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断燃篱愁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姓师》 作者:石头羊 文案:   (西皮:晋衡×秦艽,不要逆西皮不要逆西皮不要逆西皮。)   姓师,是一种我国民间极少被人提及的古老职业。   传说每一个姓氏都蕴藏了一种属于古老氏族的天赋,而只要拥有了这种姓氏便相当于拥有这个姓氏的能力。   据全国第二十八次人口姓氏普查显示,在中国目前有超过一万三千六十个姓氏。   那你知道……自己的姓氏在过去曾代表了什么? 注意:   姓师是一种职业。   万家姓传统文化科普文。   西皮:晋锁阳×秦艽,高贵冷艳瘸腿攻×邪魅狷狂神经病受,双主线不要逆西皮,一个残疾的我拯救一个有病的你的故事,谢谢配合。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甜文 主角:晋锁阳,秦艽 ┃ 配角: ┃ 其它: ================== 第一卷 家姓篇 第1章 赵   百家串,祟也。声如坞,形似鼠,喜食童子耳油,脑乳,涎水等物。   吴越国赵氏妇,家中育有一独子。一日夜深,孩童忽嚎啕大哭,其母忙披衣起身查看,却未查有异。三日后,孩童暴毙而亡,邻人取蜡油封住小儿双耳,以烟熏尸,见有红毛硕鼠从其喉中仓皇爬出,方知赵家入祟。   ——《祟书·赵姓篇》   *   杨川市翠微山第二男子监狱外,僻静的水泥小路边上正停靠着一辆在这种小地方都相当让人侧目的豪车。   看这车牌照似乎就是本市的,而那坐在里头的不时往外紧张张望的司机也明显是在等着什么人从里头出来。   远处的监狱铁栅栏起得很高,一个上了年纪的门卫隐约在墙边上举着个破茶缸来回走动,过了十几分钟,水泥操场上的大喇叭响了几声,伴着一阵摧枯拉朽的广播噪声,一个手上拎着只半旧黑包,穿着身过时又老土的皮夹克长裤的瘦高男人就这么走了出来。   “秦……秦先生!这儿呢这儿呢!”   一见自己要等的人终于出来了,司机立刻探出头来殷勤的冲他招了招手,本还显得不太确定该往哪边走的秦艽见状顿了顿脚步接着径直就朝车子停的方向走过来,等拉开车门又在后座坐下来之后,把黑包放在膝盖上望着窗外半响没吭声的秦艽抬起眼睛冲前面的司机开口道,   “怎么称呼?”   “哦哦,我……我姓董,您管我叫老董就成了。”   猛地听到秦艽和自己主动说话,见这人一副拿锋利的上眼梢看人的冷淡样子,原本心里还有些发毛的司机老董也意外地扭过脸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勉强回过神来的老董才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今天这趟是老爷子让我过来接你的,让您自己先看看去买点用得上的东西,这些本来家里也是想替您全准备好的,但不确定您究竟喜欢什么就交代我过来了,晚上的话得回老宅先吃顿饭,在这之前时间都很宽裕,想去干点什么都行,说起来,秦先生你现在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老董这么一说,秦艽才注意到后座下边放了个白色的纸袋子,里面则装着一只男士皮夹,一条羊毛围巾和一副黑色的手套,而在这些东西的最下面,居然还压着张纸条子。   【自己去买几身衣服,成熟稳重点,不要太老土。】   因为最后一句话而稍稍停顿了一下,秦艽收回视线就将纸条子重新叠好随手放了回去,而把袋子里的皮手套拿出来给自己长满了茧子的双手慢慢带上,在脑子里认真思索了一下什么叫不要太土的他这才开口回答了老董之前的问题。   “我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要不先回市里去吧,等会儿我想一个人四处走走,下午到时间你去城北商贸那边去接我就可以了,另外……方便问你个事吗?”   ……   半个小时后,秦艽一个人在市区下了车。   给他认真讲解了一路这几年城市改造新路线,老董口干舌燥的和他约好了待会儿来接他的时间就离开了。   被独自留下的秦艽目送着冒着尾气的豪车逐渐开远了,过了会儿才转身去马路对面的报亭买了包烟又从底下抽出份今天的报纸。   今日头条,中央又有个贪官落马了,光听名字秦艽完全不认识,但这猢狲嘴脸他瞧着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往后翻,娱乐版块印着几个面庞精致,下巴却比鞋尖子还有特点的青年男女,中国的韩国的都有,却愣是一个都记不住脸。   再往后,依旧是一群他完全陌生的人和事。   除了内页板块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本市清江湾区这一个礼拜莫名其妙就死了个孩子的怪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耸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不过光这么看看倒也挺有扩充知识面的,这么想着,他就和报亭老板借了把打火机又点着烟站着翻了会儿手上的报纸,没几句话秦艽就和报亭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上了。   “这附近本来是有个澡堂子吧?还有个姓崔的开的修车摊?”   嘴里叼着烟的秦艽说着抬头就看了看四周围。   “谁知道啊,这不是拆迁嘛,城北商贸盖大楼,现在这片都归那帮有钱人了,估计你说的那些也早都搬走啦,你要是想找澡堂过两条马路有一个,这会儿不知道营不营业,不过你这是多少年没回来了老兄……”   “恩,是有些年头了,以前跟着人一块在这附近混的,现在想自己一个人认认路都挺难。”   这么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把最后半根烟给掐了的秦艽也和个老痞似的勾起嘴角冲老板笑笑,这本身有点岁数的报亭老板见状不知为何也回了个挺微妙的眼神,仔细上下打量了圈他才凑过来显得感兴趣地道,   “你原先跟谁一块混的?”   “石文彪,耳熟吗?”   “哟,居然真有点印象,和我一老表好像是朋友,不过他以前就混的不怎么样吧,现在也早不在这片,带着老婆孩子都搬到附中路去快好几年了呀?说起来还是他们家那个拖油瓶害人啊,自己惹上人命官司还连累家里人……老石现在听说在帮人看场子吧,顺便做点小生意,应该过得还凑活吧?”   对话进行到这里,秦艽也大概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了,又和报亭老板胡侃了几句之后,他就把手边的报纸和烟盒都一起拿上,顺着这会儿正人来人往的大马路就往闹市去了。   走路上的时候,他随便找了个发廊就进去自己理个发又修个脸,虽然这刚被放出来的劳改犯造型怎么捯饬好像也可塑性不高,但是那艺高人胆大的发廊小哥却愣是给秦艽收拾出了点时髦港男的味道出来,把他自己搞的都有点意外了。   “哥,你就说我给你弄得帅不帅吧?”   “恩,还不错,可我怎么看着有点像……变态?”   “这怎么能叫变态呢,这叫性感,看着多有男人味呀,不过这其实也是因为哥您的底子好,就算是变态,那也是性感的变态……”   很想回一句那我不就成了性变态了吗,仔细想想直接眯起眼睛笑了笑的秦艽却也没多话,先是客气地婉拒了小哥办洗头卡和加微信的提议,接着就一个人叼着烟,揣着裤兜漫不经心的沿着这快十几年没走过的街头巷尾把半个城北商贸逛了个遍。   中途他和所有不怎么爱逛商场的男人一样仔细询问了热心的导购小姐,之后才给自己置办出了几身稍微像样点的行头。   等从兜里摸出之前那只皮夹,又下意识地看了眼里头的明显早早准备好的现金和银行卡数目,秦艽哪怕之前就有所心理准备,却也被这大手笔给弄得稍稍挑起了眉。   “我知道你也许不理解我的行为,甚至觉得我说的都很匪夷所思,但是这结成秦晋之好的说法从我晋家祖辈就开始流传,这老祖宗留下的家训我们这些后人也不能不遵守,我是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只要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和我孙子晋衡好好的过上一辈子,你得到的就会是世上最好的,秦艽。”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还人不人鬼不人鬼蹲大牢的时候,那位从头到尾只和他匆忙见过一次面的老爷子冲自己说的那番话,秦艽倒是忽然有些明白了他某些话里的深意。   而在现实面前,当初同样也选择了妥协的秦艽此刻也没什么太大的抵触心理,只把那皮夹子分文未动的就收起来,又从自己那随身带着的黑包里掏了张半旧的银行卡出来把账给结了,这才照着之前那报亭老板说的洗浴中心去了。   等进了因为大白天所以显得相当冷清的澡堂子里头领了浴牌和钥匙,褪去衣物露出结实后背上一整条青蛟龙纹身的秦艽许久才面无表情地用头抵着冰冷的浴室墙面,又望着自己脖子和胸膛上直往下淌的水珠安静地出了会儿神。   一株双艳,并蒂生花。   但凡是道上混过的,大多都清楚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一旦从那个铁笼子里头出来,得先个跨火盆再好好洗个去晦气的澡,从此才能过上寻常人的生活。   秦艽从前其实不怎么信这个,但他现在也的确需要个途径缓解一下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只是刺骨的冷水再怎么往他脑袋上冲,他浑身上下这股稍微没控制好就根本压不住的戾气还是消不下去。   这般想着就闭上眼睛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所幸放弃挣扎的秦艽裹好腰上的浴巾就坐在浴池边上低着头沉默地抽起了烟,抽到快第三根结束的时候,他去外头柜台花二十块钱叫了个搓澡师傅进来。   再当他洗完澡又换了身刚买的新衣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站在柜台边拎着暖壶的老头没忍住就冲几乎可以说是改头换面的他嘟囔着来了一句。   “刚刚进去的时候像个土匪,怎么收拾了一下好像还挺不错的。”   “恩?”   低着头找了只签字笔就靠在柜台边抄写着什么东西,脑袋上还顶着毛巾的秦艽听到老头这么说也只是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可想了想他忽然把手抬起来往自己鼻梁上比了比,又眯着眼睛问老头道,   “再去配副眼镜带着会不会更不错?”   “可能吧,可你一个大男人这么瞎讲究干什么?”怀里抱着暖壶的老头一脸嫌弃地撇撇嘴。   “我是不讲究,可有人爱讲究,怕我给他们家丢人现眼,拉低了他们家的档次。”   “真是两情相悦,哪里会在乎这个,肤浅了。”   澡堂老头一本正经的评价让秦艽没忍住笑了,他心想可不就完全不两情相悦吗不然哪儿那么多破事,可最后却也没去针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解释上太多。   出来的时候他顺便留心了一下这会儿的具体时间,之后就提前五分钟回了和老董约好的地方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人过来接自己。   二十分钟后,老董的车在茶座门口停了下来。   秦艽拿着自己的东西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下来之后才把刚刚配好的细框眼镜戴上,又抬起头冲眼神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的老董问了一句。   “看上去还可以吗?”   “蛮……蛮好的。”   有点词穷的老董皱着眉憋了半天也只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但看脸上朴实的表情显然也没说谎,而似乎是想起来接秦艽前自家老爷子交代的话,坐在前面的老董思考了一下还是显得挺不放心地压低声音主动给他提了个醒。   “您可能也听老爷子说过家里的事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但秦先生您自己得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有什么可都千万别放在心上。”   “恩,我知道,谢谢。”   闻言,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秦艽点点头,老董看他似乎没什么大问题的样子也所幸不去多话了。   等把车发动了又往杨川市郊区开去,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子也顺利进入了本市寸土寸金的落霞山庄,而即使隐藏在山间的云雾深处依旧能隐约辨别那老宅的轮廓,面无表情的的秦艽将泛着点灰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许久才在心头无声地喃喃了两个字。   ——晋家。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需知:   【百家姓胡扯民俗文】【秦艽受】【大少爷攻】【先婚后爱】【老奶奶给孙子讲的那些鬼故事】【都是瞎扯淡的】 第2章 赵   老式的实木楼梯旁,脚上踩着棉拖鞋的小家伙正试图打开面前那道并没有完全锁上的书房门。   他似乎是生怕别人发现自己,所以时不时地就要地往四周围看看。   这间书房常年都死死的关着,平时基本也没什么人敢进来这儿,而通常会来这里的,就只有他的祖爷爷和他唯一的舅舅晋衡。   说起这个舅舅,简直就是这个家里最奇怪也最神秘的存在了,因为几乎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没见过自己舅舅的正脸。   日常照顾他的张阿姨,他的祖爷爷还有给家里开车的老董伯伯都说他舅舅一出生就得了一种病,这种古怪的病让当时还很小的晋衡舅舅遭了很多罪,自那之后,他就不怎么喜欢出门,也几乎不见外人了。   晋长鸣不太清楚这是什么病,但是听他祖爷爷说,几乎每隔多少年,他们晋家就会出生一个像他舅舅这样的孩子,这种孩子在旧社会经常被当成不吉利的灾星转世,因为异于常人的外貌更是必须要遭受很多残忍可怕的对待,甚至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家人,都会过得非常煎熬。   或许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所以晋衡从成年之后就不怎么会主动下楼和他们一起吃个饭,或是和别人家的舅舅一样陪他周末出去玩之类的。   他就像个天生畏光又排斥人的异类一样,不分白天黑夜的呆在自己黑乎乎的房间和这间老宅的深处,更因为某些不被外人所知晓的特殊原因,家里甚至连镜子等会反光的东西都很少出现。   而他对自己这个舅舅仅有的一点模糊印象,就是这个按实际年纪其实还应该被称作青年的男人有时候在楼上的书房卧室里迟缓的走动时,他那把拐杖敲击在地板上发出的沉闷单调的声音。   “长鸣?长鸣?你又跑到哪儿去了?快点出来把点心吃掉好不好,张阿姨马上要去准备晚饭了,晚上还有客人过来的啊……”   楼底下的张阿姨一脸无奈地四处喊着他的名字,显然是还没发现这个调皮多动的小家伙已经偷偷跑到楼上来了。   可听到张阿姨的声音,名叫晋长鸣的孩子也只当没听见,直接侧过小身板挤开难得没锁上的大书房门,又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   这间大书房里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又黑又暗,两排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满了他祖爷爷的珍藏的古玩物件,瓷瓶漆器,另有各种散发着沉香味道的旧书古籍和满墙壁珍贵的山水人物画,光看数量就非常客观。   这些在这儿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老古董把整间书房内的气氛烘托得无端有些渗人,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家里的人或多或少有点神神秘秘的,可晋长鸣还是莫名的有点发憷。   可就在他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现在就马上出去时,这个子还没里头那张书桌高的孩子却忽然注意到到地上投下的影子边上好像多出来一个很高很瘦甚至有点诡异扭曲的身影,看样子已经站在他身后盯着他看很久了。   “谁……谁啊!?”   闻言,那人却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与此同时,蹭到他脚边的那只珍珠猫拖长声音叫唤起来的声音却让晋长鸣一下子就猜到身后这人是谁了。   “呃,舅……舅舅?”   “恩。”   这声音绝对就是晋衡本人无遗了,刚刚被吓得差点大叫起来的晋长鸣一时间有些不太敢回头,但还是在一片黑漆漆中感觉到自己舅舅俯下身抱起了地上那只通体雪白的老猫,又相对冷淡地出声问了他一句。   “你进来干什么?”   “我……我想看看您是不是身体稍微好点了,之前张阿姨不是说你病了吗?祖爷爷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有点担心……”   嘴上有点磕磕巴巴,可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把实话给说了,晋长鸣说完就不敢吭声了,只是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舅舅我错了。   而被自己小外甥的话弄得莫名沉默了下来,在微弱的光线下抿了抿苍白嘴唇的晋衡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手用摸猫的手势不太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   “已经好多了。”   这话说完,晋衡就把自己的手给收了回去,难得享受了一回自家舅舅爱的摸摸的晋长鸣刚刚还有点小开心,这下立马就又开始有点小失落了。   可他也知道,自家舅舅活了二十几年都是这个脾气,虽然对人也算客客气气的,但是除了他自己养的那只珍珠猫明显也没把任何人当回过事,或是真正看进过眼里,所以心很大的晋长鸣小朋友马上就自我调整过来,接着就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块黏糊糊的年糕似的同晋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了。   “舅舅,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您在干嘛呀?”   “在看书。”   “什么书啊?”   “你看不懂的书。”   “您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嘛,说不定……说不定我就知道呢……”   这对话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有点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年纪小所以还没什么抗击打能力的晋长鸣很想在自己少言寡语的舅舅面前继续装装可爱,最终还是扁扁嘴在心里委屈地嘀咕了句舅舅对老耳朵都比对我好。   老耳朵就是他舅舅养的那只猫,虽然晋长鸣很不想承认,可是他确实有点嫉妒这只能和他舅舅一天到晚呆在一起的老猫,可过了几分钟他又呆不住了,跟在收拾书架的晋衡后面慢吞吞挪了两步又鬼鬼祟祟地开了口。   “舅舅,我能悄悄问你个事吗?”   “什么事?”   “我听张阿姨说,我快要有一个……舅……舅妈了是吗?”   “……”   哪怕是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晋衡脸上的表情,晋长鸣还是敏感地察觉到自家舅舅好像有点不自在,而小心翼翼的又提高声音喊了句舅舅,并不知道自己那个舅妈具体来路的晋长鸣下一秒只听到晋衡声音故作平静地回了他一句。   “恩,到时候看见人要懂礼貌,记得叫人。”   “我知道的,不过舅舅,你喜欢我舅妈吗?你们俩是真心相爱的吗?”   “……”   又一次不想开口说话了,眉头皱紧的晋衡很想问问自己今年还在上小学的外甥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词的,但最终他只是按照自己一贯的习惯把面前的书架整理好,又在将自己要找的那本天青色封底的旧书抽出来后,用天底下所有大人都会应付小孩的标准句式回答了自己外甥的问题。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这一句话就把晋长鸣堵得顿时没话说了,之后晋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问的不耐烦了,把张阿姨叫上来又让她赶紧把晋长鸣领走了。   张阿姨一听说他一个人偷跑到晋衡书房里来了,明显吓了一跳,也不敢抬头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就慌慌张张地和晋衡道了好几句歉,而见状坐在书房的暗处也没出声,低头盯着脚边的拐杖出了会儿神的晋衡沉默了一下才轻轻地开口问道,   “老爷子人去哪儿了?”   “……姚老下午的时候请老爷子过去谈事了,说山西姚家家祠堂下面出了个西周的老物件,得让老爷子亲自过去掌掌眼,看看是不是姚家老祖宗又给了自家子孙们什么暗示,晚上应该就会回来。”   “所以那个人也是今天晚上过来?”   “对,老董上午已经去翠微山接人了,您提前给他准备的东西我也让老董顺路带过去了,手套围巾和皮夹什么都都在里头,估计人七点多钟就能准时到了。”   张阿姨的话让晋衡的表情稍稍起了丝变化,他其实并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太多的接触,更不用说是在这种分外尴尬,对对方也完全不了解的前提条件下。   但是他当初既然已经对自己的祖父答应下了这件事,如今自然也得把态度放的郑重一些,不要显得那么轻浮,又很不尊重人,所以无声地思考了一会儿,他还是点点头又放缓声音开口回道,   “恩,早一点准备晚饭,把之前给他收拾好的房间再检查检查,尽量离我的房间远一点,我平时睡得太晚,来回走动的动静也大,打扰到他休息不太好,其他的等老爷子回来再说吧。”   晋衡这番话说完,情绪上一直有些紧张的张阿姨也赶紧答应下来,又拉着调皮好动的晋长鸣径直下楼去了。   而眼看着书房里终于又只剩下自己和脚边的那只白猫了,面容自始至终隐藏在昏暗光线下的晋衡这才起身缓步来到那扇博古架前,又将自己因为光线刺激而泛起薄红的眼尾和眼睛落在墙当中挂着的那副描绘着一对身着婚服男女古画上看了一会儿。   “周天子还在世时,先秦的祖先以精通养马得天子垂青,他受封诸侯得秦这个姓氏之后有一子孙任好,也就是后来的秦穆公,秦穆公为了自己的霸业向当时的中原大国晋国求婚,而献公也将自己的大女儿伯姬嫁给了他,这桩发生在千年前的政治婚姻被称为第一次秦晋之好,此后也有第二次,第三次和第四次,搞得好像那姓秦的和姓晋的就是上天都要努力撮合的一对一样……”   趴在地上摇摇尾巴发出一阵和老头子似的咳嗽声,名叫耳朵的老猫眨了眨明黄色的眼睛看了眼面无表情盯着自己没吭声的晋衡,咧开猫嘴笑了笑又语气特别讨厌地补充了一句。   “可有时候啊不仅仅童话里说的都是骗人的,这神话里说的也都是骗人的,他大舅,您和咱舅妈是真心相爱的吗?”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  舅妈有话说:谁是舅妈?   他大舅:…………………… 第3章 赵   晋家在杨川市的地位不可谓不显赫,哪怕之前秦艽只是个不入流的混混,却也听说过晋老爷子晋飞熊当年在本市黑白两道几近呼风唤雨的威名。   不过相比起一般的富裕人家,如今彻底洗清某些复杂成分的晋家似乎又比从前多了一些低调又神秘的色彩,而对于像秦艽这样的寻常人来说,能得晋飞熊老爷子一句稍微像样点的承诺,也许就是他从此飞黄腾达的绝佳机会也说不定。   只是秦艽自己也很清楚,凡事讲究有来有往,他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什么。   所以尽管明白答应下这种事之后,他这个人也就没什么所谓的尊严和骨气可言了,秦艽还是心态如常地和老董提前打听了一些那位晋家大少平时的个人喜好,又这么坦然地直接过来了。   路上的时候他抽空回忆了一下晋老爷子之前和他说过的某些注意事项,其中包括和他宝贝孙子回老家办完喜事之后至少要同房超过三年,期间半个月还必须要有一次正常性生活等充分彰显我国封建糟粕思想的硬性条件。   另外还有诸如晋大少要是晚上不想在房间开灯,他就不能在房间里开灯,更不能自己偷偷开灯等莫名其妙的要求。   而再一想到刚刚老董提到那位大少爷时明显不太自然的表情,秦艽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那位照理来说根本不愁娶不到老婆的晋大少肯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甚至严重影响到他正常结婚生子的隐疾了。   “您今天过去的话,大少的外甥长鸣也会在,这孩子平时都住寄宿学校的,周末会回来住两天……”   忽然听老董和自己说起这个,原本正在想事的秦艽也跟着回过神来,他之前就听说这位晋大少还有个小外甥,名字好像是叫晋长鸣,而其实有点没搞懂这外甥怎么会和舅舅家一块姓的,老董被秦艽随口一问也有些感慨地开口解释道,   “大少爷其实还有个亲姐姐,比他要大七八岁,和大少爷的感情一直很好,但因为身体不好,人已经去世快三四年了,长鸣从小没有父亲,只能和老爷子生活在一起,所以也就跟着晋家姓了。”   老董这么一说,秦艽也大概听明白了,之后他也没在针对整件事继续问下去,毕竟说到底这还是他们晋家的家私,他一个外人知道的太多也没什么好处。   不过等老董把车就快要开到晋家老宅门口的时候,天色也终于是快要完全暗下来了。   只是在最终进入落霞山庄前方的山道前,还是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因为秦艽无意中透过车窗看了眼山那头的云端,竟意外发现相比起自己过去印象中杨川市总显得灰蒙蒙的天空,此刻的他的头顶上居然充斥着少见的,几乎可以被称为艳丽华美的晚霞。   而盯着这仿佛有火焰在烧的天幕尽头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眼底被映衬的火红一片的秦艽随口就问了前头的老董一句。   “最近天上经常能看见这个吗?”   “恩?”   原本在专心开车的老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他随后意识到秦艽指的是什么东西后,老董先是看向车窗外一片火红的天空,接着摇摇头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好像没有吧,之前我怎么都没见过……这不会是要下暴雨了吧?那我待会儿得赶紧打个电话给我老婆,这老大老二还在学校没接回家呢……”   “谁知道呢,不过最近外头确实不太平,天黑了小孩子继续呆在外面也不太安全,还是早点回家吧,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地方比自己的家还要更安全的地方了。”   秦艽这般说着就古怪地笑笑就又不说话了,一脸茫然的老董疑惑地点点头,可看脸上的神情却明显没听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状的秦艽没有再多言,一直当车在年代久远的老宅门口缓缓停下,专程在门口等了秦艽半天的张阿姨也主动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   “是……是秦先生吧?一路上过来辛苦了啊……”   说起来还是头一次见他的张阿姨这般开口也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这高瘦男人,弯腰走下车的秦艽见状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回了个笑,接着随手将拿下车的纸袋子递给她,又冲看上去明显一愣的张阿姨开口解释道,   “给老爷子带了点参片,还有一个袋子里的东西是给长鸣的,麻烦您待会儿拿进去吧,大家现在都在家吗?”   “在的在的,老爷子刚从外面回来,长鸣也在家呢,秦先生你真是太客气了,快进来吧外头冷……”   被秦艽装模作样的表现给轻轻松松地糊弄了过去,如张阿姨这样的中老年阿姨无一例外都偏爱这种看上去稳重的成熟男士,可惜秦艽这烂人十几岁就在社会上四处瞎混了,无论从哪方面说,成熟,稳重有风度这几个词汇都和他本人搭不上半点关系。   不过这种事他肯定也不会让别人随便看出来就是了,起码这良好的第一印象已经是成功塑造起来了,而跟着态度瞬间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的张阿姨一起缓步进了跟前的老宅,秦艽刚一走进来就感觉到有道始终审视着他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来了。”   “老爷子。”   晋飞熊老爷子严肃中透露出威严的苍老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秦艽闻言抬头冲背着手下楼的老爷子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而一身黑色唐装的白发老头也在看了他两眼稍显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上去比之前在里头的时候有精神多了,先过来吃晚饭吧,晋衡一般不下楼和我们一起吃饭。”   这尚且是秦艽第二次听到晋衡的名字,不过看样子这位大少爷今天似乎并不想见他,而对此也没有什么特别意见,一开始就是抱着今天过来蹭顿晚饭这种想法的秦大混混跟着晋老爷子一块在屋里头的大餐桌边坐下,又在坐下之后才注意到自己对面居然还规规矩矩地坐了个只有小豆丁那么大点的孩子。   “长鸣,叫人。”晋老爷子这般开了口。   “秦……秦叔叔,你好。”   循规蹈矩的样子和在自己舅舅面前那副故作天真的好动模样一点都不一样,晋长鸣这孩子一看就特别怕他这个祖爷爷,这副从小就遭受严厉家教才造就的刻板性格也让餐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压抑。   秦艽见状也维持着随和的态度冲那孩子回了句恩你好,而在那之后他便发现,一旦坐在上座的老爷子拿起手边的筷子,除了还不怎么会拿筷子的晋长鸣偶尔发出的碗碟碰撞声,屋子里包括在厨房里的张阿姨在内,就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发出来了。   气氛古怪的家庭,行为拘谨的小孩还有那个神神秘秘,始终连面都不肯露的舅舅,这一顿饭可想而知吃的有多让人难以下咽。   饭后晋老爷子把秦艽叫到自己的书房里去说了几句话,而眼见秦艽将晋衡之前另外给他的那个皮夹放回到自己的书桌上后,晋老爷子先是沉默了几秒,在拿起来翻看了几眼后又望着面前这个他亲自挑选的男人挑了挑眉出声赞扬道,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的多,秦艽。”   “我只是觉得大少爷对我有点太客气了,下次要悄悄打发我或是考验我对金钱的忍耐度其实可以不用另外放张纸条在皮夹里面,我刚刚差点就没看到。”   拿手指捏了捏鼻梁骨,又将鼻子上的眼镜取下来擦了擦,秦艽这般说着不自觉翘起全无血色的唇角笑了,等停顿了几秒他又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您当初能把我从牢里弄出来,对我来说就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情了,其他的我也不敢奢求太多,而且我这人很有自知之明,不过老爷子,容我多嘴一句,大少爷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情愿,或许他之前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暂时答应了您的建议,但是心里肯定还是有很多疙瘩在的。”   秦艽的话让晋老爷子又一次沉默了下来,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但最终这位对秦艽始终印象不错,也愿意和他说些心里话的老人只是带着些自嘲意味地叹了口气道,   “他和我又岂止在这一件事上有疙瘩,当初让他去国外读书不愿意,让他帮我留在国内管公司也不愿意,都二十多岁了成天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尽让别人家看我晋飞熊的笑话,也不看看同龄人和他一个起步点的现在都在做什么,他现在这种身体情况肯定没办法正常结婚生孩子了,哪怕是留下后代也是带着我们家这个遗传病的,我现在把长鸣管教的那么严厉也是想给他以后减轻负担,你年长他几岁,性格也比他成熟很多,各方面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我知道这对你其实不算特别公平,所以我也承诺会给你尽可能多的补偿,毕竟这世上确实也没什么人能比你更适合他或是和他生活到一块去的人了,秦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晋老爷子的话说到这儿,所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了,听到这话秦艽不再多言,点点头就表示自己明白了,不过想到那位直到现在对自己还一副抵触态度的晋大少爷,秦艽也在沉默了下忽然冲面前的老人勾起嘴角道,   “我了解您的想法,不过这事逼得太紧也不太好,任何事还是要讲究你情我愿,您要是对我还算放心,接下来要不就把这事交给我自己来处理?”   “你这是有什么办法让他同意?他这个人可脾气不太好。”   这般说着,晋老爷子也和老狐狸似的看着秦艽挑挑眉,而听到这老爷子这么问自己,秦艽也只是盯着桌上那只皮夹一脸无所谓地笑笑,又显得有些痞气地回答道,   “总要试试,实在不行也不能强求,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事都能商量,您说对吧?” 第4章 赵   这一晚,秦艽并没有和晋衡之前猜想的那样直接在晋家就此住下来,反而是在吃过晚饭后就干脆离开了。   他没上二楼来和呆在房间里对他避而不见的晋衡打个招呼,倒是在门口和难得收到小礼物所以特别开心,还专门出来送他的晋长鸣多说了几句话,而除了那只后来通过晋老爷子交还给他的皮夹,晋衡本人还额外收到的就只有他之前写给秦艽的那张字条,只是这一次,那行明显不同于他的潇洒字迹却是写在字条反面的。   【围巾和手套收到了,其他的就不用这么客气了,来之前我特意向其他人询问了穿着方面的意见,不过不太巧,这一点今天似乎最后没能得到本人的认可,也许下次我能有这个荣幸?】   这段话乍一看还挺正常的,但细细一读,字里行间总透出一股若隐若现的邀请意味,可在显露出无端暧昧感的前提下,这番话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说这话的人会特别轻浮,反而有种对方性格十分随和又有些风趣的观感。   见状的晋衡开始没吭声,可过了许久把手上的纸条放下再重新拿起一旁砚台的朱笔时,他却明显不如一开始来得专心了。   而索性放下手中的笔又合上面前字迹密密麻麻的厚书册子又明显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低头不语的晋衡下一秒便听到他脚边懒洋洋趴着的老耳朵小声哼哼了一句。   “他大舅,你又怎么啦?”   “没怎么。”皱着眉的晋衡明显不想搭理他。   “没怎么你摆着张臭脸干嘛,谁又给你找不自在啦?不会是你那未过门的老婆吧?”   晋衡:“……”   要不是脚边趴的这只是个活祖宗,这一刻晋衡还真有点想把他给赶到楼下厨房去和老鼠蟑螂四脚蛇睡。   而似乎是看穿了晋衡心底的某些心虚,和团轻飘飘的棉花似的老耳朵往桌子一跳又在歪过脑袋地瞧了瞧桌上放着的那张字条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啧啧真让人脸红啊,我家飞熊玄玄玄孙的眼光还是很厉害的,这好好的一张纸条子写的怎么和情信似的啊晋锁阳!快想想该怎么回应人家呀哈哈!”   老耳朵幸灾乐祸的话并没有引起什么他太大的共鸣,事实上晋衡这人故意不想理别人的时候,这世上没人能逼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而看晋衡真的快和自己生气了,老猫才装模作样地舔舔自己的毛垫子笑起来道,   “算了算了,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不过这么一说,刚刚我去楼下厨房的时候还看见那人了,说实在的,这人我看看其实还行,毕竟能哄得了你爷爷,对你外甥也不错的就很难得了,一般人谁能在你们家这个闷死人的大笼子里待的下去?”   “而且这人看样子还挺有脑子的,身上也没有那种烂透了的味道,你平时不也不讨厌他这种人的吗?你年纪也不算小了,稍微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免得你爷爷天天盯着你也不是坏事,你可别忘了,你除了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身份还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行走于生死两界能有个知冷知热,被窝暖脚的也好啊,有时候两口子过日子也不一定要爱的天雷勾地火,能找个合适的成家立业总比凄凄惨惨的一辈子打光棍强呀,你说是吧?”   耳朵老祖宗这一番中老年人催婚的固定说辞听上去相当的有煽动性,晋衡起初皱着眉地听着没发表什么自己的意见,等他差不多快说完了才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   “我没说过我打算拒绝这件事。”   “可你这态度很容易让人误会啊,把任何人和事都一概拒之门外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知道你不爱和不太熟的人多往来,也被你大姐当初那事弄得对所谓的男欢女爱排斥厌恶的很,可现在人家都这么热情主动的问你能不能有下次见面的机会了,你就不管别的先见个面呗,反正天底下姓秦的多得很,真不合适我去托个梦给你爷爷,让他有空再给你找个更合适的,保证不让我晋家儿孙做孤家寡人……”   老耳朵这般说着,眉飞色舞的模样简直都快要扑到晋衡身上把他摇来摇去来劝他了,有些不解的晋衡盯着他半天没说话,停顿了几秒才显得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   “您为什么忽然这么主动帮那个人说话?”   “呃……呃……这不是他人看上去不错嘛,而且……而且拿人手短呀晋衡,你不知道哟!他居然给我都带礼物了!不是猫粮哦好贴心呀!小长鸣都帮我放到我的猫窝里去了!是个可好看的毛球球!还会滚来滚去满地发光的那种!哎哎哎我就喜欢这种懂礼貌又知趣的小辈了!真懂事呀嘿嘿嘿嘿!”   晋衡:“……”   话都到这儿了,晋衡也有些无话可说了,毕竟能让这只贼精的老猫也松口来给他美言,那人也算有心了,再一想到之前和祖父之间说的那番话,他也稍稍松动了一下之前无比抵触的态度,可就在他正和老耳朵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事时,卧室的门却忽然从外面被叩响了。   “怎么了?”   示意眼前的老猫先闭上嘴,前段时间嗓子不太舒服所以声音始终有点沙哑的晋衡随即询问了一句。   “呃,是这样的,大少爷,老爷子让我过来问问你,这两天要不要把孙师傅请到家里来帮您理个发呀?还有,这次需要染发吗?”   张阿姨打开门有些紧张地站在门口开了口,独自身处于黑暗之中,唯有桌上亮着盏小壁灯的晋衡也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下来。   稍微过了一会儿,有着苍白冷峻面容的年轻男人这才抬起手勾起自己已经长到垂到肩头的纯白色发丝看了一眼,又在垂上总显得眼梢红红的眼睛后皱着眉出声回道,   “恩,有空让他过来吧……顺便帮我打个电话给秦艽,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再亲自见见他。”   ……   从晋家回了市区之后,秦艽又一次来到了那个无论一天的什么时候都显得生意不太好的洗浴中心。   刚好正在柜台边吃夜宵的澡堂老头看上去似乎有点意外他居然会回来,毕竟看秦艽之前的穿着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穷困潦倒只能和有些醉汉似的跑澡堂子过夜的人。   而听老人这么问自己也只是笑笑却没说话,拿上拖鞋毛巾直接冲了个澡再出来的秦艽抽了本柜台上的《男士与健康》就坐在边上的摇椅上看了起来,等被这老头死嫌弃的骂了两句后他也没站起来滚蛋,就这么嬉皮笑脸地盯着杂志上那几页大胸美女看了一会儿后又笑着回答道,   “无家可归啊所以只能来这儿过夜了,真有自己的家谁不想回去呢,孤魂野鬼您听说过么,说的就是我这种东西,哪怕我只是想往那寻常人家的家门口靠近半步,都得立马现出原形……”   “哼,满嘴胡说八道,这中华人民共和国都成立六十六周年了,你这是吓唬谁呢?”   这般说着还不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老头明显就是没把秦艽的话当回事,说着还鄙视地瞪了他一眼。   闻言的秦艽莫名有点想笑,一副您说的很对的表情跟着点点头随后还厚脸皮蹭了这老人家两根鸭脖吃,而这小老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大晚上的总能一个人呆着有点无聊了,居然和秦艽就这世上存不存在孤魂野鬼这个话题而详细深入的聊了起来。   “您说……您亲眼见过不是人的东西?”   谈到某个敏感地话题时,秦艽忽然就眼神怪异地抬起了眼睛,见状略显得意地笑了笑,老头摇头晃脑地眯起眼睛开口道,   “对啊,要不说你在这儿给我胡说八道呢,早四五十年前我就见过这种不干净的东西了,那时候你还在你爹妈肚子里没蹦出来呢,这也就是现在世道太平了,所以不干不净的东西也跟着少了,咱们国家刚建国世道还不太平那会儿,天津首都还有咱们市可都出过不少邪门的不得了的大案呢,而且以前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狗,其实就是想让喜欢走夜路的脏东西大晚上上门的时候能提个醒,至于我亲眼看见的那桩事,说起来还挺离奇……”   “怎么个离奇法?”   “你听说过请祖宗上门办事吗?”老头下意识地压低了点声音。   “恩,好像是听说过,但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秦艽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而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兀自回忆起往事的老头自顾自地开口道,   “听说啊这过去,但凡一家人家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要是自己赶不走就得请祖上的老祖宗来帮忙,这祖宗十八代可多了去,一般人肯定是不能轻易请不上门来的,所以就必须得找个专门会做这种法事的高人来帮着请,这种人据说又被叫做姓家师傅,听说是能借各家各户姓里头的什么东西来收拾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我亲眼看见的那回,是我们那个地方来了个白头发白眼睛长得和红眼兔子似的小丫头,光看那病歪歪的模样,是一点看不出她有什么大本事,诶,可是偏偏你知道怎么着,她就那么把一本书里写着孙姓的纸随便撕下来一烧,我们老家的老房梁上就有一只和鸭蛋那么大的蜘蛛浑身冒着火摔下来死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大蜘蛛是种叫祟的东西,名字啊就叫孙姑娘,一旦进了家门就专门蹲在屋里头的房梁上,新媳妇进门喝了孙姑娘吐的口水就再也怀不上孩子了,而自从孙姑娘被孙家的老祖宗烧死了,我们家可就再没有出过邪门的事情,你说这事离不离奇?” 第5章 赵   此后的三天,秦艽都没有去过一次晋家。   头两天他基本就是游手好闲在大街上四处闲逛,偶尔看看有哪里在招人还会进去看几眼。   可惜他一没有任何正经学历,二是那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污点记录注定也让他比别人都低了好多头,所以哪怕开始给人的印象再好,人家仔细问问知道他坐过牢就马上不往下说了。   这种情况说起来还真挺现实的,毕竟就他这种有前科的人,就算如今彻底自由了也很难被社会大众重新接受,可秦艽前十几年什么破事都算经历过,论心理素质还真没什么塌了天的事都能让他感觉到太大的压力。   不过这找不到活干又老是赖在人家洗浴中心的桑拿房里睡觉的事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所以又这么干耗了两天,他所幸就把自己在澡堂老板那儿白拿的漱口杯子一次性拖鞋等简单家当都收拾收拾就照着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地址往城中老区去了。   城中老区,本市穷到掉渣的著名城中村贫困人口聚居地。   听说这附近就算是流浪猫狗饿了都不会往这儿来翻垃圾桶,但偏偏秦艽目前唯一还能指望得上的人还就住在这种鬼都瞧不上的破地方。   走路上的时候,秦艽又一次看到了上次在落霞山上看到的那种异常鲜艳的红云,马路边有不少在等公交车的高中生小白领在拿手机往天上拍,其中还有人在针对这特殊天文现象在议论纷纷,而站台边恰巧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在小声地嘀咕。   “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拍的,也不怕拍了见鬼,红云布,死人渡,冤有头,债有主……一定是哪边死了人了,不然这血怎么都溅到天上去了……”   这话大白天听着也怪渗人的,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的秦艽顺着黑咕隆咚的巷子往那穷酸破旧的老厂房员工集体宿舍里面走。   等他终于找到那锈迹斑斑,门口标着3452号的旧门牌时,拎着一袋子在路边大卡车上随便买的砀山梨的他先是拦住旁边一个正提着痰盂准备往公共厕所去的邻居老太太问了几句,又在得知3452里面住的这人今天恰好在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恩,谢谢,方便问问他平时都在家干嘛吗?”   “能干什么,干黑社会的呀,白天在家往死里睡大觉,晚上出去杀人放火呗,你和他认识呀?晓不晓得他干黑社会的啊!”   老太太鼓着眼白过多的大眼珠子,一副我说出来能活活吓死你的口气,秦艽憋着笑配合地摆出被吓了一跳的样子,随后又和痰盂老太太随便胡扯了几句这才上前往那紧紧关着的大铁门上敲了两下。   起初屋里头并没有任何动静,但靠在走廊边的秦艽愣是相当有耐心敲了足足有三四分钟,而屋里头明显就是在补觉的小青年也在随后踢翻地上一个不锈钢脸盆后,终于是探出头朝着外面破口大骂了一句,可嘴里脏没喷完呢,这看上去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小子却瞬间哑火了。   “我操你祖宗的吵什——诶?诶诶?!秦——秦哥你出来了!”   ……   两碗羊肉粉,二十块钱串,另加几瓶雪花啤酒。   坐在小吃摊上的秦艽随手拿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羊肉挑出来都给对面哼哧哼哧低头在吃的崔丁东夹了过去,而见状这小子也瞬间抬起头,紧接着腻歪歪地拖长调子就回了句哥还是你对我最好。   秦艽听到这话压根懒得理他,似笑非笑地回了句丁冬哥太客气了,还得指望您今后罩着我呢,被秦艽挤兑的莫名有些脸红,平时只能对邻居老太太吹牛的崔丁东咳嗽了声又主动转移话题道,   “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就瞎吹吹牛,哥你这么说我可尴尬了啊……不过你怎么提前出来了?我记得至少还有……还有七八年吧?而且你出来怎么都不让我去接你啊……”   “托我刚刚和你说的那个恩人的福,打了两个月官司,上面给重新判了,本来没想麻烦你的,怕你这边不方便。”   “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麻烦!你当初在牢里帮我那么多,我现在报答你不是应该的么!”   听到秦艽这么说,崔丁东都差点急眼了,等听说秦艽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和具体落脚的地方,崔丁东也没什么废话直接就表示都交给他吧,只要秦艽不嫌弃他家都可以随便住,工作方面他也能帮着给找找。   不过想到秦艽前面字里行间提到的那个恩人,喝了点酒的崔丁东难免好奇就问了他两句,而对此,秦艽也在隐去了部分有关晋家的情况之后没对他有太多隐瞒,直接就把他和晋老爷子之间的某些特殊交换条件都给坦白了。   “所以……所以您现在算是把自己卖给那家人了?这……这也太扯了吧,这又不是旧社会了……那有钱老头的孙子有什么毛病啊?他喜欢……喜欢男人?可他……喜欢你吗?”   “谁知道他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呢…我暂时还没见过那老爷子的孙子呢,人家说不定还看不上我,具体等之后碰面再说,我现在就想先找个暂时落脚的地方,还没入人家的眼就理所当然的住他们家去肯定让人看不起,不过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你也知道的,荤素估计沾的不少,实在不成我也没办法,就随便试试吧,他爷爷反正也不指望两个大男人能生出儿子来,都是男人也谈不上谁更吃亏是吧?”   也是头一次和人把对这件事的真实想法给说出来,秦艽这般说着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笑了笑,崔丁冬本来还觉得这事挺奇怪的,但被秦艽这么一说他居然好像也觉得没什么了。   不过这说到底还是秦艽自己的事,他能愿意告诉自己就不容易了,自己也不能仗着两个人有交情就随便评价他这种做法,所以崔丁冬所幸热情的把自家楼上的一个小阁楼收拾出来让秦艽暂时呆着,先把这两天应付过去再说。   而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老董才又一次来市里说要联系秦艽接他去家里吃饭。   相比起秦艽的事事不顺,这段时间晋衡的生活一切如常,一副该干嘛干嘛的样子倒也看不出和从前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早在前几天就已经修剪掉难以打理的长发,并把头发染成黑色的他还是趁着这天清晨室外光线不太强烈的时候,把自己屋子的厚窗帘都给拉了开来,又让张阿姨专门上来帮他把书房和卧室都除了除尘。   张阿姨对此开始还有些疑惑不解,但是等她发现自家大少爷今天好像穿的还挺正式之后,她瞬间就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而脸上不知为何就露出点掩藏不住的笑意,张阿姨给看上去在专心看书,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翻到下一页的晋衡倒了杯花茶放在桌上,又小声开口询问道,   “老爷子去鹭江谈生意去了,今天应该不回来吃饭了,长鸣呆在学校里也不在,大少爷你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等他晚上来了,你问问他吧,我随便什么都可以。”   “恩,好,那我先下去了。”   听出晋衡口中指的那个他是谁,张阿姨脸上的笑都更明显了,她心想自家大少爷虽然从小就因为生病所以显得不太好亲近,但是这又含蓄又矜持的模样其实还真有点可爱。   而且论长相气质,修养内涵,自家风度翩翩的大少爷也是绝对拿得出手的,这要是这次真能和那位秦先生成了其实也挺好,虽然两个男人是肯定没办法有自己的孩子了,但光看脾气性格倒还真有些般配,往后肯定能和和美美地生活到一起去。   抱着这样美好的期盼,径直往楼下去的张阿姨连心情也变得不错起来,晋衡继续在楼上忙活他自己的事,只是在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却忽然下楼告诉张阿姨等会儿可能还会来另一位客人,让她待会儿亲自带到楼上来见他。   而快到一点多的时候,总是很少有外人过来的老宅外果不其然就来了个穿着讲究,一副纨绔模样的年轻先生,只是那人对张阿姨来说却有点陌生了。   “是……是赵晓澜先生吗?”   “对,对,大少现在在家吗?”   “在的在的,他在楼上书房等您,您跟我来吧。”   跟着张阿姨一路上楼来的赵晓澜看上去脸色不太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生了什么重病,张阿姨目送着他走进晋衡的书房就直接走了。   而另一边独自进了大书房里的赵晓澜也非常自觉地往晋衡面前一坐,见表情冷淡的晋衡抬眼看了看他,他随即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又一脸恐惧的失声嚎哭起来道,   “姓师!您这次可得千万再帮帮我!这神三鬼四,每天早起七个头我都照着您说的天天给我爸爸,我爷爷的牌位磕完了!可那好好的清江湾怎么还天天死孩子啊!我这两天都快精神分裂了!就觉得我家哪儿哪儿都在闹鬼!那群脑袋都被妖怪给啃干净了的小孩都来我家找我索命了!您这次可一定得找咱们赵家老祖宗替我伸冤啊!我这……简直都快活不下去了啊!!我该怎么办啊!” 第6章 赵   脸色不太好的赵晓澜一脸紧张地擦了擦自己手心的冷汗,视线所及,刚刚听他把清江湾楼盘那事说了个大概的晋衡也正在低头慢慢翻找着一本厚的和砖头似的书册子。   这厚厚的一本书看着比一般的古书要装订得特别一些,从两边正反似乎都能随意打开,中间还嵌着块翡翠玉石一样的东西,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每页纸上面都和字典一样密密麻麻的写着各种方块铅字,而在浅蓝色的封皮上,还笔迹工整地立着三个大字,万家姓。   这百家姓一般人都听说过,毕竟三百千也算得上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科普童蒙读物,但认真说起来,万家姓此书倒是鲜少有人听闻了。   赵晓澜自己也是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晋衡之后,才知晓了世上还有请祖宗除祟看家这么神秘兮兮的一门学问。   不过这恰恰也是晋衡这人和一般精通风水堪舆的方士的不同之处,至少他每次遇到些解决不了的邪门事就只愿意相信晋衡,也只会来找他晋大少帮忙。   可也许是晋衡今天老不开口说话,所以书房内的气氛莫名显得就有些沉闷,晋衡为了安抚他不安的情绪之前特意点了把香料丢在边上的小碟子里,而其实也有段时间没私下见过他的赵晓澜迟疑地盯着他这一头怎么看都有点不习惯的黑发多瞧了两眼,又没忍住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道,   “大少……您怎么想起来染头发了?之前不是说对身体伤害特别大,所以不能经常染头发吗?”   “忽然想染了,所以就染了。”   对外人永远一副疏离冷淡模样的晋衡这般说着就将手边的仙鹤纸镇拿起来压住了其中一页,赵晓澜听他这么明显敷衍自己有点郁闷,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了。   可才安静了几秒,这小时候就被他亲爹亲妈怀疑有多动症的家伙就又闲不住了,左看看又看看觉得好像有点无聊的同时,忽然就往晋衡那以往总是堆满了各种书籍杂物的老书桌上就不经意地瞄了两眼。   等他注意到今天意外收拾的很干净的桌面上竟少见地摆着一只茶白色矮瓶,瓶子里头居然还插着一枝素雅洁白的茶花后,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什么的赵晓澜眼神顿时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耳边声音及时拉回了赵晓澜差点就发散开来的思绪,见这家伙一脸呆滞地抬起头显得相当茫然地问了句什么你说什么,晋衡也在一脸莫名其妙地皱皱眉后打开抽屉里拿出一团串着铜钱的红线和一把盒装线香又随手递给了他。   “回家先把这红线挂到门上去,三根紫苕香要对着进门的第一道门槛一根一根烧,接下来不用每天对着牌位每天磕头了,改成对着守家祖宗的位置磕,神三鬼四一个都不能少。”   “那……那我一直整夜发汗做恶梦是我们家祖上造了什么孽现在找上我了吗?”   “你现在身上沾上的东西是赵家八代以上的恩怨因果,不然你父亲和祖父不会不敢出面保你,你自己先回去好好检查一下家里厨房墙角有没有留什么奇怪的洞穴,要是有,无论多不起眼都要找干净的灶膛土立刻堵上,过两天要是晚上还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再来找我。”   “那……那之前我那个还没开的楼盘里死了的小孩怎么办……还有,接下来还会出这种事吗?”   “那孩子的死和你中邪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家先祖当年结怨的祟和吃了那孩子的祟不是一种东西,百家串是家生祟,具体的我以后再和你解释,它产生的原因不外乎就是那家人自己心术不正,作恶生邪,如果他家里人还要继续拿这件事找你麻烦,你就走法律途径吧,敲诈勒索这种事不归我管。”   心情明显太好地这般回答着,这两天嗓子明明已经好了很多的晋衡说着就又低下头咳了起来,而见连连点头地赵晓澜诚惶诚恐地接过他给的东西,往光线刺目的窗户外面看了一眼的晋衡闭上瞬间泛红疼痛的眼睛才放缓声音叮嘱了一句道,   “下次有什么事不要到落霞山找我,家里有时候会有不相关的人在,说话不太方便。”   “诶,行,主要不是前段时间听说你病了吗?就想顺便过来看看你,那下次我再怎么联系你啊大少?”   “我过段时间可能会搬出去住,到时候把新家地址给你,在这之前有任何情况都去城北找我,我名下有家茶楼在那儿,你直接去那边找我的人让他来转告我也可以了。”   “恩?怎么忽然就决定搬出去住了?我好像记得您家老爷子之前说只有您成了家才可以……不,不是吧?你……你要结婚了?”   话说到一半就忽然愣住了,和他也算认识了有几年的赵晓澜看到面前晋衡一副默认下来的样子顿时就张大了嘴,而随手把桌上散乱的东西都往抽屉里按照固定的位置收拾好,晋衡看上去并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地开口回答道,   “恩,老爷子挑的人,比我大几岁。”   “那……那就是说今年都快三十了吧?呃,不会是二婚吧……啊,那个那个,我绝对不是歧视二婚的意思啊大少,这头婚二婚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年纪大点也年纪大点的好处……就是这,这事也有点太突然了吧?”   虽然也大概清楚像晋衡他们这种长辈当家的传统家庭,小辈的婚姻一般自己是做不什么了主的,但乍一听说他年纪轻轻就真的就要结婚了还是有点惊讶。   “家里三代前就定下的一桩子孙姻缘,老爷子这么多年都在找当年家训提到的命中有艽野,姓中将称秦的人,现在终于让他找到了也算不容易,他其实私底下压根不信鬼神之说,但先祖遗训这种事他却总是很遵从的,不过这种事对我来说本身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对象究竟是谁也不是特别重要。”   也是在家里想了三四天才最终决定了这件事,晋衡这种看着好说话骨子却很不喜欢别人逼自己做决定的人,秦艽那边能给他充分自由的考虑时间其实也算是明智之举。   而听完晋衡这一番明显就是没结过婚所以才敢这么说的言论,赵晓澜也挺无语地抽抽嘴角,想了想还是出于和他私交还算不错的角度道,   “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话说了,但我觉得结婚这种事啊最好还是要和自己喜欢的,至少是看着顺眼的人在一起才过得舒坦,和讨厌的人结婚还必须还天天呆在一块那一定比杀了自己还难受,哎,我还是不多嘴了,我自己这还单着呢,真决定什么时候办事了记得告诉我一声,你结婚我这做朋友的礼金肯定是要送的呀……”   赵晓澜这么说着又和晋衡随便聊了几句就拿上他给的那些东西回家去了,晋衡也没下楼送他,站在窗边注视着楼底下那家伙的车都开远了就转身回了屋内。   而随手拿开刚刚用仙鹤纸镇压着的那页万家姓,又垂眸看了看上面画着的那只怒视着自己的异兽,神情若有所思的晋衡下一秒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拖鞋底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   等他挪开自己的脚低下头一看,被恶臭味弄得下意识皱起眉的晋衡只看见一只被活生生咬断了脖子,散发出肉油腥臭味的红毛鼠尸隐蔽地藏在了他的书桌底下,脸上还非常惊悚的盖着一张象征他一定死不瞑目的餐巾纸。   晋衡:“……”   “这是由人心恶念所生的百家串,一到夜里两三点钟就顺着各家各户的老鼠洞找小孩白嫩嫩的耳朵眼儿钻,钻进去之后吃光耳油吃脑髓还能霸占童子之身,你脚底下的这只是公串,还有只母串暂时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先在你这里放几天,你要是想私下里留着也行,这俗话说,百家串串百家,春天公母生一窝,对年轻男人,尤其是你这种还没结过婚的年轻男人可是相当不错的补身之物呀~”   和色眯眯的怪老头似的暗示着眨了眨眼睛,在外头野了一夜刚刚才回来的老耳朵一点没觉得自己在性格严肃正经的玄玄玄玄玄孙面前随便开黄腔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被他的话搞得瞬间不悦地冷下脸,老耳朵见晋衡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才哈哈大笑着跳下桌子,又挤眉弄眼地冲他笑嘻嘻地开口道,   “可不准给我随便扔了啊他大舅,我去外头转转找找乐子,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你就和咱们舅妈就二人世界好好聊吧,千~万~别~害~臊~”   晋衡:“……”   ……   秦艽到晋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多了。   和之前明显不一样的是,相比起上次大伙都在的情况,今天就只有他还没有正式见过面的晋衡在家。   他进门的时候依旧是张阿姨给他开的门,今天穿得相对年轻化一些的秦艽在门口和张阿姨打了招呼,从厨房里出来的张阿姨也冲他招招手,等转过头往楼上紧闭着房门的书房看了眼后,下意识放低些声音的张阿姨也对着秦艽就窃窃私语起来。   “大少爷刚刚问了我两遍现在几点了,估计一直都在等你过来呢,秦先生你先在楼下坐一会儿吧,我把汤再热一热就上去叫他,马上就好。”   “恩,好,麻烦您了。”   因为张阿姨的好意而回了声谢,秦艽之前其实没有让她帮自己专门留心晋衡对自己的态度,但其实有时候,你只要愿意表现出讨人喜欢的样子并让他人对你的虚伪产生好感,哪怕之后你不去主动请求,对方自然而然也会愿意帮你。   这般想着便跟着张阿姨来到小客厅里坐了下来,看上去无所事事的秦艽先是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小茶几,随后便注意到桌上面正好摆着几枝根部还没修剪过的观赏茶花和一把花艺剪刀。   咔,咔。   反复开合的剪刀贴着手掌的感觉有点惬意,秦艽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剪刀没有吭声,眼神却怎么看怎么有点渗人,恰巧这时,终于收拾掉那只鼠尸的晋衡也从自己的书房走出来又准备下楼来,而一向深居简出的青年低头第一眼所看到的,就是楼下客厅里那个正捏住花枝一端漫不经心修剪着茶花的男人和他此刻落在淡色花瓣边缘,意外充斥着情色感的手指。   这就是秦艽留在晋衡记忆深处的第一次深刻印象。   虽然此刻他的并没有很直观地看清楚秦艽的脸,但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晋衡的心底还是产生了一种挺微妙的感觉。   