   简小世子转了转眼珠,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把小白马送给我赔罪,我就考虑一下原谅你。”   “好。”   “如果你不同意——诶?你同意啦?”简浩眨眨眼,惊奇地看向秦渊。   秦渊注视着他那双棕色的眼睛,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这人超级大方!”简小耗子一激动,整个人扒到平王殿下身上,使劲抱了抱。   平王殿下身子一僵,又很快放松,向来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捏在那只软软的耳朵上。   小耳朵难耐地抖了抖,微微地透出一抹粉红。   平王殿下原本只想捏一下,然而手感太好,完全不想放开。   他毫不客气地揉了又揉,简小世子看在小白马的面子上,主动扬起脑袋,表现得十分大度。   没成想,那只原本白白嫩嫩透着浅粉色的小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长,变尖,长出了一层又短又软的小灰毛。 第34章 端午·门荫(修)   【去平王家偷题】   两只毛乎乎的小灰耳朵从棕色的发丝间伸出来, 一抖一抖地支愣着。   秦渊愣了愣, 手不舍地放下来,只拿一双眼睛贪婪地看着。   简浩觉得耳朵有点痒,抬起手挠了一下。   咦?   细白的手指在耳朵上抠了抠,揪下一根小灰毛。   平王殿下的心跟着一颤, 下意识地抓住那只手。   简浩心里好奇, 换另一只手去揪, 又被秦渊握住。   简小世子也不恼,而是把耳朵弯下来, 斜着眼睛去看,“我耳朵上长毛了?”   平王殿下不知如何开口。   简小世子却不甚在意地说:“那天我做梦梦到耳朵长毛, 美人娘亲说我们都有狼神血统, 过了十五岁耳朵上就会长毛——我还以为是娘亲哄我, 没想到是真的。”   简浩抓了抓毛乎乎的小耳朵,又借用平王府的镜子照了照,除了最初的惊讶之外,心情竟然十分平静。   他心里隐隐地有一种感觉——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简浩随意地抖了抖耳朵尖, 就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似的,十分舒服。   秦渊心头一动,敏锐地问道:“长公主殿下也会变身?”   简小世子点了下脑袋,又很快顿住, 警惕地看向秦渊,“我干嘛告诉你?”   秦渊摸了摸那只毛耳朵,浅浅地扬起唇角。   简小世子鼓了鼓脸, 嘟哝道:“会不会很奇怪?”   “没有。”平王殿下声音清冷干脆,带着上位者的强势,十分令人信服。   简小世子这才满意地笑了。   他急着回去向安雅长公主显摆耳朵,于是匆匆跟秦渊告别,并强调道:“你说了小白马要给我,不能反悔!”   “嗯。”平王殿下多少有些不舍。   “我今天就要牵回去!”简小世子得寸进尺。   “公主府中无人会养大宛马,本王替你养着,你随时可以过来看。”   简浩怀疑地看着他——这人是不是后悔了,所以才故意这样说?   平王殿下适时说道:“白驰养在隔壁马厩,也可一并看到。”   简小世子眼睛一亮,与小白马相比,显然又帅又棒的大白马更有吸引力。   “那我以后要常来!”简小世子叉着腰,霸道地说。   平王殿下微微一笑,求之不得。   ***   龙舟动力装置的事被某些大臣在朝堂上提出来,然而皇帝大手一挥,不甚在意地说:“小孩子家的玩意儿,有何大用?”   转头便同工部的官员商量起了永乐宫的修建事宜。   左右两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忧色。   中书舍人黎卿则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早朝过后,他和三个女婿一道坐着黎家的马车回家。   黎卿板着脸,严肃地教训道:“这次之事陛下没有追究算是万幸,以后你等万不能再任由黎书胡来!”   三个女婿皆点头称是。   黎卿看了岳明朗一眼,继而把脸转开,和三女婿宁子熙说起了即将到来的门荫试。   宁子熙不慌不忙,恭敬却并不谄媚地回应着黎卿的问话。   回到黎府,黎卿照例带着三个女婿去向老父亲请安。   黎老相爷眯着眼有气无力地跟自家儿子几句话,之后理由都不找便把他打发走了,反而把三个孙女婿留下。   父亲对孙女婿的偏爱,黎卿早就习惯了。   不得不说,黎老丞相历经三朝,之所以受人敬仰,除了渊博的学识和亮眼的政绩外,还有他对门第观念的态度——黎老先生虽出自世家,却从不拒绝与寒门弟子结交。   就拿孙辈的婚事来说,黎书上面有七个姐姐,五个尚已婚配,除了大姐夫身世特殊,其他四位皆是学有所成的寒门子弟。   黎书自出生后便由黎老先相爷带到江南亲自教养,彼时岳明朗、闵江白、宁子熙皆未入京,老相爷致仕在家,便拿出所有的精力培养唯一的孙子和三个孙女婿。祖孙五人朝夕相处十余载,感情十分亲厚。   黎卿走后,老相爷一改半死不活的模样,立即变得精神矍烁。   闵、宁二人即便见了许多次,仍旧忍不住嘴角抽搐。   岳明朗却是面不改色地汇报道:“今日早朝余、陈两位大人提起螺旋桨之事,今上并未理会。”   黎老相爷面色一暗。   岳明朗继续道:“永乐宫的建造进入后期,西山金矿的收入悉数流入工部。”   黎老相爷看向闵江白。   闵江白沉重地点了点头,“西山之金的确用于永乐工事,尚且不够。”   黎老相爷难得动了怒,“不过一个道观,竟用一座金山去填!沉甸甸的金子,不用于军,不用于民,秦盛啊秦盛,他当真是不怕天谴!”   岳、闵、宁三人垂着头,脸色也不太好。   等到老相爷发泄得差不多了,岳明朗瞅准时机说道:“小书昨日同我说,想参加今夏的门荫试。”   黎老相爷神色一动,转而问道:“今年的门荫试可是由平王主持?”   岳明朗点了点头,“九成可能。”   黎老相爷沉吟片刻,说道:“那就参加吧!”   ***   “门荫试”是初夏时节大夏朝的头等大事。   大夏朝历来有明确规定,即使是官宦子弟通过门荫入仕也要进行正规的考试,择优录取。   虽然其中仍有一些弊端,至少比原本的门阀制度已经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与科举考试由礼部主持的规矩不同,门荫试的主考向来由有一定功勋或官职的宗室担任。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压制住世家之争。   皇帝正式下达手谕,今年的门荫试由平王殿下主持,兵部协办。   这样的安排足以说明,秦渊即将长留京中,而且,兵部已正式纳入平王殿下的势力范围。   虽然今上已极力避免,然而秦渊也并非善茬。此外,皇帝一心记挂着永乐宫的建造,平王的事反而放在了后面。   秦渊抓住这一时机,实实在在地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   原本三个小伙伴约好了,一起参加门荫试,结果黎书却被他爹拿着板子狠狠地打了一顿屁股。   若不是后来黎老相爷及时赶到,软软萌萌的小梨子恐怕就变成没有屁股的烂梨子了。   此时,黎书正趴在一品香的客房里,红着眼睛抱怨,“你们是不知道打板子有多疼!当时若不是想着同你们的约定,我肯定就妥协了。”   安慕西摸摸他的头,向来冰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简浩蹲在床边,看着他肿得老高的屁股嘿嘿笑,“猴屁股。”   黎书狠狠瞪了他一眼,干脆扭过头,不再理他。   简浩却贱兮兮地凑过去,好奇地问道:“小梨子,你爹干嘛打你?我祖母和美人娘亲听说我要考试都很高兴啊,还给我包了个大红包,说让咱们仨吃点好的,补一补。”   黎书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我能跟你比吗?你背过一篇‘子曰’就能得到先生夸奖,我策论少写俩字就得挨板子。”   被讽刺了,简浩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乐嘻嘻地摇头晃脑——反正被打屁股的不是我!   倒是安慕西,认真地说道:“你该参加科举,而非门荫。”   黎书苦了脸,他就是因为这个挨的打呀!   按照他爹的原话,“咱们黎家个个进士出身,到你这儿居然去参加门荫?不如现在就打死你,省得让黎家的列祖列宗跟着你丢人!”   安慕西也有些不解,“为何?”   黎书嘟了嘟嘴,闷闷地说道:“历来科举皆是千中取一,太凶残了。”   “凶残”这个词,还是他跟简浩学的。   “你定能高中。”安慕西面无表情地说着夸奖的话。   简浩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如果你都考不上,那整个大夏朝都没人能考上了。”   黎书终于咧开嘴,露出俩浅浅的酒窝,“你们太看得起我了。不瞒你们说,我之所以不走科举一途并非担心考不中,反而担心若是考中了,会白白地占去一个名额。”   想起三位姐夫不畏寒暑日夜苦读的情景,黎书叹了口气,“科举入仕无疑是寒门子弟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咱们既然有别的机会,为何要同他们去争这千中无一的名额?”   不得不说,黎书这样的想法放在大夏朝可谓另类至极。   在这个朝代,无论寒门还是世家,科举入仕都是光宗耀祖之事。越是世家,越在意这样的名声,他们才不会去想是不是会占用寒门子弟的名额。   更重要的是,历朝历代都沿袭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朝中两相,御前重臣,无一不是进士出身,至于门荫取士,最多走到三品算是到头了。   黎书期待着,这种情况到他这里能有所改变。   ——不得不说,小梨子也是一只有野心的梨子呢!   简浩拍着黎书的大腿,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小梨子,你真是一只高大威猛令人敬仰的好梨子!”   黎书不仅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咧着嘴痛呼出声,“诶,简兄别拍,疼疼疼!”   “啊,抱歉。”简浩没什么诚意地给他揉了揉,又惹得黎书一阵眦牙咧嘴。   简浩浑不在意,转了转眼珠,贼兮兮地说:“我有一个办法,咱们三个都能考中……”   虽然黎书觉得即使不用简浩的“办法”他也能考中,然而还是有些好奇,“简兄有何办法?”   安慕西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不知想到什么,简浩暗搓搓地笑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平王府的墙可好跳了,我可以去他家偷题!”   黎书倏地瞪大眼睛,安慕西也僵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第35章 端午·偷题   【第一次亲密接触】   这是简浩第三次翻上平王府的院墙, 他原本还在想, 会不会有“长在空气里的人”过来帮忙。   然而,等他往下看的时候,瞬间就乐了。   原本很深的青苔地面不知何时垒起一个又高又宽的“台阶”,台阶上铺着软软的草皮, 边上还种了一圈小花, 简直不能更贴心。   简浩拿腿比了比, 从墙头到台阶距离不过两米,于是他狼爪子一撑, 非常帅气地跳了下去,在此过程中还特别注意不伤到小花小草。   “谢谢啦!”简小世子拍着长满青草和小花的台阶, 笑嘻嘻地道了声谢。   凤凰院唯一的仆从躲在拐角处, 直到简小世子走远了, 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可以跟王爷交差了!   简浩现在已经知道平王府的人不会拦他了,于是他不仅不担心被人发现,反而会专门躲到下人们常常经过的地方,突然跳出来吓人一跳。   看着下人们(尤其是二管家)脸上惊悚的表情, 简小子世子往往会乐得哈哈大笑,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等到玩够了,他才熟门熟路地往书房跑去。   彼时,平王殿下正在书房同下属们议事, 听到驻守在凤凰院的府兵说简小世子又来了,不用秦渊吩咐,一干下属便主动勾肩搭背地走了。   简浩扒着门边探头探脑, 发现书房里空无一人,心头一喜,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有可能放在哪儿?”简小世子有贼心没贼胆,只敢拿一双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上手去翻。   “会不会在后面的书架上?”贼兮兮的视线从书案上转移,他打算去后面找一找。   然而,他刚一转身,便“咚”地一声撞到了一具硬梆梆的身体。   “唔……”   简小世子揉着酸疼的鼻子,另一只手抓着撞到他的罪魁祸首,瞪着眼睛,正打算踹上两脚,突然看到平王殿下那张喜怒不惊的脸。   “啊,你你你、你回来啦?”简浩立即摆出一副超级热情的模样,眉眼弯弯,露出一口小白牙。   秦渊背着手,垂着眼睛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那什么……”简小世子抓抓耳朵,脑袋里灵光一闪,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我来给你送点心,兰心姑姑做的点心,超好吃!”   说着,便无比真诚地打开纸包,两只手捧着送到秦渊面前。   秦渊低头一看,挑了挑眉。   “吃呀,很好吃。”简小世子保证道。   平王殿下终于开口,“这是点心?”   简小世子鼓鼓脸,往纸包上一瞅,“诶?”   本该晶莹剔透的莲蓉蜜糖糕,此时散落成一堆碎屑,晶莹可口的馅料也挤成一坨坨瘫倒着,看上去实在是……不忍直视。   “呃……”肯定是刚刚翻墙的时候挤坏的。   简小世子连忙收起脸上的讶异,一本正经地说:“啊,原本就是这样的,是不是很特别?”   说着,便拿起上面的一坨,在碎屑里滚了滚,煞有介事地说:“你看,这样沾着吃。”   他把变得更加奇怪的一坨丢到嘴里,嚼得可香,“嗯,真的很好吃!”   拼命咽下去之后,简小世子又捏起一坨馅,照着刚刚的样子在碎屑上滚了滚,殷切地送到平王殿下面前,“你也尝尝。”   秦渊足足犹豫了三秒,才在简小世子无比期待的目光中张开了嘴。   简浩连忙把那一坨“特别”的点心塞到他嘴里——毫不夸张,真的是“塞”。   由于太过急切,简小世子的手指不小心放进了对方嘴里,拿出来时,不可避免地碰到了秦渊温热的唇瓣。   平王殿下眼神一暗,墨色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他,面上却貌似淡定地咀嚼着。   简浩转了转眼珠,开始瞎编,“呐,我跟兰心姑姑说你不爱吃甜,所以让她做了不甜的馅,还合你的胃口吧?”   秦渊忽略掉口中腻死人的蜜糖味,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简浩立马就开心了,正打算再喂他一块,却被平王殿下捉住了手。   “留下来,慢慢吃。”说着,便拿另一只手把纸包叠好,放到了旁边的书案上。   简小世子连忙点点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书案上瞄,就连爪子被人抓着都没意识到。   秦渊牵着他,坐到方凳上。   简浩站在他旁边,爪子被人挟持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而是满心想着偷题的事。   平王殿下翻开一本书。   简小世子连看都没看。   平王殿下抽出一张崭新的封皮。   简小世子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习惯性地给他捏起了肩膀——这是他讨好祖母和美人娘亲的惯用招式。   因为一只手被秦渊牵着,所以他大半个身子都贴到了他的背上。   秦渊身子一僵,默默地放开那只小白爪。   简浩就像得到某种默许般,连忙顺杆爬。   他一边拿着一双小爪子在秦渊肩上捏捏捏,一边试探性地问道:“那个……今年是你监考啊?”   监考?平王殿下“嗯”了一声,没在他的用词上多做计较。   小爪子捏得更起劲,“是谁出题啊?”   “本王。”秦渊毫不犹豫地说。   简浩眼睛亮闪闪,“题出完了没有?”   “早已出完,准备印制。”秦渊似乎并不打算隐瞒。   “那……你有没有留底啊?”小爪子上的力道变得轻轻重重,爪子的主人似乎有些紧张。   平王殿下却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从方才开始,他就在粘一本书的封皮。此时,终于粘好了。   秦渊拿起毛笔,在上面写了两个大字。   简浩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他在做什么,只是一心沉浸在偷题的紧张中。   ——沃的天,就连上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   简小世子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人生都有第一次,我是简浩我怕谁!   于是,他把心一横,直接了当地说:“你这里有没有考题呀?给我一份呗!”   固然秦渊已经做好了被偷题的心理准备,却怎么也没想到简浩会如此直白、如此霸道、如此不见外地说出来。   冷硬的唇角微微上扬,秦渊把手里的书递给身后那只活蹦乱跳的小耗子。封皮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题册。   简浩一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真打算给我?”   秦渊微微颔首。   简浩试探性地伸出小白爪子。   秦渊拿着题册往小爪子跟前送了送。   简浩抓到手里。   秦渊面色不改。   简浩压抑住心头的喜悦和激动,嗖地一下把题册抢过去,拔腿就跑。   秦渊挑了挑眉,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若是有心去追,难道他以为会跑得掉吗?   当然,平王殿下既然给了,就不会反悔。只是……肩膀上依旧残留着轻轻重重的触感,此时却有些空落落。   “咚”的一声,激动不已的小世子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   秦渊还没来得及去扶,小耗子便自己蹦哒起来,一跳一跳地跑走了。   平王殿下叹了口气——连路都走不好,不如抓过来好好地养着,省得他到处闯祸,时不时摔跤。空闲下来,捏捏肩膀也是好的。   此时此刻,尽管平王殿下尚未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却已经默认并喜欢上了简小世子的“亲密接触”,并产生了“把人捉住,养起来”的自觉。   ***   黎书看到那本“题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的可以用五颜六色来形容。   厚厚的一本,封皮一看就是新粘上去的,里面的内容更是无比熟悉——俨然就是“四书”中的《大学》,后面还附有个人注解,所以显得比较厚。   黎书看着上面笔力遒劲的字迹,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他预料到了简浩不会真的去偷或者偷不到,抑或是被逮到后小小地修理一顿,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平王殿下会如此“配合”。   简小世子在一旁得意地扬着下巴,滔滔不绝地叙述自己的“丰功伟绩”。   安慕西把那本写着“题册”的厚书拿过去,翻了两页,讶异道:“这不是……”   黎书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   安慕西虽然不明所以,然而还是乖乖闭嘴。   黎书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简兄,虽然已有考题,然而如此深奥的要义,还需你花时间记下来才好。”   ——总不能辜负平王殿下的一番苦心。   简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也对。”这么厚一本,就算带到考场上,都不一定能翻到答案。   好在,从上辈子开始他就有一项特异功能——过目不忘。从前还没那么夸张,自从穿越后这项能力简直成了考前神器,至少每次都能把崇文馆的先生们应付过去,免于打手板。   不过,他还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写字,尤其是写繁体字。   “简兄,从今日开始便以这本书为目标,练习写毛笔字吧。”黎书拖着肿胀的屁股,帮简浩做着计划。   简浩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毛笔字的话,现在练肯定来不及了,我就用炭笔写好了。”   黎书皱了皱眉,“估计不成,会被认为是作弊。”   简浩却是不甚在意地撇撇嘴,“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有半个月就考,毛笔字我肯定学不会,大不了考不上,小爷我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黎书嘴角一抽——所以说你费了老大劲去偷题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简浩能够听到黎书的心声,一定会嘻嘻一笑,“刺激呗!” 第36章 端午·特殊   【大庭广众秀一脸】   门荫考试和科举制度一样, 也分为明法、明算、明经、进士等科, 还有专设的武举。   鉴于简浩过目不忘的本事,黎书直接给他报了明经科。   门荫试的明经科不需要做文章, 只需要把儒学经典背诵熟练即可——说白了,就是考背书的能力, 也是最容易作弊的一科。   黎书想着, 只要简浩不因为字迹古怪而被认定为作弊, 至少能考个比较体面的名次。   至于会不会被认定为作弊……黎书完全没有担心,如果真这么倒霉的话,那一定不是他认识的简浩——简小世子的“好运气”, 已经成了朋友圈中公认的事。   *   五月二十五日, 天气晴好, 宜出行、祭祀、嫁娶。   安慕西去了武试科场, 简浩和黎书站在贡院门口等待验明正身。   此时此刻,无论你是何等身份, 都得老老实实的等待检查。   简浩是本场考试中唯一的皇室宗亲, 虽然是外姓,却也是正拉八经的世子爷,报名的时候考生们就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得知了这个消息。此时,前后左右的考生们都在有意无意地偷偷看他。   简小世子却一点自觉都没有,直到进贡院的那一刻还在和黎书打打闹闹。   不知是凑巧还是有人开绿灯,他和黎书的考舍竟然挨着。更加奇特的是,他们的书案之间只隔着两臂宽的距离,并无挡板相隔。   “到时候给我抄啊!”简浩大大咧咧地说道。   巡逻的兵士满头黑线——就算你是上面交待过的人, 也请收敛一点好吗?   黎书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贡院把不同科目的考生穿插安置,就是为了避免彼此之间作弊。   简浩扭头一看,诶?竟然还有一个熟人!   “大黑头,你也来考试啊?”简小世子瞬间忘掉前面发生过的种种小摩擦,非常大度地跟秦老九打招呼。   秦老九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他心里依旧惦记着高价龙舟的事,然而他事先又得了顾飞白的叮嘱——千万不要在考场上跟简小世子过不去。   于是,秦老九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继而扭过头去。   简浩撇撇嘴,“没劲。”   黎书此时在默默地观察着考场。   虽然门荫考试的考场环境比常科考试要好上很多,然而不同的考舍依然有优劣之分。   就拿他们所在的六、七、八三个考舍来说,就明显比右边的一、二、三和左右的十四、十五、十六这几个考舍好得多。   左边那头挨着恭间,太阳一晒臭气熏天,右边那头是茶水间,多多少少都会发出些响动。无论哪种,都会影响考试心情。   六、七、八三个考舍位于北排考位的最中间,不仅光线充足,还能看到庭中低矮的绿植,可谓是风水宝地。   黎书可不认为这是单纯的运气或巧合。他抬头看了一眼,平王殿下正坐在二楼的观考台上,今日他穿着黑色金边的亲王冕服,尽显威严。   当黎书看过去的时候,平王殿下的视线刚好移开——不知道刚刚是在看谁。   简浩兴冲冲地从考篮中拿出两根巴掌长短、小指粗细的“铅笔”,还有一个粗砂石磨成的临时“削笔器”,然后就没了。   看着别人书案上粗粗细细的毛笔、砚台、墨条、清水,简浩觉得自己真是拉风极了。   这两根铅笔是黎家二姐夫闵江白专门让黎书带给他的,说是工部的人新做出来的,让他试试手感。   别说,简浩不得不佩服古代人刻苦钻研、精益求精的匠心,他不过草草画了一张图,吹嘘了两句,还真叫他们做出来了。虽然炭粉压制的铅芯软硬和结实程度与现代的石墨芯没法比,却也和素描用的炭笔差不多。   此时,简小世子把其中一根夹在手指间,炫耀般打着转儿。   由于好久不练生疏了许多,就在他得意地看向秦老九时,手指一抽,细长的铅笔便嗖地一下飞上半空,继而直直地落到了平王殿下的手里。   “有暗器!”   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句,一应侍卫唰地拔出佩剑,剑尖凶神恶煞地指向简小世子。   简浩的小脸都吓白了。   “住手。”平王殿下开口,声音稍显急切。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简浩跟前,亲手将笔放到他的手上,轻声道:“不许调皮。”言语间尽显亲昵。   声音虽轻,却足够在场的人听到。众考官私下里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露出了然之色。   ——平王殿下这是要拉拢简家呀!   有了这个小插曲,简浩接下来的大半天都相当老实。   吃饭的时候,由兵部安排的理事官亲自给这些小少爷们送上茶水、饭食——这也是和普通科举不一样的地方。   尽管如此,简小世子看到那盘趴着两大片肥肉的水煮白菜还是撇了撇嘴。   他拿眼往左右看了看,发现别人的都一样,顿时失去了兴致。   就在这里,他突然看到放饭的理事官趁着发馒头的工夫快速往秦老九手里塞了什么。   简浩下意识地大呼一声,“啊!你们——”   秦老九唰地转过脸,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么大,原本就黑的脸此时涨成了猪肝色。   理事官更是紧张得手一个劲儿发抖,头深深地埋着,看都不敢看简浩一眼。   其他人被他的动静吸引,皆是好奇地看着他。   不乏有人幸灾乐祸,料想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一定会被平王殿下叉出去。   简浩眨了眨眼,咧嘴一笑,“我是说,这个菜你吃么?我可吃不了这么多。”   “拿来!”秦老九紧紧攥着拳头,粗声粗气地说。   简浩嘿嘿一笑,颠颠地给他送了过去。   秦老九这才松了口气。   理事官也连忙抑制住颤抖的手脚,收起篮子,匆匆忙忙地给下一个号舍送去。   简浩回到自己的位置,看着干巴巴的白馒头发愁。   黎书白了他一眼,想把自己大肉片分给他一半。   简浩却嫌弃地撇撇嘴,“太肥了。”   旁边,秦老九就像发狠似的,呼噜呼噜吃得可香。   简浩咧咧嘴,就着温热的茶水咬了一口干馒头,“咳咳、咳……”好噎。   两辈子加起来,简小世子都没这么“凑合”过。   平王殿下坐在观考台上,一分不落地把这一连串的场景看在眼里。他拿过手边的食盒,递到曲水手中,什么都没说。   曲水却笑了笑,颠颠地跑着送到八号考舍。   顾飞白恍然大悟——怪不得王爷一大早就吩咐曲水往佘老院子里跑,原来是为了这个!   专、专门为简小世子准备点心什么的……顾飞白简直无法理解。   简浩狐疑地打开那个简单却古朴的食盒,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糯米藕团!   他抓起一个,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哇,里面还夹着脆甜的莲子和带着淡淡辣味的掌中宝!一定是提前腌渍好的,又香又入味!   简小世子享受的表情把曲水都馋住了,更别提那些个世家子弟们,从前在家时,谁不是锦衣玉食地供着的?到了这里,却只能吃干馒头、大肥肉!   此时此刻,被贡院如此特殊对待的若是旁人,他们早就炸开锅了,偏偏送饭的是平王殿下身边的人,受益的又是这位小世子,这些个公子王孙们只得忍了。   简浩往身上摸了摸,想要给曲水找些打赏,曲水发现他的意图之后连忙躬了躬身,跑走了。   简浩啧啧嘴,跑走就跑走吧,反正钱都已经被搜走了,暂时没赏可打。   还是吃饭比较重要……简小世子笑嘻嘻的,又丢了一个糯米团到嘴里,然后胡乱扒拉出一半,毫不避讳地送到黎书案上。   黎书这才咧了咧嘴——够朋友!   旁边,秦老九撇撇嘴,默默地嘟囔着,“王爷真偏心。”   简小世子动动耳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能够享受如此殊荣。   他朝着观考台上看去,冲着那个最威武最英俊的人咧开嘴,笑得可甜。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觉得,很值。 第37章 端午·谢礼   【长耳朵的契机】   秦渊对简浩的特殊对待, 让一众官员心思活络起来——平王殿下果真是要拉拢简家呀!   不管这些人暗地里为谁办事, 如今兵部归了秦渊,明面上他们都得听秦渊的, 既然平王殿下表现得如此明显,这个人情他们就算不想送也得送。   然而, 还真是不好送呢!   不说别的, 单是简小世子的字迹便叫他们为了难。   说起来, 为减少程序提高效率,门荫试的试卷不必誊抄,阅卷官直接看到的便是与试者的笔迹。   此时, 他们正拿着简浩的答卷发愁。   单看简小世子独树一帜的笔迹, 若是放在常科, 妥妥的就是作弊, 流放岭南八百里都是轻的。然而,偏偏这是门荫试, 事情就难办了。   平王殿下体恤诸位官员阅卷辛苦, 亲自带人送来了茶水点心,还特意到明经科的阅卷室转了一圈,好巧不巧地看到被摆在桌案上的八号考卷。   平王殿下淡淡地开口道:“这字迹倒是别致,看上去不像毛笔写的。”   有了解内情的人借机回道:“下官听闻,这是工部新做出来的一种绘图笔,造价低廉,用起来也便宜。”   “哦?若果真如此,倒方便了寒门学子, 不必再为笔墨节衣缩食。”   众人一听,无不动容——为避免世家相争,门荫试的阅卷官例来都是寒门出身的中下级官宦,秦渊的话可谓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秦渊把那张试卷拿到手里,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唇角微微扬起,“倒是对了个七七八八。”   那天他把那本《大学》换了个封皮给他,原以为小家伙会做弊,没成想他还真把整本书背了下来。考试时秦渊全程盯着,简浩的的确确是自己答的。   这倒叫平王殿下刮目相看。   秦渊满意地笑笑,叫人放下茶点,便转身走了。   众位阅卷官长长地舒了口气,若是此时还看不出平王殿下的想法,他们真的可以把头顶的乌纱帽摘下来卖掉了。   ***   毫不意外地,黎书取得了进士科的头名,据说答卷甩了二名八道街,阅卷官直呼可惜——这要是正拉八经的科举考试,以这样的水准,就算不是状元,至少也会是探花。   黎书自己却觉得无所谓。   安慕西原本是奔着武状元去的,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简羽,样样被比成了第二名。   简浩没心没肺地安慰着小伙伴,“没事儿,你比他年轻,再练两年肯定比他强!”   安慕西十分平静地说:“我不及他。”   简浩眨了眨眼,“你这就认输了?”   安慕西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   黎书认真地分析道:“简羽从军中出生、在军中长大,十岁便参加了童子军,跟着简镇西南征北战,他练的可是招招夺命的功夫,与这些个世家子弟的花拳绣腿必定不同。”   说着,又看向安慕西,“安兄虽说也是年少成名,却是十岁上才被接去漠北,此前在安府……过得不尽如人意,能得到如今的成就,完全归功于他强大的毅力。”   黎书没说的是,安慕西的好资质差点被安府上下搓磨怠尽,镇北侯找人调理了好几年才将将把人养好。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安慕西神色一暗,又很快恢复为淡然。   简浩的名次也不错,非常吉利的数字——第六。   据兵部官员透露,如果不是这位小世子的字缺笔少划,单看记诵能力,给他个第一也是可以的。   同样是兵部官员透露,简小世子用的笔得了平王殿下的赞,平王殿下还说,此种笔用于常科考试也是未尝不可。   虽然这种言论令许多世家不齿,然而“铅笔”这种新鲜物件切切实实在民间流行起来,并且受到了广大寒门学子的热烈欢迎。   参与制作的工部官员大大地赚了笔私钱,于是更加尽心尽力地钻研到了铅笔的改良之中。   简浩也收到了一份不大不小的礼物——满满一盒银元宝。   时至今日,永安城的官场中,简小世子的爱好已经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他根本不会比较银票的面额,只爱大元宝。   这无疑提醒了人们曾经的某个传闻——简家的小世子,果然还是有点傻吧!   ***   一家两兄弟双双高中,即便平西将军府再低调,也忍不住准备了庆贺的小宴。   简浩问他哥,“你这么厉害,干嘛不去参加正常的武举?到时候得个正拉八经的武状元回来,多拉风!”   简羽已经习惯了自家弟弟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用词,如今他已有军功在身,武状元什么的,其实他根本不在意。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答道:“我一直在军中,没时间回来。”   简浩眨眨眼,“那你干嘛要参加门荫试?”   简羽的表情不太自然,“得尽快有个功名,要……说亲。”   简浩咕唧咕唧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板起脸,“说起来,你不会看上那个什么郡主了吧?”   简羽摇摇头,如果说以前尚有那么一丝幻想,经历过上次的事,已经完全没有了。   简浩直白地说道:“她不是好人,你最好不要喜欢她。”   连小狼崽都想打死的少女,能有多少慈悲心?   “如果你要娶她,我就把祖母接到公主府去。”简浩严肃地说。   彼时,简老夫人刚好走到月亮门后,听到这话,不由地顿住脚步。后面跟着诸位侧室和庶女,众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她们不约而同地等着简羽的回答。   简羽显得很吃惊,继而又有些无奈,他笑了笑,温声说道:“平西将府早晚是你的,就算要搬也是我搬,怎么能让你和祖母出去?况且,我不会娶她。”   简老夫人露出满意的神色,二夫人明显松了口气,其他人一脸淡然,唯独简然满脸不甘。   简浩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以为是来往的下人,他不甚在意地晃晃脑袋,满意地哼了一声,“你别着急,你长得帅,又会打仗,一定有许多姑娘喜欢你。”   简羽不由失笑,抬手揉了揉自家弟弟柔软的发顶——真好奇,这个小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简羽敲敲自家弟弟卷卷的脑袋,半是叮咛半是调侃地说:“你今年也有十五了,有没有喜欢的娘子?得早点相看起来,别学我。”   简小世子神情一僵,随便敷衍了两句,便灰溜溜地躲到屋里喝闷酒去了。   哎!不然就出柜好了,这样憋着好难受啊!简小世子瘫在床上,异常苦恼。   另一边,简老夫人回头对二夫人说道:“阿羽这孩子的确不错,如今又得了武试头名,可不能随便找个小门小户的娘子敷衍了他。”   二夫人闻言,受宠若惊,“是是,谢母亲惦念。”   老夫人走了两步,又说:“京城五品官员以上的待嫁嫡女,你们且相看着,瞅准了哪个,老身亲自去说。”   “妾身代阿羽谢过母亲。”二夫人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脸上的感激不加遮掩。   老夫人叹了口气,“若不是那位是那种身份、那种脾性,孙辈婚事怎么轮得到老身亲自出马?”   言语间,多是对安雅长公主的不喜。   这话可没人敢接,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扎到裙摆上。   老夫人自然也没指着她们说什么,幸好还有个孝顺又贴心的小孙子,也算老怀甚慰!   *   简浩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又在自家祖母那里刷了一回好感,第二天是六月十五,他照例要搬去安雅长公主府住。   他还记得平王殿下给他送糯米团子的情谊,于是央着兰心姑姑做了好几样咸甜适中的点心,用篮子装着给秦渊送去。   这是简小世子第四次翻平王府的墙。   他怕这些美味的点心再像上次一样被压坏,于是专门找了根软藤绑在篮子上吊下去,自己再往下跳。   那笨拙的动作,让两边的暗卫双双为他捏了一把汗——不是说简小世子有武艺在身么?完全看不出来啊!   二管家再次被挟持,战战兢兢地说出了平王殿下的所在,“王、王爷在假山上钓鱼。”   说完,还尽职尽责地指了指假山的方向,旁边正好有一条近路。   饶是如此,路痴简还是绕了好大一圈才爬到假山上。   这时候,平王殿下的鱼已经钓了小半桶——这还是因为把个头小的全扔了回去。   平王殿下席地而坐,身下是一张十尺见方的毛绒绒的毯子。   “嘿,原来还你有这爱好!”简浩指了指软乎乎的地毯,毫不客气地扑了过去。   秦渊没说话,他起初并没有这样的“爱好”,只是因为某个人,才不由自主地注意起了这种毛绒绒的东西。   简小世子眯着眼睛趴在毯子上,舒服得打了个滚,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咕唧咕唧”的声音。   秦渊不由想起公主府中那只上蹿下跳的小狼崽,似乎,还没有眼前之人一半可爱。   简浩自娱自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对啦,我今天是来送谢礼的。”说着,便要去找自己的竹篮。   然而,竹篮呢?   简小世子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想啊想,终于想起来,大概……也许……可能……是丢在墙根那边了……   “那个……”简浩偷偷瞄了秦渊一眼,脑子慢吞吞地转着,打算找一个比较体面的理由跑回去拿。   秦渊看着小少年窘迫的模样,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他向着半空打了个响指,下一刻,一道黑影嗖地出现在两人之前,把竹篮放下,又嗖地消失了。   简浩瞪大眼睛,指着某二消失的方向,惊讶道:“他他他……他是那个‘长在空气里的人’!”   秦渊看着简浩手指的方向,不由挑了挑眉,这个小家伙竟然能看到暗卫的行动轨迹吗?   某二躲在密叶中,懊恼地抹把额头的虚汗——明明已经尽力了!   平王殿下没有回答,简小世子瞬间脑补了无数内容,自以为“窥探到王府秘辛”、“恐怕会被杀人灭口”的简小世子兀自害怕了一会儿,然后选择用好吃的点心讨好秦渊。   “呐,点心给你吃,刚刚我什么都没看到!”说着,便拿起一块自认为“平王殿下最爱吃”的枣花酥,递到了对方唇边。   平王殿下垂着眼,看着他的手,并未动。   简小世子瞬间福如心至,屁颠屁颠地喂到他嘴里。   平王殿下这才露出淡淡的笑意。   某家的兄弟们不约而同地捂起脸,心里默默哀叹着——亲眼看到平王殿下“邀人喂食”的他们,才会真正地被灭口吧?   简浩见他吃得香,巴巴地看了竹篮一眼,继而又很快把头撇开——不行不行,说好了是做谢礼的,不能吃不能吃。   简小吃货正在心里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不期然的,一只温热的大手伸到了他面前,手上捏着的是他最爱的玲珑糕。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上便“啊唔”一口,吞了下去。   简小世子眨眨眼,刚刚那是我吗?我做了什么?   唔……好吃!   顿时,谢礼什么的,完全忘记了。   就这样,两个人你喂我一块,我喂你一块,不一会儿便把小半篮的糕点全都吃完了。   秦渊特意挑的是简浩爱吃的,简浩特意挑得是自己不太喜欢然而觉得平王殿下爱吃的。   平王殿下嘴里甜得发苦,依旧面不改色。   简小世子意犹未尽,不太满足地舔了舔嘴巴。   平王殿下眼中含着淡淡的暖意,揉了揉那头小卷毛,简小世子便老老实实地趴到毯子上,没一会儿,便响起了细细的鼾声。   秦渊挑了挑眉,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伸出手,不由自主地放到那只圆圆的耳朵上,期待着它能变成毛绒绒的样子。   不期然的,肉肉的圆耳朵动了动,拉长,变尖,穿过层层小卷毛,竖到头顶两侧。   结合先前翻阅的关于天狼国的记载,秦渊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毛耳朵出现的契机一是时间,二是心情,三是年龄。   秦渊猜测,随着简小世子年岁渐长,发生变化的一定不仅仅是耳朵而已。   至于那句触目惊心的话——天狼血脉,得之可得天下——他并不是很在意。   此时此刻,头上是浓密的绿叶,脚下是潺潺的流水,身畔趴伏着一只幼狼般的小少年,清风拂过卷卷的发丝,惹得毛绒绒的耳尖微微颤动……   此情此景,于秦渊而言,是从未有过的岁月静好。 第38章 端午·调戏   【你笑起来很好看】   三个伴读全部考中, 并且取得了十分不错的名次,太子殿下很高兴,于是在一品香摆下饭局,为三人庆祝。   黎书和安慕西照例先到, 他们要了壶茶水,慢慢喝着等着简浩和秦翔。   简小世子睡得饱饱的才从府里出来, 带上了小狼崽。   小狼崽在公主府养了三个多月, 整个大了一圈, 身上也多了肉, 个头到了简浩膝盖的地方。   简浩骑着小黑马在前面慢慢跑, 小狼崽便在后面跟着,姿态悠闲,毫不费力。   永安城中很少有这么干净又漂亮的动物在大街上跑来跑去,路上的孩童看到了, 总会指着它兴奋地叫:“狗狗!好看的狗狗!”   简浩骄傲地扬着下巴,就像被夸的是他自己。   小狼崽颇有些灵性,成年人若是手痒想摸摸它,必然会惹来那双蓝眼睛冷冰冰的瞪视。   若对象换成软软糯糯的小孩子,它便一脸享受地蹭蹭对方的小手小脸, 装作十分乖巧的样子——前提, 必须是“可爱”的小孩子才行,如果是那些个毛手毛脚外表邋遢的,得到的肯定是嫌弃的呜呜声以及大大的白眼。   说起来,小狼崽很少叫, 无论是犬吠还是狼嚎它都很少发出,开心了,生气了,着急了顶多呜呜两声,是以简浩一直没发现它是狼非犬。   *   托巴永俊从楼上看到自家表弟带着从他这勾搭走的小狼崽一路招摇过市,不由地笑了起来。   在永安城的这些天,他有意无意地打听着,也便渐渐知道了这位小表弟的“丰功伟绩”,托巴永俊实在想象不到,安雅姑母会养出一个这样的孩子。   他看到简浩进了一品香的大门,便从房间里出来,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彼时,托巴永俊内里穿一身藕色直裾,外面罩着银色长袍,头发披散着,只在顶上挽了一个小髻,斜斜地插着一根玉簪,更衬得整个人肤白如玉、形神俊美。   他扶着栏杆,眉眼微扬,一心等着小表弟出现,却不知道,这副样子早就入了某些人的眼。   秦翔从楼下走上来,不期然看到这么一个大美人,顿时眼睛都直了。   脚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浑身的仪态不自觉地带了出来,太子殿下微笑着说:“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本、我正好无事,或可带你一程。”   一出口,便是上位者惯有的不容回拒。   托巴永俊似笑非笑地看向秦翔,对方眼中的惊艳毫不掩饰。   托巴永俊笑意加深,这样直白大胆的“登徒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有劳。”他饶有兴味地应道。   秦翔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然后又很快镇定下来,“美、公子订的哪间?”   “天字二号。”托巴永俊干脆地说。   秦翔心头一喜,他订的是天字一号,大美人是天字二号,是不是很有缘?   他挨近了些,自然而然地牵住托巴永俊的手,“随我来。”   托巴永俊的视线在那只比自己还小了一圈的手上滑过,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秦翔牵着美人的手,虽然对方比他还要高半个头,然而太子殿下心里依旧美美的,略激动。   托巴永俊顶着这样一张脸长到二十五岁,遇到过无数个对他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女人,然而像这样直白且容易满足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地想要逗逗他。   “到了。”托巴永俊的声音轻轻柔柔,就像带着钩子,“公子不妨进去坐坐?”   秦翔魂儿都被勾走了,拿眼盯着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些人……”托巴永俊看了后面的太监护卫们一眼,“可不可以在外面等等?”   秦翔立即点了点头,虎着脸说:“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许进去。”   一众人应了声“是”。   托巴永俊反手抓住秦翔,另一只手推开门,把人带进去后,又轻轻关上。   雅致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秦翔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一时间心神荡漾。   然而,还没等他做什么,托巴永俊突然出手,把他推到墙上,一双棕色的凤眼中满是戏谑。   秦翔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刚要说什么,托巴永俊便贴到他身前,展颜一笑,如春风乍暖,百花齐放。   秦翔整个人就像喝醉了似的,手软脚软,无力抵抗。   托巴永俊捏住他的下巴,作势要吻下去。   就在这时,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后面出现了简小世子神采飞扬的脸,还有一只哈着气的半大狼崽。   秦翔和托巴永俊依旧维持着身体贴着身体,即将亲吻的姿势。   简浩眨眨眼,挠挠耳朵,瞬间反应过来,“啊,我走错了!”说完,便好心地替他们关上门。   屋内二人就像弹簧似的咻地分开,托巴永俊有些懊恼,秦翔则是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外,追表弟去了。   “浩浩浩浩你听我解释!”秦翔追在简浩身后,试图拉住他的手,却被简浩躲开。   太子殿下更慌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我、我刚刚中了迷药,对,一定是迷药,迷迷糊糊的就……”   简浩觉得有些奇怪,他在找黎书和安慕西,不明白秦翔干嘛跟他说这么多。   秦翔见他不理自己,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无比深情地说道:“浩浩你不要生气,都是我的错……”   简浩停下脚步,不解地问道:“你错什么了?”   “我、我不该被美色所迷,叫你伤心……”   “我没伤心啊!”简小世子十分干脆地说,“他长得确实挺……好看。”然而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完了完了,小美人表弟已经开始说反话了!他一定是气极了!   秦翔没有哄人的经验,此时他都快急死了,只得可怜兮兮地一个劲重复着,“浩浩……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错了,真的……”   简浩真不知道他有什么需要原谅的,然而看着秦翔难受的样子,好心肠的简小世子只得说道:“不然这样,你带我去找小梨子,我就原谅你。”   “好好好。”秦翔忙不迭地点头,急吼吼地拉着简浩就往天字一号房跑。   身后一大堆随从连忙闪开。   简浩“啊”了一声——怪不得刚刚找不到,原来是走反了!   *   上面那一幕,好巧不巧地落到了有心人眼里。   二皇子嗤笑一声,满脸讽刺,“秦翔还真是毫不遮掩,在崇文馆腻腻歪歪也就算了,如今竟然在外面……呵!那帮宫人中有几个是父皇的人?有几个是皇后的人?他是不知道,还是不在意?”   旁边一个貌似幕僚的人躬身道:“此事或可利用一二。”   “当然!”二皇子趾高气扬地说,“送上门的把柄,不用就是傻子!”   说完,便向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回头去母妃那里说一声,她筹划的那件事,可以收网了。”   随从躬身应“是”。   隔壁房间。   这里不像是客房,更像是一个书房。   秦渊坐在书案之后,林明知、顾飞白、海晏、河清分两排坐了,曲水、流觞伺候在左右。   天字二号房的亲密,简小世子和太子殿下的拉扯,以及二皇子不怀好意的话,全都被他们听到了耳朵里。   顾飞白悄悄地瞅了平王殿下一眼,果然,脸色不太好。   海晏想要说什么,却被林明知用眼神制止。   过了半晌,秦渊才开口道:“找人盯着秦明,一有异动,立即回报。”   顾飞白连忙应道:“是!”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到底是担心小世子的吧!   ***   简浩吃饱喝足,喂了小狼崽,又跟两个小伙伴以及心虚不已的太子殿下喝了茶、听了小曲,直到日头西斜,才往家走。   少年们打马游街,鲜衣怒马,不知撩动了多少人的心。   黎书住在殿前坊,安慕西住在松生坊,两坊都在延平街,二人率先和简浩作别。   又往前走了一截,太子殿下依依不舍地回了皇城,简浩带着小狼拐上了金光街。   走了没两步,便遇上了徒步而行的平王殿下。   小狼崽显得比他还激动,耳朵一竖,嗖地跑了过去。若不是秦渊躲得快,估计又得报废一件上好的袍子。   简小世子未语先笑,“今个儿怎么走着?要不要我带你一截?”   秦渊看了眼那匹呆头呆脑的小黑马——他一眼便看出这就是之前丢在西山金矿的那个,嫌弃般摇了摇头,“会被摔死。”   简浩闻言,先是一愣,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你也会开玩笑啊,哈哈哈哈……我以为你是大冰块呢!哈哈哈哈……会被摔死?哈哈哈哈,好好笑!”   秦渊眉头微蹙——大冰块?这就是你对我的评价吗?   简小世子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笨兮兮地从马上翻下来,把缰绳撒开,让小狼看着,继而像个小陀螺似的围着秦渊打转。   “你开玩笑的时候也很亲切嘛,完全不像平时吓人的样子。”   平王殿下挑挑眉,你何时怕过我?   “你应该多笑笑,这样显得亲切,而且年轻!”   平王殿下心思一动,你嫌我老?   简小世子暗搓搓地伸出小爪子,戳到秦渊脸上,“笑一个,不骗你,你笑起来很好看!”   平王殿下耐住这个磨人精,只得配合地勾了勾嘴角,一双黑眸中也染上了点点星光。   简小世子“哇”地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小迷弟。 第39章 七夕·皇亲   【有人一看就讨厌】   每年七夕, 皇后都要在景元宫准备游园活动,邀请皇亲国戚以及公卿之家的女眷和少年们参加,今年也不例外。   简浩一想,既然是游园, 肯定有许多好玩的好吃的,于是乐呵呵地把他家简将军也带上了。   出发之前还特意交待, “到时候不许炸毛, 不许咬人家的衣服, 不然下次不带你。”   简将军睁着一双圆溜溜的蓝眼睛, 认真点头, 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呵呵。   太子殿下前面一直在担心简浩会因为上次的事生气,因此最近对他格外殷勤,比如今日,就专门来到城门外等他。   于是, 简浩便带着简将军坐上太子仪驾,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景元宫。   “浩浩,我带你去见三姐姐,三姐姐早就念叨着想要见见你了。”秦翔拉着简浩的手,讨好地说道。   太子口中的“三姐姐”是同他一母同胞的三公主——安康公主。安康公主是简老夫人的外孙女, 简浩嫡亲的表姐。   简浩回忆了一下安雅长公主之前说过的几个比较重要的人, 安康公主赫然在列。   于是,他应了一声,把简将军从车上叫下来,“带着它成不?”   秦翔有些为难, 这个时间安康公主八成是在皇后的清宁殿,若是带着这个小毛孩的话,恐怕不太成。   然而,为了在简浩面前表现自己,太子殿下拍拍胸膛说:“放心吧,有我在,没人敢拦它。”   简浩对他笑了笑,可把秦翔美坏了。   到了清宁殿外,虽然守门的宫人提出质疑,然而太子殿下一瞪眼,他们立马不敢拦了,只在秦翔和简浩走后,派人一溜小跑着报告给皇后。   说起来,小狼崽也是争气,别看在家一副上蹿下跳招猫斗狗的二哈样儿,到了外人面前姿态端得可足。   宫人在前面领路,简浩落后了秦翔半步,好奇地左看右看,简将军昂头顶胸地跟在简浩身边,一双蓝眼睛沉静而镇定,那模样看上去比他的主人还要见过世面、守规矩。   惹得领路的宫人频频打量。   “收起你的狗眼!”秦翔怒声斥道。   宫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伏到地上,“奴才、奴才该死!”   小太监不过十来岁,想来是初次办差,这才多了几分好奇。此时遭到太子殿下的呵斥,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暗地里盯着,兴许回去他便会被打发去掖庭,能活下来就不错,更别说有机会翻身。   简浩不满地瞅了秦翔一眼,“你凶什么?简将军这么可爱,还不能看了?”   秦翔连忙换了一副面孔,讨好地说:“没凶没凶,我是怕他对简将军没规矩……”   简浩白了他一眼,弯下腰,拍了拍小宫人低低伏着的身子,“起来罢,别动不动就‘该死’。”   小太监不敢真的起身,害怕得瑟瑟发抖。   秦翔板着脸说:“既然世子叫你起来你便起来,世子仁慈,饶你一次。”   小太监这才唯唯诺诺地应了,趁着起身的工夫迅速抬头看了简浩一眼,把他的模样深深地印刻在了脑海里。   此时此刻,简浩并不知道,今时今日,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帮上他一个天大的忙。   *   皇后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宜,仪态端庄,即使在一群年轻的公主郡主之中,打眼一瞅,也不过像是将将大上十来岁而已。   简浩被秦翔带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简将军蹲在旁边,竟然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那颗毛脑袋。   大皇子妃坐在下首,惊奇地说道:“诶哟,母后可瞧见了?这个小崽子,莫不是成了精不成?”   皇后嗔怪般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斥道:“休得无礼。”   大皇子妃拿帕子掩着嘴,眼中满是笑意,虽然被斥责了,却毫无怨怼之气。   这番对话,表明了简将军在景元宫的存在过了明路。   大皇子妃不着痕迹地看向简浩,打算过个脸熟卖个好,然而,简小世子完全捕捉不到这对婆媳的深意,因此也毫无感激之心。   皇后心里憋闷,面上却是亲切地同简浩说了几句话,又问了安雅长公主的好,然后赐了些笔墨。   与皇后公事公办的态度相比,安康公主明显亲热得多。   她拉着简浩的手,温声说道:“有你在太子身边伴着,想来母妃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这话说得大大方方,并不背人,不过就是人家表姐弟之间拉家常、攀关系的话而已。   然而,偏生有人挑刺。   一个尖利的声音,似笑非笑地说道:“安康姐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倒像是把简小世子当成了嫡亲的人,难道是怕咱们这满宫的人欺负了太子,偏生叫他护着不成?”   安康面色一僵,抿着唇不知作何解释。   太子皱着眉头,瞪向秦楚,然而他一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出声呵斥。   简浩却是歪歪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懂。”   秦楚一噎,不顾旁人的阻拦,还真就重复了一遍。   “哦,这么复杂,怪不得我听不懂。”简小世子毫不顾及地嘲笑道,“你想象力也真够丰富的。”   秦楚气得脸都白了,叫简浩这么一说,她反而成了挑拨离间的那个!更让她生气的是,安静和那个贱人,到底是什么表情,是在嘲笑她吗?!   安静和不理她的瞪视,笑盈盈地对简浩说道:“世子上次送的螺子黛,静和回家敬献给母亲,母亲让静和给世子带声谢。”   简浩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道:“那是太子表哥给我的,我用了也是浪费,倒不如给你。”   “这样说来,倒是还要谢谢太子哥哥。”安静和目光温润,出口的称呼也十分亲昵。   秦翔从前和安静和没什么接触,此时单从她有心维护简浩这一点,也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要谢便谢母后,那盒螺子黛是本宫厚着脸皮从母后这里讨去的。”   皇后被点到名,故作惊讶地应了一声,说道:“我以为你是讨好哪家姑娘去了,没成想是给了小表弟。”   说着,便摇摇头,露出痛心之色,“我也不多的,早知道就不给你。”   “母后向来大方,这话我是不信的。”安康公主适时把话接了回去。   至此,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又变成了“一团和气”。   秦楚却扎着脑袋,气得几乎要掐断指甲。   显王妃坐在上首,脸色明显也不太好。   ***   虽然秦楚几乎要气炸了,简浩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从清宁殿出来之后,便找了个理由谢绝了秦翔带他去认识诸位皇亲的提议,独自带着小狼崽去湖心亭玩。   秦翔无法,只得匆匆走了,他毕竟是太子,许多场合不好不出面。   此时正值七月,暑气却没有过去。   倘若是在现代,简浩肯定是躲在空调屋中,吃着零食打着游戏,一宅宅一个月,决不出门。   好在,永安城的七月不像现代那么闷热难耐,此时坐在湖心亭中,湖水和清风带来些许凉意,十分舒服。   小狼崽见周围没有外人,便恢复了二哈属性,绕着简浩挠来挠去,求陪玩。   简浩嫌它身上热,笑嘻嘻地拿脚把它往外拨,“除非你把毛都给掉光了,不然不许挨着我!”   简将军一怒之下咬了他一大口,然后便独自一狼跑到亭子边上,伸着爪子捉起了湖中的锦鲤。   简浩看着鞋面上的牙印,恶狠狠地说:“回来,你这叫‘畏罪潜逃’知道不?”   简将军懒得理他,发现爪子够不到,便转了个身,继而把尾巴垂了下去。   简浩一看就乐了,“行啊,有前途!要是真能钓上来,我一准儿找人给你炖了吃。”   他靠着柱子,一条腿搭在栏杆上,不计前嫌地给小狼崽加油。   主宠二人玩得正好,偏偏有人过来煞风景。   秦朗是显王府的二公子,虽然只是庶子,却因为从小养在显王妃名下,将来说不定能封个郡王。   安子铭是南阳长公主的嫡子,也是安静和一母同胞的弟弟,从小就喜欢跟在秦朗屁股后面,虽然秦楚和安静和关系恶劣,秦朗和安子铭却要好得很。   秦朗嗤笑一声,恶声恶气地说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宫里带,还真当自己是游玩来了?这里可不是乐游园!”   秦朗之所以上来就针对简浩,说白了不过是为了给秦楚出气。   那天从乐游园回去,秦楚大哭一通,显王妃护女心切,若不是简浩身份特殊,她肯定就叫人打到家里去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到宫里狠狠地告了简浩一状,皇后叫人给安雅长公主传了话,这事儿算是作罢。   整个过程简浩半点都不知道,因为安雅长公主一句都没说,大概是觉得自家儿子根本没错。   简浩抬起眼皮,看了秦朗一眼——呵,长得还行,就是欠抽。   他拿脚尖踢了踢简将军的屁股,“听到没,有人骂你呢!”   简将军蹭地站起来,也顾不上“钓鱼”了,蓝莹莹的眼睛阴恻恻地看着秦朗。   秦朗没由来地一惊,继而又有些恼火——不过一个半大的狗崽子,他怎么能露了怯?!   于是他上前两步,飞起一脚踢向简将军。   简将军是谁?它可是在公主府里身经百战的,秦朗再快,能快得过二殿下?   只见它侧身一躲,反口咬在秦朗的小腿上,尖尖的嘴巴顺势一甩,扑通一声,直直地把人丢到了湖里。   不仅是安子铭,就连简浩都吃了一惊——什么时候这家伙的咬合力这么好了?平时甩只大肥猫也就算了,竟能把上百斤的人也给甩飞?!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刺破鼓膜的尖叫,“啊——杀人啦!!!”   简浩皱着眉头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秦楚那身犹如大灯笼似的装扮。 第40章 七夕·对峙   【王爷说, 我养的】   秦朗当然不会被淹死。   湖边四面八方明里暗里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守卫,他前脚刚一落水,后脚便被人救了起来。   饶是如此,秦楚还是哭哭涕涕地告到皇后面前, 哭着喊着要把简将军打死。   皇后被她哭得头疼,只得叫人去传简浩。   彼时简浩和小狼崽正被以安子铭为首的一大帮人围住, 对方口口声声说要为秦朗讨回公道。   简浩势单力薄, 正在琢磨着脱身的法子, 皇后的口谕便到了。   简小世子戳戳安子铭的肩膀, 哼笑一声, “听到没?皇后娘娘传我、还有简将军,觐见。”他特意强调了小狼崽。   安子铭扭曲着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嫩脸,即使再不甘心,也只得把人放走。   *   清宁殿中, 皇后下首多了一位穿着华丽的后妃,简浩并没在意,他只看到秦楚抽抽噎噎地跪在殿中,旁边的秦朗浑身湿透,看上去十分落魄。   简浩领着小狼崽站在殿中, 既没有哭着喊着装可怜, 也没有急赤白脸地为自己分辩,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简小世子,你来说说,今日之事因何发生?秦朗落水果真是你所为么?”皇后娘娘看着简浩, 面容威严。   简浩半点紧张都没有,他摸了摸小狼崽的脑袋,朗声说道:“我正和简将军在亭子里钓鱼,那个人突然跑过来要踢它,简将军吓得往旁边一躲,他自己收不住脚掉进了湖里。”   “你胡说!”秦楚厉声道,“我亲眼所见,是你把兄长推下去的!”   简浩露出惊讶的神色,“说谎可是会遭雷劈的。”   面容尖刻的少女疾言厉色,无辜懵懂的少年一脸惊讶,光是拿眼看就能判断出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   殿中女人们的心不由地偏到了简小世子这边。   秦楚原本已经收了眼泪,如今见势头不好,又哭了起来,“恳请皇后娘娘做主,兄长和安家的小郡公好好地在亭中游玩,竟被这主宠二人生生地推到了湖中,原本道个歉也便罢了,此时他当着娘娘的面竟敢颠倒黑白,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自家儿子被点名,南阳长公主神色间露出些许不悦,然而,她只是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并未开口。   安静和拍拍母亲的手,送上无声的安慰。   殿中,简浩抓住话头,反问道:“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我问你,这个家伙是我推的,还是简将军推的?你倒是说清楚。”   秦楚愣了愣,显然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   秦朗表现出一副不忍自家妹妹被责问的模样,撑着虚弱的身子,对着上位说道:“简小世子纵容恶犬伤人,咬在了臣侄腿上,臣侄动弹不得,是以才被他推到湖中。”   简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这人真好笑,我和你无怨无仇,推你能换金元宝啊?你说简将军咬你,有没有牙印?”   秦朗一愣,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皇后使了个眼色,自然有人上去检查。   简浩在心里窃笑,简将军在家玩二殿下玩出经验来了,绝对能做到下口不留印,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果然,湿透的衣服往上一撩,显王府二公子的腿白生生,嫩乎乎,连根腿毛都没缺,更别说牙印。   殿内诸人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秦朗羞愤之下,狠狠地瞪了简浩一眼,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受了风寒,身体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单薄的身影,不由叫人多了几分同情。显王妃坐在侧坐,轻轻地啜泣一声,继而又极力隐忍着,拭去眼角的清泪。   辰妃笑笑,赶在皇后之前说道:“阿朗,就算要请皇后娘娘做主,你也该先把衣服换了,莫非你以为这样湿哒哒的更能博取同情,还是说,担心皇后娘娘不信你?”   这话一出,殿内之人各自变了脸色。   秦朗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整个人都慌了。   秦楚也忘了哭,愣愣地看着殿上,不如如何分辩。   皇后表面不动声色,心内多少也有几分气恼,“是非曲直本宫自有公断,来人——”   “奴才在。”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躬身应道。   “带二公子下去更衣。”   “是。”   明眼人不难发现,大太监并未亲自领着秦朗前去更衣,而是指派了另外的小太监,由此便可窥见皇后的态度。   辰妃呵呵一笑,娇声道:“诶呀,本宫实在看不下去了。楚郡主,莫不是你觉得简小世子模样比你好看,便联合了自家兄长想要整治他一番不成?”   这话说得无理头得很,却结结实实地给显王府送了一回膈应。   皇后也有些吃惊,辰妃今日话里话外向着简小世子,若说她是打抱不平,皇后是绝对不信的——那么,她到底有何目的?莫非是想拉拢简家吗?   皇后摇摇头,有太子在前面横着,简家决不会舍近求远,辰妃也不可能这么傻。   皇后不由地好奇起来,她决定保下简小世子,到底要看看辰妃有何后招。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所有的阴谋所有的算计都不值一提。   皇后金口决断,秦、简二人之事不过是少年间的小打小闹,责令两家都不许计较。   秦朗在景元宫不慎落水,皇后责罚了几个奴才,又赏赐了秦朗些东西,这事算是彻底揭过,叫人不许再提。   简将军没如秦楚所愿被打死,简浩更是连句责备都没听到,堵得显王府一众人心口生疼。若不是顾及着皇室体面,显王妃险些要带着儿女愤然离席。   辰妃笑得最为得意。   从前显王府得势,秦誉、秦朗两兄弟不敢招惹母家势大的秦翔,便常常欺负她的秦明。谁知风水轮流转,她的男人当了皇帝,秦明成了皇子,秦朗、秦誉再如何,不过是亲王的儿子,辰妃今日狠狠地出了口恶气,可谓是通体舒畅,愉快得很。   辰妃刚刚帮了简浩一把,原指着能借机套个近乎,没成想,就在她笑盈盈地看过去的时候,简小世子当即露出见了鬼的表情,窝得辰妃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差点当场发作。   皇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发现,这位简小世子当真是有意思得很。   *   简浩平白无故被人算计了一把,虽然有些愤愤不平,到底惦记着晚上的宫宴,暗自打算着要好好地吃一顿,吃完之后再想想怎么收拾那些坏人也不迟。   皇后发了话,显王府明面上也不敢再计较,甚至连不悦的意思都不能表现出来。秦楚重新换了衣裳,画好了妆面,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一众贵女中间,再次扮演起大灯笼的角色。   简将军蹲在花丛里,瞪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她——秦楚张口闭口就要打死小狼崽,简将军要是一句句记得清楚。   简浩摸摸它的头,没心没肺地安慰道:“别气别气,现在不方便,等以后出了宫,咱们找机会……唔,咬烂她的裙子,抓乱她的头发,吓得她哭爹喊娘,怎么样?”   简将军歪着脑袋看简浩,默默地在心里把刚刚的话过滤了一遍,然后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半大的狼崽突然出现在莺莺燕燕中间,惹得娘子们尖叫声一片。   简浩忍不住停下脚步,堵起耳朵。   小狼崽倒淡定得很,直奔那个讨厌的大灯笼,把她扑倒在地,咬烂她的裙子,抓乱她的头发,然后,眦着一口小尖牙放在她脖子上,吓她。   谁知秦楚那么不中用,还没来得及“哭爹喊娘”便被吓晕了过去。   简将军歪歪脑袋,这算是报仇了吗?   它还没来得及思考出答案,一众穿着铠甲、拿着铁盾和长矛的飞龙卫便齐唰唰地冲了过来。   当时,简浩被一众贵女的叫声震得耳聋,干脆扎到花丛里,连眼睛也闭了起来。他并没有看到飞龙卫的到来,自然也来不及提醒小狼崽。   安静和就在不远处,见此情景,连忙捡起一块石子,丢到简将军身边,她也不怕是否有人追究,低声喊道:“快跑,他们是来抓你的!”   简将军耳朵一竖,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机灵地跑到简浩跟前,叨着他的衣摆便撒开爪子跑了起来。   安静和拍拍胸口,心头一动,抄了一条小路消失在了现场。   简浩被小狼崽叨着衣服,一边嗷嗷叫着一边毫无方向地乱跑一气。   飞龙卫健步如飞,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突然,花丛中冲出一个穿着清丽的少女,颈上的金项圈昭示了她郡君的身份。   安静和神色慌张地说:“你们、你们快去,那边有人落水!”   飞龙卫顿住脚步,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即分成两波,一波去水边救人,一波继续追简浩。   安静和站在原地,懊恼地跺了跺脚。   殊不知,简浩刚刚跑到拐角处,累得实在跑不动的时候,一个小太监无声无息地蹿出来,朝着旁边那条岔路一指,低声说道:“平王殿下在那边。”   简浩瞅了他一眼,觉得有点眼熟。他也来不及多想,连忙拐上了那条岔路。   虽然累得肺都要炸了,简浩依旧有心思开玩笑,“爷、爷这么累死、累死累活,可都是、为了你!”   简将军“嗷嗷”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小子,长大了,可得、可得孝敬我!”   “嗷嗷!”知道啦,啰嗦!   “站住!”飞龙卫威严的声音近在咫尺,前方的人影依稀可见。   简小世子心里一惊,不管不顾地大喊一声,“大冰块,救命啊!简将军快要被人打死啦!!!”   秦渊回头,诡异地看向小路尽头。   眨眼的工夫,小狼崽便跑到眼前,机灵地钻到平王殿下的衣摆里,只露出一个灰扑扑的小脑袋。   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小世子,跌跌撞撞地趴到平王殿下身上,红着一张小脸,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得、得救了……”   皇帝看了眼随之而来的飞龙卫,又低头瞅着小狼脑袋,诧异道:“皇侄,这是你养的?”   平王殿下拿眼瞅着怀里累得呼呼喘气,差点翻白眼的简小耗子,十分愉悦地说:“对,是臣侄养的。” 第41章 七夕·意外   【简小世子出事了】   金盔铁甲的飞龙卫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皇帝秦盛看了他们一眼, 淡淡地问道:“何事?”   飞龙卫中郎将颔首,“禀陛下,简小世子的狼犬惊着了景元宫中的各位小殿下,臣等奉命捉拿。”   秦盛面色一沉, “奉了谁的命?一个小畜生,也惊动得起朕的飞龙卫?”   “朕的飞龙卫”从秦盛嘴里说出来,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中郎将心头一惊, 慌忙俯身, 再不敢多言。   飞龙卫出自皇后娘家, 当年秦盛借了妻族的势才夺位成功, 如今却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中郎将的话仿佛是在提醒秦盛,飞龙卫始终奉景元宫的皇后为主,而不是他。   不得不说,简浩当真是好命, 若不是这位中郎将不会说话,得罪了小心眼的秦盛,今日这事他可真不好蒙混过去。   秦盛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抹平了小狼崽犯下的“死罪”。他将视线转到秦渊身上,确切说, 应该是扎在他怀里的小耗子身上。   此时, 简小耗子正抱着平王殿下的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顺便还拿脚踢着秦渊衣摆中的小狼崽,一看就……有点傻。   秦渊拍了拍简浩的肩膀, 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暖意,“起来,见过陛下。”   简小世子卜愣着脑袋,这才看到旁边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的人。   啊,是皇帝,之前他来做伴读的时候见过一面。   “参见陛下。”简浩表面恭恭敬敬,心里却在默默吐槽,皇帝可抠了,每次都赏赐一些没用的玩意儿,还不如太子表哥大方。   此时秦盛心里也在吐槽,都说简府这个小世子好了,他却看着够呛,单看他跟平王拉拉扯扯的模样,脑子就不大通透。   秦盛在心里哼笑一声,他这个皇侄不是一直在假装断袖吗?若是此情此景被远在边关的简镇西看到……呵呵,平西军和岭南军恐怕再无联手之日。   秦盛面上露出一丝笑,语气越发亲切,“快起罢,不愧是安雅皇妹的孩子,果真是玉雪可爱。”   这夸奖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叫平王殿下皱了皱眉,他对着皇帝一拱手,不冷不热地说道:“皇侄来时遇见简府的诰命夫人,想必老夫人急于见到孙儿,臣侄这便送他过去。”   皇帝脸上笑意更深,“也好。”   秦渊再次拱手,拎着简小耗子就走了。   小狼崽示威似的围着飞龙卫转了一圈,扬着小毛脑袋跟了上去。   “诶?我祖母也来啦?”简小世子声音愉悦得几乎要飞起来。   平王殿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唔,我都不知道祖母也要来,早知道就和她老人家一起出来,省得看到讨厌的人。”简小世子有些小怨念。   平王殿下又“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祖母一定是带简羽来相亲的!”简小世子咕唧咕唧地笑了起来。   平王殿下捏捏他的耳朵,端得是亲昵自然。   皇帝在后面看着,不由地眯了眯眼。   旁边大太监深谙君心,笑呵呵地说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奴才打眼一瞅,这平王殿下和简小世子当真是般配得很!”   一个宫人,如此编排亲王和世子,皇帝只是挑了挑眉,竟没有丝毫责怪之意。   不远处,一干飞龙卫还在跪着。   秦盛连看都不看一眼,转身走了。   大太监咧了咧嘴,凑过去丢下一句,“快起来罢,回景元宫当值去!”说完,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一干精卫心内气极,却只能忍下。   ***   景元宫偏殿,各府诰命齐聚一堂,分身份年纪依次坐了,身边还带着家里的小辈。   大伙凑成一堆,和和气气地说着话。   简浩说话风趣,又善于和老人家相处,再加上小狼崽有意无意撒娇卖萌,引得诸位诰命笑声连连,一个劲夸简老夫人好福气。   当然,也不乏那些说酸话的,不知怎么的,简浩和小狼崽做得“好事”便被人当众说了出来。   简老夫人心下一惊,没等显王妃找上门,便按着简浩噼哩啪啦打了一顿屁股,任谁劝都不成。   小狼崽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嗷嗷”地叫着,跳到简浩身上,挡住了他的屁股。   显王妃随同皇后到达殿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参拜过后,重新落座。   显王妃屁股还没坐稳,便指着简浩斥责道:“当真是武将家教养出来的,好生威武!”   简浩抱着小狼崽,蔫蔫地站在一边,可怜极了。   皇后娘娘略带责备地看了显王妃一眼,对简老夫人说道:“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圣上,圣上顾念简将军常年戍边,劳苦功高,简小世子又年少无知,故而网开一面,简家需得备下重礼,向楚郡主陪礼道歉。简小世子,你可明白?”   简浩连连点头,认错态度十足地好,“明白明白!”   道个歉而已,又不会少块肉。至于重礼……简小耗子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主意。   皇后这才满意地笑了,显王妃却是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古怪。   *   宫宴之前,简浩当着众人的面向秦楚道歉,他真的备了一份“重礼”。   当秦楚趾高气扬地接过,正准备好好地羞辱他一顿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装礼物的盒子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差点砸住秦楚的脚。   “小心哦,很重哒。”简小世子十分“真诚”地提醒道。   秦楚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当着众人的面把“重礼”打开,顿时,姣好的面容青一阵白一阵,精彩得很。   有那些个离得近性子又耿直的,看到所谓的“重礼”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简浩也跟着嘿嘿笑。   秦楚跺了跺脚,恨恨地扑到显王妃怀里,哭去了。   简浩抱着礼盒,在后面笑呵呵地追,“别急啊楚郡主,拿着你的重礼啊!”   “滚!谁要你的破砚台!”   “不破不破,上好的端砚,足足有十个呢!”这样才显得重嘛!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闹腾了几句,看在长辈们眼里,更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   太子殿下站出来打圆场,“表弟惯爱开玩笑,其实早就把楚妹妹的礼物准备好了……”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物。   秦楚眼睛一亮,是她一直想要的螺子黛。原本想好的拒绝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只得既抵触又期待地接到手里。   至此,这番纠葛才算靠一段落。   谁都没有注意到,辰妃和二皇子隔着人群相视一笑,眼中有精光闪过。   ***   游园活动要接连进行三天,各府家眷不必回去,宫中自有住处。   吃过饭后,天色暗了下来,秦翔趁人不注意,把简浩叫到无人之处,期待地想要听到一两句感谢的话。   然而,简浩完全没有捕捉到他的意图,反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傻笑什么?”   太子殿下面色一僵,有些不高兴,然而,他还是耐着心思问道:“浩浩,你当真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简浩眨了眨眼,突然发现太子殿下原来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他嘿嘿一笑,逗趣般说道:“你给点儿提示,我一准儿能猜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简小世子原本就白皙的面颊更显得莹白如玉,长长的睫毛随着眨动忽闪忽闪,撩动着太子殿下那颗荡漾的小心脏。   表弟这么可爱,即使冷漠一点又怎么样呢?   ——当然是选择继续喜欢他!   于是,太子殿下把刚刚那点不高兴悉数丢掉,乐颠颠地牵着美人表弟的小爪子游园去了。   小狼崽子歪着脑袋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总觉得自己的蠢主人有可能会倒大霉。   秦翔私心里想跟简浩单独相处,于是便脱离人群,专往僻静的地方走。   反正都是走走看看,简浩也没啥意见,只不过,走了好久有点渴了。   恰好,有小太监捧着玉壶低眉顺眼地经过。   简浩把他叫住,客气地问道:“你拿的那是什么?”   小太监的头低低地垂着,细声细气地说道:“回殿下的话,是岭南甜酒。”   简浩当即一笑,“送过来。”   小太监的手微不可查地一抖,稍稍迟疑过后,便走了过去。   秦翔看见了,只当他是担心之后无法交差,难得好心地说道:“你是哪个宫的?若是你主子问起来,便说是本宫要了,免得他责罚你。”   小太监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是”。   简浩兀自把酒壶拿到手里,忍不住笑道:“你也不抬头看一眼,知道他是谁么?”   小太监连忙说道:“奴才、奴才知道,是太子殿下……”   简浩眉头一挑,扒拉着小太监的脑袋瞅了瞅,唔,小脸白白,小眼眯眯,挺普通的。   小太监脸色刷地白了。   简浩拍拍他的肩膀,颇有些安慰意味地说道:“看把你吓得,酒我留下了,赶紧交差去罢。”   小太监连礼都没见,便匆匆地跑了。   简浩忍不住哈哈大笑,“宫里的主子都很厉害吗?竟然把他吓成这样。”   “规矩严些罢了。”秦翔连忙补充道,“浩浩,我可是很宽厚的。”   简浩横了他一眼,东宫的人一个个像鹌鹑似的,你当我瞎吗?   秦翔陪着笑,“来,喝酒、喝酒。”   俩人也不用杯子,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对着壶嘴喝了起来。   秦翔长这么大都没如此不讲究过,更别说和别人共用一壶。然而,只因为对方是简浩,他不仅不觉得被冒犯,反而高兴得脑袋发晕。   唔……是真的有点晕。   秦翔甩了甩头,下意识地叫道:“浩浩?”   简浩扶着旁边的假山,扎着脑袋也有些不对劲。   小狼崽注意到他的异样,一个劲咬他的衣摆。   然而,简浩却没有丝毫反应。   秦翔到底在宫中长大,立马意识到不对劲,他狠狠地掐了一把虎口的软肉,终于精神了些,连忙凑过去查看简浩的情况。   谁知,就在这时,简浩“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秦翔心下一惊,正要喊人,不料却被人捂住嘴,一掌劈在后颈。   晕过去的前一刻,秦翔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把暗卫支开!   假山后蹿出两道人影,一个帮着先前那人拖住秦翔,一个去拉简浩。   小狼崽意识到不对,身子一转,撒开爪子跑了起来。   其中一人想要去追,却被同伴喝止,“别管那畜生,先做正事!” 第42章 七夕·丑闻(修)   【气得要死还得护着】   陶然殿的小才人带着宫人在假山边游玩时, 突然尖声叫了起来。   她的叫声吸引了宫人们的注意,大家纷纷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便瞧见假山旁有两个人,倒在一堆凌乱的衣服上, 一人似乎昏迷不醒,另一人正在揉着脑袋, 无意识地发出哼哼声。   竟然、竟然是两个男人!   而且、而且都没穿外衫!仅着里衣, 且凌乱不堪……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   娘子们的叫声凄厉高亢, 就连主园那边都听到了动静。   辰妃心头一喜, 继而很快恢复淡定, 同旁人一样表现出十足的惊讶之色。   皇后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变化,轻轻地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搭上身旁女官的手,唇角微扬。   ——看戏去。   *   那壶酒有问题——秦翔早在昏迷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这件事。他觉得简浩喜欢, 便紧着他喝,自己反而喝得不多,因此率先醒了过来。   不远处是烦人的尖叫,身边是匀称秀美的小表弟……   小表弟?   小、小表弟好像、好像只穿着里衣!   秦翔的眼睛倏地睁大,一双火热的视线贪婪地粘在旁边的身体上, 弯弯的眉毛, 长长的眼睫,圆翘的鼻头,微微嘟起的嘴巴,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儿, 还有、还有下面……   然而,“下面”还没来得及看,鼻血横流的太子殿下便被人一把扯住,继而手臂一痛,身体在半空中滑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掉进了假山旁的湖水中。   被冰凉的湖水一激,秦翔才稍稍清醒过来。   “穿上衣服!”低沉的声音,隐含着浓浓的怒意。   里三层外三层的太子常服兜头扔下,秦翔心头一凛,一边踩着水,一边一声不哼地穿了起来。   平王殿下压抑着心头不断翻涌的怒气,把地上那个白萝卜似的磨人精抱到怀里。   曲水、流觞齐齐上阵,七手八脚地拿着简浩的中衣外衫给他往身上套,期间免不了触碰到软乎乎的小白肩膀小白腰,甚至还有刚刚被老夫人捶过的小屁股。   平王殿下把人一拦,自己上手。   然而他哪是伺候人的料子,穿了半晌也没给简小世子穿好。   皇后已经带着人来了。   “王侄,这是怎么一回事?”   皇后看看秦渊怀里的简浩,又看看刚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的秦翔,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   秦渊拿眼往人群中扫了一圈,皇后,辰妃,显王妃,南阳长公主,大皇子,二皇子,安王世子妃……来得可真是齐全。   平王殿下沉着一张脸,并不答话,只是把人往怀里扣了扣。   皇后早就听闻了他冷漠无情的名声,也不再多问,而是把视线转到秦翔身上,“太子,你为何掉落水中?简小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秦翔回答,辰妃便哼笑一声,柔柔地说道:“皇后姐姐难道看不出来吗?分明是有人花前月下,却没选好地方,被人撞破了好事呢!”   皇后眉头一皱,低声喝道:“休要胡言!”   辰妃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笑意不减。   秦翔自始至终都冷冷地看着皇后和辰妃,并未求救,也未多言。此时的他虽然形容落魄,表现出的冷静和坚韧却丝毫没有辱没自己的太子身份。   他的视线转到简浩身上,俊美的脸上露出愧疚之色,继而看向秦渊,神情明显软化下来,眼中带着几分祈求。   平王殿下紧抿双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抱着小世子转身离开。   一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就连皇后都没敢开口阻拦。   ***   第二天,宫中便传出了太子因贪杯失仪而被皇帝禁足的消息。   若是再往深里打听一下,便能知道陶然殿没了一位小才人,说是七夕夜里失足落水,宫人们下水去救,最后却一个都没上来。   皇帝亲口下令,叫人填平了那片湖,足以见得这位才人生前是如何受宠。   然而,不论皇帝想要如何遮掩,总有人千方百计地宣扬出去。   不出一天,永安城中稍有门路的人家便都得了消息,太子殿下是个断袖,三更半夜把简家的小世子打晕在假山旁,意图用强!   ——至于为什么是“用强”,自然是为了削弱平西将军对太子的忠诚。   这话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忽闪忽闪地传到了人们耳朵里。   皇帝气得摔碎了三个白玉镇纸。   平王是个断袖他乐见其成,简浩是个断袖他也并不在意,然而涉及到太子身上,秦盛恨不得把传话的人揪出来,诛灭九族。   *   顾飞白单膝跪在秦渊面前,一五一十地说道:“属下一直按照主子的吩咐留意着二皇子的行踪,连日来他除了往辰妃的景辰宫去得频繁了些,并无其他异动。”   秦渊的脸色十分不好,顾飞白低垂着脑袋,不敢多言。   林明知暗叹一声,接口道:“这件事来来去去都跟后宫脱不开干系,想来八成是辰妃的手笔。幸好简小世子的狼崽子有几分灵性,知道向王爷求救,这才没叫他们当场捉住。”   否则的话,情况可不会是现在这样。   秦渊握了握拳,冷硬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只要一想到月色之下,简浩只着里衣的模样不知被多少人看去,秦渊心头就有一股无名火在熊熊燃烧。   他并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是气那个家伙糊里糊涂不知警惕的脾性,还是气他醒来之后大大咧咧、无所谓的模样?   心底隐隐地有个想法,平王殿下还没来得及把它揪出来。   “他怎么样了?”秦渊突兀地开口道。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某一便从梁上现身,躬身应道:“禀主子,已将小世子送回平西将军府,此时黎家小公子与镇北军小侯爷正在府中做客。”   秦渊抿了抿唇,冷声道:“此事……彻查到底。”   众人心头一凛,齐声应道:“是!”   ***   平西将军府。   简浩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通板子——这次是真的,不是简老夫人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那种。   黎书坐在床边,拿手戳戳他的屁股,“风水轮流转啊,简兄。”   简浩眦了眦牙,瞪着眼睛威胁,“让简将军咬你啊!”   黎书夸张地躲到安慕西身后,连连摇头,“别别别,简将军那么厉害,我怕得很。”   简浩拍拍小狼崽的头,得意地说道:“我儿子当然厉害,这次要不是它我可就丢大人了。”   黎书和安慕西对视一眼,两个人皆是面色一整。   “简兄,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浩撇撇嘴,“让人给坑了呗!要么冲我,要么冲表哥,反正我俩都没落着好。”   黎书思索片刻,开口道:“冲太子殿下的可能性大些,简兄的话……不太可能。”   简浩瞪眼,“你什么意思?我不值得让人坑么?”   黎书黑线,“头一回听到有人争这个的。”   简浩撇撇嘴,“可别小看爷,爷值钱着呢!”   “是是是。”黎书像哄小孩子似的顺着他。   安慕西突然开口道:“他们说,你是断袖。”   简浩一愣,抬头看了两个小伙伴一眼。   没等他开口,黎书便笑了起来,“这一听就是背后之人用来诬蔑简兄和太子殿下的手段,你还真信?”   安慕西定定地看着简浩,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对上好友黑亮的眼睛,简浩实在编不出假话来,甚至连敷衍都不忍心。   简浩抠着手指,把心一横,干脆地应道:“是,我是。”   安慕西眼睛微微瞠大,抿紧双唇,一言不发。   黎书惊讶地张大嘴巴,就像看怪物似的看着简浩。   简浩心下一沉,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藏在被中的双拳下意识地握紧,尽管指节发白,喉中干涩,简浩却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无所谓,“如果你们不能接受,就……走吧。”   黎书一愣,就像接通了电源似的,重新鲜活起来,“不是不是,简兄,方才我没听清,你说你是断袖么?”   简浩看也不看他一眼,闷声说道:“我是天生的,改不了,你们要是觉得恶心,就当没我这个朋友。”   黎书戳戳他的脸,眼睛里都是星星,“分桃断袖诶,从小姐夫就给我讲,今日竟然看到了活的!”   说着,又摸了摸简浩的肩膀、细腰、脚丫,就连屁股也没落下,根本不像是打算绝交的样子。   简浩扭过头,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同情或者应付的成分,然而,并没有,一丝都没有。   再看向另一位,一如既往的冰块表情,预想中的厌恶、抵触都没有。   简浩松了口气,既而又有些欣喜,类似的心情上辈子也体会过一次。   当他告诉那群好兄弟自己的性向之后,他们除了好奇并无其他,事实证明,在此之后他和那群明面上的直男相处得依旧很好——除了偶尔会被他们嘲笑“小处男”之外。   简浩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道:“你们差点变成‘前好友’了,知道不?”   黎书眨眨眼,恶狠狠地说道:“不要以为你是断袖,就可以高人一等,抛下我们!”   安慕西唇角微扬,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简浩抬头看着他们,咧嘴笑道:“什么歪理!”   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   黎书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把他抱住,轻声安慰,“好了好了,知道你受了委屈,放心,太子殿下不会轻易放过背后作乱的人,平王殿下也会为你作主的!”   简浩趴在床上,脖子被他圈住,虽然有些喘不过气,却没舍得叫他放开。   “平王殿下是什么鬼?他干嘛为我作主?”简浩可还记得,他醒后那个家伙恶劣的语气还有冰块似的脸。   黎书嘿嘿一笑,凑到简浩耳边,不怀好意地说:“你忘啦,平王也是断袖哦,说不定你再努力一些,就能嫁到平王府做个王妃什么的。”   简浩眼睛一瞪,立马来了精神,“要嫁也是他嫁,我才不嫁!”   黎书当即露出“看吧,我就知道你们有奸、情”的表情。 第43章 七夕·涂药   【没穿裤子不许看】   黎书啧啧嘴, 念叨着, “别管是你嫁到王府做王妃,还是王爷嫁过来做世子妃——虽然说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反正, 简将军那里都不好交待。”   简浩撇撇嘴, 梗着脖子说道:“谁管他, 我才不用向他交待。”   说完脸又垮了下来,“我唯一在意的就是祖母, 祖母年纪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更何况,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简羽不孝顺祖母又怎么办?”   黎书听他说要走,神色一瞬间变得慌乱,“简兄……”   安慕西握了握剑柄, 冷声说道:“不必走。”   简浩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道:“我这个是天生的, 就算打死我也改不了。要是这里容不下我, 我肯定不会死皮赖脸地待着。大不了一走了之, 从此浪迹天涯!”   这话说得豪气, 却叫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在屋里和小伙伴们表白心迹,却没想到, 此时此刻,简老夫人正站在门外,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大丫鬟画眉从廊下小跑着过来, 笑言道:“老夫人腿脚可真好,奴婢不过是到小厨房里拿了些小少爷爱吃的点心,转眼便瞧不见您了。”   简老夫人脸上一派沉静,她抬头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地说道:“走了一会儿甚是头晕无力,你把点心送进去,咱们便回去。”   画眉脸色一变,连忙说道:“您在廊下坐一会儿,我把东西放下就出来,您可别再一个人走了。”   简老夫人应了一声,面色如常。然而,画眉刚刚跨进门槛,她便转身走了,并没有一丝“头晕无力”的样子。   屋子外面人来人往,简浩即使听见了,也没放在心上。更何况此时他心事重重,竟然连画眉和老夫人的对话都没注意。   此时见画眉过来送点心,简浩心里美滋滋的——祖母到底是惦记他的!   “祖母还好吗?还在生气么?”简浩小心地问道。   “老夫人怎么会真生您的气?这些点心就是她老人家叫我送过来的。您赶紧好起来,到时候亲自去看她。”画眉见简浩伤着,便没告诉他老夫人就在外面,省得他担心。   她把东西放下,又叮嘱了两句,便匆匆地走了。   这边简浩招呼着小伙伴们喝茶吃点心,那边老夫人僵着一张脸回了自己的院子。   往熟悉的软榻上一靠,所有的伪装自然而然地卸了下来,老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一众丫鬟看到主子一个人回来,连忙围了上去。老夫人摆摆手,疲惫地说:“别吵,让我一个人静静。”   眼瞅着老夫人脸色不好,众人连忙闭了嘴。   杜鹃冲了碗蜂蜜水,送到老夫人嘴边,温声说道:“这是纯正的枣花蜜,是小少爷前两日特意到郊外的农户家里搜集来的,只得了两罐,全都送了过来,说是给老夫人润肠胃、补身子。”   简老夫人一听,耳边又回响起简浩的话——   “我唯一在意的就是祖母……”   “我这个是天生的,打死我也改不了……”   “大不了一走了之,从此浪迹天涯……”   即使喝着蜂蜜水,心里也止不住一波一波地泛起苦意。   *   简老夫人迷迷糊糊地歪在软榻上,没由来地想起了当年的旧事。   那时她只有十四岁,家里排名第二的兄长考中了头榜进士,原本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谁知却引来一场风波——她的二兄想要以功名为交换条件和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具体情况简老夫人并不清楚,只知在家族的阻挠下,二兄并未如愿,故而投笔从戎,去了西北,没成想却死在了战场上。   当时的简老将军只是平西军的一员小将,是他冒死将二兄的尸身抢了回来,送到家中。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恩情,她堂堂一个才貌双全的尚书府千金才会下嫁给简老将军一介武夫。   五十年前的旧事了,如今回忆起来,竟是如此清晰。   在她的印象中,二兄是家里最英俊最亲和的兄长,不仅孝敬长辈,对底下几个妹妹也好——这样想来,与她的小乖孙竟有几分相似。   想到简浩,老夫人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杜鹃轻手轻脚地挨过来,柔荑虚虚地搭在老夫人的额间,温声道:“没有发热,兴许只是累了。”   画眉还是有些担心,“用不用传大夫?”   杜鹃还未说道,老夫人便开口道:“传什么大夫,我好着呢!”   两个大丫鬟连忙说道:“知道您好着呢,我们就是想着要不要请个平安脉。”   老夫人摆摆手,“不用。杜鹃,去把檀木盒子给我拿过来。”   杜鹃应了一声,依言去拿。   画眉把屋子里的小丫鬟们都打发出去,笑言道:“老夫人不是说那些东西用不着了,怎么今日又想起来?”   老夫人面色有些沉重,无力地说道:“看看……”   画眉心里担忧,面上却是笑着,她坐在脚踏上,扶着老夫人的膝盖,玩笑道:“莫不是老夫人看我们姐妹两个劳苦功高,想给我们分了不成?”   “知道你是个心黑的,不必处处提醒。”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心情确实舒畅了许多。   恰好杜鹃走回来,怀里抱着那个一尺来长的檀木盒子。   老夫人拔下头上的金钗,轻轻旋转,从里面摸出一把精巧的钥匙。长着浅浅的老人斑的手,微微颤抖着把铜锁打开。   杜鹃和画眉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样的动作她们以前时常见到——在简浩病得最重的那些年。   后来简浩好了,老夫人便让她们把盒子收了起来,不知今日为何又要拿出来看。   “你们两个是我跟前最得用的人,等我走了,你们便跟着浩浩,就算他保不住这个将军府,至少能寻个安生地方,指着这些宅子和地也能衣食无忧。”   老夫人抚摸着盒中的一张张地契,眉目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杜鹃见她说得伤感,连忙劝道:“小少爷这不是好了么?将来整个将军府都是他的,这些宅子和地就是个添头,老夫人怎么又说起来了?”   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   ***   秦翔被禁足在东宫,并非什么都做不了。他找人递话出来,说是要彻查那天的事,必定还自己和简浩一个清白。   简浩当然也不会善罢干休,活了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亏,不报复回去就不是他了。   他难得动脑子回忆了一下那天的事,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小太监的脸,阴谋从他开始,自然也要从他查起。   简浩闭上眼,一边回忆着假山掩映下小太监苍白的脸,一边运笔如飞,在纸上勾勒出对方的五官轮廓。   刚刚画好,眼还没睁开,手上的纸便被人抽走。   简浩疑惑地睁开眼,不期然的,平王殿下挺拔的身姿顿时映入眼帘。   小世子眼睛一亮,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这样的表现无疑取悦了平王殿下,紧抿的唇微微上扬,原本冷硬的面色也好了许多。   简小世子眼睛里满是亮光,他伸着一只白乎乎的小胳膊,扒拉着床头的木凳,连推带滚地弄到秦渊面前,“快坐,快坐!”   平王殿下看了眼那个倒在地上的圆凳,挑了挑眉。   简小世子嘿嘿一笑,“你自己扶起来嘛!”   撒娇般的语气,让平王殿下轻易地原谅了他的“失礼”。   简小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这个英俊不凡的人,没话找话,“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底下的人通传?”   平王殿下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没有回答。   ——他当然不会说他是翻墙进来的。   暗卫们在外面守着,他原本打算问几句话就走,却没想到,刚一进来就看到了简浩闭着眼睛运笔如飞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只小耗子总能带给他惊喜。   平王殿下看着手中清晰可辨的人像,暗自想着,这样的技能若是放在大理寺,不知道会立下多少功劳。   不然……向大理寺卿举荐一番?   他抬头看向床上的小家伙,不期然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眸子,软软的,像个小崽子。   平王殿下暗叹一声,罢了,这样单纯(蠢)的性子,到了那种地方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是那日送酒的宫人?”   简浩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平王殿下没有告诉他自己也在追查这件事,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把画像折起来,放进了衣袖中。   “诶?”简浩有点急,“那个是给表哥的!”   秦渊一听,更不会还了,原本想好的问话也不再提,这张头像肯定比眼前这只迷迷登登的小耗子“知道”得多。   “连头像都抢,有什么好看的?”简浩哼了一声,把脸扭过去,不看他。   平王殿下看着小世子头发卷卷的小脑壳,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圆盒,盒盖打开,丝丝清凉的气味扑入鼻间。   简小世子精神一振,顿时忘了自己还在生气,脖子仰得高高的,好奇地问:“是什么?”   “伤药。”平王殿下弯起唇角。   简小世子眉头一蹙,去扒他的手,“你受伤啦?在哪里,我看看!”声音中满是急切。   平王殿下叹了口气,既无奈,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我没受伤,受伤的另有其人。”   简浩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秦渊毫不犹豫地掀起了床上的薄被。   简浩只觉身上一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背过手去,抓被子,“不行不行,我没穿裤子!”   秦渊也愣了一下,他真的……没想到。   薄被之下,简小世子只穿着一件滑滑的上衣,腰窝之下是红红肿肿的小圆屁股,愣生生地撅着——此时在他的注视下,似乎……更显得红扑扑,嫩乎乎。   简小世子羞得吱哇乱叫,“不许看不许看!”边叫边抓着被子,胡乱地往身上盖。   鬼使神差地,平王殿下抓住那只手,连同被子一起,扣在床头。   简浩不顾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用另一只手去捂。   红红的屁股蛋上覆着一只小白手,什么都遮不住,反而……更让人移不开眼。   平王殿下眸色一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急促。 第44章 七夕·报复   【你是不是喜欢我】   简小世子自暴自弃地趴在软枕上, 晃着脑袋气哼哼, “还没见过上赶着给人涂药的,还、还是涂屁股!”   平王殿下面色平静,心下却狠狠压抑着不断翻涌的不明情绪。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为何独独对这只小耗子另眼相看。甚至, 顶着对方明晃晃嫌弃的眼神, 执着地给他……涂屁股。   平王殿下好想鄙视自己。   简小世子伸出小白胳膊,丢了一颗豆子到嘴里, 含含浑浑地说道:“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平王殿下手一顿, 心剧烈地跳了一下。他紧紧咬着牙关, 有些喘不过气来。   简小世子咧开嘴,露出满口豆渣子,“哈哈哈哈……吓到了吧?哼, 我跟你说, 你可别对我太好, 小心我拉上你一起断袖子!”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 在心里大声地警告自己——这只邋里邋遢、傻里傻气的小耗子, 谁喜欢谁眼瞎!   *   坊间一直谣传平王殿下是断袖, 其实真的只是谣传而已。   当年,秦渊的兄长仁帝即位之后发觉势头不对, 便找了个由头把他送去了岭南。秦渊为此生了很大的气,以为是仁帝做了皇帝之后忌惮他,便堵着气走了, 同时还偷走了仁帝最喜欢的女官。   谁知才到岭南一年,便传来仁帝驾崩、秦盛即位的消息。秦渊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兵士都集结好了,打算杀回永安,然而,小少爷的存在和仁帝的秘信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秦盛为了安抚他,一字并肩王的封号没有剥夺,岭南军印也没有不自量力地收回,甚至还大加封赏。即便如此,秦渊却从来不理他的昭令,整整十年,一次都没回过永安,只在岭南小心经营,十足地成了个土皇帝。   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不得不归功于仁帝的苦心谋划和精心布置。   至于为什么会传出断袖的消息,一来是因为剿匪之时秦渊当庭杖杀过一个女细作;二来是十年来他身负仇恨,实在无心女色。   于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便渐渐地传出他倾心男色的谣言来,这样一来,就更没有体面人家的女子愿意嫁作平王妃了。   在此之前,秦渊于此并不在意。   然而,小世子的一句话,却让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莫非,他真的是断袖?   平王殿下看向顾飞白,肩宽腿长,剑眉星目,的确是个标致的长相,然而,只要一想到他脱下衣服趴在床上的情景,平王殿下差点没吐出来。   视线转到秦老九身上,平王殿下没控制住自己,直接吐了。   左膀右臂双双一呆,“主子莫不是病了?”   林明知连忙把住秦渊的手腕,没等他拒绝,便得出了结论,“实火旺,多忧思。”   “怎么治?”顾飞白连忙问道。   娶个媳妇就好了……   林明知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嘴上却说:“简小世子的事尽快查出来,王爷的病便能好去一半。”   顾飞白恍然大悟——原来王爷是忧心他们办事不利!顿时无比自责。   于是,顾飞白便叫上海晏、河清以及某家兄弟,几乎全体出动,千方百计地打入了后宫之中。   就在太子殿下还在细细筹划着如何向皇帝证明他和简浩的清白时,平王府众人已经找到了那个白脸太监。   好在,他并没有被辰妃灭口。   并非辰妃不够狠,而是她身边的人不够忠心,再加上小太监有个靠得住的“干爹”,这才叫他逃了出来。   然而,前脚刚逃皇宫,后脚便被顾飞白捉了个正着。   这人是个十足的软骨头,平王殿下冷着脸往他跟前一站,刑具都还没拿出来,他便一五一十地招了。   正是因为“干爹”的存在,他知道得可真不少,何人主使,都有谁参与,用得什么药,目的为何,秦渊叫人一一核对,竟是分毫不差。   当然,仅凭小太监的说辞和他们私下查访,并没有切实的证据,然而,又能怎么样?   平王殿下只想替简小世子出气,不需要向任何人澄清,有没有证据,又有什么区别呢?   *   七月十五,中元节,宫中有祭祖之礼。   辰妃近来事事顺遂,不由便多饮了几杯,发起癫来。   她本就是舞姬出身,年近四十依然注重身材保养,功力虽不比当年,却也更添几分成熟韵味。   一曲霓裳之舞,着实迷了众人的眼。   秦盛近年来沉迷丹药,少近女色,此时见到辰妃薄纱遮身、面容艳丽,不由想起当年初遇之时,一时间心思荡漾。   他把舞动的美人拉到近旁,拍拍那把软如灵蛇般的细腰,哑声道:“去你殿里,等朕。”   辰妃心头大喜,临走之前,还示威般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一双能透的眼睛瞄向满庭金盔金甲的飞龙卫,嗤笑一声——不自量力!   十分熟悉的尖叫声,从景辰宫正殿传了出来。   皇后带着一干宗亲匆匆赶到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看到宽大的拔步床上,四具纠缠在一起的白花花的身体。   其中一个,竟然是个太监!   如此恶心的画面,叫人几欲作呕。   皇后心头一震,饶是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地遍体生寒——她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做到这种地步。   皇后反应过来,当机立断。   两个侍卫一个太监砍断手脚、割了舌头,乱棍打成肉泥。   辰妃牢牢绑了,圈入冷宫,等待皇帝亲自处置。   其余目击者除宗亲外悉数喂了哑药,送到偏远的别宫里。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曾经享尽独宠的辰妃娘娘便从高高在上神坛,落入肮脏污秽的泥沟。   *   不知秦盛是心软还是气极,最后还是去看了她一眼。   辰妃声泪俱下,抓着秦盛的衣角,嘶声叫喊:“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   秦盛甩开她满是血污的手,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他当然知道她是冤枉的,就像他知道七夕那晚太子也是被冤枉的那样。   然而,这不重要,太子令他脸上蒙羞,他可以将他禁足,抹去知情者;辰妃发生此等丑事,自然也是同样的处理方式。   唯一不同的是,太子是儿子,辰妃是妾室,儿子犯了错尚有弥补的机会,而妾室毁了名声,便再无翻身之日。   *   二皇子来看望辰妃,首先不是心疼她面容憔悴、身影冷清,反而是责怪她的不小心。   辰妃压下心中的苦涩,恳切地解释道:“皇儿,母妃是冤枉的,连你都不相信吗?”   二皇子气急败坏地说:“儿臣相不相信有何关系?重点是父皇相不相信!万幸,父皇没有因此牵连于我……”   辰妃心下一凉,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养了二十余年的儿子,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二皇子闻着冷宫之内阴湿的气味,眉头直皱,他略略坐了片刻,便扔下手上的东西,居高临下地说道:“母妃,就当是为了儿子着想,你便在这里好生待着罢,等着父皇的‘恩赏’吧!”   说完,便掩着鼻子,匆匆离开。   辰妃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背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二十年来,她作小伏低处处算计是为了谁?没成想,却养出一个如此薄情薄性的白眼狼!   心如死灰,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境况。   *   目睹了这一切的顾飞白和海晏二人就着月色,慢慢悠悠地往平王府走。   顾飞白忍不住感叹道:“这个二皇子真不是东西,对自个儿亲娘都这么狠!”   海晏笑笑,意有所指道:“更狠的恐怕是景仁宫那位。”   顾飞白挑挑眉,“皇后?”   海晏点头,“为了除去眼里的沙子,不惜引狼入室,难道不算狠么?”   顾飞白刚想点头,猛地反应过来,“你说谁是狼呢?”   海晏毫不犹豫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顾飞白,甚至还指了指平王府的方向。   顾飞白晃晃脑袋,哼道:“不管怎么说,这次若是没有皇后搭手,咱们的人还真不那么容易混进去。不过嘛,既然进去了,想要再择出来可就难啰!”   海晏回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眯了眯眼——从他们踏出岭南的那一刻,平王府这匹狼便早已决定入主永安,势不可挡。   ***   第一个耐不住性子胡乱蹦哒的蚂蚱往往会第一个被打死的。   平王殿下听完属下的汇报,不动声色地喝完一盏茶,便一言不发地消失在了平王府。   别说顾飞白等人,就连某家兄弟都被他留了下来。只有某一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心里清楚得很,如果不是主子需要一个人守门,就连他都不会带。   唯有林明知,摇着纸扇,但笑不语。   ——后院那些千里迢迢从岭南运回来的甜酒,估计很快就要派上用场喽!   公主府,简小世子的小花房。   简将军机灵地直起身子,蓝莹莹的眼睛警惕地看向门口。等到看清平王殿下的身影,便识趣地跑了出去。   平王的视线被地上那只呼呼大睡的小耗子吸引。   此时简小世子正趴伏在地上,身下垫着白白软软的毛毯子——对,就是从平王府顺过来的那条,两只小爪子放在脸颊旁,头上顶着两只银灰色的小毛耳朵,睡得正香。   难得的,乖巧,可爱,惹人怜。   前不久刚刚说过的话依然回响在耳边——这只邋里邋遢、傻里傻气的小耗子,谁喜欢谁眼瞎……   平王殿下捂着心口,默默地说道:是的,我瞎了。 第45章 七夕·渣爹   【毛尾巴长出来啦】   平王殿下其实早就觉察了自己的心意, 此时不过是找了个理由承认了而已。   秦渊不像简小世子那般双商欠费, 他对这个磨人精的容忍、在乎、关注,不知不觉已经成了自然而然的反应。   看到他和太子腻在一起会生气,听到林明知调侃会窃喜, 见到他被人坑害会不顾一切地报复回去——这一切的一切, 早就超出了平王殿下原本的行事准则。   是的, 他中意他,只是他而已。   这种话说出来或许有些矫情, 然而,是真的……无关男女。   看透自己心思的平王殿下没有激动, 没有高兴, 而是……有些懊恼。   是的,懊恼。   嘴馋磨人又爱闯祸的小耗子……真心不好养。   平王殿下懊恼地坐到毛毯上,懊恼地把磨人精抱起来, 懊恼地拿带着微微胡茬的下巴去蹭小世子的毛耳朵。   “唔……”   毛耳朵动了动, 小世子发出嫌弃的哼哼声, 并没有醒。   嘴馋磨人又爱闯祸的小耗子……也就他能养得起了。   平王殿下又忍不住十分骄傲。   修长的手指揪揪那只毛耳朵, 平王殿下无声地笑了。   “走、走开……”简小世子抖抖耳朵, 小白爪子放到了屁股上, 挠呀挠。   似乎是隔着衣服,挠得不太尽兴, 小白爪干脆把里衣扒开,继续挠。   秦渊看着那截白白的腰,凹陷的腰窝, 半截小屁股……绝无任何色、情的成分,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把手放在简浩额间,触手微烫,秦渊神色一凛,类似的情景,他见过一回。   今日又是十五。   秦渊拍拍他的脸颊,轻声唤道:“浩浩,醒醒。”   “痒……”简浩难耐地扭动着,手指更加用力地挠在尾椎处,近乎于抠抓。   即便如此,依旧没有清醒过来。   秦渊见不得他有半点难受,微凉的手把急切的小白爪子挡开,轻柔地抚在尾椎之上,尽最大努力消除小世子的难耐。   果然,好受了许多。   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原本皱成一团的眉头舒展开来,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缓,简小世子在睡梦中觉得无比安心。   小狼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它把房门拱开一条缝,乖乖地蹲地门口,并不上前打扰。   秦渊试探性地移开手,却惹来小世子不满的咕哝,于是,又连忙放了回去。   好吧好吧,继续摸屁股……不不,是摸尾椎。   平王殿下从来不知,他也会有如此耐心,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从前的十多年,除了练兵,剿匪,除了读兵法,学谋略,除了千方百计地让自己变强,秦渊觉得其他所有的事都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的,甚至包括部下们屡次提出的让他找个王妃的提议。   想到这里,平王殿下露出一抹坏笑。   ——如果把这只小耗子带回去,那帮人的反应一定会非常的……精彩。   就在这时,手下传来异样的触感。   秦渊心下一动,手指颤了颤,却没有移开。他记起了那日长耳朵的情景。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测,原本凹陷的尾椎之上,缓缓地突出一个鼓包,起初不过鸡蛋大小,后来越鼓越大,越鼓越大,大到秦渊一只手都拢不住了。   突然,就像石头翻身似的,鼓包往上一番,里面就像个小花卷似的,卷着一条毛绒绒的小尾巴。   奇怪的是,外面竟然包着一层极其透明而轻薄的膜。   平王殿下微微一愣,因为珍视,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门口处,小狼崽突然发出“呜呜”的声音,四脚直立,耳朵也竖了起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黑衣黑裤的暗卫站在后面,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平王殿下被抓个正着,并无丝毫愧色。他甚至十分镇定地将小世子的里裤往上拉了拉,以免走光。   安雅长公主走进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似乎早就知道了秦渊的存在,不仅没有半点惊奇,反而友好地对他点了点头。   秦渊怀里抱着小世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见了礼。   不得不说,确定了心意的平王殿下,再次面对这位异样年轻而美丽的未来岳母时,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兰心管家点亮烛台,面带忧色地看向简浩。   此时,简小世子睡得十分安心,花卷形的尾巴团在腰上,左右摇晃,十分活泼。   秦渊不自觉地蹙着眉头,看上去十分忧心。   安雅长公主却是笑了笑,从袖中抽出一把亮闪闪的……剪刀。   平王殿下愣了一瞬。   安雅长公主故意“咔嚓咔嚓”空剪两下,温声说道:“很锋利。”   平王殿下的心“咔嚓咔嚓”地颤了两下。   安雅长公主坐到他身前,“很锋利”的剪刀悬在简小世子的腰窝上。   平王殿下如临大敌。   “放心,就像剪脐带一样,很快的,不疼。”安雅长公主的声音明明很温柔,却让秦渊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嗖嗖的。   就在他愣神儿的工夫,长公主手起刀落,一刀剪开了那层薄膜。   花卷尾巴嗖地一下冒了出来,往左边甩甩,往右边甩甩,又笔直地伸了个懒腰,就像初生的小兽般,好奇而懵懂。   平王殿下的心,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温热的水。   “看吧,我说很快的,不疼。”安雅长公主说着,“咔嚓咔嚓”地挥了两下。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神色讪讪。   不知怎么的,平王殿下不怕刀剑,不怕战场,却有些害怕岳母大人“很锋利”的剪刀。   ***   简小世子长出尾巴来了,和耳朵不一样,直到第二天,那条不再是花卷却还是喜欢把自己团成花卷的尾巴依然没有收回去。   简浩拖着那条花卷尾巴跑来跑去,毫无压力。   下人们得了兰心管家的吩咐,不许来后院,因此简浩更加自由自在。   小狼崽把花卷尾巴当成了新玩具,尤其当它舒展开的时候,其热情程度直接超过了对待二殿下。   平王殿下时不时,好吧,是经常,几、乎、每、天都会来公主府做客,眼睛总会不自觉地放在小世子的尾巴上。   简小世子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你想摸摸吗?”   平王殿下诚实地点了点头。   简小世子大大方方地转过身,把将将只有一尺多长的毛尾巴伸到他面前。   平王殿下毫不迟疑地把手放了上去。   柔软,顺滑,温温热热,还会调皮地扭动撒娇,就像沾染着浓浓的灵气,和普通的狼尾十分不同。   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没有厌恶,没有猎奇,只有平静的喜悦和十足的珍惜。   安雅长公主淡淡地笑了。   *   这样轻松愉快的米虫日子过了小半个月,简浩突然听到一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坏消息——渣爹回来了!渣爹是回来跟他算账的!   七夕那天的意外发生后,皇帝就给简镇西发了密旨,恶人先告状,斥责他教子无方。   简镇西当即请旨,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简小世子如临大敌般坐在公主府的花架上,毛尾巴在身后甩啊甩,显示着主人的不安。   当一个高高壮壮、胡子拉茬的身影从月亮门处闪进来时,简小世子嗖地一下蹦到了安雅长公主身后。   “你你你、你才不是我爹,你没资格教训我,你走你走,这里不欢迎你!”简小世子扒着美人娘亲的肩膀,眼睛一闭,大喊出声。   简大锤愣了愣,铁拳一抱,粗声粗声地说:“属下参见长公主殿下,将军正在前院洗漱更衣,稍后便来。”   安雅长公主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诶?简小世子瞪大眼睛,竟然……认错了吗?   ——唔,这可不怪我,谁叫这个爹太渣了。   在原身的记忆里,简镇西的形象就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五官都是模糊的。   不过半刻工夫,真正的简镇西便从月亮门后走了出来。   简浩愣了愣,直直地看向那个一步步走近、面容严肃的人。   年龄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五官和身形就像是简羽的青年版,还……蛮帅的。   简小世子张了张嘴,先前准备的那些撇清关系的话全都用不上了。   简镇西率先看向安雅长公主,温声问道:“近来可好?”   安雅长公主温柔地笑笑,应道:“一切都好,夫君不必挂心。”   简镇西“嗯”了一声,不知为何表情竟有些不自然。似乎是为了掩饰尴尬,他把矛头对准简浩,“过来。”   看在这个渣爹长得还算帅的份上,简小世子试探性地凑了过去,以为会有个见面礼什么的。   谁知,简镇西一摊手,旁边立马有人送上一把戒尺。   简浩一下子就怒了,他双手叉腰,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瞪眼圆圆的眼睛,嚷道:   “你要打我吗?你有资格打我吗?我从生下来开始你抱过我几回?别管我从前傻的时候,还是现在好了以后,你教导过我半句吗?现在出事了知道打我了!我呸——”   如此一番咆哮,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46章 七夕·出柜   【性向彻底暴露了】   简浩瞪着眼, 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然而闪烁的眼神却显出他此时的心虚。   安雅长公主看看夫君,又看看儿子,有些为难地劝道:“浩浩, 小时候你父亲抱过你的……”   简浩一听美人娘亲竟然向着渣爹说话, 顿时委屈起来, “你还向着他!”   安雅长公主有些不知所措,渣爹虎着脸斥道:“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   简浩撇撇嘴, “哇”地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举着两只小白爪子趴到旁边的树干上, 尾巴直愣愣地往外伸着, 银灰色的小软毛一根根炸起来。   简镇西这才注意到自家儿子异于常人之处,不由地瞳孔一缩,询问般看向安雅长公主。   安雅长公主对他点了点头, 轻声说道:“浩浩他……继承了我的血脉。”   简镇西敏锐地觉察到她内心的不安, 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 对身后的简大锤低声吩咐道:“去门外守着。”   简大锤应了声“是”, 便拎着两个巨大的铜锤走了, 从始至终连丝惊讶都没有。   简浩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还在那儿哇哇大哭,那声音震得公主府的鸟儿们都躲到了树丛里, 支起翅膀把脑袋捂住。   安雅长公主连忙走过去,拍背顺毛温声哄。   简浩却变本加厉,哭得更加惊天动地, 一边哭还一边字正腔圆地念叨着,“渣爹吼我,娘亲说我,我就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小白菜……”   简镇西脑仁一跳一跳地疼,却又无可奈何。   简小世子还在继续,“我命真苦啊,爹不疼娘不爱,喜欢男人还不敢说出来,哇——”   安雅长公主手一顿,“浩浩,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诶?”简小世子嗖地转过身,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心虚,“我我我、我什么都没说,娘亲你一定是听错了!”   简镇西黑着脸,沉声道:“如此说来,景元宫之事是真的?”   “才不是!没有景元宫!没有太子!”此时,简浩还不知道平王已经替他报了仇。   简镇西满头黑线,然而再傻也是自己的种,该说的还是得说,“你和太子之事,是真是假?”   简浩正心虚,故意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道:“你少管我!反正我以前也不认识你,你在我这里连张正脸都没有!”   简镇西怒道:“你——”   “浩浩说得没错!”简老夫人从月亮门后走出来,杜鹃画眉一左一右扶着,后面跟着一脸为难的简大锤。   “母亲,您怎么过来了?”简镇西连忙去扶,却被老夫人拿手挡开。   “我不能来吗?”老夫人沉着一张脸,训道,“我若不来,怎么知道你在欺负我孙子?你在边关十年不归,眼里可有这个家?可有你儿子?可有我?”   这话说得句句诛心,简镇西慌忙跪到地上,哑声道:“母亲,是儿子的错,儿子不孝……”   老夫人捂着胸口,红了眼圈。   简浩连忙跑过去,把渣爹挤到一边,趴到老夫人耳边悄悄说道:“祖母祖母,您别难过,我刚刚是装的,没有真哭!”   简夫人白了他一眼,尽力绷着脸,才没有笑出来。   安雅长公主亲自搬来软椅,放到老夫人身后,“母亲请坐。”   老夫人并不拿架子,顺势坐了,语气和缓了几分,“你也坐。”   安雅长公主依言坐下,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跪在青石板上的简镇西,略心疼。   简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起来吧,就算你把这公主府的院子跪穿,也抵不了十年间这一大家子孤儿寡母遭的难!”   简镇西脸上皆是动容,并没有起身,这一跪是他应该的。   简浩趴在老夫人身后,幸灾乐祸。   老夫人转了转腕上的玉镯,对简镇西说道:“浩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镇西,孩子自个儿高兴就成,你不许管。”   简镇西顿时有些急,“母亲,这……”   老夫人虎着一张脸,抢白道:“浩浩说得没错,你先前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如今听到一点风言风语就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兴师问罪,算的哪门子父亲?”   简镇西被说得面红耳赤,一句分辩的话也不敢说。   简浩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祖母,我的什么事儿啊?”   简老夫人脸色一僵,顿了一下,才说道:“浩浩,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你能找个人好好过日子,祖母也就安心了。”   简浩倏地张大嘴巴,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刚刚他貌似是出柜了?!   “祖、祖母,您……听到了?”简浩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此模样叫老夫人十分心疼,她安抚般拍拍简浩的手,温声道:“听到了。”   “祖母不生气、也不反对么?”   老夫人叹了口气,“只要我的乖孙儿高兴就成。”   恍恍惚惚许多天,她也算想通了,建功立业、封王拜相又怎样?还不是有家回不了,到老也得死在沙场上?简氏一族,已经被声名拖累得太久了!   “浩浩从前身子不好,受得苦够多了,你们不能为难他。”这句话,老夫人是冲着简镇西和安雅长公主说的。   简镇西虽然脸色不佳,却也不敢顶嘴。   安雅长公主则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慈爱,十分迅速地接受了儿子是断袖的事实。   老夫人忽略掉简镇西的不情愿,转而对乖孙子说道:“祖母还是要多一句嘴,阿翔不成,他是太子,以后会做皇帝,将来定然是三宫六院,祖母担心你受委屈。”   简浩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会不会,祖母别担心,我不喜欢太子表哥!”   老夫人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连日来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   意外出柜,没成想老夫人成了他最大的后盾,之前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连简浩自己都忍不住感叹,自从穿越以来,他的运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为了感谢天感谢地,简小世子努力装了两天乖。   然而,两天过去了,看着美人娘亲时不时恍惚的神色,简浩终于乖不下去了。   他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渣爹!   简小世子趴在草地上,一边撸着小狼崽硬硬的毛,一边在肚子里冒坏水。   简将军也不吃亏,从袍子里扒拉出花卷尾巴,扑,咬,抓。   简浩被咬疼了,毫无压力地扑过去咬他,嘴巴里一口狼毛。   平王殿下站在凤凰院中,听到少年清朗的笑声,心里就像藏着个小毛爪子,挠来挠去,痒得很。   原本清静的凤凰院此时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大管家二管家齐齐上阵,忙里忙外地搬家。   原本是给正妃准备的凤凰院,平王殿下自己决定搬进来。   这个决定一出口,就惊呆了一大票人,继而是浓浓的失望。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温柔可亲不喜欢杏树的王妃!   根本没有!   一众人背地里哭唧唧,转过身来还得装作喜庆的样子搬床搬书搬摆件。就连顾飞白几人也从营中告了假,特意留在府里干活。   说起来,平王府中除了几个粗使婆子,就连一个年轻些的丫环都没有,反而是平王身边的亲随们个个英俊——平王殿下不被人误会断袖才怪!   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唯有秦渊状似悠闲地站在凤凰木下,仰头望着满树火红的花,显得十分突兀。   林明知摇着纸扇走过来,慢悠悠地说道:“属下看着,这满城的凤凰花,就咱们府里开得好。”   “是吗?”秦渊配合地接口道。   林明知笑眯眯,“是呀,就拿安雅长公主府来说,名贵花草出了名的多,就是没有凤凰木。”   “来人——”平王扬声唤道。   曲水、流觞小跑着过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主子有何吩咐?”   “折些好的花枝,用绡纱裹起来,本王要出门。”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难言的雀跃。   “好嘞!”曲水、流觞连忙去搬脚凳,一个攀着,一个拿花钳去剪。   平王殿下看着那把明晃晃的花钳,耳边传来永生难忘的“咔嚓”声。   *   简小世子正扑在芍药丛里揪花瓣。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一边揪一边念叨。   安雅长公主见了火红的凤凰花十分高兴,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亲自拿着花枝把安置。   平王殿下一个人来到后园散步,顺便捕捉某只祸害花花草草的小耗子。   淡粉色的芍药花间,一只银灰色的毛尾巴露出一个小小的尖,晃来晃去。   恰逢初一,正是小世子体内的狼神血脉不易控制的时候,平王殿下心头的小爪子挠得更欢。   鬼使神差的,修长的手指便摸了上去。   尾巴尖立马顿住,就像在分辨什么。   平王殿下不动声色。   似乎有些好奇,又沉不住气,小尾巴前后晃晃,左右摆摆,试图再次碰到刚刚的“东西”。   平王殿下如它所愿,主动把手送了上去。   触碰到温热的手指的那一刻,小尾巴顿时打了个激灵,僵在那里。   平王殿下的心也跟着一颤,轻轻地握住。 第47章 七夕·狼毒   【王爷的血很好喝】   尾巴尖被握住, 整条尾巴都跟着打了个小颤。   一头小卷毛从花丛里探出来, 露出小世子疑惑的脸。   继而是大大的笑容,眉眼弯弯,比满园的芍药更好看。   是的, 平王殿下差不多知道了, 就是这种明媚如夏日暖阳般的笑, 让他见了一回,便永远放在了心上。   简浩背过手, 去抢自己的尾巴,并且故作凶恶地警告道:“不许乱摸!”   平王殿下眉毛一挑, 暗自想道:幸好还有些警惕心, 然而,对着自己的时候就不必了。   他不仅没放,手反而往下摸了摸。   简小世子身子一颤, 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流氓!”   平王殿下也不由发愣——竟然还有这样的……趣味么?   他正要继续“流氓”, 没成想, 一只银灰色的半大小兽, 嗖地从花丛里蹿出来, 后腿一蹬,一口咬在了秦渊的手腕上。   饶是他身手再好, 也没躲过小狼崽的攻击——它速度太快,也太贼,一点征兆都没有。   秦渊皱眉。   简浩猛地跳起来, 把小狼崽抱住,扔到一边,小声说道:“快跑快跑,不然会被炖熟吃掉!”   小狼崽支愣着耳朵,对着平王殿下眦了眦牙,哧溜一下跑走了。   简小世子连忙抱住平王殿下的手腕,大呼小叫,“诶呀诶呀,疼不疼?简将军真是太不懂事了!别气别气哦,我给你吹吹、吹吹……”   温热的气息一口一口地吹在麦色的肌肤上,粉嫩的唇瓣间发出“噗噗”的声音,平王殿下差点笑场。   浅浅的圆口子里渗出殷红的血点,简浩皱了皱鼻子,努力嗅闻。   秦渊觉察到他的异样,并没有把手抽回去,当然,他也舍不得。   鬼使神差地,简小世子突然低下头,一口含在平王殿下的伤口处,吮吸起来。   原本快要闭合的伤口随着简浩的吮吸,竟然流出一股股鲜血,继而被他一滴不剩地吞到了嘴里。   简浩的眼中闪出几分迷醉,就像喝醉了酒般,晕乎乎的,毛毛的尾巴也跟着左右晃动,不经意间扫过平王殿下的衣摆。   秦渊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托着小世子的脸,温声哄道:“浩浩,好了。”   好在,简浩虽然醉醺醺的,却十分听话,嘟着一张殷红的小嘴,迷茫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   “超好喝……”简小世子弯着眼睛向血的主人炫耀道。   秦渊分明看到,随着那口血吞咽下去,简小世子头上的毛耳朵渐渐地变小,变圆,恢复了白白软软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果不其然,那条拖了许久的尾巴也消失了。   简小世子犯了困,张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便心安理得地趴在平王殿下的身上,睡了过去,终于变成一只乖耗子。   安雅长公主从月亮门后走出来,对着秦渊点头示意。   秦渊把小世子抱起来,随着长公主的脚步,把人送到了房间里。   就像上次见的一样,简小世子的房间就像个小花房,四周墙壁上高高低低地钉着许多小架子,架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盆栽。原本放床的位置铺上了一块厚厚的毛皮毯子,上面散落着花花绿绿的软枕。   平王殿下不由自主地把这样的布置代入王府中,不禁为刚刚搬到凤凰院的花梨木床以及墙上的名剑古鞘默了个哀。   一只肥白的大猫从花架上跳下来,冲着秦渊凶巴巴地“喵”了一声。   秦渊面不改色地将小世子放到了毯子上,长长的软枕垫在脑袋下面,方方的那些摆在身体周围,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就像做惯了一样。   二殿下轻盈地一跃,一屁股坐到简浩的肚子上,霸道地宣布归属权。   平王殿下挑了挑眉,没跟它计较。   花架下,一株铃兰的后面,左边露出尖尖的狼耳朵,右边露出僵直的狼尾巴。小狼崽发现秦渊好像在看它,连忙往后缩了缩,没想到却露得更多。   【笨蛋!】二殿下鄙视地白了它一眼,“喵喵”地叫着,试图转移秦渊的视线。   是的,它成功了。   平王殿下把视线收回来,看了看小世子,然后便随着眼含笑意的安雅长公主出去了。   *   花厅内。   身穿天狼国服饰的女侍端上热茶,之后便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厅中只余安雅长公主和平王殿下。   秦渊浅浅地呷了一口茶水,思考着如何开口。   然而,没等他问,安雅长公主便主动说道:“不知王爷是否知道,与未知的天赋相对的,狼神血脉中也含有人类无法消融的狼毒。”   平王殿下神色一动,“狼毒?”   安雅长公主微微颔首,“几乎每一任狼神血脉的继承者最后都不是寿终正寝,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力量变强的同时,体内的狼毒会折磨得他们几欲疯狂。”   秦渊暗自惊讶,安雅长公主所说的,在他明里暗里能够找到的所有书籍、消息中都没有提到。这无疑是天狼国皇室的秘密。   尽管长公主没有明说,秦渊也能想象到,所谓的“不能寿终正寝”多半是因为他们选择了自我了断——对每一任骄傲而强大的血脉继承者来说,在最辉煌的时候结束生命,总比失去理智、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要有尊严得多。   更让他吃惊的是,安雅长公主选择告诉他,莫非是因为……   “我的血可解狼毒?”   安雅长公主一双眸子沉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并没有说,平王殿下的血只能解简浩体内的狼毒;更没有说,简浩的狼毒只能由平王殿下的血来解。   狼神血脉的传承就是这样神奇而又无奈,绝大多数继承者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解药”。   平王殿下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耳朵和尾巴的出现是狼毒作粜?”   安雅长公主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担忧,笑着摇摇头,“那是天赋觉醒的表现。你的血之所以会让它们暂时消失,是因为中和了浩浩体内的狼毒,让他更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天赋。”   平王殿下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继而想到什么,却不知应不应该问出口。   安雅长公主就像会读心术似的,主动说道:“每位继承者的天赋都不一样,至于浩浩的……”   秦渊露出期盼的眼神。   长公主喝了口茶,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说:“我也不知道。”   秦渊:……   还是得忍着!   面带微笑地忍着!   ***   简浩的尾巴和耳朵都消失了,可以回到将军府了。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渣爹,然而他一想到渣爹害美人娘亲伤心,就像浑身噗哧噗哧冒刺刺似的难受——必须要去给他找点麻烦才行!   安雅长公主把他送出门,简小世子转过身,大义凛然地说:“放心吧娘亲,我一定帮您报仇!”   安雅长公主眉心一跳,满心忧虑地看着平王府的马车渐渐走远。   兰心管家说出了她的心声,“小殿下不会闯祸吧?”   ——不行不行,还是要告诉夫君一声才好。   安雅长公主转身回房,难得的步履匆匆。   临窗的小案上,随时摆放着轻薄的花笺。   她拿起架上最细的那根笔,沾上特制的墨水,稍显急切地写出一条简讯,然后卷成一条,装进了一个小巧的玉筒里。   那只玉筒就像苇杆那么细,几近透明,案上的玉盒中有整整一盒。   做完这些之后,安雅长公主口中发出啾啾之声,状似随意地朝着窗外招了招手。   一只灰色的小鸟扑愣愣地飞过来,体型娇小、羽毛浓密、貌不惊人,对待安雅长公主却十分亲昵。   长公主亲切地摸摸它的头,把小巧的信筒挂在它的颈上,温声说道:“送去给他,辛苦了。”   小灰鸟“啾啾”两声,仿佛在撒娇,直到又被摸了摸羽毛,才心满意足地飞走了。   如果此时妖精表哥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种小鸟名叫“灰灵”,在天狼语中意为“神的使者”,速度奇快,十分机灵,极难驯化。   用它们传信有一个特点——不认地点,只认人。   小灰灵比简浩到得更快。   彼时简镇西正在老夫人房中侍奉茶水——几日来他尽心尽力,一来是真心尽孝,二来隐隐地想要代表自家儿子重新赢得老夫人的欢喜。   简镇西总觉得,老夫人并没有真正接受简浩喜欢男人的事实,先前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借机教训自己。   简直是……想太多。   此时突然听到熟悉的鸟叫,简镇西手上一顿,面上明显露出几分为难。   简老夫人瞅了自家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得了,装了这些天你不累我也累了,赶紧该忙啥忙啥去罢!”   简镇西抱歉地笑笑,“母亲,儿子去去就回!”   说完,便大踏步地走出门去,那急切的身影根本不像是“去去就回”的样子。   老夫人的唇角却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杜鹃、画眉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想道:虽然嘴上骂着,心里到底是高兴的吧!   “今儿个初几了?”老夫人习惯性地问道。   画眉机灵地答道:“初二,估计小少爷在那边吃过早饭便会回来。”   老夫人有些不满地拉下嘴角,“咱们府里也有早饭,下回嘱咐给他,回来再吃也是一样的。”   两个大丫鬟掩着嘴吃吃地笑,“知道啦,一准儿跟小少爷说!”   “什么怪样子?”老夫人白了她们一眼,自己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48章 七夕·争宠   【满府都是美人图】   简镇西纳侧室在前, 尚公主在后, 当年谁都没想到众皇子争相讨好的天狼国唯一的嫡系公主会下嫁于他。   安雅长公主为了两国邦交自愿和亲,嫁入将军府后更是处处低调,其人品处世实在让人无可指摘。   渣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好几天不登公主府的门, 若说是侍奉老夫人也就算了, 然而简浩进门的时候分明看到那个家伙手里托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走到书房里, 穿红戴绿的四夫人后脚便跟了过去。   此时,简小世子正躺在摇摇椅上, 越想越生气。嘴里恶狠狠地嚼着葡萄皮, 仿佛把它当成了渣爹。   言管家带人抬来一个木箱子,恭敬地说道:“少爷,上月您让奴才找人裱的画像, 今日书斋那边裱好送过来了。”   葡萄皮嚼不烂, 简浩又“噗噗”地吐了出来, 他看着那一卷卷的画轴, 突然有了主意。   简小世子一个鲤鱼打挺从摇椅上坐起来, 乍呼着叫喊道:“就放这儿、就放儿!”然后眼珠一转, 指了指后面那俩小厮,“你忙去吧, 把他俩留给我,借用一下。”   简小南、简小北俩人精神一振,险些激动得哭出来——少少少、少爷终于要重用他们了吗?   言管家临走之前虎着脸教训, “好好做事,若是惹得少爷生气,仔细你们的皮!”   简小南、简小北身子一正,连忙应了声“是”。   等到言管家走后,简小北转了转眼珠,立马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期待地问道:“少爷有何吩咐?我兄弟二人绝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简浩白了他一眼,“说书的听多了吧?”   简小北挠挠头,嘿嘿一笑,“少爷英明!”   与之相比,简小南就显得沉稳得多。不过,和平王殿下以及小酸奶这样的大冰块比起来,简直不能更活泼。   简浩冲两人勾了勾手,两黑一棕三颗头挨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起了小话。   不时传来小厮们或惊叹或困扰的声音——   “少爷,这个真成吗?”   “不会被打死吧?”   “诶?这个好这个好!”   “少爷,我还有个主意……”   “少爷啊,倘若将军怪罪下来,您可得护着我们才行啊!”   不知简浩是怎样要求又是怎样承诺的,总之嘀嘀咕咕一番之后,小南、小北便抬着箱子跟在简浩屁股后面往后宅去了,心情既兴奋又忐忑。   *   当简镇西面无表情地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猛地看到一张画像,被绳索吊着,晃晃悠悠地垂在廊柱间。   画卷上,安雅长公主着一身素色丝袍,长发披肩,姣好的面庞微微上扬,眼睛眯着,似乎有暖暖的阳光打在身上,衬得整个人都在发光。   简镇西心头一动,记忆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月色下,白衣棕发的少女,就这样安静美好地站立在水潭边,冲他微微一笑。   简镇西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后面的四夫人比他更早看清画像上的人,连忙上前两步,试图挽住简镇西的手臂。   简镇西胳膊一甩,沾都没让她沾到。   四夫人低垂着眼睑,目光一冷。   然而,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嘴里娇滴滴地提醒道:“将军,想必母亲等急了,咱们快走吧!”   简镇西却不理她,而是小心地把画像收起来,放回了书房里。   如是说第一幅娇妻的画像带给他无限的悸动与惊喜,之后的第二幅、第三幅,甚至第四幅、第五幅倒也算愉悦。   然而,当长长的走廊里每隔三步五步就有一幅时,简镇西若是再意识不到这是有人故意捣鬼,他就不是那个令无数劲敌胆寒的简将军了。   “大锤,二水,全都收起来,放进书房里。”简镇西说这话时,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原本以为小把戏到这里就算是尽头了,却实在没料到,那个糟心儿子根本没有下限!   下了走廊,战无不胜的简将军彻底淹没进了美人图的海洋——花枝上,小径旁,矮墙边,屋檐下,甚至是老夫人的门帘上……只要简镇西有可能经过的地方,无论低头,抬头,转身,侧脸,满眼都是安雅长公主的模样。   一波又一波的下人有意无意地经过,无一不是扎着头,捂着嘴,拼命憋着笑。   简镇西气得鼻子冒烟了,忍不住在心底咆哮:我求你们笑出声来,这样也让本将军有个发火的理由!   悲催的是,默默地“咆哮”完了,还得小心再小心地收起来。   从书房到老夫人的屋子,原本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生生叫他走了两刻钟!   四夫人原本跟在他身后,看到那一幅幅画像,脸色当真是十分好看。最后,没用简镇西赶,她自己便找了个“身子不适”的理由回房去了。   简镇西依然没有放在心上。   *   回到小院,四夫人摔碎了一屋子瓶瓶罐罐,边摔边哭,“有儿子了不起吗?有儿子就有人撑腰吗?论模样、论身段,我哪里比她差?不就是缺个儿子嘛!”   简然原本正同最小的妹妹简冰在东屋里描花样,不经意听到这边丁丁咣咣的声音,唇角没由来地扬了起来。   她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妹妹这里坐了好一会儿,我也该回去了,待会儿大哥从外面回来,估计得找我。”   简冰扎着脑袋,脸涨得通红。   自家生母在旁边屋子里摔摔打打,嘴里说着不敬的话,原本不该让简然听着,偏生简然不说走,她也不好出声赶。   此时简冰像蒙了大赦般,连忙说道:“姐姐慢走,闲了再过来。”   简然露出一个温暖至极的笑,然而刚一跨出屋门,便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今日若不是防着父亲被你娘勾来,你以为我会来你这个寒酸的院子么?真是笑话!   她方才故意把简羽拿出来说,就是为了寒磕简冰,顺带着也叫四夫人没脸   ——你不是后悔自己没儿子吗?我娘有啊!若没有主院那个小傻子,我哥将来便是独一无二的简将军!我的前途不知比你要好上多长!   然而,想到简浩,简然在四夫人那里找到的优越感顿时少了一大截。   她真是恨不得……掐死他。   ***   简镇西站在老夫人门前,还没进去,便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   气恼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欣慰——糟心是糟心,却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不在的时候还能有个人陪陪母亲,陪陪……她。   简镇西摇头笑笑,还算愉快地往前跨了一步。   杜鹃、画眉一左一右撩开帘子,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毫无疑问,此时此刻,整个将军府都知道了简小世子做的好事。   简镇西脸上青青白白,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他一眼便看到自家糟心儿子正毫无形象地坐在脚踏上,趴着老夫人的腿,一手抓着一个果子,咬一口这个,再咬一口那个,轮流吃。   淡红色的汁液涂了满手满脸,甚至还滴到老夫人上好的绸衣上。然而,老夫人不仅没有半句责备,反而亲手拿着雪白的帕子,给他细细地擦拭。   糟心儿子眯着眼睛,抑着小脸,咧着一口小白牙,简直是心安理得的很!   简镇西好不容易把满脑子的美人图暂时清空,又不期然撞见祖孙俩如此友爱的画面,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精彩。   旁边站着俩小厮,原本也在美滋滋地吃着老夫人赏的点心,此时见简镇西进来,连忙把手垂下去,脑袋几乎要扎到裤腰上——要多心虚有多心虚。   简镇西瞅了他们一眼,刚想说什么,简浩突然大喊一声,“啊!祖母,孙儿刚刚想起来个事儿!”   简镇西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简老夫人看着自家儿子吃鳖,不知怎么的就十分愉悦。   她摸摸孙儿的头,笑眯眯地接口道:“浩浩想起何等好事?”   简浩眨眨眼,抓了抓脑袋,嘿嘿一笑,“孙儿又忘了……”   “小小的人儿,记性不大、忘性不小!”似乎是想起从前的日子,老夫人怜爱地摸摸他的头。   简镇西又想说什么。   简浩故伎重施,再次乍乍呼呼地叫道:“诶呀!我又想起来啦!”   简镇西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简浩才不管他,而是乖乖巧巧地指着旁边俩小厮,恳求道:“我看他们俩怪机灵的,祖母以后叫他们跟着我可好?”   简老夫人点头应道:“这俩孩子就是言管家挑选出来给你的,先前你怕麻烦,撒娇打滚也不要,如今怎么肯了?”   简浩嘻嘻一笑——这次的事让他意识到,身边没那么一两个“心腹”还真不行,就拿挂画来说,若是只有他自己还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挂上去!   ——对,没错,简小世子要小跟班就是用来调皮捣蛋的。   简镇西揉揉胀痛的额角,上前两步,在糟心儿子再、再一次开口之前,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简小世子呜呜叫着,两只湿爪子抱住渣爹的大手,眦着小牙试图咬他,没成想,手掌上厚厚的茧子反而硌到了那只小尖牙。   简镇西被涂了一手黏腻的水果汁,也不在意,而是快速说道:“母亲,午后儿子想去公主府看看安雅。”   老夫人看了眼呜呜叫的小孙子,不冷不热地说道:“那是你媳妇,想看便去,不必跟我说。”   简镇西应了一声,心里有几分高兴。   简浩难得安静了一瞬,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渣爹——不枉他浪费了整整八十八幅美人娘亲的画像!渣爹终于良心大发要去看娘亲了,娘亲一定会很高兴哒!   不过,想起画像,简浩还是有些心疼。   那可是他足足花了三个月时间才画出来的,光是装裱就用了整整一个月,原本是想送给美人娘亲做生日礼物的,没想到用来对付渣爹了……   简镇西对上糟心儿子控诉的眼神,面不改色地放开手,然后,衣摆一撩便大跨步地走了出去——端的是英姿勃勃、气场强大!   简老夫人敲敲简小世子的木头脑袋,轻声笑道:“知道你爹的厉害了吧?”他只是不跟你计较而已……   当然,为了照顾自家孙儿的面子,后一句简老夫人没有明说出来。   呃……这个问题貌似有点尖锐……   简小世子皱了皱鼻子,果断选择下一个话题,“祖母,月中是我母亲的寿辰,孙儿想在将军府办,咱们一家人也好热闹热闹。”   简老夫人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浩浩吩咐言管家去准备便好!”   简浩嘻嘻一笑,卷毛脑袋钻到老夫人怀里,例行撒娇,“就知道祖母会同意,祖母最好啦!”   简老夫人叹了口气,单是为了这句,她也得暂时把心里那些小疙瘩放下。   即将给安雅长公主做寿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平西将军府,有人喜气洋洋,就有人酸酸涩涩。   某个小院里,有人生生地掐断了刚刚涂好的指甲,继而又露出一抹渗人的笑。   “送上门的机会,我若不用,倒是傻了!” 第49章 中秋·毒计   【生气也会变小狼】   八月十五, 不仅是中秋佳节,还是安雅长公主的生辰。   或许是先前那口血的作用还在发挥, 简浩并没有不受控制地长出耳朵和尾巴。   这可把他高兴坏了, 原本还让兰心管家缝了一个带兜帽的斗篷, 这下根本用不上了。   今日他难得起了个大早,像个小蜜蜂似的在府里跑来跑去,看看这里, 看看那里, 生怕有不好的地方。   好在,言管家的办事效率很高, 大到席面排位, 小到花木摆设, 一应事宜处理得十分妥帖。   晌午刚过, 安雅长公主便乘着銮驾到了将军府,老夫人带着一众小辈和侧室们到门口去迎,双方见了礼, 安雅还给庶子庶女们准备了礼物, 当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一下午的时间,全家人一直坐在花厅里热热闹闹地说话。   实际上,都是简浩在说,老夫人和安雅长公主间或搭上一两句。   简镇西和简羽就在一旁坐着, 即便简然几次想要出声讽刺,却又生生地憋了回去,也是难熬。   天色微微擦黑的时候, 府里的灯笼便全都点了起来。   言管家过来请示,“席面酒水都已备下,主子们何时开宴?”   按照常理,这种时候需要有人宣布一声“就坐赴宴”——单论身份来说,这个人无疑是安雅长公主。然而,长公主却目光柔和地看向老夫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儒慕之情。   老夫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开口道:“走吧,想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咱们早点过去,也好让他们早点领赏。”   言管家连忙躬身,口称不敢。   不难看出,老夫人心情甚好,她也不叫人扶,单单拉着简浩的手,走得脚下生风。   简镇西不着痕迹地看向安雅长公主,对方也恰好看过来,夫妻两个自然而然地并肩而行,中间再也插不下别人。   *   席面吃了一半,各人准备的生辰礼也都献了上来。   简浩乐呵呵地说:“娘亲,儿子也给您准备了一份大礼,一准儿比他们的好!”   简镇西原本还有些好奇,然而,下一刻,眼瞅着糟心儿子大摇大摆地叫人抬出一个十分眼熟的箱子,一双虎目顿时瞪圆了。   ——他实在没想到,自家儿子竟然、竟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那些画像原本沾了泥土脏污,甚至有些还被树叶刮坏,简镇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一一修好。   简浩嘻嘻一笑,得意极了。   他之前趁着渣爹腻在美人娘亲身边献殷勤的工夫,悄悄地跑到他的书房里,把那一箱子画像偷了出来,箱子上原本挂着锁,他随手抓了个镇纸就给砸了。   “不好意思哦,弄坏你一个镇纸,上面好像写着‘御赐’之类的,没看清。”简浩毫无诚意地道着歉。   简镇西一听,气得胸口发疼——那可是文帝赐给简老将军,简老将军又留给他的念想,仅此一件!   如今、如今却被这个胆大包天的糟心儿子给砸了——而且,多半是故意的!   他刚要发作,铁拳之上却突然附过来一只温暖素白的手,轻轻地拍抚着,端的是小意温柔。   简镇西满心的火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似的,噗地一下,就散了。   简浩冲着渣爹做了个鬼脸,这一局,完胜!   简羽第一次见到这个威严又强大的父亲吃了闷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想笑又不敢,只得憋着,模样十分好玩。   原本一直安安生生的四夫人突然开口,娇滴滴地说道:“有了兄长姐弟们珠玉在前,我看冰儿这礼物实在是拿不出手了,不若就让她给长公主敬上一杯酒,了表心意吧!”   简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原本已经拿到手里的暖袖又悄悄地放了回去。   老夫人眉头一皱,怒声斥道:“我家孙女想送什么便送什么,哪里有你说话的位置!”   四夫人一噎,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慌忙低下头去。   简镇西沉声道:“来人,送四夫人回房。”   安雅长公主连忙打圆场,“不必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没理由扫了兴致。女儿给敬酒,我是再高兴不过的,冰儿,快过来。”   简冰细声细气地应了,心思慌乱地倒了七分满的甜酒,跪到安雅长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冰儿给母亲献酒,祝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安雅长公主目光柔和地看看她,又看向那只酒杯,继而抬头看了四夫人一眼,始终面带微笑。   四夫人扎着脑袋,一言不发。   最后,安雅长公主对上简浩那双清澈而又略带懵懂的眼,十分坚定地把酒杯接了过去。   兰心管家站在身后,觉察出有些不对劲,然而,收到安雅长公主的眼神,虽不赞成,却也没开口。   安雅长公主把酒喝了下去。   四夫人一扫方才的委屈,露出得意的笑,“冰儿,再敬世子一杯吧,以后你的婚事嫁妆,可全赖着世子照拂呢!”   这话说得越发没有礼数,就连安雅长公主都皱了皱眉。   就在这时,原本在花园里追兔子的小狼崽突然冲出来,猛地扑向简冰。   简冰大惊失色,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尖叫。   叮零一声,白瓷酒杯落到地上,摔成碎片。   小狼崽前爪平伸,眦着牙,对着破碎的酒杯“嗷嗷”叫。   简浩疑惑地唤道:“简将军,怎么了?”   简镇西一愣,待弄清简浩在叫那只小狼崽时,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一言难尽。   就在这时,安雅长公主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没由来地,喉间呕出一口鲜血。   简镇西大惊失色,慌忙从颈间取下一枚银坠,咬碎外壳,拿出里面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药丸,不由分说地喂到了安雅长公主的嘴里。   安雅长公主面色苍白,唇畔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老夫人霍然起身,冷声喝道:“来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给我关到祠堂去!”   简冰眼神慌乱,面如死灰。   “将四夫人带回院子,严加看管!”   “其余诸人,回去自己的住处,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出院门一步!”   老夫人一声冷过一声地吩咐着,其余诸人别管心里如何想,至少表面看来都低眉敛目,一一应下。   简镇西向自家母亲告了罪,抱上安雅长公主匆匆离开。   简浩愣愣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蒙了。   安雅长公主昏迷之前,眼中满是自家儿子无措的身影。她的心,如同针扎般的疼。   *   平西将军的家室有些特殊,他在尚公主之前,已经有了三个侧室以及四个庶子女,简浩是最小的。   长公主不住将军府,庶长子随父亲常年戍边,三位庶女得了长公主的恩典,得以养在生母跟前。   简冰从小就知道,她的生母不喜欢她。至少,和简然的生母二夫人,以及简欣的生母三夫人对待女儿的态度十分不同。   从前她不知道原因,后来隐隐约约猜到了,便越发养成了谨小怯懦的性子。   今日之事,她不明白母亲为何那样做,更不明白母亲为何让她去做。如果她想让她死,她便如她的意,然而实在不该连累长公主。   祠堂的大门“咣”地一声被踹开,简浩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后面跟着威风凛凛的小狼崽。   简小世子寒着一张脸,不顾守门人的阻拦,拉上简冰就往外走。   简冰被他扯着,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先前住的小院门前。   简浩把她往地上一扔,冷声说道:“你说,你为什么要给我娘亲下毒?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里面那个人?”   简冰颤抖着身体,鼓起勇气问道:“长公主她……怎么样了?”   简浩哼笑一声,故意冲着院内大声喊道:“不好意思,我娘亲好得很,父亲正守着她拼命照顾,真是让你们失望了!”   屋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简冰却明显松了口气。   简浩冷冷地看着她,又把方才的话问了一遍。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无论是简冰还是四夫人,一个算一个,直接以牙还牙便好,然而,他不想滥杀无辜。   不知怎么的,简冰突然便承认了。   她一脸灰败,嘴里喃喃地说道:“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和旁人无关……请、请世子爷杀了我吧!”   “你——”简浩气极,恨不得当场掐死她——她这个模样,一看就有隐情!   然而,无论简浩如何威逼利诱,简冰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简浩气极败坏地跑走了,留简冰一个人瘫在地上,眼睛痴痴地望着生活了十五年的小院子,内心无比凄凉。   ——今日,我舍了这条命,就当报了你这一世的生养之恩吧!   ——从今往后,但愿你好自为知。   ——来生,再不做母女!   简冰闭上眼,一头撞在了月亮门上。   ***   长公主出事,府里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到简小世子牵了一匹马,从后门跑了出去。   他骑着马,原本只是漫无目的地发泄,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平王府门前。   此时府里刚刚吃过晚饭,二管家正在门房里跟一帮小伙子们喝茶聊天吃瓜子,单等着府门落钥回去交差。   谁知,他吹牛吹得正起劲,朦胧的夜色中,突然看到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地跑过来。   正要呵斥,却发现是隔壁那个混世小魔王。   小魔王从马上翻下来,用他那两只细小的胳膊猛地推开大门,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府里。   一干守卫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前去通报。   平王殿下早就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迎出来。   简小世子一头扎到他怀里,哇哇大哭——这次是真哭,眼泪鼻涕全都流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骂道:“他们是坏人,他们都是坏人!”   平王殿下心疼着抱着安慰,摸摸头,耳朵冒出来了,拍拍背,尾巴又冒了出来。   一干下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世子,不自觉地瞪圆了眼。   平王殿下不厚道地想着,原来生气的时候也会变小狼。 第50章 中秋·隐情   【吃饱喝足去报仇】   此时天色已黑, 简小世子脑袋扎在平王殿下怀里,毛毛的耳朵并不明显。   他今日没穿开洞的裤子, 花卷尾巴伸不出来, 只能顶在屁股后面, 鼓鼓的一团,闹脾气似的左突右冲,看起来甚是奇怪。   平王殿下连忙用手捂住, 虽然脸上一派淡然, 然而动作怎么看怎么……猥琐。   一干属下顿时瞪大眼睛,明明知道再继续看下去会被灭口, 然而又实在忍不住。   ——所以说, 他们王爷真是断袖吗?   准·王妃·简小世子毫无形象地扭了扭屁股, 想要把尾巴揪出来。   没成想, 尾巴还没摸到,整个人就被平王殿下抱了起来,一路疾走, 放到了凤凰院的卧榻上。   王府众人齐齐地倒吸一口凉气, 眼睛就像会拐弯似的,一路追随过去。   ——所以说,温柔美丽不喜欢杏树的王妃真的真的飞走了吗?   直到被安安稳稳地放在榻上,简小世子才马后炮似的抱怨道:“你干嘛?两个大男人, 抱来抱去多腻歪。”   秦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简小世子撇撇嘴,“下次让我抱回来,算是扯平了。”   秦渊没理他, 却暗自松了口气——还能不讲理地耍赖,看来是好了。   平王殿下扯来一个圆凳,双腿分开,腰板挺直,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面容端肃,喜怒不惊,这模样俨然就是皇室礼仪课上的模版。   相比之下,简小世子就像个没骨头的小兽崽似的,早就蹬掉鞋子,把尾巴揪出来,舒舒服服地趴在了榻上。   刚刚一瞬间的情绪,让他在见到秦渊之后大哭出声,此时想起来,又觉得有些丢脸。没等对方问,他便把府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避讳。   简浩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找个人念叨念叨,不然他真的会气死。   当然,更多的还是对美人娘亲的担忧和心疼。好在,他跑出来之前美人娘亲已经没有大碍,并且由渣爹守着睡过去了。   秦渊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在他看来,那种程度的暗算以安雅长公主的智慧恐怕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然而她又偏偏中招了,目的想来只有一个。   秦渊下意识地看向趴在床上一时气愤一时担忧的简小耗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是未来岳母的有心筹划,他便乐意配合。   于是,平王殿下当着简小世子的面把海晏叫过来,吩咐道:“给那边的人传话,尽快把真凶找出来。”   平王殿下这样做,无疑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简浩——平西将军府里有他的暗桩。   海晏微微一愣,什么都没说,依言照做——至于床榻上……他只看到了一团不断扭动的被子。   “喂,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你干嘛把我盖起来?”