也许是人天生面对美好事物就会产生的特殊偏爱,也许还有些别的说不定道不清的东西,但总之,这种莫名其妙就生出来的想法很快就被一贯自律的晋衡自己给压了下去。   而随后当青年维持着平时的样子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来的同时,听到身后传来什么动静的秦艽也在回过头看了眼晋衡后,放下手上的茶花就准备站起来。   “你坐着吧。”   并不想和他在自己家里客气,手上拄着拐杖的晋衡简短地回了一句就在秦艽的注视下坐到了他的对面。   见状的秦艽只是点点头却没有开口说话,等对上晋衡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自己的视线,并没有选择逃避的男人也只是镇定地笑了笑,又显得挺自然地主动开腔道,   “听说你前两天挺忙的,所以一直没过来打扰你,现在应该忙的差不多了?”   “恩。”   两个人说话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冷清,晋衡的眉眼生得和他的性格一样矜贵又疏离,除却因为皮肤色素过浅而给人的视觉压抑感,不说话光坐在那儿却也和副山水画似的,身上有种传统又端庄的古典韵味。   只是两个人论真实关系根本就不熟,之前没任何良好沟通的前提下也就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于是在此刻这种两人保持着私密距离对坐着,却完全无话可说的诡异氛围下安静了几秒,最终还是晋衡自己主动开了口。   他的本意是想加深一些对彼此的了解,毕竟已经做好要共同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总要有这么一天,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有点话不投机,很快两人的气氛就又一次冷了下来。   而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赵晓澜口中所说的和不喜欢的人强行呆在一块是什么感觉了,晋衡皱着眉有些迟疑地看着对面这个一开始明明给他不错印象的男人,几乎要怀疑刚刚自己对那来得突然的好感全部都是虚假的幻觉了。   “其实我个人觉得我们暂时可以不用为了这种事来特别讨论什么,生活习惯这种东西也许开始很难改变,尝试着适应一段时间总会渐渐习惯的。”   这般说着也把手上的茶杯给慢慢地放了下来,秦艽给人的感觉始终很稳重周到,不管说什么都能把自己的姿态放的很恰当,是一种既不让人觉得他很自傲又不让人觉得他很卑微的舒适感。   但恰恰也是这种态度,让人始终不太能看的清楚他内心的想法,以至于他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一个过度包装后的漂亮盒子,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头究竟在是怎么想的。   而这其中最明显不过的,就是这个人永远挂在脸上,却压根感觉到有丝毫诚意的笑脸。   这种不太好的观感一旦产生,晋衡的态度也变得有些不冷不热起来,其实他本不该对同样和他选择对这段畸形关系妥协的人过分的要求太多,但是偏偏他这辈子最不喜就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所以哪怕刚刚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对秦艽产生了些许不一样的感觉,真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晋衡反而又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了   “恩,那就先过去吃饭吧,其他的之后再讨论,今晚你如果要住下来楼上就有房间,如果不想就联系老董来接你,你随意。”   明显感觉到晋衡对自己的态度比刚开始变化了不少,注视着桌上那枝茶花的秦艽无声地看着他站起来走开一时间也拦住他,但随后泛着灰光的眼睛却有些疑惑地眯了起来。   保持着这种尴尬沉默的气氛在晋家吃完了这顿晚饭,并没有打算继续留下来讨晋衡嫌的秦艽很知趣地就直接走人了,不过似乎连作为旁人的张阿姨都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太对劲的气氛,为此还专门紧张地拉着秦艽多问了一句。   偏偏秦艽对此也没办法解释太多,因为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晋衡现在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就在回到市区的他一边思考着这件事一边拎着给崔丁东带的夜宵一步步穿过灯火全无的城中老巷,独自一人就快要走到巷子深处的秦艽却忽然闻到了一种异常腥臭刺鼻的恶心味道。   “阿宝……阿宝……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啊……阿宝……你在哪里啊……”   远处的二层单元楼里也依稀传来了小孩害怕的啼哭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用本地话絮絮叨叨的怪异声音。   老旧自来水管道的滴水声滴滴答答的在响,恐怖凄惨的哭叫声也越来越大,各种尖锐嘶哑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简直让人浑身发毛,两边的居民楼像是封闭住出口的潮湿洞穴,唯有前方的一点光亮才是逃生的所在。   可是那点微弱的光芒偏偏又显得那么遥远,遥远到此刻身处于地狱之中的男人似乎只能沦为妖魔腹中的一团可怜的残羹剩饭了。   但有时候不到最后此刻,谁又会知道,自己才是真正身处于地狱活该被撕成碎片的可怜猎物呢?   这般想着,原本还看上去和常人无异的秦艽不知为何忽然就低下头怪异地大笑了起来,感觉身后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异物爬行声,无意识舔了舔嘴唇的他一时间只觉有一团血糊糊的黑雾眼看着就要扑上来咬断了他的喉管。   而几乎没任何停顿地就将那作祟的妖物一把从黑雾中抓住来又恶狠狠地摔在满是肮脏油腻的地面上,脸上瞬间被溅满腥臭鲜血的秦艽只居高临下地一脚踩住地上这只奄奄一息的母串的喉管,又在俯下身用猩红色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尖后狞笑着开口道,   “嘘,别出声,再敢给我发出一点声音,我就撕烂你的嘴。” 第7章 赵   “啊?所以你最后就这么直接走了啊秦哥?”   面前碗里的牛肉面散发着扑鼻的香味,刚刚听秦艽把今晚的事大概描述了一下的崔丁东也露出了点无言以对的表情,他对面正在弯腰擦自己唯一一双皮鞋的秦艽闻言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盯着擦鞋布上那些怪异的暗红色多看了眼以又抬起头反问了一句。   “不然呢,总不能继续赖在那儿吧,他都摆明了不想和我继续大眼瞪小眼了。”   这般说着,明明被嫌弃了一把的秦艽居然还笑了,十一点之后的老式单元楼内,隔壁那位痰盂阿婆又在用最大的电视音量看狗血淋头的深夜档连续剧。   一听到这让人心烦意乱的声音,秦艽站起来就把屋子两边的破窗户都给关上了,而猜测他是因为欠了那家人的人情所以才选择忍气吞声的崔丁东一边往嘴里使劲塞面条还一边气哼哼地嘀咕道,   “这帮有钱人可真不是东西,凭什么好端端的就给你脸色看,你之前又没得罪他,这么难伺候活该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真相了,呆在自己家的晋衡要是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这么随随便便议论自己,估计得在家一连打好几个喷嚏。   而听着崔丁东一个劲儿帮自己数落晋衡的秦艽也没发表什么自己的意见,只是耐心地按照步骤把刚刚擦好的皮鞋先小心放回鞋盒里,随后又将今天特意为了去见晋衡才会穿的那身衣服按照颜色深浅分开来装在盆里,准备清洗之后再留作下次使用。   等终于完成了这一系列和重度强迫症一般的行为后,他这才往崔丁东冒着热气的面碗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今天的面好吃吗?”   “恩?挺好吃的啊……就是这牛肉好像有点骚……面的味道倒是还不错……”   说着就拿方便筷子戳了一下那面碗里多得冒尖的红烧牛肉块,崔丁东这小子打小就心眼不够,所以也没察觉到秦艽忽然这么问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   听他这么一说也没表现出任何意义上的心虚,秦艽这坑死人不偿命的神经病过了会儿才点点头又对这单纯的傻小子特别蛊惑性地开口道,   “那多吃点吧,这肉对年轻男人身体好,尤其是你这种还没结婚的年轻男人。”   “嘿嘿好!”   压根没想到到自己这么三两口就把一只在初唐年间能价值几万金的壮阳圣物给吃了下去,崔丁东要是知道自家秦哥这顿爱心宵夜的真实来路估计得恶心的把肠子都给吐出来,不过秦艽显然也不会让他知道这种事就是了,三两句话就把接下来的话题给转到了别的地方。   而说到之前要帮秦艽找工作的事,刚刚差点都给忘了的崔丁东也在潦草抹了抹沾满油水的嘴后赶忙回答道,   “哦哦,对对对,我今天特意找人帮你问了,我一哥们的朋友那儿确实还要几个人,就是活有点重,钱也不算多,但是每天能包一顿饭,而且不需要太高的学历……”   “恩,可以,能有份正常人干的工作就可以了,工钱另说,我不挑剔。”   “那好,那我明天早上就去和我那哥们儿说一声,到时候多塞两包好烟的事,秦哥你要是觉得哪里干的不顺心就直接和我说,我还可以给你另外再找……”   “谢了,丁冬。”   “没事没事,你可是我哥,我还能不帮自己大哥嘛!”   心地善良,对人真诚的小青年一笑起来眼睛里都仿佛带着能烫伤人的光,眼睛泛着灰的男人见状扯了扯嘴角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随后又继续聊了几句别的。   饭后,秦艽照例是主动站起来又帮他把吃干净的面碗给拿去洗了。   对此崔丁东自然又是一番感激涕零的鬼哭狼嚎,就差没赞美自家贤惠的秦哥是观音转世了。   而所幸直接无视了这小子吵得要死的声音,把剩下的家务都给弄完之后才回小阁楼上的秦艽先是点了根烟夹在细瘦的手指上漫不经心地抽了几口,又在听到外头传来几声流浪狗惊慌的叫声之后忽然察觉到了地板底下来的异物蠕动的声音。   “滚。”   秦艽的忽然出声吓得地板下面的怪物瞬间就惊慌失措地爬远了,与此同时,伴随着这无名怪物的离开,楼下崔丁东那没心没肺的呼噜声也重新开始恢复正常的频率。   虽然这对神经极端敏感,几乎忍受不了外界一点杂声的秦艽来说又是一种另一种的困扰,但他还是在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后,翻身起来从床底下把之前出狱时随身带着的那只黑包给拿了出来。   黑包里东西其实不多,夹层拉链都坏了的小口袋里只装着他的身份证件和一张半旧的银行卡,除此之外,里面只有一把不知道是开什么东西的钥匙,几个沾着灰尘的五角硬币和一张泛着黄的照片。   照片里依稀是一家人亲亲热热地站在一起,但比较怪异的是,除了站在边上的一个看不清面目少年的脸,其他几个人的面孔都被人用剪刀都恶狠狠给戳穿了。   “我求求你了……你……能不能别再回来了……你就放过我们一家吧……这里不是你的家……求你赶紧走吧……”   一直到现在,耳边还仿佛徘徊着那充斥着惊慌与畏惧情绪的哭喊声,隔着那一层遥远到似乎已经失去真实感的记忆,从刚刚起就捏着照片一角出神的秦艽也顺手抖了抖手指上夹着的香烟。   轻飘飘的烟灰落在地上,随便亮了两下就灭了。   微弱的火光隐约照亮了床底,同样也照亮了先前被活生生拨皮拆骨,只剩下一个血糊糊头颅的母串尸体。   这个夜晚依旧很漫长,隔壁三俗狗血的深夜档还在继续的放。   而就在他一语不发地坐在黑暗中继续抽着烟,同时听着崔丁东这仿佛要打到下个世纪的呼噜声时,旁边整理的很干净,几乎看不到一点灰尘的床头柜上却传来了他那只二手翻新机的轻微震动声。   再等秦艽拿起来一看,他就看见一个陌生的号码和两条未读短信显示在了手机屏幕上。   【你这周末有空吗。】   【我是晋衡。】 第8章 赵   三更夜,月未明。   在外面应酬了一晚上刚刚才回到家中的赵晓澜正从自家车库里头探头探脑地试图走出来。   他看上去脸色明显不太好,相比起前两天去落霞山找晋衡帮忙的时候,这几天他似乎连面颊骨都明显凹陷了下去。   清江湾死孩子那事被他走法律途径之后是终于不再继续闹了,可是他身上这股衰神之气似乎还没有彻底消散,先前做噩梦幻听和发冷汗的情况最近不仅仅越发严重了,这几天晚上,他甚至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家里一定藏着什么他看不见也抓不到的怪物。   他能听到这东西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飞,有时候是在天花板的夹层,有时候则是在墙壁的内部,时不时在厨房的柜子里,或许过了一会儿又能悉悉索索地爬进厕所的水箱。   空荡荡的房子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触角摩擦地面和墙面发出的恐怖声音,赵晓澜听得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直冒,就和小时候亲眼看见自己亲妈养的那只猫身上都是蹦来蹦去的跳蚤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只要他一把屋里的灯全都打开,这些躲藏在黑暗中的邪祟妖魔又都会消失干净,无论他再怎么试图从地毯或是柜子里寻找蛛丝马迹,他都找不到有任何怪物留下的残余踪迹。   这种不正常的事情要是一般人碰上估计只会当自己是个神经病了,所幸赵晓澜还有个稍微能帮得上的忙的朋友,所以他这才不至于去市二院给自己排队挂号,而今天正准备进家门之前,他照例还是按照晋衡之前教他那个办法在自家门槛上点了三只紫苕香。   线香烧断后掉在地上发出的香气静静弥漫在空气中,那些终日围绕着他的烦心事似乎都随着香气在渐渐消散,让人原本浮躁的内心都变得有些宁静下来。   见状的赵晓澜跪在地上就给自己祖宗十八代使劲地磕起了头,与此同时,他也赶紧将今天特意打包回来的寿包和百子千孙饭给拿出来摆到了挂满了红线铜钱的门边。   这些寿包和百子千孙饭当然也是晋衡让他提前准备的,听说直到现在,中国的部分农村在祭祀先祖时除了鸡鸭鱼肉之外最,常见的贡品也不外乎是这两种食物。   而仔细追溯起来,造成这种特殊祭祀文化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百年前的中国社会到底是由农耕文明组成的,所以除了象征福泽有余的鱼类肉类,丰收之后的五谷食自然也就成了子孙缅怀先祖的特殊馈赠之一。   “咱们老赵家的老祖宗,您在天之灵可千万要保佑保佑我啊……我赵晓澜这辈子一没有乱搞过男女关系,二还没有做过不干不净的恶事,是真的没做过一点亏心事啊……虽然我也承认我有点倒霉,但是能倒霉成现在这样我爷是真是没想到……不过我其实也清楚我自己一直就不讨我爷爷我爸爸的喜欢,所以之前听那姓师说他们俩居然连死了都不愿意帮帮我,我心里也不是特别难过……”   “反正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我小妈生的弟弟妹妹们都比我过的好,我妈当初丢了命生下了我就和没生下一样,我从来就没沾上他们老赵家一点的光,但后来我想想也算了,反正没靠他们我自己现在不也发达了吗?”   “但私心里我其实还是想求求您的,这次您要是真帮我躲过一劫,从此以后我就天天只给老祖宗您磕头送好吃的,逢年过节,龙虾泡饭鲍鱼海参您想吃什么我就给您送什么成吗……另外,今天这三份吃的都是给您的,就希望我这破事能早点解决,然后您再顺便保佑保佑我那早死的妈,让她在下面也能过得舒心一些,别再搭理那些从前对她不好的人了,让他儿子也能在上面打拼的时候也能稍微放心一点……”   这般说着便虔诚着双手合十朝那三株香拜了拜,愁眉苦脸的赵晓澜说完长叹了口气,又把酒店送的牙签筷子湿巾纸都给摆了在门口又分成了三份。   等他挨个往三份百子千孙饭里加了点高级鱼子酱又磕了七个头,这长得虽然像个不靠谱的纨绔,其实骨子里为人居然朴实善良的家伙这才脚步发虚地站起来进了自家房子里头准备回楼上洗澡睡觉。   他人进去之后,门口插着的三只紫苕香又持续烧了一阵。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后,白色香灰落下的地方才渐渐出现了两排很浅很浅的脚印,只是这两排脚印看上去都总显得有些迟疑,似乎想靠近又不太敢靠近。   而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门口燃烧着的紫苕香忽然被一阵妖风给刮得火星都差点灭下去了。   这异常引得空气中一阵怪异的骚动,那两道本就在犹豫着什么的脚印当即也不敢再继续停留,连滚带爬就赶紧准备跑远。   只可惜今天他们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因为摆放着最后一份百子千孙饭的地方忽然就有一串脚印毫无预兆地顺着紫苕香香灰落下的地方出现了。   而这第三串脚印一冒出来,开头那两个准备随便拿点贡品就走的脚印主人顿时就傻眼了。   偏偏这后来出现的这位居然还挺蛮横就直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又在各给了这两个没一点长辈样的家伙一个清脆的耳光直接就冷哼了一声。   不过这一切此刻正在屋里艰难酝酿睡意的赵晓澜都不得而知了,因为还站在门口忙着帮他教训他爹他爷爷的赵家老祖宗似乎也并不打算惊动他。   而使劲揪着这两个混球的耳朵就拧了几把,叽里呱啦地用一串鬼言鬼语怒骂了一通面前这两个连自己儿子孙子都保护不好的窝囊废,脾气暴躁的像串炮仗的赵家老祖宗简单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中心思想,想了想还是用标准的人间通用语——普通话给不耐烦地大声重复了一遍。   “自家的事自家管!你们俩不管我来管!我他娘的都正式养老几千年了!现在居然还要特意出来管这种破事!说出去估计都让那帮姓钱的!姓王的!姓李的他们活活笑掉大牙!里头那姓赵的小子以后我来罩着,他的命就不劳你们爷俩继续费心了,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懂了吗!?啊?!”   老赵老老赵:“……”   ……   常年摆在晋衡桌上的那本百家姓的第一页,一直到这天后半夜才重新出现了写着赵姓的那一页。   只不过相比起平时只有一个白眉毛老头在独自驱赶着八匹马的画面,出门办了趟事又回到万家姓中的赵家老祖宗这次还额外带回了两只和飞天大蛾子似的小邪祟。   不过这两只之前把赵晓澜折腾的够呛的幺蛾子此刻却只能在书上画着的那辆大马车前头惊慌失措的飞,挥着马鞭怒目圆睁的赵家老祖宗则在后面死命的追。   而明明都已经这个时间点了,却依旧没有躺下休息的晋衡见状只是轻轻拿起手边放着的朱笔,随后又往这对怪模怪样的蛾子和马车老头旁边慢慢标注上了这样的一段话。   魇蝶,祟也,无梦而生,得梦则死。   杨川有一赵氏幼时丧母,此后多年无梦,苦闷难言,先祖造父以周天子车马为子孙祛邪除祟,魇蝶方死。   ——《姓书?赵氏篇》   注:   *《姓纂》载:帝颛顼伯益赢姓之后,益十三代至造父,善卸,事周穆王,受封赵城,因以为氏。   写完纸上的最后一个字,真实记录下这一段异闻的朱红色小字也在散发出一阵金光和旁边造父除祟的那一幕彻底融为了一体,之前忙活了好几天,眼下终于能将最近两件事一起告一段落的晋衡也在放下笔后将面前的万家姓轻轻合上。   只是他这边刚闲下来,那边说好了今天晚上不回来的耳朵老祖宗却又鬼鬼祟祟地回来了。   而趴在窗户边上以一副偷窥狂的姿态小心钻进来,最终却只看到晋衡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儿熬夜干活后,本以为能看到什么小两口一时激动半夜亲热之类画面的老耳朵先是失望地撇撇老猫嘴,又在蹦到晋衡面前后特别烦人地摇摇尾巴道,   “他大舅?人呢?变成蝴蝶飞走了呀?”   晋衡:“……”   本来今天就心情不太好的他大舅被老祖宗这么一挤兑立马就更不想说话了,毕竟头回在家里和未来的结婚对象见面,却因为死人原因把并没有做错什么的另一方给赶走了这种事实在不符合他一贯的为人处世。   可是有时候到底是自己人了解自家人,所以见他皱着眉盯着桌角摆着的那枝茶花却始终没有吭声,老耳朵也在转了转眼珠子之后狡猾地笑了笑道,   “你这反应有点不太对呀,他大舅?咱们舅妈哪儿做的不对让你觉得不顺眼了?”   “……”   这个话说的可有点太尖锐了,至少晋衡一听就明显愣了一下,而盯着面前这只精明得就差没羽化登仙的老猫又沉默了一下,皱起眉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解释今晚这件事来龙去脉的晋衡过了会儿才略显不耐地回答道,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问题啊?”   “……我觉得我和他并不合适在一起生活。”   “呸呸呸!你才见过一面就能得出结论了啊?”   “见再多面也没用,我不喜欢他。”   听他这么直接地回答自己也顿时傻眼了,老耳朵其实很少能亲耳听到晋衡亲口说出自己并不喜欢一个人这种话,毕竟既然都做他们姓师这一行了,从前三教九流,各形各色的人他们肯定也碰到过不少。   可明明按照之前的情况,看来但凡是心中存着些许善意的人,晋衡向来都能以最大的耐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帮助赵晓澜等很多被痛苦过往纠缠折磨的寻常人,却从来不要求任何酬劳和回报的原因。   可现在,就是这样的一个几乎可以说有点老好人过了头的人却忽然明确地表示自己真的很不喜欢一个人了,这让老耳朵不禁觉得这世道真是变了的同时,也有些好奇起那个叫秦艽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   但无论那个秦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晋衡所带来的影响确实显而易见的。   这般想着,时刻操心着自家儿孙终身大事的老猫也心中一动,而用自己的爪子拍了拍晋衡的肩膀又在他白色的衬衫上面毫不羞愧的留了个梅花印后,他难得显得挺正经地开口道,   “阿衡啊,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高兴,但老祖宗我今天还是多嘴一句,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有时候只凭第一眼是真的看不出什么的,这人心虽小,可里面实在藏着太多东西,好的坏的那都是要用自己的心却感受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它特别,它也难懂……再说了,你就真的这么相信自己现在的这种感觉吗?”   “要是以后让你发现你今天其实感觉错了,你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那么无礼地伤害了别人对你的真诚?会不会惭愧于没有在别人对你交付出真心的那刻给出一点像样的回应?当然了,我这么说也只是一个还没有任何事实根据支撑的假设,那人也未必真的像我这么说的可遇不可求,可有句话说得好……”   ——“若要人不负,需得予真心啊。”   ……   在外头野了一天的老耳朵和他说完那番话后就自顾自地去睡觉了,晋衡坐在光线昏暗的书房的一角却很长时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那让他变得外貌异于常人的遗传病和先天残疾,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其实过得都是这样只能活在夜晚的生活,似乎也正是这点,才让他对很多事从来不想抱有什么期待。   不期待年少时候让人心动的爱情,也不期待成年后幸福美好的婚姻,可是人总是嘴上说着不期待,看着别人都能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而自己则要深陷在这场无止境的噩梦之中永远又怎么会不心生羡慕呢?   桌角的那枝茶花还在散发出淡淡的香味,这种茶花有个很独特,也和那个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很相似的名字。   烈香。   这般想着,表情莫名有些疲惫的晋衡也迟缓地动了动肩头,紧接着几乎很少和人用手机沟通也发了近几年来都少有的两条短信。   而就在晋衡也不禁开始思考秦艽是不是已经被他今天自相矛盾,不讲道理的行为搞得不想再理睬他时,他面前放着的手机却忽然亮了起来,再等他打开之后,晋衡就见那头也回了他一个看上去仿佛很轻很轻的字。   【好。】 第9章 林   羹婆婆,善烹人羹。人面独脚,喜食残汤冷炙,每每藏匿于烟火繁盛之所,昼伏夜出。   南昌孟城有一林氏妇,某日于家中灶台取米时窥见一独脚矮婆伏于灶下,林氏惧而大哭,然家中夫君外出未归,林氏遂遭不测。   夜至,其夫归家,未进门便闻家中肉味久久不散,夫心中暗疑,掀锅取碗欲尝,低头却惊见人头残肢浮于汤中,至此,夫方知家中入祟。   ——《姓书?林氏篇》   ……   “菜都给我快点上,快点,楼上十几个大包厢都急着要呢,对对对,千万别耽误事啊,都给我动作快点,那边那位磨磨蹭蹭偷懒的女同志我说你呢,你端着盆人参鸡汤和根降魔杖似的杵在那儿干什么?那汤里的鸡还能再飞起来冲你打鸣是不是……”   阆苑饭店总厨房门口,中年秃头的大堂领班正挺着个大肚子一脸烦躁地朝着里头喊,来来往往的服务员们个个都一脸紧张,为了能赶在晚餐高峰期顺利完成自己的工作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   只可惜在这种绝对高强度的工作前提下,这些本身工资就拿的并不高的服务员们却还要每天忍受这位大堂经理无休止的辱骂。   而被连骂带吼的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一天中最可怕的三个小时,终于能停下喘口气的林青萍也在伸出手将脖子上统一系着的黑色丝巾给小心抽出来一点后,这才筋疲力尽地往后厨房一角靠了靠,又和几个无一例外都满头大汗的同事们小声说起了话。   “这曹胖子真是越来越烦人了,不就仗着自己是分店老板的小舅子当了个狗屁经理吧,长得和割了双眼皮的岳云鹏似的,看着就让人想大耳刮子使劲扇他,这肥头大耳的估计拿菜刀剁一剁都能整整切出三盘冷盘来……”   听着对面那解开工作服最上边扣子给自己扇风的小青年这般伶牙俐齿地嘲讽着那先前随便骂人的胖经理,林青萍身边这几个对这位曹经理也早有意见的服务生们都忍不住小声地笑了起来,额头上冒着冷汗的林青萍本来都已经快累的说不出话了,一时间却还是有点被这欢快的气氛给感染了。   可是还没等她跟着一起笑起来,喉咙深处已经然涌上了一阵异常的痒感,而当下捂住嘴就痛苦地咳嗽了起来,周围几个本还在小声说笑的服务生见状同时一愣,接着赶忙一脸紧张地询问起她的具体情况起来。   “诶诶诶?萍姐?你这是怎么了?赶紧来喝点水赶紧喝点水……”   平时和她关系都不错的同事们见状一个个主动就要帮她拿水杯倒开水,皱紧着眉头的林青萍低头摇摇手掌示意不用,等好不容易艰难地缓过气来之后,明显身体状况不太好的女人这才脸色不太好地笑了笑又语气苍白地解释道,   “最近天气不好所以有点着凉了,谢谢大家了,没事没事……”   听到她这么有气无力地回答,大伙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点同情和不忍的眼神,毕竟谁都知道林青萍半年前和吸了毒的丈夫离了婚,如今一个人带着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这家里面的日子过得可谓是相当艰难。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要缺一天班都可能造成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就此不保,毕竟那位凶神恶煞的曹经理可一点不是好说话的人,稍微有点姿色的小姑娘平时想请个假都能被他故意刁难半天,所以哪怕是身体上还生着重病,要独自支撑起家庭的女人却依旧要坚持过来每天上班。   这事听着确实是有点惨,可是很无奈的是,现实生活中比林青萍还要惨的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而或多或少都因此而联想到了自己生活上诸多的困难,并不能从实质上帮到林青萍太多的大家最终只能各自叹了口气,又随便安慰了几句就没再说太多了。   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活到这个岁数的林青萍自己当然也已经习以为常,事实上像他们这种底层阶级的人,每个人家里几乎都有各自无法解不开的麻烦。   所以在自身生活质量还完全没有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一般来说,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就去帮助另一个和自己关系一般般的人,而正这般在心里想着,单手扶着墙壁的林青萍刚想艰难站起来些时,她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要不要明天早班我和你换一下?我平时一般没什么要紧事,多上一个早班也没什么关系,工钱你那边照拿,先去医院把自己的身体看一看?”   一听到这让她心头一紧的声音就明显愣了一下,脸色难看的林青萍一抬头见面前站着的高瘦男人又耐心问了一遍,顿时就尴尬又惊慌地摇了摇头。   而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好像有点太大了,战战兢兢的女人随后又连忙将内心满满的不自然和羞愧都强行掩饰了下来,可这边脸色苍白的林青萍还没开口说话呢,旁边站着的几个刚刚对她还挺随和的服务员们立刻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对这刚刚才进来的男人冷嘲热讽了起来。   “哎哟喂,我看有些人就得了吧,手脚不干不净的现在还假模假样的装起好人来了,仗着厨房没装摄像头,没老板没开了你,现在估计心里嘚瑟的不行吧,还是先把之前后厨房里丢的那些东西都给交出来再来装好人吧,一条就两三万块钱的刀鱼呢,多偷两条都能在咱们市付首付了,萍姐,咱们可千万别和这种姓贼的人说话,这空气都瞬间变脏了有没有感觉到……”   “对呀对呀,也是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脸还继续呆在这儿,听说因为有前科所以找不到工作,这次还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吧,这么坑自己朋友让人家丢人现眼可真是好意思啊,拿到手的赃款有没有分好哥们一半啊,这种大喜事必须得要请客吃饭了吧,毕竟是这么一大笔横财啊,咱们这些人买彩票可都没这么好的运气呢,人家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这些刺耳难听的刻薄话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见了估计都得气的不行,偏偏那男人被当众嘲讽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好像已经习以为常般当做没听见,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走开了。   而目送着这男人一步步越过那些最近一直在死命排挤他的服务员们,又继续去外面大堂照常地工作了,一瞬间手脚都有些发凉的林青萍过了好半天才低头颤抖着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人但凡做了坏事,说自己一点不心虚那肯定都是假的。   林青萍从前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本本分分地在这世上活了四十多年了,可是最近她却做了一件很不好的坏事。   这件带来的影响非常恶劣,差点让后厨所有人都背上金钱赔偿和刑事责任的坏事让她现在只要一碰上那个叫秦艽的新同事,良心和道德方面就会备受折磨,而这种折磨在刚刚那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又会不断地翻倍。   她无数次想过去和这位明明没干一点坏事,却被她给无端损害了名誉的同事私下道个歉,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之后可能会产生的结果,她又莫名的退缩了。   选择退缩的理由当然还是那个,她无法去承受因为偷窃而造成失去工作的惨痛代价,因为她还是个可怜的母亲,还需要很艰难很辛苦地把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可与此同时,因为一时恶念而铸成的大错却也让女人即使在重病中也得不得片刻的安定。   这般想着,林青萍的脸色也变得越发惨白,周围的同事们虽然刚刚拉着她一起把秦艽给赶走了,却没有一个愿意和秦艽一样主动问她一句需不需要代一天班。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恰恰也就是这么现实而充满嘲讽意味,而正当这边内心格外无助的女人第无数次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着对不起时,另一边,刚刚才被一群人给集体排挤欺负了一把的被迫害人群——秦艽也正如往常那样慢悠悠地穿过阆苑饭店的长走廊并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   被迫害人群这么个文绉绉的词当然不是秦艽自己想出来,事实上说起这个词的出处反而要提到一个和他最近关系维持得还一般般的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那位名叫晋衡的大少爷无遗了,虽然就目前仅有的几次见面的情况来说,秦艽和他名义上正准备一起走向婚姻坟墓的准另一半晋大少与其说是在约会并试图培养出强烈的婚前感情,还不说是双方正好都没什么事做,所以才需要找个地方一起拼桌吃饭。   但是起码有明显进步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晋衡再试图约他出来的时候,终于不会再表现出之前那种显而易见的坐立不安了。   崔丁东对晋衡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给出的评价是有钱人果然个个都脑子有问题了,其中又以比未出阁大小姐还难伺候的晋大少为最,而当时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大笑起来的秦艽倒是也没怎么表态。   不过之后晋衡无论什么时候主动找他,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他们俩都没再主动提起过一个月前的那次尴尬的初次见面,反正在现在所有人,包括晋衡家养的那只猫的眼中,他们俩都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并且很快就要顺顺利利,或者说凑活凑活的要在一起准备结婚了。   晋衡他爷爷对这件事能往这个方向顺利发展当然是第一个表示满意的,他小外甥晋长鸣看上去也挺高兴能和人很好的秦叔叔以后一直做亲戚的,而这么频繁性的和对方接触了快一个月,这俩人就算之前再话不投机,时不时也能气氛一般地聊两句了。   所以之前有次他和晋衡周末出去一块吃晚饭的时候,秦艽随口就用著名的‘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怎么了怎么了’的句式向他大概描述了一下自己在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上遇到的问题。   而这段时间基本上也会抽出一定时间和他单独出来吃一次饭或者看一场电影的晋大少当时也在难得耐心听完他当时的番话后,很慷慨地就送了故事中那位主人公这么五个字。   被迫害人群。   这五个字秦艽个人觉得还是挺形象的,一听就非常符合他目前这种被人强烈鄙视,被人严重讨厌,几乎可以说是人人喊打的状态。   晋衡在完全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倒霉蛋朋友就是他的情况下居然能给出这么表达清晰准确的五个字,这不得让人夸奖一下晋大少自身的文学素养。   只可惜尽管给自己找到了精确的定位,秦艽却依旧无法洗刷明明有着前科的自己关于偷窃的嫌疑,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些人对自己会产生什么看法的他所幸就厚着脸皮在这家饭店继续干了下去。   毕竟这份工作说起来还是崔丁东他哥们儿的朋友给介绍的,他要是真随便被人家说两句就辞职走人,估计这盆脏水是肯定要往他身上泼定了,所以秦艽想了想,所幸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每天来正常上班,反正没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也没有任何人能赶他走就是了。   崔丁东曾对他这种强大的心理素质不止一次表达了佩服,可他不知道的是,对于秦艽来说,有时候这种程度的事还真算不大上事。   而就这么保持着持续高强度的工作状态在饭店里又上了两个小时的班,这天一直到晚上十点钟之后,终于能顺利下班的秦艽在从这家名叫阆苑的饭店出来之前,居然还意外地收到了一条晋衡发给他的短信。   【周末有事外出。】   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一种人好像天生就是这么经不起夸,这交代公事般的口气要是心理素质差点的人估计又以为晋衡对自己有意见了。   而对此好像也有点习以为常了,低头给自己随手点了只烟的秦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想随便回句知道了,那头却紧跟着又很严肃和他补上了一条。   【回来之后再补。】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好像能想象出晋衡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只要收到短信就一定要回复的重度强迫症患者秦艽思索了一下,之后索性就靠在一旁的储物柜上回起了短信。   可是还没等他把手上的这条短信正式给晋衡那边发出去,他的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属于女人的,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而当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的他立刻放下手机并快步走出了更衣室,循着声音和几个同事一起出来并朝那个恐怖声源方向走的秦艽先是和几个女服务生一起在那扇后厨大门停下,又在注意到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孩明显都有些害怕后,示意她们都稍微退后一点。   “谢谢……谢谢你……秦哥……”   之前还因为意思偷窃那事,对他使劲冷嘲热讽过几次的一个姑娘说着就和小兔子似的躲到了他的后面,她这举动瞬间也带动了另外几个脸都已经吓白了的姑娘。   见状也没有说什么,秦艽低下头随手就把手上的烟给掐了,随后就轻轻松松地抬起一脚把面前这扇封锁着的门给踹了开来。   只是等他真正走进去之后,秦艽才注意到里头除了正面无人色地指着不远处那只沸腾的热水锅的林青萍,还有的,就只是一具脸已经完全扎在那烧开热水锅里,整个脑袋都明显快被煮熟了的肥胖尸体。   而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来,此刻同样也不幸目睹这一幕的女孩们也在瞬间乱作一团地摔倒在地上后一起求救般地大哭了起来。   “救……救命!!!有人……有人死了!!!!快来人啊!!!有人……有人死了!!!!” 第10章 林   深夜十一点多的阆苑饭店外,拥挤地靠在路边的警车大灯转得人心里简直发毛,不少在附近小商品街上做麻辣烫和烤串生意的外地人也都在听到警笛声后围在阆苑饭店外边议论纷纷。   办案的警察已经亲自过来清场好几次,但是架不住都大半夜了围观群众的热情依旧很高。   而见陆陆续续有警察和带着口罩的法医从后门口进进出出,人群中一个一直在探头探脑的中年人先是一愣,接着察觉到异常的他便用鼻子往周围的空气中嗅了嗅,又在迟疑地推推旁边的另一个熟悉的面铺老板小声问了一句。   “诶,老陈,你……闻没闻到里头好像有什么味?”   “啊?什么味?我怎么没闻到?”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好像忍不住有点犯馋,想着想着我这嘴里的哈喇子都快要掉下来了……和三十几年前我老娘头回在老家给我炖的杀猪菜一样香……”   中年人这古怪的形容引得听到他们之间对话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地往四周闻了闻,还别说,刚刚没注意,现在仔细这么一闻确实是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在若隐若现地从案发现场里面飘出来,可是对于中年人这个杀猪菜的描述,在场的其他人却明显都觉得不太恰当。   “诶,像杀猪菜吗?可我怎么觉得像我老婆做的大棒骨?这香味闻着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什么大棒骨呀,这明明是锅老母鸡汤,估计是之前里头有个厨子在吊汤底吧?哎,到底是有名气的大饭店啊,这味可真香,我都快流口水了……”   “不不不,我觉得不是老母鸡,老母鸡根本不是这个味,仔细闻闻倒是有点像羊肉的味道,我上回在有个地方吃的活煮羔羊肉就是这个味儿,把捆住脚的山羊先用绳子绞住口条不让它乱叫,接着在活生生地往烧开的热水锅里一丢,哎哟,那老汤烫出来的羊脑子真是又嫩又香,羊肉又紧又滑,别提有多好吃了……”   因为这奇异的香气各自都回想起了自己这一生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这帮人本来是来看热闹了,说着说着倒都觉得肚子都有点饿了。   结果这边大家还没得出结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呢,那一边四五个警察已经远远地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大担架出来又准备上车了。   一眼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紧随着办案人员出来,准备去警察局做个笔录的饭店工作人员个个都脸色惨白,有个年纪不大的女孩甚至一走出来就直接冲到旁边大吐特吐了起来。   “呜呜……别碰我……呜呜……啊啊!滚开点!”   崩溃地蹲在地上捂住脸就呜咽了起来,有个小警察看见这一幕就想过来扶这被吓坏了的女孩一把,却被眼神通红的女孩差点没拿指甲抓花他脸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见状,正好也从里面出来的秦艽脚步一顿,随后他便停下来出声提醒了一句,让这小警察先去找个女性办案人员过来,自己暂时不要靠近这被精神不稳定的女孩。   而见面前明显办案经验还不是很足的小警察瞬间恍然大悟,作为当时恰好也在第一现场,还第一个反应过来报了警的目击证人,秦艽也在目送着小警察离开后弯腰冲那女孩象征性询问了一句。   “你好点了吗?能不能自己站起来……”   一瞬间,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有蛊惑性似的,之前情绪激动就差没跳起来咬人的女孩本来还把头埋在膝盖上不停地哭,听到他问自己的话,却只能很怕他似的咬着嘴唇抖了抖。   而看见一幕直接就蹲下来,又帮她温柔地掉落在脸颊上的头发都给稍稍整理了一下,秦艽泛着灰色的眸子一点点锁紧女孩因受惊而扩散开来的瞳孔,见她双眼呆滞不断地往后躲自己,一脸邪气的男人也只是放下自己的手指并轻轻凑到女孩的耳朵边,接着才以一种让人浑身毛骨悚然的声音恐吓性地开口道,   “下去。”   他的声音落下,女孩脚下投射在地面上的黑色影子瞬间就怪异地扭曲了一下,有个脑袋奇大无比的怪物影子连滚带爬地从女孩的身上跳了下来又匆忙跑远了。   而亲眼注视着这一幕发生,随后又一切如常地站了起来,秦艽转过身见那小警察正好带着另一个女法医过来了才主动让开,之后一个人存在感很低地站了会儿才抬脚走了,只是他独自离开之后,那先前就和他说过话的小警察却一直盯着他的方向看,表情还怎么看怎么有点古怪。   “诶诶诶,孙庄,我说你这臭小子不干活又站在发什么呆呢?”   “哎哟,师父,能别用你那刚摸过熟食的手打我脑袋吗?我早上才刚洗的头……”   名叫孙庄的小警察被身后那人抽了一脑勺立刻就抱住脑袋小声埋怨了起来,从后面走上来的廖飞云警官看这毛头小子和自己咋咋呼呼没完没忍住冷哼了一声,把手上这副黏糊糊,湿哒哒,还沾着可疑油点子的白手套随手一摘,接着点了根烟咬在嘴边就皱起眉教训道,   “瞧你这熊样,摸过熟食怎么了!摸过熟食正说明我办案态度格外认真负责!看你这德行知道的以为你是个人民警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T台走秀的呢,插着个腰站在这儿一动不动,你以为你是林志玲啊……”   被廖飞云这挤兑死人不偿命的破嘴弄得脸都涨红了起来,孙庄虽然心里有点露怯,却还是勉强壮起胆子又冲自己师傅来一句道,   “不……不是,我之前是在看那人,就那边站着的那个男的……师傅,你看你看……”   被孙庄这么鬼鬼祟祟的一指,廖飞云也顺势往正靠在前面警车旁边,看上去似乎在低头发短信的秦艽多看了两眼,可左看右看也没觉得什么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脸茫然的廖飞云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像是勉强回想了起来似的来了一句。   “啊,是刚刚在里头给咱们录笔录那个?”   “对……对啊,师傅,您这脸盲症怎么越来越严重了,您不是才和人家在里面说过话么……”   “滚!说谁脸盲症呢,他是刘亦菲啊我还能过目不忘!”   这对不靠谱的师徒这么三两句话间就又跑题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孙庄对自己师傅这常年挂在嘴边的直男审美也不想评价了,只能悄悄心想这人是不像刘亦菲,可他看着比彭于晏还帅啊我就不能多看两眼啊。   但话到嘴边,到底记着自己公务员身份的小孙警官还是强行一脸正经地严肃开口道,   “那个师傅,我觉得吧,这个人好像有点可疑。”   “恩?”   “……您没注意到吗?之前他看见那尸体的时候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周围那几个女的可都被活活吓吐了啊,他又不是干咱们这行的天天能碰到怪事,怎么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而且那半熟不熟的人头被咱们从锅里拽上来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盯着那口锅的眼神都好像怪怪的,反正看着不像是在害怕……”   孙庄的话听着似乎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现在尸检报告和现场监控录像还没调出来呢,廖飞云也不好随意就附和这小子的话。   毕竟人家万一就是天生胆大,他们也不好随便瞎冤枉人,更何况从今晚在现场的这些人的口供来看,明明是那个叫林青萍的女工嫌疑更大些,反倒是这个叫秦艽的,是和其他几个员工一起听到声音过去的,基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不过有时候一件案子的调查也不能只看表面,得从多方面取证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突破口,所以仔细想了想,廖飞云忽然就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又在往孙庄跟前凑了凑之后贼兮兮地开口道,   “你,待会儿过去和那人要个电话。”   “啊,哎哟,师傅,这……这好像不太好吧……”   “你脸红个毛啊!你一个大男人去要他还能误会你怎么的?叫你去你就去,就说要他之后帮忙协助办案,他不配合你就把你兜里的警官证亮给他看,我去那边再看看那个林青萍,你给我赶紧的过去,别整天磨磨唧唧的……”   说完这话,和原始人一样野蛮不讲道理的廖飞云就直接走了,之前佯装不情愿的孙庄目送着自己师傅离开,转头就从警服里掏了个哆啦A梦的小镜子出来给自己照了照,又屁颠屁颠地跑秦艽面前去假模假样地要电话顺便取证了。   碰巧这时,秦艽也把回晋衡的短信给发了,所以等他一抬起头,就看见刚刚和自己说过话的小警察正和黑猫警长似的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   “有事?”   “有,就,能方便给我个电话吗哥们儿?我们……我们大队长说接下来可能要单独找你问些事,你要是有微信什么的也成……”   自从出社会之后,都多少年没看见过长得像样点的男人了,虽说当年念警校的时候更多的是冲着盘两条顺的师兄们去的,可孙庄真来了自己单位工作之后才知道,干他们这行的到底还是他师父那种不解风情的糙老爷们比较儿多。   所以好不容易今天碰上个身材长相都很正点,哪怕穿着这么又矬又土的衣服都掩盖不了气质的帅哥,这有色心没色胆的小兄弟自然是有点磕巴。   而见面前足足比他要高出一个头的秦艽表现地很配合地就要掏出手机就要给他报号码,到底还记得师傅交代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孙庄装得挺随意就开口问道,   “话说,平时这死者和大家的关系都怎么样啊?你和他有过什么私底下的接触吗?”   “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怎么样,但是能和他关系差到想下手杀了他的人肯定不是很多,我和他没有太多直接接触,我是刚来的,半个月前才到这儿工作。”   “啊,是这样啊,那你肯定是知道的不是不多,不过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也够变态的,我是干这行的呢我都没见过有几个敢下这种狠手的呢……哦,对了,刚刚那姑娘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是不是和她说什么了啊,我们后来再和她说话她和之前的反应一点都不一样了……”   因为孙庄明显在试探着什么的语气而抬起了头,秦艽挑挑眉一时间没吭声,心里也清楚是刚刚自己一时无聊多管了次闲事让这小警察盯上自己了,所以他所幸低下头翘起嘴角,又压低声音故意用一副挺让人脸红心跳的口气往孙庄耳边一凑就狡诈地转移话题道,   “警察同志,我有男朋友了。”   “啊……啊……哎哟,你这人怎么这么直接……好尴尬好尴尬……”   这一瞬间少男之心都稀碎了一地,小孙警官耳朵通红地小声嘀咕起来的同时,站在他面前的秦艽也没忍住笑了,而考虑到这是第一凶案现场,其实不太适合聊太多这样的话题,知道自己没戏了所以就赶紧端正了一下态度的孙庄随后就严肃地咳嗽了一声又冲秦艽开口道,   “哎,行,那之后有事再找你来局里谈话,和那边那几个做完笔录的姑娘一起走吧,要是打不到车找我们的车送你们一程也行。”   “恩,谢谢。”   对于这种身上有正气的人,秦艽一向也没太大的恶意,被孙庄问完话他就直接离开阆苑的案发现场又坐着夜班公交车准备回去了,因为他最近一向这个时间点才能下班回家,所以在黑咕隆咚的夜班公交车他照例是撞到了几个花样作死,瞎折腾的路数他都已经快看腻了的瞎眼邪祟。   而可能是由于今天实在有点困,所以秦艽也没去搭理,在城中站台下来之后他才打了个电话给还没睡觉的崔丁东,又叫他下楼来两人一起找地方吃夜宵。   等在路口边经常吃的小吃摊点上东西,穿着裤衩拖鞋就下来的崔丁东刚吃了两口自己碗里的面,就被秦艽接下来的话给弄得全部喷了出来,而手脚发颤地摸着桌上的杯子就给自己灌了两口啤酒压压惊,崔丁东好半天才一脸惨白地问道。   “你们饭店……今天真死人了啊?那人怎么会……这么死了呢?那水那么烫他肯定得挣扎得大喊啊,而且就那么一口小锅……”   “就活煮了一个头,估计是当时太着急了所以没找到大一点的锅吧,舌头让线给固定住了,所以发不出任何声音,捞上来的时候鼻子和嘴里还塞着葱和姜片呢,可能吃的就是原汁原味吧……”   一点没觉得自己这么说看上去很变态,低头吃面的秦艽见崔丁东脸都绿了也赶紧抬起头特别烦人的说了自己是胡说八道的。   而听到他说是吓唬自己的顿时也松了口气,崔丁东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哥你吓死我了就也不敢多问了,不过针对今晚这件事后续的处理会怎么样,两个人随后又往下聊了几句,听到秦艽偶然提了一句凶手应该不是那个林青萍,崔丁东也有点好奇地就问了句为什么。   “不管用什么办法,她都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杀掉一个成年男人,不过这件事本来也是她自找的,我之前不就和你说过偷拿东西的应该就是她吗?她今晚估计是又想顺手带点什么回去才去后厨房的,可谁又会提前知道里面正好就死了人呢?”   “要知道,坏事找上一个人肯定是需要一个源头的,恶会吸引恶,同时善也会吸引善,如果一个人真的没做任何让她自己觉得心虚的事,那她根本就不用怕坏事会找上自己,坏事会主动避开这种人走的,它们一般都很胆小,你大声骂它们两句,它们可能就哭着跑远了吧?”   被秦艽这充满画面感的形容给弄得没忍住歪头乐了起来,崔丁东本来还觉得心里挺害怕的,现在倒觉得这世上真要是有妖魔鬼怪,整天只敢藏头露尾的肯定也是胆大不到哪儿去。   于是保持着轻松的氛围又聊了两句,不知道怎么的崔丁东就主动提了句晋衡,而听到崔丁东言之凿凿的说晋衡这种人肯定看鬼都觉得不顺眼,抿起嘴角的秦艽笑着咳嗽了一声又随口来了一句。   “也许吧,他倒是那种活的难得坦荡,一点也不怕这种东西会找上自己的人,都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脾气。”   他这话仔细听听居然还挺甜蜜,崔丁东看出他们俩最近处的还不错也就不再多说晋大少坏话了,吃完了这顿夜宵他们俩就一起回去了。   而回了自己的小阁楼上面,又躺在陈旧的铁丝床上照例是抽了会儿烟,过了会儿秦艽才拿出自己的手机,又若有所思地看起了里头仅有的几条他回复过的短信。   只是如果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除了备注显示为晋衡的那个号码,其他几个明显都是根本不可再能给人任何回复的广告和地产信息,可偏偏秦艽就和有某种严重的偏执症一样挨个把每条都给回复了一遍。   【谢谢。】   【恩,知道了。】   【收到。】   【好,忙完早点回来。】   这最后一条是秦艽刚刚回复晋衡的,几分钟前那头的大少爷回了他一个恩字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可明明只有这一个恩字,秦艽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就得到了一件好东西似的。   而到底也没舍得把这条短信删掉,又反复看了几遍之后,半张脸陷在黑暗之下,几乎看不清楚清晰面目的男人才闭上眼睛终于是睡着了。   夜还长。 第11章 林   三月初的细雨终于在几天后从湿润的云层间轻轻落下,提前和秦艽打过招呼,所以这周并没和他出去见面的晋衡也在这天清晨的时候一个人就出了趟门。   他的目的地是郊区的青山墓园,老董把晋衡送到这儿之后雨也已经差不多快停下了,一路上都显得很沉默的晋衡见车停下便拄着拐杖慢慢走下了车,并在低声示意老董在外面等候一会儿后一个人就往山顶上的墓园走去了。   说起来,今年这次还是近三年来晋衡第一次主动过来这里,往年因为老爷子年纪大了长鸣实在还小,所以家里也没有人能有时间过来,加上晋衡自己又不爱出门,这里就变得愈发没人所知。   虽然已经隔了几年了,里面那位上了年纪的墓园管理却明显还是认出了晋衡,并在几步开外和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却没上来打扰他,见状独自走在潮湿的台阶上的晋衡也没吭声,继而在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山顶后,才迟缓地抬起了自己步伐显得相当艰难的脚步。   “……是我克死爸和妈的吗?”   “不是,别瞎说,谁又和你胡说八道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我都听见了。”   记忆中时常会带着他一起过来的女孩如今也已经和他的父母一起安静地躺在山顶上了,她和晋衡曾有着最直接不过的血缘关系,但无论是从长相还是性格来看,他们俩都几乎毫无相似之处。   晋淑是生长在田野上的明媚花儿,温柔开朗与人为善,哪怕并没有能让人第一眼就能心动的容貌,但相比起她孤僻冷漠说话又总是很不讨人喜欢的弟弟,她至少看上去活得永远都很开心和洒脱。   所以老爷子那时候才总说晋淑其实才更像他们父母的亲生女儿,反倒是晋衡这茅厕边臭石头般的坏脾气不知道是随了谁。   而明明之前已经刻意忘记了很多事,可直到现在,晋衡却仿佛还依稀记得那个多年前的晚上,脸上和心口沾满刺鼻肮脏的血污,瞳孔和牙齿都蜕变为象征祟化的灰色的晋淑死死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   “记住……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死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没有人会因此怪你,你也从来没有……都做错过任何事……晋衡。”   这般想着,独自站立在雨后墓园中的晋衡也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忽然觉得很疲惫,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茫然和伤心。   而哪怕死死握紧手中的拐杖,却还是感觉到天生残疾的腿部传来的一阵阵酸痛,过了一会儿明明才刚染发不久,最近却又开始重新长出白头发的晋衡才抬起头望向墓碑上的晋淑,接着哑着声音地便冲着面前的墓碑来了一句。   “……对不起。”   这一声落下后明显再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了,那年才二十出头的晋淑在照片上看着他笑,连笑容都显得那么纯粹和美好。   他曾真心希望自己的姐姐能一生幸福,永远能这么没有烦恼的生活下去,可最终却也是他自己亲手将自己的至亲狠心送上了绝路。   这种终身都无法摆脱的负罪感让他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无法面对无比珍视着自己孙女的晋飞熊和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妈的晋长鸣,以至于到现在,他都没办法去对他们好好尽到一个孙子和舅舅应该尽到的责任。   而很清楚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去弥补这件事的晋衡最终也只能又独自出了会儿神,之后就干脆起身下山,可就在他正要走到半山腰下边的时候,脸色看上去很不好的晋衡却和另一个拿着水果和鲜花,明显正准备上山来的男人不期而遇了。   “诶?晋衡?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嘴里叼着根烟的廖飞云看上去有点意外,毕竟之前他来这儿看晋淑的时候,可一次都没有碰上到晋家人,而晋衡看见廖飞云走过来和自己说话一时间也没表现出太过排斥的样子,只是略显冷淡地拒绝了廖飞云递过来的烟接着才皱起眉问了句。   “你今天不用上班?”   “要啊,干我们这行一年到头哪有闲下来的时候,哎,下午还要抽空去趟局里,最近有个特别麻烦的案子,我都快愁的脱发了……哦,对了,这么一说我正好这两天想抽空去找你一趟,老爷子今天在家吗?他要是在家我就改天再过去,我知道你不太方便……”   和晋衡说起来也算认识十多年了,廖飞云是当初晋淑众多的追求者之一,几乎从晋衡有记忆开始,这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家伙就跟在晋淑后面和她整天献殷勤了。   只可惜一直到最后,晋老爷子也没能看上廖飞云让他当自家的孙女婿,反倒是他自己哪怕初恋对象去世了这么多年了都还和颗痴情种子似的始终惦记着晋淑。   或许也正是这一点,让晋家人或多或少都对廖飞云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此刻一听到他和自己这么说,和廖飞云之前就因为各自的工作而有些私下往来的晋衡立刻便像是察觉是到什么似的看了他一眼。   “什么事?”   “就之前市里那个命案啊,我不知道你前两天看新闻没有,有个在酒店后厨工作的小经理让人给摁在热水锅里把脑袋给烫熟了,我这边现在遇到点取证方面的问题,暂时没办法继续追查下去了,可要是这次真找不到突破口,上面就要把这案子直接归臭档了。”   “你也知道,这种不符合上边领导政策的特殊案件在咱们这个系统里要是一归臭档,那人可就直接白死了,谁知道这次逍遥法外之后那东西还会不会继续害人了呢?所以我才想说来找你来看看到底是真有鬼作祟还是纯粹人为,如果是是有鬼作祟又有什么办法能抓到这个罪魁祸首……”   这两年也不止一次和他在这方面有过私人方面的合作了,听他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的晋衡也没有推辞,和廖飞云说好自己先下去等着,接着就让他一个人先上去看晋淑去了。   而在车里头坐了大概半个小时才看到鼻子眼睛通红一片的廖大老粗慢慢走下来,今天正好没开车过来的廖飞云打开旁边的车门往晋衡身旁一坐,过了会儿才拿出一支没烟也没点上,就这么夹在手上呆呆地看着又忽然苦笑了起来。   “你姐姐这么一走,我老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是走到头了,每次我以为自己就快忘了这事的时候,只要来这边看看她,就感觉心里头好像始终缺了一块似的,她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我起码能还有个指望,就算她从来没爱过我,可她至少还健健康康地活在世上啊。”   廖飞云的话并没有引起晋衡任何的回应,事实上他给人的感觉似乎永远都这么冷酷无情甚至说压根难以接近,而一直以他半个姐夫自居的廖飞云看上去好像也习惯了,就这么和怨夫似的自言自语了两句之后他就索性地把话题给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话说前两天我还去学校看晋长鸣了,说实话,你和你家老爷子真应该对这小子上点心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从小能学会独立一点是好事,但是寄宿学校那种地方对他来说确实也有点太早了,我过去的时候还听他们班老师说他和寄宿班里的其他小孩打架了,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怎么了?”   “听说好像是因为他被老师上课提问的时候居然不知道晋淑的名字,所以班里的小孩都拿这件事笑话他是捡来的,你外甥知道之后气坏了直接就跑去把那几个孩子给动手打了,不过脑子还不算太笨,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打完人要负责,所以先哭着跑去和老师告状说自己被歧视了是那帮孩子看不起他没妈的,搞得人家老师和那几个孩子被打了的家长都不好意思要赔偿了,最后就不了了之了……我估计他也不敢回去告诉你们,有空你还是自己去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吧,那小子心里其实挺愿意听你的话的。”   听到廖飞云这么和自己说,之前一点都不清楚这件事的晋衡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老廖同志知道晋衡这大舅当的一直严厉有余耐心不足。   