简小世子折腾了半天才从超级柔软又宽大的被子里钻出来,不满地抱怨道。   平王殿下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喜欢这个被子吗?”   简小世子抓着被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继而,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就是跟你嘟囔嘟囔,没有麻烦你的意思……我自己会查出来的,我刚刚就是太生气了,再趴一会儿,待会儿就回去查。”   平王殿下伸出温暖的手,摸摸那对毛乎乎透着淡粉色的尖耳朵,唇角微扬,淡淡地应道:“不麻烦。”   简浩还想说什么,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声音超级大。   简小世子眨眨眼,通红的脸埋到软垫上,尖尖的耳朵也弯了下去,俨然是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平王殿下笑意更深,温声问道:“想吃什么?”   似乎是不加犹豫的,简小世子闷闷的声音透过垫子传出来,“打卤面……牛肉、牛肉茄丁的。”   “好。”在旁人身上,从未有过的温柔宠溺。   *   简小世子盘着腿坐在床榻上,呼噜呼噜地吃着热腾腾的打卤面。   飘着油花的汤汁洒到软垫上,平王殿下眉头都不皱一下。   坐在梁上的某一好巧不巧看到这一幕,抽风似的把简小世子换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   ——若是他们胆敢如此,一定会被王爷打死吧?!   简小世子却是毫无自觉,自己吃上几口,还不忘挑起来喂平王殿下一口。   平王殿下不仅吃了,还吃得十分愉悦,眼睛自始至终没从简小世子的脸上挪开。   海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与之相比,简小世子身上的耳朵尾巴他反而没那么好奇了——秦渊最近一直在查狼神血脉之事,几名心腹早已想到。   他顿时万分同情某家兄弟——倘若以后天天这样,恐怕会眼瞎吧?回头就跟顾飞白他们说,以后放饭的时候胡萝卜之类的就别跟人家抢了。   “怎么样,查出来了吗?”简浩嘴里含着嚼劲十足的牛肉丁,迫不及待地问道。   海晏看了平王殿下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才回道:“是贵府四夫人所为,简四小姐想来是被利用了。”   平王殿下早就有此猜测,“可有证据?”   海晏摇了摇头,神色中透着几分古怪,“对方做得太明显,所有事都是亲力亲为,几乎根本不在意被查——倘若简四小姐坚决不为自己辩解,恐怕很难再找到其他的人证物证。”   直到此时,简浩还不知道简冰碰头自杀的事,有意无意的,海晏也没主动提。   他把碗重重地一放,咬牙说道:“反正你们查出来是她干的,只要以牙还牙就行,管他什么证据不证据!”   说完,又使劲吃了两大口面,然后便火急火燎地往外跑。   平王殿下连忙把人拉回来,作势要割手指放血,“先把耳朵收回去。”   “不用,就这样,吓死她!”简浩干脆地说道。   说完,便随手从架上扯下一件宽大的袍子,从头到脚一套,便跑出去了。   不知怎么的,看着自己的贴身衣物披在小世子身上,平王殿下竟然完全不想阻止了。   ***   平西将军府。   安雅长公主浅浅地睡了一觉,虽然彻底脱离了危险,脸色却依旧苍白。   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她便问道:“浩浩呢?”   简镇西有些吃味,哼哼着应道:“扯着冰儿闹腾了一会儿,方才骑马出去了。”说完又怕爱妻担心,忍不住补充道,“有你安排的人跟着,不必多虑。”   安雅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简镇西忍着肚子里的酸味儿,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大个人了还一肚子坏水,这回让他长个心眼也好。”   安雅长公主已经知道了近来发生的事,温柔地笑着,转移话题,“救命的丸药,夫君用在我身上,有些浪费了。”   “不会。”简镇西抓住长公主的手,认真地说道,“我不能让你承担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   安雅长公主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微微红了脸。   想起今日的事,简镇西脸色不太好,他再次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凝重,“抱歉,安雅,今日之事让你受了莫大的委屈,然而……姜姬是皇帝的人,我不能随意处置了她。我想把她交给宗正寺,恳请宗正寺卿亲自查办,你可怪我?”   安雅长公主笑着摇摇头,神色间没有丝毫勉强,“我终归是文帝的义女,此案涉及于我,将她交给宗正寺,也是应当的。”   简镇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凑上前去,紧紧地抱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起身,跨出门去。   安雅长公主看着他略显沉重的背景,轻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让你为难了。   兰心管家从外面进来,反手将门掩好,然后才走到床边,不解地问道:“殿下明知那酒杯有异,为何还要去喝?”   安雅长公主垂着脸,抓着衣摆,似乎不愿多说。   兰心管家叹了口气,坐到她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奴婢知道,殿下是想借这件事好好地给小殿下上一课,奴婢多一句嘴,来日方长,您也得顾及着自己的身子才好。”   安雅长公主一双美目定定地看着大红被面,幽幽地说道:“没有多少日子了……”   兰心管家倏地红了眼圈。   ***   尽管有安雅长公主安排的暗卫跟着,秦渊还是不放心简浩一个人走,他前脚让某一跟上,后脚便跨上马,亲自赶了上去。   林明知看见秦渊脸色不好,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也便在后面远远地坠着。   某一跟着简浩进了将军府,秦渊找了个视野好的屋顶,静静地守着。   林明知在某二某三的帮助下,战战兢兢地上了房顶,几乎是四肢着地爬到秦渊跟前。   他自觉丢脸,嘴上调侃道:“老师在时常常教导,做人幕僚须得饱读诗书、善于谋略,没成想到了属下这里,还得加上‘爬墙上房’这一门。”   秦渊听出他是在拿话俏皮自己,只当没听见。   林明知痛快了嘴,也不得寸进尺,识趣地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依属下之见,姜氏如此拙劣的手段,倒不像单纯的内闱之争。”   秦渊一愣,不解地问道:“何以见得?”   林明知也不卖关子,拱拱手,说道:“说起来也是偶然,属下同这位姜氏的父亲姜仁算是同窗,当年秦盛时任桂王,纳的某位侧妃便是姜家之女,算起来,便是姜仁的亲妹,姜氏嫡亲的姑母。   “文帝爷在位之时,姜家不幸卷入一宗盐井之案,时人都传他是替秦盛顶了罪,落得十六岁以上男丁满门抄斩的下场。这位姜氏被秦盛保下来,一直养在府中。后来秦盛不知如何筹划,竟以战功之名将其赐给了简将军做侧室。”   秦渊听完,神色一动,“先生的意思,这个姜氏是秦盛事先安排在简镇西身旁的暗桩?”   林明知点点头,“姜氏做得如此明显,兴许就是受了秦盛的指示,试图治简镇西一个‘护公主不力’之罪,意图拿掉简家的兵权……”   秦渊不仅没有丝毫开心,反而显出几分凝重之色。   林明知叹了口气,说出了秦渊此时的心声,“当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倘若安雅长公主真的出事,他就不怕天狼国的报复吗?”   就在这时,某一突然踏着房上的青瓦,急匆匆地跑过来,眉眼间带着少有的慌张。   “世子出事了!” 第51章 中秋·迷团   【坏人和老鼠药更配哦】   某一的话音还在夜空中飘荡, 平王殿下便踩着青瓦跃过数个屋顶,毫无顾及地跳进了将军府的庭院中。   某一愣愣地看着自家王爷焦急的背影, 喃喃地问:“先生,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林明知笑眯眯地摇着纸扇, 从容地说道:“无妨,无妨。”   两刻钟之前……   简浩批着宽大的外袍,像个小炮仗似的冲进了四夫人的院子。   若不是他身后紧随而至的小狼崽, 守卫们还真没发现那个从头包到脚的黑团团是他们家小少爷。   这些人提前得了简镇西的吩咐——若是简浩想要进去, 就别拦着,既然安雅长公主不惜搭上自己来给儿子上课, 他这个做父亲更不能扯后腿。   因此, 简浩一路畅通无阻。   简小世子大义凛然地把门踹开, 正对上四夫人冷冰冰的视线。此时, 她正端坐在木椅上,一脸漠然,与平时娇滴滴的模样大相径庭。   简浩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那是他刚刚去净房要的老鼠药——在四夫人眼前晃了晃, “知道这是啥不?”   四夫人嗤笑一声, “小傻子不傻了,竟然也挺有趣的……怎么,想要报复我吗?让我猜猜……是红颜醉,还是美人香?”   简浩不知道什么醉什么香, 不过一听就是高级货。   “你才傻!”他呸了一声,更加不屑地嗤笑道,“还红颜醉、美人香?你也配!跟你说吧, 爷给你准备的是正拉八经的老鼠药,就适合你这种贪心不足、恶心叭啦的坏女人!”   四夫人脸色骤然一青,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   简浩却不理她,而是昂首挺胸地扬起下巴,说出了准备了许久的话,“说吧,是你自己来,还是爷给你灌下去?”   四夫人稍稍恢复了些许镇定,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小傻子,你去问问简镇西,他敢杀我吗?”   简浩皱了皱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然而,不管为什么,今天都得让她把老鼠药给吃了——简浩要的剂量小,吃不死人,却能让她体会一回肠穿肚烂的滋味,这也算是为娘亲报了仇。   谁知,还没能简浩狠下心去灌,四夫人突然露出阴狠的神色,趁他不备猛地从发间拔出金簪,发疯似的朝着他扑了过去。   公主府的暗卫原本就在提防着,此时看情况不对,立即破窗而入,挡在简浩身前。   有人比他更快,只见某一直接从梁上扑下来,一把抓住简浩的胳膊,将人带离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暗一真想问问他,兄弟你到底是啥时候进来的?!   简浩彻底怒了,他把外袍一掀,大声吼道:“你想杀我?我都没想杀你你竟然想杀我?!”   就着门口的灯笼,四夫人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不由地睁大眼睛,吓得浑身颤抖,“妖、妖怪?!”   简浩疑惑地动动耳朵,甩甩尾巴,不仅不担心,反而得意地笑了。   他故意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朝着四夫人露出一口小白牙,“你说对了,我就是妖怪,吓死你!”   四夫人的确吓了个半死,她此时紧紧握着拳,尖利的指甲刺破掌心,才勉强没有昏过去。   简浩对着某一使了个眼色,把手上的老鼠药塞给他。   某一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从小到大,他刺穿过敌人的心脏,扭断过敌人的脖子,甚至让敌人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然而,用老鼠药“杀人”,还是生平第一次。   旁边的暗一却是有点郁闷了——我才是世子爷的暗卫吧?我才是吧!   就在某一捏着四夫人的下巴,给她往嘴里灌药时,对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件利器,即便两个暗卫同时出手,还是没能阻止她自残。   是的,四夫人这次的目标不是简浩,而是她自己——她把那把尖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肋下。   肋下三寸,不足以致命,这个女人扎得倒是准。   刺完之后,四夫人不仅没有半分悔意,甚至露出了得逞的笑,“小傻子,等着倒霉吧,你们全家都得倒霉!”   “也包括简冰吗?”简浩冷冷地看着她,表现得十分镇定。   然而,不提简冰还好,一提这个名字,四夫人明显变得更加疯狂。   某一和暗一把她身上搜了个遍,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危险品出现后,才卸掉她的手臂和下巴,扔在地上——才不管她是不是女人,是不是将军府的四夫人!   简浩亲自上前,执着地把那包老鼠药喂进了她不断叫嚣的嘴巴里——尽管之前有一大半洒在了地上,他还是拿手扫起来,一点不落地给她喂了进去。   ——娘亲的仇必须要报!   *   虽然报了仇,简小世子的状态却很不好。   耳朵和尾巴迟迟不能收回去不说,也不肯出去见秦渊,是以,某一才会急吼吼地跑出去复命。   平王殿下急火攻心,完全顾不上将府中人惊异的目光,随手捉了一个下人问到了四夫人的院子。   当他赶到的时候,简浩浑身是血,尽管浑身发抖,表情依旧倔强。   平王殿下冷硬了十多年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他小心把他人揽到怀里,从头到脚细细检查。   简浩察觉到他的意图,指了指旁边昏迷过去的女人,“这些血不是我的,是她的。”   秦渊的脸这才和缓了些,“可有伤着?”   简小世子撇着淡色的嘴唇,指了指自己的心。   秦渊下意识地把手附上去,揉了揉。   简浩闭了闭眼,圆圆的小脑门疲惫地搭在他的肩上,闷闷地强调道:“她身上的伤……不是我刺的。”   平王殿下淡淡地应道:“是你刺的又何妨?一个贱妾!”   那语气,仿佛讨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死物。   简小世子终于咧开嘴,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   有人拿着特赦腰牌,三更半夜敲响了宗正寺的大门。   年逾花甲的宗正寺卿听说有人谋害安雅长公主,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什么都不用问,先把人绑了再说!   别管原因为何,别管结果怎样,既然敢动安雅长公主,这人在宗正寺卿的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然而,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凶手死在押解的囚车上。   押解之前就有专人进行了检查,无论是四夫人身上的伤口,还是胃中的老鼠药,都不足以致命,就算这两样加起来也不可能。   然而,四夫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期间无人劫囚,更是没有听到半点动静。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四夫人是在检查完之后、上囚车之前被人暗害的。   *   秦盛得到消息之后,第一个怀疑的是秦渊。   金吾卫都统跪在御前,一五一十地汇报道:“微臣在将军府附近看到了平王府幕僚林明知,附近屋舍瓦片有踩动的痕迹,看身形步法该是岭南那边的轻功路数……”   秦盛听着他的话,不由地想起了刚刚宗正寺卿跪在同样的位置,说过的话,“按照金簪刺入的方位来看,并非简小世子所为,极有可能是姜氏自己出手……”   秦盛却知道,姜氏不可能这样做,或者说不应该这样做——姜氏是他安排在简府的暗桩,她的存在绝不是为了争宠。   然而,他又无法怀疑宗正寺卿的话,对方没有立场骗他。   莫非,姜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已被秦渊拉拢?   没由来的,秦盛感到一丝深深的失望,还有……疲惫。   ——朕,真的老了吗?   *   此时此刻,平王府也在探讨四夫人这一连串动作背后真正的指使者。   “王爷,属下先前的推测很有可能是错的。”林明知面色严肃地说道,“若说姜氏谋害安雅长公主是得了秦盛的命令,他想借此打压简家,尚且说得过去。然而,之后她刺杀简小世子不成又自伤,分明是在挑拨秦盛和简镇西的君臣之谊,这……实在令人费解。”   ——挑拨皇帝和简镇西的关系,从另一个角度讲也是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姜氏若是皇帝的人,实在不应该这样做。   饶是事事通透的林明知,此时也不免有些想不通。   真龙十年八月十五。   这天晚上,平西将军府死了个妾室,却惊动了大夏朝最尊贵的一批人。   *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死在囚车里的前·将军府四夫人姜姬,此时却安然靠坐在雕花床栏上,尽管面色苍白,眼中却满是神采。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尽管逆着月光,姜姬却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表、主子!”语气中是不加掩饰的兴奋。   来人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身子,声音温和而亲昵,“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姜姬泪光盈盈地看着这张让自己痴迷了小半生的脸,痴痴地叫道:“表哥……”   那人唇角明显一僵,继而露出温和的笑,把人轻轻地揽进怀里,轻轻地拍抚着曲线优美的后背,“这些年辛苦你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以后便安心地住下来吧!”   姜姬连连点头,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终于、终于要苦尽甘来了么? 第52章 中秋·离家出走(修)   【找到一张藏宝图】   简冰并没有死。   当时四夫人的小院外守着简镇西的亲卫, 简浩拉着简冰过去的时候,他们特意躲了起来。简冰的头刚碰到墙壁, 就被冲出来的守卫卸了力。   兴许是情绪波动太大, 她还是晕了过去。   虽然简镇西在宗正卿面前保下了她, 却不能改变她是“帮凶”的事实,这样一来,她在平西将军府的处境便显得十分尴尬。   按照老夫人的意思, 先养到郊外的庄子上, 再大两岁便寻个老实的人家嫁了,也算简家对她仁至义尽。   当简镇西把这个意思传达给安雅长公主的时候, 对方却温和地说道:“夫君, 我和这孩子有缘, 不若就让她跟我回公主府, 同我做个伴吧!”   简镇西闻言有些吃惊,继而摇了摇头,面色有几分凝重, “安雅, 你不必如此,各安各命,她既然有那样的生母,便得受着。”   安雅长公方微微笑着, 扶住夫君的手,柔声道:“除了生母,她还有父亲, 还有我这个母亲,这也是她的命。”   简镇西看着温柔善良的妻子,心内感慨万千。   此时屋内只有夫妻二人,简镇西思索良久,才坦诚地说道:“冰儿她……不是我的骨肉。”   此话一出,饶是向来淡然的安雅长公主,也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她是陛下埋在府里的暗桩,我自然不会碰她,她抬进府中的那日用了药,加之乳母帮忙,才做出……破身的假像。”   说到这种事,简镇西难免也有些赧然,他顿了一下,反手握住安雅长公主的柔荑,眼中带着化不开的深情,“更何况,那时候我已经识得你,定然不会再与别人……”   情话来得猝不及防,安雅长公主感动不已,她主动依偎在简镇西肩上,柔声说道:“冰儿的事,夫君就允了我吧!”   ——并没有长篇大论地讲道理,而是用这种撒娇般的语气讲出来,简镇西纵然有所顾虑,也得舍不得拒绝。   *   简冰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然,为何能来到如此美丽的地方?   屋内的摆设虽然简单,却处处用心,耳边传来婉转动听的鸟叫,叫不上名字的绿色藤蔓在窗棂上爬了一圈,白白粉粉的小花垂坠下来,几只颜色各异的小鸟用细小的爪子扒着藤蔓探头探脑,即使和床上之人对上目光,也并不害怕,反而愈加好奇。   这里……莫非是仙境么?简冰心里充满讶异。   下一刻,那位犹如仙子的嫡母出现在门边,面带微笑,步履轻盈,简冰狠狠地愣了一下,心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   “冰儿见过母亲。”   她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拖着虚弱的身体起身行礼,却被安雅长公主扶了回去。   “母女之间,不必多礼。”   听到那句“母女之间”,简冰竟无法自持地流下泪来,偏生她还想努力憋回去,唇角一个劲儿想要勾起来,却屡次失败。   安雅长公主不大会应付这样的场面,显得有些无措。   兰心管家连忙上前,话语温暖而热情,“小姐以后便在公主府安心住下,我们殿下只有小殿下一个孩子,早就想要个女儿陪在身边……”   尽管明白自己没有资格,然而面对此等诱惑,简冰拒绝的话在嘴里打了好一会儿的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在旁人看来简冰似乎是走了大运,他们却不曾想过,能得到这一切,这位庶女靠的不仅仅是运气而已。   安雅长公主虽然善良,却并非圣母,从前的几次接触,她明显感觉到四夫人对这个女儿十分凉薄。   尽管如此,简冰还能那般维护于她,足见这个少女是何等孝敬善良的心性——正是因为这一点,安雅长公主才愿意担下这份责任。   ***   简小世子可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此时,他正被简镇西关在祠堂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简镇西的目的是让他“反醒、反醒”,该不该以身犯险,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如何处理,最重要的是,让他静静心,压压性。   然而,简小世子却是坚持认为,渣爹就是在公报私仇,故意把他隔开,好独占美人娘亲。   原本简浩是抵死不从的,可是跟简镇西较量的时候他也就能使使嘴上工夫,一旦动起手来,真是连简镇西的一只胳膊都比不上。   简镇西就是用一只手制住他,夹到胳膊底下拎到祠堂来的。   厚重的木门轰然闭合,偌大的厅堂里只有蜡烛发出的光。   简小世子看着渣爹板起的脸消失在门缝后面,没好气地抬腿踢了一脚。   他往前厅后堂转了两圈,敲敲这里,摸摸那里,最后发现除了大门外,还真没有能出去的地方。   “干脆不成‘祠堂一是游’好了。”简小世子如此安慰自己。   于是,他像个猴子似的开始在庄严肃穆的祠堂里乱蹿。   “黑咚咚……”皱皱眉。   “冷清清……”撇撇嘴。   简浩抬头望向高高的祭台,那里放着一个个牌位,每一个上面都写着“XX大将军”。   “不会满屋子‘将军鬼’吧?”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干笑两声,嘟囔道,“一点都不好笑。”   兴许是为了方便擦拭,祭台旁边恰好放着木梯。   简小世子慢吞吞地爬上去,挨个去看,“简金牛、简寅虎、简向明……简安邦……”   一一念下来,他不由地为简家人起名的能力深深折服。   幸亏渣爹没给他起个“简定国”“简百胜”“简阿狗”“简小兔”之类的……简小世子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真是谢谢你了!   简浩看着大概是祖父的牌位,小声埋怨道:“您老人家干嘛把渣爹生出来?知不知道他给你孙子带来多少麻烦?”   简浩出生之前简老将军已经去世了,是以原身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他看着那个古朴厚重的牌位,好奇地摸了摸,不期然地,竟把它给碰掉了。   简浩连忙七手八脚地扶起来,不知触到了哪里,只听“咔嗒”一声,牌位下面现出了一个暗格。   简小世子挑了挑眉,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各种极其相似的电视剧桥段,“难不成有宝贝?!”   那么,接下来的话,大概就是“触动机关,乱箭射穿”了……   想到这里,简浩抱着一种极其谨慎的心思,身体警惕地弓着,脑袋上顶着牌位,小白手抓着鸡毛掸子的顶部试探性地往暗格里快速捅了一下。   咦?没有任何反应。   再捅一下。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看到他这副模样,藏身在横梁之上的两名暗卫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笑。   简浩“切”了一声,大大咧咧地把手伸进暗格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张羊皮卷。   “藏宝图吗?”一瞬间,简小世子整张脸都亮了,满怀期待地打开……   呃,沟沟壑壑、圈圈点点——啥呀这是?   不得不说,有点失望。   不过,简小世子还是抱着一眯眯希望,把它叠一叠,装到了扁扁的荷包里。   看到荷包,简浩再次气愤不已——渣爹为了防止他逃跑,把他浑身上下的钱都搜走了,尤其是美人娘亲给的金豆子!   渣爹一定是故意的!   偏偏他打还打不过……   简小世子拍了拍荷包里的“藏宝图”,转了转眼珠,“你以为没钱小爷我就跑不成了吗?简直是太、天、真!”   他往屋子里看了一圈,瞧见那个高大的叉梯后,顿时有了主意。   简浩扯着厚重的木梯,十分艰难地把它移到大门后面。   刚刚他就发现了,门扇上方有个小窗户,大小刚好够他钻出去。   简浩把木梯架过去,爬到木窗旁,窗扇刚一打开,他就被飘飞的灰尘糊了一头一脸。   “咳咳、咳咳、这个工人太会偷懒了,回头就跟莫管家说扣他工钱!”   简小世子一边咳嗽一边胡乱抱怨,同时还不忘扒着窗户往外望。   小窗被牌匾挡着,有弱弱的光线透进来。   简浩把脑袋探出去,发现外面没有垫脚的地方,门很高,还有硬硬的石阶,如果就这么直接跳下去的话,肯定会摔到。   暗一差点要哭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主子跑出去吗?   不远处的某一无比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简浩瞅了瞅两人藏身的方向,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往外冒酸水。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念叨着,“就这样跳出去的话会摔断腿吧?搞不好还会摔断脖子,‘咔嚓’一声……”   简浩耷拉着脑袋,伸出舌头,翻着白眼,做了个死翘翘的模样。   暗一和某一不约而同地心头一紧,听到那声“咔嚓”,险些以为断掉的是他们自己的脖子。   还不出来帮忙?   简浩把一条腿搭上去,煞有介事地说道:“摔就摔吧,总不能在这里憋死。”   不得不说,这招果然有效,暗卫们完全无法忍受这样的威胁!   ——反正这不是秦家祠堂,就算把小世子弄出去,想必王爷也不会怪罪……   某一咬了咬牙,心下一横,就要现身。   暗一连忙拉住他,脸上的表情苦唧唧,“兄弟,麻烦你走之前把我打晕……”   话音刚落,某一便一掌劈过去,动作干脆利落。   暗一瞠大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你你、你来真的?   某一十分从容地扶住他软下去的身体,细心而体贴地放在了横梁上。   简浩早就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此时正得意洋洋地等着某一来“救”。   等到某一面无表情其实十分心酸地把他从“黑咚咚、冷清清、满屋子都是鬼”的祠堂里弄出去之后,简小世子一改刚刚蔫哒哒的模样,活蹦乱跳得像只耗子。   小狼崽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他,跟了上来。   某一照例隐在暗处。   简小世子站在大街上,露出十分痛心的表情,指着小狼崽教训道:“关祠堂的时候你不陪我,现在知道跟上来了?小白眼狗……”   简将军支愣着耳朵,拿一双蓝莹莹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在哭。   简小世子有些心软,连忙改口道:“好了好了,你不是‘小白眼狗’,行了吧?”   简将军动了动耳朵尖,基本满意。   简小世子“切”了一声,遛遛哒哒地在街上走。   卖豆浆的小贩声音洪亮,白胖的包子刚出笼,四面八方都飘散着食物的香气。   简小世子摸着扁扁的肚皮,顶着一头沾着灰、乱糟糟的小卷毛,眼巴巴地看着热腾腾的包子流口水。   卖包子的摊贩是位约摸五十岁的老汉,他主动捡起一个包子递向看起来就很可怜的简浩,“小公子,来,刚出笼的包子,尝一尝。”   简浩把伸了一半的爪子缩回去,撇过脑袋,故作大气地说:“谢谢老伯,我还不饿,今个儿不想买包子。”   老汉“呵呵”一笑,“不要钱,老头子送给小公子吃,快拿着。”   卷毛脑袋嗖地一下转回来,简浩咧了咧嘴,“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人家呵呵地笑着,“小公子不必客气。”   简浩伸手去抓包子,沾着灰尘和狼毛的手放在白乎乎的包子上,对比异常明显,他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随手在身上蹭了蹭,便抓过包子,大大地咬了一口。   “小公子慢点吃,小心烫嘴。”老汉热心地嘱咐道。   简浩笑笑,礼貌地说:“谢谢老伯,我之后会还你钱的!”   “不用不用,小公子之前来我这儿一口气买了十几屉包子,不要找零。这个值不了几个钱,算是老朽送你的。”老汉连忙摆手。   简浩完全不会怀疑,老汉说的这个人八成就是他,然而现在一想就觉得亏得慌——那些零头加起来,够他吃个十回八回的大餐了,何必流落街头!   *   简浩一边咬着包子一边继续遛哒,简将军仰着小脑袋,时不时瞄他一眼,明明很想吃,却又非要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简浩嘿嘿一笑,蹲下来逗它,“想吃不?汪一声啊,汪一声就给你吃。”   【汪你个大头鬼!】   简将军上一刻还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下一刻便出口如电,“啊呜”一口,把大半个包子吞进了嘴里。   似乎有点烫,一边吞一边伸出舌头哈气。   简小世子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小狼崽一张一合不咀嚼的嘴巴,气得手指直抖,“你这个、这个不孝子,竟然敢抢你爹的包子!”   小狼崽终于把大肉包子咽下去,蓝蓝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简小世子抱着小狼脑袋,啊啊叫着直晃悠。   路人纷纷露出同情的眼神——多好看的孩子,竟是个傻的……可惜了!   托巴永俊从楼上看到这一幕,原本烦乱的心绪顿时消解了许多。   他对着身后的下属吩咐道:“去,把小世子请过来,就说……”托巴永俊笑得勾魂摄魄,“就说楼上有人请他吃饭,问他敢不敢来。”   简浩当然敢去,越是这么说,他越得会会这个人。   当他一脚踢开天字二号的房门,抬眼看到托巴永俊的时候,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他跟太子表哥身子挨着身子、脸蛋贴着脸蛋的情景。   “表嫂!”简浩十分大方地叫了一声。   托巴永俊面色一僵,一箩筐的俏皮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里。一张艳丽无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小表弟揉巴揉巴丢到门外去。   简浩一见是熟人,反而没了刚刚踢门时的嚣张劲儿,悠哉悠哉地凑到桌旁,一屁股坐下,“表嫂不是要请我吃饭吗?快上菜吧,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个包子,正饿着!”   托巴永俊被他整得彻底没脾气,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无奈道:“真是个烦人精,和安雅姑母半点不像!”   简浩听到美人娘亲的名字,不由地上了几分心,“你认识我娘亲?”   “安雅长公主是我姑母。”   简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顿时恍然大悟,“哦!莫非你就是‘漂亮得像个姑娘,差点被邻国皇孙抢去和亲’的那个表哥?”   托巴永俊哭笑不得——姑母您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呀?!   简小世子认真地看着他,从头到脚,从眉到眼,一根汗毛都没放过。   托巴永俊挺直腰板,暗搓搓地想道:看吧看吧,倘若你终于良心发现想要为前面那么多坑哥事儿道歉的话,表哥我一定会大大方方地原谅你的!   然而,他期待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简小世子支着下巴,十分“客观”地评价道:“真是好看得像个妖精啊!” 第53章 中秋·同床共枕   【宠妻狂魔进化中】   托巴永俊觉得自己可能太无聊了, 所以才能忍受这么一只小耗子在他面前大吃大喝顺便还得吐槽他的外貌。   好在,当夜幕降临的时候, 再欢脱的小耗子都会变成睡着的耗子。   在此之前,托巴永俊由于实在忍受不了简浩一句接一句“表嫂”的调侃, 干脆另外开了一间房, 把自己的临时住所留给了他,还有始终没有放松下来的简将军。   此时,夜深人静,床上的人睡得酣熟,门栓却“咔嗒”一声落到地上。   小狼崽立即扬起脑袋, 身体紧绷。   某一和暗一同时睁开眼睛, 不动声色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托巴永俊只着中衣, 出现在门外,   然而, 他的目标不是简浩, 而是小狼崽。   “@#¥%……”他用奇怪的语调说了什么,就连来自天狼国的暗一都没听懂。   小狼崽却明显有些激动, 它朝着托巴永俊跑了两步,跑完之后似乎又后悔了, 连忙跑回去, 跳到床上,护在简浩身前。   托巴永俊看到小狼崽一连串的动作,俊美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原本他只打算把小狼崽叫出去,见此情景, 反而毫不犹豫地跨进门槛。   暗一和某一对视一眼,双双戒备起来。某一毫不犹豫地吹响了袖中的暗哨——虽然没有声音,却足够让那些该“听见”的人“听见”。   托巴永俊猜到了他们的存在,却并没有在意,他一步步朝着床边走去,棕色的凤眼专注地放在小狼崽身上,压迫力十足。   简将军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一双蓝眼睛微微眯着,压低脑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托巴永俊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些许不悦,“你在保护他?”这次,他说的是天狼语,“狼牙,你得记住,你的主人只有一个。”   小狼崽却像听不懂似的,完全不为所动。   托巴永俊显得有些愤怒,声音也猛地提高,“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是让你跟着我这个小可爱表弟吃喝玩乐的,你可知道?”   小狼崽“嗷嗷”地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反驳。   托巴永俊脸上现出一丝讶异,“你是说……找到他了?”   小狼崽扬起脑袋,不再理他,半大的身子依旧执着地挡在简浩身前。   *   平王殿下来得很快,就连某一都有些惊度。   托巴永俊对秦渊十分尊敬,表现出来的并不像平日里高傲而漫不经心的样子,“平王殿下,您这是……”   秦渊看了他一眼,寒着脸,大跨步地走到床边。   明明是雷厉风行的姿态,然而当他俯身抱起床上那人时,又显得那般小心珍视。   简小世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是熟悉的人,便咧开嘴笑了笑,继而翻过身,又睡了过去。   平王殿下手上的动作一顿,紧绷的脸色不由地松动下来,轻叹一声——这个家伙,总是能够如此毫无自觉地讨好到他。   托巴永俊看着两个人之间的互动,眉梢微挑,脸上带着明丽的笑,“哦……原本小王还不信,现在看来,坊间的传言竟是真的……”   秦渊听着他的调侃,毫不避讳地“嗯”了一声。伸长的手指放在简小世子的身上,有些生疏地给他整理好皱巴巴的衣裳,把人扣到怀里,便往外走。   ——再也不是最初那种用胳膊夹着的姿势。   小狼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托巴永俊深深地看了它一眼,并未阻拦。   就在这时,原本呼呼睡着的简小世子突然把头扎进平王殿下怀里,难耐地磨蹭着,喉间无意识地发出呓语,“长、长耳朵……痒……”   秦渊心下微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把人往怀里拢了拢,大手自然地托住卷毛脑袋,温热的掌心恰好遮在耳朵的位置。   掌心传来轻微的痒意,秦渊脸上平静无波,甚至礼貌地对托巴永俊微微颔首,然后才大踏步地离开。   托巴永俊向来聪明,且十分敏锐,他看着秦渊和小狼崽一左一右的背影,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   简浩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回到了公主府。   满眼的绿植,柔软而凉爽的毯子,床铺旁边精心缝制的小狗窝……   唯一多余的,或许就是旁边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   简小世子心头一惊,猛地甩了甩脑袋,试探性地伸出手指戳了戳,然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温的。   ——差点以为,是个……充气、娃娃。   秦渊睁开眼,原本想要表现出十分清醒、根本没睡、无比酷帅的状态,然而,一双星眸只维持了三秒,又认命地闭上。   简小世子眉毛一挑,完全没有眼力地嚷嚷道:“你干嘛在我床上?”   然而,话音刚落,便却被人勾住脖子,一把搂到怀里。   “嘿,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简浩卖力地抽出胳膊,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乖些,别闹……”略带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竟然有那么些无法形容的……性感。   “呃……”不得不说,简小世子真的被苏到了,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可欢。   他拼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这才发现,这个房间虽然和他的相似,却到底不同——房间很大,绿植略少,且有一张超大的木头床。   简浩立马意识到这或许是平府殿下的卧房,于是更加惊讶,“我怎么在你家?”   平王殿下只得无奈地睁开眼,难得玩笑般说道:“三更半夜,本王亲自从一品香客房带回离家出走的小世子……你说,简将军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简浩有些心虚,“我就是出去走走……哪有离家出走?”   “乖乖睡着,还是回去关祠堂?”   简小世子夸张地打了个哈欠,连忙闭上眼睛,“好困呀,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平王殿下感受着怀中之人蹬腿踢脚扭来扭去的动作,反而清醒了。   昨天他把人抱回来之后一夜未睡。   前半夜是因为他认床,又十分大方地把床让给小世子;后半夜终于忍不住爬上来,然而面对着这么一个耳朵尾巴毛绒绒的心上人,禁、欲多年的平王殿下实在有些抓心挠肝。   揪耳朵,摸尾巴,捏捏小脸蛋,搂搂小白腰……等到把该占的便宜都占了,平王殿下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简小世子却醒了。   刚一醒就开始撒欢。   平王殿下叹了口气,捏捏简浩的脸。   小世子不满地捉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恶声恶气地威胁道:“碰了要负责!”   平王殿下笑得开怀,“好。”   “诶?”简小世子一噎,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暧昧。   “那个……有点饿了,不然咱们起来……刷牙洗脸吃饭吧!”简浩一边若无惹事地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在床上蹭啊蹭,试图离平王殿下远一些,再远一些。   “好。”平王淡淡地应着,心情看起来不错。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简小世子暗搓搓地退到床边,“咚”地一声,滚了下去。   “我去!你家床不靠墙啊?”   简浩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小卷毛,从床边探出一个脑袋,眦牙咧嘴地看着平王殿下。   ——不靠墙也就算了,干嘛要用帷幔遮着,做出靠墙的假相!   平王殿下难得笑得开怀,温声问道:“早饭有何想吃的?”   简小世子的思维瞬间被带歪,不假思索地说道:“糯米藕!还有甜酒!”   “好。”   *   吃过饭,简浩也不管秦渊有没有公务、要不要出门,便自顾自地拉着他去假山上钓鱼——他中午想吃“银线鱼扒蛋”。   然而整个永安城只有平王殿下的假山下面才能钓到银线鱼,他上次吃了一回就惦记上了。   面对小世子馋兮兮的脸,平王殿下自然“没有公务”、“不必出门”,于是亲自拎着鱼杆、提着小板凳,步伐从容地往假山的方向走去。   简小世子抱着他的“御用”绡纱毯,乐颠颠地跟在后面。   一干属下表面精神抖擞、无比恭敬,内心却化身Q版小人疯狂吐槽——我们也想吃银线鱼扒蛋!就算没有银线鱼,来个扒蛋也好啊!   平王殿下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几人一眼。   众人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啊,快走快走,磨蹭什么!”   “就是就是,就你慢……”   一群人你推我搡地出了门,平王殿下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假山旁长着一棵古槐树,并不太高,树冠却大,正好把假山罩在下面。   简小世子殷勤地拿扫帚胡乱扫了两把,灰尘全都扬到了平王殿下月白色的袍角上。   对方却像没看见似的,眼睛都没眨一下。   简小世子扫完地,难得细心地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帮平王殿下把小板凳放好,毯子铺在不远处,然后主人味儿十足地招呼道:“坐啊坐啊,愣着干嘛?”   平王殿下撩起衣摆坐下去,不着痕迹地把板凳往毯子边上挪了挪,这才满意了些。   *   中秋时节,清风徐徐,天高气爽,浓密的树阴下,简小世子趴在柔软的绡纱上,舒服地喟叹一声,“爽……”   平王殿下心头一颤,握杆的手也跟着晃了晃。   简小世子立马支愣起耳朵,“有鱼上钩了?这么快?!”   平王殿下注视着他飞扬的侧脸,连句“没有”都不忍心说出来。   简浩看着他久久没有动作,才知道自己猜错了,不觉有些失望。   平王殿下抿了抿嘴,心里不自觉地较起了劲儿——今日定要把满池的银线鱼都给吊上来,把府里的鸡蛋、鸭蛋、鹅蛋、鸽子蛋全给他扒了!   简浩并没有体会到平王殿下远大的目标,很快他便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秦渊下意识地瞅了一眼,看清他手上的东西之后,心头又是一颤。   “你拿的是什么?”他压下心里的惊讶,故作平静地问道。   简小世子抬起头,神秘地一笑,“藏宝图。”   平王殿下眯了眯眼,深深地看着他,心底没由来地生出一丝丝感动——所以,你并不打算瞒我吗?   事实证明,简浩不仅没打算瞒他,甚至还十分大方地把那张羊皮卷凑到他眼前,虚心求教,“你看看,这上面画的这些个弯弯曲曲的线是什么意思?”   平王殿下把视线放在简小世子那张好奇而又纠结的脸上,满心的感动就这么“嗖”地一下,飞走了。 第54章 中秋·付与忠心   【简家这是想造反】   秦渊是文宣太子的遗腹子, 太子妃身体虚弱,生下他后没两年便去世了。   仁帝是秦渊一母同胞的兄长, 年纪比他大了足足十四岁,可以说, 秦渊是由他亲自教养长大的。   仁帝学的是帝王之术, 他总会有意无意地传授一些小技巧给秦渊,比如,如何读懂边疆守将送与帝王的密信。   简浩手上拿的羊皮卷,看着像是一幅“藏宝图”,实际是一段图文并茂的话, 大致意思是:“臣于平西军驻地东南三十里发现矿脉, 是否开挖请陛下定夺。”   如今, 这世上能看懂这段话的恐怕只有秦渊和简镇西,就连皇帝秦盛都不行。   “从哪里找到的?”平王殿下状似平静地问。   简小世子得意地笑笑, “我家祠堂, 渣爹藏得可隐蔽了,还是被我找到了。”   平王殿下从脑子里反应了一下“渣爹”这个称呼, 心中难掩讶异,“简镇西。”   “对啊, 那个屋子只有简家的男人能进去, 除了我只有简羽和渣爹,我觉得肯定是渣爹。”简浩难得逻辑清晰地分析道。   不知道想到什么,平王殿下握着鱼杆的手微微发白。   简小世子毫无所觉,反而嘿嘿一笑, 玩笑道:“这是在祖父牌位底下找的到,总不可能是他老人家亲手放的。”   平王殿下却没笑。   他揉了揉小世子的头,语气平静地说:“睡会儿吧,睡醒了就能吃到午饭了。”   简浩敏锐地觉察出平王殿下似乎有些不开心,他给出的最大的善意便是在这种时候乖乖听话,不折腾。   于是,简小世子摸了摸平王殿下搭在膝上的大手,安安静静地闭上眼,假装睡觉。   秦渊感受着手背上残存的温软触感,扭头看向鼓着婴儿肥的脸颊,睫毛不断颤动的小世子,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可知道,我同简家是有仇的?   ——可是,我该拿你怎么办?   *   简浩原本在装睡,然而装着装着,就成真睡了。   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玄色外裳,平王殿下只着一件月白色绣着暗纹的长衫坐在一旁。   简小世子眼睛都没完全睁开,便谄媚地赞道:“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   平王殿下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温声说道:“午饭好了,佘老亲自下厨。”   简小世子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立马精神了,“有糯米饭团么?”   “有。”   “莲子掌中宝呢?”   “有。”   “辣子炒田鸡,有没有?”   “……府中没有田鸡了。”   简小世子连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银线鱼扒蛋、糯米饭团、莲子掌中宝就够吃了,辣子炒田鸡放在下回吧……明天,不,待会儿我回去之后就叫人给你送田鸡来,还养在原先那个池子里,好不好?”   这种如同商量家事般的对话让平王殿下莫名其妙地心情大好。他俊眉轻挑,从容地应了声“好”。   ***   简浩吃饱喝足,爬上凤凰院的院墙打算跳回公主府。   简将军大概是闻到了小主人的味儿,小耳朵尖儿上下颠着,十分兴奋地跑过来,结果正碰上简浩往下跳。   “啊——快躲开!”简浩连忙大呼,生怕一脚把它踩成小狗饼。   小狼崽露出惊恐的表情,后腿一蹬,连忙停下。   简浩也从半空中艰难地偏了个位置,然而实在无法维持平衡,脸朝下趴到地上。   “你个……坑爹精……”花丛中传来小世子恼火的声音,“看我不抓到你……拔光毛!”   小狼崽一听就知道他没事儿,三蹿两蹿就跑没影儿了。   简浩扶着腰,眦牙咧嘴地从花丛里爬起来,脑袋上还顶着两朵金盏花。   他瞪大眼睛,正要大喊大叫,不期然对上一张略带惊恐的小脸。   简浩眨了眨眼,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简冰捏着帕子,面对小世子毫不掩饰的恶意,十分努力才让自己没有哭出来,“母亲心善,允我在这里住下……”   简浩声音猛地拔高,“娘亲让你住下的?”   简冰忍着内心的胆怯,就像试图证明什么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简小世子“哦”了一声,“那你就住下吧。”语气竟有几分缓和。   简冰受宠若惊,刚要道谢,简小世子却突然瞪圆了眼睛,大声嚷道:“我看到你了!嘿,还敢跑?!”   说着,便异常熟练地把衣摆塞到腰带里,迈开大步跑走了。   简冰瞪大眼睛,黑亮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脸上却满是惊奇——原来,不在祖母跟前撒娇的小世子,是这样的小世子啊!   *   平王府中。   秦渊把泛黄的信纸重新折好,放回檀木盒中,眉间的折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   那是仁帝生前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每一个字,每一个笔划都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仁帝说:“不必回京,各自珍重。”   仁帝还说:“边疆三军,唯有简家可尽信。”   每看一次,秦渊就想冲到皇陵把他从墓穴揪出来问一问——   你不是说“各自珍重”吗?我珍重了,你呢?!   你不是说“唯有简家可尽信”吗?你是不是忘了,唯有简家是秦盛那厮的姻亲,唯有简家在秦盛谋朝篡位之时不远万里赶来相助!   秦渊真想当面问一问,哥,你是不是瞎呀?   他习惯性地叫了声“某一”,出来的却是某二。   秦渊这才意识到,某一已经被他派到简小世子身边去了。   平王殿下心情有些复杂,然而他还是压抑出内心深处不断翻涌的私情,把顾飞白等人叫进了书房。   心腹们进门之后,明显察觉到,自从简小世子走后,他家王爷的脸色便十分之差。   然而,不应该呀!明明把小世子抱上墙的时候平王殿下还是笑着的……   顾飞白撞了撞海晏的肩膀,用口型说道:“不然再把小世子叫回来?”   海晏白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那个被摩挲得掉了漆的檀木盒子。   顾飞白一愣,恍然大悟——看来,他家王爷又在想先帝了!   秦渊察觉到属下之间的小动作,并未责备,而是用最短的时间调整好心情,面色平静地把那张用五顿“辣子炒田鸡”换来的羊皮卷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简家和皇帝之间通信的密语,他们在平西军驻地附近发现了矿山。”秦渊直接了当地说道。   林明知惊讶道:“敢问,既然是密报,为何会到王爷手中?”   平王殿下选择性地忘记了五顿“辣子炒田鸡”的交换条件,毫无愧疚之心地说道:“原本放在简老将军的牌位后面,浩浩从祠堂里拿出来交给了我。”   林明知把自家王爷的话拆开来听,有选择地相信了他,“看来,矿山的所在就算不是简镇西发现的,他也必定知情。”   秦渊点了点头。   海晏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交给秦盛?”   林明知轻轻地摇着折扇,缓声分析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想上交的另有其人,第二种可能,他后悔了,想占为己有——无论哪种,都足以表明,简镇西对秦盛的忠诚并不像你我想象得那般深。”   这种话如果放在数月之前,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绝对不会相信。   无论是从姻亲关系,还是从长远利益来看,秦盛做皇帝对于简家来说才是最有利可图的。   然而,这段时间,无论是简家放任某一在府中自由来往,还是安雅长公主对平王殿下的态度,都让他们不由地疑惑起来。   尤其是这张密报,既然只有正统的继位者才能看懂,那么简镇西想要上交的人绝不是秦盛。   这就很奇怪了。   秦老九看着众人深思的模样,突然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不用多想了,照我看,简家就是想造反!”   然而,如此口无遮拦的话却并未遭到众人的反对。在场之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这是他们最不愿意想的。   即便可以坐山观虎斗从而坐收渔利,秦渊也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旦开启内、战,无论哪方得胜,最后接手的必定是个千疮百孔的江山。   这是秦家祖辈打下来的江山,他不能让它毁在一群野心家的手里。   秦渊看着那张密报,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简小世子笑呵呵的脸。   他握了握拳,沉声说道:“安排一个时间,本王要同简镇西见上一面。”   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王爷这是打算与简镇西合作的意思吗?   不得不说,十年来,他们早已把平西军看成了仇人的人,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一旦到了那天必然是你死我活。   这样的观念在岭南军中根深蒂固,尤其是秦渊身边这些人,即便平日里再拿着王爷和小世子打趣,他们心里依旧牢记这一点。   秦渊突然说要约见简镇西,其中的原因,顾飞白等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简浩——这一刻,他们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简小世子对于自家王爷产生的影响。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反对的话或者表现出不满。   林明知一只脚迈过门槛,又收了回来。   他回过头,面带微笑地看着秦渊,用一如既往慢悠悠的语调说道:   “先帝临终前将属下派到王爷身边,这些年相处下来,属下在敬佩王爷的手段和心性的同时,又不免为自己担忧——您太冷静,也太无情,即便心中在意小公子,却也没人能拿他威胁得了您。   “属下有时候会想,我真要选择一个这样的主子去忠心与扶持吗?一个无情的、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意的帝王,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生死?”   说到这里,林明知顿了顿,眼中的笑意渐渐加深,“如今有了简家的小世子,属下方知王爷是可追随的……”   一个心有所系的人,做事必定不会太过极端。至于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与他的前程、与百姓的安乐、与这个天下又有什么干系?   直到林明知走出好远,秦渊依旧注视着他的背影,眼中翻涌着不明的情绪。   这些人,有的人看着他长大,有的人陪着他成熟,即便他地位再高,内心再强大,他们的想法他还是在乎的。 第55章 中秋·当年真相   【跟岳父谈判什么的】   半个时辰之前, 简镇西在回府的路上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上附着一段密语, 译过来便是“一品香天字一号房”。   此时,他只身一人坐在一品香的雅间内, 正在等待传信之人。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名面白无须的小将出现在门边,对着简镇西抱了抱拳,便退了下去。随后进来的,便是大夏朝大名鼎鼎的一字并肩王——平王殿下。   简镇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仿佛早就有所预料。他从容而利落地起身行礼, “末将参见王爷。”   秦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右手微抬, “简将军不必多礼,请坐。”   简镇西依言落坐, 方才的白面小将——顾飞白再次出现, 手上多了一盏热茶。   他把茶盏和空杯放下,给自家王爷递了个眼色, 便退下了。   平王殿下自然知道这是林明知的主意,只是, 面对简镇西, 他多少有些纠结。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简镇西清咳一声,率先开口道:“没想到闻名京城的一品香也是王爷的产业。”   秦渊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大方地承认。   简镇西却吃了一惊, 他刚刚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秦渊真会承认。   要知道,酒楼、茶肆、赌坊、妓院,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不是用来赚钱的,而是用来办事的,怎么也不该让他一个外人知道才对。   简镇西正在暗自纳闷,不料,更令他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平王殿下竟然亲手,是的,亲手给他倒了一盏茶,放到他的面前!   虽然什么都没说,然而单是这一举动就足以说明——平王殿下有所图。   简镇西不由地警惕起来。   秦渊看到他一瞬间严肃起来的神色,抿了抿唇,下一刻,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羊皮卷,平平整整地铺在桌面上。   简镇西原本警惕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不是惊讶,不是愤怒,更像是纠结,似乎有什么事情还没有拿定主意。   不难看出,他早就知道了密报“失窃”的事。   秦渊开诚布公地说:“本王有心挖掘西北矿脉,不知简将军意下如何?”   半晌,简镇西方才说道:“王爷是否听说过,平西军世世代代都是保皇派,保得自然是秦氏王朝的嫡系血脉,而非谋朝篡位的鼠辈。”   秦渊点了点头,不愠不怒,“你觉得,本王当划入‘鼠辈’之列?”   “末将不敢。”简镇西一双虎目注视着秦渊,字正腔圆地说道,“先帝生前留下一位太子,王爷可知此事?”   秦渊沉静着一双乌黑的眸子,浑身的气场瞬间打开,尽显威严——他当然知道!然而,他却不知,他做得那般隐密,简镇西为何会知道?   简镇西似乎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低声解释道:“先帝生前曾经给末将留下密令,太子殿下已在东南出生——十年来,末将派人几经寻找,均是一无所获,便料到了同王爷有关。”   说到这里,简镇西面上现出几分动容,殷切地问道:“小殿下……他还好吗?”   秦渊颔首,“他很好。简将军,本王同你所求一致。”   简镇西咬了咬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抱拳道:“末将愿意听候王爷差遣。”   如此干脆的态度,倒叫秦渊小小地吃了一惊。   他小时候见过简镇西,那时候仁帝还是皇太孙,时时把秦渊带在身边,简镇西是皇太孙的一等护卫,两个人自然有许多机会见面。   在秦渊儿时的记忆中,简镇西高大威猛、性格沉稳,在一众世家子弟中,难得地思虑周全、不骄不躁,就像此时的简羽。   没成想,他还有如此果断大胆的一面。秦渊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兄长对他会如此看中。   既然目的达成了,平王殿下便不想再待下去。他之所以愿意来见简镇西,大抵还是看的简浩的面子。他想给自己,也给简镇西一个和解的机会。   实际上,他有一百种方法能够拿到西北矿脉的开发权,倘若没有简浩的话,平王殿下绝不会同简家合作。   临走之前,简镇西突如其来地说起了当年的事。   “那时候,末将接到的不是先帝的‘勤王令’,而是一道密令,陛下让末将固守西北,不可撤离。末将原本有些不解,是以耽误了两日,直到收到桂王派人送去的亲笔书信,才知京中兵变。   “末将立刻纠集十万人马前往京城救驾,不料到达咸阳之时,遭遇了皇后之父带领的禁军飞龙卫。末将与他展开殊死之战,好不容易将人斩杀殆尽,皇城之事早在前一晚便已成定局。   “秦盛以为末将赶来相助,是以对末将信任有加。末将之所以虚与委蛇,是为了太子殿下——末将想着,定要为他守住大夏的西北,等他长大……”   秦渊面上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然后便拉开房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殊不知,广袖之内,秦渊的一双拳头紧紧地握着,内心更是掀起万丈狂澜。   ——原来兄长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难,所以做好了这诸多安排。   ——原来他知道丽娘怀有骨肉,甚至算好了出生的时间。   ——既然如此,他为何偏偏不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平王殿下心绪难平,大踏步地往前走。   简镇西落了几步跟在后面。   少年清亮的噪音从拐角处传过来,渐渐挨近,“放心吧,小爷我一定做出一样最厉害的武、器,让那个叫秦朗的落汤鸡输得连裤衩都不剩!”   口气如此之大,非简小世子莫属。   平王殿下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简小世子那张明媚的俊脸便从拐角处露了出来,身边跟着黎书和安慕西。   先前出了太子的事,后来简浩又长尾巴,再之后家里出事被关祠堂,三人久未蒙面,此时正谈得兴起。   简浩侧着脸同黎书说完,一回头,意外地看到了平王殿下,一张精致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   “王爷殿下,你也在啊?”简小世子条件反射地朝着秦渊跑过去,跑了两步便看到了不远处的简镇西。   “你干嘛也在这儿?”简浩连忙停下来,恶声恶气地问道。   “你说呢?”简镇西虎着脸,朝着他走过去。   简小耗子立马想起来,他是偷跑出来的,于是“啊啊”地大叫着,像个受惊的小鸭子似的跑到安慕西身后,躲了起来。   然而,同渣爹比起来,安慕西还是太弱了,简小世子怎么都找不到安全感。于是,他又重新跑回平王殿下身边,抓着他的衣袖把自己藏了个严实。   简镇西看着糟心儿子一系列的动作,嘴角一抽,内心深处既纠结,又无奈。   平王殿下的心情却是瞬间明媚起来,就连声音也比平日里少了几分清冷,“你们方才是在说秋猎之事?”   简小世子连连点头,眼睛也是亮亮的,“秦朗你还记得不?就是七夕那天被简将军扔到湖里的落汤鸡……”   简镇西每次听到“简将军”,脸上的表情都像吃了屎一样,那股腻歪劲上不来,下不去——偏生还不能跟个狼崽子过去不!   简浩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得意地瞅了他一眼,嘿嘿地坏笑两声,继续说道:“落汤鸡放出话,一定要在秋猎上打败小酸奶,不让他娶到郡主——切,虽然小酸奶根本不想娶那个恶毒郡主,但是也不能被那个落汤鸡打败——我早想好了,到时候给小酸奶做一个厉害的弩,把林子最大的猎物全捉住,一个都不给他剩,看他丢人不丢人!”   简浩在这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少年们争强好胜的小心思,平王殿下安安静静地听着,丝毫不见厌烦。   简小世子话锋一转,讨好地问道:“王爷殿下,秋猎那天……我可以骑白驰去吗?”   平王殿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简小世子拉着他的袖子,鼓着脸,做出讨好的表情。   平王殿下这才勾起嘴角,满意地应道:“可以。”   “真、真的吗?”幸福来得太突然,简小世子一时间愣愣的,都忘了高兴。   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平王殿下丝毫不知收敛地捏了捏那双嫩乎乎的小耳朵,诱拐道:“小白马长高了。”   “真哒?小白想我没?”想到自己的小白马,简浩更加开心,“我今天就去看它!”   平王殿下扬起唇角,点了点头。   简浩十分自然地抓住他的手,兴奋道:“不如就现在吧,你还有别的事儿吗?小梨子和小酸奶都还没有见过小白,正好带他们去看一下!”   虽然有些差强人意,平王殿下还是大方地点了点头。   那俩人着实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行礼道谢。   “走吧走吧!”简小世子拉着平王殿下的手,蹦哒着跑到前面。   平王殿下被他接得紧走了几步,脸上并无一丝不悦。   黎书戳戳安慕西,指了指两个人相牵的手,咧开一脸的坏笑。   安慕西也露出淡淡的笑意。   被几人有意无意忽略的简将军,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得了,刚好还有半天的时间,到公主府看夫人去!   还有那只……刚好也叫“简将军”的狼崽子! 第56章 中秋·疑惑   【渣爹发现不寻常】   到了平王府之后, 简浩以一种主人翁的姿态对平王殿下挥挥手,“你去忙公事吧, 我带着他们去就行。”   平王殿下揉了揉那头小卷毛,帮他把歪掉的玉冠扶正, 这才转身离开。   虽然平王殿下笑容不多, 小伙伴们却分明感受到,一路走来,听着小世子东说说西道道,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呢!   简浩笑呵呵地看着平王殿下的背影,大大咧咧地挠了挠头上的小卷毛, 刚刚被扶正的玉冠又给歪了。   黎书抬起手想要帮他扶正, 突然感受到两道强烈的视线正盯在他的手上, 仿佛要烧出一个窟窿。   他连忙把手收回去,一步一挪地躲到安慕西后面, 装死似的不让平王殿下看到。   简浩不明所以, 对着平王殿下挥挥手,笑嘻嘻地说:“放心去吧, 待会儿一起吃午饭!”   平王殿下这才点点头,转过身去, 继续往前走。   黎书看着他的身影走远了, 这才暗搓搓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做贼似的戳了戳小世子的卷毛脑袋。   平王殿下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步履从容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黎书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细长的手指大大咧咧地放在简浩头上,使劲揉搓。   简小世子白了他一眼,“干嘛?找虱子呀?”   黎书嘿嘿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趁现在还能摸,赶紧多摸两把,以后可就值钱了。”   简浩不甘示弱地张开小白爪子,也去摸他。   黎书笑着躲开,简浩装作凶狠的样子追上去。一路上,都是少年们打打闹闹的身影,原本安静的平王府顿时热闹起来。   *   议事厅。   秦渊把简镇西的话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林明知沉吟片刻,应道:“依属下之见,事到如今,简将军没有说谎的必要。不过,确实应该查上一查,按照简将军的说法,若当年季怀仁是死于平西军之手,镇北侯为何要背下这个黑锅?”   季怀仁生前是飞龙卫的统领,也是当今皇后季氏的父亲,皇帝秦盛的老丈人。当年他亲自率领三万飞龙卫前锋去往咸阳,却无一人生还。   当时镇北侯恰好率军南下,毫不犹豫地认下了这件事。   镇北侯嘴上十分有理,“季统领无诏离京,见了臣便喊打喊杀,臣以为他生了反叛之心,故而殊死反抗……谁知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失了方寸。”   当时秦盛刚刚登基,朝廷上下人心浮动,镇北侯安鸣宇既出身世家,又屡立奇功,在漠北颇有威望。秦盛无法,只得吃下这个闷亏。   季氏一族失了支柱,迅速衰落下去,皇后更是将安家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林明知恰好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若想求得真相,恐怕还得从镇北侯入手……”   对于别人来说,想要从镇北侯安鸣宇嘴里撬出话来可谓是难如登天,然而,事情打到秦渊头上,就容易得多了。   平王殿下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我这就给七王叔修书一封,请他帮忙查证。”   林明知“唰”地一声打开折扇,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这就妥了。”   秦渊当即写下密信,让海晏亲自去送,并嘱咐他不必着急,拿到回信后再返京不迟。   做完这些,秦渊便站起来,步履匆匆地朝着马厩走去。   直到平王殿下走远了,顾飞白才凑到林明知跟前,虚心求教,“先生,对于平西军那位……从前您都是直呼其明,这会儿怎么改口叫起了‘简将军’?”   林明知笑眯眯地摇着折扇,意味深长地说:“莫问莫问,跟着叫即可。”   顾飞白虽然想不通他为何一脸高深,却依旧连连点头。   秦老九看着俩人在那边唧唧咕咕,不屑地哼了一声,拿上大刀便出了门。   顾飞白悠哉悠哉地跟在后面,“兄弟,走那么快干嘛?卷毛小世子来了,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秦老九把眼一瞪,“谁乐意打谁打去,爷可不伺候!”   顾飞白转了转剑穗,故意戳他痛脚,“不会是上次作弊被他看到,没脸见人吧?”   秦老九重重地哼了一声,骑上马背,“哒哒”地跑走了。   ***   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了自己的小白马,显摆了佘老的糯米藕饭还有辣子炒田鸡,然后又显白了平王府中怎么喝了喝不完的岭南甜酒,简小世子才和两个小伙伴挥手作别。   曲水、流觞两位内侍代表平王殿下去替小世子送客,简浩自己则是爬到墙上打算翻回公主府。   他这次长了个心眼,专门扒着墙头看了一会儿,发现四面八方都没有简将军的身影,这才准备好了跳下去。   简冰像上次一样,正站在金盏花丛边喂雪白白小鱼干吃。   值得一提的是,二殿下终于把雪白白拐回家,白天黑夜地睡在了一个猫窝里。   虽然简冰才来了没几天,却已经得到了二殿下的信任,不然它也不会舍得把自己的媳妇交给她喂。   然而,此时此刻,简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边喂猫一边时不时往墙头看上一眼。   等到终于看到简浩的身影,简冰差点惊叫起来,连忙朝他使了个眼色。   简浩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简冰似乎有点急,用口型说了句“父亲”,然后指了指安雅长公主的房间。   简浩没看出来。   刚好小狼崽跑过来,简冰眼睛一亮,连忙说道:“简将军来了!”   “啊,我看到了。”简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丫头今个儿怎么神神叨叨的。   简镇西从木槿花后面现出身形,没好气地说道:“我都替她急得慌!”   简浩猛地看到渣爹的脸,下意识地就想躲。结果发现避无可避,干脆硬气起来。   “啊,简将军,你来啦!”简小世子揉着小狼崽的脸,笑嘻嘻地跟它说话,说完还不忘观察一下简镇西的脸色。   果然,简镇西如他所愿地冷了一张脸。   简浩暗笑两声,语调更加飞扬,“简将军,乖儿子,晚上给你炖大脆骨吃!”   简镇西听到那句“乖儿子”,终于按捺不住,迈开大长腿,朝他走了过来。   简浩“哇”地一声,放开蹂、躏小狼崽的手,像个猴子似的,无比灵活地蹿上了墙头。   “王爷殿下——救命啊——”   简小世子慌张地爬在墙头上,嘴里夸张地喊着,整个人连滚带爬地跌了下去。   幸好某一及时现身,简小世子这才免于断手断脚断脖子的风险。   平王殿下诧异地从屋内走出来,把人接到了怀里。   墙那边,简镇西看到某一现身的那一刻,眉头便不由地蹙了起来。   他一直都知道,秦渊在简浩身边安排了人,他理所当然地以认为这是平王殿下对简家下一任继承人的监视与考校。   方才这一幕,却让他动摇了之前的想法——若只为监视,某一绝不会在简浩面前现身,更不会让他看到。   看自家儿子的反应,似乎对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年轻暗卫十分熟悉。   简镇西不由地迷惑了——平王殿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57章 重阳·连发弩   【送你一个么么哒】   简浩扒在墙头看了两次, 渣爹一直赖在公主府没离开。就连小狼崽都被他扣在身边,明明没见他使什么手段, 小家伙就是蔫蔫的不敢动弹。   并且,自从晌午撞见之后,渣爹一直坐在小花园里, 好像是故意守着似的。   于是, 简浩更不敢回去了。   幸好,还有平王府可以收留他。   不得不说,他在平王殿下的卧房里待得十分舒服,这里的一应布置都和公主府中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更好一些。   秦渊专门叫人给他在窗前摆了一张矮榻,铺上柔软凉爽的绡纱,摆上颜色各异的软枕,随便他趴着躺着打滚儿拆家。   此时平王殿下正在翻阅岭南送过来的密报, 并没有避开简浩。   然而,他的脸色却不太好,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简浩悄悄地看看他,自觉地安静下来,不去打扰。   然而他又有点忍不住,时不时就会发出一些动静,惹得平王殿下频频抬头。   简浩吐吐舌头, 干脆从案上抽出一张白宣,拿出自己的小铅笔,开始写写画画——从前那个渣爹说过, 只有画画的时候,他才可以稍稍安静下来。   平王殿下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确认他有没有睡着、抑或是把自己摔下来,更多的时候,平王殿下只是单纯地、习惯性地想看看。   简小耗子画起画来很认真,也很安静。   夕阳洒在矮榻上,把上面的人暖暖地罩了起来。头顶的玉冠歪歪扭扭,透出润泽的光。几缕浅棕色的卷发调皮地垂在耳边,衬得侧脸的轮廓更为柔和。婴儿肥的脸颊微微鼓着,细小的汗毛依稀可见,长长的眼睫缓缓地扇动,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平王殿下看得挪不开眼,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心底莫名地出现一个声音——这只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小耗子,便是他辛苦多年得来的回报吧?   如果将来,如果将来能够日日相伴,秦渊觉得,无论付出什么,都值了。   “哈哈哈哈……史上最厉害的武器,闪亮登场啦!”   上一刻还安静美丽如同一幅画的人,下一刻便像发了癫似的哈哈大笑,原本恬静美好的气氛瞬间碎成渣渣。   平王殿下沉醉的表情僵在那里,哭笑不得——这只小耗子,真是随时随地都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简小世子毫无自觉,反而颇为自得地扬着手中的画纸,“你要不要看看?”   平王殿下配合地点了点头。   简小世子立马像个小泥鳅似的蹿起来,黏到秦渊身边,指着画上的图案兴奋地说道:“你看,超级厉害的武器,就连小梨子都能用,肯定能打败那个落汤鸡!”   “这是……弩?”平王殿下有些疑惑,简浩所画的与他见过并且用过的那些青铜重弩十分不同。   “这个似乎可以一人使用?”   “对,这种的叫‘臂弩’,我从俱乐部、呃,我从别人那里学的……”简小世子暗地里吐吐舌头,差点说漏嘴,“很轻,准头也足,就连没有专门学过武的人也能轻易射中。”   秦渊没有错过那一瞬间的口误,面上却是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专注地看向图纸,眼中带着浓厚的兴趣。   简小世子自发地解说起来,“这个是箭盒,可以放九枝箭;这是弦道,可以把弦和箭固定在一个轨道上;这是发射槽,用来控制准头;这里连着推臂……你看,这样上弦,然后发射——”   简小世子用手比划着,对着平王殿下做了个发射的动作,“biu~~~当!哈哈,射中你啦!”   平王殿下看着少年肆意的笑脸,心头酥酥麻麻,仿佛真的被射中了。   简小世子毫无自觉地把人撩了一把,转过头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开始喃喃自语,“我要找谁把它做出来?”   甚至还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算,“祭山仪式刚好在重阳节,小梨子说初七就得出发初,这样的话……初六之前就得做好……唔,貌似有点赶。”   简浩难得发了一回愁。   皇家每年都有秋猎活动,大多在八月底举行。今年由于秦盛醉心于开发西山金矿和修建永乐宫的事,才推迟到了重阳节。   届时,除指定的皇子和一应重臣留守宫中之外,其余皇室宗亲及京中世家悉数都会随同圣驾前往北山猎场。   这对所有的世家子弟来无疑是件扬名露脸的盛事。   三个小伙伴今日小聚便是在说这件事。   显王府的庶二子秦朗上次在简浩这里吃了个大亏,便私下里放出话来,这次一定要找回场子。   按照往年来说,原身和安雅长公主都没有凑过这样的热闹,于是,秦朗便将主意打到了安慕西的身上。   刚好近来京中传出流言,说安家有意求娶楚郡主,秦朗便借着这个名义打算好好教训一下安慕西。   简浩一听就炸了,“看小爷不虐哭他丫的!”   他想的主意简单粗暴,不就是比打猎吗?小爷把整个猎场的野物都打没了,看你还能猎啥!   弩,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冷兵器,这种兵器对使用者的要求低,且易上手,射程长,准头好,不仅安慕西,就连黎书稍加训练都能轻易射死一头野猪。   当然,简小世子对自己更是信心十足。   平王殿下艰难地把注意力从简小世子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图纸上。很快,他便发现了特别之处,“这是连发弩?”   “嗯呢!超棒吧?”   简浩上辈子是冷兵器迷,专门加入了一个这方面的俱乐部,那边会定时开设一些相应的课程,并会时不时举行会员活动——当然,是绝对合法的。   平王殿下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难得有些激动——这个倘若配在军队中,的确是……“超棒”。   弩自古就有,威力也十分强大,然而缺点也十分明显,一来笨重,二来换箭麻烦,且成本高,是以很难广泛应用在单兵作战中。   眼下这张图纸,可谓是完美地解决了这些问题。   简浩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弩身用枣木或者棠梨木,唔,枣木还是更好一些;弦用鹿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现成的,实在没有的话,牛筋也凑合,唔——”   简小世子懊恼地抓抓耳朵,“早知道就提前准备,时间怕是赶不来……”   平王殿下看着那双圆圆白白的小耳朵,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它们变成毛耳朵的样子,手心不自觉地痒了起来。   简小世子非常粗暴地把它们挠红了。   平王殿下眉头微蹙,捉住了那只手。   “浩浩。”   “嗯?”   平王殿下轻咳一声,貌似一本正经地问道:“这张图,除了你还有谁见过?”   简浩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眨啊眨,无比心虚,“还有……那个……你啊!”   秦渊丝毫见不得他为难,主动放弃前一个问题,直白地说道:“把这张图卖给我,我找人给你做出来,初六之前——要几个?五个够吗?还是十个?”   “够了够了,五个就够了……”简浩下意识地点点头,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不是,我没说要卖!”   平王殿下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转而从书案下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盒子,一言不发地放到简浩面前。   “啥呀这是?”简小世子狐疑地打开,继而瞬间闪瞎了眼,“金元宝!”   平王殿下扬起眉梢。   “给我的?”简小世子眼睛里满是小星星。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   “那……好吧,只得勉为其难卖给你了。”虽然嘴上说着“勉为其难”,实际半点都不为难。   简小世子超级积极地把画纸塞到秦渊手里,自己则是乐呵呵地抱着金元宝,一个挨一个地摸了一遍,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此容、易、满、足的小耗子,让平王殿下的心情也不由地好了起来。   *   顾飞白中途进来一趟,在简小世子毫不在意的视线中珍而重之地拿走了那张图纸。   曲水随即给秦渊抱过来更多公文。   简浩瞅了一眼,趴在床上唉叹一声,“男人啊,就是累!”   秦渊忍不住笑,按着他的小爪子在脖子上摸了摸,好像在检查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简浩不闪不避,反而笑嘻嘻地把脖子扬起来,露出并不明显的喉结,“活生生的爷们儿,随便看!”   平王殿下看着那截嫩白而光滑的肌肤,眼神幽深,“随、便、看?”   简小世子一愣,随即伸出细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平王殿下。”   “哦?”秦渊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原本以为是怎样的?”   “冷着脸,不说话,不尽人情,像个大冰块……”简浩一边说,一边把脸拉下来,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每说一个词,秦渊的表情就僵硬一分,没等他说完,平王殿下便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到矮榻边上。   简小世子本能地意识到不妙,缩着脖子往里面躲了躲。   平王殿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不尽人情?大冰山?嗯?”   简小世子怂怂地应道:“以、以前就是这样呀!”   平王殿下坐在他身边,赤果果地威胁道:“现在呢?”   “现在啊……挺好的。”简小世子转着眼珠想了想,实在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得强调般点了点头,“对,就是挺好的。”   如此敷衍的回答显然不能让平王殿下满意。   他把手撑在简小世子身体两侧,慢慢地俯下、身,缓缓说道:“你再想想……”   平王殿下贴得很近,深邃的黑眸里满是简小世子愣生生的表情,黑色的长穗从金冠上垂下来,扫在小世子的脸边,让他的心也跟着痒痒的。   鬼使神差的,简小世子突然伸出胳膊,环住平王殿下的脖颈,柔软的唇不管不顾地贴上去,“叭唧”一口,亲在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   平王殿下头皮一麻,整个人从头僵到了脚。   简小世子却是甜甜一笑,像是哄小孩似的拍拍他宽厚的肩膀,“不气不气哦。”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边,平王殿下心头一颤。   毫无征兆的,他突然站了起来,貌似平静地回到书案上。   简小世子天真地以为警报就此解除,长长地舒了口气,暗搓搓地想道:原来冰块王爷吃这套,嘿嘿嘿,下次还用这招!   平王殿下的拳头松开了,又攥紧,攥紧了,又松开,低垂的双眸中氤氲着莫名的风暴——   他,快要忍不住了。 第58章 重阳·摸尾巴   【我心悦你, 你可知】   简小世子在矮榻上打着滚,咕唧咕唧地笑。   闷闷的, 又透着小得意的笑声传到平王殿下的耳朵里,让他想忽略都难。   平王殿下薄唇微抿,朝着半空中打了个响指。   各个角落的暗卫们自觉地退了出去, 门窗“啪啪啪”悉数关上。   “诶?”简小世子卜愣着脑袋, 棕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就像在看大片。   很快,大片的主角就换成了他自己。   平王殿下单膝跪在榻边,两只手一左一右支在卷毛脑袋两侧, 深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精致的小脸上。   简小世子眨了眨眼,明明心跳得很快,却又非要做出一副爷们儿的样子。   他甚至伸出小白爪子,勾在平王殿下带着淡淡胡茬的下巴上, 不怕死地调笑道:“你干嘛?莫名其妙扑过来,这是打算以身相许么?”   平王殿下眼睛微眯,低沉的嗓音略带沙哑,“浩浩,你有没有听说过,本王是断袖?”   秦渊在他面前从不以“本王”自称,这回可以说是相熟之后的第一次——似乎是在表明, 本王此时很认真。   简小世子咧嘴一笑,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听过啊, 我还想问你来着,你真是断袖啊?”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干脆地应道:“是真的。”   说完,也不管简小世子作何反应,他便伸出修长的手,扶在嫩生生的小脸上,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平王殿下的吻很霸道,还有些隐隐的急切,温热的唇瓣吞住简小世子的,软软嫩嫩,甚至还带着一股奶香。   小世子的唇瓣软软的,人却傻傻的,不仅没有反抗,反而愣愣地张着嘴,让人毫不费力地侵入进去。   平王殿下当然不会客气,灵巧的舌尖迅速抓住机会,扫过贝齿,上腭,成功捕获一只由于受惊而僵掉的小舌头。   卷住,纠缠,吞掉……细细品尝。   简小世子愣愣地眨了眨眼,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概是因为身体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丢掉的三魂七魄才一个挨一个地重新归位。   平王殿下吻得专注而深情,不仅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冲着身下之人挑衅般扬了扬眉。   这这这、这就不能忍了!   简小世子“啊呜”一口,咬了下去——如果不是平王殿下躲得快,八成就要见血了。   “唔……”虽然没有咬到别人,他却咬到了自己。   简浩鼻子一酸,生理性的泪水顿时盈满了眼眶。   “咬到哪儿了?” 平王殿下拍拍后背,亲亲小嘴,托着圆圆的小下巴,心疼地细细查看。   简小世子绷着脸,猛地张开嘴,像个愤怒的小狼崽似的,狠狠地咬住对方英俊的脸。   平王殿下明明可以躲开,却特意没躲,小麦色的皮肤上顿时烙下一圈尖尖的小牙印。   虽然被咬了,还得耐心地哄,“好了好了,出气没?不然这边再咬一下?”   简小世子攥着拳头,红着眼睛瞪着他,仿佛在憋大招。   平王殿下多少有些担心。   没成想,下一刻,“咻”地一下,毛毛的小耳朵机灵地冒了出来,屁股难耐地扭了扭,花卷尾巴不甘示弱地出现在身后。   平王殿下没绷住,原本冷俊的眉眼间皆是笑意。   简小世子却是气坏了,推着他的肩膀,恶声恶气地说:“我要回家!”   平王殿下不仅没把人放开,反而整个人压了下来,喉间发出喃喃低语,“浩浩……我心悦你,你可知道?”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还有这双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睛,对于简浩来说太过陌生,他不知应该如何反应。   平王殿下没有让他为难太久,很快的,他便主动做出了行动。暖暖的双唇轻柔地含在毛毛的耳朵上,炙热的舌尖轻轻地舔吻着粉嫩的耳廓。   简小世子身子一颤,喉间发出难耐的呻、吟。   “嗯……唔……走、走开……”   小白爪子立马护在耳朵上,脸蛋红扑扑的,怒视着身上之人。   平王殿下眼神一暗,温热的大手本能地抚上躁动的尾椎。花卷尾巴被困在裤子里,正调皮地左突右冲。   平王殿下好心地把它解救出来,顺势把柔软的布料褪下一大截。   简小世子感受到下方的危险,连忙把手伸过去,抓住毛毛的尾巴尖,声音也变得紧张起来,“你让开,我不要在这里了!我、我要回家去!”   看着小世子紧张的神色,平王殿下心里生起一丝怜惜,还有更加汹涌的……欲、望。   “乖,别害怕……”他把人抱紧了些,温声哄着,另一只手却是不着痕迹地抚在尾巴根部。   “啊……”简小世子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轻吟。   带着薄茧的大手不轻不重地覆上去的那一刻,浑身上下如同有一股电流拂过,整个身体瞬间酥酥麻麻。   继而,面色爆红,又羞又愧。   心上人的呻、吟,对于处在欲、望中心的人来说,如同天籁。平王殿下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不约而同地朝着某个地方涌去。   “浑、浑蛋王爷!”简小世子手脚发软,眼睛瞪圆,破口大骂,“你个浑蛋,我、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却惦记我的尾巴!”   他却不知,即便是骂人的话,此时说出来,却带着股黏黏腻腻的意味,只会勾起平王殿下更深层的欲、望。   “你以为……我只惦记你的尾巴吗?”平王殿下唇角微扬,眉眼带笑,竟是从未有过的性感痞气。   不等小世子说出反驳的话,他便把那个恼人的小嘴霸道地含住,细细品尝。还有肖想已久的尾巴,毫不客气地握在手掌里,从根撸到尖,一寸一寸,描摹着美好的形状。   简小世子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偏生嘴巴被人堵住,手脚被人压住,就连尾巴都在人家手里,虽然说、虽然说有那么一点点舒服吧,可是、可是依旧不能忍!   简小世子发挥出一只小耗子最为顽强的精神,扭来扭去,又踢又打,牙齿还试图咬上去,怎奈这一切小动作对平王殿下来说不过是增加情、趣而已。   衣襟被解开,金镶玉的腰扣扔到地上,带着薄茧的大手游走在嫩滑的肌肤上,灼热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额头、脸颊、耳畔、颈间……   平王殿下气势汹汹,简小世子乱了方寸。   红肿的嘴巴终于被放开,顾不上调整凌乱的呼吸,简小世子拼着仅有的力气,狠狠地咬在平王殿下的肩膀上。   他吻他一下,他就咬他一口。   平王殿下没有停下,也不怕疼,他把人剥了个精光,大手逡巡在绝美的身体上,用最后的理智犹豫着要不要更进一步。   ——事先并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切都没有准备,担心会伤到他……   简小世子的身体颤抖着、叫嚣着渴望,但他依然努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尖利的小爪子毫不客气地在秦渊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   “浩浩……浩浩……我该拿你怎么办?”最后,还是平王殿下最先不舍,妥协了。   他担心毫无准备会伤到小世子,他还担心小世子如此激烈地反抗会累到小爪子、咯到小尖牙。   “秦渊大坏蛋!”简小世子终于绷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委屈!   简直要委屈死了!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要上我!   “哇——浑蛋!绝交!不要再见到你……”   小世子委屈得像个孩子,闭着眼睛,挥舞着手脚,哇哇大哭。   平王殿下心疼得够呛,拼命压下满身满心的欲、火,把人揽进怀里,细细地哄。   简小世子手脚齐上,连踢带抓,不肯原谅他。 第59章 重阳·求娶   【找对象不如养条狗】   简浩哭了一通, 又觉得有些丢人,恼羞成怒之下, 完全不顾及自己正光着小屁股,翻身骑在秦渊身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人捶了一顿。   一边捶一边气吼吼地嚷道:“就算上也是小爷上你, 你知不知道?!”   平王殿下认命地趴在榻上, 感受着炸毛尾巴缠在大腿根上的触感,听着小世子气愤的小嗓音,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这辈子, 算是彻底放不下这只小耗子了。   简小世子出了口气,胡乱套上里衣就往外跑。   平王殿下看不过眼,半是诱哄半是强迫地给人把衣服穿齐全了,然后又不放心地送到墙边, 想要把人抱上去。   简小世子却是非常硬气地甩开他的手,拉着一张小脸,冷冰冰地说:“姓秦的,这朋友咱们是做不成了,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说完这话,小世子觉得自己帅呆了,然后就维持着这种酷酷的表情, 双手扒在墙头上,打算像某一那样帅气地飞上去——   然而,都怪墙头的砖头太硬, 只听“嘶拉”一声,裤子给挂破了,半截屁股都露出来了!   平王殿下上一刻还在因着那句绝情话而皱眉,这会儿又得忍着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搭在小世子身上。   小世子丢了个大脸,正是羞恼的时候,丝毫不领情,一把给他扔到地上,提着裤子就跑了。   就这样,简小世子脑袋上顶着耳朵,尾巴上炸着毛,双手提着裤子,横冲直撞地回了公主府。   他也没去给安雅长公主请安,便气哼哼地冲进了自己的屋子。   安雅长公主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花枝,净了手,莲步轻移,推开了简小世子的房门。   花房似的屋子里,简小世子正趴在宽大的白色毯子上,脸埋在臂弯里,耳朵和尾巴都蔫蔫地耷拉着,心情看上去十分沮丧。   安雅长公主轻轻地坐在他身旁,伸出素白的手,摸摸脑袋,顺顺毛。   简浩扭过脸,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控诉道:“娘亲,秦渊不是好人……”   安雅长公主露出诧异的神色,声音依旧温柔悦耳,“这是闹别扭了么?”   简浩想起之前的情景,又羞又气,自然不肯跟娘亲提起。   他只是撇了撇嘴,闷闷地说道:“他表里不一,不讲义气,人、人面兽心……反正、反正以后不要让他到咱们家来了!”   安雅长公主略为惊讶,简浩虽率性随心,却向来恩怨分明,且断然不是小心眼的脾气——平王殿下到底做了什么,才得到他“人面兽心”的评价?   正疑惑着,外边便传来了兰心管家的声音,“殿下,平王殿下求见。”   简小世子一听,耳朵尾巴齐齐地竖了起来,他连忙抓住安雅长公主的衣摆,瞪着一双澄净到近乎于琥珀色的眼睛,焦急地嚷道:“娘亲,别见他!”   安雅长公主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小世子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道:“好好好,不见他,浩浩莫急。”   兰心管家听到安雅长公主的语气,微微一笑,转身就把人请到了花厅里。   安雅长公主依旧不动声色地陪在儿子身边,听着他气哼哼地说平王殿下的坏话,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也骂不出别的来,简小世子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安雅长公主温柔地给他盖上薄被,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   这一次,“人面兽心”“表里不一”的平王殿下是从正门进来的,身上穿着正式的亲王服,并叫人递了帖子,安雅长公主越发不解。   此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简镇西早已回了将军府,因此只有安雅长公主接待秦渊。   两个人相互之间见了礼,秦渊便从曲水手里接过食盒,亲自递过去,神态语气自然而妥贴,“浩浩尚未用饭,这是佘老专门为他准备的。”   安雅长公主从简浩嘴里听了无数次这位老人的名字,知道他的的手艺最得儿子的心,于是便接到手里,温声说道:“王爷有心了。”   转而对侍者吩咐道:“温到灶上,世子醒了便呈上去。”   果然没吃饭就睡了么?秦渊抿着唇,眼中滑过一丝担忧。   安雅长公主装作没有看见,呷了口茶,缓声问道:“不知王爷此时前来,所谓何事?”   “侄儿多有打扰,请皇姑母见谅……”平王殿下轻咳一声,并未直接说明来意。   安雅长公主原以为他是来看简浩的,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看着秦渊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对兰心管家使了个眼色。   兰心管家微微福身,把屋内的下人打发出去,她自己也随之候到门外,并未关门。   秦渊这才起身,姿态郑重地撩起袍脚,跪在当地。   安雅长公主心内诧异,要知道,秦渊是先帝御封的一字并肩王,即使见了秦盛都不必行此大礼。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稍稍提高了声音,“平王殿下,你这是何意?”   秦渊抬起头,墨色瞳眸深沉而坚定,他用双手奉上一枚金镶玉的牒牌,朗声说道:“皇姑母在上,侄儿秦渊在此奉上亲王玉牒,诚心求娶简家世子为妃,从今往后定当彼此扶持,荣辱与共……”   秦氏皇族无论男女,一出生便有两枚身份玉牒,一枚放入宗庙,一枚用来合婚。唯有得到皇室玉牒的婚配者才会成为正式的皇族配偶,继室和侧室都没有。   秦渊情真意切地承诺道:“皇姑母放心,侄儿真心爱慕浩浩,唯愿今后相敬相惜,侄儿此生有浩浩一人足以,望皇姑母成全!”   安雅长公主怎么也没料到,秦渊是来提亲的。   作为一位母亲,安雅长公主并不在意是不是有皇家玉牒、对方将来会不会纳侧妃,她更关心的是自家儿子的心意。   安雅长公主第一次认真地观察秦渊。   当她看到对方脸上清晰的牙印以及脖颈间隐隐露出的抓痕,突然明白了自家儿子今日为何会气冲冲地跑回来,又为何会骂平王殿下“人面兽心”。   安雅长公主坐回椅子上,手里紧紧捏着柔软的丝帕,声音却冷了几分。   “浩浩向来随心,他的事由他自己做主,我不会多加干涉。”   “他若喜欢,即便是贩夫走卒我也乐意接纳,他若不喜,纵使天皇贵胄我简家也决不妥协……”   “平王殿下,请起罢。”   安雅长公主恢复了平静,面上却多了几分疏离。   秦渊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景,他并没有太过失望。今日过来,他只是想对午后之事表个态,至于将来的事……   平王殿下看着掌心的玉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既然那只小耗子撞开了自己的心,他还打算一走了之吗?   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   九月初五,顾飞白提前一天把臂弩做好,交到秦渊面前。   秦渊摩挲着平滑的弩身,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笑意。   顾飞白大大地松了口气,得寸进尺地替兄弟们讨赏钱。   平王殿下给了重赏,再次备下厚礼,并盛装打扮,到公主府拜访。   简小世子连日来没精打采,吃饭睡觉都是蔫蔫的。安雅长公主想着,大概是同平王有关。   她考虑了片刻,便允了秦渊进门。   简小世子一听,顿时活跃起来,跳着脚嚷嚷道:“娘亲,不许他进来!我已经和他绝交了,咱们家不欢迎他!”   安雅长公主看着简小世子鲜活的模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看来,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安雅长公主不顾简浩的阻拦,执意要把平王殿下请进门,简小世子气哼哼地跑回自己的屋子,连娘亲都不理了,可怜兮兮地抱着小狼崽相依为命。   然而他又忍不住好奇,秦渊一连好几天都不出现,这个时候突然跑过来干嘛?   越想心里越痒痒,于是,简小世子偷偷摸摸地跑到花园里,藏在芍药花丛中,支着耳朵偷听。   不远处传来平王殿下清朗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不像对待旁人那般冰冷无情。   “这是浩浩前几日要的东西……”   简浩撇撇嘴——去你的“浩浩”!谁允许你叫小爷“浩浩”了?   然后是美人娘亲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几分客气,“我听浩浩提起过,这是连发弩么?”   简浩这才想起来,一切灾难的根源就是这个东西!他就不该好心好意地把画卖给他,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还有一匣子金元宝,吉祥银坊新出的玩意儿,边上雕着福禄图案,中间镌着牡丹花……”平王殿下故意说得很慢,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诱惑,“一匣子有六十六个,每个都是六十六钱,刚好做出来六十六匣,取个‘六六大顺’的好兆头。”   简小世子再次撇嘴,暗搓搓地吐槽——这家伙上辈子是卖安利的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多话?   然而,想到元宝,他又十分动心——雕着花的小元宝诶,他还从来没见过呢!   “还真是新鲜玩意儿,王爷破费了。”安雅长公主朝着芍药花丛瞅了一眼,声音微扬,“所谓‘物以稀为贵’,想必王爷得来也费了一番工夫,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替浩浩收下……”   啊啊啊啊!方便啊娘亲,您真的真的很方便!快替我收下!!!——简小世子捶着花泥,在心里狂喊。   平王殿下似乎有些犹疑,“既然如此,侄儿便先带回去,劳烦皇姑母带句话,浩浩若是喜欢,我再挑个他在家的日子叫人送过来。”   我在家啊啊啊!我现在就在家!!!——如果不是努力提醒自己平王殿下先前的“恶行”,简浩都要忍不住冲出去了。   激动之下,简小世子不由地揪住小狼崽的银尾巴,撸下来一大撮狼毛。   小狼崽吃痛,恼怒地低吼两声,“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简小世子连忙趴下去,从头到脚都贴到地上,生怕暴露。   小狼崽才不管那么多,直接扑到矮桌旁,伸出爪子把精致的木匣扒拉到地上,拿脑袋拱着,一下一下往芍药丛蹭。   六十六个金锭子,对小家伙算是很重了。是以,这个过程颇为艰难,然而小狼崽却十分执着。   简浩隔着花枝拿眼瞅着,一边在心里骂着“蠢儿子”、“坑爹精”,一边感动得眼泪汪汪。   抬头看到那个衣冠楚楚、笑眯眯的家伙,简小世子心里的小火苗一茬一茬地往外冒。   ——要不人家说呢,找对象不如养条狗,起码狗狗不会把你压在床上,不会欺负你,还能帮你去拿金元宝!   ——哼! 第60章 重阳·吃醋   【秦渊, 你个大渣男】   自从送完臂弩之后,平王殿下似乎就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不仅没再找借口到公主府,就连简小世子趴在金盏花丛里,也听不到他在凤凰木下转悠的脚步声。   好在, 一想到马上就要去打猎了, 简小世子的心情才能稍稍地好上一些。   钦天监算好了日子,九月初六,适宜出行,比黎书事先预估的要早一天。这一天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帝王的车驾从皇城出发,浩浩荡荡地前往南山猎场。   除了远在边城的漠北王秦西遥以及留守东宫的太子秦翔之外,皇室诸人悉数到场。   一众宗亲中,安雅长公主府的人员最为简单, 主子奴才加在一起不过几十人。   前面是平王府、安王府、显王府,后面是德川长公主府、安阳长公主府、大皇子府、二皇子府以及里仁公主、安康公主、寿康公主三位公主的府眷。   功勋之家跟在后面,其中就有镇北侯府、平西将军府以及安慕西从前所在的安远侯府。   平王府和安雅长公主府的车队中间隔着安王府和显王府,加起来少说也得有四五百人,是以,简小世子一直没有见到平王殿下的影子。   心情可以说是十分复杂了。   简浩一边嚷嚷着自己根本不想见他,最好是有多远滚多远;另一边, 又总是时不时隔着层层人群往前边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就这样,几千人的队伍走了两个白天, 在中间的驿馆休息了两晚,赶在九月初八的早上才终于到达南山脚下。   *   南山猎场从前朝起就是皇家猎场,山脚下建有一座雄伟的行宫,每年八、九月间,这里都会成为京城权贵的临时住所。   各家有各家的院子,按照身份高低依次排了。简老夫人没来,简镇西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安雅长公主的宫殿。   为了躲渣爹,简浩干脆跑去投奔安慕西,正好黎书也在,三个小伙伴亲亲热热地住在一起。   小狼崽千里迢迢地把自己的窝也给叨来了,照例放在简浩的床边。   安顿好之后,简浩神秘兮兮地把藏了许久的“厉害武器”放到小伙伴们面前,扬着脑袋顶着一头小卷毛显摆。   两个人的反应大相径庭。   黎书一脸茫然,“简兄,这是何物?”   安慕西却是露出几分激动之色,“浩浩,这就是连发弩?”   “切,原来你已经知道啦?”简浩撇撇嘴,顿时泄气,“秦渊这人真是一点都不靠谱,还说让我保密,他自己倒先说了出去!”   安慕西摇摇头,解释道:“并非平王殿下透露。”   简浩可能觉得没什么,黎书不懂也正常,然而在各武将家中,连发弩的出现已经被当作一件大事流传开来——各家有各家的消息渠道,安慕西也是几经周折才得到了消息。   简浩才不管这么多,总之就是看秦渊各种不爽。   黎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疑惑道:“安兄何时开始称简兄为‘浩浩’的?”   简浩白了他一眼,“一开始就是!就你见外,整天‘安兄’‘简兄’的,听着就别扭。”   黎书嘿嘿一笑,“那我也叫‘浩浩’——浩浩浩浩浩浩!”   简浩眦了眦牙,“小梨子小梨子小梨子!”   两个嫩生生的小少年脸对着脸“嘿嘿”地笑了起来,完了一起看向安慕西,齐声道:   “小酸奶小酸奶小酸奶!”   安慕西无视掉这两个幼稚鬼,拿上臂弩到外面测试去了。   简浩和黎书自然是乐呵呵地跟上。   小狼崽也支愣着耳朵跑在后面——第一次跟着简浩出远门,小家伙高冷的面容下掩藏着一颗雀跃的心。   宫殿西边有一片安全区,除了花草树木之外,只有一些食草的小动物,是守卫们事先清理好的,可供女眷们闲暇时候观赏游玩。   安慕西带着两个不着调的家伙不敢往林子里走,于是来了这里。   正好跑过来一只又肥又傻的大灰兔,安慕西眼疾手快地拉动推臂,眨眼的工夫,原本活蹦乱跳的灰兔便倒在了弩箭之下。   又是接连三箭,远处的黄鼬、树上的野鸡、天上的飞鸟,全部一击即中。   黎书的嘴巴瞬间张成“O”型,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小酸奶好厉害!”   安慕西的神色却有几分凝重,他的目光从手上的臂弩转移到简浩身上,沉声问道:“这种弩是浩浩做出来的,对不对?”   似乎是本能的,安慕西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这个至交好友并非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不简单”的简小世子哼了一声,趁机说道:“图纸是我画出来的!那个秦渊,真是忘恩负义、人面兽心,竟然还敢占小爷的便宜!”   黎书和安慕西对视一眼,这已经是第二次,他们听到简小世子骂平王殿下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二人还没想出所以然来,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一个打扮精练的妙龄娘子,手持一条亮闪闪的九截鞭,指着简浩怒声斥道:“你凭什么骂仲渠哥哥?!”   简浩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回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什么时候骂你的‘仲渠哥哥’了?”   小娘子不甘示弱,更加大声地说:“你就是骂了!我都听到了!”说完,也不等简浩反应,长鞭一甩,直接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简浩面色一整,迅速抽出蛇形软鞭迎了上去。   一软一硬两条长鞭缠斗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胜负。   简浩的鞭法练了近十年,且身形诡异,等闲之人难以抵挡。   小娘子看着年岁不大,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随着一招一式往前推进,竟还有隐隐压制的迹象。   安慕西一眼便看出,这人有着丰富的对战经验,是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挑出简浩的弱点,扬长避短,一一攻破。   眼瞅着,亮闪闪的钢鞭毫不留情地袭向简浩的腰侧,安慕西神色一凛,刚要出手,旁边突然蹿出一只银色小狼,“嗷呜”一口咬在小娘子腕间,对方吃痛,鞭风偏了三寸,让简浩堪堪躲过。   对战暂时告一段落。   简浩看着小娘子渗出血珠的手腕,多少有些愧疚,别扭地说道:“喂,你的手流血了,快回家包扎一下吧!”   说完,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锭子,十分心疼地扔给她,“这是医药费,若是不够便到平西将军府去要。”   小娘子毫不客气地把金锭子接住,喜滋滋地装到随身的荷包里——那动作、那表情,在黎、安两人看来,竟是无比地眼熟。   小娘子拍拍荷包,继而收住脸上的笑,扬起圆润的下巴,脆生生地说:“当然不够!伤了姑奶奶一个金锭子就想糊弄过去?想得美!小白脸,把你的小狼赔给我,这件事就算两清了!”   简浩从来没见过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当即瞪大眼睛,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至于“小狼”这样的叫法,他本能地忽略了。   小狼崽大概是听明白了,这个小娘子打算挖墙角。   小家伙一怒之下,像个鬼影子似的蹿过去,一口咬断她的荷包,得意地叼到了简浩面前。   简小世子乐呵呵地把荷包拿到手里,拍拍小狼崽的脑袋,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乖儿子,真棒!”   小狼崽木着一张小脸,内心十分纠结——怎么办,好想鄙视他,然而被夸了,还是很高兴呢!   这回目瞪口呆地换成了小娘子,她瞪着圆圆的杏眼,看看空荡荡的腰间,再看看小狼崽的嘴巴,最后视线落到简浩的手上,一副茫然又委屈的模样。   平王殿下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到少女身边,对简浩说道:“浩浩,把钱袋还给小妹。”   简浩有点懵,刚才他看到秦渊出现的那一刻,原本已经打算好了怎么鄙视他、怎么挖苦他、怎么不领他的情,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平王殿下竟然站在了小娘子身边,还帮她说话!   简小世子瞬间怒了,一把将荷包扔到了山坡下,大声说道:“我偏不还,怎么了?”   少女眼睁睁地看着钱袋滑落的方向,晶莹的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大大的眼睛里蓄积,眼瞅着就要到达一个临界点。   秦渊连忙将自己的钱袋解下来,放到她眼前,木着一张脸地说道:“小妹别哭,本王的钱袋给你。”   小娘子根本不听他的,反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道:“我就要那个,就要我的那个!”   那哭声简直惊天动地,震得人耳朵疼。   秦渊无奈地揉着酸疼的额角。   不知怎么的,简浩心里猛地生出一股无名火,朝着小娘子大声喊回去,“已经扔了,就不给你!”   “你赔我!赔我一模一样的!”   “就不赔!就不赔!”   其余三人加一狼:……   *   最后,小娘子的家人听到无比熟悉的哭声,匆匆地找过来,再三承诺定然帮她找到荷包之后,才连哄带骗地把人带走了。   小娘子走之前还哭唧唧地警告秦渊,“仲渠哥哥,他是坏人,他刚刚骂你!”   秦渊连忙点点头,“嗯,本王知道了。”一副“你赶紧走”的模样。   然而,这副样子看在简浩眼里却变了味儿,大概相当于“俯首帖耳”“言听计从”之类的他说不上来的词。   简小世子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气呼呼地跑走了。   ***   安慕西在林子里熟悉臂弩的操作,同时教导刚刚上手、正处于兴奋期的黎书。   简小世子离得他们远远的,泄愤似的拔了一棵半人高的蒿草,当作大扫帚似的在地上划拉来划拉去,嘴里嘟嘟囔囔。   “仲渠哥哥,他是坏人……仲渠哥哥,你是好人……人家最喜欢仲渠哥哥了!”简小世子捏着嗓子,学着小娘子的声音,到头来把自己恶心得够呛。   不期然地,身后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嗓音,“是吗?”   简浩吓得一激灵,手上的蒿草咻地一下,就挥了过去。   平王殿下从容地抓住,挑眉一笑,“浩浩不是最喜欢我吗?怎么,就这样欢迎你的‘仲渠哥哥’?”   简小世子怒目而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秦渊,你个大渣男!” 第61章 重阳·英雄救美   【biu地一下被射中】   尽管平王殿下不明白“渣男”的含义, 却也能猜到百分之百不是好词。   虽然被骂了, 还是要保持微笑。   秦渊耐着性子, 把人揽到怀里,好声好气地哄,“浩浩, 不气了。”   简小世子本能地反驳, “我才没生气!”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 温暖而干燥的大手放在卷毛脑袋上,顺毛撸。   熟悉的气息,让简小世子沉醉了那么一会会儿,然后,他又很快反应过来,一把将平王殿下推开, 瞪着眼睛看着他。   简浩原本想说些难听的话, 然而刚刚被人家抱过, 立马翻脸的话又有些不忍心,纠结了一会儿干脆把蒿草扔下, 转身跑走了。   平王殿下叹了口气,心里的无奈渐渐漫延。   他的内心深处,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笃定。   ***   安慕西住的地方挨着安远侯府的临时住所——那是他没过继之前的家, 也是安阳长公主的婆家。   秦朗和安子铭大概是过来找人, 两帮人就这样在大门口遇上了。   秦朗看到简浩,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然而他又偏要维持表面的仪态, 浑身上下都装叉得不行。   相比之下,简小世子可就直接得多了,他把腰一叉,指着秦朗牛气哄哄地嚷道:“喂,落汤鸡,你不是要教训我吗?小爷我来了,尽管把你的招子亮出来!”   “你——”秦朗眉头紧锁,整个一副“明明气得要死却还要端着”的样子。   旁边站出来一个身形瘦长的少年,乍一看竟然和安慕西有几分相像,当然气质就差很多了。   少年一拱手,“早就听闻简家世子的风仪,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饶是简浩,都听出了其中浓浓的讽刺。   简浩看看安慕西,又瞅了这人一眼,顿觉失望,“切,山寨货!”   安慕德面色骤变。他虽听不懂“天狼语”,然而从简小世子明显不屑的语气中也能猜出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安慕西原本的脸色也不太好,此时看到好友站在前面昂首叉腰的样子,他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两相对比,一个气愤隐忍,一个云淡风轻,高下立见。   安子铭眼见着两位好友接连受辱,正要上前理论,却被身后之人拦住。   简浩没有注意到他,再次对着秦朗开口道:“打个赌怎么样?”   秦朗被他激起了压抑许久的火气,扭曲着一张俊脸,冷声问道:“赌什么?”   “就赌这次的收获,我们哥仨一组,你们随便,以明天一天为限,哪边猎得多哪边赢。”   “哈!”秦朗看着白生生嫩嫩乎乎的简浩和黎书,简直要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输了可别哭鼻子!”   简浩往地上“呸”了一口,“看谁哭!”   秦朗哼笑一声,一双视线在简浩和黎书俩人身上扫来扫去,整个人透着股子下流劲儿。   安慕西面色一冷,“唰”地一声抽出腰中佩剑,锋利的剑尖直指秦朗。   秦朗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三大步,连带着那帮主子奴才一起,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安慕西浑身的杀意吓破了胆。   ——安小酸奶周身的气势是实打实从战场上磨出来的,根本不是这帮子花拳绣腿的公子哥能比的。   一行人反应过来,顿觉面上无光,想要说什么,却又生生地被安慕西的模样吓住,只得放下两句狠话,灰溜溜地走了。   *   九月初九,重阳节。   这一日,天气晴好,皇帝带着一众勋贵拜了山神,又装模作样地射出了打头一箭,说了些勉励的话,下面的小辈们便像打了鸡血似的拼起命来。   三个小伙伴身负赌约,却丝毫不显急躁。   一来他们有秘密武器,二来黎书早就做好了功课。   南山有个熊瞎子,时不时就会下山祸害农户,甚至致人死伤,百姓几次报官,却根本没人敢管,说到底,是因为这里是皇家猎场,就连野物都显得比人高上一等。   简浩他们这次的目标就是这个害人的蠢物。   没成想,暗一还是个捕猎高手。   他看着三个少年壮志满满地在林子里一通乱逛,终于忍不住现出身来。   “得先寻着它的窝才行,熊瞎子大多都懒,吃饱喝足了不会乱晃,一般都是在洞里窝着。”   “要找熊窝,就看脚印,还有植物弯折的痕迹,再加上气味啊,周围出没的小动物啊这些,找起来就很容易了……”   不得不说,暗一真是个耐心又细致的好老师,别看他大夏语说得不怎么样,三个少年却听得津津有味,就连隐在暗处的某一都对他刮目相看。   按照暗一教的法子,他们很快找到了熊瞎子常住的洞穴,很不巧,这个大家伙此时并不在。   不远处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简浩第一个听到,不仅没有害怕,反而露出兴奋之色,“回来了吗?”   安慕西摇摇头,“数量颇多,落脚沉重,不是熊瞎子。”   暗一隐在树间,忍不住开口提醒,“是野猪哦!”   话音刚落,第一头又黑又壮长着大獠牙的野猪便踩着灌木冲了过来。后面紧跟着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第五头……   简浩眼睛瞪得圆圆的,“沃的天,这是整个野猪家族都出动了吧?”   “不对劲啊……”暗一在树上喃喃自语。   某一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暗卫头子是不想当了,对吗?”   暗一扁扁嘴,立马不说话了。   的确是不对劲,简浩他们也很快发现了。   这些野猪明显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怒了,看到这一行人之后便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大的小的加在一起,足足有二十多头,再加上这东西皮糙肉厚,很是难缠,明里暗里的护卫们一起出手,一时间也难以应对。   简浩甩着小皮鞭左躲右闪,十分狼狈。   一个穿着火红劲装的小娘子骑着马跑过来,指着简浩哈哈大笑,“活该,谁让你扔了我的钱袋!”   简浩一看,竟是昨日那个小娘子,心里的酸泡泡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嘴上却是毫不示弱,“你的仲渠哥哥呢?怎么没跟着你一起过来?”   姜小妹歪了歪脑袋,没想通自己“报仇”和仲渠哥哥有什么关系。   安慕西一箭捅穿野猪的脖子,一双星目严厉地看向姜小妹,“这些野猪是你引来的?”   “是又怎么样?谁叫他不给我小狼,还扔我荷包!”姜小妹得意地说道。   他们骑的马全都受了惊,这样打下去根本没个头儿。   安慕西猜到姜小妹定然有控制野猪的法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把它们都赶走!”   姜小妹一愣,还从来没人这么跟她说过话,顿时有些生气,“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你打不过我!”话音未落,安慕西便已侵到姜小妹身侧,把她从马上拎下来,毫不怜惜地威胁道,“你是现在停止,还是想和它们一起挨打?”   姜小妹娇小的身子一扭,像个小泥鳅似的从安慕西的手里滑了出去。   “抓不到抓不到!”她跑到一边,回头便朝安慕西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那浑身上下的得意劲儿怎么看怎么眼熟。   安慕西不急不躁,手腕一震,古朴的剑鞘倏地滑了出去,猝不及防地打在小娘子的腰上。   姜小妹“啊”的一声惊叫,疼得小脸都白了,却没哭,只是气愤地大喊:“这个不算,你偷袭!”   安慕西唇角微扬——那就给你来个光明正大的!   姜小妹心领神会,毫不迟疑地甩开九节鞭,气势十足地冲着安慕西袭来。   安慕西昨日就已经察觉到了,与简浩的身法诡谲(gui3jue2)不同,姜小妹的武功路数十分大气,一招一式都是大开大合,光明磊落。   不得不说,同这样的对手比试,对于每一个练武之人来说都是一种境界的提升。   简浩正在不远处跟一头大肥猪死嗑,还不忘抽出心思调侃,“兄弟,有前途啊,我们在这拼死拼活,你在旁边撩妹啊!”   安慕西面上一哂,当即虚晃一招,抓着小娘子的肩膀往身前一带,剑柄不轻不重地敲在持鞭的手腕上。   姜小妹手腕一麻,九节鞭“嗖”地甩了出去,好巧不巧地挂到一只野猪的脖子上。   姜小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去管平日里自己最宝贝的鞭子了,反而拉着安慕西的手,脆生生地说道:“我娘说了,谁能打败我,就得娶我!”   全场足足出现了三秒钟的静默。   几乎能够听到安慕西石化,继而碎裂成一块块冻酸奶的声音。   “噗——哈哈哈哈……对、对不起,没忍住……哈哈哈哈……”简浩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若不是有两名暗卫在旁边护着,一准得让野猪给啃了。   所谓的“乐极生悲”大抵就是这么来的。   一头脖子上缠着九节鞭的“臭美”野猪,趁着人类松懈的时候,横冲直撞地袭向简浩。   刚刚笑得太放肆,一不小心,脚抽筋了。简小世子蹲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狰狞的猪头在自己眼中慢慢放大。   暗一刚想冲过去,却被某一拎住了衣领。   暗一眨眨眼,兄弟,几个意思?   某一轻咳一声,把视线移开,闪烁的眸子看向密林深处。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平王殿下一身黑色劲装,身骑白色骏马,迎着风急驰而来。   就在猪头将将碰到简浩的那一刻,平王殿下长臂一捞,稳稳当当地把人抱到了怀里。   马蹄回旋,只听一声惨烈的嚎叫,刚刚还一脸凶相的野猪,此时正四肢抽搐地倒在地上。   简小世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平王殿下含笑的黑眸,小小的心房“biu”地一下,被射中了。 第62章 重阳·腹黑   【装傻是门技术活】   简浩这边被平王殿下抱着, 姜小妹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头脖子上挂着“大项链”的野猪头子一蹬腿, 幸存的野猪们顿时群龙无首、四散奔逃。   姜小妹正好挡在了它们逃跑的路上, 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一只丑到极点的大野猪拱到背着,扛着跑走了。   山林间, 留下姜小妹“啊啊啊”的叫喊声——似乎并没有多少害怕的成分, 反而透着几分兴奋。   安慕西收回几欲上前的脚步, 面皮紧绷着。   平王殿下更是淡定如初,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简小世子戳戳他结实的胸膛,故意拿话激他,“娇小又可爱的小妹诶,被大野猪给拱头喽,仲渠哥哥, 你不去救么?”   那声“仲渠哥哥”被他叫得百转千回, 平王殿下当即便笑了, “再叫一声。”   简小世子吐吐舌头,“想得美!”   *   怪不得熊瞎子不在洞里, 原来已经被秦渊给捉到了。   三个小伙伴只得遣了护卫,带着一堆野猪回去。   “晚上架上火堆,咱们烤猪肉吃!”简小世子高兴得眼睛发亮。   这一想法立即得到了黎书的赞同, “就在小酸奶院子里, 肉香飘到隔壁院子,馋死他们!”   简浩转了转眼珠,开始冒酸水, “光是馋着他们怎么够?干脆摆到祭台那边,所有人都看着,谁来都有份,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脸!”   “妙啊!”黎书骑在马上,咧开嘴,露出一口的小白牙,“反正猪肉够多!”   简浩得意地哼一声,扭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一副“我聪明吧,还不来膜拜”的小样子。   平王殿下拍拍那颗乱糙糙的卷毛脑袋,眼中带着淡淡的宠溺。   不知怎么的,简小世子莫名地红了脸。   此时,他仍然坐在平王殿下的马上,被人揽在身前。   在此之前,为了能骑大白马,他弓着身子抱着脚,赖在马背上哀哀叫,“脚好疼啊,好像扭到了,不能走路了……”   演技十分浮夸。   平王殿下却信了,微笑着说道:“本王带你。”   “好呀好呀,那咱们快点回去吧!”脸上痛苦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简小耗子扒住白驰的脖子,那模样要多乖有多乖。   平王殿下抓着缰绳,把小世子整个圈在怀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愉悦。   黎书简直服了小伙伴的智商——想骑大白马,你直接跟王爷要过来不就行了!   然而人家简小世子得意着呢,觉得这个主意真是棒极了!   这种美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下山。   心里惦记着比试的事,简浩下意识地就要跳下去打听敌人的情况,却被平王殿下一把按住,“不是脚疼么?这么快就好了?”   “呃……没,没呢!”简小世子眨眨眼,为了维持面子,只得讪讪地笑道,“唔,还是好疼……”   平王殿下率先下马,嘴边噙着一抹笑意,问都不问一声,便把简小耗子抱到怀里。   简浩“啊”的一声惊呼,虽然十分短促,然而还是觉得有些丢人。   “放我下来!”简小世子红着脸挣扎。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逞强。”平王殿下煞有介事地说道。   “唔,用、用不着,我就是扭了一下,很快就好了。”   “看过御医才行。”   “不用、不用看御医!”顿时无比心虚。   “真的不用?”   “真的真的不用!”   平王殿下俊眉轻挑,抱着人继续走。   简小世子已经完全忘了丢不丢人的问题,空空的脑袋陷入了“不要看御医”、“不能被拆穿”、“不想喝苦药”的循环。   身后众人低眉敛目地跟着,路上不乏遇到人,皆是恭敬地行礼,等他们走过去之后方才露出震惊的神色。   平王殿下故意放慢脚步,大大方方地,或者说故意地给人看。   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简小世子脚扭到了,被平王殿下一路抱回行宫”的消息便传遍了永安城的整个贵族圈。   人们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流言——平王殿下是断袖……   事情传到皇帝耳朵里,简直要笑出来。   “你亲眼看见了?”   大太监连忙躬身,谄媚道:“奴才亲眼所见,平王殿下抱得可紧,直接送到安小侯爷的院子里,一直没有放下来!”   “好!当真是好!”皇帝一拍桌子,哈哈大笑,午饭都多吃了一碗。   ——如果能来个赐婚,岂不是完美?   皇帝一边嚼着米粒,一边不怀好意地想着。   *   另一边,平王殿下一走,简浩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拉着安慕西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他们猎了多少?”   安慕西狐疑地看向他的脚,一本正经地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浩浩不可鲁莽。”   “啊,没事没事,已经好多了。”简浩打了个哈哈,再次重复了一遍前面那个问题。   不等安慕西回答,黎书便嗤笑一声,自信地说道:“过了晌午都没回来,他们能猎到什么好东西?浩浩,不用等了,让他们把东西准备起来,咱们直接开个庆功宴。”   “好嘞!”这话深得简小世子之心,也顾不得脚疼了,跑着颠着就去吩咐下面的人做事去了。   安慕西拿眼瞅着,嘴角直抽。   黎书搭着他的肩,夸张地叹气,“唉,小酸奶如此耿直,叫当弟弟的怎么放心把你交到恶女人手里?”   黎书的话,完美地提醒了安小酸奶“被求亲”的事,一张俊脸立马就黑了。   *   好在,高兴的事来得也快。   三个小伙伴不仅赢了赌约,而且是完胜。   说起来也是秦朗他们自己作死,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林子里有一头花豹的消息,便想着活捉回来,好好地长一回脸。   大概是事先做了安排,太过胸有成竹,便使了个巧技将打赌之事捅到了皇帝跟前。没成想,花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花豹猎是猎到了,然而却是死的,还折损了十数名护卫。   简浩这边小半天的工夫便猎到了一窝野猪,加在一起有几千斤精猪肉,手下的人还没一个死伤。   再加上,平王殿下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把熊瞎子也算到了他们头上,这样一来,皇帝就算再偏心,也没法睁着眼说瞎话了。   于是乎,三个小伙伴赢了赌约,赚了名声,还得了皇帝的赏,最重要的是,把秦朗那拨人给气得半死。   然而,简浩却高兴不起来。   “人命就那么不值钱吗?一个赌约而已,竟用十几条人命去换!早知道咱们就认输,让他赢去吧,看他能不能多长出一张脸来!”   简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发脾气,把秦朗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这种事,他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   屋内众人反而不能理解简小世子莫名的怒气——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这样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   基于对简浩的了解,黎书试探性地劝道:“浩浩不必生气,我倒觉得那些人死有余辜——他们忠心于那样的主子,私下里不知道帮着主子做了多少坏事,能有今日之结局,不过是恶有恶报罢了。”   简浩“嗖”地转过头,“你说的是真的?”   黎书硬着头皮点点头。   安慕西面容严肃地接口道:“年前显王府在城南圈地,打死打伤百姓数十人,动手的便是秦家二子的手下。”   简浩一听,心情指数立马提升了好几个点,“走着,烤肉去!”   说完,便乐颠颠地跑了。那欢脱的背影,让人觉得刚刚的怒气只不过是他们的错觉。   然而,简浩的话却在一众护卫侍从心里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们虽然没读过多少书,说不出漂亮话,却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想法——给这样的主子卖命,值!   ***   简浩在祭坛这边烤肉是皇帝特批的,加之有平王殿下亲自保驾护航,是以一干人等更是再无顾及,放开了折腾。   安雅长公主被简浩从平西将军府的临时住所里带出来,连带着还有近来印象不错的小姐姐——简冰。   至于人高马大的简将军,简浩直接无视——就当是娘亲的随赠品好了,反正肉多,不怕他吃。   这段日子,简镇西渐渐摸清了小儿子的尿性,不再和他硬碰硬,实在气极了把人按着打一顿,也算出口恶气——当然,这事儿得背着媳妇干。   想通了这一点,简镇西心情也挺愉悦,前有大儿子年少有为,后有小儿子作傻卖乖,那满面春风的模样,自然就比别人更加精神了几分。   简家其乐融融、风风光光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有人真心羡慕,也有人明里暗里说酸话,无论怎样,人家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除了简然。   简浩的风光就足以让她气炸了肺,更别说再加上一个简冰。   原本当个沙子似的人,如何摇身一变竟成了宝石,不仅能跟在长公主身边接人待物,还能同各府嫡女搭上关系——她凭什么?!   不由想到家里那个只知练武的生母,简然的一颗心越发扭曲。   *   安静和请示了自家母亲——安阳长公主之后,特意过来给安雅长公主请安。   安雅长公主虽不爱参加这样的场合,但一应礼仪却从来不差。   她从兰心管家手里接过两样东西,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听说安阳姐姐惯爱饮茶,这是我娘家的侄儿从天狼国带来的高山茶,让你母亲尝尝,若是喜欢,家里还有。”   安静和连忙道谢。   “还有这个……”安雅长公主轻轻地放到安静和来不及收回的手里,“听浩浩说你喜欢,我便叫人给你带了些。”   安静和手上精美的盒子,简直受宠若惊——特意给她带的吗?还专门提到简小世子……   不得不说,安静和心里多少有些纠结。   安雅长公主看出她的心思,却并未多说,只是轻柔地拍拍她的手,放她回去了。   安静和临走之前,特意跟安慕西打了个招呼,“二兄近来可好?在京城住着可还习惯?”   安慕西点了点头,冰山脸有所缓和,“习惯的,多谢郡君挂念。”   安静和笑笑,没有多说。   简浩忍不住八卦,“你们俩认识啊?叫我说,她可比那个小恶女强多了!”   “别乱说。”安慕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黎书“扑哧”一声,差点把嘴里的烤肉喷出来,“我跟你说,无论是过继之前还是过继之后,静和郡君都是小酸奶嫡亲的堂妹——你没听到她刚刚叫‘二兄’么?”   安慕西过继给镇北侯之前出自安远侯府,他的生父是安远侯的长子。安阳长公主嫁的是安远侯的次子,与长子同为嫡母所出。   镇北侯因军功封爵后独立门户,却也还是安远侯的庶子,是以,安慕西同安远侯府的关系怎么也割舍不断。   简浩晃了晃脑袋,颇为遗憾地说道:“好可惜……难道真要让小酸奶娶那个小恶女吗?”   黎书拍拍他的肩膀,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浩浩,我看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简浩拿眼一瞅,差点就炸了——秦渊、秦渊那个大渣男,竟然在吃安子娴送的烤肉! 第63章 重阳·狼王   【厉害了, 简将军!】   简浩蹭地一下站起来, 怒气冲冲地朝着平王殿下跑过去——那利落的姿势, 半点都看不出是扭伤了脚的。   小狼崽一见,奋不顾身地从女人堆里钻出来, 支愣着两只尖尖的耳朵跟在后面,那模样颇有几分帮小主人撑腰的架势。   黎书在后面压着嗓子提醒, “浩浩, 脚,注意脚!”   然而, 简小世子此时眼里满是那个笑得发腻的女人, 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秦渊远远地看着一个气乎乎的小炮仗朝着自己冲过来,墨色瞳眸中染上了浓浓的笑意。   安王世子秦风瞅见他的变化, 脸上带出三分疑惑。   简浩已经走到近旁。   他瞪着眼睛鼓着脸,颤抖的小爪子指着秦渊,一时间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平王殿下十分自然地拉住那只手,温声道:“浩浩过来了?”   “啊,打扰你了, 是吧?”简小世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怼了一句。   秦渊就像没听到似的, 把他拉到身边,“浩浩坐。”   简浩瞪了旁边的安子娴一眼,故意插到两个人中间, 一屁股坐下去,把安子娴挤了个趔趄。   安子娴皱了皱眉,眼中露出不易觉察的怒气。   简浩瞪回去, 阴阳怪气地问:“这是哪位?模样就是一般啊!”   秦渊动作优雅地帮他挽起袖子,拿着湿布细细地给他净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一个下人,要什么模样。”   “一个下人?”简浩由着他伺候自己,显然是十分习惯了。   “王、王爷……”安子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晶莹的泪珠在脸上打转。   秦渊看都没看她一眼,随口说道:“这里用不着伺候了,下去罢。”   安子娴还要说什么,却被她身后的侍女抓住衣角,半是强硬地拉走了。   安子娴并未反抗,她心里十分明白,这种时候若是表明身份,丢的就是整个安远侯府的人,就算她并不在意,然而父亲不会放过她,祖父也不会放过她——她就真的没有半点机会了。   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安子娴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简浩露出几分不忍,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一片香喷喷的烤肉便被送到了嘴里。   简小世子的瞬间炸毛,呸地一声,把烤肉吐出来,瞪着眼睛说道:“我不吃她烤的!”   平王殿下露出无奈的神色,“哪里是她烤的?”说着,便指了指身前的烤肉架子,又指了指身边一丝未动的托盘。   简浩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秦渊并没有吃她送过来的东西!   莫名其妙的,简小世子瞬间高兴起来,他拿眼瞅着刚刚吐出去的那片烤肉,伸出小爪子,试图捡回来。   平王殿下连忙把小白爪子按住,又送了块新的到嘴边。   曲水也十分有眼力见的上来,把地上那片沾了灰的肉给收拾了。   简小世子嚼着嘴里鲜香劲道的肉,别提多美了。   他下意识地朝安远侯府的火堆前瞅了一眼,安子娴好像在哭,之后便被长辈带走了。   秦风叹息一声,总结道:“这人啊,心比天高,总去求那些个求不得,到头来就是自取其辱,怨不得别人!”   简浩仿佛刚刚注意到还有这么个人似的,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惊喜地说道:“我记得你,你是安王世子!”   秦风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敲了敲他的脑袋,亲昵地说道:“浩浩当真好记性,论理你该叫我一声‘风哥哥’,世子什么的,凭白生分了。”   简浩摸摸脑袋,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他喜欢这样的人。   平王殿下却是不满地瞥了秦风一眼,不着痕迹地把简浩挪了个位置。   小狼崽也跟着蹲了过去。   不期然的,旁边传来一声稚嫩的惊呼,“小狗!”   简浩一看,呀,一个眼睛大大、脸蛋鼓鼓的小豆丁,就像Q版漫画里的小可爱。   简小世子拿手戳了戳小家伙的脸,又瞅了瞅秦渊,似乎是想起什么,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没等秦渊开口解释,小家伙旁边一个年龄稍大些的豆丁便虎着一张小脸,严肃地说道:“休得无礼!”   简浩眨了眨眼,恶狠狠地掐住平王殿下的大腿,怒道:“竟然、竟然已经有两个了!”   别人无法理解简小世子的逻辑,平王殿下却是清楚得很。他忍受着大腿上传来的又痛又麻的感觉,好气又好笑地介绍道:“这是小风的两位嫡子,小名唤作大宝、二宝。”   简小世子手一僵,讪讪地放开,两个棕色的眼珠转啊转,心虚极了。   平王殿下摸摸他的小卷毛,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递给他一片外焦里嫩的肉——心里却是高兴得很。   简小世子也很高兴,再次忘记冷战的事,干脆赖在这里,一边逗着小豆丁一边心安理得地吃烤肉。   平王殿下烤一片,简小世子吃一片,嘴边的油渍也是平王殿下亲手擦拭,当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秦风垂着眉眼,掩去了眼中莫名的神色。   旁边,二宝正伸着小手,十分殷勤地把烤肉送给简将军吃。   简将军看上去十分想吃的样子,然而却把头撇开,没有动嘴。   二宝“呀”了一声,却没有生气,也没有哭,连忙换了一块更大的,再次递过去。   简将军还是不吃。   直到简浩摸摸它的脑袋,说了声“没关系,可以吃”,它才“啊呜”一口,差点把盘子都给吞下去。   二宝“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尚未长齐的小乳牙。   秦风摇摇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罢了罢了,只要皇兄喜欢,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   天色渐晚,女眷们大多都回去了。   大宝二宝也犯起了瞌睡,然而由于舍不得小狼崽,便硬撑着不去睡。   秦风只得拿出长辈的威仪,虎着脸训斥了两句。   大宝一本正经地请了罪,又给秦渊和简浩行了礼,拉着弟弟的手便走了。   仆从和奶娘在两位小少爷身后跟着,并没有上去抱。   二宝显然有些不情愿,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小狼崽。   简浩拍拍小狼崽的头,笑道:“吃了人家那么多烤肉,你也该去送送吧?”   小狼崽大概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跟了上去。   二宝顿时高兴起来,嫩嫩的小嗓子一个劲叫着,“小狗!小狗!”虽然不大会说话,心里的喜悦却表达得很清楚。   大人们远远地看着,也不由自主地露出轻松而愉悦的笑。   意外,往往就是在人们最放松的时候发生的。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正在收拾残余的野猪肉一位女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将近两米高的大家伙,在火光的映照下,张牙舞爪。   立马有侍卫围拢过去,对付那个攻击性十足的家伙。   各家护卫连忙护着主子们撤退。   秦风来不及告饶,第一时间起身,去追大宝二宝。   小狼崽原本正挡在两个小豆丁身前,看到他去了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跑回了简浩身边。   秦渊没有走,简浩也有些不想走。   黎书被安慕西府中的护卫带走了,安慕西自己却跑到了简浩这边。   平王殿下远远地看着那个熊瞎子,目色深沉,“怎么回事?”   这里尚在行宫之内,外面有重兵把守,且点了足够的避兽香,就算再有血腥味,也不该引来野兽才对。   海晏打听清楚了消息,抱拳回道:“是从下面的村子里穿过来的,把守村口的金吾卫喝醉了酒,这才叫它溜了进来。”   秦渊皱眉,“全都喝醉了?”   海晏点了点头。   顾飞白哼了一声,不屑道:“那位为了打压飞龙卫,一味地抬举金吾卫,到头来养出这么一帮货色!”   海晏心里也有些不好受,问道:“王爷,需不需要咱们的人出手?”   “若无人伤亡,便不必。”秦渊沉声说道。   皇帝多疑,平王府的人在这种时候出手,很有可能被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   海晏躬身应下。   简浩却有几分失望,“没架可打呀?”   秦渊看向他,面上的表情十分严肃,“浩浩,不许胡闹。”   简浩撇撇嘴,却是乖乖地没有乱跑。   情况已经变得十分危急了,原本只有一对熊瞎子,如今却变成了三头。在此之前,大半的金吾卫得了皇帝的命令,正在紧张地巡视各处,分给这边的人手原本就不多,这下更是捉襟见肘。   秦渊一挥手,正要下令,小狼崽却是站起来,神色警惕。   朦胧的夜色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对对绿油油的小灯笼。   “小灯笼”渐渐现出身形,竟是一只只皮毛深灰,身形高大的草原狼。   不知不觉的,整个祭台已经被狼群包围了。   护卫们脸上露出或惊恐或绝望的神色。   然而,狼群却没有发动攻击,它们只是缓缓地朝着简浩等人所在的位置围拢过来。   小狼崽昂着脑袋,似乎有些疑惑。   打头的灰狼仰起头,发出一声狼嚎,一时间狼嚎声四起,行宫中的人纷纷从梦中惊醒。   远处村庄传来声声犬吠,一声一声,叫得人心惊。   简浩下意识地靠近秦渊,紧紧抓住他的手。   秦渊反手把他护到身后,另一只手任由他拉着。   安慕西严肃着一张脸,一手持着剑鞘,一手按在剑柄上,时刻准备攻击。   简羽带着人匆匆地赶过来,看到简浩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小狼崽上前一步,学着群狼的样子,短短地嚎了一声,声音十分稚嫩,动作也显得有些不熟练。   狼群中出现一阵骚动。   紧接着,小狼崽再次嚎叫起来,这一次,显然顺畅得多。   群狼纷纷响应,叫声悠长,透着激动、兴奋,以及臣服的意味。   小狼崽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冲着熊瞎子的方向叫了一声——那边传来浓浓的血腥味,已经有人受伤了。   狼群呼拉一下,全都围拢上去。   秦渊神色一凛,正要下令,却被简浩抓住手。   “它们不会伤人!”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这样肯定。 第64章 重阳·撮合   【平王殿下也傲娇】   秦渊选择相信简浩, 他没有让自己的人和狼群发生正面冲突, 只是各自戒备着, 以防万一。   小狼崽依旧站在原地,仰着脖子发出稚嫩的嚎叫。   狼群冲着战斗的方向一涌而上, 姿态不慌不忙,仿佛完全不把那些金吾卫以及熊瞎子看在眼里。   侍卫们脸上满是绝望。   就在他们做好了丧命的准备之时, 一头头高大的草原狼竟越过人类, 直奔熊瞎子而去。   狼群与黑熊混战在一起,反而把伤痕累累的金吾卫排挤出了战斗圈。   一时间, 狼嚎声、黑熊的吼声响彻夜空, 血色染红了人们的视线。   战斗很快结束。   三头黑熊倒在血泊之中,彻底没了气息。   一头头高大的灰狼皮毛染血, 纵然伤痕遍布,依旧挺着胸膛。   小狼崽发出最后一道命令,“嗷嗷——”   狼群毫不迟疑地没入草丛之中。   侍卫们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收拾残局。也有人依旧惊魂未定,满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提前离席的人们听说了这边的情况, 有些碍于礼数, 有些真心担忧,纷纷过来询问,甚至包括一部分女眷。   不管是亲眼目睹的, 还是后来听说的,皆是有意无意地看向简浩诸人的方向,一道道视线投注在小狼崽身上, 带着些许异样。   简浩仿若未觉,他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煞有介事地说道:“你的小弟受伤了,不治会死哦!”   小狼崽歪了歪脑袋,露出茫然的神色。   简小世子旁若无人地和它说道:“呐,既然是你的小弟,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它们今天帮了大忙,总不能带着伤回去。”   小狼崽听不懂“袖手旁观”是什么意思。   简浩挠挠头,点点小狼崽的脑门,“怎么这么笨!”   ——实际上,是他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平王殿下笑笑,一本正经地对小狼崽说道:“你可以把受伤的狼叫回来,本王叫人为它们医治。”   简小世子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小狼崽丢给他一个小白眼,仰起脑袋,短促地嚎了几声。   灰狼再次出现,却不足十头,每一头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人群再次出现骚动,有些女眷甚至害怕地哭了起来,大多数人匆匆离开,即使那些没有走的,也由各自的府兵层层保护起来。   秦渊早就叫来了御医,然而,一个个玉带加身的医官们却颤抖着双腿,纷纷迟疑着不敢上前。   平王殿下并没有勉强他们。   安静和穿过府兵的保护圈,不急不慌地走到秦渊面前,行礼道:“王兄,静和能否试上一二?”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这位天之骄女。   秦渊想起一件事,“姑父出自太医院?”   安静和点点头,“静和跟在父亲身边,有幸习得皮毛。”   简浩冲她竖起大拇指,眼中满是欣赏。   平王殿下心里竟有那么一丝不悦。   然而,没有等他说话,简浩便毫无顾及地拉着安静和的手腕,兴冲冲地朝着狼群那边跑过去,顺便还十分爷们儿地安慰道:“别害怕,我来保护你。”   安静和看着被抓住的手腕,眼中露出浓浓的无奈,还有淡淡的喜悦。   “阿姐,回来!”安子铭在后面焦急地喊着,安静和却恍若未闻。   安子铭跺跺脚,只得跟了上去。   侍女们背着自家主子惯用的药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虽害怕,却没失了礼仪。   简羽和安慕西一人挎刀一人执剑,默默地跟在后面,尽心尽力地保护着。   当然,还有小狼崽,它仰着脑袋,迈着小步子,脚步轻盈地跑在简浩前面。   平王殿下的脸色就没那么好了,深沉的黑眸瞅着小世子那只小白爪子,眼中氤氲着黑鸦鸦的乌云。   曲水、流觞吓得缩起脖子,海晏、顾飞白也纷纷收敛起气息,不敢吱声。   直到简小世子对他招招手,“王爷王爷,快过来呀!”   浓重的乌云呼地一下,就被吹散了。   平王殿下依旧站着不动。   简小世子颠颠地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往那边扯,“走呀,去看看,给狼治伤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就这样,平王殿下一脸“不情愿”地被简小世子扯了过去,嘴角却是怎么都放不下来。   简小世子把平王殿下摆在身边,转头对安静和说道:“别害怕,它们不会伤害你的。”   小狼崽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小脑袋,走到安静和身边,用硬硬的脑门蹭了蹭她的衣摆。   ——它记得这个人的气息,当初它从铁笼子里跑出来受了伤,就是她递给简小笨蛋一个凉凉的盒子,虽然难闻,却让它没那么疼了。   安静和蹲下、身,摸摸小狼崽的脑袋,脸上带着淡然的笑。   这样的仪容举止,看在众人眼里,有人深深地敬服,比如安慕西,比如简羽;也有人表示不屑,比如秦楚。   “安静和为了出风头,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这个尖刻的声音十分熟悉,出自显王府的方向——那个向来娇贵的楚郡主,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也跟了出来。   简浩想要过去教训她,却被安静和轻轻拉住,“不想看给狼治伤了么?”   此时,安静和身边的四名侍女正战战兢兢地给受伤的狼冲洗伤口,想来是做惯了,虽内心惊惧,手法却稳。   小狼崽的威慑十分有效,接受治疗的狼虽不适应人类的触碰,却闭着眼睛咬着牙坚持着——也是不容易。   简小世子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觉得还是狼比较重要,于是隔着黑沉的夜色朝秦楚瞪了一眼,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   安静和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摸摸他的脑袋,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   这样的情景看在他人眼里有些过于亲昵,然而,平王殿下却放下了心。   不知怎么的,简羽也轻轻地舒了口气。   安静和竟然有意无意地朝他那边看了一眼。   简羽一愣,下意识地抱了抱拳,然后,又觉得这样的动作有点傻,脸竟微微地红了。   安静和笑意更深,视线却很快移开。   这时候,第一头狼的伤口已经清理完毕,轮到她动手了。   内行人不难看出,安静和手法娴熟,力道拿捏得非常好,简浩分明感受到,那头灰狼竟然松了口气。   简小世子蹲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像个好奇的孩子,“你是兽医么?”   “平日里会为一些猫猫狗狗诊一诊病。”安静和温声回道。   “怪不得呢!”简浩露出恍然之色。   那些原本迟疑着不敢上前的御医们,此时也红着脸,默默地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开始做事。   然而,在简浩看来,他们根本比不上安静和。   简小世子转了转眼珠,悄悄地问道:“你订亲了没有?”   安静和微微讶异,扭头看向小世子。   安子铭也露出隐隐的怒意,低吼道:“姓简的,你说话小心点!”   简浩白了他一眼,根本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我哥也没对象,他着急娶媳妇,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安静和手下一抖,惹来灰狼一个怨念的眼神。   小郡君低着头,脸悄悄地红了。   简羽同样面红耳赤,低声喝道:“浩浩,休得无礼。”眼睛却是控制不住地看向安静和的方向。   简浩同样白了他一眼,“你就虚伪吧,错过了这么好的姑娘,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安子铭几乎都要气炸了,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姓简的,我叫你不要乱说话!”   简浩正要怼回去,安静和却赶在他前面,轻声叫道:“子铭。”   安子铭立马收声,乖得不行。   简小世子对他做了个鬼脸,安子铭鼓着婴儿肥的脸颊,敢怒不敢言。   *   十几头灰狼的伤口都清理好了,就像来时那样,它们安安静静地隐入了丛林之中。   人们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顾飞白低声说道:“明明是草原狼,为何会生活在密林之中?”   这个问题,也是秦渊一直在思考的。   他低头看向昂首挺胸的小狼崽——想来,是因为这个小毛孩。   折腾了整整一天,大伙都疲惫了。当人们陆陆续续往回走的时候,草丛中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   就在刚刚为灰狼治伤的地方,若不是简浩耳力好,险些要错过去。   他下意识地抓住秦渊的手,惊声叫道:“那里……”   平王殿下神色一凛,很快反应过来,沉声喝道:“戒备!”   顾飞白和海晏齐齐挡到众人身前,秦渊把简浩扣在怀中,安慕西站在一侧,抽出长剑。   简羽看到简浩被护得严实,便毫不犹豫地跑到安静和姐弟身前,将他们护在身后。   方才为了避免灰狼紧张,他们并没有让侍卫跟过来,眼下的情况却有一些危险。   草丛中的藏身者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然暴露,干脆怒吼一声,冲了出来。   黝黑的皮毛,巨大的身形,愤怒而狰狞的脸——又是一头黑熊,一头被仇恨染红了眼的黑熊。   那些尚未走远的人心中的恐惧比前一次翻了十倍不止——黑熊!黑熊!杀也杀不完的黑熊!   平王殿下依旧从容。   他向空中招了招手,数十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围拢在黑熊四周。   “就地格杀。”平王殿下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在深沉的夜色下异常惊心。   一声令下,破空之声此起彼伏,巨大的黑熊甚至来不及接近,便发出痛苦的哀嚎。   它的意志和能力显然比前面三头更高一筹,即使身中数箭,依旧挥舞着利爪,疯狂地向前冲,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换臂弩。”平王殿下再次下令。   片刻的安静过后,又是“唰唰唰”数道声音响过,悉数攻向黑熊的要害。   高大的野兽无力反抗,愤恨而亡,身下的血液染红了人们的鞋底。   这个夜晚,注定令这群年轻的勋贵们永生难忘。   反过来说,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惊心动魄的磨练,才为大夏朝造就了一批旷世之才,成就了几代帝王的雄图伟业。 第65章 重阳·渣渣渊   【你亲我我就亲你】   真龙十年秋天, 黑熊的出现令秋猎活动提前结束, 这在大夏朝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皇帝秦盛颜面尽失, 看守猎场的姜家因此受到严厉的惩罚。   平王殿下不顾皇帝震怒,自请搜山, 以期排除潜藏的隐患。   秦盛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地说道:“此等小事不劳皇侄动手, 简家小子不是刚刚得了个武状元么, 正好让他试试身手,若办好了, 朕便给他个将军做。”   简镇西刚好站在下首, 当即替长子应下,神情中却没显出多少喜悦。   平王殿下也不见得多失望, 仿佛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秦盛素来多疑,又惯爱小心之人,必然会怕他趁机做手脚。   不过,这件事能交给简羽做,秦渊也算达成了目的。   *   皇亲带着世族们匆匆返京, 为数不多的人留下来善后。   简浩目送安雅长公主的车驾走远, 一回头,便看到平王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   秦渊整个人安静沉稳,不动声色, 看在简小世子眼里简直像块大石头。   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给走光了。   天地空旷,青草苍茫,偌大的空间只有两人一马。   平王殿下的目光太过深情, 简小世子没由来地想起了那天的事——这个人把他按在榻上,亲他,抱他,扒光了他的衣服,还摸他尾巴……   一幕幕情景清晰地在脑中回放,简小世子终于想起来,他是要跟这个人绝交的!   “呐,我跟你说,别以为前面的事算是完了,小爷我可忘不了!”他扯了根长长的草棵,左一下,右一下,泄愤似的甩在平王殿下身上。   平王殿下不闪不避,包容地应道:“那便记着。”   简小世子不仅没被安抚道,反而瞬间炸毛,“行!那就还这么着,咱俩只当不认识,谁都别理谁!”说完,便恨恨地把草棵扔到地上,转身欲走。   平王殿下叹了口气,轻轻松松地拦住暴走的小耗子,不由分说地把人抱到马上。   白驰似乎领会到主人的心意,不用秦渊吩咐,便慢悠悠地朝着荒无人烟的地方跑去。   简小世子扬着肉肉的小下巴胡乱踢打,“放开我,谁愿意骑你的破马!”   白驰像是听懂了,脖子低垂着,发出难过的鼻音。   简浩拍拍它的鬃毛,连忙改口,“你不破、不破,我说的是他——破王爷、渣王爷、混蛋王爷!”   秦渊把人转过来,低头,堵住那张口不择言的嘴。   “唔……”简小世子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   平王殿下却没把人放开,深邃的眼眸微微垂着,灵活的舌头攻城略地,霸道的气息充斥在口齿之间。   简浩在同龄人中并不显矮,然而被身形高大的秦渊一衬,显得只有小小的一团,毫不安分地窝在男人怀里。   直到把人亲得憋红了小脸,气喘吁吁,平王殿下才意犹未尽地放开那张微微红肿的小嘴。   简浩又羞又气,抓着秦渊的肩膀前后摇晃,自以为凶恶地威胁道:“你要是再亲我,我、我就亲回去!”   平王殿下唇畔勾起浓浓的笑意,缓缓低头,毫不客气地朝着那张小嘴偷了个香。   简小世子一瞪眼,吧唧一口咬在对方的唇上,由于马背颠簸,反倒磕到了自己的小白牙。   简小世子鼻子一酸,生理性的泪花顿时盈满眼眶。   平王殿下心疼不已,捧着肉乎乎的小脸,亲了亲那张撅着的小嘴巴,温声安抚,“好了,浩浩,不气了。”   简浩回过味儿来,顿时觉得刚刚的自己就像个大傻叉。他把头埋在平王殿下怀里,恨不得失忆。   平王殿下无声地笑了起来,微微震动的胸膛引起简浩的不满,小世子抬起小白爪,恼恨地抓在他的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力道。   平王殿下反而担心伤了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把小爪子拢在手心。   简小世子埋着头,闷闷地说道:“渣渣渊,我跟你说,这事儿不算完……”   平王殿下自动忽略了“渣渣渊”这一奇怪的称谓,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亲了亲那只红成小龙虾的圆耳朵。   空气中似乎传来“噗”的一声,肉肉的圆耳朵竟从头发里伸出来,变成了毛茸茸的模样。   毛耳朵左右动动,直直地立了起来。   平王殿下挑挑眉,笑意更深,温暖的大手伸出来,抚在小世子毛乎乎的脑袋上。   毛耳朵感觉到熟悉的触碰,自然而然地展平成飞机耳,凭添几分乖巧模样。   平王殿下坚如磐石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泓热腾腾的温泉水。   简小世子似乎并没有发觉到自己的变化,依旧埋在平王殿下宽厚的胸膛里啐啐念——   “要不然就当作不认识,要不然就不许动手动脚,不然、不然我也会动回去……你亲我我就亲你,你压我我就压你,反正、反正我不吃亏……”   平王殿下应了一声,默默地想道:欢迎你“动”回来。   *   秦渊把简浩带离人群,除了趁机亲近亲近之外,也是为了见一个人。   简小世子远远地看到那个穿着一身低调劲装的身影,差点没认出来。   “妖精表哥——”简小世子坏心眼地挥了挥手。   托巴永俊不痛不痒,甚至还笑了起来,“美人表弟……”   简小世子同样装作一副十分大度的样子,肚子里却在暗暗吐槽——到底谁是美人啊!   托巴永俊有正事要说,不想把人逗炸毛,连忙哄了起来,“小狼王呢?没跟表弟过来吗?”   说起这个,简小世子心里就生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养了小半年的“狗崽子”,原来是头狼来着,看样子,还是那种牛叉叉的狼王……   诶,真是瞎了小爷的眼!   简小世子拿脑袋撞了撞平王殿下的肩膀,无比哀怨。   秦渊把手垫在他的脑门上,轻轻地托着。   两个人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托巴永俊眼中却带上了难言的深意。   平王殿下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的神色,“托巴王子约本王来此,所为何事?”   托巴永俊拱手道:“小王得知南山猎场出现了一群草原狼,特此来向平王殿下求证。”   “托巴王子倒是消息灵通。”秦渊平静的语气中暗含警告。   托巴永俊假装听不懂,直白地说明来意,“据小王所知,南山之上原本并无草原狼,狼群从西境而来,或许是为了追随狼王的脚步。”   不仅是这群灰狼,就连那五头熊,想必也是迫于狼群的迁徙,一步步被逼到此处,是以才那般暴躁。   简小世子戳了戳平王殿下带着淡淡胡茬的下巴。   秦渊缓和了脸色,点头应道:“它们的确来自天狼国。”   托巴永俊瞳孔一缩,面上难得带上了三分严肃,“敢问王爷,您打算如何处置?”   秦渊不答反问:“你有何想法?”   “若王爷信任,可否让小王将其送回天狼国?”托巴永俊眼中带上几分恳切之色,“王爷想必知道,狼群是我族圣物,小王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屠杀殆尽。”   秦渊还没回答,简浩便惊讶地问道:“你打算把那些狼小弟给、给杀死?”   秦渊捏捏小世子恢复成原样的耳朵,平静地应道:“不会。”   虽然秦盛下了死令,然而,无论是秦渊还是简家,都没有把他的命令放在心上。   简小世子这才松了口气。   托巴永俊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趁机说道:“小王谢平王殿下高义。”   秦渊看向他,不怒自威,“此去天狼国路途漫长,你可约束得了?”   托巴永俊咬咬牙,保证道:“小王定当尽力,不惊扰沿途百姓。”   “尽力?”   托巴永俊脸上露出明艳的笑,一双凤眼看向简浩,亲亲热热地说道:“还望表弟将小狼王借我一用。”   “唔?”简浩眨眨眼,“要让简将军跟着去天狼国吗?”   托巴永俊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简小世子皱皱鼻子,满脸不舍,“那么远,水土不服怎么办?还有,你要是虐待它怎么办?我可记得,它从你那里逃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一处好地方!”   说到这个,简浩满脸气愤,看向托巴永俊的视线也变得不那么友好。   托巴永俊无奈抚额,“小狼王原本就出自天狼国,那次它凭一己之力挣脱铁笼,这才弄得一身伤,并不是我虐待所致,总之,表弟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简浩将信将疑,下意识地看向秦渊。   秦渊点了点头,肯定了托巴永俊的说法。   简小世子毫不犹豫地信了,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回头跟简将军商量一下,看它自己愿不愿意去吧!”   托巴永俊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近乎急切地问道:“你会说狼语?”   “啊?”简浩茫然地摇摇头,“不会呀!”   托巴永俊盯着他,一双视线犹如实质。   简浩坦然地和他对视,一脸的莫名其妙。   秦渊眉头微蹙,把人往怀里拢了拢。   托巴永俊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肩膀稍稍垮了下来,“抱歉,小狼王的事,拜托了……告辞——”   说完,便飞身上马,毫不犹豫地走了。   简浩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他好像……有些难过。”   平王殿下目光幽远,淡淡地说道:“兴许是,太累了罢。”   身负仇恨,太累;   坚持信仰,太累;   寻寻觅觅,太累;   求而不得,太累……   平王殿下看着身边的人,心中满是庆幸。   ——你可知道,从前的我也是这般模样?   他不敢想象,倘若没有这个小家伙的出现,不久的将来,他是不是会比托巴永俊更“难过”。   秦渊将人搂进怀里,一双手臂紧紧地圈着。   简小世子瞪起眼睛,以为这个家伙又在占自己的便宜,于是报复似的回抱过去。   平王殿下压下唇边的笑意,低下头,亲了亲那张微微嘟起的小嘴。   简小世子鼓起脸,啊唔一口,咬住平王殿下棱角分明的唇,狠狠地吸了吸,继而露出得意的笑。   得意的笑……   呵呵。 第66章 重阳·离间   【“死”而复生的人】   简浩说要和小狼崽商量, 并不是托辞。   他回去之后便盘腿坐在小家伙面前, 一本正经地恐吓道:“你的狼小弟们不能留在这里, 不然的话会水土不服,毛毛会掉光, 牙齿也会坏掉……你要不要把它们送回去?”   小狼崽瞪着一双水灵灵的蓝眼神,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简浩反不放心起来, “儿子还这么小, 怎么能把它交给陌生人?万一、万一被拐跑了怎么办?”   平王殿下耐心地安慰道:“浩浩莫不是忘了?它原本就来自天狼国……”而且,还是托巴永俊带过来的。   简浩撇撇嘴, 假装失忆。   小狼崽跟着托巴永俊送狼小弟们去了, 简羽和安慕西留在南山猎场清剿害人的猛兽。   秦渊这段日子忙着西境开矿的事,他把简浩送回公主府之后便消失了。   黎书也谋了个工部的差事, 天天跟着三位姐夫去衙门点卯。   一时间,简小世子似乎变成了最清闲的人。   大清早,安雅长公主府便传来唧唧喳喳的鸟叫声,明显比往常更加热闹。   “过来,到这边来!”简浩穿着一身豆青色的长衫, 仰着脑袋对着树丛间的小鸟们招手。   他不久前才知道, 这些五颜六色、天天在后院里飞来飞去、看上去十分没用的小扁毛们原来是超级厉害的传信鸟。   ——比信鸽还厉害,想想就拉风!   单是为了这一点,简小世子也得想方设法地让勾搭一两只。   然而, 他招得胳膊都酸了也没一只鸟肯理他,简浩敲了敲脑袋,干脆站到石桌上, 用长长的竹竿夹着虫子,试图行、贿。   没想到,这一举动却遭到了小毛啾们的一致嫌弃。小家伙们连看都不看一眼,全都扑愣愣地飞到了竹竿够不到的地方。   简小世子扔了竹竿,气得呼呼直喘。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往日里风评太差,尤其是他刚来的那会儿,因为待着无聊,没少拿着弹弓折腾这些记仇的鸟儿们。   再加上二殿下和小狼崽的结仇体质,小鸟们一见主宠四人,不上去报仇就是好的,更别说听他的话。   简浩觉得没脸,粗鲁地把大肥猫扒拉到怀里,故作不屑地说道:“我有简军将和二殿下就够了,一个顶它们十个!”   说完酸溜溜地抬头一看,不期然对上枝杈间上百双或翠或红的小豆眼,转而纠正道:“顶它们……一、不,两百个!”   安雅长公主和简冰在旁边看着,双双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一个不过青杏般大小的小灰鸟,扑打着稚嫩的翅膀,摇摇晃晃地落到了简冰的肩头上。   简冰僵着身子,惊喜地说道:“母亲,小灰灵出壳了?”   安雅长公主带着淡淡的笑意,微微颔首,“的确是灰灵的幼鸟。”   简冰一脸讶异,“您不是说咱们院子里已经有十年没有孵出新的灰灵鸟了吗?如今怎会……”   安雅长公主目光温润,慈爱地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意味深长地说道:“约摸是……到时候了吧!”   简浩嫉妒得毛耳朵都冒出来了,他懊恼地挠了挠,三两步走到简冰身边,伸手就要去抓小灰灵。   小家伙敏锐得觉察到“坏人”的意图,小翅膀一扇便跳到了简冰的衣襟上,毛绒绒的小脑袋直往里钻,露出一个肉肉的小屁股在外面,痒得简冰“咯咯”笑。   简小世子毫不避讳,手伸到简冰胸前,一把抓住小灰鸟的肥屁股,脸上露出邪恶的笑。   简冰虽然心疼,却又不敢说话,只得眼巴巴地看着简浩行凶。   安雅长公主轻轻拍在简小世子的手上,温声说道:“浩浩快放手,小灰灵已经认了冰儿为主,便不能再沾染你的气味,否则便只能给你传信了。”   简浩讪讪地把手抽回来,扑到安雅长公主怀里撒娇,“娘亲,是不是有了女儿你就不疼我了?羊奶也喝不到了,点心也没有了,就连小灰鸟也不喜欢我……生活好艰难啊!”   安雅长公主拍着儿子的小卷毛,脸上忍着笑。   简冰连忙把小灰鸟捧到简浩跟前,细声细气地说道:“浩浩若喜欢,便给你……别、别怪母亲……”   简浩在安雅长公主跟前作妖惯了,没想到简冰当了真。   他挠了挠头,大大咧咧地说道:“那什么,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哈,小鸟我不要,要了也养不活——不然你给我蒸一笼桂花酪吧,带蜂蜜的那种……”   简冰连忙点点头,一个劲地说“好”。   *   自从来到安雅长公主府,简冰才真正体会到有母亲庇护是怎样的幸福安稳。   她同安雅长公主一样,都是温和喜静的性子,母女两个每日里早早地起床,一起侍弄花草,一起给庭院里的鸟儿们添食,上午读书习字,下午说说闲话,做些女工,没有强势的姐妹冷嘲热讽,没有尖刻的生母吹毛求疵,日子过得轻松惬意。   直到此时,简冰都不敢相信这种神仙般的日子会落在自己头上。   她真心感激安雅长公主的宽容和疼爱,总是会尽可能地寻找机会去回馈。   比如此时,她正走进西市一家老字号的针线铺子,打算挑些好看的丝线,给安雅长公主绣件新的披风。   这个铺子简冰从前时常随生母前来,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当她被人强行带到后院,看到端坐在椅子上的人时,险些惊叫出声。   “你、你……是你吗?”简冰一张小脸褪尽了血色。   姜姬冷着一张脸,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浓浓的讽刺,“才几日不见,‘娘亲’就成了‘你’吗?还是说,长公主府的水土太养人,让我闺女连亲娘都不认了?”   熟悉的模样,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刻薄态度……简冰又惊又惧,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原本死了的人,竟然又活过来了吗?   姜姬心里烦躁,嘴上却不留情面,“得了,我没时间跟你废话,今日只问你两件事,你可听好了——”   简冰犹自沉浸在姜氏死面复生的恐惧中,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姜姬看到她懦弱的样子,既厌恶,又得意——表哥就是瞎担心,她就说么,这个小蹄子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人比她更了解。   身后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姜姬不敢再耽搁,直接问道:“你整日待在公主府,可在那个小杂种身上见到有何异样?”   “异、异样?”简冰疑惑地重复道。   姜姬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眼中露出一丝惧色,她咬咬牙,艰难地说道:“比如……变成妖怪……”   简冰苍白着一张小脸,连连摇头,“不、不曾。”   “真的不曾?耳朵、尾巴之类的,你从未在简浩身上见过?”姜姬急切地确认道。   简冰略略思索了一番,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模样似乎也被吓到了似的。   姜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小傻子近来惯爱作妖,兴许是他故意弄出来吓自己的吧!   想到这里,姜姬有几分懊恼——不该拿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同表哥说的,反而让他费神。   姜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到,衣袖中简冰紧紧握着的手,微微颤抖。   她定了定神,再次问道:“你可见过一种叫做‘臂弩’的武器?就是那日在南山猎场平王手下射杀黑熊的那种。”   简冰茫然地摇摇头,细声说道:“女儿、女儿未曾见过……”   姜姬一拍桌子,气道:“没用的东西!”   简冰吓得一哆嗦。   身后再次传来轻微的响动,姜姬收敛了怒容,作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冰儿,娘亲交给你两件事,做成了,娘亲便叫人把你接到身边,咱们一家团聚;若是做不成……”   姜姬深深地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哀戚之色,“你我母女恐怕会性命不保……”   简冰听到“一家团聚”四个字,心里一个劲地犯恶心。她维持着柔弱的模样,小声问道:“娘亲要我去做何事?”   “第一,盯着那个小杂种,一旦从他身上发现何等异样,立即找人传话于我。第二,想方设法偷到臂弩,交给我。”   简冰咬咬牙,小心翼翼地问道:“要如何联系娘亲?”   “找这个铺子的掌柜便可。”姜姬脸上露出一个艳丽的笑,“不枉我从前带你来那么多回,这不,今日便用上了。”   简冰没有接话,更没有问她为何会“死而复生”,她垂着头,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说完正事,姜姬又敷衍地问了些“过得好不好”“有何短缺”之类的话,便叫人把她送回了前面的铺子。   跟她一起来的小丫鬟正坐在椅子上,揉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问道:“方才奴婢觉得一阵头晕,就、就坐在这里了……小姐,奴、奴婢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针线买好了,随我回府罢。”简冰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样子,低声说道。   “好、好的。”小丫鬟连忙把针线包拿到手里,跟上简冰的脚步。   等到公主府的马车消失在街角,针线铺子便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简冰刚刚站立的位置,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姜姬凑过去,讨好地说道:“表哥放心,冰儿最听我的话,一定会好好做事。”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姜姬神色一黯,硬着头皮跟上。   *   直到上了马车,简冰的手依旧在剧烈地颤抖。   她狠狠地咬着牙,把纤细的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中,不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回到公主府后,她若无其事地在园子里转了一圈,陪着安雅长公主浇了会儿花,然后又随着她回了屋子。   等到屋内只剩下母女两人之时,简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爬满脸颊。   她忍受着内心的煎熬,把今日的一切告诉了安雅长公主。   简冰这样做并非是想要投诚,相反,她心里明白,即便她坦白了,依旧会引来长公主的忌惮——只要她的生母活着一天,简冰便会被怀疑一天。   她之所以说出来,唯一的目的是想提醒安雅长公主,希望她能够在危险来临之前有所防范。   至于她自己的安危,简冰反而不在意了——反正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已经把那条命还给了生身之人,对方若是再想要一次,她便会再给一次,又有何惧? 第67章 重阳·幕后黑手   【谁还没个第一次】   安雅长公主回头便将简冰的话告诉了简镇西, 简镇西丝毫没有耽搁, 立即结合两府之力暗中查探。   简冰在安雅长公主的示意下不再出门, 以免受到对方的胁迫。   对于这样的发展,简冰既惊讶, 又感动,她没想到安雅长公主会无条件地信任她, 更没想到她会毫不犹豫地保护她。   至此, 简冰的心更加坚定。   事情从针线铺子开启,简镇西也便从针线铺子入手。然而, 简家常年戍边, 在京城的根基并不深,是以费了很大的工夫才约略查到一些皮毛。   令人惊讶的是, 那间铺子竟然和大皇子有关。   涉及到皇室,简镇西不由地谨慎起来,他思索再三,最终把这件事告诉了秦渊。   实际上,秦渊早已知道, 此时从简镇西口里听来, 不过是多了一个正大光明调查的由头而已。   平王府中,众人正在议事厅中商议此事。   林明知将折扇放在桌面上,谨慎地分析道:“属下之前说姜家和秦盛有姻亲关系, 现在想来,这姜家之女会不会是大皇子的生母?”   秦渊并不清楚,只好差曲水到后宅去问。   曲水回来之后对众人点了点头, “佘老说,大皇子的生母的确姓姜。”   众人一听,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没成想,一直被他们当作皇帝眼线的姜姬,竟然是大皇子的人。   顾飞白啧啧称奇,“这个秦安……藏得可真够深的!”   不怪顾飞白有此感叹,实在是因为大皇子平日里表现得太过无辜。   大皇子秦安自幼丧母,自王府中时便养在当时还只是桂王妃的皇后名下,如今因着皇后的身份,大皇子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   坊间流传他是个不争不抢的,尤其是秦翔被册封为太子之后,秦安更是整日里沉迷于诗文,对朝政半点兴趣都没有,更别说参与夺位。   现在看来,这一切多半是伪装——生为皇子,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对那个位子无动于衷?   先前太子被禁足,二皇子又栽了个大跟头,想来,大皇子终于忍耐不住了。   然而,他又是如何同姜氏勾搭到一起的?   这件事查起来并不难,只需把府里上了岁数的奶娘厨娘们找过来,细细地问上一问,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们可是记得门清。   果不其然,姜家获罪之前有位嫡出的小姐,据说是和大皇子有过口头婚约——年龄出身一对比,正是将军府的前·四夫人姜姬无疑。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解释得通了。   ***   就在秦渊和简镇西试图联手揪出幕后黑手时,将军府的下人给安雅长公主递话,说是简然病了。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往常时候三位庶女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会差人来说,算是对嫡母的尊重。安雅长公主不必亲自去看,赐下些药材补品便好。   这次情况却有些特殊——简冰这个做妹妹的,于情于理都该走一趟。   兰心管家帮她准备了探病的礼物,又安排了护卫沿途保护,直到公主府的马车顺顺当当地驶入将军府,众人才松了口气。   没成想,这口气却松得早了。   简冰刚一踏进简然的屋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叫人给扣下了。   “阿姐,你这是何意?”简冰冷声问道。   简然嗤笑一声,尖声回道:“你慌什么?有人想找你说说话,求到了我这里,我不过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个小忙罢了!”   简冰一听“往日情分”四个字,心瞬间就凉了半截,她没想到亲生母亲竟不打算放过她,她更没想到,简然会从中插一脚。   简然没有从她脸上看到熟悉的怯懦之色,心情并不如预想中的畅快,不由地便出声讽刺,“怎么,在公主府养了数日,竟真的成了宠辱不惊的大小姐么?”   简冰沉着脸,不说话。   简然心里的怒火呼地一下烧了起来,原本清秀的脸因嫉妒而扭曲,“简冰,你还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么?你也配!”   简冰抬头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悲悯,“简然,你……好自为知罢。”   这句话说完,看守的人便接到上头的命令,从地道里把简冰给带走了。   简然疯了似的砸碎了手边的物件——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个往常连头都不敢抬的庶女,竟然敢讽刺她!   她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   *   简然早有预谋,是以,事情过去了大半天,无论是将军府还是公主府,一直都没发现简冰已然被人掳走。   到了傍晚,简然叫人给安雅长公主传话,说是舍不得放妹妹回来,希望能留她住一宿,姐妹两个好好地说说话。   安雅长公主到底是不放心,专门差了人来看,的确瞧见“简冰”安安稳稳地坐在简然的床头,端着药碗在照顾病人,原本的疑虑这才打消。   ***   针线铺子那边有了很大的进展,平王殿下这才抽出身来。   他已经有两日不见简浩了,心里挂念得很,于是便趁着夜色翻了公主府的墙头,悄无声息地进了简浩的屋子。   彼时简小世子正趴在一堆软枕中间,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小声嘟囔着,“渣渣渊、渣渣渊……”   平王殿下凑近了一看,雪白的宣纸上散乱地画着几个黑白线条的小人,眉眼间的神采和自己有七分相似,模样却是又矮又胖,还长着一张包子脸。   平王殿下不知该气该笑,伸手把画纸拿过去,语气中带了三分不满,“在浩浩心里,我就长成这样?”   简小世子心头一跳,嗖地一下从毯子上爬起来,朝着秦渊扑过去。   此时秦渊正单膝点地,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画,毫无防备地被他扑到毯子上。   简小世子一击即中,得意地坐在平王殿下劲瘦的腰上,兴奋地长出了毛耳朵。   “对,你就长成这样,又小又胖,我一个手指头就能捏碎!”   平王殿下看着小少年得意的模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两个人接触的部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抚在了小世子的尾椎。   毫无意外的,花卷尾巴不甘寂寞地冒了出来。   平王殿下毫不客气地捉住。   简小世子腰一软,主动投怀送抱。   平王殿下嘴边噙着一丝坏笑,声音低沉,带着三分沙哑,“浩浩有没有想我?”   “两个大男人,少在这里腻歪人!”简浩回头去抢自己的尾巴,却被秦渊握得更紧。   修长的手指不知触到了哪里,小世子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熟透的柿子,仿佛咬上一口,便能流出甜美浓稠的汤汁。   不等他炸毛,秦渊便捏住肉肉的小下巴,调侃道:“浩浩也是大男人么?”   简浩立马忘了尾巴的事,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了!”   平王殿下眯了眯眼,翻身将他压在下面,温热的手掌随之抚在腰上,一路向下,声音中带着三分笑意,七分蛊惑,“让本王亲自检查一下,可好?”   简浩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调戏了。   本着“你亲我我就亲你”有原则,他没有挣扎,没有反抗,而是像个小流氓似的一把扯开秦渊的衣服,小白爪子就那么伸了进去。   “切,硬梆梆!”   “腹肌什么的,最讨厌了!”   “闲着没事儿长个大长腿有啥用?”   简小世子一边毛手毛脚,一边说着反话。   当他的小爪子堪堪落在松松垮垮的裤带上时,被人一把按住。   平王殿下一双黑眸愈加深沉,灼热的视线落在小世子的脸上,仿佛要把人吞吃入腹。   “浩浩,你确定要继续下去?”   简浩下意识地就想说“确定”,然而事到临头,又怯了,“开、开个玩笑……是你先摸我的!”   简浩讪讪地收回手,像个蚕宝宝似的一拱一拱,试图从秦渊身下溜出去。   平王殿下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一只手托在脑后,另一只手钳着肉肉的小白腰,俯身吻了下去。   棱角分明的唇含住微微嘟起的小嘴,硬梆梆的腹肌贴在软软的小肚子上,两个人衣衫凌乱,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平王殿下的手从细腰移动到尾椎,一把褪下柔软的衣料,动作显得有几分急切。   简小世子心头一热,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出现在两腿之间,原本作乱的手下意识地攀住秦渊的肩膀,喉间发出难耐的呻、吟——   “唔……渣、渣渊……难受……”   求救般的话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简小世子借着身上之人,磨蹭着难耐的部位,清澈的瞳眸蒙上一层水汽。   平王殿下感受到小腹上异样的触感,猛地意识到,上次在平王府,好像并没有……   想到这一点,秦渊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如此重要的事,他竟然都……不懂。   平王殿下半是自责,半是心虚,浑身的欲、望悉数褪去,剩下的,唯有疼惜。   他把手放在小世子难受的源头,温声问道:“第一次?”   简小世子鼓着脸,不肯说。   秦渊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浩浩别怕,交给我。”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让简浩心里莫名的踏实。   然而,他还是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我自己来,用不着……唔……你、你干嘛?”   简浩瞪眼,却没有多少威慑力。   平王殿下眉眼含笑,低头亲了亲小世子的脸颊,手上的动作越发温柔。 第68章 重阳·报应不爽   【狼狈为奸的下场】   郊外的某处别庄。   今晚的月色很好, 简然的心却如擂鼓般不得平静。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见到了那个人。   虽然对方披着大氅、用兜帽遮着脸,简冰却知道,他就是那个让姜氏牵肠挂肚、不惜冒着风险生下自己的人。   除了恼恨和羞愤,简冰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感情。   对方亦是如此。   就像姜氏一样, 他从来没有将简冰放在心上,相反, 还十分厌恶, 归根到底因为她不是男儿身——这是姜氏喝醉酒后亲口说的。   那一年, 简冰只有八岁, 从那一天起, 她就学会了伪装,伪装成一个怯懦无知的庶女, 为的不过是想要在那个原本不该容下自己的将军府中生存下去而已。   简冰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被抓到这里。   简浩身上有天狼国血脉, 这一点无论是安雅长公主还是简浩自己从来没有避讳过, 然而简冰却咬死了说不知道。   简浩有不止一个臂弩, 他还教简冰用过,对方问起来时, 简冰依旧没有承认。   拿不出对方想要的东西,简冰以为自己会被杀死,她的心情十分平静, 在拒绝说出实情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然而,不知为何, 那个人留了她一条命,甚至并未虐待她,只是把她关在这里而已。   当然,简冰并不觉得存在什么“父女真情”,那个人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判断太过自信,觉得她根本没有勇气说谎罢了。   倘若对方有情,便不会在姜氏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弃如敝屣。从前,姜氏每次去针线铺子都会精心打扮,欢喜异常,就连对简冰的态度都会好上三分,如今想来,真是异常讽刺。   *   衣襟中传来柔软的触感,一只小毛团鼓弄着软乎乎的小屁股,从领口处一点一点钻了出来,圆圆的小脑袋反而落在了里边。   简冰吃了一惊,完全没有觉察到它是什么时候藏到自己身上的。   小灰灵的出现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了在公主府的日子,虽然不足一月,却抵得上过往十六年的光阴。   简冰突然不想死了,她舍不得。   她虚岁只有十六,人生不过刚刚开了个头,她想要活下去,侍奉嫡母,疼爱幼弟,回报他们给予自己的尊重和亲情。   简冰并不是真的懦弱,相反,她冷静而聪明。   她把小灰灵藏起来,假装熟睡,等到月上中天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便悄悄地把棉袜撕开,用随身的绣针刺破手指,蘸着鲜红的血液写下求救的话,然后便将窄小的布条绑在小灰灵的脖子上,让它从天窗钻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简冰重新回到草席上,平静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   安雅长公主府,同一轮圆月。   月光洒进窗棂,花架上的植物投下斑驳的阴影。   简小世子衣衫半褪,顶着毛绒绒的耳朵和尾巴,整个人埋在柔软的抱枕之间,装死。   平王殿下坐在旁边,耐心地抚着那头小卷毛——脚边,是卷成一团的丝帕,包裹着奶白色的不明物。   小世子憋不住,闷闷地强调道:“这次是意外,不算数!”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眼中染上浓浓的笑意。   “我下次一定不会这么快!”   平王殿下再次“嗯”了一声,拉起衣襟,盖住小世子白嫩嫩的小腰。   简小世子呼地一下爬起来,没头没脑地往平王殿下怀里扑,“不行不行!”不能光他一个人丢人!   秦渊眸色一暗,捉住他作乱的手,沉声说道:“浩浩,你确定?”   笼罩在平王殿下强大的气场中,小世子脑子终于清醒了些,讪讪地收回小爪子,嘟囔道:“不、不确定……”   平王殿下竟然有些小失望。   简小世子犹自不甘心,以一种非常严肃的态度探讨道:“那你告诉我,你会不会也这样?”   平王殿下挑起眉毛,把人搂到怀里,如同低音炮般的声音响在耳边,“浩浩别急,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才不想知道!   想到某些不和谐的画面,小世子整个人都变成了一个香甜多汁的红柿子。   平王殿下唇边挂着满足的笑,搂着人亲了又亲,小世子非常大度地没有报复回去。   *   简小世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挠了挠身边人的大手,“你什么时候走?”   “等你睡着。”平王殿下就着月色把玩着手中的玉牒,语气无比自然。   简小世子“哦”了一声,心安理得地闭上眼。   就在他的意识渐渐陷入沉睡之时,突然听到一个异样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执着地撞着窗纱。   简小世子动动耳朵,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声。   平王殿下安抚般拍拍他的脑袋,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扇。   一只青杏大小、灰扑扑的小鸟像个炮弹似的冲进屋子,直奔毯子上的人。   小家伙似乎是累到极限,啪唧一下,掉到了卷毛脑袋上。鼓鼓的小胸脯一起一伏,嫩黄的小尖喙发出细小的声音,看上去十分焦急。   简小世子甩甩脑袋,彻底清醒过来。   小灰灵一个没抓稳,掉到了软枕上。   小家伙四仰八叉地躺着,直翻白眼。   秦渊把蜡烛点了起来,一室明亮。   “咦?这是什么?”简小世子扯下小灰灵脖子上那根皱巴巴、脏兮兮的布条。   城南,一个时辰,水声,麦田,救命。   这是布条上的全部内容,字体娟秀,毫不凌乱。   简浩看了一眼累趴下的小灰灵,心头一颤,“是简冰!”   平王殿下把布条拿到手里,眉头微蹙。   “简冰出事了!”简浩猛地站起来,把小灰灵捞到怀里,拔腿就要往外跑。   秦渊握住他的手,沉声安慰,“浩浩别慌,她暂时不会有危险。”至少从字迹来看,应该是在比较从容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虽然嘴上这样说,平王殿下也不耽搁,很快回到凤凰院中,召集人马,做出指示。   简镇西收到传讯,以最快的速度同秦渊的人马汇合。   两拨人就着皎洁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朝着城南飞奔而去。   *   小灰灵立了大功。   它拍打着稚嫩的翅膀足足飞了大半个时辰,一路不曾停歇、滴水未尽,即使在以速度著称的灰灵鸟中,也算是极限了。   好在,回程的路上不用它自己飞,一只成年灰灵把它驮在背上,它只需伸伸小翅膀,啾啾叫两声,灰灵粑粑便会精准地调整方向。   小家伙带着一帮暗卫赶到的时候,简冰正坐在草席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回忆着在公主府的点点滴滴。   她的面容十分平静,看不到丝毫惊慌。   当听到熟悉的“啾啾”声,两行清泪从清秀的脸颊倏然滑落,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   上苍终究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   真龙十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九月十四日夜里,永安城外一座毫不起眼的别庄,突然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远在永安城的人们,纷纷从梦中惊醒。   城南三十里,一驾毫不起眼的马车正沿着河边的小路颠簸着往前跑。   车内传来主子满含怒气的催促声,车夫只得扬起马鞭,重重地甩在半空,骏马发出一声长嘶,再次加快脚步。   车厢之内,一个面色憔悴的妇人惊魂未定地开口,“表哥,冰儿、冰儿还在地牢里,她会不会……”   男人终于忍耐不住,原本清俊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你以为我为何要亲手毁了别庄?整整十年的心血,一把火下去全完了!”   男人看上去十分痛苦,压低声音吼叫道:“都是因为那个小贱人!”   姜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男人,一时张口结舌,惊慌地说道:“表、表哥,冰儿她是你的女儿啊!”   “闭嘴!我没有这样的女儿!”男人再无顾忌,满腔怒火悉数发泄出来,“你不是说那个丫头很好控制吗?你不是说她即使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吗?我问你,为何秦渊的人会来救她!”   如果不是让顾飞白误打误撞发现了火药库,他此时也不会像个丧家之犬,如此仓皇!   姜姬被他吼得一愣了愣的,禁不住落下泪来,凄凄楚楚地叫道:“表哥……”   然而,如此作态不仅没能引起男人的怜惜,反而让他生出更多厌恶,“贱人!如今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连简镇西的心都拢不住,要你何用?”   姜姬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苦涩,哭哭啼啼地为自己辩解,“表哥,我为何拢不住他的心,你当真不知道吗?我不喜欢他,我不想拢啊!”   “喜欢?”男人脸上露出浓浓的疯刺,“你喜欢谁?我吗?呵呵,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把你放进眼里。”   姜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愣愣地说道:“表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忘了吗?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你亲口对我说,要去我家提亲,要娶我……”   男人嗤笑一声,“记得倒是清楚!从前你是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身份?你以为,那些话还算数吗?”   咸涩的泪水从妇人脸上滑落,她张了张嘴,带着一丝丝希冀问道:“表哥,是因为我嫁人了吗?我是为了你才答应成为皇上的眼线、嫁到将军府去的……你,忘了吗?”   男人冷声哼道:“姜姬,实话告诉你,你对我来说,不过是颗有点用处的棋子而已!”   此时此刻,失去别庄的愤怒让他撕下最后一层伪装,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对待这个爱他至深的女人。   姜姬摇着头,哑声哭道:“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表哥,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只是太生气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对不对?”   此时此刻,她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男人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一道寒光闪过,姜姬“唔”的一声痛呼,眼睛倏地睁大,露出痛苦的神色。   “表哥……”震惊的,无力的呼唤。   男人脸上的表情堪称温柔,如同很多个幽会的夜晚,他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如今,这枚棋子已经废了,你说,我为何要留下来碍眼?”   说完,便打开车门,像是扔垃圾似的,随手把人丢进了湍急的河流里。   冰冷的河水浸过惨白而憔悴的面庞,与破了一个大洞的内心相比,身上的疼痛仿佛已经微不足道。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姜姬眼前浮现的,是桃花树下,青年含笑的眉眼。   他说:“表妹,你等着,我求皇祖父为咱们赐婚。”   那时,他还不是身份贵重的大皇子。   那时,他的眼中仿佛装着阳光。   直到死,姜姬都无法忘记。 第69章 重阳·栽脏嫁祸   【简单粗暴的事实】   简冰被暗卫平安带回公主府。   府中灯火通明, 简镇西、安雅长公主和、平王殿下以及简小世子都等在花厅里。   见到家人的那一刻,简冰彻底褪去往日的矜持,扑到长公主怀里放声大哭——母女之间那层淡淡的疏离终于彻底消失。   这一刻,简冰深切地意识到,这才是她的重生, 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简小世子困得脑袋一个劲往下点,最后干脆搭到了平王殿下的肩上。此时看到简冰哭, 他反而咧开嘴笑了起来。   平王殿下捏捏小毛耳朵, 当着简镇西的面就把人抱起来, 送回了小花房。   ——平王殿下为何同自家儿子这般亲昵?   简将军摸着下巴, 百思不得其解。   *   城南别庄的爆炸惊动了举朝上下, 尤其在京兆尹于废墟之下发现火药库之后,皇帝震怒, 直接给别庄主人扣上了一顶“谋逆”的帽子。   接下来的事, 不用旁人做什么, 皇帝便亲自下令, 命刑部展开调查,至于引起这一切的平王府和简家, 自然是当作什么都不了解的样子,深藏功与名。   景元宫。   大皇子跪在冰冷的青砖之上,深深地埋着头。   皇后坐于上位, 脸色十分难看。   秦安的野心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然而, 她一直觉得对方是个聪明人,无论私下里做出怎样的动作,至少会有分寸,不像秦明那个蠢货。   然而这次,她发现自己错了。   秦安不鸣则已,甫一折腾,便捅出了“谋逆”的大篓子。   如果不是担心会牵连到自己,这件事皇后真不想管。   她向来是个聪明人,她自己没有儿子,无论哪个儿子登上皇位,她都是正拉八经的太后娘娘,她实在没有必要参与夺位之争。   从前在王府中时,她之所以愿意过继秦安,无非是看中了他不争不抢的性子,与其说是找个将来的靠山,不如说是养个解闷的宠物,没成想,这个宠物皮毛下面竟藏着毒牙。   这一刻,皇后是真的后悔了。   秦安跪在地上,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襟。   但凡有一点法子,他都不会来求皇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女人,如若让他知道自己有夺位的想法,不仅不会成为助力,反而会遭到阻挠。   然而这次,生死攸关,秦安已然走到了悬崖边上,就看对方能不能甩出那根藤蔓,渡他一把。   皇后冷冷地看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道:“本宫记得,你出宫建府的那一年,原本看中了城南一座别庄,后来却被辰妃母子抢去了,可是出事的那一个?”   秦安把头深深地埋下去,长长地出了口气。   栽脏嫁祸,这样的法子他不是想不到,然而,没有皇后的首肯和帮助,他做不好,也不敢做。   他操着颤抖的声音,深深地拜了下去,“儿臣……叩谢母后!”   “下去吧!想来你父皇午后便会见你。”   秦安闻言,浑身一颤——皇后这是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儿臣告辞。”秦安垂着手,恭敬而又匆忙地离开了。   皇后看着他颓丧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养大了,便拉不回来了,若不能彻底抽身,便早些撇清关系罢!   到底不是亲生母子,如此轻易便离了心。   秦安心里是明白这一点的,然而,此时与维系同皇后的关系比起来,更重要的是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攥紧拳头,露出一个与往日的清俊形象十分不符的冷酷表情——秦明啊秦明,既然你主动撞到刀刃上,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平日里太过嚣张!   ***   “混账东西!”   承庆殿,皇帝秦盛大骂一声,将刑部的奏折狠狠地摔在书案上。   似乎还觉得不够,只见他长臂一伸,案上的茶水笔墨悉数滚落在地,小山般的折子也被甩得七零八落。   满屋子的太监宫女连同刑部尚书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脑袋深深地伏了下去。   “朕还没死呢,他也敢?!”秦盛余怒未消,铁青着脸,在殿中暴走,“来人,拟旨,将二皇子秦明削去封号,贬为庶人,终生禁于府中,无令不得外出!”   即便是随时待命的金吾卫统领都不由地愣住了——这样的惩罚未免太重了些。   秦盛狠狠地一拍桌子,怒吼道:“还不快去!愣着干嘛?连你们也想造反吗?!”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请罪,各司其职。   秦盛随后便颁下旨意,将这一结果通知各处。   *   消息传到平王府的时候,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单凭刑部的一面之辞便定罪,难道不用经过宗正寺吗?秦盛莫不是气糊涂了不成?”顾飞白百思不得其解。   秦渊呷了口茶,表情淡淡的,似乎丝毫不觉得惊讶。   林明知轻轻敲打着扇柄,慢悠悠地说道:“秦盛看似糊涂,实际却精明得很呀!别管二皇子是不是冤枉的,如今证据确凿,想要翻案难于登天,若是真经了宗正寺的手,他还焉有命在?”   海晏嗤笑一声,“我看他压根就不觉得秦明那货是冤枉的,如今他是越老越糊涂,一心想着长生不老,指望着在那个位子上坐个千八百年,一旦被人觊觎,他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林明知笑笑,轻声应道:“可不是么。”   *   大皇子府。   有人因为逃过一劫而无比庆幸,有人已经开始未雨绸缪。   “殿下,这次成事多亏了皇后娘娘暗中相助,到底是十多年的母子情份,娘娘她还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是啊,殿下,不如就趁此机会同娘娘挑明了,娘娘她自然是盼着您好的。”   秦安表面笑得温和,心里却泛起苦涩,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   这一次,皇后之所以愿意帮他,只不过是不想因此而受到连累而已。以那个女人的谨慎和精明,决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然而,这些话他不可能对这些拥趸者们说。   他没有非凡的战功,没有显赫的母族,更没有父皇的宠爱,唯一依仗的便是同皇后的这点关系罢了。   所以,皇后的态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些人知道。   不不不,并非毫无办法……   秦安猛然想起,上元节时,永和公主出嫁,天狼国那位大王子托巴雄对自己的态度——他显然是想同自己联手。   当时秦安并未有所表示,实际却多少有些心动,不然也不会帮他留意所谓的“身负异能”之人。   想到姜姬生前透露的话——简小世子是妖怪——秦安不期然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虽然暂时不需要借助外族之力,但是顺手的人情不送白不送。   想到这里,秦安便挥退一众幕僚,亲自休书一封,交到暗卫手中。   至于如何传信,两边早就默契。   ***   平西将军府。   短短一天的工夫,二夫人王氏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站在祠堂之中,看着跪在地上的身影,眼中再无往日的飒爽果决。   半晌,她才开口,声音口满是疲惫,“你父亲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这次的事决非残害手足这般简单,一个不慎阖府都会跟着你遭殃……”   就像按响了开关,地上的人抖动着肩膀,哭道:“娘亲,我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教训一下那个臭丫头……”   二夫人面容变得严厉,声音也冷了下来,“当真如此吗?然儿,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娘比谁都清楚——你是不是觉得,凭着你一已之力,便能谋害长公主、谋害世子爷?”   仿佛被戳到痛处,简然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都是他们!都是因为他们!如果没有他们中途插一脚,您就是将军府的正室夫人,哥哥就是少将军,而我,也不会只是区区一个庶女,就连参加七夕宴都得排在末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这些话,简然藏在心里许久,第一次当着二夫人的面说出来。   一时间,二夫人瞠目结舌,“你你你、你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想法?不不,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不是吗?”简然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养了自己十几年的人,眼中的怨恨犹如实质。   “您同父亲青梅竹马,原本就是祖父选中的儿媳,如果你再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又怎会屈居妾位?连带着我和兄长也要被人看不起!”   “你给我闭嘴!”简羽“咣当”一声把门踹开,俊朗的脸阴得仿佛能结出冰碴。   有那么一瞬间,王氏险些以为他会当场掐死简然,甚至还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羽儿,她终归是你妹妹……”   “你问问她,在她心里,可还有兄妹?”简羽居高临下地看着简然那张因嫉妒而愈发丑陋的嘴脸,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   “简然,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能不能被人看得起不是因为你是嫡是庶,而是因为你的德行、你的品性!你不是常常以我的军功而自豪吗?我靠得可是嫡子身份?”   简羽深吸一口气,“为了牵制简家,平西军的将领向来由皇帝指婚,就算没有长公主和浩浩,娘亲也不可能成为正室,你可知道?”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简然突然哑了火。   她瞪着一双杏眼,哀求般看向二夫人,以期从她那里看出半丝半毫的否定。   然而,并没有。   处心积虑、自作聪明的人,在简单粗暴的事实面前,彻底崩溃,嚎啕大哭。 第70章 重阳·同床共枕   【你为什么喜欢我】   简然虽然有坏心思, 好在没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简老夫人和简镇西商议过后,决定把她养到城郊的庄子上,磨磨性子,再长大两岁,便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   当然, 再想高嫁是不可能了,倒不是担心她给娘家丢人, 只怕她心太大, 脑子又太过愚蠢, 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天难得是个阴天, 几辆挂着蓝色布帘的马车安安静静地出了城。   将将走到十里亭的时候, 天上便飘起了小雨。   安静和一改往日端庄的打扮,着一身红白相间的骑马装, 面容沉静地站在亭中。   简羽率先看到了, 示意马车停下来。   车内之人陆续下来, 有二夫人, 有简欣、简冰姐妹,最后一个是简然, 木着一张脸,面容憔悴了许多。   简羽上前,抱拳道:“不知郡君在此, 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安静和唇角挂着清浅的笑,还了半礼, “校尉大人无须多礼,静和听闻然妹要去别庄休养身体,便想过来看上一眼。”   简羽暗道静和郡君仁义。   简然心内却是五味杂陈。   平日里她同秦楚关系最好,此次出事,却没得来对方的一句问侯,反倒是因为秦楚的关系而向来不对盘的安静和,却冒着雨前来送行。   简然抬起毫无神采的眼,往几人身上扫了一圈,心底一阵阵发苦。   别说身份贵重的安静和,就连简欣和简冰,她都比不上了。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却看得真切,简冰今日虽然特意打扮得素净低调,可披在外面的那层罩衫,分明就是云烟纱!   云烟纱,云烟纱,柔滑如云,轻薄如纱,南昭国每年不过进贡十匹,前年秦楚有幸得了一件,整整炫耀了小半年——简冰都不一定认识。   虽然不认识,她却穿在了身上。   安静和的视线从简家三姐妹身上扫过,心下也不由地轻叹一声。   此次一别,三个姐妹终将走上不同的道路,对简然来说,一点点迭到淤泥里,恐怕比死了还难受吧!   *   安静和没有坐马车,甚至没叫人跟,只身骑着一匹矮小却壮实的滇马来到了十里长亭。   回程的路上,她和简羽并驾齐驱。   简羽性子虽直正,却并不呆愣,面对郡君也并不拘谨。   他常年驻守西境,风土人情、驻边趣事信手拈来,逗得安静和频频露出笑颜。   “常听人说边疆苦寒,如今听校尉大人说来,反倒觉得十分有趣。”安静和侧头看着旁边高大俊朗的男子,目光温润。   简羽笑笑,“苦中作乐罢了。”   安静和声线柔和,“边境风光着实让静和心生向往,不知何时能够得见。”   简羽一愣,黑曜石般的眸子看向安静和,又很快挪开。半晌,才回道:“会有机会的。”   语气里,竟有十足的认真。   安静和微微低下头,俏脸微红。素白的手指撩起颊边的乌发,轻柔地掩到耳后。   清脆的铃声响在耳边,简羽下意识地看过去,视线不期然捕捉到小郡君腕间的银铃,眸光一闪。   银铃并不贵重,相反,手艺略显粗糙,似乎还有些年头,简羽却觉得十分眼熟。   脑子里不经意回想起早年的一幕,简校尉脸上滑过明显的惊喜之色。   正打算再次确认,小郡君却把手落了下去,稳稳地握在缰绳上,再没抬起。   *   简然留了一条命,还保住了名声,虽然被送走了,二夫人反而十分高兴,一大早便恢复了往日里飒爽的英姿,把那些个护院当作正规军来调、教。   回到将军府,简羽便急吼吼地跑到校场找二夫人。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如此莽撞了。   简羽边跑边喊:“娘亲,你记不记得早些年你给我打了个银铃,后来叫我拿去送人了,还惹来你一顿揍?”   二夫人把眼一瞪,“我揍你的时候多了去了,还能每次都记住?”   简羽满头黑线——重点不是揍我,是银铃啊!   恰好三夫人提着酸梅汤过来,把简羽的话听了个清楚。   她容貌一般,性子却沉稳和气,时不时会卖卖关子、开个小玩笑,“这事儿问你娘亲还不如问我……”   简羽眼睛一亮,殷切地看着她,“三、三阿娘……”   儿时,二夫人不够细心,简羽多由三夫人照料,于是常常称她为“三阿娘”,后来府里有了真正的主母,三夫人才不许他这么叫了。   三夫人掩唇轻笑,眼中更多了许多温声,“得了,看你急的这样子,我便不瞒你——八岁那年,你随将军前去安远侯府赴宴,送给静和小郡君了……”   “真的是静和郡君么?”简羽的神情十分激动。   三夫人笑着点点头,调侃道:“回来还跟我们炫耀,长大了便娶小郡君进门……”   简羽俊脸一红,识相地跑走了。   二夫人看着儿子难得跳脱的背影,大口灌下一碗酸梅汤,不解道:“羽儿今日这是怎么了?”   三夫人笑盈盈地瞥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笑了——都说心大是福,她可算是知道了。   ***   简然被送走了,二夫人挺开心,老夫人也松了口气,简镇西心里却有些不痛快。   他一不痛快,长公主府便去得勤了,这下,简浩也就不痛快了。   往往是简将军前脚刚一进门,简小世子后脚便爬上墙头,跑到平王府去了。   简将军不仅没生气,还觉得这小子最近挺识相,不再跟他抢媳妇了。   凤凰院的人见怪不怪,甚至还十分欢迎。   于是便产生了一个奇特的景象——   门房那边看到平西将军府的马车经过,便一溜小跑地通知凤凰院,凤凰院的人领了平王殿下的命令,求了佘老准备点心吃食,刚摆到窗前的小几上,简小世子便苦着一张小脸从墙上翻下来了。   苦着脸的小世子一见点心,立马就高兴了。   小世子高兴,平王殿下便舒心,平王殿下舒心,底下的人便能安稳一整天,甚至还能到账户那里领重赏。   ——毫无悬念!   ——没有例外!   *   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虫鸣也渐渐低了下去。   暗一蹲在墙头那边,悄悄给墙这边的某一递话。   “将军还没走……”   “啊,公主房里的灯灭了!”   “将军今晚大概是不走了……”   某一会竟,让某二去告诉给小世子。   某二愣头巴脑地往前走了两步,猛地回过头来,疑惑道:“明摆着领赏的事,你咋不去?”   某一靠着墙头,支着一条腿,淡淡地瞅了他一眼,说:“这里凉快,我再坐会儿。”   某二“哦”了一声,回头便朝着檐下一个劲儿打瞌睡的某三递了个口型——老大是不是有病?   是啊,相思病!——某三心里默默地想着,却没敢说。屋内。   简浩得知渣爹不走了,便把外衫一脱,心安理得地滚到了床边的毯子上。   “我今个儿不回去了,就在这里睡!”   平王殿下眸色一暗,伸手把人抱起来,放到了自己的床铺上,顺便把被子铺开,盖到小世子身上。   没等简浩炸毛,他便沉着嗓子解释道:“临近冬日,地上凉,若得了风寒,倒叫长公主心疼。”   不得不说,平王殿下嗓音低沉而有磁性,理由也十分充足,简小世子炸了一半的毛咻地一下就落下去。   他在被子里打了个滚,抽着挺翘的小鼻头左闻闻右嗅嗅,满满的都是平王殿下的味道。   并不讨厌。   简小世子终于安静下来,把被头扯到鼻子底下,只露着一双琥珀般的眸子,逆着烛光,看着床边修长而俊美的身影。   “那你睡哪儿?”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宽衣解带,放下床幔,拉开被子,从容不迫地躺了下去。   他用行动,回答了简小世子的问题。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无比,小世子甚至忘了提出反对意见。   直到被人揽进一个宽厚而温暖的怀抱,他才终于回神儿。   “你要和我睡一起?”   “嗯。”端得是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简小世子咂了咂嘴,似乎哪里不太对?   “平王府只有一间卧房吗?”   “我认床。”平王殿下的理由光明正大。   “不然我……”简浩说了一半,便自己停下了。   好吧,他不认床,但是他认气味——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味道,他也睡不着!   平王殿下扬起眉梢,亲了亲小世子的额头,声音略微沙哑,“睡吧。”   卷毛脑袋枕在平王殿下的手臂上,乖乖闭眼。   没过多久,又睁开,定定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脸,“你为什么要亲我?”   平王殿下心头一动,认真地回道:“浩浩,我心悦你,想要……你。”   简小世子翻了个白眼,有些不开心,“就是想上我呗?”   平王殿下有些头疼,补充道:“一辈子。”   简小世子莫名地就高兴了些,“那……你喜欢我喽?不只是想上的那种?”   平王殿下亲了亲小世子扬起的嘴角,认真地“嗯”了一声。   简小世子得寸进尺,“你为什么喜欢我?” 第71章 重阳·赐婚   【小世子又打架了】   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真是一个无理头的问题。   赶巧了, 平王殿下还真想过。   从一开始气得头疼, 到后来不自觉地寻找这个跳脱的身影, 心甘情愿地纵容他, 和他在一起时才能真正放松……   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原本冷硬的心已经被这只小耗子啃开了一扇门,牢牢地把他装了进去。   当然,如此感性的话平王殿下是不会说出口的。   人就在怀里,一切用行动证明。   小世子被亲了个七荤八素, 又不想丢掉面子,自以为凶狠地亲回去,反而让人家占了更多便宜。   当衣衫凌乱、气喘吁吁的时候,哪里还记得“你为什么喜欢我”这样的问题?   折腾了一通, 平王殿下哄着自己的小伴侣睡觉。   明明困得眼皮都撑不起来, 简小世子还是翻着小白眼,耀武扬威地说道:“我也有点喜欢你……只有一点哦……”   说完, 便打起了小呼噜。   平王殿下的眼却热了。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 把头埋到小世子颈侧,硬生生地把那股热流憋了回去。   他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竟如此欢喜于一句回应。   哪怕只有一句,也值了。   ***   因为自家儿子意图谋反的事, 皇帝秦盛最近心里不大痛快,尤其是当他看到简镇西的折子,这种不痛快直接上升到了顶峰。   秦盛把折子一扔, 毫无风度地骂出来,“老子的儿子在府里禁足,你的儿子求娶郡君,想得美!”   皇后恰好踏入殿中,貌似不经意地一低头,恰好把最重要的几句话看到了眼里。   “臣下斗胆,为小儿求娶安阳长公主膝下独女静和郡君为妻……”   皇后心里嗤笑一声,到底是武将,请婚的折子都写得这般不讲究。   然而,她面上依旧噙着笑,俯身拾起折子,顺手合上,继而端庄大气地走到皇帝身边,温声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让陛下生了这么大的气?”   皇后从无错处,就算因为飞龙卫的事令秦盛有些忌惮,他对她到底还是尊重的。   “平西府,简镇西,竟然打算为他儿子求娶安阳家的小郡君,哼,他也配!”   皇后闻言,露出了然的笑意,“安雅妹妹家的世子与安阳妹妹家的郡君倒也是配的……先前几次照面我便看出来,简小世子和静和那孩子的确有几分默契,没成想,还真让我猜着了!”   秦盛着实显出几分诧异,“你是说静和与简浩?”   皇后“啊”了一声,不由失笑,“要不然呢?简镇西难不成是替那个庶长子求娶郡君么?陛下,臣妾虽不懂政事,却也知道,这样的做法无疑会引起简府中的嫡庶之争啊!”   秦盛浑浊的眸色闪了两闪,继而低垂下眼皮,将皇后手中的折子接过去,轻轻地放置在书案上,下意识地用手压了压。   *   九月二十,黄道吉日。   皇帝秦盛颁下今秋以来的第一道赐婚折子。   ——静和郡君赐郡主封号,指给平西将军府的庶长子简羽为妻。   这个消息在永安城中炸开了锅,其轰动程度不亚于当年简镇西以微末之身尚公主。   平西将军府这是走了什么运?   有说简家嫡庶不明的,有说皇帝打算重用简羽的,也有替安静和不值的。   别管外边如何猜测,简府却是上下一心,喜气洋洋。   简镇西一直担心儿子娶不上媳妇,这回终于有了个主动看上的,管他是公主还是郡君,直接上折子,求娶。   安雅长公主难得积极,和简镇西准备了问名的小礼,又拿出来不少自己的私物,绑上大红绸送到安阳长公主家里去。   坊间就等着这一天,料想着安阳长公主必定不满这桩婚事,没准得给简家一些颜色看看。   没成想,安阳长公主亲自受了未来女婿的礼,并留下吃茶,直到临近晌午才把人放回来——足以说明其满意程度。   两家的婚事,这算彻底成了。   之后,简老夫人亲自打点,把府里的好东西一式两份地分了,一份给简浩留着,另一份便当作了简羽的聘礼。   二夫人心里高兴,却又担心简浩不痛快,行事间多有小心。   没成想,简小世子看上去比正主还兴奋,一个劲拍着他哥的肩膀,大笑着说道:“真有你的!我就说安静和好吧,幸亏没有便宜别人!这个嫂子我认下了!”   简羽笑得宠溺而傻气。   *   消息传到显王府的时候,秦楚正召集那些个面和心不和的贵女们开赏花会。   一群大小灯笼围着几盆蔫哒哒的菊花,表面是在夸花,实际却是一个劲儿地攀比。   想来,菊花们如果可以自己做主,恐怕当场就得枯死给她们看。   秦楚听说了安静和赐婚给简羽的消息,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报信的仆从,“你再说一遍!”   仆从知道这个楚郡主向来不好伺候,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   秦楚气得显此把手边的花盆摔到他脑袋上,眼睛一瞥,瞧见一圈看好戏的脸,生生地把一脸的怒意转化成了不屑。   “安静和折腾来折腾去竟赐婚给了区区一个庶子?呵!也不嫌寒碜!”   有人看不惯她的做派,明夸暗贬,“可不是么,幸亏当初郡主您没松口,不然的话,今日寒碜的可就是您了!”   贵女们掩着嘴,娇笑不断。   她们可忘不了,当初秦楚看上简家的兵权,又见简家大郎模样英俊,可是好生花了一番心思呢!   这时候,反倒说起安静和寒碜?   “说起来,静和郡君如今也是郡主了,别管嫁到哪里,咱们还是得恭敬着些!”   “可不是么……”   秦楚简直要气死。   *   安阳长公主府。   从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开始,安静和脸上的笑都没有落下来过。   安阳长公主白了自家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可是如愿了?”   安静和大大方方地应道:“自然。”   安阳长公主放下茶盏,轻叹一声。   所谓“知女莫若母”,反过来,偶尔也适用。   安静和了解安阳长公主内心的忧虑,乖乖巧巧地依偎过去,撒娇道:“阿娘,不必替女儿担心,那家人我都见过了,无论是安雅姨母还是小世子都是好的,那个人……娘亲也见过了……”   “见过了,自然也好。”安阳长公主点点自家女儿的额头。   安静和脸上现出几丝愧疚,“只是不能给阿娘长脸,静和心里……”   安阳长公主掩住女儿的朱唇,朗声说道:“咱们家还不必借着女儿的婚事提升门楣——阿娘只恨你不是男儿身,否则定能为他们安家再挣个侯府出来!”   安静和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娘这话若是让弟弟听见了,指不定又得怎么闹小性儿呢!”   想起独子,安阳长公主一阵头疼,“近来他还跟秦朗那小子往一处混不?”   “女儿叫人盯着他,老实得很。”   安阳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   若说有谁对这桩婚事最不满,除了秦楚,恐怕就要数安子铭了。   自从自家长姐被赐婚给简家庶子,他在府里府外着实听了不少嘲笑,其中自然以安慕德、安子娴姐弟为甚。   是以,安子铭心里憋着一股气,肯定要找机会发出来。   于是,他便趁着简羽从兵部出来的工夫,把人堵在了衙门口。   说起来也赶巧了,这天简浩跟着黎书到工部瞧稀罕,下衙的时候恰好路过兵部。   远远便瞧人有人在胡同口吵吵嚷嚷,好像在起哄。   这样的热闹简小世子怎么可能放过,他和黎书相视一眼,一拍即合,两个小伙伴手拉着手围观打架去了。   结果,不看还好,拨开人群走近了一看,简小世子的肾上腺素嗖地一下就飙到峰值。   ——安子铭那个家伙,正拉着他哥指指点点,好像还要上手!   任是简羽武艺高强,面对未来小舅子,也只有红着脸挨训的份。   兵部那些个糙汉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旁边一个劲起哄。   这还了得?姓安的是简羽的小舅子,可不是他简浩的!   简小世子撸起袖子,一拳就揍到了安小郡公的鼻子上。   安子铭生下来就是郡公,以后还有可能荣升为国公,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虽然亲自打架的时候几乎没有,然而却毫不畏惧。紧接着,便抬脚踹了回去。   简小世子一看,你丫还敢还手?继续揍!   于是,两个白白嫩嫩、各自长着婴儿肥小脸的勋贵就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的围观下,用最原始的方式扭打在一起。   简羽上去拦,结果被好几个汉子联手给架住了——诶诶诶,奶娃娃打架,多养眼!多难得!让哥们看会儿呗!   简羽都给气笑了,头一回恨不得把这些前辈们揉巴揉巴扔井里去。   好在,虽然看着凶狠,两个家伙不过是你一拳我一脚地来回伺候,丝毫没有伤及要害,简羽这才松了口气。   黎书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结果还没行动,走路带风的平王殿下便来了。   后面还跟着风流倜傥的安王世子秦风。   平王殿下眼风一扫,眨眼的工夫,看热闹的人便散了个干净,顺带着,就连黎书和简羽都被好心人给拎走了。   简小世子和安小郡公正打算激烈,双双打成鸡窝头,滚到地上去了都没有停歇。   一边打嘴里一边放狠话。   “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个儿好好教训教训你!”   “哼,教训我?你还嫩得很,看谁教训谁!”   秦渊、秦风一人拽一个,着实费了些力气才把两个人分开。   看着安小郡公一双乌青眼,秦风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继而在对方怨念的目光中把人拉上马车,送回家里去了。   简小世子像个八爪鱼似的趴到平王殿下背上,一边让人背着走,一边翘着小卷毛炫耀,“你看到没?我把他的脸都打青了!”   平王殿下看着这张糊着鼻血的小脸,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奈。   既无奈,又喜欢得紧——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第72章 重阳·求婚(小修)   重阳·求婚 【我要娶你……】   简羽和安静和的婚事多多少少刺激到了平王殿下。   当天夜里, 他便没让简浩回去。   方法很简单, 用辣子炒田鸡和岭南甜酒就足够了。   简小世子喝了酒, 又恰好赶上月圆之夜, 还在饭桌上的时候耳朵尾巴就藏不住了。   为了能够让花卷尾巴顺利伸出来,每到临近初一十五的日子,他都会穿上一种特制的裤子——说白了就是屁股后面多了个洞,随时可以尾巴伸出来,上身用长衫遮着, 行动间并不会“走光”。   平王殿下托着肉肉的小屁股,把人从饭桌上抱起来。   简小世子终于舍得放弃空酒壶,两条修长的腿自然而然地环在平王殿下劲瘦的腰上,花卷尾巴顺势缠上胳膊, 像是一个毛皮暖袖。   两个人胸膛贴着胸膛, 心跳仿佛叠加到一起,亲密无间。   秦渊呼吸一窒, 眸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简小世子睁着迷蒙的醉眼, 软啪啪地伏在他的肩上,肉嘟嘟的嘴嘟嘟囔囔,热乎乎的气息拂在耳畔, 让人心底发烫。   平王殿下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卧房中,早有下人备好浴桶、铺好床铺, 只等主子回房。   “都下去。”秦渊一声令下,满屋的仆从悉数退下,阖上房门, 远远地站在廊下,听候吩咐。   秦渊伸开手臂,试图把人放下,却被小世子搂得更紧。   “休想、休想丢掉我……”喝醉酒的小世子依旧跋扈。   平王殿下却喜欢得紧,他拿出平生最大的耐心,温声哄道:“浩浩,先洗澡。”   “哦。”炸毛抚平,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棕色的卷毛蹭触在颈侧,平王殿下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唔……”简小世子皱着眉头,扭过脑袋,控诉般看着他,“弄、弄疼我了!”   “抱歉。”平王殿下轻咳一声,微微汗湿的手放在后背,轻轻拍打。   “呼呼,这还差不多……”就像被顺毛的小兽,小世子的身体渐渐放松,甚至还主动送上嫩乎乎的脸蛋,蹭了蹭平王殿下硬硬的胡茬。   当然,下一刻便露出嫌弃的神色,继而远远地把头撇开。   平王殿下抿直唇角,默默地决定——回头就换刮胡刀!   他不再征求正主的意见,直接把人抱到小暖房里,亲手将小世子身上的衣物一件件除去。   小世子丝毫没有反抗,反而还伸伸胳膊抬抬腿,无比配合。   平王殿下深深地吸了口气——如果眼前不是一只醉耗子,他一定不会客气!   没一会儿,滑不溜丢的“世子牌”小白鸡蛋便新鲜出炉。   往自己光溜溜的小肚皮上一摸,简小世子抓着平王殿下的手,笑得痞气,“嘻嘻……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平王殿下眉眼微扬,“浩浩以为,我要做什么?”   简小世子翻了个不伦不类的小白眼,鄙视道:“少装蒜……”   平王殿下原本真没想做什么,然而,小世子此时古灵精怪的小模样,还真勾起了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然而,就在他决定做些什么的时候,简小世子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扑通”一声,栽进了浴桶里。   平王殿下愣神儿的工夫,小世子又往水里钻了钻,的脑袋身子全都埋进去,只留了两条又细又白的腿和毛绒绒的尾巴在外面,一抖一抖的,似乎还挺愉悦。   浴桶中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   平王殿下一惊,连忙去扶。   小世子撑着桶沿爬起来,“呸呸”吐了两口水,苦着脸抱怨,“不好喝……”   平王殿下的肩膀发出可疑的抖动。   “不行,我得再尝尝……”说着,又要往下扎。   平王殿下忍着笑,把人抱起来,翻了个面儿,简小世子这才得已稳稳当当地坐进温水里。   简小世子拿一双棕子的眸子湿漉漉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睫毛上的水珠一颤一颤,淡色的嘟嘟嘴咧开,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嘿嘿……帅王爷!”   平王殿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捏了捏肉肉的脸蛋,继而是湿漉漉的毛耳朵、白乎乎的脖颈、精致的锁骨……   ——当真是,喜欢到了心坎里。   “哗啦”一声,简小世子抬起小白爪子,扣在平王殿下的手腕上,歪着脑袋问:“你这么帅,为啥娶不上媳妇儿?”   平王殿下忽略掉浸湿的衣袖,饶有意味地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我也很想知道——浩浩知道么?”   “唔……”简小世子貌似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半晌,才认真地总结道,“因为你是断袖。”   说完,大概觉得很有道理,自己先肯定地点了点头,结果幅度太大,几乎要把卷毛脑袋给甩下来。   “唔,头晕……”   平王殿下拿手给他扶住,眼中满是笑意。   简小世子同情的目光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放到那张帅脸上,然后关爱般拍了拍平王殿下的头。   “别担心,我也是断袖……”   “你这么帅,还很厉害,娶了你一点都不亏……”   “我想好了,我要娶你……”   “这样的话,咱们两个就、就都有人要了……”   “你、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我就不让你摸尾巴!”小世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扁着肉嘟嘟的小嘴,“恶狠狠”地威胁道。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把湿成一条小银棍的尾巴抱到怀里,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   平王殿下看着眼前的人,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被求婚了,很高兴。   被求婚了,又有些不高兴。   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简小世子没有多少耐心,不满地催促道:“快说‘好’!”   平王殿下轻叹一声,毫不犹豫地说了声“好”。   简小世子这才满意了,露出两排小白牙,毫不吝啬地赠送给平王殿下一个甜甜的笑。   直到洗白白被塞进被窝的时候,简小世子还在不放心地叮嘱,“说好了,谁反悔谁是小狗!”   平王殿下无比顺从地“嗯”了一声。   小呼噜快要打起来的时候,简小世子突然又睁开眼,“我想简将军了……简将军啥时候回来?”   平王殿下温声哄道:“明日一早,我便叫人去催。”   简小世子这才乖乖地闭上了眼,呼吸逐渐绵长,终于进入浸满甜酒的梦乡。   平王殿下侧身躺着,一下一下枕在手臂上的卷毛脑袋,突然明白了,为何坊间会有“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传言。   倘若没有这样一个人伴在身边,纵使坐拥万里河山,又有什么乐趣? 第73章 下元·伴生兽   下元·伴生兽 【小狼崽的身世】   十月初六, 小雪, 夜里刮了一阵大风, 天气陡然冷了下来。   从重阳节算起, 将近一个月了,托巴永俊和小狼崽还没有回到永安。   简羽从北狄商人那里得了几块小羊羔皮,其中一块送到长公主府,简冰给安雅长公主做了一个柔软贴身的小坎肩。   剩下的边角也没浪费,正好缝成一个细软精美的抹额, 用极细的蚕丝绣着火红的凤凰花,花团之间缀着水滴状的琥珀,很是好看。   简浩出门之前,安雅长公主亲手给他绑在头上, 衬得眉眼更加精致。   简小世子打扮得十分贵气, 大大咧咧地闯进了平王府的议事厅。   彼时秦渊正同属下商议西境矿山之事,满屋子的男人乍一看到这种模样的小世子, 狠狠地惊艳了一把。   下一刻, 便被平王殿下的眼风冷嗖嗖地扫了一圈。   一干人等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连忙看天看地看空气,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顾飞白暗地里碰了碰林明知的肩膀。   林明知清咳一声, 一本正经地说道:“属下等暂请告退。”   平王殿下淡淡地“嗯”了一声,转头对曲水吩咐, “午饭叫佘老准备。”   曲水躬身应下,随着顾飞白等人退出议事厅,一干人等这才长长地舒了口大气。   屋内, 简小世子帅气不过三秒,人一走,便毫无形象地扑在了平王殿下身上。   平王殿下反手把他抓到身前,眉眼间早已褪去了威严之色,“怎么了?”   简浩有点生气,“妖精表哥不是说月初回永安吗?这都初六了,我连简将军的毛都没见着!”   秦渊笑意稍减,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浩浩,今晨我收到消息,托巴永俊遇到了麻烦。”   简浩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什么麻烦?简将军会不会有事?”   “咱们埋在天狼国的探子回报说,大王子托巴雄有意为难托巴永俊,大抵和小狼崽有关。”   简浩更加不解,“简将军闯祸了吗?不应该啊,那家伙鬼精鬼精的……”   “就是因为太精了,才让托巴雄起了疑心。”秦渊拉着简浩坐下,认真地说道,“浩浩,你是否听过‘伴生兽’一说?”   简浩摇摇头,忍不住笑了,“还伴生兽呢,说得好像玄幻小说似的!”   平王殿下有些无奈,不知道安雅长公主是如何考虑,竟然什么都不跟简浩说。   他思忖片刻,便缓缓地讲了起来。   ***   数日之前,天狼国,王城。   穿过一片茂密的荆棘丛,踏过菌菇丛生的青草地,一人一狼来到一个幽静的水潭边。   潭水幽深,呈现出蓝莹莹的色泽,就像……小狼崽的眼睛。   托巴永俊指着莹蓝色的湖水,操着奇怪的语调问:“这里,你还记得吗?”   小狼崽没有回答,而是一步步踱到水潭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奇特的是,潭水就像一块弹性十足的QQ糖,将小家伙包容其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托巴永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小狼崽被潭水托了起来,四个小爪子在上面悠闲地踩来踩去,力道不小,却连一个爪尖都没有陷下去。   托巴永俊明显很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兴奋,“我就知道!当初在荆棘丛里见到你,便觉得你和这‘狼池’有莫大的关系,果然!”   他豪放地撩起袍角,席地而坐,发亮的眼睛紧紧地黏在小狼崽身上,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你一定是狼神血脉的伴生兽!你已经找到他了,对不对?”   小狼崽眯着眼,悠闲地走来走去,眼神都没往他身上丢一个。   虽然没有得到回复,托巴永俊却并不急躁,反而扬起一个艳丽的笑,“你觉得你能瞒得了多久?还是说,你不打算回大夏了?”   小狼崽终于停下来,对着他眦了眦牙,威胁意味十足。   托巴永俊愉悦地笑了起来,随手揪起手边的蓝菇,逗弄般朝着小狼崽扔去。   没成想,拳头大的蓝菇刚一接触到湖面,就像进入油锅似的,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眨眼前就变成了一串气泡,消失不见。   潭水再次恢复平静。   饶是已经见过无数次,托巴永俊依然难掩惊讶。   小狼崽终于看了他一眼,那尖锐的小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白痴。   “你这个……傲慢的小崽子!”托巴永俊险些失了风度。   小狼崽很快移开视线,尖尖的鼻头点在水面,低垂的蓝眼睛专注地看向水潭之下,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   然而,在托巴永俊看来,潭水幽深、凝实,就像不透明的胶状物,什么都看不见。   小狼崽突然扎下脑袋,钻进了水里。   依然没有任何水花,就连入水的声音都没有。   托巴永俊惊得站起身来,谨慎地盯着小狼崽的一举一动,然而,小家伙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托巴永俊慢慢地坐回原地,尽管心如擂鼓,却并没有因此而乱了方寸。   直觉告诉他,小狼崽这样做并没有坏处。   没等它从水里出来,潭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托巴永俊眉头一蹙,猜出来人的身份,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   下一刻,天狼国大王子托巴雄带着一群护卫,暴力地劈开荆棘,到达潭边。   “老三,我族禁地,你竟敢擅闯,是不把父王的命令放在眼里吗?”   托巴永俊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闲闲地说道:“大哥一来就给我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臣弟实在不敢当。”   “哼,少在我面前假惺惺,我可不是狼神殿那帮老头子!”托巴雄语气中满是鄙夷。   他有北狄血统,长得高大壮硕,毛发旺盛,远远看去就像一头棕熊,平日里行为粗鲁,最看不上托巴永俊文质彬彬的模样。   托巴永俊心里记挂着小狼崽,不欲与他生出冲突。于是便缓下语气,说道:“臣弟回国之时受大夏朝平王殿下所托,问侯王兄及永和公主。”   托巴雄嗤笑一声,“哼,问候她是真,问候我是假吧?放心,一日三餐好吃好喝地供着,整日里连门都不出,就算想不好都不行!”言语中,竟是有诸多不满。   托巴永俊心中生起些许气恼,暗自替那位素未蒙面的公主殿下不值——托巴雄从前为求娶公主有多么殷勤,此时的嘴脸便有多么丑陋。   托巴雄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妥,而是乜斜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看向天狼池,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什么‘狼神血脉’,不过是骗小孩的话,老三,这么多年,你还拿着当回事儿呢?”   托巴永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笑道:“王兄,是不是骗小孩话彼此间心里都有数——‘得狼神血脉者得天下’,想必王兄同样听过。”   “呵!”托巴雄抄起双臂,“这天狼国的天下如今是父王的,之后会是我的,你说的天狼血脉在哪里?有本事让他来跟我争啊!”   托巴永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想同他理论。   托巴雄暗地里拉拢大夏皇子帮他打听消息,这件事托巴永俊一清二楚,然而对方反过头来把他当成傻子哄,真是不知好歹的蠢货!   道不同,不相为谋。托巴雄野心勃勃,一心将他作为最大的竞争者。实际上,托巴永俊从来没有过夺位之心,这么多年小心经营,不过是在等待真正的王者降临而已。   如今,伴生兽已经从狼池中孕育而出,天狼血脉必已现世,然而,对方并未在狼池之中完成化形,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一珍贵的血脉现下流落在外。   这种猜测得到了天狼殿主殿大人的肯定,主殿大人甚至测算出八字鉴言——“日出东方,兴我天狼”。   天狼国的东方,便是大夏。   三十年前,上任天狼王确有一子流放边城,继而逃入大夏,不知所踪。真要论起来,就连他的父王都不如这位血统纯正。   托巴永俊猜测,狼神血脉很有可能出自他的后人之中。   这也是为何他会千里迢迢,带着小狼崽去往大夏。   此时,托巴永俊看着蓝如冰晶的潭水,心潮愈加澎湃。   至于旁边那位,在他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这样的表现让托巴雄火冒三丈——他最讨厌托巴永俊这种云淡风轻的作态,衬得他自己像个斤斤计较的傻子!   “来人!”托巴雄气急败坏地喝道,“三王子擅闯禁地,把他给我绑起来!”   “是!”护卫们跟着托巴雄跋扈惯了,丝毫没有把一个不受宠的王子看在眼里。   托巴永俊终于露出几分恼意,“托巴雄,要打出去打,这里是我族圣地!”   “呵,圣地?去他的圣地,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动手!”   打头的护卫当即朝着托巴永俊扑了过去。   托巴永俊顺势一躲,闪到旁边。   没成想,那人太过轻敌,根本没有想到托巴永俊能躲过去,一时间收不住脚,一头扎进了水潭里。   湖面上清晰地映出他那张横眉竖目的脸,他的身体离着湖面越来越近,表情从凶狠变得愣怔,然后便从伸长的双手开始,冒出一串串气泡,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高大的身体连同身上的铁甲一点点消失。   就像那枚蓝菇一样,就这么凭空化掉了,水面甚至没有漾起一丝波纹。   在场诸人齐齐变了脸色,皆是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托巴永俊看着最后几个尚未消失的气泡,眼中滑过一丝不忍,冷冷地看向托巴雄,“还要来吗?”   谁知,托巴雄在片刻的愣怔过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凶恶地针对托巴永俊,“一定是你在搞鬼!说,你做了什么?”   不等托巴永俊解释,他便高声吼道:“把这个妖物给我抓起来,替白鹰报仇!”   托巴永俊背着手,如一株艳丽的罂粟,稳稳地站在水边,身前站着一排铁甲护卫,将三面围得密不透风。   然而,再也没有人上前一步。   “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托巴雄往地上啐了一口,黑着一张脸走向托巴永俊。   托巴永俊绷紧身体,做好了防御准备。   然而,托巴雄将将走到三步远的地方,便站住了脚步。   他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突然从背后抽出丈余长的铁戟,毫不留情地朝着托巴永俊杵了过去。   托巴永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竟能做出如此卑鄙之事——实在是高估了他的下限。   他连忙收敛心神,一把抓住长戟顶端,顺势攀住托巴雄的衣袖。   托巴雄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刺啦一声,撕掉了大半个袖子,继而朝着托巴永俊的腹部狠狠地补上一脚。   托巴永俊再无依凭,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潭面倒去。   棕色长发从耳边滑落,发梢没入水中,发出细小的气泡,刺啦之声无比清晰地响在耳边。   千钧一发之迹,狼嚎之声骤然响起,威严,悠远,仿佛来自九天之外。 第74章 下元·化狼   下元·化狼 【养了一个坑爹货】   伴随着威严的狼嚎声, 一道银光破开潭水, 将托巴永俊的身体带离水面。   待那道极快的银光在潭边站定之后, 众人这才看清, 那竟是一头高达两米的银色巨狼。   巨狼仰天长嚎,林中传来悠远的回声。   数不清的巨狼穿过荆棘丛,现出身形。   托巴雄及其手下无不露出惊恐之色,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双腿,连连后退。   然而, 四面八方都是眦牙低吼的巨狼,早已无路可退。   狼王低吼一声,巨狼之一蹿身而出,将托巴雄扑倒在地, 利爪抵在喉间。   有那么一瞬间, 托巴永俊想要出声阻拦,却被狼王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 当即哑了声音。   就在这时, 一个温和而飘渺的声音响在半空,带着淡淡的笑意,“狼牙, 不许调皮。”   狼王高大的身躯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又故作威严地板起脸。   “狼牙?”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   狼王这才低低地“呜”了一声, 巨狼小弟的爪子稍稍抬高,托巴雄趁机挣脱桎梏。   不用别人赶,他便带着一帮手下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银色的巨狼动了动耳朵, 似乎颇为遗憾。   荆棘丛中现出一个穿着白袍的修长身影,银发披肩,面容年轻而英俊,含着笑意的深邃眼眸仿佛装着细碎的晨光。   别人将其奉若神明,托巴永俊却知道,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老妖怪私底下是多么恶趣味。   “小三三见了本殿不高兴么?为何是这样一副表情?”温润如深海明珠的声音,说出来的却是调侃人的话。   托巴永俊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把右手按在心口,“小王参见主殿大人。”   来人脸上露出明媚的笑,眼角眉梢带着小小的狡黠,“如果小三三可以给本殿留出一些时间和尊贵的狼王叙叙旧的话,本殿或许能说服大王让你回到大夏……”   “那就有劳主殿大人了,小王告退。”托巴永俊毫不犹豫地离开。   ——没有什么比让他回到大夏,找到狼神血脉更加重要。   等到托巴永俊的身影消失在荆棘丛中,主殿大人的视线回到狼王身上,微微抬头。   狼王顺丛地低下头,条件反射地将鼻尖放到了主殿大人的手掌之下。   继而又有些懊恼,不满地低吼一声。   “嚯嚯嚯……”主殿大人喉间发出奇怪的笑,状似无意地在狼王黑乎乎的鼻头上接连拍了三下。   狼王高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再缩小,最后终于恢复成不足尺高的狼崽模样。   小狼崽用爪子刨着地上的蓝菇,喉间发出懊恼的“呜呜”声。   主殿大人看着它闹脾气的模样,再次“嚯嚯嚯”地笑了起来。   小狼崽蓝莹莹的眼睛控诉般看了他一眼,一爪拍下去,鲜活水嫩的蓝菇化成一滩菌泥。   “哎呀,不要这么暴力嘛!”主殿大人毫不珍惜雪白的长袍,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按着小狼崽的头一顿虎摸。   小狼崽明明很不情愿,却又没办法躲开,还不能发脾气,只得苦着一张小脸生闷气——真是憋屈死了。   主殿大人过足了手瘾,才好心地解释道:“你刚刚服下化狼石,能量吸收了不足万分之一,只有维持现在的样子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能量外泄,慢慢地为你所用。”   小狼崽支愣着耳朵,尖尖的小脸上露出懵懂之色。   主殿大人勾唇一笑,“再说啦,小小的一只才可爱嘛,长成那么大有什么用,还占地方!”   小狼崽“嗷唔”一口咬在他的袍子上,明显不赞同。   “诶哟,脾气还不小!”主殿大人捏捏小狼耳朵,笑眯眯地说道,“跟我说说,安雅家那个小崽子长得壮不壮?脾气如何?可不可爱?”   小狼崽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嗷唔嗷唔”地叫了起来。   林间不时传来“嚯嚯嚯”的笑声,伴随着“是嘛”“这样啊”“哈哈,真是太好玩了”之类的话。   不远处,一个比现任狼王更加高大的巨狼,悠闲地趴伏在草丛中,眼睛舒服地眯着,嘴巴扬起,勾勒出宠溺的弧度。   ***   托巴永俊以天狼国“遣夏使”的身份回到永安。   他可以说是天狼国派出的第一个“留学生”,还是身份尊贵的王子——尽管并不受宠。   皇帝秦盛为表重视,下旨令其入住东宫,同太子为伴,除涉及到治国方略的课程之外,其他的一概同太子秦翔一同学习。   简浩既是太子的表弟,又是托巴永俊的表弟,理所当然由他将托巴永俊送入东宫。   这是继七夕之后简浩同秦翔第一次见面。   秦翔一身威严体面的太子礼服,无比期盼地站在宫门迎候。   没成想,第一个下来的竟然是个面容艳丽的美人。   秦翔难掩惊艳之色,仔细一看,竟觉得美人有些眼熟,习惯性地想要搭讪,便看见简小世子慢悠悠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秦翔心中生出一股愧疚——这么久没见美人表弟,怎么还有心思去看别人?   愧疚之下,不免迁怒。   太子殿下埋怨般瞪了托巴永俊一眼——没事儿长那么漂亮干嘛?瞎勾搭人!   托巴永俊长眉轻挑,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此时已经进入十月中旬,日子一天冷过一天,简小世子戴着毛绒绒的露顶小帽,身上裹着翻毛皮小袄,顶着一张元气十足的精致脸庞,朝着秦翔扑过去。   “太子表哥——”   活力十足的声音如同给秦翔打了一剂强心针,所有的负面情绪顷刻间一扫而空。   “浩浩。”秦翔张开双臂,扬起一抹明艳而骄傲的笑。   简小世子咚地一下撞进他的怀里,拳头砸在后背上,旁若无人地表达着重逢的喜悦。   秦翔忍受着后背的酸疼,无奈而又宠溺。   此时的他,不似惯爱调戏美人的登徒子,也不似人前故作威严的储君,只是一个宠爱幼弟的温和兄长。   托巴永俊看着两个人的互动,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   与此同时,大皇子府。   秦安终于等来了托巴雄的回信。   那张惯爱在人前展露的温和笑脸隐没在阴险的算计之下,秦安哼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托巴雄这下可以安心了,托巴永俊被天狼王送到大夏,说好听些是派遣的夷生,实际却与质子无异——至少此任天狼王在位期间,他是不可能回到天狼国了。”   幕僚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口道:“这样一来,即便托巴永俊有争储之心此时也鞭长莫及,托巴雄对于这样的安排估计十分满意。”   秦安摇摇头,温和的笑容下带着些许阴险,“这世上哪有‘满意’二字?”   他把密信递给幕僚,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惊讶的表情。   “他想借机将托巴永俊杀掉?”   秦安勾唇,“无毒不丈夫,这事若能办成,托巴雄也算是个人物。”   幕僚赞同地点点头,“殿下,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按照托巴雄的意思,留意狼神血脉,借机毁掉罢。”秦安叹息一声,如果不是形势不比人强,哪里需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   简浩把人送到东宫之后,午饭也没留,便拎着小狼崽回家了。   “出去一趟,知道家里好了吧?在外边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妖精表哥是不是又虐待你了?看看,一点个子都没长……”   简小世子把小家伙放回空了许久的狗窝里,自己也趴在厚厚的毯子上和它说话。   小狼崽许久不见简浩,心里十分思念,因此也就不嫌弃他唠叨了,竖着尖耳朵假装认真地听着。   看着简浩头上尖尖的毛耳朵,小狼崽突然想起什么,“啊呜”一口,吐出来一样东西。   圆圆的,散发着蓝色的荧光,有鸡蛋般大小。   此时,如果主殿大人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就是先前让小狼崽变身的圣物——化狼石。   当然,这不是小狼崽自己那个,而是它从狼池中精心挑选出来,打算送给简浩的礼物——主殿大人并不知道。   简浩一愣,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不是吧,听我说话就这么难以接受吗?竟然吐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小狼崽一爪子按到地上,并且被小爪子拨弄着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简浩惊讶地张大嘴巴——小崽子啥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小狼崽收起尖利的爪子,毛乎乎的脚掌按在小世子圆圆的下巴上,然后低下头,叼起地上的化狼石,毫不迟疑地从简小世子张大的嘴巴中塞了进去。   麻淡!你刚刚吐出来的东西,竟然给老子吃?!   简浩恶心得不行,呸呸地往外吐。   然而,鸡蛋大小的石头,刚一接触到口腔便化作一股清甜的汁水,顺着喉管滑入胃部,眨眼的工夫,便漫延全身。   小狼崽坐在地上,前肢立起,整只狼紧张地看着他。   简浩还没来得及惊讶,四肢百骸便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暖意。   这股暖意愈演愈烈,很快便发展成灼热。   简浩开始肚子疼,越来越疼。   他疼得在地上打滚,整个人被汗水浸湿。   小狼崽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不应该很快变成超级厉害的同族吗?   简浩难道地抬起脑袋,拿眼看着这个家伙,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个……坑爹货……给我……吃了什么?”   小狼崽“嗷嗷”叫了两声,明显是在回应。   简浩却意外地听懂了,虚弱地吼道:“‘化狼石’你个头啊……你爹我……是人……吃什么……化狼石?!”   实在是太疼了,简浩蜷着四肢,满屋子打滚,四周的花架被他撞得“咣咣”作响。   小狼崽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围着他焦急地转圈。   安雅长公主听到响动,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简冰和兰心管家。   “浩浩,这是怎么了?!”   简浩的视线被汗水糊住,愈加模糊,牙齿颤栗,说不出话。   安雅长公主见状大惊失色,连忙紧走两步,打算挨近了查看情况。   没成想,小狼崽突然眦起牙,凶恶地拦在简浩身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第75章 下元·化狼2   【嗷嗷待哺的小奶狼】   尽管简浩疼得几乎失去意识, 他还是努力扯出一个白惨惨的笑, 虚弱道:“娘亲……别担心……”   安雅长公主红了眼圈, 她努力保持镇定, 朝着自家儿子伸出手。   小狼崽警惕地挡在前面,眦牙咧嘴,就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兰心管家急得不行,“殿下,奴婢去找侍卫……将这小崽子带走!”   尽管内心担忧, 安雅长公主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必,狼牙不会害浩浩。”   亲人在侧,即便再疼简浩也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拼命咬着牙, 蜷着身子趴伏在地,不再滚动, 也努力阻挡住到口的呻、吟。   因为疼痛, 尖尖的耳朵垂了下来,花卷尾巴也失去活力,蔫哒哒地拖在地上。   简冰紧揪着手中的丝帕, 急得变了声,“母亲, 小弟难受得厉害,是否、是否要请御医?”   安雅长公主再次摇摇头,她看得分明, 简浩的情况并非寻常病痛,反而像是成年之后的化形。   仿佛为了印证安雅长公主的猜测,简小世子露在衣襟外面的手正在发生变化——原本剪得光秃秃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变尖,手背覆上一层银白色的绒毛。   小狼崽“嗷嗷”地叫了两声,叫声中带着单纯的兴奋——蠢浩浩要变成同族了!   安雅长公主的心却莫名地提了起来,直觉告诉她——不够,这还不够,好像哪里缺点什么……   果然,当身上每一寸皮肤都长出绒毛之后,简浩的变化突然停了下来。   *   秦渊原本在兵部坐镇,正听着下属汇报臂弩的制作进度,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   心跳越来越快,简直无法呼吸。   他接连灌了三盏茶水,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秦渊当着一众下属的面,突然站起来,招呼不打便大跨步地走出门外。   白驰正在衙门外的马厩里喝水,秦渊今日把它牵出来,是为了下衙之后去接小世子,省得他沉迷于太子表哥不可自拔。   他遵照着潜意识的指引,翻身上马,毫不犹豫地朝着某个方向奔去。   当秦渊赶到公主府的时候,简浩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的状态明显有些糟糕——削瘦的身子以一种非正常的姿势伏在地上,汗湿的衣襟黏在后背,细细的绒毛覆了满身,看上去有些吓人。   秦渊却毫不在意,脚下不停,径直走了过去。   小狼崽如临大敌,银灰色的背毛根根直立,它压低脑袋,眦着牙冲秦渊发出阵阵低吼。   秦渊根本没将它放在眼里,此时他的眼中只有蜷在地上的小世子,亲眼看到心上人痛苦的模样,平王殿下的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就像针扎般的疼。   秦渊紧绷着一张脸,比往日更加威严。他抬起腿,直接从小狼崽头上迈了过去。   小家伙急红了眼,猛地蹿起来,“嗷唔”一口,咬在秦渊腕上。   鲜红的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滴接一滴地落到地上。   平王殿下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毫不迟疑地朝着简浩伸出手臂。   小狼崽吊在他的手臂上,身体悬空,嘴下发了狠,尖利的牙齿深深地陷进麦色的皮肤里,殷红的血液顿时糊了一手。   “平王殿下,请小心!”安雅长公主上前两步,想要把小狼崽接过去。   平王殿下却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臂上就这样戴着一只发狂的狼形挂饰,无比温柔、无比小心地把他的小世子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浩浩……”出口的声音中掺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颤。   简浩在昏迷中似有所感,抽动着毛乎乎的鼻头,苍白的唇朝着流血的手腕凑了过来。   彼时,小狼崽依旧坚定不移地咬在平王殿下的腕上。   小世子毛乎乎的脸意外地撞上小狼崽黑黑的鼻头,尽管没有睁眼,眉头却不满地蹙了起来。   就像被夺去玩具的孩子,简小世子毫不犹豫地报复回去——啊唔一口,咬在了小狼崽尖尖的脸上。   呸呸呸,简小世子嫌弃地吐吐舌头,一口毛!   虽然不疼,小狼崽却委屈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松了口,蔫蔫地趴在地上。   简小世子这才满意了,小兽般的鼻头再次抽动起来。   平王殿下很快反应过来,主动将淌血的手腕送上。   软乎乎的嘴巴立马覆了上去,温热的舌头抵在伤处,一耸一耸地吸吮着,时不时还要舔一舔,不肯浪费一滴。   鲜红的血液顺着食管流入体内,简浩的身体再次发生变化——   折磨人的疼痛终于彻底消失,婴儿肥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尖,脖子拉长,肩膀变窄,肉肉的胳膊和手缩小成两条短短的前肢,衣服突然散落下来,松松垮垮地堆在小小的身体上。   饶是已经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在场之人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尤其是简冰,若不是紧紧揪着安雅长公主的衣袖,险些要昏过去。   安雅长公主如同脱力般跌坐到地上,棕色的明眸闪着泪花,一眨不眨地盯在自家儿子身上。   兰心管家瞪大眼睛,嘴巴张张合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平王殿下看似是最镇定的那个。   然而,也只是“看似”而已。   当他把变身之后的小世子从那堆衣服里抱出来时,双手都是颤抖的。   ——他的浩浩,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狼,似乎……还是一头小奶狼!   新鲜出炉的小奶狼丝毫感受不到围观之人的震惊,无忧无虑地打了个哈欠,晃晃小脑袋,乖乖地伏在平王殿下的手臂上,软软的肚皮一起一伏,很快便打起了小呼噜。   从鼻尖到尾巴尚不足小臂长——这么小一只,怎么娶?!   平王殿下几乎要疯了……   兰心管家努力了许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殿、殿下,小殿下他……这是怎么了?还、还能变回来吗?”   安雅长公主摇摇头,眼中满是忧虑,“从未有人在弱冠之前化身为狼……”   不等旁人作出反应,她又点了点头,“浩浩是人,一定可以再变回来!”   不得不说,安雅长公主如此坚定的态度使平王殿下焦灼的心稍稍平复下来。   ***   如果说刚开始平王殿下还有心思考虑“变成狼了,怎么娶”的问题,等到简小世子清醒过来之后,他再也无暇多想了。   变身成小奶狼的简小世子将“磨人精”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明明长着一口软趴趴的小乳牙,却非要吃肉。   平王殿下只得拜托佘老,将嫩肉切得碎碎的,合着土豆泥煎成软软的小饼,用银勺舀着,一口一口喂给他。   吃完之后,小世子便扬起油乎乎的小嘴巴,喉咙里发出软软的“嗷嗷”声,似乎还带着股奶味。   平王殿下以为它是想要亲亲,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才闭着眼,亲到那张尖尖的、毛毛的嘴巴上。   简小奶狼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嗷嗷!”   平王殿下奇迹般地听懂了,那意思大概是——   “谁要你亲了,我叫你擦嘴!真是没办法,你个磨人的小妖精……”   如果不是喜欢到了心坎里,平王殿下真想把他扔出去!   不用怀疑,即使变成了小奶狼,简小世子依旧是简小世子,十五岁的情商,妥妥的。   *   根据安雅长公主的指示,这么大的小狼是要喝奶的,一天五顿,一顿都不能少。   偶尔可以加辅食,却不能多,不然小牙会坏掉。   平王殿下特意差人从京郊的庄子上找来五头最健康的母羊,洗涮干净了,专门供给小世子喝奶。   然而,不知为什么,明明当人的时候为了长个子还每天一杯羊奶,结果变成了小奶狼,被平王殿下抱着,反而不喝了。   每天喂奶的时候就像打仗似的,非得捏着嘴巴硬灌不可。   当然,平王殿下起初是舍不得的,因此只得拿出一万分的耐心,哄了又哄,才能勉强喝上两口。   结果,每次都是浅浅地舔完两口,便把小脑袋撇开,毛乎乎的小脸上满是嫌弃。   若是再劝,便用小屁股对着你。   银白色的皮毛,肉球似的小身子,一双乖乖的飞机耳,短短软软的小尾巴,生起气来奶声奶气的小嗓门……   如果不是外表太犯规,平王殿下真心要拎起来揍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平王殿下:媳妇不肯喝奶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76章 下元·光溜溜   【一个个全是戏精】   佘老把平王殿下骂了一顿。   “这么小的崽子, 鼻子最灵, 怎么能喂膻腥味儿颇重的羊奶?叫人去庄户人家找头带仔的水牛, 一头就够, 用完再给人送回去!”   平王殿下一句都没有反驳,抱着小奶狼讪讪地应了。   简小世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平王殿下摆出这样的姿态,晶亮的眼睛看着佘老,满脸崇拜——原来老人家这么厉害,连王爷都敢骂!   他猛地想起第一次来佘老院子里的情景, 尤其是那个垒着大炕的屋子,突然想去看一看。   于是,毛乎乎的脑袋扬起来,小爪子一指, “嗷嗷!”   ——去炕屋!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平王殿下便抱着他过去了。   “嗷嗷!”   ——不是这间!   里面的摆设完全不一样,简小世子记性好得很。   平王殿下好脾气地换了一间, 再次听到不满的“嗷嗷”声。   直到换到第三间的时候, 小奶狼才嗖地一下竖起耳朵,琥珀色的眼睛高兴得眯了起来。   小爪子毫不留情地挠在平王殿下的手腕上,趁着对方松手的工夫, 整只狼顺着柔软的外袍滑了下去。   胖乎乎的小奶狼,屁股一扭一扭, 十分欢快地朝着土炕奔去。   然而,跑过去之后,简小世子才意识到一个无比悲催的事实——   按照他现在的模样, 即使把身体竖起来,还不到炕沿儿的一半高……   “嗷?”小世子回头,下意识地向平王殿下求助。   平王殿下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悠悠地揉着刚刚被抓的手。   简浩咧开毛绒绒的嘴,露出一个二哈般的笑,花卷尾巴摇了摇,浑身上下写着两个大大的字——“讨好”。   平王殿下依旧不为所动。   “嗷……”小世子眯起琥珀色的圆眼睛,一脸无奈。   ——好吧好吧,王爷殿下又傲娇了,本世子就去哄一哄好了!   于是,简小奶狼十分大度地跑到秦渊脚下,攀着袍角就要往上爬。   然而爪子太尖,衣裳太软,只听“刺啦刺啦”几声,他自己没爬上去,却把平王殿下的衣服挠成了百页窗。   “嗷——”   简小世子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反而把这项运动当成了挑战。   伴着“刺啦刺啦”的响声,小狼屁股一扭一扭,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塞到了傲娇王爷的怀抱里。   谄媚地舔舔手——不要这么小气嘛!   踩着胸膛亲亲嘴——好了好了,别气啦! 第一回 合,平王殿下彻底败下阵来。   一张俊脸无论如何也绷不住,只得托着小世子肉嘟嘟的屁股,把他放到了宽大的席子上。   四只爪子刚一接触到光滑的席面,简小世子便彻底撒了欢——大炕!超级大的炕!真的可以随~便~滚~啊!   “嗷嗷嗷!”   ——今天晚上不走了,就住这儿!   平王殿下板起脸,“不行。”   “嗷!”   ——你自己回去!   平王殿下彻底黑了脸,捏着后颈的软肉就要把小家伙抓起来。   小世子也生气了,扯着嫩嫩的小嗓门,“嗷嗷”地叫着反抗。   兴许是太过激动,肚子又饿,简浩叫着叫着,眼睛里便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平王殿下抓着狼毛的手一顿,默默地回过头,朝着门外吩咐道:“将凤凰院的被褥搬过来。”   曲水十分淡定地应道:“是!”   ——自从王爷身边有了简小世子,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觉得奇怪。   值得一提的是,简浩变狼的事秦渊并没有隐瞒手下的亲信们——早晚都要知道,早知道早适应。   幸好,都是一帮心大的家伙,完全适应得来。 第二回 合,简小世子完胜。   他十分善良地回过头来安慰对手——蹭蹭脸,舔舔手,严丝合缝地将自己代入了狼崽的角色,卖萌卖得那叫一个溜。   等到平王殿下的脸色好得差不多了,简小世子便果断地把他丢开,继续打着滚儿玩了起来。   平王殿下端端正正地坐在木凳上,默默地看着撒着欢儿嗷嗷叫的小世子,眸色愈发温柔。   ——这样一个随时随地都能给人带来“惊喜”的小家伙,如何叫人不喜欢?   ***   晚饭是甜津津的水牛奶,还有佘老精心准备的糯米粉团,伴着沾了酸汁的魔芋丁,简小世子白乎乎的狼肚子吃得滚圆。   原本他还想来壶岭南甜酒,平王殿下却怎么也不同意。   简浩转了转眼珠,只得嗷嗷叫着表示,“我不喝,我看着你喝。”   平王殿下再再再一次毫无原则地同意了。   没成想,小世子奸诈的小心思全都用在了他身上——虽然喝不到甜酒,却可以“吃”平王殿下的嘴啊!   于是,简小世子本着这样一种无比“单纯”的心思,在平王殿下饮下甜酒之后,软软的小舌头立马凑了上去。   趁着对方愣怔的工夫,灵活的舌头毫无障碍地探进平王殿下嘴里,霸道地舔来舔去。   那一瞬间,秦渊浑身的血液直冲脑门——如果、如果眼下不是这么大一点的小奶狼,他一定不会客气!   然而,事实上,就是这么大一点的小奶狼啊,又能怎么办?!   平王殿下拳头上青筋暴起,将浑身上下的冲动生生地憋了回去。   简浩趁他不注意,小毛爪子急吼吼地拢着酒杯,“吧叽吧叽”舔掉了小半杯甜酒。   等到秦渊终于平复好了心情,再次把注意力投注到他身上的时候,简小奶狼已经妥妥地变成了一只“小醉狼”。   醉狼·简此时正站在饭桌上,耀武扬威地冲着平王殿下低声吼叫。   平王殿下无力地揉了揉酸疼的额角。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   完全没有办法减少哪怕一丁点的喜欢啊!   唯一解气的办法,就是擦擦洗洗放被窝……   钻进被窝的简小世子依然不肯乖乖睡觉,趁着酒劲儿钻上钻下,和平王殿下玩起了躲猫猫。   结果每次都被找到,然后被平王殿下用武力镇压。   简小世子脑门一热,扒开平王殿下的领口就钻进了衣服里。   毛绒绒的小家伙沿着胸膛一路向下,带起皮肤上的阵阵痒意,一直痒到了心坎里。   ***   平王殿下几乎一夜没睡,直到黎明鸡叫的时候,才将将阖了会儿眼。   迷迷糊糊的,察觉到怀里的触感有所变化。   大手一路向下,从细细的脖颈触到微陷的腰窝,继而是挺、翘的小屁股。   下一刻,便有细细的指头捏在脸上,耳边传来小世子清亮的嗓音,“王爷殿下,大清早地就占我便宜,啊?”   秦渊半眯着眼,不期然地对上简小世子笑盈盈的脸——白白嫩嫩带着婴儿肥,没有银白色的毛。   不知怎么的,平王殿下竟长长地松了口气。   大手托到脑后,捉住那张嘟起的小嘴,深深地吻了下去——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激动。   简小世子瞪圆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还、还没刷牙呐!   *   有一件事情比较尴尬——简小世子变回人形之后,浑身上下光溜溜,连个布条都没有。   虽然平王殿下非常乐意看到这样的小世子,然而,却不能给别人看。   于是,在简浩不满地叫着肚子饿、要起床吃东西的时候,平王殿下只得把人放开,给他套上自己的里衣,然后吩咐某一去公主府取衣服。   秦渊比简浩大了两圈,雪白的里衣套在小世子单薄的身板上,起来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不仅如此。   长长的衣袖挽了好几圈,露出细白的手腕和肉乎乎的手,领口异常宽大,显得脖颈更加纤细,稍一动作,便露出小半截臂膀,精致的锁骨更是藏也藏不住。   ——“男朋友的衣服”什么的,总是一种令人鼻血横流的存在。   平王殿下把伺候的人全都打发下去,谁也不让看。   简小世子毫无所觉,大大咧咧地翘着脚,吭哧吭哧地往嘴里扒饭。   咀嚼的工夫,还不忘忙里偷闲地念叨,“我跟你说,前两天我都要馋死了,明明有一大堆想吃的东西,肚子却怎么也装不下——再也不要变成狼了!”   对,再也不要变成狼了——平王殿下全力支持。   *   某一得了秦渊的吩咐,暗自跑到公主府去给小世子拿衣服。   彼时,暗一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菊花丛里,某一刚一落地,他便嗖地一下坐了起来,白皙的脸惊喜地看着他,“你来啦!”   某一眸色一暗,伸手掸去他肩头的黄色花瓣。   暗一了解到他此行的目的,拍着胸脯保证,“我带你去,我知道世子爷的衣服搁在哪儿!”   某一求之不得。   两个人进了衣帽间,正在柜子前面翻找,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貌似正朝着这间屋子走来。   某一下意识地抓住暗一的手,试图把他带到梁上去。   结果,暗一的动作比他更快,直接拉开柜门,将他拉进了柜子里。   猝不及防之下,某一直愣愣地跌在柔软的布料上,身下压着瞪着眼的暗一。   暗一是天狼人,皮肤白,轮廓柔和,面对熟人的时候十分爱笑,看久了便觉得有那么几分可爱。   暗一被人不错眼地盯着,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不自在,细白的手抵在某一胸膛,瞪着眼控诉,“你是不是傻了?轻功都到哪儿去了?”   某一扬起唇角,“咣当”一声关上柜门,带着薄茧的手覆在对方的手腕上,声音低沉,“我的轻功,向来不如你。”   黑暗而狭小的空间,两个人贴得极近。   暗一挣动了一下,还要说什么,却被某一抵住唇瓣。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厚实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双穿着云履的脚一前一后走到衣柜旁。   细声细气的说话声清晰地传入暗卫的耳朵。   “小姐,眼瞅着就要落雪了,依奴婢说,您不如直接给世子爷做件云纹大氅,过段时日宫里举行赏梅宴,正好能穿。”   “先做夹袄,再做大氅,浩浩长得快,提前做了到时候恐怕不合身。”简冰的声音平和而自信,再也不是两个月前唯唯诺诺的庶女。   “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简冰笑笑,顺手拉开柜门。   然后,便顿住了。   “小姐?”   “我好像记错了,那件月白的缎面料子不在这里。”说完,不等丫鬟置疑,便径直将柜门关好,转身走了。   门口传来关门声,柜中的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黑暗中,暗一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某一抿了抿唇——应该没有……吧?如果被发现了,简四小姐不该如此镇定。   然而,这话还没从嘴里说出来,门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声音,明显就是府中的侍卫。   两个人齐齐愣住,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房门便被一股大力踹开,紧接着便是二人藏身的柜子,身上的布料被长剑挑去,现出两个人紧紧环抱的身影。   暗一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第77章 下元·托孤   【长公主的“时限”】   暗一被某一压着, 眼睁睁地看着一众同僚摆开架势, 站在柜门之前, 脸色各异。   安雅长公主站在后面, 看到柜中情景,娴静的面容上露出明显的惊讶之色。   暗一白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殿、殿下,我、我没偷东西!”   某一曲起手指敲敲他的脑门,率先从柜子里爬出去。   他从容地整理好衣衫, 面朝长公主,膝盖点地,“平王府暗部统领某一,参见长公主殿下!”   “统领大人无须多礼, 请起罢。”   安雅长公主把人叫起来, 认真瞅了瞅某一的长相,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某一回身, 将呆愣的暗一从柜子里拽出来。   “殿、殿下……”暗一苦着脸, 对着安雅长公主跪了下去。   长公主没等他膝盖落地,便将人扶起来,笑容比往日更加亲切, “放心,小一, 倘若你喜欢,我并不拦你。”   “啊?”暗一有点蒙,刚要说什么, 却猛地被某一拽出柜子。   “属下谢长公主殿下成全!”某一再次跪了下去,态度更加恭敬。   安雅长公主扬了扬手,微笑着说:“某统领无须多礼,要好好待他。”   某一抱了抱拳,无声地做出承诺。   他隐隐察觉到安雅长公主对暗一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过于亲切了些。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收下这份好意,顺带着坐实了先前的误会。   简冰露出些许歉意,轻声说道:“如此劳师动众,都怪女儿一时鲁莽,尚未看清柜中之人便急赤白脸地去找母亲……”   安雅长公主拉住她的手,温声道:“总归是小心无大错……灶上还炖着梨膏,做好了叫人给浩浩送去。”   “女儿随母亲一起去罢。”   “好。”   说着,母女二人便相携离去。   侍卫们当即放松下来,纷纷调侃——   “我还以为进了贼呢,没成想竟是你们俩……”   “下回若是嫌哥儿几个碍事,不妨直接说,咱们给你腾地方……”   “可别往主子房里钻了,不合适!”   “可不是么,直接说,别见外!”   某一在简浩身边跟了一段时日,对公主府的人并不陌生。此时听着这样的玩笑话,不仅不觉得害臊,反而大大方方地应了。   反观暗一,却是瞪着一双棕色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整个人都蒙了。   ——我只是在柜子里躲了一下下,为什么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   不出一天的工夫,某一和暗一“好上了”的消息便借着侍卫们的口,在两府中流传开来。   就连秦渊都知道了。   这天午后,某一像往常一样汇报完西北矿山的开凿进展,正要退下,平王殿下突然问道:“你中意公主府的暗卫?”   某一一愣,额头登时沁出一层细汗,“只有一个……”   “那个大眼睛的?”秦渊多少有些印象。大概是因为暗一的长相和简浩有几分相似,所以他才多看了两眼。   某一硬着头皮回了声“是”,脑子里飞速转着要怎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连累暗一。   秦渊却是放松地点了点头,“眼光不错。”   某一当即愣住。   秦渊头也不抬,不急不缓地继续道:“你从八岁起便跟着本王,如今也有二十年了吧?”   某一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知秦渊为何提起这个。   “二十年……”平王殿下感叹一声,“也该动动了。”   某一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急切地说道:“某一无论生死都是主子的人!请主子、请主子……”   后面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要他放弃心上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这样的承诺他给不了。   秦渊挑了挑眉,颇为嫌弃地说道:“省省吧,本王已经有‘人’了。就你这样的……本王还真看不上!”   某一愣了愣——主子这是……在开玩笑?   秦渊靠到椅背上,姿态悠闲,“你们几个跟着本王足足二十年,本王自然不会亏待,尤其是你,身上的本事有目共睹,眼瞅着就要养家了,总不能做一辈子暗卫——西北矿山这块交给你,本王放心。”   二十年来,某一还是头一次听到秦渊说这么多话,话里的内容还让他如此的……感动。   不难发现,自从回京之后,平王殿下的确变了许多。   ——是因为小世子的关系吗?   某一暗自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定然要更加尽心尽力地护卫简浩周全。   ***   尽管已是冬日,公主府内依旧绿意盎然。   山楂树下,一案小几,两樽矮凳,两位贵人相对而坐。   安雅长公主似是早就料到平王殿下有事要谈,事先支走了一众女婢,只留了兰心管家从旁侍奉。   秦渊接过砂壶,为安雅长公主斟上温热的茶水,待她微微呷了一口,方才说道:“敢问姑母,浩浩此次化身可在常理之中?”   安雅长公主摇了摇头,“依着族内的记载,唯有血脉纯正者方有化为狼身的可能,千百年来,除了始祖之外,从未有人真正实现。”   秦渊手上一顿,说道:“据浩浩所说,他事先吃过一块水蓝色的石头,可是与此有关?”   “莫非是……化狼石?”安雅长公主露出惊诧之色,“我从不知道,化狼石对人也能有效。”   化狼石产自天狼殿后院的禁林之中,没有人知道那里的潭水为何蓝如玉石,更没有人知道化狼石的由来。   唯一清楚的就是,历代狼王都是衔石而生,之后漫长的岁月一点点吸收其中的能量,变得越来越强大。   ——还从未有人类尝试过。   冬日的暖阳照在菊花丛中,小狼崽正卧在花瓣铺成的地上打瞌睡,耳朵时不时颤动一下,睡得并不安稳。   安雅长公主温声叫道:“狼牙。”   小狼崽倏地支起耳朵,从花丛里探出头来,待看清叫它的人是安雅长公主之后,蓝莹莹的眼睛里露出些许难为情。   它可忘不了,就在几日前,它还凶过长公主来着。   安雅长公主笑容和煦,再次开口,已经变成了秦渊听不懂的语调,“#¥%……&*……”   小狼崽看样子是被安慰到了,似乎还有些感动,尖尖的耳朵背在脑后,一扭一扭地走到茶几旁,小爪子轻轻地搭在长公主的膝盖上。   长公主又问了几句,小狼崽“嗷嗷唔唔”地答了。   秦渊听不懂,但从长公主愈加放松的笑容中,他约摸判断出,情况似乎并不差。   事实的确如此。   按照安雅长公主的说法,简浩吃下了能量强横的化狼石,几乎是九死一生,幸好秦渊的血可解狼毒,反而因祸得福,让他拥有了最为精纯的狼神血脉。   至于好处……安雅长公主不由自主地想到天狼殿中那位老祖宗,心头闪过一个模糊的想法。   *   秦渊饮下一口茶,问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姑母,简将军并非您的本命之人,对否?”   安雅长公主有片刻的愣怔,继而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并没有打算隐瞒。   秦渊想到历代天狼王的寿命,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   安雅长公主笑得淡然而美好,那双不染尘埃的眼睛平和地看向秦渊,“浩浩性子跳脱,交给你,我也便放心了。”   平王殿下捏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视线看向满院的花花草草,沉声说道:“浩浩定然无法接受。”   “他比你我想象得更加坚强。”安雅长公主的声音从容淡定,丝毫不像是在讨论自己的生死大事。   “有何法子能够找到这个人?”——这才是秦渊主动挑开这个话题的真正目的。   安雅长公主朝着树冠招了招手,一只灰得发亮的小雀灵巧地停在指尖。   “当他出现的时候,灰灵便能知道。”   秦渊早就有所猜测——这只与众不同的灰灵鸟,便是安雅长公主的伴生兽。   “姑母还能坚持多少时日?”尽管有所逾越,秦渊还是问了出来。   “三年吧,或者是两年。”安雅长公主看着腕间越发明显的青筋,轻声说道。   秦渊抿了抿唇,“在找到那个人之前,有没有何种方法可暂时替代?”   安雅长公主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安抚的笑。   仿佛,时日不多的不是她自己似的。   ***   临近傍晚,秦渊去东宫接简浩。   彼时,简小世子正在同一群小太监玩蹴鞠,不经意地回头,恰好看到平王殿下逐渐靠近的身影。   汗湿的脸上立马扬起一个大大的笑,简小世子拉着长声喊着“王爷殿下——”,然后张开双臂,像只投林的小鸟般扑进秦渊的怀里。   平王殿下抱着乐呵呵的小世子,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这样的人儿,叫人如何不喜欢?   这一刻,平王殿下突然理解了安雅长公主的做法。   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书本学问,她对简浩从不强求。即便是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狼神血脉,如果简浩不问,她也不会主动提起。   若说漠不关心,却又并非如此。相反,她把简浩养得很好——不做作,不虚伪,重义气,并且持有恰到好处的良善之心。   放眼前朝后宫,长着七窍玲珑心的男女千千万,唯独简小世子,只有一个。   他不必长袖善舞,不必巧舌如簧,不必精于算计,不必学富五车,更不必变成谁谁谁。   就这样随心所欲,便很好。   即便天塌下来,也有人心甘情愿替他扛。 第78章 下元·较量   【会捉鱼的简将军】   秦翔和托巴永俊把简浩与平王殿下送出宫门。   四人没有坐步辇, 就这样沿着长长的宫墙走了一路。   秦翔很舍不得简浩, 好几次试图去拉他的手, 却被托巴永俊拦下了。   简浩注意到, 太子表哥每次被妖精表哥摸到,都会很嫌弃地把他的手打掉。   正常来说,这样的态度对友邦的客人实在有些不礼貌。   然而,托巴永俊似乎并不在意,就像逗弄一只炸毛鸡, 每次把人撩起来,都会笑得十分愉悦。   简浩凑到太子殿下跟前,大大咧咧地问:“你们俩吵架啦?”   秦翔立马露出“怎么可能、本太子才不屑于跟他吵架”的表情,样子略显夸张, 与平日里的太子威仪十分不符。   托巴永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堪称艳丽的笑。   秦翔看到了, 愣了愣神儿,反应过来之后, 连忙故作嫌弃地离远了些。   托巴永俊顿时笑得更加开怀。   简浩看着他们, 也抓着平王殿下的衣袖嘻嘻笑。   玩闹的工夫,就走到了宫门口。   自从某一和暗一“出柜”之后,不仅某一调职去负责西北开矿的诸项事宜, 就连暗一也由暗转明,成了简浩的贴身侍卫。   此时, 暗一着一身黑色劲装,牵着白色的骏马等在宫门之外。   黑色的衣襟包裹着劲瘦的身体,衬着白皙的皮肤, 更显得整个人长身玉立、英俊不凡。   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贵气天成,年华正好。   托巴永俊一回头,便看到了这道驻立在宫门口的身影,脚步不由地顿住,待看清暗一的面容,更是激动得攥起了拳头。   简浩拽着平王殿下的衣袖,从高高的门槛蹦过去,瞅着暗一打趣,“小一一,你男朋友呐?”   暗一面色一红,低声说道:“世子爷不要开玩笑!”   简浩摇头晃脑,“全府的人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昨日娘亲还问我,你们俩若是成亲的话,是住公主府呢,还是平王府呢?”   “世子爷,请不要再说了……”暗一又羞又恼,十分任性地瞪了简浩一眼,抬腿跳到宫墙上,沿着屋顶跑走了。   简浩懒洋洋地倚在秦渊身上,看着暗一的背影,笑得可坏。   平王殿下眉眼间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托巴永俊突然开口,“浩浩,那是谁?”   简浩“啊”了一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托巴永俊紧走两步,按住简浩的肩膀,纤长的手指向暗一消失的方向,“刚刚那位,是谁?”   平王殿下眉头微蹙,抬起手臂,将小世子拢到怀里。   太子殿下的嘴角也拉了下来。   托巴永俊像是察觉不到似的,执着地盯着简浩。   简小世子下意识地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恍然大悟,“你说暗一啊?他是我家暗卫……怎么样,很帅吧?”   小世子眨了眨眼,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妖精表哥,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我跟你说,暗一已经有男朋友了,你肯定没机会!”   托巴永俊一愣,随即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痞里痞气地笑笑,“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说完,便快速伸出手,在小世子软软的脸颊上捏了捏。   平王殿下毫不客气地踹过去,托巴永俊敏捷地一躲,堪堪在衣角上留下半个鞋印。   托巴永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然后便优雅地掸了掸衣摆,转身拉住太子殿下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放手,我还没跟浩浩道别呢!”太子殿下气恼地说道。   托巴永俊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小表弟,回见哦!”   “啊,回见……”简小世子半抬着手,惊奇地睁大眼睛。   太子殿下一边被拉着走一边挣扎,然而直到被牵出老远,他都没有成功把手抽出来。   身后的一众宫人深深地扎着脑袋,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只当自己是瞎的。   ***   难得有一次,简浩从正门回到公主府。   小狼崽正蹲在门口,支愣着耳朵往外望。   远远地看到简浩骑着马走过来,小家伙嗖地一下蹿到了柱子后面,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偷偷看。   “还敢躲?我已经看到你了!”马还没停,简小世子就跳下去,拎着衣摆去捉小狼崽。   简将军耳朵一竖,垂着尾巴往府里跑。   简浩一边追一边扯着嗓子喊,“你要是现在停下来我保证不打你,你要是还敢跑,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湖里喂鱼?”   简将军刚好跑到游廊上,听到这话突然停了下来,翻着小白眼看简浩,明显在笑他蠢。   简浩“嘿”了一声,抬腿追上去。   眼看着就要抓住小狼崽,只听“扑通”一声,一道银灰色的身影在眼前划过——简将军竟跳到了湖水里。   简浩吓了一跳,连忙喊人来救。   结果,还没等人来,简将军自己便探出湿漉漉的脑袋,四肢娴熟地刨着水,尖尖的嘴巴扬起,叼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鱼。   小狼崽无疑是在用实力反驳简小世子的话——我才不会被喂鱼,我会捉鱼!   简浩扶着栏杆憋着笑,故意逗它,“有本事你逮条大的,看看是你吃人家还是人家吃你!”   小狼崽脑袋一甩,嘴里的鱼便摔到了简浩脚边。   小家伙再次扎到水里,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还真就拖了条大的上来。   这条大概是鲶鱼,有半个小狼崽那么大,简将军连咬带抓,把鱼弄了个半死不活,才略为艰难地扔到游廊上。   小家伙做完这一切,便仰起脑袋看简浩。   简小世子坐在青石板上,抱着手臂,就是不夸它。   小狼崽耷拉着湿乎乎的小耳朵,再次潜到水里,眨眼的工夫又捉了一条上来。   单是一条还不够,小家伙上上下下一口气捉了四五条,到最后仿佛不是为了获得简浩的肯定,反而像是乐在其中。   简浩看得心痒痒,干脆把夹袄一脱,跟着跳进了湖水里。   初冬的湖水冷冰冰,瞬间浸透衣服,简浩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小狼崽踩着狗刨步在不远处划着水,那悠闲的姿态看得简浩牙痒痒。   小世子的二货属性立马被点亮,哆嗦着嘴唇挑衅道:“有本事比一比?”   小狼崽仰起脑袋嚎了一声,比就比!   简浩一咬牙,闭着眼睛潜了下去。   令人惊喜的是,湖面以下反而没有了最初的冰凉,水很清,湖底的沙石水草清晰地映入眼帘。   间或有一两条游鱼甩着尾鳍游过,见了人也不知道闪躲。   简小世子嘿嘿一笑,不逮你逮谁!   心意一动,尖利的指甲便冒了出来,尖尖白白,泛着一层银光,倒像做过美甲似的。   小世子一个挨一个地掰着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幸好不丑!   就在他臭美的工夫,小狼崽又捉到了一条肥美的草鱼,还故意游到他跟前炫耀了一番。   这还能忍?!   简小世子一个发威,方圆十里之内的鱼群全都遭了殃。   他上辈子专门学过潜水,此时游在湖中,就像一尾灵活的大鱼,大大小小的湖鱼一条接着一条地被他扔到游廊上,每扔一条,简浩都会朝着小狼崽露出得意的笑。   小狼崽完全无法忍受这样的挑衅,气愤之下,四爪并用,唰唰唰唰地收割着鱼群。   一人一狼彻底较上了劲,呼啦呼啦地把湖水搅开了锅。   除了时不时钻出水面换口气,其余时候两小只都在忙不迭地追鱼、捉鱼、扔鱼,连带着斗气。   安雅长公主一早就听到门房传话,说是小世子回府了,然而等了许久都没见着人。   派出的仆从一路找过来,震惊地看到了神奇的一幕——湖里的鱼就像抽了疯似的,一条接一条地“跳”到了游廊上。   湖面以下,一人一狼实力旗鼓相当,暂时分不出胜负。   这场较量最后终结于一条一米来长的大鱼。   这条鱼从头到尾覆盖着黑黢黢的鳞片,性子十分凶猛,见了生人不仅不逃命,反而对着他们张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天知道湖鱼为什么会长出一口尖牙。   若不是简浩躲得快,差点就被咬到了。   小狼崽看到简浩遇险,立马把比赛的事抛到脑后,气势汹汹地游到他身边,照着大鱼的尾巴狠狠地咬了下去。   大鱼吃痛,一个摆尾,身体弯成弓形,张嘴就去咬小狼崽。   简浩当然不能让它如愿,伸出一爪毫不留情地插在鱼腥上,另一只手也紧跟着抓了过去。   就这样,小世子抓着头,小狼崽咬着尾巴,两个小伙伴齐心协力将大黑鱼捉到了游廊上。   仆从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世子爷带着他的狼崽子从水里冒出头来。   看看扬着笑脸的世子爷,再看看满地的鱼,仆从们的目光瞬间由惊奇转化为崇拜。   简浩手臂一挥,大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一声摔到地上。   离了水的大鱼犹自不甘心地跳来跳去,有力的尾鳍将其他鱼瞬间拍成鱼酱。   一众仆从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搓搓手臂,仿佛被拍到的是他们自己。   ——这年头,就连鱼都凶残成这样! 第79章 下元·二主子   【王爷说, 一起睡】   安雅长公主府有个汉白玉垒的池子, 是上一任主人留下来的, 这还是易主之后第一次用。   热腾腾的水直接从后院烧好了, 顺着管道流过来,主人家泡在池子里,只需吩咐一声,自然有人添凉添热。   小世子泡得皮肤粉红,小狼崽也愉悦得眯着眼。   简浩一把将它抓过来, 按在怀里一顿揉搓,“这下不躲了?啊?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先躲了起来!说,这两天到哪里去了?”   “嗷嗷。”——柴房。   简浩手下一顿, 立马心疼了, “小蠢蛋,别自责了, 我一点都不生气, 你看,我现在变厉害了,还得感谢你。”   说着, 便亮了亮银闪闪的爪子。   貌似被感谢了……   小狼崽耳朵背到后面,脸埋到爪子里, 不肯看简浩。   “还知道害羞了?”简浩乐呵呵地撸了一把小狼毛。   银灰色的毛被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上,样子原本就有些怪, 被简浩这么逆着毛根一撸,小狼崽顿时变成了小斑马——浑身的狼毛一道深,一道浅,一道服帖,一道炸,看上去十分搞笑。   简小世子呲呲地笑。   小狼崽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下巴乖乖地搁在简浩的臂弯上,“嗷嗷”地叫了两声。   简浩神色一僵,想也不想就拒绝,“不给看!”   “嗷嗷!”——看看嘛,那天人家只瞄了一眼大个子就把你抱走了,我都没看清!   ——个头比你还小,难道变出来给你做小弟吗?   简小世子坚决拒绝。   “嗷嗷!”——快变。   “嗷!”——不变。   “嗷?”——为啥?   “嗷……”——个头太大,我怕这个池子装不下。   小狼崽歪着脑袋,露出怀疑的神色——那天看到的明明没有那么大!   仆从们等在外间,随时听候吩咐。   一众人只听见门内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之后安静了一瞬,突然又热闹起来。   小狼崽扒着小世子的头发,“嗷嗷!”——快变!   小世子瞪圆了眼,“反了你了!”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浴室中回响,水花四溅,打湿了轻薄的纱帘,欢腾的打闹声透过门窗传到外面,整个公主府都跟着热闹起来。   *   莫管家得了安雅长公主的吩咐,过来请示简浩,游廊上那些鱼怎么处理。   从前的时候,这种事轮不到简浩操心,如今长公主总是有意无意地叫他拿主意。   简浩没多想,此时他正把小狼崽裹在毯子里擦毛,随口说道:“活着的养起来,死了的吃掉——那条大黑鱼还活着没?”   “约摸还有一口气。”   “呵,还挺能活!”简浩露出一个坏笑,“开膛破肚吊到风口,晾鱼干吃!”   莫管家连忙平静应下。   简浩想了想,又说:“不是还有些拍碎的鱼泥吗?若是没扔的话,便让人团成丸子,拿去喂猫。”   莫管家犹豫了一下,说道:“世子爷,咱们府里的鱼是活水养出来的,十分难得,其他庄子上即便有,也没这么大。”换句话说,即便是鱼泥,也是好的。   简浩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这些鱼是打哪儿来的?”   “有些是早年府里放下的鱼苗,长公主殿下不大吃,便渐渐养大了。有些是从宫里游过来的——咱们府里的湖和宫里的鱼池通着,每年夏秋季节,水量大的时候,总有贡鱼顺着水流过来。”   简浩一听,也觉得挺自豪,“既然这么好,那就挑些大个的,给祖母送过去。”   莫管家躬身应下,暗搓搓地想着——定然叫姓言的那个家伙好生羡慕一回!   虽然脑子里开着小差,并不妨碍他替主子着想,“敢问世子爷,亲家府里需不需要打点一二?”   “亲家?”简浩挠了挠耳朵,“平王府吗?”   莫管家神色一僵——亲家!怎么就成平王府了?奴才知道您天天爬墙,敢情是一心想嫁过去呢!   尽管心里吐槽,莫管家面上依旧恭敬地解释道:“将军府的大少爷刚同静和郡主订了亲,论理,两家便是姻亲关系……”   简浩恍然大悟,“哦,那就给他们府里也送点,别看安子铭那家伙不咋样,未来嫂子还是挺不错的。”   莫管家再次开口,“那……平王府呢?”   “明天再说吧!”小世子呼啦着狼毛,头也不抬地说道,“王爷今个儿去了岭南大营,不在家,送了也是放着。”   莫管家:……   ——世子爷咱们都知道您和平王殿下关系好,您就不能低调点?   ***   第二天,将军府和安阳长公主府都回了礼。   简镇西更是亲自来了,端着架子夸了简浩两句,随手甩给他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你祖母赏你的,拿着玩吧!”   简浩暗地里吐吐舌头,抱着一堆小玩具跑到墙根下,守着小火炉和小狼崽一起玩了起来。   安雅长公主朝那边看了一眼,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并没有点破。   简镇西看着妻子通透的明眸,知道瞒不过她,主动说道:“都是给幼狼磨牙磨爪的小东西,我从胡商那里买来的,刚好给浩浩用。”   上次简浩变小狼的时候,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被秦渊抱走了,为这事儿,简镇西心里老大不痛快。   ——若不是因为秦渊的血能解狼毒,他才不管对方是不是王爷,定要拉过来讨教一番。   花墙下,简小世子见到那些东西后,有种本能的喜爱,尽管此时不是狼形,也不妨碍他和小狼崽争着抢着玩。   墙头那边隐隐传来说话声,简小世子耳朵一动,身子先于大脑反应,蹭蹭蹭,三两步便登到了墙头上。   “王爷殿下,你回来啦?”小世子眼睛亮亮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为了赶在今日回来,秦渊连夜把营中的事处理完了,又骑了大半日的快马,即便是铁打的,此时也乏累得很。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小世子那张明媚的笑脸,浑身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昨天我捉了好多鱼,你要不要吃?”   “对了,还有一条大黑鱼,有一米多长!我叫人晾在廊下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平王殿下听着小世子欢快的声音,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他走到围墙下,伸手将小世子抱了下来。   “诶?”简浩眨眨眼,手臂习惯性地环到他的脖子上。   平王殿下笑意更深,对于小世子这样的“好习惯”十分满意。   简小世子扬起脸,亲昵地蹭蹭他的下巴,“不去看鱼吗?”   “稍后再去。”平王殿下的声音十分沙哑,“陪我睡会儿。”   简浩看着他眼下的乌青,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凤凰院,平王殿下的卧房。   脱去外衣,面露疲惫的平王殿下显得有几分陌生。   以往的时候,尽管两人也曾同床共枕,平王殿下始终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威严模样。   此时,却多了些人情味。   简小世子趴在枕头上,拿手去戳秦渊的脸。   深邃的黑眸微微睁开,宠溺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精致脸庞。   简浩心虚地笑笑,“你好好睡,我不闹你。”   平王殿下舒了口气,长臂一伸,把人困在胸前,“乖,一起睡。”   简小世子点点头,假装乖巧地闭上了眼。   秦渊抚着他白皙的脖颈,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实在是困得很。   简小世子假装闭了会儿眼,听着耳边的呼吸声,悄悄卜愣着卷毛脑袋。   平王殿下明明睡着,却下意识地捏了捏他的后脖颈。   小世子立马老实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扭来扭去。   平王殿下再捏。   又老实了。   如是再三,原本只是装乖的小世子,还真就乖乖巧巧地睡着了。   睡着之后的小世子脸颊鼓鼓,睫毛弯弯,肉粉色的唇微微嘟着,棕色的小卷毛盖在脑壳上,白白嫩嫩,就像个小天使。   棱角分明的唇凑到额头上,轻柔而珍视地烙下一吻,平王殿下这才安心睡去。   ***   再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映上了晚霞。   简小世子正捏着平王殿下的里衣玩,柔滑的衣襟,几乎要被他揉成一朵花。   秦渊低头,亲了亲小世子嘟起的嘴巴,“早就醒了?”   “也没有……”简浩的脑袋埋进平王殿下的肩窝里,嘴上说了个小谎。   “若有下次,便叫醒我。”秦渊心里很清楚,定然是因为被他搂着,简浩才动弹不得。   “下次我提前准备好画笔,你要是不醒,我就在你脸上画乌龟!”简浩一想就觉得十分有趣,自己先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平王殿下又捉着人,细细地亲了一会儿。   “饿了没?”   不用简浩回答,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   平王殿下既喜欢,又心疼,先吩咐了底下人备饭,然后亲自给人穿好了衣服。   两个人没出院子,直接在隔壁的暖房里吃了顿家常饭。   吃完之后,时间还早,简浩想起之前的打算,再次提议道:“去看大黑鱼吧!”   平王殿下净了手,拉着他朝着墙根走。   某一原本站在树下,不知已经待了多久,此时连忙追上去,求道:“主子,让属下随您一同去罢。”   平王殿下眉毛一挑,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   某一低下头,懊恼地说道:“他一直……躲着我。”   简浩聪明地猜出那个“他”指的是谁,大大方方地说道:“跟着吧!以后你要是想去公主府就直接去,我回头跟娘亲说一声就行。”   某一心头一喜,当即单膝跪地,抱拳道:“谢二主子!”   简浩眨眨眼——二主子……是什么鬼?   某一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是他们私下里对小世子的称呼,此时一激动,竟当面叫了出来。   平王殿下笑笑,倒是满意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番外·第一弹】   【七夕番外食用指南】   无智商,无逻辑,无文笔,怎么高兴怎么写,怎么腻乎怎么写——认真你就输啦!或许跟正文风格略有出入,小树叶们权当看个乐呵~~么么啾!   【专业坑娃的小世子】   婚后的第一个七夕,简浩肚子里揣着崽,正是能吃能睡的时候,一桌子好菜就给糊弄过去了。   现在想想,真是亏得慌。   眼瞅着又到了七夕佳节,简浩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成倍地讨回来!   简小世子暗搓搓地想着,如果能把平王殿下给耍了,再把人给上了,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理想很丰满,如何实现呢?   简小世子趴在洒满火红花瓣的凤凰树下想了大半天,脑壳都给想疼了,还是没想出什么办法来。   就在这时,一只四爪雪白的小狼崽迈着傲娇的步子,昂首挺胸地来到了凤凰院。   简小世子眼前一亮,澄净如琥珀般的眸子盯着自家儿子,露出一个奸诈的笑。   ***************************   “秦灰灰!你给我出来!”简浩蹲在月季花下,拿着小棍往外拨拉。   小狼崽往里蹭了蹭,一脸凶相。   “出来!”   “嗷嗷!”——坚决不出去!   简浩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气。   “不就是让你帮个忙嘛,至于吗?你想想,从小到大我是怎么对你的,啊?”   “嗷!”——我还没长大呢!   简浩一噎,耐心告罄,“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嗷嗷嗷!”——被大爹发现我就死定了!   “死不了死不了,放心吧,有我在。”简浩拍拍胸脯。   小狼崽丢给他一大筐白眼——你肯定比我死得还快!   简浩敲敲小棍,“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揍你?”   小狼崽傲娇地“嗷”了一声——不信!   简浩撸了撸袖子,威逼不行,改为利诱。   “秦灰灰呀……”   “嗷?”   “想不想去见祖母?”   小耳朵立马竖起来。   “可以跟祖母待上整个秋天哦!”   耳朵尖颤一颤,黑眼睛亮晶晶。   “大伯家有草原哦,还有长长的河滩,各种水乌,白色的呀,灰色的呀,红色的呀……”   “嗷嗷!”——要去!   敲小棍,“那就快点出来,帮忙!”   “嗷……”   小耳朵耷拉下来。   最终,小狼崽还是屈服在了巨大的诱惑下。   于是,当平王殿下在营中忙了一天,骑着快马赶回家抱媳妇的时候,就看到饭桌旁坐了两只胖嘟嘟的,小奶狼。”   除了爪子的颜色之外,两只小狼长相个头几乎一模一样。   平王殿下净了手,把那只全身银白色的小狼抱了起来。   小狼崽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要躲。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小家伙立马顿住,眼睛一闭,拼命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白色爪子的小狼崽露出欣慰的目光。   秦渊把“媳妇”搭在手臂上,看了小白狼一眼,“灰灰今日很高兴?”   小白狼立马敛起笑容,挺胸抬头,端出一副高冷的姿态。   平王殿下眉毛一挑,转开目光。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媳妇”尖尖的脑壳,温声问道:“今日怎么想着变成狼形了?不是一直嫌弃这个样子不够威武么?”   小银狼拿眼瞅着小白狼一一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小白狼故作天真地歪歪脑袋,实际在给身旁之人使眼色——快救场!   穿着天狼国特色白袍的俊逸青年微微躬身,微笑道:“启禀王爷,殿下今日身子不大爽利,维持狼形会好受些。”   秦渊面容一整,略微急促地把小银狼举到眼前,“如何不爽利,可用宣御医?”   小银狼扭着脑袋向青年求救。   “不必的,过了今日便好。”   秦渊松了口气,指肚轻轻揉搓在小银狼的喉咙处,“一直不吭声,嗓子也不舒服么?”   “是的,王爷。”依旧是青年代为回答。   “抱歉,近来繁忙,陪你甚少。”平王殿下深邃的黑眸中染上几分悔意,“我若再出远门,浩浩一同去可好?”   这种话,对于一向端肃严谨的平王殿下来说,无意就是非常露骨的情话了。   如果稍稍扭头,便不难发现,旁边的“儿童座椅”上小白狼正感动得眼泪汪汪。   小银狼却完全是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宝宝还小,听不太懂啊!   平王殿下说完,便低下头,细碎的吻落在小银狼的脑门、脸颊、尖尖的耳朵上,神情是那般虔诚,那般珍视。   小银狼却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一麻麻呀!被大爹亲了,好可怕!   小白狼内心激动地尖叫起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哈哈哈哈!秦渊啊秦渊,你也有眼瞎的时候啊!   平王殿下感受到旁边异常炙热的目光,不由地扭头看过去。   呃……   小白狼顿时卡壳,慢慢地放下高高扬起的嘴角,小脸一板,继续扮演高冷酷帅的“秦灰灰”形象。   平王殿下心头一动,转头看向蔫哒哒地趴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   继而,露出一抹了然的笑。 第80章 下元·毒鱼   【王爷不想再忍了】   那条差点把简浩咬伤的大黑鱼已经开膛破肚挂在廊下, 几人还没靠近, 便闻见了浓浓的腥气。   简浩不由地皱眉, “怎么这么腥?”   厨头躬身应道:“回世子爷, 昨日刚杀的时候还不这样,谁知过了一夜,竟像是放坏了,奴才搓了两回盐,原想着能好点, 没成想又过了一天,竟坏成了这样。”   简浩拾了根小棍,在鱼身上戳了戳,竟掉下一坏臭肉来。   “这数九寒天的, 还能坏成这样?”说着, 就要凑上去看。   秦渊勾住他的肩膀,阻止他靠近, “那两只猫呢?”   “二殿下和雪白白么?”简浩左右瞅瞅, “早上还见它们来着。”   平王殿下看向某一。   某一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找。”说完,碰了碰暗一的胳膊。   暗一扎着脑袋往旁边躲了躲,只当没看见。   某一小声说道:“你若不跟着, 我怎么好在公主府中走动?”   暗一咬着嘴唇,明显在纠结。   简小世子攀着平王殿下的肩膀, 露出半个脑袋看热闹。   “世子爷,您要我去么?”暗一看着简浩,露出祈求之色, 希望他能拦一下,   简小世子假装看不懂,反而忙不迭地点点头,“去吧去吧,多找会儿,不用急。”   暗一:……   顿时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某一献上自己的肩膀,把人半拉半搂地带走了。   简小世子看着两人的背影,嘿嘿坏笑。   平王殿下捏捏他的脸,眼中满是宠溺。   *   兴许是受了鱼腥味的吸引,俩一刚走没多久,二殿下便带着自家媳妇来了。   然而,还没靠近,大白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冲着大黑鱼“喵喵”直叫。   那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想吃的样子,反而更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过来呀!”简浩朝两只猫咪招了招手。   二殿下不仅自己不肯靠近,还把媳妇挡到屁股后面,用尾巴拦住。   雪白白探出圆圆的小脑袋,好奇地看着挂在半空中的臭鱼,鼻子皱成一团,满脸嫌弃。   平王殿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对厨头吩咐道:“这条鱼先别动。”说完便拉着简浩往前院走去。   简浩想问什么,却被平王殿下捏了捏手,“待会儿说。”   简小世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   秦渊和简浩到了花厅,没成想,还挺热闹。   简镇西、简羽都在,除了安雅长公主和简冰之外,还有一位打扮端庄的小娘子,竟是安静和。   简羽看到秦渊从后宅过来,不由地愣了愣——他先前并没有听说平王殿下来公主府做客。   安静和也有些不解,方才她特意看了,公主府门前并没有亲王的车驾,更何况,平王殿下穿的如此随意,也不像是拜访长辈的模样。   安雅长公主却是一副再自然不过的表情,就连简镇西都没说什么。   双方见了礼,简浩迫不及待地拉着秦渊问:“那条大黑鱼是怎么回事?”   秦渊看向简镇西。   简镇西似乎知道些什么,沉声道:“是从宫里游过来的。”   平王殿下眉头微蹙。   双方有片刻的沉默。   安雅长公主给兰心管家递了个眼色,兰心管家微微福身,把屋里的下人支了出去。   安静和低敛着眉眼,适时说道:“方才过来时,静和瞧着湖上的水榭十分雅致,恳请姨母允了静和出去看看。”   安雅长公主露出慈爱的笑,轻轻拍拍她的手,温声道:“不急。”   说完,便看向简镇西,主动问道:“那黑鱼可是有何来头?”   简镇西捏着拳头,指节轻轻扣着桌面,神情颇为凝重,“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是一条毒鱼。”   除秦渊外,其余诸人皆是吃了一惊。   “是中了毒的鱼吗?”简浩好奇地问。   “是喂了毒的鱼,毒方和种类十分巧妙,鱼死不了,吃鱼的人却会中毒。”平王殿下耐心地解释。   简浩倒吸一口凉气,气愤道:“怎么回事?!咱们家的湖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简镇西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自家儿子——咱们家?你跟谁“咱们家”呢?!   “别急,是宫里流出来的,针对的也是宫里的人。”秦渊安抚般捏捏他的手,又很快放开,到底顾及着“外人”。   “外人”们还是看到了,神色各异。   简浩猛地想起来,“昨天我听莫管家说,府里的湖水和皇城的鱼池通着,莫非……”   秦渊点了点头。   唔……简小世子鼓了鼓脸,当皇帝什么的,果然是高危职业!   湖里还有没有其他黑鱼,毒鱼从何而来、针对何人……这些都需暗中查探,若是一一扒出来,必定不是小事。   秦渊和简镇西达成默契,当即避开不谈。   对于简浩来说,只要身边的人没事就行,至于其他的……他也想不了那么多。   简羽是耿直的性子,长辈们说不谈,那就不谈。   安静和更是当作没听见,温言细语地同安雅长公主说起了话,间或顾着简冰,端得是一副好儿媳的模样。   *   既然安静和夸了,晚饭便摆在了水榭里。   厨子们准备的是鱼火锅。   无烟煤点在大肚炉子里,炉上架着糊了防烫泥的小铁锅,锅底由厨头专门调制,据说用的是自家的秘方。   桌子上摆着新鲜的鱼丸、虾饺,还有岭南送过来的大青虾——水路陆路一通折腾,最后活着的只有这么两桶,平王殿下一个没留,全都送到了公主府。   香味十足的汤水咕嘟咕嘟开着,粉嫩的鱼肉丢下去,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成了奶白色。   别说味道如何,光是这气氛,便叫人胃口大开。   简镇西和安雅长公主不想让小辈们拘束,象征性地吃了两口,便提前离了席,私底下吃小灶去了。   由于秦渊的关系,其余三人一开始还挺拘束。   然而,有小世子在饭桌上炒气氛,别说简羽、安静和,就连简冰都不由地放开了。   平王殿下不时询问几句西北的风土民情,简羽很快就放飞自我,摇身一变成了平日里那个正直爽快的简校尉。   “平西大营北边是一片河滩,每年春天都有成群的水禽飞过来产蛋,到了秋天又飞走……”   “南边是密林,林子里的野物可比南山猎场多得多,性子也十分警惕,打起猎来也有劲头……”   “东西两边都是草场,骑着快马跑上一整天都到不了头……”   简冰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好奇地问:“若是一直跑呢?”   简羽咧开嘴,朗声笑道:“兴许能跑到安侯爷的镇北大营去。”   “没有人么?”安静和柔声问道,“我是说,寻常百姓呢?周边没有房屋村舍吗?”   简羽看向未婚妻,语气不由自主柔和了几分,“有,都是牧民,居无定所。”   简浩有些不解,“没有黄土坡或者沙漠吗?”   简羽笑笑,“那得再往西走,到了波斯国的地界。”   说到这里,简羽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波斯边境有些贵族圈地开荒,反而把好好的草皮给糟蹋了,种不出东西来就扔下不管,不过几年的工夫就成了沙地。”   简浩突然想起来,上辈子哥几个坐在一块吃饭唠嗑,有个哥们儿就说过,从前的时候西边、北边也是绿野千里,草木茂盛,一片片森林几乎可以同大小兴安岭媲美,大概就是因为乱砍乱罚、毁林开荒,才有了后来的模样。   秦渊喝了口酒,缓缓说道:“前几日新任的中书侍郎就曾上书,若西北之地能辟为千顷良田,四海之内当无饿殍。”   简小世子脱口说道:“可别!”   平王殿下挑了挑眉,诧异地看着他,“浩浩有何见解?”   简小世子挠了挠脸,支支吾吾地说道:“你想啊,全种上地,花花草草怎么办?还有我哥说的那些野物和水鸟,到哪里去?牧民怎么活?他们肯定不会种地……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便心虚地瞅了秦渊一眼——这理由,还算合理吧?   平王殿下沉吟片刻,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简小世子:……   ——你知道什么了?   平王殿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若你喜欢的是林木千顷,我必不会让它满目疮痍。   ***   月上柳梢头。   喝了酒的小世子被平王殿下拐到凤凰院的大床上,好在,这次只是微醺,意识还算清醒。   只是略微活跃了些。   “你会摔跤吗?我以前学过摔跤,咱们比比怎么样?”说完,也不等平王殿下答应,便抱着人家的腿下起了绊子。   此时,两个人都在床上,摔来摔去都是躺着。三下两下,除了惹得平王殿下心头火起之外,简小世子半点便宜都没占到。   到头来,还被人抓住双手,按到头顶。   简小世子扭了扭身子,大言不惭地说道:“你若再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   平王殿下勾起唇角,“浩浩不必客气。”   简小世子嘿嘿一笑,“那你乖乖躺好。”   平王殿下眉头轻挑,丝毫未动。   简小世子“切”了一声,“不愿意啊?那就免谈。”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埋下头去,狠狠地吻住了那张恼人的嘴。   简小世子不闪不避,甚至一度想要夺得主动权。   结果当然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浩浩……”平王殿下一边掠夺着小世子清甜的气息,一边哑着声音叫道。   “唔……”   简小世子被亲又被摸,早已脸红心跳,衣衫凌乱,若不是小爪子被按着,不知道还得撩起多少火。   “浩浩……我快忍不住了……”   小世子“呵哧呵哧”地喘着粗气,一口小牙又啃又咬,在平王殿下宽厚的肩膀上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子。   平王殿下含着柔软的耳垂,不厌其烦地舔弄轻吻,直到看见它变成毛毛的小狼耳,才终于满意了。   “浩浩,年后便成亲吧!”   “啥……”   “成亲,嫁给我。”平王殿下暂时放过他,捏了捏肉肉的脸蛋。   “要嫁……也是你嫁、嫁给我。”简小世子本能地坚持道。   “好。”   “诶?”简小世子甩甩脑袋,暂时恢复了几分清明,“你你你……同意了?”   平王殿下点点头,亲了亲红肿的小嘴,“成亲之后便不能继承平西军了,浩浩不要反悔。”   “那不行,我得想一下。”四十万大军诶,想想就拉风!   平王殿下拼命忍住“深入交流”的冲动,沉声说道:“岭南军给你。”   简小世子撇撇嘴,“整整少了十万呢!”   平王殿下叹息一声,“那便再招募十万。”   简小世子眼睛一亮,“你没开玩笑吧?”   平王殿下定定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子里氤氲着危险的风暴。   简小世子连忙妥协,“好的好的,我信了——平西军给简羽好了,我去管岭南军也是一样的。”   语气轻松,就像在说一件衣服。   平王殿下却丝毫不觉得小世子“口气大”——他的人,就该有这样的魄力。   看着得意洋洋的小世子,平王殿下情难自禁,又是一轮攻城掠地。   ——即便不能吃肉,暂时收点利息也是好的。   至于简小世子,自始至终都没意识到,明明他是“娶”的那个,为什么不能继承平西军。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番外·第二弹】   一一平时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好!难道是因为我比不上你儿子可爱吗?啊?!   天狼使者青坛看到简浩气愤的小样子,温声说道:“小殿下,不如让属下来侍奉您用餐吧?”   小白狼还没表态,秦渊便丢过去一个冷嗖嗖的眼刀。   清俊的青年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两步,“青坛逾越了。”   平王殿下端起一盘辣子炒田鸡,放到小银狼跟前。   小银狼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好奇地拨了拨一一今天不喝奶么?改吃红乎乎了?   青坛连忙提醒,“殿下嗓子不适,不能吃辣。”   “是么。”平王殿下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眼睛却看向小白狼的方向。   小白狼黑亮黑亮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道琥珀色的光,一双视线紧紧黏在盘子上,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平王殿下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把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灰灰想吃?”   小白狼反应过来“灰灰”是在叫自己,忙不迭地点点头。   “不行。”平王殿下突然板起脸,把盘子拉回去,放得远远的,“灰灰还小,不能吃。”   小白狼顿时露出天塌了的表情一一不娶何撩?   平王殿下刮刮他的小下巴,亲手倒了一碟子水牛奶,放到他面前,“灰灰乖乖喝奶一一你小爹以前也喜欢喝。”   深呼吸一一深呼吸一一小白狼想到即将到来的胜利果实,选择了忍!   吃完饭后,平王殿下一手抱一个,把父子俩带到小花房。   曲水送上一个精致的桃木盒子,上面刻着各种各样的狼形图案。   两只小狼的视线齐刷刷地被吸引过去。   秦渊扬着眉眼,当着他们的面将盒子打开。   盒子里顿时呈现出一片金灿灿的颜色。   两只小狼眼前一亮——金元宝!   小白狼伸出爪子碰了碰,的确是金子,纯度极高,每一个都做成了狼崽的形状,姿势各异,憨态可掬,真是让人喜欢到了心坎里。   平王殿下笑意加深一一除了简小世子,还有谁拿手一碰就能测出金属的纯度呢?   “这是漠北金矿的第一批金器,只做了两盒一一每个盒子里有八十八个狼形金像,每个重八十八克……”   秦渊捏捏小白狼的耳朵,“喜欢吗?”   小白狼连连点头。   平王殿下“啪”的一声,把盒子盖上,“喜欢也没用,等你长大了才有。”   说着,便将盒子推到了小银狼爪边。   小银狼一愣一一我的咩?好耶!   小自狼:……   不想再继续保持微笑了!   就在他濒临炸毛的时候,平王殿下叫人拿来了一盘甜甜软软的糯米团子。   小白狼的视线一直盯着桃木盒子,是以,并没有注意到平王殿下拿起其中一个,做了点小小的手脚。   因此,当喜欢的食物递到嘴边的时候,小白狼亳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下一刻,牙齿一顿,舌头瞬间僵住,眼泪唰地一下涌出眼眶。   小白狼发出一声惨叫,小小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变粗,眨眼的工夫,就恢复成了人形。   “秦渊!你浑蛋!竟然给我吃芥末!”简浩一边唰唰流泪,一边抬脚踹人。   平王殿下忍着笑,把人按到怀里,端着凉茶喂给他喝。   简小世子一边大口大口地灌着茶水,一边对秦渊又抓又挠。   小银狼一一实际是真正的小白狼一一秦灰灰童鞋不明白小爹为啥自己变回人了,然而这不妨碍他火速离开案发现场。   小家伙尖尖的嘴巴叼在桃木盒子上,撅着小屁股往门外蹭,其间有仆人想上前帮忙,却被小家伙拒绝了。   由此可见,除了长相之外,秦灰灰童鞋还继承了简小世子热爱金锭子、收藏金锭子的优良传统。   简小世子吃了一个裹着芥末酱的糯米团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平王殿下又亲又抱,喂了大半壶凉茶,到最后,小世子的眼泪倒是止住了,火气却没消下来。   于是,只得抱到卧房里,换个方式哄。   简小世子不忘强调,“是我自己变回来的,这次不算你赢。”   “嗯。”平王殿下毫不犹豫地应道。   “所以你承不承认,你瞎了眼,连我和儿子都分不清?”   “是,我瞎了。”我在认识你的那一刻就瞎了,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平王殿下抚上这双黑色的眼睛,不满地皱起眉头。   简小世子顺着他的视线,往眼睛上摸了摸,得意地说道:“是青坛配的药水,可以改变眼睛颜色,还能改变毛色,怎么样,厉害吧?”   不仅不厉害,还十分讨厌!   几个呼吸的工夫,平王殿下便在脑海里计划了一百零八种毁掉青坛药剂室的方法。   他抽出腰间的短匕,毫不迟疑地在腕上划了一刀。   简浩还没反应过来,鼻翼间便闻到了诱人的气味。   然而,他不仅不欢喜,反而更加生气,“说好了不许你再割手腕,青坛明明有更好的取血方法,一点都不会痛!”   “无妨。”秦渊把伤口送到他嘴边,示意他喝下去。   简小世子却撇开头,气恼道:“我之前说了,你要是再割手,我就不喝一一就让狼毒毒死我好了!”   平王殿下听到“死”字,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小世子呼呼地喘着粗气,唇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软软的舌被对方捉住,紧接着,浓稠的血液便顺着舌头滑到食道。   “咕咚”一声,吞咽下去。   简小世子懊恼极了一一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根本没办法拒绝!   平王殿下喂了一口,并不甘心,再次含住手腕吮了一大口,唇瓣贴着唇瓣哺到小世子嘴里。   直到确认对方的眼睛由黑变棕,又由棕变成澄净的琥珀色,他才停了下来。   简小世子又气又恼,不知哪里来的一股蛮力,一把将秦渊推翻,两条细长的腿一跨,便骑到了他的腰上。   “你今天乖乖躺着,不许动。”   平王殿下并不想跟他定什么“不许动”的规矩,大手一伸,直接把人按到怀里,灵活的舌头探到口腔里,细细地品味,霸道地扫荡。   “唔……"小世子瞪着眼睛,满是控诉。   平王殿下勾起一抹略带邪气的笑,小世子微微一愣。   空闲的大手便趁着这个机会,毫不迟疑地伸到轻薄的衣襟里。   从细长的颈项一路向下,抚过光滑的背脊,纤细的腰肢,最后落在那两团软软的云朵上。   拉弓射箭的手带着薄薄的茧子,抚摸在细嫩的双丘上,带起一阵阵战栗。   “唔……”   小世子一阵心痒难耐,明明想要躲闪,却把腰窝陷了下去,使得双丘更加挺翘。   温热的吻落在颈间,口中发出低沉的询问,“浩浩,喜欢么?”   “唔……喜、喜欢你个大头鬼……”即便浑身轻颤,小世子还不忘怼人。   平王殿下既喜欢,又无奈,只得拿出更多的本事,堵住那张厉害的小嘴。   “嗯……”   小世子白皙的脖颈高高仰起,从下颌到胸膛拉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带着薄茧的指肚伸入其中,小世子的腰身不由自主地向后压去,想要更多。   平王殿下却停了下来。   小世子红着眼催促,“快,动动……”   平王殿下微微眯着眼,视线放在他微微红肿的唇上。   小世子气恼地低下头,粗鲁地咬到线条冷硬的唇瓣上。   平王殿下并不自意,反而再次将人按下,加深了这个吻。   后面的手也没闲着,如小世子所愿,深深浅浅地动了起来。   小世子天生拥有孕育的能力,那方宝地自然非同一般。没一会儿,便化成一汪温泉,湿湿热热,静等贵客到来。   此时,小世子半长的里衣尚未褪去,松松垮垮地搭着半截身子,更让人浮想连篇。   在手指的玩弄下,“嗯嗯啊啊”地叫了起来,简小世子根本没打算压制,大大方方地表达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平王殿下被他叫得血脉喷张,若不是凭着非凡的毅力,恐怕早就忍耐不住了。   一会儿的工夫,身体便瘫软下来,简小世子再也没有力气跟平王殿下较劲,只得颤着声音求道:“进来……”   “嗯?”平王殿下假装听不懂。   简小世子伸出手,一把抓到欢乐棒,无比豪迈地往那里送去。   平王殿下心头一热,浑身的血液齐齐冲向被小手握住的地方。   看到心上人急切的模样,平王殿下哪里还会客气?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进入的那一刻,简小世子还是充实得无法呼吸一一无论多少次,秦渊的雄伟都让他不能彻底适应。   “没力气了……”   小世子白白嫩嫩的身子蜷在平王殿下宽大的胸膛里,睁着一双兔子眼,无理头地说道。   平王殿下坚强的心脏顿时化成一团棉花,把人紧紧揽着,情不自禁地亲了又亲,哑声说道:“乖乖的,我来动。”   “要躺着!”即便处于弱势,依旧要保持霸道。   平王殿下笑笑,强壮的手臂揽住细瘦的腰,就着结合的姿势,换了位置一一惹人疼爱的小伴侣,换了是谁都会百依百顺。   “啊一一秦渊……”内壁被狠狠地搅到,小世子情不自禁地喊出伴侣的名字。   “叫夫君。”   小世子抿着嘴,不愿叫。   平王殿下猝不及防地往里一杵。   “啊一一”小世子几乎要尖叫起来,生理性的泪水顿时盈满眼眶。   “叫夫君。”   小世子哼了一声,手臂攀在宽厚的肩膀上,双腿环住劲瘦的腰身,自己动了起来。   平王殿下并不阻止,反而乐在其中。   前后不过几下,小世子便没了力气。   然而,又痒得很,只得稍稍妥协,“仲渠哥哥……快动一下!”   平王殿下呼吸一窒,彻底败下阵来。   腰身一沉,又惹得小世子一阵惊呼。 第81章 下元·暴露   【简小世子掉马了】   托巴永俊自从在宫门口见过暗一之后, 就开始着手调查。种种迹象都表明, 暗一就是当年那位逃至大夏的王叔的后人。   然而, 线索到安雅长公主这里就断了。   托巴永俊思量再三, 决定直接找安雅长公主问明实情。   此时,他正坐在公主府的花厅里,同安雅长公主喝茶叙话。   “小表弟不在府中么?”想起简小世子充满活力的模样,托巴永俊不由地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浩浩昨日便同平王殿下到营中去了。”安雅长公主温声答道。   自从有了“要继承岭南大军”的认知,简浩三天两头地跟着秦渊往岭南军临时大营跑。   有小世子跟在身边, 秦渊也不必每次都急匆匆地赶回来,也算是两全其美。   托巴永俊早就觉察到了秦渊对简浩的感情,所以并不觉得奇怪。   话题围绕着简浩说了一会儿,托巴永俊便主动进入了正题。   “姑母, 那日侄儿在宫门中遇见一个人, 乍看上去,险些以为是年轻时的安仁王叔……”   托巴永俊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那双同安雅长公主如出一辙的棕色眸子里盛满了未尽之意。   安雅长公主放下茶盏, 点了点头,“他便是安仁兄长的独子,叫暗一。”   托巴永俊握了握拳, 撩起衣摆,跪到安雅长公主跟前, 殷切地说道:“姑母,侄儿自幼长在您身边,您待侄儿如同亲子, 侄儿的心思您定然知道……”   安雅长公主拍拍他的手,温润的眼眸中满是慈爱,还有说不出来的心疼,“俊儿,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托巴永俊一愣,眼中闪过惊讶、失望、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神色。   理智告诉他,安雅长公主不会骗他,然而情感上却又无法接受。   他千里迢迢来到大夏,为此不惜入宫为质,难道就连最后的线索都要断了吗?   安雅长公主看到他痛苦的神色,心中滑过一丝不忍,不由开口道:“俊儿,其实——”   “娘亲——我回来啦!”   门外传来小世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下一刻,一个跳脱的身影便直愣愣地扑了过来。   诶?好像不太对……硬硬的,不是娘亲!   简小世子眨眨眼,放开手臂,这才看清,娘亲跟前竟然挡着一个人。   简浩看着托巴永俊,好奇地问:“妖精表哥,你啥时候来的?”   唔,眼睛看上去红红的……哭了?   安雅长公主佯装生气,打了下他的手,“不得无礼。”   小世子嘿嘿一笑,“没事儿,表哥知道我是开玩笑的。”   “小表弟活泼率性,侄儿喜爱至极,姑母不必苛责。”托巴永俊扯了扯嘴角,看向简浩,笑得有些勉强,“今日休沐,我过来看望姑母。”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工部新出的炭笔,用杨木做的外壳,用起来更轻便些。”   简小世子敏感地觉察到他似乎有些不开心,于是便诚恳地说了句“谢谢”,没再捣蛋。   他乖乖跑到美人娘亲跟前,拿出一直捂在怀里的东西,“这是我们在农户家里买的红薯,王爷殿下用土块烤的,可甜了,娘亲尝尝。”   安雅长公主十分给面子地吃了一口,并没有计较“土块为什么能烤红薯”这样的“世子型”逻辑。   “甜不甜?”   安雅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擦擦他额头的细汗,状似无意地问道:“暗一没跟着你吗?”   “他在外面,娘亲找他?”   安雅长公主拿眼扫了一圈,看到桌上有一盘挂着水珠的葡萄,顺势说道:“昨日羽儿送来一筐果子,叫他过来拿给底下的人尝一尝。”   “好咧!”简小世子亲自跑到外面,把暗一喊进屋。   托巴永俊自然明白安雅长公主的用意,于是收敛起面上的失望之色,露出从容的姿态。   等到暗一见了礼,他便解下腰间的玉佩,送到对方手上,“难得在大夏见到族人,本王觉得暗统领十分面善,心里……欢喜得紧。”   暗一下意识地看向安雅长公主。   长公主温声说道:“想来这是你同三王子的缘分,便收下吧!”   暗一这才将玉佩接过去,右手放在左胸,对着托巴永俊行了一个天狼国的礼节。   托巴永俊将他扶起,脸上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情意。   暗一没有在意,领了安雅长公主的赏便出去了。   花厅外。   