可他自己到底才二十几岁也还单身,在这方面肯定就没有任何经验,所以这么在心里一琢磨,廖飞云出于朋友和半个亲戚的角度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道,   “我知道你对你外甥也很想上点心,但是这事真不是他周末一回到家,你就和鲁迅似的板着脸教训他两句就有用的,你们家那家庭氛围实在太恐怖了,我一个大人平时没事都不怎么敢过去,更何况是他这么大点的孩子,你要是想对他负责任点,我真心建议你这半年里首先把自己的个人问题解决一下,找个你觉得合适的人尽快组建一个家庭,然后再帮晋长鸣换个每天都能回家住的小学,不然这孩子哪怕现在性格还可以,早晚也得被你们家这么随便放养给整出毛病来。”   又一次从自己身边关系还不错的人嘴里听到这个结婚的话题,这一瞬间晋衡的心情还真有点说不出的复杂。   可要是半个月前他或许还能回一句自己没有觉得合适的对象,但现在他却没办法继续回避这个问题了,而明显看出来他今天的反应好像有些奇怪,本来还以为他肯定不会理会自己的廖飞云先是一愣接着表情惊悚地来了一句。   “不,不是吧,我还以为晋长鸣那小子之前和我开玩笑的呢,你最近真的处对象了,晋衡?”   这话听着就好像他谈恋爱是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晋衡本来还不想说太多,被廖飞云这么一搞反而觉得有点不高兴了,偏偏一点没眼力的廖飞云还特别激动地补充了一句道,   “干嘛呀这么害羞带臊的哈哈哈哈,这不是好事嘛何必一直藏着掖着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们家打小就不招姑娘喜欢的晋大少都能找到对象了!我还以为你三十岁之前都不会想到这事呢看来是我多虑了哈哈哈!”   和神经病似的就叽叽喳喳地喊了起来,晋衡也懒得理他皱起眉看向一边一时间也没说话,见状也知道自己这么说可能伤到他自尊了,廖飞云紧接着也不敢胡说八道了,只是随口就又打听了一下他们俩目前的进展如何。   而听说这两人都快处了一个多月了连手都没拉过一次,出门吃饭看电影都是各付各的,除了这两项无趣的外出活动基本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精神交流后,嘴角抽了抽的廖飞云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没忍住开口教育道,   “你还能不能好了晋少,你怎么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怎么谈个恋爱还和中学生似的,我和你说啊,这种事你要是真心想有点进展,那就必须得有一个人先主动起来,要是你们俩都不着急,那这事最后肯定就不了了之了,要知道,谈恋爱最重要的是什么啊?是激情!是火花!是冲动啊!别告诉我你才二十多岁就冲动不起来啊?是男人就不可能冲动不起来!只要能擦得出爱情的火花,人就是八十岁了都照样能冲动的起来!董师傅,你说我说的对吗?”   说完还不忘特别流氓地冲前面开车的老董眨了眨眼睛,老董听着廖飞云这家伙一路上都在使劲煽动晋衡都快活活笑死了,与此同时,被他这番相当不要脸的言论搞得脸色难看得不行,过之前根本没对秦艽想过这种事的晋衡过了一会儿才仿佛忍无可忍地出声皱起眉评价了一句。   “粗俗。”   而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脸皮薄不刺激刺激根本不会开窍的廖飞云也在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后一点都不怕他发火似的打趣着道,   “哈哈,人要是不粗俗点,那人口繁衍这项属于全人类的重大职责可在原始社会就维持不下去了啊我的大少爷,你还是自己先好好想想吧,我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我可就做梦都盼着这杯喜酒了,他大舅,加油加油加油哦。”   晋衡:“……” 第12章 林   廖飞云那天在晋家老宅一直呆到下午才离开,走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有点不对,下楼的时候走路的样子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楼下的张阿姨见状疑惑地就问了句他这是怎么了,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廖飞云闻言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又回答道,   “腰……腰可能闪了吧?哈哈,哈,没事,没事,我走了啊,张大姐,改天……改天我再过来吃饭……您别送我了……回去吧回去吧……”   这般说着,就和背上背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大活人似的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可正要走到门边上放着两袋子厨房垃圾的地方时,满头大汗的廖飞云刚想直接从旁边走过去,却突然就觉得脑袋上挨了不轻不重地一记打。   挨了打先是一愣随后也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刚刚一时鲁莽惹背上的这东西不高兴了,心里清楚这种活了多少年的老祖宗大多都非常讲究的廖飞云这么一想就赶紧往边上挪了挪自己的步子,又在小心地迈过门槛后冲地上投射出来的那个影子赔笑着来了一句。   “那个什么,对不住,是我鲁莽了鲁莽了,曹祖宗,多问一句,您应该不晕车吧?”   听到他忽然这么问自己,趴在他背上的那个黑乎乎的影子也在矜持地沉默了一下后冲他摇了摇头,而看到老祖宗回应自己顿时也松了口气,廖飞云点点头就兴高采烈地嘿嘿一笑道,   “哎,那还好,前两年有次我来找晋衡帮忙,也请了位和您差不多岁数的老祖宗帮我办案,可那位老祖宗别说汽车摩托车了,听说过去在家门口看见马车都会晕,搞得我后来也就顾着四处给他弄晕车药了……这两天咱爷俩估计要去好多地方找害死您那位儿孙的妖怪呐,您就尽量配合我一点,千万别闹小情绪,咱们赶紧忙完我让晋衡给您逢年过节多供好多好吃的行吗?”   双方这么一沟通好,本来都快被活活压死的廖飞云瞬间就觉得背上的分量没原来那么沉了。   另一边,晋衡站在楼上亲眼看着带走曹祖宗的廖飞云上了老董的车离开后,过了会儿才拄着拐杖慢慢走回去,又在从自己抽屉里取出五尊表情各异的泥小鬼后挨个放在了自己面前。   泥小鬼是一种曾广泛流传于唐宋时期中国民间的特殊请神用具,过去有不少神婆神汉以在乡间请五鬼为生,只要事成之后用家里吃剩下了的米饭粒回报给帮助自己的五鬼,就算成功完成请鬼仪式。   加上五小鬼多是未出生就夭折的童子,所以只要不是格外大凶大恶之人,一般也不会出现专程请他们过来,他们却不应的情况。   这般想着,表情严肃的晋衡便随手取出手边小瓷碗里特意放凉了的米饭粒,又在裹到红纸里头包好做成一个个小小的利是封后摆到了一边待用,等他把这些做好的利是封挨个放到泥小鬼的面前又拿一块红布盖在头顶上。   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伴着书房上面的大吊灯奇怪地闪烁了两下,透出股怪异霉味的红布下面也传出来一阵嘻嘻哈哈,就和一群小孩子在学大人说话,边学还边在怪笑似的鬼言鬼语。   ……   “林青萍!你刚刚在干什么!”   “啊!!曹经理……曹经理是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哟,这是直接认了的意思啊?你胆子倒是不小啊,之前就是这样偷偷拿过好几次东西啊?”   “没有……没有……啊!曹经理!你……你别这样!求求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恩?我想怎么样啊?你倒是说说看我想怎么样呀哈哈?”   ……   后面的对话渐渐就开始变得不堪入目起来,偏偏这些出自成年人的污言秽语还都是一群小孩子在学着大人的口气说给他听的,所以这效果可想而知有多让人恶心和反胃。   所以强忍着不适又勉强听了几句后,到其中某一段的时候晋衡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让明显正学的起劲的泥小鬼们都停了下来。   只是如果不继续听下去,暂时也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能得知那天晚上在凶案现场到底发生了,所以在显得相当无奈的就低下头揉了揉眉心,过了一会儿心里烦躁的不行的晋衡才对着红布下面的小鬼们冷下声命令道,   “跳到后面重要的地方,前面的那些废话就不用学了。”   因为提前收了晋衡的利是封,小鬼们自然也要好好满足这位主顾的要求,于是接下来他们所幸跳过了中间那些不重要信息若干,直接就来到了当晚发生在阆苑饭店后厨的最后一段。   直到这漫长的一小时即将要临近尾声,先前那对男女的对话中才忽然就有个嘶哑怪异的笑声强行插入了进来。   而伴着林青萍的惨叫和听到声音随后冲进来的几个人的大声呼救声,终于拨开眼前这团迷雾的晋衡这才舒展开眉头轻轻拿起手边的朱笔,又在眼前的纸上抬手就写下了最后出现在现场的第三个非人之物一直在嘴里重复喊叫着的那两个字。   烹羹。   ……   阆苑饭店烹人命案这件事一经发散,还不到一周的时间,这家原本在本地小有名气的高级饭店就几乎人去楼空了。   虽然在事件发生最初,总店负责人就曾经亲自去警局试图尽快寻找到杀人凶手,可是警方在事后调取了监控录像之后却发现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居然恰好就发生了一小时左右的机器故障。   偏偏作为现场唯一的直接目击证人林青萍,她如今的精神状态却明显不能接受太长时间的问询,所以这件案子到这里只能被迫就这样暂时搁置下来,而原本为这家饭店工作的近一百多名员工也因此全部遭受了失业的重大打击,其中自然也包括秦艽。   “啊?那你这次算是彻底失业了啊秦艽?”   “对,所以这两天我在另外找工作,这次事情之后阆苑应该是彻底开不下去了。”   因为这段时间阆苑的那起案子,所以难免又和秦艽几次私下的接触,小孙警官本人这性格撇开是个看见帅哥就走不动路的男花痴这点之外,做个普通朋友倒是完全没问题的。   加上他也从之后和秦艽的几次交流中彻底确定了秦艽的确有个正在交往中,而且短期内绝对不可能黄了的对象,所以他所幸就当自己认识了个新朋友,大大方方的就当做自己之前的花痴行为都是过往云烟了。   虽然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两人工作环境社会背景什么的也算天差地别的,但觉得彼此投缘做朋友这种事本来也不是相亲看条件,当然也就和这些外在因素没有太大的关系。   更何况秦艽这人只要认真相处一下就能发现是个相当懂人情世故,非常容易就能让人生出好感的人,所以趁着这周末在团购网上又一次抢到双人套餐优惠券了,平时总找不到人陪自己吃,只能心酸等着优惠券默默过期,如今却有了处理办法的孙庄果断就趁着秦艽周末没和晋衡出去把他叫出来和自己一块吃饭了。   “找就找吧,这年头只要你不瞎挑剔,靠谱的工作机会就多得是,话说我这次还额外多秒了两张,本来想打电话叫我师傅和我再来吃一次的,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所以老不接我电话,要不还是送你吧,下次你和你对象可以一块过来吃……”   “哎,这么一说我又开始郁闷了,有对象的人真是好啊,你虽然之前没告诉我吧,但我以我学刑侦出身的先天直觉也能猜到你男朋友肯定又帅又有钱……真是羡慕死人了,这种灰小子和王子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故事我们这种平民小钙都是在梦里才敢想的呢……”   自从成年之后就空窗到现在的小孙警官每次一开口都能把自己的神情弄得特别哀怨,看他这凄婉伤感的样子还真是就差没放下筷子抱起琵琶就唱上一曲长恨歌了。   不过和他慢慢熟了之后,倒是也开始习惯他时不时就要和二八少女一样情绪化的抽风样儿了,所以听到孙庄这么说一时间也没回答什么。   等不自觉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几天没见的晋衡之后,秦艽过了会儿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开口来了一句。   “他要是听到你这么夸他,应该不会特别高兴。”   “啧啧啧,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啊,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了,咱俩先把这顿饭给吃了吧,我师父刚刚发短信让我赶紧去趟局里呢,本来还想说咱们有空一块去城北一趟吧,我有个老同学在那儿开了个间酒吧,注意啊,不是钙吧,正常营业的那种,前两天我听他在我们同学群里说要找调酒师呢,你上次不是和我说你会一点调酒吗?要不哪天去和我面个试,收入应该挺可以吧……”   “那就先谢谢了?成了请你吃饭,孙警官?”   “嘿,和我客气什么,你之前不也帮我忙了嘛,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再客气打你了啊。”   两个人这么说着一时间倒是都笑了起来,吃过这顿饭之后孙庄直接拦了路边的出租车回警局找他师傅去了,丢了工作所以这段时间每天都明什么事做的秦艽也打算原路回家。   可就在他回去的路上,恰好经过城北一大片私人小网吧和赌博机聚集中心的秦艽却很偶然地目睹了一件几乎就在他眼前发生的事。   而亲眼看着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站在大马路上就扇了一个试图苦劝他回家的女人几个嘴巴,并在之后恶狠狠地夺走了她手里的编制袋。   在人群中的秦艽见状皱起眉刚要走上前看看那身形消瘦的女人的情况,却见那背影莫名有几分熟悉的中年女人一下子倒在地上,又用他几乎每一个晚上都能梦到的声音绝望地大哭起来道,   “小光……你和妈妈回家吧……石小光……听妈妈的话,和妈妈回家好不好……” 第13章 林   帮廖飞云确定好烹头案的调查方向又送走了泥小鬼之后,晋衡再从自己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靠近六点多钟了。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下楼来,而是又准备一个人呆在书房就解决掉晚餐,可偏偏在这之前却是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这件事仔细说起来还要追溯到一个月前,晋衡因为感冒加上咽喉炎意外发作,所以嗓子一直都有点不太舒服。   虽然他并没有主动和家里的其他人提过这件事,但似乎就是从某一个天晚上开始,只要这天晋衡准备休息了,张阿姨都会来他书房给他送一小碗冰糖梨子,再看着他慢慢喝完才会离开。   关于这碗梨汤的具体来历,晋衡从来没有去仔细想过,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味道还不错,不像张阿姨以前做的东西那么甜腻过头,也很符合他个人清淡少糖的饮食习惯。   加上这梨子炖的又实在有心,还根据他的恢复情况特意在里头加了一些对嗓子问题有帮助的甘草和蜂蜜,所以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坚持喝了一个多月,身体状况慢慢好转的晋衡倒是也逐渐习惯了这睡前必定要又的一碗清甜可口的梨子汤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晋衡今天没有胃口所以想让张阿姨再去帮自己做一碗时,他却意外地得知了这碗几乎每周都能喝到几次的梨子汤并不是张阿姨亲手做的。   而听着晋衡如今亲口问起自己,一点没心理准备的张阿姨半天才一个忍不住失笑起来,又在摇摇头显得有些无奈就地对他解释了起来。   “哎呀,不是啦大少爷,那个梨子汤不是我做的呀……是小秦他前段时间还在有家饭店上班的时候自己每天抽出时间给你炖的啊,他好像说自己和后厨有个师傅私底下关系还不错,可能就时不时能借到后厨房用一用……”   “之前大少爷你不就嗓子一直不太舒服嘛,小秦那次来家里之后就和我说吃点梨子汤可能会管用,可我用他说的方法炖了一次吧看你吃的不多,小秦知道之后就说要不他来试试吧。”   “所以后来的这么多次其实都是他给你炖的了,每次都是老董去市里先拿回来,我再稍微热一热,你吃完了我再下楼睡觉,但是最近他好像是要换工作了,估计以后也没这个时间了,我还以为他早就把这个事和你说了呢……”   张阿姨这么一说,神情瞬间一怔的晋衡顿时也不知道该回什么了,因为他之前确实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秦艽看起来也从来没打算和他主动提。   不过如果仔细回忆一下就能发现,这一个多月两人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那个人的确不止一次地询问过他的口味,反倒是他自己,一副能把再好的气氛都搞得很冷的刻板样子,倒显得格外不尊重人起来了。   这么在心里一想,这件事也开始哪儿哪儿都透出股让人不自在的味道起来。   晋衡从前压根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这种完全起伏不定的情绪,但现在这种情况,他的确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那个人的心情。   而如果仔细想想,这种心情或许就和秦艽做的那碗梨汤给他的感觉有点相似。   那固然不是第一口就能让他不可自拔,从此就彻底爱上的味道,没有初恋般让人心动的美好与甜蜜,仔细回味起来可能还会觉得有点涩,有点苦。   可只要品尝他的人愿意去静下心来尝试一下,就不难发现这恰恰就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味道,以至于已经开始养成习惯的晋衡现在再试图去回忆关于秦艽这个人的点点滴滴时,脑子能想到的……   竟只有那个人的好了。   怀揣着这样莫名难言的复杂心情,晋衡接下来就这么在书房里一个人又呆了一个多小时。   期间他起身打了几个电话让之前一直在帮他管理着部分名下产业的助手给他传真了几份东西,又在大概地浏览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后才起身下了楼。   他外甥和他爷爷见晋衡今天居然会下楼和大家一起吃饭明显都有些意外,而径直拖开椅子坐下来又示意张阿姨给自己加一副碗筷,自己同样也有点心事的晋衡盯着面前的晋长鸣就这么表情严肃地看了一会儿。   一直到这刚在学校犯过事的小子意识到不对开始不自觉露出心虚和紧张的神情,今天莫名就有点神叨叨的他大舅这才皱起眉慢慢挪开自己充满压力感的视线又淡淡地问了一句。   “晋长鸣,要是现在帮你办转学手续的话,到新学校之后的成绩能够保证吗?”   “啊?什……什么?舅舅……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一瞬间差点没反应过来晋衡是在和自己说话,等回过神来之后晋长鸣却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只是旁边他祖爷爷也明显一愣的反应似乎验证了他并没有听错,他舅舅晋衡刚刚的确是在问他要不要转学的事,可这么一想,晋长鸣的眼神顿时就更茫然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   舅舅刚刚真的是在问我吗?????不是在问别人?   我们家还有第二个叫晋长鸣的吗???   没有啊!!!真的没有啊!!!我们家就只有我一个人叫晋长鸣啊!!!!   可这要是都是真的,那像他舅舅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主动关心起……像他是不是转学这种完全无关紧要的小事呢?!   这……完全就不科学啊!!!   多少年都没见晋衡主动关心过自己的晋长鸣此刻就和每次都考不及格,忽然有一天知道自己居然能考满分一样不知所措。   很显然,一旁因为实在惊讶所以暂时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的晋老爷子也和他的想法差不多。   而被这一老一小眼神古怪地盯着,正在思考着该怎么和他们说明这件事的晋衡也没有着急开口,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皱着眉认真地酝酿完了,这才抬起头呀冲面前的爷孙俩一板一眼地开始解释起来。   “……我今天和廖飞云见了面,顺便谈了点关于长鸣的事,不可否认他说的话有一些道理,所以我想从下个月开始帮长鸣换一所走读的学校,等他以后正式上初中了再考虑他是不是要住校的问题,具体究竟是哪所学校我还没定下,但应该会把长鸣的户籍落户到我和秦艽婚后的共同房产上面,方便他以后在市里就近读书,秦艽那边我会另外找时间和他沟通,今天就暂时先和你们说一声……你要是有自己另外想去的学校,也记得提前告诉我。”   晋衡这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着他家晋长鸣说的,但显然,他大舅这种刻意摆出很鲁迅的姿态也并没有妨碍自家小外甥激动都快直接晕过去的心情,甚至一时间连注意到他后面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的老爷子都表情惊喜地看了他一眼,又连忙压低声音追问了他一句道,   “你这次是真决定听我的了?”   “恩,接下再磨合一段时间,之后我会找时间详细和他聊聊这件事,要是我们两个人都觉得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趁着上半年大家都有空定一个具体的时间。”   “好,好,那你……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啊?”   “……就在刚刚。”   难得和自己爷爷说了回大实话,表情不太自在的晋衡看着晋老爷子一副我才不信你的调侃眼神顿时也不想解释太多了。   这件事情之后,今天的这顿晚饭的气氛似乎也不像平时那么沉闷了,相反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都显得格外心情不错。   只是等他吃过晚饭又上楼准备继续忙活挑学校和帮秦艽落户的事情,晋衡进了自己的书房之后才发现在外头野了一天的老耳朵居然回家了。   而见他进来了也只顾着抱着自己的毛球球打滚,本该以身作则的老祖宗接着便显得相当粗鄙地就对着自家晋衡玄孙的脸打了个气味相当不太妙的饱嗝。   “啊——吃的好饱啊——跗骨之蛆这种小祟真是太好吃了!再给我来两斤我都能统统吃光!哈哈哈哈哈!”   晋衡:“……”   这种相当作死的行为,结局当然也可想而知,今天心情其实还可以的晋衡头一次把自家老祖宗强行请到了没有地毯的地上又严厉地禁止他再爬上自己的书桌。   而满脸委屈地扒着晋衡的腿哀求了好几声却明显不管用,老耳朵刚想继续卖卖萌纠缠一下自家小玄孙,却忽然感觉到面前翻看着手头资料的晋衡表情好像不太对。   过了一会儿黑色头发间已经开始夹杂了雪一样的白色,看上去却更显出一种清冷沧桑之感的青年才低下头像是不确定地问了老耳朵一句。   “今天是几号?”   “三月十八啊,周日啊,你怎么了。”   “……没什么。”   这般说着,语气有点奇怪的晋衡也将自己的视线有些迟疑地落在了墙上的老式钟表上,现在的时间已经快接近十点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特殊原因,再决定现在出门都似乎显得不太合时宜了。   可或许是今天的他也多了些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冲动,所以几乎就在这一两个念头间,今天晚上简直行动力高吓人的晋衡就自顾自站起来又换了身明显要出门的衣服,并在随后打了个电话给其实已经早早下班了的老董。   “啊?什么?大少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市里?”   “抱歉,太麻烦你了。”   “哎,没事没事,不麻烦不麻烦,那我现在就马上过去接您?”   听到老董这么说也再次低头看了眼面前那份属于秦艽的户籍信息,当确定出生日期那一栏的的确确写着一九八六年三月十八后时,眉头不自觉皱起的晋衡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又语调平静地开口道,   “恩,尽快吧。” 第14章 林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一点钟以后的小面馆里三三两两的只坐着几个还在等面的顾客。   秦艽坐在餐馆角落的塑料小桌旁向服务员索要着打火机,而他面前佝偻着背的中年女人则在脸色惨白地擦了擦自己红红白白一片的面颊后,心虚地就将自己含着泪的视线望向一边。   他们两个人打从刚刚进来之后就没有和对方说一句话,秦艽见状主动掏钱给狼狈不堪的女人点了碗面吃,看上去就和他平时一贯在人前表现出的和善慷慨一样。   只是这面相看着比同龄人都要衰老很多的女人似乎从方才起就因为他的出现而陷入了某种莫名震惊之中,以至于此刻仔仔细细地分辨了很久,她才敢羞愧地低下头又唯唯诺诺地小声问了一句道,   “你……你出狱都多久了?”   “快一个多月了吧,之前出来的时候我还去原来的家附近看过,不过那儿的人都说你们早就搬走了。”   这般说着,用打火机顺手点着手上的烟又抽了一口的秦艽便抬起头冲女人笑了笑,中年女人见状瞬间眼睛就红了,瘦弱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之后,才将死死捏紧的手放在桌面上又情绪激动地冲他解释道,   “阿艽,不……不是这样的,你听阿姨给你解释,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因为家里那时候有点困难,所以才卖了房子又……换了地址,我们真的不是为了故意躲你,我和你叔叔……这么多年……都一直想去牢里看看你……我们当初是真心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的,我和你叔叔真的觉得很对不住你——”   话说到一半,中年女人自己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她难堪地扭过脸就开始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此生都不想回忆的莫大痛苦中一样。   而见她情绪毫无预兆就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秦艽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的神情就如同在看一场浮夸虚假的单方面闹剧一样,始终注视着女人哭着对自己重复着一声声对不起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过。   偏偏这一声声对不起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也早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在面馆里其他客人都朝这里好奇地看过来之前,意识到他们俩这样实在有点丢人的女人才在自己曾经养子体贴的提示下艰难且小心地停了自己的哭声。   而刚刚完全没有融入到她那种痛苦难过的情绪之中的秦艽见状也只是给她倒了杯热水,等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女人为什么会时隔多年忽然对自己愧疚成这样之后,好一会儿秦艽才眯起眼睛显得若有所思地扯了扯嘴角。   “事情过去太久了,咱们还是别再说这个了,待会儿您把面吃了就早点回去吧。”   “……恩,谢……谢谢你,阿艽。”   他这种宽宏大量到简直不可思议的态度让女人的神情看起来又是感动又是伤心,之后秦艽还准备给身无分文的她两百块钱回家,但这次女人却死活都不肯要了。   见状,知道她一直都很好面子的秦艽也没有硬逼着女人收下自己的钱,只是在女人的面端上来之后就一个人起身去了趟餐馆外面。   而几分钟之后,亲眼看着从马路另一头慢慢走回来的秦艽拎着两袋子新鲜的水果就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心理防线支持彻底崩溃的女人索性放下筷子就又失声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阿艽……阿姨不是故意哭给你看的……我这两年……这两年生病了,不吃药就会控制不住……药之前被我放在包里,刚刚一起被小光抢走了,对不起……对不起……”   说话颠三倒四的中年女人一边用手擦着面颊上的眼泪一边狼狈地解释着,从刚刚就已经察觉到她的精神状况好像哪里不太对的秦艽闻言莫名地多看了女人两眼,过了会儿他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笑了笑,又和天底下所有孝顺儿子一样开始对她嘘寒问暖起来。   因为有曾经作为家人的感情基础在,秦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面前女人对他放下了过去的心结,她开始和秦艽一点点认真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煎熬和难过,家庭,丈夫,工作,还有小儿子的教育问题,说着说着还会忽然又小声地哭起来。   但显然,秦艽是个相当合格的倾听者,所以当他刻意想要让一个心理脆弱并患有明显心理疾病的中年女人对自己产生信任感和依赖感时,他几乎不用花很多心思就能轻轻松松办到。   而脸色苍白的中年女人眼看着曾经被自己那般对待过的秦艽如今还愿意这么耐心的陪着自己自然又是一阵心酸感动,随后把自己如今的家庭地址和固定电话都挨个抄给了秦艽,并拉住他的手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才依依不舍地回家了,   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一点时间,秦艽坐公交回到城中老区那片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七八点之后天空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今天也没带伞出门的秦艽就这么一个人半淋着雨往前走了段路,没多久除了鞋里面的那双袜子身上就没有哪儿不湿了。   不过今天的他似乎也没有特别着急回家,反而是自顾自往长园路那边拐了一段路,之后又去了一个类似废弃旧工地一样奇怪的地方。   等走在夜色下的他正准备径直穿过工地外一大片脏到不行的无证小吃摊时,正好就看到一个中年摊主在用手上的拖把头试图赶走一只偷吃门口垃圾的流浪狗。   听狗的叫声它似乎年纪还很小,没断奶的年纪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故意丢到这儿来了。   站在马路对面的秦艽盯着这一幕就这么多看了几眼,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脚走到那个小吃摊边上用自己身上仅剩下来的二十块钱买了一盒子热腾腾的炒饭。   而随后特意多花了五毛钱买了个打包盒并把手上的炒饭分成了两份,走过那条狼狈地缩在路边的流浪狗身边时,秦艽弯下腰就把冒着热气的盒子放到了毛色污浊肮脏的小白狗面前,又在注意到眼神始终畏畏缩缩的小白狗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凑过开始吃之后摸了摸它湿漉漉的脑袋就笑了起来   “我下了毒,吃了就会变成狗肉火锅。”   “汪汪——”   “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好骗,不过这世上的人果然都是一样的,从来只愿意看到自己喜欢看到的,如果让他们看到了自己不喜欢看到的,就会立刻像对待垃圾一样毫不犹豫的抛弃你,说到底,这些人还是只想着自己,所以这种人也活该挨点教训,你说我说的对吗?”   “呜汪——”   一人一狗就这么气氛融洽地对话了起来,秦艽又自言自语了几句觉得有点没意思就索性站起来进了工地里头,而等他进了里面顺着整片的残垣断壁往前走了几步,秦艽先是将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落在灰白的墙面上后,又在听到墙后面传来三声梆子敲响,亲眼看着一个畸形丑陋身躯上足足伸出七八条细腿的女人趴在了自己肩膀上后才眼神玩味地勾了勾嘴角。   “美人,有何贵干?”   “嗳,冤家,怎口气如此阴阳怪气的,大家伙从前做朋友的交情都去哪儿了?祟主不过是托我来看看你,看看当初能有魄力亲手向灯芯老人挖出自己那颗人心,换了养父母全家三条人命的秦艽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做祟的感觉还习惯吗?”   “还不错,至少现在亏心事做多了,再走夜路我也不用害怕了。”   因为秦艽语带嘲弄的话而猛然间怪笑了起来,墙面里头那只孙姑娘自顾自地发了会儿疯,好不容易堪堪止出那恐怖的笑声又忽然小声地压住自己的尖尖嗓子后对秦艽开口道,   “说起来,羹老婆子烹了颗人头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恩,知道,怎么了?”   “呀,你知道就好,我来找你的确还另有一件事,你也知道祟主每逢初一十五要向我们这些小祟耐贡,交不出上好的人肉我们就得统统完蛋,羹婆那老婆子善烹人肉,所以挑肉的本领当然也是最妙的。”   “可她老眼昏花这次不仅失了手还杀错了人,把我们要找的那口上好的人肉贡给放跑了,现在居然还惹上了那早该统统死绝的姓师,我曾有个远房姑婆就被这帮可恶的姓师给害过,如今祟主让我亲口告诉你,你若是能抓住那口跑掉的人肉贡并取到她身上最珍贵也最滋补的地方,从今往后他就命你做我祟界的大将,如何啊……青蛟君?”   说完这番话,孙姑娘自觉自己已经给出了一个足够诱惑人的筹码,然而一向不和他们这些寻常邪祟为伍反而孤僻邪门得紧的秦艽却偏偏无动于衷。   过了会儿,见这美艳妖异的女祟都快和自己着急了,秦艽才不紧不慢地眯起灰色的眼睛地笑了笑,又用一副充斥着懒散与好奇味道的口气随口问道,   “那姓师又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还从没有人能见过他的真面目呢,他比你还难找到人,总喜欢藏头露尾做些和我们过不去的事,你要是这次能帮我们顺便宰了他更好,我早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了。”   “那好吧,我尽量,如果不成,你和祟主就再去另找个靠谱的大将吧,我相信那些下水道里的百家串,公共厕所里的黄抽肠一定会愿意为二位赴汤蹈火的。”   孙姑娘:“……”   表现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一面之后,似乎连说话的口气都开始变得格外招人讨厌起来,再生气也明显奈何不了这怪物的孙姑娘确定秦艽答应了之后也再不想和这阴阳怪气的家伙多呆一秒了,瞬间化作墙上的一只鸡蛋大小的八脚蜘蛛就飞快地爬走了,而见这只母蜘蛛气呼呼的走了,秦艽先是低头笑了笑也转身就出了这片工地。   只是等他冒着雨拎着另外半盒已经彻底冷掉的炒饭回到城中那片老宿舍单元楼,秦艽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楼底下的小卖部门口看到一个低头认真地翻看着一份扬子晚报的斯文青年。   而注意到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在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大晚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来了之后才发现无论是崔丁东还是秦艽都没有回家的晋衡先是表情不太耐烦地抬起头往面前一眼,又在对上秦艽正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的视线后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嘴唇。   可还没等总是别别扭扭的晋大少开口委婉地表示一下自己其实是顺路过来的,并没有等很长时间,也绝对不是专门为了他才过来的,晋衡身后那个小卖部里的胖老太太就在里头用一种今天也许是自己过生日的口气特别兴高采烈地大喊了起来。   “哎呀秦艽啊!你总算回来了!你朋友大半夜地来给你过生日啦!蛋糕好大好大还有花!足足等了你一个多小时,雨停了两次都不肯走啊!!过生日好快乐哦!现在觉得开不开心呀哈哈哈哈!”   晋衡:“……”   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是时候要公布一下本文的各方立场了。   以下这些内容代表了接下来文章的走向,所以我列举出来方便大家理解。   邪祟:守序邪恶(我不管我就是要吃人嗷嗷嗷嗷)   老祖宗:守序善良(妖魔的克星,对邪祟普遍有偏见)   大舅:中立善良(有自己判断事件的标准,具有部分仲裁事件权利。)   舅妈:混乱邪恶(谁都不帮,随时反水,我就是来捣乱的你倒是打我呀。) 第15章 林   “走过来的时候注意一下地上的东西,住在这儿的人家门口都会堆很多杂物。”   “楼道里为什么没灯?”   “上个星期被楼里有户人家的小孩用东西打碎了,居委会过来看了几次却没人肯出来赔钱,所以暂时就只能这样了……”   阴暗潮湿的走廊楼道里,拎着蛋糕鲜花上来的秦艽正在和面前试图从他兜里掏出钥匙开门的晋衡小声地交谈着。   因为这会儿的时间已经快靠近十一点多了,所以为了避免打扰到其他住户的正常休息,站在走廊上的两个人都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声音放的很轻。   在上来之前,他们同样也发生了几句类似这样的对话。   秦艽从始至终都很淡定,晋衡也如往常一样话不是很多,他们俩看上去似乎都在选择性忽略刚刚那位小卖部老太太给他们带来的尴尬,只是当晋衡随后提到某一件事情时,忽然就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好像有些奇怪。   “你朋友人呢?”   “他今天不会回家,要通宵加班,怎么了?”   “没事。”   “……”   晋衡这僵硬得不得了的口气显然不是特别有说服力,至少察觉到什么所以快速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的秦艽眼神瞬间就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他不会中途回来的,你想在这儿直接过夜都没问题。”   这般难得主动调侃了他一句,故意曲解他意思的秦艽也没管晋衡的反应就把身前的门给推开了。   进了门之后他先是随手打开外面小客厅的灯放好手里蛋糕和鲜花,随后在弯腰给晋衡找好干净的拖鞋,又把门口可能会绊倒晋衡的杂物都收起来之后才走出来示意他进来。   晋衡见状也没再去和他计较刚刚那个不正经的玩笑,拿起拐杖就抬脚慢慢走如了面前这小小的一居室。   只是等他真的走进来之后,晋衡才发现这个他本以为会各种充斥着单身男人杂物垃圾的屋子内部居然比他想象的要整洁很多,甚至夸一句温馨都不过。   毕竟无论是窗台上摆着的那些生长情况良好的绿植,还是沙发和电视机外部套着的那些小碎花毛线罩都显示出有一个人为这个家的布置花了很大的心思。   更别说那像是被重度强迫症患者一点点擦到发亮的木质地板和老旧窗户框,简直就是每个家庭主妇都在追求的家务活最高境界。   可这完全超出他预计的一切显然并不符合秦艽之前和他所描述的那种情况,反而更像是这间屋子里除了他和他的那位目前还单身的朋友,还有一位贤惠,细腻又充满生活情趣的女主人同样也长期居住在这里一样。   晋衡的这种疑问,一点都不贤惠细腻,当然也丝毫没有生活情趣的秦艽当然并不知情。   事实上刚刚进门之后,他就让晋衡在客厅先坐着等自己一会儿,又去把身上的脏衣服都给脱了扔到洗手间去,这才换了身和他个人气质相当不符的老头衫裤衩走出来。   可鉴于之前他和晋衡出去吃饭看电影时都会比较重视自己的个人形象,所以猛然间一点没心理准备看到秦先生私底下这种丝毫没有品位可言的难民穿着,晋大少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有点迟疑。   而也许是今天真的没什么心情和晋衡想往常那样装模作样,给自己点了支烟咬在嘴边的秦艽出来后走到客厅的小冰箱旁边就翻了些鸡蛋细葱之类的东西。   再等他顺手将自己那头最近已经快长到耳朵下边去的长发都给随便抓一抓又用皮筋一起扎到脑后,一回过头,秦艽就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晋衡似乎从刚刚起就一直在用一种格外陌生的眼神地盯着自己。   “我有点饿,想炒个饭,你要吃吗?”   这种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其实不用回答我的口气听上去简直一点诚意都没有,然而晋衡在沉默了一下之后,居然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就鬼使神差地回了句恩。   而得到他的回答之后也没有再说别的,脑袋后面扎着个小揪的秦艽点点头就拿上自己带回来的半盒炒饭和其他东西往厨房里去了。   等里头的起锅和炒饭声渐渐的响起,大约十分钟之后,今天晚上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秦艽才端着两盘卖相比外面那些快餐起码好十倍的炒饭和一盘子切得齐齐整整的橙子在晋衡旁边的沙发坐了下来。   而注意到晋衡似乎不再盯着他眼神纠结,反而开始盯着面前这两盘炒饭眼神纠结了,其实很少会有心情主动做饭给别人吃的秦艽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那份二次加工后的炒饭,确定味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后,他才往沙发上一靠盯着茶几上摆着的蛋糕和花看了一眼,又显得心情不错地勾起了嘴角。   “谢谢你的蛋糕,恩,还有花,我们可以吃完饭再来切,要来点酒吗?冰箱里好像有啤酒。”   “不用了,我再待一会儿就得走。”   很努力地想要压下自己心头那种很奇怪的感觉,皱着眉的晋衡这般语气直接地拒绝了他,看上去也似乎终于是能好好和秦艽说话了。   可接下来这种正常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原本还相安无事地吃着炒饭偶尔会聊两句的两人很快就因为一个新的问题而气氛僵持住了,而这一次,内心遭到巨大冲击的晋大少简直都要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晚上出门的方式是不是不太对了。   晋衡:“你刚刚的意思是说……”   秦艽:“这些碎花罩子都是我织的,有什么问题吗?”   晋衡:“……”   “我还会打毛衣,各种织法都会一点,下次有空给你织一件。”   刚刚还说自己很饿,但现在看起来胃口并不是特别好的秦艽这般说着居然还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冲他眨了眨眼睛。   实在有点不能想象他这种人平时是怎么坐在这张小沙发上兴致盎然地织毛线的,脑子里因为这种离奇的画面而一片混乱的晋衡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又在皱紧着眉头显得很不确定的开口回答道,   “没有,没什么问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从晋衡脸上的表情上来看,问题确实好像还挺严重的样子。   见状也清楚自己今天的一系列反常行为有点刺激到他了,见好就收的秦有病先生之后也没有再故意做出一些他只有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才会做出的举动,安安静静的就和晋衡一起吃完了这顿他们确定关系以来吃的最粗糙的一顿晚饭。   等他把吃剩的盘子全部收拾干净,又从沙发上坐起来想趁零点之前和晋衡一起把蛋糕给切了,主动坐到晋衡身边来的秦艽却在随手打开面前这只蛋糕盒子的那一瞬间,忽然就看到了这卖相一点也不花哨,却又能给人无限回忆感的奶油蛋糕上写着的那行很漂亮的花体小字。   【祝秦艽生日快乐】   明明应该是每个人从出生开始都听过无数遍的话,对于秦艽来说却意外的有些陌生。   记忆里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听过任何人对他说这句话,以至于他现在看到都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对自己说的了。   而从刚刚在楼下看见晋衡来看自己开始,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异常情绪直到此刻终于是开始露出端倪,眼神晦涩不明的秦艽盯着面前的奶油蛋糕始终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晋衡出声问了一句。   “我留一小半给丁冬,其他的我们一起吃了?”   “恩。”   听到这话,原本靠在沙发上低头思索着什么的晋衡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其实不是特别善于表达自己感情和理解他人情感世界的那种人,但是这也并不意味他就对任何外在因素都一无所知。   所以在心里反复思考了一下,并没有着急和他说明自己今天真实来意的晋衡接下来只是耐心地陪秦艽吃完生日蛋糕又聊了一会儿,才和他一起下楼准备让老董开车过来送自己回家。   这一路上从楼上下来,刚刚还行为格外反常的秦艽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晋衡皱着眉默默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始终觉得他今天的感觉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而两人眼看着要彻底走出巷子,即将和秦艽分开的晋衡却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接着人生头一次做出这样出格举动的他就这样拉住了正要离去的秦艽的手,又在见他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后,才显得有些不自然地放缓声音轻声开口道,   “之前的事,多谢。”   “恩,其实我也该谢谢你是不是吗?”   这样彼此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的两句道谢之后,他们一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别的了。   晋衡注意到自己一起站在楼底下的秦艽身上穿的并不多,也没有再一直拉着他和自己说话,就这么含蓄地最后说完一句生日快乐,早点休息就拄着手上的拐杖一个人慢慢地走远了。   诚然,今天晚上的这一系列举动对于晋衡一贯的性格来说确实有些冲动的过了头,可事实上如果不是之前秦艽这一个多月为他所做的事情,他今天也未必会有这个心思来试图为两个人始终止步不前的关系做一点改变。   只是等今天来了之后晋衡才发现,自己对秦艽这个人的了解实在太少了,相比起他之前对自己亲人及他本人的用心程度,他确实也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平时对待家人,朋友是不是连秦艽都不如。   而不管一开始秦艽是不是真的别有用心才试图用装出来某种样子讨好他,如今从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接受他某些优点的晋衡也不是很想再去深究这些他原本一直有点在意的东西了。   毕竟无论是养很多模样又丑又怪的小盆景,还是织各种花花绿绿的电视机罩子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特别不好的缺点,至少这个样子的秦艽看上去确实要比一个多月前假模假样地坐在自己面前,满口说着他自己都未必相信的假话的那个人要真实可爱多了。   这般想着,让守在车里的老董给自己打开车门,又弯腰坐进去的晋衡就靠在后座上望着窗户外面独自出了会儿神,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当他注意到远处二楼的某个地方终于亮起了一盏灯,晋衡这才收回视线又示意老董可以走了。   而另一头,刚刚亲自送走了晋衡的秦艽也照着原来的路就一个人走回了宿舍单元楼下面,可等他路过楼下小卖部又走进去买包烟时,原本还在低头想着什么事的秦艽却不经意地在烟酒柜台边听到了一首从点唱机传出来的老歌。   【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   【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   【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他】   【就象正要浏览一幅画】   “这是蔡琴唱的吗?”   “徐小凤徐小凤啦,你们这个岁数的小年轻就知道什么蔡什么琴,小凤姐出道要早好多好多年好不好呀……”   通宵守着路口麻将馆散客生意的胖老太太说着就神情困倦地白了他一眼,秦艽闻言笑着评价了句唱的确实不错就拿起柜台上的烟径直回了楼上。   不过这一晚躺下来休息之前,他照例是翻出了自己的那个走到哪儿都带到哪儿的小黑包,而取出装在里头的身份证又往上面的一九八六年三月十八日日看了一眼,直到此刻才终于搞明白晋衡今天为什么会来给他庆祝生日的秦艽过了会儿才显得有些了然地眯了眯眼睛。   “怪不得。”   这一句怪不得之后似乎也没有更多的东西了,人早就已经走了的晋衡也不可能再得知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了。   当然,如果一定要仔细深究,其实连秦艽自己都未必清楚他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过是在多年前的这一天,他恰巧和其余十六个同样被家人遗弃在路边的倒霉蛋一起被送进了本市某家儿童福利院。   而不管如今那其余十六个倒霉蛋今天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人给他们大半夜地买蛋糕送花,此刻还在听着外头那首老歌的秦艽倒是可以确确实实回答上一句,他是真的觉得现在很开心,开心的……   ——简直都快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了。   【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   【假装欣赏欣赏一瓶花】   【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他】   【就象正要浏览一幅画】   【只怕给他知道笑我傻】   【我的眼光只好回避他】   【虽然也想和他说一说话】   【怎奈他的身旁有个他】 第16章 林   “晋衡,我都把曹家老祖宗请到咱们局子里好吃好喝供着好几天了,怎么他到现在都没说要怎么帮我们抓鬼呢?再这么拖下去,你说的那个喜欢吃人的老妖婆跑了怎么办?咱们这老祖宗的办事效率还能不能行了啊?”   时隔五天又再一次来到了晋家,廖飞云今天的神情看起来明显多了些焦躁,阆苑烹头案这事已经拖了快一周了,目前无论是后续线索还是案情侦破都卡在了一个非常尴尬艰难的地方。   可偏偏无论是饭店负责人那边还是受害人家属都不停地催着他们要尽快给出一个调查结果,这让带着徒弟连续在单位对着各种线索熬了好几个晚上的老廖同志也是身心俱疲,而听到廖飞云此刻这么语气急躁地问自己,坐在他对面照例是在做一堆古书誊抄工作,今天却时不时会看看手边那只手机的晋衡头也没抬地就直接回了一句。   “再等等。”   “那你说还要等多久?你就索性告诉我,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肚子都快被你给骗大了,还要一直等等等等——”   “再等两天。”   “嘿?你怎么又忽然这么肯定了?可别蒙我啊我很容易当真的……”   “……一般来说,死去七天之后,新死的鬼才能重新回到阳间探亲,曹氏就是现在想帮你的忙,也要先见到他已经做了鬼的儿孙听完自家人哭诉才能插手这种俗事,因为老祖宗算是家仙,并不是更高阶的土地仙,他们愿意管也能管的也就只有自家儿孙的分内事,所以我才让你先把他请回去用人间烟火食好好供奉几天,等那个死者自己头七夜回来之后再说。”   “啊?原来是这样?那我还要不要和这曹老祖宗平时再多沟通沟通?我觉得他和你一样有点不爱吭声啊,我和他好几次说话他都从来不理我,就只会点头摇头,要不是上回听到他吃饱了饭,悄悄打了个特别小声的嗝,我都要以为这老祖宗是个天生哑巴了……”   廖飞云的嘀咕声让晋衡手上一直没停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就顿了一下,过了会儿用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眼神看了眼廖飞云的晋衡才缓缓挪开视线,又显得颇有些告诫意味地随口道,   “不要一直和他说一些没什么用的废话,他不会理你。”   “诶?为什么?”   “曹氏,生前叫曹叔振铎,是周文王姬昌与太姒所生的第六子,周武王姬发同母的幼弟,传说他善于制飞剑,周天子后来还以曹有言三个字为他的子孙后代封侯赐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天子希望曹氏的后人能不要再在乎他人的眼光,多开口练习说话,因为据一部分野史记载,曹氏有严重的口吃症,和人一面对面说话就会觉得特别不自在,有时候说不出来还会一路哭回家去,所以就成了当时很多人口中的笑话,他心里一直非常在意这件事,你不要随便乱来让他想起从前那些伤心事,听见了没有?”   廖飞云:“……”   被晋衡这么一说,廖飞云忽然就觉得曹家这结巴老祖宗还挺可怜的,难怪整天一声不吭连打嗝都那么小心翼翼的,估计是怕打嗝都不小心结巴。   于是他随后就赶紧表示接下来绝不刺激老祖宗,一定好吃好喝继续伺候着一直到这次案情侦破为止。   只是两人这么把话题一发散开来,廖飞云这家伙忽然把眼睛一眯又敲了敲桌面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说起来,上次和你说的那事后来怎么样了?找你外甥谈心了没有?”   “谈了。”   “那结果怎么着啊?他把到底是谁教他窝心脚踹飞同学,还传授他表演课入门技巧的事交代清楚了没有?我倒还真的挺好奇的,你们家这么严的家教他总不能自学成才吧?这么些心狠手辣的招数,晋长鸣小同学别是拜了哪条道上的大哥了吧?”   晋衡:“……”   一谈到这事,晋衡的表情瞬间就不太好看了,因为他一度也和廖飞云一样很想搞清楚到底是谁教会了自己外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可截止今天早上晋长鸣出门去上补习班之前,他大舅依旧没有从自己外甥嘴里套出一点有关那位神秘的同谋的线索来,加上这两天晋衡自己也有别的事情要忙,所以好好教育外甥这个事就又被迫耽误了下来。   这般想着,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拿自家外甥一点没辙的晋衡也板着脸干脆回避了这个话题,随后他示意廖飞云自己先坐一会儿,又站起来将刚刚誊抄完的那一叠各家家谱准备送到旁边的博古架上去收好。   因为和他关系一直不错,廖飞云当然也不用把自己当外人,自顾自喝着张阿姨刚刚给他拿上来的蜜枣茶,又开始犯职业病似的激光扫描起晋衡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那些家学书籍,守家罗盘和四方八卦镜,顺便还在嘴里和老大妈似的唠叨了起来。   “你说这你呆在家一天到晚的抄这些东西也不接触外人,哪怕是偶尔出去走走也好啊,你那个对象整天看不见你人这也不好,有时间要花心思陪陪人家啊?话说那些老祖宗这么多年了也不给你点工资,你就不给他们反映反映你这工作干的——诶,好像有人找——”   才唠叨到一半,晋衡之前放在笔架子旁边的手机就自己亮了起来,刚刚一直被他边抄书边打开在看的微信上足足七八页的聊天记录也都一下子冒了出来,简直让人不想看见都难。   而廖飞云见状也是一愣,余光随便一撇就看见最上面有一小段对话简直刺痛了他作为单身狗的双眼。   小晋:   【在做什么?】   青椒:   【在外面,朋友帮我介绍了新工作,】   小晋:   【午饭吃了吗?】   青椒:   【早吃了,你在干什么?】   小晋:   【在给一个熟人帮忙,但现在不是很想帮他了,不给钱还总是催。】   廖飞云:“……”   作为那个不给钱还总是催的不要脸熟人,能通过晋衡和他对象的微信聊天记录得知自己被不声不响地嫌弃了也是蛮气人的。   所以当下他就郁闷地磨了磨牙,又在鬼鬼祟祟地回过头看了眼确认晋大少还在那儿低头摆东西后直接就拿手往上翻了一页,就想看看晋衡还怎么说他了。   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前还以为他和他相亲对象关系处的很一般般的廖飞云就看到前面好几天晚上那都是十几页的聊天记录,那腻腻歪歪的用词一看就是两个刚谈恋爱的小年轻大半夜都闲的睡不着了。   而也知道这是侵犯人隐私所以其实根本没仔细看,廖飞云正准备关上手机当做自己从头到尾什么也没看见,就撇见昨天晚上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那个不知道是叫青椒菜椒还是朝天椒的小妞在自己朋友圈发了条个人状态,咱们特别会捧场的晋衡同志还在下面专门点了个赞。   【恶婆婆和苦儿媳今天终于大结局了。】   “噗,什么玩意儿呀这是哈哈哈,你媳妇儿看的这剧我妈那个岁数都看不下去了哈哈哈……”   虽然很不想伤晋衡的自尊但还是噗嗤一声哈哈就大笑了起来,廖飞云这家伙的声音让站在书架前的晋衡意识到不对转过身同时,立刻就一脸恼羞成怒地走过来试图把先前放在桌上的手机给收到抽屉里去。   可半个姐夫既是厚脸皮又是练家子,一见小舅子开始害臊了就赶紧想往旁边抱头鼠窜,虽然经过一番殊死搏斗之后最后还是抢回了自己的手机,但把他鼻子眼睛都打得乌青的晋衡冷着脸一时间也不想和他说话了,最后还是苦着脸的廖飞云自己好说歹说才让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下来。   “两天之后带着曹氏再来找我,那天晚上我会让赵氏驾着马车带我们去人祟交界找那个杀人的羹婆,但要记好,到时候一定要提前找个东西把自己的脸全部遮起来,如果让祟因此记住你的脸,将来不仅是你,连你的家人朋友甚至是最亲近的人都会因此被那些穷凶极恶的祟不停地报复,你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额,你别忽然这么严肃啊,真有这么恐怖吗?”   “……”   “哎,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到时候随便找个东西遮一遮吧……麻烦你了啊,大少爷,脾气永远是这么大,不准和你媳妇偷偷说我坏话了知道吗……哎,下次再找你们吃饭,走了走了年纪大了真是容易讨小年轻人嫌咯……”   谈话到这里,待会儿还有点事的廖飞云索性开了个他句玩笑下就楼离开了,脸色从刚刚起就不太好的晋衡见这没心没肺的家伙终于走了,之后才重新把抽屉里的手机给慢慢拿出来。   不过见屏幕上并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猜测秦艽应该是在忙也没回复自己的晋衡也在放下手机起身继续去整理书架上的家谱去了。   只是又过了一会儿,因为刚刚和廖飞云那些对话而莫名回想起了什么的晋衡还是站在书架前曾经摆着一张全家福合影,如今却什么也没有留下的位置茫然地出了会儿神,许久他才闭上通红的眼睛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了。 第17章 林   那晚和晋衡一块过了那个意义有些不一样的生日之后,秦艽就通过孙庄的介绍到他老同学的酒吧来上班了。   虽说名义上是关系不错的熟人介绍来的,但孙庄的同学还是抽时间给他搞了个挺正规的面试,之后才电话通知他可以过来试试看先做两天了。   因为算是刚开始接触这行,起初秦艽做的也只是普通的柜台倒酒工作。   孙庄他同学头次见他的时候明显有点嫌弃他学历不高,但考虑到秦艽和孙庄的关系还不错,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可结果秦艽人来了还没几天,孙庄他老同学就惊讶地发现,这名字叫秦艽的哥们不仅做事相当有条理,为人还异常的耐心细腻,会愿意花大量的时间去记住那些鸡尾酒复杂繁琐的名称,而且擅长各种专门配酒的西式简餐,烤的小甜点更是深受一部分女性客人的欢迎。   加上他还很懂得和客人们制造聊天的气氛,站在那儿即便是不开口说话也和块活招牌似的,所以一时间把酒吧这几天的营业额都拉高了不少,一到晚上那年轻女性回头客的数量更是不用说了。   这么一算的话,秦艽只要接下来愿意继续做下去,将来一个人就可以顶一个西餐师傅,一个调酒师和一个酒保的用场了,所以刚到一周,孙庄他同学就和走夜路不小心捡到宝似的激动地谢了孙庄好几次,还说要专门请他吃饭。   这事把小孙警官搞得也有些无语,只能无奈地和自己老同学说那你就给人家秦艽多涨点工资吧,别来烦我了,还有别给我瞎他妈抠门,把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做,不然我改天就来你们酒吧扫黄封了你家黑店信不信。   听到这里,至此彻底放下偏见的老同学当然是再三保证不会不会,回头还特意和秦艽私下聊了聊希望他能在他们酒吧长久干下去,报酬方面肯定是不会少的。   这么一来二去的,秦艽工作方面的问题就算解决了,关键他这工作每天固定上班时间都在晚上七点之后,白天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些他自己的事。   这期间他又抽空去晋长鸣学校看过两次这小子,和之前一样还是带了点他平时喜欢的吃的喝的。   可因为他大舅之前已经告诉过自己这小子过段时间就要转学,所以这次秦艽也没给他做太多东西,就怕他一次性吃不完还暴露了自己这个时不时会来看他的存在。   而由于上次那件他俩都心知肚明的小秘密,所以最近也变得格外信任秦艽,如今已经俨然将他当做自家亲戚的晋长鸣小特务一边吃着舅妈亲手做的好吃的,一边就又主动开始出卖他大舅了。   “你大舅昨天在家里提到我了?”   “恩恩!提了提了!和祖爷爷在书房里提的!”   “给我学学,他当时怎么说的?”   “咳,那我学的不像您别怪我啊,我大舅他当时主要就说了两句,一句是‘恩,我从来没有看低过他’还有一句是‘我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人。’”   “……没了?”   “诶,没了呀,要不下次还有我再告诉你吧秦叔叔?你也知道我大舅那个人,就是比较那个啥……哎,你别和他计较哈……”   明显看出来秦艽好像还想听点什么,晋长鸣这小子马屁拍得噼里啪啦作响的同时还知道反过来安抚自己舅妈的小情绪了。   而秦艽听到他这么说也只是低头笑了笑却没说话,等过了会儿和自家舅妈一起像大小流氓一样蹲在学校后门口马路牙子上,嘴里还粗鲁地叼着只泡椒鸡爪在啃的晋长鸣忽然一脸迟疑地来了一句道,   “那个秦叔叔,我要是问你个事,你会生气吗?”   “恩,想问什么?”   “你……喜欢我大舅吗?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吗?”   这个问题,要是他大舅人在这儿一定会觉得异常的耳熟,毕竟这个问题前不久他外甥也同样问过他,而时隔多日,晋长鸣换了个对象再问,明显并不会像晋衡那样刻意回避的秦艽只是顺势低下头看了这小子一眼,又笑的挺坦然地回答道,   “喜欢啊,看不出来吗?”   “那……那你喜欢他哪一点啊?”   “我喜欢他给我买的蛋糕,很好吃。”   “啊?”   秦艽的回答听着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显然他也并不想和别人解释得那么清楚。   而被晋长鸣这小家伙问了这个问题之后,秦艽自己一路上回去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其实仔细说起来他自己最近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心里现在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毕竟如果按照他最开始的想法,他和起初并不愿意买他账的晋衡能将关系进行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算是成功了。   