某一抱着手臂倚在廊柱上,斜着眼睛看他。   暗一正拿着那枚玉佩上下翻看,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某一见他看得专注,不由吃味,“鸳鸯佩吗?”   暗一有些恼,“胡说什么!”   “公主府到处都是来自天狼国的侍卫,他自己身边跟着的也是天狼人,为何单单看着你面善?”某一讥讽一番,伸手把吉祥佩抢过来,夹在指间把玩,“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别乱讲,还给我!”暗一上前去夺。   某一手腕一翻,昂贵的玉佩瞬间消失。   暗一有些急,“我还没看清楚呢,你别闹!”   他越是着急,某一心里越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揭开,露出里面一枚小小的玉环。   想来年代久远,上面拴着的红绳已经十分陈旧。   “师父捡到我时身上只有这个,虽不贵重,对我来说却十分重要……跟你换。”   某一说完,也不管暗一是否同意,便不由分说地给他系到了脖子上,顺便塞进衣领里。   “谁要跟你换……”虽然嘴上这样嘟囔,暗一还是小心地按了按衣领,低垂着眉眼,不再要那枚玉佩。   某一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把人一搂,笑道:“走,分葡萄去!”   “放开,我自己能走!”   “我怕让人拐喽!”   “……”   ***   十月三十,是皇后的诞辰。   皇后在景元宫设下生辰宴,公卿贵族、各府命妇都要前去贺寿。   大皇子府。   秦安听完属下的汇报,唇边露出讥讽的笑,“秦明如今已经疯了,见谁都要攀咬一口。”   他曲指敲了敲桌子,不屑道:“父皇也是念旧,虽说将其贬为庶人,能留的还是给他留了下来——到底是偏心啊!”   秦安转身,看向两位亲信,笑着说道:“若是让秦明知道,他如今的境遇同简家脱不开干系,你们说,他会怎么做?”   亲信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躬身回道:“殿下英明。”   秦安唇边挂上一丝笑意,“去办吧。”   “是。”   *   很快,曾经的二皇子,如今的庶人秦明就接到了“可靠的”线报。   线报上说,当初城南庄子爆炸是简镇西一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栽脏陷害。   秦明捏着手中的纸条,面色狰狞地吼道:“我就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太子做的,一定是他!”   “简镇西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巴结太子?”   “秦翔啊秦翔,你以为把我整垮了你就能夺得皇位了吗?”   秦明一手打翻桌上的琉璃盏,神情近乎癫狂,“我偏不叫你如愿!”   ***   十月三十,景元宫。   花园内的假山旁曾经有个湖,因为之前的七夕小宴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皇帝便叫人填平了。   宫里的园艺师傅遵照皇后的吩咐,在这里建了个台子,周围种上红梅,倒成了宴饮游赏的好去处。   平王殿下没有来,只叫人送来了贺礼。   太子殿下的席位原本在帝后下首,紧接着是托巴永俊、简小世子,成了家的皇子公主们都拖家带口地坐在对面。   秦翔想同简浩挨着,便和托巴永俊换了位置,好在今日并不算正式场合,这一小小的改变无伤大雅。   贺礼敬献完了之后,便开始吃吃喝喝。   觥筹交错间,诸人各具心思。放眼整个席面,一心一意吃东西的恐怕只有简小世子了。   秦翔趁皇帝不注意,时不时就要跟他说句话。   简浩注意到他面前的食案上有一例浓汤,奶白色的汤水中,黑色的鱼身若隐若现。   简小世子抽抽鼻子,指着雅致的白瓷汤盅,直愣愣地问:“那是什么?”   秦翔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当即便笑了,“这是姜御医特意为父皇同我调配的养生黑鱼汤,浩浩想喝?——德全,给世子端过去。”   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应了,起身就要去端。   “不用了,我自己看。”简浩摆摆手,径直走到秦翔的桌案前,抓起筷子在汤碗里搅了搅。   这味道他记得,的确是喂了毒的大黑鱼……   简浩下意识地左右瞅瞅——平王殿下不在。   唔……好像有点不习惯……   他垂下眉眼,将汤盅放到角落里,小声说道:“这个不好,你不要喝。”   秦翔见他脸色不好,表情也变得有几分凝重,“浩浩觉得这个汤有问题?”   简浩点了点头,补充道:“你要信我。”   秦翔抓住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说:“我信你。”   两个人正在“深情对视”,上首却传来“咣”的一声脆响。   简浩吓得一哆嗦,失手碰在食案上,恰好把角落里的鱼汤扫到了地上。   他看看洒了一地的汤水,又看看声音传来的方向——皇帝坐在上首处,正对着二人相牵的手怒目而视,案下,是一只打碎的琉璃盏。   秦翔讪讪地收回手。   皇后适时开口,“都怪臣妾,准备什么杯子不好,偏生拿了几只琉璃的,天一冷便拿不住……”   她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注意不到周遭紧张的气氛,“来人,还不赶紧收拾了,太子那里也细细地捡了,半点碎片都别留。”   一众侍从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皇帝也连忙调整好面色,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方才一阵心头火起,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便发作起来——这不像他。   简浩撇撇嘴,刚要回到自己的位置,眼底突然划过一道寒光。   原本正在拾捡瓷片的宫人猛地跳起来,袖间划出一把利刃,毫不迟疑地朝着秦翔袭来。   对方的动作很快,周边的飞龙卫根本来不及反应。   托巴永俊面色一变,抓起一只酒盏便朝着刺客扔去。   然而,酒盏尚未到,刺客便发出一声闷哼。   闪着寒光的利刃“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被飞身而上的侍卫踢走。   疯狂的刺客被死死住,手臂上挂着破碎的布料,露出四道深深的抓痕。   简浩愣愣地举着爪子,毛茸茸的耳朵直直地竖着,在灯笼的映衬下,爪尖闪着眩目的银光。   在场之人无一不露出震惊的神色。 第82章 下元·维护   【你, 从天而降的你】   一排排的贺寿灯高高挂起, 高台各处灯火通明。   小世子尖尖的爪子和毛绒绒的耳朵暴露在灯火之下, 让人看得一清二楚。   由于紧张,还有本能的自保意识, 简浩并没有将爪子和耳朵收回去。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妖怪啊!”满园的人全都反应过来, 用惊恐的目光看着简浩。   飞龙卫将他团团围住, 那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对待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显王妃紧紧掐着侍女的手, 脸上带着浓浓的恶意,“陛下, 恳请您下令将这个害人的妖物捉起来!”   害人的妖物?   简浩刷地扭过头, 恶狠狠地瞪过去,“你才是妖物,你全家都是妖物!”   被那双琥珀般的眼睛盯着, 显王妃顿时白了一张脸,险些尖叫出声。   简镇西匆忙站出来, 辩解道:“启禀陛下, 我儿有天狼血统,这种状况是为返祖,绝非妖物!”   太子鼓起勇气挡到简浩身前,颤着声音说道:“父皇,浩浩他不是妖物!”   皇帝原本还在犹豫,看到太子的表现后, 反而冷下一张脸,沉声说道:“太子,退下!”   秦翔握了握拳,梗着脖子立在原地。   “好,当真是好!”秦盛怒极反笑,“来人,将简家世子连同那个逆子给朕捉起来!”   此令一出,一时哗然。有安心的,有气愤的,也有单纯看好戏的。   简镇西面色一寒,三两步奔到简浩身边。   简羽紧随其后。   皇帝冷着一张脸,沉声说道:“简卿,你当真要违抗皇命吗?”   简镇西身姿挺拔,态度不卑不亢,“启禀陛下,臣不敢,然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儿受辱!”   简浩看着渣爹高大的背影,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流。   ——不然,以后再来了公主府,便不在你碗里偷偷加盐好了。   “简镇西,平西军兵符,你是不想要了吗?”   ——天知道,这句话皇帝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多少年,借此机会说出来,竟带着隐隐的兴奋。   简镇西抱拳回道:“平西军上下皆为国之兵士,这兵符,简家不过是暂领罢了,陛下若想收回,臣必不敢辞。”   “好!”皇帝一掌拍在桌案上,“既然如此,你便交出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公卿皆是变了脸色——简家在西北的年头比秦氏王朝还要长,平西军换将,几乎是可以等同于立储的大事。   简镇西脸色都没变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符,扬手一扔,堪堪落在了皇帝的桌案前。   秦盛激动得双手颤抖,他拼命地压抑着,尖声叫道:“还愣着做什么?速速捉拿!”   此时此刻,简浩是不是“妖物”已经不重要了,秦盛心里无疑是兴奋的,甚至有些感谢简浩。   ——他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除掉简家,收回平西军!   自从简浩亮出爪子之后,托巴永俊一直处于震惊之中。   还有兴奋,从未有过的兴奋,如果不是习惯了隐忍,他几乎要大喊出声。   浩浩!安雅姑母家的浩浩!   他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狼神血脉也有可能出现在公主的后人身上!   这一刻,在托巴永俊的心目中,简浩的生命已经凌驾于一切之上。   因此,当天龙卫袭来之时,简家父子与太子尚有些顾及,唯有托巴永俊,毫不犹豫地甩出数枚暗器,将冲在最前面、表现最积极的那几人击杀在地。   ——想要立功?我未来天狼王可不是你能动得了的!   秦盛瞳孔一缩,沉声斥道:“天狼王子,你这是何意?此乃我大夏之事,还望你不要插手。”   托巴永俊哼笑一声,根本不想搭理他。   秦盛找了个没脸,心内气极,几乎是磨着牙命令道:“若有阻拦,视为逆党,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最震惊的莫过于太子秦翔。   他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   托巴永俊心内不忍,拉了他一把,“若不想死,便离开这里,你父皇不会把你怎么样。”   简浩也愣愣地说道:“太子表哥,这事跟你没关系,你——”   秦翔突然看向他,眼睛通红,“浩浩,除了阿姐之外,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让你出事!”   这话,无疑是把皇帝和简老夫人排除在外。   秦盛怒火攻心,拍着桌子吼道:“飞龙卫、金吾卫——全给朕上,通通杀掉!杀掉!”   一时间,在场的禁卫军悉数出动,将简浩五人包围在内。   安静和拼命按压住狂跳的心脏,她拿眼看着装在心里十来年的那个人,她曾离他那么近……   “母亲,您就当没有生过我罢!”她终于下定决心,颤抖着跪在地上,给安阳长公主磕了三个响头。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直起身,冲破层层包围,跑到了简羽身边。   安阳长公主先是震惊,后是无奈,继而是浓浓的疼惜,流着眼泪喃喃道:“傻孩子……”   另一边,简羽看到安静和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感动之余,更多的是不忍,“别胡闹,你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快回去,别叫长公主殿下伤心!”   安静和摇摇头,流着眼泪抓住他的手,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你若死了,我必不独活!   心爱之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利害的武器。更何况,还是如此情深义重的女子——简羽不由地红了眼眶。   “安静和,你是不是疯了?!”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女眷中传出来,不知是何种心态,让秦楚说出了这句话,   “你就不怕给姑母招来祸患么?”   安静和流着眼泪,扬起唇角——她母亲贵为长公主,只要不谋逆,谁敢动她?有宗正寺的长辈们在,就连皇帝都不能。   简镇西看着一双小儿女,不由想起心上之人,神情更加坚定——秦盛想要简家人的命?他还嫩得很!   托巴永俊更是无所顾及,他此生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一声哨响,无数身穿夜行衣的天狼护卫从天而降,如同鬼魅般冲入人群,惹得连声尖叫。   简浩毫不犹豫地亮出利爪——他没有杀过人,若是为了自己,他今日可能无法迈过这道坎,然而,若是为了疼爱和保护自己的亲人,他绝不手软!   禁卫军手持长、枪,一拥而上,虽架势十足,面对久经沙场的老将,却丝毫占不到便宜。   安静和并没有一味躲在简羽身后,她卷起裙摆,从落败的禁卫手中夺来利剑,身法虽生疏,姿态却认真。   暗一和某一一前一后护在简浩身边,毫不手软地将靠近的禁卫就地格杀。   秦盛眼睁睁地看着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禁卫军一波接一波地折损在区区几人手中,对方却毫发无伤,心头的怒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弓箭手,准备!”   此令一出,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先前皇帝嘴上说“就地格杀”,没有人会真的这样执行,更何况里面还有太子、郡主。   然而,弓箭手一出,所有人,任是武功再高,除非长出翅膀,否则早晚会被扎成马蜂窝。   ——这是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安阳长公主当即瘫倒在地,情不自禁地哭喊道:“陛下,太子同静和还在里面,您当真要这样做吗?”   秦盛此时已经疯了,为了抓住这个机会,脸都不要了。   “弓箭手,射杀!”   破空之声此起彼伏,数不胜数的利、箭从天而降。   安静和一个不慎,险些被箭、矢所伤,幸好有简羽反身一挡,然而,下一刻,便有斜出的箭、矢刺入腰侧。   简羽闷哼一声,安静和花容失色。   “鸿之……”   简羽握住她的手,露出温暖的笑,“无妨。”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黑亮的眸子中滑落。   简羽想要帮她拭去,却来不及,他咬咬牙,面不改色地折断腰间的箭尾,带着依旧嵌在肉中的箭头,继续战斗。   安静和抹了一把泪,面容一整,更加认真地应对起来。   弓箭手又增加了一队,箭矢愈加密集。   众人渐渐露出疲意,就连某一都被乱箭所伤。   简浩气极,像头愤怒的狼崽,暗卫们一个不慎,叫他蹿了出去。   暗一心头一跳,抬脚想要跟过去,然而刚刚走出两步却被乱箭所挡。   尖利的箭、头插入手臂,简浩闷哼一声,嫩白的小脸顿时失了血色。   ——麻淡,原来受伤这么疼!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要命似的冲出包围圈,朝着秦盛奔去。   “浩浩!”简镇西心头大恸,拼着被利、箭所伤,紧随其后。   “渣爹……”简浩耳朵一动,听到箭、矢入肉的声音,无暇回头,在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   秦盛眸光一闪,兴奋得老脸涨红——快简家父子马上就会死在他的手中!历代帝王都没做成的事,他就要做到了!   就在这时,景元宫内突然传出一阵喧哗,凌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数名银甲精卫从旁开道,一人身穿黑色夹袄,从马上飞身而起,衣袂翻飞,露出内里的月白长衫。   简浩鼻头一酸,来人已落到身前。   一双长臂将人揽到怀中,待看到他臂上的箭、矢之后,一张脸冷得仿佛能结出冰碴。 第83章 下元·皇帝认怂   【造反?他也配?】   夜风吹得战袍猎猎作响, 平王殿下一身肃杀, 宛若神明。   他将小世子安置在怀中, 抬手掰断制作精良的箭尾,冰冷的目光看向顾飞白。   顾飞白状似无意地抬起手臂, 拉动弓、弩。   下一刻, 秦盛闷哼一声, 手中的杯盏应声而落。   顾飞白的动作太快, 根本没人料到他会对皇帝出手。   也怪秦盛太过急功近利,所有的禁卫都被了派出, 身边竟没留人保护。   与手臂上的剧痛相比,秦盛心里的震惊更能将他击垮——他毫不怀疑, 方才那一箭, 若是对方有意,大可以要了他的命!   太监尖声叫道:“护驾!快护驾!”   乌衣金甲的金吾卫慌乱地聚拢到皇帝身边,将其层层保护起来。   顾飞白哼笑一声, 悠闲地收起臂弩。   没有上锋的命令,弓箭手并没有发动攻击。   皇后心内惊惧, 厉声喝道:“平王, 你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秦渊冷笑一声,像是对待垃圾似的扫了秦盛一眼,“他也配?”   “刚刚那一箭,是替二主子还的。”顾飞白“好心”地解释道。   没有人有心思考虑“二主子”是谁,所有人都在想着,一旦宫变, 今夜是否能活着离开。   皇后指尖发白,怄得要死——早知道,她就不办这个生辰宴,何苦来的!   “‘造反’一词,用得着实不妥。”林明知拍打着折扇,朗声说道,“这大夏的江山到底是谁的,想必在坐各位都清楚,当今圣上是如何坐上帝位的,各位更清楚——想来,有些人还为此出力不少……”   朝廷官员纷纷扎着脑袋,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诸位公卿面色各异,心内各有思量。   简小世子伏在熟悉的怀抱里,不由地卸下满身的狠劲儿,闭着眼睛喃喃道:“疼……把他杀掉,回家……”   平王殿下紧抿双唇,护着简浩受伤的部位,目光变得更加冰冷,“浩浩想让他死?”   那架势,仿佛简浩一旦说个“是”字,秦盛的人头便会应声而落。   简小世子在平王肩上蹭蹭脑袋,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还是不要了,怪丑的……咱们回家罢。”   秦渊听到最后一句,手臂倏得收紧。   他低下头,旁若无人地亲吻在低垂的毛耳朵上。   秦渊忽略掉众人见鬼似的目光,小心地避开伤口,将心上人裹在披风里,翻身上马。   近旁的飞龙卫下意识地去拦,平王殿下一个眼刀,众人当即僵在原地。   视线穿过重重人墙,最终定格在秦盛身上,平王殿下淡淡地说道:“你的命,我不会在今日取——还是说,你希望如此?”   秦盛脸上一阵青青白白,指甲生生地刺破掌心,一双浑浊的眼睛淬了毒般看向秦渊。   平王殿下却已转开视线,小意安抚着低声叫“疼”的简小世子,完全没有将这满宫的禁卫放在眼里。   顾飞白一声令下,岭南精卫纷纷驾起臂弩,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叫他们走开……快、回家!”简小世子开始发小脾气。   平王殿下亲亲小世子的额角,再次看向上首之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秦盛咣地一声掀翻桌案,声音仿佛从牙齿间磨出来,“让、他、走!”   秦渊递给简镇西一个眼神。   简镇西当即会意。   亲卫军在前开道,平王殿下抱着小世子走在后面。   简氏父子连同安静和一起被拉到马上。   托巴永俊带着天狼暗卫跃上宫墙,顺便拎走了一脸灰败的太子殿下。   满宫的朝廷“栋梁”就这样眼睁睁地目送平王殿下骑着骏马,飞驰而去。   秦盛咬牙切齿地看着秦渊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对手正当盛年,自己却即将老去。   他拿眼扫视座下诸子,竟没有一个能与之比肩……   悲哀、惊惧、愤怒诸多情绪夹杂在一起,秦盛一时气火攻心,昏厥过去。   在场诸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近乎荒谬却又令人无法反驳的想法——秦盛这个皇帝,不过是“暂代”罢了。   ***   两府之间相连的围墙已经砌上了石阶,石阶两旁种着低矮的绿植,既雅致,又方便。   安雅长公主拾(she4)级而上,兰心管家在旁小心搀扶。   这是她第一次到平王府,安雅长公主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还……挺新鲜。   满院的凤凰木掉光了叶子,枝干蜿蜒盘绕,别有一番风味。   曲水不经意地看到贵人的身影,既恭敬又惶恐地行了礼,引着她去往平王殿下的卧房。   还没到,便听到了杀猪般的叫声,“走开——疼!!!”   安雅长公主突然松了口气,微笑道:“想来,浩浩是无碍了。”   后宅大总管曲水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果断点了个赞——能养出小世子这般人物,长公主殿下果然威武!   安雅长公主特意嘱咐不要通报,径自坐在了外间。   曲水、流觞小心地陪着,十分乖觉地没有做多余的事。   ——得罪王爷不可怕,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王爷未来的岳母大人,那就早点给自己挖个坑埋点土吧!   内室中,小世子的声音更加清晰,“不开刀!不挖肉!没有麻药,一定会疼死!”   平王殿下耐心地哄,“别怕,若是疼,浩浩便咬我可好?”   “咬你顶屁用啊,我还不是照样疼?!”简浩缩到床角,把自己团成一团,警惕地看着军医……手里的刀。   秦渊上前,试图把他拉过去。   “啊啊啊啊!!!你别过来!”   顿时一阵魔音穿耳,简小世子手脚并用,剧烈地反抗。   秦渊生怕他伤到自己,连忙退后,举着手妥协,“浩浩浩浩,我不过去,你别激动……”   简浩红着眼睛瞪他。   秦渊叹了口气,无奈地询问军医,“箭头……可不可以不取?”   花白胡子的老军医顿时用看妖怪似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平王殿下。   秦渊揉了揉眉心,再再再一次叹气。   道理他都明白,然而,面对小世子,他就是硬不下心来。   老军医看着简浩,啧啧称奇,“王妃殿下该不会是个女娃吧?老朽在军营里干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怕疼……”   “我当然是男人!”简小世子眼睛一瞪,十分豪放地把衣服扒开,露出平坦的胸膛。   平王殿下虽然很高兴他能自觉地把“王妃”的帽子扣到自己头上,然而,还是黑了脸。   简浩继续嚷道:“都是人肉做的,谁不怕疼?那些人只是硬撑着不说罢了,死要面子活受罪!”   老军医摇摇头,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然而,就是不想表示赞同怎么办?   “浩浩,把衣服穿好。”平王殿下黑了脸。   简小世子气势一弱,讪讪地把衣服裹了裹,嘟囔道:“我也不是怕疼,就是不想开刀……”   小世子看着老军医,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您心里清楚,军营里那些伤兵有多少是因为受伤死的,又有多少是因为术后感染?”   “术后感染”这个词老军医没听过,不过大致也能明白小世子的意思——不得不说,这一事实是每个军医心底的痛。   平王殿下和老军医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安雅长公主看完热闹,含着笑意开口道:“浩浩若是不想挨刀,不如变作狼形试试。”   “诶?”简小世子一愣,伸着脖子往外看,声音里满是惊喜,“美人娘亲?”   安雅长公主坐在外间,隔山着博古架同简浩说话,“若能变成狼形,箭头或许可以自动排出。”   她虽然说的是“或许”,简浩心里已经抱了一百分的希望。   几乎出于本能,他鼓着脸,攥着拳头,暗自使劲儿。   “等等!”平王殿下突然出声。   简小世子刚刚提起来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   忽略掉小世子控诉的眼神,平王殿下坐到床上,张开双臂,“浩浩,过来。”   简浩敏锐地觉察出他的不安,于是便没再折腾,乖乖地凑过去给他抱。   平王殿下小心地避开伤口,抿着唇说道:“变吧。”   “哦。”简浩再次攥拳,憋气。   鼓鼓的脸颊快速覆盖上一层绒毛,脑袋变小,嘴巴变尖,白白的手变成毛乎乎的爪子,修长的身体缩小为前臂长短。   闪着寒光的箭、头“叮——”地一声掉到青石板上,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平王殿下彻底松了口气。   “嗷嗷!”——真的变好了!   简小奶狼抬着毛绒绒的前腿,兴奋地叫。   无视掉老军医惊叹的目光,平王殿下亲亲小世子黑黑的鼻头,将它抱到外间。   “姑母。”秦渊抱着小奶娘给安雅长公主行礼。   安雅长公主还了半礼,伸手将小世子抱到怀里,感慨道:“如今算来,也有十几年不抱浩浩了。”   “嗷嗷嗷!”娘亲喜欢就多抱抱!   安雅长公主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摸摸小世子光滑的背毛,尽管不舍,还是将他还给了秦渊。   “浩浩没事我就放心了,今日便歇在这里吧,娘亲要去将军府看望你父亲和兄长。”   简浩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嗷嗷”叫了两声。   ——渣爹怎么样了?我哥没事儿吧?   安雅长公主拍拍他的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无事,浩浩不必担心。”   简浩这才松了口气。   秦渊意有所指地看向曲水。   曲水会意,快步走到博古架上,找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罐,双手捧到送到安雅长公主面前。   秦渊说道:“姑母,这是用岭南那边的方子做出的金创药,生肌去腐,颇有疗效。”   安雅长公主笑笑,“平王殿下有心了。”   兰心管家上前接下,一行人又顺着来时的路离开。   看着娘亲的背影,简小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颇为惆怅。   平王殿下仔细翻动着他的皮毛,确认是否再无伤口。   小世子伸伸胳膊抬抬腿,乖巧地配合。   微凉的手指一不小碰到某个部位,简小世子“嗷——”的一声,狠狠地咬住那根“流氓指”。 第84章 下元·哑巴亏   【你是我的意外】   简小世子虽然变成了小奶狼, 这并不能改变他在平王殿下面前的话唠本性。   虽然先前被摸了小肉肉有些生气, 然而被平王殿下放在又硬又滑的胸肌上顺了会儿毛, 小世子很快就憋不住了。   “嗷嗷!”——你今天真帅!   简小世子色眯眯地踩着人家的胸肌夸赞。   平王殿下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俊朗的笑。   “嗷!”——笑起来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   平王殿下捏着小奶狼短短肉肉的腿, 反复揉搓着那个连疤痕都没留下的地方, 突如其来地开口道:“浩浩, 秦盛伤了你, 即便让他用命来抵也是应该的,我没杀他, 你是否怪我?”   毛毛的小下巴搁在硬硬的胸肌上,小世子四肢摊开, “嗷嗷、嗷嗷”地说了起来。   ——打打杀杀多不好……那种人, 还嫌脏了自个儿的手。诶诶,我跟你说,他活不了几天了!   平王殿下手一顿, 不由问道:“浩浩为何如此说?”   “嗷嗷嗷……嗷嗷!”   ——我看到他在吃黑鱼,按照太子表哥的说法, 大概已经吃了不短时间了, 估计离死不远了。   ——说起来,有没有解药?太子表哥也吃过了!   简浩想到秦翔所说的“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更何况他还为了自己反抗皇帝——无论怎样,他都不希望秦翔出事。   秦渊拍拍小世子的脑门,认真地说道:“佘老他们在弄, 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   小世子抬爪,轻轻拍打在平王殿下线条硬朗的下巴上,理直气壮地催促道:“快点哦!”   秦渊“嗯”了一声。   的确要快点,他不能让秦盛就这么轻易地死了。他要趁他活着,让他“心甘情愿”地把那个位子“还”回来。   即便是为了祖父的多年经营,为了兄长的一世英名,秦渊也不会背上“夺位”的骂名。   他要光明正大地收回独属于秦氏嫡系的江山,他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到底谁才是弑君夺位的那一个!   简小世子敏锐地觉察到平王殿下的气场有些可怕。   然而,他不仅不害怕,还扭着肚子往前蹭了蹭,尖尖的嘴巴搭在秦渊的下巴上。   “嗷?”——亲爱哒,你怎么了?   平王殿下亲亲毛乎乎的小嘴巴,看着小奶狼眼睛里的担忧,突然想要倾诉一番。   “浩浩……”   “嗷?”   “回京之后我去拜访了几位长辈,当年皇兄的事似乎有隐情。”   “嗷嗷?”——什么隐情?   秦渊摇摇头,“暂时尚未调查清楚,只是隐隐觉得,皇兄驾崩似乎并非只是被秦盛胁迫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秦渊心脏莫名生出一股刺痛。   小世子又往前蹭了蹭,伸出软软的小舌头,舔舔他的嘴。   小肚皮软软地贴在胸口,嘴上传来热乎乎的触感,小世子贴心的举动,使秦渊渐渐从浓重的负面情绪中解脱出来。   简浩转了转眼珠,试图找个轻松些的话题。   “嗷嗷、嗷?”   ——说起来,秦盛这么蠢,怎么当上皇帝的?   秦渊抿了抿唇,沉声说道:“他从前并非如此。”   秦盛的生母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他既没有显赫的母族,又得不到文帝的喜爱。即便如此,他还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娶到了季家嫡女,获得了亲王封号,心智手段可见一斑。   “嗷?”——为什么现在变傻了?   秦渊哼笑一声,“太过在意权势,疑心重,在那个位置待得太久,慢慢地……腐烂了。”   “嗷……”——这样啊。   小奶狼抬起后爪,挠了挠耳朵,脑子里灵光一闪,坏笑着“嗷嗷”叫。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忙着当皇帝,他不是整天花国库的钱又盖宫殿又炼丹嘛,就让他可着劲儿地造!   ——等着他把自个儿的名声搞臭了,史官们都骂他,你再顺理成章地当上皇帝,多爽!   平王殿下不得不承认,“世子型”逻辑虽然无理头,却真特么有道理!   秦渊把小世子抓过去,珍而重之地埋在颈侧。   值此一生,恐怕只有这个人能够毫无顾及地对他说出“你当上皇帝”这种话。   不得不说,简小世子是他此生最大的意外,平王殿下由衷地感谢上苍。   ***   皇宫,承庆殿。   不下十位御医围在秦盛身边,压低声音“激烈”地讨论着。   皇后忍不住催促的时候,才有人站出来回道:“回皇后娘娘,陛下一时急火攻心,是以才昏迷不醒,只需开个舒肝降火的方子,慢慢调理便可。”   皇后明显不信,正要发作,秦盛恰好醒了。   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兵符呢?平西军兵符……”   皇后一愣,方才兵荒马乱,那么个小东西,她完全没有在意。   就在这时,大皇子秦安突然悄悄地从后面伸出手,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令牌。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皇帝便等不及了,焦躁地喘着粗气拍着床,“兵符!将兵符给朕拿过来!”   皇后眼疾手快地捧到秦盛跟前,“陛下莫急,在这儿呢!”   她看了大皇子一眼,不介意卖他个好,“安儿一早就收了起来,就怕您惦记。”   秦盛对她后面的话完全没有反应,抢也似的把铜符抓到手里,发亮的眼睛近乎病态地盯着看。   宽大的衣袖中,大皇子的拳头紧紧捏着,脸上依旧带着完美的儒慕之色。   皇后面上也有些尴尬。   前前后后翻看了好一会儿,秦盛倏地睁大眼,一把将兵符扔了出去。   飞起的铜符砸到博古架,上好的青瓷细颈瓶应声而碎。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众位太医慌忙跪到地上,口呼“陛下”。   “假的!是假的!”秦盛浑浊的死鱼眼恨不得从眼眶里瞪出来,“简、镇、西!你居然敢骗朕!”   大皇子快速扫向地上的铜符,面上难掩惊讶——简镇西……真的有这样的胆子吗?   *   与此同时,平西将军府。   简羽亲眼看到简镇西从暗格中拿出一物,不由地惊叫出声,“爹!这里怎么还有一个?!”   简镇西瞪了他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大惊小怪!”   “不是,爹……”简羽指着那块弯月形的虎符,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您不是已经给了陛下么?怎么还有一个?”   简镇西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指间捏着一方丝帕,一边擦拭虎符,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块是假的。”   “假假、假的?!”简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简镇西瞄了他一眼,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他简镇西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个缺心眼的儿子?   自家老爹的态度,简羽明显已经习惯了,厚着脸皮问道:“不是,爹,您怎么……”   “你当你爹傻么?出门还把兵符带身上,随时要随时有?”   说到这里,简镇西不由地想起前两日简浩拿着岭南兵符炫耀的事,哼道:“也就是你那傻弟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简羽不乐意了,“您怎么能这么说浩浩?”   简镇西敲敲桌子,“谁是你爹?”   简羽立马闭嘴,不吱声了。   半晌,又实在憋不住,好奇地问:“陛下得了假的兵符,不会怪罪咱家么?”   “造、反都敢,还怕他怪罪?”简镇西不仅没有半点担忧,反而笑了起来,“原本我还有些疑虑,这下倒是确定了——放心,那位不仅不会怪罪,反而会咽下这个哑巴亏……”   “啊?”   简镇西敲敲厚实的兵符,嘴角咧开一个满是算计的笑。   ——除非秦盛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手里并没有另外的半块平西军兵符,否则,他一定不会降罪于简家,反而会继续重用。   简镇西哼笑一声,眸中现出几分冷意——简家在西北经营百余年,可不是一块兵符就能左右的,也就秦盛利欲熏心,看不透!   *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宫里的探子便传信说,承庆殿砍了数十位御医并数名宫人的脑袋,尸体连夜叫人送出宫门,就连家人都没能见到。   ——这样的行径,明显是为了封锁消息而杀人灭口。   简镇西哼笑一声,脸上满是讥讽——秦盛做事真是越发不讲究了!   对于秦盛的命令,无论是皇后,还是大皇子脸上没有半点惊讶。近年来,这种事在承元殿内屡见不鲜,所有人都已经麻木了。   秦盛做完这一切,眼神慌乱,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来人,传、传王御医,只要王御医!”   大太监战战兢兢地跑出去,出了宫门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睛瞄向那个犹自带着血迹的地方,心下不由感叹——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心里这样想了,脚下的步子却越发急促了——照着那位如今的脾气,慢上一点,恐怕都要小命不保。   王御医还没到,皇帝便等不及了。   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床单,浑浊的眼睛四处乱看,嘴里喃喃道:“黑鱼汤、黑鱼汤……去,叫人去做黑鱼汤!”   秦盛不是傻子,直到此时他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然而……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满宫的人都纷纷为“黑鱼汤”做着准备,没有人注意到,大皇子低垂的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   月上中天,大皇子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秦安伏在书案上,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兴奋地喃喃道:   “如今,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差这一件——没想到啊没想到,托巴雄一心要找的人,居然是简家世子!”   “真是天祝我也!简浩一除,太子如断一臂,大事可成,大事可成啊!哈哈哈哈!”   真是,都疯了。 第85章 下元·解药   【简家出了个大妖怪】   正如简镇西所料, 兵符一事秦盛果真没有声张。   最终的结果是, 简镇西被撸掉大将军头衔, 闲赋在家;平西军统帅之职由长子简羽暂代。   这样的安排无疑会引起简家的嫡庶之争,同时还能削弱太子的气焰——这也算是秦盛最大的算计。   秦翔因“忤逆犯上”被废掉太子之位, 关入宗正寺听候处置——前一条, 并没有出乎太多人的预料;后一条, 也就是说说而已, 至今都没有人找到秦翔的下落。   上个月刚被册封为郡主的安静和,赐下的封地不是富庶的京郊或江南, 而是偏僻的西北。   皇帝下旨,责令其完婚后立即前往封地, 无诏不得回京——如此对待皇室贵女, 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宗正寺卿连上三道折子,言辞恳切地陈述了这样做对郡主的不公,一旦开了先例, 将来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   皇帝连看都没看便扔在一边。   这段时间,他也在费尽心思地找人研制黑鱼汤的解药, 却始终一筹莫展。   曾经进献黑鱼汤的王御医被人严密地看管起来, 秦盛恨不能噬其血、啖其肉,却又不得不依赖他。   ***   安静和再次成为世族圈内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同情,自然也有人鄙夷。   殊不知,当事人却是欣喜得很。   安阳长公主府。   母子三人聚集在安静和的屋子里,把下人全都打发了出去。   安静和俨然是一副小女儿痴相, 拿出嫁衣试了又试,哪怕有一点点不满意的地方,都会记下来让人去改。   安阳长公主不由叹了口气,“得了,这下为娘就连最后的一点奢望都没有了。”   安静和脸上带笑,撒娇道:“阿娘,您奢望什么了?”   安阳长公主夸张地说道:“都说简家男人嫁了等于没嫁,一走两三年不着家,为娘原本还想着,正好假装我的女儿没嫁,三天两头能见上一面——这下可好,‘无诏不得入京’,让我上哪儿见女儿去?!”   安静和顿了一下,凑到安阳长公主跟前,眨眨眼,小声说道:“阿娘,你信不信,那位待不长了……等着王兄上去,回不回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安阳长公主不轻不重地拍了女儿一巴掌,虎着脸训道:“这种话,哪里由得你乱讲?再者说,即便是平王殿下,你哪里来的面子得他照拂?”   安静和嘟嘟嘴,假装委屈,“我没有面子,有人有啊,我只要好好地巴结着那个人就成!”   “堂堂郡主,张口闭口的‘巴结’,也不害臊!”安阳长公主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呷了口茶,轻声笑道,“虽然说,这本就是事实。”   安静和“扑哧”一声,乐呵呵地笑出声来。   扭头看到坐在一旁的安子铭,今日竟是异常安静。   安静和一个巴掌拍过去,调笑道:“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里猴儿也似的人,竟学起老僧入定来了?”   安子铭手臂吃痛,皱着脸揉搓,“你这么凶,如何嫁得出去?”说完便意识到不对,大红的嫁衣正在她身上穿着呢!   安静和亲昵地捏捏他的脸,“想啥呢,这么入迷?”   安子铭难得没有呲牙咧嘴地反抗,小声嘟囔道:“阿姐,你说……姓简的那个家伙真是妖怪啊?我还和他打过架呢!”   安静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是啊,浩浩怎么就没吃了你?!”   安子铭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   安静和气极,大力敲着他的脑门,“我跟你说什么了?没事儿少往显王府那群人身边凑,你不听是吧?”   “我没有!”安子铭大叫一声,对上安静和的怒容,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就是、就是之前碰上了,便说了两句话……”   安阳长公主放下茶盏,严肃地说道:“铭儿,为娘跟你说过,宫里那位为何能登上皇位?你安王舅为何闭门谢客十余年?你德川姨母又是如何突然薨逝?这些可都跟‘显王府’脱不开干系——咱们家同他们为人处事大不相同,你如今也大了,当知什么样的朋友该交,什么样的交情当断才是。”   安子铭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儿子知道了,必不让母亲与长姐忧心。”   安阳长公主这才松了口气。   ***   换了任何一位正当壮年的帝王,单是九月三十闹得那一场,都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   然而,秦盛已经老了,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细心筹谋了。   他自认为皇位来之不易,便想着长长久久地霸占下去,于是开始思量邪门歪道——炼丹、修仙,到处搜寻奇珍异兽做成“养生汤”。   比如,黑鱼汤。它就像后世的毒、品一样,让人越吃越上、瘾,越上、瘾越戒不掉。   唯一的区别是,黑鱼汤有解药,毒、品没有。   *   平王府。   秦渊抱着小奶狼坐在书案后面,随时提防着小家伙趁他不注意蹿出去。   另一边,顾飞白等人或站或坐,围在一个硕大的鱼缸旁。   缸内放着一条一米来长的大黑鱼,正张着满口的尖牙,朝众人示威。   “嘿,真是反了天了!”秦老九一锤杵下去,把黑鱼砸了个晕头转向。   佘老端着一碗墨绿色的药汁,笑呵呵地说道:“这东西来得可不容易,你要是把它打死喽,他们哥儿几个还得在鱼池边猫上三天三夜。”   “听见没?”顾飞白拿剑鞘敲敲他的脑袋,“它要是死了,你也别活了。”   秦老九大眼一瞪,粗声粗气地嚷道:“敢情我就跟这鱼一样?”   “错!”顾飞白咧开嘴,“你还不如一条鱼!”   “你——”   “好了。”平王殿下淡淡地开口,“佘老,准备得如何了?”   佘老面容慈和,不紧不慢地说道:“试试吧,看看能不能成。”   秦渊点点头——即便不成,也要再试,他不能让秦盛就这么死了。   简小世子挥着小爪子一个劲儿往佘老那边伸,然而每次都被平王殿下武力镇压。   小世子气不过,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留下数不清的牙印。   佘老伸出干燥的手,慈爱地摸摸他的头,笑眯眯地说:“小崽莫急,待老朽试完药,便去做糯米藕给你吃,可好?”   “嗷!”高兴地提要求。   佘老笑呵呵,没听懂。   “嗷嗷!”简小世子着急地重复。   佘老不解地看向秦渊。   平王殿下面色如常地翻译道:“多放糖。”   佘老一愣,当即笑得满脸褶子,“好好好,多放糖!”   一屋子亲卫拼命忍着笑,辛苦极了。   *   原本紧张的试验过程被简浩这么一打岔,明显变得轻松起来。   结果也让人颇为满意。   绿油油的药汁刚一入水,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前一刻还哗哗拍水的大黑鱼顿时安静下来,原本散发着狠劲儿的眼神也收敛了许多。   又过了一段时间,绿色的药汁几乎被吸引干净,缸里的水渐渐变得浑浊起来,原本黑得发亮的鱼鳞竟然透出些许灰白之色。   顾飞白朝着佘老竖起大拇指,“您老人家真是神了!”   佘老笑呵呵地摆摆手,总结道:“路子倒是找对了,仍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老朽大致能猜到问道出在哪里,回头重新做一份——还得麻烦小子们再辛苦一趟。”   海晏抱拳道:“应该的。”   小狼崽抬起软哒哒的小爪子,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一屋子亲卫非常自觉地起身告辞。   小世子睡眼朦胧,还不忘“嗷嗷”叫着叮嘱。   “多放糖。”平王殿下尽职尽责地翻译。   佘老笑着,非常认真地答应下来。   小奶狼毛乎乎的肉爪子放在嘴边,给了老人家一个不伦不类的飞吻。   趁着平王殿下黑脸之前,简小世子快速攀到他的肩膀上,吧唧一口,亲了亲嘴巴。   平王殿下这才缓和了脸色,抚着软软的小肚子,把小毛孩抱进卧房里。   那明显上扬的嘴角一直没有放下来。   落后几步的亲卫看到这一幕,险些闪瞎了眼。   曲水淡定地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瞎瞎就习惯了。”   ***   近来,京城里在盛传,简家出了个妖怪,就是那个棕发棕眼,经常领着一条小灰狗,时不时到大街上买包子的小世子!   最初的版本是这样的——小世子是狼妖变的,九月三十那天在宫里露出了长着毛的耳朵,后来跑了出来,禁卫军拦都拦不住。   后面传来传去,竟演变成这样——那妖怪原本长得青面獠牙,披了人皮才装扮成白白嫩嫩、讨人喜欢的模样。那天在皇宫大开杀戒,咬伤了许多禁卫军,有的人肠子都被拖出来吃掉了。   这些谣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迅速传开,一时间,整个永安城人心惶惶,就连卖菜的老汉都放弃了平西将军府的生意。   简家没有农庄,据说府里很快就没菜吃了。   简小世子听说了这件事,乐得哈哈大笑,暗搓搓地提议道:“把祖母接到娘亲这里,让渣爹喝西北风去吧!”   安慕西和黎书刚一踏进凤凰院,便听到几声奶声奶气的狼嚎。   简小世子见到小伙伴,高兴得忘了自己此时的模样,“嗷嗷”叫着朝他们挥爪子。   黎书蹭啊蹭地躲到安慕西身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怕狗……”   简小世子的狼爪顿时僵在半空。   安慕西朝着小世子扫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它比简将军还小上一半,也没见你怕简将军。”   黎书煞有介事地说道:“简将军是浩浩养的,我当然不怕,这个可是平王殿下养的,你想想呀,平王殿下诶……”即便养条小奶狗,定然也是超凶的。   安慕西莫名其妙地被说服了。   “超凶”的“小奶狗”忍无可忍,扭着小胖身子从榻上滚下去,呲着小乳牙,迈着小短腿,气势汹汹地跑到两人身前,“啊唔”一口,咬在黎书的衣摆上。   小梨子“啊”地一声,紧紧抱住安慕西,闭着眼睛叫道:“我被咬了!我被咬了!”   安慕西:……   简小世子:…… 第86章 下元·至交   【小世子的朋友们】   简浩重新变回人形, 只剩一对毛耳朵暂时变不回去。   直到此时, 黎书还没回过神儿来。   略显苍白的指头伸出来, 一点一点移到小世子的耳朵边上,想摸又不敢。   简小世子瞅着好友的怂样,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主动去耳朵凑上去, 在他手上蹭啊蹭。   黎书就像被烫到了似的, 嗖地一下把手缩回去。   简小世子立马瞪圆了眼,“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黎书连忙又伸出去, 快速摸了一下耳朵,用行动表明——能!   安慕西也放下筷子, 修长的手指在毛耳朵上捏了捏, 那一本正经的姿态,就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黎书鼓了鼓脸,支支吾吾地说:“浩浩, 我听他们说你是妖怪,就想和小酸奶过来看看……”   简浩白了他一眼, 特意动了动耳朵, “现在看到了?”   虽然面上表现得毫不在意,简浩心里却紧张得很——他不想失去两位至友。   黎书握拳,坚定地说:“妖怪就妖怪,要是有你敢抓你,就让小酸奶打死他!”   简浩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却不小心红了眼圈。   黎书连忙挤过去, 用单薄的臂膀抱住他,自己先哭了,“父亲叫我不要再来找你,我、我偏不……”   “不怕挨板子么?”简浩抬起头,试图把眼中的湿意憋回去。   黎书肩膀一缩,显然是有些怕的。   安慕西掏出布巾,不太熟练地给他擦了擦脸,认真地说道:“住到侯府,中书舍人不敢来。”   黎书眼睛一亮,顿时觉得此生最大的危机都解除了。   于是,一身轻松的小梨子开始更加卖力地安慰简浩,“浩浩别害怕,即使你是丑八怪,我和小酸奶也不嫌弃!”   所有的感动瞬间消失,简浩狠狠地敲了下他的脑袋,吼道:“大街上的八卦,你还真信啊?”   被好友误会成“丑八怪”,显然比被误会成妖怪更不能忍。接下来,简小世子整整用了三柱香的时间,才把自己身负“狼神血脉”、又吃了化狼石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黎书认认真真地听完,顿时露出崇拜的表情,“天狼王诶?一听就很厉害!浩浩要做去天狼王吗?”   简浩坚定地摇摇头,“我还得娶王爷呢,才不去做什么天狼王。”   黎书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听到简浩不会离开大夏,安慕西也松了口气。   *   午饭直接摆在亭子里,旁边放着热烘烘的大肚炉子,倒是不显冷。   简浩指指桌子中间的盘子,“糯米藕团,佘老做的,你们尝尝……”   安慕西眉头微蹙,从头到脚都写满了嫌弃。   黎书乐瞅了他一眼,呵呵地说:“你不吃是吧?你的那份归我喽!”说着,便一手抓起一个,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简浩在炉沿上丢了两把花生,自然有小厮拿着长长的竹篾,小心地翻动。   黎书抱着白瓷碗,喝了口热腾腾的汤,感叹道:“平王殿下把你养得真好。”   “要不我就看上他啦!”简浩扬起下巴,一脸骄傲。   黎书嘿嘿一笑,捏了颗半熟的花生,却被烫得直吸气。   简浩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拿,继而露出和黎书一模一样的表情,“还挺烫!”   安慕西把两个细皮嫩肉的小白爪子拍开,不紧不慢地挑了几颗火候正好的,“啪啪”地捏开,放到两人跟前。   两只顿时咧开大大的笑,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   平王殿下坐在阁楼上,亭中的画面尽收眼底。   曲水欣慰道:“二主子选的朋友,果真都是好的。”   佘老摆弄着绿油油的药汁,抽空往外看了一眼,啧啧道:“别看小家伙性子跳脱,心里却门清,什么人值得交、什么事应当做,半点都差不了——用不着你操心!”   平王殿下淡定地说道:“得您谬赞,余心甚慰。”   佘老笑得一脸慈和,嘴上却半点情面也不留,“用不着,没夸你。”   曲水“扑哧”一声,没憋住。   平王殿下看向亭中笑得前仰后合的小世子,眉眼带笑。   佘老和曲水对视一眼,眼中各自带着欣慰和庆幸。   ***   二皇子府。   秦明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面容灰败地看着宣旨的太监面无表情地将圣旨放到他的手上,然后,取出一个青花瓷的细颈瓶。   “秦氏,这杯酒是陛下最后的赏赐,谢恩吧!”   秦明顿时瘫坐在地。   曾经的他是父皇跟前最得宠的皇子,是朝臣眼中的希望,他离那个位置是那么的近。   那时候,他从未想过会有今天。   宣旨太监不耐烦地催促道:“秦氏,谢恩吧,我等也好回去交差。”   秦明紧紧攥着拳头,眼睛渐渐变得赤红。   然而,他将将从牙缝间挤出一个“不”字,大太监便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金吾卫立马上前,扭住了罪人的手臂。   “滚开!”秦明发狂般怒吼,“我是皇子,谁敢动我?我要去见父皇,让我去见父皇!”   根本没人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两个力气颇大的太监上前,撑开他的牙关,动作粗鲁地将鸠酒灌了进去。   冰凉的酒液滑过喉管,激起火辣辣的痛感,秦明的吼声越来越弱,最后佝偻着身子倒在冰冷的地面。   一圈的侍卫、太监,冷眼看着他停止挣扎,死得透透的,这才抬脚出去。   不知谁“哼”了一声,低声说道:“皇子又怎么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大皇子府。   秦安坐在案几旁,听完手下的回报,唇边露出畅快的笑。   心腹们揖道:“恭喜殿下,殿下计谋超群,吾等不及。”   秦安摆摆手,“秦明的手法并不高明,即便咱们不出手,父皇早晚也能查到——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父皇的‘病’,诸位有何想法?”   心腹一躬身道:“属下正打算禀报,咱们的人买通了一个为陛下解毒的御医,那人传回消息,说是黑鱼的毒性中有一味药极其难得,约莫是来自岭南。”   “岭南?”大皇子沉吟道,“先前我发现这黑鱼汤有问题时便怀疑过平王,没想到真的是他……”   心腹二开口道:“平王回京不久,陛下便被毒鱼所害,这也太巧了些。”   大皇子看向他,疑惑道:“你是说,这其中有隐情?”   那人连忙说道:“属下只是有些疑惑,按照平王的行事风格,不该留下如此大的把柄才对。”   大皇子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人得到鼓励,再次说道:“再者说,平王若既然想在陛下身上做手脚,为何不直接要了他的命?何必只是下这种让人上瘾的毒药?”   “有道理……”秦安敲击着书案,吩咐道,“继续查,王御医那边也叫人盯好了,一旦有消息,咱们必须第一个知道。”   “是!”   *   与此同时,平王府。   佘老将重新配好的药汁倒入磨盘大的鱼缸,原本欢腾的黑鱼顿时安静下来,长着尖牙的嘴一张一合,本能地吞吐着水中的绿液。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大鱼的鳞片慢慢地褪变成灰白的颜色,尾鳍摆动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不再冲着周边的人露出尖利的牙齿。   佘老将一条小鲫鱼扔进鱼缸,大黑鱼不仅没有立刻冲上去将其撕碎,反而往旁边躲了躲。   佘老呵呵地笑了起来。   众人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秦老九想要催促,却被顾飞白捂住嘴。   佘老又观察了片刻,方才说道:“想来是成了。”   简浩面上一喜,急切地问道:“可以治好太子表哥了?”   佘老摇摇头,“能不能用在人身上还得找个药人来试试。”   秦老九大大咧咧地说道:“还找什么‘药人’,承庆殿那个不就是现成的?不试白不试,试死拉倒!”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秦老九挠挠头,讪讪地说道:“我又说错话了?”   佘老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老九的提议,很好。”   就连平王殿下眼中都带着几分赞许。   顾飞白撞撞他的肩,“行啊你,叫兄弟刮目相看啊!”   秦老九摸着脑袋,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87章 下元·博弈   【世子要被抢走了】   二皇子被处死的消息简浩是第二天才知道的。   听完之所, 他有片刻的愣怔, 喃喃地说道:“我刚进宫那会儿, 他还给过我见面礼……”   平王殿下揽过小世子的肩,亲了亲额头, “浩浩别多想, 秦明与辰妃得势之时圈地敛财、鱼肉百姓, 死有余辜。”   不得不说, 简浩真的被安慰到了。   他捏了捏秦渊的手,小声说道:“我想去看看太子表哥……”   平王殿下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简浩迎上他的目光, 眼中一派坚定。   平王殿下叹了口气,捏捏他毛绒绒的银耳朵, “就这样去吗?”   简浩抖了抖耳朵, 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可瞒的?”   平王殿下不期然地笑了——他的浩浩,合该如此。   *   十一月初五, 宜探亲,访友。   简小世子头上顶着尖尖长长的毛耳朵, 身后跟着小狼和护卫, 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   路上的行人瞧见了,无一不是大惊失色,有的躲到店铺里,有的钻到摊位下,原本热闹的大街顷刻间落针可闻。   小狼崽气得朝着露头露尾的人们呲牙咧嘴。   简浩拍拍他的脑袋,扬着下巴板着脸, 努力保持着从容的姿态。   然而……还是好气哦!   就在这时,一个梳着朝天辫的小孩子跑过来,猝不及防地抱住了简浩的腿。   小家伙仰着圆溜溜的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简浩,“哥哥!”   简浩一愣——哪里来的小毛头?不怕我?   “哥哥救过我!”脆生生的嗓音,在安静的大街上尤其响亮。   简浩眨眨眼,完全没有印象。   一品香的老掌柜提着衣摆跑出来,极力忽略掉他头上的耳朵,鼓起勇气说道:“小、小公子莫不是忘了?就、就在今年开春,您用一条蛇形软鞭制住于闹市纵马的军爷,救下了我家孙儿的命……”   老掌柜说着,心里的害怕渐渐减少——心肠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吃人的妖怪?   简浩这才想起来,就是他跟秦老九结怨的那一次啊!   被人当成救命恩人,小世子心里美得很,嘴上却谦虚地说道:“谈不上救命,我只是看那个家伙不顺眼罢了。”   老掌柜礼貌地笑笑,又寒暄了两句,才将自家孙儿带回酒楼。   ——祖宗诶!小老儿居然和长着狼耳朵的人说话了,这事儿值得炫耀半辈子!   继老掌柜之后,又有卖包子的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从摊位下面钻出来,偷偷地瞅着简浩。   简浩挑了挑眉,走到他跟前,“有猪肉大葱的么?”   老汉颤声回道:“有、有,小、小公子要几个?”   “来两——好吧,来四个。”简浩拍掉小狼崽挠在腿上的爪子,看向后面俩人,“你们吃啥馅的?”   “香菇的,六个。”某一说完,看向暗一,“你呢?”   暗一看看这屉,又看看那屉,选择困难症发作。   某一没等他回答,便直接说道:“一样来一个。”   “好、好的,稍等。”   “另外给我拿两荤两素,装在篮子里,篮子像往常一样,之后还你。”简浩补充道。   “好、好。”老汉连忙应下。   付钱的时候,小世子习惯性地掏出一角银子,想了想又放回去,细细地数出足够的铜板,递给老汉。   听说古代聘礼可费钱了,要省着花才行——小世子默默地想道。   ***   安庆坊,一个十分普通的三进小院。   秦翔躺在窗边的矮榻上,看到简浩进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太子表哥瘦了……气色也很差……   尽管秦渊已经事先提醒过,简浩心里还是特别难受。   “浩浩,别难过……”秦翔试图坐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仆从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托巴永俊挥退。   他俯下、身,亲自把人扶起来,腰后垫上软枕,一系列动作十分熟练,显然已经做了许多次。   简浩紧走两步,抓住秦翔的手,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   秦翔捏捏他的手,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主动寻找话题,“那是什么?”   “给表哥买的包子。”   秦翔故意露出高兴的神色,“是咱们常去的那家么?”   “嗯。表哥要吃么?”简浩把篮子提起来,拿手一个一个戳着,“这个是猪肉大葱的,这个是茴香鸡蛋的,这个是三鲜的,这个是菇的,被暗一咬了一口,他不想吃,就放下了……”   暗一支着耳朵听着,满头黑线——不用说得那么清楚吧!   秦翔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一点都不嫌弃美人表弟在一个个包子上挨个摸过。   最后,他挑了一个被简浩摸得最多的包子拿起来吃。   托巴永俊在一旁看着,暗自松了口气——肯吃东西,就是好的。   视线落到简浩银白色的耳朵上,神情变得十分复杂。   *   离开的时候,简浩趁秦翔不注意,强行把托巴永俊拉出门。   托巴永俊尚未想好要如何面对简浩,一时间面色有些僵硬。   简浩却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说道:“我不知道表哥的毒已经这么深了,拜托你好好照顾他……王爷殿下说皇帝和大皇子都在派人找他,你们要小心。”   托巴永俊点点头,他并没有对简浩说,秦翔此时的状况更多的是因为心结。   简浩气愤道:“等到王爷殿下把下毒的人找出来,我一定喂他吃十条大黑鱼!”   托巴永俊一愣,沉默片刻,方才问道:“下毒之人不是平王吗?”   简浩想也不想就反驳道:“怎么可能!王爷他还让佘老做解药来着,怎么会下毒?”   托巴永俊露出明显的怀疑之色。   某一冷冷地说道:“我家主子不会在任何事情上欺瞒世子爷。”   暗一肯定地点点头。   托巴永俊虽然惊讶,却信了。   简浩面色稍霁,不由说道:“不是大皇子吗?”   托巴永俊摇摇头,“据我所知,秦盛对几位成年皇子十分防备,大皇子很难有机会下手。”   简浩微微蹙眉——事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了……   ***   托巴雄虽惯于义气用事,却并不傻。   他原本打算着利用大皇子找到身具“狼神血脉”之人,然后暗中除掉。没成想,九月三十景元宫闹的那一出,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托巴雄思量再三,最终决定将“狼神血脉”出事的消息透露给他的父王——托巴良。   他相信,此时此刻,作为现任天狼王的托巴良比他更不希望听到“狼神血脉”现世的消息。   事情和他料想的一般无二,托巴良自从收到来自大夏朝的密报之所,寝食难安,转天便派了特使给大夏的皇帝送去亲笔书信。   托巴雄松了口气,接下来,他只需等着来自大夏的好消息便好。   ***   永安皇宫。   解药的试验十分成功,不出三天,秦盛就不再依赖黑鱼汤了。   那一天,御医署上上下下一片欢腾,诸位御医走路带风、逢人便笑,就差在大门口拉挂鞭了。   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平王殿下笑而不语。   然而,秦盛刚好了没两天,就开始作妖。   承庆殿,早朝。   “朕今日一早收到来自天狼国的国书,由天狼王亲笔书写,言辞恳切……”   说到这里,秦盛看向满朝文武,不出意外地,看到一排排深深扎着的脑袋。   “天狼王说,简家世子既为天狼血脉,理应接回天狼国,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时间,满朝文武脑袋扎得更低。   虽然嘴上不说话,众人的心思却活络起来。   且不说简家世子愿不愿意“落叶归根”,就算他愿意回去,托巴良父子真能心甘情愿地让他当上天狼王?   这种明摆着得罪人的事儿谁会挑头?   秦盛的视线落在礼部尚书身上。   礼部尚书事先接到了皇帝的暗示,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禀陛下,微臣以为,简家世子既为天狼血脉,理应落叶归根……”   皇帝尚未表态,平王殿下便冷声说道:“胡说八道!”   礼部尚书吓得一颤,深深地跪了下去。   皇帝看向秦渊,话中带刺,“皇侄,朝堂不比军营,满朝文武各抒己见,哪里有‘胡说’之嫌?”   平王殿下寒着一张脸,恨不得一剑结果了他。   敢情他是打的这样的主意,想在他手里抢人?   就连平王殿下都不得不承认,皇帝这一计使得当真是好!   如若简浩真能活着回到天狼国,为了登上王位,保不齐就能争得平西军帮衬,这样一来既可以引起天狼国内乱,又能借机削弱简家,最终受益者都是秦盛。   自然,秦盛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简小世子已经有主了。   *   早朝上的论辩,很快就传到了托巴永俊的耳朵里。   自从亲眼看到简浩变身,他才真正意识到,长久以来,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简浩在去年除夕之前心智尚不健全,这在永安城并不是秘密,在此之所突然发生很大变化,这个时间显然与伴生兽“狼牙”的出现十分吻合。   狼牙出自狼池,具有天生的狼王血脉,它一早便认简浩为主。   自从听到天狼国书的消息,托巴永俊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   从早到晚,托巴永俊滴水未进。   一众天狼侍卫围在书房门前,急得团团转,私下里商量着要不要请主院那位过来劝劝。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托巴永俊面容冷峻,沉声说道:“备马,本王要去拜见姑母。”   一众人等这才松了口气。   *   另一边,下了早朝,平王殿下便骑上快马,迫不及待地往府里赶。   半路下起了雪,马蹄一个劲儿打滑,曲水几次提醒“主子慢些罢”,他却恍若未闻。   还没进入凤凰院,便听到了小世子清亮的声音,“有本事你再跑快点!你以为我就砸不到你了?”   小狼崽“嗷嗷”直叫,欢快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挑衅。   “嘿!瞧把你给得意的,待会儿被砸疼了可别哭——二殿下,雪白白,过来帮我!”   两只白团子“喵喵”地叫着,乐颠颠地加入团战。   ——第一喜欢玩球球,第二喜欢虐狼崽,没想到两个“喜欢”能够同时进行,简直是太开心了!   于是一人两猫齐心协力,三两下便团起一个又大又结实的雪球,简小世子拿在手上掂了掂,坏笑一声,甩开胳膊朝着小狼崽砸去。   简将军耳朵警惕地竖着,眼瞅着雪球袭到跟前,后腿一蹬,敏捷地朝着旁边闪去。   大雪球“嘭”地一下,直直地砸在了平王殿下尊贵的亲王服上。   简小世子吐吐舌头,连忙跑过去赔罪。   没成想,将将跑了两步,脚下却突然一滑,简小世子惊呼一声,张牙舞爪地跌进了平王殿下温暖的怀抱里。 第88章 下元·拒绝   【你不会反悔了吧】   今年的初雪落得有些晚, 却来势汹汹。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小世子的尖尖的耳朵上, 卷卷的头发上, 平王殿下一一吻去。   今日他抱得尤其紧,也不说进屋躲雪之类的话, 两个人就在庭院里站着, 简浩有些奇怪。   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平王殿下英挺的鼻梁上, 他还没来得及惊叹, 便化了,多少有些遗憾。   很快, 又有一片挂在眉锋,小世子连忙踮起脚尖, 伸出软软的舌头, 吧唧一下舔进了嘴巴里。   唔,凉凉的。   唔……   还没尝出味道,嘟起的嘴巴便被平王殿下含住, 霸道的舌头顶入牙关,捉到作乱的小舌, 吸、吮, 逗弄,似乎在惩罚他刚刚的调戏。   简小世子毫不示弱地亲回去。   平王殿下眸色一暗,手臂一紧。   小世子发出一声闷哼,平王殿下连忙放松了手臂,然而并没有将人放开,只是甩开披风, 将小世子牢牢地包裹住。   漫天的大雪中,两道亲密的影子合二为一。   二殿下丢掉雪球,叼着软软的小媳妇,跃过矮墙,回窝亲热去了。   简将军单身狼一条,兀自在雪地里撒欢。   曲水、流觞站在廊下,面面相觑。   ——雪越发大了,要不要提醒主子回屋?   ——你去?   ——呃……还是算了。   *   平王府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澡堂子,一应设计和公主府里的差不多,只是……看上去像是新砌的。   简小世子却没注意这么多,此时正闭着眼睛瘫坐在池边,只留出卷毛脑袋倚在池边。   水里的人时不时抬抬胳膊动动腿,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水花声突然变大,水位没过下巴,猝不及防地涌进了小世子的嘴巴里。   小世子刚一睁开眼,便被人侵到身前,劲瘦的腰肢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揽住,呸呸吐水的小舌头也被含住。   手下是肌理分明的触感,眼前是平王殿下深邃而专注的眸子,小世子眨眨眼,双臂不由自主地环住对方微微低垂的脖颈。   平王殿下微微眯着眼,吻得更加用力。   半晌,小世子快要透不过气来,秦渊才舍得将人放开。   简浩这才发现,紧贴着他的这具身体,竟然也是裸着的!   麦色的皮肤,宽肩窄胯,硬挺的胸肌,完美的人鱼线,笔直而修长的大腿……甚至是那个地方,都充满力量。   就像是笔锋狷狂的速写,每一个线条都韵味无穷。   简小世子咽咽口水,晶亮的眼睛毫无掩饰地盯着,似乎想要把人吞下去。   头顶传来平王殿下的轻笑,继而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喜欢么?”   简小世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就……送给你了。”   平王殿下摊开手臂,更往前欺近了些,双唇贴到他的耳朵,呼出的气息比池水更加滚烫。   简小世子只愣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便伸出小白手,一把抓住精神十足的某处——他已经盯了很久了,这个地方最喜欢。   平王殿下一声闷哼,眸色深沉地看着他,喉间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浩浩……你确定?”   “当然。”简小世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手指捏了捏,超大,超直,超硬,真是……想吃。   没想到,下一刻,他就真的“吃”到了。   平王殿下把他按在池边,手臂垫在后背,将小世子亲自选中的地方放入腿间,尽情地拍打着水花。   简小世子原本是不乐意的,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然而,全身上下都被伺候着,他实在没办法硬气地说出拒绝的话来。   湿漉漉的双眼带着小小的委屈,“嗯嗯啊啊”的呻、吟声不由自主地从唇间溢出来,惹得平王殿下激荡不已,动作更加狂放。   简小世子也得到了最大的满足,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尝试到温热的口腔——如果不是他“意志坚定”,险些就又当了回“一秒君”。   *   事后,两个人依偎在矮榻上,平王殿下依旧将人紧紧地抱着,不舍得放开。   简小世子揉揉他的眉间,操着疲累的嗓子问道:“你今天怎么了?”   平王殿下薄唇微抿。   简小世子威胁般捏住他的脸,“我要听实话,不要敷衍。”   平王殿下叹息一声,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简浩,沉声说道:“浩浩,你想不想回到天狼国?想不想做……天狼王?”   简小世子闻言,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平王殿下微微一愣,心里本能地发虚,“浩浩?”   简小世子一把将他推开,光着脚站到地上,控诉般看着他。   “浩浩,地上凉,先过来……”平王殿下伸出手,试图将他拉回去。   小世子冷淡地打开他的手,似乎是生了真气,“秦渊,你觉得我应该回去?你以为我想做天狼王?”   “没有。”平王殿下抿着双唇,坚定地说道,“就算你想,我也不会同意。”   简小世子面色稍霁,然而,心情似乎还是不太好的样子。   他拿一双近于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平王殿下,一字一顿地说:“秦渊,秦仲渠,你答应嫁给我,不会是后悔了吧?”   门外,端着驱寒汤的曲水刚刚走近,猛地听到这句话,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泥。 第89章 下元·闹别扭   【安小酸奶变身了】   简浩很生气, 鞋也不穿, 光着脚就跑出了卧室。   外面还下着大着大雪, 简小世子刚泡了澡,衣衫单薄, 面色含春, 府中侍卫即便看到了, 也不好上前去拦。   平王殿下不过穿鞋的工夫, 简小世子便蹿上墙头,跑回了公主府。   流觞愣怔着, 看看平王殿下,再看看雪地上的一排脚印, 讪讪地说道:“二、二主子这身法是越发快了……”   平王殿下看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   流觞连忙闭上嘴,缩了缩肩膀。   “把雪清了。”秦渊难免牵怒。   曲水流觞连忙应了——尽管鹅毛般的大雪还在下着。   秦渊抿了抿唇,沿着小世子圆圆胖胖的脚印, 抬脚踏上石阶。   柴禾堆里突然蹿出一个身影,先秦渊一步跃上石阶, 转头对着他呲了呲牙。   平王殿下攥了攥拳, 简浩说过,当他情绪强烈时,小狼崽能够有所感应,高兴、难过,抑或是气愤。   *   简浩跑回公主府后,凭着过人的耳力, 直接锁定长公主的位置,也不管是否有客人在场,像个受伤的小兽般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安雅长公主吓了一跳,看着小世子光裸的脚踝,面色微变,“浩浩这是怎么了?”   简小世子支支吾吾,最后只想出来一句,“秦渊说话不算数!”   安雅长公主一听,反而松了口气——小夫夫之间的事,想来也不会要紧。   托巴永俊却是变了脸色,“浩浩,平王是不是强迫你了?!”他扒着简浩的衣领,将将露出肩头的吻痕。   简浩脸皮再厚,当着安雅长公主的面还是红了脸。   他把衣领抢回来,正要辩解,秦渊就从外面进来了。   “侄儿参见姑母。”尽管平王殿下姿态恭敬,却掩不住眼中的急切。   简小世子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小狼崽紧随其后。   秦渊躬身,正要去追,托巴永俊突然开口道:“平王殿下请留步。”   平王殿下脚步一顿,“何事?”   托巴永俊也不绕弯,直白地说道:“浩浩是我天狼国未来的王,不日小王将带他回国,故而,还请王爷自重。”   秦渊并未被他的话激怒,而是转头问道:“敢问,这是姑母的意思吗?”   托巴永俊咬咬牙,赶在安雅长公主表态之前说道:“浩浩身负狼神血脉,姑母是我天狼皇族的公主,更是天狼一族的圣女,自然希望浩浩落叶归根。”   秦渊的视线从安雅长公主移向托巴永俊,扬起眉毛,语气越冷得堪比门外的大雪。   “绝无可能!”   说完,也不管托巴永俊如何反应,对着安雅长公主一揖,径自走出门去。   托巴永俊颓着肩膀,跌坐在木椅上,面色灰败,“姑母,您当真不想让浩浩回到天狼国吗?”   安雅长公主缓缓起身,走到他跟前,轻轻抚着他的头,目光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俊儿,你从小养在神殿,姑母知道你对狼神血脉的了解比旁人多,执念也深。然而,你心里也清楚,浩浩的性子和身份并不适合走上夺位之路,你也不想把他搅进去……否则的话,你不会直到今天才来找我。”   托巴永俊将头靠在安雅长公主身上,眼眶发红,“姑母,这是天命啊!”   “天命不天命,谁又说得清楚?”安雅长公主的声音很清,语调轻柔,“天命让浩浩在大夏出生,或许已经是最直白的暗示了。”   托巴永俊紧紧地闭了闭眼,挣扎道:“姑母,您虽远在大夏,却也应该知道,托巴良父子并非明君,我天狼国的千年基业——”   “俊儿既然如此忧心天狼安危,何不取而代之?”安雅长公主语气平静,就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托巴永俊却生生地愣住了。   ***   随着秦盛的身体日益变好,大臣们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朝堂上,关于简浩的争论从最初廖廖几人参与,到最后呈现出一面倒的局势。   简家还在极力支撑,简羽如今作为平西军主将、简家的发言人,坚决反对将简浩送往天狼国。   仅有安阳长公主的驸马以及户部、兵部、工部等同几位简家有交情的朝臣持反对意见,其余诸人除少数保持中立外,剩下的全部站在皇帝那边,再也不怕得罪简家。   秦渊没再上朝,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把龙椅上那位给掐死。   他也没授意平王府的势力站出来说话——此时秦盛闹腾得有多欢,不日之后,便会多打脸。   平王殿下冷笑一声,且看吧!   *   平王府。   秦渊写完最后一笔,将手中的笔置于笔架。   等待墨渍变干的工夫,他扭头问道:“世子今日又出去了?”   某一点点头,“一早便出去了。”   平王殿下捏捏眉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简浩想来是气大了,连日来为了躲他,天天早出晚归,要么去看望秦翔,要么同黎书、安慕西混在一起,即便平王殿下把人堵到,也得不了什么好脸色。   半夜翻墙过去,小世子往往都睡下了,秦渊又实在不舍得不人折腾醒。   接连三日,他都没跟简浩好好地说上几句话了。   再过两日,简浩便会搬到平西将军府,若是他有心躲避,至少半个月的时间,要想见面就更难了。   秦渊轻叹一声,将案上的信纸折好,交给海晏,“快马送往漠北,亲自交到七王叔手上。”   “是。”海晏躬身应下,立即去办。   平王殿下不自觉地扭头,看向窗外。   暖阳照在墙头上,青石阶上沾着湿漉漉的雪渍。   原本还想带着小世子去城外的庄子上赏梅、吃鱼锅,没想到小家伙这口气竟憋得如此长久。   平王殿下再次叹了口气,眼下,只盼着七王叔能尽早入京罢!   *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   安慕西身形笔挺,叉着腿坐在火炉旁,正在认真地……烤花生。   简小世子背着手躺在竹席上,手里抱着汤婆子,大爷似的张开嘴。   黎书顺势丢了一颗花生进去。   简小世子吧唧吧唧嚼了两下,嘴巴一咧,翻身吐了出来,“呸呸,好苦——是不是糊了?”   说完一抬头,正好看到黎书把一个已经烤好的花生仁再次丢到炉沿儿上,手里还捏着一个焦黑的,正打算喂给他。   简小世子把眼一瞪,“好呀你,故意的是吧?”   黎书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哪里哪里,就是想试试这样的是否好吃!”   简浩哪里肯听他的鬼话,直接扑过去把他压在身下,一通揉搓。   黎书最怕痒,一边笑一边求饶,“浩浩我错了,错了错了,饶我这一回吧!小酸奶——救命啊!!!”   安慕西闲适地坐在一旁,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冷峻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不远处是一个宽敞的练武场,小狼崽正兴致勃勃地和侯府的将士们“切磋”,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   看到这些兵士,简浩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酸奶,你有空的时候跟军医们说一声,让他们翻翻古书,看有没有一种叫‘麻醉散’的东西。”   安慕西点点头,“找来何用?”   “唔,开膛破肚取箭头的时候用。”简小世子嘿嘿一笑——可不是人人都会变狼的。   安慕西一听,更为重视,“可以止血?”   黎书抢在简浩前面,摇头晃脑地说道:“麻醉散、麻醉散,听这名字就是辅助之用,浩浩,这东西用了之后是不是可以让伤口不疼?”   简浩竖起大拇指,嘻笑道:“不愧是状元之才。”   黎书眼睛一亮,殷切地看向安慕西,“小梨子,做出来之后一定得给我些……”   “为了打板子不疼吗?”简小世子专业拆台。   黎书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还能不能愉悦地玩耍了?”   “学得倒快!”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简浩再次说道:“要是找不到现成的方子,我觉得你可以找人自己做。药材粉末、矿石之类的胡乱配一下,多试试,总能做出来。”   简浩说得无理头,安慕西却认真地应下。   “还有一样,消炎用的。这个估计得自己做……”说到这个,简浩的神情也变得认真了些,“比如身上长了烂疮、嘴里长了口疮之类的一般都用什么草药?你可以让军医们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做出抑制伤口溃烂的方子来。”   安慕西神情一振,当即叫来副官,吩咐下去。   黎书戳戳简浩,“这话你怎么不跟你家王爷说?”   简浩神色一僵,嘴角明显撇了下来。   黎书往他身边蹭了蹭,“吵架啦?”   简小世子趴在席子上,埋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生气是因为那天俩人刚刚在池子里缠绵完了,出了水秦渊就说让他回天狼国——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拔X无情”吗?   虽然说……没有做到最后吧,然而简小世子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他已经决定好要娶秦渊了,都开始省吃俭用准备聘礼钱了!   就在这时,侯府的侍卫跑过来,脸上带着浓浓的喜气,“小侯爷,侯爷来信,不日便会返回京城!”   然而,安慕西不仅没有显出半分高兴的神色,嘴角反而耷拉下来。   半晌,才期待般问道:“小爹也会回来么?”   侍卫连连点头,“要过年了,王爷也要回京祭祖。”   英俊的眉眼明显带上浓浓的喜气,安慕西扬声说道:“命人将主院收拾出来,小爹惯用的寝具拆洗干净,趁着天好的日子开窗通风,务必打扫干净!”   说到这里,安慕西突然转过头来看向简浩,“浩浩,你屋里的花,可否匀我一盆?”   简浩愣愣地点点头,“几、几盆都可以!”   安慕西顿时眉开眼笑。   简浩跟黎书对视一眼,脸上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了不得了,安小酸奶居然“变身”了!   传说中的“小爹”,到底是怎样神奇的存在? 第90章 下元·婚事敲定   【皇家人真会玩儿】   官道上, 一辆乌篷马车正沿着平坦的土路, 不紧不慢地朝着京城行进。   马车的装饰虽低调, 却十分宽大,由两匹马拉着, 车辕上坐着两个中年人, 身材高大, 面容威严, 一看就出身行伍。   马车内,一个面容俊雅的青年人正掀开箱盖, 细细地数着里面的兵法剑谱。   旁边那位面貌英武,约摸四十上下, 眉眼间依旧带着淡淡的狷狂之气, 不难想象,年轻时候是何等意气风发。   “不过几本书,都数了好几遍了, 还能飞了不成?”英武的男人开口,眉眼间满是笑意。   俊雅的青年看了他一眼, 转而将红漆盖子阖上, 声音温润动听,“西儿离家快一年了,我这心里……着实惦记。”   男人撇撇嘴,一把将其揽到怀里,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醋意,“我去边城换防, 月余不回,也不见你惦记。”   青年将其推开,眼中带上几分疏离之色,“镇北侯,请自重。”   镇北侯连忙举起手,身体坐正,一本正经地表明立场,“好好,自重、自重!”   继而又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西遥,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   “不能!”秦西遥绷着脸,眼中带上此许湿意。   铁打的汉子立马就慌了,连声哄道:“西遥西遥,不气不气……”   说着就去拉秦西遥的手,狠狠地打在自己手上,“打它,叫它不老实!”   秦西遥眼里含着泪花,没好气地说道:“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   “幼稚!”安侯爷毫不犹豫地回道。   秦西遥到底没绷住,眉目间染上淡淡的笑意,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依旧叫人暖到心底里。   安侯爷在心里默默哀嚎——西遥啊西遥,这惩罚几时才能到头啊!   秦西遥微微撇开头,素白的手依旧被握着,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到底没收回来。   ***   平王府今日有贵客。   海晏、河清一早就在大门口等着,眼瞅着青顶马车远远地走过来,连忙叫人到府里通报。   平王殿下亲自出门来迎,依旧是月白长袍,玄色半臂,缀着金镶玉扣的腰带缠在劲瘦的腰上。   秦西遥看到他的第一眼,明显吃了一惊,“仲渠,两年不见,你怎么反而越长越年轻?”   “侄儿见过七王叔!”秦渊轻咳一声,行了礼,引着他往府里走。   “穿衣佩饰也用心许多。”秦西遥边走边打量,眼中带着浓浓的欣慰之色。   秦渊就像没听到似的,一本正经地说道:“七王叔,看台阶。”   秦西遥失笑,“你呀,用兵打仗、心性相貌样样都好,什么时候这硬脾气能改改就更好了!”   *   隔壁,长公主府。   清亮的笑声从小世子的房间飘出来,传到院子里,来往的仆从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   此时,简小世子正趴在自己的小花房里,和雪白白玩着扔球球的游戏。   简冰给三个小毛孩一只缝了一个花绣球,三小只的反应各不相同。   小狼崽把它当成了假想敌,一爪过去,精致的绣球立马变成碎布,完了还不满地“嗷嗷”叫着评价道:这个太软,不好抓。   二殿下在看到绣球的那一刻圆嘟嘟的脸就板了起来,爪子死死按着,拼命说服自己“不要玩、不要玩”。   简浩以为它不喜欢,直到有一天晚上,耳边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大白猫正悄悄窝在花架下,十分欢快地拨着绣球玩呢!   简小世子当时就笑了——若是来个评选活动的话,这货绝对是公主府首屈一指的小闷骚!   与之相比,雪白白可就坦率得多了。   肉肉的脚爪拨弄着绣球,轻盈的身体跳来跳去,蓬松的毛尾巴伸在半空,雪白的长毛轻轻颤动,看得人心都软了。   小世子忍不住,和它一起玩了起来。   玩到尽兴处,喉间还不由地发出几声“嗷嗷”的低嚎,怎么听怎么有股奶味儿。   暗一隔着窗口看了好几遍,嘴巴里一直嘟囔着某一教的话,想着练习好了就进去说。   结果,刚刚背上三遍,简小世子就突然抬起头,大声道:“你说什么?平王府今个儿挺热闹,有贵客?”   暗一顿时苦了一张脸,他没想到小世子耳力这么好,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听说也是一位王爷,佘老亲自下厨做的菜,估计待会儿就能吃了。”   简浩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暗一一看有门儿,连忙鼓起劲头,再接再厉,“听说这位王爷的生母是南诏国的公主,口味偏甜,佘老便下力气收拾了好几个岭南菜……”   简小世子嗖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套上一件外衫便跑出门。   *   彼时,秦渊叔侄正坐在凤凰树下喝茶叙话。   平王殿下时不时便朝着围墙边看上一眼,次数多了,连秦西遥都发现了。   漠北王殿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头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知道旁人家砌墙是为了防贼,还从来没见过在墙边上垒石阶的。”   平王殿下抓起茶壶,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漠北王笑意更深。   秦渊再次扭头,俊朗的眉眼染上点点笑意。   秦西遥一时惊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期然看到一颗顶着鸡窝头的小脑袋。   简小世子原本只想暗中观察一下,运气好的话还能跑到佘老的院子讨顿好酒好菜,没成想,刚一露面就被抓了个现行。   “那个……”小世子眼珠一转,十分硬气地说道,“我是来找猫的!”   话音刚落,雪白白便顶着五颜六色的小绣球跳到了墙头上,拍拍简小世子微微发红的脸——来呀,继续玩!   “唔……”简小世子把猫爪扒拉下去,硬着头皮补救,“我说的不是这只,是二殿下,对二殿下……”   然而,他根本就是忘了,媳妇就在这儿,二殿下还会远吗?   当二殿下步态悠闲地踩着他的身子跳上墙头,简小世子抓抓脑袋。   “浩浩。”平王殿下突然开口。   简小世子微微一愣,凉凉的鼻头竟然有些发酸——多久没有听到秦渣渣的声音了?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平王殿下走到台阶旁,一步步踏上去,旁若无人地将小世子抱到怀里,喟叹一声。   平王殿下心里高兴,就连对猫说话都多了几分温情,“佘老今天做了鱼,你们不是讨一条吗?”   一大一小两个白团子轻盈地跳下墙头,到熟悉的院落里蹭饭去了。   简小世子舞动着手脚,闷声说道:“我自己走。”   平王殿下恍若未闻,直到把人抱到茶案旁,这才放开。   “浩浩,这是我的七王叔。”   简小世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集贵气与清雅于一身的男人,内心的惊艳程度不亚于第一次见到安雅长公主。   “七、七王叔好。”简小世子愣愣地叫道。   那呆萌可爱的模样,惹得漠北王一阵朗笑。   “想来,这位就是简小世子吧!”秦西遥亲切地说道。   简浩愣愣地点头,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秦西遥顿时起了玩心,诱哄道:“小世子是否愿意随本王回府住上几日?”   简浩坚定地摇了摇头——公主府和将军府都住不够,有时候还会被秦渣渣扣下,肯定不能再去别人府上了。   秦西遥笑意更深,扭头对秦渊说道:“这下,我终于明的了。”   平王殿下虽然没说什么,可眼底蕴含的骄傲之意,简浩却完全能够读懂。   秦西遥自然也不例外。   他微微抬头,看向满院的凤凰木,默默地说道:小珩,你看到了吗?仲渠过得很好……   *   简小世子如愿蹭到了一顿大餐,虽然过程和他想象得有些不一样。   形容俊雅的漠北王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简小世子不自觉地抬着挺胸,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那一本正经却又不伦不类的模样,看在另外两人眼中,简直是说不出来的可爱。   平王殿下习惯性地给简小世子剥虾、挑刺,即使当着秦西遥的面都没有刻意避讳。   简浩吃得脸颊鼓鼓,还不忘忙里偷闲地给秦渊夹上一两筷子萝卜青菜,对方面不改色地吃了。   别人不清楚,秦西遥却知道,秦渊从小就不吃带颜色的蔬菜,小时候先太子没少因为这个发愁,没成想遇到了简小世子,这个毛病竟不药而愈。   秦西遥放下碗筷,淡淡地说道:“仲渠,你所求的那件事,我答应了。”   秦渊起身,双手交叠,对着他深深一揖,“侄儿多谢七王叔。”   小世子鼓着脸颊,圆圆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充满了好奇。   秦渊摸摸他的鸡窝头,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喜色。   秦西遥没由来地松了口气——如果自家侄儿能够日日露出这样的神情,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关系呢?   ***   腊月初八,天气晴好。   秦西遥在镇北侯府和宝贝儿子一道吃完八宝粥,然后才乘着一辆青篷马车,悄悄地出了城,去和刚刚到达的亲王仪驾会和。   大皇子秦安早早地出了城,代帝亲迎漠北王回京。   太子被废,二皇子赐死,四皇子年幼,原本低调温和的大皇子摇身一变,竟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华贵的马车疾驰而过,前有金吾卫开道,后有金龙卫护卫,行人车辆纷纷躲闪。   阁楼上,顾飞白哼笑一声,脸上写着大大的“厌恶”。   向来稳重的海晏也忍不住说道:“他近来过得太过滋润了些,主子,要不要给他安排点事儿?”   秦渊摇摇头,“不必。”   林明知摇着扇子笑——此时此刻,对于他们王爷来说,除了心中所求,一切都得往后放。   *   承恩殿。   皇帝秦盛近来精神不错,见完秦西遥之后,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当即让他回府,而是特意留了饭,一边吃一边同他叙话。   秦西遥虽然“面露疲色”,却依旧打起精神,耐心地陪着。   兄弟二人先是扯了些漠北和京城各自发生的趣事,说着说着,皇帝便提起了简浩的事。   秦西遥浅酌一杯,不甚在意地说道:“区区一个将府嫡子,陛下大可不必如此为难,既然想将人送回天狼国,那便送好了,何必征求他人意见?”   “百官的意见可以不听,唯有一人,叫朕心里很是为难。”   “哦?”   秦盛夸张地唉叹一声,“还不是咱们的好皇侄,渊儿么,全京城的好女儿任他挑,偏偏看中个男人!”   说到这里,秦盛方知失言,面色尴尬地看了秦西遥一眼。   秦西遥心中冷笑,嘴上却说道:“不过一时新鲜罢了,过了这阵也就忘了。”   “怕就怕在这一时新鲜!”秦盛敲击着书案,故作怒意,“你猜渊儿说啥?——‘这是我的王妃,要想把他送走,绝无可能!’——你瞧瞧,这都是什么话?”   秦西遥不由地笑了,“竟有此事?”   “满朝文武都听着,朕学的可是一字不差!”   秦盛故意做出“恨铁不成钢”同时又“十分为难”的模样,暗自观察着秦西遥的脸色。   他如此费尽心机,不过是想争取秦西遥的支持罢了。   秦西遥虽远离京城,不问政事,其实力却绝对不容小觑。且不说他身上的南诏皇室血统,单是和镇北侯那点不得不说的关系,若是正面对抗起来,就足够平王殿下吃上一壶。   殊不知,秦渊正是算准了这点,这才提前请秦西遥回京,叔侄二人细细筹谋。   秦盛死也想不到,叔侄两人虽然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却感情甚笃,甚至每隔两年便重聚一回。   秦西遥放下酒盏,冷不丁说道:“陛下,您想将简家世子送走,无外乎是为了国祚更稳……”   秦盛连连点头,假惺惺地说道:“皇弟知我。”   秦西遥笑笑,“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遂了渊儿的意?”   秦盛一怔,一时间没想透。   秦西遥拿眼环视着这气派的宫殿,轻声说道:“渊儿若娶男王妃,则……再无夺位可能。”   秦盛浑身一振,浑浊的眼睛倏地睁大,“你是说……”   可不是么,虽说大夏朝男风盛行,可皇家对此向来忌讳——眼前这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秦渊一旦迎娶男王妃,将来若是有了反心,别说百官是否支持,单是文人手里的笔杆子就能把他骂得体无完肤。   想到这里,秦盛不由地激动起来——天赐良机!真乃是天赐良机!   秦西遥突然笑了,“臣弟在边关日久,话是越发不会说了——陛下原谅则个,渊儿对陛下一片赤诚,可不能叫我一句话给毁了。”   秦盛的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即便想就势说下“赐婚”之事,如今也开不了口了。   倘若真的赐了婚,那不就摆明了他对秦渊的忌惮么?虽说这是事实,可皇家,不就是死要面子么!   说完那句,秦西遥便闭口不提,一心吃起了面前的美味佳肴。   秦盛心里如同揣着个猫儿似的,到处抓抓挠挠,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皇弟,你说……渊儿他是否真的对简家世子动了心?”秦盛厚着脸皮,硬生生地把话往回扯。   秦西遥一边吃菜一边回道:“听陛下的意思,想来是的。”   秦盛几欲掀桌——怎么就成了听我的意思?你好好接句话铺个台阶能死吗?!   秦西遥瞧着把人气得差不多了,这才松了口,“以后的事臣弟不知,至少就目前来看,若是陛下肯下旨赐婚,渊儿必定是感激的。”   秦盛一拍桌子,“好!既然如此,朕立刻叫人拟旨!”   竟然连半点掩饰都没有了。   秦西遥看着上位,眼中深埋着浓浓的讽刺   ——秦盛啊秦盛,你早晚都会知道,仲渠和小珩到底不同,你以为你还能故技重施吗? 第91章 下元·圣旨   【简将军风中凌乱】   赐婚圣旨降下去的时候, 轰动了整个永安城。   尤其对于简镇西来说,宛如晴天霹雳,半点准备都没有。   宣旨的大太监是皇帝跟前的第一人, 姓何,年岁比皇帝还要长上一些。   往日的时候, 唯有册封亲王这等大事才劳烦得起他。   赐婚的圣旨由他来发,也算是给足了简家和平王府面子。   何太监惯会做人, 明眼看着简镇西一脸震惊, 却并未表露出任何不满,“简将军,接旨罢。”   简镇西指节发白,压抑着浑身翻涌的怒意。   然而,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稳住。   本着这样的心思,他寒着一张脸,努力让自己显得恭敬而得体, “臣领旨, 谢恩!”   简镇西额头鼓起的青筋, 何太监只当没看见, 依旧端着一副笑脸。   “到底是大喜的事, 杂家提前给将军道个喜。”   这话并非讽刺, 在知道内情的人看来,赐婚平王总比送到天狼国好得多——谁不知道,送往天狼多半是送命。   简镇西咬了咬牙, 语气尽力显得平和,随手接过亲卫手中的银钱递给何太监,“多谢公公,忙了大半日,进屋饮些茶水罢。”   何太监接了打赏 ,微微颔首,“多谢简将军,杂家还得回宫复命,改日再来叨扰。”   何公公一走,简镇西连忙将简老夫人扶起来,殷切地劝慰,“母亲且放宽心,此事并非没有回旋的余地。”   老夫人奇怪地看着他,“你要回旋什么?”   简镇西:……母亲莫不是气糊涂了?   继而转过头来劝安雅长公主,“你不必太过忧心,此事并非坏事,至少浩浩不必被送走了。”   安雅长公主温柔地点点头,眼中带着淡淡的笑,“嗯,并非坏事。”   简镇西:……不应该是梨花带雨哭倒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吗?   好吧,还有二夫人、三夫人。   “辛苦你们多劝慰母亲,约束下人……”   二夫人、三夫人出于礼貌应了声“是”,转头就把老夫人扶进了屋。   两位庶女匆匆行了礼,也跟前祖母娘亲们进去了。   简羽看着自家老爹,摸摸鼻子,也走了。   简镇西整个人都蒙了——大家都是怎么了?气、气过头了吗?   *   简老夫人安祥地坐在暖榻上,底下坐了一圈晚辈,简羽也在其中。   老夫人就着三夫人的手喝了口驱寒的热汤,欣慰中带着几分惆怅,“平王殿下到咱们府里来过两回,老身瞅着颇有气度,性情也稳重,是个包容人的。”   安雅长公主点点头,“他对浩浩十分用心,浩浩也乐意同他一处待着。”   简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含着眼泪说道:“这就好,这就好。”   府中的中馈平日里由三夫人协助老夫人管着,她素来知道安雅长公主的性情,此时也没有太多避讳,坦言道:“原想着羽儿该是第一个,没成想浩浩居然赶在了前面——母亲,长公主殿下,这礼金是按世子惯例么?”   老夫人愣了愣——这算是嫁,还是娶?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祖母,我回来啦!”简小世子一进屋便扑进到了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点点他泛红的鼻头,佯装生气,“你呀,方才跑到哪里去了?接圣旨都不在,幸亏何公公没有怪罪。”   “我刚刚在平王府。”简小世子理所当然地说道,“何公公看见我了,我和王爷一起接的旨,王爷说就不用赶过来再接第二回 了。”   老夫人彻底放下了心。自家孙儿这样的性情,也就那位权倾朝野的平王殿下能够养得起了。   其他人也掩着嘴笑。   之后又提起礼金的事。   简小世子一边吃着甜丝丝的金橘一边说道:“王爷跟我说了,我爹是清官,每年的俸禄没有多少,我哥后年也要成亲,所以聘礼不用多给,意思意思就行。”   众人齐齐一愣,“聘礼?”   “啊,”简小世子一边吧唧吧唧吸溜着橘子汁水一边回道,“我要娶王爷,当然得准备聘礼。”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各不相同。   安雅长公主但笑不语,老夫人哭笑不得,二夫人、三夫人皆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两位庶女瞪着眼睛,一脸崇拜地看向简浩。   简羽憋着笑,对着简浩竖起大拇指。   倒把简浩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吗?”   “没怎么。”简羽笑道,“即便咱爹清廉,该准备的也得准备着——祖母,我不急,先紧着浩浩,定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老夫人笑笑,“你有这份心就成,尽管比不了平王府,跟普通官宦人家比咱们家园子地也不少,无论是你们兄弟还是她们姐仨儿,都不能委屈。”   “我还有好多金元宝呢!”简浩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枣糕,吃得两颊鼓鼓,“到时候都添上。”   “好,好!”老夫人慈爱的眼睛里盛满了笑。   简镇西穿好一身甲胄,进屋请安时,看到的就是众人热热闹闹商量聘礼的场景。   聘、聘礼?   他儿子是娶的那个?   圣旨上明明写的是“简氏之子浩赐婚给平王为妃”…… 不对,这不是重点——简家嫡子,文帝亲封的世子,为何要赐婚给一个男人?   他已经全副武装要进宫面圣、几乎做好了死鉴的准备,为何上到老母,下到糟心儿子,全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   大家接到的是同一份圣旨吗? 第92章 下元·醉酒   【几家欢乐几家愁】   明旨降下之所, 京城各府相继收到了消息。   黎书向工部告了假,搭着大姐夫的顺风车到了镇北侯府。   一进门就急吼吼地拉着安慕西的胳膊,“小酸奶, 你听说了吗?皇帝给浩浩和平王殿下赐婚了!”   “自然要去。”安慕西拍拍腿边的大箱子,淡定地说道。   黎书暂时被转移注意力, “这是啥?”   “给浩浩的贺礼。”   黎书的表情有些纠结,“小酸奶啊, 你说, 如果咱们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了,会不会不太好?”   安慕西奇怪地看着他,“皇帝赐婚各府道贺是传统,更何况浩浩同咱们是至交。你有何为难?”   “毕竟是赐婚给男人,简将军会不会不欢迎?”   安慕西摇摇头,“无妨,浩浩高兴就行。”   黎书茅塞顿开,“也对啊, 是我想多了, 走!”   安慕西抱着剑, 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临出门, 安慕西又被安府的管家叫住。   “小侯爷, 这是侯爷交给您的东西, 说是为了感谢简家世子的主意。”   安慕西伸手接过去,看也没看就扔给身后的府兵。   “侯爷还说,让您最好当着简将军的面给。”管家有些尴尬地补充道。   安慕西倒没觉得什么, 点了点头,“还有别的吗?”   “呃,没有了。”管家忙道,“小侯爷路上小心。”   黎书拉拉安慕西的衣袖,小声说道:“侯爷在家?我是否应该去……拜见一下?”   “不用。”安慕西毫不犹豫地说道。   然后,便拉着黎书走了。   黎书小小地吃了一惊——看样子小酸奶和安侯爷的关系不大好呀!不是说……当年安侯爷是因为喜欢小酸奶才过继的吗?   安慕西敲敲他的脑袋,“别胡思乱想。”   “哦。”黎书细白的手捂着被敲的地方,心事重重地上了安家的马车。   *   安阳长公主府。   安静和也在拟礼单。   安子铭抱着手转来转去,支支吾吾地说道:“阿、阿姐,我可、可不可以不去?让林叔去行不行?”   安静和白了他一眼,“你是公主府堂堂正正的郡公,过了年就十六了,各府走动的事要交给管家做吗?”   “就这一回!”安子铭合着手求道,“只要不是简家,我以后都自己去……”   安静和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杏眼一瞪,“不行!”   安子铭立马苦了脸。   旁边,安阳长公主也有些犹豫,“静和,这样做当真合适么?真的不是陛下特意打压平王和简家,所以才降的旨?”   安静和吹干礼单上的墨渍,微微一笑,露出唇边浅浅的梨涡,“陛下打压平王叔和简家或许是真,平王叔和浩浩有情也不假,娘亲放心,咱们这贺礼送不差!”   安阳长公主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   两个小伙伴先一步到了平西将军府。   安慕西按照镇北侯的嘱咐,当着简镇西的面把盒子交给了简浩。   简浩打开一看,两张带着好几个印鉴的纸,“这是啥?”   黎书习惯性地帮他念,“城东的温泉庄子,还有隶属万年县的五百亩地——小酸奶,侯爷好大方呀!”   简镇西也有些吃惊——安固北那个铁公鸡,什么时候肯拔毛了?   安慕西想到管家的话,解释道:“父亲说,这是为了感谢浩浩出主意。”   “麻醉散吗?军医做出来了?”简浩有些吃惊,再次佩服古人的创造力。   安慕西还没来得及回答,简镇西突然瞪起眼,“麻醉散的主意是你出的?”   “我就是随口一说,也没做什么。”简浩磨蹭着伸出手,颇为心疼地说,“小酸奶,谢礼啥的……就算了。”   “拿着。”简镇西突然说道。   “哦。”简小世子嗖地一下抱到怀里,再也舍不得递出去。   安慕西抱着剑,露出一个浅笑。   简将军却死死盯着那个盒子,恨不得立马提起长、枪找安固北打上一场——他儿子想出来的主意,凭什么便宜了那个铁公鸡!   *   安子铭在路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将将赶在晌午之前到了。   下人们喜气洋洋地抬礼箱,安子铭坐在马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天,看看地,假装不经意地瞄过简浩的耳朵。   简小世子露出一个坏笑,扬声叫道:“安小郡公——”   “啊?”安子铭下意识地看着他。   “看仔细哦!”简小世子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嗖地一下,两只毛绒绒的尖耳朵从卷卷的头发里冒了出来。   安子铭大叫一声,想都没想便扯动缰绳,眨眼的工夫便跑远了。   简浩看着他的背影,笑得前仰后合。   简羽弹了下他的脑门,飞身上马,追小舅子去了。   *   镇北侯府和安阳长公主府的礼不仅没被扔出来,还被简家人喜气洋洋地给抬进了府里。   其他人家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活动起来。   承元殿。   金吾卫统领跪在殿中,言简意赅地向秦盛禀报。   “各府的礼简家都收了,小世子依旧是那副……呃,不谙世事的模样,简镇西的脸色不太好,一应接待均由庶长子简羽负责,看上去极为得心应手。”   秦盛这才放下了心。   简镇西不高兴就对了,否则的话,他还真得怀疑自己被摆了一道。   虽然不高兴,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接旨、收贺礼——秦盛哼笑一声,朕就是想让你知道,什么要皇权、什么叫君恩!   “平王府那边如何?”   “平王府闭门谢客,即便有人上门,也被拦在了外面。”   秦盛笑意更深,不怀好意地说道:“朕一直怀疑,秦渊‘断袖’的名声是假的,是故意传出来给朕听的——你说,朕赐了个男妃给他,他当作何感想?”   金吾卫统领垂首,猜测道:“臣以为,平王大概有些不悦,不然应当不会闭门谢客。”   秦盛一拍桌子,面露凶光,“他当然会不悦!他原本就应该不悦!敢当面挑衅朕,朕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殊不知,“应当不悦”的人此时正坐在平西将军府的小院里,耐心地听他的小世子说着今日都得了哪些贺礼,哪样东西可以添在聘礼里。   小世子兴奋又财迷的模样映到了他的眼睛里,那双深邃的黑眸中仿佛装下了全世界。   ***   安北侯府。   安子娴坐在梳妆台前,听着庶妹安子嫣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话。   “长姐,外面都传遍了,都说简家不要脸面,为了攀上平王殿下,连嫡子都舍了……”   “还说平王殿下这次可是吃了大亏,正妃的位子给了一个男人,府中不再有嫡子,恐怕将来的爵位都会降低一等……”   “够了!”安子娴猛地一拍桌子,漂亮的脸庞带上可怕的怨毒之色,“平王殿下,他宁愿娶一个男人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安子娴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看向身旁之人,低声吼道:“简家世子是吗?你说,除了世子之位,他哪一点比我好?你说!”   安子嫣吓得缩着肩膀,细声细气地说道:“长、长姐,你莫不是糊涂了?他一个男人,单是无法为王爷留下子嗣这一点,就没办法跟长姐比。”   安子娴露出几分喜色,“对,子嗣,平王殿下还能不留子嗣么?我还是有希望的,我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   安子嫣被她尖利的指甲死死扣着,忍着疼痛连连点头。   安子娴立马笑了,艳丽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疯狂,“我需好好筹谋、好好筹谋……”   安子嫣趁她不注意,贴着墙边跑走了。   ***   安庆坊。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艳丽的晚霞撒进屋子里。   托巴永俊解开披风,交给旁边的侍女,径自走到秦翔身边。   自从服下黑鱼汤的解药,秦翔的身体好了很多,只是病了太久,心结尚未解开,始终没有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天气这么好,没出去走走?”托巴永俊笑着,捏了捏秦翔稍稍恢复了些红润的脸。   对于类似亲昵的动作,秦翔已经习惯了。   他一手挑着衣袖,另一只手将毛笔放到笔架上,期待地问道:“贺礼送到了?浩浩开不开心?”   托巴永俊依旧沉浸在他优雅的动作里,随口回道:“开心。”   秦翔垂下眼,表情有着明显的落寞,“只有平王殿下才能保护浩浩吧!”   托巴永俊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了,“敏之,想不想喝酒?”   秦翔眼睛一亮,“可以喝酒?”   托巴永俊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俊美至极的笑,“不许贪杯。”   秦翔愣愣地看着他,视线黏在他的脸上,完全没办法移开。   那天,他们坐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喝了一杯接一杯,不自觉的,话越来越多。   秦翔说起了他的年少时光,“人人都说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可是,你知道吗?除非舅舅回京,父皇从来不会宣我,私下里也没有到过东宫……我心里很清楚,父亲看我的眼神不是‘喜爱’……”   “从小到大,我的身边只有两种人,一种想要害死我,另一种想要巴结我……除了浩浩,见到浩浩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只把我当成表哥,只把我当成表哥……”   托巴永俊叹息一声,将人揽进怀里,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敏之,你……不要怪我。” 第93章 新年·小年夜   【小世子下聘礼】   纱帐外点着一对龙凤烛, 是托巴永俊特意吩咐的。   就着朦胧的烛光,他轻轻描摹着身下之人线条柔和的面庞。   醉酒的秦翔比平时可爱了许多。   想起酒楼初遇,这个笨蛋蠢到家的表现, 托巴永俊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秦翔吸引。   他们有着相似的身份, 相似的经历,秦翔依旧保有那份赤子之心, 而他, 却没有了。   这个家伙,看似高傲,却十分心软,看似跋扈,却又无比善良,他博学多才,却从不张扬,他心胸开阔, 总是很轻易对别人交付信任——这样的人, 并不适合成为帝王。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好色”吧!   托巴永俊解开醉鬼的衣带, 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幸好, 他有。   做坏事的手突然被抓住, 朦胧的醉眼微微睁开, 脸上板出一个认真的表情。   秦翔喃喃道:“我知道……近来……你不、不开心。”   托巴永俊挑眉轻笑——原来,他都知道。   秦翔抬起手,在半空比划着, “你想把、把浩浩带走……却、却做不到……对,做不到……如今,浩浩和平王殿下要成亲,你、你会不会……很难过?”   托巴永俊欺近,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你说呢,我会不会难过?”   秦翔嘴巴一撇,眼睛里突然滚出泪来,“我很难过……我的浩浩……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托巴永俊心底一疼,侧身躺下,将人揽进怀里,修长的手指拂去脸上的泪痕,“多大人了,还哭?”   醉鬼根本不听他的,哭得更凶了。   “好了好了,倘若不哭,今日我便教你做些舒服的事。”托巴永俊不怀好意地诱哄道。   秦翔立马顿住,“舒服的事?”   托巴永俊轻声说道:“要乖……”   秦翔“哦”了一声,真就乖乖不动了。   醉酒的太子殿下,就像个小孩子似的……   托巴永俊内心深处涌起无限柔情,十分耐心地解开衣襟,做足前戏,亲吻着,诱哄着,挺身而入。   “唔……”太子殿下蜷着手脚,控诉般看着他,“不舒服……”   托巴永俊忍着那处的叫嚣,耐心地亲吻着心上人泪湿的眼,任由他抓挠着后背,缓慢而细致地研磨着。   直到太子软叭叭的太子殿下微挑的眼尾染上红晕,嗓子里的轻哼变了声调,他才慢慢加大幅度,动作起来。   “舒服没?”托巴永俊亲亲湿红的眼尾。   “舒、舒服……”秦翔坦诚地答道。   “要不要继续?”   “继、继续……啊——”不知碰到哪里,太子殿下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   身体出现细微的颤动,那处更是绞得死紧。   托巴永俊深吸一口气,差点交待在这里。   他体贴地停了一会儿,等着太子殿下的劲头过去,这才再次动作起来。   情到酣处,托巴永俊突然问道:“喜欢我,还是浩浩?”   “浩浩。”太子殿下毫不犹豫地回道。   托巴永俊扬了扬眉,轻笑道:“看来我还不够努力!”   当然是,继续努力。   那一晚,未来天狼国最尊贵的两个人,在这间普通的三进小院中,完成了他们相伴终生的约定。   ***   真龙十年腊月二十,天气晴好,宜婚丧,嫁娶。   整个永安城的人们都涌到街道两旁,等着看平王府的聘礼。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平王府大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人们怀疑是不是日子打听错了,猛地看到大红的车驾从南边缓缓地驶了过来。   马头上绑着红绸,马车四角缀着红穗,分明就是送聘礼的车队!   然而,为什么是从南边过来的?   平王府不是在北边吗?平西将军府才在南边啊!   很快,百姓们便看到了枣红马上的笑得合不拢嘴的简小世子。   人们不约而同地揉揉眼——那个穿着红色礼服,嘴巴咧到耳根的准新郎,真的是简家世子爷?   不是平王殿下?!   平王府的大门终于打开,平王殿下一身玄色的亲王服,单是静静地站着,就掩不住通身的气派。   远远看到小世子的身影,向来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俊朗的笑。   “驾——”   简小世子一夹马腹,迫不及待地朝着平王殿下奔去。   几十车绑着大红绸的聘礼,就这样被他甩在了身后。   “浩浩。”平王殿下伸出手臂,笑意更深。   没等马停下,小世子便飞扑下去。   平王殿下上前两步,稳稳地接住。   小世子哈哈大笑,扬声说道:“我来下聘礼啦!你要不要嫁我?”   “嫁。”平王殿下毫不迟疑。   “嘿嘿嘿……”小世子笑得合不拢嘴。   满大街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有一个算一个,掉了一地下巴。   小世子下聘礼,平王殿下是嫁的那个?!   我滴老天爷诶,到底发生了什么?!   平王殿下拉着小世子进去了,护卫在门口的岭南卫却是一个挨一个地接受着百姓们的目光洗礼。   一干岭南卫直愣愣地站着,恨不得在脸上贴块人皮面具——摊上宠妻狂魔般的主子,他们也很无奈呀!   简羽笑着拍拍顾飞白的肩膀,毫不厚道地撒了把盐,“原本以为,会是我在将军府门前等着你。”   顾飞白绷着脸,丢给他无数眼刀。   ***   平西将军府下聘的事在永安城中掀起新一轮的八卦高、潮。   若不是马上就迎来了小年夜的“万国来朝”,这个谈资可不会轻易冷却。   所谓“万国来朝”,指的是腊月二十三这天,各附属国使臣带着礼物前来大夏朝贺。   这一天,民间要唱封箱大戏,宫里要举办宴会,夜里坊间也不必落钥,人们可以好好地热闹上一天。   一大早,简小世子难得没有让人叫,自己跑出了小花房。   一头小卷毛依旧是鸡窝状,在冬日暖阳下闪着微微亮光。原本棕子的眸子也变成了澄净的琥珀色,兴许是服下化狼石的缘故。   “简将军——二殿下——雪白白——别睡懒觉啦!”   “快出来吃糖瓜粘呀!”   “娘亲说今日做糖瓜粘!来晚就没啦!”   简小世子一边跑一边喊,当真是兴奋得很。   清亮的声音传到凤凰院,平王殿下刚从练武场回来,脚步一顿,露出宠溺的笑。   “主子,要过去么?奴才叫人去准备礼物?”曲水一脸笑意。   秦渊看看汗湿的衣衫,最终摇了摇头,“礼物提前备下,进宫前绕到正门,接上浩浩。”   曲水笑着应下。   *   对于这些未涉朝政的贵族子弟们来说,每年小年夜最让他们关注的要属各国进献的压箱礼。   所谓“压箱礼”,指的是礼物中最拿得出手的那一样。   各附属国之间不乏攀比之心,压箱礼更是一样比一样新奇。   今年,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南诏国使臣带来的七彩羽衣。   南诏国大使是位面貌温和的中年人,官话讲得十分地道,“这件七彩羽衣由我王亲自猎得的彩尾鸟羽制成,只选取尾部颜色最为绚丽的羽毛,总用了六百六十只巴掌大小的彩尾鸟,六十六位能工巧匠用了六十六天才将将做好……”   这位大使的语气平和,并没有多少炫耀的成份,仅仅是陈述事实而已,“我王特命小臣前来献给皇后殿下。”   皇后脸上看不出喜爱之色,她露出得体的笑,淡淡地说道:“本宫甚为喜爱,请大使代本宫向南诏王传达谢意。”   南诏使臣躬身行礼,坐回原位。   平王殿下坐在皇帝下首,位置比别人要高出一大截。   简小世子名正言顺地坐在他身边,殿中诸人的表情看得清楚。   漠北王看到南诏使臣出现后表现得很高兴,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皇后殿下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了,明明那么好看!   平王殿下摸摸他难得梳得齐整的头发,倒给他一杯甜酒。   小世子捏捏平王殿下的手,嘻嘻一笑,端着酒杯继续看热闹。   皇后若有若无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同皇帝对视一眼,笑盈盈地开口道:“七彩羽衣巧夺天工,绚丽夺目,然而本宫年纪大了,实在不适合穿在身上。”   说着,便看向显王夫妇的席位,“皇嫂,皇室中仅有楚丫头待字闺中,不如便拿回去给她穿吧!”   显王妃面露惊喜,嘴上却推辞道:“一个小孩子,如何撑得起来?也只有皇后娘娘的威仪当衬此衣。”   皇后听了奉承话,笑意更深,亲切地说道:“楚儿容貌姣好,穿在身上定然好看——皇嫂便不要推辞了,免得误了楚丫头的好姻缘。”   显王夫妇这才拉着秦楚,满脸喜气地谢了恩。   秦楚的得意劲儿怎么也压不如,隔着两个席位向安静和挑衅。   安静和握着酒杯露出淡淡的笑,视线跃过重重席面,找到简羽的位置。   对方刚好也在看着他。   静和郡主顷刻间笑靥如花——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旁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南诏使臣的脸色十分难看。   漠北王也拉下嘴角,愤愤不平地看向秦渊。   平王殿下举起酒盏,朝对方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漠北王却是傲娇地撇开头,看在别人眼中,仿佛是嫌弃。   帝后二人相视一笑,继续与君臣把酒言欢。   趁着众人热闹,简浩拉了拉秦渊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平王殿下挑挑眉,“浩浩看出来了?”   简小世子瞪眼,“我又不傻!”   平王殿下扬起嘴角。   小世子气恼地捏捏他的面皮,“快说!”   平王殿下捉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南诏近年来与我岭南关系密切,帝后二人定然是事先商量好了,要给南诏一个下马威。”   小世子看向秦西遥的方向,“那七王叔……”   “七王叔的生母是当今南诏王的胞妹,闲暇之时,七王叔常到南诏游玩,故而关系密切。”   “哦哦!”简浩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继而撇撇嘴,“那就关系再密切一点,气死他们。”   平王殿下一脸宠溺,“好。”   二人举止亲密,旁若无人,看在不同的人眼里,各有思量。   ***   宫宴实在没什么吃头。   帝后离席之所,秦渊便带着小世子撤了。   今夜坊内不落钥,尽管夜深了,依然有人提着灯笼走动。   巡防营的兵士们看到平王殿下的车驾,退到路旁行礼。   秦渊感慨地说道:“每到此时,他们都会更忙些。”   简浩点点头,“放心,为了以后能好好过年,我不会去巡防营找差事的。”   平王殿下哭笑不得。   饶是相处日久,他还是时不时惊叹于小世子奇葩的脑回路。   简小世子戳戳他的肩膀,不满地说道:“难道一点都不感动吗?”   平王殿下忍不住笑,忍不住把人抱到怀里,亲了亲撅起的小嘴。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车窗,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在耳边,“黑灯瞎火的,干嘛呢?”   简浩嗖地一声直起身,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对着简浩眨眨眼,拉着马缰往旁边一挪,露出简镇西的身影——不出意外,黑着一张脸。   简小世子不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眼睛一亮,“爹,你也提前跑出来了?”   那模样,就像逃学的时候在游戏厅里遇到了同学。   简镇西的脸顿时更黑了。   安固北哈哈大笑,“简兄,你为何从来没说过,小侄子这般好玩?怪不得能跟我家臭小子交朋友!”   简浩脑子一转,“你是镇北侯?”   “真聪明!”安固北握着马鞭,敲敲他探在窗口的脑袋,“别在车里窝着了,走,安伯伯带你喝酒去!”   “好呀!”简小世子毫不犹豫地应下,扭头看向秦渊,满脸惊喜,“有酒喝!”   平王殿下点点头,拉着他从车中下来,接过府兵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缓缓地行在小世子身边。   简镇西看向秦渊,面色不善,“平王殿下事务繁忙,就不打扰了。”   平王殿下平淡却不失恭敬地说道:“今夜无事。”   简镇西一噎,扭过头,狠狠地瞪向安固北。   安固北哈哈大笑。   秦渊心头一动,没想到,这两位竟有如此私交。   *   相聚之处是镇北侯府。   安慕西听到下人说侯爷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例行公事般走到门口等候。   待看到小世子的身影后,安小酸奶表情立马亮了起来,“浩浩?”声音虽不大,却不难看出主人的惊喜。   “小酸奶——”简浩张开双臂,开心地抱了抱好友。   平王殿下已经……好吧,还是无法习惯。   他板着脸,把小伴侣从另一个男人身上撕下来。   小世子已经习惯了,笑容不减,拉着安慕西就往里跑,“安伯伯请我过来喝酒,家里有酒吗?”   安慕西“嗯”了一声,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安固北不急不缓地走在后面,看着少年们的背影,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刚刚拐过回廊,便看到一人清俊的身影。   秦渊微微一愣,却并不吃惊。   对方反而惊诧极了,“仲渠,你怎么……是来找我的吗?”   安固北上前两步,好友似的揽住他的肩,“平王殿下今日陪同小世子到府中做客。”   秦西遥露出恍然之色,“我说呢,方才听到西儿的声音。”   安固北一秒变脸,“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出来的,不是为了接我?”   秦西遥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当着简将军和仲渠的面呢,幼不幼稚?”   简镇西适时上前,双身交叠,躬身行礼,“末将见过王爷。”   “在家里,简将军不必如此。”秦西遥温和地说道。   安固北立即被那句“在家里”安慰到了,亲自到灶上吩咐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安慕西打发府兵到中书舍人府上将黎书接过来,就像简浩说的——大好的日子,少了谁都不行!   如果此时史官在场,必定会记录下这一伟大的时刻——大夏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几个人物,将在今晚结成联盟。   或许,大夏朝的繁盛,应该从这一刻算起。 第94章 新年·除夕   【平王殿下喝醉了】   年节下的走动小世子一概不用理会。将军府有简镇西和简羽, 公主府单独来往的人都是皇亲,有秦渊照应着,如今也算名正言顺。   小世子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人。   清闲日子一直过到除夕。   一大早, 小世子便顶着毛耳朵、拖着狼尾巴,领着小狼崽, 乐呵呵地跟着府里的人跑来跑去。   起初将军府的人还有些不适应,然而看得久了, 反而觉得出了小世子的可爱之处, 便没有一个人怕了。   老夫人想起去年除夕简浩磕到门框上昏迷不醒的事,还是有些担心,便好生嘱咐了几句。   恰好安雅长公主到了,不仅带来许多人,还把两只猫也带了过来,一时间狼嚎猫叫,还有小世子的追逐打闹,府里更热闹了。   晌午刚过, 府里的晚宴便准备了起来。   论理, 安雅长公主和简浩应当去宫里赴宴, 然而, 往年因着简浩身子“不方便”, 文帝便亲下了旨意, 允她们母子不必奔波,一直到秦盛上位,没人提起, 他们便心安理得地按照往年行事。   *   此时,秦渊正坐在食案后面,闲适地看着一场好戏。   小年夜皇后为了给南诏使臣难堪,特意将七彩羽衣赐给了显王府的郡主秦楚,今日她便穿了过来。   宫宴上,华灯照耀下,华丽的羽衣闪着七彩之光,衬着秦楚艳丽的妆容,当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别说是普通宫妃,就连尚衣局为皇后特制的华服凤冠都被比了下去,皇后的脸色可想而知。   然而,东西是她赐下的,就算有心苛责,也实在没有立场。   一众宫妃原本还有些不高兴,然而看到皇后更加不高兴,她们便又高兴了。   实在是……无趣啊。   平王殿下一边看戏一边饮酒,不时不觉的,便喝得有些高了。   他拄着食案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一时间,整个皇室的人都蒙了。   皇帝的脸色更是青青红红,精彩得很。   后来,还是安阳长公主的驸马安言之瞧出来,躬身禀报,“平王殿下想来是多饮了几杯,这会儿看上去不大清醒。”   皇后连讽带刺地说了一通,显王和王妃从旁搭腔,直到把“在穷乡僻壤生活太久,忘了皇家规矩”的平王殿下说成了整场宴会的笑话,秦盛的脸色才由阴转晴。   秦渊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径自出了大殿。   *   平西将军府的热闹还在继续。   秦翔和托巴永俊也被简浩请过来,一起过年——这是提前就商量好的。   当然,秦翔的身份自然是瞒着的,反正府里的下人们也不认识的,两位庶女倒是知道,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最高兴的莫过于老夫人了。   她一个劲儿叫人给秦翔布菜,就连简浩都排到了第二位。   不仅是老夫人,托巴永俊对秦翔的在意根本不加掩饰。   这边,简小世子亲自夹了一块田鸡肉放到太子殿下碗里,太子殿下自然是高兴的,刚要吃,便被托巴永俊塞了一口茄香肉沫。   太子殿下鼓着脸,怒目而视。   “你身子不适,不能吃辣。”托巴永俊闲闲地说道。   秦翔气恼地把嘴里的菜细细地嚼好,吞咽下去,这才说道:“我已经好了,可以吃!”   托巴永俊挑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还想继续‘不好’,是吧?”   太子殿下当即红了脸,“混蛋”两个字含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桌下,托巴永俊亲昵地捏捏他的手,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乖。”   太子殿下甩掉他的手,却没再计较。   老夫人含着泪花,感激道:“翔儿逢此大难,万幸有你这般至交好友鼎力相助,老身代我那福薄的女儿谢谢你。”   说完,还看了看安雅长公主,目光明显柔和了许多。   托巴永俊连忙起身,揖道:“外祖母言重了,请外祖母放心,我必会好好待他。”   简老夫人还没明白托巴永俊为何会喊自己“外祖母”,便被小世子撒着娇把话头岔开。   “祖母,孙儿是失宠了吗?今日您老人家眼里只有表哥,没有孙儿!”小世子耳朵尖耷拉着,嘴角撇下去,一看就惹人怜。   老夫人捏捏他的耳朵,佯装责备,“看你这小气劲儿,还吃上醋了?”   简小世子理直气壮地反驳,“还不是祖母惯的。”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老夫人眼中的湿意终于收了回去。   *   晚宴刚刚吃到一半,门房便来传话说,平王殿下来了。   简镇西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大过年的,他不在宫里赴宴,来这里做什么?”   他甚至开始考虑,如果今晚把平王殿下拒之门外,明天自己会不会被御史台参上一本。   想法还是不错的,却架不住有个专业拆台的儿子。   简小世子的脸立马亮了起来,“让他进来啊!”   门房看向简镇西,对方没反对,这才应了声“是”,小跑着回去传话。   简小世子却等不及了,把筷子一撂,急吼吼地说道:“祖母,娘亲,我去看看哦!”说完,便跳着脚跑了。   结果,小世子这么一跑,当晚就没再回来。   ***   平王府,凤凰院。   小世子盘着腿坐在毯子在,伏着书案写写画画,平王殿下坐在对面,斜斜地靠在椅背上,闲适地翻着一本书。   他时不时抬头看向小世子,似乎是为了确定人还在这里。   小世子埋着头,貌似没把对面那人放在眼里,然而每次当平王殿下低下头去的时候,他总能及时地补上一个鬼脸。   平王殿下只当没发现,扬起的嘴角却始终没有放下。   屋内飘散着淡淡的酒气,是从平王殿下身上传出来的。   他今日喝醉了酒,这才不顾礼仪规矩,在大年夜将小世子从将军府抢了回来。   尽管外面爆竹声声,屋内却安然静谧。   烛光映照下,两道侧影印在窗纱上,一硬朗,一柔和,此情此情,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滋味。   小世子想到方才的事,没好气地把画丢开,戳着平王殿下的手臂埋怨道:“喝多了酒就这么任性,大过年的不让我在家里守岁,祖母和娘亲会担心的……”   “这里就是家。”   平王殿下的声音十分清醒,眼睛里却透着几分平日没有的迷醉之色。   “这里,就是浩浩的家。”   他的话认真而又霸道,说完还觉得不够似的,将人扯过去,抱到腿上。   “好了,知道了。”   简浩捏捏他的手,面对醉酒的平王殿下,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平王殿下将头放在他的心口处,细细地听了一会儿,咧开嘴笑了起来。   平时一脸严肃的人,突然眉开眼笑,小世子立马惊呆了。   罪魁祸首露出一个坏笑,毫不客气地朝着微微开启的小嘴吻了下去。   带着薄茧的手托在腮边,轻轻抚触,霸道的双唇吸、吮啃咬,酥酥麻麻。   醇香的酒气顺着灵活的舌漫入小世子温热的嘴巴里,小世子微微眯着眼,睫毛颤动,仿佛也醉了。   换气的间隙,一声轻吟不经意间溜了出来。   听在平王殿下耳朵里,仿佛上好的催、情药。   他的动作变得粗鲁起来,大手一路抚触,带起一片片细小的汗毛。   卧房里的地龙是为了小世子特意铺的,即便趴在地上玩都不会冷到。   此时,小世子衣衫半解,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   “秦渊……”眼睛渐渐湿了,情不自禁地叫出他的名字。   平王殿下霍地站起来,将小世子抱在臂间,径直走向里屋。   简浩内心一阵激动——要发生了吗?要发生了吗?   除夕之夜,真有纪念意义!   此时的他不仅没有半分推拒的意思,反而十分期待。   平王殿下的反应并没有让他失望,刚一把人放到床上,就动手扒了个精光。   小世子毫不示弱,嫩白的小手伸出去,去解他的亲王服——唔,好难弄。   平王殿下看着他纠结的样子,一声轻笑逸出唇畔,“浩浩,等不及了?”   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嗓音,含着不可言说的未竟之意。   下一刻,便拉着小世子的手,引着他一步一步将自己的衣服解开。   “以后,”平王殿下亲亲琥珀色的眼眸,强调道,“本王身上的衣服,只有你能解……”   简小世子眨眨眼,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妈呀,太帅了!   简直是……太太太帅了!   我男人我男人我男人!!!   “爱死你了!”小世子挥舞着手脚扑上去。   平王殿下毫无准备,“嘭”地一声,后脑勺磕在床栏上,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第95章 新年·丢大脸   【你家王爷死掉啦】   简浩看着平王殿下突然倒在地上, 还以为他是装的。   小世子撇撇嘴,裹着被子爬下床,蹲在平王殿下身边, 伸出细白的指头戳戳他的脸。   “睁开眼,别装了。”   平王殿下仰面躺着, 一动不动。   简浩再戳,“再装我就喊人啦!”   还是不动。   简小世子使出杀手锏, 凑到他耳边, “仲渠哥哥~醒醒啦~”   平王殿下依旧面无表情。   简浩哼笑一声,还真能把住劲儿!   他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搬着胳膊腿,把平王殿下摆成了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   然后,便运足了气,大声喊道:“快来人啊,王爷死掉啦!!!”   彼时,顾飞白等人正在偏殿里磕瓜子守岁, 简浩的话犹如晴天霹雳, 胆子小的当即就吓瘫了。   顾飞白、海晏齐齐冲出去, 一脚踹飞了平王殿下的房门。   横飞的门板落在床前, 咣当一声巨响, 不远处的龙烛抖了抖, 小世子的身子也跟着颤了两颤。   床上的情景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凌乱的大床上,平王殿下赤着上身,双眼紧闭, 呼吸却十分均匀;简小世子裹着被子,面色含春,还带着点小心虚……   这这、这就是强上不成反被揍的现场版吧?   两个副将恨不得时光倒流,把“救驾”的机会让给别人!   好在,其他几个也紧跟着冲进里间,一个都没少。   小世子扭扭身子,露出雪白的小肩膀,硬着头皮说道:“你、你们来的正好,你家王爷好像是死掉了……”   海晏绷着脸,镇定地点点头,踩着门板走到床边,把“死掉的”平王殿下搬到了床上。   顾飞白很快反应过来,嘴巴紧紧抿着,跟过去帮忙。   其他人还蒙着,即便反应过来的,也在拼命忍笑。   简浩裹着被子,暗搓搓溜到小隔间,那里有一个立柜,专门放他的衣服。   简浩一边穿衣服,一边懊恼地拍自己的头,拍着拍着,不小心把耳朵、尾巴拍出来了。   小世子皱着鼻子,摸摸屁股,只得换了个带洞的裤子。   穿戴整齐之后,小世子扎着脑袋顶着两只毛耳朵走出去,直奔门口。   正要出门的时候,大概是想了想,觉得不太合适,又停下来说道:“那个……今晚守岁,我就先回家了……”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撒开腿就跑走了。   小世子的身影刚一消失在围墙上,卧房内便爆发出一阵大笑。   *   第二天,平王殿下醒过来的之后,不仅宝贝小世子不见了,门板还坏了。   众亲卫看他的表情怪怪的。   英明睿智端肃守礼一身正气的平王殿下毫无自知之明地猜测道:浩浩又闯祸了?   之后的五天,小世子一直没在平王府出现,平王殿下刚好又因为突发状况连夜去了睿陵。   因此,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初六了。   那天,简小世子钻在迎春花枝下躲避简冰的小灰灵,冷不防闻到空气中飘散过来一阵阵香甜的气味。   小世子抽动着鼻子,寻找香气的源头。   小狼崽早就已经站到了石阶上。   小世子看着通向平王府的石阶,暗自咬了咬牙——为了点心!   到时候跑快一点,直接去佘老的院子里,不让别人发现就好——简小世子暗自盘算。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光图快了,完全没有看到石阶上坐着一个人——要不是对方躲得快,简小世子绝对会趴在他身上。   河清闪到一边,嘴里还含着半颗花生,愣愣地看着简浩。   河清虽是侍卫,却长得白白嫩嫩,性子也害羞,同顾飞白他们明显不同,简浩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皆是有些尴尬。   河清最先反应过来,细声细气地说道:“平王殿下到营中慰劳将士们去了,说是午后便回。”   小世子嘴巴一咧,“我不是来找王爷的,我是来吃点心的。”   河清软软地点了点脑袋,“哦。”   然后便没有别的话了。   简浩并不介意,反而十分轻松愉悦地顺着味道找过去。   简浩的鼻头抽动着,一路闻着香味,跑到一处院子。   还没进去,便一眼看到树下的石桌上,摆着满满一碟子晶莹剔透的糕饼。   他的眼睛紧紧黏在糕点上,脚下的路都来不及看,结果,将将跑到月亮门前,便被高高的台阶摔了个大跟头。   小狼崽从容地刹住步子。   门来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一位打扮素净的年轻妇人正扶着桑树干,惊讶地看着他。   简小世子趴在地上,顶着一头乱毛,咧开嘴,眼睛看着石桌的方向,满怀期待地问道:“那个……是什么啊?”   秋水此时已经猜到了少年的身份。   她浅施一礼,答道:“是奴婢刚刚做好的迎春饼,世子殿下要尝一尝么?”   简浩连忙爬起来,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要吃!”   秋水笑着,亲手端着盘子送到她跟前。   简小世子以为她想把这一盘都给自己,于是只在心里纠结了半秒钟,然后便毫不客气把盘子接到手里。   “谢啦,闻着就甜!”   小世子喜笑颜开,直接坐在门槛上便抓着迎春饼吃了起来。   吃完还得把盘子还给人家呢!   想到这个,简小世子便一口一个,吃得很快。   看着小世子跳脱而又直率的模样,秋水暗自惊叹道:看来府中之人没有半点夸大,小世子果真是这样一副……特别的性子。   尽管心里讶异至极,秋水面上却半点不显。   “奶娘,我写完了,可以吃了吗?”   身后传来温润的声音,简浩嘴里含着半块迎春饼,回头一看,发现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少年。   “是你?”少年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简小世子维持着扭脖子的姿势,一边嚼着点心,一边回想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小少年贴心地跨过门槛,走到简浩的正前方,这样还能让他舒服点。   简浩动动脖子,对着他笑笑,手里的盘子也递出去,“请你吃。”   小少年笑容变大,小声说道:“你还是没有变啊,上次也是这样。”   说着,便指了指院子里的大桑树。   简浩这才想起来,他的确见过这个孩子,就在这棵桑树下!   那是他第一次来平王府,摘了好多桑葚,当时似乎是怕他摘不到,就帮着他也摘了一大把。   “原来是你!”感觉还挺有缘分的,简浩把手里的点心盘又往他那边送了送,非常大方地说道,“你刚刚说吃什么?这里有点心,很好吃,尝尝吧!”   小少年看看秋水,得到对方的首肯后,才矜持地拿起一块点心,哭笑不得地说了声“谢谢”。   “别客气。”小世子干脆地应道。   “浩浩!”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简浩刚抬起头,平王殿下已然走到身前。   “你回来了?”简小世子咧开嘴。   简浩偷偷观察着平王殿下的表情,对方似乎没有想要责罚他的样子。   相反,他似乎显得有些紧张,呼吸急促——是因为匆匆赶回来的缘故吗?   “孩儿见过父王!”旁边传来清朗的声音。   少年双手交叠,深深一揖。   父、父王?   手里的盘子“咣当”一声掉到地上,简小世子倏地瞪大眼睛。   他这才想起来,平王殿下似乎是有儿子的…… 第96章 新年·儿子   【简小世子喜当爹】   “浩浩!浩浩——”   简小世子没头没脑地跑在前面, 平王殿下在后面追。   不得不说,自然血脉觉醒之后,简小世子的脚力连平王殿下都望尘莫及。   某一刚好从拐角处走出来, 秦渊暗地里给他使了个眼色。   某一立马反应过来,迎着简浩走过去, 作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二主子, 暗暗最近怎么了?属下已经好几日不曾见他……”   暗一刚好迈出一只脚, 听到这话,生生地愣住了。   某一挡在小世子跟前,“二主子,你说,暗暗他是不是又生属下的气了?”   眼瞅着平王殿下就要赶上来,简小世子气恼地喊道:“让开!”   “二主子,劳烦您帮属下打听一下……”   “让开!!!”小世子红着眼,真的生气了。   某一举起手, 讪讪地站在旁边。   就在这时, 平王殿下刚好追了上来, 一把拉住简小世子的胳膊, 沉声道:“浩浩, 回屋说。”   简小世子甩开他的手, 红着眼圈嚷道:“谁跟你回屋说!”   说完,便又要跑。   平王殿下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手臂一伸, 把人扛到了肩上。   “秦渣渣!你混蛋!”   简小世子彻底炸了,尖尖的爪子伸出来,把平王殿下厚厚的铠甲挠了个稀巴烂。   某一眼睁睁地看着,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以后还是站在世子这边吧,免得被挠!   暗一从拐角走出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你好几日不见我了?我又生你的气了?”   某一讪讪地笑,“暗暗,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千万别放在心上……”   暗一棕色的眼睛眯着,略微点了点头,“是的,我又生你的气了,你太会说谎了——某渣渣!”   “诶?暗暗!暗暗——先别气,咱们回屋说!”   抄手游廊上,再次出现一个跑一个追的画面。   *   简浩觉得为这种事哭出来太丢人,于是便使劲憋着,眼圈都给憋红了。   秦渊把他放在矮榻上,手臂紧紧圈住,沉声解释,“浩浩,志儿的身份是上了皇家玉牒的——”   “你说这个做什么?难道还担心我把他扔了吗?!”简小世子红着鼻头,扯着嗓子嚷道,“秦渣渣,我跟你说,这件事我认栽,是我没提前问清楚——不对,小梨子跟我说过,是我自己没在意……”   简浩有些语无伦次,“孩子没什么的,我不知道孩子娘还在……你不要骗我,那个人,那个做点心很好吃的人,他就是你儿子的娘,对不对?我能看出来,他们长得很像!”   “秦渣渣,你已经有女人了,我不要娶你了,聘礼还给我!”   简小世子终于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要和别人一起要你!混蛋,大渣渣……还我聘礼,那么多钱……我不要给你……”   秦渊听到“还聘礼”,心都揪成了一团。   他恨不得把人按在榻上打一顿,不,扯到床上做一顿或许更好……   然而,看着小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样子,平王殿下满心满肺只剩了心疼。   不管简浩听不听得懂,秦渊都耐下性子,一五一十地解释道:“浩浩,你听我说,志儿的身世很特殊,他是我皇兄的遗腹子,遗腹子你知道吗?”   “呜呜呜呜……嗝?”简小世子泪眼朦胧地挠了他一把,“你才不知道,我又不傻!”   平王殿下毫不在意脖子上渗血的伤痕,反而松了口气。   察觉到小世子软化的趋势,平王殿下勾了勾嘴角,然后又连忙端正态度,继续解释。   “十年来,他们母子一直随我住在岭南,回京后大多数时间都住在睿陵,前两日睿陵走水,我才将他们接了回来……”   简小世子打着嗝,控诉道:“为、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我很小气吗?我是那种容不下人的人吗?”   “不是不是。”平王殿下连忙表明立场,“原本想过天气暖和之后带浩浩去岭南走一趟,路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好好认识。”   简小世子像被人按了暂停键,立马顿住。   平王殿下放轻力道,抹去他脸上的泪痕,“浩浩?”   “你要带我去岭南?”简小世子眨眨眼,卷翘的睫毛上落下来两滴泪。   简小世子胡乱抹了一把,巴巴地看着平王殿下,“是去玩吗?”   秦渊忍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   “唔……”简小世子扭着小爪子,尖利的指丫悄悄收了回去,澄净的眸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跟前的人,“也不是……不行……”   飞速看了平王殿下一眼,小世子挂着泪花,扬起下巴,高傲地说道:“可以考虑一下。”   平王殿下扬起唇角,眉眼间皆是笑意,“好。”   简小世子转着眼珠,悄悄瞄了瞄平王殿下伤痕累累的脖颈。   秦渊叹息一声,将人抱进怀里。   小世子恶人先告状,“都怪你。”   “嗯。”平王殿下毫不反驳。   “你应该提前跟我说。”小世子抠着他被挠成乞丐服的铠甲。   “是。”平王殿下态度良好。   “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以后要是敢给我带绿帽子……”小世子亮亮爪子,给予最后的警告,“哼!”   “浩浩。”平王殿下亲了亲小世子的额头,郑重地说道,“我父亲虽贵为太子,然而从始至终只有一位正妃。我从小便发过誓,今生只娶一位正妃。”   “从小?”小世子的关注点向来与众不同,“你从小就发誓,现在才订婚,呵呵……”   平王殿下捏了捏他肉肉的耳朵,小世子习惯性地把毛绒绒放了出来。   不得不说,平王殿下瞬间心软,继续说道:“浩浩,没有子嗣也没关系,我不会有女人,你也是,知道吗?”   简小世子皱皱鼻子,“你不想要孩子?我想要怎么办……”   平王殿下顿时黑了脸,冷声说道:“不要!除非你给我生!”   简小世子吐吐舌头,终于舒坦了。   ***   当着未来儿子的面闹了一通,简小世子觉得略丢人。   他还有点小担心,万一儿子误会自己不喜欢他怎么办?   简小世子把简将军抓过去,悄悄地说道:“儿子呀,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要当哥哥了……”   小狼崽歪着脑袋,略迷茫。   “待会儿我带你去见弟弟好不好?你要和弟弟好好玩。”   小狼崽动了动耳朵,没有拒绝。   “呼——走吧!”简小世子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大义凛然地爬上了墙头。   “儿子,过来。”简浩压着嗓子,对小狼崽招招手,“你走前面,掩护我。”   小狼崽虽然觉得这样做很傻,然而还是同意了。   秦渊坐在书房里,一眼就瞧见了探头探脑的小世子。   他把曲水叫到跟前,低声吩咐几句。   曲水笑着听完,便一路小跑着到各处传话去了。   于是乎,平王府中再次出现了许久不见的场景——小世子猫着腰,从这棵树跑到那棵树,府兵、仆从来来去去,假装看不见他。   就这样,简小世子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了桑竹院。   然而,在门口的时候,他又犹豫起来——进去后说啥?   ——啊,不好意思,上次是我太冲动了……   ——哦,我介意的不是你,而是你娘……   ——哈哈,不管是不是亲生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嗷——都好傻!   简浩蹲在地上,把门边的草都薅光了,也没想出合适的开场白。   他瞅了眼脚边的小狼崽,“不然今天先回去,改天再来?”   小狼崽蹲坐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简小世子揪揪尖尖的狼耳朵,“也不帮你爹想想办法,你个不孝子!”   小狼崽给他丢了个大大的眼刀,没等简浩反击,便迈开四爪,跑进了桑竹院。   “嘿,蠢儿子,你给我出来!”简小世子扒着门边急道,“我还没准备好呢!”   “敢问,您需要准备什么?”清亮的嗓音猛地从身后传来。   简小世子一跳脚,嗖地转过身。   清秀的少年,好看的眉眼,浓浓的书卷气,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隔壁家孩子”的气息。   对于简小世子这样的学渣来说,从小到大都没有交过这样的朋友。   他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   对方却交叠着双手,深深一揖,“母亲,您需要做些什么,尽管吩咐晚辈。”   母母母、母亲?!   简小世子顿时变成一只煮熟的大虾,从头红到脚。   秦怀也是昨天才知道父王的订亲对象是这样一位模样精致的少年,虽然年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可是,长辈就是长辈,不应以年龄论之。   他恭敬地托住简小世子的手,“母亲,儿子带您进去,可好?”   “啊啊啊~夭寿啊!!!”简小世子瞪大眼睛,像是被烫到似的,举着双手跑掉了。   *   荷花池畔。   平王殿下张开双臂,简小世子如愿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世子以手为扇,呼呼地往滚烫的脸上扇着风,跳着脚质问,“还没结婚为什么就叫‘母亲’?不,不是,我为什么是‘母亲’?!”   平王殿下忍着笑,故意作出一副自责的样子,“抱歉,浩浩,我没有提前跟你说——岭南的风俗,订亲之后便要改口的。”   小世子“哦”了一声,转念一想,“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是父亲,浩浩自然是母亲。”   简小世子瞪圆了眼,“我不要当‘母亲’!”   “浩浩想不想去岭南?”平王殿下淡淡地说。   简小世子立马瞪眼,“秦渊渊,你拿这个威胁我,算不算男人?”   “浩浩。”秦渊捉过他的手,深邃的眸子盯着他,“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   平王殿下太危险,简小世子暂时妥协,“想去……”   “那就好。”平王殿下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我不要当‘母亲’!换一个!”   “浩浩想叫什么?”   简浩想起安慕西对七王爷的称呼,不由地脱口而出,“‘小爹’好了。”   “好。”平王殿下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诶?!   简小世子奇怪地看着他——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   平王殿下俯下、身,细碎的吻落在小世子的脸颊上。   小世子眨眨眼——算了,懒得想。   ***   正月初十,是简浩的生日。   去年那会儿他刚刚穿到这个世界,前世今生的记忆纷纷杂杂,生日自然没有好好过。   一年的时间,除了亲人之外,他还有了朋友,有了伴侣,自然要好好热闹一下。   简浩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按照现代的习惯,办个自助式的生日宴。地点选在了京郊的温泉庄子上——就是镇北侯先前送给他的那个。   原本只想叫上家人和几位好友,没成想,不等他叫,平王府、镇北侯府、安阳长公主府的人能到的全到了。   顾飞白搓着手说道:“兄弟们没见过‘自助餐’,还望二主子给个机会。”   简小世子能拒绝吗?当然不能。   安阳长公主站在车驾旁,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无意中听静和一说,便觉得十分新鲜,浩浩不会嫌弃姨母吧?”   简小世子敢吗?敢也不会说出来。   漠北王秦西遥气质俊雅,笑容和熙,他单是往那里一站,便没人忍心把他赶走。   至于简镇西、安固北这样的,简小世子十分忍心,然而他偏偏赶不走。   无论是脸皮还是武力,简小世子都差上一大截。   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不情愿的恐怕要数安子铭——这货是分分钟想逃走,却被母亲和长姐死死按着。   看上去甚是可怜。   两位表哥也来了。   太子表哥比前段时间胖了一些,气色似乎比在宫里的那会儿还好。   他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骚乱,无论是镇北侯府还是安阳长公主府都表现得十分淡定,就像他理应出现在这里似的。   客人们到的时候,平王殿下已经把一应环节都安排妥当了。   原本就是用来猫冬的温泉庄子,汤池和暖阁都是现成的。   因着地热的关系,即使室外都不冷。   众人一进园子,首先看到的便是散落在各处的石桌石凳。   桌子上摆放着各种吃食,煎炒烹炸样样都有,每个桌子边上都有厨子看着,食盘底下燃着金团碳,无烟无味,不远不近地烘着,既不怕烹煮过度改变味道,也不用担心饭菜变凉。   至于厨子,都是平王殿下在永安城内的各大酒楼里找的,每个人一出手,都是镇店的招牌菜。   除了菜品之外,一应酒水也是全的,茶水、果汁样样都有。   平西将军府的女眷们再如何惊叹,也得生生忍着,毕竟是自家人的好日子,总不能自己夸自己。   安阳长公主毫不吝啬,“这趟真算没白来,真是处处新奇、处处长见识。”   简浩特别提出,这些东西不仅主子们能享用,侍卫、仆从们都可以,大家只管自己照顾自己就成。   来之前这些人都已经知道了一应细节。   安阳长公主是女眷,又是长辈,便由她第一个带头,把伺候的人全都赶走了。   这位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长公主终于展现出几分真性情,“平时就觉得这些人跟在身边束手束脚,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地自由一回!”   驸马爷适时说道:“安阳想吃什么,为夫给你取。”   安阳长公主白了他一眼,“哪儿都有你!”   驸马爷好脾气地笑。   安阳长公主主动把手塞进他手里。   其他人瞧见了,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的人。   至于形单形只的狗狗们,只得从食物身上找存在感了。 第97章 新年·生日   【不要礼单只要你】   虽然主子发了话, 各府的下人们依旧有些拘谨,只远远地站着,时不时看看桌上的食物, 悄悄咽着口水。   平王府的将官们却是半点都不客气,甩开膀子抢了起来, 镇北侯府一见,相互使了个眼色, 一拥而上。   有了他们带头, 仆从们胆子也大起来,在管家的带领下,纷纷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不仅饭菜香,还没有规矩束缚,大可以坐着吃、站着吃、走着吃,想夹哪个菜便夹哪个菜——这大概是他们从出生以来吃得最好的一次。   小寿星早就吃饱了,正窝在暖阁里让平王殿下给揉肚皮。   黎书清咳一声,递给简浩一个窄窄长长的盒子, “浩浩, 小小礼物, 聊表心意。”   “入府的时候不是已经交给管家了, 怎么还有?”简小世子坐起身, 惊喜地接过去。   “那个是给别人看的, 这个是咱们私下送的。”黎书朝他眨眨眼。   简浩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有些小小的感动。   盒子里是一对木条,长如戒尺, 厚约二寸,带着淡淡的香气。   每个木条上写着一句诗,合起来就是“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简小世子抓在手里挥了挥,份量还挺沉,“这是什么?”   黎书完全不奇怪简浩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十分淡定地说:“是镇纸,以后浩浩画画的时候可以用它压着边。”   简浩看向秦渊,“你家也有,是玉的。”   “不及此物。”平王殿下指着上面的字,说,“黎老的墨宝千金难求。”   简浩嘻嘻一笑,美滋滋地收了起来。   安慕西随即递给他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   简浩以为很轻,学着他的样子单手接过,结果手上一沉,盒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圆润可爱的金元宝散落一地。   简浩欢呼一声,一个一个捡起来,并且拒绝他人帮忙——那开心的样子,就像在寻宝。   黎书瞥了安慕西一眼,鄙视道:“庸俗。”   安小酸奶面色不变,淡淡地说:“我没有别的,你生辰时,也送这个。”   黎书眼睛一亮,“真的?咳咳、我是说……也好。”   安慕西眼中染上了清浅的笑。   简小世子捡完元宝,戳戳平王殿下,“你的呢?”   平王殿下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   简小世子扯开一看,“嘿,这么长!”怀疑地看向平王殿下,“都是给我的?”   平王殿下肯定地点点头。   简小世子顿时眉开眼笑,吧唧一口亲在平王殿下脸上,“谢啦!”   黎书好奇地看过去,一眼便看到内务府和宗正寺的公章,开头结尾用字讲究——分明是亲王级别的聘礼单子!   黎书张了张嘴,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平王殿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小梨子立马闭嘴。   平王殿下这才满意。   从始至终,简小世子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   临近傍晚,其他人坐上马车回了城。   简浩没玩够,嚷嚷着要多玩两天。   平王殿下乐意纵容,自然留下来陪着。   主卧后面辟出来一个小汤池,池边铺着汉白玉,打磨出圆滑的石阶,方便坐卧。   此时,小世子正趴在石阶上,用两条细白的长腿哗啦哗啦扑腾水。湿漉漉的小卷毛黏在染着红晕的脸上,凭添几分诱人的味道。   平王殿下走进暖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如此美景。   简浩正好也看到了他,扬起手,“王爷殿下,快过来,水温刚刚好。”   随着小世子的动作,精致的锁骨大大方方地露出水面,胸前两点若隐若现。   平王殿下呼吸一窒,黑沉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盯着小世子,动作缓慢地脱着身上的衣物。   简小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明明知道平王殿下是故意的,然而就是移不开眼。   直到除去最后一丝布料,平王殿下才迈着稳健的步子,不紧不慢地逼近池边。   高大的身体,硬实的肌肉,笔直有力的双腿,还有、还有那个地方……简小世子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就像鸟、枪和大、炮的区别。   他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可能溺水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呼吸困难?完了完了,就连腿也软了……   平王殿下始终带着淡淡的笑,一步一步没入水中,站在距离小世子不远不近的地方。   简小世子不满地伸长胳膊,“过来!”   平王殿下这才走近两部,将人抱进怀里。   简小世子眨巴着晶亮的眼,霸道地宣布,“那个礼单我不要了,我要你。”   平王殿下挑着眉,哑声道:“浩浩确定?”   简小世子双腿环到平王殿下的腰上,急切地说道,“确定!就是今天,现在!”   说完,根本不给平王殿下思考或者拒绝的机会,抱着他的脸便咬了下去。   即便经历过许多次,小世子依旧没有学会亲吻,深到深处,都是急吼吼地啃来啃去。   平王殿下丝毫都不嫌弃,耐心地引导着,或温柔或霸道地占据主导权。   潮湿的裤子被褪去,宽厚的手掌抚在尾椎,小世子“嗷呜”一声,扭扭屁股,卷毛尾巴如愿冒了出来。   软软的银毛被泉水打湿,平王殿下从根部撸到尾尖,蓬松的尾巴变成了光溜溜的小银棍。   简小世子腰肢一软,将尾巴抢回来,抱进怀里,不满道,“好丑……”   然后又放进了水里。   长毛散入水中,又成了松松软软的狼尾巴。   平王殿下再次捉住。   这回,没再给小世子反抗的机会,大手抚在脑后,另一只按在腰窝,缓缓向下。   简小世子闷哼一声,湿漉漉的眼睛控诉般看向平王殿下——   第一次,那个地方第一次被侵犯。   平王殿下亲亲爬满红晕的小脸,耐心地安抚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而停止。   喉间发出细碎的呻、吟,小世子拼命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很快就好了……   “很快?”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平王殿下含住圆圆的耳廓,满意地看到他变成毛绒绒的模样,“浩浩,不会很快的。”   手指不知道触到什么地方,简小世子“啊——”地一声,身体微颤。   嫩白的双腿环着劲瘦的腰,却使不上太大的力气,花卷尾巴缠到了手臂上,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别、别废话……”小世子喘息着威胁道。   平王殿下勾唇一笑,“好。” 第98章 二月二·南下   【高速路口禁止停车】   蒸腾的热气闷得小世子软了身子, 平王殿下的逗弄更是抚平了他浑身的毛。   简浩的反应很诚实,舒服的时候就叫出来,得不到满足就张口咬。   好在, 进入正餐之前,平王殿下肩头的牙印还不算多。   或许是体质特殊, 小世子紧致得恰到好处,弹性很好。   平王殿下惊喜极了, 同时又有些小小的遗憾——早知道就不等这么久, 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   原本还怕小世子受伤,平王殿下刚刚进去的时候便停下来,等他适应。   谁知,小世子一爪子挥过来,软着声音喊道:“高速路口,不许停车……”   平王殿下没听懂,却不妨碍他猜透小世子的意思,于是便不再客气, 小马达撒开了欢, 痛痛快快地飙上了快车道。   小世子理论知识一大堆, 花样众多, 好不容易开了荤, 自然要一一尝试。   平王殿下虽然是新手, 却没有一个招式接不住。   氤氲的水气,平滑的台阶,温热的汉白玉, 哗哗作响的水声,无形中增加了诸多乐趣。   平王殿下在三个车道来回变动,技术越来越娴熟,直把小世子舒服得嗷嗷叫。   当然,身上的牙印也越来越多。   平王殿下乐在其中。   偶尔恶趣味,也会沉着声音问:“浩浩,舒服吗?”   小世子高兴的时候就说“舒服”,被欺负得狠了就上爪子挠。   中途休息的时候,小世子试图占据驾驭位,却被平王殿下武力镇压,里里外外吃了个舒爽。   最后,简浩也不知道自己是累睡着了还是被做晕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   平王殿下卖了把力气,也睡了个好觉。   眼睛还没睁开,便下意识地收紧怀抱。然而,手臂上空空如也,旁边的枕头也是凉的。   秦渊心头一惊,瞬间清醒过来——小世子不在!   自己跑了?   他还跑得动?   平王殿下不禁要怀疑昨天是不是不该心软……   刚要起身去找,大腿根却传来一阵刺痛。   秦渊掀开被子,顿时哭笑不得。   赤裸的双腿间,一只胖嘟嘟的小银狼卷成一团趴着,灵活的尾巴卷着昨晚大发神威的地方,尖尖的嘴巴咬在大腿上,眼睛依旧闭着……   平王殿下剧烈的心跳稍稍平息,继而软成一团。   伸出手臂,试图把小世子抱过来,然而却被相连的地方阻止。   扯了扯,没拉动。   若再用力,两条“尾巴”都要疼。   秦渊摸了摸花卷尾巴,有了新的发现——小世子虽然是狼形,尾巴的灵活以及柔软程度却堪比猫科。   就拿昨天晚上来说……平王殿下心头一片火热。   转而看到伴侣此时的模样,那股热劲又生生地熄了下去。   秦渊顺着光滑的背毛,轻声叫道:“浩浩,醒醒。”   小世子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小嘴一咧,朝着平王殿下伸出爪爪。   “嗷!”——要抱!   秦渊弹了弹相连的地方,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小世子扭头一看,唔,欢乐棒……   “先放开,才能抱。”平王殿下声音略带沙哑,却异常性感。   “嗷……”——好吧。   简小世子不情不愿地放开,之后又有些后悔,小爪子扒过去,牙齿露出来。   “嗷嗷嗷——”——我要咬一口,做记号!   平王殿下心头一紧,眼疾手快地把他捉住,抱到胸前,迅速盖上被子。   小奶狼满脸鄙视。   “嗷!”——小气鬼!   “咬一口,你以后还想不想用?”   “嗷……”   小世子安静下来,趴在宽阔的胸膛上,继续睡。   平王殿下捏捏肉肉的小爪子,“浩浩,身体可有不适?”   小奶狼扭扭屁股蹬蹬腿,摇了摇头。   “嗷!”——想睡觉。   平王殿下放下心,同时又有点小小的遗憾——不能照顾撒娇耍赖哭唧唧的小世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浩浩,先吃些饭食再睡。”   小奶狼眼都不睁,摇摇头。   “嗷嗷嗷!”——不要,昨晚吃饱了。   平王殿下闻言,手下一紧,低沉着声音说道:“浩浩,能不能变成人形?”   小奶狼“嗷嗷”叫着拒绝——好累,变不回来。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盖被子,睡觉!   ***   之后的一段日子,简浩一直没有办法变成人形,即使喝了秦渊的血也没用。   若不是安雅长公主非常肯定他没有,平王殿下恐怕就要考虑一下此生禁、欲了。   去岭南的日子最终定了下来——二月初六,正式出发。   为了让皇帝同意,秦渊还做了些手脚。   主帅一整年不在,南边小国蠢蠢欲动,皇帝担忧不已,只得同意放秦渊回去坐镇。   这段日子简浩没有出门,只是在将军府和公主府之间来回跑,尽可能地多陪陪简老夫人和安雅长公主。   身体是狼形,更方便撒娇卖萌,老夫人喜欢得不行,安雅长公主明显也十分,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小世子明显胖了一圈。   *   二月初六,清风送暖,草长莺飞,的确是个适合出行的好日子。   为了掩人耳目,简家人没有大张其鼓地来送。   十里长亭,只有几位至少的身影。   太子殿下乔装打扮,被托巴永俊带了过来。   “浩浩,此行路远,多加小心。”太子殿下握握小狼爪——其实他原本打算抱一抱的,却被平王殿下阻止了。   小世子“嗷嗷”两声,舔了舔他的手背——你也要好好哒!   平王殿下黑着脸,并不帮忙翻译。   小奶狼不满地啃了一口,留下一圈口水。   托巴永俊似乎是终于想通了,再次恢复成先前的妖精模样。   他扯了扯小奶狼的耳朵,看看平王殿下,不怀好意地说道:“这样似乎不太方便呀!”   平王殿下不动声色。   “浩浩,托巴良父子的阴谋没有得逞,想必不会善罢干休。你的存在很快就会传到天狼国,他们将面临极大的压力……”   天狼国与大夏情况不同,在一定意义上算是宗、教之国,信仰对国民的约束力十分之大,不管简浩有没有回到天狼国,不管简浩在没在那个位置,天狼子民都会心甘情愿地奉他为主。   这种情况是托巴良父子最不愿意看到的。   托巴永俊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们可能会派人暗杀,你们一路小心。”   平王殿下点点头,“多谢。”   简浩抑着小脑袋,看向两个小伙伴。   安慕西难得没有抱着他的宝贝剑,而是给小世子带了一匣子点心,“小爹叫厨下做的,上回去你说好吃。”   简小狼眨了眨眼——他好像每样点心都觉得好吃……   安慕西垂着眼,伸出手摸了摸小奶狼的脑袋,没有多余的话,所有的情谊都在里面了。   黎书眼泪汪汪,“要早点回来呀!”   小奶狼点点头。   “那个,浩浩呀……”黎书搓着手,补充道,“记得带岭南土仪。”   小世子一爪子挥过去,黎书敏捷地躲到安慕西身后,哈哈大笑。   小奶狼假装生气,嗷嗷叫。   离别的伤感顿时淡化了许多。   *   在小世子的要求下,秦渊并没有坐到马车里,而是骑着白驰,把小奶狼裹进衣服里。   小世子两只爪子扒着他的衣襟,只露出尖尖的脑袋,好奇地东看西看。   大白马踢踢踏踏,不时发出清亮的嘶叫。   顾飞白走在一旁,感慨地说道:“看来白驰也很高兴。”   