可事实上只有秦艽自己才清楚,他目前一点也没有想要结束这段关系的意思。   因为哪怕他之前费尽心思地做了那么多投其所好的事,晋衡似乎还是没有对他真正的动心。   虽然两人不再如一开始那样生疏冷漠,但现在这种相处模式充其量也只是一种建立在他个人良好修养上才会对秦艽的辛勤付出所做出的回应。   不然他们也不会直到现在都连一丝发生在情人之间的亲密行为都没有过,相敬如宾的简直过了头。   诚然这是晋衡性格所致,天生的含蓄矜持,对人也充满责任心,这是他的优点,也让明明年纪应该不大的他看上去有着一种的传统又老派的魅力。   可这样一个任何时候都懂得掌握分寸的人,到底有没有可能有一天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并愿意为他打破自己的百般禁忌乃至不顾一切呢?   这样的想法来的突然,在秦艽过去的人生里,他曾有过无数次与之相似的偏执欲,有时候那会是地板上那么一块不干净的角落,有时候那会是一条他并没有来得及回复的短信。   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对晋衡这份偏执好像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一些。   强烈到他想要急切地求一个结果,哪怕可能是并不能让他感到开心的结果。   毕竟在过去的那么多次里,他想要的无非也就是一个能让自己彻底死心,不再对任何人抱有多余期待的结果而已。   一旦在心里确定了这点,接下来秦艽就这样维持着一个相对像个正常人的状态,正常的上班,正常的下班,又和晋衡谈了几天属于正常人之间的恋爱。   可到了二十七号这天晚上轮到秦艽上夜班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地和跟他不同时间段的一个同事换了个班次,并早早地就说要有事要要下班回家。   等他请过假在更衣室里换掉身上那套工作服,又把耳朵边散下来的头发都全部扎了上去,用手摁着脖子往自己后颈关节压了几下的秦艽眯起眼睛便靠在更衣室旁边抽了根烟。   他看上去似乎是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然而除了手上烟灰偶尔落地的细屑声,更衣室里并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动静传来。   不过约三四分钟之后,三下有些类似蛐蛐的在角落里打梆子声音却忽然从墙角夹缝里传来,接着一道像是含着一口老痰的怪异嗓音也从墙缝里冲他颤颤巍巍地道,   “嘚儿嘚——蛟君托小的办的事都已经稳妥啦——鬼集市已经摆起——鱼儿们都已经上钩了——”   “有劳。”   这番短暂的交流之后,特意来给他报信的那只墙中鬼就摸着墙根匆匆忙忙地走了。   当听到外头走廊传来属于寻常人的脚步声,把手上烟头随手摁了的秦艽也在转过身和两个刚进来的同事态度友好地打过招呼后,这才拿上面前柜子里的东西下班就离开了。   而他人这边才一走出去,另一边,那两个还留在更衣室里的小伙一见他人不在了立刻就没忍住开始小声地聊了起来。   “喂,你刚刚看见没有,秦哥背后那纹身看着可太帅了,那是龙还是蛇呀?要不我改天也去弄个吧嘿嘿,我女朋友见了肯定特别喜欢……”   “我说你这是什么眼神啊,那可不是龙和蛇,是蛟,暗礁底下会吃人的青蛟,不过我劝你还是挑个别的东西纹吧,这东西可不是特别吉利,我听我一道上混过的表叔说过,蛟这玩意儿凶神恶煞得很,得命中带煞的人才能降得住,早几十年的时候随便把这玩意儿弄在背上那出门都是要挨砍的,你命大你就这么玩吧……”   “啊?这么恐怖啊,那我……那我还是不弄了,要不我哪天去纹个四脚蛇玩玩吧……”   “哈哈,这主意倒是不错,我奶奶还和我说过四脚蛇天生命大呢,辟邪肯定最好了,你赶紧去吧去吧哈哈……”   两个小年轻的谈笑声渐渐转至微弱,后门连接着外头的商业街两旁的路上依旧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秦艽原本还好好的走在人群中的身影已经不知不觉地消失许久了。   而在相隔半个城市的落霞山上,此刻山顶红月高挂,隐约有马蹄和车轮声从不知何处相继传来。   要是你愿意抬起头细细找,细细听,就能发现在那鲜红色的下弦月东南方的确有一驾足足由八匹神驹带领着的乌棚子马车在从稀疏朦胧的云层中飞驰而过,而那马车的内部还能依稀听见一个凄惨的声音在撕心裂肺地大喊着——   “啊啊啊啊啊啊——晋衡——快给我一个塑料袋——快给我一个塑料袋——我憋不住了——呕——呕——呕——” 第18章 林   “古有云:人界,有光处;祟界,无灯处。”   ——《姓书·晋氏篇》   杨川市,无灯胡同,自上世纪初就广泛流传于民间的著名凶巷之一。   很多恰逢七零年末,八零年初出生的本市人从小都是听着自家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口中那些吓到尿裤裆的鬼故事长大的。   自然就对什么二十二年前杨川一中有个下晚自习的小丫头不小心一个人走了进去,之后人就丢了,爹妈急的差点跳了河,后来五天之后小丫头被吓得疯疯癫癫跑回来,还说什么巷子里一路上都是鬼在摆小摊的说法都耳熟能详。   这个故事是众多有关无灯胡同的恐怖传闻中堪称最详细真实,也最让人不寒而栗的。   事件的当事人之后还上过人民日报,接受过我国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专访,并多次公开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上的精神疾病,她口中所说的那些事就是她自己亲眼看见的。   虽然这些言之凿凿的话放到现在来看,肯定有炒作博关注或是消费大众的嫌疑,但这种吓唬小孩的睡前鬼故事本来充其量也就是小时候随便听一听,长大了之后谁也不会去再当真。   不过谁也无法否认的一点是,自1949年新中国建立之后,这一入夜就永远没有一盏灯能够亮起,整条巷子都黑的让人心慌的无灯胡同有关撞客遇鬼的跟踪事件报道的确从来没有断过。   以至于直到近几年,因为市政府改建而用水泥死死封住了无灯胡同的两边入口,一到晚上住在附近的居民却还是不太敢靠近这里。   甚至逢中元除夕烧纸祭祖时,有些特别迷信的老太太们还会为了家里来年的太平,特意来这里烧一把纸钱给无灯胡同里的那些小鬼们,求他们进进出出千万绕过自家家门,走的越远越好。   这些流传于活人口中的鬼怪传闻到这里显然就是全部了,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活人编出来自己人吓唬自己人的,估计也只有那些人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对大多习惯生活在黑暗中的祟们来看,这条永远不可能有灯亮起的无灯胡同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进行每逢初一十五的一次鬼市交易。   而不管你是扎堆进来摆摊的邪祟,还是为某些目的而来的活人亦或是专门到这儿来找谁麻烦的。   只要你不主动惊扰破坏了这人祟交接处的太平买卖,这里就没有一个任何存在想知道油灯亮起的时候,你那张脸长的究竟是像人还是像鬼。   “提前说好,鬼市的两条死规矩,一,不许原路返回,二,禁止点燃油灯,上回不把我这句话当真的那个蠢驴已经被我砍掉脑袋瓜做成夜香壶了,所以我真心奉劝各位,天很黑要小心脚下,谁叫你也不要回头,可都听懂了?”   无灯胡同口那面因为道路改造而被政府用几层水泥和实心砖头牢牢封死的白墙外,一个只到正常人膝盖附近的侏儒说完刚刚那番话就尖着孩童般的嗓子恐吓性的笑了笑。   视线所及,侏儒那只有三根短粗手指的手上正提着面陈旧脏污的红布铜锣,矮小肥胖的身躯后面则还鼓着好大一个畸形的罗锅。   曾有传言他其实正是那位精明地搞出这鬼市生意的吃人罗锅,所以这入口处的大门也需得由他亲自引路才可进入白墙内的另一个世界。   此刻他的面前正站着一长排一动不动,但数量相当可观的人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一看过去竟似乎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都有。   而稍稍眯起鲜红色的眼睛确定今晚的人数都已经差不多了,罗锅矮人这才咧开嘴里的一口黄牙又敲了敲锣压低声音吆喝道,   “一个一个的来,搭着你前面那人的肩头可千万别走丢了,嘴里跟我念‘老猫来,打走它,老猫来,打走它’。”   “老猫来,打走它,老猫来,打走它——”   松散的队伍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鬼童谣声就开始往面前的墙缝里面挪动了,走在队伍前排的隐约可以看出是个明显是第一次来这个集市,气色一看好像得了什么重病的中年女人。   所以当她一步步试图跟着前面几个面目模糊的东西靠近这明显没有前路的死胡同之前,中年女人心里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接下来具体该怎么跟着进入这个所谓的鬼集市入口。   只是等她胆战心惊地跟着念完三遍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竟不知不觉地随着那首童谣硬生生缩水了一半,看着居然和身前那侏儒罗锅差不多高了。   而那吃力地拎着一面大锣的侏儒一抬头就见女人大惊失色地试图往自己身后看看别人时,顿时阴沉下一张丑脸凶神恶煞地破口大骂道,   “蠢驴!不想活命了是吗?快给我往前走!别堵在这儿一动不动!再磨磨蹭蹭爷爷我就一口吃了你!”   “啊啊啊!!对……对不起,我……我马上走……我马上就走!”   被大声骂了这才想起了之前吃人罗锅警告过所有人的话,脸上写满了害怕和惊慌的女人脸色惨白地点点头,便赶紧跟着前面的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   短暂停滞下来的队伍至此继续缓慢地前进,前面的人因为那句渗人诡异的童谣而越变越矮,越变越小,直至身形缩小到能轻松进入白墙墙根下面那个估计只有未足月的小老鼠才能钻进去的小洞。   后面的人则越走越少,越走越快,而在即将结束的队伍的中后段,还一前一后的排着两个脸上戴着一黑一白的无常鬼面具,此刻还凑在一块低声交谈的身影。   ……   “卧……卧槽,晋衡,你看啊,刚刚前面那个女的……就是之前那个林青萍对吧?”   “恩。”   “诶诶,不对不对啊,我……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啊,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动手杀人的是羹婆吗?怎么又变成她了?可她不是受害者吗?而且她怎么抓的住那个姓曹的?”   虽然还排在队伍中紧紧跟着晋衡往前走,但是思绪已经完全乱了,廖飞云原本就是一路晕着马车过来的,此刻更是智商严重跟不上,所以一听出晋衡没一点惊讶的样子,他就觉得这小子肯定有什么瞒着自己没说,而果不其然,紧接着晋衡就开始放低声音和他解释了起来。   “……当时动手的的确是羹婆,但应该还有一个共犯,我之前不是特别确定,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她在暗中帮忙,她和羹婆也许还存在一些特殊的私人交易,只是你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而已。”   这话听着简直太不给他这个警察同志面子了,之前压根没想到这次这事居然从一开始就漏了最重要的一环,深感自己专业素质都被这本该好好搞封建迷信的晋大少给残忍践踏了的廖飞云一脸心酸地捂住自己的老脸,随后又口气特别纠结地冲前面的晋衡开口道,   “这他妈也太坑了吧,枉我之前还当她……诶,算了算了,不过这事倒是怪了,这大姐看着胆子好像也不大,心理素质倒是真挺强悍的,我就说她为什么之前一直说自己身体这不好那不好的,几次三番找她来局子里谈话也说自己在医院没空,要不是这次你提醒我她其实看见了羹婆杀人的全过程,我还真差点被她这幅弱势群体的样子给骗过去了,可她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和吃人的老妖婆搭上的呢,这倒是奇了怪了……”   “这个暂时还不太清楚,待会儿进去抓到她之后再详细问,不过她和曹氏的子孙其实哪一个都不算无辜,但她现在明显是后悔或者说心虚了,不然也不会来急着到这儿来找羹婆帮自己想办法逃脱警方的追查。”   拄着拐杖走在前面的晋衡那听着冷冰冰的解释声在面具的遮挡下并不太真切,他的头发因为今夜连召了两位老祖宗出来为其引路解惑如今已经全部重新变白了。   此刻无常鬼面具下那张白发红眸的面容让晋衡的模样看着比平时的样子还要不好接近一些,但本来心里还有点发憷的廖飞云一感受到自家半个小舅子身上这股只有经常干大事的纯爷们才能具备的高人气场,瞬间就觉得心里忽然有点底了。   这感觉如果一定要找个准确点的形容,就和自己今天晚上其实是跟着姚明一块出来抓鬼的感觉似的,是那种天即使塌下来都不会先砸死自己的强烈安全感。   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踏实!   所以在努力无视身后面那个一直在往自己脖子根吹气的不知道什么鬼,又迈着紧张的小碎步地往前挪了几步。   平时整天忙着上班连自家楼下超市都不逛,这次居然赶时髦逛了个鬼市的廖飞云就这么强行壮起胆子跟在晋衡后面,并一起进了那白墙缝底下通着另一个世界的小老鼠洞。   ……   “呀,祟君,您今夜怎么也会来这儿呀?奴家都觉得好久没见着您了,心里真是怪惦记的……咿?这几个小盆里装的是您刚刚买的东西吗?怎么长的这么……这么……”   “刚在前面买的三珠树,说一百块三盆,二十六我就带了一盆,带回去正好放在窗口养着,好看吗?”   “额……额……看着还行,就是这花骨朵上面的牙实在黄了点,回去估计肯定得帮着早晚刷一刷……而且那三珠树不是要每天喝活人的血才能养的活么,这也太难养了吧……”   “丢到厕所里饿两天就什么东西都吃了,小孩子就不能随便惯着。”   “祟君您可真会说笑哈哈……”   此刻鬼来鬼往的集市内部,零星地摆着各式绣花布枕,玉枕瓷枕乃至骨枕的小摊上,天生没有人类那般的眼睛口鼻,只用两粒铜钱扣子和一团彩色丝线在一个枕头做的脑袋上缝出一张脸的枕头娘子正娇滴滴地和面前的青袍男子亲热的交谈着。   和她正谈笑着的长发男子整张面容都隐藏在无灯胡同的黑夜之下,但隐约可以看出眼梢周围都长满了青色细鳞,那半面软纱青烟罗遮挡住他下半张苍白的面颊,只露出纤细的眉骨上那一枝情欲交缠的鲜花蛇尾刺青和一双泛着灰的蛟哞。   他似乎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走走停停间时不时还能停下来与每个在这里做生意的邪祟们都闲聊几句。   而就这么抱着怀中一盆奇丑无比,丢在路边估计鬼都不会要的三珠树盆景又往前面的集市走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自己目标的男人就这么忽然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随后他先是伸出青色的手掌朝前方某个黑漆漆的地方一抓,又在将一个已经跟了他一路的独脚老怪物一把扔在地上,并轻而易举的踩住她那只畸形丑陋的独脚后,这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眼神紧张畏惧的吃人老妖婆显得有些玩味地眯起了灰色的眼睛。   “老太太,这么着急躲起来,您不会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吧?不如都来告诉告诉我,让我来帮您想想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珠树,本作“三株树”,出自《山海经·海外南经》   ②无灯胡同,参考扬州市著名景点无灯巷,那个一中女生是我胡说的,没有这回事。   ③其他包括舅妈在内的牛鬼蛇神还有前文所有文言文选段,一头羊胡编的,统统不要信。 第19章 林   一路上跟在那形迹可疑的林青萍的身后,晋衡和廖飞云二人就这么顺着月光下的老鼠洞悄悄混进黑漆漆的鬼市之中。   不过因为晋衡腿脚不方便的原因,所以两个人走得肯定不算特别快,但是这个前后距离却恰好不会让前面的林青萍轻易发现他们的存在。   几年前就曾经因为私事来过这儿的晋衡看上去明显熟门熟路,进来后就首先示意廖飞云低下头学着前面那些邪祟怪异的走姿,自己则抬手将脸上的无常鬼面具压下去点后才埋头接着往前面走。   说起来,他们俩今天的这身奇怪的打扮还是晋衡照着万家姓中曾经提到的无常鬼来的。   这种邪祟从名字上听上去与阴司的鬼差很相似,但其实指的就是旧时读书人书房中总会不小心丢失在某个角落,自此就再也找不到的黑白围棋子的化身。   因为主人将之轻易地遗忘,再用扫帚从书桌底下扫出来浑身都已经结满黯淡蛛网,一部分沾了穷酸书生自怨自艾之气的黑白棋子自此就成了心含怨意的邪祟。   白棋子将自己称作白无常,黑棋子就将自己称作黑无常,这才有了这黑白无常鬼,又称棋子鬼一说。   这则志怪故事最早是由唐代的一位不知名的姓师在万家姓中记录下来的,今晚晋衡也是为了能多一个到时候能帮的上忙的帮手,才特意选了这么一个不那么容易让这些邪祟识破的伪装又把身为普通人的廖飞云叫过来一起调查。   可真把廖飞云人给带来了,一向都比较怕麻烦的晋衡却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的初衷了,而这实在是因为,廖警官居委会老大妈似的性格有时候实在是太吵太烦人了。   “哦,所以照你这么一说啊,那有很大一部分的祟其实都是有自己的出处由来的?他们都是一个人家里曾经存在的但后来被丢了的什么东西?只要确定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可以找到相应的惩治他们的方法?”   “恩。”   “诶,那杀了人的羹婆又会是什么东西变的呢?”   “不知道。”   “喂,这位同志,你可别随随便便敷衍我啊,这是你本行啊你还能不知道吗?你是不是不想说啊?不想说你可以——”   “……你要是再这样,我们就马上回去。”   “诶诶诶,不是吧他大舅,我又不是你哭着闹着要去游乐园玩还死活不肯走的外甥,你能不能换个招对付我……”   “不能。”   一听这冷酷无情的回答立马就意识到晋衡要开始不耐烦了,还得求自家半个小舅子帮忙的廖飞云一时间也老实了,只能一脸我错了我错了的表情地好说歹说地哄了他一路,之后才和被吓坏了的小媳妇似的跟着冷着一张脸走在前头的晋衡继续往前走并跟紧那个林青萍。   期间,无论什么牛鬼蛇神从他们旁边走过去都似乎在小心地躲着他们。   甚至有好几次当那些奇形怪状的小祟们试图经过晋衡身边时,他们脸上那种不由自主就会变得有些紧张的表情,看着都和平时晋长鸣小同学被他大舅训了的样子一模一样。   不过说来也怪,这晋大少明明从小就腿脚不好,常年累月地因为身体不好宅家里也缺乏基本的锻炼,动手和人打架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更是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去学会,却依然光靠自己身上这股冻死人不偿命的气势都能吓唬住一般胆子本身就不太大的小鬼们。   而兀自思考着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大舅气场,就在始终提心吊胆的廖飞云跟着晋衡才敢继续往前走时,一个身着青色衣袍,脸上蒙着软纱罗的男人却从他们俩的身后忽然就快步走上来,并在直接越过他们二人的肩头后,从他们中间侧过身飞快地穿了过去。   诚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给人任何不对劲的感觉。   但或许是因为鬼市的气氛本就不同寻常,大家手上又都没有油灯照明的缘故,所以一直习惯性保持着警惕的晋衡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想确定来人是不是安全。   加上这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所以晋衡甚至没来得及和这举止奇怪的男人匆忙地对视上一眼,身形虽模糊不太真切,腰肢摆动时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的男人就抱着自己怀里那盆花不像花,树不像树的东西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而伴随着这个双方被迫靠的很近的错身,因为这人身上残留在空气中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而皱起眉的晋衡仿佛就有了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眼前这个和他擦肩而过的男人自己可能在哪里见过。   这种感觉来的实在突兀,但很快眼神一沉并很快意识到什么正在朝他和廖飞云过来的晋衡骤然便清醒过来,又在将沉沉的视线转向廖飞云那个的方向猛地做出了一个完全下意识举动——   “曹氏!”   燃烧起来的姓纸随着姓师的呼唤声像是一阵烈火中燃烧起来的巨鸟照亮了半个鬼集市,从万家姓中飞出的的英气少年抬手一剑就挡在了廖飞云的身前,随后才一个转身化作一道金光无声地回到了晋衡手上夹着的那张纸中。   一瞬间,谁也没想到,变故竟来的如此突然。   几乎也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黑暗的鬼集市上就随着这场忽然爆发的骚动而乱作一团,脸色惨白跪在一边地上的廖飞云刚刚被晋衡和曹氏一起侥幸护着才躲过那险些致命的一击,可胸腔里那颗小心脏却直到现在都有些蹦的吓人。   而见状缓缓转过身来,又眼神玩味地眯起了自己灰色的眼睛,方才故意从一旁试图击杀廖飞云,在最后一秒却自己主动收回手的秦艽隔着脸上的软烟罗就冲着晋衡的方向显得很不友好地笑了笑。   “看起来,咱们这儿似乎来了一位姓师?”   他说这话时,祟化后的喉咙带着和平时明显不太一样的怪异嘶哑感,面具后的晋衡仔细确定了一下这声音并不属于任何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当下也没再去理睬这个只敢躲在暗处随意伤人的恶祟,只连忙去伸手搀扶起了一旁浑身狼狈,就差没吐出一口血来的廖飞云,又照顾着两人的身份不能泄露问题压低自己本来的声音暗自询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没……没有……妈的这妖里妖气的货太贱了……老子待会儿一定要亲手弄死……咳咳……”   被虐的有点惨的廖飞云狠话还没放完就一脸半死不活地又咳嗽了起来,抱着自己那盆丑的要死盆栽的秦艽听到他这么评价自己,也只是歪着头玩味地转了转灰色眼珠子却没说话。   可他这种拽到简直要被吊起来打的态度明摆着就是对自己并不放在眼里的人才会有的戏弄,第一受害人廖警官看的一时间火气更大了,就差没扑过来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堂堂正正的打一架了。   而真实的心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也和廖飞云想的差不多,虽然说起来其实一直不是很搭理祟主的那些无聊的命令,但其实做人做腻歪了的秦艽有时候也会想搞些类似于这样的事来消遣消遣。   加上顺者昌逆者亡强者才能生存下去这种道理放在祟界简直再寻常不过,他就算是刚刚真的想直接杀了廖飞云,按照他们这里的那套规矩也不是指的大惊小怪的事。   秦艽这样的想法显然很符合他自己一贯的做祟态度,反正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是这种想怎么着就这么找全凭自己心情来的疯子,和他酷爱在人前装模作样出来的随和善意慷慨无私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然而有时候这世上的事也正是如此不凑巧,因为此刻的秦艽并不知道几步开外那无常鬼面具下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他前几天晚上因为一个生日蛋糕就辗转反侧,想到后来睡不着只能坐起来擦地板的他家晋衡,而另一个还恰好就是他家晋衡的半个姐夫,和他也算名义上的半个亲戚。   而现在或许还能保持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想杀就杀,日后却被这事给坑的挺惨的青蛟君从某方面来说居然还挺敏感的,见自己主动打了招呼的晋衡一声不吭的也不理睬自己,反而只顾着主动去扶起廖飞云甚至还打算继续不搭理自己,他一瞬间居然觉得这种不被人买账的感觉好像哪里……有点熟悉了。   可惜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很快就被他自己给没当回事地压了下去,因为很明显,他今天也不是真的无聊到没事找事才来随便找面前这两个人麻烦的。   所以见因他们这场打斗而狼藉一片的鬼市尽头隐约有吃人罗锅恼怒恐怖的叫骂声传来,他先是转过头望向那个从头到尾比哑巴还沉默的白无常姓师,又在腾出一致手抱好自己的三珠树后才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挑了挑眉道,   “二位,我想我们可能真的需要重新找一个地方说话了,不然等吃人罗锅来了,看到这里变成这样,他真的会砍了我们的脑袋的。”   “谁他妈要和你这个妖怪说话,你以为你是刘亦菲吗……”   嘴里还在不怕死地嘀嘀咕咕的廖警官一点没意识到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已经在自己身上不知不觉的开始重演了。   对面秦艽听到他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摇摇头笑了起来,接着他也没接着这句话和廖飞云继续打嘴仗,就只是望向同样也在打量着他的晋衡又带着些许挑逗意味地勾起嘴角道,   “是吗?那这位姓师阁下想不想知道林青萍和羹婆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交易?还有那羹婆到底是什么东西成祟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廖警官:变态!!!你以为你是刘亦菲吗!!!   孙庄:师傅……他是彭于晏啊…… 第20章 林   “所以祟君的条件是?”   “没有条件,纯粹助人为乐。”   “请祟君不要开玩笑。”   “好吧,可能是因为其实我看你还蛮顺眼的?”   “……”   “不过如果你们自己觉得良心过不去,可以暂时当做欠了我一个人情,等下次我有需要了,再来找你?”   “成交。”   廖飞云:“……”   加起来总共还没超过十句话,面前这俩气场莫名就很合拍的家伙就以一种廖飞云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达成了共识。   明明之前双方气氛还不相当不对盘,但趁吃人罗锅赶过来砍掉他们脑袋之前,达到自己目的的秦艽却还是动作迅速地带上和他初步约定好的两人,又一起离开了面前的鬼集市。   一路上,刚刚故意戏弄了他们的秦艽都一声不吭地抱着手里那盆花走在前头,只有在偶尔需要转弯的时候,才会停下来用手指示意他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等三人七拐八拐地就顺着黑漆漆的小路又走了一段时间,忽然间,一只扁平丑陋的猴脸上长满了棕金色的长毛,身上还套着俗气的花裙子的母猴子却从旁边的墙头上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又在色眯眯地抓了把廖飞云的屁股后,怪叫着就跑到了秦艽的身后满眼羞涩地捂着毛脸躲了起来。   “嗷呜——吼呼——吼呼——”   廖飞云:“……”   “*母狨说你的身材不错,很有男人味,屁股捏起来好像一块饼。”   说完也不顾廖飞云要和自己直接拼命的样子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其实之前根本就没见过面,但秦艽这混蛋今晚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就是一副和廖飞云天生看不顺眼似的一直想尽办法欺负他。   而被旁边的晋衡反应迅速地一把拉住,这才强压住心中的火气避免原地爆炸,晋衡见廖飞云一脸屈辱地咬着牙一时间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能皱起眉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又抬起头冲眼前的秦艽语气不太耐烦地开口道,   “祟君能不能尽量快一些,天亮之前我们的朋友还得离开这里。”   晋衡说这话时还是尽量斯斯文文的,但以他一贯的为人来说,显然是对面前这个人的印象已经相当不好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而秦艽听了他这话也只是完全不当回事般笑着回了句知道了,接着转过身和面前的母狨又压低声音聊了几句,这才抬起头冲他们漫不经心地招招手道,   “过来吧,小心脚下。”   他这话说完,晋衡和廖飞云也不得不跟上了他的脚步。   等三人一起来到一面破败的矮墙下之后,晋衡就看着之前身着大花裙子的母狨弓着背一脸野蛮地往旁边恶狠狠地踢了一脚,接着一个天生缺了一只脚的潲水桶边从墙角的地方自己一路滚到了他们的脚边。   “这就是那个羹婆,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可能就以这幅样子藏匿在阆苑饭店后厨的某个地方,林青萍因为时不时就要去偷后厨的东西,所以羹婆才暗中注意到了这个女人,这也就造成了之后发生的很多她们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比如?”   “比如……林青萍偷的东西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昂贵的鱼肉和牛肉,而是那些早早应该被倒掉的厨余,因为阆苑饭店有明确的规定,禁止员工带走任何厨房应该被处理掉的剩菜,一旦发现同样也会被辞退,所以她才有口难辩,甚至对后厨居然丢失了东西这件事避讳莫深,一点也不敢给自己辩解。”   听到秦艽这么一说,晋衡和廖飞云同时便一愣,他们本以为这件事只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可现在看来,明显就还有另一番隐情,而经过他这么一解释内情,廖飞云这尚还有几分专业敏感度的脑子也终于开始清醒点了,所以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抬起头,又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口气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林青萍偷的,难道是……卧槽……”   “是曹茂林。”   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终于抓到事件重点的明悟感,皱紧着眉头的晋衡如这般轻轻开口,也抬起淡色的眼睛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秦艽,而见他们自己想通了这一点,秦艽也挑挑眉回了句就是他,接着才盯着地上那只潲水桶又似笑非笑的开口道,   “那位曹经理自己直假借职位之便偷窃了后厨的东西,却因为厨余也跟着减少的事情借机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烂账都算到了同样做错了事的林青萍身上,林青萍因此进退两难,不敢说出一句真相,直到命案惹上身也不敢为自己解释一句。”   “而这个女人最不幸的一点是,如果她真的只是去偷那些正常的食物也就罢了,偏偏完全不知情,心中又残留着道德感的她给自己和孩子们偷的却是更不应该去碰的东西,不过也不怪她,那东西的味道也确实是好,即使摆在一只这么难看丑陋的潲水桶里面,却依旧有让人能想起自己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的能力……说到这里,我想姓师您应该很清楚她吃下去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吧?”   带着一股恶心味道的两个字随着秦艽的这番话徘徊在嘴边了,晋衡脸色沉沉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却大概明白为什么林青萍之前会和廖飞云一次次地说自己好像生病了,一直在医院的理由了。   而一想到一个寻常人如果吃下那种东西所要付出的代价,原本还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从羹婆手下救林青萍一命,再把她交给曹氏和林氏一起处置的晋衡忽然有了丝不忍心。   “她有错,但不至死,那两个孩子更是无辜。”   “是啊,所以她现在不是来找羹婆想办法了吗?可惜羹婆只懂吃人并不懂救人,更何况她原本就是故意引诱林青萍吃下那第一口不该吃的东西的,这才是她真的想要从林青萍身上得到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意思?”   廖飞云从刚刚起已经听不懂这两个人在叽里咕噜地说什么了,所以保持着一个围观群众所应该要起到的作用,他还是厚着脸皮主动问了,而听到他这么问自己,一路上都在专门负责给他答疑解惑的晋衡只凑到他耳边有些无奈地给他开口解释了一句。   “*林氏,名林坚,生于长林石室中,乃比干之子,随其父得七窍玲珑之心,羹婆要的……应该就是林青萍那颗自愿献给自己的心脏。”   而听到晋衡这么开口,终于算是把今晚这件事给解释清楚的秦艽也在懒洋洋地抱着怀里的三珠树后看了眼后,忽然间心血来潮地开口道,   “不止是羹婆很想偷偷扣下这颗宝贵的心脏,其实原本我也该拦住你们的,我名义上还要给他打工几年的老板,一个胖的像猪一样的废物似乎很执着于这个,只可惜,当我刚刚从死前的羹婆嘴里听到这件事的真相后,我就忽然改变主意了……不过这种事大家打过工就明白,我实在也没办法做的太明显,所以我才特意来找你们,至少回去之后我能和我的老板来一句,哎,那位姓师真是太厉害了,所以我才没拿回您想要的东西,以后这种事还是别找我了。”   晋衡:“……”   廖飞云:“……”   鉴于面前这个王八蛋的口气真是太他妈的讨人厌了,晋衡和廖飞云一时间都没有对他主动弃暗投明行为产生一丝一毫的感动,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一种都被这个脑子有问题的死变态深深恶心到的虚脱感。   而他们三个这边正说着话呢,母狨忽然拉着秦艽的衣摆就吱吱叫了两声,等秦艽眯起眼睛抬手表示先别说话,又示意他们自己往外看,晋衡和廖飞云便看着鬼市中一路找到这儿的林青萍披头散发地在远处的小巷子里一边飞快地往前跑一边凄厉地哭了起来。   “老太太……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我把我的心给您……老太太……老太太……求求您了……您快出来吧……”   “她快死了,但却还是只想着自己的孩子,可惜那两个没长大的孩子注定也活不长了,说到底一切都是从一次不起眼的恶念开始的……不过她现在这样肯定是没办法自己走出鬼市了,如果你们有时间,就当做个好事把她一起带出去吧,至于你欠我的人情,就先这么记着吧。”   这话说完,履行对晋衡承诺的秦艽就准备抬脚走人,花裙子的母狨跟在他的身后也准备一起径直离开。   晋衡见状没打算拦他,只由着他从自己和廖飞云面前慢慢走过去,可离去之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秦艽就这么撞了他们俩一下,结果就是这看似不轻不重的一下,直接就把一米八几,人高马大的廖警官给直接撞得在地上跌个狼狈的大跟头。   “哎哟我去!这人——你看看这人——喂喂——你他妈是不是脑子被驴踢过——”   看上去明显还想要趁最后骂一骂这个没一点个人素质的孙子,勉强站稳的廖飞云一脸恼火地抬起头,却忽然察觉到站在面前的晋衡的反应好像不太对。   而表情难得有些茫然地捧着手里那盆刚刚被秦艽随随便便丢到自己怀里,看上去简直奇丑无比的三株树,无常面具下的晋衡先是一愣刚准备回头叫住他,却听到身后慢悠悠的传来了夜色中某人潇洒懒散的笑声。   “鬼市的规矩,谁叫你都别回头……花就送你了,下回见。”   ……   三天后,落霞山。   独自身处于书房之中的晋衡面前照例是摊开着自己那本厚厚的万家姓,并做着他长年累月有关这些并不为外人所知道的传说记录工作。   就在几分钟前,廖飞云刚刚打电话告诉他,林青萍和两个孩子目前已经住进了市立医院,如今情况一切稳定,暂时并没有生命危险。   纠缠了一个多月的阆苑烹头案的事情也随着后续更多线索的介入调查正式彻底了结,只是伴随着所有事情的结束,一个疑问却长久地徘徊在晋衡的心间,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得解。   这般想着,头发已经又重新染回黑色的晋衡便不自觉低下头,随后他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边用仙鹤纸镇特意压着的那两页。   视线所及,左边那一页,此刻正生动地描绘着一只独脚木桶被两个怒目而视的灰袍人用棍子使劲抽打,边滚还边跑的滑稽画面。   右边那一页上则相对单调些,只有一颗枝干为三株,结满鲜艳红花的美丽神树,而在那树旁,还残留着晋衡亲手写下的墨迹稍微干透的两行红色小字。   【*三珠树,生赤水上,其树如柏,一株为一命;叶皆如珠,三株可救三人。】   【赤水蛟以血灌之,三株树方可开花。】   ……   ——“鬼市的规矩,谁叫你都别回头……花就送你了,下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  ①狨:一种尾巴砍下来能买果7的猴子。   ②林坚:比干之子。   ③赤水蛟:意思就是住在赤水这条河的蛟龙,舅妈的别名,赤水是过去的一个地名。 第21章 黄   黄氏,名陆终,颛顼之玄孙,其父吴回为掌火祝融神君。   *《史记楚世家》有云,吴回后继兄长重黎之职,此后得六子八姓,己姓,斟姓,彭姓,妘姓,曹姓,董姓,芈姓,即所谓祝融八姓。   唐时一黄姓生,因与邻村一老妇结债务之仇,遂怀恨在心,某夜妇忽死于大火,黄生被疑杀人,然县官派人查证后却知,黄生当夜曾与友人于旁处饮酒寻欢,此案因而多年无解。   ——《姓书·黄氏篇》   ……   “秦……秦哥……你看看我这样穿……看着还行……行吗?”   “挺好的。”   “我衣服皱不皱?鞋子不脏吧?”   “不皱,不脏。”   “我……我有点紧张,咱,咱们待会儿真的要上去吗?我听说在这儿随便消费一盘蚕豆起码都得两三百呢,可我包里卡里加起来都没二百块钱,咱们待会儿要是吃了付不起被扣在这儿……”   “……”   从下完班到一路上和他一起过来,已经是第六次回答崔丁冬这个问题了,此刻坐在城北大厦底楼大堂里,明显在等着什么人下来的秦艽闻言只是拿着手机低头没吭声,接着才抬起眼睛笑着和他来了一句。   “晋衡说了今天他请客,不用紧张。”   “……不紧张不紧张……呜,我待会儿一定努力不给你丢脸啊秦哥……”   知道自己一直这么念念叨叨的实在有点小家子气,可脸色惨白的崔丁东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那些人各个穿的都和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还是有点不自在,毕竟之前他虽然一直知道秦艽在处对象的那个大少爷是个有钱人,却始终都对这个有钱到底是怎么有钱法没什么具体概念。   结果就是上礼拜天的时候,白天出去了一趟,到晚上才回来的秦艽忽然就和自己说最近可能要从他家搬走了。   而他名义上的那位男朋友,未婚夫晋衡则为了感谢他前段时间对秦艽的帮助,打算请他吃个饭专门谢谢他。   按一般情况来说,这其实是件挺正常的事,毕竟作为一个自己也没什么闲钱,成天还要靠四处打工为生的底层阶级,让之前刚刚出狱,也没有任何亲人朋友接纳的秦艽在自己家白住了这么久,崔丁东他也算是够讲哥们义气了。   可原本抱着随便蹭顿饭,也没什么太大心理负担的小崔同志在看到晋大少特意让人来接他们的那辆壕无人性的车之后彻底傻眼了,之后就保持着梦游一般的神情拉着他家即将嫁入豪门的秦哥的胳膊就这么碎碎念了一路。   “诶,你好,是秦先生吗?久等了久等了,我姓吴,大少刚刚打电话说他要过会儿才能到,您看您现在是先去顶楼等大少还是去四楼坐一会儿再上去?”   “恩,他和我说了,我们去顶楼等他吧。”   “好的好的,那二位跟我坐旁边单独的电梯上去吧,实在太不好意思了,还是得和您二位道个歉,让你们在这儿等那么久……”   “不会,是吴小姐你太客气了。”   从电梯里一路小跑出来,往大堂环视了一圈就准确地找到他们的女经理长得非常具有知性美,秦艽见状站起来和她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她就态度热情地领着他们进了边上的专用电梯。   在电梯里的时候,一身冒牌三叶草运动服,这会儿紧张都开始后背都冒汗的崔丁冬靠在锃光瓦亮的玻璃墙上直着眼睛也没敢瞎说话。   而那人精似的女经理见状虽然心中瞬间明白了什么,却也没表现出任何不尊重人的意思,只是笑容挺自然的低下头又主动冲面前站着的秦艽开口道,   “上面这会儿正好是晚餐高峰期,大少提前好几天就和我们说了您和崔先生今天要过来用餐的事,所以我们推掉了大部分熟客的预约,专门预留了楼上所有靠近顶楼天台能清晰看到完整夜景的位置,要是待会儿您和崔先生觉得哪里不合适,咱们也可以临时调整,就希望秦先生到时候回去能和老爷子还有大少多说说咱们这儿的好话了……”   崔丁冬:“……”   这如魔如幻的对话听着就和他家隔壁那位痰盂阿婆天天晚上追的那些大妈电视剧里的台词似的,崔丁冬整个人风中凌乱地看着秦艽和女经理一来一往地聊天说笑,忽然觉得自家秦哥也是个神人,不然之前怎么能放着晋家好好的豪宅不住和他天天挤狗窝呢。   不过最后的事实也证明了,但凡是有钱的那帮少爷啊土豪啊王子啥的果然都喜欢找他家秦哥这种贤惠帅气,身世凄苦且不重视金钱名利的灰汉子,童话里说的有时候也不全是骗人的。   而上了楼又在那传说中吃顿饭比吃金子还贵的本市顶级餐厅里一起坐下,点了壶茶又拿了本放在桌当中的硬壳菜单低头看了会儿的秦艽忽然就接了个电话,随后他便示意崔丁冬先在这儿等自己一下,又站起来往下走了。   “晋衡好像快到楼下了,他小外甥也一起过来了,我下去看看,你坐。”   “恩,好,秦哥你去吧。”   这么说完,秦艽就点点头走了。   其实刚刚他原本就是照顾着崔丁冬可能会不太习惯这种环境才先领着他上来的,此刻见他终于是没什么不自在的,自然也就放心下去找晋衡和晋长鸣了。   不过对于今天晚上的这顿饭,秦艽一开始也有点无法理解晋衡的用意,而想起上礼拜天在晋家吃过晚饭后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那场私下的交谈,站在电梯前慢慢等着最下面那层数字跳上来的秦艽也显得有些似笑非笑的眯起了眼睛。   “你在那里住了两个多月,现在要搬走了,我当然应该好好谢谢他,他是你的朋友,我这是基本的礼貌。”   “恩?以什么身份谢?”   “你说呢?”   当时不太高兴地反问了他一句的晋衡正站在老宅的花园底下和他进行这段时间才开始的饭后散步,偏偏秦艽听到这话还故意一脸我根本听不明白的眼神盯着他笑,而过了一会儿,一脸拿他没办法的大少爷才在望向旁边后皱起眉出声威胁他道,   “别让我从现在就开始后悔。”   前前后后以结婚为最终目的都谈了快两个月了,如今晋大少偶尔也会和秦艽说说这种带点他自己个人情绪,却不是真的在和他生气的话了。   虽然他们俩论肢体接触目前依旧只是时不时会拉个手的程度,可至少做好足够心理准备的晋衡终于愿意和他迈出同居这一步对他们两的关系来说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尽管从实际婚姻关系上讲,两个人还没有按照晋老爷子之前的设想去国外办理什么相关的手续,新家的钥匙目前秦艽也只是拿到了手还没有正式去看过。   不过在包括晋老爷子的一众家人朋友看来,结婚对于这两个目前关系的确还维持的还可以的人来说已经是迟早的事了,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其实就只是晋衡本人的一句话而已。   “我作息这些年一直都不是很好,生活习惯也很糟糕,有时候会没理由地和人生气,除了一些并不是靠我自己的双手得来的,你其实也不是很不在乎的名誉和财富,基本上就是个对一般人毫无吸引力的人,要是你愿意接受我的无趣,我们可以试试看。至少之前这两个月里我们已经大概了解彼此了,接下来的一些东西也许只有更直接的接触才会感受到,今后我对你会尽我所能的负起责任来,无论是感情方面还是其他,这样可以吗?”   那天把那串钥匙给他的时候晋衡就是这么交代公事似的和他直接说的,说实话要不是知道他这人很开不起玩笑,秦艽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有点想干点出格的事出来,以表达一下自己当时那种还挺惊喜的心情。   然而能一步步让晋衡对自己放下起初的某些芥蒂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保持着至少不让他讨厌的样子和他达成了这种初步的契约婚姻关系,这段时间继续老老实实地装正常人的秦艽也即将要开始和自己今后的配偶晋大少正式的婚前同居生活了。   这般想着,看到眼前的数字终于跳上来的秦艽也在把手机放回自己兜里后抬脚就打算进入面前正在缓缓打开的电梯门。   可是等他迎面抬起头看了眼正从电梯里面快步出来的那个人,他却有些神色莫名地顿了顿。   而伴随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呛人火星味,秦艽只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个脸色灰白,额头上都是汗的男人痛苦地撕扯开自己的衣服朝着电梯外面惨叫了一声,又在自己身后那群同样等待电梯的普通客人惊恐地尖叫声中,眼看着一个正常人活生生在所有人面前烧成了一个火人。   “救……救命……救命……死人了!!!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舅妈走哪儿死哪儿的体质开始作祟了哈哈~   他大舅虽然目前没动心,但是他这个人咋说呢也想试着看看结婚会不会对自己的生活有啥改变,两个月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了解舅妈了,很可惜,其实他们俩谁都没了解谁哈哈 第22章 黄   距离城北大厦不到一百米的地下停车场内, 晋衡正带着他小外甥晋长鸣从车里下来。   来之前他们俩刚从新家那边过来, 晋长鸣这小子今天上午特意让张阿姨把自己一部分的玩具衣服都给打了个大包送了过来,之后又格外激动地跟着晋衡参观了一下二层特意单独为他布置的一个小房间。   这个房间是专门为了晋长鸣接下来转学到市里走读的事情准备的, 和晋衡还有秦艽的主卧隔着一段距离, 另外还给他备了一个用来看书做作业和练琴的小书房。   考虑到急着搬进来可能会产生的健康隐患, 晋衡提前就找了家装公司对里外都做过室内甲醛清洁,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后才让人联系了每三天就会来打扫的家政并开始布置房间的问题。   等此刻亲眼看着自己外甥在铺着太空飞船和星空图案拼色的地毯上滚了几滚, 又和小猴子似的爬到小高低床上就兴奋地嚎了一会儿。   之前采纳了一部分秦艽的建议, 最终才弄出这充满小男孩浪漫梦想的布置,本还担心他会不喜欢的晋衡此刻也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随后他就在已经基本上可以直接住人的新家换了身晚上出门吃饭的衣服, 这才领着新鲜劲还没过去的晋长鸣一路往市里过来了, 可在路上来的时候, 这舅舅和外甥俩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秦艽了。   “诶,大舅,所以说秦叔叔其实还没去过咱们以后的新家是吗?”   “恩,他过两天会直接搬过来, 怎么了?”   “啊, 也没怎么, 就是我刚刚忽然想到吧,秦叔叔其实可能也和我一样很想提前知道一下新家是什么样的吧……虽然啊你们俩都是大人了,和我这种小孩想要的东西肯定不一样,但是新家以后也是他的家呀,大舅你之前都不问问他的意见吗……”   一开始是坐在一边玩着他大舅的手机,说到其中某一个话题时, 身上套着件红黑格子薄毛衣的晋长鸣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随口嘀咕了一句。   可他这完全是小孩子信口胡说的一句话,却让同样也在低头想事的晋衡不知为何就是一愣,接着过了一会儿,他大舅才神情略显不对地看着他的眼睛又皱着眉问了一句。   “谁教你这么说的?”   “啊?没有谁啊……就是不记得有个事我和你说过没有了……其实当初啊秦叔叔第一次来家里的那个晚上,他和祖爷爷在书房里说了好多关于你还有他自己地话呢,我溜上去的时候都在外头偷偷听见了,祖爷爷说既然你答应了,以后就把晋家当做自己的家吧,曾经的养父养母要是还想见见,今后也可以当做亲人继续保持和咱们家来往,毕竟那也是你过去的家人……”   养父母这事晋衡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所以一听晋长鸣这么说他就明显愣了一下,而似乎是看出来晋衡的确不知道秦艽真实出身的这事,晋长鸣这小子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之后才又再次开口道,   “但是秦叔叔当时却回答祖爷爷说,没有,我早就没有自己的家了,也从来没有什么亲人什么的……更具体的时间太长了我也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觉得吧,他的表情有点奇怪……这可不是我编的大舅,是我真的听见的来着呢……”   这次倒是难得和自己大舅说了会儿大实话,虽然之前酷爱在晋衡和秦艽之间当小特务拿好处,可是具体相处时间长了,晋长鸣对自家舅妈的感情其实也不仅仅局限于是因为总是能收到喜欢礼物,这才会特别喜欢他的。   那种感觉稍微有点复杂,但是晋长鸣很确定自己舅妈配得上自己大舅,甚至偶尔还会有点小崇拜秦艽那种干什么事好像都特别淡定从容,一点都不会慌张的大人模样。   所以刚刚不经意想起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机灵早熟的晋长鸣忽然就觉得自己也许该和自家一直有点迟钝的大舅提一下这件他自己本来都已经快忘了的事。   而此刻见总是一脸淡漠,习惯性就会疏远别人的晋衡果不其然就露出了一脸茫然的表情,晋长鸣小同学一瞬间觉得有点心累的同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大舅,你不会对秦叔叔以前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吧,你们俩不是都快一起搬出去住了吗?平时都不谈这个吗?”   “……我从来不问他这种私事。”   “可是你和秦叔叔关系不一样啊,这怎么能叫私事呢,而且您一定不知道吧?其实秦叔叔之前和我们大家都问过你好多私事呢。”   “……”   “秦叔叔知道我妈妈的事,还知道廖叔叔是你的朋友,和你一起长大,从小是个爱哭鬼要被你保护才不会被欺负的事,知道你什么时候读的中学,为什么后来没有读完大学,平时特别喜欢看什么书,正是因为他了解你,能看穿你的喜好,所以他才能让你才两个月就同意下来和他真正在一起呀……额,您别这么看着我,这是祖爷爷之前说的,不信你回去问他……”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都是从——”   “不是呀,我没觉得这是乱七八糟的……唉,大舅你真不觉得嘛,虽然秦叔叔和你在一块都两个多月了吧,可是他和你还有我有时候一起出去玩呀或者吃饭的时候,却很少会主动说自己喜欢干什么,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亲人,自己现在的心情究竟怎么样……其实这也没办法,但他这种想法我简直太能理解了,因为很久以前我也经常这么想,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反正也没有人会在乎我是怎么想的,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吧,就是那种自己这个人其实可有可无的心态,走到哪儿都像个多余的,老实说其实我以前经常做噩梦,梦到你以后结婚了有了表弟表妹就会把我直接送走,嫌弃我在家里很占地方怎么的……”   “虽然啊我现在长大了之后,就知道大舅你不是不关心我,只是有时候你都是习惯去直接做一件事,反而不太想放在嘴上说,但是我觉得舅妈……哦不不不,是秦叔叔如果能听到你主动关心一下他,比如问问他新家的房间想要什么样之类的,应该会觉得挺开心的……”   一万个没想到今天能从自己还在读小学的外甥这里得到这么一大番关于自己情感生活的建议,眼神有些复杂的晋衡一方面觉得有点被小孩子轻易戳穿了某些他极力遮掩的事的尴尬,一方面确实也在心里稍微反思了下自己对秦艽的关心程度。   但具体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想的,以他这样的性格肯定也不会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兀自望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说到底脸皮还是有点薄的他大舅最终还是看了眼自己古灵精怪的小外甥,又抿着唇果断地刻意回避掉了这个话题。   “大人的事情,不要管,我们自己有数。”   “恩恩,好的,我保证不瞎说,咱们俩这一路其实什么都没说过嘿嘿嘿……老董伯伯也什么都没听见是吧是吧……”   举着两根手指对天发誓的晋长鸣小同学这般说着便贼兮兮地和前面的老董一起笑了起来,本来就一直拿他有点没辙的晋衡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最近似乎越发有点降不住这个油滑的小家伙。   所以之后也没再和他废话那么多,只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许和秦艽说半点他们之间刚刚的那些谈话,否则后果自负。   而秉持着舅妈要是想知道,但大舅又不准我说,那我就说一半藏一半的基本态度,人小鬼大的晋长鸣接下来一路就一直在摆弄他大舅的那只手机打发时间。   可无奈晋衡这人闷到平时连个天天爱消除都不玩,所以除了手机自带的软件加上一个最近才下着用来和秦艽平时聊天的微信,就没一点有意思的东西在上面了。   而最后无聊到只能打开自己大舅的相册想看看里面会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晋长鸣低头随便看了一眼就发现相册头一张照片居然就是一个头发通红,眼睛通红的怪老爷爷画像。   【火神祝融】   相册自带的名字上标注着这四个字,虽然每一个字晋长鸣都大概认识,可是拼凑在一起晋长鸣却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所以一时间出于一点小小的好奇心,晋长鸣就开口问了一句他大舅火神祝融是什么。   “中国的一个古老的神明,祝融是他的官职,他的作用就是掌管天火,在古代有非常多的人尊敬和爱戴他。”   “咦?什么叫掌管天火呀?火很重要吗大舅?”   “……如果没有火,那时候的人就只能吃生的东西,生的东西吃了对身体很不好,祝融的存在却能让大家吃上被火烤过的熟肉,还能用火把驱赶野兽从而捕捉更多填饱肚子的猎物,所以这是一个在那种残酷生存环境下能满足人们特定需要的神明,而且据说在他死后升入天宫成为准神之后,他的儿子孙子以及接下来的后代都继承了这种本领,无论周围有没有可能点燃东西的火星,只要惹怒了祝融的子孙后代,他们都有让那个人被火惩罚而死的能力。”   “哇……这又是你最近感兴趣的什么东西吗大舅?你怎么每次都知道那么多我听都没听说过的事情啊……”   “平时去你祖爷爷书房里多找一些书看,那里面什么都有。”   “哦,那我还是下次作业少一点的时候再去找着看吧嘿嘿,其实我更喜欢听你和我说~就感觉大舅你说什么都好厉害的样子嘿嘿~”   晋长鸣这小马屁乍一听拍的还挺恰到好处,虽然一向最反感别人和自己油嘴滑舌的他大舅看上去并不是很买他的帐,但是当他们一起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意外竟这么交心了一次的舅舅外甥俩还是难得手牵着手一起走下车。   懂事的晋长鸣甚至在随后还主动地帮拄着拐,所以走路不是很方便的晋衡拿了车后座准备一起带到楼上餐厅去的东西,并笑眯眯就从旁边抚了自己舅舅一把。   “我现在力气还小,但是以后我长成大人了,我就有力气使劲搀着你了,等你和秦叔叔像祖爷爷那样年纪大了,我就带着你们一起出门遛弯去,你们在前面一起拉着手像老爷爷一样的晃来晃去,我再带着我喜欢的女孩子还有我的孩子在你们后面……”   属于孩子的童言童语这么听着居然还挺有画面感的,表情复杂的晋衡显然从来没去想过自己老了以后的某些事情,毕竟满打满算起来他今年也才二十出头,是个真正意义上的青年人。   但是现在被晋长鸣这么一说,虽然明知道这种小孩子的想法很天真也很不现实,他和秦艽的这种感情基础并不深厚,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的契约婚姻关系也未必真的能走的长久。   但一路带着晋长鸣一起坐电梯上楼的晋衡还是不自觉在心里悄悄代入了一下那种完完整整与一个人那样走完彼此一生的感觉,而不可否认的是……那感觉,居然真的还挺不错的。   只可惜,晋衡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再深入地设想一下别的,就在他和晋长鸣要从专用电梯到达目的地楼层同时,已经有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从楼上隐约传了过来,而当下脸色一变,只来得及拉住被吓了一跳晋长鸣,察觉到空气中某一丝异样气息的晋衡冷下脸将眼睛缓缓眯起,却一时间只听到一群人在上面惊恐地喊着。   “出事了!出事了!啊啊!!!那是火啊!!!别过去啊!!!先生!!!天呐!!!” 第23章 黄   带着口罩的孙庄若有所思地地蹲在刚刚恢复正常供电的电梯口, 套着白手套的左手拎着一个透明的取证袋, 右手则在用小镊子不断地夹起地上的暗红色的可疑灰烬。   有个负责维护现场的同事在这时从身后走过来,和他一块针对今晚的这个自燃案的事情低声交流了几句。   而当下一句被问起他师父怎么没来后, 接到总部要求的出警电话时还在局子里加班吃泡面的孙庄先是莫名同情地长叹了口气, 又显得挺无奈地开口解释道,   “还能为什么呀,从昨天下午开始就被家里老太后逼着去杨川公园湖边参加剩男剩女万人大型相亲交流会去了呗, 刚还发短信和我说, 如果坚持完最后半小时没跳河身亡,就给我带新天地下边那家烧烤呢, 这下倒好, 我下辈子可都不想吃烧烤了, 连着一礼拜咱们市都出三起这种自燃案了,这烤肉味可真他妈绝了。”   “……你也别这么说,其实这次这个真算运气好的了,就只是烧到了点皮肉没真的出人命, 也是幸好啊那站电梯口的哥们反应快, 用身上的衣服和自己整个人把那么大的火给使劲压下去, 硬生生就把那人给从阎王殿拉回来了……不过孙庄啊,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救人的啊?我怎么看你刚刚还和人家打招呼呢?”   “哦,对,就我一朋友,他这人也挺神的,我上次就是在案发现场认识他的, 这次又是这样……不过上次那事和这次也没关系,你就把我刚刚收集的这些散灰拿去给陈美女他们看看吧,还是和前两次死的那两个人一样,压根缺乏燃点的环境,没有任何的特殊引燃物,还有现场遗留下来的这种深红色的灰……不过幸好这次我们能有个活下来告诉我们有可能发生了什么的受害人了,希望能借助这个人的口找到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吧,你待会儿找人先把这儿收拾掉,我通知我师傅让他带着人去医院看看那个人的情况。”   “成,那你来通知老廖吧,这儿就放着我来……不过话说起来你有空再去问一句你那救人的朋友吧,我刚刚看他好像在洗手间里和一个男的边说话边处理伤口呢,你要不过去看看……”   身边的同事这么和自己一说,表情因此有些困惑的孙庄也抬眼往旁边的洗手间顺势看了一眼。   他心想是啊,秦艽那平时自己外出吃顿饭都不怎么舍得的家伙今天晚上出现会在这种高档消费场所已经够奇怪了,怎么还和个自己不知道的男的在厕所里面就说上悄悄话了。   而当下这熊熊燃烧的八卦心就起了,内心亢奋的小雷达已经立起来的孙庄把手上脏兮兮的白手套一摘,果断就跑人家大厦内部装修的金碧辉煌的洗手间外面就装模作样地竖起了耳朵,可他这边还没仔细听呢,里头就有两道声音自己就主动飘出来了。   “抬起来点。”   “这儿也要?”   “恩。”   “嘶……那你稍微轻点。”   “忍着点。”   孙庄:“……”   以孙警官这每晚必定要看一篇圈内同志小黄文才能睡得着的低俗睡前习惯,里面这对话内容,这台词氛围那妥妥已经是双方裤子都脱了一半,已经堪堪来了一场半的节奏了。   可谁知道,等害臊的脸都大了一圈的孙庄紧接着再凑过去想仔细仔细听,他却并没有发现之后并有什么不妥的声音传来。   反而是两个男的在安静了一会儿后就开始很正经很严肃地说起话来,一个一听就是个吃药都未必硬的起来的性冷淡,一个口气懒洋洋的居然还挺耳熟。   “今天晚上要是电梯里真死了个人,那么多人再亲眼看见了,对你们这儿造成的后续影响肯定非常不好,我当时人离得最近,加上那人身上的火也不是特别大才上去的……你上楼来之前我就让那个吴小姐把那些吓坏了的客人都请到一边去单独沟通了,这种事你要是能花点钱私下解决一下当然最好,接下来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漏出去,待会儿你打个电话给老爷子说一声吧,有空再去医院看看那个伤者,总之还是尽快把你们大厦和这件事的关系撇清点比较好……”   “我知道,我会和他另外说明这件事的,现在送你医院?”   “恩?不用,这么大点事……长鸣人呢?”   “我听楼上声音不太对,所以没让他跟着上来,让他去四楼等我们了。”   “行,那我也进去和丁冬说一声,他在里面坐着肯定还什么都不知道……今天这饭我看还是改天有时间再吃吧,外头和下面现在乱成这样,刚刚整个顶楼还突然就跳电了,说起来,你是从哪一边的电梯忽然上来的……”   “……我从正常楼梯上来的,断电的时候你可能没见我。”   里头那两人这么聊着天就一起往洗手间外边慢慢走出来了,孙庄本来就鬼鬼祟祟的很是心虚,这会儿措手不及的地差点想往旁边的女厕所跑,可却还是被迎面走出来的秦艽和晋衡给逮了个正着。   而见他这慌手慌脚,摆明了就是在听自己壁角还听了半天的样子,肩膀上还披着晋衡之前给的那件外套的秦艽也是脚步一顿,接着这家伙就挑挑眉冲一脸尴尬地猫着腰的孙警官来了一句。   “警察同志站在厕所门口就上起厕所来了?”   “……”   第无数次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悔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错把男神经病当男神,和他平时关系不错,所以也就什么话都往敢外说的孙庄张嘴刚准备回敬一下秦艽,一抬头却发现看上去神情有点冷的晋衡还站在秦艽边上盯着自己。   不过从这位年轻帅哥面部神经严重的要死的表情上看,显然是在想这个鬼鬼祟祟躲在厕所偷听的变态警察到底是谁。   而其实从他们俩刚刚在里头那些和两口子拉家常似的对话里,也大概猜出来这棵颜值还挺高的高岭之草和秦艽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数万个卧槽飘过,脸上却还是强做镇定的孙庄先是冲晋衡一脸扭曲的抽搐了下嘴角,见皱着眉晋衡完全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这根据时间地点环境基本三要素,已经把面前这人的名字和他的身份给对上号的小警察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   “那个……晋少,久仰久仰,对不住,您和咱们少奶奶……哦不不不,是秦先生接着说话吧,今天晚上这案子的事改天我让咱们队长亲自和您说,再见再见再见,您二位千万别急慢慢聊啊!”   晋衡:“……”   秦艽:“……”   说完就抱头鼠窜的孙警官庄也不顾他这句话造成的冷场效果就直接跑的没影了,脖子和手臂还喷着淡红色烧伤喷雾的‘少奶奶‘’见状也皮笑肉不笑地和旁边一脸无言以对的大少爷对视了一眼,随后才耸耸肩开口解释道,   “不好意思,他可能今天出门没吃药吧。”   