海晏接口道:“在京城圈了十年,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家?   简小世子好奇地看向海晏。   海晏觉察到平王殿下的眼刀,硬着头皮答道:“白驰是从岭南出生的,一岁半的时候被……先王选中,运到京城,送给了王爷。”   哦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王爷殿下这么宝贝,原来是哥哥送的。   小世子蹭蹭平王殿下的胸口,送上无声的安慰。   平王殿下褪去寒意,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熟悉的清啼响在耳边,一只拳头大小的灰灵鸟落在平王殿下肩头。   简小世子眨眨眼,咦?这只灰灵好大,不是简冰那只。   作者有话要说:【生日礼物】   平滑的石阶,温热的汉白玉,氤氲的水气中,有一只白白嫩嫩的小世子。   小世子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拿一只白生生的脚丫去踹平王殿下。   平王殿下眉眼低垂,墨色眸子里酝酿着危险的情绪。   小世子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却无一丝畏惧,嘻嘻哈哈地玩闹着,热气腾腾的温泉水被他撩得哗哗作响。   同样被撩动的还有平王殿下蠢蠢欲动的心。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不紧不慢地将作乱的小白脚丫握到手里,不轻不重地揉着,姿态缓慢而从容。   小世子身子一颤,双臂拄在石阶上,略略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拿另一只脚去踹平王殿下的手,试图把小伙伴解救出来。   没成想,不仅没成功,另一只脚也落入魔爪。   “啊……不行不行,放开我……”依旧跋扈的语气,声调却是软软的。   平王殿下深邃的眼睛盯在小世子脸上,一手握着一只脚腕,往两边一扯一一   小世子手臂一软,整个人跌在石阶上,差点呛了水。   平王殿下欺身而上,嵌入他的双腿之间。   小世子一声惊呼,修长的腿大大敞开,下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平王殿下目光深沉,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坚挺的东西耀武扬威地抵在小腹,小世子拿手摸了摸,嫉妒地冒泡泡。   大棒和小棒摆在一起对比鲜明,就像是大铁塔和旁边的树一一还是会开花的那种!   冒泡泡的小世子伸出魔爪,一把抓住大铁塔。   平王殿下倒吸一口凉气,快感如电流般漫延至全身。   不必再忍。   火热的唇盖在小世子唇边、脸颊、耳根,缓缓向下……   带着薄茧的大手抚摸着光滑的肌肤,从凹陷的腰窝伸到双丘之间,就着温热的池水,按压着粉嫩的褶皱。   或许是天腻异禀,小世子的这里软够白白,像是一个小棉团。   “嗯……哈哈……痒……”   小世子发出黏腻的鼻音,灵蛇般的腰身调皮地动来动去。   粗大的指肚猝不及防地戳了进去。   “唔……”   小世子细细地喘吸,无意识地轻颤,透亮的眸子弥漫着晶莹的水气。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拿出生平最大的毅力生生地忍耐着。   手指缓缓向内,耐心地做着扩张,不知按到哪一点,小世子剧烈地颤抖起来。   “哈……”小世子大张着嘴,难耐地呢喃道,“进来……”   平王殿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加快手上的动作,沉声说道:“还不行。”   “已经……行了!”小世子双臂攀住他的脖子,把人往前一拉。   平王殿下腹下一紧,那处好巧不巧地抵在了入口处。   似乎生怕他反悔似的,小世子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送了上去。   “唔……”   虽然天赋异禀,突然之间接纳那么大的东西,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小世子挺起腰,小棉团一阵阵收缩。   大铁塔陷在棉团之中,一波波快感传到大脑,平王殿下险些交待出来。   “浩浩……我不客气了。”   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小世子呲着小牙,自以为凶恶地说道:“看、看谁不……不客气……嗯~~~"   狠还没撒完,平王殿下便一个挺入,小世子发出婉转的鼻音。   三五下轻刺,浅浅的试探。   “哈……哈……你、你到里面!”小世子眯着眼催促。   笔直的腿顺从的盘在腰间,湿漉漉的尾巴从后面伸过来,圈住大铁塔的根部。   小世子无师自从,学会了如何挑逗心仪的男人。   没人受得住这样的热情。   平王殿下再不客气,劲腰一沉,坚硬的铁塔毫不迟疑地戳了进去。   “啊一一”小世子大张着嘴,呼呼地吸气。   上身紧紧贴合在一起,小世子的头埋在平王殿下颈侧,深深地挺入,两个人都得到最大的满足。   “啊、啊一一好、好棒……”小世子毫不吝啬地夸赞。   平王殿下抿着唇,埋头大干。   大铁塔由外到里,由浅入深,霸道地探索着。   深深浅浅,快快慢慢。   小世子“嗯嗯啊啊”地配着音。   棉花团里渐渐渗入润滑的汁水,团子一收一缩,小口一张一合,乖巧地配合着。   “啊一一那、那里……”   不知道刺到哪处,小世子脖颈扬成一道优美的弧度,正方便平王殿下把吻落在上面。   “嗯……停、停一下……”   身体轻轻颤抖,脚趾舒服地蜷了起来,小世子闭着眼,,软软地求着。。   平王殿下难得心硬了一回,就着刚刚的位置,大力研磨。   “唔……秦、秦渊……不、啊……唔……”小世子发出破碎的呻吟。   平王殿下终于停下来,亲亲红红的耳廓,温声道:“叫夫君……”   “你、你才叫我夫君……”小世子气都还没喘匀,就硬气起来。   平王殿下勾起唇角,再次大开大合。   大铁塔九浅一深,慢慢戳刺,大手从小腹抚到腿根,偏生绕过了那处。   小世子红着眼,自己把手伸过去,却被平王殿下捉住,压到头顶。   双手被钳,大腿敞开,棉团被铁塔霸道地占据……   平王殿下慢慢地研磨,小世子内里一阵痒。   “快、快点嘛~~”软软的尾音,不自觉地撒娇。   浩浩,叫什么?”   “仲、仲渠……哥哥……”小世子抑着头,呢喃出声。   平王殿下呼吸一窒,劲腰下沉,马达般律动起来。   小世子完全没了思考的余地,只一味“嗯啊”浪叫……   每次经过那处,小世子都是一阵轻颤,小花树几次试图绽放,都被平王殿下无情地压制下来。   “唔……秦、秦渣……秦渣渣……哈……”   “哈……那里……”   释放的前一刻,平王殿下大手抚在银色的尾巴上,小世子“啊——”地一声,身体弓成优美的弧度,霎时间,花开满树。   平王殿下一声低吼,火热的种子冲刷地柔软的内壁,争先恐后地游入深潭。 第99章 二月二·埋伏   【牛叉叉的二殿下】   简浩扭着脖子看秦渊肩头那只灰灵鸟。   对方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   简小世子对这种眼神简直太熟悉了, 毫不犹豫地确定——这只鸟一定是他家里的!   平王殿下摸摸他的脖颈,温声说道:“这是姑母的伴生兽。”   “嗷?”——那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灰灵头头?   平王殿下点点头。   “嗷嗷?”——它为什么在这儿?   “兴许是……也想去岭南吧!”平王殿下隐瞒了实情。   他这次去岭南,目的这一就是帮助安雅长公主寻找可解狼毒之人, 然而,这件事并不能让简浩知道。   好在, 简浩没有多问,自然上次被众鸟群嘲后, 他对这些扁毛的小家伙们彻底失去兴趣。   车队走出十几里地, 官道两旁大部分都是农田,只在远远的地方才能隐约看到村舍的轮廓。   小世子看了半天,眼睛渐渐疲惫,窝在平王殿下怀里打起了瞌睡。   草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没有瞒过秦渊的眼。   手下意识地握在刀柄处,身体紧绷着,做出最佳的攻击状态。   简小世子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气场变化,迷迷瞪瞪地“嗷”了一声。   平王殿下安抚般顺顺他的背毛。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明显, 小奶狼耳朵动了动, 脸色一变。   “嗷!”——简将军?!   秦渊一愣, 身体随即放松。   “嗷!”——出来!   小世子的声音有些生气。   草丛中一阵静默, 车队也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 一只半大的小银狼钻了出来, 耳朵尾巴耷拉着,蓝莹莹的眼神可怜兮兮地看向简浩。   原本已经做好了教训一顿再送回去的打算,然而, 看到小狼崽沾满灰尘和草悄的狼毛,简小世子瞬间心软了,语气也和缓下来。   “嗷嗷嗷嗷、嗷嗷嗷!”——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说岭南多湿瘴,你还小,万一水土不服怎么办?   小狼崽弱弱地解释,“嗷嗷、嗷……”——我是蠢浩浩的伴生兽,要跟着。   “嗷?”——蠢浩浩?   “嗷……”小狼崽打了个激灵,还不忘黑对手——那只蠢猫说的!   眼看着就要歪楼,平王殿下适时说道:“浩浩,小狼崽是你的伴生兽,跟在你身边会好一些。”   “嗷?”——是吗?   平王殿下点点头。   简小世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   小狼崽立马精神了,蓝莹莹的眼睛一翻,丢给简浩一个小白眼——这么简单的事都要想好久,你不蠢谁蠢?   简小奶狼伸爪子——想回去,是吧?   小狼崽立马撒开爪子,跑到了队伍前面。   小世子气得嗷嗷叫——从来没见过这么奸诈的狼!   平王殿下顺着他的毛,吩咐道:“立即派人返回内城,禀报长公主。”   “是!”   平王殿下拍拍小世子软软的白肚皮,“饿没饿?”   不拍还好,一拍便开始咕咕叫。   “嗷——”——吃东西!   “好。”秦渊应了一声,转头命令道,“原地休息,准备午食。”   传令应了声“是”,便举起令旗,沿着车队驾马跑过,一边跑一边扬声喊道:“奉主子之命,原地休息,准备午食——奉主子之命,原地休息,准备午食——”   早有人准备好草席毛毯,铺在温明的向阳处。   秦渊翻身下马,将小世子放在毯子上。   小世子迈着短短的小腿爬来爬去,尖尖的耳朵,黑黑的鼻头,圆滚滚的身子,憨态可掬。   平王殿下看着好玩,不怀好意地将他绊倒。   小世子跌在毯子上,对那只恶劣的大手又抓又咬。   平王殿下拿手在他身上比了比,除去脑袋和尾巴,小奶狼的身子不过一个巴掌大小。   秦渊心下纳罕——好几个月了,怎么个头一点都不长?   肉倒是比以前多了。   “浩浩,你若再变回人形,会不会是个小胖子?”平王殿下调侃道。   简小世子一瞪眼,“嗷呜”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牙印没咬出来,嘴巴却酸了。   “嗷嗷嗷!”——我是不会减肥的!   平王殿下满目柔情,揉着嫩嫩的小乳牙,温声道:“浩浩不必减肥——有些肉,会更好……”   小奶狼反应过来,皮都红了。   心情一激动,脸便鼓了起来。   秦渊意识到不妙,连忙抱着它往马车里跑。   然而,小世子的变化更快,将将迈出两步,便恢复了人形。   “哈哈哈哈~小爷我终于变回来了!”小世子抖抖耳朵,捏捏脸,哈哈大笑。   平王殿下黑着一张脸,把他压在身下,只露出白乎乎的胳膊和小腿。   小世子活跃得不行,细瘦的胳膊腿一抽一抽,咕唧咕唧地笑。   此时,两个人一上一下躺在草地上,远远看去,仿佛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侍卫们整齐划一地撇开头,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偷偷瞄。   “转身,退后!”平王殿下怒吼。   “是!”比往日更加洪亮的声音惊动了路旁的花花草草,似乎还夹杂着浓浓的笑意。   简小世子全身光溜溜,还在没心没肺地笑。   平王咬了咬牙,确定没人偷看之后,这才脱下外裳,把小世子裹了,抱到马车上。   车上有简浩的衣服。   平王殿下给他擦干净身子,把衣服快速套上,半点旖旎心思都没起。   简小世子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刚穿好衣服就往外跑。   平王殿下将他拉住,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小世子恍然大悟,连忙环住平王殿下的脖子,大大地么了一口,“谢啦!”   ——啧啧,王爷殿下又傲娇啦!   “傲娇”的平王殿下看着他欢脱的背影,脑袋一跳一跳地疼。   ***   车队出了京城,秦渊便带着几名心腹,和大部队分开,上了另一条岔路。   当时简浩正在车里睡觉,并没有察觉到这样的变化。   等到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就剩了一辆车,几匹马,不由地惊呆了。   平王殿下捏捏他的耳朵,笑着解释道:“咱们走近路,能快些,一路上的风景也好。”   简小世子点点头,没有太大的兴致。   “沿途的乡镇不乏特色小食,届时浩浩可以尝一尝,喜欢哪样,便让随行的厨子去学。”   小世子的眼睛立马亮起来,“这个好!”   平王殿下露出宠溺的笑。   又到了吃饭的时候。   简浩卜愣着脑袋四处看,“简将军又不见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个家伙跟着车队一路从京城跑出来,时不时就要消失一下,尤其是吃饭的时候,贪心地要大份不说,还要叼到隐蔽的地方吃。   平王殿下看向小狼崽消失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没说出口。   除了小狼崽之外,灰灵鸟也要时不时消失一下,过上一天半天的又飞回来。   此时,它正安安稳稳地站在枝头,歪着脑袋盯着简浩。 简小世子就着热汤嚼着肉干,愤愤不平地说道:“你说,难道我还能抢它那么点吃的?”   “不会。”平王殿下递过去一个糯米团,“还吃不吃?”   “吃。”小世子毫不犹豫地接过去,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不远处,秦老九嘿嘿一笑,“小声”说道:“比我还吃多!”   简小世子动了动耳尖,扬声说道:“小爷我还要长个儿呢!”   长个儿吗?   平王殿下眉头一跳——出门一个来月,天天这么吃,并没见长多少。   ***   进入秦州地界,山便多了起来。   海晏提醒道:“前面一段路常有山匪出没,大伙都小心些。”   简浩一听,不仅不害怕,反而有些小兴奋,“山匪吗?我还没见过呢!他们会不会突然跳出来,拿着刀大喊‘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小世子眉眼飞扬,学得绘声绘色,一干亲卫忍不住哈哈大笑。   平王殿下也情不自禁地扬起唇角。   海晏到底稳重些,微笑着解释道:“山匪们大多没有念过书,编不出这种……戏文里的话。”   小世子“哦”了一声,略失望。   平王殿下敲敲他的脑袋,提醒道:“山匪为祸乡里,坏事做尽,大多是狡滑恶劣之徒。就拿秦州这处来说,州牧亲自带兵围剿,却总不能尽除。”   小世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还是不遇到的好。”   然而,有句话说得好,“好的不灵坏的灵”。   几人刚刚进入密林,简浩突然紧张起来。   平王殿下立即问道:“浩浩可是有何发现?”   “有人味儿……”简浩眉头皱得死紧,拿手一指,“在前面,许多不同的人,味道很杂。”   小狼崽也竖着耳朵,绷紧了身子。   在场的亲卫们都知道简浩的能力,不用秦渊下令,便纷纷戒备起来。   秦老九往地上啐了一口,哼哼道:“无知匪类,竟截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简浩抓着秦渊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很紧张,完全没有刚刚谈论山匪时的搞笑样子。   平王殿下眉头微蹙,沉声吩咐道:“不一定是山匪,小心应对,切不可大意。”   前方是一片谷地,两边都是高坡,有密林遮掩,这样的地形对他们很不利。   海晏谨慎地说道:“主子,不如我先去探探路。”   秦渊点头,“务必小心。”   海晏颔首,甩了甩马缰,枣红马便率先跑到前面。   直到跑出百余米,出了谷地的范围,林子两边都没有任何动静。   顾飞白哼笑一声,冷声道:“看来这些人胃口不小,想要一网打尽。”   “主子,不如您带着二主子暂且到车上避一避,看属下怎么收拾了这帮杂碎!”   简浩连忙说道:“不行,他们人很多,我会用鞭子,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平王殿下安抚般拍拍他的手,把人从马上抱下来,温声道:“无妨。”   简小世子紧张着盯着两侧的山林,双手扯着缰绳,还是有些不情愿。   顾飞白笑道:“二主子请放心,我们很厉害的。”   简浩看了看身后的百余名亲卫,皆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这才放开手,随着秦渊上了马车。   亲卫们将马车围在中间,将将行到谷地,耳边便传来破空之声。   刀、剑纷纷出鞘,在半空中凌利地挥舞着,将利、箭斩落马下。   单从羽箭的数量和质量便不难看出,对方的人数的确不少,而且绝不是普通匪类。   箭雨密集,丝毫不见颓势。   锋利的箭、矢射向马车,却连车身都没沾到,便被侍卫挡住。   秦老九站上车顶,顿时成了靶子,他却毫不畏惧,哇哇叫着挥动铁锤,没叫一根箭落入车内。   简浩紧张地看着,认真地对秦渊说道:“我决定以后不讨厌他了。”   平王殿下微微一笑,“好。”   简浩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并没有丝毫血腥味。   “没有人受伤!”小世子高兴地向平王殿下报告。   平王殿下笑意更深,“这支精卫,个个都能抵得过普通将官。”   简浩这才稍稍放心。   敌人久攻不下,似乎也着了急,一时间攻击更加猛烈。   闷哼声传入耳中,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翼,简浩眉头一皱,抓起软鞭就要往外走。   秦渊将他拉住,摇了摇头。   马车外。   顾白飞和海晏对视一眼,双双飞身而起,挥舞着长剑冲向坡地。   闷哼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重物滚落到坡下。   就着两人撕开的裂口,更多的侍卫落到坡上,改守为攻。   秦老九依旧守住马车,坚定地保护着车内之人。   越来越多的自己人受伤,也有越来越多的敌人滚下高坡。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眼睁睁地看下去了!”简浩沉声说道。   平王殿下抿了抿眉,最终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马车,却并非离远。   小世子绷着一张小脸,蛇形软鞭甩得虎虎生威。   平王殿下出手不多,只在小世子应付不过来的时候才动上一二。   小狼崽从林子里蹿出来,嘴巴上沾着血迹,爪下按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黑衣人。   “喵——”   熟悉的猫叫骤然响起,凌厉的无影爪一招割喉。   简浩惊讶道:“二殿下?!”   大白猫瞅了他一眼,轻盈的身影上下跳动,爪尖挥出,一个个黑衣人抽搐着倒下。   “喵喵——”   小世子循声望去,不出意外的,在树尖上发现了雪团团的身影。   事情结束得很快。   不出一柱香的时间,黑衣人悉数倒下。   三小只悄悄后缩,试图没入林中。   简小世子大吼一声,“站住!”   毛孩子们纷纷低垂着脑袋,僵在原地。   ——别看平日里简小世子天天被群嘲,关键时刻还是挺有威慑力。   “过来。”   三小只垂头丧气,一点一点往他身边挪。   顾飞白有些不忍心,小声求情,“二主子息怒,这次它们也算帮子大忙。”   简浩冷嗖嗖地看着它们,绷着脸不说话。   三小只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排排站。   “说,什么时候来的?”   【刚开始就跟着。】   “你拿食物是给它们吃?”   【嗯……】   “哈,本事挺大呀,自己抓猎物不是更厉害?”   【难吃】   简浩面容变得更加严肃,“什么时候学会杀人的?”   三小只纷纷沉默。   简浩还要再问,旁边突然传来侍卫的惊呼,“糟了,箭上有毒!”   众人纷纷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受伤的几人。   其中就有海晏——他是为了替河清挡箭。   受伤的部位已经变得青肿,似乎还有渐渐漫延的趋势。   河清红着眼圈,抱着海晏的胳膊,张嘴就要吸。   “别胡闹!”海晏撑住他的脑门,不让他低头。   “你、你才胡闹!”河清颤着嘴唇,眼睛里盈满水光,想哭又不敢。   海晏无奈地叹了口气,软下声音,“放心,死不了。”   说完,便看向简浩,恭敬地说道:“二主子,属下想借您的猫一用。”   “抓脖子么?”简小世子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海晏想笑,青肿的面颊却有些发僵。   秦渊沉声说道:“闭上嘴,专心压制毒性!”   说完,便捏了捏简浩的手,径直拎起二殿下,放到海晏的伤口处。   二殿下仰着脑袋,一脸傲娇。   “将功补过。”平王殿下淡淡地说道。   二殿下一缩脖子,顿时耷拉下耳朵,不情不愿地凑到伤口处,细细地闻了一会儿。   闻完之所,“喵喵”叫了两声,有点蔫。   秦渊暗自松了口气。   海晏照着河清的脑袋呼拉了一把,僵硬地笑道:“这下是真的死不了了。”   河清终于抽着鼻子,哭了出来。   二殿下依旧赖在原地。   海晏对着它恭敬地抱拳,“拜托了。”   二殿下翻了个白眼,朝着他的伤口“呸呸”两下,转身跑走。   简小世子看着二殿下肥肥白白的背影,一脸蒙。 第100章 二月二·往事   【百毒不侵的二殿下】   河清抹了把脸, 小心翼翼地托着海晏的手臂, 好奇地问:“二殿下的口水能解毒?”   海晏迟疑地点了点头,“或许是。”   平王殿下叉着腿坐在石头上,面不改色。   简小世子嘴角抽搐——以他对二殿下的了解,刚刚的行为多半是……纯属发泄。   当然,为了维护自家毛孩子的体面, 他精明地没有说出来。   他把秦渊拉到一旁, 小声问道:“二殿下干嘛去了?”   “找药草。”平王殿下言简意赅。   “解毒?”   秦渊点点头,解释道:“药性相杀的药草混上那只猫的血,可解百毒。”   小世子秒变好奇宝宝,“什么样的药草才能‘药性相杀’?”   “那只猫知道。”平王殿下看向密林, 耐心地解释道, “借助伤者的血,它能闻出毒药的成份,进而找到相应的解药。”   小世子惊叹——这也太厉害了吧?牛叉叉呀,二殿下!   哈哈哈哈,我的猫!   简小世子立马挺胸抬头, 藐视般看向秦渊, “我跟你说, 它叫‘二殿下’, 不是‘那只猫’!”   “嗯。”平王殿下眼中含笑,无限宠溺。   “这还差不多。”简小世子耍完了威风,便蹦跶着钻到林子里,找毛孩子们去了。   秦渊使了个眼色, 曲水、流觞随即跟上。   顾飞白走过来,面色不善,“主子,没留活口,暂时查不出是哪边的人……”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属下以为,秦安没有这样的气候,这些……多半是秦盛的人。”   秦老九搬着土块路过,大大咧咧地说道:“管他呢!无论是哪边的,都已经死了,若再来,还得死!”   顾飞白横了他一眼,“就你知道?”   秦老九撇撇嘴,继续搬土块。   “不必查了,就地掩埋,箭头上的毒用火烧干净,带走。”秦渊平静地吩咐道。   顾白飞抱拳应下。   路过秦老九跟前,忍不住问:“你捡这么多土疙瘩做什么?”   秦老九嘿嘿一笑,“盘个炉子,烤花生吃。”   顾飞白挑眉,“你带花生了?”   秦老九贼兮兮地凑到他跟前,悄悄说道:“我在后面车上看见了,整整两麻袋呢!”   顾飞白没好气地敲敲他脑袋,“那是主子吩咐曲水给二主子带的,你敢偷拿试试?”   秦老九撇撇嘴,“我不偷,我就要点。”   要得出来才怪!顾飞白懒得理他。   *   简小世子回来的时候,一手拎着一只毛色鲜艳的大野鸡。其中一只还活着,正梗着脖子扑腾得厉害。   小世子却一点都不嫌累,乐颠颠地跑到秦渊跟前显摆。   “厉害吧?我抓的!”   平王殿下瞅了眼跟在他身后的简将军,小家伙嘴上的鸡毛来没来得及吐干净。   曲水、流觞扎着脑袋,闷着头笑。   平王殿下摸摸小世子的头,好心地没有拆穿他。   小世子添油加醋,显摆起来,“你是不知道,它们竟然会飞,飞得可快!要不是简将军,哦,不对,要不是我跳起来把它们叼住,不对,是抓住,就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飞走了!”   小世子漏洞百出的话依旧没有被揭穿,平王殿下扬起眉眼,吩咐道:“带下去收拾一下。”   曲水忍笑忍到脸抽筋,听到这话连忙把野鸡接到手里,顺便带走一地鸡毛,“回头给二殿下和雪团团做个羽毛团子。”   “谢啦!”小世子哥俩好地搂住他的脖子,不放心地嘱咐道,“要做‘叫花鸡’!”   “是,二主子。”曲水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含笑应下。   简将军在树阴下闲闲地卧着,深藏功与名。   *   另一边,二殿下回来后,便径直走到海晏身边,把嘴里的几根药草吐到石头上。   “要、要磨碎吗?”河清愣愣地问。   二殿下斜着眼睛看他,仿佛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愚蠢的人类!   河清神奇地理解到了它的意思,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   流觞手里拿着更多的药草,过来帮他——这是他跟在二殿下屁股后面拔的。   受伤中毒的不止海晏一个,二殿下找的那几样只是一份的量,要想把人都救过来的话,定然不够。   “确定能用不?”河清不放心地问。   流觞摇摇头,憨声道:“不确定。”   俩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二殿下。   此时,二殿下正蹲坐在一块干净的圆石之上,悠闲地舔着爪子。雪团团乖乖地依偎在他身边,漂亮的异色眸子微微眯着,好像在笑。   不知怎么的,河清就是从这两只猫身上看到了名为“高深莫测”的东西……他朝着二殿下拱拱手,恳求道:“人命关天,拜托您帮忙挑拣一下。”   二殿下撇开头,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要放血诶,多配一份就得多放一滴,搁谁谁愿意?   河清略苦恼,又不敢硬逼。   雪白白拿脑袋拱拱二殿下。   二殿下扭头看向自家媳妇,略无奈。   雪白白舔了舔它白胖白胖的脸,朝着那堆药草喵喵叫。   二殿下顿时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迈着猫步走了过去。   小胖爪扒拉来扒拉去,眨眼的工夫便挑出能用的,并且非常强迫症地分成几等份,整整齐齐地码在石头上。   一众亲卫看直了眼。   ——人不如猫啊!   *   顾飞白带着一队人处理刺客的尸体去了。   火头军老魏在烧开水、烫鸡毛。   伤员被安置在背风处,随行的军医接过了配药的任务。   二殿下傲娇地蹲坐在石头上,负责监工。   小世子趴在毯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老魏。   曲水送来热茶。   平王殿下呷了一口,开口道:“浩浩,你记不记得二殿下是什么时候到公主府的?”   简浩搜索了一下前身的记忆,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一幅画面——   冲天的火光,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府里很乱,所有人都在跑来跑去。   粉雕玉琢的小世子偷偷溜到前院,孤零零地趴在游廊上玩。大大的红灯笼垂到水面,一晃一晃。   一个白乎乎的东西飘过来,小世子憨憨地“呀”了一声,用灯笼拨啊拨,把它拨到跟前。   白乎乎突然动了一下,然后便死命地攀到了灯笼上。   小世子吓得哇哇大叫,哭着跑去找娘亲……   画面断在这里。   “好像是除夕。”简浩不太确定地说,“外面很热闹,到处都是爆竹声,还有马蹄声,叫喊声。”   平王殿下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色很差。   “怎么了?”   小世子坐起身,拉了拉他的衣角,下一刻,手便被握住。   平王殿下力气很大,细白的手一阵阵发疼,小世子却没吭声。   “秦渊……”简浩轻轻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平王殿下紧紧地闭上眼,把他揽到身边,哑声道:“那日,秦盛发动宫变,我的皇兄,我唯一的兄长,被他活活烧死在宫中……”   这件事是他心底最大的伤疤,每每揭开,都会生生地疼上一回。   简浩狠狠地吃了一惊,心疼地抱紧他,送上无声的安慰。   平王殿下把头埋在小世子颈间,深吸几口气,褪去眼中的风暴,反过来安慰道:“浩浩别怕……都过去了。”   “你别难过,咱们找机会给哥哥报仇!”小世子认真地说道。   简单的话,偏偏带着窝心的暖意。   秦渊用最快的时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讲出了二殿下的来例。   “它是波斯进贡的‘药猫’,能够分辨毒性,且百毒不侵,当时一共送到大夏两只,皆是出自波斯国师之手,后来那位国师年迈去世,这种猫也跟着销声匿迹……”   简浩难得聪明了一回,惊讶道:“你是说,二殿下是哥哥的猫?”   ——这声‘哥哥’倒是叫得甚是熟练。   平王殿下终于露出淡淡的笑,捏捏他的耳朵,“想来是出事那天,它顺着曲水从宫中飘到了公主府。”   简浩反应过来,“你说一共有两只,另一只……莫非是雪白白?”   平王殿下摇摇头,“是雪白白的外祖母——那只同二殿下一起来的母猫,早就因为太过年老而去世了。”   简小世子下意识地看向两只猫的方向,露出惊恐的表情,“它、它们……该不会是……”   平王殿下弹弹他的脑门,“别乱想,它们没有血缘关系,雪白白品种不纯,所以能力不如二殿下。”   简小世子拍拍胸口,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说起来,二殿下今年多少岁了?”   平王殿下约摸一算,“至少二十。”   小世子顿时张大嘴巴——你见过二十岁高龄还整日上蹿下跳和狼打架并且会谈恋爱的猫吗?   牛叉叉呀,二殿下! 第101章 二月二·叫花鸡   【荒山中的小孩子】   平王殿下看着不远处的毛团子, 缓缓说道:“正常情况下, 药猫自出生起便被药汁淬炼筋骨,寿命反而比普通猫还要短,二殿下能存活至今……想来是姑母的功劳。”   话中的深意,简浩并没有细想,理所当然地说道:“娘亲就是很厉害!”   平王殿下看着思维简单而纯粹的小世子, 心情不由地轻松起来。   不远处, 秦老九正跟曲水拉拉扯扯。   曲水几次试图绕过他,都被拦住。只听秦老九说道:“那么多,给我点儿咋啦?又不多要!”   曲水没好气地说道:“再多也不是给你的,出门前主子特意吩咐让带着, 二主子喜欢吃!”   简小世子耳朵灵, 听到曲水提起自己,不由问道:“你们俩说啥呢?”   曲水连忙收声,悄悄瞅了瞅秦渊的脸色。   平王殿下端着一张脸,不辨喜怒。   秦老九心一横,粗声粗气地说道:“我刚刚盘了个炉子, 想着烤点花生吃, 曲水这厮却小气得紧, 半颗也不肯给!”   曲水气得直瞪眼, “你当真是要半颗么?你若真要半颗,我现在就能作主给你!”   简浩瞅着他俩拌嘴,乐呵呵地看笑话,“花生而已, 曲水你就给他呗!”   秦老九听到简浩为自己说话,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几乎有铜铃那么大,“你你、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曲水连忙打掉他的手,低声斥道:“乱指啥?!你的规矩哪儿去了?”   小世子嘿嘿一笑,眨了眨眼,“老~九~呀,本世子十分大度地决定,以后要跟你和睦相处!”   秦老九被他那声百转千回的“老九”叫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被曲水一把捂住。   “谢过二主子,属下这就带他拿花生去!”   简小世子咧着嘴,重新躺回毯子上,揪着秦渊身上的络子玩。   不远处,顾飞白正带着人,收拾满地的箭、头。   简浩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本能地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有风从杨树叶中穿过,飒飒作响;百灵鸟落在枝头,发出轻微的震颤;细小的石子从高坡滚落,末入草丛;孩童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略带迟疑……   孩童?   简浩倏地睁开眼,提醒道:“有人来了!”   秦渊即刻吩咐道:“戒备!”   众人纷纷抖擞起精神,就连老魏都扔了饭勺。   “不,不用这样。”小世子连忙解释,“是小孩儿,对,只有两个小孩儿走过来……”   这种感觉很神奇,仿佛五感相通,即便用耳朵听着,也能判断出树木的种类,鸟的模样,脚步声的来源……简浩揪揪自己的耳朵,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   亲卫们或佩服,或疑惑,不约而同地看向秦渊。   平王殿下没问原因,果断地下命令,“收起武器。”   众人纷纷照做,没有半点迟疑。   小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密林,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钻过灌木丛,出现在众人眼前。   果然是个半大的孩子,不过七八岁,背着竹篓,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短衫,肩头和肘弯打着补丁,脚上的鞋子更是露出了指头。   在他身后,一个同样穿着补丁衣服的小娃娃怯生生地抓着他背上的篓子,看上去不过四五岁,梳着牛角小辫,红红的小脸上结着痂,虽然穿的是男孩衣服,看模样却像个小女娃。   两个孩子似乎没有料到这里会有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人,一下子惊呆了。   小女娃眼里涌出两泡泪,撇着小嘴,想哭,却不敢。   曲水连忙带上亲切的笑,蹲在孩子们跟前,温和地哄道:“娃娃莫哭,我们不是坏人。”   小男孩把女娃娃护到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曲水面不改色,更加和气地说道:“小小年纪就往林子里钻,不怕蛇虫鼠蚁么?”   曲水生得肤白,略胖,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有亲和力。   男孩似乎终于判断出他不是坏人,鼓起勇气说道:“俺、俺不怕,这里来惯了。”   话里带着乡音,与秦地略有不同。   曲水继续问:“家里的大人呢?怎生叫你们独自出来?”   “俺娘病咧,俺爹不在。”男孩说完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立马露出戒备之色。   平王殿下不动声色,目光放在男孩身上,冷静地打量。   小家伙既聪明警惕性又高,简浩觉得挺好玩,于是从盘子里抓出一把花生,举到小家伙跟前,“吃豆子不?”   咸香的气味钻入鼻子,小男孩悄悄咽了咽口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小女娃从他身后探出头,渴望地看着,“哥哥,饿……”   男孩子回身安慰,“囡囡别急,回家给你做糊糊。”   小女娃晶亮的眼睛依旧放在花生上,却乖乖地点了点头,“回家,吃糊糊。”   “想吃就吃呗,很好吃的。”简小世子就像个狼外婆似的,捏碎一颗花生,咯嘣咯嘣嚼了起来。   男孩肚子里传出响亮的“咕噜”声,黑乎乎的小脸一红,拉着妹妹的手就要走。   简小世子托着一大把花生,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嘿,小子,有花生吃,干嘛饿着?”   小男孩却是摇摇头,坚定地给他塞了回去。   简小世子捧着转了两回手的可怜花生,略尴尬。   兄妹俩要走,在平王殿下的授意下,没人阻拦。   没想到,两个小孩子经过箭头堆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彼时,顾飞白刚刚带人处理掉箭上的毒、药,正堆在一起清点数目。   小男孩看着一身劲装的顾飞白,虽然害怕得直缩脖子,依旧鼓起勇气问道:“这、这就是……铁矿吗?”   顾飞白挑起眉毛,朗声笑道:“这么点箭头可算不上铁矿!不过,这东西的确是用铁炼的。”   男孩顿时露出渴望的神色。   顾飞白抱着剑,好笑地问道:“怎么?花生不要,想要这个?”   男孩握紧拳头,期待地问道:“成不?”   顾飞白用眼神请示秦渊,获得首肯之后,便笑着说道:“成,想要便拿走。”   小男孩眼中迸发出浓浓的惊喜,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递出自己的背篓,小声问道:“我用药草换,篓里这些够不?”   看到这一幕,众人不由地笑了起来。   顾飞白拍拍小家伙瘦弱的肩膀,忍着笑说:“够了。”   小男孩约摸觉察出他们笑中的含义,然而,“铁矿”的诱惑太大,他实在没有意志力去拒绝。   顾飞白收起笑,语气亲切了些许,“说给你就给你,不必多想——药草留下,箭头带走,很公平。”   小男孩垂着脑袋说了声“谢谢”,然后才蹲到地上,把药草小心地倒在一旁,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抓了十来个箭头,装进竹篓里。   顾飞白诡异,“不全带走吗?”   小男孩摇摇头,“不、不用,这些就够了。”   小男孩朝着他鞠了一躬,便红着脸,拉着小女娃跑走了。   海晏喝了解药,脸色恢复了大半,此时看着小家伙的背影,不由笑道:“这小子,聪明,还不贪心,长大了想必是条汉子。”   大伙深以为然。   唯有简小世子,因为花生的事记了个小仇,听到这话,撇撇嘴,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丢花生。   平王殿下冷不丁地问道:“这附近可有村落?”   一句话把众人都给问愣了。   海晏眉头微蹙,“属下先前走了几回,并未发现。”   平王殿下再次开口,“一个孩童缘何知道‘铁矿’?”   “会不会是家里大人偶尔提及?”顾飞白试探性地说道。   海晏揣摸到秦渊的意思,摇摇头,“普通农户顶多说说农具上的铁皮,多半不会拿着‘铁矿’做谈资。”   其余诸人表示赞同。   那么,便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个小男孩,多半不是普通农户的孩子。   简小世子没有参与讨论,尖尖的耳朵竖着,继续捕捉远处的声音。   于是,他便“不经意”地听到了那两个小孩的话——   “哥哥,你找到铁矿了,阿爹便能回来了么?”小女孩细声细气地问。   接下来是小男孩的声音,“一定会的!囡囡乖,等到阿爹回来,便能带阿娘去看病,阿娘就能好起来。”   “嗯!”小女娃深信不疑。   简浩悄悄把这些话重复给平王殿下听。   秦渊沉声吩咐,“河清,跟上去,看看他们家在何处。”   “是!”河清连忙放下药杵,飞身追上。   ***   就在众人等待的时候,叫花鸡便做好了。   硬实的封泥被敲开,嫩生生的鸡肉顿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小世子立马抛弃花生,一双眼睛紧紧地黏在老魏手上,口水都要流下来。   老魏脸上挂着憨实的笑,将两只鸡悉数用芭蕉叶托着,捧到他面前,“二主子,这里没有荷叶,属下便自作主张用了芭蕉叶,您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简浩连连摆手,伸出爪子就要去抓。   平王殿下捉住他的手,温声道:“小心烫。”   说着,便亲自代劳,撕下一条鸡大腿,用干净的蕉叶裹在骨头处,递给小世子。   简浩嘿嘿一笑,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弯成两道小月牙,“你先吃!”   当着众人的面,平王殿下亲亲小世子,温声道:“浩浩吃罢。”   “你尝一口。”小世子举着手,将鸡腿递到他嘴边。   平王殿下无奈地笑笑,就像哄小孩似的,拿嘴唇碰了碰。   简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鸡腿收回来,使劲咬了一口,夸张地叹道:“香!”   老魏松了口气,抱拳退下。   “魏叔,等等!”简浩嚼着劲道的鸡腿,把剩下的推到老魏跟前,“给兄弟们分分吧!”   老魏连忙摇摇头,直说“不用”,没等简浩再劝,便向秦渊告了罪,急吼吼地走了。   简小世子悻悻地收回手,有些不开心——同一天,第二次被拒绝……略惨。   就在这时,三小只超级给面子地围拢过来,“嗷嗷”“喵喵”地讨肉吃。   简小世子腮帮鼓鼓,终于咧开嘴,“这才对嘛,这么美味的东西,他们竟然不想吃——真是……一点都不诚实!”   三小只配合地叫着,开始享受大餐。   还是我家毛孩子懂~生~活!简小世子乐滋滋地想道。 第102章 二月二·饭量   【哪位小主有了身孕】   河清跟着那俩兄妹出去了大半晌, 到了正晌午还没回来。   简浩吃着香喷喷的叫花鸡, 还不忘惦记这件事,“就他一个人,去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顾飞白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安慰道:“二主子放心, 那小子看上去文文弱弱, 逃跑的本事却是一流,别说是俩孩子,就算是出动了金吾卫,都不见得能逮着他!”   海晏也微笑着说道:“想来是那俩孩子脚程慢, 离家又远, 这才耽误了工夫。”   简小世子咽下最后一口鸡肉,舔舔手指,放下了心。   这时候,老魏把饭做好了,曲水给秦渊盛了一份, 想当然地把简浩略了过去——他才刚吃过。   简小世子伸长脖子左看右看, 发现平王殿下和亲卫们吃的都一样——每人一碗铁锅烩菜, 一碟子酱牛肉, 还有烤热的馒头,闻着还挺香。   小世子吞了吞口水,一点点蹭到平王殿下身边,眼睛巴巴地瞅着食案, 谄媚道:“今天这顿……还挺香哈!”   秦渊手上一顿,银箸将将停在牛肉碟上,语气中略带诧异,“浩浩想吃?”   简小世子使劲点头。   秦渊放下筷子,伸出手,揉了揉他鼓鼓的肚子,很是纳闷,“浩浩刚刚吃完一只鸡,并两盘花生,三只藕粉团子,还饿?”   简小世子扁扁嘴,狡辩道:“我也不是很饿,就是看着牛肉挺香……”   平王殿下加了几分力道,压了压他的胃部,问道:“这处可胀得慌?”   简小世子摇摇头,打了个哈欠。   秦渊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困了?”   小世子眯着眼睛,卷毛脑袋点了点,“不跟你抢了,你自己吃吧,我去车上睡觉。”   秦渊应了一声,率先起身,给他把毯子铺好,软枕放好,醒来要喝的温水也摆放好了。   ——似乎从刚刚相识起,小世子的事便由平王殿下亲力亲为,甚少让下人沾手。   简浩趁他不注意,偷偷伸出小爪子,抓了两块牛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到嘴里,拼命嚼。   平王殿下再回头的时候,便看到小世子正鼓着脸,嘴巴一动一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浩浩,如果你觉得饿,便再吃些。”秦渊捏捏他肉肉的脸,语气平静。   “这可是你说的!”简浩斜着眼看他。   “嗯,想吃便吃。”平王殿下扯开一丝笑,掩藏住真实的情绪。   简小世子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端起大海碗,呼噜呼噜喝了个底儿朝天。   “唔,魏叔做饭真好吃!”小世子把碗放下,心满意足地拍拍肚皮,睡觉去了。   等到他的身影没入马车,秦渊唇边的笑才收了起来,墨色瞳眸中带着淡淡的忧虑。   他抬手唤来曲水,低声吩咐,“叫马泽过来。”   马泽是老军医的孙子,人高马大,性子略急,乍一看不像随军的医者,反倒像个大头兵。   他提着衣摆跑过来,还没站稳,便急吼吼地问道:“主子,您叫我?莫不是身子不适?”   “不急,坐。”秦渊指了指旁边的矮凳——毯子是不能让他坐的,小世子鼻子尖得很,沾上一点生人味儿便不乐意。   马泽毫不在意地笑笑,浑身上下透着股爽朗劲儿。   等他坐好了,秦渊才沉声问道:“不过月余,食量便增得厉害,是何等缘故?”   马泽沉吟片刻,惊喜道:“莫非是哪位小主有了身孕?”   平王殿下脸一黑,沉声道:“本王说的是浩浩。”   “哦,原来是二主子!”马泽嘿嘿一笑,“据属下所知,二主子虚岁不过十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些也属正常。”   平王殿下面色稍霁,然而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   马泽转而说道:“主子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允属下给二主子切切脉,有无病症一探便知。”   秦渊稍稍迟疑了一下,便点了头,叮嘱道:“若世子问起,只说是请平安脉。”   “属下晓得。”   简浩的脉象没有任何异常,相反,脉体形大,强劲有力,身体壮得很。   秦渊对马家的医术十分信任,稍稍松了口气。   扭头看看晾着小肚皮呼呼大睡的小世子,平王殿下暗自笑自己多虑——单是这能吃能睡的样子,也不像身体有恙。   *   直到出发的时候,简浩依旧睡着。   其间,河清过来了一趟,向秦渊禀报追查结果。   “那双兄妹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属下跟在他们后面,发现西南边的谷地里竟有个寨子。”   “寨子?”顾飞白诧异道,“咱们的人来往京城多次,把这一带的城镇全都摸透了,可从来没人说过这荒山之中还有个寨子!”   河清沉吟片刻,分析道:“那寨子隐在一片谷地之中,屋舍全用石头砌成,四周高木林立,兄弟们来去匆匆,注意不到也是可能的。”   顾飞白点点头,“的确如此。”   秦渊问道:“可摸清了人数?有无刀、枪等物?是否为盗匪的窝点?”   河清应道:“属下进去打探了一番,整个塞子不过三十余户,多半是女人、孩子,竟是连一个青壮男子都没有。”   海晏接口道:“不一定没有,或许是出门劳作去了,也或许有别的营生——怪不得这片林中没有猛兽,就连大点的野物都没有,看来和这个村寨不无干系——主子,是否需要派人详查?”   秦渊微微颔首,吩咐道:“给林先生飞鸽传书,叫他多留意——尤其是寨中青壮的动向。”   “是!”三人抱拳应下。   *   简小世子是被自己的肚子给叫醒的。   眼睛还没睁开,便迷迷糊糊地说道:“要吃晚饭了么?”   秦渊看看外面的天色,日头尚未西斜,天色还亮得很。   “浩浩饿了?”秦渊问完,便觉得这句实在多余,小世子的肚子正回答得响亮。   “浩浩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去做。”平王殿下宠溺地说道。   简浩吧咂吧咂嘴,十分善解人意,“赶路要紧,也别麻烦了,凑合着吃点肉干,再来两把花生就成。”   平王殿下摸摸他的头,点头应下。   肉干和花生很快送上来,不知道他们怎么弄的,竟然都是热乎的。   小世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含浑浑地问道:“除了佘老做过的那些,岭南还有什么好吃的没?”   这可把平王殿下难住了。   在岭南生活十余年,除了最初的两年过得精细些,后面的日子多半是和将士们四处剿匪,同衣同食,至于岭南特色美食,他甚少留意。   “有果子。”平王殿下努力回忆了一下,“荔枝、含桃、黄柑、龙眼……这些都比永安吃到的要新鲜。”   小世子吞了吞口水,嘴里的花生似乎变得难吃起来。   “还有甜酒。”平王殿下看向窗外,目光悠远,“母妃在世时,最喜酿制菇稔酒……”   小世子觉察到他低落的情绪,扭着身子蹭过去,握住平王殿下的手。   “还有一种‘白切鸡’,肉质紧实,没有杂味儿,浩浩一定喜欢。”平王殿下再次露出笑意。   简浩扑到他怀里,急道:“咱们走快点,别在路上耽搁了!”   秦渊笑笑,摸摸他卷卷的头发,“好。”   简小世子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突然说道:“我知道一样东西,能和花生一样烤着吃,不仅好吃,还抗饿——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平王殿下挑挑眉,“叫什么?”   “红薯,有红瓤的,也有白瓤的,有个儿大的,也有个儿小的。”小世子拿手比划着,“我有一次跟哥们儿到农家乐去玩,挖过这东西,一棵苗上能长一串……”   平王殿下自动过滤掉古怪的“天狼话”,只抓重点,“浩浩是说,红薯产量颇高?”   简浩点点头。   “可否长期保存?”   简浩想了想,“放在地窑里,能过冬吧!”   秦渊心头一动,面上带出几分认真。   简小世子恰好看见了,不由问道:“怎么了?”   平王殿下的情绪难得有些激动,“若果真有此物,天下饿殍可少去半数!——浩浩,这种叫‘红薯’的吃食,长在何处?”   “呃……”简浩一愣,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他对秦渊太不设防,刚才想都没想就把上辈子事说了出来!   琥珀色的眸子转来转去,简浩拼命想着怎么把话圆过去。   秦渊没再为难他,只是说道:“浩浩能否将其画到纸上,我叫人去找。”   简浩正心虚,好不容易有了个台阶,连忙应下,“我现在就画!”说着,便掏出纸笔,趴在毯子上画了起来。   平王殿下看着他,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木制的车轮吱纽吱纽地响着,车内却十分安静,只有笔尖划在宣纸上的“沙沙”声。   简浩画得很认真,纸上的线条也愈加丰富,没多会儿,雪白的宣纸上便“长”出了长长的藤蔓,心形的叶子,细小的根须,还有坠在根上的一块块拳头大的红薯。   平王殿下正细细地瞅着,便发现笔尖越来越慢,小世子的头越来越低。   最后,伴着一道长长的直线,卷毛脑袋终于“咚”的一声栽在宣纸上,呼呼地睡了过去。   平王殿下再是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惊叹——他的浩浩呀……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第103章 二月二·方言   【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过了秦州地界, 便走了一半的路程。   秦山以南层峦叠嶂, 河流众多,秦渊之所以选择走这条路,一来省时,二来也存了带着简浩游赏奇山峻石的心思。   然而,自从进入三月以来, 天气愈加和暖, 小世子每天神情恹恹,也就吃饭的时候能精神些,对山山水水半点兴趣都没有。   马泽每隔两日请一回“平安脉”,每次的诊断结果都是什么问题都没有, 最后也只能归为“春困”。   因此, 秦渊干脆改变了计划,决定在湘州休整两日,之后便改走官道,快马加鞭,不出半月就能到达高州治所。之后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用来拜祭外祖、巡查军营, 当然, 最重要的还是带小世子吃吃喝喝。   这样一来, 恰好能赶在梅雨之前返回京城, 不必受到湿潮雾瘴之苦。   简浩对这样的安排十分满意,三小只也没什么意见——反正只要蠢浩浩有吃的都会分它们一半,所以即便官道人多,捉不到野鸡也没关系。   灰灵最近已经很少出去了, 大多数时间就在车顶站着。平王殿下虽然纳闷,却也没有说什么。   *   一行人化身为过路的行商,很快到达了湘洲。   湘州与永安风物大为不同,当地人的口音也十分有趣,食物以辣口为主,吃上去特别舒爽。   平王殿下原本还怕他吃不惯,特意找了家有京菜的馆子,然而,小世子经过大堂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别人桌子上的正宗湘菜,口水差点流出来。   平王殿下无奈,只得把他拉到雅间,按照他的意思,点了一桌子红彤彤的辣味菜。   顾飞白几人围坐在一起,下定决心要尝尝湘北特色,甚至还打了赌,到后来个个吃得鼻涕眼泪直流,犹自不肯认输。   小世子和平王殿下占了一张桌子,大口大口地嚼着,脸都没红一下。   平王殿下只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看着小伴侣,略为担心,“浩浩,可还吃得惯?”   “嗯嗯嗯嗯!好吃!”小世子往嘴里塞着腊肉萝卜干,眉开眼笑,“好久不吃湘菜了,真叉叉爽!”   平王殿下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是真不怕辣,这才放下了心。   小世子百忙之中抬起头,发现平王殿下面前的盘子动也没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嘴里的饭食吞下去,扯着嗓子喊道:“服——不对,小二哥——”   小二原本就守在雅间门口,听到他叫,连忙进来,笑容满面。   “客~官,泥有木子吩~咐?”   “有木呆不辣滴菜~啊?”   “有啊!”   “那~就上几叨好擦滴来。”   “要滴要滴。”   “谢~谢哦。”   小二一愣,连忙说道:“不客气诶!”   整个过程,两个人都用湘北话交流,把一屋子亲卫听得一愣一愣,小世子自己却浑然不觉。   平王殿下轻咳一声,一桌子惊掉的下巴连忙捡回去,埋头吃菜。   小世子撅着嘴埋怨,“你也要挑几样爱吃的嘛,不能光顾着我。”   平王殿下宠溺地点点头。   此时此刻,海晏等人也在暗自思量——简小世子看似大大咧咧,却总能注意到他在意的事,显然,自家主子属于小世子“在意”的范畴,由此可见,主子并非一厢情愿呢!   ——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   一顿饭吃得十分尽兴。   走出店门之后,小世子一手拉着平王殿下,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兴奋道:“我跟你说,以前我也吃不了太多辣,今个儿是超常发挥了!”   平王殿下将水囊递到他嘴边,没有提方言的事,也没有问他何时吃过湘菜。   小世子的注意力顿时被装着羊奶的水囊吸引,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他嫌弃地撇开头,“腥。”   平王殿下挑挑眉——以前不是每日早晚各一碗么?说是坚持喝能长大高个儿。   此时,小世子却远远地把羊奶推开,俨然是一副连闻都不想闻的模样。   平王殿下并不强求,任由小世子拉着手在大街上跑来跑去。   且不说两个俊美男人手牵手的画面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更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在湘州大街上遇见了许多操着官话的人。   看样子大多是武人,由世家子弟带领,甚至有那么几个,简浩约摸还有些眼熟。   流觞出去打探了一番,回禀道:“这些人的确是从京城而来,目的是岭南。”   众人不由吃惊,“他们去岭南做什么?”   “捕鸟。”流觞没有卖关子,一五一十地说道,“除夕宫宴那日,楚郡主的七彩羽衣十分夺目,京城贵女很是羡慕,甚至传出了‘嫁妆里添羽衣,可抵千金’的说法。”   “不知哪家起得头,或者为了家中姊妹,或者为了讨好心上人,多位世家子弟带着府兵随从离开京城,前往岭南捕鸟。”   小世子嗤笑道:“京城就没鸟么,非要跑到岭南去?再说了,岭南得有多少鸟,才够这些人捉呀?”   平王殿下眉峰微蹙,沉声吩咐,“给治所去信,即起日巡逻兵增加十队,各处加强戒备,谨防有人寻衅滋事、惊扰乡民。”   众亲卫抱拳,“是!” 第104章 二月二·硬块   【吃得太多长结石】   从湘州到岭南, 若无车辆拖累, 再骑快些的话半个来月就能到。   为了让简浩少受些罪,平王殿下哄着他变成小狼,把他揣在怀里带着走。   这下小世子可舒服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窝在平王殿下怀里看风景。   灰灵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干脆占据了白驰的马头, 从早趴到晚, 懒得不像一只鸟。   二殿下有样学样,带着雪团团蹲到流觞的马背上,边蹭“顺风马”边虐狗。   小世子顺滑的银毛被风吹成一堆乱草却毫不自知,两只小爪子扒在平王殿下肩上, 嘀嘀咕咕, “二殿下可真精,它就是看流觞脾气好!”   平王殿下笑笑,将小狼脑袋往衣襟里按了按。   小世子哼哼两声,乖乖趴回去。   这样一来,就剩了简将军一个还在地上跑着。顾飞白主动提出要带他, 却遭到简将军的白眼, 继而撒开爪子, 留给他一道残影。   “嘿, 好心没好报啊这是!”顾飞白好笑地说道。   秦老九哈哈大笑,“自作多情了吧?到底是小狼王,可比你那蠢马快多了!”   顾飞白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动不得简将军,我还动不了你?   他状似无意地拍拍马脖子, 下一刻,“蠢马”红烈便撒开蹄子跑到秦老九旁边,照着他的腿狠狠地啃了一口。   “祖宗!”秦老九咒骂一声,连忙把腿盘到马背上,疼得呲牙咧嘴,“这马啥时候学会咬人了?”   顾飞白呵呵笑,“它不会咬人。”   秦老九瞪眼,“明明咬了我!”   “所以说,不~会~咬~人!”顾飞白慢悠悠地强调道。   秦老九明知自己吃了亏,又找不出问题所在,一时间只能干瞪眼。   小世子看了一场热闹,毫不客气地咧开毛毛的嘴巴,“吼吼吼吼……嗝!”   ——风太大,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呛着了。   平王殿下勒紧缰绳,减慢速度,摸着小奶狼软软的肚子慢慢顺气。   修长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一个硬硬的肿块,不由地一顿。   小世子紧跟着发出情绪不明的“哼哼”声。   平王殿下微微蹙眉。   “嗷?”小世子仰着小脑袋看他。   “无妨。”   平王殿下极其缓慢地把手拿开,摸了摸毛绒绒的狼耳朵,温声说道:“还要再走半日才有驿馆,浩浩不妨先睡会儿。”   这么一说,简小世子还真觉得困了,于是便十分熟练地窝回平王殿下怀里,呼呼地睡了起来。   小奶狼的吸引渐渐变得绵长,似乎已经陷入沉睡。   秦渊再次伸出手摸向方才的地方,反复试探,脸色变得有些不好。   ——方才不是他的错觉,小世子的下腹处的确长了一个硬块,青杏般大小,拿眼看不出来,用手摸上去却十分明显。   简浩其实并未睡熟,等到秦渊的手离开后,他才蜷着爪子搭过去,摸到了那处硬硬的地方。   ——唔,有一个硬硬的东西,用力一戳还会动……   小世子调动了一下脑子里极其贫乏的医学名词,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听上去符合的——结石。   肚子里也会长结石吗?   呃……莫非是因为最近吃太多?   小世子默默在心里点了点头,从明天,不,还是从后天开始好了,要吃少些。   立了如此大的一个志向,小世子才沉沉睡去。   *   小世子睡得香,平王殿下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越想越不放心,生怕小伴侣得了什么怪病。   最后,他招来曲水,沉声吩咐,“通知敏行,无论此时身在何处,即刻返回高州待命。”   曲水不由吃了一惊。   江敏行是岭南有名的“神医”,性格古怪,整日里四处游走,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很少有人知道他实际在为平王府效命,如果不是很严重的病症,平王殿下很少用到他。   秦渊没有多说,转而对着众人命令道:“抓紧些,十日之内赶到岭南!”   “是!”众亲卫敛起玩闹的心思,扬起马鞭,加快速度。   ***   高州位于南海湾,是岭南军的治所所在。   平王殿下带着人刚刚进入高州地界,便被当地百姓认了出来。   一个穿着汗衫的孩子跑在田间,用岭南话大声喊道:“王爷回来嗲!王爷回来嗲!”   一位背着篓筐的老妪直起腰,亲亲热热地说道:“王爷来我屋企食饭啊,有正酿好個菇稔酒! ”   平王殿下刚想拒绝,小世子却抢着“嗷嗷”叫起来。   ——阿婆阿婆,有田鸡吗?我想食辣椒炒田鸡!还有掌中宝!还有糯米藕!   老妪看到秦渊胸前探出来的小脑袋,先是一愣,既而笑了起来,“好有灵性的!”   小世子扒着平王殿下的衣领,水汪汪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秦渊无奈,只得问道:“阿婆,有田鸡么?”   老妪高兴得笑开了花,激动地福了福身子,连声说道:“有啊有啊,几一排落水多,田里面大把,叫二仔三仔去抓得嗲!”   似乎生怕平王殿下反悔似的,老妪说完,扯着嗓子朝村里喊:“阿二仔——去捉两只大肥鸡——叫你阿爸劏好——做好俾王爷送酒!”   其他人村民听到了,一窝蜂地从低矮的房舍中跑出来,把顾飞白等人团团围住。   ——即便不能请到王爷,能请到顾统领他们也是无比荣幸的呀!   顾飞白等人纷纷捂住脸,懊恼并荣幸着——又又又来了! 第105章 二月二·竹马   【小崽崽没有了?】   高州地处南海湾, 虽不临海, 气候却潮湿,夏季还有可能刮台风。   以前的房子多是土木结构,不仅容易受潮,还会长蛀虫。   当年仁帝将秦渊送到这里时,派给他诸多工匠, 经过一番讨论, 渐渐地研究出一种结构扎实、南北通透的石头房子。   小院里的凉棚下,摆放着吃饭用的石桌石凳。   此时,简小世子正趴在石桌上,卜愣着小脑袋左看右看。   老妪将一样样份量十足的菜用大盘子装了, 放到桌子上, 招呼秦渊吃。   简小世子用爪子把最爱的辣子炒田鸡扒拉到自己跟前,平王殿下笑眯眯地看着,并不阻止。   老妪吃了一惊,悄悄对自家老伴说道:“王爷笑嗲!”   “乱讲,肯定系你眼花!”老翁摇摇头说道。   “有乜嘢可能系乱讲, 你睇, 你嗯在几笑!”老妪扯着自家老伴, 让他去看。   老翁一瞅, 可不是么,他们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正看着桌上的小奶狼,笑得舒心。   “若是三娘娘在天上见到嗲, 矛知道会几高兴!”老妪抹着眼泪说道。   老翁点点头,轻声道:“就系啰!”   简浩把他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到耳朵里,悄悄问道:“三娘娘是谁?”   有了先前的铺垫,简小世子能听懂高州话,平王殿下并不觉得奇怪。   他喝了一口甜丝丝的菇稔酒,揉揉小世子的头,轻声说道:“是我母亲。”   “嗷?”——是婆婆、不对,是岳母咩?   平王殿下晃动着淡红色的酒液,一双星眸中带着深远的怀念,“浩浩可知,你最爱喝的岭南甜酒,在这里叫‘瑶仙酒’,便是当年母亲同两位姨母做出来的。”   兴许是回到故地,平王殿下的话也多了起来,“那年高州异常湿热,又刮了台风,瘟疫横行,外祖父时任岭南大将军,整日奔波,险些病倒。”   “母亲略通医术,便和两位姨母一起,用菇稔合着辛夷花酿出这清热去湿的酒。”   “她们走街串巷帮助了许多人,两位姨母甚至因此染上疫病而去世。瘟疫过后,人们为了纪念她们,便自发建起了祠堂,称她们为‘瑶仙’,每月初一十五香火不断。”   小世子认认真真地听完,软软的爪子搭在平王殿下的手上,“嗷嗷”叫着说:“婆婆,不对,岳母真是个好人!”   平王殿下不由地笑了,反手握住小毛爪子,问道:“浩浩想去看看她么?”   小世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小毛脑袋。   “母亲的陵墓在京城,回去之后我便带浩浩去。”   “嗷!”   “先吃饭吧,阿婆家的岭南菜做得地道。”   “嗷!”   小世子大口大口地吃了几来,整整一桌子菜,平王殿下没动几口,其余全都进了他的肚子——那么小的身体,不知道是怎么装下这么多食物的。   老夫妻二人看着平王殿下和一只小狼崽一本正经地说话,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光是吃饭的这点工夫,王爷就笑了好几回,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   老妪脸上带着欣慰又恭敬的笑,端着两只大碗出来,热情地说道:“几系灯芯草煲噶水,新鲜又清口,王爷同狼仔试试   。”   “嗷!”——谢谢阿婆。小世子礼貌地叫唤。   老妪对上漂亮的琥珀色的眸子,昏黄的眼睛里满是惊艳,“靓啊!”   “多谢。”平王殿下与有荣焉。   “不必谢、不必谢,系完还有!”老妪以为他是在谢这顿饭,笑呵呵地应着,走回屋子里。   平王殿下敲敲大海碗,调侃道:“还能喝得下吗?”   小世子深吸一口气,自信地点点头,“嗷!”   然后,在平王殿下惊诧的目光中,他真的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最后,平王殿下是拎着一只肚子比任何地方都要粗的小奶狼走出农家小院的。   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为他们送行。   老妪也追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大大的银锭子,想要还回去,对方却早已骑着马走远了。   天地间,隐约传来小奶狼“嗷嗷”的叫声。   “嗷!”——慢点慢点,饭都要颠出来了!   “嗷……”——不要摸肚子,会爆的!   “嗷嗷!”——可不可以下去走走?   平王殿下翻身下马,把小奶狼放到地上,小心地守在旁边。   “嗷、嗷……嗷!”——还是上去吧,肚、肚子太鼓了,腿、腿碰不到地啊!   小世子自暴自弃地翻了个身,四爪朝天。   蓝天白云,芳草萋萋,在这个远离纷争的地方,平王殿下倚着骏马,脚边躺着一只沮丧的小奶狼,畅快地大笑出声。   ***   高州治所和平王府一样,风格偏向于冷硬大气。   小世子回府之后便恢复了人形。此时他正坐在大堂里,面前站着一位不苛言笑的青年。   “请世子爷抬起胳膊。”清冷的声音,不卑不亢。   明明是带着敬语的话,却叫简浩心里发毛,仿佛看到了小学时的班主任——那是他生平最怕、也是唯一怕的老师。   对方从来不会体罚学生,却有各种方法叫人乖乖听话。   面前这位神医也是。   身为小兽的直觉让小世子深深地觉察到——这个人不好惹。   于是,小世子乖乖抬起胳膊。   “得罪了。”江敏行素白的手放在了小世子的肚子上,轻轻按压。   “请世子爷吸气。”   小世子乖乖吸气。   “好,请放松。”   简小世子立马垮下腰,把憋得那口气吐出来。   平王殿下新奇地挑眉——他怎么就没见过小家伙这么乖的样子?就连被疼爱的时候都没有。   平王殿下看向江敏行的眼神不由地多了几分深意——差不多就是那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感觉。   江敏行正要回禀,不经意对上平王殿下的视线,微微一愣。   “王爷,可有何不妥?”江敏行一本正经地问道。   平王殿下轻咳一声,“没有。”   江敏行微微颔首,不紧不慢地说道:“据我所查,世子腹中并无异物。”   秦渊抿了抿唇,对这样的检查结果并不意外。   简浩刚刚变回人形的时候,他也亲自摸过,无论如何试探都没有摸到先前的硬块。   秦渊把手放到小世子卷卷的头发上,似乎在做着某项决定。   小世子依旧沉浸在对小学班主任的恐怖回忆里,此时见平王殿下挨近,便自然而然地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江敏行看到两人亲昵的举动,眉目间闪过一丝讶异。   秦渊并没有擅自做出决定,而是问向简浩,“浩浩,可否让敏行看上一看?”   “啊?”小世子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平王殿下捏了捏他的耳朵,意有所指。   小世子顿时了然,试探般反问:“你觉得……可以吗?”   平王殿下点了点头,“敏行可信。”   小世子放下心,鼓着脸,憋着气,眨眼的工夫身体便缩小数倍,整个埋进了衣服堆里。   江敏行讶异至极,不由地后退两步。   平王殿下俊眉一挑,调侃道:“怎么,敏行也有害怕之物?”   江敏行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径自上前,挑开柔软的布料,露出里面正卖力往外钻的小奶狼。   江敏行瞳孔一缩,惊呼道:“世子爷居然有狼神血脉?!”   这下反而轮到平王殿下惊讶,“敏行知道?”   江敏行微微垂首,坦白道:“我母亲是天狼人。”   平王殿下还是头一回听说。   “世子爷为何会有狼神血脉?!”江敏行迫不及待地问道。   “浩浩的母亲是天狼国的安雅公主。”这件事并不是秘密,秦渊也没打算隐瞒。   听到这个名字,江敏行狠狠地愣了一下,面上闪过复杂之色。   平王殿下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小世子站在衣服堆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琥珀色的眸子瞪得圆圆的,狠狠地挠出一爪。   平王殿下“嘶”的一声,手背吃痛,疑惑地看向罪魁祸首。   “嗷!”——还不抱我!小世子昂着小脑袋,气势十足。   平王殿下唇畔染上笑意,从善如流地将他抱到怀里。   小世子还是有些不满。   “嗷嗷!嗷嗷嗷!”——你都不知道帮我把衣服拿掉!我差点闷死!   平王殿下在心里暗笑,面上依旧是一副认真的神色,修长的手指力道适中地给小家伙顺着毛。   小世子很生气,不依不饶。   “嗷!嗷!嗷!”——你只知道看他!看了那么久!眼里还有没有我?!   平王殿下亲亲呲出来的小狼牙,墨色眸子里满是溺死人的温情。   虽然他从此至终没说一句话,小世子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嗷。”——你不许叫他“敏行”。   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好。”平王殿下干脆地应下,继而转头说道,“江神医,这回再来看看。”   江敏行愣了愣,眼中的震惊不比方才少——秦仲渠,如此对待一起长大的竹马,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事实证明,不会。   平王殿下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江神医,可是有何不便?”   江敏行薄唇微抿,没好气地说道:“没有,方便得很。”   说着,便把手放到小世子的肚子上,揉揉按按。   小世子后腿一个劲蹬蹬踹踹,暗搓搓地报私仇。   江敏行垂着眼,食指在他鼻头轻轻一点。   一阵清香飘入鼻翼,小世子顿时不能动了。   “嗷?”他张张嘴,露出惊恐之色。   平王殿下连忙把他抱起来,眉头蹙起,“你对他用药?”   “王爷请放心,此药不仅对幼崽无害,反而有益。”江敏行丝毫不畏惧平王殿下的威仪。   秦渊还要说什么,江敏行已经就着他的怀抱,埋头检查起来。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只得忍了。   果然,就像秦渊料到的一般,小世子变成狼形后腹中又出现了那个硬块,不过半月工夫便长到了鸽子蛋大小。   江敏行轻轻重重地按压着,细致地问道:“世子爷可是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小世子四肢傻傻愣愣地支着,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根本不配合。   江敏行挠挠他的小肚皮,刚好碰到硬块上,小世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小奶狼的笑声“吼吼、吼吼”,煞是可爱。   平王殿下原本想要阻止,然而,当小世子奶乎乎的声音传进耳朵时,他暂时压制住了护短的本能。   此时,秦渊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浩浩能生小狼崽的话,是否就是这般模样?   “嗷?”手中温热的触感将平王殿下拉回现实,是的,没有小狼崽,没有。   不知怎么的,平王殿下心中生出一股淡淡的遗憾。   *   小世子最后还是驱从于神医大魔王花样百出的手段,说出了化狼石的事,平王殿下从旁翻译。   江敏行问得很详细,包括化狼石的来处,吃下之后的反应,甚至简浩近来的饭量。   他在心里细细推演一番,总结道:“想来就是这化狼石的缘故。”   “此话怎讲?”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硬块便是世子爷先前所食的化狼石,之所以之前没有显现出来,或许是因为此物耗尽了能量用来淬炼世子爷的身体。”   “至于为何会再次出现并且越来大,大概是因为淬炼已然完成,此石开始借助世子爷的身体吸收能量,再次化形。”   平王殿下思索一番,觉得不无道理——这样一来,小世子饭量增加也就有理可循了。   “这块硬物是否会对浩浩的身体有害?”说到底,这才是平王殿下最关心的事。   江敏行摇摇头,说道:“我先前随父亲周游列国,也曾见过用灵石炼体的秘术,与世子爷身上的化狼石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些石头不仅无害,反而十分有益。”   小世子大大地松了口气,喜滋滋地对着平王殿下“嗷嗷”直叫。   ——所以说,我以后可以吃好多东西了,是吧?   ——即便吃到肚子鼓起来走不了路也没关系吧?   ——吃饭就是锻炼身体呀!   ——毕竟灵石需要吸收能量嘛!   小世子兴奋得嗷嗷叫。   平王殿下却没有高兴得太早,而是冷静地说道:“此事单凭推测尚不能下定论,这段时间你不要再出去,浩浩的身体便由你负责。”   一个多月而已,江敏行完全没有意见。   谁知,平王殿下继而说道:“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做完,五月初,随我一同回城。”   江敏行:……   我可以拒绝吗? 第106章 二月二·祭拜   【小世子犯恶心】   第二天是三月十五——老岭南将军的祭日。   大早上便飘起了雨, 好在不大,并不影响出行。   平殿下穿上高帮厚底的登山靴, 披上蓑衣,转头看见小世子正在同尖尖的斗笠较劲。   “浩浩, 不必麻烦了。”秦渊把斗笠接到手里,温声道,“你变成狼形, 我带着你便好。”   小世子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 今天要去见外祖父,原本你找了个男人就够那啥的了,如果再让他老人家发现我连‘人’都不是,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虽然这话毫无逻辑,平王殿下却是一阵窝心。   他没再多说,转而替小世子披好衣服, 换好鞋子, 拉着手出了门。   偶有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村民从身旁经过, 大伙都会抢着同秦渊打招呼,态度恭恭敬敬,没有半点惶恐。   平王殿下这么严肃的一个人,竟然能和治下的平民如此相处——简浩越来越相信,他若是能当上皇帝,一定会甩秦盛八道街。   想到这里,简小世子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平王殿下当上皇帝以后, 自己岂不就是皇帝的夫君?!   别人要怎么称呼他?   皇夫?   脑袋里闪过满朝文武跪在大殿,山呼“皇夫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画面,简直是拉风极了!   简小世子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不由地抖动着肩膀,“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平王殿下听到如此魔性的笑声,好奇地问道:“浩浩想到了何事,如此开心?”   简小世子露出一个坏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你一定要当上皇帝!”   平王殿下目光一顿,继而说道:“如果浩浩希望的话……”   “我希望!我希望!”简小世子举双手表态。   “好。”平王殿下郑重地允诺道。   简小世子抱住平王殿下的胳膊,一阵傻乐。   蒙蒙细雨中,两个人身上都穿着蓑衣,紧紧地挨在一起时,硬挺的蓑衣被拱到两边,不仅不舒服,还漏雨,然而,根本没有人在意。   *   外祖父的墓地在山上。   一代名将,皇亲国戚,实际上的土皇地,简浩原本以为会是好大一片墓园,即便比不上皇陵,也该和普通侯爵差不多才对。   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一亩多大,统共四个坟茔,周围种着柏树,两列石马护卫在旁边,稍稍添了几分气势。   秦渊把果品酒肉从竹篮里取出,恭敬地摆放到祭台上,低声说道:“外祖父喜马,临终前特意吩咐一应从简,只需备下这个即可。”   此时,祭台上已经有了果子,还有用细面做的祭饼,不止一份。   简浩眼中露出疑惑——平王殿下不是没有其他的亲人在世了吗?   “这些都是村民们送来的。”秦渊主动解释,“外祖生前治军严明,护卫一方,外祖母更是慷慨之人,百姓们心里感激,每年都会过来祭拜。”   雨天潮湿,即便事先浸了桐油,纸钱还是不易点着。   秦渊用树皮将火盆遮住大半,这才有火苗冒出来。   简浩从祭品中挑出重样的,机灵地摆到旁边那座坟前,学着平王殿下的样子点纸钱。   “那是外祖母。”秦渊提醒。   小世子悄悄叫了声“外祖母”,嘴巴动了动,到底没敢说自己是平王殿下的“夫君”。   小世子吸着红红的鼻头小声念叨,“我叫简浩,今天跟着王爷殿下来看您,您吃着,还有什么缺的,便托梦告诉王爷,哦,当然了,告诉我也行……”   “外祖父,外祖母,浩浩是孙儿的王妃。”秦渊在坟前敬了酒,郑重地向两位老人介绍。   简小世子有心反驳,然而看到平王殿下与平日不为不同的神情,到底闭上了嘴。   只是,难免有些小情绪。   平王殿下捏捏他的手,动作间透着小亲密。   小世子扯了扯,没扯回来,便瞪着眼睛看他。   平王殿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清甜的果子。   小世子咔嚓咔嚓地嚼了,忍不住弯起眉眼。继而想到这里是墓园,又连忙把笑意压了下去。   “不必如此,长辈们定然不喜欢我们哭丧着脸。”平王殿下捏捏他的耳朵,温声说道。   简小世子这才松了口气,咧着嘴点点头。   平王殿下把他牵到后面两个坟茔前,分别指着两个墓碑说:“这位是大姨母,这位是二姨母。”   “就是在救治瘟疫时去世的那两位吗?”简浩小声问道。   平王殿下微微颔首。   简小世子顿时肃然起敬。   他陪着平王殿下一起,给姨母们敬了酒、扫了墓,除去坟地周围的杂草,直到看着所有的纸钱全部烧完,这才向山下走去。   天气还是来时的样子,湿冷的雨丝斜斜地坠着,没有变大,也没有停下。   山路湿滑,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携而行。   步子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仿佛就算这样走到天荒地老,也丝毫不会厌倦。   ***   回到治所后,两人的衣服都湿了。   这里没有汤池,平时兵士们洗澡就是在房屋后面的河里。   简浩原本也想尝试一下,结果被平王殿下无情镇压。   说起来,秦渊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对他无比宽容,唯有涉及到这种问题,才会小气又霸道。   好在,还是曲水考虑得周到,早已事先准备好木桶和热水。   简小世子不情不愿地泡了个澡,出来之后,又被灌了辛辣的姜汤。   不知是否喝得猛了,小世子闻着浓浓的姜味儿,竟恶心得一个劲儿干呕。   小情绪自然又上来了。   “你走开,我不想和你在一个屋子。”小世子顶着湿漉漉的小卷毛,趴在床上生闷气。   平王殿下拿着干燥的布巾,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放到到处躲闪的脑袋上。   “浩浩午饭想吃什么?”   小世子来回卜愣的脑袋一顿,只挣扎了三秒,便理直气壮地说道:“辣子炒田鸡、蚬蚧炒鸡球、五香豆炒猪耳、双椒鸭肠、蚬肉生菜包——不对,已经有蚬肉了,换成云耳炒土鱿好了——暂时就是这几样。”   “糯米藕团要不要?”平王殿下唇边噙着浅浅的笑。   小世子咬咬牙,破罐子破摔,“要!”   平王殿下朝着门外不轻不重地说:“都记下了?”   曲水隔着竹帘,扬声应道:“记下了,属下这就吩咐灶上去做,份量定然备足了!”语气竟比平时更加殷勤些。   方才是他把那碗姜汤端进来的,小世子被灌下去之后,连他也记恨上了。   曲水早就悟到了在平王府中的生存之道——宁可得罪主子,也不能得罪二主子。   于是,他连忙抓紧机会讨好。   小世子哼了一声,再次撇开头,脸冲着墙。 第107章 二月二·铁矿   【小世子是许愿树】   吃饭的时候, 小世子变回了人形。   刚刚狮子大开口点了一桌子菜,竟然一样都没少, 曲水甚至还暗搓搓地给添了两道,刚刚还因为被灌姜水而闹脾气的家伙, 眨眼间就活蹦乱跳。   ——唉,脑回路简单的家伙,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好起来的小世子没心没肺地招呼平王殿下, “一起吃啊!”   平王殿下原本在读信, 听到小世子主动说话, 他当即把信放下,扬着嘴角坐到小世子身边。   简浩纳闷,“你今天怎么不坐对面?”   平王殿下拿起银箸,面不改色地说:“如此可以挨浩浩近些。”   简小世子皱着脸,用油乎乎的小爪子捏了捏平王殿下的面皮,嘟囔道:“今天的你好像假的。”   平王殿下脸上沾着油渍, 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 配合着极为低沉的噪音, “浩浩终于看出来了吗?本君是专门吃小狼的恶鬼……”   简小世子顿时露出见了鬼的表情——今天的平王殿下一定是假的!   平王殿下把小世子扣到怀里,胸膛震动,发出低沉的笑声。   小世子:……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爷殿下!   小世子化惊讶为动力,咔嚓咔嚓把一桌子肉肉菜菜汤汤水水全都吞进了肚子里,故意只给平王殿下留了两碗汤喝,美其名曰:鬼喜欢喝汤。   平王殿下宠着顺着, 即便饿着肚子,依旧乐在其中。   *   吃完饭,小世子躺在软榻上,揉着鼓鼓的肚皮,偷偷看平王殿下。   秦渊早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却并未拆穿。   为了不让小世子自责,平王殿下摸摸他的头,说道:“我稍后要去一位乡绅家赴宴,是外祖父的故交,这时候吃得少些,正是便(bian4)宜。”   小世子这才松了口气,反过来嘟囔道:“你不早说。”   平王殿下弹弹他的脑门,交给他一封信,“安家小子差人送来的。”   “小酸奶给我的?”小世子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迫不及待地拆开。   他捏着信封甩了甩,三叠信纸掉在榻上,小世子顿时眉开眼笑,“就知道不止一封——咦?除了小梨子还有谁给我写信?是太子表哥吗?”   简浩狐疑地打开,第一封薄薄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安慕西写的,这个家伙平时话就少,写信更是。   第二封是黎书的,洋洋洒洒写了五页,简浩美滋滋地放到一边,打算待会儿好好看。   最后一封不薄不厚,统共有三页,署名是“兄,羽”。   平王殿下说道:“信是七王叔差人送来的,自然比普通驿站快上许多,简羽或许是有急事要同你商议。”   简浩一听,连忙翻回第一页,快速看了起来。   平王殿下特意坐得远了些,无意打探他们兄弟之间的私事。   小世子却没有这样的避讳,一边看一边汇报,“我哥说要来岭南捕鸟,为静和嫂嫂添一样聘礼,他要我跟你说一下。”   ——自从上次皇后的生日宴上,简羽拼命相护之后,简浩便再也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   “浩浩以为如何?”平王殿下淡淡地问道。   简浩把信放下,皱着脸想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我觉得这种事不靠谱。”   平王殿下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小世子凑到他跟前,一脸严肃地说:“你想啊,岭南就这么大地方,所有的鸟都加起来统共才能有多少?京城这些人一带头,保不准其他地方的有钱人也会跟风,到时候全岭南的鸟还不得让他们逮完了?”   简小世子一边想着环保课上老师的支言片语,一边用自己的理解说道:   “如果没了鸟,树上的虫子没鸟捉,这些树估计得被虫子啃死;地里的虫子没鸟捉,庄稼也活不长;还有那些吃小鸟的动物们,没了食物也得死……到时候不知道岭南这个地方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的推论虽然并不严谨,平王殿下却清楚明白地领悟到了他话中的深意,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作为岭南实际上的掌权人,他比简浩考虑得更多。   一旦大量外地人、尤其是有权有势的外地人涌入岭南,难免会惊扰当地百姓,这些人从主子到奴才一大波,又是锦衣玉食惯了,单是粮食的消耗对于地方来说就是很大的负担。   小世子摇摇秦渊的胳膊,殷切地说道:“我这就给我哥回信,让他不要来岭南,你也要把那些已经来的人赶回去!”   平王殿下点点头,斩钉截铁地应道:“好。”   简浩松了口气,继而打开两位好友的信。   安慕西的信里提到了岭南的气候、风物,适当地表达了对小世子的关心,叮嘱他注意饮食、穿衣,行文言简意赅又不失细心,的确是这位好友的风格。   黎书用一种好玩的口吻提到猎鸟之事,顺带着对秦楚在京城穿着七彩羽衣四处显摆的行为做了具体描述,继而用很长篇幅表达了对上流社会奢靡攀比之风的批判及鄙夷。   后面的内容简浩不大能看懂,平王殿下一边读一边解释。   小世子想到秦楚那个大灯笼批着一身鸟毛到处显摆的样子,简直想把小狼崽放出去给她咬成秃子!   平王殿下合上信,沉声说道:“这才是根源。”   小世子使劲点头,“对,都怪秦楚那个大灯笼,她自己臭美就算了,干嘛还带着别人一起?”   平王殿下轻咳一声,他原本指的是黎书在结尾提到的京城的奢靡之风……他不禁摇头轻笑,看来,浩浩的确很讨厌显王家那个小郡主。   简小世子还在那里愤愤不平,“不行,我得想个办法,不能让她那么得意!”   平王殿下点点头,默默做好替小世子收拾残局的心理准备。   此时此刻,他以为这只是小少年们之间的一场意气之争,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小世子的“办法”竟然兵不血刃地避免了一场生态危机。   ***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小世子来说就是吃吃喝喝到处游玩,连带着小狼崽和猫咪们也跟着撒了欢。   平王殿下先是带着他们去瑶仙庙拜见了母亲和两位姨母。   小世子对着三尊塑像一本正经地磕了头,上了三柱香,在心里默默地自报家门。   走出庙门,平王殿下故意问:“浩浩方才对母亲说了什么?”   简小世子得意地翘着嘴角,“不告诉你!”   不用他说,单是看着他美滋滋的模样,平王殿下就能猜出个七八分。   之后,便是四处寻找美食。   如果不是小世子天生有一个狼鼻子,秦渊都不知道高州还有如此多好吃的野物。   小世子最喜欢的是一种荔枝,因为正好在三月成熟,当地人便称其为“三月红”。   这种荔枝又大又甜,直接挑了熟透的从树上摘下来,剥了皮丢进嘴里,比他在现代吃的那种所谓“空运直达”的好上一百倍。   小世子每天都要吃上一大盘。   平王殿下怕他吃多了体内积湿,便任劳任怨地替他剥了,沾上盐粒喂给他——可以说,伺候得十分到位。   小世子只需翘着脚鼓着脸颊,动动牙齿嚼一嚼便好。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夫夫两个的日子过得是相当滋润。   这可苦了海晏几人。   原本应该由平王殿下亲自处理的大事全都落到了他们肩上,哥几个每天苦兮兮地看着造船只、造弓弩,还要训练水军、组建弓弩营。   只有遇到无法自己做主的事的时候,他们才会硬着头皮去打扰平王殿下。   比如,此时。   “如今所有船体均已造成,只要安好螺旋桨便能下水试航。”海晏恭敬地回道。   平王殿下点点头,问:“螺旋桨的材料可备齐?”   海晏闻言,顿时苦了一张脸,“原本是备下了的,没想到弓弩作坊那边比预计用得多,便先紧着那边了,螺旋桨便短了。”   顾飞白紧跟着诉苦,“就这样还不够呢!京城那边兴许是觉察到什么,最近风声突然紧了起来,从前合作的几家全都临时变卦,弄得我焦头烂额——我算服了,哥几个上阵杀敌还行,真不是干这一块的料!”   海晏连连点头,简直不能更赞同。   顾飞白抱着剑,纳闷道:“说起来,某一自个儿管着那么大一座矿山,怎么就没见他这么忙?”   海晏笑笑,“不然他就能追到媳妇,你不行呢!”   顾飞白不服气,“你不也——”   海晏挑眉,“我已经有了。”   顾飞白往河清身上瞅了一眼,不屑地哼道:“追了十几年了,还没让人开窍,你还有脸说?”   海晏指了指自己的脸。   顾飞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平王殿下由着他们斗嘴,暗自思忖。   岭南只有一座小铁矿,前段时间已经让他们挖空了。西北矿藏丰富,运输却麻烦。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如今只是开了个小头,之后用得会更多,生铁的供应断不能后继无力,为今之计,便是尽快在岭南境内找到更多的矿脉。”   海晏收起玩闹的神色,躬身道:“属下已派出诸多探矿的好手,想必不日便会有结果——如今,就看上天给不给咱们这个机会了。”   平王殿下点点头,没有多言。   简小世子盘着腿坐在榻上,抠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飞白看着他悠哉悠哉的模样,突然想到他给太子做伴读时的种种“巧合”,眼前一亮。   他整了整衣服,深深地吸了口气,认认真真地对着小世子深深一拜,嘴里念念有词,“二主子呀,都说您是‘运神附体’,求您保佑我们,赶明儿便挖到一个大铁矿吧!”   小世子愣了愣,咬着嘴唇看着他。   平王殿下眉头一皱,脑子里不由地涌出某个画面。   小世子像是下定决心般,笑着说道:“好,本世子满足你的愿望。” 第108章 二月二·比试   【金手指曝光了】   简浩知道平王殿下在做的事, 他自己明明可以帮助他,便不打算袖手旁观。   顾飞白几人走了之后, 小世子挪挪屁股凑到平王殿下身边,扬着肉肉的小下巴, 说道:“王爷殿下,听说你雇了探矿师傅?”   ——小世子每次这么称呼的时候,不是闯了祸就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平王殿下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并不接话。   小世子眨巴着眼睛, 自卖自夸, “我也是探矿师傅,我可厉害了,你雇我吧!”   “浩浩。”平王殿下收起案上的布防图,语气不紧不慢,“明日想去哪儿玩?银沙河,还是八宝山?”   简浩看出他在故意岔开话题, 瞪着眼睛急道:“你别不信!我以前就是靠着这门手艺养活自己的, 要不你以为我的宝马是打哪儿来的?渣爹可不会平白无故给我买那个!”   平王殿下淡淡地重复道:“宝马?”   “呃……”小世子讪讪地抠着毯子, 眼珠滴溜溜转,“就是……‘宝贝马’的意思,那个,你懂的。”   在小世子殷切的目光中,平王殿下违心地点了点头。   明明已经暴露了,小世子还是决定坚持把戏演下去,“你知道吗,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神仙已经告诉我哪里有矿山了,真的,你雇我吧,完了给我买个‘宝马’就行……”   小世子说完,悄悄瞅了平王殿下一眼,心里想着,如果他非要刨根问底的话,就干脆坦白好了……   然而,平王殿下只是将书册摆放整齐,就着铜盆净了手,平静地说道:“明日天气好,便去银沙河罢。”   小世子大大地松了口气,立马歪倒在榻上,紧紧地闭上眼,“那我先睡了,不然明天没力气玩!”   话音刚落,便传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秦渊看看外面大亮的天色,面上露出淡淡的笑。   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年之前西山马场的画面,小世子煞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依然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秦渊压下唇角,目光坚定——如果找到矿山的代价是让小世子一遍又一遍地体味那样的痛苦……他宁可不要。   *   简浩原本是因为心虚而装睡,结果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世子便被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吵醒。   肉肉的小爪子懊恼地摸在肚子上,眉头皱成一个小疙瘩,小世子闭着眼睛嘟囔,“不许吵、不许吵,待会儿喂饱你……”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小世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嘴巴大大地咧开,手臂朝着男人伸过去。   平王殿下把人揽到怀里,温热的吻落在额头,“浩浩,起床了。”   小世子假装听不见,闭着眼睛去捉他的嘴。   平王殿下挑挑眉,主动凑了上去。   小世子毫不客气地咬住,如同小婴儿般吮来吮去。等到便宜占够了,便嘿嘿一笑,坏心眼地说道:“我还没刷牙。”   这样的小世子,怎能不让人喜欢到了心坎里?   “浩浩,饿不饿?”平王殿下声音沙哑,蕴含着深沉的欲、望。   小世子终于舍得睁开眼睛,坏笑着看他,“你想做了?”   平王殿下回以深深的一吻。   大清早,睡意阑珊,原本就是事故多发时段,两个人又禁、欲了三个月之久,此时此刻,天时地利,自然是一拍即和。   小世子软着嗓子拱火,“我确实饿了,你快喂我!”   平王殿下腰下一沉,金戈铁马,大刀阔斧,把人喂了个饱。   到底是顾及着今日要出门,他已经拼命收着了。然而,小世子还是手软脚软,使劲儿撑着才没变小狼。   于是,刚刚在床上喂过一回的平王殿下,又在饭桌上把人好好地喂了一遍。   *   出门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昨天差点暴露,找矿的事小世子不敢再提,只得乖乖跟着去了银沙河。   简将军、二殿下、雪团团撒着欢跟在后面。   简浩原本还担心它们乍一来岭南会水土不服,没成想,三小只比他适应得还好。   有时小世子玩累了不愿出门,它们就自己跑出去,村民们知道它们是王爷家的小崽子,只要碰见了,都会慷慨地拿出家里的咸鱼或肉干来喂它们。   到如今,三个小毛孩已经学会主动到老乡家里去要吃的了。   简小世子叹息一声——这没脸没皮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   银沙河离岭南军大营很近,河面开阔,水流平缓,将士们休沐之时常常聚在这里洗澡。   简将军早就跳了下去,扬着小狼脑袋游来游去。   两只猫咪也懒洋洋地趴在石头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小世子看着银光闪闪的河底,若有所思。   平王殿下开口解释,“太阳大的时候河底的细沙会闪出银光,所以才得了‘银沙河’这个名字。”   小世子点点头,踢掉鞋子,扒下外衫,扶着石头就要踩进去。   平王殿下抓住他的手,关切地问道:“身子可还好?”   简浩动动胳膊踢踢腿,大大咧咧地说道:“放心吧,小意思。”   平王殿下眸光一闪——看来,下次不必再心软了。   趁着这个工夫,小世子早就像个泥鳅似的,从他的手中滑脱出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顿时水花四溅,打湿了平王殿下的衣角。   小世子脸上带着大大的笑,比河底的银沙更加闪亮。   平王殿下扬起眉,心也跟着畅快起来。   小世子在水里游了一会,时不时便把脑袋扎到水里,摸摸索索,不知道在找什么。   平王殿下知道他水性好,便没阻止,只是上前几步,更加用心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秦渊瞅了一眼,转头说道:“浩浩,上来。”   “诶?”小世子从水里冒出头,不满地撇撇嘴,“刚下来,还没玩儿够……”   “乖,先上来。”平王殿下目光沉静,带着股无法违抗的威严。   这时候,小世子也听到了陌生的声音,不情不愿地从水里游上来。   平王殿下带着他走到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后面,给他擦干了身子,换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   小世子伸着胳膊心安理得地由着平王殿下伺候,表情颇为不满,“他们来就来嘛,我游我的……”   平王殿下揽着细细的腰,亲亲他的脸蛋。   小世子立马噤声,笑嘻嘻地点点另一边脸,“这里也要。”   平王殿下笑笑,又亲了亲。   小世子这才开心了,扒着他的肩膀亲回去。   两个人在石头后面腻歪了好一会儿,直到觉察到几道火辣辣的目光。   夫夫俩一扭头,猛地对上三双亮晶晶的眼。   三小只不知何时跳到了石头上,正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平王殿下嘴角一抽,下意识地将小世子半褪的衣襟拉了回去。   简浩哈哈大笑,一个挨一个地点着毛孩子们的脑壳儿教训道:“大人做事小孩子不要乱看,知道不?”   三小只眨眨眼,一个个仰头望天,假装不懂。   “谁在那边?出来!”   外面传来陌生的质问,带着浓浓的警惕,以及淡淡的威胁。   简小世子一听就炸了——王爷在这里,你跟谁耍横呢!   单看小世子的架势,仿佛立刻要冲出去跟人打架。没成想,下一刻,他把腰一叉,大声喊道:“就不出去,怎么着吧!”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情景,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简小世子这才迈着方步走出去,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得意。   平王殿下面色沉静,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走在他后面。   其中一人是个神情倨傲的道士,身上的道袍顺滑齐整,一看就得花不少银子。   另一人穿着青色长衫,面容倒是慈和得多。   他大概认识秦渊,见他从石头后面出来,面色一变,就要下跪。   秦渊用眼神制止。   其余便是小道童和随从,想来是各有其主。   小世子好奇地看着那个道士,问:“刚刚是你在说话?”   那人嗤笑一声,态度倨傲,“便是贫道,又当如何?!”   简浩对他彻底没了好感。他拿眼瞅着道人手里的东西,露出一个坏笑。   道人警惕地看着他,眉心皱成一个“川”字。   小世子上前两步,慢悠悠地说道:“你手里拿的是寻龙尺吧?”   道人一愣,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小子还知道这个?”   小世子对他的嘲讽视而不见,平王殿下却是面色一冷,正要发作,却被小世子拦住。   小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清亮的眸子里盛满坏笑。   “看来,你也是来找矿山的。”小世子故作高深地叹了口气。   道人神色一凛,抓住他话里的深意,“怎么,莫非你也是?”   “对呀。”小世子弯着眼睛,拍拍胸膛,得意地说,“我也是!”   道人把他上下打量一番,似乎连讥讽都不屑了,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怎么,不信么?敢不敢比比?”小世子浑身上下透着兴奋。   这样一来,既能让这个骗人的家伙丢人,又能光明正大地找矿山——真是佩服聪明的自己!   没错,简浩一眼就看出,这个道士八成是个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   上辈子他也见过用玄妙之法测矿的大师,人家那通身的风骨一看就深不可测。   眼前这个,别的不说,单是他手里那个破玩意儿一看就是山寨货——还寻龙尺呢,竹蜻蜓还差不多!   道人气歪了鼻子,拼命端着姿态说道:“无知小儿!贫道若是同你比,胜之不武!”   小世子撇撇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先赢了再说吧!”   “你——”   道人显然被激怒,冷声说道,“比就比!方管事,你来作证,若是贫道赢了,叫这个无知小儿跪下磕上十个响头,贫道便既往不咎!”   小世子不甘示弱,“要是我赢了……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怎么样?你就说敢不敢答应吧?!”   道人怒道:“有何不敢?”   被称为“方管事”的人满脸为难,隐晦地提醒道:“小公子,这位是岭南一带最为有名的风水大师——白道人,您……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下?”   简小世子忍不住乐,“你找个‘风水大师’来探矿,也真够新鲜的。”   方管事讪讪地笑笑,脸色发苦——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他垂着头,悄悄看向平王殿下。   平王殿下扫了他一眼,面色平静。   方管事这才松了口气,干脆地说道:“好,今日便由在下作个见证吧!两位打算如何比?”   “看谁快,怎么样?”小世子扬着一张笑脸,脆生生地说道,“看谁能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找到一块矿石,不拘是什么,能找到就算赢。”   道人一听便笑了,这个小子,一看就是外行!   “好,贫道应下了!”就等着给你道爷我磕头认错吧!   道人眼睛满是势在必得之色。 第109章 二月二·父子   【王爷世子的关系】   比试正式开始。   小世子不仅不着急、不发慌, 反而悠哉悠哉地盘着腿坐在大石头上,笑眯眯地看着那个满脸油光的假道士。   那人对着小世子冷冷一笑, 假模假样地拿着“寻龙尺”比划了一会儿,袖中却悄悄垂出来一根绳子, 底下系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石块。   小世子咧开嘴,更加得意——他就知道,这人能行骗至今, 定然有些手段!   河边怪石嶙峋, 颜色各异, 白道人只管寻着那些发黑发红的试探。对方的动作很快,神情专注,似乎对于得胜有着十足的把握。   小世子脸上带着坏笑——今个儿怎么也不能让你如愿了!   将将在他走到某处洼地之时,小世子一声令下,“儿子,去, 把我刚才找的那块石头叼过来。”   小狼崽晃晃小脑袋, 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哗哗”的水声响起,不过眨眼的工夫,小家伙便咬着一块半面乌黑半面银白的方形石块游到岸边。   小世子把石头接到手里,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找到了。”   彼时,白道人刚刚看到一处露头的“铁帽”,还没来得及过去确认,小世子就出了声。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小世子想抢功, “胡说什么?明明是我先找到的!”   简浩晃晃手里的方铅石,乐呵呵地说道:“到底是谁先找到的不是一目了然吗?我的已经在手里了,你的呢?”   白道人瞳孔一缩,“那是什么?怎么贫道不认得?小子,该不是你不想给爷爷磕头,随便找了一块来应付差事吧!”   “你是谁爷爷?!”简浩面色一沉,怒道,“儿子,咬他!”   小狼崽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嗖地一下扑了上去。   平王殿下早在简浩说话之前便出了手,碎石如同子、弹般打在白道士膝上,对方腿一软,登时便跪在地上。   结果,简将军跳得太高,直接从他头上跃了过去。   小家伙四爪着地,有点蒙——人捏?   方管事连忙出来求情,“主子消消气,白道长不知道您二位的身份,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白茅却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在救他,半点情都不领,没等他说完,便阴沉着一张脸,点燃了通信炮,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们给我等着!”   火炮炸在半空。   小狼崽刚刚呲出尖牙,顿时愣住——耶?放炮诶,过年咩?!   “儿子,过来。”简浩方才一时气愤,并不是真的想让简将军伤人,此时反而松了口气。   平王殿下站在妻“儿”身边,冷着脸等着对方的援手。   方管事摇摇头,哭笑不得地退到一边。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领头之人一身戎装,甚是威武,身后有兵士,有扛着工具的平民,乌泱泱几十号人。   小世子眼神好,远远地便看清了来人的长相,顿时乐了。   顾飞白没仔细瞅,大老远便兴奋地喊道:“白茅道长,我看到您发通信炮,怎么样,找到了?”   顾飞白嘴上说着,脚下不停,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跑到了近前。   白茅自觉有了靠山,不怀好意地看了简浩一眼,扬声说道:“找是找到了,就是有小人挡路,还得劳烦顾统领清理清理。”   “我看哪个敢——”顾飞白环视一圈,刚想放狠话,冷不丁对上平王殿下冷嗖嗖的视线。   “他说他是‘爷’。”小世子暗搓搓地告状。   “你大爷的!”顾飞白生生地刹住脚,爆了个粗口。   白茅以为他在骂简浩,正得意,没成想下一刻便被人踢飞出去。   顾飞白踢了一脚还不解恨,紧跟着又补了好几脚,急赤白脸地骂道:“你是谁的爷,啊?你自己想死,可别拿老子消遣!”   白茅让他给踹蒙了,再也没有先前的倨傲模样,“顾将军,您这是做什么,贫道可说错话了不成?”   “说错话?”顾飞白抱着手臂,又忍不住给了他一脚,“就你这有眼无珠的东西,脑袋干脆直接摘了,留着碍眼!”   他说完,便不再搭理白茅,讪讪地走到平王殿下跟前,赔着笑,“主子,都是我的错,我……”   “你也‘有眼无珠’。”小世子探出脑袋,接口道。   顾飞白顿时苦了脸,连忙为自己辩解,“我光听人说他是探矿的好手,便千方百计地把人请了来,哪知道这厮如此不知好歹,竟然得罪了主子……”   小世子继续往他伤口上盐,“就这样的,还得‘千方百计’地请?”   顾飞白一噎,再也说不下去。   小世子戳戳平王殿下,“你的钱以后都是我的,不许你乱花!”   平王殿下面色稍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顾飞白在心里默默流泪——我在这里忐忑不安,你俩在那儿亲亲我我,真的好吗?   白茅能招摇撞骗这么久,不仅不傻,还相当聪明,能让顾飞白叫“主子”的人,除了岭南的老大,还能有谁?   得到这样的认知,他犹如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整个人都僵了。   求生的本能让他很快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蹭到平王殿下跟前,痛哭流涕,“王爷诶,小的有眼无珠,竟不知王爷在此,多有冒犯,小的给您磕头了,求您开开恩,原谅小的……”   说着,便“咚咚咚”一连串响头磕下去。   给秦渊磕完了又给简浩磕,“还有小主子,小的也给您磕头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把贫道的鬼话放在心上……”   底下刚好有块石头,白茅好巧不巧磕在上面,心里暗自发苦,却不敢挪开,只得硬着头皮磕下去。   平王殿下丝毫不为所动,寒着脸,沉声道:“来人——”   众兵士齐声应道:“属下在!”   白茅浑身一颤,顿时磕得更响,“王爷,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哇!”   没一会儿,头上便渗出血珠。   小世子心下不忍,扯了扯平王殿下的袖子。   平王殿下捂住小世子的眼,沉声道:“此人罪有应得,浩浩不必心软。”   秦渊此时的气愤并非只因白茅的冒犯,更不能忍受的是他的仗势欺人——幸亏今日遇到的是他们,若当真是普通百姓,不知道得叫他害死几个!   想到这里,平王殿下又冷冷地瞅了眼白茅所仗之“势”。   顾飞白连忙缩起脖子,厚着脸皮躲到副将身后。   然而,逃避只是一时的,平王殿下脸上明晃晃写着:这事儿没完。   顾飞白苦着脸,悄悄地对着小世子拜拜,心里大声求道:二主子诶,您一定要劝好主子呀!   小世子把平王殿下的手拿下来,眼珠一转,说道:“先别杀他,我留着他有用。”   平王殿下眉头微蹙,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小世子摇摇他的手,求道:“真的,不骗你,就把他交给小白吧!”   莫名降格为“小白”的顾统领殷勤地应道:“是,就将此人交给属下处置吧!”   说完,连忙给副将递了个眼色。   然而,任是他眼皮都给递抽了,副将大人还是在等平王殿下的命令。   白茅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平王殿下看向小世子。   小世子贴到他身上,吧唧亲了一口。   平民殿下叹了口气,无奈道:“就照世子说的办。”   小世子高兴地动了动耳朵。   顾飞白瞪了吃里爬外的副将一眼,没好气地说:“听到没?还不快去!”   副官并不将他的白眼放在心上,面不改色地走到白茅跟前,冷声道:“谢恩罢。”   白茅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地,谄媚道:“谢王爷不杀之恩!谢世子爷不杀之恩!贫道回去一定给您点上长明灯,保佑您父子二人福寿绵长!”   啥?   父、子、二、人?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小世子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平王殿下的脸黑如锅底。   其余知情人,如顾飞白,明明想笑,却得生生地忍着,险些憋出内伤。   白茅以为自己成功取悦到了小世子,还要说什么,却被副将一把拉了起来,“闭嘴,走!”   白茅当即噤声,腰深深地弯着,一步步蹭着往后退。   “哈哈哈……太好玩了!”小世子一边笑一边喊,“白毛儿,本世子留着你有用,你可别给我跑了!”   “是是是!”白茅连声应道。   “要让我知道你偷偷跑了……”   “不跑不跑,就是借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跑!”   小世子哼笑,“这还差不多!”   白茅作着揖,躬着身子渐渐走远。   众人不由嗤笑,这人啊,先前有多么趾高气扬,此时便是多么奴颜卑膝,当真是难看得很! 第110章 二月二·银矿   【浩浩做主便好】   平王殿下之所以没有当场掐死白茅道人, 实在是因为他气得没反应过来。   小世子一边笑,一边拉着他的手, 毫无诚意地安慰道:“别气别气,你可没那么老……噗——”   不行不行, 不能笑了,再笑王爷就要打屁股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小世子把目光转向那些扛着工具的村民身上。   原来, 他们也是顾飞白请来的探矿师傅。只因白茅道人有些名气, 态度倨傲, 用的又是方外之术,不愿与普通探矿师傅一起,这才由方管事单独领着。   简浩嗤笑,“哪是什么‘方外之术’,他是怕让人戳穿罢了!王爷殿下,我跟你说——”   小世子一回头, 秦渊还在那儿黑着脸生气呢!   小世子又忍不住咕唧咕唧笑了一会儿, 蹭到王爷身边, 坏笑着叫道:“王爷爹……”   平王殿下瞬间被雷得外焦里嫩,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精彩得很。   小世子捏捏他的脸,在一旁哈哈大笑。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把人往腋下一夹,提着就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世子像个布娃娃似的挂在平王殿下身侧,扑腾着手脚, 笑得直抽抽。   简将军以为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颠颠地跟上,跳着脚舔他。   二殿下和雪白白有样学样,把小世子晃来晃去的手当成了绣球,兴致勃勃地往上扑。   平王殿下黑着脸,大踏步地往前走。   顾飞白生怕被殃及,拉着方管事躲得远远的,一个劲儿祈祷着平王殿下看不到他、看不到他……   偏生有位探矿师傅心思耿直,认出了小世子手上的东西,“世子爷拿的可是银砂石?”   简浩被平王殿下夹着,艰难得抬起脑袋,晃了晃手上的方铅矿,“你说这个?”   那人连连点头,眼睛紧紧黏在上面,激动地重复道:“敢问世子爷,这可是银砂石?”   简浩晃晃脑袋,“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银砂石’,我管这个叫方铅矿……”   那人明显有些失望。   小世子淡定地补充道:“放在火上炼一炼,就是银子。”   此话一出,不仅探矿师傅精神一振,就连平王殿下也停了下来。   小世子拉拉平王殿下的手,神秘兮兮地说:“既然能在河里找到这块石头,说明附近肯定有方铅矿!”   秦渊看着小世子生动的眉眼,思考着是直接把人带回去收拾一番,还是先找到银矿再带回去收拾。   没等他做出决定,探矿师傅们已经纷纷围拢上来,完全无惧平王殿下的威仪。   大伙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真的是银砂石吗?”   “看着极像,我刚拜师那会儿见过一次,约摸就是这样……”   “呀!岂不是说咱们这地界就有银矿?”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有生之年,如果能探到一回银矿,那可是光耀师门的大事!   平王殿下放松了钳制,小世子攀着他的身子落到地上,自来熟地凑到探矿师傅们中间。   “我跟你们说,金砂、银砂都是这种亮闪闪的颜色,你们看那条河里银光闪闪,不可能只有沙子……”小世子盘着腿坐到地上,侃侃而谈。   师傅们听得津津有味,也跟着一起蹲下来。   “小的的确听师傅提起过,只是从未亲眼见过,照世子爷的意思,这条银沙河里就藏着银子么?”   “当然了!我跟你们说……”小世子绘声绘色地讲来起来。   探矿师傅们偶有回应,时不时说一下自己的经验和想法。   简浩也将从前在现代学到的东西毫不藏私地倒出来,“所有的露头矿都有一定的标志,你们既然认识蓝绿色的铜盐,也该知道方铅矿闪亮是因为里面有银子,铁矿表面必定有铁帽,刚刚你们也说炼生铁用的都是铁砂,那就得找磁石……”   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了年龄、忘记了身份,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同行之间的探讨。   平王殿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世子,高谈阔论,神采飞扬,对于矿脉特征如数家珍。   这一刻,他不由地信了小世子先前的话——他完全可以靠着这门手艺养活自己,甚至能过得不错。   “不同的矿种不仅会相伴相生,还有相继性,比如下游有银砂,上游八成能找到方铅矿,就是这个——”小世子指了指脚下的东西。   “其实,找矿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难,人类不仅可以靠自己,还可以借助动物或植物的力量——儿子,过来!”简小世子朝着简将军招招手。   探矿师傅们看到他对着一只狼叫“儿子”,瞬间出戏,很快,他们又被小世子接下来的举动吸引。   只见他拍拍小狼崽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记住这个味道,看能不能找到一样的。”   简将军颇为认真地闻了闻,支愣着耳朵看着他。   小世子拍拍他的脑袋,“去吧!”   简将军撒开爪子冲了出去。   二殿下和雪白白出于好奇心,也跑过来围着石头拨弄了一会儿,然后便迈着轻盈的步子,追小狼崽去了。   有人疑惑道:“世子爷让狼崽嗅闻银砂石,所谓何故?”   “犬科动物、哦,我是说狗、狼这样的,大多嗅觉灵敏,它们能记住并且分辨出不同的味道,同时找出相似的味道,刚才我让它闻了方铅矿,它就能在这附近找出相似的来。”   众人甚为吃惊,“您是说……它能探矿?”   简浩笑笑,“只是辅助而已。”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小狼崽早就跑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背影,简浩有点担心,原本只是叫它到河里去找的,干嘛跑那么远?   平王殿下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无妨,我叫人跟上去了。”   小世子这才放了心,对着秦渊笑笑,又和探矿师傅们讨论起来。   他来自现代,可以说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卖弄的都是前人的经验,其中有很多都没办法实行。   这些土生土长的师傅们却对此时此地的技术和人文地理更为了解,简浩从中受益匪浅。   不知过去多久,小狼崽一颠一颠地跑了回来,叮地一声,往地上吐了一样东西。   “嗷!”——最亮的一块!   二殿下也把爪子里的石头拨到简浩跟前。   “喵!”——最圆的一块!   紧接着是雪白白。   “喵~”——就是、就是觉得好看(≧v≦)!   后面,几名亲卫风风火火地跳下马背,跪到平王殿下跟前,激动地说:“主子,银矿、真的有一座银矿!”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眼中冒着炽热的光。   相比之下,平王殿下就显得镇定得多,或者说,他早就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在简将军冲出去的那一刻,他就预料到,属下们会带来怎样的消息。   简浩的注意力放在三块银矿石上,眼中带着惊喜之色——这些矿石中银的含量比他想象中要高得多。   同时他又有些纳闷,“这么显眼的东西,既然随随便便就能让毛孩子们叼回来,以前怎么没发现?”   亲卫之一连忙回道:“禀世子爷,那边几年前发生过地动,现如今是一处断崖,山路艰险,人迹罕至,您的、您的狼和猫身形灵活,是以才能轻巧地爬上去。”   “你是怎么爬上去的?”简浩纯属好奇。   亲卫却是认真地回道:“崖下垂着几根枯藤,属下是高州人,自幼在山中长大,爬藤攀岩是惯了的。”   虽然对方嘴上说得轻巧,简浩却明白,在这个年代“攀岩”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如果不是担心小家伙们,想必他也不会冒这个险。   “谢谢。”简浩真诚地说。   亲卫一愣,红着脸,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平王殿下轻咳一声,“回府后去账房领赏。既然能攀爬岩壁,这边的事便暂时交由你负责。”   亲卫再次愣住,明白平王殿下话里的意思后,神情更加激动,“谢王爷!”完了又看向简浩,深深一拜,“谢世子爷!”   ——能负责一座银矿,对于一名王府自募的卫兵来说,可谓是前途无量。   简浩也替他高兴,笑着摆了摆手。   另一边,探矿师傅们交换了一番眼神,纷纷跪到简浩面前,诚恳地说道:“世子爷,小的们斗胆在您这儿求个恩典……”   被这么多人围着跪拜,简浩一时不能适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平王殿下上前,撑在他身后。   简浩定了定神儿,问道:“你们想求什么?起来说吧,别跪着。”   师傅们并未起身,推选出一个代表,说道:“托世子爷的福,小的们有生之年还能见着一回银矿,按理说死也该瞑目了,只是、只是……”   到底是技术人员,半辈子勤勤恳恳,嘴皮子却没练出来。   简浩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你们是想参与开矿,是吧?”   “对对对!”师傅们连连点头,再次拜了一拜,“还望世子爷成全!”   顾飞白抱着剑看着这些人,朝着方管事挑了挑眉,小声道:“他们倒是聪明,知道该求谁!”   方管事悄悄地对抱了抱拳,低声问道:“还望顾统领明示,这位世子爷同咱们王爷……”   顾飞白瞥了他一眼,说道:“别乱猜,不是白毛儿说的那样。”   方管事大大地松了口气,笑道:“我说呢,看着王爷不过二十来岁,也不该有这么大的——”   顾飞白使了个眼色,方管事连忙闭嘴。   另一边,面对探矿师傅们的请求,小世子没有犹豫,一口应承下来,“行啊,开矿这种事原本就需要熟手,人越来越好,你们——”   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好像做不了主,转头看向平王殿下,“你说行不行啊?”   平王殿下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浩浩作主便好。”   小世子精致的脸上顿时绽开笑颜,霎时间,如三月春光般明媚动人。   平王殿下心头微动,脑子里不由地蹦出一个词——上天垂怜。   是啊,上天垂怜,让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小人儿在那个灰暗的上元节,以一种极其难忘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从此,记住他,关注他,念上他,直到……拥有他。   上天垂怜。 第111章 二月二·动了   【成了亲再告诉你】   在场之人都被秦渊下了封口令, 刚刚发现的银矿也被岭南军包围起来。   顾飞白既兴奋又苦恼,铁矿没找到, 他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   “找到了呀!”小世子干脆地说道。   顾飞白扑来过,满脸崇拜, “二主子,铁矿您也找到了?”   简浩嘿嘿一笑,“不是我找到的, 是那个白毛儿。”   说着, 便朝着不远处的山洼一指, “那边就是。”   顾飞白先是期待,继而是失望,“那里的确有铁矿不假,却是原来的,如今早就挖空了。”   简浩神秘地眨眨眼,“你再去挖挖, 说不定有惊喜。”   他早就感觉到了, 那个山洼底下有一条储量丰富的矿脉, 顾飞白说“挖完了”应该只是把表层的露头矿采完了而已。   顾飞白精神一振,满脸喜色,“承二主子吉言,我这就带人去!”如今,他对简浩的金口玉言可谓是深信不疑。   小世子咧开一口小白牙,挥挥手,“去吧去吧!”   顾飞白绕过平王殿下, 乐呵呵地带着人去了。   另一边,探矿师傅们依旧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之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道:“世子爷年纪不大,如何懂得这么多?”   小世子撸着狼毛,想也没想就开口道:“我家也是开矿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平王殿下。   秦渊轻咳一声,一言不发地将小世子拎走了。   这回,是真的拎走了。   ***   岭南军治所。   平王殿下坐在木凳上,面色沉静地看着小世子。   简小世子抱着床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肯和他对上。   平王殿下不急不躁,就这么看着他。   最后,还是小世子耐不住性子,败下阵来,“啊!!!你不要再看我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小世子自暴自弃地趴在床上,理直气壮地说:“问完之后就吃饭,我饿了!”   今天原本计划的是野餐,谁知道发生这么多事。   平王殿下终于开口,“先吃饭。”   小世子撇撇嘴,“先问。”早死早超生。   平王殿下轻叹一声,把人抱起来放到餐桌旁,吩咐曲水去传饭。   简浩鲜少见到他这种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   小世子抠着爪子想了一会儿,讷讷地开口道:“呐,如果我跟你说了,你要保证不把我当成妖怪,也不能当成鬼!”   平王殿下看向他,深邃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一切,“浩浩,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不迟,我等着。”   简小世子眨眨眼,“真的?”   “嗯。”平王殿下点点头,强调道,“真的。”   就像投了币的摇摇车似的,小世子立马变得欢脱起来,“这可是你说的!”   平王殿下再次点头。   小世子大大地松了口气,扯着屁股底下的木凳,嗞拉一声挪到他身边,“那就成亲之后再告诉你,如果现在说了,万一你再嫌弃我,不嫁我了怎么办!”   平王殿下终于露出一个笑脸,摸摸他的头,在心里默默说道: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   一顿饭吃得肚饱,小世子不由自主地变成小狼,四脚朝天躺在床上,晾着白白的肚皮消食。   平王殿下轻轻按揉着肚中的硬块,眼中带着不易觉察的忧色,“浩浩最近为何总是变作狼形?”   “嗷?”——我变成狼形了吗?   小世子卜愣着小脑袋看看鼓鼓的肚皮,仿佛刚刚才意识到这件事。   平王殿下眸色一黯,“不是浩浩想变的?”   “嗷……”——我不知道,我想舒服一些,就这样了。   “这样舒服?”   小狼脑袋点了点。   平王殿下这才松了口气。   修长的手指在软软的肚皮上按揉着,左右不离那处硬块。   小世子拿爪子碰了碰,疑惑地“嗷嗷”叫。   ——是不是又变大了?   平王殿下应了一声,一个月前还只有鸽子蛋般大小,如今快要赶上鸡蛋了。   “浩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世子歪着脖子想了想,认真地嗷了一声。   ——吃不饱、想睡觉……算不算?   平王殿下手指一顿,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说“算”,还是“不算”。   正犹豫着,指尖一颤,好像被什么东西顶了顶。   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好巧不巧,那颗小鸡蛋正拱起一个鼓包,朝着他的手指顶了一下。   平王殿下神色讶异,“浩浩?”   “嗷?”小世子目光迷茫,显然快要睡着了。   平王殿下和缓了脸色,温声道:“无事,睡吧。”   “嗷。”小世子乖乖闭上眼,尖尖的嘴巴微微张着,淡粉的舌头若隐若现,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小小的鼾声。   平王殿下的视线从小狼脑袋转移到小狼肚子上,手指始终没有离开。   兴许是等得太久,小鸡蛋有些不耐烦了,使劲顶了两下。   小世子的肚子跳了跳,腿脚也跟着一抽,好在,并没有醒过来。   平王殿下按了一下,带着些警告的意味,不知道心里顾及着什么,到底没有用力。   小鸡蛋终于得到回应,撒了欢似的跳动起来。   小世子咕哝一声,黑黑的鼻头皱起来,眼看着就要被闹醒。   平王殿下连忙把手贴到肚皮上,轻轻按揉,温柔地安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就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   神奇的是,小鸡蛋真的安静下来,随着平王殿下的揉动,一晃一晃地配合着。   平王殿下眼前不由地出现了小世子眉眼弯弯、一脸享受的模样,此时套用在小鸡蛋身上,似乎十分贴切。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就是无法停止。   平王殿下任劳任怨地按揉着小世子的肚子,直到小世子和世子肚子里的小鸡蛋都沉沉睡去,手依旧舍不得拿开。   似乎,有什么东西,血脉相连。   ***   午睡时发生的事秦渊并没有向简浩提,只是从此之后更加关注他肚子里的硬块。   小世子也越来越频繁地变成狼形,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因为对白茅道人的纵容,顾飞白还是受到了惩罚。   秦渊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把他调去了巡逻营,一天十二个时辰,顾飞白就像普通士兵那样,同营里的兵士们一起换班巡逻。   从大杀四方的统领到巡逻营的小兵,顾飞白原本就已经够丢脸了,没成想,还有更加苦恼的事情在后面。   他长相英俊,又是平王亲卫,从前骑着高头大马四处忙碌,百姓们不忍打扰,只有默默仰望的份。   此时天天能见到,婶子大娘们可高兴了,今天这个要拉他到家里吃饭,明天那个要把娘家的侄女介绍给他,顾飞白一天到晚就跟作贼似的,生怕被人认出来。   每天回到治所,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平王殿下跟前哭诉,“主子啊,我求求您,您打我三十军棍好不好?六十也行啊!千万不要再让我到村里巡逻了行不行?”   小世子每次看到他哭天抹泪的模样,都会开心地哈哈大笑。   哪怕是为了小世子的高兴劲儿,平王殿下也不打算轻易饶过他。   *   简浩原本以为这个乐子可以一直看到他们返京,没成想,不过几天的工夫,就出事了。   顾飞白打了人,还是来自京城的“贵人”。   彼时小世子正大口大口地吃着晚饭,惊讶道:“小白怎么会在当值的时候打人?”   “就因为今天是他当值,才出了这样的事。”曲水一脸愤色,“若是普通兵士,不仅不会打人,恐怕还得让人给打一顿!”   就连简浩都能听出来,这话显然是向着顾飞白说的。   平王殿下给小世子夹了一筷子青菜,盯着他皱着小脸吃下去,方才问道:“怎么回事?”   曲水收起愤恨的表情,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原来,顾飞白在带兵巡逻的时候遇到了一波前来猎鸟的京城子弟,对方声称是大皇子的人,霸道得很。   猎鸟就猎鸟,那人还带头把梯田里采茶的姑娘给调戏了,当时的场面十分难看,顾飞白直接把人给打了个半死。   简浩听了,也气得不行,“打死活该!幸好小白工夫好,要是普通士兵还真不行!”   “不仅工夫不行,胆子也没有啊。”曲水叹了口气,“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今日让飞白碰上了而已。”   小世子一听,气得直拍桌子,“让他们滚!”   曲水苦着脸说:“主子早就下了驱逐令,这些人也有主意,探亲访友的名头全都打出来了,咱们也没办法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一个个赶走不是?”   平王殿下脸色也不太好,他拿布巾反复擦着手,控制着心头的怒火。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想个办法……”小世子捡起桌上的筷子,一下一下戳着桌面。   “如果实在想不到,就让小白拿着刀子把他们一个个赶走!”小世子手上使着狠劲,仿佛戳的是那群败类。   曲水神色一僵,讪讪地说道:“那……还是想个办法吧!”   猛地想起那个被他关在柴房的白茅道人,小世子眼睛一亮,“我有办法了!” 第112章 二月二·闹鬼   【小毛孩们齐上阵】   被打的人不仅是大皇子的幕僚, 还是皇后母家的人。   如今大皇子在朝中渐渐斩露头角,无论是皇帝还是朝臣, 都对他重视起来。   欺凌民女之事发生之后,原本秦安的处境十分不利, 没成想,他竟以退为进,眨眼间便稳住了局面。   当时, 岭南的消息刚刚传入京城, 朝中清流们还没来得及上书弹劾, 秦安便主动认错,自请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并愿意赔偿受害女子钱财,以示安抚。   高明的是,他半句不提自己“奢靡跟风”, 只说“驭下不严”, 让旁人觉得这件事与他无关, 却连累他无辜受过。   秦安伪装多年,在朝中的名声比太子秦翔和二皇子秦明好太多,这一系列举动,一时间竟博取了诸多同情。   以至于,皇帝最终只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两句,应下了罚俸一年的处置,其他的一概未允。   至于那个犯事的幕僚, 就像被人遗忘了似的,半点惩罚都没有。   不仅如此,还有那些向来擅于揣摸圣心的,反过来上书弹劾秦渊,说他功高震主,手下太过跋扈,连皇亲国戚都敢打,甚至还提到了“收回岭南兵权”这样可笑的话。   虽然皇帝当时没有明确表态,但赞赏之意十分明显。   *   消息传回岭南,顾飞白气得直砸墙。   小世子好奇地看着他,“你手不疼啊?”   顾飞白没好气地说:“不砸我心疼!”   曲水冷着脸提醒,“飞白,你跟谁说话呢?!”   顾飞白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请罪,“二主子,属下一时气昏了头,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小世子无所谓地摆摆手,“家常说话而已,没什么呀!”   顾飞白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上去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   海晏站出来打圆场,“我说你自打回了岭南,怎么像被老九附了身似的?瞧你办的这一件件事儿,脑子叫鬼吃了?”   顾飞白苦着脸闭口不言,生怕说多错多。   海晏的话倒是提醒了简浩,他拿眼在人群中一扫,准确地找到当时那位副将,笑呵呵地问道:“那个假道士还是由你看着么?”   林副将没料到简浩会记得他,顿时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从容地应道:“是,属下命人将他关在柴房,一日三餐均有供应。”   小世子不知道想到什么主意,嘿嘿一笑,“把他叫过来——不,还是去后院吧,那里不是有个凉棚么,把他带到那儿,我要跟他好~好~谈谈。”   “是!”此时秦渊就坐在一旁,然而副将并非请示他的意思,直接去办。   秦渊面上丝毫没有不愉之色。   简浩知道他还要同下属议事,于是便同他说了一声,乐颠颠地往后院跑去。   曲水自发地跟了上去。   白茅被林副将带到后院的时候,小世子正坐在凉棚里,翘着脚吃荔汁。   他一眼看到白茅灰头土脸的模样,顿时乐了,“啧啧,几天不见,这挺贵的袍子都看不出颜色了——刚摘的荔枝,吃不吃?”   白茅连说“不敢”,私下里却控制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简浩并未笑话他,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一件事,你若能办好,我不仅不会计较之前的事,还会奖励你。”   白茅一听,顿时生出万分期待,“世子爷有事尽管吩咐,贫道定当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小世子拿荔汁壳扔他,“快别说什么‘贫道’了,有你这样的‘同行’,我都替那些道人们寒碜。”   白茅连忙躬身应道:“小的遵命。”   小世子白了他一眼,“你这人,心眼倒是不多。”   白茅只当是夸奖,嘿嘿一笑,厚着脸皮受了。   小世子朝他招招手,“过来坐。”   白茅只犹豫了一下,便真的坐了过去。   曲水气得直翻白眼,然而看着小世子高兴,他便没说什么。   小世子倒是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同他说话,“你在高州这么久,没少装神弄鬼地骗钱吧?”   白茅一听,连忙对天发誓,“没有没有,贫、小人都是凭着师传的本事给人看相算卦,勉强糊口。”   小世子打掉他的手,直白地说:“少给我装,快跟我说说,你都用过哪些招术?”   白茅观察着他的神色,讪讪地说:“世子爷当真想听?”   “不然我留着你干嘛?”   白茅身子一颤,再不敢犹豫,挑着捡着说了起来。   小世子越听越有兴致,时不时问上两句,或者说说自己的想法。   于是,便出现了诸如此类的对话——   “你这个不行,用XX更好。”   “对啊!小的当时怎么没想到?”   或者——   “提前算好了起雾或阴雨连天的日子,定能事半功倍!”   “你还会看天气?”   “嘿嘿,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那咱们这样,你看行不行……”   小世子巴拉巴拉说起了自己的主意。   白茅越听眼睛越亮,连连点头,偶尔插上一两句,世子爷多半能虚心接受。   两个人却聊越投机,白茅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世子爷怎么看着像是同道中人?   *   按照白茅所测,三日后夜里有大雾,行动便选在了那时候进行。   简浩是个急脾气,既然定好了计划,便风风火火地筹备起来。   他把府里能用的人都用上了,连夜做了两件又长又白的“幽灵袍”,选了两个轻功最好的亲卫当场演练。   结果,袍子一上身,小世子却不满意了,“就这样,真能唬住人?”   白茅连连点头,“小的当初做的袍子可没这个好!轻功自然也比不上王爷府中的大人们。”   简浩看着那两个戴着假发穿着白袍,五大三粗的亲卫,直皱眉头,“不行不行,太壮了,一点都不像女鬼。”   两名亲卫对视一眼,心头一喜,顺势说道:“既然如此,世子爷,属下等就先回去?”   小世子烦闷地挥挥手,“回去吧回去吧,用得着再叫你们。”   “好嘞!”   俩人把头套袍子一骨脑扯下来,一溜烟地跑走了,边跑边想:赶明儿就跟王爷说,到矿上做苦力去!   小世子却苦恼了,“鬼怎么这么难找呀!”   白茅连忙安慰,“世子爷不必忧心,小人敢保这样便足够了,您是不知道,那些人心里有鬼,好唬得很!”   简浩扑哧一笑,“这话倒说得不错。”   然而,他还是不想凑合。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子从眼前划过,快得来不及看清,紧接着,又是一道。   简将军追在后面,嗷嗷叫。   小世子看着两只猫咪轻盈的身影,心头一喜——这不是现成的嘛!   *   在某个夜黑风高、浓雾四起的晚上,夜空中传来几声幽远而恐怖的嚎叫。   高州城外的一处民宿,紧闭的木屋咣当一声打开,夜色中现出一对对绿油油的鬼火。   起夜的府兵吓得两股战战,连滚带爬地跑到主屋,颤着声音喊道:“公子爷,不好了,不好了!”   他家主子就是被顾飞白打的那个,此时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自然无法起身,只是扯着嗓子骂道:“大晚上鬼叫什么?没看见爷正睡觉呢?滚!”   “爷,有狼、狼……”颤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哭腔。   守夜的小随从跑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猛地尖叫起来,“啊——鬼啊!!!”   这一声叫得分外凄厉,把好几个院子的人都惊动起来。   屋里纷纷亮起了烛火,人们三三两两地披着衣服走出来。   这一带原本是普通民居,此时悉数被捕鸟者占据。   绿幽幽的鬼火没入黑暗之中,人们拿火把一照,猛地发现两道又白又长的影子,正轻飘飘地挂在树枝上,就像索命的厉鬼,阴恻恻地注视着院内之人。   一时间,所有院子骚乱四起,人人惊慌无措。   有年长之人壮着胆子喝道:“胡说什么,不过两片白布罢了,也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话音刚落,人们便眼睁睁地看到白布在树枝间飘来飘去,飘来飘去,到后来甚至拂过众人的头顶,进入敞开的房门。   紧接着,屋内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继而是重物落地声,还有癫狂的叫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是大皇子、是大皇子,所有的事都是他让我做的,你去找他——啊!!!”   人们心头一惊,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看看,却发现自己身体发僵,脚掌像是被定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   空气中传来一股恶臭,手中的火把、屋内的油灯、蜡烛诡异地灭掉。   绿油油的鬼火再次亮起,空气中出现了更多白飘飘的影子,有的像拳头那么大,有的足有人高,伴着唧唧喳喳的鸟叫声,让人心头一阵阵发毛。   不知谁大喊一声,“鬼鸟来索命了!鬼鸟来索命了!”   鸟叫声骤然变得高亢,密密麻麻的白飘飘渐为逼近,伴随着恐怖的狼嚎,吓得人肝胆俱裂。   白飘飘进入民居,散入各处。   早就有人吓得昏死过去,那些运气差昏不了的,只得眼睁睁地看着。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各个院落里装鸟的笼子便被悉数打开,这几日捕获的鸟扑愣扑愣飞了起来,就连那些死了的,也被白飘飘带走。   漫天的飞鸟,满院子的白飘飘,悬于半空的鸟尸……   一阵夜风吹过,雾气散去,院子里传出阵阵尿骚。 第113章 山神发怒   【世子爷大得人心】   春日的夜风还是有些凉。   小世子裹着宽大的披风站在角门外, 伸着脖子左顾右盼。   平王殿下站在上风处,将大半的风用身体挡住, 避免吹到小世子身上。   曲水温声劝道:“二主子,不如您先回屋, 属下们在这里守着,他们一旦回来便立刻去叫您。”   小世子摇摇头,“回去我也睡不着, 还是在这里踏实, 万一有小毛孩儿受伤, 我就算不会治,也能帮忙喊大夫呀!”   曲水被他逗笑了,回屋拿了两杯热茶,“主子们暖暖身子吧!”   小世子把温热的杯盏接到手里,笑嘻嘻地说:“曲水你一个大男人,还真细心!”   曲水哭笑不得, “属下就当是夸奖了。”   小世子咧开嘴笑, “必须是夸奖!”   说着话的工夫, 不远处便传来唧唧喳喳的声音。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铺天盖地的白飘飘乌拉拉地朝着治所而来,顿时将长长的巷子堵得严严实实。   曲水连忙叫人打开大门,引着它们进到院子里。   看着满院子的白飘飘,小世子不由地张大嘴巴——沃的天,大晚上看过去, 果然比白天要震撼一百倍!   其中一个白飘飘速度最快,嗖地一下扑到小世子身上。   继而是两条最长的白飘飘,底下空空荡荡,从树枝上跳下来,夜风一吹,那效果……   亲卫们后背嗖嗖冒着凉风,汗毛直竖。   大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只有小世子抱着三只白飘飘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海晏随后赶到,神情略显激动,“二主子的法子真好使,那群孙子都给吓尿了!”   河清跟着点点头,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白茅道长给的药粉也管用。”   大伙一听,争相问道:“具体如何?快来说说!”   “姓季的小子死了,是领头的山鹰干的,属下们没来得及阻止。”   平王殿下点点头,并未责备。   顾飞白愤愤地说道:“死了就死了,那个败类,身上的人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没有凌迟处死就算便宜他了。”   海晏点点头,继续道:“其余人也吓得不轻,属下回来之前往个个宅子查看了一番,有好几家正商量着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京。”   “算他们识相。”顾飞白抚掌大呼,“兄弟们累死累活这么久,都没把人赶走,还是二主子有法子!”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亲卫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小世子。   此时,他正被狼群团团围住,头上也乌拉拉飞着许多鸟。   这些狼都是简将军这段日子收的小弟,它们并不怕简浩,也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然而,一旦有其他人试图上前,狼群立刻就会发动攻击。   天上的小飘飘们由灰灵带领,相互帮忙啄去身上的白袍,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白布雪片般从天上飘下来,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底发毛。   小世子却从容地处在其中,仔细检查着狼们的身体,甚至还把头顶的小鸟抓下来,细细查看,直到确定一个都没受伤,这才高兴起来。   “今晚你们立了大功,明天奖励好吃的!”   简将军超给面子地嚎叫一声,群狼争相回应,深沉的夜色中,狼嚎阵阵,伴着唧唧喳喳的鸟叫,甚是诡异。   亲卫们眼睁睁地看着,心底的崇拜油然而生。   在此之前,很多人都以为小世子是王爷养着的,虽然不敢有意见,却也亲近不来。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真真正正地把小世子当成了“二主子”来效忠。   *   第二天,白茅道人装扮成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脸凝重地走到出事的民居附近,嘴里念念有词:“不祥,大大地不祥啊!”   这些人昨晚受了惊吓,此时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凑过来,战战兢兢地问道:“敢问道长,如何不祥,莫不是……”   白茅手执拂尘,装模作样一番,等到把诸人的胃口都吊起来,他才慢悠悠地说道:“昨晚贫道夜观星象,发现有怨灵汇聚于此,此时一看,果真如此!”   “怨、怨灵?”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昨晚的白飘飘,继而是惨死的季管事,院中的尿骚味再一次浓烈起来。   “有冤之灵,枉死之灵,不甘之灵,皆会徘徊世间,伺机报仇,它们可不理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的说法,一旦被缠上,便是不死不休!”白茅沉着嗓子,阴恻恻地说道。   单是他的声音语气,都已经把人吓得抖了三抖,更别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原本碍于主子的命令还在犹豫的那几家,当即下定决心,收拾收拾赶紧走了。   只剩一些暂时没有收到京城的回信,自己又做不了主的,依旧留在原地。   还有一些人,由于没有住在这处,没有亲眼看到昨晚的“盛况”,依旧有些不信邪,无论白茅怎么忽悠,他们就是咬定了不走。   总有一些人存在侥幸心理,仿佛在金钱和功劳面前,连命都能赌上一把。   白茅道人自觉没有完成简浩交予的任务,心中十分忐忑。   简浩却并没有责怪他,而是拍拍桌子,豪放地说道:“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看来不得不放大招了!”   *   四月三十,原本是秦渊定的返京的日子。   由于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便没有走成。   这一天,天气阴沉,乌云罩顶。   农人们在田间忙碌着,争取在雨前把杂草清除干净,免得它们见了雨水疯长。   鸟儿纷纷躲在窝里,没有出去,生怕翅膀被打湿,飞不回来被坏人捉去。   捕鸟人便是瞅准了这样的机会,纷纷带上工具,打算大干一场。   当地人看到这些人出现,纷纷用岭南话说道:“怨灵都找上门了,你们还不收手,当心山神发怒!”   外地人大致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却毫不领情,只是用一种玩笑般的口吻说道:“山神?你们岭南的山神可管不着我们京城人!哈哈!”   话音刚落,天边突然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   众人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   与此同时,断崖下,海晏踩在巨石上,朝崖下喊道:“点火!撤退!”   长长的引信“滋滋”地燃烧起来,几道敏捷的身影在巨石间跳跃,几个呼吸的工夫便跑出老远。   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百余米高的山崖顿时四分五裂,碎石、烟尘滚滚直下。   天边的巨雷也像凑热闹似的,“咔嚓”一声炸响在耳边。   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火药味,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雨幕中,村民们纷纷喊着:“山神发怒了!山神发怒了!”继而纷纷丢下锄头,抱着脑袋往家跑。   捕鸟人再也不敢迟疑,紧跟着跑了起来。   ——回京城,马上回京城!这岭南太特么邪门了,老子再也不来了!   *   岭南军治所。   小世子听到那声巨响,仰起小脸抽了抽鼻子,面上一喜,“成了!”   平王殿下淡定地点点头。   白茅连忙拍马屁,“世子爷神机妙算,着实让小人佩服!”   小世子正高兴,看着他也顺眼了许多,“什么神机妙算,下雨的日子还不是你算出来的?放心,小爷我说到做到,不会亏待你的。”   白茅讪讪地笑笑,他先前说“三日之内”必有雨,是岭南雨季的现实,和“神机妙算”半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为了奖励,他暗搓搓地没有说出来。   突然,一阵冷嗖嗖的视线落到脖子上,仿佛要把他刺穿……   白茅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连忙把头扎得更低。 第114章 端午·红薯   【简将军收徒弟】   姓季的幕僚惨死的消息传回京城, 大皇子秦安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甚至还松了口气,“死了也好, 季老三近来做事越发不讲究,本王懒得再给他善后!”   几位幕僚听闻此言, 心下皆是一凉,大家共事多年,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 就连他们心内都难免戚戚, 没想到秦安的反应却是如此凉薄。   撇去皇后那边的关系不谈, 季老三做的那些事哪件不是同他有关,到头来却变成了“季老三做事不讲究”?   秦安如今在朝中愈发得意,反而不再把他们这些幕僚放在眼里,众人难免有些寒心。   *   皇帝连发三道诏书,急召平王回京。   秦渊皆以“水匪未除,山神发怒”的理由搪塞回去, 皇帝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如今, 银矿、铁矿同时开挖, 弓弩营、海战队建立在即,秦渊的确回不去。   其实这些不需要他事事躬亲,只要他能留下来坐镇,岭南便无人敢动。   因此,原本订好的五月初返回的计划只能一拖再拖。   小世子时不时就能收到美人娘亲和简老夫人的信件和衣物,就像她们还在身边一样,因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   小世子说话算话, 不仅没有追究白茅的冒犯之罪,还给他安排了个好差事。   白茅道人脱去道袍,继承祖业,天天和探矿师傅们埋在矿上,看天气,测暗河,没事儿还能讲讲鬼故事解闷。   每天乐呵呵地凭着本事赚钱、交朋友、干事业,也算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银矿所得的第一份银水,平王殿下专门叫人打成了元宝,印上岭南军的标志送给小世子。   小世子兴奋了大半个晚上,无论平王殿下怎么哄,他都抱着元宝盒子不肯睡觉。   秦渊被他闹得不行,把人按在床上里里外外吃了一遍,这才让人稍稍安静下来。   没一会儿又开始折腾。继续吃。   再折腾。再吃。   小世子不仅不觉得委屈,反而把这个当成了乐趣,千方百计地挑战着平王殿下的底线。   平王殿下不介意给他好、好、上、上、课。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小世子才累得变成小狼崽,吐着小舌头,呼呼地睡了过去。   平王殿下把手放在小世子的肚皮上,眼中神色闪动——硬块……又大了。   *   自从简浩提到用动物辅助探矿之后,还真有人上了心。   一位面相憨实的探矿人没几日便抱来一堆狗崽,这些狗宝宝品种各异,每一个都很健康。   据这位探矿师傅所说,这是他专门从不同的窝里挑出来的,就是想看看哪一种本事最好——这也是简浩曾经提过的,不同的犬种有不同的优势。   “世子爷,您看……”探矿人态度诚恳而恭敬,还有那么点小心翼翼。   小世子对白茅那样的家伙下得了手,面对这种老实巴交的人却狠不下心。   尤其,对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竟将装狗崽的箱子打翻了,一只只肉墩墩的毛团子“嗷嗷”叫着直往简浩身上扑。   被一群“恶犬”包围的简小世子顿时欲哭无泪——小爷我是狼,不是狗!你们这种“终于找到妈妈”的热情是怎么回事?   小世子正手足无措,简将军闻声而至,蓝莹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诶哟,小弟咩?   小世子就像找到救星般,连忙把那堆崽子推给它,“是是是,这是我给你找来的小弟,所以你一定要认真负责,把它们训练成最好的探矿犬,知道吗?”   简将军最近天天到矿上找存在感,听了一箩筐恭维的话,早就变成了一只“骄傲自满”狼。   简浩这么一说,它顿时仰起小狼脑袋,嗷嗷叫——没问题,交给我!   简小世子松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把你能的!   ***   进入五月,岭南的雨天明显多了起来。   就算不下雨的日子,一早一晚雾气也重,就连木门上都浮着一层水珠。   简浩不喜欢这样潮湿的天气,仿佛浑身的毛都带着股湿乎乎的味道。   “什么时候回永安?”小世子窝在宽大的藤椅中,冷不丁问道。   平王殿下放下手中的矿区图,揉了揉小世子卷卷的小棕毛,“浩浩想家了?”   “你和简将军都在这儿,娘亲和祖母每天都来信,有什么可想的?”小世子噗噗地吐着荔枝核,没心没肺地说,“就是太闷了,浑身难受。”   平王殿下心里一阵熨帖,眼中笑意更深,“浩浩,你说的那样吃食找到了。”   小世子茫然地眨眨眼,“什么吃食?”   平王殿下顿时一噎,自打小世子说了之后,他派出数队人马去寻,敢情人家早就忘了。   平王殿下不说话,敲了敲桌案上的画册。   ——这些都是小世子闲着无聊随手画的,平王殿下却叫人精心装订起来。   简浩连忙翻动起来。   当翻到一张画残了,并且印着可疑水渍的绿植时,小世子恍然大悟,“你找到红薯了?!”   平王殿下面色稍稍缓和。   小世子又惊又喜,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真的?确定吗?”   “找到了两种,具体是不是,还需浩浩去确认。”秦渊没把话说死。   小世子兴奋地拉住他的手,“走走走,现在就去!我跟你说,如果真是红薯的话,你就赚大了……”   略显粗糙的大手被白嫩的小手抓着,耳边充斥着小世子活力十足的声音,平王殿下不由地舒了口气。   ——他的浩浩,本该是这个模样。   *   走了两个院落,才到了平王殿下所说的园子。   那种疑似红薯的植物种在古朴而精致的花盆里,周围甚至还有精兵把守。   小世子丝毫感受不到周遭郑重的气氛,径直跑过去,一把揪住红薯蔓,粗鲁地从土里扯出来,观察着底下的块根。   旁边的园丁一脸肉痛,精卫们齐齐变了脸色。   平王殿下却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小世子毫无所觉,翻着绿植的根看了一会儿,兴奋道:“对!这就是红薯,别看现在还小,中秋就能长成拳头那么大,如果种得好,甚至能长得更大!”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眼中染上淡淡的笑。   “花盆太小,得种在地里……”小世子说着,便在旁边的园子里胡乱挖了个坑,十分敷衍地将红薯苗埋进去。   众人嘴角又是一抽——兰花圃里种棵“草”,真的好吗?   平王殿下面色不变,只将小世子拉起来,用干净的布帕一点点擦着沾满湿泥的小爪子。   小世子乖乖地伸着爪子给他擦,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其他花盆。   “咦?”他的视线定格在最后一个花盆上。   老园丁心里顿时敲起警钟,佝偻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花盆前挡了挡。   小世子毫无自觉,往旁边挪了两步,歪着脑袋看。   如果不是爪子被平王殿下拉下,他肯定又要上去拔。   平王殿下不紧不慢地说:“找到的时候便是这两样,一样红,一样白,不知浩浩要的是哪个?”   “刚刚那个是红薯,另一个……”小世子用下巴指了指最后一盆,“不是红薯,是土豆。”   当初和哥们儿一块去农家乐的时候,他闲着没事儿特意画过,所以对土豆苗印象深刻。   老园丁神色一动,不由问道:“世子爷认得?”   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开口,小世子爪子一抖,吓了一跳。   平王殿下微微蹙眉。   老园丁自知失态,扑通一声跪下去,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   精卫队长连忙开口求情,“世子爷勿怪,老林大半生痴迷园艺,见到异植便是这般模样,并非有意冒犯。”   小世子咧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狼牙,“没什么呀,老人家快起来!你也不用太紧张,这不是什么异植,种好了就是粮食。”   此话一出,有的人松了口气,有的人心头大震,百般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还没等他们问得更多,平王殿下就把小世子带走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小世子清亮的声音,“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一个海岛。”平王殿下的声音沉稳淡定。   “很远吗?”   “从崖州出发,不过一日水程。”   小世子眼睛一亮。   平王殿下当即笑了,“浩浩想去?”   小世子猛点头。   “好,选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带浩浩去。”平王殿下应得干脆。   小世子一高兴,便狂拍平王殿下的马屁,“当初我就是那么一说,没想到你真能找到,简直太厉害了!”   平王殿下同样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心情也不错,“是灰灵找到的。”   小世子愣了愣,继而了悟,“我说呢,总感觉灰灵在找什么东西,没想到是这个。”   平王殿下薄唇微抿,并未澄清。   就在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庭中穿过,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   小世子看着这个有过数面之缘之后又消失的男人,嘴巴不由地撇了撇。   平王殿下注意到的却是稳稳落在江敏行肩头的灰灵,墨色瞳眸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难道……是敏行吗?   小世子看着越走越近的人,语气不善,“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江神医只是去料理自己的事,不日便同咱们一道回京。”平王殿下莫名地有些头疼,他没想到小世子对好友的敌意这么大。   “我不想回京城了,所以也不用他跟着!”小世子突然说道。   秦渊怎么都没想到,为了避开江敏行,小世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选择——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江敏行却毫不在意。在他眼中,小世子不过是个孩子,更何况,还是那人的孩子。   他走到近前,好脾气地笑笑,“许久不见,世子爷的身体可还好?可否让在下诊上一诊?”   小世子连忙抱住手腕,警惕地说道:“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如今肚子里的“结石”越来越大,若是让这个班主任似的大夫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挣腾他。   江敏行眉头轻挑,看向平王殿下。   原本以为秦渊决不会纵容小世子胡闹,没成想,他竟料错了。   平王殿下淡淡地说:“不必了,只开些补身子的药方便好。”   江敏行微微讶异,以他的观察,自家竹马和小世子的关系非同寻常,按理说,小世子的身体平王殿下不该如此轻忽才对。   猛地想起方才曲水所说,“主子近来每日都在房中翻医书……”——江敏行不由地纳闷,莫非他想自己治不成?   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敏行摇摇头,没好气地说:“这样看来,我就不必跟着去京城了吧!”   “是的!”   “不可!”   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   江敏行忍不住笑笑,眼中带上玩味之色。   平王殿下拍拍小世子的手,看了眼始终停留在江敏行肩头的灰灵,平静地说:“还是要去一趟。”   江敏行苦了脸,再次纠结起来。 第115章 端午·海岛   【飘洋过海外来船】   小世子运气很好, 五月初五端午节,恰好就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简浩难得起了个大早, 高高兴兴地做着准备,“简将军要不要一起去?可以在小岛上过节!”   想想就很兴奋, 感觉像是去度假!   简将军蓝莹莹的眼睛亮了亮,然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人家可是有工作的狼!   简浩笑着拍拍它的头, “那你好好工作, 爸爸出去玩啦!”   简将军“呜呜”两声, 明显很纠结。   然而,直到简浩坐上马车,它都没有改变主意——要好好训练小弟,等浩浩回来给他看!   接着,小世子又去勾搭二殿下。   然而,由于当年的意外, 二殿下对水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一听要坐船, 果断拒绝。   二殿下不去,雪团团自然也不去。   最后随行的,只剩了灰灵。   “有了灰灵就不怕了,它可以在海上指明方向!”河清难得露出几分兴奋之色——之前,就是灰灵带着他们把植物苗从海岛上运回来的,过程异常顺利。   小世子摸摸灰灵流线形的身体,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夸奖道:“灰灵真棒!”   灰灵身子一僵, 鄙视地瞄了小世子一眼,果断地飞离车窗,落到车顶。   小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无比委屈,“我明明是在夸它!”   平王殿下露出一抹浅笑,温声道:“灰灵的年纪比你还大。”   小世子眨眨眼,“真的假的?”   “它是姑母的伴生兽。”言外之意,便是和安雅长公主差不多时间出生。   提到安雅长公主,小世子立马笑容满面,“美人娘亲三十二,不对,今年三十三了,依然年轻漂亮!想不到灰灵也有这么大了,原来是一只老鸟啊!”   落在车顶的灰灵身子一颤,顿时气得四仰八叉——它就知道!主人就不该把这个家伙召唤过来!原来小小软软会流口水的样子多好!   平王殿下摸摸小世子的头,说道:“离姑母的生辰还有三个月,咱们在中秋之前回去。”   “嗯!”小世子猛点头,脸上带着小小的感动。   平王殿下笑得意味深长——过了中秋,离成亲的日子就不远了。   ***   从高州往南到崖州走了整整一天,小世子在车上饱饱地睡了一觉,又吃了许多东西,这时候状态正好。   崖州都统为了显摆新式水军,趁机过来邀请平王殿下去看,小世子便干脆地替平王殿下答应了。   看到装备一新的水军以及安着螺旋桨的战船,就连海晏这个负责人都表现得很激动,小世子的表情却很一般。   甚至,还有些小嫌弃。   唔,船不够拉风,敌人用点力气就能跳上去;士兵身上连件救生衣、防水服都没有,在船上穿什么铠甲呀!   小世子卜愣着脑袋左看右看,好像连条远洋船都没有,难道只能等别人打到家门口吗?   简浩怎么也没有想到,看似强大的大夏,海防竟是如此薄弱。   他挠着耳朵,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   平王殿下看到小世子的模样,原本赞赏的话也压了回去,只淡淡地说了句,“尚可。”   新军统领有点蒙,看着平王与小世子的背影,悄悄问道:“王爷这是不满意么?”   顾飞白拍拍他的肩,提点道:“王爷倒是挺满意的,不满意的是另一位——咱们这个世子爷是见过大世面的,眼光高着呢!”   新军统领罗江僵着脸,明显不相信,“别的不说,单是那个螺旋桨,他见过不?”   顾飞白眉毛一挑,笑着说道:“干了这么长时间活,你就没打听一下,螺旋桨这点子是谁出的?”   罗江粗声粗气地说道:“除了王爷,还能有谁?”   顾飞白抱着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罗江不傻,猛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然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不、不会吧?”   顾飞白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放心,王爷不会责怪你,兴许过两天还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   第二天,一行人按照原计划,从南湾码头下海。   他们乘坐的是一种平底方头的沙船,简浩曾经在俱乐部听人讨论过,这种船虽说江河湖海都能用,却更加适用于浅水和近滩,远洋航行虽然能抵御风浪,若是战斗起来,速度和冲击力都不占优势。   小世子沿着船舷转了一圈,握拳说道:“我知道一种更厉害的船,回头画给你,你要组建一个最棒的海军!”   平王殿下笑着点点头,张开手臂,替小世子挡住湿咸的海风——至于“更厉害的船”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海岛的距离不远,有灰灵在前面带路,他们更是节省了许多时间。   河清站在船头,高兴地说道:“看到陆地了!”   小世子从船舱里跑出来,伸长脖子看过去,不由地“咦”了一声,“那里有个船!”   河清已经来过一次,连忙解释,“二主子不必担心,那艘船只残存了一部分,并且荒废许久,属下亲自查探过,周围并没有猛兽活动的痕迹。”   小世子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船刚一靠岸,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好奇地围着触礁的废船左看右看。   高大的桅杆、厚实的帆布、残存的船身,虽然已经破损不堪,却不难想象曾经的荣耀。   “这是一艘远洋船,来自海洋那边。”小世子指着般头上磨损严重的字母说。   不仅是顾飞白等人,就连平王殿下都吃了一惊,“浩浩确定?”   小世子点点头,捡了根树枝,一笔一划地描着那几个字母——L、O、Z.   “这应该是船名的缩写,也有可能是家族的名字。”   “浩浩认得?”   简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平王殿下面色如常,亲卫们却惊疑不定。   简小世子并不在意,玩笑般拍拍平王殿下的手臂,“别人都这么厉害了,你也要努力啊!”   平王殿下抿直唇角,眼中滑过一道坚毅的光。   *   距离残骸不远的地方,长着一大片绿油油的植物。   河清指着那边说道:“那里便是最初找到红薯苗的地方。”   小世子高兴地跑过去,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红薯! 土豆!这么多!”   简浩原本以为想要找到它们还要很长时间,没成想这些可爱的生命早已远渡重洋,在小岛上开花结果,悄悄生长了许多年。   更令人惊喜的是,在这一大片杂乱生长着的植物里,除了土豆、红薯,竟然还有玉米!   小世子指着那株只有小腿高的玉米苗,兴奋地说:“王爷殿下,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担心没有粮食吃了!”   沉船、字母、异域植物……小世子的脑子里快速编织出一个关于航海的梦想和倒霉蛋的故事。 第116章 端午·释然   【王爷的人格在发光】   小世子的“博学”不加掩饰, 亲卫们的视线渐渐变了味道。   许多事情串连起来,不得不令人深思——小世子时不时说一起旁人听不懂的话, 会做螺旋桨,认识旁人连见都没见过的植物和文字。   在此之前, 大伙并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些知识来自天狼国。   然而,此时此刻, 听着小世子如数家珍般说着这些外来物种如何培育、如果提高产量, 大伙的神色不由地凝重起来。   他们非常肯定, 这些植物天狼国并没有。   亲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隐忧。   平王殿下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顾飞白等人连忙收敛起外露的情绪,然而,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疑惑。   小世子仿佛毫无所觉。   他拉着平王殿下的手,神秘兮兮地说:“红薯、土豆、玉米产量都很高,你找个地方偷偷种起来, 如果要打仗的话, 就不愁没军粮了!”   平王殿下感念他为自己着想, 不过,他还是摸摸小世子的头,笑着说道:“既然是高产的作物,自然要惠及天下之民,浩浩以为如何?”   小世子愣了愣,小声问:“你不是要做皇帝吗?不悄悄培养自己的军队吗?”   平王殿下淡淡地说:“我不会为了那个位置,算计天下百姓。”   小世子理解到他的意思, 眼睛里顿时冒出小星星,“王爷殿下,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浩浩不反对么?”平王殿下唇畔带着淡淡的笑。   “怎么会?我刚刚只是没想到而已,我可不是那种不顾百姓死活的人!”小世子连忙摆明立场——他可是要做皇夫的人,怎么能被平王殿下比下去!   平王殿下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心腹们脸上扫了一圈,笑容里带着浓浓的骄傲,“对,浩浩不是——倘若普天之下再无饿殍,浩浩当居首功。”   小世子一听,立马得意地翘起尾巴,“就是!”   几名心腹深深地垂下头,自觉地放慢脚步。   曲水压低声音,难得冷下脸,“咱们跟着主子不是一年两年了,规矩还用再说一遍吗?世子爷是主子认定的人,就是咱们另一个主子,什么时候该放聪明,什么时候该装糊涂,你们该知道!”   曲水是第一个跟在秦渊身边的人,年龄比他们都大,别看平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极有份量。   顾飞白等人心里明白,方才这番话不仅是在维护小世子,更是在提点他们。若是自作聪明犯了平王殿下的忌讳,结果绝对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不远处,小世子抽抽鼻子,闻到了一股清香的气味,“是什么?”   平王殿下踢了踢脚下的藤蔓,层层枝叶下,掩盖着几枚红色的小果子。   小世子眼睛一亮,“地瓜泡?”   平王殿下笑笑,“浩浩可曾吃过?”   小世子蹲到地上,一边粗鲁地扒拉着细藤一边没心没肺地说道:“以前我去戈壁的时候见过,这种绿藤在哪儿都能长,果子闻着可香。”   平王殿下并没有追问小世子什么时候去过戈壁,自从上次谈过一次之后,简浩对他越来越不设防——不得不说,这让平王殿下很高兴,同时也更加好奇。   他的浩浩究竟来自哪里?从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小世子不知道平王殿下心里的疑惑,此时他正一心一意地摘着“地瓜泡”。就像寻宝似的,也不嫌脏,小小的果子用衣摆兜着,没一会儿就摘了一小堆。   灰灵似乎也很喜欢,独自占据了一处地方,拿爪子扒着藤蔓一个个啄着吃。   小世子用泥糊糊的爪子拉拉平王殿下的衣摆,“你也过来呀,体会一下采摘的乐趣。”   平王殿下看着月白衣衫上黑黑的爪印,只是迟疑了三秒,便蹲了下去。   小世子嘿嘿一笑,露出尖尖的小狼牙。   平王殿下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两个人肩并着肩,蹲在一丛绿藤旁,温温和和地说道闲话。当然,主要是小世子在说。   “我听说这个可以种在西北,环境再差也能长成绿油油的一片,还能改善土质,等你当上皇帝之后一定要试试。”   “不必等,如今就可以一试。”平王殿下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回头就跟简镇西提,告诉他,是浩浩说的。   不难想象,简将军心里的酸水又要冒出来了。   *   这个岛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简浩来回跑了好几圈,唯一有看头的就是那些植物。   即便如此,也并不能阻挡小世子的热情。   在他的要求下,一行人在小岛上停留了大半日,大伙围坐在一起,看着蓝天大海,就着温热的海风,痛痛快快地吃了顿烤海鱼,并且憋着笑听着小世子唱了几首跑调的歌。   看着小世子明媚的笑脸,大伙的心情不由地放松下来。   ——想太多干嘛?主子的能耐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大,还能被蒙蔽了不成?   ——只要主子喜欢,就妥了!   ***   再次回到高州,已经三天后了。   小世子一下马车,就看到两列“狗狗军”正雄纠纠气昂昂的蹲坐在大门口。   按照简浩之前说的,每一只狗崽身上都套着黑色的小马甲,一边绣着“探矿”二字,另一边绣着岭南军的标志。   原本应该是十分威武的场面,然而,主角换成一堆肉滚滚的小狗崽,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作为老大的简将军却十分认真,目光威严地扫过每一个肉团子。   看来,这两天团子们被它训练得不错,至少每一只都乖乖地蹲着,昂着小脑袋精神十足。   简将军板着小脸,蓝莹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简浩,满脸都是“求夸奖”。   小世子的心都化了,连忙掏出从崖州军营顺来的海产,朝着小家伙们招了招手,“真棒真棒!来,奖励你们好吃的。”   简将军清清嗓子,刚要拒绝,狗狗们却争先恐后地跑过了去,撅着肉肉的小屁股往简浩跟前挤。   简将军当时就怒了。   “嗷!”——回来!   狗狗们身子一颤,看看鱿鱼仔,再看看凶巴巴的队长,略犹豫。   简小世子连忙安慰,“没事没事,先吃完,吃完再回去。”   狗狗们一听,对哦!还可以这样哒!   于是,立马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简将军呲着牙,气个半死。 第117章 端午·刺鲀船   端午·刺鲀船 【一言不合就开船】   由于几条鱿鱼仔, 简将军三天的训练成果毁于一旦。   小狼崽既生气, 又觉得丢脸, 干脆躲到屋里不出来。   简浩好声好气地哄了许久,然而一点用都没有, 最后只得把二殿下叫过来救场。   小世子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忙。   他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写写画画, 就连午饭都是在书案上吃的。   平王殿下去了崖州, 亲自盯着海岛植物的移植。   简浩所说的“分芽育苗”以及“温室培养”的方法给了他莫大的希望,如果方法奏效, 明年端午岭南全境都能有玉米可种;不出三年,整个大夏都能尝到红薯的香甜。   至于小世子一个富二代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有一段时间非常沉迷农场游戏, 还时不时跑到采摘园写生,为此查了许多资料,看得多了, 理论知道自然就有了。   单是粮食一事,便足以激动人心,秦渊怎么也没想到,小世子还会给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王爷殿下, 你回来啦!”   秦渊刚一进门,小世子就兴奋地扑了过去。   平王殿下无比娴熟地把人接住,看着小世子大大的笑脸,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浩浩今天做了什么?”   “干了件大事儿!”小世子扬着下巴,神气十足。   平王殿下眸中带笑, 看向案上凌乱的线稿。   小世子扒在他身上,吐着舌头,做出一个累成狗的表情。   平王殿下亲亲脸颊,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深情。   简小世子大大地回亲一口,期待地说:“你不打算看看么?”   眼睛扫到满地的纸团,平王殿下暗下决心,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要真诚地夸上一番。   然而,真正看到纸上的图案时,他却突然失声。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小世子捏捏他的脸,得意洋洋。   “浩浩,这是何物?”平王殿下罕见的有些激动。   “刺鲀船!”小世子拿起一张外观图,指着上面大概是船的图案,脆生生地说,“你看,像不像一个气鼓鼓的刺鲀?”   平王殿下看着画满尖刺的船身,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小世子换了一张局部图,兴致勃勃地讲解起来,“船头的棱角可以减小水的阻力,扁圆形的船身不易侧翻,而且可以增加船舱的空间,里面是一个个分隔的舱室,即使有个别舱室进了水船也不会沉……”   平王殿下的表情越发凝重。   “最重要的是,打仗的时候它既能做后勤船,又能做战船!”简浩得意地说。   平王殿下眸光闪动,揽着小世子的手微微收紧。   简小世子滔滔不绝,“你看,这种圆形底容积很大,无论是放粮食带是放武器都可以,外面的尖刺能阻止敌人夺船,只要他们敢跳过来,就一定会扎成刺猬;咱们的人躲在里面,可以放心大胆地放冷箭——怎么样,是不是很爽?”   平王殿下眸色加深,一把将小世子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简小世子正得意,没料到下一刻便天旋地转,被人压到了身下,一时间,有点想吐。   “浩浩……”平王殿下声音沙哑。   简小世子干呕了两下,气呼呼地问:“你发什么疯?”   平王殿下青筋爆起,修长的手指放在腰间,毫不温柔地将小世子的腰带扯了下来。   简浩很快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立马换了一张面孔,嘻嘻笑,“王爷殿下,不就是几张图么,至于这么激动?”   平王殿下在床上向来不爱说话,只讲实干。   小世子毫无诚意地躲闪着,轻轻重重地喘着气,“这算是给我的报酬么?不行不行,我还是觉得元宝好……”   “都有。”平王殿下舔吻着小世子的耳根,惹得对方发出细碎的呻、吟。   “意思是……既有谢礼,又有元宝吗?”小世子主动把裤子踢掉,环住劲瘦的腰。   “嗯。”平王殿下探向某处,意外的柔软湿润。   小世子狡黠一笑,“这样的话,我就不藏私了——还有许多好东西呢,防水帐篷、救生衣,还有、还有……”   柔软的腰腹被人掌握在手里,小世子一阵细喘。   带着薄茧的手抚在细嫩的皮肤上,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还有什么?”   “唔……”小世子难耐地扭动着细腰,平滑的小腹微微颤动,“还有……救生船,可以装在、装在大船上……啊——”   平王殿下腰下一沉,小世子声调陡然拔高。   “急、急色鬼……”虽然嘴上骂着,身体却爽翻了——第一次没有多少前、戏,却意外的刺激。   平王殿下英姿勃发,一上来就大开大合。   小世子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   不出秦渊所料,第二天,小世子又变成了小狼的形态。   肚子里的硬块今日很安静,任凭他如何逗弄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活泼地响应。   平王殿下呼吸一窒,心里隐隐地有些慌乱。   近日来,他翻遍了各国医书,打听了无数秘闻,都没有找到硬块的来源,即便是安雅长公主也不了解。   似乎是感受到平王殿下的情绪变化,小世子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嗷……”仲渠哥哥……   不由自主地,就叫出了耳酣情热时的称呼。   平王殿下压抑住翻涌的情绪,把小家伙抱到怀里,小心地避开了那处硬块。   小世子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微光。   “浩浩,可有哪里不适?”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未觉察的紧张。   毛乎乎的爪子软软地搭在肚皮上,刚好碰到了鼓起的小包。   小鼓包懒懒地动了一下。   “嗷!”——饿了!   平王殿下莫名地松了口气,温声道:“我让曲水去传饭。”   小世子点点小脑袋,尖尖的小下巴窝在平王殿下的臂弯,再次闭上眼。   就像确认什么似的,秦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鼓包。   小鼓包回应般顶了顶那根手指,既而又恢复了懒懒的模样。   平王殿下彻底放了心。   ***   小世子画的那几张图让平王治所里里外外再次忙碌起来。   在二殿下的刺激下,简将军重整旗鼓,以一种更加严厉的姿态训练小狗崽。   演武场时不时便传来奶声奶气的“嗷嗷”声,有兴奋,也有哀叹。   小世子剥着龙眼皮,担忧地问:“小家伙们不过才两个月吧?吃得消吗?”   曲水笑着应道:“二主子放心,简将军很有分寸。”   小世子“哦”了一声,趁他不注意,手悄悄挪到旁边的盘子上。   “二主子。”曲水不紧不慢地叫道。   小世子的手蓦地顿住,挠着耳朵不满道:“我就吃几颗,你不告诉他不就好了。”   曲水温和地说:“荔枝湿热,主子是顾念您的身体,若是再起红疹,江神医必定还会开方抓药。”   一想到被生生灌进去的那几碗苦药,简浩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秦渣渣那么听他的话?”   “江神医同主子一处长大,两家长辈关系还算亲厚。”曲水笑着说道,“主子哪里是听他的话,到底是在乎您的身体。”   “这话你算说对了,他只是在乎我的‘身体’!”小世子完全切了一声,懊恼地把头埋到毯子里,闷闷地说道,“荔枝都吃不上,我不想在这里了,我要回永安!”   平王殿下跨过门槛,恰好听到这句话。   曲水默默地退了出去。   平王殿下三两步走到小世子面前,沉声说道:“浩浩,咱们恐怕真要提前回京了。”   小世子嗖地抬起头,完全忘了吃醋,“什么时候走?”   “浩浩若想走,便随时启程。”   简浩撇撇嘴,“休想讨好我。”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交给他一封密信。   小世子一口气读完,脸上的神色从疑惑到生气,“太子表哥是不是傻?干嘛自投罗网?妖精表哥怎么不知道拦着他!”   平王殿下摸摸他的头,温声道:“浩浩稍安勿躁,秦翔并非毫无头脑之人,他既然敢回去,便是料定了皇帝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   简浩红着眼睛,愤愤地说道:“那个昏君,亲生儿子说杀就杀,怎么可能对太子表哥太宽容?信上说,太子表哥一进宫就被关进了宗正寺——祖母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浩浩无须担忧,此事简老夫人并不知情,简将军想必会特意瞒他。”平王殿下的声音十分平静,带着安抚的意味,“秦氏向来子嗣艰难,秦盛登基前后纳了诸多侧妃,不过才得了四位皇子,二皇子的死已经让他元气大伤,秦翔必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即使只是在牢里关着,肯定也会受很多苦吧?太子表哥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小世子不由地红了眼圈。   平王殿下摸摸他的头,安抚道:“宗正寺只关押皇室宗亲,条件比天牢要好上百倍,主事之人也是皇族成员。我已命人前去打点,定然不会让他太过受罪。”   小世子抓住他的衣袖,恳求道:“那嘱咐你的人动作快些。”   平王殿下点点头。   “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表哥现在肯定不好受。”小世子不放心地说道。   平王殿下亲亲他的脸颊,心里有点酸,暗自盘算着阳奉阴违是不是不太道德。   小世子想到另外一个表哥,不满地嘟囔道:“妖精表哥也不知道拦着点,就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表哥去坐牢?”   平王殿下分析道:“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秦翔和托巴永俊商议好的,秦翔总不能这样躲躲藏藏一辈子,此时趁着秦盛火气已消主动回去,实际是最好的选择。”   简浩这才松了口气,坏心眼地说道:“我说呢,除非他们俩闹崩了,不然的话妖精表哥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表哥去受苦。”   平王殿下笑笑,“自然。”   然而,之后的一封信,却叫小世子体会到了什么叫“好的不灵坏的灵”。   传信的是简府的信鸽,信上是秦翔的笔迹,信的内容只有短短八个字——浩浩,提防托巴永俊。   简小世子有点蒙——莫非是……真的闹崩了? 第118章 端午·刺杀   【托巴永俊的手段】   简浩心里记挂着秦翔, 一刻都不想耽搁。   平王殿下心里虽然冒着酸泡泡, 依旧用最短的时间处理好手头的事, 把海晏和三小只留下,带着其他人踏上了返京之路。   简将军虽然舍不得小世子, 然而,生而为狼的责任感, 让它决定把训练幼犬的任务继续下去。   二殿下和雪白白自愿留下来陪它。   尽管不舍, 小世子也只能尊重简将军的决定。   *   一路快马加鞭,不到半月, 便进入了秦州地界。   尽管简浩变成小狼窝在平王殿下怀里,一路上还是有些不好受, 时不时就会干呕一回。   平王殿下心疼得紧,只能含着胸,用身体撑起一个小窝, 让小世子尽量舒服些。   对于骑着快马的人来说,这种姿势比平时要累上许多,然而,看着小世子安稳入睡的脸, 平王殿下觉得一切都值了。   过了秦山,地势倏然开阔,为了节省时间,一行人依旧走的小路。   再次走到葫芦谷,众人不由想起上次的刺杀,纷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小世子原本是睡着的, 这时候猛地醒了过来。   “嗷!”——有坏人!   不用秦渊提醒,众人也听懂了小世子叫声中的预警之意。   一众亲卫纷纷勒住缰绳,堪堪停在谷口。   坡上的敌人以为暴露了,干脆跳出来,举着尖刀,嗷嗷叫着冲下山坡。   平王殿下挑了挑眉——秦盛这回怎么派了一群蠢货?   小世子蹬着腿,试图从平王殿下怀里钻出来,却被一只大手按回去。   头顶想起平王殿下低沉而又性感的嗓音,“乖。”   小世子身子一酥,真就乖乖地老实了。   平王殿下坐在马上,面色沉静。   亲卫们冲向山坡,与坡上的敌人展开厮杀。   平王殿下冷静地观察着这场战斗,发现这波刺客意外的好对付,平王府的亲卫们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便夺了他们的刀,然后用淬了毒的刀刃割断他们的喉管——动作快得解药都来不及吃。   可以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这些黑衣刺客就像送上门来给他们吊打似的。   小世子冷静地看着一个个敌人倒在眼前,虽然有些不适应,心里却没有太多同情。   ——毒是他们自己抹的,刀也是他们主动挥起来的,即便死,这些人也是自作自受。   秦渊心中生出异样之感,直到最后一名刺客死于刀下,他都没有放松。   顾飞白提着染血的剑,一脸肃杀,“主子,贼人共有五十名,皆已斩杀,未留活口,看面容……不像大夏人。”   平王殿下早有预料,当着小世子的面,他却没问出口。   顾飞白深知主子的心思,故而并未多言,只是问道:“主子,是否继续前行?”   “可有伤亡?”   “只轻伤三人,中毒不深,江神医正在诊治,足以坚持到京城。”   平王殿下缓缓摇头,“不必心急。”   前方的山路过于安静,竟然连一只飞鸟都没有,这很不正常。   一阵风从林间拂过,迎面吹来。   小世子抽动着黑黑的鼻头,闻到一股异样的气味。   平王殿下没有错过小世子的反应,低声问道:“浩浩,可是闻到了什么?”   “嗷……”臭臭的,像是硫磺……   平王殿下神色一凛,想到一个可能,面色一变,沉声喝道:“退出山谷!”   亲卫们立即停下手头的事,纷纷将平王殿下的马围在中间,整齐有肃地向后撤退。   就在这时,山间响起凌乱的马蹄声,一个熟悉的人影由远而近。   “嗷!”——是妖精表哥!   “嗷?”——妖精表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托巴永俊同简浩对视一眼,并未作出任何解释,便飞身而起。   平王殿下身体绷紧,暗自戒备。   意外的是,托巴永俊将将跃到半空,身形却陡然一变,朝着林中扑去。   只听一声惊呼,一个浑身缠满树叶的身影被他拎了出来。   身后的侍悉数跟随着托巴永俊的行为,开始在林中往来穿棱,积极抓人。   一个个披着伪装的刺客被扔到谷中。   对方忍耐不住,气恼地叫嚷道:“三王子!明明说好的,你要变卦吗?难道,你就不怕大王的责罚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大夏人听到的分明是一句天狼语,即便不懂其中的意思,却足以判断刺客的身份。   天狼人却恨不得撕了那个蠢货——明明说好了要嫁祸到北狄头上!   托巴永俊充耳不闻,直到最后一名刺客被属下揪出,他才看向平王殿下,提醒道:“请退到安全距离。”   平王殿下二话不说,再次后退。   托巴永俊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谷中的刺客,脸上勾起一抹危险的笑。   谷中之人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托巴永俊眼中迸射出冰冷的光,“点火!”   话音一落,轻微的滋滋声便响了起来。   一个个绿色的刺客慌乱地向外逃脱。   然而,却来不及了。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碎石、流土、残肢、鲜血悉数炸上半空,巨大的响声中夹杂着刺客痛苦的哀嚎。   就连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平王府诸人这才感到一阵后怕——若不是平王殿下阻止,若不是托巴永俊及时赶到,此时被炸飞的将会是他们。   小世子身形一颤,不由地干呕起来。   平王殿下将他掉了个头,放在肩窝,轻轻安抚,“浩浩,没关系,别害怕,这些人罪有应得。”   简小世子狠狠地闭了闭眼,残肢、鲜血上下翻飞的画面依旧在眼前挥之不去。   “回去……”小世子颤着声音开口道。   平王殿下当即下令,“上官道,即刻回京!”   众亲卫齐声应道:“是!”   众人掉转马头,一刻不停地朝着官道奔去。   临走前,平王殿下看向托巴永俊,用眼神表达着感激之情。   无论托巴永俊的目的为何,至少此时他帮了他们大忙,若说是救命之恩,也并不夸张。   小世子心里显然不这么想。   奔跑中,他断断续续发出闷闷的狼嚎。   “刚刚我听那个人说,妖精表哥‘明明说好的’……他是不是原本和那些刺客是一伙的?因为被太子表哥发现了,所以两个人才闹翻的吗?”这一刻,小世子的思路无比清晰。   尽管马快风疾,平王殿下依旧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一下一下顺着小世子炸起的背毛,安抚道:“浩浩不要多想,我会调查清楚。”   小世子点了点小脑袋,半晌,又忍不住低落地“嗷嗷”叫——妖精表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吗?   平王殿下轻叹一声,眼中流露出小世子看不懂的复杂神色,“这要看他的目的。”   为了一己私欲杀人,是暴虐;为了朋友道义杀人,是正义;为了天下百姓杀人,是责任。   托巴永俊深知,今日若是单凭语言解释,秦渊和简浩恐怕很难信他,不如干脆把事实直接摆在他面前。   不得不说,托巴永俊的手段坦荡、直白而狠辣,如果他能登上王位,必定是位合格的君王。   这种感觉,只有同类才能理解。   平王殿下看着怀中蔫蔫的小世子,突然有些患得患失。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真正的我,会不会也是感到失望?甚至是……害怕…… 第119章 宗正寺(补全)   【发现一个大秘密】   回到京城之后, 自然又是一番忙碌, 直到暮色四合, 两个人才各自清闲下来。   简浩翻墙来到凤凰院,恰好碰到流觞。   流觞早一步回到京城, 专门为了调查秦翔之事。   小世子连忙凑过去,“说到哪儿了?”   流觞恭敬地回道:“尚未开始, 主子说等二主子来了再说。”   小世子挑了挑眉, 看向秦渊,“你知道我会来?”   平王殿下笑笑, 不答反问:“晚饭吃了吗?”   小世子摸摸肚子,“喝了一肚子茶, 还没来得及吃。”   平王殿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大碗面,放到小世子跟前,“边吃边听。”   小世子眼睛一亮, 满脸惊喜,“哪来的?”   平王殿下背过手,敲了敲身后的食盒。   小世子眨眨眼,“给我准备哒?”   平王殿下摸摸小卷毛, 轻笑道:“还能有谁?”   小世子咧开嘴,笑得可开心。   流觞默默地站在一旁,猝不及防地被这俩人秀了一脸。   伴着小世子呼噜呼噜的吃面声,流觞木着一张脸,淡定地回着话,“太子殿下是自愿去见皇帝的, 并未受到旁人胁迫。大皇子秦安试图从中作梗,却被人暗中拦下。”   说到这里,流觞顿了一下,继续道:“据属下推断,拦下大皇子人手的当为托巴王子之人,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托巴王子的手下一路将太子殿下护送到宫城,这个可以确定。”   提到托巴永俊,小世子连面都没胃口吃了。不过,他还是努力嚼了嚼,把汤底都喝掉。   “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表哥叫我提防妖精表哥,妖精表哥又救了我们……”想到托巴永俊激烈的手段,小世子再次露出不适之色。   平王殿下将他颊边的一缕卷毛挽到耳后,平静地说道:“明日见过秦翔便知道了。”   小世子一惊,“可以见到太子表哥?”   平王殿下给出肯定的答复。   “我也去!”小世子理直气壮地提要求,根本不担心平王殿下做不到。   秦渊似乎早就料到了小世子的反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世子翻了个小白眼——王爷殿下又傲娇!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小爷将来可是要做皇夫的人,当然选择宠着他!   小世子大度地撅起油乎乎的嘴,一口亲在平王殿下棱角分明的帅脸上。   平王殿下脸上沾着一圈油渍,心满意足地应道:“好。”   流觞扎着脑袋,默默地对小伙伴曲水表达了无限的同情。   ***   宗正寺位于皇城之东,独自占了一坊之地。   秦渊和简浩去的时候,正是下朝之时,来来往往碰见不少官员的车驾。   两人特意坐了一顶普通的马车,并未挂出平王府的牌子,一路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秦渊早已打点好,因此见到秦翔的过程十分顺利。   正如秦渊说的,宗正寺的环境比天牢好上百倍,这里的“牢房”并非是简陋的铁栅,而是一间间屋子,一年到头也关不了俩人。   宗正寺少卿江之介是平王殿下的人,他亲自把三人领到门口便退下了。   小世子在门外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脸上露出大大的笑。   平王殿下眸光一闪,心头泛起复杂的滋味。   曲水也轻轻地叹了口气,继而露出欣慰的笑。   小世子并非没心没肺,他只是会特意把轻松欢快的一面带给别人。这样的人陪在主子身边,的确是最合适的吧!   主仆二人思量的工夫,小世子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秦翔看到他先是一喜,继而一慌,“浩浩怎么来了?这里不好,怪晦气的,快出去……”   小世子撇撇嘴,兀自躺到冷硬的石床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用具,虽然简陋,倒是什么都不缺,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简浩翘起腿,大大咧咧地说:“我来看看太子表哥,晦气什么?只当宗正寺一日游了,怪新鲜的!”   秦翔习惯了他口无遮挡,此时听来反而觉得十分感动,他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世子的脸。   简浩嘿嘿一笑,主动把脸凑到他手边,蹭了蹭。   秦翔低落了许久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唇边露出浅浅的笑。   许是被关了几日的缘故,此时的秦翔面色略显苍白,褪去了太子的威严,带着几分温润之色。   小世子眨眨眼,疑惑道:“表哥,我怎么觉得你变帅了?”   秦翔一愣,板起脸,轻声斥道:“胡说什么。”然而,没过多久,他自己就先绷不住笑了。   小世子挤眉弄眼地做着怪样子。   平王殿下绷着脸坐在桌边,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没有打断人家的兄友弟恭。   兄弟二人叙了会儿旧,小世子直白地问道:“表哥,你和妖精表哥是不是吵架了?”   秦翔面色一黯,摇摇头,“不是吵架那么简单——浩浩,你这次回来,可有遇到危险?”   简浩并未隐瞒,“有人想用手雷炸我们。”   秦翔一惊,“浩浩可有受伤?”   简小世子摇摇头,“别担心,什么事儿都没有,那些是天狼国的人,一个个都笨得很。”   秦翔皱眉,“天狼国没有黑火,大夏的黑火从不外传。”   他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简浩很快说道:“是妖精表哥救了我们。”   秦翔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他把那些天狼国来的刺客都炸死了。”简小世子抛出最后一颗炸弹。   秦翔彻底愣住。   简浩再次问道:“表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给我写那张纸条?”   秦翔咬了咬下唇,看向秦渊。   平王殿下大马金刀地坐着,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简浩拉住秦翔的手,坦诚道:“表哥,王爷殿下不是外人,就算你单独跟我说了,我之后也会告诉他。”   秦翔无奈地捏了捏他的手,只得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那日,托巴永俊原本是带他到城外的一处山寺游玩,寺里环境幽静,僧侣不多,外人鲜少踏入,因此不用担心秦翔会暴露身份。   结果,中途有一支箭射到他们的马车上,托巴永俊当时的脸色便十分不好,之后虽极力掩饰,秦翔依旧能隐隐看出他的兴致明显没有出府时那般高。   “此时回想起来我才知道,那支箭八成是用来传信的,箭头中应该夹带着信纸,只是托巴永俊的手法极快,没让我发现。”秦翔愤愤地说道。   小世子好奇地追问:“后来呢?”   “回到小院之后,我半夜起来,隐隐约约听见外间有人说话,用的是天狼语,他们大概以为我听不懂便没有多加掩饰——实际上,因为浩浩的关系,我学过一些……”   说到这里,秦翔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平王殿下,继续道:“我听到他们说,要‘毁掉狼神血脉’。”   小世子愣了愣——狼神血脉?不就是我嘛!   “妖精表哥要杀我?”   秦翔露出愤恨之色,“是以我才会给浩浩传信提醒,之后又从安乐坊出来,去见父皇。”   小世子“哼”了一声,同样很生气。   平王殿下突然开口道:“你亲耳听到,那句话是托巴永俊说的?”   太子殿下不太想搭理他,然而,看着小世子期待的脸,还是答道:“不是,是另一个人说的,他们在商议对策,提到那句话时,他……并未反对。”   平王殿下又问:“事后你有没有向托巴永俊求证?”   “他既然打算瞒我,求证又有何用?”秦翔极力想要保持冷静的姿态,“托巴永俊是天狼王的儿子,自然不希望王位被浩浩抢走。”   说到这里,秦翔不由地抓住简浩的手,“更何况,我也不敢去求证,万一打草惊蛇,我还怎么给浩浩报信?”   “表哥说的没错,是妖精表哥先隐瞒的。”小世子抓住秦翔的手,安慰道,“表哥别生气,他们杀不死我——别管妖精表哥是不是故意的,王爷殿下都会调查清楚的。”   秦翔勉强扯出一个笑,脸色还是非常差。   平王殿下看着那对表兄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同情托巴永俊的同时,心里又有着小小的庆幸。   ——至少,浩浩还能相信他“会把事情调查清楚”,已经不错了,是吧?   *   兄弟两个又唧唧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小世子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两个人才停了下来。   曲水适时把食盒放到桌子上,恭敬地说:“殿下,这是二主子带给您的,府上的厨子们虽不如宫里能耐,却也用了些心思,您别嫌弃。”   秦翔自嘲地笑笑,“都这种境地了,还嫌弃什么?浩浩,不如陪表哥一起吃?”   小世子闻着食盒里隐隐飘散出来的香味,早就馋了,正要点头,却被平王殿下拎了起来。   “里面只有一人份的午食,是浩浩特意为你准备的。你慢慢吃,我们走了。”秦渊说完,不等小世子反抗,便把人夹到胳膊底下,抱出了宗正寺。   小世子又气又恼,一个劲儿挠他的衣服,“里面明明有好几样菜,太子表哥肯定吃不完,我正好饿了,怎么不能吃?”   平王殿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回府之后吃热的。”   “我现在就饿了!”   “待会儿在路上买些肉包,垫垫肚子。”   小世子立马停止挣扎,“真的?”   平王殿下淡淡地“嗯”了一声,停下脚步。   “咦?”小世子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抬着脑袋去看。   秦渊把他放到地上。   一个面白微胖的中年人,和和气气地对着秦渊施了半礼,“平王殿下。”   秦渊还礼,淡淡地叫道:“三叔祖。”   曲水也连忙请安,“属下见过荣郡王。”   荣郡王笑笑,叫曲水起来,视线扫过小世子,乐呵呵地说道:“简家世子果然是天真可人,皇侄的眼光真是好。”   简浩若是女子,这话无疑是夸奖,然而,这桩亲事直到如今仍被所有世家诟病,荣郡王说出这种话,怎么听都有些奇怪。   小世子却没想那么多,大大方方地应道:“多谢夸奖,王爷殿下也挺好的。”   荣郡王一愣,呵呵地笑了起来。   双方又寒暄了两句,便各自告辞。   *   一路上,曲水都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回到王府,秦渊才把他叫住,问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曲水不敢隐瞒,连忙说道:“主子,您可曾注意到荣郡王手上那个物件?”   平王殿下一愣,还真没注意。   小世子咬着包子含含浑浑地说道:“我看到了,是黄龙玉,水草花。”   他刚刚还纳闷呢,黄龙玉不是21世纪才发现的吗,怎么现在就有人拿着玩儿?   “这种玉石价格低廉,在京城把玩的人不多,属下刚好也有两块,所以才注意了些。”曲水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没看错的话,大皇子手上也有一块,看花样,和荣郡王手上这块倒像是出自同一仔料。”   秦渊略一沉吟,很快反应过来他想表达的意思,“你是想说,荣郡王同大皇子关系匪浅?”   曲水点了点头,“属下一直纳闷,姜氏是如何在宗正寺的押解下被人掉包的,如今想来,此事若有作为宗正寺卿的荣郡王参与,就简单得多了。”   秦渊点了点头。   曲水叹道:“没想到,看似与世无争的荣郡王,竟有可能是大皇子的人。”   平王殿下捏起拳头,沉声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叫某二去查。”   曲水躬身应下。   小世子原本高高兴兴地吃着包子,猛地想起来他们所说的“姜氏”就是渣爹以前那个小老婆,突然觉得有点反胃。   平王殿下连忙把他揽到怀里,轻轻按揉,“还没缓过来么?”   “想到贱人就恶心。”小世子趴在平王殿下怀里,鼓着脸想主意。 第120章 端午·解释   【所谓的“为你好”】   刚从岭南回来, 简浩原本想回公主府陪陪美人娘亲, 然而,却被平王殿下扣下了。   平王殿下似乎有些小情绪,一言不发就将人拎到了后屋的汤池。   看着满池氤氲的水气, 小世子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两个人的第一次……就是……在水里。   平王殿下把他抱下水,却没有立即开动。   修长的手指撩起池水, 仔细地搓洗着小世子肉肉的脸, 还有那只被别的男人握过的小白爪。   洗了一遍又一遍,平王殿下似乎依旧不太满意。   小世子眨巴着雾湿的眼睛,狐疑地看着他, “你干嘛?我脸上可干净了。”   平王殿下抿紧双唇,定定地看着他。   小世子莫名地有些心虚, 悄悄地往池边溜。   然而,手被拽着,再远能溜到哪里?   平王殿下长臂一伸, 轻轻松松地将人禁锢到怀里。   小世子转着眼珠, 用红红的爪子摸了摸红红的脸,突然想到什么,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秦渊,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小世子拍打着水面,笑得开怀, “哈哈哈……你肯定是吃醋了,嫌太子表哥摸我的脸了,对不对?”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 把人放到腿上,那架势,似乎是蓄势待发。   小世子动了动肉肉的小屁股,露出一个坏笑,“怎么,今天想试试这个姿势?”   平王殿下捉住他的手,沉声问道:“浩浩,你为何会相信秦翔,而不是托巴永俊?”   小世子抠着他硬挺的肌肉,理所当然地说:“我和太子表哥认识一年多了,虽然他看上去高傲些,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尤其是不会骗我。”   “至于妖精表哥……”小世子撇撇嘴,“单就这件事来说,如果他不心虚,为什么要把箭头藏起来?跟别人见面,为什么要瞒着太子表哥?”   “他或许有苦衷,或许是不想让秦翔陷入危险。”平王殿下表面是在帮托巴永俊辩解,实际也是在替自己铺路。   “都是借口。”小世子一句话就给否了,“别管什么原因,他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了隐瞒,就别指望别人对他无条件地信任。”   平王殿下哑口无言。   小世子攀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我和太子表哥一样,没那么聪明,也没有拉风的手下,但是,我们也是男人。”   平王殿下心头一酸,这才意识到,就在他为托巴永俊不被理解而兔死狐悲之时,小世子对秦翔的遭遇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他的浩浩不是不聪明,而是懒得算计。   平王殿下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郑重地承诺道:“浩浩,我不会瞒你,也不会自作主张。”   小世子拍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放心吧,你做的很好,不然我才不会看上你!”   平王殿下莫名地松了口气。   他把小世子揽到身前,单手捧着精致的脸,珍而重之地印上一吻。   温情到让人没有任何邪念。   ***   托巴永俊是深夜来到平王府的。   当时,小世子睡得迷迷糊糊,被平王殿下拿毯子裹了带到书房。   托巴永俊难得没有出口调侃。   他的神情略显疲惫,眼睛里也没了往日顾盼生辉的神采。   平王殿下心下微动,主动挑起话题,“刺杀之事,想必有内情。”   托巴永俊点点头,“小王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解释当日之事。”   他看向半睁着眼的小世子,轻声说道:“一切都是权宜之计,还望浩浩不要误会。”   简小世子掀开眼皮,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睡意,“怎么回事?”   “自从你的血脉公开后,父王便派人找到我,要我助他除掉你,我原本只想应付一下,并未上心。因为我知道,仅凭他们那点人手根本无法奈何平王殿下的亲卫军。”   托巴永俊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我却听说他们手里有黑火,这才参与到计划之中——我想,至少我要知道他们的计划,让你免于危险。”   平王殿下点点头,这同他料想的差不多。   小世子却有些愤愤不平,“你为什么要瞒着太子表哥?”   托巴永俊攥了攥拳,疲惫道:“我只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我怕他的身份暴露,我怕他离开我……”   “结果,他还是离开了。”小世子颇有些幸灾乐祸。   平王殿下捏捏他的手。   托巴永俊揉揉眉心,苦涩道:“我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   “知道他已经离开的那一刻,你一定很生气吧?我跟你说,被你隐瞒的时候,太子表哥肯定更生气。”   小世子撇撇嘴,“他曾经也是太子,是比你这个‘三王子’更厉害的太子,你是对他不信任?还是对自己太自信?”   托巴永俊一时愣住,这些,他从来没有想过。   半晌,他才再次开口道:“他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受苦?”   小世子闭上嘴,才不告诉他。   平王殿下应道:“宗正寺不会无故虐待皇室子弟,他的身份还在,不必担心。”   托巴永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眼中带着丝丝祈求,“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简浩小声嘟囔,“表哥才不想见你。”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明显缓和了许多。   平王殿下淡淡地说:“可以安排,不过,本王和简将军都在准备,打算让他尽快脱罪——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见面?”   托巴永俊咬咬牙,只犹豫了一瞬,便果断地摇了摇头,“为免打草惊蛇,便罢了……我等他出来。”   平王殿下点点头,眼中带着淡淡的欣赏。   小世子难掩惊讶——妖精表哥对自己也这么狠呀?!   *   临出门,托巴永俊又回过头,说道:“黑火之事似乎与大皇子有关——据我所查,早在去年托巴雄来京之时,他们二人便有所勾联。”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托巴永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永和公主过得……还算安稳,还请王爷不必忧心。”   平王殿下冷哼一声,一年到头见不到丈夫的面,的确是安稳!   这种事旁人无法多说,托巴永俊看了小世子一眼,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平王殿下的情绪有些糟糕。   小世子悄悄看着他,愤愤地说道:“不行就和离,咱们把公主接回来!”   平王殿下想到兄长,眼眶微红,“我只恨当初没能将托巴雄这个里表不一的杂碎斩于刀下!”   “还有那个烂皇帝!瞎指的什么婚?”小世子呸了一口,“你赶紧当上皇帝吧,接公主回来,她要是想嫁人你就给他挑个好的,她要想一个人过,我就给她找个矿山,一辈子吃喝不愁!”   小世子的话,的确让平王殿下轻松了许多。   在他身上,仿佛真有种魔力,无论再难的事经他这么一说,都会变得十分简单。   ***   平王府的人手在永安城比托巴永俊的手下行事更为便利,他们很快就查明刺客手中黑火的来源——的确与大皇子有关。   同时,姜氏之事也得到了验证。   种种蛛丝马迹表明,荣郡王早就倒向了秦安的阵营——早在他还没有表露出夺嫡的野心之时。   其中的原因不得而知,可以肯定的是,不久的将来,荣郡王绝对会是秦安夺嫡路上的一大助力。   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平王殿下淡淡地说:“秦安得意了这么久,也该动动了。”   顾飞白笑道:“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做得天衣无缝。”   “不必。”秦渊沉声道,“大可以推到简将军身上。”   “啊?”顾飞白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不是您老丈人吗?就不怕二主子咬您?   林明知摇着折扇,微笑道:“近来,因着太子的事,皇帝没少给简府施压,主子这是顺势而为,也让他知道,简府不仅不会受他威胁,惹急了还会狠狠地给他一耳光。”   顾飞白想了想,还是没太明白,“大皇子、太子——怎么扯到一块去?”   林明知合起折扇,敲敲他的脑袋,“那位眼里不是只有大皇子么,那就让大皇子好好地丢一回人,看他有脸没脸!若是他不想继续下去,势必会向简府妥协,放了太子。”   “他可是皇帝,会向臣子妥协?”   林明知看向平王殿下,笑得意味深长,“别人当然不会,简家却有可能。”   顾飞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试探性地说道:“因为主子?”   林明知点点头,“正解。”   “这样一来,既打击了大皇子,又能保下太子,一箭双雕啊!”顾飞白谄媚地赞道,“主子英明!”   平王殿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顾飞白摸摸鼻子,小声问道:“我说错话了?”   流觞凑过来,暗搓搓地回道:“主子大概是不想听到‘简府’二字——昨日二主子搬到将军府去住了,主子前去探望,门都没进就被简将军赶了出来,估计这心里不大顺畅……”   顾飞白看着他,露出惊恐之色,“老觞,来,让我摸摸,是真的你么?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参与两位主子的八卦了?”   流觞神色一僵,木着脸走了。   顾飞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觉得……好神奇啊! 第121章 端午·发现   【小鼓包和长公主】   大皇子有个盐井, 是地方上的官员孝敬的。   从前的时候他做得十分小心, 从不露出任何马脚;近日来为了拉拢官员、打通各方关节,花钱的地方多了起来,便捂不了那么严实了。   顾飞白花了大力气, 死死盯着他,轻易就抓住了把柄。于是, 便开始筹谋起来, 打算好好地利用一番。   平王府上下忙忙碌碌,简小世子的日子过得倒是相当滋润。   此时,他正窝在漠北王府的凉亭里, 和两个小伙伴一起吃着西域进贡的大西瓜。   黎书把黑黑的瓜籽用牙签一个个挑出来,拨到旁边的小碟上, 西瓜没吃几片,单是挑籽便用去了许多时间。   安慕西倒是没那么讲究,然而为了避免西瓜汁沾到衣服上, 姿势也挺别扭。   简小世子弯着腰吃了一会儿, 红红的汁水沾了满脸,被黎书好一通嘲笑。   小世子无所谓地哼哼两声, 把瓜皮一扔, 说道:“去拿个勺子,我给你们演示一下西瓜的正确吃法。”   安慕西叫下人拿来勺子, 小世子将剩余的西瓜一切两半,拿勺子在中间一挖,一大口甜丝丝的瓜瓤便进到了嘴巴里。   黎书“嘿”了一声, 笑道:“这个好!既吃得痛快,又不会脏了衣服。”   于是,便扔掉牙签,抓起勺子,学着小世子的样子吃了起来。   安慕西有样学样,顿时舒坦多了。   黎书边吃边乐,瞅着小世子赞道:“还是你主意多!”   “你刚发现啊?”小世子毫不谦虚。   黎书朝着左右看看,小声说道:“前段时间,那帮人比着劲地往岭南跑,没成想,端午都没过就乌拉乌拉回来了。坊间都在说岭南那地方邪气得很,不仅有‘鸟鬼’,还惊动了山神……浩浩,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世子眉头一挑,笑得可贼。   黎书吸了口气,试探道:“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小世子晃晃脑袋,“你放心大胆地想。”   黎书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一拍桌子,兴奋道:“浩浩,我就知道,八成是你搞得鬼!”   这样的“丰功伟绩”,即便黎书不问,简浩也早想显摆了。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小世子绘声绘色地把那几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至于银矿,由于涉及到平王殿下,简浩特意没提。   黎书听得一愣一愣的,时不时拍着手笑上一通。   安慕西也不由地露出笑意。   秦西遥过来给他们送点心,恰好看到宝贝养子难得的笑脸,不由地感慨道:“当初侯爷把他送回京城,本王还不同意,此时看来,倒是回来对了。”   小世子听到他的声音,机灵地转过头,脆生生地叫道:“七王叔!”   秦西遥应了一声,笑着走过来。   黎书连忙站起来,恭敬地行礼,“晚辈见过七王爷。”   秦西遥温和地笑着,拍拍他的肩,声音空灵动听,“见过许多次了,小梨子怎么还是这般生分?”   突然被长辈叫到“外号”,黎书着实有些不好意思。   安慕西挥退下人,亲自给秦西遥搬了竹椅,暗搓搓地放到自己旁边。   秦西遥只当没有发现儿子的小心思,随意地坐下,亲切地问道:“浩浩和小梨子第一次来王府,你们说说,本王这府邸与镇北侯府相比如何?”   小世子答得干脆而直白,“这里好看。”说完又补充道,“好看得多!”   如果说漠北王府的景致如同出自大家之手的写意山水,镇北侯府只能算是路边摊上的泥人,还是最粗糙的那种——如何能放在一起比?   黎书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王府一步一景,处处精致,侯府敞亮豪放,简单随性,各有各的好。”   秦西遥看着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眼中染上浓浓的笑意,“小西能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本王也就放心了。”   安慕西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脸上带上几分不情愿,“小爹,能不能不走?”   秦西遥拍拍他的手,温声道:“最多过完中元节,若是再晚,那位该寝食难安了。”   安慕西抿着嘴,显出几分孩子气。   秦西遥眉眼带笑,调侃道:“小西若是能在七夕那日选个小娘子,我就算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安慕西一听,面色微微发红。   秦西遥调侃了养子一通,心情颇好地走了,留下三个小少年,又有了新的谈资。   “我听说皇后娘娘在给楚郡主选婿,七夕便能定下来。”黎书一边吃西瓜一边八卦。   他六姐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这消息定然不假。   简浩撇撇嘴,“就那个大灯笼,选谁谁倒霉。”   黎书扑哧一笑,又忍不住把捕鸟的话题重新提了起来,“虽然没人敢去岭南捉鸟了,其他地方却遭了殃,唉,就连京郊都听不到多少鸟叫了。”   “根源在七彩羽衣,若是没人穿,便没人做。”安慕西一语中的。   黎书哀叹一声,“可不是么!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小娘子们不再对这种穷奢极欲的东西趋之若鹜?”   小世子咔嚓咔嚓吃着西瓜,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身鸟毛,有什么好看?我家美人娘亲就算披块布出去,都能甩她们八道街!”   黎书深以为然,“安雅长公主的风仪自然无人能比,我第一次见的时候险些以为看到了九天之上的神女。”   就连安慕西都点了点头,“若是安雅长公主多在人前出现,即便楚郡主穿着七彩羽衣,也不会有人去看。”   小世子喝了西瓜汁,自豪地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动作突然一顿,眼中迸发出一道亮光,“我有办法了!”   他把瓜皮一扔,胡乱抹了下嘴巴,嚷嚷着就往外跑,“你们等着啊,要是这事儿能成,我保证没人再对鸟毛衣服感兴趣!”   黎书和安慕西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   另一边,秦西遥回到前院之后便和身边的人说起了闲话,“听说本王那个侄儿已经十来天没见到心上人了,若是本王告诉他小世子此时在本王府中,你说,他会不会来?”   随从笑笑,躬身应道:“平王殿下是重情之人,就算不为着小世子,也会想着来看望您的。”   秦西遥瞅了他一眼,轻声笑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随从掩着嘴,嗤嗤地笑。   不知道想到什么,秦西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本王今日就做回好事,叫人给平王府报个信儿吧!”   随从躬身应道:“是!”   彼时,秦渊原本在看岭南邸报,矿上有几件急事需要他处理。   听说小世子在漠北王府,平王殿下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过去堵人,结果,他刚从正门下马,小世子便从侧门跑了出去。   平王殿下当时的脸色呀,即便多年之后想起来,依然能叫七王爷笑得前仰后合。   ***   另一边,简浩急吼吼地回了公主府,一眼就看到美人娘亲正坐在桂花树下,和一个背影挺好看的男人喝茶。   小世子顿时对这个人好奇起来——在他十六年的记忆里,公主府可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男的女的都没有!   然而,等到对方转过头的瞬间,小世子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竟然是情敌!   安雅长公主放下茶盏,温声道:“浩浩,快过来。”   小世子僵着手脚,机械性地走过去。   安雅长公主拉着他坐在身边,介绍道:“浩浩,敏行是为娘姨母的独子,论理,你该叫一声‘舅舅’。”   小世子又是一愣——有没有这么巧?!   江敏行笑得有些拘谨,眼睛里的情谊却骗不了人,“浩浩同阿姐长得十分相像,愚弟第一次见时竟没认出来。”   安雅长公主笑笑,亲手给他斟上一盏茶。   江敏行慌忙接了。   灰灵扑愣着翅膀,从树上飞下来,绕着小世子转了一圈,却停在了江敏行肩上。   江敏行一路上已经和灰灵十分熟悉,因此并未大惊小怪。   小世子心里却咕咚咕咚冒着酸水——就连蠢鸟都喜欢他!   安雅长公主暗自纳罕,灰灵的表现实在耐人寻味。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温声说道:“自从姨母过世后,你我也有数年不见,此次回京,敏行可是要多住上些时日?”   江敏行下意识地回道:“愚弟此次随平王殿下一同回来,只为看顾世子爷的身子,若能确定他无大碍,我便会即刻返回岭南。”   小世子拼命给江敏行使眼色,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安雅长公主手上一顿,惊讶道:“浩浩的身子?”   “哦,”江敏行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浩浩腹内多出一个硬块,只在狼形时才会显现,愚弟估计该是他服过化狼石的缘故。”   安雅长公主放下茶盏,看向简浩。   简小世子腆着脸撒娇,“娘亲,没事的,不用担心,江、舅舅也说了,是化狼石的缘故——真的,一点都不疼!”   “让为娘看看。”安雅长公主声音依旧温和,语气里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滋味。   小世子闷闷地“哦”了一声,又狠狠地瞪了江敏行一眼,这才鼓着小脸,变成了狼形。   安雅长公主把他从衣服堆里抱出来,素白的手在软软的肚皮上逡巡,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鸡蛋大小的硬块。   小世子抬起毛乎乎的下巴,在安雅长公主手上蹭了蹭,“嗷嗷”叫着安慰。   安雅长公主指间轻颤,眼中露出震惊之色。   灰灵飞过来,落在她的手腕上。   江敏行慌忙安慰,“阿姐不必担忧,世子爷并无大碍……我、我定当尽心诊治,不会叫他出事!”   安雅长公主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敏行多虑了,浩浩的确没有大碍,我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说着,脸上再次浮现出温和的笑,如玉的指尖点在小奶狼黑黑的鼻头上,“浩浩近来饭量如何?吃得可好?”   “嗷!”——吃得可多!娘亲不用担心!   安雅长公主点点头,喃喃道:“是该吃多些。”   小鼓包似乎是察觉到长公主的触碰,突然变得活跃起来,打着滚儿地顶着长公主的手指,几乎要隔着肚皮跳出来。   小世子“嗷”的一声,毛乎乎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安雅长公主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指拿开。   没成想,小鼓包却动得更厉害了。   如果此时它能说话,想必一定会叫起来,“祖母!祖母!要祖母!” 第122章 端午·劫色   【回家路上被绑架】   直到安雅长公主重新把手放回去, 小鼓包才安静下来, 隔着软软的肚皮,高兴得扭来扭去。   简小世子有点蒙——结、结石是活的吗?   琥珀色的圆眼睛愣愣地看向美人娘亲。   安雅长公主挠挠毛绒绒的小狼下巴,好看的眉眼含着暖意, “浩浩不知道么?”   “嗷?”是因为化狼石吗?   安雅长公主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指间变得更加温柔, “或许有化狼石的缘故, 还有旁的。”   小奶狼动了动耳朵,奶声奶气地“嗷嗷”叫。   ——还有什么?   安雅长公主唇边漾开一朵笑花,指尖点点他的小肚皮, “这么重要的事,要浩浩自己发现才好。”   “嗷……”不是生病?   轻轻摇头, “不是。”   “嗷?”不会影响吃好吃哒?   笑意更深,“可以吃很多。”   “嗷!”妥了!   小世子顿时摊开四肢,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既不妨碍吃又不妨碍喝, 管它是结石还是什么!   *   江敏行告辞离开, 简浩陪着娘亲和阿姐用晚饭。   吃到一半,他才想起正事。   小世子抓着筷子, 乍乍乎乎地说道:“娘亲娘亲, 今年宫里的七夕宴您去不?”   安雅长公主放下碗筷,温声道:“要去的, 你三位姐姐都到了合适的年纪,为娘要协助你祖母替她们好好相看。”   简冰露出几分羞色,声音轻轻柔柔, “叫母亲费心了。”   安雅长公主拍拍她的手,笑得十分慈爱。   小世子高兴地拍拍桌子,“太好了!”   安雅长公主面露笑意,“浩浩又有了什么主意?”   小世子凑过去,咕唧咕唧说了一通。   长公主起初有些犹豫,却架不住小世子软磨硬泡,最后只得答应下来。   简冰既期待,又有些忐忑,反复思量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毛遂自荐,“我会些针线,奶娘在入府之前也是京城有名的绣娘,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打打下手……”   小世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太师饼,含含浑浑地说道:“三姐你就别谦虚了,你之前给我做的抹额、暖袖还有小荷包,就连七王叔见了都夸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奶娘也辛苦些,事成之后给你俩包个大红包!”   简冰一听,忙说不用。大红包她不在意,只要能出些力,她就觉得十分高兴。   母子三人温温馨馨吃了顿饭,又敲定了正事,小世子这才拍拍肚皮,坐上回将军府的马车。   简羽昨日送来一筐香瓜,用凉凉的井水镇了,安雅长公主命人切成小块,用竹签串好,叫简浩在路上吃。   小世子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里,吃着香瓜唱着歌,一不留神儿,车里蹿进个人来。   “打、打劫?” 小世子一惊,结结巴巴地替人家把台词说了。   对方黑着脸,把人往怀里一搂,“劫色!”   ***   宽阔的官道上,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行在最中央,车角挂着桃木牌,黄色的穗子坠在下面,一荡一荡。   车内,小世子跨坐在平王殿下的腰上,咧着嘴笑,“你不是要劫色吗?劫呀劫呀!”   平王殿下捉住那只作乱的手,眸色深沉,“浩浩,你确定要这样?”   小世子扯开他的衣襟,整个一只趴过去,脑袋上下乱点,“要要要!”   平王殿下勾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挑开腰扣,原本就穿得清凉的小世子顿时变成裂了口的熟柿子。   到底顾及着场合,衣裳并没有完全褪下来,只将上衣敞开了,裤子褪到腿弯,水蓝色的袍子衬着莹白的肌肤,别有一番风味。   温热的大手从颈间滑到腹侧,平王殿下拍了拍鼓起的小肚子,轻笑道:“晚饭吃的什么?”   小世子主动把嘴巴凑过去,啃在棱角分明的唇上,嘻嘻笑,“嘴里还有,你尝尝。”   平王殿下扯开嘴角,手指捏捏坚实的小屁股,笑道:“一嘴的香瓜味儿。”   小世子嘻嘻笑,又凑上去啃了好几口。   平王殿下仿佛捏上了瘾,手上时轻时重,墨色的眸子染着笑意,细细地观察着心上人的反应。   小世子似乎被捏到了痛肉,嘶的一声,不满地嚷嚷:“疼疼疼!”   平王殿下连忙把手放开,改用掌心轻轻地揉,嘴上却说:“这就疼了?”进去的时候……可怎么办?   小世子只顾着撒气,并没有领会深层含义,“啊呜”一口咬在平王殿下的肩上。咬了一口还觉得不解气,一连几下,给他咬出来一朵小梅花。   完了还抬着眼皮威胁,“你说疼不疼?”   平王殿下没说话,手指在巴掌大的盒子里一抹,灵蛇般探向某处。   冰冰凉凉的感觉袭遍全身,车厢内飘散出一股清香的气息。   小世子眼睛瞪圆,扭着身子去看,“是什么?”   平王殿下将人扳回来,细细地吻。   小世子被亲得晕晕忽忽,背过小爪子挠挠屁股,不期然碰到一只温热的大手。   大手将小手拿开,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保养之物,可让浩浩免于受伤。”   小世子撇撇嘴,嘟囔道:“我才不需要。”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   平王殿下怎么看怎么喜欢,喟叹一声,将人压在身下。   腰下一沉,眉间柔情更深。   小世子闷哼一声,澄净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晕上水色。   平王殿下快快慢慢地动着,小世子高高低低地叫。   马车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凭添了许多乐趣。   老车夫甩着马鞭,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只可惜耳朵背得很,连自己唱的是啥都听不到,更别说其他动静。   ***   御史中丞沈安儒吃过晚饭,正在家里拟折子。   长子沈墨之跪坐在一旁,伺候笔墨。   一个个整饬的字迹呈现在白纸上,沈墨之渐渐露出讶异之色,“父亲这是要……参大皇子?!”   沈安儒头也不抬,依旧有条不紊地写着。   沈墨之惊疑不定,却也没再贸然开口。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沈安儒才提起手腕,将笔置于架上,不紧不慢地回道:“御史台有监查百官之责,皇亲国戚亦在此列,为父参大皇子一本,墨之觉得有何不妥?”   沈墨之连忙应道:“御史之责理所应当,并无不妥,只是……”   沈安儒瞅了他一眼,语气渐沉,“说。”   沈墨之形容更为恭谨,小心应道:“儿子只是觉得,如今大皇子正得圣心,可谓是如日中天,朝中诸臣也多有支持,保不齐将来……父亲今日这一本奏得可值?”   沈安儒哼笑道:“为父不唱为国为民的高调,单说值不值。且不说他侵占百姓之地私开盐井,本就该奏,只说将来之事,大皇子他——”   沈安儒哼笑一声,摇摇头,“他还不够格!”   沈墨之愣了愣,不解道:“父亲,儿子斗胆一问,您是要参与党争了么?记得儿时您时常教导我,咱们沈家向来是保皇派……”   “咱们确实是保皇派,直到今日都没有变,将来也不会变。”沈安儒正色道。   ——只不过,保的是名君,是正统。   沈安儒不再理会长子,径自吹干墨迹,合上奏折,视线透过窗棂落到庭中的凤凰木上,眼中露出些许怀念。   ——殿下,十年之约,臣即将兑现,您在那边一切可好?   *   与此同时,中书舍人府上,也在上演着类似的情景。   黎老相爷合上奏折,推回两位孙婿面前,声音略显苍老却依旧中气十足,“你们俩已经出师,再有这等事大可以放开手去做,不必再来问我。”   岳明朗、闵江白连连自谦。   黎老相爷看了眼岳明朗,刚要说什么,却又赌气般撇开头,转而问向闵江白,“小书在工部可还老实?”   闵江白躬身回道:“小弟他聪明通透,谦虚礼貌,工部同僚都十分欣赏,尚书大人更是时常亲自教导,想来是颇有进益。”   黎老相爷满意地点点头,笑道:“老夫这个孙儿,就是比他老子强!不过,这话却不能让他知道,免得他得意起来又翘尾巴。”   闵江白连忙点头称是。   视线不经意落到岳明朗身上,老相爷不知想起什么,顿时敛了笑意,气恼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没事儿就下去吧!”   岳明朗面不改色地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闵江白忍着笑,也随之退了出去。   走廊上,连襟两个并肩走着,闵江白用折子拍着手心,笑着调侃,“老大,不是我说你,你这一步可是走崴了脚呀,人没拐到手,先把老爷子给惹毛了……”   岳明朗顿住脚步,似笑非笑,“你说,小书和老爷子相比,哪个难惹?”   闵江白顿时哑口无言。 第123章 七夕·父子关系   【王爷家的小少年】   清凉山庄, 庄如其名, 的确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这是平王殿下的一处私产,建在半山腰,山脚下就是村民们的耕地, 房屋村舍依稀可见。   村里的孩童看见马车,三五成群地追赶着, 既好奇又不会过于靠近, 像是在玩什么游戏。   小世子好奇地扒着车窗,一边兴奋地“嗷嗷”叫着,一边对着孩子们招手。   孩童们不仅没有热情地回应他, 反而一哄而散。   小世子有点蒙,下意识地摸摸脑袋——耳朵没有露出来呀!   平王殿下劳心劳力地给他把衣服披好, 顺带着为他解惑,“估计是听惯了家里大人的教导——离达官贵人家的马车远一些。”   小世子不解道:“为什么?”   “以权压人者居多,才叫百姓这般忌惮。”   小世子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强调道:“咱们不做那样的人。”   平王殿下郑重地应下了。   小世子趴在车窗上低落了一小会儿, 很快又变得活跃起来,“诶, 你看, 西瓜地!那里有片西瓜地!”   平王殿下扶着他的肚子,温热的气息喷撒在颈侧, “京郊农人多种花果,每日赶早卖到东西两市,比种粮要多赚些。”   小世子啧啧称赞, “真不错。”   毛绒绒的花卷尾巴在平王殿下腿边晃来晃去,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再次把人按倒。   “浩浩,不睡会儿么?”   略带沙哑的嗓音贴着后颈传到耳朵里,小世子身子一酥,还真有了几分睡意。   他顺势倒在平王殿下身上,揪着他的耳朵嘿嘿笑,“他们都说我是妖怪,我看你才是,光是这声音就能迷死人。”   平王殿下俊美无俦的脸上漾起浅淡的笑,“迷到浩浩了么?”   简小世把头一歪,舌头伸出来,眼睛翻上去,演技爆表,“啊……晕了晕了……王爷的媚术好强大!”   平王殿下笑意加深,捉住那张妙语连珠的嘴,情不自禁地深深吻下。   小世子被吻得身子发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平王殿下,嘻嘻笑,“说,你是不是爱死我了?”   平王殿下揪揪他的脸皮,无奈又宠溺,“是……”   小世子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   第二天,朝堂上可就热闹了。   先是礼部侍郎闵江白上书,直言永乐宫中道皇殿图纸、瓦匠、木工一应备齐,只差银子。话里话外似是在指责户部侍郎岳明朗扣着他们的调银批文,千方百计不给钱。   户部侍郎岳明朗当即喊冤,只说是奉圣命将钱用于金矿挖掘,此外还得备着各地旱涝灾害的赈灾银两,实在匀不出多余的钱来。   两人各说各的理,你一句我一句,竟在朝堂上争辩起来。   虽说岳、闵二人只是四品的侍郎,却是皇帝指定的负责人,即便两部尚书都插不上嘴。   有意思的是,他们俩还是连襟,岳父中书舍人黎卿此时就跪坐在皇帝下首,被这俩人气得直发抖。   文武百官只顾着看黎家的笑话,竟没一个站出来拿主意。   皇帝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永乐宫是他一门心思想建的,道皇殿可以说是永乐宫的重中之中;矿山也是他让开的,挖出来的金子全都用于永乐宫的建造——这两样割舍了哪个都让他肝疼。   至于赈灾银子,他倒是想动,也得敢呀!别说天下百姓得拿唾沫星子淹死他,光是朝中那几个头发花白的清流就得跟他拼了命。   就在二人胶着之时,御史中丞沈安儒突然站出来参了大皇子一本。   短短几句话便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大皇子秦安枉顾圣命,知法犯法,侵占耕地,私开盐井,致当地百姓流离失所、地方盐政混乱不堪……   与奏本中特意强调的“侵占耕地”相比,皇帝显然更在意的是秦安“牟取暴利”这件事。   虽然没有当堂下定论,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盛很不高兴。   ——老子想建个住处都没银子,当儿子的竟然无视朝廷法度贩卖私盐!   秦盛下了朝便冲到皇后的景元宫,据说是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大皇子慌忙求见,在承庆殿外跪了足足三个时辰都没能得见圣颜。   ***   远在京郊的小世子对此一无所知。   昨日他在马车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是被平王殿下抱到卧房的。   之后半夜饿醒迷迷糊糊叫平王殿下喂了顿饭,就又睡沉了。   直到平王殿下听完某二的回禀,亲自到灶上点了早食,小世子还窝在床上睡得香甜。   门外站着个青葱美少年,如一棵挺拔的小树,规规矩矩。   少年看到平王殿下过来,连忙疾走两步,躬身行礼,“孩儿给父王请安。”   平王殿下背着手,淡淡地说道:“怎么在这儿?”   秦志再次躬身,“孩儿不孝,鲜少侍奉在父王与母亲跟前,今日有此机会,特来请安。”   平王殿下点点头,眼中露出几分赞赏之色,又很快隐去,“可曾用过饭?”   少年脸色一红,小声回道:“方才做完早课,不曾用饭。”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抬脚迈上抬阶,“随为父一同进来。”   小少年一愣,继而受宠若惊,连忙应道:“是,父王!”   平王殿下将他引到外间,指了指窗下的书案,“你且坐一会儿,稍后开饭。”   秦志点点头,愣愣地坐下,既兴奋,又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秦渊不由地有些好笑,不自觉放缓了语调,“你莫不是从未进来过?”   秦志连忙站起来,红着一张小脸解释,“父王不在,孩儿从不敢擅入。”   秦渊一时有些气闷,不知说什么好,索性什么都不说。   他点了点头,便绕过博古架,到内室去了。   秦志愣愣地站在原地,懊恼地握着拳头——是不是惹父王生气了?   秦渊眼角的余光扫到小少年脸上,暗自叹了口气。   卧房内。   小世子听到外间的动静,耳朵一动一动。似乎是为了听得更清,圆圆的耳廓噗地一下,变成了毛绒绒的模样。   平王殿下转过博古架,刚巧看到这一幕。大脑还没做出判断,手就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嗷……”小世子眼睛都没睁开,便呲开两排小尖牙,脖子一扭,一口咬在骨节分明的手上。   平王殿下轻笑一声,小副度地翻动手腕,卷毛脑袋跟着上下晃动。   平王殿下暗自好笑,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捏在挺翘的鼻头上。   “唔……”小世子皱皱鼻子,嘴巴松开,哼哼道,“秦渣渣,找揍啊……”   闷闷的声音从粉粉嫩嫩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没多少威慑力。   平王殿下俯身亲了亲,温声道:“浩浩,起来了。”   小世子嫌弃地翻了个身,抱着薄被趴到里面,花卷尾巴一晃一晃。   滑滑的裤头被尾巴撑开,露出白白软软的小屁股。   平王殿下呼吸一窒,心头涌气一股难言的热潮。   若不是儿子就在外间,他定然会使尽浑身解数,叫小世子再好好地“睡”上一天。   秦渊捏起拳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直接将人从床上抱起来,随手扯了条凉凉的布巾,遮在小世子脸上。   小世子一个激灵,气哼哼地睁开眼。   平王殿下赶在他发火之前快速说道:“志儿在外面。”   小世子一顿,将将喷到鼻孔的小火苗嗤地一声,就灭了。   “快叫他进来呀!”小世子兴冲冲地说道。   之前他从岭南回来给秦志带了许多土仪,小少年投桃报礼,不仅送了他一副字画,还有整整一匣子点心。   小世子舔舔嘴角,那点心特好吃!   “饿了?”平王殿下指尖拂过湿乎乎的嘴角,眉眼间带着宠溺的笑,“先收拾好,志儿正等着你一同用饭。”   “好嘞!”小世子的动作立马利索起来。   *   没想到的是,原本是十分有意义的一顿饭,却吃得有些尴尬。   平王殿下从头到尾都板着脸,虽然并没有发火或生气,看起来却十分严肃。   秦志又太过拘谨,礼仪规矩一板一眼,就连回话都要站起来。两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几乎可以印成一本礼仪教科书了。   到后来就连小世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搭话了。   等到秦志小少年行完礼走出门,他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平王殿下将碟子里的大肉包夹给他,面色平静,“浩浩今日吃得有些少。”   小世子拿眼瞅着他,不满道:“还不是被你弄得,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我说,你那么严肃干嘛?看把孩子吓的!”   平王殿下顿了顿,解释道:“志儿心思敏感,在我面前向来拘谨,我唯恐说得多了,反而叫他多想。”   小世子歪着脑袋理解了一下他的话,撇撇嘴,“什么鬼逻辑?话说,他为啥在你面前拘谨?”   秦渊轻叹一声,说道:“他是皇兄独子,从前我不许他叫我‘父王’,他便以为我厌弃于他,故而……便有些生分了。”   简小世子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归根到底……还是怪你。”   平王殿下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所以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啊!”小世子不放心地叮嘱道。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低声道:“志儿肖似皇兄,我对他期望颇高。”   小世子眨眨眼,“啊,那你就更要对他好一点了。”   平王殿下摸摸小世子的头,轻叹道:“浩浩以后就懂了。”   小世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懂的是你吧? 第124章 七夕·玉牒   【被打屁股的小世子】   吃过早饭, 简小世子霸占了平王殿下的书桌, 拿着宣纸和炭笔写写画画。   平王殿下听完属下的汇报,一回头便看到一个奇怪的图案。   说它“奇怪”一点都不冤枉,画中明明是穿着衣裙的女子, 却只有身子没有头。而且,衣裙的细节过多, 反而弱化了人物的神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 这都不是一张成功的画作。   “好看吗?”小世子兴高采烈地举着画,求夸奖。   平王殿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小世子得意地扬起嘴角, “就叫它‘百花裙’好了,肯定比那个鸟毛衣服好看一百倍!”   秦渊摸摸卷毛脑袋, 笑道:“自然。”   小世子高兴地给他一个么么哒,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写写画画。   秦渊摸摸被亲的侧脸, 怎么看怎么觉得认真画画的小世子真是……异常可爱。   *   平王殿下去了岭南大营, 简浩派人把设计图送去公主府,之后便一个人在山庄转转悠悠。   恰好看到凉亭里认真读书的少年, 那副小学究的样子, 怎么看怎么同他的年龄不相符。   唔……虚岁也不过才十一吧?竟然连个像样的童年都没有。看着他白晳单薄的模样,简浩多少有些心疼。   “呐, 我要下山去玩儿,你要不要一起?”小世子走进凉亭,笑眯眯地说。   秦志看到他, 连忙把书放下,揖道:“孩儿见过母亲。”   小世子嘴角一抽,脸色一变,懊恼道:“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母亲’!”   秦志连忙改口,“孩儿见过小爹。”   简小世子斜着眼,敲敲他的脑门,“我看该叫王爷给你换个先生,好好的孩子教成了小古板。”   秦志信以为真,连忙求情,“先生博学多才、人品贵重,能拜他为师是孩儿的福气,恳请小爹不要让父王换人!”说到后面,竟然急了。   小世子眨眨眼,好笑地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急啊!好好好,不换就不换。”   秦志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一个劲儿解释。   直到简浩再三保证,小少年才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彻底松了口气。   小世子想到原本的目的,再次说道:“我要下山,你去不去?”   秦志摇摇头,“孩儿还要温书,明日父王要检查功课。”   小世子摆摆手,“放心,他不会罚你的。”   秦志鼓着脸,显出几分孩子气。   小世子背着手,慢悠悠地在凉亭踱着步子,故意说道:“暗一跟着某一到西北去了,我不习惯别人跟着,万一在山下迷了路……这可怎么好?”   小少年看着桌上的书,面上露出纠结之色。   简小世子悄悄瞅了一眼,再接再厉,“唔……听说山下人家的猫猫狗狗都是散养的,我最怕狗了,万一被咬了可怎么办?”   “母、小爹——”小少年突然开口。   “啊?”小世子一脸茫然——演得可像。   秦志握握拳,大义凛然地说道:“孩儿同您一起去。”   小世子立马眉开眼笑,“好啊!”   小少年愣了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   临近晌午,太阳很大。   守瓜的老农躺在凉棚里,脸上盖着大蒲扇,呼噜打得震天响。   一黑一棕两颗脑袋埋在瓜藤间,若隐若现。   秦志苦着一张小脸,拉拉小世子的衣袖,小声说道:“小爹,咱们还是走吧!”   小世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道:“瓜还没偷到,不能空着手回去!”   小少年几乎要哭了,“您若是想吃瓜,孩儿叫人去买。”   “买来的怎么能一样?”小世子得意地说道,“我得亲自选个最大的才行!”   秦志还想说什么,却被小世子捂住嘴,瞪着眼睛警告道:“不许坏事,不然叫王爷打你屁股!”   白皙而单薄的少年面对恶势力的威胁,只得苦兮兮地闭上嘴。   小世子撅着屁股在瓜田里东敲敲,西敲敲,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   他挽起袖子,拉着瓜蒂,使劲往下拽。   结果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到地上,恰好后面有个西瓜,被小世子坐了个正着。   只听“嘭”的一声,西瓜裂开,顿时汁水四溅,沾了满身。   秦志连忙跑过去,一迭声地问道:“小爹小爹,您可有大碍?”   小世子抹了抹手上的瓜瓤,笨拙地坐起来,拍拍怀里的大西瓜,咧开嘴笑,“幸好幸好,这个没裂。”   守瓜的老人被吵醒,利落地蹿了起来,大喝一声,“哪个小贼,敢偷我刘老汉的瓜?”   小世子一见情况不妙,大喊一声,“跑!”然后抱上西瓜撒腿就跑。   秦志当时就蒙了,想也没想就跟在后面。   小世子一边跑一边在腰上胡乱摸索,摸到一块大概是玉佩的物件,看也没看便朝着身后扔去。   “老头,这是瓜钱,就当是小爷买的!”   刘老汉气得不行,大骂道:“小贼,你给我站住,看不我揍得你满地找牙!”   昨天在马车里的时候小世子就听说了,清凉山下的老瓜农最是凶恶,时不时就要揪住村里的小孩打一顿。   平王殿下的本意是想提醒小世子不要去招惹,没成想反而勾起了小世子的好奇心。   这一天,清凉山下异常热闹。   一高一矮两个少年抱着西瓜拼了命地往前面跑,拿着蒲扇的老汉跳着脚在后面追。   小世子边跑边回头朝老汉做鬼脸,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哈哈大笑。   秦志身子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若不是小世子时不时拉上一把,他险些就要被刘老汉抓住。   直到跑到半山腰,刘老汉被巡逻的守卫拦住,两个少年才算脱了险。   小世子扒着门槛朝老汉吐舌头,脸上的得意劲儿就别提了。   秦志再也无暇顾及形象,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平王殿下回到山庄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小世子不仅没有丝毫愧色,反而得意地举起绿油油的大西瓜,显摆道:“你看,我偷到了,这么大!是不是很厉害?”   秦志担忧地看看小世子,又看看平王殿下,生怕小爹会因此而受到责备。   然而,平王殿下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地点了点头。   曲水上前把瓜接到手里,笑呵呵地说:“属下这就叫人放到井里镇上,主子们睡过午觉正好能吃。”   小世子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脆生生地说道:“辛苦你啦!”   对于小世子的“平易近人”,平王殿下身边的心腹们已经习惯了。   山庄的守卫们却是吃了一惊,就连秦志都有些愣怔。   平王殿下右手拉着小世子,左手提着儿子,面色如常地回了内院。   *   看着手足无措的小少年,秦渊下意识地就想放他离去。   然而,想到小世子早上的话,他犹豫了一下,放缓了语气,“回去换身衣裳,午后过来吃瓜。”   秦志当即满脸喜色,“是、是,孩儿知道了,多谢父王!”   平王殿下笑笑,声音更加温和,“去吧。”   秦志瞪圆了眼睛,晕乎乎地出了门。   平王殿下转头吩咐,“去给瓜农送些银钱。”   小世子却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已经掏过瓜钱了,唔……大概是个玉佩,肯定亏不了他!”   平王殿下听到“玉佩”二字,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下意识地问道:“哪块玉佩?”   彼时,小世子正扭着身子擦着屁股上的西瓜汁,满不在乎地回道:“没仔细瞅,随便掏出来一块就扔给他了。”   平王殿下眉心一皱,在小世子扔成一团的衣服里反反复复翻找了好几遍,果然,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好了,声音也沉了下来,“浩浩,我给你的玉牒呢?”   “什么玉牒?”小世子随口问道。   平王殿下咬咬牙,“外面镶着一圈金片的玉牒。”   “咦?没在衣兜里吗?”小世子身上只披了一件上衣,露着光溜溜的小腿,边走边嘟囔,“记得今天是带着的……”   平王殿下寒着一张脸——不仅今天带着,以往的每一天都带着,他每天早上都亲自检查!   小世子在衣服里刨来刨去,然而,并没有找到。   他挠挠耳朵,无所谓地说道:“大概正好是我扔出去的那块吧,不找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平王殿下的脸顿时黑成锅底,“没、什、么、特、别、的?”   “啊。”小世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本能地感觉到一阵危险。   他悄悄瞄了平王殿下一眼,抬脚就往门外跑。   平王殿下动作更快,长臂一伸将人捞到怀里,拿胳膊夹着扔到床上。   小世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手脚并用往床角爬。   然而,却被平王殿下握住脚踝,拽了回去。   小世子扭着身子,恶声恶气地问:“你想干嘛?”   平王殿下咬了咬牙,沉声道:“浩浩,你可知道那枚玉牒是何物?”   小世子转动着琥珀色的眼瞳,心虚地看着床帐,“大概……是……身份玉牒……吧。”   “代表的是什么身份?”平王殿下收紧力道,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   小世子看着他凶巴巴的样子,扁了扁嘴,顶撞道:“你这么凶做什么?我刚刚真没想起来,扔了就扔了,再去做一块就好了,反正——”   平王殿下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免得被气死。   “曲水!”平王殿下扬声叫道。   “属下在!”曲水隔着门应了一声,没敢进去。   “去,不惜一切代价,把王妃的玉牒要回来!”平王殿下低吼道。   “是!”曲水连忙领命。   平王殿下的视线重新回到小世子身上,耐着性子问道:“浩浩,你可知错?”   小世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   平王殿下面色一沉,一把将人按在腿上,大手一挥,“啪啪啪啪”打在光溜溜的屁股上。   小世子当时就蒙了,直到身后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才彻底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哭出来。   “秦渣渣!你打我!哇——混蛋!!!”眼泪没多少,哭声却震天。   然而,平王殿下这次表明了不会手下留情。 第125章 失踪(补全)   【变成小狼跑走了】   小世子干巴巴地嚎了几嗓子, 以为平王殿下会心软, 然而,并没有。   秦渊见他不知悔改,也下了狠心, 巴掌再次拍了下去。   “混蛋!秦渣渣!”小世子伸出狼爪子,想要挠秦渊。   平王殿下不闪不避, 只冷冷地看着他。   小世子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冷冰冰的眼神, 一时间竟真的委屈起来。   平王殿下抬起手,小世子以为又要挨打,脸颊一鼓, 突然变成小奶狼,直直地从秦渊腿上摔了下去。   小奶狼下巴先着地, 前爪好像也扭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嗷呜嗷呜”的痛呼。   平王殿下心头一紧,俯身去抱, 小奶狼却忍着痛, 嗖地一下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秦渊皱着眉头追出去, 没成想,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小家伙已经跑没了影儿。   流觞站在门边, 眼睛直发愣。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看着门前的岔路,沉声问道:“浩浩往哪边跑了?”   流觞这才反应过来, 刚刚那道银光原来是他家二主子!   “属下看到二主子朝着门口去了。”   秦渊提起衣摆,沉着脸追了过去,甚至用上了轻功。   流觞紧随其后。   然而,一直追到门口,都没有看到小世子的身影。   守门的侍卫正坐在檐下,吃着西瓜唠着嗑,看到平王殿下出现,立马把瓜皮一扔,规规矩矩地行礼,“主子要出门?”   平王殿下冷声问道:“可是看到小、一个小奶狼从这里跑出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山庄里有狼吗?   秦渊抿了抿唇,转头吩咐,“通知管事,围着院子搜,尽快把小世子找出来!”   流觞躬身应下,“是!”   平王殿下看向蜿蜒的山路,再次说道:“某二,你带人到附近的山林里找。”   墙头蹿下一个黑衣人,抱拳应道:“是!”   秦渊攥了攥拳,沉声道:“把本王的马牵过来。”   门卫连忙去牵马。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平王殿下却等得无比心焦。   ——明明做错了事,还敢闹小性儿,还敢跑!   ——午饭还没吃,又闹了一通,不知得饿成什么样……   平王殿下既气愤又担忧。   等到白驰被牵过来,平王殿下一刻也等不得,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   再说简浩这边,之前脑门一热,一口气跑到了山下——若不是亲自试了一回,他都不知道这个胖嘟嘟的身体能跑那么快。   当然,其中十次崴到爪子,十五次滚下山道,无数次陷入落叶堆就不说了。   此时的小奶狼着实有些狼狈——身上粘满了碎叶子,头上还顶着个小树枝,原本顺滑的银毛变成了土灰色,打着卷儿,淡粉色的小舌头耷在外面,又渴又累。   从生下来开始,小世子就没受过这样的苦。   看着路边的比他还高的杂草和麦田,他一下子慌了神儿——好像是……迷路了。   迷路的小世子并没有停下来,边跑边哗哗地掉眼泪。   ——不就是一个玉牒吗?比我还重要吗?也值得你为了这个打我?还那样看我!   ——呜呜呜呜……离婚!再也不要回去了!   小世子边跑边哭,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步子渐渐慢下来——实在是饿得没力气了。   又累又饿的小世子闻着味儿找到了一片瓜地,左突右冲,正好跑到一个裂开的大西瓜跟前。   正午的太阳把西瓜晒得有点烫,一口咬下去,甜甜暖暖的,还挺好吃。   小世子把头埋进去,一边呜呜哭,一边嗷嗷地啃,一口接着一口,没一会儿就把整整一个大西瓜啃得只剩两半薄薄的皮。   原本就落了灰的毛此时又沾了不少西瓜汁,黏黏腻腻,味道还难闻。   小世子破罐子破摔,就地一滚,瞬间成了一只小泥狼。   小泥狼打了个饱嗝,顶着一身打着卷的毛,前爪搭在一个西瓜上,抬起脑袋,茫然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西瓜地。   ——似乎很大呢,不然先睡一觉好了,睡饱了之后就回家……   ——回、回公主府那个家!   小世子气哼哼地想道。   于是,他迈着小短腿,克服一个个巨大的拦路瓜,终于走到了凉棚里。   棚子一角放着个圆圆软软的垫子,看上去有些旧了。   小世子拿鼻子闻了闻,还好,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于是便心安理得地趴了上去。   许是累极了,原本认床的小世子很快就阖上眼皮,沉沉地睡了过去。   *   简浩是被一阵饭菜的香气馋醒的。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小世子连续两顿没有吃饭,肚皮早就饿扁了。   他睁开眼,从垫子上坐起来,仰着毛乎乎的小脑袋四处看。   桌边坐着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白天那个看瓜的老头!   刘老汉此时正盘腿坐在矮桌旁,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世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要跑。   老人家连忙说道:“莫怕、莫怕,老汉给你食吃。”说着,便掰了一块菜窝窝丢到小世子脚边。   虽然肚子饿得很,小世子还是很有骨气地拒绝了这种“嗟来之食”。   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却忍不住看向桌上的大陶碗。   刘老汉一辈子无儿无女,向来喜欢这种有灵气的小东西。此时看着小奶狼机灵,他心里也高兴得很。于是,便乐呵呵地说道:“小崽子还挺挑。”   说着,便起身拿了一只碗,将自己的烩菜分给他小半碗。   小世子闻了闻味儿,这才满意地吃了起来。   刘老汉看着他“嗷唔嗷唔”吃得欢快,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老人家也不嫌弃,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将他脚边的菜窝窝捡起来,吹了吹,塞到自己嘴里。   小世子一边吃一边悄悄看他,不明白为何白天还凶巴巴的老头,此时这么和蔼可亲,还给他东西吃。   ——不、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小世子吃完碗里热乎乎的烩菜,空荡荡的肚子终于舒服了些,又巴巴地看着馍筐里的菜窝窝。   刘老汉“嘿”了一声,念叨道:“小家伙还挺能吃!”   说着,便捡起一个红绿相间的菜窝窝,用粗糙的手掰成小块,放到碗里。   小世子毫不嫌弃,用爪子按着,嗷呜嗷呜地吃了起来。   高粱面的窝窝,稍微一凉就硬得黏牙,小世子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略微艰难地咀嚼着。   不知不觉想起平日里吃糯米藕团的情形,平王殿下用锋利的竹刀沾上凉水,一刀刀切成指肚大小的方块,小奶狼舌头一卷,一口一个,既好吃又方便。   小世子嘴巴一撇,碗里的菜窝窝顿时变得难以下咽——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心里难受。   ——呜呜,臭秦渣渣,那么凶!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平王殿下依稀说过,那个玉牒代表王妃身份,只有正妻才有,即使连宫里的贵妃都没有。   他却……换了西瓜。   可是他不知道呀,以为只是个普通玉佩的!   小世子愧疚之余,又不免生出更多的委屈,圆圆亮亮的眼睛里骨碌骨碌地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刘老汉一直注意着小家伙的反应,没想到他竟哭了起来,一时间心下讶异,更觉得小家伙有灵性。   “别哭别哭……乖崽崽。”老汉扯着垫子往小世子身边挪了挪,粗糙的大手一下下顺着他的背毛。   老人干惯了农活,手劲儿重,小世子被摸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地想起平王殿下不轻不重的力道,一时间哭得更加伤心。   刘老汉有些慌神儿,下意识地胡摸了摸,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来,别哭了,这个给你玩儿。”   小世子垂着脑袋,瞅也不瞅。   刘老汉耐心地哄,“这是前半晌儿一个偷瓜的小傻子扔下的,一看就是好东西,他家人来找我都没给,乖崽,拿去玩儿!”   “偷瓜的小傻子”莫名觉得这个故事略耳熟,于是抬头看了看老汉手里那个玉牒,唔……还挺好眼熟的。   小世子愣愣地打了个嗝,小爪子一扒拉,将玉牒勾到自个儿跟前。   ——就是它!就是它害自己被秦渣渣打的!   小世子一时气恼,张口就咬。   老汉“呵呵”地笑了起来,逗弄道:“就你那几颗小乳牙,还想咬烂这个?”   果不其然,小世子努力了许久,连个牙印都没留下,只得气哼哼地压下肚子底下。   ***   清凉山庄炸开了锅。   整个庄子的侍卫仆从集体出动,睁大眼睛寻找传说中的“平王殿下的爱宠——小银狼”。   然而,从晌午一直找到黄昏,就连假山缝里都拿着火把照了,还是没找到。   某二带着整组的暗卫在附近的山林里展开地毯式的搜索,哥几个都跑断腿了,仍旧一无所获。   某二懊恼地把自个儿挂在树枝上,恨不得朝着西北吼上两嗓子——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让他如此怀念某一。   平王殿下骑着马一路追赶,直到回了内城都没瞧见小奶狼的影子,身材相貌疑似小世子的也没有。   秦渊浑身的血直往脑门冲,一时间,所有好的坏的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饶是平日里再淡定,此时也不由地慌了。   *   月上中天,侍卫们还在举着火把满山地找。   平王殿下从城里回来,汗湿的衣衫黏在身上,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曲水分明看到,那双握着缰绳的手在微微颤抖——大敌当前,平王殿下都没有如此表现。   曲水一下子慌了神儿,哽咽道:“主子,您先进屋换身衣服,指不定二主子肚子饿了就自己回来了……”   “浩浩定然早就饿了……他会不会饿得回不来?浩浩惯爱迷路,会不会掉到猎户的陷阱里?”平王殿下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本王得再去找找!”   说着,掉转马头就要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此时的状态很不好。   曲水心下大惊,扑通一声跪在马前,说道:“主子,属下无能,二主子的玉牒没能要回来,劳烦主子亲自跑一趟。”   平王殿下脸上生出显而易见的愠怒,冷声道:“没了就没了,先把浩浩找回来再说!”   曲水此举原本就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于是干脆扯着马蹬,哭道:“玉牒丢了,二主子的身份便明不正言不顺,主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二主子受这样的委屈啊!”   秦渊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走!”   曲水悄悄地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在心里默默地看守瓜园的老头道了个歉——不得已,只能借您老人家拖延些时候了! 第126章 七夕·拉肚子   【拉出一个圆蛋蛋】   小世子在睡梦之中还有些哽咽。   刘老汉歪在旁边的草席上, 手里握着一把老旧的小弯刀, 就着月色刮脚上的老茧。   粗糙的大手时不时顺顺小家伙的毛,每次都惹得小世子嫌弃地抖耳朵。   老汉轻声骂道:“看你脏的,老汉还没嫌你呢, 倒被你嫌上了!”   小世子哼哼两声,换了个姿势, 蜷着身子继续睡。   ——从前有平王殿下在身边, 他什么时候不是四仰八叉敞开了睡?此时,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俨然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崽。   刘老汉越看越喜欢, 乐呵呵地说道:“既然跑进了我的棚子,就说明你我有缘, 以后就跟着老汉过怎么样?只要有我一碗菜吃,就少不了你那半碗!”   小世子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想都没想就要拒绝。   然而, 还没等他出声, 就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迟钝的脑子转了好几圈,小世子才不情愿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来人已近在眼前。   秦渊飞身下马, 一步步走到瓜棚前, 皎洁的月光下,平王殿下通身的气势不加遮掩。   身后的亲卫纷纷落地, 动作整齐划一,从战场磨砺出的戾气在月色中暴露无疑。   小奶狼浑身一颤,警惕地抬起脑袋。   刘老汉面上带上惊恐之色, 拉着小奶狼的垫子,下意识地往角落里躲。   曲水朗声说道:“老人家莫要害怕,我家主子此次只为找回遗失的玉牒,欠您的瓜钱我们必当十倍奉还。”   刘老汉白天见过曲水一回,此时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白天、白天可没有这样的阵仗!   简浩自从认出那个高大的身影,就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心里的委屈全都变成了小泡泡,一个劲儿往外冒。   兴许是怨念太深,引起了平王殿下的注意。他指了指棚内的小奶狼,冷声问道:“这是你养的?”   老汉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   小世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肺都要气炸了——居然认不出我!   曲水也跟着看了一眼,试图活跃气氛,“这可真够脏的,平日里没少调皮吧?”   ——你才脏!你才调皮!你全家都调皮!!!   小世子忍无可忍,“嗖”地扬起脑袋,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他。   清凉的月色下,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平王殿下心头一颤,大跨步地走了过去,近乎颤抖地把脏兮兮的小崽子搂到臂上。   曲水满脸的笑顿时僵在那里。   “浩浩……”平王殿下声音沙哑,动作小心翼翼。   小世子设想了千万种再见时的场景,无一不是平王殿下诚心诚意地“跪求”,然后被他傲娇地拒绝,平王殿下在墙角嘤嘤哭,小世子叉着腰哈哈笑……   然而,事到临头,身体却先于大脑作出反应——   小世子软哒哒地扒在平王殿下身上,将一直藏在肚子下面的玉牒拱到他手里,然后,伸出软软的舌头,讨好般舔了舔平王殿下汗湿的手心。   秦渊一愣,看着乖乖巧巧的小世子,顿时红了眼圈。   小世子舔完,似乎又觉得有些丢脸,干脆背过身去,用屁股对着他。   平王殿下却笑了,万般珍惜地将他举到唇边,使劲亲了亲,英俊的脸埋在软软的肚皮上。   简浩有些不满,正要挣扎,突然感觉到有湿湿的东西滴落在肚子上,滚烫。   小世子一下子愣住了。   脸上贴着乱糟糟的毛,鼻间冲斥着奇怪的味道,平王殿下却觉得无比安心。   曲水给老汉留下了许多银钱,感谢他照顾平王殿下的“爱宠”。   小世子把用过的碗推到老汉手边,感激地蹭了蹭他的手。   老汉原本想要摸摸他的毛,却被一道冰冷的目光吓住。   平王殿下自始至终把小世子抱在手里,一刻都没放开。   ***   明亮的烛光下,小世子狼狈的模样暴露无遗。   毛上粘着的泥浆已经板结,里面还混着细碎的树叶。   嘴边沾着窝窝渣,平王殿下用手一拈,认出是高粱窝窝,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曲水亲自准备好了热水,平王殿下把小奶狼放进去,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   小世子舒服地抑起小脑袋,蹬着腿刨了会儿水,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规矩。   “嗷!”——以后不许打屁股!   平王殿下郑重地点头。   小世子看到他态度良好,顿时更加硬气。   “嗷!嗷!嗷……”——这是家暴!必须禁止!要是再犯、再犯……就离婚!   平王殿下眼神一暗,没有吭声。   小世子晃了晃脑袋,软下语气——你看,我就没打过你。   平王殿下沉了大半天的脸,终于露出一个笑模样。   小世子悄悄松了口气,湿乎乎的小下巴扬得更高。   *   小世子被平王殿下伺候着洗完澡,然后裹在宽大的布巾里,身上的毛还没干,湿乎乎地粘在粉嫩的皮肤上。   平王殿下转身的工夫,小世子就把布巾踩到了脚底下。   小世子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却不知道,此时的他就像个没了毛的小肉球,细细的四肢、小小的脑袋,只有一个圆嘟嘟的大肚子。   平王殿下笑意更深。   小世子更加得意。   曲水端着热汤面进来的时候,被二主子的尊容吓了一跳。   平王殿下冷嗖嗖地看了他一眼,用布巾把小世子遮得严严实实。   曲水连忙扎下脑袋,恨不得自戳双目。   然而,先前得罪了小世子,此时还得腆着脸讨好,“二主子,您先把面吃了,暖暖肚子,白天的西瓜属下已经叫人拿出来了,您看是今晚吃,还是明天再吃?”   “嗷!”——吃完面就吃!   平王殿下虽不赞成,却还是说道:“略微放一放,散散凉气再端进来。”   曲水干脆地应下,临了还收到小世子赞赏的眼神,这才松了口气。   小世子故意没有变回人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被平王殿下喂面的待遇。   猛地想起刘老汉巨大的手劲儿,小世子皱皱黑黑的鼻头,主动凑过去,用湿乎乎的脑袋顶了顶平王殿下的手。   秦渊会意,一只手喂饭,一只手不轻不重地顺着毛。   小世子吃一口,扭一扭,简直不能更享受。   吃西瓜的时候,小世子已经很困了,脑袋一点一点。   然而,他还是非常“敬业”地把好大一块西瓜一点不剩地吃到肚子里。   “浩浩,先别睡,把毛擦干。”平王殿下扳着小狼脑袋,温声道。   小世子歪着脖子,脑袋软软地搭在他的手上,发出“呜呜”的喉音,眼睛早就闭上了。   平王殿下只得把它抱到怀里,一点一点地擦着毛,直到确认每一根都干透了,才轻轻拍打着,哄觉觉。   实际上,小世子早就睡死了,只是平王殿下自己睡不着而已。   在这个不眠之夜,秦渊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的浩浩以后无论如何调皮,他都会纵着,宠着,再也不责备一句。   这显然很不理智,然而,经此一事,平王殿下赤裸裸地发现,他真的无法承受哪怕一丝一毫失去小世子的风险。   不就是任性些吗?他养得起。   *   似乎没睡多久,小世子就闹起了肚子。   肉肉的身子缩成一团,四个爪子抱在肚子上,喉咙里哼哼唧唧。   平王殿下眉头紧锁,温热的大手放在小世子的肚皮上,轻轻地按揉。   小鼓包也凑起了热闹,左突右冲,异常活跃。   平王殿下耐着性子安抚了许久都无济于事。   小世子闭着眼睛,“嗷嗷”叫着喊疼。   平王殿下心疼得紧,温声哄道:“浩浩变为人形,我叫御医来给你诊脉。”   小世子似乎是同意了,鼓着脸颊使劲。   结果,却失败了。   他虚弱地睁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平王殿下,“嗷……”——肚子疼,没力气。   平王殿下的心揪成一团,恨不能替他去疼。   小鼓包还在肚子里添乱,没头没脑地顶顶撞撞。   小世子还在用力,毛绒绒的爪子忽大忽小,在人形与狼形间转换。   平王殿下连忙握住,急道:“浩浩,不变了,就叫他们这样诊!”说着,便要喊御医。   小奶狼蹭了蹭他的手,“嗷嗷”叫——不叫御医,要……恭桶,拉、拉肚子!   平王殿下迅速反应过来,三两步把他抱到小隔间。   小世子四只爪子扒在桶沿上,到底是害羞,“嗷!”——你先出去。   平王殿下转过身,保证道:“浩浩放心,我不看。”   小世子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紧紧咬着小牙,爪子蜷起,肚子用力。   只听“噗——”的一声,似乎是一大坨硬硬的“粑粑”掉进了恭桶里。   小世子随即发出舒服的喟叹,“嗷……”   平王殿下轻声问道:“可还疼?”   “嗷……”——舒服多了。   平王殿下松了口气,“可好了?”   小世子动动耳朵,坦诚道:“嗷……”——再、再拉会儿。   平王殿下耐心地等着。   直到小世子拉满意了,他才用温水沾湿了布巾,轻柔地给他擦了擦小屁股。   小世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扭着胖嘟嘟的屁股“嗷嗷”叫——等你老了,我也这样伺候你。   平王殿下手上一顿,表情十分好看——我到底是多显老?啊?!   郁卒的平王殿下抱着轻松舒爽的小世子走了,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圆圆的蛋被留在了恭桶里。   蛋蛋划着水,滴溜溜地转圈圈。   ——咩?介就似外面的世界咩?!肿么、肿么湿夫夫的? 第127章 七夕·粪池   【鸡飞狗跳找蛋蛋】   天还未亮, 清凉山庄灯火通明。   平王殿下面色焦急, 大跨步走在前面, 曲水、流觞一众亲卫急匆匆跟在后面。   小世子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跟上, 平王殿下把他抱起来, 紧紧地搂到怀里。   仆从、侍卫提着灯笼,拿着火把, 火急火燎地赶往……粪池。   老管家远远地看到平王殿下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脸上满是惶恐,“主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奴才看着就成, 别污了您的衣裳!”   平王殿下摆摆手,径直向前走去。   一众亲卫紧随其后。   夏夜, 晚风清凉,粪池四周种着遮味的草木, 平日里就算打这边经过也不会有太大感觉。   然而,小狼的鼻子太过敏感, 即便是人类可以承受的气味, 却能把他熏得头疼。   小世子把头紧紧地埋在平王殿下怀里,使劲嗅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 试图缓解臭气的冲击。尽管如此, 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秦渊脚下一顿,转身将小世子放在了竹林里。   林中落着一层竹叶,平王殿下又将外衫脱下, 细致地铺在上面。   亲卫们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山庄里的下人们却是狠狠地吃了一惊,进而在心里重新调整了一下王爷这个“爱宠”的地位。   平王殿下盯着小世子,尽量平静地叮嘱道:“乖乖在这儿等着,不许乱跑。”   小世子就地一滚,把衣服卷成一个卷,闭上眼睛,用行动证明——我很乖。   平王殿下摸摸他的头,这才离开。   小世子扭了扭,找到一块圆溜溜的石头,把下巴垫上去,睁着眼睛看向粪池的方向。   池边,下人们按照平王殿下的指示,拨弄着表面的秽物,细细地寻找一块疑似石头或玉料的东西。   然而反反覆覆找了好几遍,却没有任何收获。   平王殿下捏了捏拳头,面色发沉,“继续找!”   管家尖声附合,“快找,就算把池子挖空了今个儿晚上也得找出来!”   下人们连忙应下,一个个拿着挑粪的工具翻动着池中秽物,一担担向外挑。   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脏污,各房的秽物倒入之后都会盖上一层草木灰,经过阳光照射,杀菌、发酵,再混上泥土,便会成为干燥实用的农家肥。   平王殿下背着手,面色沉静。   简浩却能感觉到,此时的他心绪不佳,甚至可以说是焦躁。   小世子着实有些不解,不就是一个会动的石头吗?为什么秦渊这么在意?   时间回到两刻钟之前。   小世子痛痛快快地拉了一回肚子——虽然只是拉了一个硬块块出来,却是挺大一块,顿时神清气爽。   平王殿下习惯性地把手放在软软的肚皮上,轻轻地按揉。   小世子舒服得直哼哼。   结果,没按几下,那只大手便猛地僵住,继而加重了力道,节奏也快了许多。   小世子蜷着爪子,疑惑地看着他,“嗷?”   平王殿下眸色加深,沉声问道:“浩浩,石头呢?肚子里的石头!”   “嗷?”小世子伸出爪子,左按按,右按按,平的,都是平的——真的没有了!   “嗷?”——我把结石拉掉了?   平王殿下心头一紧,二话不说便跑去了小隔间。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高贵端肃,这是小世子第一次看到他急得跑起来。   紧接着,隔间里传来平王殿下的怒吼,“恭桶呢?!”   打扫的下人吓得腿软,纷纷跪到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回禀主子,奴、奴才方才倒去粪池了……”   平王殿下瞳孔一缩,攥起拳头,“哐”地一声砸在隔板上。   厚重的隔板应声而裂。   年轻的仆从吓得四肢仆地,瑟瑟发抖。   平王殿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声吼道:“带路,去粪池!”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简浩有些纳闷,秦渊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为啥会对一块“结石”这么上心?   当然,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不是结石了,然而,顶多就是一块可以吸收能量的化狼石而已,此时把它拉出来,身体感觉舒服多了——怎么说也是好事儿……吧?   小世子动了动脑袋,垫下巴的石头顺势滚了滚。   小世子轻轻地“嗷”了一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并未在意。   *   这边的动静不小,整个山庄都被惊动了。   秦志穿戴整齐从偏院过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厮以及一位衣着素净的女子。   小世子一个人待得无聊,好不容易看到熟人,连忙叫了一声。   秦志循声看过来,微微讶异。   “嗷!”小世子继续叫。   秦志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走到平王殿下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孩儿参见父王。”   平王殿下面色稍缓,看着小世子的方向,说道:“去那边玩吧!”   秦志掩住内心的窃喜,躬身应下。   女子并未上前,只遥遥行了一礼,便远远地站住。   平王殿下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小世子瞪着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记得那个人是秦志的奶娘,会做好吃的点心——秦渣渣对她的态度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小世子心里再次冒起了酸泡泡。   秦志走到他身边,就连下蹲的动作都透着世家风范,“你就是父王的爱宠吗?果然是机灵可爱!我听他们说,今日父王找了你大半夜。”   小世子愣了愣,这才想起来,秦志似乎并不知道他能变身成狼。   唔……还是暂时不透露好了。   小世子默默地想道。   两个人都挂念着那边的进展,于是,鸡同鸭讲地搭了几句话,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粪池边。   小世子“嗷嗷”地叫了两声,试图引起平王殿下的注意。   秦渊三两步走过去,将他抱进怀里。   “浩浩……”平王殿下闭上眼,蹭了蹭小世子柔软的皮毛。   “嗷?”——你很喜欢化狼石?   “浩浩,那不是化狼石。”秦渊顿了一下,继续道,“也许它曾经是,现在……”   墨色的眸子对上澄净的目光,平王殿下不由地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   关于“石头”的猜测,也只是他的猜测而已,他怕过早说出来,万一不是,会让小世子失望。   此时,粪池已经被挖了大半,然而并没有发现疑似石头的东西。   平王殿下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   他把小世子重新放回衣服上,看着那个恭间的下人,冷声问道:“你方才倾倒恭桶之时,里面可有什么东西?”   下人伏在地上,颤抖着回道:“奴才不、不曾见到……只有净水。”   平王殿下眉间皱成一个“川”字,沉声道:“你可看仔细了?没有粪便、石头等物?”   尽管怕得要死,仆从还是回道:“只、只有净水,奴才特、特意看了,还以为是主子未曾用过……”   恭桶使用之前要清洗干净,并用清水浸泡,用过之后立即倾倒,再放入净水——这是规矩。   既然倒水的时候便没看到小石头,只能说明它在此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恭桶——虽然这样的想法有些匪夷所思,平王殿下却着实松了口气。   曲水看到他面色稍霁,这才上前,小声问道:“主子可是遗失了东西?是否要将下人们拿下一一排查?”   平王殿下抿着唇,摇了摇头,冷声道:“将门守紧,不许任何人出入,让下人们回房,叫某二过来。”   “是!”曲水一一去办。   下人们得了吩咐,流水般退下。   暗卫们赶过来,和平王亲卫一起,围着粪池展开地毯式搜索。   平王殿下背着手站在池边,眉头紧锁。   秦志小少年和简小世子并肩坐着,静静地等待结果。   这一时刻,大夏国未来历史上最尊贵的几个人物,齐聚在粪池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亲卫们寻找不明物体。   这一幕,让人永生难忘。   *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小世子从衣服上转移到了平王殿下怀里,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几觉。   其间,曲水几次劝说秦志回去休息,小少年却礼貌而强硬地表达了“想要陪同父王一起找”的意愿。   平王殿下并非阻止。   侍卫们的搜索范围已经从粪池边扩展到了整个后园。   熹微的晨光中,响起清亮的鸡鸣。   小世子的肚子突然跳了一下。   平王殿下手一颤,这种感觉无比熟悉。   小世子也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抬起爪子。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个泛着莹莹蓝光的圆蛋蛋便“嗖”地一下蹿了老高,然后“啪唧”一声摔在平王殿下身上。   ——天亮啦!天亮啦!浩浩要起床次饭饭啦!   ——咦?秦渣渣咩?是秦渣渣呀!   圆蛋蛋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兴奋地在平王殿下身上滚来滚去、上蹿下跳。   一圈的人,直愣愣地看着一只蛋灵活而精彩的表演。   简小世子咽了咽口水,讨好般蹭了蹭平王殿下的手,弱弱地“嗷嗷”两声。   ——对哦,忘记给你了,我之前捡哒,和化狼石很像……   ——我不知道它能动啊,它先前不能动的……   小世子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平王殿下的脸色,十分精彩。 第128章 七夕·淘气   【爱喝汤的圆蛋蛋】   秦灰灰“冷面小王爷”的称号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此时的他也不过是颗硬硬萌萌的圆蛋蛋而已。   说起来, 圆蛋蛋是如何出现在竹林, 又是为何一整夜都安安静静没反应呢?   原因简单到令人发指。   当时, 下人拎着恭桶急匆匆往粪池跑, 并没有注意到桶里有这么个小东西。   当时秦灰灰是醒着的,清凉的水一荡一荡, 他觉得十分好玩,乐滋滋地在桶里游来游去。   秦灰灰嗅觉灵敏极了,当他闻到一股越来越浓的臭气,本能地从恭桶里跳了出去。   结果,起跳太猛, 落地时一不小心磕到了石头上,然后……就晕掉了。   晕掉的秦灰灰像个普通石头那样滚到了竹叶堆里, 之后又被晚来一步的小世子找到,用来垫下巴。   中间似乎也曾醒过来, 之后闻到熟悉的气味,又接着睡了过去。   直到听见黎明第一声鸡叫, 秦灰灰才终于清醒过来。   这一天, 是七月初一。   熹微的晨光散满大地,平王殿下驻立在竹林中, 清凉的风撩动他的衣角, 圆圆的蛋蛋握在手心,“嘭、嘭、嘭”——这是心跳的声音,虽稚嫩, 却清晰。   再也没有任何迟疑,平王殿下完全确定,这就是他的血脉,是他和浩浩的血脉,不是化狼石,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怀中抱着伴侣,手中捧着儿子,血脉相连的奇妙感应让他犹如置身云端。   这两个人就是他的万里江山,是他此生最大的责任。   从后园到主院,来时觉得异常漫长的路途,此时却不再令人恼火。平王殿下目光沉静,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极其稳健。   早有侍从推开房门,准备好热茶和温水。   平王殿下挥退下人,把小世子放在床上,圆蛋蛋放在两人之间。   蛋蛋似乎感受到了大人之间的凝重气氛,不再上蹿下跳,变得异常乖巧。   简浩变成人形,身上裹着薄被,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愣愣地看着圆蛋蛋,若有所思。   平王殿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覆在蛋上。   “浩浩,他不是石头。”平王殿下注视着小世子的眼睛,认真地说。   简小世子点了点头。   平王殿下指了指他的肚子,“他从你腹中孕育而出。”   简小世子再次点头。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宣布,“浩浩,他是我们的孩子。”   小世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他伸出细白的手指,戳了戳圆蛋蛋,嘟囔道:“我觉得也是,就是模样有些奇怪……”   蛋蛋被他戳得有点痒,左右扭扭,又蹭了蹭小世子的手——浩浩肿么还不次饭?蛋蛋都饿啦!   小世子指尖一颤,纠结道:“我居然能生出一个球?像你还是像我?”   平王殿下嘴角抽搐,好吧,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没想到,心大的小世子也有让人省心的时候。   从这一刻起,圆蛋蛋正式获得两位家长的认可,从“小结石”升级为平王殿下和小世子的小宝宝。   小世子摸摸平滑的小腹,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生娃是大事儿吧?   小世子揉揉肚子,有些不好意识地说道:“是不是应该给娘亲和祖母送个信儿?”   平王殿下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眼中满是温情,“吃过早饭咱们回去。”   小世子点点头,戳了戳圆蛋蛋,“待会儿去见祖母和曾祖母,要乖哦!”   圆蛋蛋不知道“乖”是什么东西,不过,想到美美哒又好闻的祖母,一下子高兴起来。   ——见祖母!见祖母!嗷嗷!   圆蛋蛋一蹦三尺高,然后重重地砸进了平王殿下怀里。   平王殿下受到会心一击,脸上罕见地扬起明朗的笑,抱着圆蛋蛋爱不释手。   小世子突然有些酸酸的。   *   早饭上来的时候,圆蛋蛋第一个闻到味道,再次变得十分乖巧。   ——浩浩要次饭饭啦!蛋蛋也可以次到!   平王殿下掏出一方云烟罗帕,折了三下,放在桌上,做成一个软软的小窝,小心翼翼地把蛋蛋放在上面。   蛋蛋乖乖巧巧,表现得十分郑重。   简浩坐在饭桌前,突然觉得有些悲伤——我是不是失宠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悲伤太久,平王殿下就像往常那样,亲自为他盛汤、布菜,荤素搭配,极其用心。   小世子重新高兴起来,一骨脑夹了许多好吃的塞到平王殿下的碗里,乐呵呵地说道:“秦志小朋友说了,这叫‘投桃报李’!”   平王殿下揉揉卷毛脑袋,笑得宠溺。   圆蛋蛋夹在两人中间,眼睁睁(咦?)地看着香喷喷的菜菜从自己头上飞来飞去,却一口都吃不着,顿时急了。   他跳起来,重重地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夫夫两个大惊失色,连忙去检查,然而,手还没伸过去,蛋蛋突然“嗖”地一下往前蹿去。   一道残影在半空滑过,咚的一声,蓝莹莹的圆蛋蛋把自个儿埋在了最大的一个盘子里。   鸡蛋大小的家伙在盘子里滚来滚去,沾了一身汁汁水水,却一口都没吃进去。   小世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地喃喃道:“他这是在干嘛?”   平王殿下看看嘴巴油油的小世子,再看看一身汤汁的蛋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周围随侍的人都是平王府的心腹,大伙尽管内心惊奇地在尖叫,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   侍从送上浸了温水的布巾,平王殿下把蛋蛋捉住,细细地擦拭。   小家伙却扭来扭去,闹起了脾气——次不到!蛋蛋次不到!   平王殿下透过蓝莹莹的蛋壳,仿佛看到一张鼓成青蛙的脸,心中的爱意如同喷涌的泉水“咕咚咕咚”往外冒。   圆蛋蛋却突然跳了起来,“咚”地一下撞到了小世子的肚皮上。   ——要回去!蛋蛋要回去!   结果,撞了好几下都没成功,圆蛋蛋似乎真急了,整只蛋剧烈地抖动起来,就像淘气的孩子在哇哇大哭。   小世子心疼得很,连忙把它抓起来,哄道:“不哭不哭啊,吃不了菜可以喝汤汤,来——”   平王殿下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然而,还没来得及阻止,小世子便扑通一声,把蛋蛋丢进了汤盅里。   接下来,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蓝莹莹的蛋在奶白色的浓汤中游了一圈,一大盅汤汁顿时下去一截。   又游了一圈,又下去一截。   蛋蛋终于吃到好吃的,高兴地打起了滚儿。   浓香的汤汁顿时见了底。   只剩几个干巴巴的丸子留在碗底。   饶是平王殿下再淡定,此时也不由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秦灰灰:作者菌作者菌,为咩我叫“秦灰灰”?   作者菌:之前小树叶姐姐们给你哥起名字的时候,有几个超好听哒高居榜首,你哥选了“简将军”,“灰灰”就归你啦!   秦灰灰:……可不可以换一个?   作者菌:毛炸炸?   秦灰灰:……谢谢,不必了。   作者菌:讲真,你应该叫我奶奶哦!   秦灰灰:[惊悚脸]为咩?   作者菌:因为你粑粑是我儿子,你就我孙子呀!哈哈哈哈!   秦灰灰:……(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作者菌) 第129章 七夕·见长辈   【世子爷失宠了】   马车行到公主府大门, 简浩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有些忐忑。   他把圆蛋蛋拿在手里, 左右翻看, 略为担忧地问:“咱们的宝宝还算漂亮吧?娘亲会喜欢吧?”   平王殿下摸摸卷毛脑袋, 又摸摸圆蛋蛋, 非常自信地说:“宝宝很好看,姑母会喜欢。”   蛋蛋竖起来蹭了蹭两位爹爹的手, 憨憨的样子十分可爱。   小世子心里这才踏实一些。   破天荒的,他回府之后没有像往一样一阵风似的跑到后院,扑到美人娘亲怀里,而是一步步挪过去,乖乖巧巧地站在安雅长公主身边。   彼时, 安雅长公主正同简冰商量衣裙上的绣纹,看到平王殿下和小世子回来, 便放下手中的衣料,露出慈爱的笑, “怎么一大早便回来了?可用过饭?”   简小世子连忙点头,“用过了, 娘亲呢?”   安雅长公主眸中带笑, “用过了。”   侍从搬来木凳,平王殿下和小世子落坐。   平王殿下想要说什么, 却被小世子捂住嘴。   小世子瞪着圆圆的眼睛, 无声地控诉——之前说好了,这件事由我来说!   平王殿下笑笑,抬手为安雅长公主斟上一盏热茶。   安雅长公主微微颔首, 卷起衣袖,素白的手指伸出来,拈起茶盏。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淡雅娴静,如同美丽的画卷。   圆蛋蛋觉察到好闻的气息,一个劲儿在小世子手中左突右冲——祖母!祖母!要祖母!   简浩背着手,两只爪子紧紧地拢到一起,防备他突然跑出来。   圆蛋蛋有些生气——臭浩浩!不让见祖母!   如果蛋蛋有牙的话,小世子的手估计就要遭殃了。   简冰看着小世子的脸色,心里略为担忧,却没说出来,而是默不作声地起身,去吩咐灶上准备补气安神的汤品。   另一边,简浩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小心翼翼地问:“娘亲,您喜欢小宝宝吗?”   安雅长公主看着夫夫二人,了然般笑笑,毫不犹豫地说:“喜欢。”   小世子咽了咽口水,更加小心,“如果、如果长得有点特别呢?”   还在肚子里,就开始担心长相了?安雅长公主略感诧异,还是点了点头,“都喜欢。”   简小世子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连忙把手里跳来跳去的圆蛋蛋塞过去,“娘亲,给您个惊喜!”   圆蛋蛋落在安雅长公主腿上,整只蛋兴奋地转圈圈——祖母!祖母!好看的祖母!香香的祖母!嗷!   安雅长公主看着腿上蓝莹莹的蛋,难得露出惊愕的神色。   小世子抠着手,悄悄观察她的反应,心里再次忐忑起来。   平王殿下拍拍小世子的肩,恭敬地说道:“姑母,这是我和浩浩的孩子,是您的孙儿。”   安雅长公主愣愣的,不是因为蓝蛋蛋的长相,而是另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   灰灵从树上飞下来,落到安雅长公主的膝上,展开扇形的翅膀,拍了拍蓝莹莹的蛋壳。   圆蛋蛋记得灰灵的味道,以为它是在跟自己玩,于是非常热情地撞了过去。   拳头大小的灰鸟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个大跟头。   圆蛋蛋欢乐地跳过去,一下接一下地撞着它的肚子。   灰灵扑扇着翅膀,几次想要爬起来,又被它撞回去,一脸的生无可恋。   简浩看着灰灵吃瘪的样子,非常不厚道地笑了。   平王殿下把蓝蛋蛋拿开,低声教训,“不许欺负人。”   圆蛋蛋蒙蒙的——秦渣渣说啥?蛋蛋听不懂耶!   安雅长公主想也没想,便把圆蛋蛋从他手里夺了回去,那急切的模样着实让平王殿下吃了一惊。   安雅长公主却恍若未觉,一双素手轻柔地抚在蛋壳上,温声说道:“不必苛刻,蛋蛋只是在跟灰灵玩。”   就连刚刚爬起来的灰灵也落到安雅长公主手边,不满地瞪了平王殿下一眼。   秦渊摸摸鼻子,哭笑不得。   安雅长公主的轻柔地安抚淘气的小圆蛋,蛋蛋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圆圆的身子随着长公主的手指扭来扭去,享受极了。   简冰回来之后,一眼就看到圆圆的小家伙,既惊讶又好奇,“母亲,这是……”会动的蛋?   “这是浩浩的孩子,你的外甥。”安雅长公主平静地说。   简冰闻言,险些扔掉手里的托盘。   此时,园中只有母子四人,安雅长公主说话没有任何顾忌,“想来是化狼石的缘故,让浩浩有了亲生血脉,冰儿,不必怕。”   简冰连忙解释,“不,我不怕,我只是……有些吃惊。”   她伸出手指,万般珍视地摸了摸小家伙,圆蛋蛋非常给面子地扭了扭,蹭蹭她的手。   简冰顿时生出浓烈的怜惜之情,“他会一直这么小么?浩浩照顾起来会不会很辛苦?”   安雅长公主笑笑,肯定地说道:“他会从壳里出来的,会像其他孩子一样长大成人。”   简冰松了口气,很快就接受了。   得到蛋蛋的允许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抱了抱他,并十分欣喜地开始同安雅长公主商量要给他做一个软软滑滑、适合夏天睡的小窝。   安雅长公主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两句想法,简冰连忙记下来。   一时间,母女二人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蛋蛋身上,难得回一趟家的夫夫两个几乎被当成了空气。   小世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肯定是失宠了。   然而,却没有丝毫不开心的感觉——娘亲说了,蛋蛋会从壳里出来,会像正常孩子那样长大……   娘亲说的一定没错!   不,他的蛋蛋肯定比其他孩子更厉害!   小世子暗搓搓地想道。   ***   失宠的小世子被平王殿下拐到了凤凰院。   刚出生的蛋蛋被夫夫二人留在了公主府。   圆蛋蛋没有任何意见,长公主也很高兴,简冰更是积极地张罗着蛋蛋的吃住事宜,简直是皆大欢喜。   简小世子心情颇好地窝在平王殿下的书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顾飞白说着这两日发生的事。   “咱们的人准备得充分,又出其不意,大皇子私开盐井之事证据确凿,这回可是让他栽了个大跟头。”   平王殿下点点头,“秦盛那里什么反应?”   “那位先前表明了有立大皇子为储的意思,此事一出,可以说是狠狠地打了脸,立储之事自然无人再提。”   “那位除了觉得丢脸之外,估计还挺气愤。”说到这里,顾飞白露出一个坏笑,“老子一门心思修建永乐宫,却苦于银钱不够几次停工,儿子却背着他私开盐井,中饱私囊,这种事若是不放到明面还好,一旦捅出来,呵呵!”   平王殿下勾了勾唇,再次开口,“秦翔之事如何了?”   顾飞白看了看小世子,笑道:“简将军很配合,咱们的人便顺水推舟,让皇帝认为此事是简家在向他施压,他曾单独召见简羽,具体情况未可知,可以肯定的是,简羽离开后,皇帝的脸色很不好。”   简小世子在一旁嘿嘿直乐,“气死活该!”   平王殿下捏捏他的耳朵,沉吟道:“秦盛为人越老越自私,在秦安身上下刀总归是戳不到他的痛处,下一步,便让司天台准备吧!”   顾飞白顿了一下,讪讪地说道:“这样一来,梁大人那边估计要受些委屈……”   平王殿下干脆道:“秦盛不会拿他如何,最多是找个由头革职,将来复用便好。”   顾飞白暗自松了口气,抱拳应下。   平王殿下似乎想起什么,手上一顿,没由来地问道:“你和梁家小女之事如何了?”   顾飞白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颇有些垂头丧气,“上次把人得罪了,想来……还得王爷帮忙说说情。”   平王殿下白了他一眼,难得调侃道:“没出息劲儿!”   顾飞白腆着脸笑。   之后两人又说起了天狼国之事,小世子竖着耳朵听。   顾飞白言道:“依着主子的吩咐,老九带着人到西边给他们找了点事儿,想来那父子两个一时半刻是匀不出时间来找二主子的麻烦了。”   平王殿下哼笑一声,面色发冷,声音中仿佛夹着冰碴子,“通知老九,继续。”   顾飞白兴奋地说道:“属下这就去信,让老九可着劲儿折腾!”——敢打二主子的主意,倒要让他们看看咱们平王府的厉害   小世子心下感动,不由地伸出小爪子,握住了平王殿下的手。   平王殿下安抚般捏捏小世子嫩白的指头,再次问道:“托巴永俊可有受到怀疑?”   顾飞白摇摇头,“托巴王子做事干净,托巴良父子只认为是刺客办事不利,并没有怀疑到他头上。”   平王殿下满意地点点头。   谈完正事,顾飞白退下。偌大的书房中,只剩夫夫二人相对而坐。   平王殿下没由来地感觉到一阵落寞,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圆蛋蛋。   小世子也有些坐立难安。   “浩浩,”平王殿下突然说道,“你是不是想吃兰心姑姑做的点心了?”   小世子连忙点头,“是啊是啊,超想吃了!”   平王殿下扬起眉眼,把人一拉,“走,过去吃。”   小世子屁颠屁颠地站起来,兴高采烈地爬上墙头。   去看圆蛋蛋——哦,不,去吃点心喽! 第130章 七夕·艳压   【小世子出奇招】   夫夫两个到的时候, 安雅长公主正在试新制的衣裳。   圆蛋蛋立在帕子做的窝里, 整只蛋都变成了粉红色。   小世子悄悄骂了句“小色鬼”。   安雅长公主听到, 笑着转过身, 夫夫两个当即愣住。   只见她着一身波西米亚风格的高腰裙, 额上一抹米粒大小的玛瑙珠,棕色的卷发披散至腰间, 半透的灯笼袖在腕处收口,端得是肌肤胜雪,美得如同森林中走出的精灵。   身上的衣裙也十分特别。   上身是一字领,露出雪白的颈子,更显得优雅修长。裙摆宽大, 自然垂坠,裙角聚于脚踝, 显出层层叠叠的效果。   从裙摆中段向下,缀着各式各样的花, 淡粉、鹅黄、桃红,大大小小, 零星点缀, 散落于水蓝色的裙摆间,素雅中显出几分娇媚。   更为奇特的是, 那些花儿并非刺绣, 而是一朵朵绢好之后缝上去的,打眼看去,仿若真花落在了衣料上。   走动间, 裙摆翻飞,一朵朵花仿佛活过来般,争奇斗艳。   平王殿下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扭开头。   小世子却是看直了眼。   兰心管家手执量衣尺,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脑门,调侃道:“我怎么刚刚听到有人说‘小色鬼’?”   简冰掩唇轻笑。   简浩挠挠被敲的地方,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反而腆着脸凑上去,小心翼翼地摸摸这儿、揪揪那儿,憨憨地说道:“娘亲娘亲,这也太好看了!”   安雅长公主拎着裙摆,优雅地转了一圈,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我也没料到,浩浩竟有如此本事。”   “不不不,”小世子连连摆手,“我就是瞎画,还是姐姐做得好!”   简冰忙说:“是母亲穿着好。”   兰心管家笑言道:“你们姐弟不必谦虚,小殿下的想法好,小姐的手艺也好,被殿下穿在身上,更显得好!”   此话一出,几个人都笑了。   简冰细心地扶着安雅长公主坐到榻上,圆蛋蛋便迫不及待地冲过去,腻在长主公的怀里,腻一会儿,扭一扭,再腻一会儿,再扭一扭,那模样仿佛是偷偷吃到糖果的孩子,既兴奋又害羞。   小家伙娇憨的模样又是引得众人一番笑。   兰心管家不由地感慨道:“如今小殿下的终身有了着落,殿下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接下来便是小姐了。若是能在今年的七夕宴上寻个好婆家,便最好不过了。”   简冰害羞地垂下头,捏着帕子一言不发。   简小世子瘫坐在藤椅上,咔嚓咔嚓嚼着香瓜,不赞同地说道:“姐姐有这个手艺,完全可以养活自己,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兰心管家被他的话逗笑,“小娘子手艺再好,不过是个陪衬,哪有不嫁人的?”   简浩撇撇嘴,“男人才是陪衬,嫁了人还得让婆家管着,哪儿还有自由?还不如凭着自个儿的手艺挣饭吃。”   兰心管家摇摇头,笑道:“瞧小殿下这话说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简冰目光灼灼地看着小世子,细细咀嚼着他的话,心思翻动,竟生出一股莫名的豪情。   ***   七夕宫宴当日,府里一大早就准备起来。   平王殿下掐着点过来接人,威武的岭南军排成两列在门口守卫。   安雅长公主身着百花裙,外面罩着银白色的披风,甫一出现便惊呆了众人。   平王殿下拿眼扫了一圈,众亲卫没有一个回神儿。   曲水扯开嗓子,使劲咳嗽了好几下,亲卫们这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一个个慌慌张张地垂下脑袋,涨红了脸。   这些小兵们年纪都不大,不难看出,他们眼中都是单纯的惊艳,没有丝毫淫邪之气。   小世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骄傲地扬起下巴——美美哒娘亲是我的,你们都、没、有!   平王殿下态度恭肃,上前请罪,“侄儿疏于管教,属下失仪,请姑母责罚。”   安雅长公主笑笑,温声道:“无妨。”   平王殿下躬身行礼。   安雅长公主还了半礼。   简冰随在长公主身后,举止之间表现出来的气度似乎与往日大为不同。   *   圆蛋蛋早上喝了一大碗香喷喷的鸡汤,此时正美滋滋地窝在小世子怀里。   大概是打了个瞌睡,醒来之后发现身边只有平王殿下和小世子,没有祖母,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要祖母!要祖母!   圆圆的家伙在两人之间弹来弹去,砸在身上的力道还挺疼。   “这家伙,还挺硬的。”小世子一把将他抓住,好奇地在车厢上磕了磕。   看得平王殿下心惊肉跳,不由分说地夺了过去。   小世子撇撇嘴,嘟囔道:“又磕不破,你那么紧张干嘛?”   圆蛋蛋似乎也非常认同小世子的观点,一下子跳起来,嘭嘭两下,把车厢砸出一个浅浅的凹痕。   完了还前后抖了抖,好像在叉着腰坏笑。   平王殿下一阵无力。   车外传来“啾啾”的鸟叫,有什么东西在敲打车窗。   平王殿下疑惑地推开木窗,缝隙间露出一个鸡蛋大小的银灰色身影。   小世子一眼认出,这是简冰那只小灰灵。   小灰灵与圆蛋蛋似乎已经成了朋友,两小只“咚”地一声撞在一起,各自晕了半秒钟,然后便亲亲热热地滚成一团。   两小只交流了一番,之后圆蛋蛋便蹭蹭小世子的脸,跳到小灰灵背上。   小灰灵“啾啾”叫着,穿过车窗飞了出去。   圆蛋蛋看上去比小灰灵还要大一些,小家伙驮着他,摇摇晃晃,飞得异常艰难。   圆蛋蛋不仅不知体谅,还十分不老实地动来动去,有好几次差点从半空跌落下去。   小世子原本有些不忍心,然而,小灰灵不仅不嫌累,还发出“啾啾”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愉悦。   好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小世子耸耸肩,老气横秋地说:“孩子们的世界,大人不懂。”   平王殿下眼神宠溺,笑而不语。   *   景元宫,清宁殿。   漠北王秦西遥得了皇帝的示意,去向皇嫂请安。   原本这并不合规矩,然而,为了安慕西的婚事,他不得不走这一遭。   再者说,当年安固北闹得那一出,使得京城世家对二人的关系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如今,即便秦西遥在后宫走动,也不会让人生出不好的心思。   此时,清宁殿正是热闹的时候。   世家贵女由家里的长辈领着齐聚殿中,有适龄少年郎的人家用心相看,没有的便互相攀比,甚是热闹。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秦楚郡主。   此时七月尚未过半,天还热着,她就穿上了七彩羽衣,美则美矣,然而在一众轻罗衣衫之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有那么几位贵女纷纷效仿,将新做的羽衣穿在身上,明晃晃地跟风和炫耀。   秦西遥在心里摇了摇头,不由感叹,京城的风气竟成了这般模样。   皇后看到他到来,立马收起心中的厌恶,把秦楚一通夸。   同显王府交好的女眷纷纷应和。   秦西遥似笑非笑地听着,并不搭话。   皇后夸完之后,转而对他说道:“说起楚丫头这股子机灵劲儿,本宫倒是觉得,颇有七弟当年的风范。”   秦西遥一愣,不由地皱了皱眉,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皇后话锋一转,笑盈盈地说道:“镇北侯府没有女眷,许多事还要七弟拿主意,安家小子今年也有十九了吧?可不能再耽搁了。”   这话已经相当于明示了。   周围女眷再无人搭话,全都屏气凝神等着秦西遥的反应。   秦西遥却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干巴巴地应了句,“是吗?”   皇后一愣,多少有些尴尬。   然而,面上依旧端着姿态,貌似不经意地瞅了瞅安阳长公主,笑意更深。   “七弟可别嫌皇嫂多事,要知道,并非人人都有简家那般好运,一个庶子,二十多岁,竟把咱们的郡主娶到了手,放眼整个大夏朝,可还有第二个?”   这话不仅敲打了秦西遥,还把安阳长公主寒碜了一番,皇后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不外乎她如此得意,提到安、简两府的婚事,全京城的人都觉得是安静和吃了大亏。   安阳长公主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多亏皇兄慧眼,为静和选了个好夫家。”   一句话,差点没把皇后给噎死——她怎么就忘了,这婚可是皇帝指的!   安阳长公主同秦西遥姐弟二人对视一眼,无声地说道——蠢货!   安静和垂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是不屑地冷哼——从前不觉得,此时冷眼旁观,竟发现这个看似光鲜的地方、这些看似高贵的人物,竟是如此令人作呕。   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殿中竟无一人开口,安静到落针可闻。   气氛正在胶着之时,恰好有宫人来报,“启禀皇后娘娘,安雅长公主携女觐见——”   皇后暗自舒了口气,顺势说道:“安雅也舍得出来走动了?真是稀客!快请她进来。”   显王妃笑着接口道:“可不是么,年年宫宴,年年见不到她,这回好不容易逮着了,可得找她好好说道说道。”   众人纷纷附和,殿内才重新热闹起来。   然而,这份热闹仅仅持续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随着安雅长公主一步步行来,上到皇亲贵妇,下到宫人侍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   温热的阳光撒入大殿,安雅长公主逆光走来,莲步轻移,盈盈浅笑,再加上那副颇有异域风情的面容,恍然间,竟如同九天神女,美得不可方物。   安阳公主早就得了小世子的嘱托,率先回过神,扬声赞道:“安雅妹妹这件衣裳倒是特别。”   安雅长公主见了礼,坐回自己的位置,温声回道:“孩子们闲来无事做着玩儿,不过是寻常衣料,花不了几个针线,姐姐若是不嫌弃,回头让冰儿量了尺寸,给你也做上一件。”   安阳长公主爽朗地说道:“冰儿竟有这样的手艺?果真如此,本宫可就不客气了!”   这话说的十分真心——原本她以为小世子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这身衣裙还真惊艳到了她!   “不必客气。”安雅长公主状似无意地整理了下裙摆,更显得美丽动人。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汇聚到百花裙上。   衣料的确并不昂贵,工艺也并不繁复,胜在这分巧思,既好看,又易得,这样看来,可比七彩羽衣强得多。   在这样的时节,素雅而精致的百花裙,瞬间把色彩艳丽的七彩羽衣比了下去。打扮奢华的贵女们,在安雅长公主面前宛如戏台上的小丑,无比滑稽。 第131章 七夕·巧馍馍   【女人之间的战争】   七夕宫宴, 五品以上的京官及家眷皆可参加。   开宴之前, 一众官员在外厅等侯, 皇室成员在内殿活动。   往年, 都是得势的皇子里里外外地照应, 也算是有个光明正大结交官员的机会。   今年的情况却有些悲催。   秦盛统共四位皇子,年前被他赐死了一个, 还有一个涉嫌私开盐矿正在府中禁足,前太子秦翔更是被关在宗正寺。   只剩下尚未成年的四皇子,无论是才学气度还是眼界见识都与三位兄长差了一大截,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群臣暗地里转着千般心里,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此时, 秦渊正和秦西遥坐在西殿的听风阁中说着闲话。   简小世子窝在榻上,一手拿着点心, 一手握着炭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描着衣服样子。   秦西遥看见了, 忍不住问道:“浩浩,你为安雅姐姐做的那件衣裳, 可有何深意?”   方才他在景元宫亲眼看到皇后等人的脸色, 还真是解气!   小世子自信满满地说道:“她们不是喜欢跟风么?那我就让京城刮起一阵‘自然风’,看还有没有人挂着一身尸体往脸上贴金!”   秦西遥愣了愣, “尸体?”   平王殿下凭着对小世子的了解, 代为解释道:“浩浩说的是七彩羽衣。”   秦西遥手执羽扇敲敲手心,叹道:“可不是么,一袭羽衣不知要失掉多少鸟儿的性命!回头我便差人到南诏送信, 把这话告诉舅舅,看他如何反驳,哈哈!”   平王殿下勾了勾唇,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开桃皮,用小碟盛着送到小世子跟前。   小世子就着他的手大大地咬了一口,非常给面子地说道:“甜!”   “自己拿着吃。”平王殿下声音虽清冷,语气中却含着化不开的暖意。   小世子听话地接过,举着碟子送到平王殿下嘴边,“剥了半天,你也尝尝。”   秦渊浅浅地尝了一口,捏捏小世子的耳朵,回头看向秦西遥,“这批果子长势不错,回头给七王叔送些过去。”   秦西遥看着两人的互动,既欣慰,又感慨,嘴上说道:“你们留着吃吧,过了七夕我就走了。”   秦渊略微吃惊,“不留下来过中秋么?”   秦西遥无奈地摇摇头,“恐怕不行,那位如今正气不顺,我可不想触他霉头。”   平王殿下冷哼一声,道:“这个七夕他是过不痛快了!”   秦西遥压低声音,问道:“说起来,前两日司天台上书说星象犯冲,要求停建永乐宫一事,是你的手笔吧?”   秦渊坦诚地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无论哪个皇子出事都疼不到他身上,要想让他疼,还得从他身上开刀。”   秦西遥挑眉轻笑,“梁广平也是你的人?”   “梁家同顾家是世交,当年顾宗死得不明不白,梁广平自然有所怀疑。”   秦渊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的一位副将同梁家小姐自小便有婚约,即便后来顾家出了事梁家也未退婚。”反而是顾飞白自己作死。   秦西遥摇摇羽扇,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层关系,想来,这次是真正戳到那位的痛处,接下来他可能会有什么动作,仲渠,你要多加小心。”   平王殿下微微颔首,“侄儿明白。”   *   大殿之中,群臣早早到来,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低声探讨,并没有太过拘束。   黎书也来了,看到安慕西之后便把姐夫甩开,投入小酸奶的怀抱。   岳明朗多少是有些吃醋的,然而还没采取行动便被闵江白拉走——他们还有正事要做。   简镇西去了西北交接军务,此时不在京中。安固北懒得跟其他人周旋,干脆板着一张脸,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安安生生地跟两个小辈一道待着。   黎书的眼睛一个劲往诸位武将身上打转,见着感兴趣的便拉着安慕西问。   “诶,小酸奶,那是谁?”   对面是个身形匀称的年轻人,打眼一瞅,面庞白皙,眉眼风流,若不是穿着一身甲胄,还真难想象是位武官。   安慕西这一年来常在京中走动,也算认识了不少人,多半能说上来。   “那是辽东大将军的次子,李文炳。”安慕西想了想,难得主动补充道,“李家和简家一样,是纯臣,从大夏开国起便驻守于辽东,辽东军同平西军一样皆是子袭父职,永不封侯。”   黎书点点头,哼哼道:“长得还挺俊,不过,跟你一比还是差点儿!”   安慕西习惯了好友的调侃,脸色都没变一下。   黎书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人吸引过去。   当问到一位花白头发、黑红脸庞的武将时,他迟疑了片刻,摇头道:“未曾见过。”   安固北呷了口茶,插口道:“你自然不认识,姜老侯爷带兵打仗那会儿,你还没生出来呢!”   黎书眼睛一亮,惊喜道:“莫非这位就是那个出自开国功勋之家,文帝爷驾崩后自请守山的姜侯爷?”   安固北笑道:“你倒是清楚!”   黎书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因为姐夫给的那个《京城人物志》么!这些榜上有名的人物,他就算没见过也背了个滚瓜烂熟。   安慕西有些茫然,这些事他并未听说过。   黎书兴致勃勃地摆列了一番姜家当年的丰功伟绩,以及功成名就之后断然退出权力中心的豁达举动,言语间颇为赞赏。   安慕西听了,也不由地肃然起敬。   不知想到什么,黎书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嘿嘿直笑。   安慕西心头发毛,却并未主动开口。   黎书自顾自笑了一会儿,贼兮兮地说道:“你知道这姜家都有何人么?”   安慕西淡然应道:“你方才说了,姜氏这一辈统共八位儿郎,个个勇武不凡。”   黎书伸起一根指头,笑嘻嘻地说道:“还有一个,说起来,同你还颇有些渊源……”   安慕西冷嗖嗖地扫了他一眼,闭口不言——他心里清楚得很,每当小梨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是又要整人了。   黎书被猜透心思,懊恼地撇撇嘴,“你真不想知道是谁么?”   安慕西并非不想知道,而是他料定了黎书肯定会说。   果然,黎书很快就憋不住了,主动说道:“好了好了,干脆告诉你得了,姜侯爷家最小的孩子就是那个嚷嚷着要嫁给你的小娘子——姜小妹!”   此话一出,不仅安慕西,就连安固北都愣了愣。   黎书撞了撞安慕西的肩膀,调侃道:“放心,兄弟我早就帮你打听好了,那位姜小妹是姜侯爷的独女,姜夫人老来得女,极为娇宠——说起来,这位小娘子除了力气异于常人,性格也特别了些之外,也没什么缺点了!”   安慕西脸色青青白白,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安固北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饶有兴致地问道:“我倒想听听,怎么个‘性格特别’法?”   面对长辈,黎书恢复了恭谨之色,认真地回道:“晚辈听说,这位姜小妹性子活泼,不喜闺阁女红,只爱舞刀弄枪,别人养猫养狗,她却养了一群野猪……对了——”   黎书看向安慕西,“就是上次攻击咱们的那群。”   说到这个,黎书忍不住啧啧两声,“原本我还想呢,小娘子缘何心思如此歹毒,竟驱赶野猪来对付咱们,没成想竟是她养的——既然是养的,自然也能控制得住,想来,她当时只是玩心重了些,并未真正想伤到咱们罢!”   安慕西想起当日的情景,脸色更加难看。   原本觉得小娘子硬鞭使得不错,武功路数也周正,他还颇为欣赏,谁知后面会来那么一处,实在叫他……无法言表。   安固北笑笑,“的确有些意思。小西,难得有小娘子愿意嫁你,咱们家还不得上赶着换帖子、下聘礼么?”   安慕西涨红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不必!”   安固北摇摇头,故作认真,“我看这事儿得跟你小爹说说,他听了一准儿高兴,今儿晚上直接就定下来也未可知。”   安慕西顿时急了,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嚷道:“不许说!”   这一嗓子,惊动了小半厅的人。   安固北朝众人抱了抱拳,含笑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家儿子身上。   安慕西手中没有剑,只得气鼓鼓地抓起桌上的茶壶抱在怀里——这是他情绪波动大时习惯性的动作。   黎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提起镇北侯,安慕西都是一副恨不得不认识的表情——敢情人家父子之间的感情并非不好,只是表达方式有些特别罢了!   不得不说,黎书实实在在地替好友松了口气。   *   临近傍晚,殿内的皇族陆陆续续地到了大厅。   先是以秦风兄弟为首的安王府诸人,其次便是以显王为首的显王府男丁,秦西遥、秦渊落在后面,再往后便是旁支的郡王、郡公等。   简浩一眼便看到两个小伙伴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   安慕西站起身,眼巴巴地看着秦西遥。   两位王爷对视一眼,只得放弃自己的上座,走了过去。   几人刚一坐稳,便看到一位穿着火红衣裙的小娘子拉着一个高大的汉子,直直地朝着他们跑过来。   秦渊挑了挑眉,额头的青筋习惯性地跳了跳。   其他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姜小妹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先是看向平王殿下,似乎想开口喊人,却被身后的汉子拉住,继而把视线放在安慕西身上,难得有几分羞怯。   安慕西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握住壶柄。   秦西遥挑了挑眉——自家儿子缘何如此紧张?   很快,小娘子就给了他答案。   姜小妹拉拉自家哥哥的衣袖,指着安慕西,脆生生地说道:“五哥,这就是我选中的夫君。”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有人惊愕,有人偷笑,也有人被雷得外焦里嫩。   安慕西握了握拳,低声斥道:“休要胡言!”   姜小妹胸膛一挺,理直气壮,“你打败了我,自然要做我夫君!”   安慕西顿时面红耳赤,有口不能言。   其余诸人或愣怔或兴味十足地看着他们。   秦老五也是个憨直的性子,既然宝贝妹妹喜欢,他便认下了,更何况安慕西还是如此一表人才。   他也不在意安慕西的态度,十分甘愿地将手里的竹篮放下,憨声道:“这是小妹亲自蒸的巧馍馍,她学了好几日才蒸成了这几个,今日特地拿过来给你尝尝。”   七夕宴上,小娘子主动送巧馍馍给男子吃,便是再明确不过的意思了。   姜小妹揪揪兄长的衣摆,急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秦老五一瞪眼,“这不是实话么?”   姜小妹连忙看向安慕西,辩解道:“不是不是,我可会蒸了,又大又软,不信你看!”   说着,便掀起外面的红布,推给安慕西看。   看着小娘子急切的模样,秦西遥不自觉地握住安固北的手,心下十分动容——单是这份赤子之情,便值得自家小子认真对待。   安固北挑了挑眉,将秦西遥的手紧紧握住。   秦西遥反应过来,再想抽出来却是不能了。   旁边突然插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诶呀,这么大的巧馍馍,本郡主当真是第一次见呢!”   秦楚不等别人说话,便伸出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手,往白胖的馍馍上戳了戳,啧啧两声,“这还能叫‘巧’馍馍么?要我说,该叫‘笨馍馍’才对,呵呵!”   “你——走开!”姜小妹气了个半死,一把将她推了个趔趄。   若不是身后刚好有侍从扶住,秦楚一准得栽到地上。   秦楚自然也不是善茬儿,她甩开侍从的手,使劲还了姜小妹一下,趾高气扬地将一个精致的食盒摔在桌上。   然后便拿一双圆圆的杏眼喷火般瞪着姜小妹,“本郡主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巧馍馍!”   食盒甫一打开,一阵淡淡的香甜气息便飘散出来,盒中的馍馍不过鸡蛋大小,有动物模样的,有花朵样式的,涂着红抹着绿,煞是可爱。   姜小妹一下子就傻眼了——她从来不知道,巧馍馍原来是这样的……她以为,把馒头蒸大些、蒸白些就是好的。   秦楚看着她吃瘪的样子,异常得意,“看完没?看完赶紧走!”   姜小妹咬着下唇,倔强地看向安慕西。   安慕西心下不忍,冷冷地扫了秦楚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楚郡主,请自便。”   秦楚一瞪眼,刚要发作,简小世子突然嚷道:“呵!甜丝丝的,还挺好吃,一点杂味儿都没有!”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他正盘着腿坐在桌旁,两只手抓着篮筐里的大馍馍,有滋有味地吃着。   姜小妹抹了抹眼中的泪花,骄傲地说道:“这是用水牛奶和(huo2)的面,阿娘教的——我家有十头水牛,都是我养的!”   安慕西一听,没由来地说了句,“你不是养野猪吗?”   姜小妹显然没料到安慕西会主动了解她,顿时又喜又羞,难得有些扭捏,“也养猪,也养牛……平日里除了练鞭,便没其他事做。”   安慕西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第132章 七夕·乞巧   【默默记仇的圆蛋蛋】   秦楚从小到大都有种迷之自信, 都这个时候了, 依然没有找准自己的位置。   说白了, 显王府不过是皇帝的一把刀, 而她, 只是刀柄上的装饰而已。   从前的时候,皇帝想要拉拢简家, 皇后只不过暗示两句,秦楚不管喜不喜欢,便开始同简羽接触。   眼看着简家指望不上,皇帝又把目光放到镇北侯府,秦楚便迅速进入角色, 一心想着安慕西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她竟没有一丝一毫被利用的感觉, 反而优越感十足。   眼下,秦楚不仅没有知难而退, 反而把点心盒子推到安慕西跟前,趾高气扬地说道:“这是我做的, 比她那个好吃一百倍, 你尝尝!”   安慕西眉头微皱,明摆着十分不悦。   姜小妹也跟着添乱, “我的好吃!我的是水牛奶做的, 没加一滴水!”   说着,就把篮筐往安慕西怀里塞。   秦楚一扬手,哗啦一下, 整筐大白馍便散落到地上。   姜小妹瞪大眼睛,尖声叫道:“怎么可以这么浪费粮食?”   她攥着拳头,恨恨地盯着秦楚的点心匣子,似乎是忍了又忍,才终于忍住给她掀翻的冲动,愤然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白馍。   安慕西已经先她一步拾捡起来。   秦楚得意地哼了一声,就像战胜的斗鸡,高高地扬起脑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毛早就被人家啄秃了。   简浩一拍桌子,刚想叫嚷,却被黎书握住了手。   小梨子冲着他眨眨眼,一伸手,轻轻巧巧地从食盒底下抽出一张油纸。   “宝、宴、斋……”黎书拎着那张垫着点心的纸,不紧不慢地念道。紧跟着,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宝宴斋?莫不是西市那家点心铺子吗?”   “是啊!”小世子配合地说道,“他家点心超好吃,前天王爷殿下还给我买绿豆糕了。”   黎书露出嘴馋的模样,“听说店家从初一开始便推出新品巧馍馍,王爷可给你买了?”   小世子嗖地一下看向平王殿下,眼神超凶,“你给我买了吗?”   平王殿下宠溺地摸摸他的小卷毛,微笑道:“明日便买。”   小世子这才稍稍满意。   ——演戏还不忘秀恩爱,真是够了!   黎书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无比好奇的模样,无辜地问道:“敢问,郡主做的巧馍馍为何垫着宝宴斋的油纸?”   ——奥斯卡欠你一个小金人你知道不?   小世子丢给他一箩筐白眼。   秦楚却是有些慌了,鲜红的指甲紧张地抠着帕子,色厉内荏地嚷道:“上、上次用剩下的,你管得着吗?”   “哦……这样啊。”黎书不仅不恼,反而露出灿烂的笑,双手交叠,揖道,“郡主真是勤俭持家,当为我辈楷模。”   姜小妹却气鼓鼓的反驳道:“她才不勤俭,大好的馍馍就往地上扔!”   秦楚臊红了脸,终于待不下去,恨恨地瞪了姜小妹一眼,丢下一句“咱们乞巧见”便气急败坏地走了。   姜小妹在后面叉着腰,气势十足,“见就见!”   众人不由地笑了起来。   *   简欣同秦楚走了个对脸,正要屈膝行礼,对方却黑着脸走了过去。   不知是有意无意,身后的侍女竟然狠狠地撞向她的肩膀,若不是简欣及时躲了一下,恐怕就要当众出丑。   简欣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很快掩住眼底的情绪。   小世子看到她,远远地朝她招招手,“二姐姐!”   简欣听到小世子的声音,不由地露出笑脸,稍稍提着裙摆,快步朝他走来。   “二姐姐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小世子往嘴里塞着点心,随口问道。   简欣瞧了眼身后扎着脑袋的丫鬟,笑道:“哪里是一个人?”   “我是说美人娘亲,还有三姐姐。”   “浩浩想出来的衣裳太好看了,冰儿妹妹的手艺也好,这不,皇后娘娘一走,母亲便被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围上了。”   简欣笑容爽朗,说话也利落,“她们二人脱不开身,叫我来给你送这个。”   简浩一看,又是一个食盒,不由地笑了起来,“莫不是二姐姐也看上了小酸奶不成?”   简欣俏脸一红,亲昵地敲敲他的脑门,斥道:“胡说什么!”   说完,便歉意地看了安慕西一眼。   安慕西抱了抱拳。   二人之间十分磊落。   小世子嘻嘻一笑,掀开盒盖。   一个蓝莹莹的蛋蛋嗖地一下蹿了出来。   小世子眼疾手快地将他抓住。   简欣低声说道:“女眷那边人多眼杂,母亲便叫我送了过来,你……好生看顾着。”   简小世子一边和圆蛋蛋作斗争,一边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叫娘亲放心吧。”   简欣看着他又捏又磕的模样,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她忧心忡忡地对着平王殿下深施一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平王殿下点点头,淡淡地应道:“无妨。”   简欣这才松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圆蛋蛋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要和祖母一起呀!不要浩浩!   简浩眼瞅着硬的不行,只得拿软的哄。   “蛋蛋别闹,爹带你去看大灯笼!”   ——大、灯、笼……什么东东?   圆蛋蛋没有见过,不由地安静了一下下。   小世子连忙抓住机会,把圆蛋蛋往怀里一揣,轻轻地拍了拍,“呐,先说好,不能随便跑出来。”   圆蛋蛋扭了扭,表示同意。   于是,小世子就认劳认怨地揣着自家蛋蛋跑到女眷那边看花枝招展的“大灯笼”去了。   席面上,秦西遥诸人看着小世子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   “仲渠,那是什么?”秦西遥惊奇道。   其余三人也愣愣地看着他。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道:“我和浩浩的孩子。”   “孩、孩子?”秦西遥的声音近乎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平王殿下的脸,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   秦渊十分认真。   安固北第一个反应过来,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小世子的狼神血脉?”   平王殿下微微颔首。   安固北露出恍然之色,继而感叹道:“狼神血脉,竟是如此神奇!”   秦西遥也渐渐回过味儿来,心中的震撼稍稍消减。   安慕西和黎书却依旧一脸呆愣,像是踩在云朵里。   ——他们当伯伯?   ——他们成了一颗蛋的伯伯?   呵呵,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吓)呀!   ***   民间女儿乞巧多是穿针引线,到了宫里自然要出些新花样。   皇后坐于上位,别管内心是悲是喜是嗔是怒,此时都要做出一副和和气气、笑意盈盈的模样来。   “今年的乞巧之物比往年都要新鲜,诸位请看——”   随着皇后的话音,一列宫人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匣盖是开着的,露出一颗颗色泽莹润的绿珠子。   蓝蛋蛋发现“同类”,在小世子怀中兴奋地跳了跳。   小世子连忙按住,低声哄道:“别急别急,回头叫你父王给你买,买一车!”   圆蛋蛋疑惑地扭了扭。   ——父王是咩耶?   ——父王买蛋蛋?   ——好耶!   上位处。   皇后面上带着端庄的向,不着痕迹地看向皇帝。   皇帝却板着脸,表现得兴趣缺缺,丝毫没有接口的意思。   皇后只得维持着僵硬的笑,继续说下去,“此乃东陵珠,是李小将军不远千里从辽东带回,李爱卿——”   “臣在!”座下一人应声而起,朝着上位施了一个君臣之礼。   皇后笑容亲切,皇帝也难得扯了扯脸皮。   李文炳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东陵玉的产地、特性之类,既没有遗漏优点,也没有刻意夸大,分寸把握得很好。   再加上他身姿挺拔、年轻英俊,不由地让人生出许多好感。   简浩好奇地问道:“这人谁呀?”   “辽东大将军次子,李文炳。”黎书也是刚从安慕西那里听来的,现学现卖,“他家和你家差不多,掌握着辽东三十万水军。”   简小世子刻意强调,“我家有四十万。”   “对对对。”黎书好笑地应道。   *   宫中乞巧,五品以上官员家的未婚娘子都可参加,获胜者可由皇帝指婚,并以皇后的名义赐下嫁妆,可谓是荣耀无双。   当然,并不是每年都有这样的好事,很多时候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促成。   这次乞巧,比得是小娘子们穿手钏的功夫。   柔韧的牛筋缠上金钱,卷成一圈圈钏芯,每人一盒色泽莹润的东陵珠,每串十颗,串好之后打上细小的络结,最后要比的不仅是速度,还有精致好看。   秦楚早就从皇后那里知道了题目,并且私下里练过,自然是志在必得。   姜小妹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然而,为了赢得安慕西,她还是大义凛然地坐到了秦楚旁边的位子。   两个人所在之处恰好对着简浩诸人的席面。   小世子隔着衣服拍拍圆蛋蛋,指着得意洋洋的秦楚,嘟囔道:“还记得她不?就是刚刚咱们看到的大灯笼!”   圆蛋蛋兴奋地扭了扭——大灯笼!大灯笼!   小世子撇撇嘴,暗搓搓地说道:“她最坏了,蛋蛋以后碰到她要离得远远的。”   ——最坏了?   圆蛋蛋默默地记到了心里。 第133章 七夕·赐婚   【鸡飞狗跳七夕宴】   庭中挂着数不清的灯笼, 把整个花园照得灯火通明。   皇亲贵胄、达官显贵坐于四周, 言笑晏晏。   中央搭着一处木台, 数十位妙龄少女聚于高台之上, 纤纤素手拈起莹润的珠子, 灵巧地穿入金丝牛筋之内。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东陵珠表面光滑, 每一个都打磨成黄豆大小,灯光下仿佛蒙上一层白霜,内里的孔洞十分细小,将将容得绳线穿过。   少女们玉手翻飞,个具特色。其中, 最显眼的要数当中二位。   秦楚一身七彩羽衣,面容美艳, 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与生俱来的骄矜之气。   旁边的姜小妹身着红衣,模样俏丽, 看像秦楚的时候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秦楚的动作很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就已经穿了十来串。   姜小妹从小练武, 手指较一般小娘子粗上许多,小小的珠子拿在她手里, 掉上三五回才能成功穿进一个去。   眼看着秦楚穿得越来越多, 姜小妹急得满头大汗。   秦楚瞅了她一眼,哼笑一声,面上皆是得意之色。   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她们俩吸引, 很少有人注意到,就在秦楚另一边,一位姿容素雅的娘子手速极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穿成一串。   奇怪的是,她打结的速度却十分缓慢,就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小娘子的位置正对着平王殿下的席位,彼此间只要稍稍抬头,目光便能撞到一起。   小娘子也确实时不时便要悄悄抬头,看上一眼。   然而,平王殿下或者歪着身子同秦西遥说话,或者低着头照顾小世子吃喝,竟是半点没注意到。   简浩倒是瞅了她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安慕西过继之前的姊妹,大概叫什么“安子娴”来着。   小世子撇撇嘴,并没有放在心上。   自然,也便没看到安子娴每次垂下眼时,眸中的怨怼之色。   另一边,刚得了帝后赞赏的辽东军少将军扭头问道:“那位青色衣衫的小娘子,是哪家小姐?”   侍者躬身应道:“那是安远侯府的嫡小姐。”   李炳文微微一笑,看着安子娴翻飞的手指以及故意慢下来的动作,一双星目中染上浓浓的兴味。   圆蛋蛋在小世子的诱哄下吃吃喝喝,哦不,喝喝喝喝,还算乖巧,然而,喝饱喝足之后猛地一瞅,整只蛋都激动起来。   ——好多蛋蛋呀!蛋宝宝、蛋弟弟!   ——咩?大灯笼那边最多诶!   记性很好的圆蛋蛋想起来,浩浩说过,她最坏了!   ——最坏的大灯笼怎么可以有这咩多蛋弟弟?!   圆蛋蛋气鼓鼓地扭了扭,趁简浩不注意,嗖地一下蹿出去。   