听他这么说,也猜到这两人可能是认识的,并不打算去擅自干涉他交友情况的晋衡望着秦艽脖子和手臂上一片红红的烫伤一时间也没说话。   之后他就先让秦艽去四楼带晋长鸣去停车场,随后又自己一个人去里面说要帮他和崔丁冬打招呼去了。   分开前,秦艽明显就对他这个分工安排就有点疑问,可晋衡看上去似乎也不打算详细解释,就让他拿上两个人的东西先下楼去,自己则直接转身进里面去了。   秦艽见状也没吭声,目送着晋衡人进去之后才回过头来,又独自站在暂时停用的电梯口盯着头顶上那一排刚刚直接就集体炸掉的自动反应灯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接着他便顺势回想了一下方才在因为供电失败,一片急速下坠的电梯里自己和那个火人一起险些掉下去摔死时,另一个忽然就出现的第三人的事情。   毕竟排除其他因素不说,本身会在那种万分危急的情况下,以那种方式出现在哪里的人必须得是隔空从什么地方飞过来……才能来得及的了,更何况在下坠的电梯里,他确定自己听到了一点不该发生在这种环境下的特殊动静。   可是头顶的灯重新亮起来之后,却并没有任何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只除了……五六分钟之后,才和老头似的慢吞吞出现,并拄着拐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的晋大少。   “秦先生?你是准备回去了吗?不好意思,今天晚上这事真的是……太对不住了……之前多亏你……不然今天这件事太严重了……”   脸色苍白的吴小姐从旁边小步过去的时候,明显还惊魂未定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秦艽见状抬起眼睛和她摇摇手笑笑示意没事,之后却看似不经意地打听了句她有没有注意到晋衡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而听到他这么问自己,这位当时也在现场的吴小姐只是眼神茫然地兀自想了想,接着才缓缓开口道,   “好像是从正常楼梯口走上来的?我看见他人的时候,他正好从楼梯口出来,还一副不清楚发生似的样子地问我这是怎么了呢……”   “恩,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用不用,秦先生你从这边走吧,我带你去楼下找小少爷……”   两个人的对话到这里结束,而另一头,表情莫名就有点冷的晋衡在几个负责人一脸紧张的迎接下快步进入餐厅里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里的工作人员让他们所有高层电梯内内部的监控录像都调出来,并在随后从自己独自进入电梯故障检查间内。   待他详细查看了录像,确定自己刚刚的某些冒失行为并没有被录进去,又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眼镜盒里装着的一团铜钱红线快速抽出来,让红线一圈圈来回绞在自己手指上默念了几句清火咒,打从刚刚起眼神就挺不对劲的晋衡低下头往黑漆漆的下面一眼,稍稍思考了一下才冲旁边的一位工作人员慢慢开口交代了一句。   “我今天晚上放在这里的这些东西,谁都不许随便碰一下,知道吗?”   “好的好的,大少。”   “恩,先出去做事吧,警察那边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照秦先生之前和你们说的那些处理方法来就可以了。”   这话说完,低下头把手擦擦干净的晋衡也把刚刚这次最新一起的人体自燃事给暂时在自己脑海里压了下去。   等随后按照自己一开始的说法,在里头餐厅的位置找到已经一个人等了好一会儿的崔丁冬。   说起来还是头回和他正式见面的晋衡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就和面前这位秦艽曾经唯一的朋友说明了一下今晚的特殊情况,还顺带承诺了一下如果崔丁冬以后任何时候想来这里的任何一家内部商店消费都可以的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个胆子一看就不大,身形也很羸弱的青年却在接下来回了一番让自己觉得有些意外,同时却又很有深意的话,以至于晋衡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下自己之前的某些行为是不是的当了。   “唉,没事没事,您这实在……实在太客气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主要是,谢谢你大少,但这种……这种东西以后真心就不用了,我知道大少你是好意,但我以后还得和秦哥做朋友,这种便宜我是真心,真心一点不想占……”   “额,可能我这么一说,您心里要怪我不识抬举了,但这个事情该怎么说呢,秦哥的是秦哥的,您的是您的,你们俩哪怕往后真的一辈子都在一起过了,我作为关系亲近的朋友也不能这么败他了在您眼里的形象啊……我可能确实就是个普通人,后半辈子可能也再来不了一次这种地方了……”   “但我们这种人交朋友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我之前没见过你,所以就老被迫害妄想症的觉得你是个对秦哥不太尊重的人,因为他一直是个经历挺复杂的人,以前吧,也没过上一天像样点的日子,我把他当亲大哥,所以才老怕他到这个正常人该结婚生子的岁数了还碰不上一个值得他付出的人,毕竟你和他看上去并不那么像一个世界的人,但刚刚你这么一来,还和我说了那么些话,我忽然就觉得心里实在有点惭愧了……”   “秦哥之前总和我说,你是个挺好的人,他从来不喜欢解释你哪里好,所以我也就当他在糊弄我,但我今天算是知道了,大少你的的确确是个从骨子里想尊重他,并且尊重他的朋友,也不会随便看不起别人的实诚人,要是下次大家真的都有空,就让我来请你们俩吃饭吧,吃不起像今天这么好的,但是也不能占你们便宜,朋友嘛,本来就是有来有往的……”   “然后就是祝你们俩那个什么……搬新家快乐哈哈,秦哥这么多年都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这次算是真的如愿以偿了,希望你们俩能一直好下去吧,这样我也就跟着放心了哈哈。”   ……   这一晚,因为秦艽意外被烫伤的事,他并没有跟着崔丁冬一起回城中老区的家,而是被晋衡给直接带走了。   秦艽起先以为他们这是要三个人一起回老宅去过夜了,可等他和晋衡被老董送到了位于长园路附近的高档小区门口,又被告知可以下来了。   而晋长鸣那小子反而笑嘻嘻趴在车窗边和他们俩摇摇手说晚安时,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可能要在哪儿过得的秦艽这才转过头挑挑眉地看了眼身边的晋衡,又在随后得到了晋大少看着也没打算征求他意见的一句话。   “今晚就先在这儿休息吧,回老宅来回不太方便,你明天还要上班。”   这个解释乍一听好像还挺合理的,所以秦艽当下也没发表什么自己的看法,就只是勾起嘴角无声地点点头,又任由着晋衡领着确实是头一次来这儿的他到了那个单独的二层小楼外头。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什么具体的交谈,但不知道为什么,秦艽就是觉得身旁脚步放的很慢的晋衡今天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好几次都在悄悄拿出兜里的电话一脸紧绷地看着什么。   而这件事情的答案在他们快到达新家门口时,似乎是终于要露出了端倪,因为最明显不过的就是,身边这个一声不吭的大少爷本来还走的好好,忽然毫无预兆地就在秦艽面前停下来,随后又动作相当僵硬,表情相当紧张地示意他自己拿着钥匙先去开门,那就差没挑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模样差点没把秦艽给直接逗笑了。   秦艽:“你知道吗,晋衡?”   晋衡:“?”   秦艽:“你现在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这里刚刚被你提前埋了个想直接炸死我的手榴弹。”   晋衡:“……”   秦艽:“或者,一个你从路上过来的时候其实才开始准备的惊喜?”   晋衡:“……”   这话说着,秦艽就低下头翘着嘴角又将手上的那把钥匙插进了眼前的大门里,等打开门后,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就走进去,反而是背着手又将自己的右手手指放冲身后站着的晋衡慢慢地勾了勾。   等察觉到有一双干燥温暖,因为总是握拐杖而有些薄茧的手从旁边慢慢地握住他,并最终一起拉着他走进了眼前的屋子,努力憋着笑的秦艽和心情格外沉重的晋衡在门口头顶上一瞬间炸开的鲜花礼炮里眼神诡异地看了彼此一眼,接着顶着一脑袋滑稽纸花的晋大少才盯着地上那些不知道什么鬼的东西,又一脸难堪和他开口试图解释道,   “……抱歉,我下次应该早一点开始准备,今天实在有点……太晚了,对不起。”   “没事,虽然这气氛看着是是有点沉重……恩,也许适合来首悲伤的歌?”   这般说着,随手就帮他和自己拿掉了头上那些让人简直发笑的惊喜,秦艽蹲下来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地上围成一圈摆着一个惊悚的‘家’字的白色蜡烛阵和黄白色菊花,一瞬间置身于葬礼的元素气氛让他实在有点提不起任何称赞晋衡很浪漫的心。   然后再轻轻拿起那张摆在花中间的小卡片,并看到上面那句‘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家,秦艽’时,他还是忽然就有些难以形容心情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接着抬手捏了捏鼻梁骨的秦艽就这么缓缓站了起来,又在黑暗的屋子里倾下身,缓缓靠近这个明明已经快和他在一起两个月了,却吝啬含蓄到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吻的大少爷唇边……亲昵又真心地吻了吻他。   “恩,也谢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家,晋衡。” 第24章 黄   “我把衣服放在外面了, 你洗完了吗, 晋衡?”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坐在自家浴室的抽水马桶上已经呆呆地出了好一会儿神的晋大少也猛然间地清醒过来。   在意识到外面的秦艽是在和自己说话后, 他先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并尽量语调平稳地问了句, 恩,马上就好。   听到他这话, 秦艽也没说什么就走开了。   但是当我们将视线再次投向浴室内部, 就可以很明显看出来,虽然刚刚嘴上回着马上就好, 但晋大少这因为身体问题而终年过于苍白的脸上, 却直到现在还透出股难以描述的薄红。   更夸张的是, 这种红似乎是有感染力的。   因为一眼看过去,不仅仅是面颊上,晋衡的耳朵,额头甚至是后脖子上都一目了然地昭示着他之前在门口因为被自己目前的同居人, 未来的太太随便亲了一下就完全乱了阵脚的窘迫。   而这也就导致了, 他从五十几分钟前起就被迫需要以想先洗个澡的烂借口, 才能一个人躲在浴室里头强行平复自己混乱情绪的尴尬局面。   “那个怪胎晋衡看着好像一只傻乎乎的兔子啊,毛是白的,眼睛是红的,呆头呆脑地站在那里你拿手戳一戳他的尾巴,他的耳朵脖子啊还有手就统统都变红了,看起来真的好笨好好笑啊哈哈哈……”   打从学生时代就老是被背后议论的各种夹杂嘲讽的话语一时间好像忽然又在耳边响起了。   虽然成年后就习惯开始用一副冷着脸不吭声的样子来掩盖自己很容易就情绪激动被人笑话的这个老毛病, 但是刚刚贸贸然地就在秦艽面前差点露出马脚的事,还是让晋衡打从心底地觉得有点烦闷。   而再一想到,今后两人要是得长久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各种私底下的肢体接触乃至更多的夫妻间的更亲密的行为总是难以避免的,晋大少这颗传统守旧又保守纯情的要死的心里,忽然就又有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焦躁感和……不自在。   不恰当的时间点,完全胡来的鲜花店和秦艽那个意义不明的吻。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似乎严重超出了他的预计,将有些他好不容易设想好,要如何一步步按常规步骤走的同居计划都给彻底打乱了,以至于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如何坦然地走出去和秦艽正常说话交谈并一起度过这漫漫长夜的事,晋衡这心里就开始没底起来,。   【老廖】:   诶,在啊?你人现在在哪儿啊晋衡?   【晋衡】:   在家,怎么了。   【老廖】:   哦哦,是在新家了吧?没怎么,就听我徒弟说起今天晚上你们家酒店那事了……我看咱们俩还是什么时候有空碰个头吧,之前那几个大晚上我们都抓了那么多些的鬼灯笼,鬼火,鬼蜡烛挨个盘问过了,像你说的,这次接连出人体自燃这事其实根本就不是邪祟闹事吧?可要是不是邪祟,哪个正常人还能弄出这么邪门的事呢?   【晋衡】:   可能是邪术,也可能是另一种更少见的情况,我暂时还不确定,所以刚刚先在电梯里放了点东西……请天火却没有一次性成功,按祝融在任时定下的规矩,得事后去回祭火灵,不然就有反噬而死的风险,这个人要是知道今晚这个受害人没死之后,这两天说不定还要回去看看,你让人先盯着吧,随时准备好抓住形迹可疑的人。   【老廖】:   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让我徒弟那边继续跟着了,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话说起来,咱们上个月在鬼市里头遇到的那个妖里妖气的神经病后来又找你了吗?   【晋衡】:   没有。   【老廖】:   呼,那就好那就好,我老怕这人那么说了之后还真的来骚扰你,上次见了这个死妖怪回来之后啊,我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真是想想我都……   【晋衡】:   祟与人本就不该是同路,这种事我自己有分寸。   【老廖】:   知道了知道了,那你早点休息吧,改天我再上你新家看看顺便见见你媳妇儿去,我有个搞文创的兄弟送了我两张吴冠中画展的票,我反正也看不懂这些,正好拿给你们俩有时间看去,下了啊。   廖飞云和他的对话到这里全部结束,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确定自己并不能在浴室坐一晚上的晋衡这般想着就抿着唇一点点地站了起来,随后又心情沉重地按照自己多年的生活习惯并不算困难地独立洗完了澡,又去主卧室里头换了秦艽给自己提前拿好并放在床边的睡衣。   下楼的时候,晋衡发现原本铺在客厅地板上的那些让人糟心的花和蜡烛已经被秦艽收拾干净了。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简单粗暴地扔掉这些看了就让人想笑的东西,而是用了些讨巧方法把花都扎成了一个模样可爱的花球,并点缀了一些被他之前就送过来养着的薄荷叶和海棠使整个花束的配色看上去更正常美观点,之后才一起插到了客厅茶几上的玻璃瓶里。   而尚还在发出着温暖光芒的香薰蜡烛也被他取了几个,又显得很有情调地摆在铺着碎花桌布的餐盘边上。   等神情复杂的晋衡再稍微走近点后,他就发现自己才进去洗了个澡的功夫,秦艽已经给没来得及吃晚餐的他们俩准备好了一个非常像模像样的烛光晚餐了。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不过还好是市里,小区里就有二十四小时超市,我记得你不太习惯吃西餐,今天就凑活一下吧,刚刚临时泡了点糯米,明天早上应该就可以按照你平时的习惯喝粥了……”   回了家就把长头发都扎起来的秦艽这般说着就捏着只烟靠在厨房边上冲他笑了笑,表情僵硬的晋衡整个人就差没同手同脚地在沙发边坐了下来,随后又眼看着秦艽一步步从厨房出来,坐到他身边懒散靠在了沙发上,之后才忽然直起腰撑住头并翘起嘴角看了眼他。   “我的吻居然能让你一个人回味那么久吗,晋衡?”   晋衡:“……”   这种话说出来摆明了就是在找事了,兔子尾巴又被戳了的晋大少一时间无言以对,思维混乱,只能用略有些恼怒的神情张张嘴就想要开口。   偏偏秦艽说完这话就自觉的笑着挥挥手说了句我开玩笑的,接着他坐在视线刻意回避开他的晋衡身边沉默了几秒,又眯起眼睛拿手指点了点桌上的餐盘才显得心情不错的道,   “快吃吧,不然要凉了。”   气氛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一起庆祝生日的晚上,秦艽的厨艺依旧好的能顶四个正常发挥下的张阿姨,哪怕晋衡根本不爱吃这种香辛料较重的西餐,却还是和他一边看着晚间档的某部古偶电视剧把这顿入住这里的第一顿晚餐给差不多吃完了。   期间秦艽就那么盘着腿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吭地吃着东西,偶尔会放下手上的盘子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慢慢地喝一口水。   但他的胃口似乎永远都不是很好,哪怕他自己做的东西本身味道再好,都是一副要靠水帮助才能勉强咽下去的样子,没吃几口更是不再去碰并重新开始靠在沙发上抽起烟来。   关于抽烟这件事,他其实很早就告知过晋衡自己有烟瘾,而晋衡当时也明确表示过自己虽然不碰这个,但并不会干涉秦艽的任何私人生活习惯,所以此刻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你是不是有胃部消化方面的问题?”   “?”   没想到晋衡会忽然和自己问这个,之前其实和他经常出去吃饭,但却从来也不会聊这个的秦艽顺势也抬起眼睛,等注意到身边的晋衡确实在语气很认真地询问他之后,他先是眯起眼睛沉默了一下过了会儿才不置可否地开口回答道,   “恩。”   这么一声恩之后秦艽就又怪异地静了下来,他们俩对彼此的了解从来都不够深,晋衡对他的感情程度和本身性格问题也注定了他之前不会想要关心这些。   然而现在被他主动问了,意识到晋衡也许是想和自己聊聊什么的秦艽还是在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整个人坐起来点,又在茶几下面稍微翻了一下才取出一副之前被他收拾下去的,属于他们俩小外甥的儿童飞行棋。   “你上学的时候玩过这个吗?”   “恩,怎么了?”   “那就换个聊天方式吧,刚刚那种谈话气氛实在太糟糕了,我总有一种下一秒我们都得睡着过去的错觉……你先来吧,谁的点数大就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到终点游戏结束,祝你好运。”   秦艽这般说着就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冲他挑挑眉笑了起来,他今晚的姿态始终很主动却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   那种并不掩饰的想要展露优点给晋衡看的坦然让他看上去既充满魅力又有点男性化的性感,以至于一举一动都和平时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   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也想和他好好聊一次,同样从沙发上慢慢坐起来一点的晋衡皱着眉拿起骰子就往棋盘上扔了一个令人担忧的1,紧随其后的秦艽却轻轻松松地就扔出了一个6。   “好吧,那就我先来?”   这般说着,秦艽的脸上又开始露出那种让晋衡后背发毛的笑,脸上故作镇定的晋大少默默地拿起杯子等待着身边这个不确定因素的第一个问题,可下一秒他就面无表情地被杯子里的水呛了一下,并低下头掩住嘴唇脸色难看地咳嗽了起来。   “你和别人上过床吗?”   “……没有。”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的家庭教育告诉我,在根本不准备接受一个人的时候就不要抱着玩玩的心态去做一些多余的事,这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则,也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责任心,当然……这只是我对我自己的要求,对配偶,我并没有这方面不正常的特殊情结。”   第一个问题,晋衡回答的异常正经认真,秦艽听完也没有评价什么,只是低下头笑了笑也直接开始了下面一轮,而这一次是3和5,所以轮到了晋衡问他。   “你是不是有胃部消化方面的问题?”   直截了当地就再一次问出了自己之前的疑问,而且居然连字都没带换一个的,秦艽听到他这么问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但还是点点头又勾着嘴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盯着他淡色的眼睛开口道,   “有。”   “为什么?”   “我有和你说过我成年之前至少呆过五个寄养家庭的事吗?”   “……没有。”   “好吧,时间太长了,我也记不太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了……但怎么说呢,有时候作为一个外来者,要是想长久的呆在别人的家里,每顿都吃饱这个愿望其实是很难的,如果那个家庭同时也有自己的孩子,那么你首先应该学会的事,就是不要在吃饭的时候,去很没眼色地去碰桌上看上去最好吃的东西,这是应该清楚的规矩,虽然没有人会专门告诉你,但是自己总要明白……恩,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学着晋衡一本正经的说话方式就把有些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甚至连崔丁东这样的好友都不曾主动透露过的事情都说了。   秦艽说完这话就笑着把手上的烟给放在烟灰缸边敲了敲,随后也没去看晋衡脸上有些迟疑的表情就又拿起了桌上的骰子,继续开始了下面的谈话游戏。   “你现在每周还要去染发吗?”   “恩。”   “其实要是对身体不好还是谨慎点比较好,如果你是怕我会有什么反应,那倒是不用担心,我的接受程度并没有那么糟糕。”   “恩。”   ……   “你和崔丁东认识很久了?”   “恩,他妈死的时候他还在牢里,我借了他一笔钱给老人办了丧事。”   “你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入狱的?”   “连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已经犯规了,所以按照飞行棋的隐藏规则,我可以跳过这个选择拒绝回答。”   “……”   ……   “晋淑长得漂亮吗?”   “……恩,很漂亮。”   “有个漂亮的姐姐,一定从小都很让别人羡慕。”   ……   这一晚快到十二点时,这场气氛还算不错的谈话游戏终于是结束了。   没做过家务的晋衡主动帮秦艽收拾了所有的盘子,而秦艽则在厨房里把那些泡好的糯米都放到电饭锅里设置好了煲粥时间才准备上楼洗澡休息。   只是最终他们并没有一起在主卧室休息,秦艽主动地拿了睡衣去了备用客房睡,而原因则在于,含笑的秦艽在谈话的最后靠在楼梯上懒洋洋地和晋衡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知道你也在努力,所以我不催你,老爷子那边我会帮忙掩饰好的,当然,我自己肯定也需要对这种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有一定的适应时间,要是有一天,你主动和我说今晚想和我在一个屋檐下看看月亮做做美梦了,我或许也会很高兴地带上我的枕头去找你的吧?”   “在此之前,晚安,晋衡,做个好梦。” 第25章 黄   在市区的新家一连住了五个晚上, 晋衡之后的某天上午快十点多才回了趟老宅。   回去后, 他顺带就去楼上书房拿了点自己的东西。   可就在他拿完东西正准备直接离开返回市区的时候,他今天正好休息在家的爷爷却忽然从楼上房间出来又把给他叫住了。   而喝着上次秦艽过来家里给带的红枣干参, 并上下打量了圈身上的衣服领角裤腿乃至一切都被某人收拾的笔挺精神, 看上去已经不再像个单身毛头小伙子的晋衡, 白发白须的老爷子稍显满意背着手才挑挑眉冲他笑起来道,   “阿艽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两个人搬出去了之后都不知道抽空陪我一起吃个午饭吗……”   对秦艽的态度简直迷之良好, 晋老爷子明明这么多年来对待亲孙子尚且都是一句严肃的晋衡你如何如何, 可是打从一开始就好像十分地欣赏和喜欢秦艽的性格。   如今见他们俩之间终于是凑活着在一块了,更是开心地一见到孙子就会先询问一句自己一眼相中的孙儿媳近况如何, 把晋衡搞得也只能习以为常的看着自己爷爷没说话, 过了会儿才稍显无奈地回答道,   “他这两天都有事,晚上也要加班,周末才会有空过来。”   “既然都讲清楚了干嘛还让他天天上什么班,让人知道你晋衡的人, 我晋飞雄的孙媳还要起早贪黑拿那点丢人的工资你脸上会有光吗?”   “……这已经不是封建社会了, 他自己喜欢干什么我就没权利干涉他的想法, 您别操心了。”   “哼,行,年轻的总是嫌弃我们这些老的事多……那,那方面上应该已经搞定他了吧?”   “……”   “看着我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俩不都处了那么久了吗?他年纪大点就没耐心点教教你?还是说……他不怎么服你?这你就得自己好好花点心思了啊,再烈的马也得教会他将来怎么听你的话,等会儿我就让张阿姨拿点东西给你, 回去就好好食补补,你们俩年轻气盛的肯定都得吃一吃,你比他年轻这就是你的优势,以后尝到甜头了自然就明白我这做长辈的苦心了……”   晋衡:“……”   这话说的可够让人尴尬的,皱着眉的晋衡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今天回来的时机可真够差的。   然而他霸道自负或者说习惯给别人做主了一辈子的爷爷却仿佛一点没觉得尴尬似的,又语重心长地给他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才改变话题态度正经地问起了那天晚上发生在城北大厦上面的那起自燃案的事。   “我让吴小姐给伤者送了两次医药费,下午可能会亲自过去看望一次,当天的事情没有太多消息泄露出去,现场的人基本都已经提前协商好了。”   “恩,以前没让你管过这种事,这次这个紧急处理做的倒是还可以,这种事不管我们晋家是怎么样的家底都不能随便闹大,你当时能立马想到那么做就说明你还是心里什么都有数的,城北那儿以后你就帮忙管着,我知道你可能没什么兴趣,但就当帮我分点担子吧……还有,医院躺着那人听说还是个什么表演唱歌跳舞……什么明星?这种人身上的事肯定比一般人要多,你得想好该怎么后续处理比较好,哦,话说起来,我听小吴讲阿艽那天为了救那人身上还给烫着了是吗?”   “恩,这两天暂时不能沾水吃辣,我问过医生了。”   “那就好好关心关心他,也别急着去医院里看那些和我们家一点没关系的人了,这种事本不必你亲力亲为,先把自己的分内事给照顾照顾好吧,往后要对他尽起为人丈夫的责任来,也别辜负了他之前对你的那番良苦用心,淑丫头和你父母在天之灵,也是和我一样希望你能够过得幸福的,知道了吗?”   因为老爷子的这番难得态度认真的话,回市区去的路上晋衡也显得有些若有所思,他这次足足带了两箱子自己的私藏书籍回新家去,主要就是用于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的人体自燃案件的。   然而除了这些必要的东西,他还额外地带了一个比较让人头疼的东西回来,而这般想着,面无表情的晋衡就听到开车的老董在前面笑眯眯地开口道,   “耳朵怎么今天也跟着大少爷一起过来了呀?之前不是说喜欢呆在老宅不想搬到新家吗?”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哦哦哦?想帮忙看看新家怎么样呀?真乖,这么贴心的老猫咪简直比养条狗都忠诚啊,不愧是大少爷从小就养在身边的……”   “喵呜~”   晋衡:“……”   虽然很早就知道自家这个姓董的司机有一点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地方,但是联系到自己最近一直在查的某件事,还是让此刻的晋衡稍稍抬起头注意了一眼他。   而被忽然问起关于自己能稍微听懂点小猫小狗在说什么的这件事,上了年纪的老董先是一脸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接着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他才显得尴尬地就在前头小声开口道,   “唉,大少爷你忽然这么一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其实吧,我自己有时候也没觉得我在和猫猫狗狗说话,就感觉他们这些小东西的话在我耳朵里过去好像和人说话也没什么区别,然后就顺口说了……”   “您是从小就能这样的吗?”   “对……对呀,主要这还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我忘了我有没有和您说过了大少爷,在我们那个岁数的人还都很小的时候,我住的那个地方啊是个特别特别小的村,叫董村,我们董村里的那个祠堂听说是咱们中国目前最老的董家祠堂,我们这些姓董的人的老祖宗呢则是一个叫……叫……什么龙,什么父……”   “*豢龙氏,董父。”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董父董父,听说啊这位老祖宗是给以前一个很出名的皇帝养龙的,只要一到下雨天啊,云里面的黑龙白龙就都自己飞到他的身边来了……相传啊,他天生会说龙的语言,而龙这种东西,据说是教会后来一切万物生灵开口说话的神祖,他的语言就是除人之外其他所有生灵的语言。”   “所以咱们董村的后人们,虽然现在时隔那么多年,祖上的血脉早就淡了,一般人肯定看不见天上的龙,也注定没办法和他们说话了,我们这些姓董的却每一个都或多或少都能听懂点这些普通鸡鸭猫狗的话,这是老祖宗留在我们每一个子孙后代骨血里的东西,再过多少年都忘不掉……不过这些啊,我也是听我们村里的老一辈说的,当不得真,也许就是我们这些人自己的某种错觉吧哈哈……”   ……   一直当车开到市立医院门口停下,并抱着自家老耳朵祖宗下来的时候,晋衡脑子里都还在想着刚刚老董和他说的某些话。   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从刚刚那些对话中抓到了自燃案中某些特殊线索,只等和廖飞云亲自见个面就可以开始把之前的一些事情圈给串联起来了,并选择性的缩小犯罪嫌疑人的具体范围了。   然而接下来去亲自见一见那个差一点就被活活烧死的受害人来验证一下自己的某些观点还是很必要的,所以拄着拐杖的晋衡一路从住院部慢慢上去的时候,还一路和自己怀里哼哼唧唧装小奶猫的晋耳朵老祖宗低声地说着话。   “你今天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过来。”   “喵喵喵,我是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单身喵不和已经有老婆的已婚男人说话……”   “……”   “好啦好啦,别害羞啦,开开玩笑别当真嘛晋衡小孙孙,可你今年不是才二十三么,之前就没听说过这个差一点就被烧死的李天帅?你平时除了睡觉吃饭抓邪祟都不看电视上网的吗?”   “……看,但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因为你只要现在打开电视,十个电视剧有五个都是他演的啊,比如那个《祸国太子》,《总裁二十四贤妻》,《恶婆婆和苦儿媳》,还有最近十点多放的那个《青城》……”   最后那个略有些熟悉的电视剧名总算是让晋衡露出了点和之前一副状况外的样子稍稍不一样的表情来了,无怪于他,而是最近这几天两个人回到家,他和秦艽每天晚上睡觉前一块在楼下客厅里看到的就是这个又难看又雷人主演全体都是锥子脸的仙侠剧。   虽然这部电视剧本身给晋大少带来的印象其实还没有秦艽昨天回家顺路买的奶油草莓特别甜这点给他来的深,但是晋衡犹记得秦艽似乎坐在他旁边笑着评价过一句说,这个男主角的演技其实还不错,就是运气真的不太好。   现在想想这个运气不好的意思应该就是指这位李天帅同志差点被烤成李熟帅的事情了,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这号人的晋衡现在哪怕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带着自家其实就是想见见大明星的土鳖老祖宗就一路从特殊病房的专用电梯上去,又在路上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目前的临时助理,那位原本在城北大厦内供职的吴小姐。   而和急忙跑出来迎接他的吴小姐简单地打过招呼,又径直绕开楼层下面的一些奇奇怪怪的粉丝和记者,拄着拐所以走路像蜗牛一样慢吞吞,胳膊里还夹着只扁扁的老猫的面瘫晋大少就以这样一个清格外奇的造型抬脚进了面前的烧伤病房。   再当他和此刻四脚八叉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的那个木乃伊对视了一眼后,还没等皱着眉的晋衡开口来一句官方点的慰问伤员开场白,这位恐怖的木乃伊先生就忽然喔喔喔地像只大公鸡一样叫唤着自己笔直地坐了起来,并在随后语气分外夸张地大喊了起来。   “靠!我没做梦吧???晋晋晋——晋兔!?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晋衡:“????” 第26章 黄   李天帅, 男, 二十一岁,处女座。   传闻毕业于国外常青藤学院的中美混血, 爷爷和外婆又使他分别拥有四分之一印度和德国的血统, 这也就造就了天帅小帅哥纯天然, 多元化,国际化, 无与伦比的英俊与帅气。   出道三年来以擅长塑造邪魅狷狂, 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非典型男主而著名, 代表作《恶婆婆与苦儿媳》心机歹毒男二司徒克, 《祸国太子》精神分裂三重人格东宫废太子, 《青城》御鬼派大魁首,正邪难辨文青城。   2017年,天帅显然将会将自己的视野放在更广阔的舞台,据悉, 好莱坞的多位知名导演在开年初就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可以预见的是, 未来的三年将会成为真正的李天帅时代,而他,这个九零新国民老公也会用行动实现自己名字中的真正含义……   天帅天帅,天生很帅。   晋衡:“……”   以上内容均出自于李天帅这位影视歌多栖明星的百度百科,事实上在此之前,他的大多数粉丝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几乎对这些用词略有些浮夸的话深信不疑。   不过很可惜的是, 此刻当我们的当事人自己拿起手机阅读上面这段话时,却还没读完最开头一段就已经噗地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而等他好不容易捂着自己发疼的肺管子又哎哟哎哟地缓过气来,床上躺着的这只木乃伊先是心情明显不错地冲十几分钟前刚在病房坐下的晋衡热情地来了句,你吃苹果呀咱俩都多少年同学了千万别和我客气,又在自己经纪人咬牙切齿的眼神中一脸淳朴地笑起来道,   “哈哈,小柯,你干嘛这么瞪着我啦,兔子,哦不,晋衡他是我老同学呀,我究竟多大原名叫什么以前长什么样他比谁都清楚,不用这么紧张哈哈哈哈,不过这个东西到底是谁写的怎么这么好笑,把我写的像白痴一样……”   一点不给面子地就把自己改过名字年龄还疑似大面积整过容的事情给全部泄露出来了,一起进来的吴小姐跟在晋衡后面,其实很想控制好自己憋笑憋到扭曲的表情,但是看到传说中的大明星私底下是这么个性格总归会觉得有些好笑。   而和内心其实幻灭的不行的老耳朵一起无语地盯着面前这个智商明显不太够的傻子,并不想承认他嘴里那个外号叫的是自己的晋衡先是板着脸接过李天帅硬是塞给自己的那个苹果,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看了眼整张脸被严严实实包在纱布下的他开口询问道,   “为什么才住了四天就要从重度烧伤病房出来了?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啊?我还好啊,你们安排的那种高级病房实在太贵了,还一直送那么多钱和高级燕窝过来我拿着好心虚……哦哦,你是不是看见我包成这样吓到了哈哈,没有没有真没有,我的烧伤其实没那么严重,主要是腿和后背上比较惨,已经局部植皮结束了所以除了真的很疼暂时也没什么,脸上这个是我为了好玩才让医生包的啦哈哈,只是有些表皮烫伤,因为我下部戏要去试镜那个木乃伊什么什么,所以就想提前试试这是什么感觉……”   这么低头嘀咕着就自己把脸上的纱布给随手拆了,等露出自己那张号称天生帅气,四国混血的英俊脸蛋后,傻乎乎的李天帅先是和活体脑残一样用大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上冲晋衡比了个自己每次亮相的招牌动作V字手,又在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猛地坐起来,并拿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   “哦,对了对了,晋衡,能和你打听个事么,其实我之前就让小柯问了的,但你们这位吴小姐却一直说不知道那天救我的是谁……其实多亏了那位先生啊,我当时在楼下停完车,上去准备找地方吃饭的时候,整个头还有肚子忽然就觉得很热很奇怪了,皮肤里面烧起来的时候要不是那位先生第一时间过来扑火的时候护着的是我的脸,我现在就要去韩国重新回炉我的鼻子和下巴了……额,你要是能帮我找到他,就帮我谢他一句行不行啊,其实我挺想请他吃顿饭专门感谢一下他的……”   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就回过头看了眼吴小姐,见低着头的吴小姐只是冲他尴尬地笑笑,晋衡也没有选择揭穿这件事。   但显然,李天帅嘴里说的那个人就是当时第一个直接参与救人的秦艽。   这般想着,面无表情的晋衡也没有直接就和他说什么,只是沉默下来思索了一下,又用冰冷的眼神示意吴小姐带着他怀里的老耳朵和那位在旁边并不怎么敢参与他们对话的经纪人先出去一下。   接着身处于气氛安静下来的病房中的晋衡这才将拄着拐杖的手拿开落在膝盖上敲了敲,又语气格外平和地冲床上的李天帅开口道,   “找到人,我会转告,你自己先好好养伤吧。”   “嘿,谢了啊,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哎,终于是能和你好好地单独说两句话了……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到你,咱们俩有多少年没见了哈哈?不过你看上去真是没什么大变化,眼神都没变一点哈哈……我就比较倒霉催的了,现在过年回家都不怎么敢见当初的同学和以前的朋友,我爸妈他们对我也爱答不理的,就觉得我丢人现眼跑去整容改名字不是他们原来的儿子了……话说,你觉得我变化大吗?我刚刚叫你的时候,你认出来我是你初中同桌李双喜了吗哈哈?”   “……”   “额,好吧好吧,我知道你不爱说假话,呜,总之能再看见你真是太开心了兔子,说起来,你考上高中之后我都没听过你的消息了,这次听小柯说晋氏的公子要来,我都没反应过来是你……你后来考上医学院治好你姐姐的病了吗?你成绩那么好肯定很轻松了吧?咱们以前读初中的时候,你不是还专门写过一篇作文嘛,说要以后做个了不起的医生,然后——”   话说到一半就猛地停了下来,哪怕李天帅天生脑袋瓜不太好使都察觉到自己这番话让晋衡的表情变得不太对了,而相当难得地并没有冲面前这人发火,晋衡垂眸沉默了几秒才别过眼睛轻声开口回道,   “考上了,没读完,她死了。”   晋衡的回答让李天帅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才眼睛有些发酸地低下头,又一脸愧疚地拎着自己耳朵小声地说了句我错了你使劲骂我吧兔子。   听到他这么说,终于是忍无可忍地皱起眉来了句你能不能别叫我兔子,从小到大都很讨厌这个熟人不熟的人都喜欢叫的外号的晋衡说到这儿也不想和他这么继续废话下去了,只能强忍下被他兔子来兔子去喊得头都大了的烦躁情绪,又斟酌着语言将自己来这里原本的目的和他稍微透露了一下。   而亲耳听表情严肃的晋衡一本正经地唬自己说他们酒店现在因为他的原因而被迫陷入舆论的漩涡,股价已经下降了多少个点,所以他最好立刻马上主动说一些当时的情况和最近遇到的可疑的人方便提供给警方调查。   被吓了一大跳的李天帅颤抖着点点头就回了句好好好,我马上想我马上想,随后又将自己近一个月几乎遇到的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和当晚的详细情况又说了一遍。   “你之前被陌生人电话骚扰过?”   “对啊……其实干我们这行的基本上都遇到过这种事,但是我之前真没想到后续还会出这种恐怖的事情来……就一个年纪应该不大的姑娘吧,就一直打电话和我哭,说以前很喜欢我但是现在配不上我了什么的……我根本不认识她啊就吓得给挂了,然后那天晚上啊,还有个比较奇怪的事,我当时从停车场下来,关上车门的时候我好像从后视镜看到有一个戴着口罩的人在我后面看着我……我以为那是跟着我记者,但是不是,她手上没拿相机什么的,而且大晚上把头和脸都包着,就和我现在这样似的,看着挺渗人的……”   “……你当时和她对视了吗?”   “恩?对视了,但是她很快就跑了,怎么了?”   “把你的眼睛睁大点,稍微凑过来一点。”   神情若有所思的晋衡这么说着就冲他招招手,坐在病床上的李天帅见状一愣,接着捂着自己的眼睛就特别难为情涨红着脸道,   “诶诶,我……我开过眼角的事情都被你看出来了啊……”   “……”   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进行接下面的话了,太阳穴直跳的晋衡知道再这么和自己的初中同桌李双喜同学没完没了地讨论他的脸究竟有哪里是原装的这件事,他今天这一天就只能光耗在他这儿了。   而这般想着,低头也不吭声的晋大少不耐地抿着唇就从插兜里抽了张童年大家都自己画过的丁老头小纸片出来,又在往李天帅脑门上快速一贴后,直接就把他整个人给瞬间定住,接下来就只会来回念这么一句奇奇怪怪的童谣,念着念着还摇头晃脑地傻笑了起来。   “一个丁老头……欠我两个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嘿嘿……嘿嘿……真好玩……真好玩……一个丁老头……欠我两个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嘿嘿……嘿嘿……真好玩……”   晋衡:“……”   今天出门匆忙所以就带了这么一张备用的丁老头咒,搞定一切的晋衡回过头谨慎地看了眼确定暂时不会有人进病房里来,这才用自己的手指慢慢撑开李天帅的左边眼皮,并朝着那黑色的瞳孔深处看了一眼。   从汉唐年间开始,民间就有这样的说法,说人眼,天生就犹如一对阴阳双镜。   右为阳,记下阳间种种;左为阴,存住阴间云云。   据说有很少一部分人天生双眼为阴阳,所以他们仅凭肉眼就可以一眼看出一般人和妖魔之间的区别。   但大多数如李天帅这样的寻常人,则会将自己过去所亲眼看到寻常和不寻常的画面分别留存在自己的两只眼睛里。   这个能短暂保存住自己亲眼目睹过的事物的能力,能留住大概就是太阳升起落下的第六个黄昏前所有的画面。   可一旦过了这个时间,之前的那些画面就会全部消失,并在太阳落下后重新开始记录下人此后六天看到的新画面。   正是基于这点,晋衡才会想到这个办法,因为李天帅那晚曾和那个跟踪他的女人对视过,那么不出意外这个女人的脸就一定会留在他的两只眼睛里。   所以不管她究竟存在于左眼中还是右眼中,晋衡现在所要确定的就是,这个女人自己究竟有着一张怎样见不得光的脸。   而在挨个查看了李天帅两只眼睛中七天内所同时留下所有的画面,就在面露疑问的晋衡心想着自己之前也许推断有误时,他却忽然在李天帅睁开的右眼深处,撇到了一团黑漆漆的可疑影子闪过……   ——又在瞬间,对上半张趴在某个墙角后眼神阴毒的窥探,面颊鼻梁上竟是通红狰狞烧伤,光秃秃的脑袋上也没有一根头发留下的恐怖女人脸。   “我要——烧死你——烧死你们——” 第27章 黄   换完衣服刚准备关上面前储物柜的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 秦艽闻言一抬起头, 便听上一个班次的某位同事冲他来了句,靠近下午的时候, 有个年纪大概五十岁上下, 看上去身体很不好的中年妇女来找过自己。   “恩, 我认识她是谁,她说什么了?”   “额, 好像也没说什么, 就口气不太好地说了几句什么自从上次之后,你都不接她的电话, 所以她来看看你, 想让你什么时候去家里吃饭什么的……秦哥, 是你亲戚啊?”   “不是,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就我看她脖子里好像有被什么东西勒过的印迹, 还拿丝巾遮住呢……估计, 唔, 我也说不太好,就是那模样看着怪可怜的……”   “我知道了,谢谢。”   “没事没事,话带到了我就先下班了,秦哥我走了啊。”   话说完,这热心肠的同事就拿上自己的东西冲他招招手关上门走了, 秦艽见人走了之后才转过身拿出柜子里的手机,之后又低头打开往上面看了一眼。   见上面果然如之前一个多月一样充斥着来自同一个人的未接短信和电话,秦艽的心里却压根连点开看看是什么内容的欲望都没有,可是即便没有打开,他却依旧能一眼看到最新的那条上面,那仿佛哭求控诉和质问他的一大段话。   【阿艽,你为什么最近都不理阿姨了?是阿姨哪里做的不对让你觉得不高兴吗?我马上就改好不好,你这两天能不能什么时候来看看我,你这样一阵冷一阵热的阿姨真的受不了,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马上去死,我真的有点快活不下去了……】   精神处于崩溃边缘的女人说出来的话相当惊悚,要是一般人看见怎么着也得给她回个电话确认一下她现在怎么样了。   只可惜她此刻面对的人恰恰就是这么铁石心肠,甚至可以说全无一点正常人类的同情与怜悯之心。   而直截了当地就将手里的所有通信记录全部删掉,眼底泛着灰的秦艽先是转转眼珠子面无表情地想了会儿事,随后才把自己的手机漫不经心地给扔了回去。   等和没事人一样把自己的衬衫衣领对着镜子像强迫症似的来回整理了一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他这才如平常一样走出去地来在酒吧吧台边开始上他的晚班,并在清吧舒适的晕黄灯光和舒缓的后摇音乐里和各种来往的酒客们聊起天,调起酒来。   “哟,等你人过来上班可真不容易,我都在那边吃了两盘西瓜子了,给我来杯午夜迷情推荐款呗秦台柱,哦不对,现在不应该叫你台柱了,应该叫你晋家大少奶——哎哟哎哟,好好说话别动手嗷嗷嗷酸死我啦——”   孙庄这个脱了警服就一点不像人民警察的货今天居然也在这儿,鉴于这是他老同学的场子,所以他几乎熟门熟路地往吧台边一坐,接着就撑着头和面前秦艽嬉皮笑脸地说起话来。   可惜,低头给他拿预调鸡尾酒出来的秦艽似乎也早已经熟悉了他这种送上门找抽的行为,还没等他说完就头也没抬直接塞了块刚切好的鲜柠檬到他嘴里,并成功阻止了孙庄接下来那些胡言乱语的话。   “以后别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了,他不喜欢和别人随便开玩笑。”   “嘶,瞧你这护短的……唉,我就说你之前怎么成天神神秘秘的,原来还真是个一点说不得的人……”   “没什么说不得,只是没那个必要,你最好也当自己那天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不用我再说别的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还能那么没脑子么真是……可我听说晋家好像就这么一个几代单传的大少爷呢,你现在真和他好上了,那他家里现在知道你们俩在一块的事吗?他爷爷有没有拿两亿的支票砸你脸上让你离开他孙子?有没有雇几个彪形大汉把你绑了威胁他孙子和你分手?要是出了这种情节恶劣的事,你到可一定要报警或者找我啊,毕竟这拯救广大人民于水火之中就是我的天职……”   在孙庄继续说出一些更狗血更无厘头的小说情节之前,就把他要的那杯只有爱做梦的小女孩才会点的午夜迷情一抬手推到了他面前。   勾着嘴角的秦艽顺手给他抓了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放在小碟子一块给了他,这才往收拾好的吧台上靠了靠并冲他懒洋洋地笑了笑道,   “闲着无聊来关心这种事,你今天不用加班加点拯救广大人民群众于水火之中了吗警察同志?”   “哈,这不是关心你嘛,瞧你说的哈哈……哦,你这么一说,我今天还真有个事估计要回家加会儿班,你还记得上次那个人体自燃案吗?”   “恩,怎么了?”   “今天下午我们匿名收到点新的线索,这案子可能还真是人为纵火的,就最后那个被你出手救了的小明星,之前好像被人电话骚扰和跟踪过,而且听我师傅说嫌疑人可能是个自己也被烧伤的女的,想报复社会估计才这么干的吧……”   “所以?”   “可我们按照线索提供人的描述吧,就怎么也确定不了这个女的身份,所以我师父猜测她烧伤的事情也许发生的不久,并不是很多人知道,她之前大概长什么样也许才是找到这个人的关键……”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得帮着还原犯罪人毁容前的心理画像啊,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就学这个的吗?一个人做出的各种异常的行为,哪怕经过再精心的掩饰也是有破绽的……唉,想当初能进大队我就是靠的这手哦,想想还是我师父那种好,四年警校射击冠军,百步穿杨廖大炮什么的听上去多拉风呀……”   这么说着,孙庄就趴在面前吧台上放在边上方便客人们使用的签字笔和便签纸涂涂画画了起来,秦艽闻言一时间没吭声,过了会儿才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了他一句道,   “问你个专业问题行吗。”   “恩,问呀。”   “童年时亲人接连过世,由过于年长严厉的长辈从小带大,自身有严重身体残缺的前提下,有可能会造成一个人对他人肢体接触方面的心理厌恶和排斥吗?”   “会,而且有的严重点的直接连日常和人握手都不行,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发现自己的一个吻就让另一个人出现了很不对的反应,虽然对方出于修养问题掩饰的很好,不过还是能看的出来很不能接受的样子。”   “这种事很正常,他估计自己也挺烦恼的,人心这个东西很复杂,每个人都藏着自己不想说的事,你自己不也有没办法和别人说出的秘密吗?咱俩做朋友有一段时间了吧,我可从来没看透过你心里到底想些什么,硬要说的话,平常人的心里是什么想法在我这里就像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声音,你的呢就是一团黑漆漆的,感觉里面和被活生生挖空了一块似的,怪吓人……”   低着头的孙庄含着块水果糖就撇撇嘴随口来了一句,擦拭着酒杯的秦艽闻言若有所思地挑挑眉,过了会儿才凑到他面前笑着回了句。   “你这到底是心理咨询还是读心术啊?”   “嘿,你还真别说,我们老孙家以前还真有干这行的呢,估计是老祖宗遗传下来的优良基因吧,不然我怎么天生就能吃这碗饭呢……”   对话到这里,两个人都笑了,之后秦艽也没有再去打扰孙庄,就看着他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又涂涂改改地画了一会儿,到他下晚班前才起身挥挥手离开。   而秦艽自己再从酒吧下班出来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回家前先去了一次其实他已经好久没去过的破旧工地。   可等到了那工地外还没来得及进去,他却首先又注意到了那只浑身脏兮兮窝在路边,一看见他就小心翼翼地试图跟着过来的小白狗。   “脑袋上这是怎么了?”   “汪——汪呜——”   脑袋上有一块肮脏血渍的小白狗呜咽着也不敢大声叫,只是来回蹭着秦艽的裤脚还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秦艽见状只是眯起眼睛笑笑也不说话,接下来照例是先去对面马路给他买了份路边摊上的吃的给了他,这才起身去了工地里头又和早早等在那儿的蛛女孙姑娘见了个面。   “蛟君最近过的如何啊?”   “好与不好都是那样,倒是祟主他是不是又打算让我为祟界做点什么大事了?”   “哼,这次这事可不敢有劳您亲自出手,我们自会有办法拿到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是祟主怕某些人仗着自己那点本事又出尔反尔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到头来给别人惹了一身的麻烦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哦,对了,祟主还让我来特意问蛟君一句,听说您和前祟主张奉青从前的交情似乎不错,他的小儿子如今也早认了新祟主做自己的父亲,不知您最近想不想以叔叔的身份见见咱们的这位小祟主呢?”   孙姑娘试探意味浓重的话让秦艽稍稍抬起了灰色的眼睛,月光下蛛女的三只眼睛像是能滴出鲜红狰狞的血,可秦艽见状却只是转过头眼神狡诈地眨了眨眼睛,又神情略显玩味地慢悠悠回道,   “我可从来不知道我和张奉青都能算熟人了,是觉得我当年不在这儿,没在后面多推他一把,祟主才这么觉得吗?可他的小儿子是死是生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不是也有新的父亲了?我想咱们的祟主应该能把他照顾的很好,这种事就不用我多管闲事了吧?”   他这话说完,孙姑娘瞬间满意地笑了起来,虽然因为上次那件临时反水的糟心事,祟界那边直到现在还对他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存有警惕之心,可显然只要他心里不想着某件让如今这位祟主日夜担忧不易的事情,他就永远是那个各路妖魔邪祟都要给一个面子的蛟君。   “话都说开了,不妨悄悄告诉我一句,最近祟主又对什么东西动心思了?”   “呵,告诉蛟君也无妨,是那火神祝融的正统后人,我们和那姓师如今都在四处找呢,不过这次我们一定能赶在那姓师的前头抓到人。”   “哦?听上去倒是有趣,不如到时候动手也叫上一个我,在旁边坐着看看热闹感觉应该会挺不错的?”   孙姑娘:“……”   一瞬间对这个秦艽神经病的厌恶反感和受不了简直都直白地写在了脸上,每次和他说话都一个头两个大的孙姑娘匆忙离开之后,秦艽才笑了笑又转过身出了工地准备回家。   可他今天走到外面路边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买给那只小白狗的东西他居然一口没动,这小东西还和生了病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当吃饱了没事干的秦艽又一次心血来潮地走上前,又象征性地准备伸出手摸一摸小白狗病怏怏的脑袋时,却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脑袋就——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秦艽:“……”   ……   【青椒】:   你到家了吗?   【小晋】:   恩。   【青椒】:   能不能现在让老董现在接我一下,我可能要去一趟医院。   【小晋】:   ?你怎么了?   【青椒】:   我被狗咬了。   【小晋】:   ……   作者有话要说:  祟主:舅妈的老板,他们这些邪祟里面负责拿主意的一个大妖怪。   之前出现章节:第十四章 ,第十八章。   前祟主张奉青:被现任祟主干掉的一位仁兄,身负重要剧情,很重要,划重点。   本章首次出现。   小白狗:请务必联系舅妈和孙姑娘之前说的话   补丁:小白狗之前明明很喜欢舅妈呀,还专门来等舅妈,为啥舅妈今天再出来他就翻脸了呢,让我们开动一下小脑筋好不好呀? 第28章 黄   深夜十点后的白色楼前灯光下, 晋衡神色匆忙地拄着拐杖走进了市疾病防疫中心, 并在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后,一个人在上升电梯就里拿着手机就皱了皱眉。   等勉强按耐住焦躁的情绪, 又盯着不断往上跳的数字最终大步出了电梯门, 还是头一次来这儿的晋衡先是不太确定的往两边看了好几眼, 这才找到已经站在注射科室外等着他的秦艽和老董的身影。   而远远的见晋衡他终于是来了,正帮秦艽拿着缴费单的老董也连忙松了口气又招招手冲他示意了一下。   “情况怎么样了?”   刚刚出门的时候稍微有点着急, 所以毛衣外套里头隐约还能看出穿的是他平时那件灰色家居服。   气息不太稳的晋衡走近点才算看清楚秦艽被迫半抬着的右手是什么情况, 而一注意到他半卷起的袖子下面整个手背都被咬的鲜血淋漓,即使被初步地清洗过, 手指和衣袖上还都是隐约可见的血渍, 晋衡顿时脸色不太好地出声问了他一句。   “怎么弄成这样的?哪来的狗?”   之前手臂和脖子上的烫伤还没好, 就又让狗给咬了,靠着墙坐在门口走廊上,正等着待会儿进去打针的秦艽这会儿看上去脸色有些白的过了头,但还是将嘴角向旁边扯了扯冲晋衡慢悠悠的解释了起来, 并不忘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一只比藏獒小一点的疯狗, 我正好从旁边走过去的时候就忽然扑过来了, 幸好躲得快。”   可能是由于其他成年人被狗咬了也大多是他这个反应,所以当下一路上着急过来的晋衡也没多想,就这么抬起手接过老董手里的病历和缴费单询问了几句医生是怎么说的,又陪着秦艽在注射室外头一起坐了下来。   “要打一个礼拜的针?”   “恩。”   “……你下班之前自己吃晚饭了吗?”   “吃了,怎么了?”   “没什么。”   见旁边坐着的秦艽完全是一副自己问一句他才答一句的被动样子,晋衡虽然心里有些奇怪他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却也没逼着他和自己继续对话,反而是在看向老董后才主动换了个对象又询问起他道,   “医生还另外说别的了吗,老董?”   “没说什么,主要是说要一个多礼拜,还说要好好观察几天,因为狂犬病啊那是有潜伏期的……就是下面一个礼拜秦先生可不好受,听说这针打起来还比一般的要疼,好像还说有什么忌口……”   “恩,这种疫苗就是这样的,有的体质特殊的是会比较疼,皮肤上会有硬块和酸疼感。”   “哦哦,难怪,刚排咱们前面那个小家伙啊,也是大晚上的摸狗玩把家里养的小博美给摸毛了,一路上过来都在哇哇大哭啊,爹妈都在里头哄了半天了,就打一针可打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老董嘴里的话还没说完,门没关上的注射室里头就相当应景地传来了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大哭声。   期间门口的三人就这么神色各异地听着,而伴随着里头家长慌慌张张的猪猪不哭不哭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坏狗狗都跑了哦哦哦的声音。   被这过大的音量弄得再次皱起眉的晋衡刚想出声示意老董去关一下面前的诊室门,他却在不经意挪开视线的时候,忽然就撇到秦艽那只被咬的右手正在因为里面小孩子的哭声而很有频率或者说相当克制地在——   抖。   晋衡:“……”   秦艽:“……”   有些从方才起就萦绕在晋衡心头的违和感好像忽然一下子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无声对视着的两人之间的气氛一瞬间有点古怪。   过了大概三四秒钟,还是秦艽自己主动移开视线不去看晋衡,又显得很镇定地低头捏了捏无意识痉挛的手指。   可等他发现这样做其实效果并不好,反而让他的某些不为人知的弱点暴露的越来越明显。   从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狗咬了就开始情绪不对,最后只能通知晋衡来接自己才一路硬撑过来的秦有病先生最终还是在这种令人焦灼的气氛中沉默了下来,又心情相当复杂地听着身边的晋衡开始和老董断断续续说起了话。   “恩?我先回家?你们俩在这儿没事吗大少?”   “没事,你先回去吧,我来陪着他就行了。”   “那好,那你们俩打完针就早点回去吧,我看秦先生脸色真的不太好……”   “恩。”   三言两句就把老董支走了的晋衡一直到看着他人上了电梯,才回头重新看了眼身边的秦艽。   见走廊上并没有别人会注意到他们俩之后,平时在人前含蓄惯了的晋大少也相对放得开了些,先是保持着两人都没开口的安静氛围,把他还在小幅度颤抖的手小心拉到自己的膝盖上,随后便开始低下头动作轻柔地替秦艽按摩起来。   “那只狗到底多大?”   “恩?”   “这只藏獒的牙印看上去有点小。”   秦艽:“……”   之前从来只有随便调戏晋衡玩的份儿,今天晚上却彻彻底底阴沟里翻船彻底被晋衡给反将了一军。   被一只小奶狗搞得脸丢大了的秦艽任由着晋大少一点点揉开他发僵发麻的手筋,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另一只手盖住自己不自觉弯起的灰色眼睛,又凑到晋衡耳边半开玩笑般的小声告起状来。   “比耗子稍微大一点,但是很凶。”   “知道凶就应该躲远一点。”   一副教育小外甥口气的他大舅看上去似乎很想努力装出严厉一点的样子出来,毕竟在一只秦艽和一只小奶狗面前,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觉得发火咬他了的小奶狗才是惨遭欺负了怒而反抗的弱势群体。   然而看着自家准晋太太原本细瘦漂亮,甚至当初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完全挪不开眼睛的手被咬成眼前这样,晋大舅这颗其实一贯很有原则的心还是不自觉的就开始偏了,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冲身边的秦艽面露疑问地来了一句。   “你很喜欢狗吗?”   “还好,怎么了?”   “喜欢可以在家里自己养,不要到处乱摸,长鸣五岁就知道不要在外面摸别人家的小狗了。”   又一次被他无情地提醒了一下自己今晚这种行为的幼稚糊涂和不懂事,秦艽懒洋洋地侧过头看了晋衡一眼,刚刚路上过来的时候还烦躁的不行的情绪好像已经渐渐好转了。   而拿手摸了摸晋衡发质细软的头发又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趁机占了把便宜的秦艽见晋衡脸一沉才勾起嘴角点点头保证道,   “恩,下次不摸了。”   晋衡:“……”   这么一闹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比之前老董还在的时候好了不少,秦艽的脸色看上去虽然还是有点白的可怕,但和晋衡一起坐在诊室门口等着进去打针的时候倒是终于能好好和他说话了,而趁着这个正好多出来的几分钟,晋衡还和他说了一下白天自己去看了那个李天帅的事。   “你和那个大明星以前是同学?”   “恩,初中同学。”   “那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我还以为你平时不看电视所以才不认识他。”   “……之前没认出来,他说下次出院要请你吃饭,你有时间去吗?”   “如果只是因为我上次举手之劳的事情,那就不用了,但如果是你们俩想私下聚一聚的话,我随时有空,其实也可以找个时间把你说的那个老廖一起叫来家里,我来做……诶,先别说这个了,来帮我通个关吧。”   低头原本在拿左手艰难玩着小游戏的秦艽这般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随便塞到了晋衡的手里,晋衡见状有明显些无奈地看着他,但随后还是很认真地皱起眉开始帮他打这个一般只有晋长鸣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才会喜欢的手机小游戏。   等一直从旁瞎指点的秦艽和天赋明显比前辈高的菜鸟晋大少头凑在一起一块好不容易打赢了这局,刚巧里面那位嚎哭了足有半个小时的小朋友也被自己的爸爸妈妈给抱了出来。   而见状,终于也做好某种心理准备的秦艽也只能看了眼准备和自己一起进去的晋衡,又眯起眼睛地凑到他耳边打趣了一句。   “我待会儿很有可能会哭的比这个小朋友还惨。”   “……什么意思?”   “我很少打针,看见尖的东西有时候都会想吐,因为我曾经有过一个做护士的养母,她总是悄悄偷医院用过的针管回家,而我又很不巧地看到过一些不太容易让人接受的画面,她无比享受和迷恋疼痛给自己精神上带来的特殊快感,并且在之后强行分享给了我,但很可惜,我在她的身边做了三年的儿子都不能和她感同身受,甚至一直到她死了我才能彻底解脱……”   这般语气阴郁地说着,眼底好像有一团黑的让人看不透的东西闪了过去,那一瞬间半张脸都陷在走廊黑暗之中的秦艽说完这话就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只留下脸色不太好的晋衡在门口注视着他瘦削孤傲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诊室的门口。   而直到十分钟后,见手上缠着白色绷带,看不太清楚表情的秦艽低着头一个人走出来,神情复杂的晋衡才拄着拐杖慢慢走上前,又让秦艽轻轻地靠在了自己肩头安静地缓了一会儿,随后两个气氛莫名有点黏糊的不对劲的家伙才一起牵着手从医院往外走,并一边说着话一边准备打车回家。   “总觉得,我可能要多谢那只狗?”   “……”   “喂,又脸红了。”   “……”   ……   路的尽头,两人渐渐变低的对话最终消失,出租车也在夜色中渐渐开远,等所有红月下的声音都归于平静,一只从始至终都躲在医院墙角的小白狗这才眼睛通红地趴在地上发出了一阵呜咽声。   过了许久,身后那面墙里开始有一阵怪异打更声传来,而瞬间警觉地就站起身来,脑袋上还带着血渍的小白狗只惊慌地朝黑暗中叫唤了一声,又在听到一个弓着背的老太婆大声怪笑起来的声音后瞬间吓的绝望大叫了起来。   “小祟主,小祟主,婆婆送你的这身狗皮穿的还舒服吗?这些天在外面风餐露宿可是知道您父亲对你的好了?来,快跟婆婆回家,不然这一身狗皮可就要在身上穿一辈子了,乖乖听婆婆的话,才是好娃娃——哈哈——” 第29章 黄   “所以说, 就是那个叫黄慧茹的?”   “恩, 照着你给的线索把前面两个受害人的身边人查了个遍,又让我徒弟画了像对比了一下, 应该就是这女的没跑了……不过她因为事故毁容的事好像真不是很多人都知道, 现在家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活人呆着了, 听她邻居说她人已经一周没回家了。”   “陆终后人命中带火,只要她还逗留在人间, 她就跑不掉……你今天晚上自己没安排吗?”   “唔, 本来是说要相亲去啊,但我和我六姨推了说要和朋友唱K……总不能说大晚上和你出来抓妖怪了吧……”   一起蹲在城北大厦黑暗的电梯间里检查着晋衡之前布下的法阵, 廖飞云嘴里含糊地咬着个照明用的手电筒, 来回说话晃动自己那颗大脑袋的时候, 手电筒的强光就在晋衡眼睛上扫来扫去的。   可晋衡的视网膜本来就比一般人要来得脆弱,所以没被扫两下就红着眼睛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而廖飞云见状也是一愣,先是赶紧来了句哎哟哎哟抱歉抱歉啊我错了,又把手电筒丢下冲着两人的手, 等给皱着眉闭着眼睛的晋衡抽了好几张纸巾才继续起两人之前的对话。   “你这眼睛还是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去好好看看吧晋衡, 我怎么感觉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看不好, 只能这么耗着……拿着绳子这头。”   把系在铁锁上方的绳子一头飞快地拆下来又扔给了身后的廖飞云,晋衡站起来擦擦站满黑色油污的手掌,这才抬抬下巴示意廖飞云自己开始往手腕上绕绳子。   而压根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的廖飞云见状也只能点点头,接着蹲在地上就和大马猴似的把这把粗绳子绕呀绕的往面前大把大把地收。   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看着不长的一段绳子却愣是越收越看不到尽头,而等他茫然地问了句晋衡绳子另一头去哪儿, 这面瘫的家伙才慢吞吞地回了句,跟着那个放火的跑了。   “额,这绳子还自己长腿了啊?”   “啧,无知小辈,万物有灵,绳子他当然也有自己的灵性,咱们中国最早的祈雨术就是一种叫做*解股的咒术,你手上这根绳子可是我当年挂在晋衡他爷爷摇篮上头养了三十年才养出灵性的,好好给我绕,让你绳子爷爷带你们早点去抓那个没素质四处瞎放火的臭丫头……”   忽然在电梯间上方冒出来的苍老声音把廖飞云吓了一跳,等他一抬头就看到自己头顶半空蹲了个毛色雪白,两只眼睛在黑暗中比探照灯还亮的老猫,一对上眼还立马一脸不耐烦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诶……哟,耳朵老爷您今天也来了啊。”   “老人家睡得晚,出来看看你们成天都在弄些什么,说起来你们俩上次干的那叫什么事,让个妖里妖气的小神经病就给耍了,晋衡人傻又好骗,你比他还傻是不是……”   就知道这成天啰啰嗦嗦的老猫咪得拿这件事训他们,人傻又好骗的晋衡和比晋衡还傻廖飞云一时间都没敢吭声,就这么老老实实地闭上嘴蹲在地上拆绳子的拆绳子,绕绳子的绕绳子,看着就和在比谁更像哑巴似的,表现的相当听话懂事。   而当廖飞云的脚底下终于全是一团弯弯绕绕的绳子时,绳子的那头终于说是完全绷直或者说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什么了。   见状的晋衡直接飞快地拿了把剪刀出来把前面多余的绳子都给剪了,又弯下腰把绳子的这头给重新打了个结系在了廖飞云的脚上,等廖飞云在晋衡的示意下一脸疑惑地朝地面跺了几下脚,那根刚刚明明还在的绳子忽然就一个重影一闪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好了,接下来我们就全跟着你走了啊,绳子老爷已经附身在你身上了,现在你就是那根负责引路的绳,记得小心脚下,别绊倒自己啊。”   从上面弓起背伸了个懒腰,又跳下来一下子蹲到了晋衡的肩头上,老耳朵嘴里话还没说完,哎哟一声的廖飞云就差点左脚和右脚打结直接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而从旁边搀扶了他一把,又从袖子里掏了张赵氏姓书出来,起势,引燃一气呵成的晋衡收拾完地上的那些东西再带着廖飞云和老耳朵走出电梯的时候,外面的大楼打开窗户边上已经飘着赵氏那辆能去往世间任何地方的神驹马车了。   “又……又要坐这个啊……晋衡……”   “瞧你那点出息,怎么和你们老廖家那个平地走路也会晕车的家伙一样,不坐这个咱们三个打的过去啊?”   今晚有了毒舌老耳朵祖宗的加入,可怜的廖飞云同志被打击的次数明显比平时多了许多,然而这又是位真正的活祖宗,所以任凭是晋衡还是他都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被这位老祖宗训话。   等和走在车辕上的赵家老祖宗打过招呼又在车里坐下,晋衡照例是单独坐在前面负责查看路上的情况。   而当星眸剑眉,英武不凡的赵氏低声呵斥着前头的八匹千里马往云上动起来,停在大楼半空的马车也一点点地就穿过夜色往更遥远的天空中奔跑而去了。   “红月相较于一个月前越发明显了,另一边的有些东西怕是快憋不住要跑来人间作乱了。”   行驶在空气湿润云层上的时候,一直不怎么喜欢开口的赵家老祖宗忽然和身边的晋衡压低声音来了这么一句,白色的睫毛都被沾上露水的晋衡闻言抬起眼睛恩了一声,过了会儿才垂下淡色的眸子不置可否地开口回答道,   “祟潮。”   “……你出生在祟潮之中,父母和亲姐也死于此后的两次最大的祟潮,应当比我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祟潮是那些恶祟一年中唯一一次可以冲破年关彻底击溃人间安定的机会,谁有本事做到这件事谁就会成为新的祟主,重耳之前有和你私下商量过对策吗?到时候是否要唤出些族姓国姓来助你一臂之力?”   伴随着赵家老祖宗的话,马车里头廖飞云和老耳朵幼稚的斗嘴声也依稀传来,而不知为何就把眉头给皱了起来,岁数其实要比很多姓氏都要长一些的赵氏过了会儿才有些惋惜地长叹了口气并若有所思望着天上的红月亮轻轻道,   “*怀赢公主死了之后他就成天是这个装疯卖傻的样子,从前的文公可万不是这样的,明明当初嘴上说着不在乎这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姻缘,却直到人彻底没了,如今都快几千年过去了,还要化作那女人最喜欢的白猫在人间逗留,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当真了,真是个傻子……说起来我听重耳之前说,你也被你爷爷做主找了个姓秦的?”   “恩。”   “不知是不是正统血脉,改天我问问祖龙去,就是他人总是不太好找,又不喜欢呆在这万家姓喜欢呆在自己的皇陵里……但秦国这支血脉自古就出美人,怀赢那张脸听说生得好似匣中珠宝,光芒难掩,性格也是当时女子中少见的凶悍霸道,估计也就你们家老祖宗吃得消,不过真要是段好姻缘,你就自己好好珍惜吧,别被有些老辈们嘴里的故事给吓着了,那都是他们当初自己自找的,和小辈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结束这段对话,赵氏和晋衡之间也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待天空上方的八驾马车顺着廖飞云脚上那些寻常人看不见的绳子一路通往他们的目的地——市第二医院烧伤科大楼,赵氏才在最后语重心长地针对一开始的话题补充了一句话。   “那件事我有空再和那些骨头都生锈了老家伙们说说吧,你自己先做好准备,那祟潮一来,你可是第一个就要被迫挡在前头的人,总之还是要辛苦你了,守住这人间各家各户的太平,本不是你必须的责任,说到底你也还年轻,是我们这些做老的一直难为你了……晋衡。”   说完这些,又叹了口气的赵氏就随手打开身后的马车门让里头七晕八素的廖飞云和老耳朵一起出来,折腾了好几分钟,顺着住院楼窗户进去的二人一猫目送着马车走了才一起往烧伤大楼里去。   不过既然都已经到这儿来了,那个所谓的祝融后人的目的也变得明显了很多。   而让被脚上的绳子爷爷带着走的廖飞云一瘸一拐地在前头,自己则拄着拐杖缓步走在后头,略微往前走了几步。   在马车上就已经带上自己那面无常鬼面具的晋衡在某个转角忽然将警觉的视线转向黑漆漆的走廊尽头,随后又赶紧示意廖飞云和老耳朵都躲到一边的墙角去。   “怎,怎么了?”   “嘘——”   一时间没有立刻出声,只是拿手指放在嘴唇让他先别说话,晋衡和趴在他肩膀上的老耳朵一起皱着眉面露探究地看向眼前的走廊,果不其然在四五秒后就看到一个头上身上都裹着黑色丝巾的瘦弱身影慢慢地从黑暗中一点点走了过来。   只是她的每一步好像都踏得异常痛苦,不时还要从嗓子里发出呛人的火星子味道和咳嗽声。   而捂着布满烧伤疤痕的嘴扶着墙勉强喘了几口气,因为最后一次纵火杀人失败而强行反噬的光头女人才勉强的直起了腰,又眼神怨毒地看向了远处的那个属于李天帅的病房。   “烧死你……烧死你……只有你们都和我变得一样了……你会……理解我的痛苦……不然,你只会和那些恶心的人一样……背地里地使劲的嘲笑我……嘲笑我的人都应该去死……一个是死,两个是死,三个也是死,你们都应该统统去死……呵呵……”   嘴里念念有词着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因为家中火灾事故而在半个月前不幸毁了容的光头女人这般狰狞的笑了笑,又带着一身都快烧到天花板上的恐怖火星子往那位李天帅大明星的病房迈过去。   目瞪口呆的廖飞云见状赶紧拿眼神询问了一下晋衡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而眼神狡诈的老耳朵只是无声地低下头拿老猫爪子示意了一下他的脚,又咧开嘴抖抖胡子道,   “抬——抬——脚——”   老耳朵这么一说,廖飞云这货立刻眼睛就亮了,本来准备直接出去抓人的晋衡见状无奈地靠着墙也没阻止,接着就眼看着这两个看着才像一对爷孙俩的无聊家伙一起倒数一二三同时抬脚,又把外面的那个本来就走的很艰难,看上去很火辣的祝融后人黄慧茹小姐给一下子四脚八叉的……绊倒在走廊的地上了。   “啊啊啊——哪来的绳子!!哪来的绳子!!!”   廖飞云老耳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  解股:就是翻花绳,祈雨术嘛大家懂得,翻花绳就下雨,老奶奶们都这么说哈哈   怀赢公主:历史上那位晋文公很多位小老婆中的一个,这里的股市是我个人的杜撰和解读,大家不要认真考据,谢谢么么。 第30章 黄   大晚上起夜却发现房间洗手间坏了这种事是很让人烦恼的, 起码李天帅拿上自己的手机, 一边低头刷微博一边准备走出病房找厕所的时候心情是很不晴朗的。   可更不晴朗的事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其玄幻和离奇程度更是不亚于微博上刚刚有人爆料他和某某女明星居然有一腿这种花边小料。   因为任谁大半夜一打开房门, 看到医院走廊外面正在上演着一场火星直冒, 差点没把半间医院烧起来的激烈打斗都会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   虽然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 我们的李天帅同学也真的很想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并且直接退回房间去, 可是也不知道是这一刻脑子短路了还是怎么的, 他居然就举着手里的手机僵硬地对着面前这一幕拍了两张照。   而通过相册里留下的照片这才确定,此刻在他眼前半米处斗殴的双方的确一边是一个手上都是燃烧的火焰, 面容看上去异常惊悚恐怖的光头女人, 另一边则是两个用黑白面具遮着脸所以看不清楚面目的年轻男人和一只身手异常灵活的白猫。   到这里已经完全傻了的李天帅刚想说要不发个微博说问问广大网友这是不是哪个地方台弄出来的玄幻类整蛊节目, 他就眼看着那只白猫跳到自己拖鞋鞋面上帮忙踩灭了一颗差点烧起来的火星,又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道,   老耳朵:“玩火玩火玩火!都说了小孩不许随便玩火!玩火玩多了尿被窝不知道嘛!嗷嗷烫烫烫!臭小子看什么看!滚回房里去!”   李天帅:“……可……可是……我想尿尿……”   老耳朵:“尿什么尿!!憋着!立刻马上现在就给我滚回去!!!滚滚滚!!!”   李天帅:“……”   被简单粗暴的吼了之后,只能特别怂地咬着嘴唇又点点头拿着手机就滚回了房间里面, 不过说是人已经滚回去了,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李天帅还是把面前的房间门开了条小缝, 又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继续自己之前的偷拍行为。   而紧接着,张大着嘴的他就眼看着三道通红滚烫的盘龙火柱被那个脚看上去有残疾的面具人一拐杖狠狠击落到了天花板和窗台上留下黑色的烧焦印迹,边上另一个身材高壮一些的男人则用手来回牵引着一条已经完全快烧起来的绳子,从一旁牵制着那女人正常的一举一动。   更夸张的是,伴随着外面呀呀咦蛤啊啊啊的搏斗声,房间里的电视光亮, 头顶上的走廊灯和他的手机屏幕也随着那女人手里的那团火而忽明忽灭,就和这世间的所有光明全是来自于那女人的一手控制似的。   直到那老猫的嘴里发出一声气势惊人的虎啸声直接硬生生逼着那女人痛苦地退后了一步,这爆发在走廊上凄厉的惨叫声也差点没让面色惨白的李天帅直接尿了裤裆。   而更让他想尿裤裆的是,明明之前还专心在对付自己面前的这些敌人,可一个错开眼的功夫,对面那个手上身上都是烈火的女人却忽然注意到了躲在门缝里的他。   等一对上李天帅那完全呆若木鸡的视线,这本还气势汹汹的女人忽然就怪叫了一声又捂住了自己狼狈的脸,接着低下头就颤抖着粗哑难听的声音边哭边越发恼火的发起疯来。   “我要烧死你们——一个也不放过——我一定要烧死你们——蛛女!!快来帮我!!快来帮我!!!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之前的条件了!”   墙里头的三下打更声来的忽然,面具下的晋衡一时间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却也下意识地停下了继续攻击黄慧茹的动作,并用手中的拐杖一下拦住了身后作势要扑上去的廖飞云和老耳朵。   化作白虎身形的老猫见状冷哼一声,只眯起黄色的眼睛又表情冷酷地看着墙里面吹吹打打的刺耳唢呐锣鼓声和一顶由八个肥肥胖胖的红毛老鼠抬出来的大花轿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接着倒挂在走廊上方已经冷眼旁观了半天的孙姑娘才用一块红色的盖头布捂着嘴笑了起来,又一点点地用八只蜘蛛脚爬下来娇滴滴的冲晋衡嘲弄地开口道,   “一个名气响当当的姓师,一个活人还有一位几千多岁的老祖宗,加起来三个比牛还壮的男人居然这么欺负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真是精彩,真是好看呀,就连我这种没心没肺的恶祟都快看不下去,只能赶紧出来说句公道话了呀……”   这般故意颠倒是非地说着,孙姑娘嘴里的话也引得那之前纵火杀人的黄慧茹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地嚎啕大哭起来。   而当下也不顾晋衡冰冷的视线就揽住了怀里这哭的难听刺耳的疯女人,被她这身火皮烫得指尖一抖的孙姑娘抱着这火球就朝天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可下一秒,她这红艳艳的一张巧嘴里却还是一句句骗死人不偿命的花言巧语直往外冒。   “唉,别哭了别哭了,火神娘娘,蛛女早就和你说了呀,做人又有什么好呢,活着要受人嘲笑,这些老祖宗们何时体恤过你心头的委屈呢,不如就安安心心地带着这身好本事嫁到我祟界来,我这八抬大轿可都为您早就准备好了,我家祟主年方三十,之前从未有过婚配,那可是个面目英俊,性子温柔的大好男儿,一点都不比那电视剧里的什么李天狗,王天帅差啊……”   李天狗:“……”   蹲在门边上的默默躺枪的李天帅这一刻真的很想探出头来委屈地说一句虽然我很无耻地改过自己的艺名,可你也不能这么侮辱我啊,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脾气很大的火神娘娘啊……   可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外面这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都扎堆凑一块来的恐怖画面,特长就是拍戏唱歌跳跳舞的小李同志还是决定继续努力憋尿并尽可能缩小存在感,直到外面那些大仙们自己解决完他们的那些问题后,他再出去找厕所解决起夜问题。   “在人间随意杀人者,一定要交由各家老祖宗亲自惩处,任何人都不可能破坏这个规矩,你如果今天随意放弃了自己做人的机会,将来哪怕你转世投胎再生为人,曾经保护着你的老祖宗也再不会去庇佑你,黄慧茹,你自己想想清楚,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般语气严厉地告诫着,已经将袖中的黄氏姓书准备好了,在这种事情上晋衡一贯不会手下留情,说出来的话当然也就没有孙姑娘刚刚的那么悦耳中听。   然而眼前这样的局面恰恰又正是孙姑娘想看见的,所以当下这狡诈的女祟就将手里的红盖头拿起来往边上摇了摇,又神情散漫地故意刺激身边面色苍白的黄慧茹道,   “哦?姓师这是在吓唬人了呀?可火神娘娘今天要是自己偏偏就是愿意和我走呢?老祖宗惩处?谁知道最后的下场会怎么样呢,没人知道咱们火神娘娘被前面那两个恶心的家伙侮辱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与其继续苟延残喘地做人,还不如去做我们祟主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妻子来得好,这可是多少妙龄女祟做梦都赶不上的好机会呀……”   “你这个女妖怪你叽叽喳喳地说够了没有啊!没看到我们现在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交谈——”   “……我和你走,我愿意嫁给……你们那个祟主,我不做人了,他们谁都管不着我了!”   这句话猛地落下来,蹲在地上的老耳朵直接毫无意外地摇摇头冷笑了起来,晋衡和廖飞云一时间神色莫名,却显然无法去阻止面前这个自身经历过莫大痛苦的女人接下来恶狠狠地看向他们的眼神和那些看上去早就憋不住的话了。   “我真是……恨透你们这些虚伪恶心的人了。”   这般咬牙切齿地说着,脸上都是暗红色疤痕的黄慧茹一把夺过孙姑娘手上的红盖头就弯腰进了面前的花轿,旁边吹吹打打的胖老鼠们开始表情滑稽地拍掌大笑,仿佛在共同庆贺一件即将到来的大喜事一般。   面容娇艳的孙姑娘见状得意洋洋地冲晋衡飞了个媚眼,接着挥挥手就示意抬着花轿的老鼠们飞快地往墙里走,而见此情形皱着眉还想要跟上去的晋衡却被身后的老耳朵出声给一下子拦了下来。   “子孙里出了这么个不听长辈话的小丫头,陆终这次肯定得气的七窍生烟,暂时先别跟上去了,前面的路已经被那个蛛女给彻底关上了,咱们跟不过去……”   “那这下该怎么办吧?咱们今天晚上就白忙活了耳朵老爷……”   “急什么!你这笨蛋!我说暂时跟不过去,又没说永远跟不过去了!”   “那……那您有什么办法倒是快点说……”   “切,我没办法,可我们家聪明又可爱的小孙孙有啊~对吧,小孙孙~”   晋衡:“……”   ……   又一夜的鬼集市,红红的月亮依稀挂在当空。   靠近夜晚时下起的零星细雨让来往的邪祟们都撑起了油纸伞,其中一把画着红梅的纸伞下那半段烟青色的衣摆在人群中影影绰绰尤为注目。   伞下人如往常那样步伐懒散地走过一片雾蒙蒙的市集,手上照例是拎着贪便宜才从前面某个邪祟妖魔手里买来的奇珍花朵和酥皮点心,而当蒙着面纱的他今天不经意抬起头时,却在眯起灰色眼睛的同时注意到不远处集市旁有个带着白无常面具的年轻男人在眼神安静地看着他。   “怎么?准备来还我的人情了?”   “再欠一个。”   “恩?”   “任何条件都可以。”   “呵……成交。” 第31章 黄   祟主结亲, 当是整个祟界都为之欢呼喝彩, 开锣让道的大喜事一件。   上次有这样专门昭告众祟的大事似乎还是在前祟主张奉青时期,所以仔细说起来, 这其实也算是新祟主上位以来, 头一次张罗着给自己筹办这样一出盛大的场面事来。   最懂得钻研生意经的吃人罗锅早早地就将这场喜宴即将由自己操办起来的消息给偷偷炫耀了出去, 而听闻大伙很快就要有新祟主的喜酒吃了,多少年没吃上一口爽滑的人心头肉, 没喝过一口婴孩吊出来的高汤的恶祟们一时间自然也是浮想联翩, 垂涎三尺。   加上这祟界地处四界之阴,生来暗无天日, 更有瘴气毒虫大量出没, 无论白天黑夜总之终日就是没有一丝光亮能透的进墙里面的世界来。   所以众多早就受够了摸黑过日子的妖邪恶祟们仔细一打听之后知道那新嫁娘竟是陆终正统后人, 生来命里带火的火神娘娘,一方面在心中暗自称赞自家祟主眼界之高,这是在为大家谋福祉啊,另一方面当然也就张灯结彩地准备齐齐欢迎起这从人间远嫁而来的火神娘娘来。   只是拿出家中最好的衣服鞋袜准备迎接这位娇贵的新娘子到来的同时, 吃饱了没事干的邪祟们也爱凑在一块说说闲话, 而关于十一年间祟界的这两位前后祟主的恩怨更是邪祟们茶余饭后怎么也说不腻的老话题了。   “昨天夜里啊, 我是亲眼看到孙姑娘带着一顶八抬大花轿把火神娘娘从墙外头接回来的,虽说没亲眼看见新娘子的花容月貌,但那飘起来的红盖头我还是隐约见着了的,孙姑娘说,祟主和火神娘娘今夜就点白蜡烛拜堂,到时候敲锣游街请大家去吃喜宴, 看这火急火燎的架势,说不定呀到今年尾巴尖儿的时候,咱们的新祟主就能做爹咯……”   “嚯,做爹好做爹好呀,可咱们祟主那肥头大耳,血盆大口,一顿要吃几个大活人的饭量,火神娘娘到时候真生个八个还是九个娃娃,咱们以后光是供奉这些小祟主就得活活累死呀……”   “净吓胡说!咱们祟主又不是猪祟转世!虽说……这样子是有点神似咳咳,但怎会头一胎就让火神娘娘生个八个九个呢!你看那前祟主膝下总共不也就两个娃娃嘛!两位祟主还是沾亲带故的堂兄堂弟呢!虽说从这貌相上他们是长得没半分相像,但咱们心里得盼着点好呀,夜夜出去诱哄那些那些墙外的活人辛苦供着这么一头肥猪一样的祟主已经够辛苦了,再来八个九个小猪仔我们大家怎么吃得消……”   “要我说呀,还是那位祟君当大家的祟主好,我就不喜欢咱们现在这个野蛮凶狠的祟主,先不说他当初是耍了多少刁钻心眼,又是如何从前面那位手里得到这祟主之位的,光是那位祟君生的那般英俊,那般好看,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这点我就特别喜欢他,唉,要是今晚这顶花轿是祟君来接我去祟巢拜堂成亲的该有多好呀……”   最后说这话的是位正值妙龄,所以心里还抱着些天真幻想的女祟,其余那些身为男性同胞的邪祟们听到这话难免心里有些不舒坦,只一起往旁边哼哼唧唧的翻了个白眼。   其中一个年级有些大的邪祟更是当下没忍住地上吐了口痰,又扯着粗粝难听的嗓子恶狠狠打击起这没见识的女祟来。   “我呸,小丫头没见识了吧?那名字都不让人提的祟君在人间可是有个有名有姓的亲老子的,祟巢里那些老祟鬼们怎么会同意?他们可比谁都在乎血脉这种事呢!再说他年幼时被活人那边赶到祟界来,后来又被祟界丢回到人界去,来来回回的不就是因为他这不人不祟的龌龊血脉嘛……”   “但凡这贱种活着一日,这不清不白,不人不祟的下贱身份就得跟着他一辈子,你以为我们大家现在叫他一声祟君就是看得起他了,还不是那个早就死了的前祟主当初喜欢拿他当条狗使唤,大伙才不得已承认他这个死下贱胚子的身份,还和怕了他似的连名字都不许随——啊——啊啊啊!!”   叽叽喳喳的老头这长篇大论的一番话还没全部说完,大伙就被这独眼老邪祟嗓子里忽然爆发出来的惨叫和他被直接拧断滚落到地上的秃顶大脑袋给吓了一跳。   视线所及,众人一时间只能看见血糊糊的脑袋上那只独眼还在惊恐地充着血朝天眨巴。   而刚刚忽然就跳出来,一伸手就活生生拧断了一颗邪祟脑袋的花裙子母狨则在龇牙咧嘴地冲所有邪祟恐吓地吼叫了一声后,弯腰捡起地上的那颗吓得大喊大叫的脑袋用裙子随便擦了擦,直接就提在手里一蹦一跳地回了身后那辆无头马的马车车辕上面了。   “那……那好像是祟君……的马车吧……”   “好像是,那凶神恶煞的母狨也看着挺眼熟……还是快……快别出声了……没看到边上那个没脑袋的都不敢乱来了么……”   被发怒的母狨那一下子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剩下来这些瑟瑟发抖的邪祟们和那唯独缺了个脑袋的半截身体一时间都只敢跪在地上窃窃私语并等着那无头马车过去了才敢抬起头来。   而方才在马车里几乎一起听完了外头的那些对话,撑着下巴坐在窗户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地污血,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的秦艽过了会儿才转过头冲身旁的晋衡慢悠悠地开了口。   “地方就快到了,祟界和鬼市到底还是不太一样,所以这次只能带你一个人进来,进去之后你自己找机会下手吧,我帮不了你什么了,离开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我会带着你和那个火神娘娘离开这里,如果天亮之前你们不和我走,那就再也走不了了。”   “多谢。”   “不用谢我,说好了一码归一码,不过你身为姓师,刚刚看到我们这种妖魔之间逞凶斗恶的场面应该会很不习惯吧?”   “……”   察觉到他话里有些掩不住的试探意味在,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明白的晋衡当然也不会立刻很讨嫌去擅自评价他刚刚被人辱骂后就指使母狨残暴报复的做法。   毕竟接下来无论自己怎么回答,面前这个喜怒无常,身份成谜的邪祟可能都会勃然大怒,所以这么一想,皱着眉看向一边的晋衡索性干脆就选择了沉默,随后又避开这个话题显得很中肯的回了他一句。   “祟君自己习惯就好,旁人的看法有时候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冷暖自知。”   “哦?什么叫冷暖自知呢?”   “拿他人父母身世随便嘲笑的,就是不自知,受点教训也无妨。”   “……姓师倒是很会说话啊。”   “还好。”   如此一番对彼此都有所保留的对话之后,因为马车狭窄的空间只能腿碰着腿的两个人就又都不吭声了。   虽然四周围浓重恶心的血腥味道让晋衡直到现在也只能靠在马车的一角用耳朵静静聆听着周围的动静,但因为对对方明显都心存忌惮,加上本身就只是短暂合作和互相利用的关系,所以勉强凑活着说完上面的几句话后,立场到底还处于对立面的两个人就还是这么面无表情各自望着马车的一边连一个字都不想往外蹦了。   不过这种完全凝固了的沉闷气氛直到两人接下来正式进入挂满了红绸布的祟巢,并远远的听到里头传来阵阵凄厉的嚎哭声后就被彻底打破了。   而伴着那一声声火神娘娘吉时到了,吉时真的到了的滑稽叫喊,肩头耸动的秦艽没忍住抬头笑着就问了晋衡一句。   “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火神后人吧?”   “恩。”   “哭的还挺惨,看来这次是真的知道后悔了,听说张秉忠一顿得吃四个妙龄少女,吃不饱就要闹好大一通脾气,真嫁给了他这种人,谁也不知道哪天他肚子饿了会不会把自己的妻子活吃……好了,接下来你就自己去救她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随口打趣了一句的秦艽看上去似乎对黄慧茹的遭遇并不感兴趣,这般说着就站起来伸伸懒腰,把自己右边袖子往下拉了拉遮掩住绑着白色绷带的手掌,接着自顾自的准备下马车去了。   而正好看见这一幕,跟着他一起准备下来的晋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愣,接着平时斯文含蓄惯了他完全下意识就伸出自己的手,又显得很唐突地一把拉住了面前的秦艽。   “恩?”   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从身后拉住自己,心里有一瞬间也觉得哪里有点奇怪的秦艽见状挑挑眉就看了眼这个一路上都不爱吭声,行为却古古怪怪的姓师。   等回过神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恍惚间想起某个人好像和自己说今晚要和孙庄出去看电影,他大舅一脸疑惑的盯着面前这只看上去也很像被狗咬过的手就多看了好几眼。   过了会儿勉强清醒过来的他才在脑子里果断的否定掉那个根本不可能成立的假设,又赶紧低下头皱着眉松开自己的手并镇定的解起眼前的尴尬来。   “麻烦,把手给我一下,留个东西,待会儿方便寻找。”   “恩?……恩。”   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姓师具体想做些什么,但在心里稍微思索了一下,没急着发表什么意见的秦艽还是把自己的手抬起来又递给了他。   等他隐约感觉到右边手腕上好像被轻轻绕上了一根朱红色的细绳后,秦艽先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对着那绳子打量了几眼,接着又随着晋衡的出声示意抬了抬自己的手,随后,那根原本分别被系在他和晋衡两只手上的红绳就化作一道重影在他们眼前不见了。   只是那根红色的绳子虽然消失了,这种两个人之间像小狗一样被迫栓起一起的怪异感觉好像还在。   而见状倒是径直收回了之前复杂的视线,最终也没有把刚刚那件奇怪的事放在心上的晋衡拿上自己的东西下了车,最后还不忘回头看了靠在马车旁边的秦艽一眼,又保持着相对客气和生疏的态度慢慢收起自己衣袖下面的手淡淡出声道,   “那就先走一步,祟君再会。” 第32章 黄   “绳子都给他绑手上了吧?”   “……恩。”   “这么别别扭扭的干嘛, 这是计谋!计谋!你自己之前也说了啊, 这个什么什么祟君一看就很喜欢和人耍心眼,万一他今天忽然出尔反尔, 把你干脆扔在这儿不管了怎么办?咱们这叫有备无患!他待会儿要是来找你回合, 你就直接把他给原地摁住一道道捆上, 再干脆扒了他脸上遮遮掩掩的东西让他现出原形,我和你说, 这原形啊可是这帮邪祟最大的把柄, 你这次真拿捏住他的弱点,还愁下次咱们找不到人愿意来帮忙嘛哈哈哈哈哈哈……”   “……”   耳边回荡着某个虽然人没亲自过来, 却照样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老祖宗洋洋得意的声音, 虽然知道自家耳朵老祖宗这么做的初衷肯定是好的, 可是一瞬间眉头紧锁的晋衡还是觉得他后面说出来的某些话怎么听怎么不像话。   毕竟今天晚上主动找那个祟君帮忙的是自己,虽说他自己平时也喜欢把人祟有别这句话挂在嘴里,祟这种生灵在他心中整体都很不好的印象一时半会儿也还是很难轻易改观。   可无法改观是一回事,他这边首先做的不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把这种事情当做特别了不起的事情来沾沾自喜更是完完全全不应该的事。   而这般想着, 已经和那个人分开有一段时间, 此刻也没办法返回去的晋衡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不耐,又在简单整理了下自己的想法后,绷着脸显得很不赞同的行走在充斥着牛鬼蛇神的祟巢果断开了口。   “下次遇到这种事我不会再听你的了。”   “诶诶诶,怎么不听我的了?!我之前哪次害过你啊臭小子!”   “他是祟,但在最近这两件事上确实帮到了我们忙,你是不可能害我, 但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地对一个人抱有偏见,也的确……对那个人不是很公平。”   “喂,我说他大舅,你今年多大啊能不能别这么又傻又好骗,人是人,祟是祟,撕破各自这张脸皮之后,你们连普通朋友都不能做知道嘛!妖魔之心那么难测,还什么狗屁人情,面子上不欠他的不就行了嘛?而且以后你们俩说不定还得正面对上,现在拿住他的把柄,省的他以后要拿有些事要挟你,你不想要自己那条命了是嘛……”   “就算将来和他对上,我也应该正面解决,用这种办法暗算他人,赢了也不算什么本事。”   “放屁!赢了就是赢了!你赢了之后看看别人还敢有什么屁话好说!诶,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晋衡,怎么能年纪轻轻就迂腐成这样,你到底是不是我们家的啊,你爷爷你爸爸以前也不这样啊……”   就差没抓狂的老猫一点点耐心的传授着自家小孙孙自己当年混江湖的经验,随着晋衡迈开的脚步,挂在他胸前的包袱袋旁边和他一路都在小声争吵的白猫娃娃也跟着来回晃来晃去。   只可惜他家总爱自己拿主意的小孙孙压根就不听他的,两只软塌塌却意外精神的兔子耳朵倔强的竖在脑袋顶上,却偏要和他板着脸故意装聋子。   只把嘴里口水都快说光了的耳朵老祖宗给气的够呛,直接就借着白猫娃娃一张一合的布嘴巴冲他就发起火来了。   “臭小子!你这次不听我的!早晚有你后悔的!信不信我回去就告诉你老婆去,你刚刚给别的男妖精手上拴红绳了!还抓着人家滑不溜丢的手腻腻歪歪占半天便宜不放开!我可都看见了!我回家就托梦给飞熊!再找咱们舅妈匿名举报去!你给我擦亮眼睛等着吧!!看你爷爷和你老婆知道以后怎么收拾你吧!”   晋衡:“……”   嘴里一通颠倒是非,发完好大一场脾气的老耳朵说完就咻的一下没声了,挂在他胸前的白猫娃娃接下来也不再有任何动静发出来,之后更是任凭晋衡怎么去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真生他气的老耳朵都再没有理睬过他。   不过大概也清楚老耳朵嘴里刚刚说的都是些气话,实施的可能性根本不大。   所以人正好已经走到喜堂大门口,准备跟着前面的邪祟们一起进去的晋衡一时间只眼神无奈的将包袱上的白猫娃娃取下来收好,也没再去管这些有的没的了。   而等他仔细辨别了一下之前那嚎哭声隐约传来的方向又埋下头,白无常面具下的年轻姓师接着就将视线集中在远处自己真正要去的地方,随后才稳稳的锁定住自己要找的那个目标,悄然隐匿掉身形快速地融入一起步入喜堂的鬼祟之中。   “哟,我没看错吧?河伯您今天居然也在?快来这儿快来这儿,快来与我一同进去喝一杯水酒……”   “哈哈,小老头我远道而来正是想看看那火神娘娘的真容,沾沾祟主结亲的喜气啊,不过我刚刚看那个谁好像也来了呀……”   “哪个谁?哦哦哦,那个谁……是啊是啊,我刚刚从旁边过去都有点不敢相信呢……是那个祟君吧?”   身旁邪祟们口中议论的那个谁自然就是提前晋衡一步已经先过来的某个人了,本以为他不会过来的晋衡闻言也是一愣,抬头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他们说的果然就是先前和自己说要先离开的那个人。   只是不知道他之前是先去做了什么事,此刻兜兜转转的居然又回到了这儿,而事实上坐在离喜堂最近的一张喜桌边上的秦艽,就晋衡一眼看过去的样子的确也显得相当不受欢迎。   虽然桌前也有丰盛的喜宴酒菜和人肉烹羹,可身边所有谈笑风生的邪祟却似乎都下意识的离他远远的,只偶尔才会有几个和他有点交情的悄悄过来,并以一副小心翼翼的口气和拿着酒壶酒杯在桌边低着头自斟自饮的青衣男人搭话。   “祟君,今天晚上您怎么会忽然过来呀?”   “恩?其实按岁数……我比咱们祟主其实还要大上几个月,他今晚娶妻……我当然要回来看看,就是不知道我秉忠弟弟……这次欢不欢迎我回来了……”   秉忠就是如今这位新祟主的大名,但仔细说起来,除了祟巢深处的那些平时根本就不出山的老祟鬼们,如今也就只有面前喝的醉醺醺的这位敢这么直接又随便的称呼现任祟主了。   不过任谁心里都明白,他青蛟君也就是这会儿嘴上叫的肉麻又亲昵,真一会儿对上了,两个互看对方不顺眼很久的家伙也不知道会斗成怎样一对乌眼鸡。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为了呼应秦艽最后阴阳怪气的那句话,本来还说得待会儿拜堂才会正式出来给大家敬酒的新郎官一听到秦艽这不高不低传进里面去的声音,忽然就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片血红的礼堂之上。   接着之前还津津有味的吃着凉菜的宾客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脸比夜叉鬼还狰狞,腰比泔水桶还粗的大胖子祟主张秉忠,脸色阴沉怨毒的领着身后一大波的祟奴们就冲坐着喜酒桌上的秦艽过来了。   “呵,这不是我们大伙许久未见的祟君嘛,算算快有十一年没见了吧,今天特意回到我祟界来是想做什么啊,是觉得外头的日子不好过了又想回来盘算什么了吗?我可听蛛女说有些人之前狂得很,字里行间怎么也瞧不上我们祟界,也不想想自己那低贱肮脏的来路,真当我祟界无人了嘛,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下贱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祟主那天生一张黑牙血口的脸上还带着明显讥讽和恶意的笑,周围一时间静悄悄的,也没人敢随便插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晋衡在下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视线却不自觉地朝那被众人排斥厌恶,所以莫名显得有些落魄可怜的瘦削身影多停顿了一会儿。   而原本低头歪倒在一旁,拿手撑住头的秦艽闻言却忽然勾起嘴角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接着这眼梢泛红,看上去似乎是喝多了的疯子就这么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秉忠……”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拦住他!!快拦住他!!啊啊啊!!!救命救命!”   生怕他还和从前那样一言不合地打的自己哭爹喊娘,根本没什么真本事的祟主往后猛地退了一步,扯着嗓子大叫起来的同时却发现已经晚了。   而随手扯开自己被酒弄湿了的浅色外袍,并下流的露出半边胸膛的秦艽见状眼神却明显更恶劣了,直接就在大伙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抬脚踢翻几个试图拦住他的小祟,又把今天头回成亲,所以打扮的也相当喜庆的祟主给拉过来压在了自己面前的酒桌上,低下头捏着他的双下巴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我为什么特意选在今天回来,秉忠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恩?”   祟主:“……”   众祟:“……”   晋衡:“……”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还是耳朵出问题了,都是头一次见识这种大场面的晋衡和一群完全惊呆了的邪祟们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对从体型上来说一点不登对,却愣是紧紧抱在一块的痴男怨男,直到奋力挣扎的祟主那杀猪般的惨叫声传来,才一起恍恍惚惚的清醒过来。   “滚!!滚开!!快把他给我拖出去杀了!!!快点!!!快点!!!立刻把他给我拖出去杀了!!!!碎尸万段!!!”   涨红发紫的胖脸乍一看就和被轻薄了的黄花大闺女似的,可怜的祟主像头待宰的猪一样怪叫着试图踹开压住他手脚的秦艽时,却还是被硬生生摁着作弄了好一会儿。   待那口味相当重的祟君终于是玩够了,并抹了抹嘴角笑着往边上的椅子上醉醺醺的一靠,原本定好的祟主与火神娘娘拜堂的吉时也快到了。   可显然,哪怕咱们的祟主度量再大,也容不得这淫邪放荡的无耻混蛋再在自己眼前多待一刻,或是继续肆意破坏他来之不易的婚礼了。   “立刻……给我……滚出祟界去……今年,明年,后年都不准回来,任何人都不许找他回来……”   “哦?这是祟主亲口下的命令吗?”   “是!赶紧滚!别再让我看到你!滚出去!!马上滚出去!”   “好吧……秉忠让我滚,我就滚,不过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要我回——”   “滚!!滚!!”   抄起边上倒着的椅子就要冲着秦艽的脑袋恶狠狠的砸了过去,几个哭笑不得的祟奴们对着发狂的祟主又是拦又是劝的,之后也只能好言好语的让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秦艽今天先回去,就算有什么藏不住的真心话也别在这种场合上说,以后有的是……恩,机会。   闻言,只能面露遗憾地耸耸肩膀,又拿上倒在一边的酒壶就慢悠悠站了起来,浑身沾满醉人的酒香,所以神态越发媚意横生的青衣男人像条压根站不稳的蛇一样款款越过面前这些表情比他还尴尬的邪祟们,就准备从中间穿过去直接走人。   可是临要走过人群中的晋衡身边时,他却忽然就停了下来,并将自己的衣袖下遮挡的手往边上小小地拉扯了一下。   “这里的人都不欢迎我,我走了……”   这一声像在埋怨着谁对自己无情的醉话也不知道是对他的秉忠说的还是对近在咫尺的晋衡说的,但总之,说完这句,这位总是来去匆匆,让人根本看不穿心思的祟君就真的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而他人离开之后,这一场喜宴的一切流程才开始变得正常起来,围坐在一起鬼怪们照常吃喝着难得的人肉佳肴,举着唢呐吹吹打打的百家串们也眉飞色舞地在上方庆贺着祟主的喜事,只除了……哪怕被盖上红盖头摁着跪到身材肥硕的祟主旁边,却依旧可以看出来在拼命发抖挣扎哭泣着的新娘——火神娘娘。   “……我不想嫁……我不想……我要回家……呜呜……我要回家……”   “哎哟,火神娘娘又说胡话了,你再这么害羞,祟主可要生气了……祟主,您别和火神娘娘计较,她这是在害羞呢……”   脸上抹着白脂粉红脂粉的李女彘娇笑着就从旁边拧了黄慧茹的腰一把,心情本就不好,所以眼神格外阴森的祟主斜着血红的眼睛看了眼旁边这个看不清脸,却一直在哭哭啼啼的人类女人,强忍着一口把她生吞了的怒火刚想点点头,他却忽然听到这盖头下的女人呜咽着小声开口道,   “我不要和……我不要和他结婚……是那个蜘蛛先骗我的……是她骗我的……我根本就不愿意……谁要和他一头猪结婚……”   那一瞬间,整个喜堂的气氛都仿佛恐怖压抑的凝固了,皱着眉的晋衡哪怕站在下面根本没靠近,却也能从肉眼看到那刚刚在那个祟君面前还显得很一无是处的祟主后脑勺上开始裂开了一个猩红色的血盆大口。   而当下也不顾喜娘的连忙阻拦就一把将那个黄慧茹给拎着掐住了她的脖子,脑袋和脸涨红地如同被火炭烧过的祟主冲着惊恐大叫起来的女人就阴森怨毒的冷笑起来道,   “火神娘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今年都三十了却还没有娶妻?”   “……”   “因为我总是在娶了她们之前就忍不住先吃了她们,女人,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食物,现在我有点不想娶你了,你猜猜我想对你干什么……”   “……不……不要……救命……”   坐在地上瞪着腿就开始试图往外面跑,可是满眼绝望的黄慧茹一转过头却只看到底下那一群嘴上各边沾满血水的邪祟们在同样眼神阴森地盯着她看。   而到此时才明白了那天那个姓师为什么要那么严厉的告诫自己,终于是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的黄慧茹用手上燃起来的火狠狠地烫了祟主一下,却很快就被发狠的祟主四五个巴掌打在了地上,逼得她一嘴是血就冲着外面的天就惨叫了起来。   “老祖宗……老祖宗救救我……不孝儿孙后悔了……求求你,救救我吧,老祖宗,我再也不敢了!!!!”   今夜等了那么久,等的就是她这么一句反悔。   到此刻,袖中的黄氏姓书才终于是有了动静的晋衡无声的叹了口气,先是将手上的拐杖一把挥开身前挡住自己的邪祟们,又将万家姓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黄氏随手给放了出来。   而和漂浮在半空中红发红眸的真正火神对视了一眼,晋衡这才冷下脸看向了面前早就已经惊呆了的邪祟们和黄慧茹,又冲那明显已经看出自己是什么身份的祟主张秉忠背着手淡淡的开口道,   “祟主,好久不见。”   “……姓师……是三年前的那个该死的姓师!!他居然到这儿来了!快!快点一起上去杀了他!!别让他进到祟巢深处惊扰了老祟鬼们!!”   明显是误解了晋衡今天的实际来意,显出原形的祟主疯狂指使着身边一众恶祟团团围住晋衡开始攻击的同时,另一阵异样的动静却忽然从后面的祟殿传来,而眼看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独脚邪祟一跳一跳的跑过来大喊了一句。   “祟主不好了!蛛女……蛛女死了!我们一直关着的那个……那个小贱种也不见了!”   安静了一秒,又再次成为众祟焦点的晋衡见此情形只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紧接着,回过神来的他却终于恍惚间明白过来——   某个人之前一个人走了,是跑去干什么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被男妖精坑了吧,让你不听我的话,让你不听我的话……”   被他揣在包袱里的白猫娃娃时机掐的非常准地就开始大声嘲笑他,到这里也已经不想去和他吵架的晋衡直接板起脸一拐杖打飞几个扑过来要咬自己的邪祟,又在冲着眼前的众祟们不耐闭上眼睛后沉下声音就开口来了一句。   “黄氏——火来——”   ……   这一夜,火神的滔天怒火一直在祟巢上烧到深夜才停下。   带着背上吓晕过去的黄慧茹快速地行走在又开始慢慢下起雨的祟界,一路上从喜宴上逃出来的晋衡一边往前走还要一边接受自家老祖宗的无情嘲笑,心情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你就听我一句吧,待会儿拿绳子捆上了就直接动手扒,和他一个祟客气那么多干什么,他今天晚上估计早就想坑你,所以才兜那么大一个圈子把咱们也一起骗进来,啧啧,这手段相当可以啊,反正他自己是不用被怀疑啦,锅全让咱们背了……”   “……”   “你不捆我就真告诉你老婆去了啊,喂喂,你倒是回我一句话啊晋衡……”   “他不会来了,还捆什么捆。”   “恩?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用绳子拴着他的嘛,额——”   话没说完,挂在晋衡包袱上的白猫娃娃就自己住上了口,因为远远的他已经看到一辆乌头马车冲他们慢慢走了过来。   只是这次马车停下时,车里却再没有一个蒙着青色面纱的男人坐在窗边等着他们了,而坐在车辕上的花裙子母狨则在滑稽地抬了抬自己的手后,又冲着和她一起面无表情抬抬手的晋衡嘻嘻哈哈地用蹩脚的人话大声嘲笑起他们来了。   “小笨蛋——老笨蛋——吼呜——吼呜——两个笨蛋——”   晋衡:“……”   老耳朵:“……”   ……   墙的另一边,城市的一角,撑着伞的秦艽正抱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纸盒子走在独自回家的路上。   路上孙庄在微信上和他随便聊了几句,主要说的就是自己今天已经看完电影了,果然和他之前说的那样非常不好看,而见状的秦艽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又慢悠悠地回了他一句道,   青椒:   【那你就当今天其实是和我一起去看的吧。】   孙悟庄:   【有道理,我才不要被人家知道我只能可怜一个人去看电影……话说你今天一个人去干什么了?让你出来吃饭都找不到人。】   青椒:   【花了点时间,接一个朋友的孩子回家。】   孙悟庄:   【啥?】   青椒:   【:)下次再告诉你,晋衡可能已经到家了,下了。】 第33章 石   《姓书》云, 明末沿海, 常有南人沿街耍狗人之戏为生。   狗人,形类人但面似狗, 身披狗皮却无狗吠, 亦或能伏地低泣学三两人言鬼语, 一时引众人叹之,不知其是人是狗也。   ——《姓书?石氏篇》   清晨七点二十, 睡姿也和本人性格一样规矩侧躺着的晋衡从自己的床上悠悠转醒的时候, 阳光才刚从眼前淡色窗帘外头稍稍透进来一点。   虽然时间还早,但楼下隐约有人在来回走动的细微声音传来,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是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已经快三个多月的某个人已经早早起床了。   而从某种程度上也基本习惯了两人这样各干各的, 互不干涉的同居生活, 昨天晚上又熬夜为上次的人体自燃结案写了一晚上东西,所以此刻眼睛不太舒服的晋衡只皱着眉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先是抬手取了床头柜上最近才配的细框眼镜带上,这才拿上床边的拐杖缓步走向了卧室内的洗手间。   摆在洗手间里的一应洗漱用具依旧是他一个人的, 这段时间没有主动侵占他一丝一毫私人空间的秦艽只有在偶尔上楼询问他要不要送洗衣服时才会进到他的房间里, 其他更多数的时间, 他们俩会碰上的地方就只有在楼下的客厅和餐厅。   虽然两人偶尔也会接吻这类属于同居人之间的亲密行为发生,不过仔细想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其实连晋衡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总归还是要天天碰面的,尽管他们俩到现在都没睡在一张床上过。   可清晨一起床一下楼就肯定是要碰上的, 而见了面,名义上是同居人的两个人也肯定还是要正常地打招呼,然后继续照常在一起生活。   “早。”   “恩,早。”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人还在厨房里没出来的秦艽和他出声打了个招呼,身上还穿着睡衣的晋衡抬头应了他一声,接着下意识地就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刻晨光下,背影高瘦的男人和往常一样地在悠闲地准备给两人的早餐,只是和之前略显不同的是,他的脚边从两个月前起就多了一只整天围着他的脚来回打转的小白狗。   据他自己的话说,这只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小疯狗正是造成他当初必须打了一个多月狂犬病针的罪魁祸首。   不过提前征求过晋衡同意,又把他带回家来好好放在身边养着之后,秦艽还是意外显得很耐心地给这只小白狗准备了和长鸣的小床一样舒服的小窝,又像很多喜欢小宠物的小姑娘一样几乎寸步不离地把这只长得和白面团子似的的小狗带在自己身边,甚至连平时晚上看电视的时候都要把他放在腿上抱着随便摸两把才能过瘾似的。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种父爱如山的精神让听不懂人话的狗都跟着感动了,一开始三天两头对着他大吼大叫的小白狗到最近一个月已经能够相对正常的和他相处了。   虽然经常性地还是防备心很重地在鞋柜和洗手间等地方躲避着对他而言如同巨人一般的秦艽和晋衡,可至少偶尔也会发生几次如眼前这样有所回应的对话了。   “要喝豆浆吗?”   “……汪!汪!”   “慢点,没人和你抢,别呛着。”   “汪汪汪!汪汪汪!咳咳——呜呜——咳咳……”   下一秒真的被呛着的小白狗趴在地上就发出了一阵像小孩子哭一样的模糊声音,站在厨房外一愣的晋衡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很快同样也听到刚刚那种声音的秦艽就放下手里的事情,弯下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又在给病怏怏的小白狗用胸前围着的小毛巾擦了擦嘴后,这才往他这个方向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他刚刚是不是在哭?”   “是吗?小狗的声音不是应该都这样吧?”   “……恩。”   听到秦艽这么和自己解释也没有说什么,心里有什么疑问也不会立刻表现在脸上的晋衡将视线落在那只奇怪的小白狗身上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拿上之前放在客厅的报纸又在秦艽身后的餐桌旁坐了下来。   今天的早餐依然都是秦艽个人的发挥,现磨豆浆,燕麦粥还有中式点心和各种味道非常不错的下饭菜可以选择,总之一切都是照着两个人自己的口味来的。   晋衡在家里吃过几次他准备的早餐后,就基本养成了早上一定要在家里吃早餐的习惯,而从某种程度上相当了解他喜好的秦艽自己则会在和他一起吃过早餐后才会开始准备出门上班,或是偶尔轮休在家里做些别的。   “你下午出门吗,晋衡?”   “不出门,怎么了?”   “能让老董送我去医院吗?狗好像从昨天开始就不太舒服。”   “恩,我来打电话。”   因为本身不是很喜欢宠物,所以也一直没有对这只来路不明的小白狗表达出什么热情,原本坐在餐厅桌上喝豆浆看报纸的晋衡思索着自己下午有没有时间陪秦艽一起去,就想着先从厨房里出来去客厅打电话给老董。   只是虽然不去留意厨房的动静,出来之后,秦艽在里面一直不停的低声哄那只狗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一时间倒把在外面坐着打电话的晋衡的注意力都有点给吸引了过去。   明明都已经三十几岁的人了,却还是那么喜欢小动物。   擅长的事情两只手都数不完,做任何事都非常有耐心,也愿意去花功夫。   虽然嘴上不想承认,可是这么些日子以来,秦艽身上所一点点展示出来的那些优点还是在咱们含蓄惯了的大舅的心里都给默默记录了下来。   不过晋衡平时倒也不会主动和他挑明,只是偶尔以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同居人角度来看,他其实也能看出一点秦艽曾经的生活确实过得不太好的迹象出来。   习惯性的节俭,接近病理性的洁癖和强迫症,过于敏感,总是习惯考虑他人想法的性格,还有对家庭和亲人这两种东西不可言说执着和依赖。   虽然按实际年纪来说,晋衡其实才是两个人中不那么成熟的那个。   可是有时候看着秦艽这样性格的人能那么努力的经营着两个人关系的样子,晋衡也会有种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要求的无奈,或是希望他能够一直开开心心,起码保持现在这种积极乐观的状态的奇怪心理。   只是等他这么在心里难得情绪化的想着一些他平时不会思考的问题,又转过身一看到满沙发被秦艽这个重度强迫症像安置囚犯一样端端正正地排成一排摆满了的毛绒玩具。   一时间竟然没找到一块空的地方坐下的他大舅最终只得无奈地挪开视线,接着他刚想继续自己之前没做完的事情,忽然就听到耳边传来了自家大门外边突兀的传来了两声门铃响。   说实话,一般会这么早过来敲门的,除了物业也就只能是送牛奶的。   可他们俩平时都不怎么喝牛奶,小外甥昨天周末回老宅也没有住在这儿,所以怎么想也就只可能是物业公司了。   然而事情有时候也确实是那么出人意料,所以一瞬间连晋衡自己都没有想到,当他走到门边准备开门的时候会听到自己一贯严肃正经的爷爷的声音。   而更让他无言以对的是,门外边监控录像里的站着的老爷子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还在和身边的小曾孙压着嗓子说话,直到——   “怎么没人开门啊,我大舅他们好像还睡着呢祖爷爷……要不咱们给他打个电话?”   “嘘!打什么电话?我今天就是来突击检查他们俩的!你先帮我看看周围,我来从后窗户里垫垫脚看看,咱们都小点声,听我的指挥,千万别把你舅舅给引——”   晋衡:“早。”   晋飞雄:“……”   晋长鸣:“……”   三个姓晋的老中青三代像排队似的站在大门外大眼瞪着小眼,可是实际气氛却异常地尴尬。   没想到他会忽然出来的晋老爷子本来还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有点丢人,但想想自己是长辈怎么做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便干脆挺直腰板背着手,又上下打量几眼便开始习惯性教训自己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孙子起来。   “怎么七点多了还在家里睡觉!我都在外面练完太极拳回来了!成天慢慢吞吞的像个什么样子?你今年是二十三啊还是三十二啊!还有!我听说你最近又好几天不出门了!是不是真的?你憋在家里一天天的这是要干嘛?造出炸弹来了还是造出飞船来了?另外一个呢?今天在不在家?”   被自己爷爷这完全不讲道理的一通训话弄得有点不知道该回什么,一脸麻木的晋衡之后索性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皱着眉主动闪开点,又任由气势汹汹的老爷子带着低头憋笑的小外甥一起进来了。   只是顺手关上眼前的大门同时,很清楚自己爷爷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他大舅已经不留痕迹地就让楼上卧室的两扇门自己自动合上了。   而低头看了眼已经自觉躲到沙发下面去的那两串房门钥匙,跟着走进来的晋衡先是快速抿了抿唇,又将始终放在背后的手冲他们慢慢地挥了挥,紧接着,两串通了灵性一般的钥匙就自己飞快地消失在了沙发之下。   中国最早的藏物之术,匿术,据说由山东鲁氏所创,是鲁家老祖宗的看门绝活。   和物品做好捉迷藏的约定,再让他们自己找地方躲起来藏好,那接下来无论这件东西在屋子的哪个角落,其他人都不可能再找到它。   而以这两串钥匙为例,除非今天最后和他们约定好捉迷藏游戏的晋衡主动叫他们出来,否则这两串钥匙就永远不可能自己现身,当然,相对的因为钥匙而被晋衡锁上的房门也就——   “诶?楼上所有的房门怎么都锁上了?阿艽,你们俩卧室的钥匙呢?”   “不在门上吗?”   “你不知道?那谁知道?晋衡?晋衡?你是不是偷偷把钥匙给拿走了?你别给我整天耍花样知道吗?”   “您吃早点了吗?长鸣你吃了吗?”   “我吃了,长鸣没吃,行了行了,你先别忙活了,坐下歇会儿,我说你别成天就想着伺候他,让他也帮你做点什么啊,你看看他现在比以前还要……”   “没有,晋衡平时在家也没闲着。”   “真的?你们俩最近怎么样了啊?”   “恩?挺好的。”   大早上就杀到孙子家来的老爷子这边还没声讨完在他眼里越来越没干劲的晋衡呢,那边就没忍住和客厅里给他倒茶的秦艽说上话了。   晋衡进来的时候听到自己爷爷这么说自己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往餐厅里憋着笑喝粥看热闹的小外甥旁边面无表情的一坐,就继续低头吃他的早餐看他的报纸去了。   而被他这从小都不知道改的破态度莫名地就给激怒了,老爷子刚要瞪着眼睛拍桌子骂人,再让整天就知道和他装模作样的晋衡把房门钥匙给交出来。   秦艽见状也没忍住笑了,接着赶紧主动出来帮晋衡解围,之后又花了点时间才总算是话题给干脆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哄祖爷爷还是秦叔叔有办法呀,大舅,你刚刚是不是被吓死了哈哈,其实我在门外是故意喊得大声点让你听见的,你肯定没看出来吧,但其实啊我的心还是向着你的哦……”   “是吗?”   “是呀是呀嘿嘿,我不帮您我帮谁你说是吧,俗话说的好呀,外甥可是舅舅的贴心小棉袄呢……”   一边留意着外面秦艽和老爷子的情况,油嘴滑舌的长鸣小少爷这般说着就开始冲自家大舅投诚起来了,可惜他这种来回坑大人的事之前做多了,如今他大舅就是再傻再好骗也不会再轻易上当了,就由着他来来去去地和自己耍嘴皮子。   只是这舅甥俩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厨房角落里就有一阵有点耳熟又有点奇怪的动静突兀的传来。   而下意识地一起看向被秦艽留在厨房里的那只小白狗,意识到餐桌边的两个人类又在看自己了,躲在柜子边上,心里心虚的不得了的小白狗直接瑟瑟发抖地埋下头,并死死地咬着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了。   晋长鸣:“……大舅,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晋衡:“……恩。”   晋长鸣:“哦……那可能咱们俩都听错了吧……哈哈……小狗怎么可能会……”   小白狗:“嗝。”   晋长鸣:“……”   晋衡:“……” 第34章 石   【老廖】:   所以说, 你们家现在养了只又能和小孩一样哭又能吃撑了打半小时嗝的狗?   【晋衡】:   恩。   【老廖】:   可一般猫狗也能打嗝吧?我记得以前放暑假我去我姥家啊, 邻居家老花猫吃饱了也能蹲在墙头像模像样地打嗝呢。   【晋衡】:   ……不是一般猫狗那样的。   【老廖】:   啊?那还能怎么样?话说你到底什么意思?总不会是怀疑这只狗不是狗吧?那他还能是什么?   有点不知道该回答廖飞云这个问题,因为早上和自己外甥一起看到的那幕而产生的疑问, 确实到现在还徘徊在晋衡心底。   虽然事后, 秦艽也用了和廖飞云差不多的话来解释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可一直到两个人一起在家吃过午饭,秦艽一个人带着狗出门去了医院后, 找了个理由特意留在家里的晋衡才有时间来抽空检查了一下家里最近这段时间的变化。   可是请扫帚帮忙扫鬼, 鸡毛掸子抖七下,墙角倒扣一只破碗看看会不会动这些老方法他都已经挨个地用上了, 却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而除了秦艽楼上的那间卧室他还没来得及进去看, 家里其他剩下来的地方, 晋衡来来去去地检查之后基本已经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   【晋衡】:   我现在还不太确定,但是新搬的房子里进了主人之外的生灵,本来就是要好好查一下底细的,以前江南一带, 时常有野猫被带进家门后趁夜杀主, 从此占了主人的房子世代生活的传闻, 猫狗本身又要比一般动物要善于能揣测人的心思,我之前疏忽了,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这几天我让老爷子先把长鸣给带回老宅去住了,不过到时候有什么事可能还要你过来一趟。   【老廖】:   行,你到时候叫我吧, 可被你一说我怎么忽然瘆得慌呢,我妈前两天可还说要领个小猫小狗之类的回来丰富她晚年生活呢……   【晋衡】:   领的时候还是要多看几眼再决定,眼神不太像普通猫狗的,有时候或许真的就不是普通猫狗。   