木台上划过一道蓝莹莹的影子,人们下意识的认为是东陵珠反射的亮光。   那些想要同李家交好的人借此机会又夸赞起来,一时间也没有人注意台上的情况。   圆蛋蛋精准地落到秦楚旁边的托盘之上,兴奋地埋在蛋弟弟之间打滚,左滚一圈,右滚一圈,眨眼的工夫便把十几条亮闪闪的东陵珠缠到了自己胖胖的身体上。   圆蛋蛋速度太快,即便眼神再好也只是看到一道似有若无的残影。   等到简小世子发现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满身的战利品钻回了他的衣襟之中。   小世子摸了摸胸前的大鼓包,面容惊愕。   *   秦楚原本胜券在握,是以一柱香燃完之后她便将最后一串珠子往托盘里一扔,看都没看上一眼。   宫人过来查验珠串数量的时候,秦楚骄傲地扬起头下巴,单等着对方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没成想,宫人数完之后,扬声念道:“显王府楚郡主——五串!”   “什么?!”秦楚噌地一下站起来,对着宫人怒目而视,“你方才说本郡主只做成五串?瞎了你的狗眼!”   宫人吓得跪到地上,双手抓着托盘高举过头顶,惶恐道:“启禀郡主,的确是五串,奴婢不敢撒谎,全在这里了……”   秦楚伸出手,在托盘上胡乱拨弄,五串,真的只有五串!   “不对,不只是五串,光是最后一刻我便完成三串不止!”秦楚恶狠狠地看向左右,“你们谁看见了?一定有人看见了,快站出来给本郡主作证!”   然而,并没有人站出来。   当时大家都在埋头苦做,谁有心思去看别人?   离她最近的便是姜小妹,别说她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帮她。   小娘子原本还红着眼圈,此时一看,立马破涕为笑,“哈哈,五串,比我还少!”   秦楚气死个半死,一把打翻面前的托盘,火气全部撒到宫人身上,“是你!一定是你!说,你是哪家派来的?”   原本年轻美艳的小娘子,此时横眉竖目,姿容实在不雅。   宫人吓得趴伏在地,直说不敢。   秦楚狠狠抬起脚,狠狠地踩在宫人手上。   小世子正好坐在不远处,一见就火了。   他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正要说出实情,上位率先传来严厉的呵斥——   “住手!”   秦楚转身看向皇后,眼中带着焦急和委屈,“皇后娘娘,我真的——”   “够了!”皇后再次开口,语气中含着浓浓的警告,“楚儿,回你母亲那里去。”   秦楚犹自不甘,“我——”   皇后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秦楚只得闭嘴,委委屈屈地回到客席。   皇后收起怒容,挥了挥衣袖,“都下去吧!”   小娘子们早就吓坏了,连忙应了声“是”,纷纷朝着自家席位走去。   安子娴落在最后,经过平王殿下的席面时特意走慢了些,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平王殿下正拉着小世子的衣襟,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小世子更是毫不知羞地把手伸到衣服里,嘴里嘟嘟囔囔。   安子娴心内恼怒,一不小心被台沿绊住,整个人失去控制般往前栽去——   安子娴大惊失色,料定了自己会出丑。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武将飞身而起,稳稳地将她揽到怀里。   待到安子娴站定之后,对方很快放开,抱拳道:“事态紧急,无意冒犯。”   安子娴红着脸,屈下膝盖深施一礼,头也没抬便匆匆离开。   李炳文看着小娘子的背影,拈着手指,细细品味着方才那一瞬间柔滑的触感。   *   小小的插曲过后,众人的注意力又被显王府转移。   显王妃跑到帝后跟前,替女儿请罪,“楚儿年幼无知,全赖臣妾疏于管教,特请娘娘给她指个人罢,也叫她好好地收收心!”   帝后二人对视一眼。   皇后面色稍霁,扬声说道:“楚丫头是我皇室这一辈唯一未曾婚配的女儿,自然不能由本宫替她随随便便指了人。陛下,您说呢?”   秦盛就像刚刚活过来似的,一双浑浊的眼睛往下首扫了一圈,哑着嗓子应道:“楚丫头虽年幼些,却也聪慧过人,朕记得庭宣家的孩子还未婚配,便指给他为妻吧!”   皇后当即笑道:“要我说,陛下这是早就有了主意,单等着这个好日子给两个孩子一个体面呢!得了,看来本宫这嫁妆是不想出也不行了。”   显王妃表现得十分感激,叩首道:“臣妾代小女谢陛下恩典。”   帝后二人联手唱了出好戏,座下诸人反应各异。   小世子把手从圆蛋蛋身上拿开,小声嘟囔道:“庭宣是谁?居然这么倒霉,摊上大灯笼这么个儿媳妇!”   脑袋一转,刚想问黎书,却见他嘴巴张得能装下一个鸡蛋。   安慕西脸色黑如锅底。   安固北眯着眼,一双铁拳紧紧地握着,那样子仿佛要杀人。   秦西遥更是拉下一张脸,再也没有平日里风光霁月的淡然姿态。   小世子张了张嘴,惊讶道:“不会吧……”   太监总管何公公便发话了,“安侯爷,天大的好事儿,奴才给您道喜了,您也醒醒酒,带着小侯爷过来谢恩吧!”   这话,既给安家铺了个台阶,又是小小的警告。   安固北还没反应,下首处却传来一声娇呵,“不行!慕西哥哥不能娶她!”   皇帝面色一沉,一双昏黄的眸子阴恻恻地看向说话之人,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警告,“你是哪家女儿,怎么如此不懂规矩?!”   小娘子并不害怕,甩开兄长的手,脆生生地说道:“我是姜小妹,我不是不懂规矩,只是不能让楚郡主嫁给慕西哥哥——慕西哥哥只能娶我!”   皇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正要发作,皇后却轻咳一声,以手掩唇,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皇帝瞳孔一缩,满心的火气生生地压了下去。   姜老五顺势跪到御前,态度诚惶诚恐,“舍妹年幼无知,还望陛下网开一面,臣回去一定禀报父亲,对她严加管教。”   皇帝“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怒道:“年幼无知、年幼无知,你们一个个全都年幼无知,眼里还有没有尊卑,还有没有朕?!”   此话一出,不仅姜老五,所有下臣全部跪到地上,口中直呼,“臣惶恐——”   皇后也低声劝道:“陛下息怒,先把孩子们的婚事定下来要紧。”   姜小妹眼瞅着兄长被骂,又听到这话,“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小世子吓得一激灵,刚刚冒出脑袋看热闹的圆蛋蛋也哧溜一下缩了回去。   平王殿下勾起唇,伸手捂住小世子的耳朵。   “呜呜——不要——啊——”姜小妹扯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   就连皇后都吓了一跳,失手打碎精致的玻璃盏。 第134章 七夕·亲热   【多了一只小灯泡】   姜小妹的肺活量异于常人, 声带似乎也有些诡异。当她放声大哭的时候, 又大又尖的声音仿佛一根钉子, 刺得人脑仁疼。   简浩丝毫不怀疑, 刚刚如果不是平王殿下捂住他的耳朵, 以他灵敏的听力,恐怕得被震得吐出来。   圆蛋蛋藏在他的衣服里, 像个小陀螺似的滴溜溜转。   小世子把他护到手心里,小家伙才渐渐平静下来,小身子一鼓一鼓,好像在喘粗气。   小世子心疼坏了,轻轻抚摸着安慰。   姜小妹还在哭。   客席之上, 真的有人吐了。   皇帝似乎也很不好受,他艰难地抬起手, 嘴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声音。   姜老五扒着桌角, 半躺在姜小妹身边,做出一副瘫倒不动、极其痛苦的样子。   皇后扶着秦盛, 尖声叫道:“来人, 阻止她,快阻止她!”   园中的飞龙卫悉数出动, 向姜小妹围拢过去。   平王殿下眸色一冷, 还未有何动作,安慕西早已冲了过去。   姜小妹看着他,又哭又笑。   安慕西对着飞龙卫比了个手势, 忍着头疼冲到姜小妹身边,闷声说道:“别哭。”   就像被合上的电闸,姜小妹立马哑了声。   如同一场狂风刮过,园中突然安静下来,人们不约而同地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皇帝难受地抓着胸前的衣襟,被太监扶着,跌跌撞撞地离席而去。   皇后故作镇定地留下来收拾残局。   臣子及其家眷要安抚,皇家的脸面要捡一捡,闯了祸的姜小妹也要处置。   让人惊讶的是,皇后只是命姜老五把她带回家,并未惩罚。   安慕西和秦楚的婚事自然也没定下来。   好好的七夕宴就这么毁了,不得不说,小世子还真挺高兴的!   ***   回去的路上,平王殿下和小世子上了同一辆马车,外加一只圆蛋蛋。   简浩好笑地说道:“那丫头练得是狮吼功么?哭起来太吓人了!”   平王殿下顺顺小世子凌乱的小卷毛,但笑不语。   他私下里同姜家交往密切,因此知道姜小妹儿时确实拜过一个古怪的师父,是她自己在山里遇上的,姜家人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   然而,尽管知道内情,平王殿下却聪明地没有接话,省得打翻小世子的醋坛子。   简浩也就是吐槽一下而已,并没有寻根究底。   圆蛋蛋从他怀里钻出来,煞有介事地前后抖了抖,似乎在附和他刚刚的话。   小世子看着他身上缠了好几圈的东陵珠,好笑地拿手戳了戳,对着平王殿下挤眉弄眼,“你儿子从小就是个臭美蛋!”   平王殿下眉眼微扬,将圆蛋蛋捧到手上,拨了拨黄豆大小的绿珠子,温声问道:“喜欢这个?”   圆蛋蛋美滋滋地在他手上蹭了蹭。   平王殿下勾起唇,从袖中取出一串水色十足的翡翠珠。   圆蛋蛋立马竖起来,一动不动地立在平王殿下手心,无比期待。   平王殿下并没有吊他的胃口,直接将珠子一圈一圈缠到了圆蛋蛋身上,和东陵珠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圆圆的蓝蛋蛋再次胖了一圈。   胖胖的圆蛋蛋不仅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整只蛋还晕陶陶的,在平王殿下眼皮子底下晃晃,又凑到小世子跟前。   直到小世子戳戳他,扬声说道:“蛋蛋今天真好看。”小家伙才嗖地一下躲回他的衣服里,那模样像是高兴又害羞。   夫夫二人相视一笑,顿时觉得生活真是无限美好。   *   马车还在吱纽吱纽地往前走。   小世子躺在平王殿下腿上,拍拍怀里的小鼓包,感慨道:“有时候觉得时间过得挺快,有时候又觉得很慢——不知不觉一年多了,咱们连儿子都有了。”   平王殿下轻柔地顺着小世子的头发,微微点头。   简浩从下往上看,看到平王殿下突出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巴,还有英俊的眉眼。   小世子抬起手,捏了捏平王殿下的脸,仿佛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嘻嘻坏笑。   平王殿下低下头,温热的吻落在小世子眉心,墨色双眸中满是宠溺。   小世子心头一动,双臂勾住平王殿下的头,捉住他的唇,主动吻了上去。   平王殿下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大手托着小世子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小世子阖上眼,长睫翕动。   平王殿下心底涌起一股热流,情动不已。   大手在身上四处点火,小世子越发躁动,喉间不自觉地发出细碎的轻吟。   “唔……”   突然,颊边传来滑滑的触感,夫夫二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双双愣住。   圆蛋蛋正凑在二人唇瓣相接的地方,好奇地“看”着。   ——干咩捏?蛋蛋也要!   圆蛋蛋使劲挤到两人中间,拿滑滑的蛋壳往小世子水色的唇上蹭了蹭。   两个人就像触电般迅速弹开——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浑身的欲望瞬间褪了个干净。   ——咩?   圆蛋蛋不解地扭了扭。   小世子翻了个身,把头埋到毯子里,闷闷地笑。   平王殿下黑了脸,深沉的目光冷飕飕地看着圆蛋蛋——如果、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儿子,分分钟就能变蛋花!   圆蛋蛋丝毫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好运,难得没有上蹿下跳,而是一扭一扭地挪到小世子身边,像方才一样,拿滑滑的蛋壳执着地蹭着他的脸。   直到小世子把头扭过来,圆蛋蛋才激动地撞到他的嘴上,扭来扭去。   平王殿下的脸更黑了。   小世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露出尖尖的小白牙。圆蛋蛋刚好又撞了一下,要不是平王殿下手速快,那一瞬间,不是蛋壳撞歪狼牙,就是狼牙磕破蛋壳——无论哪个都不太美好。   圆蛋蛋平王殿下拎起来,丝毫没有做坏事之后的心虚,反而扭着身子他脸上扑去。   下一刻,平王殿下的唇也被光滑的蛋壳轻薄了。   “哈哈哈哈……不仅是臭美蛋,还是一只小色蛋!”小世子指着自家儿子,笑得前仰后合。   ——小色蛋?蛋蛋咩?   圆蛋蛋抖了抖缠满珠串的胖身体,愉快地接受了小爹的“夸奖”。   看着郁闷到冒烟的平王殿下,小世子努力忍住笑,好心地安慰道:“别气别气,简将军不是快回来了么,等它回来就把蛋蛋丢给它,到时候,啊,再也没人打扰,嘿嘿……”   小世子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   很遗憾,平王殿下并没有被安慰到。   他木着一张脸,从壁橱里取出简冰连夜赶制的小软窝,把圆蛋蛋放了进去。   圆蛋蛋翻了个身,试图跳出来。   平王殿下一根手指便把他按住,威逼利诱,“乖乖睡觉,睡饱后还有珠子给。”   圆蛋蛋愣愣的,似懂非懂。   平王殿下指了指他身上的玉珠,又指了指软绵绵的豪华版小窝。   圆蛋蛋立马会意,整只蛋抖啊抖,把身上的珠子全都抖在了窝里。   ——蛋宝宝睡觉觉,蛋蛋不吵!   光溜溜的圆蛋蛋邀功似的看着平王殿下,求夸奖。   平王殿下嘴角一抽,满头黑线。   “哈哈哈哈……嘶——”小世子弓着身子,一边笑一边吸气,“不行不行,笑得我肚子疼……哈哈哈哈……”   圆蛋蛋以为他是在玩,非常高兴地扑了上去。   小世子笑得直打滚,圆蛋蛋配合着他的动作,节奏感十足地滚来滚去。   看着儿子的憨态,简小世子又是一阵笑。   圆蛋蛋也跟着一仰一合地抖啊抖,似乎在学习他的样子。   简浩笑着伸出手,将小家伙拢到手里,大大地么了一口,“好儿子,你就是爸爸的开心果!”   圆蛋蛋无比活泼地扭啊扭,再次朝着小世子的嘴巴撞过去。   平王殿下支着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着打闹的伴侣和儿子,他又觉得,此生足矣。 第135章 七夕·过继   【太子殿下的命运】   皇帝已经完全不顾脸面了, 谁都没想到他会下那样一道圣旨。   揭发大皇子私开盐井、上书停建永乐宫, 秦渊都推到了简家身上, 简镇西也顺势接下, 只是为了向皇帝施压, 让他尽快放了前太子秦翔。   没想到,皇帝会狗急跳墙。   漠北王秦西遥接到那道圣旨的时候, 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翔在宗正寺,直接蒙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向宣旨的太监再三确认,“父皇要把我过继给七王叔?”   太监嘴边噙着一丝假笑,捏着嗓子说道:“是呀, 三皇子,以后杂家见了您就要行郡王礼了!”   秦翔并没有心思在意他话中赤裸裸的讽刺之意, 此时,他满脑子都是——父皇要把我过继?父皇就真厌恶到不想要我这个儿子吗?   即便早就知道秦盛对他的疼爱都是假的, 是故意做给简家看的,此时此刻, 秦翔还是无比难受。   *   平王府。   秦渊刚刚得到消息, 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简浩。   彼时,简小世子正在画新式秋装的线稿, 乍一听, 差点儿没把纸划破,“皇帝要把表哥过继给七王叔?”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小世子皱了皱眉, “可是,七王叔已经有儿子了,小酸奶和他感情很好。”   平王殿下手指一顿,怎么也没料到小世子会想到这种地方去。   他足足沉默了半盏茶的工夫,才顺着小世子的思路说道:“七王叔同镇北侯只是感情很好……并未成亲。”   换言之,族谱中,秦西遥还是没有后继之人,势必要从皇室中过继。   正常而言,如果他不想留后,没有人会强迫;然而,倘若皇帝以兄长兼家长的身份压人,也并非没有立场。   平王殿下冷声说道:“秦盛此举,一来可震摄安、简两家,二来,也彻底杜绝了秦翔继位的可能,简家也便成不了‘外戚’。”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烂招。   说它“不错”,是因为秦盛的的确确达到了他的目的;说它“烂”,是因为秦盛毫不留情地舍弃了亲子,得罪了两位功勋大将。   小世子撇撇嘴,哼哼道:“我看他就是瞎折腾一场,简家早晚还得是外戚!”   这话,无疑是把他自己说进去了。   平王殿下没由来地笑了,原本沉重的心情竟然好了许多。   ***   简浩到底是担心秦翔,第二天,便请平王殿下安排了见面的机会。   秦翔看上去气色很差,像是一夜未睡。   小世子看着他,抓抓耳朵,小心翼翼地开口,“表哥,你还好吧?”   秦翔勉强扯开一丝笑,颓丧道:“马上就要摆脱这囚徒的身份,还能有什么不好?”   小世子不满地给了他一拳,面露心疼,“别装了。”   秦翔顺势抓住他的拳头,紧紧地攥在手中,不由地红了眼圈。   小世子不知如何安慰,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他,没有闹。   半晌,秦翔才再次开口,“七王叔……昨夜来看我。”   小世子顿时有些着急,“他不想过继你吗?表哥,你别担心,如果他不想过继你,咱们家也有其他办法,绝对不会一直让你在这里待着!”   秦翔握了握他的手,眼中染上些许欣慰之色,“有浩浩这句话,足矣。”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七王叔话里话外都在替我着想,他和浩浩的意思一样,倘若我不愿意,便会想办法解决此事,决不叫我为难。”   “如果你愿意呢?”小世子一针见血,“七王叔怎么说?”   秦翔沉默片刻,才抬起眸子,对上简浩,说道:“他也是愿意的。”   秦翔撇开视线,想起晚的情形,喃喃道:“七王叔说,他很愿意。”   小世子有些高兴,急切地问道:“那表哥愿意吗?”   秦翔脸上闪过一抹痛色,低声道:“我如今……没有心思想这些……”   不得不说,此时的秦翔颇有些心灰意冷,就连一向不亲的叔父都能如此替自己着想,皇帝却狠心将他过继。   这一举动,不仅打了秦翔的脸,还伤了他的心。   从高高在上的太子,到外放亲王的嗣子,这样的落差远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小世子晃晃他的手,豁达地说道:“要我说,七王叔长得好,脾气也好,可比那个皇帝强多了。再说,当个郡王,远离京城,不用整天磕头下跪,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多自在!”   被他这么一说,竟是如此简单,如此惬意。   没由来的,秦翔心里竟然生出些许期待。   *   平王殿下在宗正寺偏间等着小世子的工夫,见了一个人。   宗正寺少卿江之介挥退左右,恭敬地对平王殿下说道:“王爷放心,这里说话很方便。”   平王殿下点点头,指指旁边的位子,“坐。”   江之介施了一礼,恭谨地坐下。   桌上放着茶盏,杯子是空的,方才下人退去之前并未来得及斟上。   江之介并没有注意到,只一心思量着要对平王殿下说的事。   平王殿下对这样耿介实干之士向来敬重,亲自倒了杯茶,递给他。   江之介慌忙接下,再三谢过。   平王殿下微微地点了点头,问道:“姜氏之事查得如何了?”   江之介原本就在想这件事,此时平王殿下一问,连忙说道:“不出王爷所料,卿正大人的确与大皇子关系匪浅。”   他口中的“卿正大人”就是宗正寺卿秦安拓。   平王殿下放下茶盏,平静地问道:“姜姬在押解途中被人调包,此事可与他有关?”   江之介往前稍稍倾身,低声道:“下官已有了十足的证据,能证明他借职位之便,偷梁换柱,混淆正听。”   接着,江之介便一五一十地将手中的人证、物证细细地同平王殿下说了一番。   平王殿下哼笑一声,面上皆是讥讽。   秦安此事不仅撬了皇帝的墙角,还借刀杀人,借的恰恰是皇帝这把刀,此事若是捅到皇帝面前,秦安就算不死也要揭层皮。   原本秦渊已经打算放他一马,谁叫他自己作死,将小世子的消息透露给托巴雄。   平王殿下呷了口茶,眼中闪过冰冷之色。   ***   小世子成了个小忙人。   前脚刚从宗正寺回来,后脚便被小酸奶叫上去了南山猎场。   秦西遥和安固北准备了许多礼物,叫他去拜访姜家。   一来感谢姜小妹七夕宴上出手相助,二来也算认认家门。   且不说安慕西对于情感一事尚未开窍,就算他真的喜欢姜小妹,此时也不便提亲。否则,还真不知道皇帝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过,尽管如此,秦西遥和安固北的态度却是做足了,单从礼物的用心程度便表明了对此事的重视。   为了防止小世子和姜小妹打架,平王殿下特意对他说了些姜家之事,尤其提到了秦老九。   秦老九虽然姓秦,却是姜侯爷和姜夫人嫡亲的儿子。   在此之前,姜夫人一连生了八个儿子,就是为了要个女儿。秦老九怀在肚子里的时候,谁都说一准儿是个女儿,姜夫人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呵护得比前几胎用心百倍。   没成想,十月怀胎竟生下来个大黑小子。   原本也只是失望了一阵子,然而,秦老九实在太熊了,气得姜夫人把他扔到了大街上,这才被平王殿下捡去,换了姜姓。   再后来才有了姜小妹。姜小妹并非姜家亲子,这件事鲜少人知。   平王殿下还说,姜小妹在宴上闹了一通,皇帝却没有动她,是因为姜家掌握着一个秘密,一个连皇帝都忌惮的秘密。   小世子好奇极了,“什么秘密?”   平王殿下摇摇头,“我也不知。”   小世子摇头晃脑,一通乱猜,“我觉得肯定是龙脉啊,宝藏啊,或者太祖遗诏之类的……”   平王殿下揉揉他的小卷毛,唇边漾起笑意——还是个孩子呀!   带着寻找宝藏的心思,小世子兴致勃勃地和黎书一起,陪着安慕西到了姜家。   姜侯爷不在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姜老五接待的他们。   此时的姜老五又恢复成最初见时的爽直模样,再也不是帝后面前那个装傻充愣的姿态。   后来又见到了姜夫人。   从平王殿下的话里,小世子把这位夫人想象成了身高八尺的强悍角色,没成想,竟是位如江南水乡般的柔和女子。   面上虽染着岁月的风霜,眼角眉梢的气质却掩不住年轻时的风韵。   看着眼前的姜老五,再想到远在西北的秦老九,小世子暗搓搓地想道:怪不得姜夫人想要个女儿!   *   此时,简浩正拉着黎书坐在后山说宝藏的事,安慕西和姜小妹一前一后在河边走着。   天高云淡,流水潺潺,少男少女含带怯缓步水畔,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养眼。   安慕西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回过头,认真地说道:“七夕之事……多谢你。”   姜小妹疑惑道:“你为何要谢我?”   安慕西抱紧了怀中之剑,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陛下的赐婚……倘若没有你,我会十分为难。”   姜小妹摇摇头,坦言道:“我只是在帮我自己,我不想让其他女人嫁给你。”   安慕西看着她,不知要说什么好。   姜小妹脸微微扬起,看着安慕西的眼睛,认真地说:“慕西哥哥,你打败了我,即便做不成我夫君,我照样敬重你。”   安慕西一愣,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像平日里对待黎书以及小世子那样,摸了摸姜小妹的头。   姜小妹俊俏的脸上立马扬起大大的笑。   安慕西心头微动,眼中染上淡淡的笑意。 第136章 七夕·婚事   【暗一某一嘿嘿嘿】   平西将军府。   下人们进进出出, 往花厅里上茶上点心。婆媳几人坐在偏厅, 商量简欣和简冰姐妹两个的婚事。   简欣比简冰要大上两岁, 相貌随简镇西更多些, 个头高挑, 性格也爽朗,与她的亲娘三夫人相比, 反而更像二夫人。   她今年虚岁刚好十八,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这次七夕宴上,安雅长公主请安阳长公主帮忙拿主意,相中了左司马家一个孙辈。   那位公子虽是庶出, 却很得长辈喜爱。简欣嫁过去做的也是正妻,这对于武将家的庶女来说, 算是极好的归宿。   经安阳长公主安排,简欣在七夕宴上见了那位公子一面, 自己也很满意。   安雅长公主把这些话同老夫人说了,老夫人连连点头, 称赞道:“你考虑得周全, 委屈不了丫头们,我放心。”   安雅长公主露出安心的笑。   两位侧夫人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安雅长公主这位嫡母亲自上阵, 儿女们的婚事自然差不了。   哪怕放在一年前, 她们都不敢想象长公主会关心这些琐事。更别说婆媳几个像此时这般坐在一起说说家常。   仔细想想,两府之间的亲睦全凭了小世子从中周旋。   说完简欣的事,便轮到了简冰。   安雅长公主同她说道:“七夕宴上, 站在安阳姐姐身边夸你衣服做得好的那位夫人,你可还记得?”   简冰点点头,应道:“孩儿记得,那位是安阳驸马的姐姐,兵部员外郎的夫人,彭夫人。”   安雅长公主笑笑,转而对简老夫人说道:“昨日安阳姐姐来府中送衣料,提起了这位彭夫人,话里话外都带着同咱们结亲的意思,我拿不定主意,故来问问母亲。”   简老夫人略显迟疑,“这个彭家是怎么个光景?我竟无甚印象。”   这话倒把安雅长公主问着了,她对京中世家向来没有了解,知道的也是简冰说的那些。   三夫人见她不知道,便微微一笑,体贴地把话头接过去,“彭家并非世家,彭大人苦读入仕,家风清白,人丁也简单,那位彭夫人是安远侯府庶出的女儿,妾身听说,为人十分和气。”   简老夫人“哦”了一声,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听着倒是不错,不知说的是他们家哪个孩子?”   安雅长公主答道:“是彭夫人的嫡次子,去年秋闱刚刚中了举人,如今一边在书院协助修撰官整理实录,一边读书等着来年下场考进士。”   简老夫人连连点头,“我看着倒是个好的。”   得到老夫人首肯,安雅长公主再次安心了些,看向简冰,“冰儿觉得如何?”   简冰低着头,迟疑片刻,突然整理好衣裳,郑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举动把全家人吓了一跳,简欣连忙起身,同她跪到一处。   老夫人难掩讶异,“冰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祖母,母亲,”简冰看向老夫人,又看看安雅长公主,开口道,“长辈们一心为冰儿好,冰儿着实感激,只是、只是……”   老夫人有点急,“只是什么?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吓祖母!”   简冰连忙摇摇头,一咬牙,干脆地说道:“冰儿还不想成亲!”   “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说到这里,老夫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莫不是你还在为姜氏之事愧疚不成?”   简冰咬咬唇,脸上闪过痛苦之色,明显是被说穿了心事。   老夫人叹息一声,慈爱地劝慰道:“她是她,你是你,你近来随嫡母一道住着,又有浩浩百般维护,这永安城的世家早把你当成了嫡亲的小姐看待,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好亲事——从前的事,大可不必在意。”   简冰垂头不语,心里却如翻江倒海,难受得很——叫她如何同老夫人说,她的身世并不简单?   虽然不清楚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她却可以肯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身世终究是个大麻烦。   安雅长公主并不知道简冰内心的想法,她只是想起了之前简浩说过的话,温声问道:“冰儿,你莫不是想凭着手艺养活自己?”   简冰掩去眸中的悲凉,顺势应道:“母亲,我想试试,恳请您和祖母同意……”   老夫人摇摇头,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赞成。   安雅长公主却说道:“母亲,媳妇倒觉得冰儿的想法不错,就像浩浩说的,先做上两年,赚不赚钱不打紧,有个好手艺,再议起亲来,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老夫人一听,不由地问道:“这话是浩浩说的?”   安雅长公主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脸上立马带了笑意,“浩浩说的倒也没错,好在冰儿也还不大,再多陪你两年也不打紧。”   安雅长公主笑容温婉,“多谢母亲。”   简冰也惊喜地磕了个头,眼中带着激动的泪花,“多谢祖母、多谢母亲。”   老夫人拍拍她的头,慈爱地说:“地上凉,快起来罢。”   简冰侧身扶住简欣,姐妹两个相携而起,眼中双双带着对未来的向往。   ***   秦翔过继的事最终定了下来。   七月二十是个好日子,宗正寺卿亲自主持,将前太子秦翔过继给漠北王秦西遥为嗣子。   过继仪式在宗庙举行,皇帝并未现身。   秦翔心里最后一丝期待彻底消失,他双膝跪地,手执秦西遥的衣角,真真切切地叫了声,“父王。”   秦西遥突然就红了眼圈,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简浩在旁边看着,不自觉揪住了平王殿下的腰带,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些不好受。   平王殿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把他往身边揽了揽。   简小世子依偎在平王殿下身上,心莫名地踏实了许多。   圆蛋蛋从小世子的衣襟里露出一小截,扭来扭去,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人。   简浩并未阻止。   此时圆蛋蛋身上缠着一圈圈珠子,即使被人看到了,也顶多认为是一个模样另类的装饰品。   托巴永俊扮成公主府的侍卫,同某二、某三一起站在小世子身后,好在都是棕发棕眼的模样,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   太子殿下却看到了他。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托巴永俊眼中浓浓的关切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过继礼之后是册封郡王的仪式。   有了小世子前面的话,秦翔表现得十分从容。   当那串代表郡王身份的东珠挂在他的头冠上时,秦翔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感。   他自知并没有太大的才能,从前身为储君,光是学业便觉得处处吃力,更何况还得应付兄弟们的明枪暗箭。   此时,看着秦西遥和安固北眼中的关切,秦翔不由地对将来的生活有了诸多期待。   *   宗正寺门口。   小世子临上马车,再三确认,“你真的不想和表哥说句话吗?过了中秋他可就要到秦州去了。”   托巴永俊摸摸他的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不必了,以后多的是机会。”此时秦翔正跟秦西遥和安家父子在一起,身边又有一帮皇室宗亲围着,他不想给他添麻烦。   小世子晃晃脑袋,看在他比较可怜的份上,没有将他的手打开。   圆蛋蛋从小世子怀里钻出来,歪着身子看着这个气味熟悉的人。   托巴永俊瞳孔一缩,惊讶道:“浩浩,这是……”   简浩连忙把圆蛋蛋捂住,慌慌张张地跑上马车,隔着窗户嚷道:“什么也不是!”   托巴永俊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儿。   平王殿下捏捏小世子的耳朵,颇有些哭笑不得——如此反应,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   刚一回到公主府,小世子便听说暗一回来了。   小世子顿时忘了之前的事,高高兴兴地跑去看暗一。   没成想,暗一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颈间带着红印,脸色也有十分苍白。   小世子天赋异禀,没有经历这样的过程,因此一时间并未多想。   他戳戳暗一的屁股,惹得对方条件反射地一哆嗦。   小世子不由挑眉,“你这是怎么了?”   暗一红着脸,咕咕哝哝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屁股却悄悄地往床铺里面挪了挪。   小世子的眼睛亮了亮,明目张脸地打量着他的屁股。   暗一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连忙扯开被子,试图盖到屁股上。   小世子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嗖地一下掀开衣服,隐隐约约露出半截屁股。   暗一大惊失色,羞恼地分辩道:“没有!我们什么也没做!”   小世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浓浓的失望,“我还以为你也被打屁股了,切,白高兴一场!”   暗一一顿,诶?没、没发现么?   他连忙闭上嘴,表现出一副“我刚刚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小世子的确没多想。   他扯扯暗一的胳膊,无聊道:“别趴着了,去外面坐会儿,跟我说说西北的事!”   暗一好脾气地笑笑,温声道:“不必出去,就在这里说吧!”   不是他没规矩,是真的……下不了床。   小世子点点头,把鞋子蹬掉,盘着腿坐到他身边。   暗一略为艰难地撑着身子,试图爬起来。   就在这时,某一突然走进来,把他按回床上,淡淡地说道:“好好趴着,待会儿吃饭。”   暗一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冷声道:“我不吃,你滚。”   某一似是有些恼怒,不由分说地把他往里抱了抱,垫上厚实的褥子,又重新抱回来。   整个过程,暗一一直在挣扎,却被某一用武力镇压。   小世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间想到一种可能。   琥珀色的眼睛重新盯在暗一的屁股上,白乎乎的小爪子也蠢蠢欲动。   某一看着小世子“色眯眯”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二主子,主子来了,正在小花园等您。”   小世子一听,迫不及待地穿上鞋子,找平王殿下八卦去了。 第137章 七夕·误会   【长公主命定之人】   简浩跑到小花园, 正好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小世子咧开嘴,看也没看就抱了上去。   “王爷王爷, 我跟你说——”   小世子说到一半,突然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   他家王爷正端端正正在对面坐着呢!   刚刚被这个人挡住他没有看到!   那那、那这个人是谁?!   小世子“啊”地一声撒开手,抬腿就跑。   简镇西黑着脸, 一把将他揪住, 按在腿上打了一巴掌。   “渣爹!一回来就打人!”小世子捂着屁股,鬼叫着跑到平王殿下身边。   ——他怎么就忘了, 渣爹是和某一暗一他们一起到西北去的, 如今两个一回来了,渣爹肯定也会回来呀!   平王殿下原本也黑着脸, 此时见小世子被打, 黑脸的对象立即换了人。   兰心管家掩着嘴笑,“小殿下一来, 明显就热闹多了。”   很显然,在此之前他们正谈论着某个严肃的话题, 小世子一来,不仅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同时也改善了凝重的气氛。   安雅长公主手上摸着圆蛋蛋, 笑容温暖。   圆蛋蛋丝毫没有同情自家小爹的遭遇,他此时一心一意享受着美人祖母的爱抚呢!   小世子把自己挤到平王殿下怀里,瞪着眼睛看向渣爹。   如果仔细看的话,便不难发现, 简镇西故作严肃的面皮底下掩着几分意外和不知所措。   小世子突然就开心了,刚想跑过去故伎重施,就被平王殿下拉住。   “浩浩方才有话说?”平王殿下声音低沉,越挨近听越让人动心。   小世子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笑嘻嘻地凑到平王殿下耳边,小声说道:“我跟你说,暗一和某一那啥啥了,暗一现在还趴在床上起不来……嘿嘿嘿……”   他的声音不小,在场之人全都听见了。   简镇西黑着脸,刚要开口斥责,安雅长公主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腿。   圆蛋蛋嗖地一下冲过去,黏在那只素白的手上,试图抢回来。   简镇西看着这个被告知是自家孙儿的小东西,又是一阵气闷。   是颗蛋也就算了,毕竟血脉相连,他也是喜欢的紧,然而,如果一上来就摆明了跟自己抢媳妇那就另当别论了。   再者说,明明还没成亲,蛋哪儿来的?!   想到这里,简镇西的眼刀子再次刷刷刷刺到秦渊身上。   平王殿下像之前一样再一次低头示弱。   安雅长公主适时说道:“浩浩,小一是我兄长的孩子,是你的表哥。”   简浩眨眨眼,很快消化了这个重大的消息,“我说呢,我就觉得我们俩长得有点像,我还以为是从小在一起的原因呢!”   安雅长公主松了口气,她早该知道,她的浩浩就是如此,豁达、善良,从不因身份贵贱决定对人对事的态度。   这样的浩浩,并没有让她后悔当初的决定。   门人前来禀报,“一位姓江的先生求见长公主殿下。”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有人欣喜,有人淡然,也有人纠结。   简镇西想起秦渊方才说过的话,尽管心里难受,然而为了妻子的健康,还是不得不把江敏行奉为上宾。   更让他酸溜溜的是,这位“上宾”姿容气度还十分不错。   江敏行一到,先是挨个行了一圈礼。   众人还了半礼。   小世子扒着平王殿下的胳膊,故意大声冲他叫道:“舅舅好呀!”   江敏行纳闷,怎么看怎么觉得小世子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   然而,当简浩知道他今日过来的意图时,对他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母亲也有狼神血脉?!”   相较于简浩的激动,安雅长公主淡然地点了点头。   简小世子目光复杂地看向江敏行,“江……神医是母亲的命定之人?”   这回,安雅长公主并没有立即回答。   然而,大家显然已经默认了这一“事实”。   此时,灰灵正停在江敏行的肩上,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世子一改先前的示威的态度,言辞恳切,“江神医,请您务必治好我娘亲。”   江敏行的神色也十分复杂,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归没说出口。   他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安雅长公主温润的目光,不由地想起几日前的那块密谈。   他问:“您真要这样做吗?”   安雅长公主点点头,“他还这么小,我不能让他背负起我的命运。”   江敏行不解,“可是,这不是注定的吗?”   安雅长公主笑笑,眼神中却透着说不出的悲凉,“没有什么注定,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江敏行轻叹一声,懂了。   安雅长公主看着他,露出歉意的笑,“只是委屈了你。”   江敏行连忙说道:“您不必这样说,我是自愿的,我母亲当年多亏您照料,如果没有您,我白氏一族——”   安雅长公主摇摇头。   江敏行连忙闭嘴,没有再提。   *   安雅长公主服用了和着江敏行的血熬成的药汤,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大家都松了口气,提了许多天的心一时间都放了下来。   兰心管家更是激动得捂着脸,呜呜地哭,“这么多年,奴婢担心了这么多年,原以为……没想到,殿下您在这最后的时刻终于、终于等到了……”   安雅长公主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垂下的眼眸中却带着说不出的歉意。   唯有圆蛋蛋,不知为何,更黏祖母了。   在此之前,简浩拿着珠子哄一哄,十回里有八回能把他哄回凤凰院,这回,就算把夜明珠拿出来,圆蛋蛋都不再动心。   就连睡觉都要窝在安雅长公主颈边。   安雅长公主也乐得纵着他。   简镇西虽然有意见,却根本没人在意。   他征得老夫人同意,正式搬到公主府住。   西北的军务已经全部交由简羽负责,有那几位心腹副将辅佐,相信他很快就能成长起来。   眼下,对于简镇西最重要的事就是安雅长公主的身体。   还有……   他扭头看了眼腻在一起的那俩人,一张俊脸再次黑成锅底。   过了重阳节,就要把儿子“嫁”出去了,想想就无比……恼火! 第138章 中秋·仪式   【简将军和圆蛋蛋】   一家人在一起,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吵吵嚷嚷,日子过得很舒心。   简浩去漠北王府看望太子表哥, 安家父子都在,表哥脸上的笑容很真实,小世子高高兴兴地待了一会儿, 得了一筐又大又红的柿子就回家了。   安阳长公主的马车停在门口, 小世子问:“安阳姨母又来做衣裳吗?”   莫管家迎上来,答道:“这回还有一位彭夫人。”   小世子面露疑惑, “也是要做百花裙的?”   莫管家亲自替他牵了马, 笑着说道:“听说是陪安阳殿下过来拜访,还给咱们殿下和小姐带了礼物, 哦, 小殿下也有。”   简浩挑眉,“我也有?”   “是一匣子点心, 奴才看了一眼,同咱们府里的样式大为不同。”   莫管家脸上丝毫没有鄙夷之色, 反而觉得彭家会办事,按照他家世子爷这样的年纪和身份, 送他最爱吃的点心反而是最适宜的。   小世子果然很开心, 一阵风似的跑回了后院。   没成想,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一个银灰色的身影猛地从墙头跳下来,直直地扑到小世子身上。   简浩不仅没有半点害怕,反而兴奋地叫了起来。   “简将军!你回来了!”   “嗷——”   长大了一圈的狼崽子兴奋地扑在他身上, 甩着尾巴拱来拱去。   “哈哈、你别痒我!”小世子一边笑一边推拒。   简将军激动地“嗷嗷”直叫,一个劲拿脑袋拱小世子的肚子,才不理他说了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重了,啊?快下去、下去!再不下去我不客气了……”   简将军依旧把他压在地上,拱来拱去。   小世子被它闹得不行,也干脆露出耳朵尾巴,同它闹成一团。   简将军顿时更欢快了。   海晏在旁边看得惊奇——原以为狼是不会摇尾巴的,如今看来,只是没有碰到让它们摇尾巴的人罢了。   平王殿下从台阶上下来,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只漂亮的波斯猫。   平王殿下看着满地打滚的小世子,眼中盛满笑意。   二殿下却满脸鄙夷,雪团团“喵喵”叫着想要过去一起滚,却被二殿下一把按住。   【蠢死了,不要学他们!】   雪团团“喵喵”两声,乖乖地团在它身边。   平王殿下一步步走下台阶。   安雅长公主和客人们听到动静,刚好从屋里出来。   安阳长公主一看就乐了,纤纤素手朝平王殿下一指,调侃道:“看看、看看,直接从墙上就过来了,知道的体谅你同安雅妹妹姑侄亲厚,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皇家多没有规矩呢!”   平王殿下并不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   两位长公主还了半礼。   秦渊身为一字并肩王,彭夫人理当行君臣大礼,却被安阳长公主一把拽住,笑道:“今日只是串门,没那么多规矩。”   彭夫人看看平王殿下,面上露出几分难色。   安雅长公主温声说道:“安阳姐姐说得对,仲渠时常往来,只当是寻常晚辈便好。”   平王殿下顺势应道:“在这里,不必在意规矩。”   彭夫人连忙应下,悄悄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惊讶。   简冰倒了一盏茶,试好了温度,两只手擎着递给她。   此举既缓和了彭夫人的紧张,又让她在一帮贵胄面前不至于太过尴尬。   彭夫人道了谢,心里更加喜欢。   海晏趁机上前,让侍卫们把箩筐抬过去,恭敬地说道:“这是属下们从岭南带回来的新鲜物,给长公主殿下尝尝鲜。”   安雅长公主并未推辞,只是微微颔首,温声道:“有劳了。”   海晏抱拳施礼。   侍卫们有序地上前,将一个个一米来高的大箩筐挨着墙角放了。   小世子期待地问道:“是红薯吗?”   海晏露出俊朗的笑,“除了红薯,还有二主子说的玉米、土豆,除了留种的,全在这里了。”   小世子直接爬过去,耳朵、尾巴愉快地摇晃着,那娇憨的模样还真像个可爱的小动物。   安雅长公主不仅没有出声苛责,眼中还满是宠溺。   平王殿下亦是如此。   *   出了公主府,直到走出老远,彭夫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安阳长公主好笑地看着她,“怎么,可是惊到了?”   “可不是么。”彭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如何也没想到公主府会是这个样子,不仅景致美,这人情更是让人羡慕。”   “可不是么。”安阳长公主感慨道,“这才叫过日子。”   殊不知,方才他对平王殿下的调侃看似轻松自然,实际也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结果就像安静和说的那样,他们虽然在平王殿下跟前没有面子,简小世子却有,安雅长公主也有——安阳长公主露出一抹舒心的笑,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彭夫人也似是下了很大决心,郑重地说道:“简家那位小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若果真如长公主所说,她只是年纪还小,家里舍不得,而非看不上咱家孩子,我便叫笃儿等!”   安阳长公主小小地吃了一惊,“你可想好了?”   彭夫人点点头,迎上长公主的视线,认真道:“你知道我的心思,并非想攀附什么,只是想给笃儿寻个好媳妇,夫妻两个相互扶持着和和睦睦地过日子。这一辈里,性子沉静又出色的,除咱们静和,也就这位小姐了。”   安阳长公主拍拍她的手,“安雅妹妹的人品我信得过,她必定不会敷衍你我,既如此,便等上两年吧,刚好笃儿也要大考,亲事不急在一时。”   彭夫人点点头,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   ***   小世子坐在垫子上,咔嚓咔嚓啃红薯。   海晏当着安雅长公主和简镇西的面,在向平王殿下禀报一路的见闻。   简镇西看着自家儿子直皱眉头,其余诸人却是面不改色。   伴着“咔嚓咔嚓”的配音,海晏语气不急不缓,“属下一路走来,从秦山往北许多地方都遭了旱灾,临着河滩的土地还好,像范县、岷县这样的地方灾情最为严重。”   秦渊面色严肃,沉吟道:“昨日我收到户部的消息,朝廷此时正在筹备赈灾事宜。”   小世子默默地听着,手上的红薯也有些啃不下去了。细细一想,今年的雨水确实少,自打从岭南回来,竟没有遇上几场大雨,难怪会发生旱灾。   “皇帝不是要建永乐宫么?他舍得拿银子?”   简镇西黑着脸说道:“不舍得也得拿,除非那个位子他不想做了!”   平王殿下也说道:“旱必逢蝗,历来蝗灾都会与天地之说相联系,秦盛若不想背上‘失德’的名声,必会下力气防治。”   小世子点点头,这才放下了心。   此时此刻,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有些人会丧心病狂到毫无底线。   *   另一边,圆蛋蛋吃饱喝足之后,把自己的小窝拱到安雅长公主枕头边上,扒着祖母的手,美美地睡了过去。   似乎还做了个梦,梦到自己长成子父王那么高,不比父王还高!又高又威武的圆蛋蛋领着一头巨大的狼在草地上奔跑,可开心了!   醒来之后,圆蛋蛋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给祖母听,然而,在床上滚了一大圈都没有发现祖母的身影。   圆蛋蛋一下子就急了。   ——是不是又被坏爷爷抢走了!   ——浩浩说了,爷爷最坏!蛋蛋也是这样觉得!   着急的圆蛋蛋直接撞开窗户,从长公主的卧房里跳出来,寻着空气中残留的味道,直直地朝着小花园奔去。   简将军原本趴在小世子腿边假寐,听到破窗之声,忽地一下直起身子,蓝莹莹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圆蛋蛋飞来的方向。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小狼崽猛地冲了出去。   银色的影子与蓝色的影子从空中相撞,突然爆发出耀眼的亮光。   比最炙热的阳光还要刺眼,众人下意识地闭上眼。   唯有小世子,愣愣地瞅着光源深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嘭、嘭、嘭……”   “嗷——”稍显稚嫩的嚎叫,引得市坊之内鸡鸣犬吠。   小狼崽在半空中团起身子,四肢蜷缩在身前。   蓝色的蛋蛋在他身体四周划了一圈,耀眼的光芒渐渐柔和下来。   众人睁开视线,惊愕地看着半空中这一神奇的景象。   蓝色的蛋蛋围着小狼崽,一圈又一圈,不知划了多少圈,小狼崽渐渐舒展开来四肢,银毛变长,身体变大,眨眼的功夫,竟变成一头两米多高的巨狼。   此时,如果托巴永俊在这里,一定会觉得眼前这头巨狼十分眼熟。   “嗷——”巨狼仰头,悠长的狼嚎,带着令世间成物臣服的威压。   鸡鸣声、犬吠声瞬间消失,再也没人敢挑战狼王的权威。   远处的山林中响起阵阵狼嚎,彻夜不绝——它们在庆祝狼王的回归,它们在表达臣服和归顺。   山脚下的村民纷纷叩头跪拜。   变身成狼王的简将军把蓝蛋蛋含在嘴里,做出绝对忠诚的守护姿态。   蓝蛋蛋乖乖地待了一会儿,突然跳出来,在半空中转啊转,像是吹了气的气球般突然变大,蓝莹莹的蛋壳也变成了半透明的颜色。   简小世子分明看到,蛋壳之内,蜷着一只四爪雪白的小银狼!   在这一刻,两小只完成某种古老的仪式,成为彼此最亲密、最忠实的伙伴。 第139章 中秋·真相   【简将军是头心机狼】   就连简浩都看出来, 简将军和圆蛋蛋之间肯定有问题!   看着两只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小世子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   当初, 简将军还只是一头小奶狼,遍体鳞伤地跑到他面前,借他的威严逃离了托巴永俊的魔爪。   后来, 小狼崽长大一些, 平王殿下说这是自己的伴生兽,简小世子就信了, 因为简将军只跟他好, 只听他的话。   再后来,简将军回了一趟老家——天狼国, 阴谋就是从这时候展开的!   简将军完全不在乎他的生死, 强迫他吃下化狼石,吃了化狼石的小世子有了变狼的能力, 后来在生日的时候被平王殿下圈圈叉叉,就有了圆蛋蛋!   一切都是为了圆蛋蛋!   简将军跟他好、让他吃化狼石其实是为了圆蛋蛋!   圆蛋蛋才是简将军真正的主人!   为了这一天, 简将军整整等了一年半!   ——以上,就是简小世子自己的脑洞。   圆蛋蛋在瞬间变大变透明之后又恢复成圆圆小小的一只。   依然威猛的简将军舔了舔他, 把他顶在了脑袋上。   小世子怨念的目光犹如实质, 简将军疑惑地朝他走来。   小世子抓着半只红薯,大喊一声,“别过来!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我也不要你了!”   简将军被他喊蒙了, 迟疑了一下,还是迈着坚定地步子走到他身边。   简小世子仰着脑袋看它,眼圈红红。   简将军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脸。   硬挺的毛蹭在脸上,小世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带着红薯汁的口水喷了简将军一脸。   简将军满头黑线,然而并没有太过嫌弃,拿爪子蹭了蹭便趴在小世子身边。   小世子咔嚓咬了一口红薯,哀哀戚戚地说道:“我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吗?你还过来做什么?”   简将军歪着脑袋,眯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简浩也觉得很神奇,自己居然在一头狼脸上看到了“哭笑不得”这种表情。   而且,打眼一瞅,他竟觉得此时的简将军十分……英俊。   其他人,包括秦渊在内,依旧处在震惊之中。   除了安雅长公主。   安雅长公主看着被巨狼顶的头上的圆蛋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仿佛一把钥匙,令凝滞的气氛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平王殿下把小世子拉到身边,捏捏他的手,嘴唇翕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小世子扬着下巴指指圆蛋蛋,率先挑开话题,“刚刚看到你儿子的模样了么?”   平王殿下神情一顿,“浩浩看到了?”   简小世子点点头,神色有些古怪,似乎还有些小心虚,“长得大概……像我。”   说完便“咔嚓咔嚓”咬起了红薯,那样子像是生怕平王殿下继续追问似的。   然而看着小世子的模样,平王殿下暂时压下了内心的期待。   安雅长公主低声向简镇西解释着“伴生兽”的传说,简镇西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释然,不愧是杀伐果断的大将,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离奇的存在。   海晏在一旁恭敬地听着,心理路程大致和简镇西差不多,再次看向简将军的眼神多出几分崇拜。   小世子也支着耳朵,一字不漏地把安雅长公主的话听了进去,什么“力量共生”“心灵相通”“生死与共”“亲密忠诚”之类的,越听越觉得酸溜溜。   “简将军是圆蛋蛋的伴生兽才对,根本不是我的!心机狼!”小世子懊恼地揪着平王殿下的衣服,用这种耍赖的方式掩盖住心里的难过。   平王殿下把他揽到怀里,轻轻拍拍着背,用行动表示“没关系,有我在”。   安雅长公主看出小世子的心思,温声安慰,“每一对主人和伴生兽在相遇之前都要经历漫长而艰难的寻找过程,当初灰灵也是将敏行的母亲认成了我。”   简浩看了眼枝杈间,看上去高深莫测的小灰鸟,忍不住确认道:“真的么?”   安雅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声音温柔而慈爱,“在今日之前,简将军想来也并不知道,它恐怕还在疑惑,为何浩浩不能和他‘力量共生’,因此才会喂你吃下化狼石吧!”   简浩看了眼简将军,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为了生、生小狼么?”   安雅长公主摇了摇头,目光更加柔和,“浩浩不必担心,即便有了蛋蛋,简将军同你还是会比旁人亲厚。”   简小世子愣了愣,不得不说,真的被安慰到了。   他摸了摸简将军顺滑的皮毛,期待地说道:“以后都是这么大了吗?带出去真的很拉风啊!”   结果,话音刚落,高大威猛的简将军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再缩小,直到缩回原来及膝高的模样。   圆蛋蛋醒了。   醒来的圆蛋蛋黏在简将军身上打了个滚儿,然后便蹦蹦跳跳地扑到安雅长公主怀里,顺便还十分心机地把简镇西往旁边踹了蹦。   透过蓝莹莹的蛋壳,简浩清楚地看到了他伸腿的动作。   他指着圆蛋蛋惊喜地叫道:“你们看到了吗?那么小一只!哈哈哈……还知道踹人呢!”   此时的圆蛋蛋不过鸡蛋大小,里面的小银狼更是袖珍版中的袖珍版,他那张牙舞爪地表示“我超凶”的小模样,把小世子逗得前仰后合。   其他人却面露疑惑。   平王殿下手臂一紧,沉声问道:“浩浩看到了什么?”   “蛋壳里面啊,有一只……”小世子一顿,“你们看不到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呃……   小世子睁着圆溜溜地眼睛,扭头问道:“你能看到吗?蛋壳里面……”   简将军“嗷”了一声——不能。   小世子挠挠耳朵,想也没想便把圆蛋蛋抓到手里,上下晃了晃。   小小的银狼被他晃得四脚朝天,晕晕乎乎,露出委屈的神色。   小世子眨眨眼,学着助产护士的样子,宣布道:“恭喜,是个儿子。”   所有人:……   圆蛋蛋:嗷!【超凶】   ***   自从两小只完成仪式之后,虽然说简将军依旧和小世子很亲,然而,很明显的,他和蓝蛋蛋更亲。   当蓝蛋蛋黏在安雅长公主身边的时候,简将军也会在旁边陪着,再也不愿跟着小世子到街上耀武扬威去了。   为此,小世子气愤又伤心了大半个晚上,闹闹腾腾不肯睡觉,非要到天狼国去找到自己的伴生兽不可。   最后,平王殿下把人压在身下,十分卖力地给哄好了。   至于“找到自己的伴生兽”的事,小世子没有再提,即将到来的中秋节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有交情的人家都在互送节礼,简家从不拉帮结派,在京中也无亲眷,往年的时候过得十分简单,今年却十分不同。   简羽、简浩订了亲,简欣、简冰的婚事也十有八、九能成,各府的走动定然多了起来。   二夫人从演武场回来,手里握着长枪,看着简羽一箱箱礼物往桌上抬,不由地嘟囔道:“儿子果然都是赔钱货,全孝敬丈母娘去了。”   简羽看着自家亲娘,哭笑不得。   老夫人听到这话,乐呵呵地说道:“人家把女儿捧在手心十几年,好好地交给咱们,别说就这几车东西,就是再多也给得!”   二夫人连忙把手上的汗往衣服上抹了抹,过去扶着老夫人,爽朗地应道:“还是老夫人肚量大,不像妾身这么小家子气!”   老夫人睨了她一眼,笑意更深。   简欣向来同二夫人要好,此时不由站出来搭话,“二娘不必心疼,大哥哥前脚送出十车去,咱们浩浩后脚就能挣二十车回来!”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乐了起来,老夫人笑得尤其开怀,一边笑一边拍着简欣的手,说道:“就是这个理儿!”   三夫人帮着简羽把礼车前前后后清点了两遍,将单子交到他手上,温声叮嘱道:“路上稳重些,嘱咐小子们不必着急,咱家这是第一年过中秋大礼,可不能出什么纰漏。”   简羽恭敬地应道:“晓得了,辛苦阿娘。”   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三夫人像吃了蜜似的,甜到心里去。   大丫鬟画眉站在老夫人身后,不由打趣道:“怪不得就连送菜的老农都说咱们府里和睦,老夫人,您看看三夫人对大少爷的心,再看看欣儿小姐和二夫人的亲厚劲儿,谁能分出哪个是哪个生的?”   这话从一个下人口里说出来其实并不合规矩,然而画眉与杜鹃在府里的位置到底与旁人不同,说是老夫人的义女也不为过。更何况,好话谁不爱听?是故并无人责怪。   老夫人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深以为然,“可不是么,咱们府里能和和睦睦,多亏了你们几个识大体!”   似是想起“不识大体”的那两个,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   二夫人和三夫人对视一眼,连忙说道:“眼瞅着长公主的生日便到了,今年将军在家,母亲看着是不是要办得隆重些?”   老夫人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连忙说道:“不提我都忘了,回头嘱咐小言,让他好生安排着,往年她不爱过来,去年……不提也罢,今年好好地补上一场!”   众人见老夫人没被去年的糟心事影响,这才松了口气。   *   另一边,公主府今年也没了往年的清闲,除了时常走动的几家,从简冰这里求过衣服的夫人小姐们也纷纷送来节礼。   此外,还有看着平王殿下面子的,也都趁着这个机会示了个好。   无论身份贵贱,安雅长公主一率回了礼。   虽说有兰心管家和简冰从旁帮衬,大多时候还是长公主操劳,眼瞅着就瘦了一圈。   江敏行送来的药她每天都喝着,在人前之时长公主每每做出一副气色很好的模样,私下里却总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她伪装得很好,就连朝夕相处的简镇西都没发觉出异样。   唯有圆蛋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长公主累了、难受了,都是小家伙第一个送上安慰。   这让长公主心里无比熨帖。   每次小家伙趴在枕边的时候,长公主都能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近年来时常出现在梦中的疯狂的嘶吼、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腥画面都不会出现。   长公主轻柔地抚摸着圆蛋蛋,唇边带着满足的笑。   ——够了,这就够了。 第140章 中秋·生日宴   【论圆蛋蛋的妙用】   中秋宴也是安雅长公主的生日宴, 平西将军府办得很热闹。   虽然因着各地灾情之故没有大办,好在,一家人聚在一起, 便是最好的了。   平王殿下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将平王府的事丢给属下,自己跑来将军府给未来岳母庆生。   简镇西难得没黑着脸, 今日长公主气色不错, 老夫人也一直笑声不断,他心里便踏实了。   酒过三巡, 夜色沉了, 晚风吹过,庭中便凉了下来。   安雅长公主早就注意到, 简冰似是有些心神不宁, 其原因不言而明。   去年中秋之事依旧历历在目,简冰心内或愧疚, 或自责,亦或有着怀念、懊悔等, 皆是自然。   安雅长公主拍拍她的手,温声说道:“不用陪着我, 趁着天色不晚, 你们姐妹自己去玩罢!”   姐妹二人看出长公主似乎意有所指,故而没有推辞,相携离开。   到了僻静处,简欣忍不住问道:“你可知, 母亲把你我支开,所为何事?”   简冰并不瞒她,神色间诸多自责,“都怪我,丝毫压不住事,让母亲担忧了。”   简欣一顿,直白地问道:“可是想到去年之事?”   简冰咬着下唇,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简欣轻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自打那会儿之后,你便没回过那个院子,不如今天咱们姐俩儿一同去看看。”   简冰露出几分抵触,“阿姐,我……不想去。”   简欣捏捏她的手,语气严厉了些许,“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有什么不可看的?看上一看,断了念想也好!”   简冰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   看着简冰的背影,平王殿下不由想到大皇子。   私开盐井之事并未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借着中秋宴的机会,皇后同朝中心腹还联合起来为他求情。   皇帝或者真的心软,或者考虑到皇帝颜面,还真将他放了出来。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是时候下一记重锤了。   简浩见他捏着酒杯发愣,好笑地推了推他,“可醉了?”   平王殿下借故揉了揉额角,顺势说道:“是有些头晕,浩浩可容我到房里歇上一歇?”   傻白甜小世子当即拉住他的胳膊,大方地说道:“正好,你还没见过我的屋子,再你去看看!”   平王殿下勾了勾唇,同长辈们告了罪,和小世子一起离开。   当着一家老小的面,简镇西虽未阻止,脸色却很不好了。   安雅长公主拍拍他的手,笑意温柔。   圆蛋蛋也难得没有跟他作对,甚至还蹦过去蹭了蹭他的脸。   看着蓝色蛋壳上缠的那一圈圈白的粉的小珍珠,简镇西实在没忍住,一阵闷笑。   圆蛋蛋得意地扭了扭身子。   ——今天的蛋蛋好看极了!   *   小世子的房间与公主府中十分不同,处处体现着将门之家的整饬严谨。   平王殿下看到书案上的线稿,不由地拿到手里,一张张翻看。   小世子亲手端来醒酒汤,难得放慢了脚步,生怕撒掉似的。看到平王殿下在看服饰的设计图,立马得意地问道:“怎么样,超好看吧?”   平王殿下笑着点点头,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浩浩可以指着这个发家了。”   小世子把汤塞到他手里,屁股动动,跟他挤到一把椅子上,脆生生地说道:“被你说着了,我就是打算指着这个发家!”   平王殿下原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成想,小世子一五一十地说起了今后的打算。   “现在求三姐姐做衣服的人可多了,继百花裙之后我们又推出了好几件新款,都很受欢迎。”   这些平王殿下都知道,那些得了衣服的人家,如安阳长公主这般亲厚的多是送些礼物,价值自然不低;至于那些没什么交情的人家,能托着关系求到一件就不错了,自然是重金奉上。   好在,各府私下里都有个标准,不至于让简冰为难。   小世子整理着线稿,煞有介事地说道:“以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整天吊儿郎当的也不打紧,现在有儿子了,要养家,就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平王殿下笑笑,眼中的情谊更暖。   小世子话锋一转,“我打算和三姐姐开间铺子——娘亲在西市有一间现成的,原本就是做布匹生意,刚好拿过来卖成衣。”   平王殿下微微讶异,思忖片刻,方才说道:“浩浩,不必这般辛苦,单是靠着岭南的矿山便足够养儿子。”   小世子晃晃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矿山是你的,不能算是我出力,我得有自己的产业才行。”   平王殿下捏捏他的耳朵,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浩浩,我的便是你的,你我之间不必分得如此清楚。”   小世子看着他,理所当然地说:“你的当然是我的,不过,我自己也要上进,就当是给儿子做榜样!”   平王殿下顿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将他揽到怀里,语气中满是笑意,“不愧是当了爹的人,竟长大了。”   小世子软下身子,得意地哼哼两声,继而想到儿子的模样,略心虚。   唔……他可看得真真的,圆蛋蛋浑身是毛,跟平王殿下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会不会不喜欢?   想到这里,小世子握了握拳,“大义凛然”地说道:“王爷殿下,咱们再生一个吧!”   平王殿下愣了一瞬,当即做出回应。   ——别管生不生,这么好的机会却不能放过!   小世子惊呼一声,嘻嘻笑着被他抱到床上。   然后……当然便是嗯嗯啊啊,圈圈叉叉……   *   隔壁院落。   安雅长公主侧着身子躺在简镇西精壮的手臂上,睡得并不安稳。   消失了许久的噩梦重新侵入她的脑海,整个人如果深陷泥淖,周围充斥着湿黏的臭气、阴冷的气息,一寸一寸侵蚀着她的身体。   纷乱的声音如同拥挤的蜂群钻入鼓膜,即便捂着耳朵拼命甩头,依旧无法摆脱。   这种感觉让人发疯,让人恨不得即刻死去!   现实中,安雅长公主无意识地挣扎起来,娴静的面容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简镇西蓦然惊醒,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温声安慰,“安雅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熟悉而沉稳的声音,的确让安雅长公主好受了许多。然而,她还是陷在噩梦中没有醒来。   简镇西担忧不已,急切地给安雅长公主披上外衫,扬声喊道:“来人,请军医过来!”   守夜的下人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前去。   军医尚未赶到,却有一只圆蛋蛋撞破窗户跳了进来。   圆蛋蛋似乎也十分焦急,一头扎进安雅长公主怀里。   简镇西虽然心里焦急,却并未阻止,他也隐隐期待着圆蛋蛋能给长公主带来安慰。   事实并没有让他失望,在圆蛋蛋不懈地上蹿下跳、“蹭蹭”攻势下,长公主长长地舒了口气,睁开眼眸。   她的额上都是细汗,脸色也十分苍白。   然而,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轻柔地摸摸圆蛋蛋,又对着简镇西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没有大碍,不必担忧。”   简镇西眉头微蹙,掩住眸中的忧色,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圆蛋蛋扭扭身子,挤啊挤,愣是在两人紧贴的胸膛间挤出一颗蛋的距离。 第141章 中秋·洗澡水   【圆蛋蛋的妙用2】   中秋过后, 太子殿下就启程赶往封地秦州。   简浩和安慕西得到皇帝恩准一路陪同。二人既是秦翔如今的亲人,又是曾经的伴读,于情于礼都说得过去。   黎书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只能把他们送到十里亭。   平王殿下也不方便出面,除了暗卫之外,又派了海晏、河清二人护在小世子身边。   临行前, 平王殿下特意嘱咐小世子, “如今四处都是饥民,秦地灾情最为严重, 你若想救济一二, 务必确保自身无虞……”   他顿了一下,轻声道:“别叫我担心。”   简浩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情, 主动亲了亲他, 认真地保证道:“放心,我不会不自量力, 也不会被坏人利用。”   小世子能说出这样的话,着实叫平王殿下吃了一惊。他揉了揉小世子卷卷的头发, 欣慰地点了点头。   *   官道上,四处都是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流民, 亲眼见到此等景象, 比听别人讲述要震撼百倍。   简浩这才彻底明白,平王殿下为何会提前叮嘱——倘若没有他那几句话,他恐怕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几人坐在马上缓缓而行,皆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   小世子转头看向秦翔, 眼神有些凶恶,“朝廷不是天天嚷着要赈灾吗?粮食呢?”   秦翔知道他不是冲着自己,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气愤道:“灾民眼瞅着就要涌到京城去了,父、他还在犹豫什么?!”   安慕西握紧手中的剑,眼神越发冰冷。   ***   皇宫,承庆殿。   秦盛看着户部汇总出来的赈灾款项,心一揪一揪地疼。   此时殿中并无外人,他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五百万两!单单秦州一地就要五百万两,当朕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吗?!”   秦盛的心思并不难猜,倘若没有永乐宫修建一事,别说是五百万两,就是一千万两他大概也不会放在心上,说到底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有一分一厘是他自己挣来的。   然而,如今他满心都是永乐宫,早已把朝廷银库当成了他自己的私库,恨不得每一个银锭子都能铺在自己的“求仙”路上。   大皇子秦安侍立在侧,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   皇帝歪头瞅了他一眼,烦躁道:“有话就说,吱吱唔唔像什么样子!”   秦安眼神一黯,虽然早已知道皇帝无情,此时依旧难掩悲凉。   想起之前私开盐井之事,若非他暗地里将多年所得悉数奉上,此时此刻,皇帝又怎肯容他站在这里?   秦安闭了闭眼,掩去眸中的愤懑,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父皇,儿臣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盛哼了一声,“有话就讲!”   秦安凑近了些,低声道:“每年灾荒都不乏刁民借机闹事,以往之时朝廷体恤其生活不易,难免容忍一二……”   秦盛一扭头,定定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秦安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道:“儿臣以为,倘若这次再有刁民闹事,父皇大可不必姑息——西山金矿缺的便是劳力,更何况,没了这些人,朝廷也能省些口粮。”   秦盛深吸一口气,眼中带上几许光彩。   秦安轻咳一声,刻意补充道:“儿臣所说不过是下策,虽说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却难免引人诟病,知道的说是刁民闹事,不知道的……”   秦盛掀起眼皮,威严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秦安垂下眼睛,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恐怕会认为……父皇不慈。”   秦盛瞳孔一缩,摇了摇头,狠声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朝廷纲纪顾不了许多!安儿,你这个主意不错,吩咐下去,就这么办!”   “是,父皇!”秦安躬身应下,暗地里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并不担心这个法子不能成行,就如同秦盛并不担心没有灾民闹事。   没有灾民闹事?呵,没有也得有!   ——这便是秦氏父子此时共同的想法。   ***   安雅长公主府。   中秋过后,简镇西同长公主双双搬回公主府居住。   圆蛋蛋像往常一样黏在长公主身边。   原本简浩是想带他一道去秦州见见世面的,然而圆蛋蛋却丝毫不动心。   甚至,为了防止简浩像先前那样强行把他抓走,出发那天,一大早圆蛋蛋就蹦到了树尖上,无论谁叫都肯不下去。   简浩哭笑不得,只得把他留下。   江敏行给安雅长公主换了新方子,里面加了安神的药材。   这回没搓成药丸,而是由他亲自盯着熬成汤药。   江敏行一走,圆蛋蛋就从小窝里钻出来,爬到长公主肩头,使劲儿抻着蛋壳蹭了蹭长公主的脸。   ——嗷!祖母呀!祖母最好捏!嗷嗷!   自从认识简将军后,圆蛋蛋学会了狼嚎。当然,暂时还没人能听到。   如果小世子在这里,一定能看到,蓝莹莹的蛋壳中一只小小的银狼正努力抬起上肢,眯着黑黑的眼睛,陶醉地蹭在长公主的脸颊上。   长公主轻柔地摸摸他,唇边漾着清浅的笑。   纤长的手指伸出来,端起桌上的药碗。   ——嗷?   圆蛋蛋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当即十分好奇,圆圆的身子一扭一扭,讨好般蹭了蹭长公主的手。   这是讨吃的意思。   长公主笑笑,这可不能吃。然而,还没等她阻止,圆蛋蛋便“扑通”一声跳进了药碗里。   蓝莹莹的圆蛋蛋在碗里打了个滚儿,黑色的药汁便以内眼可见的速度少了浅浅的一层。   然而,下一刻,沾着黑汤汤的圆蛋蛋嗖地一下跳出来,“嘭”地一声磕到桌面上,就像受了刺激似的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又跳起来“咚咚咚”地砸了好几下。   直到桌面上留下几小滩散发着药味的汁水,圆蛋蛋才晕乎乎地离开桌子,一头扎进了小窝里,再也不肯出来。   ——嗷……苦死蛋蛋捏!   长公主拿帕子轻柔地给他擦干身子,把他从湿漉漉的窝里托出来,放到软软的床铺上。   看着圆蛋蛋摊成一片、生无可恋的样子,安雅长公主既无奈又好笑。   简镇西送完江敏行回来,一眼便看到桌上的药碗,故意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怎么还没喝?”   安雅长公主犹豫了一下,微笑道:“现在便喝。”   说着,便拿起被圆蛋蛋“洗过澡”的药碗,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她实在不想再麻烦江敏行一次。   床铺上,圆蛋蛋摊着爪子,眼睁睁看着长公主把苦苦的汤汤喝了个干净。   长公主放下药碗,看了蛋蛋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虽然泡过蛋蛋,味道竟然还不错呢!   安雅长公主美丽的眼眸中盈满笑意。   蓝莹莹的圆蛋蛋咻地一下变成粉红色。   ——嗷!美人祖母好腻害!   ——腻害的祖母对我笑捏!   简镇西看到了,弹了弹圆蛋蛋,好笑道:“这小子,又做什么坏事了?”   ——哼!不许摸蛋蛋!   圆蛋蛋立马露出凶凶的样子,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看着小孙儿娇憨的模样,夫妻二人不由地依偎在一起,相视而笑。   当天晚上,安雅长公主难得睡了个好觉。   不知是安神药起了效果,还是圆蛋蛋的洗澡水有奇效。   *   与此同时,简浩一行也到了秦州封地。   秦盛还算有些良知,给太子殿下安排的府邸并不算差。   当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   秦翔看着面前高大的门庭,以及上书“安郡王府”四个大字的匾额,落寞的神情一闪而过,当即露出释然的笑。   “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上许多,浩浩,慕西,走,随我一同进去。”   “好的,表哥。”小世子跃跃欲试。   安慕西态度恭谨,“是,兄长。”   听到这一称呼,秦翔不由地愣了一瞬。   世间的事真是奇妙,想当初简浩、安慕西、黎书三位少年一同入宫,秦翔对小世子百般偏袒,从不将另外两人放在眼里,谁能想到,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同安慕西竟能成为这样的关系。   安慕西上前敲门。   府中之人想来是早就收到了消息,立马有人来应。   守门人看到秦翔的车驾,高兴地嚷道:“郡王来了!郡王来了!”   高大的木门轰然洞开,两列府兵鱼贯而出,仆从女婢悉数跪到地上,神情激动地欢迎新主人的到来。   ——这些人都是皇帝安排的,尽管有平王殿下从中斡旋,到底不能太过明目张胆。   如今看到下人这样的态度,众人不由地松了口气——毕竟是亲生儿子,想来,皇帝也不想太过为难吧!   “走哇,表哥!”小世子拉住秦翔的手,看着迎门的影壁,一脸好奇。   秦翔回过神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同他的手牵到一起,一同迈上门前的石阶。   海晏跟在小世子后面,看着两人相牵的手,摸了摸鼻子,祈祷着平王殿下没有安排其他眼线。   河清突然抓住他,朝着墙头指了指。   海晏下意识地看过去,正瞅见一个棕发棕眼的天狼侍卫在向他们打招呼。   二主子的人?不,不是。海晏摇摇头。   那人拎起腰间的狼牙,朝着两人晃了晃。   海晏当即了然——这是托巴永俊的人。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二主子?或者……太子、不,郡王殿下?”河清小声问道。   海晏将他的手裹到手心,低声道:“不必。”   托巴永俊让人提前打招呼,就是想请他们网开一面,这个人情他能作主。   河清“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察觉自己的手竟被人拉着。   本想抽回来,却被对方攥得更紧。   河清扎着脑袋,悄悄地红了脸。 第142章 中秋·黑火   【王爷最厉害了】   进了郡王府之后, 秦翔这位新主人好好地招待了简浩等人。   府里的管家是个能干的, 虽说他们刚到, 酒席却已早早备好,可谓是尽心尽力。   这让秦翔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并无长辈在场,兄弟三个也不拘着, 一边吃一边搭上两句话, 一顿饭吃得轻松愉快。   之后便说起了秦州的灾情。   外事管家躬身回道:“河里的水位降得快,吃水的井大多已干涸,庄稼要么枯死, 要么结不出粮食,灾民们在家乡过不下去,纷纷涌入城里……”   “州府可有何应对之策?”   管家抬眼观察了一下秦翔的神色,这才回道:“前些日子说是朝廷要拨赈灾银子, 城里的粮铺要么突然抬高粮价,要么便说无粮可卖, 如今不仅是身无分文的流民, 就连咱们这些城里的住户买粮都难了!”   秦翔皱了皱眉。   管家叹了口气,继续道:“好在还有富户开仓放粮、施舍粥粟,倒不至于饿殍满地。”   秦翔握了握拳,对着两位少年说道:“我在京郊有一处粮仓, 存粟约摸五十万石, 若悉数运来恐怕不便,不如在京城变卖为银钱,再来秦地买粮——浩浩, 慕西,如今我身边并无可用之人,此事便拜托你们了!”   安慕西抱拳,郑重应下,“兄长言重了,愚弟对此虽无经验,然定会尽力而为!”   小世子大大咧咧地说道:“既然你没经验,不如交给王爷做,王爷最厉害了,他一定能做好!”   说完,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着小世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太子殿下不由愣怔——曾几何时,他多么希望浩浩能这般看他。   安慕西十分自然地跟着说道:“不错,平王殿下手下能人众多,变卖米粮于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秦翔缓过神儿来,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叹道:“倘若平王兄不忙的话,那就有劳了。”   小世子摆摆手,“不忙,他天天都没什么事做,我每次去平王府都看到他在凤凰院窝着。”   海晏默默地为平王殿下喊了个冤。   天知道,他家王爷特意派人在墙头盯着,一旦听说小世子要来便会立即中止商谈返回凤凰院;为了多陪小世子,他每晚都是等小世子入睡之后再起身批阅公文;偶尔去营中一趟,无不是披星戴月地往回赶……   “天天没事做”什么的,心腹们不服啊!   然而,即便再不服,海晏也只能使劲儿憋着——作为和平王殿下同一位置的人,他心里清楚得很,主子为小世子所做的一切都心甘情愿。   海晏心理活动无比丰富,小世子却半点觉察都没有。   此时,他已经兴致勃勃地跟安慕西商量起了捐钱捐粮的事,“我之前收集了许多大元宝,怎么也能买几车粮食,虽然不多,也能顶点用。”   秦翔连忙说道:“别管多少,能为百姓尽一份心便是好的。”   海晏派人先行将消息传回平王府,是以不必急着回去。   在安郡王府休整一夜,简浩和安慕西才踏上返京之路。   ***   山道上,两位少年并肩而行。   身后,一干侍卫牵着马匹,不紧不慢地跟着。   此时正值中秋,满山的树叶黄了一半,厚厚地铺在路上,远处的山峰被霜叶染红,层层叠叠,十分好看。   小世子晃晃安慕西的手,问道:“有一个诗人写了句诗,叫什么‘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你听没听过?”   安慕西摇摇头,“未曾听过,此时一听便觉甚好。”   小世子点点头,“我也觉得。”   然后,同时陷入了沉默。   小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咱们两个一个从来不读书,一个只读兵书,居然在谈诗!”   安慕西也勾起唇角,清冷的声线中多出几分暖意,“小梨子倘若在此,必能说上一二。”   小世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咱们仨就他学习好,也算给哥几个长了脸。”   海晏诸人跟在身后,听着少年们的话,不由露出笑脸。   ——有这样真实不做作的主子,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也能跟着轻松舒坦些。   没成想,这话还是说得太早了。   走到葫芦谷的时候,小世子突然停了下来。   海晏心头一惊,以为又遇上了埋伏。   谁知,小世子突然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山寨?”   看着小世子蠢蠢欲动的模样,海晏没由来地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原本想找个理由哄过去,谁知,旁边的家伙却紧跟着说道:“属下记得,说起来,今年旱情如此严重,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小世子转了转眼珠,心血来潮道:“咱们过去看看吧,如果他们过不下去,咱们还能叫人送些粮食过来。”   河清一听,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海晏。   海晏无法,只得说道:“属下这就派人前去查探。”   简浩摇摇头,“一块去,反正你已经叫人提前回去报信,咱们也不用提前赶回京城。”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海晏心里叫苦,面上劝道:“二主子,出门前主子特意叮嘱,如今局势混乱,送完人后便即刻返京,您——”   小世子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我又不是他养的金丝雀,这点事还不能自己做主?”   他寒着一张小脸,调转马头,冷声道:“小酸奶,咱们走!”说完,便夹紧马腹,跑在前面。   安慕西毫不犹豫地跟上。   河清担忧地看了海晏一眼,小声道:“难怪二主子不高兴,咱们的确是逾矩了。”   海晏眉头紧锁,心内也有诸多自责。   他看着小世子的背影,连声吩咐,“给主子飞鸽传书,禀明此事。明子,你即刻赶回京城,向主子当面禀报。其余人等,同我一起进山,保护二主子!”   众人齐声应下,“是!”   前方,简浩和安慕西一前一后拐过一个山坳,安慕西驱马上前,同小世子并驾齐驱。   他似乎是思索良久,方才开口道:“浩浩无须动气。”   小世子转过头,狡黠地咧了咧嘴,“放心,装的!”   安慕西愣了愣,面露不解。   小世子努努嘴,“我要不表现得厉害一些,能这么顺利么?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但是,也不想想,我儿子都有了,还不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安慕西松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浩浩不是金丝雀。”   简浩笑笑,“放心,我有分寸的,一个都是老弱妇儒的寨子,还能出什么事儿?既然想起来了,要是不去看看我也不会安心。”   安慕西点点头,“我陪浩浩。”   简浩拿拳头砸了砸他的手臂,“好兄弟!”   身后,海晏等人很快赶了上来。   海晏特意跑到简浩身边,恭敬地赔罪,“是属下逾越了,请二主子责罚。”   简小世子学着平王殿下平日里的样子,淡淡地说道:“责罚不必,做好自己的本分。”   海晏愣了愣,躬身道:“是!”——怎么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河清先前跟在两个小孩后面到过那个寨子,他的记性很好,很快就找到了一条被车马踏过的路。   海晏心里生出一丝警惕。   安慕西也不由地上前两步,将小世子护在后面。   当简浩问起寨名时,河清竟全无印象,“如果属下没记错的话,寨门上并无匾额旗幡等物。”   一个无名寨,这就更可疑了。   【大有来头的山寨】   原本以为应该是冷冷清清、日子过得异常艰难的寨子,没成想,此时却是车马辚辚、十分热闹。   就像河清在路上描绘的那样,寨门用高大的木柱搭建而成,两侧各有一处瞭望台,上面站有岗哨。   然而,此时此刻,寨门并没有紧紧关闭,而是完全敞开,数十名体格强壮身穿短打的汉子推着平板车鱼贯而入。   简浩等人远远地掩在一处断壁之后,正好避开了瞭望台的观测。   看着寨中的情景,河清露出惊讶的神色,低声说道:“属下上次来时并非此等光景,会不会是因为过节,寨中的男人都回来了?”   简浩伏在坡下,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寨中的情景,不答反问小:“你确定咱们没走错?”   河清神色肯定,“此处重山峻岭,鲜有行人,方圆十里之内仅有此处有人烟,定不会错。”   就在这时,寨中冲出一个衣衫单薄的小少年。身后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娃。   少年兴高采烈地冲到了为首的汉子面前,大声喊道:“爹,您回来了!”   孩子们脸上褪去了春日里的红肿,眉眼间也满是喜色。   尽管如此,简浩还是一眼便认出,他们就是之前在葫芦谷遇到,用草药换箭头的那对兄妹。   为首之人挨个摸了摸一双儿女的头顶,笑容爽朗。   简浩等人的注意力却放在那一辆辆包裹严实的平板车上。   “那是何物?”安慕西沉声问道。   小世子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继而大惊失色,“是火·药!”   他的声音不小,不仅安慕西等人吃了一惊,就连寨门旁的岗哨都听到了。   简浩当机立断,“走!”说完,便第一个调转马头,冲了出去。   其他人个个都比他强,简浩深知自己只要不拖后腿就行。   海晏护在后面,直到跑出山坳,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方才那一瞬间,他还真怕这个小祖宗冲上去耍威风,不肯走。   此时,山寨中也乱成一团,为首之人眼瞅着他们要逃,翻身上马,大喝一声,“追!”   顷刻间,数匹骏马尾随而至。   看着他们骑马的姿势,绝不是普通的乡野村夫那么简单。   河清回头,掷出一枚飞镖,位置却特意偏了几寸,不为伤人,只为震慑。   没成想,对方不仅不知收敛,反而抬起手臂,发动了袖中的弓驽。   河清露出震惊之色——这分明是他们研制出来的臂驽!为何会在这群“山贼”手中?!   好在,对方臂驽的数量并不多,再加上林间树木密集、道路崎岖,简浩一方并非受到损伤。   对方见攻击不成,干脆全力追赶,看那架势,似乎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对方仗着对地形的熟悉,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第一个撑不住的自然是简浩。   他骑马的技术本来就一般,更别说在此种山路上颠箕。他不是他这回撒娇耍赖把白驰骑出来,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空气中传来猎猎的异响,简浩回头一看,只见那些人正甩动着套马索,凶神恶煞地看着他们。   小世子扯开嗓子,大喊一声,“王爷——救命啊!!!”   突如其来的高亢嗓音,愣是把对方的马生生地吓得一顿。   数匹马齐齐地扬起四蹄,惊慌地长嘶。   众贼人连忙放慢速度,安抚马匹。   简浩一行抓住机会,奋力前进。   就在这时,拐角处传来沉重的马蹄声,一队穿着盔甲的骑兵蓦然现身。   为首之人头顶白色羽翎,身披银色甲胄,正是威武如战神的平王殿下。   小世子一见,强撑的镇定立马烟消云散,“哇哇”大叫着冲了过去。   平王殿下心头一紧,单手握紧马鞍,长臂一捞,将他带到自己的马背上。   小世子手脚并用缠到平王殿下身上,凭着身体的本能,嗖地一下变成了小奶狼。   这样的变化并不是因为胆小,恰恰相反,血脉传承的本能告诉他们,这是他们最厉害的形态——如果……不是这么小的话。   不用秦渊下令,海晏等人立刻调转马头,迎向身后的追逐者。   对方显然是认出岭南军的战袍,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回跑。   为首之人接替了海晏方才的位置,一边急促地甩动马鞭一边大声喊道:“回去报信!快!”   海晏冷笑一声,策马而上。   顷刻间,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完全调换。   小世子变成小狼,还不忘“嗷嗷”叫着提醒。   ——他们有火·药,你们不要靠近山寨!   秦渊一听,立刻下令,“适可而止,不要靠近山寨!”   海晏得令,将将在离山寨最近的转弯处将为首之人捉住——这个高大健壮的汉子,用自己为饵保下了其他兄弟的命。   一个小少年从寨子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着,“爹——爹——”   海晏敬他是条汉子,用后背挡住少年的视线,这才把人捆住,栓在马后。   汉子眸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红着眼睛大喊,“回去!明石,回去!照顾好你娘和囡囡!”   “爹!我要救你,爹!”   然而,少年将将跑上山坡,却被逃回去的汉子们架住,不许他再靠近一步。   海晏面无表情地看了小少年一眼,默默地说了声“抱歉”,继而便冷下心肠,扬声命令道:“撤!”   为首的汉子在一道道复杂的视线里被海晏带走。   “爹——”少年跪在当地,凄厉地哭喊出声。 第143章 国庆番外·梦境   【记得当时年纪小】   公元2016年10月1日, 帝都, 简浩穿越的前一年。   大过节的, 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兄弟们打了十几个电话他都没出去,机智地窝在小公寓里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看阅兵典礼。   迷迷糊糊睡着了, 简浩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 好像被一阵风吹了起来,飘洋过海,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大夏朝, 宣仁元年。   简浩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   唔……不会是在做梦吧?   他抬起手,打算掐自己一把,然而, 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只白乎乎、胖嘟嘟,长着浅浅的小肉坑的手。   “沃的天!什么鬼?”   简浩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 然而, 由于手短脚短又重新摔了回去。   与此同时,简浩吓了一跳——为什么是软软的小孩儿音?!   变小了好几号的简浩连滚带爬从床上翻下去,踩着木凳拿到桌上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   ——我我我、我……去!   ——这小豆丁有三岁吗?   ——我这是在做梦吧!   简浩想要伸手掐一掐,然而对着镜中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实在下不去手。   啊!就当是做梦好了!   简大少唉叹一声, 咣当一声将镜子扔回桌面。   一颗棕色的卷毛脑袋从窗外伸了进来, 眨着一双如出一辙的棕色眼睛,兴冲冲地看着他,“主子有何吩咐?”   看着眼前这个顶多只有五、六岁的小朋友, 小简浩定了定神儿,故作镇定地说:“呃……”   一出口,十足的奶声奶气。   小简浩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小暗一挠了挠头,大大的棕色眼睛转了转,糯糯地说道:“主子是想出去玩么?”   小简浩连忙点头,樱红的小嘴紧紧闭着。   小暗咧开嘴笑了笑,嗖地一下从窗户外跳进来,“属下抱您!”   小简浩满头黑线——小爷我这么大一个人,让你抱?我抱你还差不多!   这样想着,他便伸手去抱,然后……便看到了自己那两只小短手。   化身为小豆丁的简大少再次僵住。   小暗一看着小世子高高扬起的手,眼睛里满是亮光。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出任务,一定一定要做好才行!   小暗一用足力气,喜滋滋地把小简浩抱了起来。   就这样,六岁的小暗一抱着三岁的小简浩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此时正值午睡时间,府中并无下人走动,是以小暗一非常顺利地把小世子抱了出去。   小简浩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抱出了一大截,简直是又羞又愧。   他连忙拍拍小家伙憋红的脸,奶生奶气道:“快放我下来!”   “主子,没事哒,暗一抱得动你!”小暗一咧开嘴笑着,哼哧哼哧地把小世子抱到了花园。   小简浩不由分说地从小暗一身上溜下来,一双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小暗一心里高兴,恨不得拿出所有的本事讨好小主子。   他转着脑袋瞅了瞅,指着墙头一枝斜出的红杏,“主子,要不要花花?暗一给您摘下来哦!”   小简浩抬头一看,曲曲折折的枝叶,粉红的杏花,还真挺好看。   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自认为郑重地嘱咐道:“不行,爬墙太危险了,你别上去。”   哇!被主子关心了!   小暗一高兴得都要跳起来,心里一激动,蹭地一下跳起来,稳稳地落到了墙头上。   小简浩棕色的大眼睛里闪出一道亮光,“你会武功?”   小暗一点点头,“师父教哒!”   小简浩只犹豫了三秒,便厚着脸皮伸出胳膊,奶生奶气地要求道:“带我一个!”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小暗一歪着脑袋想了想才理解过来,“主子也想上来吗?”   小简浩忙不迭地点头——轻功诶!就算他没有,能感受一下也是好的!   然而,小暗一却是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主子在下面等着,属下给您摘花花……”   小简浩转了转眼珠,开始使用激将法,“暗、暗一是吧?你不会是功夫没有练到家,带不动我吧?”   小暗一立马鼓起脸,“不是!师父说我功夫最好!”   “那就试试呀!”小简浩再次伸出胳膊。   小暗一只犹豫了三秒钟,便下定决心般从墙头跳下来,落到小世子身边。   小简浩咧开嘴,笑嘻嘻地凑过去,手脚并用扒在小暗一身上。   小暗一反手把他抱住,一提气,嗖地一下蹿了起来。   “啊!!!”小世子不仅不害怕,反而兴奋地叫了起来。   小暗一满足地笑了,然而,下一刻,他也跟着叫了起来——   啊!!!   跳、跳过头了!   看越来越近的地面,小世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大大的眼睛紧紧地闭上。   然而,等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暖的、硬硬的触感。   小世子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张年轻而帅气的脸。   对方好像也在低头看着他。   不知道怎么想的,小世子咻地一下又闭上。   此时平王殿下还没有之后的冷峻气场,作为一个半大少年,他对怀里这个软趴趴、白嫩嫩、眼睛大大、头发卷卷的小东西充满了好奇心。   ——只是,小家伙为何不肯睁开眼?   平王殿下看向自己的暗卫,试图寻找答案。   然而,此时暗卫怀里也正抱着一个小家伙,那愣愣的模样和他平时精明又能干的样子可是一点都不像!   与此同时,简浩悄悄地动动胳膊动动腿,这才发现,自己竟被人抱在怀里。   “睡着了么?”耳边传来一个含着笑意的清亮嗓音。   小世子身子一颤——麻淡!长得帅就算了,声音还这么引人犯罪!   平王殿下不等他开口,便霸道地宣布,“既然掉到了本王怀里,便由本王养着吧!”   简浩听到这话,连忙睁开眼,清楚地看到少年清冷的目光及俊逸的眉眼,以及唇边那抹志在必得的笑。   他吓得一激灵,脑袋一蒙,猛地醒了过来。   扭头看到茶几上不断震动的手机,简浩好笑地捏了捏太阳穴。   ——呵!原来是一场梦啊!   讲真,那家伙……还真特么帅!   这要长大了,还不知道得祸祸多少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番外,只当是简浩在现代时做的一场梦吧!】   (温馨提示:大夏朝这边的故事发生在十三年前,秦渊13岁,小简浩3岁,暗一6岁,某一10岁) 第144章 中秋·和好   【表哥和表哥和好了】   小奶狼被平王殿下托在怀里, 分分钟变身小话唠, 唧唧咕咕把方才的情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才想起来问, “嗷嗷!”——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呀?   平王殿下抚着顺滑的背毛,抿了抿唇,说道:“刚好从营中回来, 途经此地。”   小世子仰起脑袋, 只能看见平王殿下平直的下巴,唔,似乎有些不开心呢!   小爪子踩在宽厚的肩膀上, 毛乎乎的小嘴巴在平王殿下脸上亲了亲。   平王殿下微微低头,双唇微抿,墨曜石般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小世子咧开嘴,软乎乎的舌头伸出来, 舔了舔平王殿下的嘴唇,带着小小的讨好。   平王殿下看着他, 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把脸埋在小奶狼热乎乎的皮毛上, 暗自叹了口气,“浩浩,说好了不叫我担心。”   “嗷嗷!”——我没想到……我以为只是一个穷苦的山寨来着。   简浩的话不无道理,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这么一个看似普通的寨子, 竟有成车的黑火,来头必定不小!   平王殿下看了眼跟在马后的头目,眼神骤然变冷——他该庆幸, 小世子没有伤到一根头发!   “把他交给安王世子。”平王殿下淡淡地吩咐道。   海晏连忙应道:“是!”   那人抬起头,同平王殿下对视,目光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之色。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补充道:“不必动刑。”   海晏再次领命,面上没有丝毫惊讶。   吩咐完,秦渊便扬起马鞭,带着小世子拐上了山道。   身着银甲的骑兵跟在身后,激起一路扬尘。   ***   秦州,安郡王府。   送走简浩等人,秦翔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挥退了服侍的下人,他一个人回到卧房。   猛然间看到窗边站着个大活人,秦翔吓了一跳。   那人扬起一抹俊郎的笑,声音温温柔柔,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吓着了?”   秦翔看清来人,顿时皱起眉头,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想你了,便来看看。”托巴永俊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   秦翔背着手,傲慢道:“你这是擅闯私宅,若是识趣马上离开,本郡王便宽宏大量放你一马。”   “哦?”托巴永俊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把人揽到身前,“阿翔要赶我?”   秦翔一见他这种轻浮样子就来气,他拿手托巴永俊身前,怒道:“托巴永俊,你滚!”   托巴永俊笑意加深,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不装了?”   无论是身高还是力气,太子殿下丝毫不占优势。他使劲挣了挣,面上满是气恼。   赶在他爆发之前,托巴永俊把人带到床上,顺势坐下,温声道:“不想听我解释吗?”   太子殿下非常想冷呵呵地丢给他一句“不想”,然而,嘴巴动了动,怎么也说不出口。   托巴永俊勾起唇角,凑过去,在太子殿下纠结的脸上烙下一记轻吻。   秦翔倏地瞪大眼,气恼地看着他——若不是双手被对方钳着,他当即就会甩一个大耳光过去。   托巴永俊爱死了他张牙舞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低下头又亲了亲,修长的手也开始不规矩地四处轻抚。   太子殿下瞬间红了眼圈,凶狠中带着几分委屈,“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对不对?你给我滚!”   托巴永俊眼看着把人逗过头了,连忙软下轻声安慰,“阿翔不气,开玩笑的,你不是要听解释嘛,我跟你说……”   “谁要听,你走!”太子殿下条件反射般反驳着,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托巴永俊微微一笑,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秦翔安安静静地听完托巴雄父子同他联系的经过,以及他私下里查到的事、他的全盘计划,还有瞒着自己的原因,不得不说,心里的确舒服了许多。   托巴永俊观察着他的神色,暗自松了口气,诚恳道:“阿翔,抱歉,我不该瞒你……我保证,从今往后,无论何事我都不再瞒你,咱们两个共同面对,可好?”   秦翔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立马顿住,懊恼道:“谁和你一起,我我、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唔……”   托巴永俊把人压在床上,灵活的指尖擦过细嫩的肌肤,唇角勾起一抹坏笑,“阿翔,这么多天……你不想我吗?”   “哈……”太子殿下忍不住一阵轻颤,同时又色厉内荏地瞪圆了眼,“谁想你!”   修长的手抚到双丘,太子殿下本能地弓起腰。   湿热的吻落在唇上,身上之人近乎呢喃道:“阿翔想我……”   “我才不想你,唔……混、混蛋……”   黑亮的眼眸中泛上泪花。   托巴永俊凑过去,无比爱惜地亲了亲,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澄净,透亮,从未被世俗的不公所侵染……   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   因着平王殿下“不许动刑”的吩咐,安王世子秦风在私密审问山寨头目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对方什么都不肯说。   然而,他们并不急,要急的是背后的主使之人才对。   另一边,海晏带着重甲兵前去围剿山寨,不过两个时辰,山寨中便空无一人。   “对方消除痕迹的手法干净利落,似乎受过专业训练。”   平王殿下并没有太过惊讶,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些黑火的来源和用途。   林明知皱着眉头沉吟道:“足足十几车黑火,在距离京城如此近的地方凭空消失,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顾飞白啧啧两声,猜测道:“不会是有人想造反吧?”   林明知点点头,接口道:“最有可能的便是大皇子,如今皇帝性情越发多疑,大皇子权势日盛,前朝有百官拥趸,后宫有皇后支持,若说他没有造反的心,恐怕没人相信。”   平王殿下沉声吩咐,“严密监视大皇子府,务必查明黑火去向!”   “是!”众人领命而去。   唯有曲水留下,向平王殿下禀报道:“安郡王托付之事已办妥,五十万石新米悉数高价卖出,所得款项由何人送往秦州?”   平王殿下想也不想便说道:“交给安固北。”   曲水迟疑片刻,说道:“倘若是安小侯爷前去押送的话,二主子八成也得跟着,属下方才还听他说要把金元宝全都捐出去。”   平王殿下原本正在整理被小世子翻乱的书册,听到这话,手上一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姑母身体如何了?”   话题转换太快,曲水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回道:“想来是大好了,昨个儿碰见江神医还听他说……”   曲水猛地顿住,不由露出笑脸,躬身道:“主子英明,属下晓得了。”   平王殿下拍了拍整齐的书册,勾起唇角,“请佘老准备午食,把浩浩叫过来。”   “是!”曲水笑容满面地应下。   ***   秦州。   秦翔没能见到小世子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听到安慕西说是因为安雅长公主“身体不适”,转头便连忙吩咐管家准备些上好的药材,让安慕西捎回去。   安慕西得了秦西遥的嘱咐,要在秦州多待几天,协助秦翔买粮放粮。   一双小青年都是单纯直正的心思,原本以为只要有钱肯定不愁买到粮食,然而,没想到,即便秦翔把郡王的名头拿出来,那些待家而沽的粮商都没能松口。   不知是谁故意将秦翔的身份散播出去,那些围拢在粮铺外的流民听到秦翔是位“大官”,就像见了耗子的猫似的一拥而上。   “郡王殿下救救我们!”   “求求您了,郡王殿下!”   百姓们纷纷磕头作揖,秦翔心里难受,扬声说道:“大家放心,本郡王正同粮商交涉,一旦买到粮食便会开设粥棚救济灾民……”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少在这里假惺惺!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一路货色!”   另一个声音市场应和,“对,天天拿话哄我们,直到现在也没见着粮食!”   “乡亲们,砸开粮铺,让他们把粮食交出来!”   “对!一起上,砸开粮铺!”   秦翔皱起眉头,正要解释,却不知哪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大力推了一把。   流民顷刻间涌了过来。   秦翔闷哼一声,幸好有安慕西及时扶住,否则一旦跌倒,后果不堪设想。   人群挤成一团,大力推搡,安慕西同侍卫们一起将秦翔护在身后,几次想要拔剑,然而看到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又生生地忍住了。   有人隐在流民中大声呼喝,不断煽动着灾民们的情绪。   一时间,场面完全失控。   就在这时,外围突然飞进几道鬼魅的身影,一个个挑事者被拎起来甩出人群。   托巴永俊一声令下,棕发棕眼的天狼卫齐刷刷甩开马鞭,毫不留情地抽在带头者身上。   凄厉的惨叫极有穿透力,瞬间压过鼎沸的人声,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人们畏畏缩缩,一个个露出惊恐的神色。   托巴永俊落到秦翔身边,同安慕西交换了一个眼神。   安慕西会意,唰地一声拔住利剑,一张脸冷得几乎能结出冰喳。   流民慌忙散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秦翔将滴血的右手掩在衣袍之下,一脸镇定地走出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请求原谅的正确姿势】   灵活的双手穿梭在衣料之间,惹得身下的人慌忙去护。   却是顾得了上边顾不得下边。   修长的手指挤入温暖的小窝,指尖晶莹的药膏缓缓化开,手的主人笑容艳丽,宛如妖孽。   “你呀,总是这么好欺负……”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染红了身下之人的眼圈。   “所以你就欺、欺负我……唔……出去……”   妖精表哥挑起眉眼,亲了亲太子表哥淡色的双唇,“这就受不了了?”   太子表哥喘着气,习惯性地反驳,“你才受不了!”   妖精表哥笑笑,“受得了?那就好……”   手指霸道地深入进去,劲腰下压,炙热的铁杵隔着衣料戳在嫩白的大腿上。   太子表哥有些慌,双手胡乱拉扯,“休、休得无礼……唔……”   妖精表哥亲了亲心上人泪湿的双眼,轻声叹息,“多少次了?怎么还没学乖?”   原本就单薄的衣衫被太子表哥拉扯得越发凌乱,大片肌肤露出来,显出肌肉的轮廓。   太子表哥再次看呆一一为、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瘦的人,会满身肌肉?   “喜欢吗?”妖精表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喜欢就多摸摸,都是你的……”   太子表哥咽咽口水,瞪着眼睛,手怎么也舍不得拿下来。   妖精表哥挑挑眉,看来以后要多找机会……白天做。   如此想着,托巴永俊干脆将浑身的衣物悉数除去,完美的身材赤裸裸地展露在秦翔面前。   秦翔再次咽咽口水,细滑的手沿着小腹,一路摸到胸口。   托巴永俊扬起眉眼,露出一抹艳丽的笑一一他太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不出所料,秦翔一下子看呆,完全忘记了反抗。   就着这样的机会,托巴永俊收回手指,顺势除去他的下衣。   优美的腰线上托着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双腿被分开,缠上对方的腰一一秦翔尚未反应过来,炙热的铁杵便代替手指,毫不犹豫地探进温暖的巢穴。   “啊一一”   太子表哥倏地瞪圆了眼,控诉般看着他那个罪魁祸首。   托巴永俊喟叹一声,哑声道:“阿翔,我很想你……”   “唔……嗯……”   太子表哥吸着气,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   感受到他的僵硬,托巴永俊一边耐心地抚摸着他的敏感之处,一边温声安慰,“别紧张,阿翔,放松……”   “出、出去……”太子殿下抓着他的肩,快要哭了。   “好。”炙热的铁杵慢慢悠悠地往外拔。   “哈……”温暖的小窝连忙拢住,似是十分不舍。   托巴永俊笑笑,“舍不得么?”   太子表哥气极,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托巴永俊不仅不恼,反而发出一声愉悦的笑。   身下突然一沉,巨大的铁杵直直地刺进深处。   “啊!”太子表哥又惊又爽,脚趾都不自觉地蜷了起来。   托巴永俊再也不客气,迅速抽出,又重重落下。   太子表哥闷声叫着,身体弯成一个弓形。   偏生妖精表哥还是个恶趣味的,一边卖力顶撞一边凑到耳边问:“阿翔,舒不舒服?啊,舒不舒服?”   太子表哥扬着脖颈,软着手腕去推他有力的腰胯,“舒、舒服你个……啊一一”   托巴永俊忍不住笑,“舒服是吗?阿翔,会更舒服的……”   舒服你个鬼啊!   太子表哥胡乱挣扎,却被人禁锢得更紧。   身下小窝可怜兮兮地任人进出,他奋力扭着腰,原本是拒绝的姿态,址匕时却像迎合,让身上之人更加兴奋。   反而更快。   “啊……混、混蛋……唔……哈!”   “那里、那里……不,嗯……”   “哈……哈……不、不行……不要、不要那个!”   “唔……哈……快、快了……”   太子表哥皮肤渐渐透出淡粉,眸中染上迷蒙之色。   然而,就在即将爆发的边缘,托巴永俊突然停了下来。   “还不行哦!”   说着,将湿润的铁杵抽出来,将身下之人翻了个过。   太子表哥趴在细滑的软褥上,气得直哭,“你滚、你滚!”   妖精表哥覆上去,带着薄茧的指肚捏出胸前红点,有力的腰胯也威胁般抵在双丘之上。   “阿翔,你说什么?”   “我说,你一一唔--……”   没等他说出恼人的话,铁杵再次锲了进去。   “混、混蛋……”   太子表哥腹部贴于褥上,倔强地支着上半身,反而使身体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   托巴永俊深吸一口气,快快慢慢地动了起来。   “啊啊……不许、不许……”   “嗯?” .   “不许这样!”   “那要怎么?”   “嗯……哈……”   看着身下泪湿的脸,托巴永俊情动不已,却生生忍受久别重逢的激动,九浅一深,慢慢品尝。 第145章 中秋·造反   【小世子威武雄壮】   上了马车, 秦翔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   托巴永俊抬起手臂, 试图揽过他的肩膀, 秦翔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浓重的血腥气在车厢中弥漫开来。   托巴永俊瞳孔一缩。   秦翔心虚地把手背到后面。   托巴永俊把人抱住,轻柔却强硬地抓过他的手。   原本嫩滑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了血, 看上去还是十分严重。   托巴永俊低垂着眉眼, 自责和愤怒在胸中激荡。   太子殿下有点怂,小声道:“你别……”   你别生气?   你别担心?   你别乱杀人?   他咕哝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   托巴永俊闭了闭眼, 把人揽到怀里,亲了亲额头,“闭上眼,睡一会儿。”   托巴永俊的脸色有点吓人, 秦翔难得听话了一回。   托巴永俊单手揽着他,挑开车帘, 用天狼语吩咐道:“叫狼三带着药箱即刻赶过来。”   “是!”   “把闹事的人全都关起来, 严刑拷打,问出幕后主使——伤到殿下的那个直接杀掉!”   “是!”   “叫狼五去查官粮的存放地,摸清岗哨和兵力部署!”   “属下遵命!”   托巴永俊说的是天狼语,语速很快, 秦翔只听懂了个别字眼。   他睁开眼, 刚想询问,唇瓣便被对方含住。   白皙修长的手指托在后脑,俊美的脸近在眼前, 灵活的舌头轻车熟路地闯入唇间……   秦翔呆呆愣愣地缴械投降。   ***   听到太子殿下受伤的消息,简浩都要气疯了。   更让他气愤的是,朝廷明明有粮食,为什么还要放任灾民闹事?   小世子从镇北侯府出来,直接骑上骏马奔去平王府。   彼时,平王殿下正同心腹们调查臂弩遗失之事——关键是为何会落到山贼手中?   小世子从马上跳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扑到平王殿下身上,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造反!”   平王殿下看着他,平静地应道:“好。”   小世子踮起脚,亲了亲他,转身就往外跑。   平王殿下看向某一,后者连忙跟上。   面对惊呆的下僚,平王殿下掏出随身的虎符,面色平静地交到顾飞白手里,“调动全部人马前往秦州,支持世子。”   即使不问,他也知道小世子所为何事。   顾飞白毫不犹豫地应下,“是!”   其余诸人回过味儿来,无一不是跃跃欲试——麻淡!眼睁睁地看着流民遍野,早特么受够了!   平王殿下冷静地命令道:“海晏、河清,带人守好公主府,即刻起,任何人不得擅入。”   “是!”   “曲水、流觞,通知简将军与安小侯爷,传我的意思,叫他们做好准备。”   “是!”   “暗二。”   “属下在!”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坚定道:“将秦州官仓的方位传给某一,让他交给世子。”   “是!”   *   与此同时,简浩骑着马跨过高高的门槛,直直地冲进平西将军府。   简羽恰好在前院练剑,见此情景连忙迎上去,急声问道:“浩浩,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简小世子木着一张脸,一把扯下马桩上的麻绳,在暗一的帮助下将简羽绑了个结实。   简羽挣了挣,急切道:“浩浩,别胡闹!快说,到底怎么了?”   简小世子摊开手心伸到他鼻子底下,“平西军虎符,给我!”   简羽一愣,并没有问及缘由,而是认真地说道:“浩浩,平西军驻地距此遥远,如今京中不过五千人马,你若想用哥哥便与你去调,实在不必如此……”   简浩哼了一声,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家里还指着你呢,你老老实实待着,不许叫人松绑!”   说着,一双细白的手上上下下一通乱摸,还真叫他在简羽的内兜里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虎符。   简浩拿着虎符,在老夫人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大义凛然地说:“祖母,孙儿去了。”   简老夫人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简浩是去做什么,当然,无论简浩做什么,她都会支持。   简浩临走前又见了安雅长公主一面。   安雅长公主摸摸他的头,温声道:“去做吧,不要怕。”   简小世子含着泪花“嗯”了一声。   圆蛋蛋敏锐地感觉到自家小爹情绪的变化,乖乖地凑上来蹭了蹭简浩的脸。   简将军和圆蛋蛋暗搓搓商量一番,最后由小狼崽陪着简浩共赴秦州——若不是美人祖母需要他,圆蛋蛋一定会亲自上阵。   看着一人一狼坚定的背影,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同时产生了一个想法——当年那个迷迷糊糊的小世子,如今是真的长大了。   ***   小世子胯在马上,一身正气,宛如天神。   虎符在手,战前动员依旧不可少,“众将士听令!”   “有!”   “今日你们跟着我做的很可能会是一件杀头的事,就问你们敢不敢?!”   “敢!敢!敢!”连喝三声,军人的气势一下子散发开来。   小世子笑笑,视线扫过众人,扬声说道:“不是说仓里没粮吗,大不了把粮仓砸开,我倒要看看有没有粮食!”   “哚、哚、哚!”长矛点地,敲出三声重响。   小世子深吸一口气,“出发!”   秦州百姓后来回忆说,那个傍晚,天边的晚霞格外红。打杀声从城南的庄子里传出来,接连响了大半夜,几乎要震破漆黑的夜空。   小世子内穿金丝软甲,外面套着平西军将服,带着五千精卫直取官府所置的仓禀。   守城的兵士一见是平西军,腿不约而同地软了;粮仓的看守在众精卫面前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之所以大大咧咧地把平西军带过来,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不战而屈人之兵,除了四大守军,再无旁人。   小世子握着蛇形软鞭,指着瑟瑟发抖的守卫们说:“官家的贵米把你们养成子软脚虾吗?小爷今日就给你们醒醒脑!”   长鞭一甩,在空中亮起一道脆响。   儿臂粗的铁链被一刀劈开,精卫们有条不紊地进入,将里面的粮食一口气全都搬空。   秦州守军姗姗来迟,州牧一下轿子便说义正言辞地呵斥道:“简家小儿,你这是要造反吗?”   “造反?”简小世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见过谁大老远从京城跑来秦州造反?啊?”   对方瞬间卡壳。   简浩挪开视线,再也不肯看他们一眼。   自有平西军守卫将其拦在包围圈外,半步都不得靠近。   直到仓内的粮食悉数清点完毕,小世子才露出一个笑脸。   “府台大人,”小世子骑着巴,绕着紫衣滑服之人转圈,“还要麻烦您辛苦通知,此处将设立极粥棚,流民那边还请人做保通知……”   被点到名的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不得不说,心里还有着无法言表的兴奋。   同一时间,岭南军、漠北军两支精卫按计划抵达秦州郊外,轻车熟路地占据有利地形,形成进可攻、退可守,同时还能掩护平西军顺利撤退的大好局势。   平王殿下亲自领兵。   他骑在战马之上,远远看着秦州南郊亮起的火把,眼中满是骄傲。   安慕西站在高岗之上,手握利剑,胸中更是生出无限豪情。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无比默契地产生了这样的共识——属于他们的时代,到来了。   *   消息传到京城,秦盛“嘭”地一声扫落满案的奏折。   他拄在书案上倾起身体,目眦欲裂,阴沉的声音从齿缝中磨出,“平、西、军!”   报信的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来人!传金吾卫首领——不,把飞龙卫首领也叫进来!把他们通通传进来!”秦盛披散着外衫,语无伦次,再无半分帝王威仪。   “奴才遵旨!”大太监领命而去,出了殿门仿佛逃出生天般,大大地松了口气。   禁军首领得到的命令是将平西将军府和安雅长公主府二府之人悉数捉拿。   金吾卫和飞龙卫分头行动。   然而,当金吾卫赶到平西将军府的时候,偌大的府邸空无一人,就连米面钱物都悉数带走。   飞龙卫这边更是头疼。   安雅长公主府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最外层是棕发棕眼的天狼卫,至于里面那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平王府兵和平西府兵假扮,甚至不乏眼熟的身影。   然而,他们皆是穿着天狼服饰,代表的就是安雅长公主的门庭,同时也是天狼皇室的身份。   大夏律法明确规定,天狼贵族在大夏境内有赦免权,即便皇帝都不能违律行事。   秦盛当时是脑袋抽了才下达那样的命令。   飞龙卫首领也是个滑头,既然没办法回去交差,干脆带着弟兄们在安雅长公主府门前耗了起来。   时间一长,大伙难免疲累,干脆席地而坐,两边都有熟人的甚至打开话匣子聊起了天。   总之就是,不用自相残杀,真好。   *   大皇子有种莫名的亢奋。   太子殿下依旧活着,甚至有了漠北王这个靠山,这让他心里着实不大痛快。   他连夜召集谋士,策划怎样将此事与太子殿下联系起来、怎样和“谋反”联系起来。   他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除掉简家、除掉太子殿下,然后天下便成了他的。 第146章 中秋·救济   【大皇子开始慌了】   整个秦州城都被岭南、漠北、平西三路合军围了起来。   秦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简浩绑了关到城隍庙里, 一日三餐照常供应, 要想往外递消息也没人拦着, 就是不让出庙门。   城里治安交给平西军,日常事务有简镇西督办。   简而言之就是,小世子在前面折腾, 当爹的在后面收拾。   当然, 还少不了黎书、安慕西这一双文臣武将的鼎力相助。   单看这样的架势,若说简浩造反,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他。   难道朝廷就没有派兵镇压么?   当然, 还不止一次。   五千岭南精卫可不是摆设,再加上精良的装备,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   平王殿下替小世子把城门口守得死死的,除了投奔而来的流民之外, 一个苍蝇都不让混进去。   至于那些“流民”,一旦有不安好心的, 代价绝对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   秦州南郊原本就是官仓所在, 简浩干脆在这里架起粥棚,设立了临时安置所。   安置所的房屋都是流民们自己盖的。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给数量众多的灾民找些事做,还能让他们凭借劳动领到粮食, 这可比单纯的救济好上百倍。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 更何况是陷入绝境的时候。   这些颠沛流离的人在生存面前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团结精神和巨大的潜力,不出十天,秦州城南奇迹般地多了一排排用石头、木料砌成的小屋。   随着流民不断汇聚, 石屋也在不断增多,到后期数量高达上万间。   这一区域被后世史学家称为“希望之城”,不仅在当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甚至在千年之后依旧保存完好。   此次“造反”可谓是史无前例,既不属于农民起义,又不能单纯地归为功臣谋反,更不是储位之争,因此便成为后世争论的热点话题。   公认的一点是,大夏朝历史上第一位男皇后便是在这一事件中开始走上历史舞台。   这一年,是真龙十一年。   ***   秦州的救灾事宜如火如荼,平王殿下也没闲着。   除了给小世子保驾护航外,还要应付朝中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意攻讦。   第一个便是大皇子。   天气转冷,皇帝的旧疾似乎有复发的迹象,朝中群臣的心思也都跟着动了起来。   连日来,大皇子的得意劲儿隔着几百米就能感觉出来。   顾飞白坐在公主府的围墙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某二唠闲话,“得瑟吧,再不得瑟就没机会了!”   某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细心地把瓜子皮收到纸包里——长公主殿下爱干净,他可不能替主子招黑。   顾飞白学着他的样子拢了拢身边的杂物,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先前主子不是让海晏追查黑火的下落么?那家伙直接从大皇子身上下手,没成想还真叫他查到些好东西!”   某二了然地点点头——若是让皇帝知道大皇子私藏黑火,绝对没他的好果子吃。   顾飞白垂着眼皮瞅了眼墙外拿着菜窝窝啃的飞龙卫,嗤笑一声,“都围了小半月了,还真执着!”   某二终于开口,“林宇是个聪明人。”   顾飞白表示同意,“不聪明的话可成不了禁军统领。”   底下人头出现骚动,二人拿眼一瞅,原来是飞龙卫正在放饭,一人六个菜窝窝,里面裹着肉丁,在这种境况下还算丰盛。   对面的天狼卫以及平西、岭南二军看着都有些眼馋。   “这帮小子,平时亏他们了?眼皮子浅成这样!”顾飞白瞪着眼睛瞅了一圈,恨不得跳下去一个个揪着耳朵教训。   某二瞅了眼分散于各处的暗卫们,嗯,不错,还算长脸。   顾飞白三两下磕完手上的瓜子,坏笑道:“我下去跟老于说声,今天的午食做肉羹,到时候用木桶盛了抬到门外,馋死他们!”   某二笑着摇摇头。   ***   大皇子觉得自己的好运气可能是用尽了,不然为何会三天两头出事?   先是城西的马场遭人捣乱,上千匹骏马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净。   之后又传出他抬高母族,将来恐怕会导致外戚专权的流言。   最让他头疼的还是黑火之事。   临近年节,黑火生意赚得最高,同时也是御史台、京兆衙门重点关注的对象。   作为皇子,而且是很可能会继承帝位的皇子,在皇帝身体有恙之时大量藏匿黑火,罪名大小毋论,皇帝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最近不知道哪方势力放出风声,要将大皇子私藏黑火之事上报给皇帝。   原本大皇子是不在意的,这事儿年年干,哪年不这么说?   直到皇帝突然发了好大的脾气,在早朝之时狠狠地斥责了一位私做鞭炮的宗亲,再加上平王殿下故意打草惊蛇,透出几分想要借此对付他的意思,大皇子这才慌了。   他再也没有闲暇时间攻击简浩,一心想着怎么干净利落地把私藏的黑火脱手。   然而,哪有那么简单?此等形势下,至少在大夏朝范围内无人敢接手。   这样一来,要想保全自身,要么像上次一样点燃黑火,制造成一场意外;要么做成鞭炮低价卖出——无论哪种都会叫他狠狠地出一回血。   大皇子思来想去,依旧难以下定决心。 第147章 重阳·作死   【大皇子死里逃生】   托巴永俊一直监视着托巴雄的动向, 三日之前, 托巴雄突然派出数十名心腹潜入大夏, 这件事自然没有瞒过托巴永俊的眼。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简浩最近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引得托巴雄再次起了杀心,于是他特意给秦渊传递了消息。   托巴永俊的消息很及时, 秦渊即刻加派人手, 一方面严密监视潜入者的行动,另一方面将简浩护得更加严实,就连远在边关的秦老九都被他调了回来。   最近一段时间, 小世子和圆蛋蛋都在安置所,安雅长公主一行人也秘密抵达了秦州,平王殿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进, 他渐渐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托巴雄的那些心腹看上去丝毫不像刺客,目的地也并非秦州。   直到他们和大皇子搭上线, 平王殿下这才恍然大悟。   顾飞白掩饰不住心底的愤怒, 一拳砸在墙面上,“他们竟然为了黑火而来!秦安!他竟、竟敢如此行事?!”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圆蛋蛋吓了一跳,咻地一声蹿进简浩怀里。   不用平王殿下上演眼神杀,顾飞白自己就愧疚死了, “小主子别怕、别怕, 属下在骂坏人,不是冲您……”   圆蛋蛋躲在简浩衣服里,只露出一小层蛋壳, 偷偷观察顾飞白。   顾飞白收到一圈谴责的目光。   他诚心诚意地作揖道歉。   圆蛋蛋从简浩身上飞出去,试探性地碰了碰顾飞白的脸。   顾飞白受宠若惊,脸上带着真诚的笑。   圆蛋蛋转了两圈,退出一小段。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跑回去时,只见一道残影滑过半空,直直地冲向顾飞白,只听“咚”的一声,后者四脚朝天躺在了地面上。   “噗——”秦老九第一个憋不住笑,指着顾飞白一个劲儿说“活该”。   简浩也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故作严肃地批评圆蛋蛋,“怎么可以撞叔叔!”   圆蛋蛋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在半空中滴溜溜转圈圈。   顾飞白努力保持微笑,指了指胸口,说:“无妨无妨,小主子是专门挑了护心镜撞的。”   平王殿下看着自家儿子,若有所思。   其他人依旧笑着,其中,就属秦老九笑得最大声。   圆蛋蛋疑惑地跳到他跟前,好奇绕着这个“大黑人”转了两圈。   秦老九脸上的笑立马僵住,一双大眼紧张地看着圆蛋蛋。   蛋壳之内,发出“嗤”的一声轻哼,蓝莹莹的圆蛋蛋很快对“大黑人”失去兴趣,慢悠悠地飞回小世子身边。   简浩表情有些古怪,如果没听错的话,刚刚他儿子好像说了句,“丑……”   经过这个小小的插曲,众人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些。   话题再次回到大皇子身上。   顾飞白坐在地上,气愤地说:“原本以为秦安只是醉心权术,没成想他竟丧心病狂到此等地步!”   其余诸人脸色也不太好。   大夏之所以能在群狼环伺之下日益强胜,除了富饶的土地之外,还归功于强大的军事实力。尤其是黑火研制成功之后,再也没有宵小之徒胆敢冒犯。   毫不夸张地说,黑火,就是大夏子民的保护伞,黑火的秘密一天不泄露,大夏就能享受一天的安宁。   今时今日,大皇子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试图将黑火卖往他国——这无疑触犯到了众人的底线。   不得不说,世间的路有千万条,大皇子偏偏选择了最作死的一条。   ***   九月九日,重阳节。   永安城南,月黑风高。   一数十人的队伍身穿夜行衣,来到城郊一处普通宅院。   宅院外早有人等侯,双方你来我往试探一番,最终确认了彼此的身份,接头人这才恭敬地将人引进宅子。   院中,整整十车黑火悉数装点完毕,外面做好层层伪装,不知道的只以为是陈年的茶叶。   接头人低声解释,“每年春秋都是茶商来往最为频繁之时,相比之下,秋茶比春茶油水少,过关更易,唯有如此诸位才不会受人引起怀疑。”   对方显然明白这点,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双方达成协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时,院墙外突然亮起无数火把,身穿金甲的飞龙卫一脚踢飞木门,不由分说地冲了进去。   接头人瞬间面色煞白。   天狼人则是一脸气愤,用天狼语大声咒骂,“圈套!原来是圈套!狡猾的大夏人!天杀的大皇子!”   直到被五花大绑带走时,领头之人依旧地扯着脖子叫嚣,“大王子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殿下一定会替我等报仇,杀光大夏人!统统杀光!哈哈哈哈……”   飞龙卫统领林宇嗤笑一声,骂了句“疯狗”,转过头,又挂上了一脸笑,“顾校尉,这回真要谢谢你!”   顾飞白板着一张脸,公事公办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王爷指示。”   林宇依旧笑容满面,“那就辛苦您代我对平王殿下表达谢意,改日,殿下方便之时,林某定当登门道谢。”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顾飞白挑了挑眉,抱拳应下。   他告了声罪,随后带人果断撤离,大大方方地将功劳让给飞龙卫。   飞龙卫副将看着他们干脆利落的背影,不由纳闷,“他们真就一点都不贪功?”   林宇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平王走到今日,你看他何时指望过这点功劳?”   副将一琢磨,认同地点点头。   林宇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也就咱们,若是没有这个送上门的枕头,保不准儿明日就得睡大街了!”   副将叹了口气,不由问道:“头儿,你说公主府那边咱们就这么一直围着么?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林宇拢了拢领口,淡淡地回道:“且看吧,不会太久了。”   副将抓抓脸,不明所以。   ***   皇宫,承庆殿。   皇帝秦盛将一纸文书拍到秦安脸上,整个人气到变形。   “说!这是不是你干的,啊?是不是?!”   大皇子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城郊之事,此时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偷眼瞅了瞅一旁的皇后。   皇后眉头紧锁,悄悄对他摇了摇头。   秦安脸色更加灰败了几分。   “竟敢做下此等丑事,就算你母后求情,朕也不会放过你!”皇帝扭曲着一张脸,阴冷地斥道。   秦安垂着头,闭了闭眼,抬起脸来换上了万分懊悔的表情,“父皇,儿臣该死!儿臣该死!”   皇帝怒喝一声,“你承认是你做下的了!”   秦安不断叩头,痛哭流涕,“儿臣该死,竟一时贪功没能跟父皇提前商议……”   秦盛眉头一皱。   皇后适时说道:“安儿,你这话是何意,为何说没能提前同陛下商议?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秦安抬头看了眼帝后二人,又连忙低下,哀哀戚戚地说:“回母后的话,儿臣见父皇近日因、因安雅长公主府上之事忧心……”   秦盛冷哼一声,脸色更加难看。   秦安连忙加快语速,“儿臣原想替父皇分忧,思来想去便想了这么个主意——黑火之事确为儿臣做下,然则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试图以此抓住托巴雄父子的把柄,如此一来,父皇便能斥其率先打破盟约,安雅长公主府之局自然迎刃而解……”   换句话说,既然天狼国率先打破盟约,大夏自然也不必守着赦免安雅长公主府的承诺。   秦盛反应过来,面色稍霁。   皇后勾了勾唇,特意疑惑道:“本宫还是没明白,这与你和他们交易黑火有何关系?”   秦安稍稍松了口气,恭敬道:“儿臣特意选在京城交易,就是看中了城门处的层层关卡,原本打算天亮之后趁其出城时将其拦下……”   皇后“哦”了一声,露出了解之色,既而看向皇帝,柔声道:“陛下,依本宫看,安儿也是一片孝心。”   秦安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再次做出悔恨之色,叩拜道:“都怪儿臣一时贪功,原想着能解父皇的燃眉之急,没成想……”   皇后笑着接口道:“没成想陛下更加英明,竟事先觉察。”   说到这个,皇帝更加气闷——这事儿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若不是林宇将一干人等当场拿下,他至今仍蒙在鼓里!   然而,这话他能说吗?   不能!   皇帝原本就心虚,而大皇子态度良好,又言之有理,再加上皇后求情,秦盛竟一时心软,只罚了他禁足府中,三月之内不得参与朝政。   至于三月之后,临近年节,祭天大典,作为唯一一个成年皇子,他势必要被放出府。   秦安同皇后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感激。   皇后的神色却是淡淡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满。   秦安一愣,随即甩了甩头,兴许是他看错了吧!   无论如何,他还是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次,可谓是死里逃生。   *   消息传到秦州之时,一家人正坐在桌旁吃饭。   小世子惊掉了手里的菜窝窝,奇道:“就这样还不死?秦安得有多命大!”   圆蛋蛋趁机在他的汤碗里滚了一圈,一碗菜汤瞬间见底,只余了几片菜叶。   平王殿下把儿子拎出来,用柔软的帕子蘸着温水,耐心地擦干。   小世子依旧在纳闷。   平王殿下揉揉乱糟糟的卷毛脑袋,平静道:“秦盛近来身体不大好,能指望的儿子就剩了这么一个,他会心软并不奇怪。”   小世子瞅着他,有些了然,“赶情你早就料到了?”   平王殿下笑笑,将掉到地上的菜窝窝捡起来,放到自己的碟子里,给小世子拿了个新的。   小世子大大咧咧地抓起来,一边啃菜窝窝,一边连连点头,“你真聪明,咱家儿子以后随你就好了。”   平王殿下笑意加深,声音更加温和,“饭后还是要去粥棚吗?”   小世子“嗯”了一声,“母亲和二姐、三姐都在那边,听说今天静和嫂子也要过来,我得过去看着,中午不回来吃了。”   圆蛋蛋听他提到祖母,立马兴奋地跳了起来,黏到小世子身上,讨好地蹭来蹭去。   简小世子敲敲圆蛋壳,“知道了,这回带上你,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可不能再将人家的菜汤喝光了!”   想起上次一大锅蔬菜汤凭空消失的灵异事件,简浩就想撞墙。   他捏着蛋蛋在平王殿下眼前晃了晃,夸奖道:“咱们蛋蛋也挺好养的,肉汤喜欢,菜汤也不嫌弃,这段时间跟着我在粥棚天天只有稀饭,也没见他挑嘴。”   “随他小爹。”平王殿下看着他,眼中满是深情。   简小世子精致的脸上顿时露出大大的笑。 第148章 重阳·闹事   【安静和被劫持】   简浩没想到, 安静和竟是个有大本事的。   先前她说要来秦州, 简浩顶多认为她是不放心这边, 想过来看看,没成想,她不仅自己来了, 还带来几百车东西, 大多是过冬的棉被、衣物,还有治疗风寒、疫病的药草。   简小世子一高兴,不管不顾地扑上去, 一把就把安静和抱住了,“嫂子你可真能耐,咱们这儿缺的就是这个!”   安静和脸上的错愕转瞬即逝,母性十足地拍了拍小世子的肩, 大大方方地应道:“乖,若是还缺, 再叫子铭筹些过来!”   简小世子抬起头, 手却没撒开,“这是安子铭弄得?”   安静和笑笑,非常大方地把这个人情让给了弟弟。   小世子也笑了起来。   简羽在旁边咳嗽了好几声,简浩眨了眨眼, 故意没把手撒开。   简羽耐不住了, 一把揪住后衣领,将人拎到一边,故作威严地说:“浩浩, 不可对郡主无礼。”   简浩冲他翻了个白眼,夸张地叹了口气,“这还没成亲呢,就这样了?是谁说我是他最爱的弟弟来着?”   简羽神色一僵,闹了个大红脸——如此没羞没臊的话,谁说过谁站出来!   然而,不等他辩解,小世子便摇晃着脑袋,背着手走了。   安静和似笑非笑地看着简羽。   简羽只得赔着笑脸。   安静和轻哼一声,身子一扭,傲娇地离开了。   走了没两步,自己便忍不住露出舒心的笑。   *   比安静和更舒心的,恐怕要属安置所的灾民。   这些人除了一小部分秦州本地人外,更多的来自临近的康州、泰州,还有更远的储州。   家乡遭了旱灾,朝廷的救灾银子迟迟没有下来,他们无奈之下才背井离乡。辗转来到秦州,没成想不仅有饭吃、有屋住,如今又有了棉被盖、棉衣穿。   毫不夸张地说,这样的日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比原来的生活还要舒坦。   更重要的是,这份舒坦不需要他们舍下尊严向任何人摇尾乞怜,而是他们用自己的劳作换来的。   此时,男人们正聚在场院里,一车车地往下卸东西,女人们围在一起,准备中午的饭菜,还有些跟在安雅长公主身边,向她学习分辨药材的本领。   即便孩子们也没闲着,简浩从富户的庄子上“买”来的活物都由他们看着喂养。   城南安置所,俨然成了一个井然有序的大村落。   安静和来时特意没有惊动太多人,此时也只是一身素衣,状似随意地在安置所走走看看。   她一路走来看到此等景象,心里的震惊着实不小。   想到龙椅上那位,安静和唇边不由地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秦家人的皇位,还是正正经经的秦家人坐才行!   扭头看到不远处拎着圆蛋蛋喋喋不休的小世子,安静和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温和。   ——圆蛋蛋又调皮了?   *   圆蛋蛋今天第一次见圆溜溜的鸡蛋,心情一下子就飞扬起来。   ——弟弟!好多蛋弟弟!   ——只比蛋蛋小一点点呢!   ——来,一起玩儿!   圆蛋蛋兴奋地冲了过去,撒欢似的在篮子里挨个撞撞,热情地和“弟弟”们打招呼。   没成想,“弟弟”们不仅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还沾了他一身碎渣渣。   圆蛋蛋有些不高兴了。   ——真是一点都不友好!   就在他扭着蛋壳,瞄上旁边几个篮子的时候,简小世子便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这是鸡蛋,不是东陵珠,你还想和它们玩‘碰碰蛋’呢?”简浩又气又想笑,“看吧,全撞碎了,中午没得吃了。”   听到小世子说“弟弟”们是煮来吃的,圆蛋蛋起初还有些心虚,然而小世子一直在他耳边念念念,小家伙听着听着就烦了。   刚好看到美人伯母走过来,小家伙使了个巧劲,嗖地一下挣扎了小世子的钳制。   ——啦啦啦,抓不到蛋蛋!   小家伙跳到半空中,十分嚣张地冲着小世子呲了呲牙。   简浩透过蓝莹莹的蛋壳看到小家伙得瑟的小模样,眼睛瞪得更圆。   圆蛋蛋见好就收,蹭蹭两下跳到安静和的肩膀上,抵着人家吹弹可破的脸蛋蹭啊蹭。   ——伯母!美人伯母!   ——美人伯母是来看蛋蛋的咩?   安静和之前常去看望安雅长公主,因此早就同圆蛋蛋熟识了,面对这个会跑会跳会撒娇的小侄子,她心里喜爱不已。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向简浩求情,便听到一阵喧哗之声。   粥棚前围了一大圈人,棍棒声、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巡逻兵正往那边冲去。   简浩眉头一皱——有人闹事!   此时正是分发粥米之时,简冰姐妹两个定然在粥棚那边,搞不好还有安雅长公主!   简浩心头一惊,撒腿就跑,然而刚刚跑了两步,猛地想起安静和。   安静和连忙说道:“浩浩快去,不用管我!”   简小世子点了点头,看向圆蛋蛋,郑重地嘱咐道:“保护好伯母,不许乱跑!”   蛋壳内,小银狼凶狠地亮了亮狼爪子,以表决心。   简浩稍稍放心,这才跑向粥棚。   *   事实并不大,一个年幼的孩子想多讨一碗粥带给自己生病的娘亲,有人搬出安置所的规矩,提出质疑——除老人、幼儿之外,没有做出贡献的人不分配粮食。   有人质疑,就有人鸣不平,你来我往参与的人多了起来,竟发生了肢体冲突。   动静闹得虽大,却并没有多少人受伤。甚至,在简浩过去的时候,就连挑头的人都找不到了。   反而是简冰姐妹受了些惊吓,此时正双双惨白着脸强撑着。   小世子叫人把她们送到休息间,回头想想,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儿。   另一边,安静和为了不给简浩添麻烦,便特意没有跟过去,只是往那边走了几步,远远地看着。   直到人群安静下来,她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汉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与此同时,一个尖锐的物体抵上她的腰间。   “郡主殿下,请不要惊慌。”这人声音很低,只有安静和一个人听到。   安静和面色一变,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将圆蛋蛋拢到手心。   贼人见安静和果然没有大喊大叫,满意地笑笑,再次开口道:“小人的本意并非想要伤害您,只想请您配合一二。”   “怎样配合?”安静和镇定地问道。   她此时手心里都是汗——如果不是害怕对方发现圆蛋蛋,她一定不会如此坐以待毙。   圆蛋蛋身上湿乎乎,不舒服地扭了扭,却被安静和拢得更紧。   为了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圆蛋蛋放下,安静和按着贼人的指示拐向一个小巷子。   安静和原本站立的地方就挨着一排排石头房,这样的巷子数不胜数,不熟悉地形的人钻进去,一时间还真走不出来。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粥棚那边,是以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安静和眸色冷肃——对方显然不是普通灾民,就连她身边的暗卫都有本事调走。   她一边慢慢地向前挪动一边试探性地问道:“劫掠一个不受重视的郡主,阁下的做法未免不太明智?”   原本以为会惹来对方的呵斥,没成想,那人却轻笑一声,说道:“不愧是安远侯府出来的郡主,与一般女子果真不同。”   安静和眉头微蹙——这人不仅知道她的本家,还知道安氏一族以军功封侯!   安静和冷声问道:“你是大皇子的人?!”她想不到还有别人会“特意”在简浩的地盘劫持她。   那人神色一顿,却紧紧地闭上嘴,不再回答。   安静和不再多问,心里差不多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走得很慢,不知为何,对方并未催她。   经过拐角之时,一道亮光闪过,安静和下意识地撇开脸,蓦然发现相邻的巷子里正有人朝她打手势。   安静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沉默了许久的人再次开口,“郡主殿下,多有得罪,很快便到。”   安静和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明明是绑架,却说得请她来做客一样,哪来的脸?   圆蛋蛋被美人伯母香香软软的手拢着,小小地打了个盹儿,醒来之后有点蒙。   ——蛋蛋在哪儿?   ——没有人耶!   ——都是石头!   ——不好玩儿!   即便被裹在手心,圆蛋蛋的视线范围还是很大的。当他看到有人用亮闪闪的东西在扎美人伯母,一下子就怒了。   ——坏人!打死!   一道蓝影划过半空,只听“嘭”的一声,原本还胜券在握之人竟直挺挺地躺到了地上,额头的红肿缓缓地鼓了起来。   殊不知,这人刚刚抬起手来,试图推开身侧的屋门。 第149章 重阳·自作孽   【大皇子的下场】   正如安静和所料, 这些人的确不是普通流民。   他们先是用粥棚的冲突转移人们的视线, 同时隔开安静和身边的暗卫,既而悄无声息地将安静和带到小巷之中——这个局不可谓不精心。   倘若没有经过专业训练, 他们不可能在平王殿下眼皮子底下做到这点。   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圆蛋蛋的动作太快, 安静和愣了一瞬,直到小家伙在她跟前滴溜溜转着圈邀功, 她才稍稍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冲进巷子,一眼看到地上的人,毫不留情地飞起一脚。   只听“嘭”的一声,刚刚有苏醒迹象的人横着飞出去,撞到身后的墙上, 脖子一歪,再次晕了过去。   小世子冲到安静和身边,关切道:“嫂子你没事吧?”   安静和:……   刚刚冲出来的暗卫:……   不远处传来门栓响动的声音。   与此同时, 屋顶跳下数道身影, 厚重的木门被一脚踢开,屋内之人来不及反抗便被悉数制服。   海晏恭敬地对着圆蛋蛋抱拳道:“多谢小主子出手相助!”   圆蛋蛋在半空中扭了扭,好奇地看着他。   ——说咩捏?   海晏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   这些人他盯了许久,原本定在今日收网,没成想他们竟胆大包天抓了郡主。   或许是贼人意识到行迹败露想要抓个人质, 也或许有其他目的,总之,倘若没有圆蛋蛋, 此次行动势必会十分被动。   圆蛋蛋大概是没有听懂,蛋壳一晃一晃地在小世子怀里撒娇,那模样像个不倒翁。   海晏笑笑,想着回头就给小主子备上一份大礼。   ***   京城南郊,一个不起眼的庄子内。   隔着牢固的铁栅栏,秦风笑眯眯地对里面的男人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死也不肯供出的那些兄弟们马上就要来跟你作伴了。”   男人猛地抬起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如果小世子此时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人就是他们在山寨外抓的那名头领。   平王殿下将他交给安王世子秦风审问,没想到,这人牙关极紧,大半个月过去了依然毫无进展。   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人的身份就像被人故意遮掩起来似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此时看着他脸上的震惊之色,秦风终于出了口闷气。   *   阴暗的地牢内,秦渊坐在主位,面容冷肃。   秦风坐于次位,脸上笑眯眯的。   海晏和秦老九一个挎刀一个背手,侍立在侧。   地上跪着数名汉子,一个个皆是五花大绑。   此时他们全都低着头,木着脸,无悲无喜。   秦渊并没有对他们用刑,并非是出于怜悯之人,而是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受过专业训练,并非是用刑可以达到目的的。   秦老九不耐烦地哼哼道:“别管他们招不招,左右不过是大皇子的人,根本不用想,肯定没少替他干坏事,干脆一个个全咔嚓了,省得费工夫。”   为首之人皱了皱眉,他没想到一个普通的副将竟敢在平王跟前胡乱说话,以平王的威名,这人多半没有好果子吃。   然而,他却料错了。   平王殿下不仅没有责怪,甚至点了点头,淡淡地应道:“此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秦老九咧开嘴,呵呵笑。   秦风会意,朝着为首之人一指,“那便从他开始吧,来人——”   两个孔武有力的兵士出列,“属下在!”   “拖远些,砍了。”   “是!”   秦风说得云淡风轻,平王殿下眉头都没皱一下。   为首之人瞪大眼睛,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秦风微微一笑,“怎么,你想说了?”   那人动了动唇,扭着脖子看了兄弟们一圈,大伙也纷纷看向他,无一不是红了眼圈——倒是有几分悲壮的意味。   秦风嗤笑一声,随意地摆了摆手。   兵士们的动作干脆利落。   其余诸人再也没有先前的镇定。   秦风却不再给他们机会,接连又点了两个人,专门挑的贼人中威望大的。   这些人再也无法保持最初的沉默,纷纷叫喊起来,“二哥!三哥!”   那两人直到被拖到门口还在叮嘱,“宁可死,不得背叛!”   很多人都落下泪来,一个个全都愤恨地看向秦渊二人。   有人甚至开口骂道:“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哈!”秦风都给气笑了,“乱臣贼子?我们?”被山匪说“乱臣贼子”,安王世子表示接受不能。   平王殿下皱了皱眉,眼中滑过一抹深意。   秦风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兴致大起”,接连又砍了几个人。   终于,有人受不住了,大声哭号:“我等隐姓埋名这些年,到底是图什么?图什么?!”   有人腾地跪直身体,怒声喝斥,“明子!你冷静点儿!”   那个叫作“明子”的人瑟缩了下肩膀,却没有闭上嘴,恨声说道:“当初我等也是抱着一腔热忱,没成想竟落得这样的结果!也对啊,瞧瞧兄弟们这些年做的事,报应啊,报应!”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有人气愤,恨不能即刻冲过去堵上他的嘴,有人沉默,脸上露出几分动容。   秦风给部下使了个眼色。   立即有人上前,将那人带了下去——并非砍头,而是单独审问。   剩下的人,无论是顽固的还是心思活络的,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些许担忧。   *   既然有人肯开口,事情就好办多了。   查明结果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小世子拍拍桌子,感叹道:“简直是……颠覆三观!”   平王殿下抓起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原想着这些人要么是二皇子旧部,要么替大皇子办事,顶天了可能是皇后埋下的后手,打死他们都没想到,这些竟是秦盛的人。   按照这些人的说法,他们原本都是武举“落弟”之人,后来被秦盛私密接见,隐姓埋名安置在这个偏僻的山寨中。   秦盛之所以没有控制他们的家人,就是为了防备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他们能伪装成山匪,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没成想,却弄巧成拙——倘若不是领头之人的儿子为了救他爹私自行动,海晏这回还真不容易找他们的踪迹。   秦盛养了这些人整整十年,除了以往的收集情报、寻找矿脉之外,这是第一次真正用到他们。   这些人先是挑拨流民闹事,导致官府出兵抓了数万灾民;之后又运送黑火,险些炸平西山脚下数十个村庄……   如果不是简浩那天误打误撞地闯入山谷,他们的行动或许真就成功了。   安王世子罕见地失了笑脸,咬牙切齿道:“为了西山金矿,为了永乐宫,他竟丧心病狂到此等地步!”   平王殿下紧抿着唇,指节发白。   小世子担忧地掰开他的手指,安慰道:“别气别气,王爷殿下你快当上皇帝,这个人真不能再纵容了。”   秦风乍一听到小世子鼓动平王殿下“当皇帝”,心头的惊讶瞬间压过气愤,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然而,秦渊表现得很平静。   就连海晏等人也十分镇定,似乎对于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   小世子冲他扬起下巴,不满道:“你这么惊讶干什么?难道你觉得我家王爷不配做皇帝么?”   兴许是被“我家”二字取悦到,平王殿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安王世子却是一副吃错药的样子,看看小世子,又看看平王殿下——这种事他们早有默契,然而,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是不是有些……那啥?   秦风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大的事,就让他如此轻易地说出来?”   平王殿下瞥了他一眼,“不然呢?”   小世子哼了一声——尔等人类,就是虚伪!   ***   山寨里的那些人并没有真的被杀死。   先前的情景不过是平王殿下和安王世子设下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击溃这些人的心理防线。   毕竟,罪魁祸首是幕后主使,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最重要的是,这些人还没来不及真正做下不可饶恕之事。   至于操纵这一切的皇帝……   平王殿下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淡淡地说道:“既然他有空闲算计百姓,那便给他找些事做。”   “是!”海晏抱拳应下,既而问道,“主子,大皇子那边又当如何?”   顾飞白冷笑一声,抢先说道:“他近来可没少给二主子找麻烦,不如一并收拾了!”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抬眼看向顾飞白,“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做。”   “属下遵命!”顾飞白眼睛一亮,干脆地应下。   曲水看着他的兴奋模样,笑着摇了摇头——上次黑火之事没把大皇子收拾干净,这家伙早就憋着气呢!   鲜少有人知道,大夏朝的黑火武器至少有一半是顾家先祖做出来的,千百次的实验,顾家不知死了多少人,大皇子却要将其卖给托巴雄,难怪顾飞白如此气愤。   ***   近来朝中很不安稳。   简家世子占据秦州“拥兵自立”,平王殿下联合平西、漠北两府公然支持小世子。   秦盛天天于早朝怒斥,却又选不出一支像样的军队前去征讨。   大臣们一个个如同鹌鹑,明眼人都知道,秦盛只不过是不舍得打仗的开销罢了。更何况,如今有人愿意接手秦州,不用朝廷再掏赈灾银两,他反而更高兴呢!   既然皇帝爱演戏,臣子们也乐意配合。   原以为至少在灾情缓解之前会维持这样的平衡,没成想,几乎是一夜之间,当他名下的多处私矿被平王殿下摘掉,这位皇帝陛下才真正动了怒。   然而,无论他如何气愤,永乐宫的工事还是停了下来,户部再拿不出一锭银子,皇帝私库也无法再维持后继开销。   此时的皇帝就如同一挂即将点燃的炮仗,只等一簇火苗,便会“嘭”地一声炸开。   二皇子的死便是这簇明火,还是好大一簇。   事情将将过去一年,大皇子做的并不干净,更何况还留下了宗正寺卿这个大把柄。   宗正寺卿到底是个普通人,既然他能替大皇子办事,也同样能被平王殿下利用。   当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现在皇帝面前之时,这挂鞭炮终于“噼哩叭啦”地炸了起来。   此次事件最关键的一环是,二皇子是皇帝亲自下旨赐死的,皇帝身边的心腹太监前去赐的毒酒。   万万没想到,一年之后的今天,竟然有人告诉皇帝,这不过是一场局,一场栽赃嫁祸的局。   布局的是大皇子,而他自己成了杀人的刀——与二皇子被陷害至死相比,这一点让秦盛更不能接受。   人证物证俱在,更有二皇子遗孤上朝鸣冤,皇帝根本没有查证的心思,当即将大皇子贬为庶人,令其迁出京城,有生之年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   大皇子府。   幕僚们走得走,散得散,即便是那些忠心不二的,也免不了在大皇子的猜疑下抱憾离开。   似乎一天之间,原本门庭若市的大皇子府便衰败下来。   秦安将所有的下人打发出去,把自己关在书房隔间的密室里。   此时的他赤红着双眼,喉间发出沙哑的低吼——   “你们都害我!都害我!”   “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好东西!”   “贬为庶民?好哇,好!反正也是贱命一条,我要让你们、一个个、付出代价!”   秦安手中握着一个纸筒,暴躁地往里面塞着一勺勺黑火,脸上写满疯狂。   “我是长子,凭什么不能做太子?”   “没关系,等到你们全都死了,大夏朝就是我的了……”   “大夏朝是我的!皇位是我的!哈哈哈哈……”   这样的“前景”太过美好,秦安兴奋地手舞足蹈。   一时不查,碰到壁上的烛台,只听“轰”的一声,本就狭窄的密室瞬间化为一片火海。   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噬掉整个空间,室温急速上升,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大皇子妃将将带着两位幼女走到书房门口,还来不及叫人通传便被倒下的横梁夺去生命。   这场突出其来的爆炸夺去了大皇子府半数人的性命,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夜,偌大的府邸被烧为灰烬,就连尸体都分辨不出来。   *   简小世子坐在马车里,看着玉叶坊中冒出的黑烟,不由地说道:“去年城南的庄子也是这样,后来我去看过一回,连根草都没留下。”   秦翔握了握拳,眼中滑过一丝不忍,最终还是故作冷淡地开口道:“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皇长兄他……也是罪有应得。”   另外一人,始终低眉敛目,甚至没朝废墟看上一眼。   简浩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三姐姐,你去罢,我们在车里等你。放心,河清的易容手法很厉害,没人认得出你。”   简冰点了点头,拿上身旁的酒壶,施施然下了马车。   清凉的酒液洒在废墟之上,激起细小的烟尘。   简冰动了动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也不必说罢。   一杯清酒,算是斩断了最后的父女情分。 第150章 重阳·蝗灾   【被推迟的婚期】   大皇子的死讯第一时间传入皇宫, 无论秦盛如何查证, 最终不得不承认大皇子是真的死了,连同两个未出阁的郡主。   连番的打击让秦盛一病不起。   含元殿中, 皇后亲侍皇帝服下药汤, 随手将药碗放在了高高举起的托盘之上。   其貌不扬的小太监将托盘拢在怀中,躬身退下。   没有人注意到, 就在他转身之时,袖中忽地垂下一截棉纱,快速且隐密地蘸净碗底的药汁。   秦州,城南大营。   平西、漠北、岭南三军首领罕见地聚集到一起。   简镇西瞥了安固北一眼,调侃道:“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回京城,不怕那位与你为难?”   安固北挑了挑眉, 勾起一个霸气十足的笑,“老子长这么大怕过谁?”   “小爹。”安慕西一针见血。   安固北一噎,嫌弃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去, 找简小子玩儿去!”   安慕西利落地起身,恭敬地向三位长辈行礼,这才从容地退下。   简镇西看着少年的背影,感叹道:“慕西这回可是顶了大用,不愧是七王爷教出来的, 幸亏没随了你。”   安固北自动忽略掉后半句,沉浸在媳妇被夸的得意中。   平王殿下本就不善多言,如今在两人面前又是实打实的晚辈, 其中一个还是老丈人,明明身份最高,气场却平白矮了一截,就连顾飞白都忍不住同情他。   幸好海晏及时进来,手里拿着平王府的信鸽。   安固北和简镇西对视一眼,正要告辞离开,平王殿下先一步捻开纸条,丝毫没有避讳他们的意思。   于是,两人便心安理得地坐了回去。   秦渊看完之后,脸上的表情不太好,“宫中探子回报,秦盛当初所中的黑鱼之毒是皇后所下。”   简镇西皱了皱眉,“那位又中招了?”   平王殿下沉着脸,点了点头。   安固北嗤笑一声,“怪不得说是病了,原来是这么个病法!皇后?呵,不愧是季氏之女!”   海晏躬身请示,“是否需要通知他们采取行动?”   平王殿下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以目前的局势,皇后比任何人都想保住秦盛的命。”   安固北粗声说道:“平王殿下,您还在等什么?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要我说,您就——”   简镇西突然握住他的手,使了个眼色。   安固北顿住,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帐内诸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将几人从沉思中唤醒。   平王殿下眉头微蹙。   海晏挑起帐帘,正要呵斥,一个灰头土脸的传信兵呯地一声跪在帐前,嘶声喊道:“启禀王爷,储州、储州出现蝗灾!”   帐内诸人不约而同地立起身形,脸上皆是带着凝重之色。   *   与此同时,承庆殿。   皇后坐于主位,随意翻动着案上的奏折。   原本随侍在皇帝身侧的大太监侍立在下首,姿态恭敬。   看着对方弯得不能再弯的腰,皇后慢条斯理地吩咐道:“去,把四皇子叫来。”   “奴才遵旨。”大太监躬身应下。   皇后勾起红唇,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十一岁,真是个不错的年纪。   大太监前脚刚出去,暗卫后脚就进来了。   一身绛色劲装的中年人跪在下首,低声回道:“禀娘娘,您交待的事属下办妥了。”   皇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既然如此,那些人便暂时交由你支配,务必好好利用。”   “属下遵命!”   ***   久旱之后十有八九会伴随蝗灾。   秦渊并非没有准备,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时至深秋,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蝗灾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来了。   安固北迅速镇定下来,一双鹰目直直地看向秦渊,“王爷何不趁此机会效仿古人?”   简镇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时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平王殿下却是深深地皱起眉头。   安固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干脆把话挑明,“天灾频降,盖为统治者德行不修,王爷大可借此大好良机,取面代之。”   简镇西一愣,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王爷在民间宣扬皇帝失德、逼其退位?”   他摇了摇头,“如此一来,百姓定当效仿,或在家中设坛祈祷,或于田间跪拜‘蝗仙’,定然再无一人用心抗灾。”   秦渊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沉声说道:“救灾要紧,此事不必再提。”   说完便拂袖离去。   海晏、顾飞白匆匆跟上。   简镇西白了安固北一眼,责备道:“既然早已下定决心,何必如此试他?”   对方呷了口杯中美酒,吊儿郎当地说道:“好玩儿,不行吗?”   简镇西起身离去,懒得理他。   安固北将酒一口饮尽,完了还十分嫌弃地说道:“什么玩意儿?甜不拉唧的!”   他把酒杯一扔就去追自家好友,“诶,简老弟,等等我,还有正事跟你说呢!”   简镇西明知八成会上他的当,然而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没好气地说道:“何事?快说。”   安固北坏笑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参加侄子的成婚大典,不是说好日子定在了九月三十么?”   简镇西神色一僵,心头五味杂陈,半晌才说道:“抗灾要紧,婚期推迟。”   安固北挑了挑眉,“你做得了主么?”   简镇西把眼一瞪,“我自然做得了!”说完便气哼哼地走了。   安固北摇摇头,平王殿下哟,也挺不幸的!   平王殿下的确是挺不幸的。   当简镇西以一种十分不确定的心态对简浩说这件事的时候,没想到小世子竟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   “我早就听说过,蝗灾挺可怕的,先救灾,不着急结婚!”反正已经和王爷殿下住一起了,儿子都有了,着什么急?   当然,后面一句他十分聪明地没有说出来。   简将军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端着老丈人的架子通知平王殿下去了。   平王殿下听完之后什么都没说,转身便朝着小世子的临时住所走去。   彼时,简浩正趴在床上,绞尽脑汁地回想着前世那些五花八门的对抗蝗虫的法子。   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第151章 番外·一一夫夫1   【暗一是如何被拐骗的】   【温馨提示:这篇和国庆番外有联系, 之前没有看的小树叶建议去看一下(143章·国庆番外)】   某一从小就心眼儿多。   自从那日小暗一掉到他的怀里之后, 就被这个外表笑眯眯心里黑成炭的某一惦记上了。   要知道,这一年某一也不过刚刚十岁。与暗一的小包子样相比, 他已经是个身姿挺拔的青葱少年郎了。   这日, 又逢十五。   某一在墙下吹了两声口哨,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灵活地蹿上墙头。   “今天有进步!”某一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当然!”小暗一用不甚熟悉的大夏话回道。   卷卷的尾音钻进少年的耳朵里, 竟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就像前日主子赏的那方花生酪。   某一笑笑,对着小包子伸出双臂,温柔地诱哄道:“下来。”   小包子坚决地摇摇头,声音软软糯糯,“师父说了, 若是我再偷跑到王府中,便做不成头领!”   许是急于表明态度,小家伙不知不觉用上了天狼语。   某一虽然听不懂, 却也能看出他拒绝的态度。   他也不恼, 而是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拿出一块绿豆糕——昨日差事办得好,主子新赏的,他特意留了下来。   某一慢悠悠地打开油纸包,在小暗一眼前晃了晃,恰好一阵风拂过, 甜香的气味直钻鼻孔。   小暗一悄悄地咽了咽口水,继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 棕色的大眼睛坚定地看向头顶的青杏——还是没有妥协。   某一摇摇头,故作遗憾地说道:“好不容易得了半日假,还想着教你大夏语,看来……是不成了。”   小家伙一听,立马来了劲头,“大夏语,教我?”   虽然语调怪异,某一却是听懂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面上却是做出一副“好可惜”的神色。   小暗一抠着墙头的草棵,一双澄净的大眼睛眨啊眨,似乎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师父说,只有学会大夏语,才有成为首领的资格,然而,学了好久,他将将能听懂,却总不会说。   如果用功多学一些,自己就能成为首领,会一直留在小殿下身边,公主也会很高兴吧?——以暗一小小的脑袋是想不到这些的,如此逻辑通顺的道理自然是某一灌输的。   小暗一继续想道:公主就像娘亲一样,总是给他好吃的,还做衣服,摸脑袋,比师父还好……   嗯!要让公主高兴!   某一没有放过小家伙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眼瞅着小家伙就快动摇了,他便压下唇角的轻笑,扬声说道:“既然今日学不成,那我便回主子身边当差去了——诶,只是可惜了这半日的假,白请了……”   “不、不白请!”小家伙连忙说道,“要学!”   某一就像没听到似的,作势就要往回走。   小暗一一下子便急了,白白嫩嫩的小脸憋成粉红的颜色,情急之下,扯着嗓子叫道:“某一哥哥!”   某一顿住脚步,转过向来,脸上带着愉悦的笑。   小家伙拍着小胸膛,大大地松了口气。   某一再次伸出双臂。   小家伙不再犹豫,无比信任地扑进他怀里。   某一稳稳地将人接住,脸上的笑化为心满意足。   六岁的暗一还是小小的一只,某一抱着他一步步走出庭院,绕过游廊,毫不费力。   小家伙扒着少年的脖子,开始告状,“以为、某一哥哥、要走!”   “你叫我,我便不走。”少年的嗓音清亮爽朗,做出此生最重要的承诺。   这一年,是太宣三十一年,文帝依然在位。   *   太宣三十二年冬,文帝于睡梦之中安然离世,享年六十岁。   同年,皇太孙秦珩即位,改年号为仁安。   仁安元年春,元宵佳节。   长大一岁的小暗一坐在墙头之上,手里握着一只肥肥油油的大鸡腿。   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小家伙有些不知所措——某一哥哥不在吗?   看看手里的鸡腿,小家伙乐观地握了握拳头,“某一哥哥说了,要小一在这里等他,某一哥哥一定会来的,小暗一带了鸡腿给他,是公主赏给暗一哒!”   小声说了几句自勉的话,小暗一仿佛底气更足了些,于是便垂着双腿乖乖巧巧地在墙头坐下。   可是,从午后一直等到黄昏,直到他把屋檐下咕咕叫的白鸽数了三遍,依然没有看到期盼中的那个少年出现。   小暗一低头,看着白白短短的小手。   他愣愣地曲了曲手指,想要学着某一的样子吹出哨音,然而,接连尝试了许多次,直到嘴巴都痛了,还是没有成功。   小暗一这才想起来,往日里都是某一吹响哨子,提前在这里等他……   想到这里,小暗一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这一次,就让他等某一哥哥吧!   ——某一哥哥说了会带他去看花灯,他一定会来的!   暮色四合,圆月升上天空,四下传来啾啾虫鸣。   小小的人儿依旧在等,就连举着鸡腿的动作都没变。   一阵冷风吹过,小家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他连忙把鸡腿护进怀里,小声念叨,“不能凉、不能凉,吃了凉鸡腿某一哥哥会拉肚子……”   这句话他是用大夏语说的,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已经说得比较流畅了,如果某一此时在这里,一定会夸奖他。   ——某一哥哥一定会来!   ——花灯一定很好看!   小暗一依旧举着鸡腿,执着地等待着。   一朵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圆圆的月亮,围墙上似乎变得更冷了。   小暗一吸了吸鼻子,身体微微颤抖。   斑驳的树影投到墙壁上,不知哪里传来“呱呱”的怪叫声。   小家伙吓得一哆嗦,不知不觉带上了哭音,“某一哥哥,你快来,小一害怕……”   说完这句话,小家伙却像透支了一般,身子一软,跌下墙去。   墙头那边传来一声惊呼,“小祖宗诶,原来是躲在这里,可让为师好找!”   既而是温和的嗓音,“既然找到便无妨,白旌统领——”   “属下在,公主有何吩咐?”   安雅长公主语气更加温和,“不要罚他。”   白旌连忙应下。   兴许是在墙头吹了大半晚冷风,小暗一当晚便起了烧。   暗卫首领白旌第一个发现状况,连夜报到长公主跟前。   安雅长公主亲自探看,联合众医官开了方子,用上最好的药材,一直守了大半夜。   迷迷糊糊中,小暗一断断续续地说着支离破碎的话,用的都是大夏语。   白旌一阵自责,“都怪我,逼他太紧,为了学大夏语这孩子没少吃苦。”   安雅长公主叹息一声,低声道:“倘若实在学不会,便不必学了,这孩子……毕竟与旁人不同。”   白旌神色一凛,躬身道:“属下遵命!”   安雅长公主用帕子湿了水,一点点擦拭着小家伙的滚烫的皮肤,擦到手上之时,不由地一愣。   白旌脸上滑过一丝赧色,“这孩子,府里可没亏待他们……”   安雅长公主笑笑,拿了个干净的帕子把几近风干的鸡腿包起来,腿骨处依旧牢牢地握在小家伙手里,即使高烧昏迷着都不肯松手。   小孩子子的病来得快,却得也快,第二天,小暗一就能软着嗓子要粥喝了。   经过御医的检查,小家伙身体并无损伤,只是把之前的人和事忘了大半。   安雅松了口气,“无碍便好,孩子还小,旁的再教吧!”   白旌躬身应下。   大床上,小暗一看着和他一样棕发棕眼的安雅长公主,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第152章 重阳·民心   【貌似是传位诏书】   蝗灾当年, 秦渊自然不会仓促大婚。   然而, 听到小世子那般轻易接受,平王殿下再、再一次傲娇了。   他大跨步走入小世子的“办公室”, 将在桌面上玩墨汁的圆蛋蛋塞到曲水怀里, 将一人一蛋赶出去,亲手关上房门。   小世子一见是他, 脸上顿时露出苦兮兮的表情,抱怨道:“好不容易把流民收拢起来,就等着秋天这一季粮食,没想到竟然出了蝗灾!”   平王殿下板着一张俊脸,没理他这茬,而是问道:“浩浩, 你同意推迟婚期?”   简浩的视线再次回到面前的稿纸上,状似无意地说道:“啊,这不是忙嘛, 忙完这阵儿再办也不晚。”   平王殿下微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墨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小世子,显得愈加黑沉。   有杀气!   小世子蓦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警觉地看向门窗的方向。   平王殿下猛地走过去,有力的胳膊环在细瘦的腰间,将人一把提到了桌面上。   小世子大叫一声, “秦渣渣,你干嘛?”   平王殿下哼笑一声,声音低沉, 透着浓浓的威胁意味,“收利息。”   小世子眨眨眼,直到衣服被扒开才终于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嚷道:“秦色狼,这这、这是办公室!”   “色狼?”平王殿下唇角微扬,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紧接着便听见“嘶拉”一声,柔滑的里衣顷刻间碎成布片。   小世子倏地瞪大眼,看着地上的碎布还有满桌的图纸,不仅没有半分害怕,反而带着隐隐的期待。   办公室诶!   办公室play神马的……嘿嘿嘿!   ***   蝗灾之事传到朝堂之后,引发了新一轮的争论,有人主张不惜一切代价救助百姓,也有人搬出“天罚”之说,话里话外带着希望皇帝开坛祭天、颁布“罪己诏”的意思。   然而,目前皇帝尚在病中,连早朝都没上。   殿上无主事之人,双方各执一词,一时间争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倒是有那些奸佞之徒想要给皇后卖个好,力主她效仿前人垂帘听政。   此话一出,朝廷内外掀起轩然大波,人们原本对于蝗灾的关注一下子投入到此事中来。   有耿介之臣恨不得把提议之人给生吃了,那些原本为了参加秋闱而聚集到京城的书生们因为此事更是花费了诸多笔墨。   季氏原本就掌握着半数飞龙卫,听到动静之后更是蠢蠢欲动。   皇后端了两天架子,就在众人以为她会顺水推舟干涉朝政之时,宫闱之内却颁下一道懿旨,皇后言辞坚决地把这事给推了。   有人以为她这是欲擒故纵,然而,再有人说,她便向皇帝请了旨,毫不犹豫地把那人处置了。   这一举动无疑为她赢得了一个“贤后”的名声,一时间,倒是再也没有人用大皇子之事来攻讦于她。   ***   就在朝中因为皇后之事扯皮时,简浩一行人已经投入到了救灾之中。   此时,简小世子正扶着酸痛的腰,一边怒瞪平王殿下,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给众人说着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救灾方法。   首先,肯定是人力驱赶,蝗虫怕人,多少能起些作用。   其次,便是在黄昏和夜间点起火堆,附近的蝗虫会主动扑进火里。   再次,白天时候用麦杆浸了人尿放在地头,也能吸引到一定数量的蝗虫。   最后,便是发动各家各户的鸡鸭,去地里吃蝗虫。   尤其是鸭子,简浩在现代的时候玩过一个叫做“农田保卫战”的游戏,拟真度很高,各项数据都是专家测算出来的。发生蝗灾的时候可以向系统商城购买成鸭,一只鸭子可以吃掉两亩土地的蝗虫,试想一下,几百上千只鸭子放下去,上千亩田地足以幸免。   简浩想了想,说道:“还有蜘蛛,别看它们个头小,如果放在田地里,可以把出生不久的小蝗虫吃掉,听说它们找虫子的本领可强了。”   屋内之人多为武夫,对此事可谓是一窍不通,倒是黎书还能插上几句话,“妙啊,如此一来,即便是普通农家也能用上一二,浩浩,如此精妙的主意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小世子挠挠脸,他能说是上辈子打游戏学到的吗?   好在,黎书并没有执着于他的答案,注意力再次放到图纸上,沉吟道:“既然鸡鸭可行,鸟雀如何?鸟雀擅飞,这样一来岂不是连同空中的飞蝗都能捕食?”   简浩摇摇头,“它们不仅吃蝗虫,还吃粮食,到时候把蝗虫灭了还得赶鸟,还不够麻烦的。”   鸡鸭不同,有蝗虫可吃的时候,它们对庄稼一点兴趣都没有。   黎书一听,当即恍然。   简浩松了口气,一脸嫌弃地把圆蛋蛋从砚台里捡出来,从废纸胡乱蹭了蹭。   小家伙最近特别喜欢模样,比如简浩用铅笔写字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沾满墨汁在纸上乱滚,然后看着纸上的一堆鬼画符咕唧咕唧地怪笑。   小家伙调皮地扭着身子,试图往墨汁那边跑。   简浩威胁般把他丢到平王殿下怀里。   平王殿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滑滑的蛋壳,小家伙这才老实了。   众人又商议片刻,便按照最终的规划布置下去。   有了秦州的先鉴之明,即便没有皇帝的圣旨,颖州、储州等地的官员也不敢违抗平王殿下的命令。   更有那些一心为民的好官,捧着写把抗灾法子的宣传册对着传令的士兵直叩头,口口声声说着感谢平王殿下。   这一步,可以说是十分顺利。   谁都没想到,最大的阻力反而在百姓身上。   此时的百姓十分迷信,他们遇到蝗灾不仅不敢捕杀,反而在田地旁焚香叩拜,眼睁睁地看着庄稼被蝗虫吃掉,嘴里还念念有词。   简浩亲自去看了一眼,气得差点把手里的圆蛋蛋丢出去。   ***   与此同时,皇帝那边也终于有了动作。   谁都没想到,皇帝病了半月之久,人没露面,却突然颁下一道罪己诏,直言自身失德,祈求上苍垂怜,让百姓平安渡过这场灾害。   前面的内容平平淡淡,和以往时候的“罪己诏”并无不同,后面的几句话却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朕已年迈,身体欠安,膝下第四子秦氏子决虽年幼,却学识日进,可堪大用……”   单看内容,这已经是妥妥的传位诏书了。   也许是和罪己诏一同发放的缘故,这份“诏书”上只有皇帝私印,并无传国玉玺。   这样看来,说是传位诏书又显勉强。   但是,无论如何,朝堂内外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放到了那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四皇子身上。   消息传到秦州的时候,平王殿下只讽刺一笑,情绪并无多大波动。   一众属下可没有这样的气度。   “主子和二主子在这儿苦哈哈地灭蝗虫,那群老家伙在京城玩这种把戏?”   小世子更是气得头上的卷毛都炸了起来,嚷嚷道:“不行!皇位是王爷的,不能让他传给那个什么秦决!”   平王殿下安抚般拍拍他的手,“没有加盖传国玉玺,算不得传位诏书。”   对啊!电视剧里不就是这么演得么,改朝换代,人人都要争传国玉玺,找不到玉玺就不算真正的皇帝。   小世子咧开嘴,露出一个坏笑,“我有个主意!”   如今简浩早已在众人心里竖立起一定的威望,再也不仅仅是“主子认定的人”,是以,众人对他的主意十分重视。   然而,小世子却是晃晃脑袋,露出一个愤愤然的表情,“先把蝗灾的事情解决了再说——他们不是不敢杀蝗虫吗?咱们可不怕!”   简浩的神情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众人不由地心头一凛。   *   真龙十一年九月三十,原本是平王殿下和简家世子大婚的日子。   这一天,京城百姓没有看到迎亲的车队从任何一府中出现。   反而是在秦、储等地,数万兵士身披甲衣,仿佛空降般来到田间地头,不顾百姓的反应,按照上级的交待捕杀田间的蝗虫。   当地官衙也没闲着,纷纷走到家户家中,统计好各家鸡鸭,悉数抓到田间。这些饿了许久的家禽见了铺天盖地的飞蝗就像看到满天乱飞的馅饼一般,疯了似的追着吃。   大多数百姓看到官兵们的行动,渐渐地反应过来,学着他们的样子保卫自家田地。   也有些人冥顽不灵,不仅不知感激,还哭天抢地,甚至撒泼。   关于这一点,简浩早有吩咐,值此之时,兵士们发挥出最大的耐性,不伤人,只做事。   那些个“父母官”们,因为平王殿下的震摄,更是如同真正的父母一般纵容着愚昧的子民们。   时间仅仅过去三天,秦、颖、储、泔四州的蝗灾悉数平息,这四州恰恰也是蝗灾的最初发生地。由于处理得及时,并没有祸及其余数州。   看着肚满肠肥的鸡鸭,还有那一亩亩垂着穗子、辛勤耕作了大半年的田地,百姓们才终于幡然醒悟——那些看似不留情面的官兵们,到底替他们保下了什么。   一时间,中原数地只知平王而不知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办公室+制服】   如果说,起初确实是带着些惩罚的意味,然而,当平王殿下把人剥光之后,从头到脚只剩下一个念头了。   小世子拄在书案上,又白又直的腿大咧咧地叉开,小棉花糖一颤一颤地和平王殿下打招呼。   平王殿下忍住体内不断翻涌的热潮,体贴地问道:“浩浩,冷不冷?”   玉白的脚勾住平王殿下的腰,小世子笑嘻嘻地说道:“不冷,热!热~火~焚~身~”   讲真,简小世子向来是清清泠泠的一小只,从炸乎乎的小卷毛到圆润的脚指头,没有一丝魅惑的气质——尤其是那双澄净的琥珀色眸子。   然而,面对这样的小世子,平王殿下却被挑逗得厉害。   大棉花瞬间获得异能,变身成一把尖挺的冲锋枪。   平王殿下手一扬,扯下身上的披风,垫在桌面上,将小世子压在身下。   滑嫩的皮肤在粗糙的大手下泛起片片红晕,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水色。   滑嫩的小手不甘示弱地攀上平王殿下的肩膀,胡乱地在他的脖颈、耳根挠抓。   平王殿下粗喘一声,正要解下身上甲胄,却被小世子拦住。   “不要……就这样……”   “办公室play加、加制服play……嘿嘿嘿……”   一双小手在亮闪闪的银甲上乱蹿,暗搓搓的小心思暴露无疑。   小世子叉开双腿,主动环上平王殿下劲瘦的腰身。   上身更上弓起来,试图帮他解下腰带。   黑衣银甲映着白嫩的皮肤,底下是带着汗湿气息的披风,身侧是凌乱摆放的草图,小世子仰躺在书桌上,每一个弧度都是那般让人着迷。   平王殿下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冲锋枪抵在湿润的小窝门口,就像战胜的将军叩开家门,亲密地、深入地和湿滑的小爱人打着招呼,甚至还贪婪地进进出出,试图找到仿佛十分久远的,爱人间契合的证据。   一方银衣铁甲,一方赤身裸体,单是视觉冲击就足以让人激动万分,更别说,小世子今日的兴致还很高。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感觉,哪怕是在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听到,并且称不上舒服的地方。   “王爷殿下,用力……”   “啊……再、再进去一些……”   “那里、对、就是那里……唔……”   “哈……不要、不要……停……”   “不要?”平王殿下轻笑一声,磁性的嗓音让人耳朵怀孕。   “要要要!”小世子湿着眼睛强调,“那里要……不、不停!”   然而,平王殿下偏偏停了一下,含笑逗弄,“叫什么?”   小世子撇撇嘴,丝毫不想接受他的胁迫,反而是猛地一挺身,自己撞了上去。   “啊——”   兴许是刚好撞到最销魂的部位,小世子咚地一下软下来,小窝一阵猛烈的收缩。   平王殿下咬了咬牙,小世子胡乱挺身,没想到真让他撞了个正着。   小窝的绞动险些让他吐出枪弹,平王殿下怎能甘心?   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有力的腰胯毫不留情地挺动起来,坚挺的冲锋枪一下下冲向最深处。   一小坨软软的圆肉拦在中间,每次都会被冲锋枪狠狠擦过。   小世子扭着身子呜呜乱叫,快感一波接着一波,头皮一阵阵发麻,舒服得简直要升天。   前面的小棉花糖似乎也得到了小窝传递过来的能量,慢慢地抬起头来。   小世子把手从平王殿下肩头放下来,试图抓向那个位置。   一只大手却从口作梗,将小世子的手拦下。   小世子不满地扭扭腰,水色的瞳眸里满是控诉。   平王殿下站在桌边俯着身子,并未停下,反而冲劲更足。   “嗯……”   “我、我要……哈!”   “唔……你、你……”   “我要……前面……哈啊……”   豆大的汗珠从平王殿下额上滑下,一滴滴落到小世子身上,白嫩的皮肤上激起一片片细密的汗毛。   “好,你要,便给你。”平王殿下把身下之人拢了拢,加快速度。   “不、不是……”   “啊——”   小世子声调猛地拔高,变身成小玉柱的棉花糖猛地喷出一股夹心。   平王殿下生生停了下来,一边抚摸着小世子柔滑的肌肤,一边等着他享受高潮的余韵。   就像打开一道闸门,第一股夹心糖出来之后,便是一股接一股,喷到小世子平滑的小腹上。   平王殿下拿起湿布,轻柔地拭去。   小世子眯着眼睛,露出无比享受的表情。   平王殿下动了动依旧埋在小窝中的巨剑,俯到小世子耳边,轻声问道:“浩浩,可以了?”   小世子摇摇头,甚至往后缩了缩,坏心眼地说道:“不、不来了,冷……”   平王殿下分明看到,澄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他勾起唇角,拿披风把人一裹,就着相连的姿势,突如其来地把人抱了起来。   “啊……” 敏感的小窝被狠狠地捅了一下,小世子一声惊呼,原本打算控诉的话顷刻间化为舒服的呻吟。   “哈……太、太深了……’’   “唔……要、要掉了……”   “嗯……哈……”   他被殿下抱着,整个人像只八爪鱼般攀在平王殿下身上,微凉的铠甲摩擦在细嫩的皮肤上,更添几分快感。   平王殿下托着雪白的双丘,大力挺动。   两个人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姿势,小世子舒服得仰起脖颈,大口大口地喘吸——   “好、好刺激……”   还要、还要……”   “好。”   二零一七年十月九日 第153章 重阳·软禁   【挟天子以令诸侯】   皇宫, 含元殿。   皇后坐于龙床之侧, 涂着丹蒄的手捧着一袭黄绢,朱唇轻启, 语气中带着不常有的温柔, “传位的诏书中书舍人已经拟好,只等陛下加盖玉玺。”   相较于皇后的笑容晏晏, 龙床上的秦盛气得瞪圆了一双眼,“中书舍人?黎卿!他怎么敢?!”   皇后弯起唇角,一双明眸中带着不一样的神采,“自然不是黎卿,黎卿办事不利,奉陛下的旨, 已免了他中书舍人之职……”   秦盛半坐而起,憋红的脸上带着扭曲的怒意,“季氏!朕还没死呢!”   皇后朱唇微张, 做出惊讶的表情, “陛下说的哪里话?这些年来,您着人暗中教导小四,不也是为了今日么?”   “你——”秦盛一时怒火攻心,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皇后佯装担忧地把他推回枕上,语气依旧温柔无比, “陛下,别动怒,养好身子要紧……臣妾劝您, 便允了这传位诏书罢,陛下也好清清省省地安享晚年。”   “你、给、朕、滚——滚出去!”秦盛扯着嗓子发出怒吼,枯瘦的手挥舞着,将明黄的绢布狠狠地甩了出去。   皇后被带得跌到地上,金钗步摇丁零作响。   身后的宫人连忙去扶。   皇后摆了摆手,兀自站直身体,再次看向龙床之时,眼中再无半点温情。   ——若不是传国玉玺被皇帝藏了起来,她何苦在这里小意逢迎?   皇后寒着一张脸,迈着端方的步子走出含元殿。   出了殿门,皇后甩甩衣袖,对身后之人冷声吩咐,“将承庆殿上下都给本宫关起来,一个一个审,好大一块玉玺,本宫就不信他们还能藏到天上去!”   宫人连忙躬身应下,低垂的眼眸中带着隐晦的惊惧。   事到如今,皇后竟是连半点遮掩都没有了。   ***   秦州,安郡王府。   秦翔听到简浩要过来,一大早便吩咐下人备上了一桌子好吃的。   简小世子翘着二郎腿,一边吃一边说道:“王爷告诉我,皇帝好像被软禁了。”   秦翔削苹果的手一顿,皱眉道:“是母、是皇后做的?”   简浩瞅了他一眼,把刀子夺过去扔到桌上,这才回道:“除了她还能有谁?王爷说了,她把皇帝关起来,是想打着四皇子的名义把持朝政。”   秦翔握了握拳,迟疑道:“浩浩,平王兄他……是怎么说的?”   简浩一口将太师饼咬下半截,含含浑浑地问道:“什么怎么说的?”   秦翔垂眸,不太自然地说道:“关于将来……皇位之事……”   小世子把太师饼咽下去,理所当然地回道:“王爷什么都没说,不过,皇位肯定是他的,四皇子什么的,都是炮灰。”   秦翔不太明白“炮灰”的意思,但他理解了简浩的话。   半晌,他才低声说道:“浩浩,你能如此坦诚,表哥很高兴……但是,父、陛下他,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我不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困于皇后之手。”   小世子眨眨眼,“你要去救皇帝?”   秦翔坚定地点了点头,“还请平王兄网开一面。”   简浩摆摆手,豪气万分地说道:“这件事他肯定不会插手,王爷他就算想当皇帝也不会用这些阴谋诡计。”   秦翔闻言一愣,笑容里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平王兄能有浩浩相伴,想来是今生无憾。”   简浩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膀,挑眉道:“妖精表哥对你也很好呀,我可听说了,前两天他一口气在东郊买了一千亩地,全种上了梅花,就等着下了雪带你去赏花!”   最重要的是,地契上写的是秦翔的名字,这才是小世子最在意的。   秦翔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嘴上故作嫌弃地说道:“他就是银子多得没处使了,胡乱花!”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小世子毫不留情地拆台,“王爷说,那一千亩地刚刚遭了灾,附近的农户不仅得了他的安置款,又被他雇来种树,至少不会饿死,妖精表哥也算做了一件善事。”   秦翔见他三句话不离平王殿下,佯装生气地捏捏他的脸,转面盘算起解救皇帝之事。   小世子的眼睛也骨碌骨碌转着,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   秦翔做了十年太子,在宫中并非没有自己的布置。   皇帝被软禁之事知道的人廖廖可数,他也没打算声张。   他调动起宫中人马,再加上托巴永俊和平王殿下的帮助,秦翔十分顺利地穿过皇城,进入宫城。   看着跟在身边的人,秦翔忍不住担忧,再一次问道:“浩浩,你真要跟着进去吗?里面很危险。”   简浩挠挠耳朵,不耐烦地说道:“表哥你别唠叨了,我要去做正事儿!”   秦翔瞅了眼他身后几只毛孩子,眼中满是怀疑。   简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上露出一丝心虚,“我没打算带他们,是他们自己跟来的。”   秦翔叹了口气,握住小世子的手,苦口婆心道:“浩浩,你有何事,表哥代劳可好?”   简浩狡黠一笑,“不用,我可是跟你打了赌的。你去做你的,按照之前说的,咱们在城门口集合。”   秦翔加重手上的力道,郑重道:“浩浩,今日之事何其凶险?倘若你或蛋蛋有一丝一毫的损失,表哥万死难辞其咎,更何况,平王兄那边……”   简小世子立马瞪起眼睛,拔高了声音,“先不要告诉他!”   秦翔露出无奈之色。   “不跟你说了,我先去了,你也赶紧着!”小世子张开手臂抱了抱他,趁他发愣的工夫,一溜烟地跑走了。   圆蛋蛋学着自家小爹的样子往秦翔胸口撞了撞,然后便蹦蹦跳跳地跟了上去。   ——好玩的事!   ——蛋蛋和小爹一起!   简将军支愣着耳朵紧紧地跟在后面——它要保护圆蛋蛋,还有小世子。   至于二殿下和雪白白,单纯是来凑热闹的。   于是乎,一人一蛋外加三只小毛孩就这样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闯入了宫城深处。   当然,这背后自然少不了暗卫们的“出手相助”。   说起来,也是近来皇帝被软禁,皇后为了方便行事,故意撤掉了好几班巡逻的侍卫,这才叫他们有机可乘。   小世子对比着手中的地图,挑了条僻静的小路,直奔承庆殿而去。   *   秦翔的行动也十分顺利。   直到他带人闯入含元殿,除去身上的伪装,皇后才发现他的到来。   瞬间的慌乱过后,皇后很快镇定下来,厉声喝道:“大胆安郡王,竟敢闯入后宫!”   秦翔深吸一口气,视线扫过龙床。   秦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吵醒他。   视线定格在皇后身上,此时此刻,秦翔的心情十分复杂。   龙床上的那个人是他的生身之父,即便对方无情,他却不能无义。   面前这个疾言利色的女人,他数月之前还尊为“嫡母”,相对的,皇后至少在表面上从未苛待过他。   秦翔定了定神儿,沉声道:“皇后,陛下生了什么病?何以昏睡不醒?”   “放肆!陛下的病情也是你能随意打擦的吗?”皇后面容威严,扬声道,“来人!”   殿内只有几个粗使宫人,听到她的叫喊,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   皇后皱了皱眉,再次喊道:“飞龙卫何在?”   然而,接连喊了好几句,并无半丝人影进来。   皇后柳眉竖起,一双杏眼凶狠地看着秦翔,“你做了什么?”   秦翔尽量保持着礼貌镇定,“臣侄听闻陛下病了,今日来只为探病。”   他从衣襟之内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便要往龙床走去。   皇后突然就急了,尖声道:“你们几个,拦住他!快!拦住他,一个个都是死的吗?!”   那几个粗使宫人看到皇后发火,连忙迈着小碎步,慌慌张张地朝着秦翔跑去。   不用秦翔动手,身边的护卫便轻而易举地将人拦下。   皇后气得直喘粗气——若不是她把一干心腹全都派出去找玉玺,身边何苦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尽管如此,她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威仪,“秦翔,你若马上离开,本宫便当今日你闯宫谋逆之事从未发生!”   “‘谋逆’二字太重,臣侄担不起。”秦翔走到床边,细细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态度不卑不亢。   皇后紧走两步,看着秦翔周围持剑的护卫,到底没敢离得过近,而是寒着声音威胁道:“秦翔,你当真不怕这个‘大不敬’的罪名祸及家人吗?”   秦翔嘲讽地笑笑,连个眼神都欠奉,“陛下是如何病的,皇后娘娘想来最清楚不过,这‘大不敬’的罪过,臣侄实在不敢越过娘娘去。”   “好,很好!”皇后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仿佛淬着毒,“看来,今日你是有备而来……”   她看了眼秦翔手中的瓷瓶,冷笑道:“怪不得上次能解黑鱼之毒,原来是你的功劳……”   秦翔猛地转过头,红着眼睛看着她,“果真是你做的!”   看着秦翔的激动模样,皇后反而冷静下来。她慢慢地坐下来,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秦翔皱了皱眉,再次把注意力放到龙床之上。   皇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瓶,拿出里面的药,突然说道:“你来得如此之快,想必也是听说了传位诏书之事吧?怎么,到底是舍不得你的太子之位吗?”   秦翔没有理她,似乎是在考虑怎样把药喂进去。   皇后突然放声大笑。   秦翔试了一次没成功,狐疑地看向皇后。   皇后轻哼一声,眼中带着轻蔑之色,“秦翔,你当真以为那份诏书是本宫伪造的吗?”   秦翔眉头微蹙,“你想说什么?”他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皇后接下来说什么,都不能上她的当。   皇后不着痕迹地瞄了眼他手心的药丸,缓缓说道:“你不妨猜猜,若是没有七夕宫宴上的‘谋逆’之事,皇帝会不会把皇位传给你?”   “本宫是太子,皇位自然——”秦翔话音一顿,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皇后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之色,“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陛下并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宠信于你。”   秦翔暗暗地握紧了拳头,并未搭话。   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以为传位于小四是本宫的主意么?你如今同平王走得近,不妨向他打听打听,前段时间他抓的那伙山贼是替谁办事、又是办何事……”   秦翔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他已经听简浩说了,那些人是皇帝私下里培养的势力,至于以后打算交到谁手上,还真不好说。   皇后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秦翔,别傻了,你该知道,陛下对简家是多么忌惮!你当初被封为太子,不过是陛下拉拢简家的手段而已,他一开始就没想让你坐上那个位置!”   心中的芥蒂被人直白地说出来,秦翔不由地露出哀戚之色。   皇后暗自勾了勾唇,送上最后一击,“如今知道了真相,你还想救他吗?秦翔,你好不容易带人打到含元殿,就没想过自己当皇帝吗?”   秦翔闻言,身子猛地一颤,险些扔掉手中的丸药。 第154章 重阳·玉玺   【除了幸运没别的】   小世子皱着脸, 把一头卷毛挠成了鸡窝。   他看了一眼地图, 再抬头看看前面前荒无人烟的院子……大概是冷宫?   他明明是要去承庆殿偷玉玺的!   小世子仰着脑袋看向树上的暗卫,怒目而视, “是你们搞得鬼?”   某氏兄弟连连摇头——这个真不是!二主子您多能迷路您自个儿不清楚么?属下们顶多是没提醒而已。   当然, 这话他们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简小世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不满地嘟囔道:“我就知道, 你们只听王爷的话,算了,不管你们,我自己找!”   说着,便把地图一丢,大摇大摆地闲逛起来——唔, 荒草丛生,灰尘遍地,真没想到皇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圆蛋蛋冲着暗卫们重重地哼了一声, 尽管没人听到, 然而气势却十足。   暗卫们彼此看看,不由地露出苦笑——这下倒好,把二主子、小主子全给得罪了,还能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小世子动了动耳朵,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暗卫们也随之警惕起来。   没过多长时间, 一个瘦瘦小小的青衣小太监便拎着食盒出现在院子里。   小太监猛地看到院中之人,吓得白了一张小脸,待看清小世子的模样之后, 那张惨白的小脸当即一愣,继而露出浓浓的喜色。   远远的,小太监便跪了下来,惊喜地喊道:“奴才参见世子爷!”   简浩眨了眨眼,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世子爷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记得您……”小太监垂着脑袋伏在地上,声音细弱,听得不太真切。   小世子“啊”了一声——他是不是认错人了?嘻嘻,既然这样,暂时冒名顶替一下好了。   于是,他便装作一副熟稔的样子,趁机问道:“你知不知道承庆殿怎么走?能不能带我过去?”   小太监有些纠结地说道:“奴才只在冷宫干粗活,承庆殿是陛下办公的地方,奴才……去不得。”   小世子耐心地说道:“你给我指条路,我自己去。就算你不知道,也帮我找个知道的人,好吧?”   小太监连忙劝道:“方才奴才在膳房取餐,听到宫女姐姐们说,承庆殿此时正被飞龙卫团团围住,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世子爷还是暂时不要过去的好。”   小世子挑了挑眉,王爷说了,宫里的飞龙卫有一半是皇后的人手,莫非她也在找玉玺?   若真是这样的话,这时候过去确实不妥。   简浩给树上的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三会意,飞身前去查探。   小世子拉着小太监坐到台阶上,打算套套话。   四小只也跟过去,安安静静地排排坐。   小太监缩着肩膀,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小世子开口道:“你是给谁送饭的?”   “废、废妃陈氏……”小太监细声细气地答道。   小世子转了转眼珠——那是谁?   小太监主动说道:“陈氏便是已故二皇子的生母。”   小世子吃了一惊,“她还没死?!”   小世子摇摇头,似乎想到什么,小声说道:“听干爹说,陛下留着她是为了藏一样东西。”   简浩顺势问道:“什么东西?”   小太监“唔”了一声,挠挠头,含含糊糊地说道:“是一块玉,这么大,上面刻着字……奴才上次去送饭,看到陈氏从嬷嬷手里抢……世子爷,您怎么了?”   此时,简浩正瞪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紧紧攥着小太监比划的手。   小太监缩了缩肩膀,一胆惊慌。   “传、国、玉、玺……”简浩惊讶地喃喃道。   小太监猛点头,“对、对,陈氏那次也是这般叫。”   简浩抽了抽嘴角,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毛孩子们——不是吧?原来玉玺被皇帝藏在了冷宫?   怪不得皇后找不到!   他攥住小太监的手,兴奋道:“快带我去!”   小太监有点蒙,“世子爷还要去承认殿吗?”   “不是承庆殿,去冷宫,陈氏藏玉玺的地方!”   小太监歪着脑袋,说道:“玉玺被李嬷嬷收着,在偏殿……”   “那就去偏殿!”简浩迫不及待地说道。   小太监有些害怕——若是被李嬷嬷发现,肯定会打死他的!   然而,看着小世子急切的模样,小太监咬了咬牙——为了恩人,打死便打死吧!   于是,小太监便捡起食盒,带着小世子和四小只小心翼翼地往偏殿赶去。   暗卫们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   另一边,皇后依然在拼命说服秦翔。   “倘若把陛下救醒,你依旧只是安郡王,翔儿,你甘愿看着样样不如你的小四登上皇位吗?”   听到这句,秦翔彻底从悲伤中清醒过来。   他哼笑一声,坚定地说道:“小四登不上皇位。”   讲真,他倒是希望能由父皇的儿子登上皇位,哪怕是四皇子也没关系,然而,既然有平王在,这种想法只能是奢望。   秦翔握了握手中的丸药,扭身掰开皇帝的嘴,毫不犹豫把药喂了下去。   皇后眼睁睁地看着,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却又无能为力。   亲眼看着皇帝粗重的呼吸愈渐平稳,秦翔暗自松了口气。   皇后缓缓地坐回圆凳,口中喃喃地说道:“蠢货,真是蠢货……”   秦翔瞅了她一眼,只当没听见。   就在这时,后殿传来一阵“隆隆”的低响,像是机关转动的声音。   没等秦翔前去查看,一个宫女便急匆匆跑了出来。   她似是根本没看清殿内之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急道:“启禀陛下,嬷嬷那里闹了起来,连金吾卫都惊动了,嬷嬷趁乱告诉奴婢这条秘道,请陛下过去!”   皇后蹭地站起来,厉声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嬷嬷又是谁?她缘何知道含元殿中的秘道?!”   小宫女一看面前之人竟是皇后,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皇后眼中闪过怨毒之色。   她有千百种方法叫一个宫女开口。   ***   皇后得知出事的地方是冷宫,是那个贱人所在的冷宫,连秦翔都顾不上,便匆匆地赶了过去。   秦翔下意识地觉得关于“闹起来”的事多半和小世子有关,于是也不放心地跟上。   就这样,两个原本敌对的人,因为各自惦记的事暂时放了彼此一马。   当他们到的时候,小世子正被一身重甲的金吾卫团团围住。   秦翔身后跟着一众护卫,紧走几步,却被金吾卫拦住。   好在,小世子身边跟着四小只,又被暗卫护住,看上去并无损伤。   秦翔担忧地问道:“浩浩,怎么回事?”   简浩扬了扬手中的黄布包,露出既得意又无奈的表情。   这个动作却是刺激了旁边的陈氏,她披头散发,挥舞着手脚,挣扎着冲向小世子的方向,口中歇斯底里地喊道:“还我玉玺!那是我儿子的玉玺!你这个妖怪,还给我——”   皇后听到“玉玺”二字,眉头一跳,继而想到什么,神情渐渐放松。   她看着陈氏此时的落魄模样,心里一阵快意。   多年来,辰妃宠冠后宫,又仗着有儿子傍身,即便面对她这个一国之母都无丝毫敬意,皇后心中不是没有恨。   看到旁边的老宫妇,皇后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李嬷嬷,你缘何也在此处?”   李嬷嬷苍老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她是皇帝的奶嬷嬷,年近七十,一直在篱宫休养,为何会出现在冷宫之中?还会卷入这场陈氏与简家世子的纷争?重甲金吾卫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刻钟前。   简浩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十分顺利地到达冷宫的偏殿之内。   小太监指了指北面正中的房间,小声说道:“那便是李嬷嬷住的屋子。”   小世子点点头,挥手叫来暗卫。   小世子没有盲目冒险,某三简直是感激涕零,他熟练地跳上屋顶,揭开青瓦探看。   四四方方的房间,内里摆设一目了然。一个老宫妇卧于榻上,长长短短地打着鼾,屋内再无旁人。   简浩耳朵灵,自然也听到了屋内熟睡的鼾声。   某三对他点了点头。   小世子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拉着小太监走了进去。   小太监紧张得一直在抖,惹得小世子咧开嘴,无声地笑。   圆蛋蛋也学着小世子的样子,笑得一抽一抽。   三小只趴在门口,就像在给他们把风。   没费多少功夫,简浩便从床头的柜子里找到了用黄锻包裹的玉玺——其实他也不知道玉玺长啥样,只是来时特意问了平王殿下,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且康”八个篆字。   简浩拿着玉玺给在头顶晃了晃,屋顶上,某三朝他眨了眨眼。   小世子松了口气,喜滋滋地把东西收起来。   圆蛋蛋觉得好玩,“咚咚”地撞在玉玺上——这是他最擅长的打招呼方式。   小世子揉揉圆圆的蛋壳,哄道:“行了行了,肯定是蛋蛋硬。”   ——蛋蛋硬!   圆蛋蛋高兴地转圈圈。   父子两人都没注意到,屋内的鼾声何时停止,老妇人又是如何按动机关,他们将将走出殿门,便被穿着重甲的金吾位团团围住。   不得不说,那一刻,简小世子真被这群人的打扮镇住了——连脸都被厚厚的面具遮住,除非用黑火炸,不然这些家伙是真的死不了呀!   他急中生智,一下子将玉玺举到头顶,大声嚷道:“放我们走!不然我就把这东西摔碎!”   李嬷嬷颤颤巍巍地说道:“别摔、别摔!不能叫他摔……”   她连忙吩咐小宫女去向皇帝报信——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她鲜少同皇帝联系,因此并不知道皇帝被软禁的事。   金吾卫彼此对视,一时间也有些为难。   小世子露出得意的笑,再次嚷道:“让开,放我们走!”   呼喊的声音引来冷宫内的辰妃,她看到小世子怀中的包裹,一下子便发起疯。   “玉玺!本宫的玉玺!”她一边叫喊一边往里冲,“你把玉玺还给我!还给我!”   金吾卫自然不能让她过去搅局,只得把她拦下。   陈氏之前受了刺激,早就有些疯癫,无论是谁拦在跟前,她都不管不顾地拳打脚踢,一时间不仅把自己弄得狼狈无比,还让金吾卫更加头疼。   小世子倒是看了笑话。   皇后和秦翔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第155章 重阳·死绝   【小毛孩们立大功】   面对金吾卫的包围, 简浩的心情还算轻松——反正他们肯定不会有事!   唔……没办法, 小世子从来就是如此迷之自信。   秦翔却担心不已,他一个劲儿给简浩使眼色, 同时焦急地寻找金吾卫的弱点, 试图把小世子救出来。   皇后看着他的模样,脸上露出讽刺的笑。   她不着痕迹地走到秦翔身边, 轻声说道:“安郡王,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秦翔却明白她的意思——她或许有法了解了简浩的困局,作为交换,要求秦翔在皇帝一事上放她一马。   秦翔原本就没打算把她怎么样, 只是强调道:“我要浩浩安然无恙。”   皇后唇边漾起一丝笑意。   她的目光放到对面那位老宫妇身上,“李嬷嬷,这些人是您老叫来的吧?陛下命本宫来看看, 若是简小世子, 便不必为难。”   李嬷嬷一听,下意识地问道:“这人是陛下安排的?”   没等皇后说话,她便摇了摇头,“不对,陛下若是安排了人, 必定会同奴婢说。”   皇后顿时拉下脸,心头的恼意险些压抑不住——一个奴婢!哪来的脸?   她看了又哭又叫的陈妃一眼,压着声音说道:“不过是假的, 没了便没了,陛下不会怪罪!”   她早先就得了消息,皇帝为了安抚犯了疯病的辰妃,特意叫人做了一个假玉玺。   事关国统,若是传到朝中定然会惹人非议,是以皇帝做得十分隐秘,若不是皇后对辰妃之事格外上心,她也不会知道。   没想到,李嬷嬷听她说完,不仅没有半点放松,反而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中露出警惕之色。   皇后因着她的反应愣了愣。   她猛地想起片刻之前,李嬷嬷虽然低垂着头,偶有几次掀起眼皮,无一不是看向小世子手中的布包。   皇后心头“咯噔”一下,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莫非……这个玉玺是真的?!   皇后倏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嬷嬷。   李嬷嬷垂下头,佯装咳嗽,故意不同她对视。   这样的反应反而让皇后肯定了这一猜测!   已经没有合适的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了——原来,这是一个局中局,皇帝要防的人是她!   皇后看向小世子手上的明黄布包,眼中的怨毒不加掩饰。   小世子感受到这股直冲而来的负面情绪,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不由地收了起来。   圆蛋蛋更是炸开发浑身的小银毛,勇敢地挡在自家小爹身前。   ——父王说了,要保护小爹!   简将军受到圆蛋蛋的情绪影响,原本澄净的蓝眼睛变成暗色。   站得近的金吾卫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们相互看看,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简将军低下脖子,抖了抖身上的银毛,继而伸出前爪,看似闲适地伸了个懒腰。   忽地一下,原本不过膝盖高的小银狼突然变成了一头威风凛凛的大家伙。   圆蛋蛋嗖地一下跳到银狼头上,立在两耳之间,冲着下面的金吾卫呲牙咧嘴。   两只白猫随后跳了上去,在银狼颈后团成两个白团团,彼此挨着。   简将军扭过头,看向简浩。   简浩会意,毫不迟疑地跳了起来——   呃……没跳上去。   在场所有的人和兽不约而同地面色一僵。   简将军抖了抖耳朵,叨着小世子的衣服把他送到背上。   圆蛋蛋滚到小世子身体,整只蛋颠来倒去,只有他能看到,蛋壳里面的小银狼在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简浩翻了个白眼,脸都没有红一下。   他朝着人群外的秦翔招了招手,扬声喊道:“表哥过来!”   秦翔从愣怔中回过神儿,连忙说道:“浩浩先走,我还有事要做!”   简浩看他神色坚定,便不再犹豫,拍了拍简将军的背,“走!”   李嬷嬷尖声叫道:“拦住他!”   金吾卫早已反应过来,纷纷祭起长枪。   简将军扫了他们一眼,深蓝色的狼瞳中满是轻蔑。   它根本没费多少力气,轻轻一跳,便跃过数道人墙,朝着殿外跑去。   陈氏就像狂化的僵尸般,疯狂地朝着外面追去。   李嬷嬷惊得瘫倒在地,再也顾不得许多,大声疾呼:“玉玺!那是玉玺!不能让他带走!”   皇后猛地反应过来,厉声喝道:“飞龙卫,拦住他们!”   然而,不管众人如何反应,高大的银狐驮着小世子,三跳两跳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至于某三诸人,早就趁金吾卫不注意脱了身。   秦翔也松了口气,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随即带人跟了过去。   李嬷嬷在小宫女的搀扶下,也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出门。   *   金吾卫和飞龙卫全都奉命去追简浩,再也没人顾得上废妃陈氏。   她猛地冲到皇后跟前,鲜红的指甲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疯狂地叫喊道:“是你!都是你!我的皇儿是被你害死的!掐死你!掐死你!为我的皇儿报仇!”   皇后涨红着脸,涂着丹蒄的指甲抠在陈氏的手上,一个劲儿翻白眼。   宫人纷纷上前,帮着她一起抠。   然而,犯了疯病的陈氏力气尤其之大,眼看着皇后的面色便由红转青。   就在这时,皇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地朝着陈氏刺去。   陈氏“啊”地一声尖叫,双手下意识地松开。   皇后连忙退后两步,躬着身子剧烈地咳嗽。   饶是如此,她还不忘斥责身边的宫女,“养你们做什么?没用的东西!”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宫人们纷纷跪下,一个劲儿磕头请罪。   皇后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叫她们起身。   谁都没料到,手上的疼痛不仅没有吓退陈氏,反而刺激得她更加疯狂。   就在皇后扭头斥责宫女的时候,她举着满手的血再次冲了过去。   皇后眸色一冷,狠狠地刺了下去。   谁料,陈氏突然架住她的手臂,愣生生把她手中的金簪抢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少年冲到皇后身边,颤着嗓子喊道:“不许伤害母后!”   皇后哼笑一声,并不领情。   她早就看到,四皇子一直躲在桂树后面,方才她差点被人掐死时他没有冲过来,这时候倒知道跑出来卖好!   姓秦的,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就在皇后暗自咒骂之时,陈氏突然高高地扬起手,朝着她的手上刺去。   她要报仇!   皇后面色一变,想都没想,一把扯过身边之人,挡在身前。   直到四皇子瞪着一双无神的眼,鲜红的血液从颈间的动脉喷涌而出,她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扯的是谁。   四皇子死了,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陈氏手上握着作案的凶器,皇后依旧扯着四皇子的衣襟。   秦盛膝下最后一位皇子,就这样悲催地死在了皇后与废妃陈氏之手。   ***   简浩这边并非一帆风顺,简将军的拉风状态只持续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好在,它的脚程快,将将载着小世子到了宫城门口。   简浩怎么也没想到,平王殿下会亲自前来接应。   “王爷殿下——”小世子高兴地扑到秦渊怀里,满心的喜悦代替了心虚。   秦渊深吸一口气,脸故意板了起来。   “你是来接我的么?王爷你可真好,爱死你了!”为了逃避惩罚,简小世子暂时把脸皮丢掉,可着劲儿卖好。   平王殿下一阵无力。   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准备了一路的惩罚手段顷刻间全都收了起来,此时此刻,平王殿下心里眼里只剩了这个磨人的小世子。   然而,总会有一些不长眼的人前来煞风景。   “平王殿下来得正巧!”   金吾卫统领云彪上前,应付似的对着平王殿下抱了抱拳,脸上看不出有多恭敬。   顾飞白唰地抽出长剑,直直地架在云彪颈间。   平王殿下并未阻止。   云彪毫不怀疑,只要平王殿下一声令下,顾飞白分分钟就能取下他的首级——尽管此时的他全副武装。   秦渊的确起了杀心——当着伴侣儿子的面,敢让他没面子?   云彪咬了咬牙,单膝跪地,垂首道:“末将云彪,参见平王殿下。”   顾飞白这才收起长剑,冷声道:“还请云统领长点眼!”   云彪暗自咬牙,面具下的脸气得通红。   秦渊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把小世子一揽,转身就走。   “殿下,请留步!”云彪连忙起身,给身后的属下们使了个眼色。   一众金吾卫潮水般冲了上去,将秦渊诸人团团围位。   小世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嘲讽道:“除了围人,你们还会干啥?”   平王殿下挑了挑眉,终于纡尊降贵瞅了云彪一眼,“云统领这是何意?”   云彪这回学乖,话里带上了三分客套,“世子爷贪玩,拿了样宫里的东西,末将奉旨将其带回,还请王爷与世子体谅则个。”   平王殿下看向小世子,唇边噙着笑意,“你拿了宫里的东西?”   小世子连连摇头,扯着自己的衣服抖啊抖,“我什么都没拿,不信你搜!”   平王殿下当真把手伸过去,搜了搜,然后便对云彪说道:“云统领可看见了?世子身上并无外来之物。”   云彪方才是一路轻功追着简浩过来的,他敢保证简浩根本没有私下将东西交给旁人的时间。   尽管有些匪夷所思,云彪还是问道:“敢问,世子爷的猫如今身在何处?”   方才亲眼见证了小狼变大狼的过程,兴许连猫也能变呢?指不定就是白猫突然变大,将玉玺带走了。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两声猫叫。   云彪猛地扭过头,对上副将那张面具脸。   二殿下和雪白白一左一右绕过副将,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向简浩。   对方的脸色如何他看不到,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尴尬,“将军,它们……一直都在。”   云彪瞪大眼——玉玺呢?难道还能长个翅膀飞了不成? 第156章 重阳·皇位   【磕掉耳朵的玉玺】   即使当真从简浩身上搜出传国玉玺, 当着平王殿下的面, 云彪也不敢扣人,更别说根本就没找到。   因此, 他只能放行。   小世子如今在京城中可是“大人物”, 平王殿下把他塞到马车里,自己也跟了上去。   小世子暗搓搓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嘿嘿一笑,“你不骑马呀?”   平王殿下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小世子眨眨眼,再接再厉,“那个……你怎么亲自来了?秦州那边怎么样?”   平王殿下拉住他的手,面上一派严肃。   小世子预感到危险即将来临, 急中生智,咻地一下,变成一只毛绒绒的小奶狼。   平王殿下手上一顿, 无语地把奶狼从衣服堆里刨出来。   小奶狼吐着粉色的小舌头, 扭着肥肥的小屁股,哼哧哼哧爬到平王殿下的肩膀上,照着棱角分明的帅脸一通舔。   小奶狼一边舔一边嗷呜嗷呜地撒着娇,毛乎乎的小脸上满是讨好。   平王殿下深深地叹了口气,不仅没了教训的心思, 反而紧紧地护着,生怕他扭得太激动而掉下去伤到。   “浩浩……”无奈而又满含温情的声音传到小奶狼的耳朵里。   尖尖的小耳朵抖了抖,小世子停下动作, 歪着脑袋看向这个好看的男人。   平王殿下把他抱到怀里,修长的手一下一下顺着毛,“浩浩,以后不可如此冒险。”   小世子把小毛下巴搭在平王殿下手背上,“嗷嗷”叫着回应——知道啦!   一听就没多少诚意。   平王殿下弹弹小世子的脑门,“玉玺呢?”   小世子身子一僵,“嗷……”   *   宫墙之外,一条偏僻的街巷。   此时,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只需稍稍抬头,便不难发现一个明黄的布包在半空中飘飘荡荡。   布包似乎有些重,往往是刚刚身前挪了一小段,便嗖地一下掉下去,将将磕到墙头的时候,绑口的地方突然一紧,便生生地在半路顿住,然后慢吞吞地往上升。   这样的过程周而复始,过了好久,布包才将将飘出去半个院落。   某八是专门保护圆蛋蛋的暗卫,他之所以会被平王殿下选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长得好。   圆蛋蛋最喜欢和他一样圆圆的东西,某八恰好长着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   某八站在路边的大槐树上,一双圆圆心里快要急死了——刚刚明明看到小主子和两只猫在这里,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情急之下,某八顾不得隐藏身形,直接从树上跳了下去。   半空中,黄布包晃了晃,蝴蝶结般的绑口处露出半个蓝蓝的蛋壳。   圆蛋蛋看到熟人,高兴地颤了颤。   至于身上那个“一点都不圆也根本不好玩儿的东西”,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扔掉。   ——呼……重死蛋蛋了!   当然,圆蛋蛋可是很会过日子的,这么大一个东西,就算扔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于是,某家小八十分光荣地被传国玉玺糊了一脸。   ***   秦州官道。   马车走得不急不缓。   平王殿下接过某八递上来的明黄布包,没有忽略掉他额头上那个明晃晃的大鼓包,哦,也是圆圆的。   罪魁祸首正腻在小世子身边,惊喜地看着自家小爹毛绒绒的模样。   平王殿下面色不变,声音却明显温和了几分,“回头去账房领赏钱……吃点好的。”   “谢主子!”某八喜滋滋地下去了。   等到车厢中只剩下一家三口,平王殿下的视线才放到手中的包裹之上。   小奶狼也迈着小短腿爬过来,伸出爪子扒拉。   平王殿下握住他的爪子,目光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激动。   “浩浩,谢谢。”平王殿下的语气无比郑重。   “嗷……”小奶狼挠挠耳朵,不好意思地低叫两声——还是先看看是不是真的吧!   平王殿下深吸一口气,十分缓慢地解开蝴蝶结,一尊通透而贵气的螭虎玉像映入眼帘。   小世子拿爪子把玉像拨倒,露出方形底座下的印纹,急切地“嗷嗷”叫——是真的不?   平王殿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覆于其上,慢慢地、慢慢地摩挲着,深邃的眸子里露出浓浓的悲伤。   不用他回答,小世子便知道了答案。   他把肥肥软软的身子靠在平王殿下身上,乖巧地舔舔他的手,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关心。   平王殿下把他抱到面前,深情的吻落到毛乎乎的小脑门上。   小世子咧开嘴,伸出舌头舔过去。   平王殿下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另一边,圆蛋蛋眼瞅着父王和小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个丑丑的东西上,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他趁两人不注意,咚地一声跳过来,重重地磕在了玉玺上。   小世子抖抖耳朵——貌似……听到一声脆响……   平王殿下瞳孔一缩,满头黑线。   小世子瞪大眼睛,惊讶地看向圆蛋蛋。   圆蛋蛋成功吸引了父亲们的注意,得意地转着圈,顺便还不忘鄙视“又方又丑”的玉玺。   ——不如蛋蛋圆!   ——也不如蛋蛋硬!   小世子一紧张,不知不觉变回了人形。   白生生的身子忽地出现在车厢中,圆蛋蛋咻地停下动作,蛋壳直直地竖立起来,好奇地看啊看。   平王殿下随手拎起黄布包,毫不留情地蒙到自家儿子身上,然后才拿过事先准备好的衣物,给小世子一件件穿上。   小世子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玉玺上,玉白的指尖捏着半只虎耳朵,讪讪地问道:“这个……还能安回去吧?”   平王殿下沉默不语。   小世子顿时垮下肩膀,拿手去戳圆蛋蛋,“看吧,耳朵都掉了,闯祸了知不知道?”   圆蛋蛋刚从黄布里挣扎出来,一不留神儿又被小爹戳倒了。然而他并不恼,反而开心地和小世子玩了起来。   简浩一边戳一边数落, “嘿,闯了大祸还这么有理!看你以后拿出来用的时候,会不会被大臣们笑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平王殿下冷不丁地开口道:“浩浩,你想让蛋蛋继承皇位?”   小世子愣了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来盘算儿子的事,是不是有点早了?”   然而,平王殿下并没有当作玩笑。   他拉住简浩的手,再次问道:“浩浩,你希望如此吗?”   小世子看他问得认真,只好盯着自家儿子想了想,结果越想越不对劲儿。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一只圆溜溜的蛋如何坐在龙椅上指点江山!   “还是算了吧,这小子连玉玺都能撞碎,到时候万一有大臣不听话,保不准儿他就会一蛋壳撞过去,把那些老头子们的脑袋磕个大窟窿……”   小世子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朝堂之上血流成河什么的……怪吓人的。”   平王殿下被小世子的形容逗得微微一笑。   小世子也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平王殿下将玉玺收起来,碎掉的一角也随意丢进布包里,郑重地承诺道:“浩浩放心,即使蛋蛋将来不当皇帝,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肯定的!不然撞破他脑袋!”小世子扬起下巴,理所当然地说道。   平王殿下一手搂着伴侣,一手托着儿子,笑得无比满足。 第157章 重阳·逼宫   重阳·逼宫 【最后的挣扎】   平王殿下将小世子送回秦州之后, 又马不停蹄地返回了京城。   秦西遥一早就收到他的书信, 这一日刚好从漠北赶回来。另一方面,他也担心秦翔只身闯宫会有危险。   安阳长公主也被请入宫中。   宫门外, 她亲自搀着一位穿着亲王冕服、花白头发的老人从马车上下来, 换乘步辇。   老人身体很瘦,腿脚似乎也有些不利索, 然而那一身的威严令人不由自主地为之侧目。   年老的宫人撞见了,无一不是深深地伏下身子,跪拜于地。小宫女、小太监们虽不明就理,却纷纷效仿。   等到老人家和安阳长公主走远之后,小年轻们才大着胆子打听,“那位贵人是谁?竟连安老公公都对他如此敬重。”   老太监今日心情好, 也就不介意提点他们两句,“那位的名头可大了,他老人家带兵打下永安城的时候, 你爷爷还是个奶娃娃呢!”   另一位接口道:“那一年, 安亲王殿下不过将将十五岁吧?”   “可不是么,前朝暴君当政,宫门之内日日见血,若不是安亲王殿下勇闯宫苑斩其首极,不知道还得增添多少冤魂……”   小太监、小宫女们个个惊奇, 有人似乎听说过贵人的事,小声议论起来——   “那位便是安亲王殿下?”   “他老人家不是自先帝驾崩后便称病不出么,为何今日……”   “唉, 这宫中又要有大事发生喽!”   老太监们背着手走了,留下一帮小年轻面面相觑。   其中有个穿着青衣的小太监,看模样不过十二三岁,小家伙看着远成几个小点的皇室步辇,咬了咬牙,趁着众人讨论得热烈,悄悄地溜走了。   若是简浩此时在这里,定能认出,这个便是抢玉玺那日为他引路的小太监。   那天简小世子被金吾卫围住之前,顺手把他推回了屋子里,加之他原本就在冷宫当差,是以才躲过了金吾卫的排查。   ***   含元殿。   皇后带着众位宫人在内间侍疾,秦翔在外间等侯。   他看到秦渊等人进来,虽然惊讶,却还是恭敬地一一行礼。   尤其面对秦西遥的时候,秦翔除恭敬外还多了些与旁人不同的亲厚。   秦西遥也松了口气,低声说道:“你没事便好。”   秦翔愧疚道:“孩儿不孝,让父王挂心了。”   秦西遥露出温和的笑,拍拍他的手,不再多言。   安亲王眯着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秦翔好一会儿,直到秦翔老大不自在地往秦西遥身后躲了躲,老人家才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秦翔既尴尬,又委屈——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位皇伯父,似乎比从前更可怕了,好像,他也更讨厌自己了。   秦西遥歪着头,小声安慰,“二哥向来威严,别说你,就连本王都怕他。”   秦翔张了张嘴,刚要回应,却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   父子二人连忙闭上嘴,用实力扮演着“刚刚谁在说话?反正不是我”。   安亲王见两个家伙老实了,这才收回目光。   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秦渊的方向,见他正襟危坐、目光沉稳,安亲王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继而又有些难言的悲伤。   秦珩肖似文宣太子,仁德有余而刚硬不足,或许正是这样才让秦盛钻了空子。   倘若当年即位的是渊儿,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安亲王秦闯暗自叹了口气——只怪他当年远在漠北,即使匆匆赶回来,也早已无力回天。   *   皇后早就接到太监通传,说是安亲王、安阳长公主、漠北王、平王、安郡王皆在外殿等侯。   除了显王之外,皇室嫡系一脉可谓是悉数到场。   无论这些人目的为何,对于刚刚做了亏心事的皇后来说,都不敢轻易让他们见到皇帝。   秦盛难得和她站在同一立场,急切道:“朕不想见他们,皇后,告诉他们朕还没醒,让他们改日再来!”   皇后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吩咐,便听到外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老五,十年不见,你竟怂成这般模样了?!”   秦盛惊得一哆嗦,瞪大眼睛看向屏风的方向。   身着银甲的岭南卫挑起门帘,安亲王打头,众人绕过屏风,鱼贯而入。   皇后一见,色厉内荏地喝道:“大胆秦渊,竟敢带侍卫闯入后宫!如此蔑视君威,来人——”   死一般的安静。   就连含元殿的宫人们都深深地埋着头,没有半丝动静。   “来人!快来人!飞龙卫何在?”皇后大声喊道。   秦渊连个眼神都欠奉。   安阳长公主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皇后竟是这样一个蠢货!   安亲王转头看向秦渊,轻描淡写地说道:“把这些碍眼的全给清出去。”   秦渊颔首,恭敬道:“是,二王叔。”   话落,他便朝着殿外招了招手,顷刻间便有十数名岭南卫涌出,没有任何迟疑地将皇后及一众宫人悉数拿下。   皇后试图召集飞龙卫,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便被秦老九一个手刀砍晕——这家伙除了平王殿下,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是一国之母。   安亲王丢给秦渊一个赞赏的眼神。   平王殿下再次颔首,态度更加恭敬。   秦西遥颇有些愤愤不平,拿一双好看的眼睛瞪向秦渊——怎么就没见你对我如此这般?   秦翔看出自家父王的心思,连忙斟了盏茶,双手端着奉到他跟前,“父王,天干气燥,润润嗓子。”   秦西遥心满意足地冲着秦翔笑笑。   病床上,秦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咕咚咕咚地往外冒酸水。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人家父子情深的时候,他奋力撑起身体,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问道:“二王兄,多年不见,不知你今日入宫所谓何事?”   安亲王不欲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老五,你霸着那个位子十余年,该过的瘾也算过了,是时候让出来了!”   秦盛闻言,心中腾起一股怒意,强硬道:“二王兄这话说得无理,待朕驾鹤西去,那位子自然会传给朕之子嗣,何来‘让位’一说?”   安亲王冷哼一声,面上更加威严,“那个位子是怎么得来的你心知肚明,十一年前你放火烧死珩儿之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此话一出,其余人等皆是露出愤然之色——这句质问,他们足足憋了十一年!   “珩儿不是我害死的!”秦盛激动地喊道,“我、朕、朕当年……”   不知想到什么,他咬了咬牙,最终闭口不谈。   秦渊眉头微蹙,沉声道:“你的意思是,皇兄的死另有隐情?”   秦盛尚未回答,安亲王便冷声道:“渊儿,别信他,谁知道他又在耍什么花招儿!”   安阳长公主含着眼泪,哽咽道:“那一晚德川姐姐同在宫中,出事之前,她亲自写信于我,将公主府众人托付于我,若不是察觉到你的阴谋,她岂会未卜先知?”   秦盛靠坐在床柱上,胡乱地挥挥手,喘着粗气说道:“随你们怎么说!总之,皇位现在是朕的,等朕死后便是小四的,你们就别想了!”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秦渊一眼,突然扬起唇,露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还是说,你想逼宫,从此留下一世骂名?”   好在,平王殿下并未被他激怒。   秦盛的目光落到安亲王身上,一字一顿道:“老二,你向来不是最在意名声么?莫非今日也会做出逼宫之事吗?”   安亲王眉头皱得死紧。   “不必逼宫。”秦渊突然说道,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明黄的布包,在秦盛眼前晃了晃,“我只是看在两位王叔和姑母的面子上,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是迁居别宫、安享晚年,还是负隅顽抗、死不瞑目?”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秦盛一时气极,蓦地坐直身体,下意识地朝秦渊抓来。   秦渊手臂一收,轻松躲过。   秦盛收不住力道,一下子扑在床上,艰涩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玉玺在你手里?你竟拿到了玉玺!”   秦渊扬了扬眉,想到小世子,眼中不由地带上几分暖意。   秦盛却愤怒至极,“不!玉玺是朕留给小四的!皇位也是!你们谁都别想得到!你那个一定是假的、假的!”   由于皇后欺上瞒下、灭口及时,直到此时,就连秦渊都不知道四皇子已经死了。   秦盛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边念边侧过身去,在床上一通抓挠。   众人看着他的反应,不明所以。   秦渊再补一刀,“秦州那批人手便是你替四皇子培植的吧?除秦州外,还有永州、颖州,足足三万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秦盛闻言,身体一僵,继而猛地回过头来,红着眼睛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秦渊不答反问:“你一开始便打算扶植一个既没有军权,也没有外家干涉的皇子,是不是?”   秦盛恨声道:“是又怎么样?朕只不过想保秦氏江山不落入旁人之手!”   即便早已从皇后口中听过一次,此时此刻,亲耳听皇帝说出来,秦翔心内依旧一阵凄凉。   ——自己就是因为这样一个根本不知会不会发生的假设,才被曾经的父皇舍弃的吗?   秦西遥叹息一声,担忧地握住他的手。   秦翔努力扯出一个笑,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   秦渊讽刺道:“足足三万人,这么久没消息,你就没有半点怀疑吗?”   他突然感到一阵悲哀,他的皇兄,他最仁厚睿智的皇兄,竟败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秦盛眉间皱成一个“川”字,之前没收到消息,他以为是皇后搞鬼,从来没想过会是秦渊的缘故——他苦心布置了十余年的人手,竟能让秦渊在数月之间一举瓦解!   秦盛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终于找到那处机关,毫不犹豫地抠掉木板,只听一阵骨碌碌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在上弦。   秦渊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把三位长辈护在身后。   秦翔也连忙起身,站到他身边。   众人一阵紧张,生怕秦盛整什么幺蛾子。 第158章 重阳·禅位   【先帝驾崩的真相】   秦盛之所以在这种时候还能负隅顽抗, 就是因为他还留有一张底牌。   含元殿的立柱以及屋顶的横梁上雕有镂空的花纹,就连曾经在这里住了十余年的秦渊都没想到, 里面竟暗藏玄机。   秦盛抠下床角的木板, 按动机关。   细微的齿轮声此起彼伏, 让人判断不出具体方位。   秦渊一声令下,岭南卫以最快的速度围拢过来,将几位贵人严密地保护起来。   秦翔也抽出腰间的长剑, 挡在长辈们身前。   秦西遥将安阳长公主护在身后, 一脸警惕。   安阳长公主手持软箭,并无丝毫怯懦之色。   秦渊和安亲王对视一眼,面上双双带着凝重之色。   秦盛爬到龙床一角,瞪着赤红的眼睛看向众人, 阴恻恻地说道:“朕本来不想杀你们,是你们逼朕的!”   话音刚落, 殿内便传来细密的破空声, 利箭如雨点般直射而下。   秦渊反而松了口气,幸好秦盛还留有一丝理智,没有用上黑火, 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区区箭雨, 他还不放在眼里。   岭南卫将手中的长剑舞出一道道残影,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隔着细密的箭支,秦盛勾起一个诡异的笑。   秦渊眉头一皱,正在推测他还有何阴谋, 便听到有人大喊一声,“不好!箭上有毒!”   “哈哈哈……”秦盛扭曲着脸,发出一阵怪笑,“别着急,淬了毒的箭还有很多,足够将你们全部留在这里,全部!”   秦渊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徒手抓住一只箭,手腕一翻,“铮”的一声,巴掌长的箭头直直地钉在秦盛脚边。   秦盛面色一变,古怪的笑声戛然而止。   “停下!”秦渊再次抓住一支箭,夹在掌心,威胁般指向秦盛。   秦盛警惕地看着他,面上现出挣扎之色。   秦渊毫不犹豫地将箭甩了出去。   秦盛连忙收起脚,缩成一团。   然而,这支箭却擦过他的鬓角,钉在了床柱上。   秦盛梗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还要再来吗?”越来越多的岭南卫中箭,秦渊即将失去耐性。   安亲王一边舞动着长枪一边厉声喝道:“老五,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想让大家都死在这里,将秦氏江山拱手让人吗?”   秦盛理直气壮地反驳,“朕还有儿子!倘若朕死了,自然有人辅佐他登上皇位!”   这话刚一出口,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妇人嗓音突兀地响起,“陛下!老奴该死,老奴有负陛下所托!”   随着话音,一个七旬老妇从后殿的密室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青衣小太监。   秦盛闭了闭眼,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不必说了,朕已经知道了。”   李嬷嬷顿时老泪纵横,“陛下,您已经知道了?是皇后说的吗?她有没有承认是她害死了四殿下?”   秦盛闻言,身体猛地一震,惊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害死了四殿下’?你给朕说清楚!”   李嬷嬷一愣,讪讪地说道:“陛、陛下,您不是说已经知道了吗?老奴以为皇后娘娘已经告诉您了……四殿下昨日去了!”   秦盛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低声吼道:“奶娘,什么叫‘去了’?好好的小四怎么会死?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面对皇帝的指责,李嬷嬷只知一味哭泣,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他们在这边说话之时,秦渊等人依旧在抵挡着箭雨。   青衣小太监迅速抬头瞄了一眼,待看清平王殿下的面容后,下定决心般咬了咬牙,尖声说道:   “启禀陛下,奴才亲眼所见,四殿下的确已经没了,当时皇后娘娘与废妃陈氏起了冲突,皇后娘娘拔出金簪想要杀死陈氏,却被陈氏夺去,陈氏在用金簪刺向皇后娘娘之时,皇后娘娘将四殿下拉过去挡在身前,四殿下被刺中颈部,当场就没救了……”   小太监说完便伏在地上,害怕得手直抖。   李嬷嬷连连点头,讷讷地补充道:“对,就是这样,四殿下是被皇后与陈氏联手杀死的,如今陈氏已被皇后灭口,陛下,您一定要为四殿下作主啊!”   “辰妃也死了?”秦盛面上闪过一丝沉痛。   李嬷嬷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被秦盛挥手制止。   此时此刻,秦盛心头涌起浓烈的不甘——小四死了,他的最后一个儿子竟然死了!   安亲王眼瞅着他的状态不对劲儿,扬声喊道:“老五,还不快点关掉机关!你家小四虽然死了,这里还有渊儿,还有翔儿!没了一个小皇子,秦氏还灭不了!”   秦渊吗?   还有秦翔?   秦盛摇摇头,不行,他们都不行。   靠不住,一个两个全都靠不住!   秦盛脸上现出疯狂之色,手暗搓搓地伸向床角——要死大家一起死好了!   众人心道不好。   就在这时,秦翔一阵风似的蹿到龙床之上,以剑为刀,直直地劈了下去。   秦盛吓得面无血色,连忙收回手,抱着脑袋滚向床尾。   手起剑落,床角的机关哗啦啦碎了一地。   又是一阵机括声响起,梁柱上的出箭口悉数关闭。   终于再也没有利箭射出来。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秦翔半跪在龙床之上,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秦盛惊恐地抱着脑袋,瞪大眼睛看向这个从前一直看不上眼的儿子。   其他人脸上的惊讶之色尚未散去。   只听“扑通”一声,秦翔猝不及防地栽倒在地。   秦西遥连忙奔过去,扶向他的腰腹,然而,手上却意外地触到一片湿热。   看清手上血渍的来源之后,秦西遥颤着声音喊道:“翔儿中箭了!”   安阳长公主一个箭步冲过去,抬剑比在秦盛颈间,柳眉一竖,“解药!”   “这是塞外剧毒,没有解药……”秦盛面色复杂地看向秦翔。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银盔的小将猝不及防地冲到秦翔跟前,把人往肩上一扛就往外跑。   一屋子人全都蒙了。   秦西遥提着衣摆试图追上去,却被秦渊拦住。   “七王叔,那是托巴王子。”秦渊低声说道。   “托巴王子也不能抢我儿子!”秦西遥拨开秦渊的手,急道,“翔儿他中了剧毒必须尽快医治!”   秦渊再劝,“托巴永俊手下能人众多,他不会害秦翔,更何况,还有安雅姑母家的猫……”托巴永俊多半有特殊的方法能尽快联系到安雅长公主。   秦西遥心头一动,“那只药猫?”   秦渊点了点头。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那只猫的来例和特殊之处,他们都知道。   ***   四皇子的死最终让事情成为定局。   秦盛原本就没有同秦渊抗争的资本,此时就连挣扎的理由都没了。   安阳长公主将安亲王送回安王府,转身拉上安子铭便去了秦州。   秦西遥到底还是不放心,带着护卫追儿子去了。   秦渊留在宫中,安排受伤的卫兵前去医治,同时等着秦盛写下禅位诏书。   是的,“禅位”,而不是“传位”。   他留着秦盛的命,就是为了让他活着把皇位交出来。   这是属于秦氏嫡系的皇位,是属于皇兄的皇位,也是属于皇兄的儿子秦志的皇位。   秦渊筹谋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点坚持。   *   秦盛亲自处置了皇后,手段可谓是雷厉风行。   皇后季氏,以残害皇子、谋害宫妃之罪被赐自尽。   季家抄家,家产充公,季氏一族无论老幼,男子流放,女子充为官奴。   季氏手中天、地两队飞龙卫上到统领下至普通兵士全部远戍边关,终生不得返京。   季府抄家那天,皇后站在宫墙之上面无表情地看向母家所在的方向。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问她还有什么念想。   那日,天上飘着冰冷的雨丝,皇后一身白衣,素面朝天,随着慈远寺的暮鼓声响彻京城,她突然纵身一跃,猝不及防地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守卫根本来不及阻拦。   曾经的一国之母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摔断了脖子,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皇帝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体面,她没有要。   曾经手握众兵、显赫一时的季家,随之冷冷清清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中。   *   秦渊要求的禅位诏书也很快公之于众,是由刚刚官复原职的中书舍人黎聊所写。   “朕年逾五十,身体欠安,于政事虽有心却无力。秦氏子渊,人品贵重,屡有战功,必能克承大统,仁爱百姓。今朕祗顺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渊,以安黎民。主者宣布天下,以时施行。”   朝堂上自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怀疑秦渊使了不入流的手段,甚至将季氏抄家以及四皇子的死都安在了他身上。   也有人叹了口气,生出“果然如此”的感叹。   当然,更多的人乐见其成。   近年来,皇帝的所做所为屡屡触犯朝中清流的底线,与之相反,秦渊整顿兵部、改造船只、组建新式海军等一系列举动深得人心。   再加上近来小世子砸粮仓、救灾民、建立安置所的事迹也被记到了秦渊的功劳薄上。   总之,平王殿下即位可谓是众望所归。   至于某些酸腐文人的口诛笔罚……胜利的人才不会在意这些!   ***   宫墙之外沸反盈天,深宫之内却异常安静。   尤其是两位当事人,他们彼此沉默,一句话都没有。   一应交接初步完成之后,秦渊再也不想在秦盛跟前逗留,转身就往外走。   殿门洞开,夕阳的余晖洒入内殿,逆着光,平王殿下的身影显得异常高大。   看着他强健的背影,秦盛突然出声,“朕、我没有杀害珩儿!”   秦渊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秦盛闭了闭眼,无力地说道:“珩儿得了病,是……役病。你还记得那年他到曲州赈灾吗?后来发生了疫情,他逗留了三个月才回来……”   秦渊握紧拳头,他怎么不记得?   那年秋天,曲州足足死了十万人。   短短三个月,皇兄足足瘦了两圈,若不是他亲自赶往曲州把人押回来,他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   “珩儿就是那次染上了役病……他瞒过了所有人,甚至还带着病当了两年皇帝……他很了不起。”秦盛诚恳地说道。   秦渊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怪不得!   怪不得他坚持要住在偏僻的绿绮殿,怪不得他两年间没有临幸过一位后妃,怪不得他要远远地把自己“赶”到岭南!   秦盛垂着头,喃喃道:“绿绮殿的火不是我放的,是珩儿自己,他烧掉了所有用过的东西……还有那些伺候的宫人,全死了……”   他自己也在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   这么多年,秦盛之所以对此只字未提,就是因为害怕,他怕秦珩贤德的名声盖过自己,更怕招来天下之人的唾骂。   ——那次赈灾,原本去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如果不是秦珩,得病的就会是他!   午夜梦回,秦盛也曾愧疚难安。   *   从承庆殿,到太极宫,秦渊一步一步描摹着皇兄曾经走过的路。   当年,他把自己赶到岭南之后,就是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来来往往吗?   无聊的时候有没有人说话,犯病的时候会不会痛?   收不到自己的回信,他是不是很难过?   那时候,自己在赌着气,故意不理他,故意不回京,皇兄是不是很失望?   还是像往常一样,露出无奈又包容的笑?   他就那样拖着病体,为自己打通一个又一个关节、铺好一条又一条路吗?   皇兄还真是了解他,他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要回来……   是的,他真的回来了。   然而,皇兄却不在了。   自己甚至没有机会说上一声多谢,还有,抱歉……   秦渊扶着殿前的龙柱,咸涩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第159章 重阳·陪伴   【艳压后宫什么的】   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过来, 环住了平王殿下的腰。   秦渊将手放在那只小手上,哑声问道:“浩浩何时来的?”   小世子把脑袋抵在他的后背上, 蹭了蹭, “我跟着我哥送静和嫂子回来, 有点想你,就来了。”   平王殿下重重地握住小世子的手,努力平复着心底翻涌的情绪。   小世子转到前面, 把自己塞到了平王殿下怀里, 仰着脑袋看他。   方才站在很远的地方,他就看到秦渊哭了。   简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平王殿下,他心里有点难过。   细白的手覆到轮廓分明的脸上,一点点擦去上面的湿痕。   平王殿下将人嵌入怀里, 深深地吻了下去。   小世子难得乖顺,闭着眼睛任由他亲吻。   灵活有力的舌头撬开贝齿, 霸道地扫荡着温暖的口腔, 干燥的双唇包裹住小世子的,不知满足地汲取着对方口中的浸液。   平王殿下的气息从凌乱,到平缓, 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小世子抵在柱子上, 带着薄茧的大手也探入了衣襟之内。   细长的腿被平王殿下架到腰上,身下相抵,小世子清晰地感觉到平王殿下的形状。   他借着换气的空档,气喘吁吁地提醒道:“你真的、真的打算在这里?”   此时的小世子脸蛋红红, 衣衫凌乱,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莹白的皮肤若隐若现……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将人往肩上一扛,便朝着不远处的宫殿走去。   小世子抓着他的腰带,嘻嘻直笑,“你也有猴急的时候啊?刚刚如果我不提醒,你是不是真的会继续下去?”   平王殿下咬了咬牙,所有的温暖、感动顿时扔到九霄云外。   秦渊抗着小世子迈上台阶,一脚踢开殿门。   过往的宫人纷纷低下头,恭敬地伏到地上——显然,他们早就接受了这座皇宫易主的事实。   小世子仰着脖子好奇地张望,“这是哪里?”   “紫竹宫。”   “唔……好像妃子住的地方。”小世子不怕死地说道。   平王殿下狠狠地捏了把软嫩的屁股蛋,惹得小世子一阵怪叫。   宫人们深深地扎着脑袋,没有一个人敢随意乱看。   即便是开房门的时候,也没敢趁机抬头。   平王殿下大跨步走入屋内,房门悄无声息地关闭。   平王殿下把小世子扔到床上,一边解着衣衫,一边目不转睛的看向身下之人。   小世子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在他身上,整个人像只小耗子似的东看西看,扭来扭去。   平王殿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扯掉小伴侣的裤子——先把人做老实了再说!   *   一顿饱餐过后,两个人都十分满足。   小世子的衣裳被平王殿下撕成了破布,暂时没有替换的,他干脆就光着——反正他自己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平王殿下抱着滑不溜丢的小伴侣,将下巴搭在他乱糟糟的小卷毛上,半点都不嫌弃。   小世子窝在他怀里,一边扯过平王殿下的手指抠着玩,一边咕唧咕唧地说着闲话。   “你是不知道,太子表哥差点死掉,当时妖精表哥都哭了。妖精表哥喝了太子表哥的毒血,说是如果他死了他也跟着一起死,太子表哥不想让妖精表哥死,所以才硬撑着……”   “秦盛真是个大坏蛋,居然用那么厉害的毒箭射你们——就连二殿下都说那种毒很厉害,它差点找不到解药!”   “嘻嘻,它是偷偷跟娘亲说的,娘亲告诉了我——娘亲居然能听懂猫话!”   平王殿下前面一直在点头,听到这句,终于开口道:“姑母很博学。”   小世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娘亲真是什么都会,性格也好,长得也美,还是公主——你说渣爹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能娶到娘亲?”   平王殿下被小世子的俏皮话逗乐,含笑着说道:“简将军救过姑母的命。”   “诶?”小世子嗖地转过脑袋,好奇地看着他,“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平王殿下敲敲他的脑袋,笑道:“那会儿还没你呢!”   小世子嘿嘿一笑,“也对哦……后来娘亲也没说过,你给我讲讲呗!”   平王殿下“嗯”了一声,慢慢地讲了起来。   *   实际上,并不像简浩说的那样,他是“顺路”来找秦渊的。   这两天他因为太子殿下身上的毒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又记挂着秦渊,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太子殿下的情况刚一稳定,他便马不停蹄地过来找秦渊。   刚刚消耗了一通,此时精神放松下来,故事还没听完,小世子便沉沉地睡去了。   暗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用不甚熟练的大夏语把事情说了一遍。   平王殿下叉着腿坐在床边,看着酣睡的小伴侣,目光更加柔和。   顺带着,面对暗一时也比对旁人客气些,“近来京中混乱,你跟在浩浩身边还请多加小心。”   暗一连忙说道:“这是属下该做的。”   秦渊看着这张与简小世子颇为相像的脸,口气愈加温和,“辛苦了。”   暗一眨了眨眼,心里好生奇怪。   他咬着手走出殿门,越想越觉得费解——平王殿下是不是高兴傻了?   “多大人了,还吃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廊下伸出来,手的主人随即轻盈地跳到地上,把人圈进怀里。   “要你管!”暗一撇了撇嘴,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傲娇的小模样让某一更加喜欢,情不自禁地照着白皙的脸亲了一口。   暗一倏地瞪大眼睛,卜愣地脑袋左看右看,生怕被别人看到。   某一觉得有趣,哈哈大笑。   暗一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运起轻功跳到树上,故意拿背对着他。   某一见好就收,站在树下温声嘱咐了两句,便去办差了。   暗一动了动耳朵,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悄悄地扭过头,朝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哼,什么时候还清一千个鸡腿,什么时候再考虑原谅你!   ***   小世子饱饱地睡了一觉,又好好地吃了一顿,终于想起来一件比较重要的事。   “王爷殿下,我让你找的那个人你找到了吗?”   平王殿下给他倒了盏消食的茶水,看着他喝下去,这才说道:“找到了。”   “还活着……吧?”小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平王殿下点了点头。   小世子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我还怕连累他呢!”   平王殿下笑笑——那个小太监不仅没死,还立了大功。   平王殿下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都是他的浩浩带给他的“幸运”。   “走,咱们去看看他吧,他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觉得他可能认错人了,正好问问他!”小世子说着,就要拉着平王殿下往外走。   “不必。”平王殿下拉住他,淡淡地说道,“让他过来便好。”   小世子眨了眨眼,面上一喜,“对哦!我现在马上就是‘皇后娘娘’了,艳压后宫什么的,当然不能再轻易抛头露面!”   于是乎,小世子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坐在了平王殿下的“龙椅”上——等着就好!   平王殿下看着他骄傲的小模样,忍俊不禁——他的浩浩呀,永远都知道如何让他开心。   小太监来得很快。   他刚一进门,看也没看便咚地一声跪在地上,激动地喊道:“奴才参见世子爷!”   喊完之后才想起来,连忙加了一句,“奴才参、参见平王殿下……”   小太监苦了一张脸,心里默默地想道:完了完了,刚刚听说世子爷要见自己,一时激动,竟把平王殿下给忘了,肯定会被拖出去砍了吧!   小太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在那半秒钟的时间里,他甚至把遗言都想好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   然而,平王殿下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叫威武的岭南卫进来把他拉出动。   小太监听到上位传来一声清朗的笑,继而是一个略为熟悉的少年嗓音,“还挺好玩的,快起来,不用跪来跪去!”   小太监悄悄地松了口气,却没敢起身。   小世子是个急脾气,干脆从书案后绕出来,盘着腿坐在小家伙身边,低着身子,笑着问道:“我叫简浩,你呢?”   “回、回世子爷的话,主、主子们都叫奴才‘小喜子’。”   “名字还挺喜庆,诶,这么说话别扭,你先起来。”简浩说着,便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小喜子直起身,悄悄地看向小世子,恰好对上小世子含笑的双眼。   到底是年纪小,小家伙一下子便看呆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小世子的眼睛,又大又亮,就像娘娘们头上的宝石,不,比那个更好看!   与此同时,小世子也在看着他,圆圆脸,圆圆眼,倒是挺符合他家圆蛋蛋的审美。   平王殿下重重地咳嗽一声。   小喜子一怔,连忙垂下头,“奴才该死。”   小世子嘻嘻一笑,提起正事,“有件事跟你说一下哈,那天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小喜子猛地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奴才绝对不会认错!世子爷救过奴才两次,一次在东宫外面,另一次在景元宫,当时奴才第一次当差,不懂规矩,得罪了太子殿下,若不是世子爷求情,奴才定然活不长……”   小喜子巴拉巴拉把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小世子挠挠耳朵,这才想起来,似乎真有这么回事。   小世子同平王殿下嘟囔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说是‘救命之恩’的话,也太夸张了。”   平王殿下笑笑,他的浩浩到底是不了解这个吃人的地方。   “以后你便跟在世子爷身边吧!”平王殿下淡淡地说道,“不必拘束。”   小喜子闻言,心头一阵狂喜,激动地说道:“奴才遵旨!”   小世子晃晃脑袋,也挺满意的。   这位喜公公在大夏朝历史上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他因为惦记着世子爷的“救命之恩”,连续两次舍命相助,间接成为了平王殿下得以顺利登基的关键人物,按照墓志铭上的评价来说就是“当为后世宫人之楷模”。 第160章 重阳·彻查   【老了也是一朵老花】   紫竹宫是仁帝专门为秦渊布置的。   当年, 仁帝亲口告诉他,只要他愿意, 随时可以住进来。   然而, 他还没住几天就被仁帝“赶”到岭南去了。   当时秦渊气极了, 差点把紫竹宫砸个稀巴烂。   秦渊是文宣太子的遗腹子,出生没多久太子妃就跟着走了。   皇兄比他大了整整十四岁,含辛茹苦教养他长大, 两个人的关系明面上是兄弟, 实际更像父子。   秦渊从小只对带兵打仗感兴趣,从来没有觊觎过仁帝的皇位,然而,他实在没想到, 自己最敬爱的皇兄竟然猜忌他!   对,就是猜忌。   当时秦渊认定了这一点, 不然的话, 为什么皇兄刚一即位就迫不及待地把他赶到岭南去?   不得不说,秦渊能有这样的想法,与仁帝为了让他离开而故意演的一场戏不无关系。   秦渊记得,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皇兄喝了很多酒, 很多很多,拉着他讲了很多话。   秦渊因为心里憋着气,要么对他爱搭不理,要么反唇相讥, 然而皇兄一直笑着,比往日笑得更加温和。   离开那天,皇兄不顾大臣们的劝阻,坚持把他送到城外,送了十里又十里。   秦渊却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当时难受得哭了,他怕自己若是回头看上一眼,就会忍不住求皇兄让他留下来。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皇兄会不会怪他。   小世子拍拍平王殿下的肩膀,认真地保证道:“皇兄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一定不会怪你的!”   这声“皇兄”叫得太过顺口,平王殿下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如果皇兄还在世,他一定会喜欢浩浩的。   一定会的。   ***   平王殿下这些天一直在追查当年的事。   事实证明,秦盛并没有说谎,仁帝的确染上了疫病,不仅是他,当年跟他一起去曲州的那些心腹一个都没有落下,全部都中了招。   据知情的老宫人所说,起初仁帝的病症并没有表现出来,直到登基前夕才发现不对劲儿。   仁帝在位的那两年,照顾他的人除了同样染病的心腹外,就是那些在曲州私密招来的人,他处处小心,尽可能不连累无辜的人。   仁帝的死可以说和秦盛没有直接关系,在秦盛带兵闯入宫城之前,他便放火烧了宫殿。   然而,秦盛谋反也是事实。   当年仁帝把秦渊送往岭南,一来是害怕自己的病会传染给他,二来也存了锻炼他的心思,林明知、顾飞白、曲水、流觞、海晏、河清这些人全都是仁帝给他安排的。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人之外,京城之中,仁帝不知道给他埋下了多少暗桩。   仁帝原本打算,等秦渊成熟些之后便把他接回来继承皇位,没想到秦盛竟然偶然得知了他的病情,起了谋反的心思,仁帝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那时的秦盛年富力强,又有显王和季家相助,平王殿下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他。   秦盛带兵一路杀到京城,伪造传位诏书,抢夺玉玺,杀人灭口,他为了自己的野心,不知连累了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小世子冷哼一声,总结道:“秦盛能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平王殿下将小世子抱在怀里,温声说道:“我能有今日的福气,多亏了浩浩鼎力相助。”   小世子扬起下巴,毫不谦虚地应道:“那是!我跟你说,你可得对我好点儿,要天天巴结我,不许三心二意,不许看漂亮小姑娘……”   小世子瞪圆了眼睛,强调道:“虽然说我现在貌美如花,就算老了肯定也是一朵老花,但是,你不能嫌我老!”   平王殿下不由失笑,他紧了紧手臂,无奈地提醒道:“浩浩,我比你大十岁。”   小世子眨了眨眼——对哦,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小世子立马高兴了,转身搂住平王殿下的脖子,大方地保证道:“放心,我不嫌你老!”   平王殿下亲了亲小世子,笑着应了声“好”。   小世子笑嘻嘻地亲回去。   两个人腻歪了一会儿,秦渊突然说道:“浩浩,我想将皇兄的死因公诸于众。”   小世子点点头,“那就贴一个告示,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平王殿下看着他,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浩浩,你说……这样做会不会打扰到皇兄的在天之灵?”   小世子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鸡毛’?唔……大概就是这意思,我觉得吧,皇兄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被人逼死的。”   平王殿下揉揉小世子的头,无声地笑了。   以皇兄的性格,他不会在意这种事,然而,他却很在意。   正如小世子所说,皇兄身为一代仁君,可以为国为民而死,却不能为权为利而亡。   平王殿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放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浩浩,多谢。”   小世子抱着平王殿下的脑袋,叭唧一口亲在嘴巴上,笑嘻嘻地说道:“这种时候就应该以身相许,而不是客气地说‘谢谢’!”   平王殿下勾起唇角,真就以、身、相、许、了。   ***   秦渊登基的日子定了下来,十月二十五。   据掌管司天台的梁大人所说,这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这样一来,秦盛就不能再霸着太极宫不挪窝了。   秦盛原本做好了被虐待的心理准备,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住进永乐宫。   他先前为了修建这座宫殿不知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几乎都要疯魔了,甚至还间接搭上了自己的皇帝之位。   毫不夸张地说,他把永乐宫看得比他儿子的命还重要。   秦盛原本以为,秦渊当上皇帝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霸占永乐宫,殊不知,他以为是块宝,别人只觉得是狗皮膏药,巴不得早点扔掉。   让秦盛住到永乐宫还是小世子的主意,用小世子的原话说就是,“永乐宫位置最偏,一道宫墙就能和宫城隔开,咱们两边都清静。”   这样的安排不仅让秦盛感激不尽,秦渊还因此博了个美名,也算是皆大欢喜。   总之,秦盛移居永乐宫之后,偌大的皇宫完完全全就是平王殿下和小世子的地盘了。   然而,享受皇后般待遇的只有小世子一个人,为了养“皇后”,“皇帝陛下”一直在忙,他有很多折子要看,也有很多公文要批。   看着书案上那个方方正正的私章,小世子终于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从随身的超大号“荷包”里把那个缺了耳朵的玉玺拿了出来,得意地邀功,“看,我把这个给你带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小世子和暗卫们的不懈努力下,玉玺君断掉的那只耳朵已经“长”回去了。   平王殿下放下折子,扳过小世子的脑袋黏黏乎乎地亲了好一会儿。   小世子倒在宽大的坐椅上,嘿嘿直乐。   平王殿下拍拍他的头,这才去拿玉玺。   小世子特意嘱咐道:“轻点哦,粘得不太结实……”   然而,话音刚落,“粘得不太结实”的那只耳朵就被平王殿下碰掉了。   小世子把头磕在书案上,一阵懊恼,“都说不要用浆糊了,白粘了!”   平王殿下揉揉小世子的脑袋,安慰道:“既然粘不回去,再做一个便好。”   小世子抬起乱糟糟的鸡窝头,眨着眼睛问道:“再做一个玉玺么?”   平王殿下笑笑,卷起宽大的衣袖,摘下架上的毛笔,醮上朱砂,在断口处一笔一笔画出一只弯折的虎耳。   小世子的眼睛越来越亮,惊喜道:“好像折耳猫!”   单看小世子高兴的模样,平王殿下便知道他是喜欢的。   这就够了。   就这样,大夏朝历代传承的玉玺便在英武不凡的圣武大帝手中变成了一边长有突出玉耳,一边画有朱色折耳的模样。   ——圣武大帝如此行为有何深意?   ——是否为了纪念仁和睿智却英年早逝的德仁皇帝?   后世史学家为此争论不休。   打死他们也想不到,在这个平凡的午后,平王殿下的信手涂鸦,只是为了哄媳妇而已。   ***   从九月中旬到十月下旬,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倘若只是登基大典的话,一应规程都有定数,并不算难。   然而,秦渊私下里要求,登基大典要和帝后的大婚仪式一同举行,礼服、饰物、仪仗都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准备妥当,这样一来时间就很紧了。   最重要的是,简浩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男皇后,所有的环节都要重新敲定。   好在,新提拔上来的礼部尚书是个能人,一应事宜都在按照秦渊的心意有条不紊地进行。   意外发生得猝不及防。   九月三十晚上,秦渊和简小世子尚在睡梦之中,便有宫人来报,“禁军统领海晏求见。”   小世子咕哝一声,“天亮了吗?”   平王殿下起身,给他掖好被子,轻声哄道:“没有,浩浩再睡会儿。”   小世子翻了个身,乖乖地继续睡。   平王殿下等他睡安稳了,这才穿好衣衫,大踏步走向外殿。   海晏站在殿内,一身戎装,面容端肃。   秦渊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   真龙十一年初冬,辽东军少将军李文炳与安远侯世子安孝明串通,起兵谋反。   这两家能勾结在一起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要知道,辽东军和简家一样,都是护卫边疆的纯臣,从不参加党争,更别说起兵谋反。   然而,如果再深入了解一下便不难发现,就在七夕过去不久,辽东少将军李文炳便与安远侯世子安孝明的嫡女安子娴定下了婚约。   安孝明掌握着整个永安城的巡防大营,更有京兆衙门参与其中。   除此之外,被贬的飞龙卫天字、地字两队并未按时离京,而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思,同叛军勾结在一起。   这四路人马打着“勤王”的旗号,试图趁着京中防卫空虚,除掉秦渊。   圣武大帝登基之前最大的一场危机正式上演。 第161章 重阳·平叛   【圆蛋蛋英勇救爹】   朝局动荡, 不仅要防备朝中的敌对势力相互勾结、意图谋反,更要提防境外强敌趁机作乱。   好在, 大夏朝边防军备向来比境内更加完善。   京中局势稳定下来之前, 简镇西、安固北、秦老九便分别回了西境、漠北、岭南三方坐阵。   至于东境压过来的辽东军, 秦渊早就做好了亲自带兵平叛的准备。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伴侣。   小世子察觉到平王殿下的心思,拉着他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别担心, 我很厉害的, 待在宫里安全的很。你安心打仗,一定要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平王殿下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小世子把圆蛋蛋抓在手里,晃了晃, “蛋蛋也会保护我,对不对?”   圆蛋蛋上下跳跳, 认真地做着保证。   平王殿下轻叹一声, 将小世子抱到怀里,沉声说道:“浩浩,体重自己, 不许逞强。”   “嗯嗯嗯嗯!”小世子重重点头。   平王殿下捧着小世子的脸,在饱满的额头上烙下一个轻吻。   小世子笑嘻嘻地亲回去。   圆蛋蛋不甘寂寞地挤到父亲们中间, 碰碰平王殿下的嘴,又碰碰小世子的嘴,开心地打着滚儿。   平王殿下深深地看了妻儿一眼,继而干脆地接过海晏手里的银盔, 大踏步走向门外。   小世子小跑着追到门边。   平王殿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小世子连忙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大大的笑。   直到平王殿下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外,他才收起夸张的笑,担忧地喃喃道:“王爷殿下,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圆蛋蛋窝在小世子窝里,“呜呜”叫着安慰他。   ***   平王殿下往东去了望京关,京城的防卫由顾飞白负责,简羽和安慕西担任副将。   小世子带着圆蛋蛋和三小只坐镇宫城,身边有某一、暗一以及曲水、流觞照应。   黎书也没闲着,他同大姐夫户部侍郎岳明朗、二姐夫工部侍郎闵江白一起负责禁卫军的后勤。   先前借着大皇子暗中交易火药的事,飞龙卫玄队统领林宇曾经和顾飞白打过交道,此时借着这么点交情,厚着脸皮求到了他头上。   “飞龙卫天字、地字两队人马末将还算熟悉,当以招安为主——还请顾将军给末将一个机会,让末将为平王殿下效犬马之劳!”   顾飞白看着他,严肃地说道:“既然同为天龙卫,顾某以为,林统领还是避嫌的好。”   林宇原本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因此也不觉得多失望,反而不卑不亢地坚持道:“请顾将军放心,末将定当尽心尽力,绝不与谋逆之徒同流合污。”   顾飞白直白地道:“林统领,你应该知道,按照眼下的形势,保护永乐宫那位以及一众宫妃的安全对你来说才是最稳妥的。”   林宇咬了咬牙,坦白道:“多谢顾将军提醒,然则,天、地两队纵使曾为季氏爪牙,但大多数人只是听命行事,还请顾将军网开一面,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沉声道:“毕竟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末将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人利用。”   顾飞白眸光一闪,虽有些动容,却到底不大信任。   小世子坐在旁边听了半天,大致听明白了,忍不住说道:“小白,不如就让他去试试。”   顾飞白有些为难,低声道:“二主子,他是飞龙卫玄字统领,曾经听命于永乐宫那位……”   小世子眨了眨眼,笑道:“我听娘亲说,先前王爷之所以能顺利把她们从公主府接到秦州,还多亏了这位统领的‘通融’。”   林宇抓住机会,单膝拜倒,言辞恳切道:“属下定当尽力竭力,请世子爷成全!”   小世子给顾飞白使了个眼色,然后便看向林宇,故作高深地说道:“王爷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是!末将明白!”林宇心头大喜,再三保证。   小世子笑呵呵地看着顾飞白。   顾飞白无法,只得允了林宇的请求,让他带着飞龙卫玄、黄两队人马去对抗飞龙叛军。   实际上,京中人手原本就紧张,把林宇派出去是最好的办法——前提是,他可信。   林宇特意对小世子道了谢,这才大步流星地出了殿门。   那些被迫叛乱的飞龙卫将士后来知道了是小世子给了他们脱罪的机会,无不感激涕零,以至于后来飞龙卫成为圣文皇后的亲卫军,保护他度过一次又一次危机,流芳百世。   这是后话。   ***   简浩没想到会有人针对公主府。   当他看到简冰那只小灰灵从窗户外面钻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美人娘亲不放心他,所以才叫小灰灵传信。   纸条一点点打开的时候,小世子脸上还带着笑。   直到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小世子骤然变了脸色。   ——母亲受伤,速归。   是简冰的字迹,又有小灰灵送信,信的真伪根本不需要怀疑。   为了帝后大婚安雅长公主从秦州回了京城,这件事不少人知道——尽管平王殿下临走之前已经做好部署,没想到还是被人趁虚而入。   简浩当即叫人准备马匹,毫不犹豫地向公主府奔去。   某一、暗一并未阻拦,而是尽职尽责地跟在后面。   与此同时,顾飞白亲率岭南精卫与巡防营在宫城下展开激战。   安慕西率漠北军骑兵营从西门出发,拦截辽东军的支援,简羽则是带着平西军弓箭手立于城楼之上,守卫宫门。   *   安雅长公主府。   简浩到的时候,府中早已乱作一团。   原本的偷袭已经演变为明目张胆的进犯,敌人一身黑衣黑裤,蒙着面,虽没有任何标识,简浩却一眼看出,这其中除了大夏人之外,还有不少人高马大的北狄人。   这是显然是一群亡命之徒,出手就是杀招。   平王殿下留下的岭南卫与公主府暗卫、府兵殊死抵抗,伤亡惨重。   原本宛如人间仙境的公主府花木凋零,残破不堪。   简浩一边舞动着长鞭一边往后院冲杀。   三小只看到自己的家园被破坏,集体狂化,伸爪子,露獠牙,对着敌人毫不留情地杀杀杀!   圆蛋蛋借着身体优势,比小世子早一步找到安雅长公主。   他无比熟练地蹿上长公主肩头,软哒哒地蹭着长公主的脸。   安雅长公主一袭水色长衫,神色肃穆地立于庭院之中,尽管胸前的衣襟染上鲜血,却没有丝毫虚弱之态。   此时,她的身边除了简冰再无旁人,然而,却没有一个刺客能够近得了她的身。   简浩到的时候,长公主正甩出一枚银针,刺穿偷袭者的手腕。   圆蛋蛋也异常威武地左跳右跳,左一个右一个把坏人砸晕。   圆蛋蛋的速度很快,选择的目标毫无规律,一时间竟让满院子的刺客乱了分寸。   暗一和某一趁此机会与府兵联手将其刺客杀了个七七八八,顷刻间便扭转了战局。   小世子一鞭将扑过来的狄人抽飞,飞鸟投林般冲到长公主身前,“娘亲——”   扭头对上小世子焦急的目光,长公主露出无奈的笑。   小世子没有像往前一样不管不顾地扑上去,而是小心翼翼地看着长公主,“娘亲,您哪里受伤了?我带了宫里最好的金疮药,给您涂上。”   安雅长公主轻轻摇头,“没有受伤,无需担心。”   即便在这样的困境当中,她依旧带着清浅的笑。   简浩明显不信,求证般看向简冰。   简冰毫不犹豫地“出卖”长公主,一边掉眼泪一边说道:“母亲可能受了内伤,方才吐了一大口血!浩浩可有治内伤的药?”   小世子嗖地一下看向长公主,目光中满是担忧。   安雅长公主摇摇头,温声细语地安慰一双儿女,“娘亲方才只是急火攻心,排出一口淤血而已,并未受内伤。”   简浩明显不信。   恰好,江敏行在兰心管家的带领下,一手握着剑一手提着药箱冲入内院。   小世子看到来人,难得没有醋意横飞,反而是异常热情地把他拉到安雅长公主身边,急道:“娘亲吐血了,你快让她喝点你的血补补!”   完了又诚恳地补上一句,“多、多谢了,我会报答你的!”   江敏行既无奈,又无语。   他隐晦地看向安雅长公主,对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江敏行抿了抿唇,这才说道:“长公主殿下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小世子连忙点点头,“娘亲,我扶您回房!”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只闪着冷光的弩箭以一个刁钻的角落朝他们的方向直射而来。   简浩下意识地将安雅长公主挡在身后,安雅长公主一时大惊,想要将他推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蓝影闪过,只听“叮”的一声,弩箭顿时卸去力道,落到青石板上,弹了一下。   某一当即掷出一箭,偷袭者惨叫一声,从墙头栽落下来,继而被府兵包围。   其余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圆蛋蛋。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圆蛋此时像是失去了活力般,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下下,然后便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掉。   简浩愣生生地伸出手,将轻飘飘的蛋蛋接到手里。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睁睁地看着蛋壳里的小银狼四脚朝天,紧紧地闭着眼睛。   “嘿。”简浩干巴巴地叫了一声。   小银狼毫无反应。   “蛋蛋?”小世子抖抖手,动作很轻。   小银狼依旧维持着四脚朝天的姿势,一动不动。   简冰用手捂着嘴,背过身子,无声地哭了起来。   安雅长公主揪着胸前的衣襟,“呕”的一声,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小世子直愣愣地瞪着眼睛,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一颗一颗砸在手心。   小银狼依旧没有反应。   简将军从前院飞奔而至,仰天长嚎。   小世子的神色骤然变冷,他拉开衣襟,把难得安静下来的蛋蛋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这是蛋蛋最喜欢的地方。   他握着蛇形软鞭,一步步朝着院外走去。   他要为他的蛋蛋报仇!   小世子的步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跑成了一道残影。   简将军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后,随着跑动,它的身体渐渐拉长,变高,银色的长毛迎风而起。   ***   千里之外,望京关。   这是前往辽东的第一道关口,十万辽东大军正渐渐逼近。   十万皇城禁卫业已集结完毕,只等平王殿下一听令下,便可出关迎敌。   平王殿下站在城楼之上,背对着他们,远远地望向京城的方向,一言不发。   许久过后,海晏才低声唤道:“主子,可有何不妥?”   平王殿下摩挲着手中的玉牒,定了定神。   然后才转过身来,沉声说道:“出关,迎敌!”   令旗一甩,长长的号角声呜咽而起。   十万禁军浩浩荡荡地跨出望京关,保家卫国,视死如归。   短兵相接,没有任何奇诡的计谋可使,每个人必须全力以赴。   平王殿下并未龟缩于城楼之上,他骑着战马,冲入敌营,一杆长枪直取敌将首级。   *   公主府中,小世子甩着蛇形软鞭,浑身浴血。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从未杀过这么多人,他却一点都不害怕,不后悔。   这些都是他的敌人,是害死圆蛋蛋的凶手,是狡滑的北狄人!   他们死有余辜!   眼前的一切就如同一场老电影,没有声音,没有彩色,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眼前闪过,带着并不熟悉的凶狠表情。   一个个受伤,一个个倒下,小世子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   他的鞭子越甩越快,越甩越狠,满脑子只剩了一个想法——杀掉坏人!统统杀掉! 第162章 重阳·破壳   【圆蛋蛋破壳了】   这些死士原本就是托巴雄派来刺杀简浩的。   一旦任务成功, 即便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妥善的安置。   因此, 这些人看到简浩之后, 全都不要命地冲了过来。   对方攻势太猛, 简浩身边的暗卫一时间都有些难以应对。   小世子却半点恐惧都没有,此时的他无比冷静。   一招一式,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即便如此, 他还是难免受了些轻伤。   当敌人的刀尖第三次划破他胸前的衣襟之时, 一颗蓝莹莹的蛋猝不及防地从破碎的裂口里滚了出来。   简浩慌忙去捡,一把锋利的弯刀趁机向他劈砍过来。   暗一大惊失色,他一剑刺死身前的敌人,却还是赶不及回援。   某一背对着他们, 以一敌三。   简将军为了保护小世子,在门口处就被敌人拦住了, 二殿下和雪团团留下帮住他。   闪着闪光的弯刀距离小世子只剩了不过一拳的距离。   握刀的死士咬着牙, 眼中划过一丝狂喜——马上、马上就要成功了,他们的任务就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原本掉在地上滴溜溜转圈的圆蛋蛋突然跳了起来。   小世子分明听到“嗷——”的一声, 小银狼倏地睁开乌黑发亮的圆眼睛,嘭地一下咂在偷袭者的手腕上。   对方手一麻, 虽然没有扔掉弯刀,然而,反冲的力量却让他不受控制地朝着自己的脸砍去。   眨眼的工夫,那人脑门上就多了个大口子。   周围的死士都被唬住了, 一个个惊诧地看着圆蛋蛋。   圆蛋蛋就像睡了饱饱一睡似的,精力十足。   小世子耳边传来“嗷嗷嗷嗷”的声音,翻译过来就是——打坏人!打坏人!把坏人统统打跑!   小世子冷硬的心终于重新鲜活起来,激动之下,毛茸茸的耳朵、锋利的爪子全都冒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的战斗技巧全都丢弃,父子两个凭着本能,左一爪子,右一蛋蛋,玩耍似的地对付着眼前的敌人。   天狼国的死士们看到小世子的模样,纷纷呆愣在原地——他们终于明白,为何托巴雄要派他们杀掉小世子。   原来,安雅长公主的孩子是天狼血脉的继承者!是他们天狼国未来的王!   他们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束手就擒。   那些北狄爪牙还在拼杀,然而,他们已经不是暗卫们的对手了。   圆蛋蛋安然无恙,又打了一场大胜仗,父子两个一前一后兴奋地向后院跑去。   安雅长公主的房门敞开着,屋里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小世子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继而用更快的速度向屋内跑去。   圆蛋蛋比他更快,像个小炮弹似的冲到长公主身边。   安雅长公主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染血的衣裳甚至都没来得及换。   “娘亲……”小世子喃喃着跪在床边。   简冰看到圆蛋蛋,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她紧紧握着安雅长公主的手,哭求道:“母亲,蛋蛋没事,蛋蛋没事!您快起来看看他!”   圆蛋蛋愣愣地在安雅长公主颈边蹭来蹭去,似乎也在叫她醒过来。   江敏行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由地红了眼圈——他比谁都清楚,安雅长公主的身体大概是到了极限。   兰心管家背过身去,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哭声。   小世子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江敏行的手,无比冷静地恳求道:“你是娘亲的命定之人,你的血一定能救她!麻烦你放一点血,就算不对症,总归会有好处!”   江敏行看着与往日大不相同的小世子,既难过,又为难,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不是……”   另一边,圆蛋蛋听到小世子的话,愣愣地竖起身体。   小世子再次说道:“我每次喝了王爷的血,就连外伤都好得很快,娘亲一定也是这样,命定之人的血什么病都能治!”   江敏行看看小世子,又看看床上的安雅长公主,几乎要忍不住说出实情。   就在这时,只听“嘭”的一声,圆蛋蛋竟然撞在了床柱上。   众人以为他只是不小心,没想到,撞了一下,他还不满意似的,紧接着又撞了一下。   小世子这才发觉到不对劲,连忙扑过去,试图把他抱到怀里。   然而,却被圆蛋蛋灵活地躲开了。   他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简浩。   透过蓝莹莹的蛋壳,简浩对上小银狼坚定的目光。   他的手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圆蛋蛋就像得到许可般,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挑了个最硬的地方,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   刺目的亮光充满整个房间,众人下意识地闭上眼。   小世子抖抖耳朵,听到细微的破裂声。   他心头一动,连忙睁开眼,刚好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爪子从蛋壳的裂口处,奋力地往外伸。   蛋壳中传来奶声奶气的狼嚎声。   ——都怪小爹,吃太多!   ——嗷,蛋壳好硬!   小世子一噎,满腔的担忧瞬间烟消云散。   他蹭蹭两步冲过去,捏着那只肥肥的小爪子,把毛乎乎的小家伙扯了出来。   当然,虽然小世子看上去一脸气愤,实际是特意放轻了力道的。   小家伙和简浩的狼形几乎一模一样,只有四个爪子是雪白的,其他地方都是亮闪闪的银色。   哦,还有那双眼睛,乌黑的颜色,很像平王殿下。   小世子有些小心虚——只有眼睛像王爷的话,王爷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其余人目睹了这一幕,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了。   圆蛋蛋没有理会他们的心思,而是焦急地伸着小爪子,指向床铺的方向。   简浩顺从地把他抱过去。   巴掌大小的小狼崽扑在安雅长公主胸前,迈着软软的小短腿,吭哧吭哧地爬到她的脖子上,大有蹬鼻子上脸的趋势。   简浩一看,正要上前阻止,却被江敏行拦住。   “世子爷,稍安勿躁。”江敏行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银狼的动作,若有所思。   小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小家伙终于趴到安雅长公主脸上,白白的小爪子一个劲儿往长公主的嘴里塞。   安雅长公主双唇紧闭,一动不动。   小家伙急了,“嗷嗷”叫着,执着地伸爪子。   简浩“咦”了一声,奇怪道:“蛋蛋是想让祖母吃你的爪子吗?”   圆蛋蛋扭过毛绒绒的小脑袋,鄙视般看了小世子一眼。   ——浩浩是笨蛋! 第163章 重阳·决战   【热血沸腾的一天】   平王殿下并不知道自家儿子已经破壳了。   望京关之战进入了最后的决战。   辽东军远途作战, 本就疲于奔波,皇城军占据主场优势, 更有平王殿下亲自带兵, 士气大涨。   簪着红缨的长枪左冲右刺, 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辽东少年手持大刀,奋力抵挡着长枪的攻势,稍显狼狈。   平王殿下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手腕一翻, 锋利的枪尖奇迹般穿透护心镜,刺入李文炳的心脏。   年轻的将军瞪大双眼,直挺着身子从马上摔落。   骏马扬起前蹄,一声长嘶, 发出哀戚的悲鸣。   两方人马有一瞬间的安静。   皇城军统领大喝一声,“李文炳已死, 辽东头叛军还不速速投降!”   他接连喊了三遍, 辽东军瞬间慌乱起来。   然而,还是有人咬咬牙,拼死抵抗。   海晏一翻身, 站到了马背之上,臂间的强弩对准敌方大旗, 毫不迟疑在射出一箭。   哐的一声,绣着火红“李”字的大旗拦腰折断。   与此同时,河清挥舞着大刀,为海晏挡去数道箭矢。   辽东军大旗已倒, 主将已死,兵士们再也无心抗战,纷纷弃甲而逃。   平王殿下将收尾之事交由两名心腹,独自带领一小支亲卫,马不停蹄地返回京城。   他总有些心神不宁。   ***   皇城之外,两路联军与巡防营叛军也已进入不死不休的局面。   对方人数众多,装备精良,顾飞白颇有些捉襟见肘。   他并没有硬拼,平王殿下说了,这不是与外邦的冲突,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岭南军且战且退,不过一天的时间,便被巡防营逼到了皇城根下。   巡防营统领安孝明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岭南军,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东北方向便亮起三道耀眼的烟花。   安孝明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身边的副将犹豫地说道:“那是望京关所在,想来……是对方的联络信号。”   巡防营众人不同所以,岭南军却是士气大涨。   那是独属于岭南军的传讯烟花,三道烟火,代表大获全胜!   顾飞白长舒一口气,手中的长剑高高地扬起,大喝一声,“儿郎们!”   “有!”   “给我杀!”   “杀!!!”   岭南军原本来蔫哒哒没什么心气,这会儿却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脸上带着蠢兮兮的笑,那样子不像在打仗,反而像是在过节。   巡防营的士兵们都看傻眼了,直到明晃晃的大刀砍到眼前的时候,他们才堪堪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晚了。   岭南众卫早就得过吩咐,可以自保的情况下,尽量不要杀人,毕竟大家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往上挼挼没准儿还沾亲带故,万一结了仇,以后也不好交待。   他们很听话,看准了地方,只捅一刀,并不致命。   *   安慕西那边的情况更加严峻。   一千漠北骑兵,面对的不仅有留守在京城的辽东精卫,还有没被劝降的飞龙卫,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金吾卫叛军。   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漠北骑兵即便再骁勇善战,也难以应付。   越来越多的马匹发出痛苦的长嘶,一个个骑兵滚落马下。   然而,他们丝毫没有灰心丧气,立马爬起来,继续战斗。   因为,他们年轻的少将,不足二十岁的安小侯爷始终冲在前面,即便浑身沾满鲜血,他都没有丝毫退缩。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己方的伤亡越来越多。   到最后,敌方甚至形成合围之势,将他们渐渐地包围起来。   这种情况十分可怕,漠北骑兵仿佛成了盆中的面团,任由对方揉圆捏扁。   安慕西面容冷肃,心里却不由地焦急起来,必须想个办法,冲出一道缺口才好。   就在这时,刺耳的尖叫由远及近,外围的敌军不约而同地捂住耳朵。   安慕西心头一动,这声音竟有种莫名的熟悉。   更加戏剧性的是,原本还想着如何突围,没成想,对方却主动让出一条通道。   不,不是“主动”,正前方的敌军就像受到猛烈的攻击般,纷纷丢盔弃甲,慌乱逃窜。   安慕西听到了“嗯哼嗯哼”的奇怪声响。   只见一头头身形奇高、皮毛黝黑的大野猪正兴奋地朝这边冲来。   打头的猪身上扛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俊俏少女。   少女看到安慕西之后,立马停止尖叫,眉开眼笑地朝他冲来。   “慕西哥哥,我来帮你啦!”   安慕西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   *   金吾卫的叛变让人始料未及。   就连皇帝秦盛都没想到。   他举双手双脚发誓,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早在入住永乐宫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夺回皇位的想法。   然而,金吾卫统领夏邹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反了。   安亲王与秦西遥双双登上城楼,带着王府的家将与简羽一道抵挡着金吾卫的疯狂攻击。   就连龟缩了许久的显王也带着一众府兵赶到,暗搓搓地凑到安亲王身边。   安亲王重重地哼了一声。   显王吓得一哆嗦。   安亲王一甩袖子,懒得搭理他。   显王也很委屈呀,他母家地位低,从小不受宠,原本是想讨好安亲王来着,然而安亲王只喜欢德川、安阳还有秦西遥,他只能跟秦盛抱团。   这次秦盛被人踹下皇位,显王立马清醒过来,还是得抱紧嫡系一脉的大腿才行啊!   于是,今时今日,他就拼着一死,带着阖府的家将出来帮忙了,至少还能给子孙们留条生路。   呃……最好还是不要死。   全京城的王公贵族们加在一起,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身边的护卫府兵单从人数上说足以组成一支军队了。   只要利用好了,也算是一大助力。   不得不说,简羽人是傻了点,于用兵之道却颇有些灵性,再加上安亲王从旁指点,一时间竟让装备、武功皆是上乘的金吾卫节节派退。   男人们在前拼杀,女眷们也没闲着。   安静和把府里性子坚强、做事利落的女人们全都带到城楼下面的营房里,烧热水,做吃食,一桶一桶地给疲累的兵士们送。   秦楚是因为害怕才跟过来的,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同小姐妹一起在城南赏菊,回城的时候,她亲眼看到好友的马车被叛军冲翻,车内的妙龄女子当场就折断脖子,死了。   此时,看到唯一还算熟悉的安静和,秦楚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安静和头疼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害怕……我不想死……”秦楚再也没有往日的嚣张,死死抓着安静和的衣袖不撒手。   安静和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眼往屋里一瞅,指着旁边那群妇人说道:“你看着她们浆洗绷带可好?那是给受伤的兵士们用的,务必每一条都洗过烫过,不能让她们偷一点懒。”   耀武扬威的事秦楚是干惯了的,听到这话,立马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她扬着下巴走到那边,凶巴巴地说道:“你们好好干活,本郡主亲自在这里看着!”   “是!”妇人们恭敬地答道。   安静和抱歉地看了妇人们一眼——为了安置这个祖宗,你们且担待些吧!   找到了事情做,秦楚真就放松下来,再也没那种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杀死的恐惧了。   别说,她做得还挺认真,完全按照安静和说的,每盆热水都保证是烧开的,每根布带都亲自检查。   这倒让安静和略感意外,同时,也稍稍放下了心。   *   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公主府不可能丝毫不知情。   尤其是当简老夫人被管家送过来之后,简浩才知道,平西将军府竟成了叛军的首要攻击目标。   言管家气愤地说道:“该死的贼兵,想要抓住咱们府里的女眷威胁大少爷投降!”   小世子一听就怒了,“去他奶奶个熊的!门儿都没有!”   他扶着老夫人坐到软榻上,又安置好了三夫人和简欣,心里咯噔一下,“二夫人呢?”   简老夫人十分镇定,抓着简浩的手安慰道:“浩浩别担心,王氏功夫好着呢,此时正带着府里的家将们护着将军府,不会有事。”   简浩这才松了口气。   确定安雅长公主暂时无碍之后,简小世子便带着某一、暗一等人出了公主府,赶往皇城。   简老夫人并未阻止——简家的男人没有一个躲在女人身后的,她的浩浩更是如此!   扭头瞧见床铺上的小银狼,老夫人脸上顿时挂了笑——小曾孙还太小,不算数。   *   简浩到的时候,漠北骑兵和那群野猪再次被叛军包抄起来。   辽东军竟然派出了弓箭手,试图将他们一网打尽。   在此之前,即便是叛变的金吾卫也只是打着让对方投降的主意,没有人下这样的狠手。   辽东军,哼!   “轰”地一声,简小世子往空地上扔了一颗手雷——这是不久之前,平王殿下用他画的图样做出来的新式武器。   手雷炸响的那一刻,拼杀的双方纷纷震住,透过滚滚浓烟,或兴奋,或惊恐地看向小世子。   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小世子满意地挑了挑眉,再次取出一个手雷,拉动手拴,玩也似的扔向一处土楼。   坚固的土楼轰的一声,在烟尘中四分王裂。   “还想继续吗?”小世子再次拿出一个手雷,两只手颠来颠去,作势要往人群中扔。   某一嘴角一抽——二主子诶,您可悠着点儿,就那么三四个,玩完可就没了!   足足上万名叛军,一个个把头摇成了波浪鼓,武器哗啦哗啦地被扔到地上,不用人赶,就争先恐后地蹲到墙角。   就连那些刚刚还扬着獠牙的野猪也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哼!小爷出马,一个顶俩!   简小世子得意地扬起下巴。   安慕西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向好友,露出一个自豪而又安心的笑。   姜小妹则是大张着嘴巴,默默地想道——天哪天哪,看来她是一辈子也赢不了这个家伙了!   安子铭是接到顾飞白的命令赶过来支援的,好巧不巧看到了简小世子的手笔。   因为“妖怪”事件而对小世子的恐惧刚刚卸去,此时却又莫名其妙地生了出来。   安子铭瞪大眼睛,仿佛再次看到那两只尖尖的、毛毛的耳朵——老姐呀,真是更可怕了!   这辈子也没办法做朋友! 第164章 重阳·断尾   【穿越事件曝光了】   来势汹汹的叛乱, 就在小世子两颗手雷的震慑下宣告结束。   平王殿下老远就听到爆炸声,马鞭一抽, 骏马撒开蹄子, 跑得更快。   小世子远远看到平王殿下的身影, 兴高采烈地冲上去迎接。   小世子原本想着给他个大大的拥抱来着,没成想,平王殿下长臂一伸, 把人拽到怀里, 几个大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到屁股上。   提前嘱咐好了,那些手雷还处于测试阶段,保不齐会伤到自己,小世子表面答应得好好的, 一转身就使了手段偷出来,平王殿下怎能不气?   就连某一都受了罚。   小世子简直气到变形。   当着好多人的面呢!刚刚才耍了一阵威风, 这下面子里子全没有了!   小世子又羞又恼, 咻地一下变成小奶狼,滚在平王殿下怀里“嗷呜嗷呜”一阵乱咬。   平王殿下看着他活力四射的模样,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冷眼扫过一众将士, 大伙看天看地,表面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心里却恨不得尖叫起来——   天哪天哪,未来皇帝教训皇后的场面,还是打屁股!   皇后气得变小狼了,这真是、真是千年难遇啊!   最激动的莫过于安子铭——平王兄真是太厉害了, 连“妖怪”在他面前都得现原形!真是、真是太厉害了!   未来的平倭名将对圣武大帝的崇拜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扎下了根,以至于安氏一族世世代代都对秦氏王朝忠心不二。   安子铭评价圣武大帝的话后来被写入了安家的家训之中——“陛下之威足以镇妖!背叛之徒皆无善果!”   ***   平王殿下把小世子送回了公主府。   小世子这次是真的气坏了,琥珀色的大眼睛里一直汪汪着泪珠,一下马背,他等也不等平王殿下,直直地向后院冲去。   此时,府里的刺客已经关的关,杀的杀,破坏的花草还没来得及重新栽种,园子也没有往日的生机勃勃,平王殿下看着这样的景象,眼中闪着道道寒光。   到了安雅长公主卧房门口,小世子故意慢下步子,给了平王殿下三秒钟的机会。   平王殿下沉浸在后怕之中,硬着心肠没有安慰。   小世子更加生气,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翻过门槛,径直跑到内室。   平王殿下留在了外面,长公主的起居室,他不方便进去。   小世子踩着脚踏爬到长公主的床上,胖嘟嘟的小身子拱着美人娘亲的脖颈,“呜呜呜呜”一通哭。   安雅长公主依旧在昏睡,面色红润,呼吸平稳,就是一直不醒。   对面冒出一颗银色的小脑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好奇地看着小世子。   “嗷?”——蠢爹哭什么?   小世子抬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自家儿子破壳了,平王殿下还不知道。   干脆不告诉他!让他见不到儿子!小世子气暗搓搓地想道。   圆蛋蛋得不到回应,调皮地伸出爪子,糊了小世子一脸。   小世子下意识地张开嘴,嗷呜一口咬在圆蛋蛋的爪子上。   ——你打我屁股,我咬你儿子!   虽然心里这样想,其实小世子就是闹着玩的,以他那口小奶牙,平时吃口硬点的糯米粑粑都费劲,更别说咬狼腿,根本连皮儿都不会破。   谁能想到,世事往往很难预料。   那口比糯米团硬不了多少的小奶牙,生生地刺破了小狼爪子,殷红的血液顺着小尖牙滴落下来。   小世子当时就吓傻了,嘴巴张张合合,想要喊平王殿下进来。   圆蛋蛋却高兴得什么似的,垂着粘着血珠的爪子,不由分说地塞到安雅长公主嘴里。   小世子“嗷”地一声,惊叫道:“王爷快进来!你儿子破啦!”   平王殿下刚刚呷了一口茶,听到这句,猛地站起来,犹豫着是否要进去。   兰心管家刚好赶过来,匆匆说道:“殿下是王爷的长辈,没什么可避讳的!”   平王殿下点点头,随着她的脚步进了内室。   雕花大床上只余一团被子,已经没了长公主的身影。   两只圆圆眼睛、皮毛银亮的小奶狼,一左一右蹲坐在玉枕边上,呆萌呆萌的。   看到乌黑眼眸的小银狼,平王殿下心头一颤——这是……   兰心管家越过他,急匆匆地冲到床边,一把掀起柔软的丝被。   丝被下,一头银色的大狼动了动耳朵,迷茫地张开眼睛。   “殿、殿下?”兰心管家颤抖着声音,红了眼圈。   “嗯?”大银狼扬起脑袋,似乎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两只小奶狼不约而同地冲上去,压着大狼的肚子“嗷嗷”叫。   ——娘亲!   ——祖母!   平王殿下听懂了他们叫声时的意思,目光不由自主地放到大狼身上。   ——这是……安雅姑母?   他从来不知道,安雅长公主竟然也能变成狼形!   平王殿下疑惑地看向兰心管家。   兰心管家却是摇摇头,喃喃道:“不,殿下无法变成狼形,一定是小殿下,是蛋蛋小殿下,他的血脉特殊,是他解了殿下的狼毒!”   平王殿下有些不解,“姑母的狼毒不是已经解了吗?敏行他……”   兰心管家眼圈又是一红,哽咽道:“奴婢先前也是这样认为,后来才知道,敏行少爷根本不是殿下的命定之人,殿下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所以才……”   平王殿下抿了抿唇,目光再次放到大床之上。   就在这时,小世子再次发出“嗷嗷”的叫声,肉肉的小身子趴在安雅长公主的身上,似的十分焦急。   在小奶狼们的叫声中,安雅长公主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很快搞清楚了眼前的情况。   她变成了狼形。   身上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圆蛋蛋出壳了?   一定是喝了圆蛋蛋的血。   安雅长公主低下脖子,慈爱地舔了舔小银狼的脑门,又用尖尖的嘴巴去找小家伙的伤口。   小银狼骄傲地抬起爪子,展示给祖母看。   ——在这里!一点都不痛哦!   安雅长公主温柔地舔了舔那只已经看不出什么的小狼爪。   小家伙扬着小脑袋,享受地眯着着眼。   另一只却不干了,一个劲“嗷嗷”叫着,在安雅长公主身上跳来跳去。   确切说,是后腿的位置。   平王殿下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瞳孔猛地一缩——安雅长公主的狼尾居然是断的!   安雅长公主却并不在意,她把小银狼拱到身前,温柔地蹭着他的身子。   兰心管家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泪,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想来也是了解实情的。   小世子依旧挂念着那条断尾,几次想要爬回去,却都被安雅长公主阻止。   小世子只得“嗷嗷”叫着询问——娘亲,那是怎么回事?   虽然变成了狼形,安雅长公主的脸上依旧带着慈爱的表情,她轻叹一声,没有立马回答。   小世子却很坚持,挺着小身子,绷着毛乎乎的小脸,执着地等待答案。   “浩浩。”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安雅长公主可以说话!   安雅长公主轻笑一声,解释道:“成年狼都可以说话。”   小世子眼睛一亮——我也可以喽?   安雅长公主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浓浓的心疼,“浩浩或许会一直是这个模样,你……会怪娘亲吗?”   ——怎么会?   小世子第一时间表明立场,之后才想起来问道,“为什么会一直是这样?”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   安雅长公主把两小只拢到怀里,慢慢地讲述起来。   小世子没有伴生兽,因为他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当年,安雅长公主的身体并不适合孕育子嗣,她和简镇西早有默契,对方也并不强求。   没想到,还是有了简浩。   安雅长公主怀着他的时候异常艰难,从怀孕到生产,母子两个不知道在鬼门关走了多少圈。   简浩原本是不应该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安雅长公主用天狼族的秘术与自己的寿命换了他这一世的生命。   然而,小简浩依旧心智不全。   即便如此,安雅长公主已经知足了,只要他的孩子活得快快乐乐,聪明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想到,小世子的磨难远远不止于此,十五岁那年的除夕夜是场意外。   两个世界,同一个灵魂,在那一刻奇迹般地发生共鸣,他们原本是要双双消失的,安雅长公主自断一尾,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了他们合二为一。   所以,她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找不到命定之人,解不了狼血之毒,甚至活不过三十五岁。   最大的意外是圆蛋蛋。   她没有想到灵魂的融合异常顺利,完整的小世子机灵可爱,并且很快找到了命定之人。   她更没想到,小世子会生下圆蛋蛋——接近于真正狼神的后代。   圆蛋蛋血脉之中没有狼毒,他的血可以解所有的狼毒。   事实证明,狼神之血还能让将死之人延续生命。   这是安雅长公主无论如何都没有预料到的。   安雅长公主的语气非常平静,许多细节都是一语带过。小世子却知道,这其中是何等凶险,美人娘亲为了救他到底付出了什么。   最让人感慨的是,长公主付出那么多,其实并不一定能救成。   或许可以说,生命是一个循环,长公主原本有数倍于普通人的寿命,她却牺牲寿命救了自己的孩子。   小世子生下了圆蛋蛋,又反过来解了她的狼毒,让她可以与心爱之人安稳一生。 第165章 尾声·大婚   【别开生面的婚礼】   京城百姓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平王殿下的雷霆手段。   一夜之间, 所有的反叛者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第二天一大早, 当百姓们战战兢兢地探出脑袋,一眼看到的就是洗涮一新的青石板路, 还有精神抖擞的巡逻兵。   一切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仿佛之前的殊死拼杀就是一场春秋大梦。   十月二十, 天气晴好,诸事皆宜。   新帝祭祖, 穿衮冕升御座, 接受百官朝拜——原本整整要折腾一天的即位大典愣是被平王殿下压缩在半日举行完毕。   之后的大婚才是他最为期待,也是最为用心的部分。   直到穿上大红喜袍,简小世子才知道自己今日要大婚。   两个时辰之前,他还变成狼形和自家儿子抢芋头泥吃, 一转眼,就要大婚了?   小世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其他人也跟着愣住了。   大伙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心直口快的二夫人打破沉默,“没有人告诉浩浩, 陛下的登基大典同帝后大婚同日举行么?”   简老夫人穿着一品诰命的朝服,笑呵呵地说道:“老身以为儿媳妇会说。”   安雅长公主微笑着欠了欠身,“媳妇一时糊涂,竟忘了个干净。”   这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可以说是最大的笑话了。然而,以简家如今的地位, 又有谁真敢取笑他们?   就连晋了一级的安阳大长公主都得客客气气地打趣,“老夫人呀,我看您就是高兴糊涂了!”   “可不是么,糊涂了!”简老夫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屋子的女眷都得陪着笑。   ***   帝后大婚,四境之内礼炮齐鸣。   平西、漠北、辽东、岭南四军整装演练,新配备的手雷、火炮流水似的在国境炸响。   漫天的尘烟,惊人的威力,让人目瞪口呆。   原本想趁着新旧交替横插一角的境外势力,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狼子野心,乖乖地派使者呈上国书与贺礼。   掖庭之内。   一个身穿罪服的奴婢扣到隐隐传来的乐音,手上的动作不由顿住。   ——便是今日吗?那个人即将迎娶他的皇后……   不过是一愣神儿的工夫,身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   掌事嬷嬷手握皮鞭,尖声骂道:“还不干活,愣着做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我可告诉你,这里来过的人只有比你身份高的,没有比你身份低的,一旦进来了,都一人是罪人、是奴婢!”   安子娴慌乱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哪怕一双手搓得红肿,她都没敢再停下。   ***   自从听到自己要成亲的消息,简浩就如同沉在了云雾之中,以至于他自己被装扮成了个大灯笼都没发觉。   九丈高台,九十九级台阶,原本应该是皇后自己走完。   然而,小世子刚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穿龙袍头戴金冠的新帝便一级一级地走了下来。   小世子看到自家王爷,心头一喜,提着衣摆就往上跑。   十名礼官分列左右,眼皮都没抬一下。   满朝文武垂手而立,更是没人敢指责一句。   帝后二人恰好在中间的位置会合。   秦渊握住小世子的手,唇边带着好看的笑,“浩浩,可曾累着?”   小世子脸上挂着大大的笑,自以为小声地说道:“今天成亲,你怎么不早说?我提前一点准备都没有!”   新帝眼中满是宠溺,“浩浩不必劳心,我已准备齐全。”   小世子当即撅起嘴,“我娶你,当然要我准备才行!”   新帝笑笑,并未反驳。   秦渊和小世子有说有笑,文武百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人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下聘礼那日,的确是平西将军府出的聘礼没错!   老天爷呀!秘辛!这绝对是秦氏王朝最大的秘辛!   平均年龄超过半百的大臣们无法自控地激动起来。   *   帝后二人携手登上高台,双方的傧相也汇合到一起。   某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身着喜袍的暗一,眼中的情意丝毫不加掩饰。   暗一已经恢复了身份,如今他不仅是安雅长公主嫡亲的侄子,更是当朝皇后的表兄,别人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小王子”。   他自己却没什么自觉,一见某一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这不是新上任的辽东大将军么?怎么,舍得扔下你的三十万军权了?”   某一爱极了他这副傲娇的小样子,故意逗他,“新式水军成效显著,陛下恩准我回京赴宴。”   暗一一听就黑了脸,恶声恶气地说道:“吃完赶紧滚,省得碍眼!”   某一摇摇头,捏起他的脸,调侃道:“大夏语学得还是不到位,我之于你能用‘碍眼’这样的词么?”   暗一白了他一眼,试图打掉他的手。   某一却迅速说道:“这次回来之后便不走了,陛下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暗一抬起的手一顿,眼中闪过明显的喜色。   某一眼中的笑意缓缓晕开,清晰地映着棕发棕眼白白皮肤的美丽青年。   *   另一边,好几日未曾露面的黎书暗搓搓躲在安慕西身后,自以为隐蔽地探头探脑。   安慕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着户部官员的位置,说道:“你在找灰灰吗?他往那边去了。”   “秦灰灰”这个名字是简浩抓阄决定的,小银狼反对无效。为此,小家伙到现在还在和小世子怄气。   黎书朝着安慕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期然地撞到一双含笑的眼睛里。   啊!!!   黎书在心里尖叫——是他最怕见到的人!   有一句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这不,岳明朗不知哪里来的面子,竟有幸将秦灰灰小盆友抱到手上,此时正借着这个机会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黎书死死地抓住安慕西的衣袖,纠结着要不要拔腿跑掉。   安慕西看着好友紧张到发抖的模样,难得八卦道:“你怕大姐夫?”   “什么大姐夫?他不是我大姐夫!”黎书下意识地反驳道。   这样的反应实在有些过度,安慕西看着他,不置可否。   对上好友不解的目光,黎书一咬牙,一跺脚,凑到他耳边,用非常小的声音,纠结道:“我把大姐夫给那个了……”   安慕西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太听懂。   黎书气恼地拧了他一把,稍稍提高声音,重复道:“我把大姐夫给那个了……小酸奶你帮帮我,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安慕西眉毛一挑——那个了?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他一眼就能看出,岳明朗身上可是带着工夫的,就凭黎书这个小身板,还能“那个”他?   黎书以为他还是没有听清,心下一恼,不自觉地喊出了声,“你聋了吗?我说,‘我把大姐夫给睡了’,你要我说几遍才行?!”   轰的一声,仿佛投入一颗深水鱼雷,原本乱哄哄的人群登时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黎书和岳明朗身上。   就连新帝和小世子都朝这边看了一眼。   黎书彻底傻眼了,白生生的小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死死地躲在安慕西身后,再也不肯出来。   岳明朗脚下一顿,脸上的笑意随即加深,很快恢复了那副四平八稳的模样。   他把怀里新鲜出炉的小皇子随手交给旁边的人,便满心算计地去找黎书“负责”。   *   秦翔第一次抱到软软乎乎的小侄子,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托巴永俊好笑地帮他摆正了手臂的姿势,提醒道:“自然些,狼神后代并非一碰就碎的古玩,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话是这样说,秦翔还是有些紧张。   此时,高台之上,礼仪官正好把最新设计的男式凤冠端出来,开始对皇后进行加冕仪式。   秦翔灵机一动,指着那顶精致而大气地凤冠说道:“灰灰快看,那是你父后的凤冠,有了它,浩浩便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   秦灰灰歪着脑袋,“嗷嗷”地叫。   ——什么是“人之下……人之上”?   秦翔听不懂狼语,只得求助身边之人。   托巴永俊趁着摸小狼的工夫,悄悄摸了把太子殿下的手,惹得太子殿下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托巴永俊脸上做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托巴永俊见好就收,对秦灰灰解释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天下第二的意思。”   秦灰灰没有听他说话,此时,小银狼原本就不大的小心脏完全被凤冠上那颗圆润光滑的“鸽子蛋”吸引。   那是平王殿下刚去岭南那年,亲自从一只海蚌里取出来的。   ——蛋弟弟!   ——要蛋弟弟!   秦灰灰嗖地一下从秦翔怀里跳下去,肉肉的小短腿灵活地在台阶上跳来跳去。   ——小爹!小爹!要弟弟!   小银狼嗷嗷叫着,抓着小世子的喜服就往脑袋上爬。   小世子还没反应过来,头上便顶了一只肥嘟嘟的小银狼,确切说,是一只抢珍珠的小银狼。   好在,此时的秦灰灰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不然他的脖子非得赘断了不可!   小银狼成功抢到“蛋弟弟”,叼着就往人群中跑。   小世子下意识地往头上一摸,这还了得?那可是王爷殿下送他的大珍珠!   秦渊看着小世子的表情,眉心一跳,刚要阻止,小世子已经变成了不足一尺的小奶狼。   小奶狼气势汹汹地朝着小银狼追过去。   小银狼在一群大官小官腿间来回穿梭。   小世子的血脉以及秦灰灰的身份平王殿下从来不曾刻意掩饰,是以,即便这些人亲眼目睹小世子变狼,即便内心惊讶得要死,面上却生生地忍住了。   终于,小奶狼绕了个近道,把小银狼截住,压在爪下。   小银狼依旧不肯示弱,扭着胖嘟嘟的身子试图挣脱小世子的桎梏。   小世子正在气头上,一时间也忘了变成人形,露出小奶牙就往小银狼身上啃去。   小银狼被啃疼了,也开始气呼呼地挥爪子。   于是,两只毛乎乎的小狼就这样当着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甚至外邦友人的面扭打起来。   数百年后依旧叫境外强敌闻风丧胆的圣武大帝,即位的第一天,便当着天下之人的面,活脱脱演示了一回什么叫“无可奈何、哭笑不得”。   不用想也知道,这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必定会以各种形式流传后世。   此时此刻,圣武大帝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预感——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   此时,已近黄昏。   安雅长公主府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简镇西把儿子送出门后,转头便坐在小花园的石桌旁,默默地喝起了酒。   他的酒量向来不错,然而,这一回,不过是喝了些简浩惯爱的甜酒便已微醺。   小狼崽蹲在墙边的台阶旁,仰头望着隔壁院落的凤凰木,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镇西对他招了招手,含着笑意问道:“你叫简将军吗?”   小狼崽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   “他们也叫我简将军……”   给宠物起一个和他爹一样的称呼,这样的儿子是不是很不孝?   简镇西含笑的眼眸中含了泪花。   他不孝的小儿子,出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算结束啦!   写这篇文的过程中作者菌各种吐槽、矫情、耍赖,无数次刷新下限,承蒙小树叶们不离不弃,作者菌在此郑重地鞠躬,致谢!   有些小树叶牺牲宝贵的时间章章留言,的确给了作者菌莫大的鼓励,甚至是灵感;有些小嫩叶偶尔冒个头,或者扔个地雷,也让作者菌无比惊喜;当然,更多的是默默看文的潜水君们,谢谢你们!   (ps:今天只有这一章,明天开始上番外,欢迎小树叶们点单哦!——煞风景!) 第166章 番外·一一夫夫2   【某一追妻攻略】   【第一步:连蒙带骗, 创造机会独处】   平王殿下答应了带小世子去岭南,过了二月二就出发。   作为小世子的暗卫统领,暗一自然要跟着。   他为此高兴了一整天——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出过京城呢!   而且, 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可恶的某一了!   吃完晚饭,暗一一边收拾行礼一边哼着天狼国的乡间小调, 他的声音清朗,配合着天狼语软软的尾音, 韵味十足。   某一靠在门框上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暗一把同一首歌哼了三遍, 他拍了下手打断。   暗一一看是他, 原本乐呵呵的面色立马收敛起来。   趁他开口之前,某一率先说道:“是天狼国的歌吗?甚是好听。”   果然,暗一把赶人的话吞进肚子里,转而说道:“是长公主教给我的。”   从小长公主就特别关照他, 暗一对此无比骄傲。   某一勾了勾唇,状似随意地说道:“明天你就要去岭南了?”   “对的!”提到这个,暗一就更开心了,收拾行礼的动作更轻快了几分。   某一暗自叹了口气——这样的表现……真是让人受伤啊!   他面上做出一副诚恳的姿态, 说道:“我明日也要起程去西北,一起喝一杯怎么样,权当践行。”   暗一有些不乐意。   自从上次“出柜”事件之后,府里的人每天拿着他们两个打趣,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故意做出一副不熟的样子解除大家的误会吗?   某一倒好,不仅不知道避嫌, 反而有事没事就往他身边凑,他都要被暗二他们笑话死了!   就连长公主都问自己想要什么时候成亲!   想到这里,暗一更加坚定了不去“喝一杯”的决心。   某一看出他的心思,闲话家常般补充道:“说起来,岭南百姓最是热情,又是第一次见二主子,等你们到了岭南,定然有许多人给二主子敬酒,如果你不提前练一练,恐怕没有办法替他挡酒……”   暗一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道:“平王殿下不会拦着吗?普通百姓也能见到世子爷?”   某一笑笑,说道:“小一你有所不知,岭南民风与京城大为不同,不仅是军中的将士,就连平王殿下偶尔也会去村民家中小坐。”   暗一觉得新鲜急了,接连又问了好几句,某一都是十分耐心地一一解答。   话题不知不觉又被他扯回喝酒上面,“虽说岭南百姓家中多是果酒,二主子刚刚十六岁,还是个小少年,如果没有人分担,喝多了也会伤身啊!”   如此牵强的借口,暗一却是当了真。   他握了握拳,说道:“那就提前练一练,我替浩浩挡着!”   某一脸上立马漾起“真挚”的笑意。   于是,某一成功取得了把人灌醉的机会。   ***   第二天,小世子兴高采烈地爬上马车,心态简直要飞起来。   走了好大一截,差不多快要出永安城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他那个好看又厉害的暗卫呢?说好了唱歌给他听的!   “暗一暗一,出来唱歌啦!”小世子推开车窗,忘着两边的大树喊道。   平王殿下驾着马慢悠悠地走过来,敲敲他的脑袋说道:“暗一同某一去西北了。”   “哦。”小世子抓了抓脸,突然反应过来,“暗一是我的暗卫呀,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去西北?”   平王殿下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能告诉他家小伴侣,是因为他的暗卫统领先斩后奏吗?   自然不能。   于是,平王殿下只得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既然看重暗一,难道只想让他做一个侍卫吗?”   “也对。”小世子又挠了挠脸,看着平王殿下嘿嘿一笑,“既然你把暗一拐走了,你就得给我唱歌!”   平王殿下嘴角一抽,让他打仗砍人都行,唱歌?   秦家男儿打娘胎里就没开发出这样的技能!   小世子抓着他的衣袖,星星眼。   平王殿下:……   半刻钟后。   马车内传来磁性的男低音,哼的是一首岭南军旅歌谣。   小世子枕着大腿吃着葡萄,美得很。   就这样,“色迷心窍”的小世子毫无立场地把自己的小暗卫送给了王爷家的大灰狼。   ***   西北官道。   暗一呻吟一声,头疼欲裂。   唔……作为一个暗卫,竟然躺在马车了。   暗一顿时感到深深的自责。   他连忙把自己收拾好了,长腿一迈便从车上跳了下去。   某一听到动静,策着马,笑眯眯地走过来,“醒了?”   暗一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某一笑呵呵地不说话。   暗一懒得理他,径自跑到前面去向小世子请罪。   然而,车帘掀开的时候,他竟看到了简镇西那张不怎么老却很帅的脸!   暗一:……   简镇西:……   面对这个实际身份是长公主侄子的小暗卫,简将军还是很宽容的。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平静地问道:“何事?”   暗一还处在愣怔之中——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某一适时追过来,对简镇西抱歉地行了一礼,然后便揽着腰把蒙圈圈的暗一抱走了。   真的是抱走。   真·直男·简将军看着两个暗卫亲密的动作,乐呵呵地笑道:“平王府和公主府的暗卫关系还真好!”   于是,简将军就这样默许了两个暗卫人前人后“关系好”的行为。   *   得知真相的暗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随便拉了一匹马,非要一个人赶去岭南。   某一面不改色地说道:“二主子走前吩咐,叫你和我一起去西北,趁着开矿的机会学学做事,总不能做一辈子暗卫。”   暗一不服气,“做一辈子暗卫怎么了,我师父不也是——”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迟疑道:“是……浩浩说的?”   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就这样称呼小世子,是长公主要求的。   被划为“内人”的某一很是高兴,愉快地点点头,“对,是二主子说的。”   暗一咬着嘴唇,若有所思。   某一毫无愧疚之心地继续忽悠,“既然二主子如此重视你,你也该争气些,到了西北好好做事,不给主子们丢脸……?”   暗一立马回道:“我没有‘主子们’,我的主子只有浩浩。”   某一好脾气地笑笑,“嗯,不给二主子丢脸。”   暗一握了握拳,重重点头。   某一笑意加深——真是……单纯到让人不忍心啊! 本书由 袖满香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