这般说着,坐在书房里,已经整理了两个多小时笔记的晋大少爷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特别恐怖的话。   倒是那头廖飞云闻言有点怂地回了他一句,我看我还是大白天好好上班,不和你说这些东西吓唬自己就下了,之后也真的没再回他了。   而见唯一能和他偶尔商量点事的半个姐夫自动闪人了,晋衡之后一个人在书房又写了会儿东西反倒忽然就闲了下来。   可站起来走了一圈发现自己今天在家居然真的没什么事做后,晋大少反倒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明明以前在老宅的时候,这种每天在书房呆着喝喝茶看看书的日子他也能过得很自在。   可好像自从和秦艽正式住在一块之后,他似乎就越来越习惯自己的身边有个随时能说说话,哪怕一起干点没意思的事,却也能觉得有意思的人了。   这般想着,早上还被自己爷爷教训整天在家却不干活的晋衡便不自觉的望着自家窗边阳台上摆的那些有的可爱有的丑陋的盆栽出了会儿神。   过了一会儿,拄着拐杖缓缓站起来的高瘦青年才起身来开了阳台边上的玻璃门,又帮秦艽把他所有放在阴暗角落里的盆栽都一盆盆浇好了水,这才异常认真就打算把这些花盆都给一个个挪到了外面更能照到太阳的地方去。   只是挪到其中一盆脑袋上有粉色花球的仙人掌盆栽时,蹲在阳台边的晋大少却不经意注意到这盆旁边还额外贴着一张小纸条。   而等他眼神疑惑地拿起来一看,就看到上面被整天无聊的要死的某人画了个非常可爱的爱心,爱心旁边还写了两个小小的字。   晋,衡。   “……”   这一瞬间好像忽然就有了一种很奇怪很陌生的,但整个人都被忽然间触动到的奇妙感觉。   神情复杂的晋大少双手抱着这盆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过的‘晋衡’就这么定定的看了会儿,仿佛能想象出某个人每天早上起床是怎么蹲在这儿一个人饶有兴致地给这盆‘晋衡’浇水的。   而好几分钟后,耳朵都红了的他才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把盆栽放回阳台上,又默默的给和自己同名同姓的这盆仙人掌多浇了一回水。   做完这一切,从小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怕和秦艽住在一块之后也很少会做家务的他大舅脸上莫名地也有点点不自在的情绪闪过。   直到回了书房洗了手重新坐下来之后,心情起伏不定的他还是没忍住地往阳台上多看了几眼。   而等半小时后,当晋衡自己终于发现他已经因为一盆长得不怎样的仙人掌而一个人出神很久后。   打从一个多月前起就一直在暗自思考着某件事的可行性,可到刚刚那一瞬间,才真正地觉得自己应该和秦艽把这件事定下来的晋大少这才把家里那只打嗝的怪狗的事情给先放下,又思索着给自己的秘书吴小姐打了个电话。   “诶,大少?您打我电话是——?”   电话里,吴小姐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意外,和自己这个助理除了有些必须要联系的事,其余时间一个多月都未必会主动联系一次的晋衡闻言也有点不自然顿了顿,过了会儿才显得很有涵养地放缓声音开口道,   “……抱歉,打扰到你周末时间了,现在有空帮我在鹭江订间餐厅吗?不用今晚,放在……下周末晚上就可以了。”   “啊,当然可以呀,还是和以前那样两位吗?就您和秦先生?”   “恩……还有上次就让你帮我订好的那个东西,到时候,也一起送过来。”   因为晋衡明显紧张得不得了的语气而古怪的沉默了一下,好半天反应过来晋衡指的是什么东西的吴小姐才在那头一边艰难的憋着笑一边真心替他开心地抖着声音开口道,   “恩恩,我明白的,那大少你到时候可要好好加油,一定能……一定能成功的。”   “……恩,谢谢。”   几乎下了一个对自己今后一生都非常重要的决定,隔着电话脸色依旧有点红的晋衡这么回答着自己也觉得很不真实,仿佛前半生从来都没有这么冲动过,   直到面前摊开的那本书里有一道诡异又邪恶的声音传来,这才让晋大少从自己心里那种不太好形容的心情中脱离出来,又快速地低头看向了面前摊开的那本书。   “呀,姓师小相公这是春心动了,奴奴怎么都闻到哪里渗出来的蜜柑糖水味了呢嘻嘻……”   晋衡:“……”   刚刚为了查家狗这件事而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万家姓恰好就翻开在某一页,书里画着的那条婀娜多姿,却有着灰色蛇鳞蛇尾的蛇阴女摇摆着细长的尾巴尖就试图从这一页爬到另一页去,可被隔壁那页画着的刘家老祖宗刘累一瞪又畏畏缩缩地给吓了回来。   而不顾晋衡冷淡的注视就捂着嘴怪笑了起来,在这姓书中已经被关了几百年的蛇阴女只冲他眼神古怪地眨了眨眼睛道,   “家狗作祟的那只在书后面的第六百多页里关着呢,那只死狗整天发疯乱叫别说是老祖宗们了,我们这些犯了事被关在这儿的邪祟都嫌弃他,可姓师家里的这个味道奴奴闻着可不像狗啊……有点杂,像是有股腥味又像是搀着股别的味,总之就是不像是寻常邪祟的味道,要不是因为奴奴天生是个蛇女,我可能也……”   “你想说什么?”   顺着她嘴里的话就这么随口问了一句,与此同时,从十七八岁就和这些邪祟时常打交道的晋衡也若有所思的撇了眼蛇阴女旁边那行‘蛇女阴毒,满口谎言且善惑人心’红字标注。   而注意到晋衡视线落下来的地方脸色顿时一僵,恼羞成怒的蛇女脸色涨红地把身边那行讨厌的红字标注用尾巴用力地扫开点,又佯装柔弱艳地望着晋衡扭扭腰软下声音撒起娇来。   “恩~要不这样吧~姓师小相公把奴奴放出去,奴奴再悄悄告诉你,我闻到了什——诶诶,姓师小相公——姓师小相公——奴奴要被压坏了——呜呜——”   蛇阴女柔软的腰肢被仙鹤纸镇压着只能发出一连串哀怨的哭叫,可惜晋衡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从小就不会讨女孩子喜欢,这会儿面对这么大岁数的女妖精当然也不会明白什么叫怜香惜玉。   到此,知道自己再藏着掖着也讨不到好处,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免得给自己什么惹麻烦,蛇阴女只能神情后怕地从晋衡的纸镇下艰难地爬出来,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躲到一边捂着脸就娇声大哭泣起来道,   “姓师小相公好凶好坏~奴奴都要吓死了~奴奴虽然平时爱骗人——可这次绝对没有说谎——奴奴确实其实就是您家里闻到了一股蛇味——那蛇好大好大——怕是已经长角了——姓师小相公还是快逃命吧——不然可就真的要被这蛇给吃了——” 第35章 石   “啊呀?小宝宝这是怎么了?怎么从刚刚起就躲在爸爸怀里不肯露出头?”   “吃坏肚子了, 老打嗝, 所以他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真可爱, 我家宝宝就皮得很, 打嗝应该是见风了吧?晚上睡觉要盖好肚子不能蹬被子哦……”   无数妈妈奶奶一起坐着的儿科外头, 怀里抱着床半鼓起来的小被子的秦艽正在和身边的一位同样带着孩子过来看病的妈妈一边笑一边小声地聊着些有的没的。   这位年轻妈妈据她自己介绍是个幼师,所以说起话来细声细气, 给人的感觉就非常温柔可亲, 身上也有一种为人母的才特有的异常美好的味道。   因为今天恰好是周末,又正逢儿童感冒频发季节, 所以这会儿儿科外头的人也稍微有点多。   而一开始只是因为正好排着一块才会聊上几句, 可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后, 却完全被秦艽言辞中所表现出来的成熟温和和幽默感给莫名感染的年轻妈妈一个没忍住就和秦艽兴致勃勃地说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话。   这期间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好久了,就觉得和面前这个年轻爸爸聊天还挺开心的,一恍惚就什么事情都给忘了。   直到里头的护士一脸疑惑地出来叫人,这位眼睛瞳孔都有点扩散的年轻妈妈才猛地反应过来, 又在和含笑的秦艽一脸难为情地打过招呼, 这才抱上自己的孩子匆匆忙忙地跑了进去。   ……   “……坏蛋, 大坏蛋,天天都在骗人。”   病怏怏的小孩子声音带着虚弱的谴责味道从小被子里面模模糊糊传了出来,独自坐在儿科外头,看上去正在慢慢回味着什么的秦艽眯起灰色的眼睛一时间没吭声,等抬头望向走廊两边确定没什么人后他才低下头笑了笑道,   “我有吗?”   “……有, 坏蛋,到处骗人。”   “你倒是说说看我骗谁了?”   “骗我爸爸,还有我,还有好多好多人……我爸爸说你是个好人……可你却是个坏蛋……”   “如果我是坏蛋,那你爸爸他就是个臭鸡蛋,他以前干的那些破事可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我们俩顶多算半斤八两,要不然怎么能志趣相投,十几岁就成了好朋友呢?”   “呜……你……你胡说……我爸爸他是个好人……”   “他连人都不算,和好字那就更不沾边了,要我和你说说他到底为什么会被你表叔反水给活活弄死的吗?”   “呜呜……不要……不要说了……坏蛋……嗝……嗝……”   自从被秦艽从祟界私自带出来养着之后,一天里至少都要被这个坏蛋气哭好几次,小祟主这孩子按人间正常孩子的年纪来算,其实才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所以被秦艽稍微几句话吓唬一下就和真的小狗似的又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打起嗝来。   见状,他家其实根本没什么爱心可言的坏蛋秦叔叔只特别假惺惺地将手伸到小被子里就给他慢悠悠地揉了两下肚子。   而好不容易止住嗝又缓过气来之后,这段时间半条命都快被这个坏家伙给折腾没了的小祟主只软塌塌地蜷缩在他哪怕是白天却依旧冰冷无比的怀里,又红着眼睛委屈地小声道,   “你只有在兔子舅舅面前才会装着对我好……我早就看出来了……兔子舅舅在家你就给我吃好吃的,兔子舅舅不在家你就一整天不搭理我……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我讨厌死你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小孩子嘴里的话才是最接近事情真相的。   至少兔子舅舅这个听起来有点滑稽的形容,秦艽就觉得非常贴切,简直可以直接当做他家晋大少本人的第二学名了。   而当下也没对小祟主嘴里的这番指责自己的话否认些什么,神情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秦艽只望向一边笑了笑,又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回道,   “不然你以为我把你费那么多功夫带回家来干嘛?等着今年过年大家一起吃狗肉火锅吗?你兔子舅舅喜欢善良坚强又有同情心的人,可你坏蛋叔叔我离这个类型又稍微有点差距,所以我就只能想点办法来让他主动欣赏我的优点了,你没发现他最近越来越喜欢我了吗?这还多亏了你来家里之后呢。”   小祟主:“……”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无耻可怕心机深沉的坏人,小小年纪就从面前这个人身上看穿了一切社会阴暗人心险恶的小祟主接下来也不敢随便开口和秦艽说话了。   虽然无论怎么想,他都还是觉得那个不怎么爱说话,但人应该还不错的兔子的舅舅有点倒霉。   不仅每天要和这么一个恐怖又虚伪的妖怪生活在一起,还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个很会装模作样的大坏蛋其实最擅长的就是用蛇类的语言来蛊惑人心,只等获取一个人类发自心底的信任后,才趁机食用纯净的生气维持生存的真面目。   可毕竟在自己真正脱掉身上这层狗皮变回人之前,还是得依靠着这个坏蛋才能每天睡在温暖的小窝里,吃上好吃的食物。   所以这么一想,咱们心里其实还有点小九九的小祟主就索性继续忍辱负重下来,只想着如果哪天自己能脱离这个坏蛋的魔爪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去告诉那个笨笨的兔子舅舅,一句也别相信他的话啊,赶紧跑吧,要是再不跑,你身边这个很坏很坏的大坏蛋就真的要来吃掉你啦……   怀揣着这样莫名坚定的想法,病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的小祟主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秦艽抱进去看医生的都不知道,直到耳边传来两个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同时有个细细凉凉的东西塞进小被子里,他才恍惚间听到耳边有什么人在嗡嗡嗡地说话。   ……   “喏,把这个塞到你儿子咯吱窝下面去给他量一下体温,是呛风拉肚子然后老打嗝是吧?把小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呢……”   “他不太好意思和陌生人说话,能不看舌头,直接开点药吗?”   “那慢慢咳嗽一下发发声音,我看看嗓子哑不哑,哎哟别乱动别乱动,听诊器塞进来了啊……恩?这个小手怎么那么多的毛——”   年纪蛮大的老大夫一开始明显没看出来面前这个看着挺正常的男人怀里抱的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个人,如往常那样习惯性问了些问题,还像模像样地拿起手里的听诊器就准备慢慢塞进了小祟主暖烘烘的小被子里。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下子摸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脸色一白的老大夫不仅立刻被吓得成了哑巴,还当下就哎哟了一声就惊恐地收回手,待努力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又赶紧往外面看一眼后,明显有点生气的老大夫才气息不太稳定咳嗽了一下,又古古怪怪地看了眼似笑非笑的秦艽道,   “……你儿子,好像和一般小孩长得不太一样啊……”   “大夫您好像看着不太惊讶啊?难道以前也有这样的孩子来找您看过病?”   “……”   因为秦艽这暗示性极强的话而脸色莫名就变了变,抿着嘴唇盯着他不说话的老大夫搁在桌上的手抖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先站起来让外头的护士把门给关上,又脚步不太稳地坐回来瞪着他长叹一口气道,   “你这个人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来找您专门问两件事。”   “……我只是医生,问什么事都别来找我,我除了看病什么都不会。”   “那石小光这个孩子你还记得吗?”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   “……十一年前的扬子晚报,当时的都市奇闻板块曾经刊登过这样一篇文章,说一位姓淡的大夫,在某一晚深夜值班时,忽然接收了一对凌晨过来求医的母子,据说那个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当时生了病,所以他母亲才急忙带着孩子来求医,可是这个姓淡的儿科大夫一看到那个孩子就大惊失色,还和疯了一样不停地和那个母亲大喊,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早就被狗母剥掉皮叼走了,现在的这个就只是条披着你儿子人皮的小狗啊……”   并没有直接回答老医生关于自己身份的问题,而是压低语气就这么慢慢复述起了一桩如今已经鲜少有人知道的旧闻,秦艽的话让老医生这么恍惚地听着,神情却也跟着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毕竟如果之前的十几年里,一个人始终都在为了躲避这件事而刻意自己的隐姓埋名,如今贸贸然再被人提醒起来从前的事,总会觉得有点不真实。   只是麻烦既然现在都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这位眉头锁紧的淡老大夫就算心里始终还是有点发虚,却也不打算继续和面前的秦艽装傻了。   所以当下他便低头皱了皱眉,又在往面前的病历上写了两行字迹相当工整的医嘱后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问的第一件事,就和你怀里这个披着狗皮的小胖子有关?”   “恩,现在还来得及把皮换回来吗?”   “……正式成年之前都来得及换回来,可一旦过了十八岁,被叼走换上狗皮的人类孩子就只能做一辈子狗供狗母驱使,而狗母自己的孩子就可以做一辈子活人……不过这种邪门的事本来也没什么人会愿意相信,像你刚刚说的的那个女人,到现在可都还抱着条狗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呢,过了今年这最后一道期限,她这辈子可就真的再也找不回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老大夫这么语气复杂地说了一句,心中似乎莫名也有些愧疚升起,但想到当年自己最终也没能挽救这件事,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了气把手边的病历单开好,接着才递给秦艽让他出去给小狗开药。   可还没等他继续说上些什么,怀里还抱着小白狗的秦艽就忽然看向老人又显得有些古怪地勾起嘴角。   “时间还没到,淡大夫您为什么就这么确定当初那孩子就真的没救了呢?”   “恩?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年迈苍老的淡大夫这么说着声音都有点发起抖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有人真的能救那对母子让他们重新团聚了。   可偏偏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就像是天生有着某种自信似的,见他明显不是很相信自己也只是轻拍了拍怀里那只小白狗的脑袋哄着这小东西继续睡着,这才抬起头冲他笑了笑道,   “这就是我今天来找您要问的第二件事了……请问,您知道有一种从以前就传下来的老行当,叫做姓师吗?” 第36章 石   带着自家小祟主找完那位淡大夫又从儿科医院出来之后, 秦艽也没联系一开始送他过来的老董, 就自己坐了两班公交车去了趟离自家小区很近的老城区农贸市场。   回家的路上秦艽稍微回忆了自己和刚刚那位老大夫的对话,而撇开关于狗皮这件事的其他细节问题, 有关于他的第二个问题, 这位淡老大夫只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后, 又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一句。   “姓师?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很古老的职业,听说精通各种神奇异术还能请得动各家格局的老祖宗为其效力, 是只有少数民间故事中才会存在的人物, 而这种人还有一个很鲜明的外貌特点,就是一出生就有很大一定几率会是天生的白化病, 我这么说您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我……我不——”   “……不用着急回答我, 您的眼神已经告诉我您已经想起来什么了……不过放心, 我不会向您直接打听那个孩子的性别名字来历或是具体身份,毕竟我就算问了,时隔这么多年您也不一定记得这些信息,就算您还隐约记得, 也不一定会愿意告诉我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所以我只是希望您能够看在我们之前那番谈话的份上, 能仔细想想再好好回答我一个问题。”   “……那你先说说看,我再决定回不回答你。”   “那个孩子是哪一年出生的?”   相对迂回地避开了所有关于身家方面的细节问题,而是选择了一个看上去很宽泛,也不容易确定范围的模糊问题,秦艽这么问,也是因为他很清楚与其用过于强硬的手段逼问到了一些并不可靠谱的假话, 还不如干脆装得坦诚点换取一些有价值的真话。   果不其然看上去就很有原则的老大夫虽然看上去有些犹豫,但看秦艽之前说的话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且接下来和自己应该还有一番合作,便显得挺认真地想了想接着才斩钉截铁地开口回道,   “具体年份不能告诉你,但那年……没记错是猴年。”   “您确定?”   “当然……这种事情我还能记错吗……而且你没说错,如果真是我印象中的那个的话,那确实是个一生下来就很了不得的孩子,虽然我并不清楚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又或者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姓师,加上时间本身过得太久,那时候医院的新生儿出生档案也未必找得到了,但我可以很认真告诉你,那一晚,伴随着那个孩子的出生的确发生了一些有点不可思议的事。”   “比如?”   “你现在能找到我,就说明你肯定知道点我的事了,我们老淡家的,从我曾祖父那代开始就有一种奇特的子孙缘,老话说我们这种人天生就是要在这世上迎接各家子孙安安全全来到世上,简单点就叫保护小娃娃们的管家公,你说的那孩子出生的那一晚,恰好就是我值的班,但我不是主刀,也没看清楚,就听说这模样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孩子一生下来做完检查就被一个护士给抱到产房里去了……”   “然后呢?”   “我当时忽然有点困,随便就眯了一会儿,半夜迷迷糊糊地觉得产房里进进出出地来了好多好多人,稀奇古怪的穿成什么样儿都有,而且有的手上拎着鸡,有的手上拎着大米,搞得我还以为是这家人连夜来什么亲戚了,后来白天醒过来一想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啊,穿成那样的得是什么朝代的人啊……”   “所以……来的是一群古代打扮的人?”   “……对,真的是什么时候的都有,看着和来了一群来拍电视剧似的……而且白天我进产房再一看,病房地上摆的那些鸡啊肉啊大米什么的居然真的都还在,那家人到最后自己都也没搞懂这些东西是谁送的……所以对这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就是个金猴年出生的白化病孩子,现在还活不活着我不清楚,这种病本身死亡率就很高,我是医生都不敢确定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其他的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这个和自己预想中有点不太一样的答案让秦艽有些古怪地沉默了一下,然而老大夫的眼神看上去很正派,也完全没有什么迟疑,显然是真的没有说谎。   而这么一想,结合自己这段时间从各方面对晋衡的了解,确定他应该没有更改过的岁数后,之前心中一直存着某种疑问的秦艽虽然依旧有些难以放下自己的警惕心,可在找到更多直接证据前,他对某些因为之前和那个姓师几次三番接触和而产生的怀疑也稍稍地消去了一些。   “好吧,那就先这样吧……谢谢您今天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狗皮的事情如果有了后续,我再来打扰。”   这么说着,和老大夫打过招呼的秦艽就带着怀里的小祟主离开了儿科医院,等从公交车上下来,赖在他怀里呼呼大睡了一路的小祟主也差不多有点醒了。   此刻靠近下午三四点多钟的市场里人流相对冷清,不似每天清晨那样有大量的菜农们踩着小三轮拖着新鲜蔬菜过来附近售卖,却也有很多年代看上去相当久远的鱼摊肉铺,熟食店和老式糕饼铺子还开在里面维持着晚市的正常营业。   秦艽之前一礼拜大概会过来这里三四次,因为区别于一般爱逛市场的中老年人群的年轻长相和据说住在附近那个高档小区的背景,所以曾一度引起了很大一部分年轻菜摊老板娘的注意。   虽然之后他就在字里行间几次表示过自己不是单身,可是今天亲眼看到他抱着个看不清楚脸,但看着像孩子的婴儿被过来,有些在市场做生意的阿姨大姐们觉得还挺意外之余,就又开始针对这位秦先生的种种八卦窃窃私语了起来。   只是她们没想到的是,这位秦先生虽然站的离她们很远,看上去也完全没抬头注意这里的动静,却几乎一字不漏地把这些阿姨大姐们对自己的议论都听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看见没有,那边那个男的又一个人来买菜了……我和你们说他就住在咱们附近那个小区里面哦,就都是有钱人住的那个,奔驰宝马来回进进出出那个……”   “哦哦我看见了我看见了,穿的怎么好像一般般啊,看着也不像是有钱人啊,不会是给里面哪户人家打工的吧……”   “打工的还能有司机每天接送啊,我上次进菜路过那边都亲眼看到了,他从一个特别好的车里下来,车里面还坐着一个年纪轻轻,一看就很有钱的男的和他说话……所以啊,他们俩其实就是那个那个,我这么说,懂了吧……”   “哦哟,不……不会吧,两个男的?还住在一块?可他不是……手里还抱着个小孩嘛……”   “哟,这你就不懂了吧,肯定是有钱人在外头和别人偷偷生了,现在抱回家让家里的这个养了呗,这叫内外兼修……”   “确实,这种事对那种人来说太正常了,现在的有些有钱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想想这小伙子怎么有点可怜啊,岁数看着也不小了,说不定哪天就被打个包随便扫地出门了吧?到时候什么都摊不着该怎么办呢……”   秦艽:“……”   “噗……哈哈……哈哈……”   躲在暖烘烘的小被子里,同样听见那些话的小白狗一个没忍住就因为那些阿姨大妈生气的发言而傻笑起来,面无表情的秦艽闻言却只阴阳怪气地转了转眼珠子,又在勾起嘴角慢吞吞地问了他一句。   “很好笑?”   “……没……不好……不好笑……一点不好笑……”   “不好笑你跟着笑什么?你也这么觉得?”   “呜……没有啊,我不笑了行吗……我错了……”   大概是感觉到这个大坏蛋语气中那股强烈的杀气了,骨子里还是有点胆小怕是的小祟主一被吓唬就又委屈地小声呜咽了起来。   而见这个和他亲生父亲没一点相像的小怂货今天居然知道和自己主动承认错误了,最近感情生活还算一切顺利,所以就总爱以欺负小孩为乐的他舅妈只像个阴森的蛇类一样盯着他一动不动,随后又故意反问了一句。   “说说自己错在哪儿了?”   “我错在……我也……我也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了呜呜……”   “恩?”   “我错了……兔子舅舅最……最喜欢你了!他才不可能把你赶走……呜呜……他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你一个人!”   急中生智的小祟主在快要被自家恐怖的秦叔叔一口生吃掉之前,终于是想出了能暂时哄住这个坏家伙的办法。   而确确实实被这句花言巧语给小小讨好到一下的秦艽闻言只一声不吭地翘起嘴角,过了会儿他才装的一点都不得意地一边继续带自家狗侄子逛菜市场,一边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来聊起天来了。   “是吗?这都让你给看出来了?”   虽然很想说自己其实没怎么看出来,但是想到自己这条格外宝贵,以后恢复人生说不定还要回去继承祟主大位的小命,咱们的小祟主还是昧着良心快速地点了点头。   而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半天这两个人平时相处的样子,又小心地观察了下正在低头挑菜椒的秦艽此刻的脸色,确定他就是想听自己说点好听的小祟主紧张地缩成一团又发着抖小声道,   “我悄悄告诉你一个事,你不要晚上不给我饭吃好不好呀……”   “什么?”   “兔子舅舅他好像……要想送你一个东西……我看见他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什么东西挑来挑去,后来前几天还打电话给一个阿姨说到你了……我钻在桌子底下一个人玩的时候都听到了……”   “什么东西?”   “圆圆的,一个白色圈儿……”   “什么圈儿?”   “就是……就是我看电视里那些穿着白色裙子的阿姨们都有,一个叔叔手里拿着花,然后往白裙子阿姨的手上套一个圈圈的那个东西,然后,他们就开始一起亲亲抱抱举高高的那个圈圈儿啊~”   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大舅的马甲暂时是捂住了,关于大舅为啥出生在猴年却二十三岁这件事后面再解释,和姓师的来历有一点关系。   ②来的那群古人就是各家各户的老祖宗们啦,淡医生是个很神奇的老头,以后还会有出场。   ③舅妈并没有完全打消怀疑,后面还会接着就自己目前了解到的事情试探。 第37章 石   这天快靠近傍晚的时候, 中午就带着小白狗一块出门去的秦艽还没有回来。   因为蛇阴女之前暗示性极强的话, 所以一下午都有点心神不宁的晋衡原本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终也没有打出去。   可他这边还没等到秦艽人回来, 那边快靠近五点多钟的时候, 小区门口的保卫科那边却忽然通过物业公司打了个电话到家里的座机电话上。   而下楼接起了客厅里的电话, 又简单地询问了一下那边有什么事,下一秒晋衡却听到了一个对他而言有些意外的消息。   “……门口有一个岁数有点大的女人, 还说自己要找秦艽?”   “对, 晋少……您也知道出于安全问题的考虑,咱们这边一般看见外人进来, 都是要先核实身份再联系业主方面确定具体身份才放人的, 所以刚刚保卫科那边看到这个阿姨想直接往里面进就给拦下来了, 可她除了秦先生的名字,其他什么有用的东西都说不上来,情绪上还有点激动,搞得我们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现在这个阿姨还一个人在门口哭着说要找秦先生呢, 您看这……”   物业那边的语气听上去相当谨慎小心, 显然是怕万一处理不当得罪了晋衡, 而同样也不清楚这个女人是谁的晋衡闻言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若有所思地垂下眸想了想,回了句我马上过去看看,接着就挂上了电话。   可等他拿上拐杖出了家门,又从小区里头慢慢走出来到保卫科外面一看,一进到里面去, 晋衡却只看到一个穿着老气,面容衰老的中年女人拎着几个苹果梨子,还有一箱子牛奶就不安又紧张地低着头坐在里头。   而注意到晋衡的人终于是来了,物业公司的那位经理和保卫科的其他人也赶紧站起来客气地和他打了招呼,就剩下角落里那头发花白的女人用畏畏缩缩的眼神在旁边看着面前这一幕,却愣是不敢上来插一句嘴。   “就是这个阿姨……主要她不知道您家在哪栋,又说不上您的名字,所以我们也不好瞎放人进去,要是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您别介意……”   “恩,没事。”   这般回着,晋衡不知为何眼神却有些复杂的皱起了眉,等他点点头和边上的人打过招呼,又走近了看了一眼这个衰老到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女人,注意到女人死死捏紧的手一直在抖,一贯对人严肃的晋衡只下意识放缓声音又显得有些疑惑询问了一句。   “您有事吗?请问找秦艽是……?”   “我……我……”   结结巴巴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哪怕根本不认识这个气质清贵,打扮讲究的青年,女人却也能感觉到他的身份和边上的那些人明显都有点不一样。   而一直等在这儿其实就是想见见人,这几个月来也几乎快被各种事情折磨到精神崩溃的中年女人只瞬间从通红的眼眶里掉下几滴泪来,接着当着晋衡的面就捂住脸伤心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我是他……我是他妈妈,可他现在不想认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在外面足足找了他几个月,他死活不接我的电话,还到处躲着我……我其实只是想见见他……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   因为自家小祟主无心的告密行为,从而提前得知了一个晋衡一直在和他悄悄捂着的秘密。   从菜市场出来的秦有病先生接下来回去的一路上都显得挺若有所思的,也不逗小白狗玩了就只顾着自己沉默着想事。   虽然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我很开心这样的话,但是任凭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现在的心情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搞得咱们的小祟主看到他因为自己的话而不那么凶了,也有点沾沾自喜地就结巴着开口道,   “虽然……虽然你很坏,但是我爸爸要是知道你现在过得开心,一定也很开心的……”   “恩?”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小祟主悄悄嘀咕的话也让带着他就快走到家门口的秦艽眯起眼睛就看了他一眼。   而见状显得有点傻地就眨了眨眼睛,学着自己亲生父亲口吻的小祟主看了看秦艽才一本正经地继续道,   “他总是这么和我说,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开心点,能有个人对你好,也能明白你的好。”   “……”   这熟悉的语气乍一听学的还真有些像他那个没一点正形的亲爹,秦艽听完只是眯起眼睛笑笑也没有吭声,之后倒是难得没继续吓唬小胖子就带着他径直回了家。   可等这一大一小地进了家门,原本心情还很不错的秦艽弯下腰在玄关边上把这小家伙放下自己换鞋的时候,却不经意注意到了放在客厅茶几上莫名有些格格不入的一箱牛奶和一些水果。   而当他随后听到脚步动静又抬起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后,秦艽就这么对上楼梯边正在慢慢走下来的晋衡。   “家里来客人了?”   “恩,刚刚才走。”   并没有直接说清楚来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晋衡这么皱着眉地回答了他一句,之后就走到客厅下面来坐下了。   而见他不太想说秦艽也没有多问,点点头拿上手里的东西准备就穿过客厅准备去厨房做晚饭,可目送他人进去之后,晋衡的表情反而有些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一直到秦艽把晚饭做好出来,两个人又开始和往常一样坐在餐桌旁慢慢吃晚饭,晋衡见他除了面前的一道菜基本都不会去碰其他的东西,吃的很少还非常艰难的模样。   原本回家前还因为一些事揣着对他诸多怀疑警惕和不解的心忽然就软了一下,接着很少会主动做出这种下意识行为的他就皱起眉给面前的人夹了点菜。   “胃口不好,也尽量吃一点。”   “……”   低头一声不吭的秦艽闻言看了眼那筷子菜,过了会儿才抬起眼睛冲他笑了笑,又一点点把碗里的东西努力地吃了下去。   而察觉到两个人之间压抑窒闷的气氛好像比刚刚缓和了一些,晋衡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的同时,倒是也不想急于在某些事上追问他,或是揭开他并不想和任何人露出来的旧伤疤了。   “狗有什么问题吗?今天去医院怎么说的?”   “有点呛风,要吃点药,注意保暖。”   “恩,坐过来一点。”   饭后,晋衡针对自己之前的疑问询问了一下此刻正趴在沙发上一角玩拖鞋的小白狗的具体情况,秦艽洗过澡换完衣服下来坐到他旁边来,听到他这么问也只是态度很平常地就回答了他。   等晋衡抬起头见他湿漉漉的头发还披在肩上,便随手拿了他膝盖上的毛巾就示意秦艽靠过来一些。   而住一块都那么久了,但在某方面却始终很淡的秦艽见状也没有说什么,坐起来靠过去一点就任由着身旁的晋衡开始帮他慢慢地擦起了头发,随后两个人才和普通小情侣靠在一起小声又亲密地说了会儿话。   可是也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这么说着说着着有些事情反而逐渐变了味道。   直到睡衣被解开两颗扣子的秦艽顺从地被比他更年轻一点的青年压倒到沙发上亲吻乃至尽情索取,光线昏暗到几乎看不清彼此容貌的客厅里除了小白狗的打呼声就只有他们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像两条在春天的深夜里无声释放情欲的蛇一样缠绵拥抱着的两个人才一起喘息着回过神来。   “要做吗?”   “……不用。”   平复下心中的情绪后只是放缓声音地吻了吻怀中的秦艽也没有继续做别的,虽然一时半会他自己也有点不好形容自己这会儿的心情,但这确实是晋衡人生第一次对另一个和他有着同样性别的男人产生心灵深处最直接的欲望。   会想要亲吻他,保护他,哪怕是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抱着他也觉得心情不错。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想算不算是对秦艽已经动心了,可是这一瞬间其实晋衡的心里反而踏实坚定了许多。   尽管他依旧没那么了解这个有时候复杂神秘到让人难以看透的男人,尽管今天下午那个奇怪的养母的到来和蛇阴女的那些话他心里其实不是不在意,可是这一次他却愿意去在解开事情的真相前,先选择相信自己怀里的这个人。   毕竟作为决定和他共度一生的伴侣,自己本来就该是这个世上最无条件相信他的那个人。   如果现在连他都不相信,那本来就无所依靠,更没有任何亲人愿意接纳的秦艽又该去找谁相信他呢?   “下周末不用做饭了,我们一起出去吃吧。”   “恩。”   说完今晚这最后的两句话,整理了下各自心情的两个人就这么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回了房里,抱着怀里睡着了的小白狗回到卧室里的秦艽慢慢关上房门,过了会儿转过身来的他才眯起灰色的眼睛靠着门上发出了一声有点诡异的笑声。   “蛟君满意了?能把从我这儿借走的东西还回来了吧?您的这头头发可要继续好好留着,长到三寸下面才是我想要的,这是您几个月前答应我暂时借回心的报酬,您应该还记得的吧?”   墙里面一个举着一盏油灯的灰色影子说着就怪异地咳嗽了起来,秦艽见状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过了会儿才解下睡衣扣子低下头,又从自己心口处硬生生地取出了一盏有点类似油灯的东西。   而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就近距离观察了一下自己已经足足失去了十多年,前段时间才借回来用用的人心,心底已经再次恢复冰冷麻木的秦艽只转了转眼珠子又若有所思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这里面现在装着什么?”   “装着您对晋衡发自内心的喜欢,还有您得到回应后满足又喜悦的真心。”   “所以我现在又要失去它了是吗?”   “是啊,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长长久久地拥有到呢,您当初既然主动舍弃了它,现在就再也要不回来了,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而且您不是早就失去它了吗?难道现在还会觉得难过吗?”   灯芯老人意有所指的话秦艽并没有急着反驳,待那盏闪烁着灯火的油灯最终被无声带走又消失在墙里,他才回了自己床上躺下又望着窗外出了会儿神。   可当他试图去仔细回想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和晋衡相处的回忆,却发现无论如何他都再没有一丝属于正常人的触动或是情绪了,过了许久,仿佛回到少年时第一次失去心脏时那种感觉的秦艽才看着外面红色的月亮麻木地扯了扯嘴角。   ——是啊,我不是就已经失去它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养母就是十二章那个养母,也就是舅妈最后一任的那位养母。   ②舅妈在第一次去鬼市的时候和曾经挖去他心的灯芯老人做了一个约定,用自己的头发换一段时间人心的使用权,现在时间到了,所以我们可以反推一下,舅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留起头发的。   ③大舅会直接参与接下来养母和狗的事情,舅妈则会专注小祟主和淡医生那边。 第38章 石   那晚之后, 晋衡和秦艽的同居生活也如之前那样稳定地继续进行了下去。   清晨起来照例是一起吃个早餐, 然后两个人就一个人呆在书房一个人则在楼下做些他自己的事。   因为这两天长鸣回了老宅不在这边,所以某种程度算是说开了的两个人也有了更多独处的时间, 虽然除开那天晚上的情不自禁, 之后他们一直都对彼此规规矩矩的没做任何不该做的事。   可是有时候看着气氛合适, 秦艽也会主动地提出帮晋衡纾解一下,反倒是他自己从来都没有透露过这方面的意思来。   晋衡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 但是秦艽什么都没说, 他也不好多问,而那只之前就引起了晋衡注意的怪狗, 则在从医院看完病回来之后愈发被秦艽护得严实了。   只要是他人在家, 晋衡就几乎找不到一点机会单独接触到那只狗, 搞得晋衡只能趁着周三回老宅的时候,又找自家耳朵老祖宗单独商量了一下这件事。   “狗的事我不清楚,猫小人惹不起狗君子哼哼,你自己看着办, 实在不行就抓了炖了, 一只小奶狗你难道还怕他么……倒是那条蛇女嘴里说的话有点意思, 还记得咱们上次见过的那个什么什么祟君吗?你后来不是和我说他很可能就是什么蛇化的祟吗?还说他给了你一盆用血浇灌过得什么什么树……”   “恩,就是那盆救了林青萍母子三人的三株树。”   “蛇这种妖邪心思重又多疑的很,咱们之前和他有点过节,他要是真图谋不轨,花了点心思地靠着某些手段找到你家四周来窥探过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你之前和他单独接触过几次, 很多细节难免被他记下来,这点也确实比较棘手,万一这次你真的身份暴露,咱们可就又多了个大把柄在他那儿,祟潮在即,到时候要守着墙外的你可一点都出不了差池,这该如何是好呢……”   老猫这么说着就有点烦躁地朝面前坐着的青年看了一眼,晋衡闻言也跟着皱了皱眉,可是敌人现在还在暗处按兵不动,他就是想立刻撕破脸动手也确实不太好确定该去哪儿抓到人。   而针对这个话题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心里其实也有了点对策的晋衡却是斟酌着言辞把自己今天回老宅的第二个来意也和老耳朵说了一下。   结果一听到晋衡忽然问起自己这个,本来还懒洋洋趴着的老耳朵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接着直接结结巴巴地瞪着他张嘴来了一句。   “你怎么……怎么忽然问这个……你……你你怎么猜到的?”   “……你当时和我说秦艽送了你一个毛线球,所以很喜欢他这种话,我就觉得你在说谎……你老实告诉我,秦艽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说着就看向他的晋衡从表情上看倒也没打算和他真的计较,不过贸贸然说破这个秘密确实也有点尴尬。   老耳朵本来还一直暗暗担心他以后发现这件事的真相会觉得自己被骗了,可现在看来,这段日子他和那个秦家的小子这么天天呆在一块,却是真的对彼此都动了点真情了。   而这么想着,不得不感叹这世间有些事真是阴差阴错,老耳朵一脸纠结地低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又开始委委屈屈地解释道,   “我可真心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啊……还不是你当初刚生下来的时候闹得嘛,原本大家伙都是高高兴兴地想去医院悄悄看看你,再给你送点东西的,你送点鸡啊米就算了嘛,可姓束的那个老混蛋偏要没事找事给你算命玩,结果一算出来,你这辈子居然是个天生没老婆的鳏夫命,把我气得差点没当众和他打起来……”   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生下来那年还发生过这么乌龙的事情,晋衡耐着性子听着老耳朵用脏话恶狠狠地编排了一通束家老祖宗,最后才把重点放回到了秦艽为什么会和天生鳏夫命的他在二十多年前就结下姻缘,更甚至有了此后一系列事的上面。   “所以说……这件事其实和秦氏当时的一句话有关?”   “对……对啊,你出生那天夜里,祖龙来得最晚,结果好不容易人一来我一看吧,嗬,居然还是空着手来的,我本来心情就有点不好,看到他这幅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样子我当然就更火大了啊,结果他站在外头往病房里看了你一眼,先是没吭声,过了会儿才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我秦氏送你的这份大礼可不会来的这么快,等以后你和你们家这个小子都得感谢我了,之后就走了。”   “……”   “别这么看着我……就是,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祖龙那老小子的本事就和他那张说什么灵什么的嘴有关,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来时间一长我就给忘了,直到前两年你爷爷开始张罗着给你找对象,然后又整天做梦说梦到以前老家的叔叔爸爸说了什么的,之后有天晚上秦艽就忽然被爷爷叫着上家里来吃饭了……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啊,后面那些事我可一点都没插手,你们俩现在能成,其实主要靠的还是你和他早早绑在一起的缘分,这种事老祖宗们可帮不了你们……”   一桩从晋衡出生就被冥冥注定好的姻缘到这里终于是解开了谜团,被早早就绑在一起的缘分这几个字弄得有点不自在的晋衡一时间没开口说话,过了会儿才不动声色地看向一边轻轻地恩了一声。   而一直默默观察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老耳朵这老不正经的见自己小孙孙老不说话,只拿毛爪子拱了拱他又特别欠揍地小声道,   “嘿嘿,他大舅,心里要是觉得还高兴就笑一笑嘛,咱俩谁和谁啊,你和我害羞什么你说是吧……”   晋衡:“……”   那天从老宅回家,晋衡的心情都还算可以,能弄懂当初秦艽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第一层疑问后,他接下来也有时间去慢慢了搞清楚别的事情了。   而趁着这天中午自己还有点时间,晋衡就准备把家里这只狗的事放一放,先私下再去见了一次那位只短暂和他说过几句话秦艽的养母。   不过似乎也从之前的见面察觉到了女人的生活近况不是特别好,上次更是因为场合不对因此特别有点怕他,所以晋衡考虑一下也就没有找老董开车送他过去,反而是自己挑了个太阳还不算特别刺眼的时间点,找了身多少年没穿过的白衬衣牛仔裤,打扮地和个从没出社会的高中生似的就独自去了老城区。   【小晋】:   在干什么?吃午饭了吗?   在路上的时候难得主动地发了个消息给秦艽,可是好半天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晋衡见状放下手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但秦艽那边却像是没看见似的也不及时回他。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发出消息的那一刻,独自背靠在城市一处暗巷旁拿着手机逗着脚边的小白狗,嘴里还叼着只烟的男人就已经第一时间看见了。   只是他越这么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看就越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只有自私,偏激,贪婪和对周遭所有事物的厌恶和轻视在尽情地笼罩着他。   而捏着烟头就这么发了会儿呆,表情阴冷的秦艽先是眯起眼睛打开手机里自带的备注,又在最上面的那条里看到了两行他很多天前留给自己的话。   【如果他和我说话,我就应该回答他。】   【因为他是晋衡,我喜欢他。】   ……   【青椒】:   恩,在外面,你吃了吗?   过了大概四五分钟后,那边才和平常一样回答了他。   而也没有察觉到他和以往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一样,晋衡只是照常又同秦艽聊了几句,之后才各自忙去各自的了。   因为从学生时代开始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之后晋衡哪怕是成年之后很少会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出来,坐在公交车上去老城区的时候,有几个年纪看着很小的小姑娘一直在后面嘻嘻哈哈地小声议论他。   等神情清冷疏离的晋衡往她们的方向不解地看了一眼,那几个一起坐在后排的小丫头立刻捂着嘴脸红地啊啊了起来,又兴奋地凑在一起小声开口道,   “啊啊,好酷啊,感觉有点像流川枫诶……会是附近哪个高中部的吗?还是大学生?”   “不知道啊,不过长得真的好帅啊……皮肤好白又是我最喜欢的单眼皮男生呜呜……诶,就是腿怎么好像不太好………”   “嘘嘘,你们小声点,还是别拿这种事瞎说了,人家会听见的啦……诶,不过真的好容易害羞啊……”   晋衡:“……”   一向在异性问题方面都相当的洁身自好,老爷子自小严厉的家教也让晋衡十几岁开始就迂腐古板的像个老头子,加上一直以来就被长鸣大舅大舅叫,他这心理状态自然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什么可以随便乱来的年轻人。   所以一瞬间有点不习惯的晋衡只抿着唇望向窗外没说话,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冷淡却又有点腼腆的样子真的挺有反差感,居然让几个小姑娘对他更感兴趣了。   于是最后到地方下车的时候,正好和他一班站台下来的几个小姑娘很大胆地过来打了招呼,还说要请他去吃麦当劳,把本来就不善于和陌生人交流的晋衡搞得一方面有点不自在,但还是保持着相对礼貌的态度摇摇头拒绝了她们。   “……不用,谢谢。”   “啊……真的不去啊……   显得很不好接近地丢下一句话,拄着拐杖的晋衡就绕开一脸尴尬的女孩子们走了,可等他往前走了没几步,晋衡却察觉到自己身后好像隐约跟上来一个有点小心翼翼的脚步。   而走到小巷子外面才冷下脸回过头,晋衡当下只看到刚刚几个女孩中的其中一个正有点难为情地小步跟了上来,见他看向自己才一脸羞涩地冲他笑了笑,又把手上那根冰棍递给他耸耸肩道,   “对……对不起啊,你是不是生气了啊,她们刚刚就是觉得好玩你别怪他们啊……要不……我请你吃雪糕?你来找人的吗?我家就在这边来着,要不你把地址给我,我帮你看看在哪儿……”   稚气未脱的小丫头那双眼睛看上去还挺干净的,大大方方笑起来的样子也不是很讨人厌。   加上她是刚刚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孩里唯一一个没有发表对晋衡的任何看法,甚至好心提醒自己的同伴不要议论他人身体残疾的人,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对她的印象最好。   可偏偏她今天遇上这个也是个眼力不错的人,所以几乎一眼看透这小丫头嘴角那抹得意的笑的晋衡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后便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她手上那根快化了的雪糕后,一点不给面子地无情打击她道,   “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我也不喜欢三点多就逃课回家,年纪可以做我外甥女的小女孩。”   “……”   “还准备请我吃雪糕吗?”   “……”   “……靠,真倒霉,今天真是夜路走多了撞见鬼了……请,请请请行了吧……烦死了……”   刚刚还试图在晋衡面前装可爱,下一秒就被一眼识破真面目的小丫头知道装不下去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地朝晋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偏偏她面前这个‘鬼’本来也不是什么脾气又好又容易相处的人,所以下一秒这说话方式和小太妹一样的小姑娘只能一脸幻灭地看着这死面瘫真的一本正经地接过那只贵的要死的梦龙开始慢吞吞地吃,随后又理所当然地抬起眼睛问了她一句。   “三两胡同怎么走?”   “不知道!自己去找!已经有老婆的大叔!呕!”   气哼哼地白了晋衡一眼,话不投机的一大一小就这么分开了,晋衡皱着眉目送着这奇奇怪怪小丫头跑远也没说什么,过了会儿才沿着小巷子里的门牌号就这么往秦艽养母上次说的地址找了过去。   只是他这么一路问过去,等找到那个巷子尽头的小院子时已经快吃晚饭了。   而看了眼面前门口挂着的那个图案有点可爱的小牛奶箱,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在家的晋衡刚要抬手敲门,他就听到门半开的院子里头传来了一种撕心裂肺的女人哭喊声。   再等晋衡皱起眉稍稍推开门一看,他就见秦艽的那个养母此刻正披头散发地蜷缩在地上抱着头哭喊呼救,而另一个面容狰狞举止相当粗鲁的少年则在自己的脚激动地踢打着她的脑袋,嘴里还发出一阵类似狗吠和人话夹杂的可怖声音。   “臭女人!!是不是想死!!!把钱交出来!!!赶紧把钱交出来!!!!呜汪——汪!!!” 第39章 石   “晋……晋少爷……对不起, 今天这事真的让您……让你见笑了, 小光那孩子从小都脾气很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教育的不好……”   一同走进小院子内的里屋, 又手忙脚乱地给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晋衡倒茶, 秦艽的养母冯至春说这话时饱受生活摧残折磨的背弯得明显更厉害了, 红红白白一片的脸上那表情看着也是尴尬惭愧得很。   此刻一片狼藉的地上到处都是热水瓶的碎片,显然之前那番母子间的争执乃至单方面殴打最开始就发生在了这里。   而望着面前这个被轻声儿子打到鼻青脸肿还要替他道歉的母亲, 又不自觉想起刚刚那个一出手就被自己吓跑了的奇怪少年, 默默观察了一下这贫寒的小家的晋衡一时间倒也没着急说别的东西,只是显得很斯文地摇摇头又看向面容狼狈的女人轻声询问道,   “没事, 叫我晋衡就可以了, 要现在先送您去一趟医院吗?”   “……不用了,谢谢您晋……晋少爷,主要……小光他爸爸这会儿刚没下班,我还要在家做晚饭等他回来的, 这点……这点小事……没要紧的, 他还小, 不懂事,有时候做事也不怎么过脑子……另外请问一下,您今天过来是因为阿艽他愿意……愿意见我了吗?”   尽管晋衡对她的态度始终摆得很尊重,可是经过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冯至春一时间对他还是有点改不了口。   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从骨子里就有点怕晋衡这种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她见识其实很有限的认知里,秦艽之所以会和身份背景完全不同的晋衡住在一起去, 更多的可能是因为秦艽这段时间恰好在晋衡家给腿脚不方便的他做护工之类的原因。   再一想到出狱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秦艽那副省吃俭用,连面都舍不得吃一碗的样子,冯至春这心里涌上的更多的是反倒是对自己那天冒失无知的言行的后悔了。   只不过是听某个曾经的老街坊说在那附近好像看见秦艽了,就不顾一切地找上门去给本就生活得艰难的养子好一通丢人现眼,之后当着晋衡的面说的那些话更是好像在故意指责秦艽对自己不孝顺一样,无理取闹得很。   幸好是晋衡为人通情达理,才没造成什么误会害秦艽丢了工作,可今天小光又……   并没有注意到冯至春瞬间懊悔的说不出话的样子,反而更关注于她刚刚字里行间对那个奇怪的孩子的那种几乎可以说是病态的容忍或是溺爱。   想起那个明明有着人类的模样,却会因为情绪激动而发出狗吠的石小光晋衡一时间只有些古怪地沉默了一下,接着又针对女人之前的问题随口回答一句。   “没有,我暂时还没和秦艽提你去过家里的这件事。”   “哦……哦,没事……我……我都明白的……”   一瞬间脸上简直清楚地写满了失望和落寞,低头苦笑了一下的冯至春好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之后又很客气地表示让晋衡先在自己里面坐一会儿,自己去外面厨房做碗红枣糖水之类的招待他,能替自己刚刚没礼貌的儿子向他道个歉也好。   而闻言也没有直接拒绝她的好意,另外还有点关于秦艽的事要和她打听的晋衡就这么坐在摆着观音像和石英钟的老式堂屋里一点点目送着冯至春去了外面。   可是这边女人前脚刚走,那边眼神迅速沉下来的晋衡直接就将自己的视线赶紧落到了那个面相和打扮有点奇怪的送子观音像上,结果不看还好,一仔细看,晋衡这疑神疑鬼的职业病瞬间就犯了。   过去民间总有观音诞辰拜观音,乞求家中平与定一说。   凡大庙之中经受多年香火供奉的观音像大多宝相庄严,相当灵验,此后便引得有些寻常人家不是很懂这个的,擅自托人从一些老道神婆那里请了些歪门邪道,冒充菩萨的假观音,又称野观音进了自己的家宅。   这些野观音的真身大多是些不入流又十分贪图谈吐人间香火供奉的女妖,可着白裙,敛眉目,微微启唇一笑摇身一变,一般不懂其中门路的寻常人还真看不出她们与真的菩萨有什么太大的差距。   可是但凡有道行的多看上两眼,便能立刻看出这些大胆冒充真菩萨的野观音的问题所在。   以冯至春家里摆着的这座所谓的送子观音为例,她和真正的送子观音像最大的区别不仅在于她脚下既无莲台,手中也无宝瓶。   更是因为那双歹毒阴森的钩子眼一看就让人心头渗出一股冷意,身旁的一双年岁还小的金童玉女更是面容狰狞,坐姿如狗一样粗鲁地蹲在地上,舌头还隐约吐在外面,看着就显得相当的不伦不类。   所以与其说是这东西是尊送子观音,倒不是说她就是个——   “唉,家里没鸡蛋了……只能找了点红糖和枣子……晋少爷,不好意思,你可别嫌弃……”   挽着头发的冯至春从外头匆忙进来的脚步声让晋衡顺势收回了刚刚落在观音像上的视线,礼貌地谢过她手上的糖水又给面子地低头喝了两口,之后晋衡也态度很平常就随口问起了堂屋里这座观音像的来历。   而跟着晋衡一起看了眼那摆在石英钟旁边的送子观音像,没想到晋衡会忽然问自己这个的冯至春见状只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又显得有点尴尬地开口慢慢和他解释道,   “这是啊,这个小光他爸爸有次从门口收旧货的那里买的……听说是摆在家里吉利,所以就随便花了几十块钱拿回家了,小光那时候其实都四五岁了,阿艽也还在牢里……所以我们根本没指望她能送子什么的,就是摆在家里图个吉利,好看……”   口口声声说着图个吉利的冯至春显然没想到从当年将这尊观音请进了家中的时候起,她原本平静的家中就已经进了一个相当不吉利的东西。   而想到这儿,不自觉皱起眉的晋衡正暗自思考着该如何含蓄地提醒她尽快将这个惹事的东西送走,以此同时,晋衡这心里也对她那个举止奇怪的儿子更多了些怀疑。   像狗的人,像人的狗,说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还真没人能相信。   可冯至春明显对野观音的真实来路一无所知,那要顺着这个线索去找事情的罪魁祸首显然就有点困难了。   而这边他们俩话没说完呢,小屋子的玻璃窗户上就忽然发出了一阵被什么东西碰的一下砸到的声音。   等里面坐着的晋衡和冯至春一起抬头一看,就见两面玻璃窗上都沾满了气味相当糟糕,看上去有点类似动物排泄物一样的东西,外头还能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因为报复成功而得意怪笑着的声音。   “小光!!你这是干什么!你是疯了吗!!!”   瞬间脸色惨白地大喊了一声,冯至春情绪崩溃地跑出去试图阻止去而复返又开始在家里发疯的石小光,却只能被门口蹲着的那个两只手上都抓着狗屎,还在哈哈大笑的半大少年给弄得精神崩溃般的就大喊了起来。   “呜呜……小光!你这是要逼死妈妈了吗……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你爸爸回来又要发火了……妈妈马上给你做晚饭好不好,你先做进来作业,小光!听妈妈的话……”   因为情绪失控而哭得浑身发抖,一边大喊大叫还要试图上前拉住自己儿子的冯至春话没说完就被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的石小光恶劣地朝身上又扔了一大块脏东西。   而到此,心中已经基本确定下什么的晋衡直接冷着脸从里屋出来,又这么低头看了眼这个蹲在自己不远处,姿态和行为都与那金童玉女相似的石小光。   待他无视这孩子粗鲁野蛮的根本不像个人的行为和语言,直接上去就一拐杖毫无不留情地就打在了正准备一口去咬冯至春手腕的男孩后颈。   瞬间同那个‘石小光’一起凄厉惨叫起来的冯至春只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表情冷漠的晋衡,又抱着怀里已经被直接打晕过去的儿子指着他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起来。   “你……你这是疯了吗!!我儿子才十几岁啊……你……你这是做什么……他就算刚刚对你没什么礼貌,可这是我们自己家的家事……你这样做到底是不是人啊……他才那么小呜呜呜……你这个魔鬼……我们家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呜呜……”   “……”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发起火的女人总是可怕的,只可惜母亲的特殊身份蒙蔽了她分辨是非的能力,也让她从一开始就陷在了这场本身并不是很难被识破的骗局中。   而这般想着,早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的晋衡一时间也没有多什么,直接无视冯至春对自己的怒骂就将已经弄脏了的拐杖丢到一边,又在尽量离地上这个臭气熏天的狗崽子稍微远一点后才皱起眉才冲叫骂着的女人冷冰冰地开口道,   “我是不是魔鬼这并不重要,先低下头看看您怀里的这个东西锋利的牙齿,再去摸摸他的身后是不是藏着一条你平时根本没注意过的尾巴吧……如果这样还不能让你这个做母亲的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而只是一个披上人皮,学人说话,养多久根本也养不熟的怪物的话,那么我也没有办法了,我这么说,听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野观音,观音不能乱往家里请是有这个说法的,但这里的狗母和狗子冒充观音和金童玉女是我的杜撰。   ②舅妈去哪儿了,舅妈在搞事。 第40章 石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 对秦艽曾经的养母冯至春而言, 大概是她这辈子所经历过的最煎熬和痛苦的一个小时了。   尽管心里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晋衡说的那些话,可是一听到那恐怖的真相就直接吓晕过去一次的她还是在晋衡之后的好心帮助下才好不容易醒了过来。   期间她虽然无数次还是在心里拒绝相信晋衡所说的事实, 甚至有几次想站起来索性就把他给赶走。   可一想起晋衡刚刚并不算咄咄逼人, 却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的话, 这个形容狼狈的女人就瞬间失去了反驳和辩解的力气。   “他是我的儿子啊……我从小就是看着他长大的啊……他怎么可能忽然就不是我的儿子了呢……”   呆呆地自言自语了起来,这么些年被狗母的孩子折磨到几乎精神崩溃的冯至春一时间瞳孔有些涣散, 说话都明显有点咬字不清了。   而见状始终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晋衡也意识情况到哪里不太对了, 皱起眉抬起一只手就猛地拍了下旁边的桌面,下一秒魂魄都因为过度刺激而差点散了一半的冯至春猛地喘了一口气, , 又瞪着眼睛茫然地惊醒了过来。   “家宅不宁, 魂魄不稳,应该是让邪风进了耳朵里,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岁数不大,说话方式却和胡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迷信似的, 确实感觉到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的冯至春心有余悸地回过头看了眼面相和打扮都年轻到不可思议的晋衡, 好一会儿才恍惚地点点头, 又犹豫着打算照他说的伸出手亲自摸摸那条如晋衡之前说的狗尾巴。   可挣扎了许久,又好不容易碰上那让人简直毛骨悚然的诡异触感,离墙角那个刚刚被晋衡绑进屋子来的‘石小光’最近的女人直接就被吓得一下子松开手又大喊大叫了起来。   “啊!!!!救命!!救命!!!”   “汪——汪汪汪!”   女人的叫声瞬间惊醒了趴在地上的那一团脏兮兮的怪物,被拴在地上的‘石小光’面容狰狞地怒视着摔倒在地上的冯至春,咬牙切齿的可怖样子显然是从心底恨极了面前这两个活人。   而亲眼目睹这一幕,坐在堂屋里的晋衡抬起淡色的眼睛就和那吵闹个不停的‘石小光’冷冷地对视了一眼。   等看见那被自己狠狠教训过的小恶狗终于是知道收敛一点了, 表情冷漠的晋衡这才收回视线,又看向刚刚在门口对他破口大骂的冯至春道,   “摸到了?”   “摸……摸到了……”   “觉得那是什么?”   “对……对不起!晋少爷!刚刚我……刚刚我……刚刚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神情恍惚地点点头,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的冯至春一边不住地和晋衡道歉一边却还是忍不住地在小声哭。   可无论在心里怎么去想这件事,她都很难接受自己养了快十多年的儿子其实根本就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条来路不明的狗的事实。   然而发生在眼前的一幕恰恰证明了晋衡之前的话一点都没有说错,反倒是自己一直陷在这场自欺欺人的骗局里不愿意清醒过来。   而这般想着,明明作为孩子的母亲从平时的很多生活细节中就能够察觉到不对,可之前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的冯至春只捂住自己的嘴发出一阵绝望地呜咽声,又低下头断断续续地向晋衡说起了从来没和别人说过的真心话。   “所以你早就被别人提醒过这件事?”   “对……好多年前,其实就有个好心的老先生和你一样告诉过我,但是我当时就是死活没相信,因为那个时候小光,不是,是……这只狗年纪还特别小,所以他每次在外面闯祸了,我就总当他是小孩子调皮算不上什么大事……不管他是打了别人,咬了同学,还是偷吃别人家的东西,无论做什么我都替他去和人解释,道歉……我总觉得自己这个当妈妈的就应该无条件地保护自己的儿子,但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事到如今,再说这样的话显然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晋衡皱着眉狼狈大哭的冯至春一时间没说话,抬起头思索着看了眼堂屋上摆着的那个已经被他用红布盖住脸的野观音,半响才开口回答道,   “年纪不大的孩子都应该好好管教,更何况是这么一只天生凶恶的狗……不过这件事最好还是要和你丈夫说清楚,如果你们俩心里还想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找回来的话,就一定要好好想想当时这座观音像到底是什么时候来你们家的,这样才能方便我找到她的具体来路”   “我的亲生儿子……还……还能找……回来?”   “恩,虽然时间距离当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我刚刚已经和你们家的老祖宗确认过了,你的亲生儿子石小光应该还活在这世上,我会尽可能帮你把他找回来的。”   这般说着,始终低垂着眉眼的晋衡见冯至春瞬间激动到大哭起来的样子也没有着急吭声,过了会儿等女人自己将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他才皱起眉斟酌着用词就缓缓道,   “这尊野观音先放在那个地方别乱动,把我刚刚给你的那张画像贴在堂屋上面,石家的始祖石碏会替你管教好这恶狗不让他继续在你家猖狂的,接下来你就继续等着我的消息,但今天我和你说的所有的事,你都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包括以后对秦艽也是这样,事后我不需要你任何的报酬,你心里就当一切从来都没发生过,这样能接受吗?”   “好……好好,晋少爷,我什么事都听您的……我绝对不会告诉阿艽的……只要能找回小光,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恩,举手之劳。”   今天原本是想过来打听一点秦艽的事的,到头来却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找了件事做。   晋衡见贸贸然得知事情真相的冯至春这幅哭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的模样,也明白今天继续留在这儿也可能问不出什么了。   所以他索性和冯至春又另外交代了两句这令天注意事项,之后便直接联系了老董在巷子口接了自己就打算先离开这里,准备下次再来详细找她问秦艽的事。   可临要离开时,似乎是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所以急忙从家里追出来的冯至春却一脸紧张地从外头窗户里递了个小饭盒进来,而红着眼睛和坐在车里面露疑惑的晋衡对视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冯至春半天才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   “刚刚差点都忘了……阿艽他喜欢吃这个,麻烦晋少爷你帮我带给他吧,拿回家再热一热就可以直接吃了。”   “恩,谢谢。”   或多或少能感觉到女人对秦艽的那么一点难以形容的愧疚和关心,虽然晋衡到现在都不清楚当年在秦艽身上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可是冯至春对自己养子的这个态度确实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等车终于离开破败得小巷子,才有空打开手上的小饭盒看了眼。   其实也有点好奇秦艽小时候会喜欢吃什么的晋衡皱着眉拿开上面还带着点水汽温度的盖子,一眼却看到饭盒里面放着几个卖相其实非常一般,却一看就是自己家里擀的面才能做出来的手工水饺。   再一想起冯至春之前给自己做那碗糖水的时候花了那么长时间才进来,过了会儿把手上的盖子慢慢合上的晋衡才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想了会儿事。   这一晚,秦艽难得比晋衡还要晚回来。   因为提前都和对方打过招呼了,所以晋衡自己热了冰箱里秦艽留下来的菜就简单地解决了一顿晚饭。   虽然吃的过程晋大少一度非常不习惯,仿佛吃惯了自己老婆每天做的满汉全席的人现在只能吃路边的沙县小吃一样心情复杂。   而快到晚上七点多了,坐在沙发上思索着最近这些事之间关联的晋衡才听到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和某只小笨狗熟悉的哼哼唧唧声。   可等下意识抬起头和从玄关处走进来的那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洗过澡穿着身居家服的晋衡刚要开口问问他吃过了没有,冰箱里有饺子,他就被面前站着的秦艽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样子给弄得愣住了。   “你把头发剪了?”   “恩。”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忽然就剪掉自己那一头之前明明已经留了很久的长头发。   把头发一次性修剪得很短,如今整张脸都充斥着一种侵略感和嚣张味道的秦艽这般说着就意味不明地看了面前的晋衡一眼。   过了会儿他先是走过来在晋衡身边的沙发懒洋洋地坐下,又在和一脸见了鬼的他大舅一起沉默了大概四五秒后,忽然抬起眼睛冲着眼前表情有点茫然的青年有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还有一个东西,想知道是什么吗?”   “……”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这不会是什么特别正常的东西,之前还没有机会正面见识过他这一面的晋衡贸贸然看到他这幅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的鬼样子整个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然而秦艽今天晚上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打算和他再这么遮遮掩掩下去,或是带着刻意欺骗的味道继续扮演一个体贴温顺,没用到只能被动地等待晋衡来喜欢自己的虚假角色了。   所以心中不再有那些任何多余的人类感情,接下来也只会越来越歇斯底里的秦艽索性眯起灰色的眼睛凑近点身体瞬间僵硬的晋衡,又在伸出湿漉漉的舌尖情色地舔了舔青年的喉结后病态地在他耳边低声笑了起来。   “我在身上打了个环,想猜猜它现在在哪儿吗,晋衡?” 第41章 石   入夜也没开灯的屋子里, 今年满打满算才五岁半, 却已经被迫见识过不少大风不浪的小祟主正害怕地捂着自己的眼睛躲在沙发边上瑟瑟发抖。   虽然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当做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可是之前沙发那边突兀传来的玻璃杯碰碎声, 还有恐怖而压抑的长时间沉默还是把咱们的小祟主搞得心里害怕的要死。   这其中的原因, 倒不是说以他迟钝的小脑瓜能搞明白这两个复杂的大人现在这是闹什么,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位秦叔叔本性究竟有多凶残的小祟主一瞬间以为他终于是憋不住要把可怜的兔子舅舅生吞活剥给一口吃掉了。   可是等来等去, 红烧兔肉清炖兔肉兔肉火锅之类的香气都没有传来, 相反在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倒是有一阵说话声在影影绰绰地响了起来。   而躲在沙发底下思考着到底要不要上去帮忙的小祟主闻言也是一愣,之后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并没有吵架, 也没有打架, 相反语气都还挺平静的。   “……你刚刚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你喝酒了?”   “……字面意思……喝了一点, 然后就先去莫北桥打了舌头上的这个东西……那里有个专给人身上打环的老师傅姓张,我当年还在跟着别人当扒手的时候,就去他店里偷过一次东西……不过那时候什么东西还没偷着,就先被报警扔进了派出所里, 然后是少管所……福利院……过了几天出了事又是少管所, 来来回回, 没完没了……”   这么说完,虽然喝了点酒,但声音从头到尾都很清醒也有条理的秦艽就干脆不吭声了。   而从某种程度上根本就不理解秦艽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比耗子稍微大点的小白狗悄悄探出头见面前这两人一时间都只是背靠在沙发上各自看向一边沉默着。   其实还是看不懂他们这是在说什么的小家伙一脸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就见自家总是喜欢和人装模作样,今天在兔子舅舅面前居然也开始破罐子破摔的秦叔叔先是仰靠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又用一种格外讨人厌的语气对身边脸色不太好的青年开口道,   “很抱歉,今天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和你说这个,这段时间一直没和你说过这些,因为有些事情确实也不是特别光彩……像前几次我总是拿工作很忙做借口,不太想见你那个叫老廖的朋友其实也是因为这么回事,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一个做警察的只要稍微查查我的案底,你肯定就什么都弄清楚了……可如果让你知道了这些事,那我们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能……”   “……”   “我根本不喜欢动物,那只狗是路上随便捡的,种花做家务之类的是因为我很无聊,恩,还有让你对我能稍微改观点吧……大多数时候我看别人都很不顺眼,冲着别人笑的时候心里也完全不是那么想的,我不喜欢小孩,也很会嫉妒别人,一件东西得不到我就会记仇很久,而且想尽办法也要得到……还有那盆被你活活浇死了的仙人掌,其实也是我之前故意放在阳台那儿的,你能过了那么久才发现我也挺意外的,我本来都快把它搬到别的更容易让你发现的地方去了……”   “……”   “……别这样看着我,其实如果不是前天回来看到那些放在门口的东西,我也不会想让你这么快就知道这些……我那个养母来过家里了是吗?她告诉了你什么?我猜……你可能已经去找过她了,但可能她并不愿意告诉你什么,不过没关系,有些事我自己就可以告诉你……”   话没有说完,始终盯着晋衡每一丝的表情变化,所以看到他瞬间皱起了眉头的秦艽就识趣地停下了自己的声音。   而似乎也察觉到晋衡此刻的心情明显很不好,不仅仅是生气,几乎已经到了不想和他说一句话的地步了,将视线落在天花板上方的秦艽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扯了扯嘴角,接着他便将舌头底下那个冰凉而怪异的金属物体舔了舔又挪了挪位置,接着才用一种有些自嘲的声音缓缓开口道,   “我失手杀过人,在我十七岁那一年,我因此在牢里待了很多年,直到前段时间才被释放,这就是你一直想知道的,我当初入狱的原因。”   他的声音落下,身边眼神错愕的晋衡很久都没有开口。   面无表情的秦艽沉默着坐在一边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是在这一瞬间,他还是忽然有点庆幸于自己提前把心先换回去的这个举动了。   而就在他想着晋衡是不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打算和他说了,眼神若有所思的秦艽却忽然就听到身边低着头的青年用一种强忍着某种情绪的语气冲他开了口。   可一听到晋衡语气很差却仍旧压抑着怒气问他的话,即便是秦艽这样做错了事,也从来不会和人认错的混蛋,有那么一瞬间表情都有一丝不太自然的变化。   “……什么叫如果我知道了,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   “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   难得因为一个人的话而有些开不了口,秦艽其实很想当做自己对晋衡的话压根无动于衷,但是最终他还是调整好表情抬起头,又在往沙发上靠了靠后语调故作轻松地开口道,   “没有,其实我也不够了解你,能看得出来你也有不少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可你这个人实在太善良也太容易对别人好了,是我这样的人配不——”   话没有说完,就被晋衡忽然转向自己的明显有些发红的眼眶给弄得闭上了嘴,秦艽表情麻木地盯着他包含怒意的淡色眼睛,过了许久他才听到晋衡用一种强忍着火气的语气和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从现在开始,给我保持安静,我问你什么,你再回答我什么,听见了没有?”   “……恩。”   这话说完,两个人一时间都有点沉默。   摆明了被他气到了的晋衡皱着眉不吭声,秦艽安静地等了他一会儿也没有主动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只有某个多动症的小东西在沙发下面鬼鬼祟祟钻来钻去的声音,许久,晋衡明显还有点生他气的声音才带着有点别扭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你吃晚饭了没有。”   “恩?”   本来还以为他要问自己从前的事,乍一听到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就连秦艽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下意识地摇摇头回了他一句没有,又眼看着晋衡板着脸站起来去了厨房里面,过了大概七八分钟,脸色还是不太好看的晋衡这才端着一盒已经热了好几遍的饺子和一杯热牛奶走了出来,又在秦艽的注视下慢慢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先把牛奶喝了。”   “……”   胃里和平时一样依旧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可是这一瞬间还是因为晋衡的态度而有些出神。   秦艽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卖相一般的饺子和热牛奶也没有着急去碰,还被某个异物拉扯折磨着的舌头下面却有了一层莫名有些想尝一尝食物的味道。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他也没有不识趣地去拒绝晋衡的好意,直接伸出自己的手端起了表面还有点烫的牛奶杯,又像是品尝着什么格外珍贵的美味一般凑到杯子边缘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直到牛奶的香甜滋味一点点渗透进他冰冷的喉咙里,将他心口那种被挖空了的寂寞感都完全填满,精神上得到莫大满足的秦艽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开心地舔了舔自己苍白的嘴唇,又对着面前的晋衡就奇奇怪怪地笑了笑。   “谢谢。”   “……”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刚刚那一瞬间的确被秦艽脸上几乎可以称之为单纯的笑容可爱到了一下。   心情格外复杂的晋衡一时间地沉着脸也不说话,心里一方面不满于他之前刻意的隐瞒和欺骗,一方面却打从心底地有点拿他这个满口谎言,嘴里每一句真话甚至到现在都可能在和自己装模作样的混蛋没办法。   而到此刻才明白自己一贯坚定的原则在不知不觉中其实已经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悄然改变了,清楚地明白到这点,所以气得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晋大少好一会儿才脸色难看地抬起淡色的眼睛。   可在看到低着头的秦艽正在用一种很别扭的方式一点点吃着盒子里的饺子后,却愣是好半天也没有吃下一口,原本还想和他开口说些什么的晋衡瞬间就愣了一下。   “抱歉,舌头……好像还是有点疼。”   抿着嘴角有点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说着端起那杯牛奶又喝了一口的秦艽这般开口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好,下嘴唇更是白的有点吓人。   而也是到此刻才想起来他今天晚上其实跑去在舌头上弄了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担心他的舌头会不会因为刚刚喝了牛奶而弄出炎症,所以当下就有点着急地凑过去示意他张开嘴让自己看一下。   晋衡的这个有点过于亲密的举动也引得秦艽稍微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结果还没等他张嘴说些什么,他家今天确实有点急眼了的晋兔就凶巴巴地警告了句乱动,接着咱们的晋大少就保持着这么一个暧昧的姿势认真又严肃地观察起了自家真的很听话一动都不动的老婆的舌头。   可这不看还好,一仔细看之后晋衡才发现秦艽舌头下面的那个难看诡异又特别非主流的金属小环上面好像还有什么字刻在下面。   而等从小都是个老实淳朴的孩子的他大舅一脸匪夷所思仔细确认了几遍,并发现那确实就是晋衡的字母缩写后,表情一瞬间又和见了鬼似的斯文青年一脸受不了地就想赶紧离这脑回路奇怪的神经病远一点。   可当一秒,当他注意到秦艽灰色的眼睛好像有点闪烁,更甚至有点因为他的刻意避开而笑的其实挺勉强时,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到对他硬起心肠的晋衡这才心情复杂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忍着后背一层的鸡皮疙瘩的冲秦艽就显得语气相当烦躁地开口道,   “不能吃,就别吃了……想想要吃点什么,我看看能不能现在出去买些别的好下口的,还有,吃完饭就给我马上去医院把这个东西取下来,这种纯粹伤害自己身体的事到底有什么实际意义……”   来自晋衡的温柔似乎永远都是这么含蓄别扭又一本正经的,虽然被这么算计了的他现在的心情肯定很不好,秦艽的某些不再做故意掩饰,所以简直可以说一句变态都不为过的臭毛病他也未必能很快地接受,可是他还是不会贸贸然地就冲秦艽发脾气翻脸或是干脆就让他走。   而确确实实也没有提前想到今晚晋衡最终会是这么个反应,想了好几天才决定把有些事都和他彻底说清楚的秦艽过了会儿才抿着嘴角笑了笑,随后他才摇摇头轻声地说了句。   “取不下来了。”   “……什么意思?”   “这是个死扣,可能要把舌头一次性全部割掉才会取得下来吧……恩,还有等哪天我死了,说不定也能取下来了,否则它就会永远留在我的舌头上,然后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谁也抢不走的……”   “……”   因为秦艽恐怖又吓人的要死的话搞得身后一阵阴风都刮起来了,无论是谈恋爱之前还是谈恋爱之后都没想到过他的真实性格是这么让人难以消化的晋衡表情僵硬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直到他隐约中感觉到秦艽试图凑过来靠近他一点,被吓了一跳又差点碰掉桌上东西的晋衡才猛地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而秦艽见状只眼神是挺平静地就扯了扯嘴角。   “……我只是想放一下杯子。”   “……”   注意到晋衡因此自己的话而脸色有些尴尬,秦艽没有再开口说话,但还是主动退后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虽然双方从始至终都很理智,可是有些事情一旦摊开,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还是立马就和以前一样不太一样了。   晋衡明显想给留点起码的面子,可是被故意隐瞒后,贸贸然得知真相所造成落差感的确还是让正直保守又从小家教严格的青年整个人都非常的不习惯,   毕竟哪怕不抱任何偏见的说,自己这样的人都不适合和他再生活在一起,一个贫寒落魄却依旧坚强善良的灵魂一般人或许都会愿意接纳,可一个从年少时开始就已经满口谎言,自甘堕落的杀人犯,那还有什么值得他晋大少喜欢和珍惜的地方呢?   “……你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失手杀人?”   “恩?”   “……还装什么装,前面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   明明应该是个挺严肃的话题,但因为晋衡气到有点口不择言的样子,气氛好像也不是特别严肃。   而被他这么表情恼火地一瞪,知道他从现在开始应该不会再信自己一句话的秦艽也没忍住乐了,过了会儿他才往沙发上靠了靠,又显得很无所谓地开口道,   “不想说,现在说了反正你也不会相信,你就把我简单地先当成一个坏蛋吧。”   坏蛋先生说完自己就莫名其妙地笑了笑,之前习惯了他对人很体贴周到也很居家感的一面,今晚完完全全见识到他压抑已久的神经质和恶劣性格,脸色难看的晋衡简直被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过以他的为人和风度,到底也做不出什么让秦艽连夜走人的事来,所以哪怕今晚的气氛弄得僵成这样,板着脸的晋衡还是压下诸多的情绪让秦艽先去洗澡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之后才独自站起来去楼上书房打电话了。   而大概也能猜到他现在打电话给自己的秘书吴小姐是要去干什么,某个自己尚未看见的惊喜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眼神平静的秦艽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就带着自己的狗一个人独自回了楼上。   直到冰冷的卧室房间里最终只剩下他和他家小祟主,过了许久,趴在他脚边盯着他表情看的小白狗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你刚刚干嘛不告诉兔子舅舅啊……他都生气了……”   “……告诉他什么?”   秦艽的声音挺冷的,听上去也对他表现的很不耐烦,要是平时,胆小怕事的小白狗估计就要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不敢说话。   可今天似乎也察觉出这个坏蛋根本只是在硬撑,其实自己心里根本也难受的要命,所以当下不计前嫌的小祟主还是显得挺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又小声嘀咕着开口道,   “告……告诉他,你不是不喜欢他,你其实很喜欢他啊……你还为了他不吃人肉,只在他面前学人吃饭……饭那么难吃,你还要每天逼着自己吃,人的肉明明好吃多了啊,可你从来都不偷吃,要不是我还没在长牙,连我偶尔都想偷偷来点呢……”   “我们是祟,本来就该吃人的肉……可你这么在乎兔子舅舅,为了他连肉都不想吃了,这难道,难道还不是好喜欢……好喜欢他吗?” 第42章 石   那一晚的摩擦发生之后,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 两个人都没在家里碰到过对方几次。   这一是因为他们俩这段时间似乎都挺忙的,二则是因为这两人或多或少地都由于之前秦艽的坦白而有点刻意避开对方。   而这样一来, 即便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可他们的见面机会也压根不多, 有时候更是一整天都没时间说上一句话,哪怕晚上回家看到了彼此, 气氛也古怪沉闷得可怕。   不过这两天晋衡也不是故意对他这么冷淡的, 只是往往话到嘴边,本身不善言辞的他反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和秦艽说下去了。   虽然他本人的确是很讨厌被欺骗或是被算计的感觉,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他自己这段时间其实也对秦艽一直有所隐瞒。   可是一旦要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坦白, 并将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也都一股脑地告诉秦艽,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不再是普通的契约婚姻,而是更为复杂深刻的感情交付,而这种事对任何正常人而言, 显然都是需要一定的考虑时间的。   “……咦, 今天的糖水怎么好像有点味道不对……怎么有点酸还有点涩呢, 姓师小相公的心上人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不如悄悄来告诉奴奴吧……奴奴的胸脯和心肠都软的很,可一点都不像你那个冤家那样铁石心肠呢……”   说话娇滴滴的蛇阴女依旧在万家姓里每天诱惑着比和尚还难打动的晋衡,虽然效果不佳,但这蛇女似乎已经从这项固定活动中找到了一点乐趣。   只可惜晋衡除了会和她主动打听几句那条长了角的大蛇有没有又来过他家,其余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搭理她。   而心里因此郁闷得很的蛇女今天又被问了也只能绕在书页中间的几个楷体小字上朝外面嗅了嗅,又老老实实地撇撇嘴回答道,   “还在呢还在呢,奴奴看他啊其实根本就一直赖着没有走,不过这么一说,姓师小相公你最近可得当点心呀,这再过几天就是蛇的春潮期了,到那时别管是什么道行的蛇,那可都逃不开寻个相好好好恩爱缠绵一番的春心,您生的这般斯文俊俏,万一被那天生淫乱的蛇给拐了夺了宝贵的阳元,那这辈子可都被他给糟蹋了啊……说起来,奴奴从前找乐子最爱去找的就是那菜园子里的王农夫,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在地里搂着奴奴的腰就锄地似的动阿动,呀,想想真是威武凶猛得很呢……”   晋衡:“……”   被蛇女充满画面感的下流话弄得当下就红了脸,到底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处男的他大舅这么想着就赶紧把书给赶紧合上了,又不顾蛇女的哀嚎和哀求把书给锁进了抽屉里。   而好不容易板着脸强行冷静下来,又仔细想了想蛇阴女之前说的话,狗母加上那条家里的蛇的事也让晋衡本来因为秦艽的事而有点分心的思绪再次转移到了正事上来。   再一想到这段时间他自己确实也有事在身,秦艽看上去也似乎情绪不佳的样子,所以晋衡就想着一切等这次忙完之后再说,这段时间让各自都冷静点想想清楚也好,之后便将那晚的不愉快暂时放在一边也没去多想了。   “大舅,你和秦叔叔这星期怎么都不一起回来了呀,你们不是每个周五你们都会一块回老宅吃饭嘛……”   “……这周我和他都没时间,下星期再一起回去。”   “哦,那……那你可千万别骗我,我还想赶紧被你们接回家去看看那只打嗝的小狗呢,它现在还成天打嗝吗,大舅?”   “好多了……我现在在外面还有些点事,回去再说吧。”   “好吧好吧,那我先挂了啊,帮我和秦叔叔说一下我好想他啊,大舅再见~”   从家里一路出来又顺着上次的路找到了三两胡同里头,上次见面就说好了会再过来,所以今天才特意过来一趟的晋衡一边挂上自己的外甥电话的同时,恰好也进了冯至春家位于三两胡同的那间小院子。   因为有了之前那件事的铺垫,所以晋衡今天人再过来的时候,女人和他明显也知道了些什么的丈夫居然都在家。   而相比起总是显得有些疲惫衰老的冯至春,她的丈夫石云彪倒是明显年轻很多,也富态很多。   只不过在听说晋衡居然也认识秦艽后,这常年酗酒所以精神十分不济的中年男人的神情也有点不自然,之后更是对着妻子和地上趴着的那个凶狠可怖的狗儿子就苦笑着叹息了一句。   “呵,咱们家现在……变成这样,说不定就是因为当初那件事啊……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啊,想要继续活着……可不就是什么要付出点——”   石云彪这尚带着几分醉意的胡话说的实在有点古怪,等冯至春紧张地赶紧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又一脸尴尬地冲晋衡笑了笑之后,这奇奇怪怪的两口子也就干脆不再吭声了。   而心里也对这件事一直存着疑问的晋衡见状也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也没有和他们着急说上太多,之后便趁着屋主夫妻都在就在堂屋里关上灯,又准备把前两天已经在他们家沾了好几天烟火食的石家老祖宗石碏给请出来吃顿饭并顺便问几句话。   “现蒸好的米饭都准备好了?”   “准备……准备好了,做好之后放凉的,我在上面盖着红纸,所以一点都不脏……要摆到桌子上吗?”   “恩,都放上去,再摆一双干净的筷子在旁边,接下来就不要随便走动和发出任何声音了。”   “……好。”   一辈子都只是普通人的石家两口子这般说着就脸色苍白地长到了旁边也不说话了,摆着一碗八宝饭一碗素肉和一碟子水煮花生的小桌子上随后便被晋衡在饭菜上各自插上了烧起来的三只子孙香。   可起初那三注香似乎很难烧起来,只要一靠近堂屋那尊被红布盖着脸的野观音香火更是自己就会自动熄灭。   而神色淡漠的晋衡在耐心地反复尝试了几次之后,子孙香烧断的香灰才一点点掉落被提前打扫得很干净的地上,并像是一道无形的障碍一样就把野观音面前的去路给堵住了。   “呜嗷……呼……呼……”   地上用铁链拴起来的‘石小光’见状龇牙咧嘴地就低吼了起来,之前明明被好好关上的屋门也忽然被吹开了一点点小缝隙。   屋内香火味渐浓,熏得人简直鼻子发痒,接着还在屋子里的三人就同时看到地上的香灰上面好像又什么类似被人用脚踩过的痕迹出现,并一点点地就往正中央摆着的小桌上去了。   “……!!”   被桌旁晋衡警告的眼神弄得赶紧闭上了嘴,可是石云彪和冯至春这两口子一瞬间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毕竟任凭是谁亲眼看到一个肉眼根本看不见的东西真的从门口飘进来,又在桌子边上坐下都会觉得有点后背发毛。   更让人觉得有点诡异的是,虽然从他们此刻的角度来看,桌上的饭菜并没有人去碰,但透过燃烧的子孙香在墙壁上投下来的模糊影子,他们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拿着筷子的黑色人影正手捧着一碗饭在慢条斯理地享用。   直到那人影终于吃饱了并放下筷子打了个很轻的嗝,站在桌前的晋衡才走上去弯下腰行了个礼,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一般人根本听不懂的鬼话。   而那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的石家老祖宗听他这么说完也只是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等一个没忍住又打了个饱嗝后,这位在吃这方面还挺没有自制力的老祖宗才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站起来。   随后石云彪和冯至春两口子便眼看着自家老祖宗从那观音像背面亲手揪出来一只长着对狗耳朵,还在不断挣扎的孩童身影,并狠狠地丢在地上又朝着那小狗的背上打了几棍子,接着地上那个‘石小光’也跟着凄厉地哀嚎起来,没一会儿就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瞪着两条后腿一动不动了。   “……地上的这个,应该就是狗母的其中一个孩子,也就是你们家里这座观音像左边的‘金童’,狗母当初把法身留在了这里保护自己的孩子长大,而你们的孩子则被她就此带走,老祖宗现在帮忙抓到了‘金童’的原身,接下来要只要找到另一个也被换了人皮的‘玉女’,应该就可以引出狗母从而确定你们真正的儿子在哪儿了。”   “……能找到小光就好……能找到小光就好……可这……这尸体……这尸体总不能摆在这儿吧……而且,而且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找我们家小光啊……”   听晋衡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有点害怕,亲眼看着这么具和自己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躺在地上,这瑟瑟发抖的两口子眼睛一瞬间都红了。   而晋衡闻言也只是若有所思盯着那具死相恐怖的尸体打量了几眼,接着他才走到桌边低头看了看被老祖宗用米饭排列开留下来的两个字,并在看向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瞬间愣住的石家夫妻斟酌着用词就开口道,   “这具尸体我会想办法带走,他身上的这张人皮还另有用处,具体是怎么用的以后你们就明白了,至于你们的儿子石小光……他好像这么多年来一直就在你们的家附近生着活,只是你们……可能从来都没有发现,也根本没有认出过他来。”   ……   正当晋衡那边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秦艽其实也带着自家小祟主去单独见了一次市医院儿科的那个淡医生。   相比起两人上次见面时候的匆忙,今天调休出来的淡大夫明显是给秦艽和小祟主特意腾出了一点私人时间。   而在约好的老茶馆里针对母狗偷孩子的事情又聊了两句,这两天为了这事也没少在家琢磨对策的淡老爷子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对面前坐着的秦艽迟疑着开口道,   “秦先生,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母狗偷子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有发生,但却一次次轻松得逞而且很少有人发现,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手段阴毒,诡计多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狗母时常会扮作假送子观音混入寻常人家,然后再借机对家里未长大的孩子下手,这野观音吃了人间的供奉,比一般级别的城隍还要道行高些,更有一双‘金童玉女’从旁相助,光凭我们两个人实在是有点不好对付啊……”   “而且哪怕我们现在能重新找回你家这个娃娃的皮子,可是要把这人皮换回来也很有困难,这一是因为没长大的小孩子大多皮子特别嫩,狗母抓到孩子会先用滚烫的开水把小孩子的皮都给烫软了,再从耳朵根和脚掌后面把整张娃娃皮都一股脑地撕下来,这本身需要很长的时间,二也是因为这揭下来的娃娃皮晒干给小狗崽子们装人用,时间过得越长这偷来的皮就越黏着身上的肉,还能连着骨头慢慢长大,到成年之后皮和肉就彻底长在一块了,要重新撕下来更是是难上加难,痛苦万分……”   嘴里这么絮絮叨叨说着,看着因为他的话而瑟瑟发抖的小白狗的淡大夫也有显得挺无奈的,反倒是秦艽听到这话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就只是抬手喝了口茶,又冲面前的老大夫不甚随意地开口道,   “抓狗母的事情我另有办法,老先生您只要按照我们的约定做好后面那一件事就行了,这些天我已经找到了那个偷了我侄子人皮的‘玉女’的所在,抓到它之后我就立刻来找您……而且我这个侄子的身份非同一般,真让他一辈子在人间做狗,那外面的世道可就要乱了,更何况我对他的父亲也曾有过承诺,要在他死后将他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如果这次失了信用,那我以后死了,也没什么脸面下去见这个朋友了……”   这尚且头一次听到秦艽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说起自己的父亲,小祟主本来还在害怕又恐惧的回想着自己当初被狗母婆婆一点点剥去人皮的痛苦,这会儿心里却是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而没忍住偷偷瞄了眼这个把总是喜欢欺负他,但却走到哪儿都把他带着的坏家伙,到底年纪还小,心思也很简单的小白狗心情复杂地将自己趴在地上缩成小小的小团,之后就听着秦艽和那个淡大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一些他不太听得懂的话。   “那你这么说那我也不能再推辞了……上次见面没能看出你的身份,是老头子我眼拙了……只是你现在身上的这股气息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看秦先生你的年纪……明明应该已经快遇劫化龙了吧?怎么现在反而……”   “……”   因为淡大夫的话而略微沉默了一下,过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的秦艽才撑着头对上他的眼睛语调平静地扯了扯嘴角。   “就是您看到的这样,我没办法化龙,从前没有,现在不会,以后也更加不可能。”   “……诶,这是为什么?照理来说这秦氏乃祖龙之后,更有轩辕氏少昊那——”   “您应该听说过祟这种东西是怎么来的吧?”   “听说过一点,但……啊!你的意思难道是您现在……可你身上明明没有普通妖魔的味道啊……”   “……我早就已经不是人了,虽然我也不是完完全全的祟,但其实区别也不大了,老话常说,天生的死物被弃之荒野后就会成为祟,老鼠洞里的尘埃化百家串,残破的蛛网结孙姑娘,倒地的扫帚成了帚翁,折断的雨伞变换为伞娘子的模样……”   “我年少时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路边又辗转在孤儿院和各种寄养家庭里,从那时起,其实我就开始无家可归甚至为与祟为伍了,但凡那些收养我又虐待过我的人将我再次遗弃,我就会引来一些恶祟给那些人和他们的家庭招来厄运,但这样的事本身不可能逃得过老祖宗们的眼睛,因此那时的我也受到了自己应该有的惩罚……”   “我因为作恶被折断了头顶的角,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化龙了,这就是秦氏他当年对我所做的那些事的惩罚。”   秦艽这么说完,淡大夫明显愣了一下,过了许久他的神情才开始变得有些复杂,而秦艽自己倒是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就是一副纯粹叙述事实的语气说完,又慢悠悠地舔了舔自己舌头底下的那个东西,接着才不带任何情绪地扯了扯嘴角道,   “不过说到底我还流着秦氏的血,所以之前才说到时候要向您寻点药来救一下急,过段时间我可能就连基本原型都维持不了,狗巷的事情忙完之后还请老先生您再帮我个忙吧,多谢了。” 第43章 石   越是经历的朝代十分久远, 具体年份不可考证的古城, 遭受过现代文明文化的冲击和变革之后才会保留更多神秘的东西,像杨川市整个老城区范围内这一条条贯穿城市的小街小道, 又称巷子弄, 苍蝇胡同之流就是那个时代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记忆。   从前的老胡同大多起名不太考究, 如王医马弄这样的存在大多因为它曾经的实际用途,其余诸多胡同口的名字则更多的根据地形, 环境或是其他特殊条件才定下了这么个名字。   而鲜少有人知道, 在如今的杨川市的城郊其实还存在着一个以相当特殊的原因才让当地街道办事处特殊保留的地方,而这条位置奇怪的, 平时也根本不会有人进来的无人巷子, 就被叫做狗巷。   “旧社会打仗, 每个人家里都穷得很,城里太太搭船去香港澳门避难的途中把自家的狗都丢了,搞得这边乱七八糟的野狗就特别多,人吃不起饭, 狗也吃不起, 有时候小孩子在家门口随便跑一跑就被肚子里饿的半死的野狗给叼去吃掉了, 一开始住在这儿的人都没办法,就在弄堂的最里头用青砖头起了个狗母娘娘的小野庙,求她的狗子狗孙手下留情放过我们,结果求了两年还真的起了点用处……”   “可后来新中国成立第一件事就是破四旧,野庙就被大家伙给一起合力推了,狗母娘娘的像也被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卖给收破烂的了, 五三年之后政府还找了些人专门打了一整年的野狗,棍子铁链毒药开水,那是什么办法都想了都没把这些嚣张吃人的恶狗给全部赶走,再后来那个作威作福惯了的狗母娘娘发怒了,有天大半夜的就让手底下二十几条疯狗冲到当时的下属县县政府咬死了几个当官的……”   “这事之后闹到中央去之后也没能出个正经结果,搞到最后上面就派了个讲话特别有派头的代表来通知大家,狗母娘娘道行太高,只能暂时做个法事把巷子封了留给那些恶狗住,原来住巷子的人为了安全就都搬到对面两条街去,名字就叫人巷,意思就是狗巷和人巷从此两不相干,狗不惹人,人不惹狗,井水不犯河水……”   嘴里咬着只巧克力雪糕,模样看着像个初中生的女孩这般说着就斜挎着个机器猫书包和身边的晋衡一起往那传闻里的狗巷走。   这会儿布满红云的天已经快暗下来了,所以他们俩身后的影子也就顺势在水泥地上拖成长长的影子。   而在这之前,显然也没想到晋衡会再来找自己,这个上次在公交车和他搭讪失败的‘小丫头’说完这一番话才转过头冲身边比她高了两三个头的晋衡地翻了个白眼,又在停下来靠在墙边后像个小太妹似的就慢悠悠开口道,   “姑奶奶我就知道这些,你再要打听别的我也不知道了,最早建起来的那座野观音庙就在狗巷的最深处,里头现在只有狗,没有活人,一整条巷子前前后后也都被水泥和石灰粉封住了,进去之后是死是活全看造化,所以待会儿你真的想进去就自己去吧,能不能成功出来就不关我的事了……另外也麻烦你下回别莫名其妙地一副和我特别熟的样子来我学校找我,我班里的同学看见会笑话我的,听见了没有啊,已经结婚的大叔……”   加上上一次,已经是第二回 被这个至少活了七八十年的‘小丫头’叫已经结婚的大叔了。   ①如果不是晋衡清楚地记得他的那本笔记中曾有过‘春秋时楚亦有小氏,有生而不老,永驻青春之能,其得姓始祖乃楚国小惟子是也,见《左传》,亦见《姓书小氏篇》’这样的文字,他未必能确定这个偶尔被他在三两胡同撞见的小姑娘在狗母这件事中所起到的作用。   而上回匆匆一见就已经看出点她哪里有点问题,今天才特意照着她的校服和学生证上留意到的名字把她找出来的晋衡一时间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低头打量了眼这个明明应该活了很多年,心态上却还是很年轻的小氏后人,又在看向远处的狗巷后皱起眉问了她一句道,   “……石小光他现在到底在哪儿?”   “哼,不知道,问我干什么,你觉得我会知道?就算我知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的亲生父母现在在找他。”   “呸,还亲生父母呢,我在三两胡同附近住了快二十年,可那么多年了他们也没发现自己的孩子丢了啊……整天抱着个假儿子也一副睁眼瞎的样子,哪怕是条真狗亲眼看见自己爹妈这样也心寒了吧,说到底,这世上有些为人父母的生下了孩子就只是为了能给自己留个后,什么时候好好想过孩子的教养,后代的教育,家族传承这些事了……”   小氏后人这么说着神情还是挺不屑的,晋衡没她这么熟悉人情世故,也没她嘴皮子利索,听到这用词尖锐的话一时间也没办法反驳什么。   而见这死面瘫一副正直善良还特别好骗的迂腐样子,隐约中已经察觉出来他是什么身份小氏后人嘴里咬着雪糕棍子像个小姑娘似的笑了笑,又故意天真地拉长调调冲皱着眉也不说话的晋衡开口道,   “说起来我都忘了问你了……你其实是个姓师吧?”   “……恩。”   “咦,可我怎么记得我当年见过的那个隐约是个女孩,而且年纪仔细算算应该比你好像大几岁,名字里好像还有一个——”   “……”   “她是你的亲人吗?”   “……”   “恩——果然——所以说她现在应该已经……她当年是怎么过世的?方便和我透露一下原因吗?”   “……”   小氏后人古怪又刁钻的问题让一直对这件事都不太愿意主动提及的晋衡晦涩的眼神不太对劲地闪了闪。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仿佛又看到了那无数次充斥在他梦境中让他无法心安入睡的恐怖画面。   他根本不是天生残疾,而是十八岁那年,被那些在祟潮中伺机涌入家中报复的妖魔活活咬断了的右腿。   濒死的晋淑哭泣落泪直至失去全部生机与光芒的灰色眼睛。   自己沾满可怖血渍,这一辈子恐怕再也没办法洗干净的双手。   还有……在襁褓中就已经被他扔在了墙里头,现在恐怕早早已经死了的……另一个属于晋淑的孩子。   “晋衡……别恨你自己……晋衡……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是我糊涂……信错了人,爱错了人,害了你也和我走了一样的路……是姐姐对不起你……晋衡……”   而感觉到他情绪上的明显异常,站在他面前看向旁边的‘小丫头’也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过了会儿她才站直身体准备离开,又在背过身后冲黄昏下垂眸沉默不语的晋衡漫不经心地笑笑挥挥手道,   “你回去告诉石家两口子吧,石小光人现在究竟在哪儿得靠他们自己想办法,除此之外,这世上没人能帮得了他们……你要是真有时间,不如想想自己待会儿进了狗巷该怎么保住命逃出来吧,这么多年来不是一个人想亲手除了这作恶多端的狗母,可到现在还没有人能成呢……作为过来人,我在这里就姑且给你一句忠告吧——”   “年轻人,别总以为自己手上拿的是屠刀,该狠心的时候就该狠心点,人的眼睛才是最会欺骗自己的,因心中畏惧而就此失去了曾经充满勇气和无畏的心才是最可怕的,我这么说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恩?”   ……   夜晚七八点之后,两边进出口都被完全封闭的狗巷内,排列着一间间与普通民居无异的小胡同边也正缓慢地行走着一个青色的人影。   穿着花裙子的母狨走在前面提着一盏惨白色的纸灯笼,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往旁边嗅一嗅味道,再冲走在自己后面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几声。   毕竟外头街角随处可见的生活垃圾,路边停靠的破旧自行车电瓶车,门口放着的水桶扫帚小板凳之类的诸多生活化的日常画面无不都在说明着这里只是个很常见的市井小胡同。   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里其实还是和外面有一些不太一样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异常违和恐怖的地方。   见状,半张蒙着软烟罗的脸上落满青色鳞片,眉梢那抹鲜花蛇尾刺青今天也泛着点异样味道的秦艽只是眯起灰色眼睛就这么停顿了一下。   等他将完全无机质的眼珠落在两边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明显都住了‘活人’的民居后,过了会儿,秦艽才将自己长满鳞片的苍白手掌抬起来敲了敲,又冲巷子最外头这间亮着灯的民居里面慢悠悠地询问了一句。   “有人在家吗?”   他的声音很凉很低,要是让人半夜听到了,估计只能让人联想到上门催命的恶鬼。   小屋窗户上原本印出来的影子似乎是一家三口在吃饭,听到他从外面传进去的声音后,三个围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的人影顿时都停了下来,又一起古怪而呆板地坐直了身体。   而抱着手懒洋洋地靠在门外边等着人出来的秦艽看见这一幕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也不吭声,接着他就这么眼看着其中一个‘人’僵硬地站了起来,又几步走到门边小心地打开了一条门缝,朝他露出一只睁得很大很大的眼睛。   “家里正在吃晚饭?能让我进去坐坐吗?我好像迷路了,请问这里该怎么走出去呢?”   “……”   门缝里的那只恐怖的眼睛闻言只是直直地盯着门口的秦艽和母狨也不说话,屋子里坐在灯光下的那两个‘人’依旧在机械性地吃着他们的晚饭,时不时的还能隐约听见吞咽咀嚼和吐骨头的声音。   气氛一时间有点诡异而阴森,门缝里那个一直看着他的主人也将拒绝和排斥几乎写在了自己的一举一动之中。   可偏偏秦艽就是一点不看人颜色,厚脸皮赖在人家门口硬是不肯走不说,还弯下腰似笑非笑地就和那门缝里的‘人’套起近乎来了。   “您家中今晚吃的是什么好东西?我怎么闻着有点像狗肉?那狗肉的味道确实是不错啊,无论是白煮还是红烧都是绝佳的好滋味啊……”   嘴里这么随意胡说八道着,也没去看门缝里那只睁得很大很大的眼睛已经开始因为愤怒充血变红了。   今晚摆明了就是来麻烦的秦艽这边低头含笑着开口,另一边却是已经将自己袖中布满青鳞的手掌恐怖而狰狞地抬了起来。   偏偏就在这儿千钧一发的一刻,另一道从夜幕中缓步走进巷子的脚步声也忽然在他的身后传来,而瞬间冷下脸一转过头,就见一个带着白无常面具的青年拿着手机导航特别装模作样地走到自己旁边停下。   下一秒,难得有些愣住了的秦艽就听到面具下声音一本正经的青年冲屋子里的那只充血恐怖的眼睛慢吞吞道,   “我也迷路了,但我不认识他,也不吃狗肉,我可以进去吗。”   秦艽:“……”   ‘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小女孩的出场在三十八章,小氏后人,有部分引用,这里标注一下。   ②大舅的姐姐也是姓师,所以前面淡大夫说的那个其实是姐姐,之前没算好岁数,所以有部分年龄bug,但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③姐姐有两个孩子,除了长鸣还有一个,恩,知道是啥意思了么。 第44章 石   老平房, 旧灯泡, 墙皮都掉的差不多的老房子里里除了几张破桌椅就几乎一贫如洗。   刚刚在门口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被带进来的秦艽和晋衡二人跟随着那个举止奇怪的男主人一起走进屋里的时候, 掉了漆的小矮桌旁, 正一左一右地坐着一对低头也不吭声的母女。   桌子正中央摆着三个油腻腻的搪瓷大盆, 盆里无一例外装着的都是些泛着白色油脂结块的红色肉块和还带着零星肉渣的腿骨。   而见今天忽然有陌生人来了家里,那原本正在吃晚饭的女主人也用手背赶紧抹了抹泛着油光的嘴, 随后她才将睁得大大的眼珠子来回打量了一圈面前站着的秦艽和晋衡, 这才抱着自己怀里那个小女孩直接无视了一看就很不老实的秦艽,又冲不看都知道一定很老实的晋衡亲热又激动地笑了笑。   “你们两个……这是迷路了……呀?”   “恩。”   “之前是从……哪里过来的呀?”   “人巷。”   “哦……那里呀……我知道我知道……哪里离我们这儿其实不远……但现在……时候……时候也不早了……不如今天就……睡在我们家里, 明天……天亮再走吧?”   笑容怪异夸张的女人开口说人话的时候口齿相当含糊也不熟练, 说着说着还会习惯性地往外吐吐红通通的舌头。   可哪怕她说的这番话再热情周到, 一搭配上眼前这一幕总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怪异感觉。   她从头到尾都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丈夫听到她这话也不敢随便插嘴,见状也只是佝偻着背就沉默地坐到小桌子旁边,又继续开始用半边牙狼吞虎咽地咀嚼那些肉骨头上的残渣。   而似乎从刚刚进门开始就显得格外沉默,被撇在一旁压根没人去搭理的秦艽此刻亲眼看到面前这荒唐怪诞的一幕也只是沉默着扯了扯嘴角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自己的眼睛, 接着也不顾屋内压抑恐怖的气氛, 面无表情地歪着头就用自己的手指戳了一下自己前面好好站着的晋衡的耳朵。   晋衡:“……”   这种幼稚无聊到简直让人怀疑他精神方面有什么问题的诡异举动, 仔细想想这位祟君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被这神经病从后边好端端就戳了一下耳朵的晋衡当下也是一愣,等他一脸莫名其妙地回过头又和身后似笑非笑的秦艽对视了一眼,心里猜测他可能还记着自己之前在门口故意说不认识他那事的年轻姓师只能在面具后皱了皱眉,接着他也没有着急去理会秦艽,直接才将自己的态度放的尽量礼貌些,又冲面前这举止怪异的一家子主动开口道,   “恩,打扰了,能给我们俩一间暂时休息的屋子就可以了,天一亮我们就马上走。”   “好……好,那你们跟着我……我来吧……要早一点睡,晚上黑……千万别出去乱跑啊……”   把眼睛始终睁着大大的女主人这般说着就站起来主动带他们去了里屋,她走路的姿势和她的丈夫一样习惯性将两只手一起无力地垂在前面,细看之下双腿也有点不自觉地向前弯曲。   跟在她后面的晋衡和秦艽见状都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只是跟随着女主人的脚步绕过晒着很多腊肉和香肠的小厨房就来到了一个原本从外面反锁着的房间外头。   而勉强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又送走了女主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眼前的小屋子,直到此刻才有功夫和他好好说上一句话的晋衡刚想转过头问问这每次出现都没肯定好事发生的祟君今晚为什么会来这儿,又打算做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了。   他就眼看着这整个人像条大蟒蛇一样懒洋洋侧躺着的祟界准君漫不经心就帮他那只丑的要死的母狨在脑袋顶上扎了一个非常可爱的丸子头。   晋衡:“……”   明明之前还因为蛇阴女的警告对这个地位和身份都很神秘,甚至疑似几次三番窥探过自己家的邪祟多有警惕。   可是因为眼前这仿佛傻爸爸给小女儿扎辫子的一幕,晋衡莫名就有了一种很熟悉也很容易让他联想到某个和自己关系很近的人的感觉,而这般在心里疑惑地想着,眉头锁紧的晋衡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听到对面那人主动和他来了他一句。   “姓师这次是来抓狗母的?”   “……恩,祟君也是?”   并没有故意隐瞒和他自己今天晚上的来意,而是将自己的态度相对地摆得坦诚了些,晋衡心里到底还记着自己之前欠了他两次人情的事,所以面子上总不会做的太过难看,而听到他这么说,秦艽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恩,算是吧。”   这般说着帮母狨扎好了乱糟糟的头发又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刚刚就已经大概猜出他来意大致和自己相同的秦艽回答完晋衡之后,也没有从身下那张被他硬生生躺出了一股奇怪调调的床榻上坐起来一点,接着直接靠在床头就和面前带着无常面具低头思索着什么的青年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话。   “我看姓师心中似乎还有什么疑问?”   “祟君觉得……刚刚外面那三只狗是真的没看出来我们和他们其实不一样吗?”   “狗的脑子无非就只有那么一点,你觉得他们能真的看出来些什么?而且姓师刚刚没注意到他们的眼睛吗?一到晚上这些狗其实就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了,哪怕是睁得再大,他们也看不出来我们到底是人是鬼,不过鼻子倒是还挺灵的,能大概闻出来我和你之间的区别,哦,还有那对四处偷听的耳朵,说不定现在还真有些不怕死的狗东西就蹲在外头偷听别人说话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之前始终压低着嗓音的秦艽还故意提高了一点自己的声音,而果不其然,外头印着模糊影子的窗户边上随后真的有一个佝偻着背的矮小人影吓得吐着舌头又快速地跑开了。   见状将手指落在床沿上敲了敲又盯着窗户外面等了一会儿,一起仔细留意着外面动静的秦艽和晋衡确定外面那只偷听的狗真的跑了才一起收回视线,接着两人才重新开始用正常的音量慢慢说话。   可说着说着这俩本来就没什么太多共同话题的人就开始冷场起来,偏偏距离他们共同要等的那个东西彻底露出端倪至少还有一个多小时。   而侧躺在床上无聊到只能盯着窗户边上的月光来解闷打发时间了,过了好一会儿眯起灰色的眼睛靠在床头一动不动的秦艽才忽然对着此刻正坐在他不远处低头不说话的晋衡看了一眼,又心血来潮地开口道,   “姓师。”   “?”   “其实你和我原本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有点像,如果不是我之前确定过你和他应该不是一个人,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就是他了。”   晋衡:“……”   因为他这意义完全不明的一句话,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忽然停滞了,晋衡本来在喝水差一点就被他的话给呛着。   而皱起眉掩着自己的嘴唇就咳嗽了一下,根本搞不清楚这个人说话做事具体是按照什么规律来的晋大姓师下一秒就听到那头摆明了是要找个人倾诉一下心情的家伙用一种很单调也很缓慢的声音轻轻地开口道,   “可是我现在没办法再把他装在我的心里了。”   “……为什么?”   完全出于下意识反问了他一句的晋衡一边茫然地想着自己要干嘛关心这种事,一边还是没忍住问了他一句。   而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详细解释这个问题,过了会儿纯粹出于无聊找个人说说话的秦艽才慢吞吞地舔了舔自己的舌头下面的东西,又显得神经兮兮地勾起嘴角随口胡说八道道,   “因为我已经把他装到我的胃里去了。”   晋衡:“……”   好端端的苦情单恋故事忽然画风一转就变成吃人向的鬼故事了,脸色难看的晋衡有那么一瞬间还真以为面前这个神经病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的爱人给活吃了。   可是随后当他看到的憋着笑的秦艽和他养的那只扎着丸子头的母狨一起恶劣地大笑了起来,晋衡也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愣住了,接着意识到自己又被他给耍了的晋姓师只能涨红着脸烦躁地看向一边所幸也不理会这个嘴里根本没一句真话的邪祟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真的会相信,恩,刚刚这么离奇的话……我喜欢的人他当然还好好活着……只不过他是个心底直白又善良,也很希望自己能从此过上正常家庭生活的人,所以有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一开始我抱着所谓报恩的想法接近他,也许对他本人并不是很不公平,甚至是一种根本没必要的负担吧……”   “……报恩?”   “恩?你之前不是就已经猜到我是什么了吗?你没听说过没化龙的幼蛟必须要向自己曾经的恩人报恩,否则就会挨天打雷劈这个故事吗?”   倒也没避讳就在晋衡面前随意地说起了自己曾经的来历,自从上次三珠树的事情之后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肯定瞒不住的秦艽这般说着就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随后他才看了眼白无常面具遮挡下的青年,并纯粹以一副打发时间的口吻回忆着什么并眯起眼睛笑了笑开口道,   “还没长出角的蛟大多都很丑陋,我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也和现在长得不太一样……我现在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当初那个曾在雷雨天里拉过我一把的恩人,他那时候还很小,我也压根没长大,我只记得那天的雨很大很大,有很多人从我的面前走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我一眼,只有他停下来在大雨里给了我一把伞,还问了我一句话……”   ……   “看着好可怜哦……才这么点大就出来要饭啦……”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孩啊,脏死了,走开点……走开点……”   “哎哟赶紧别看了别看了,脸上和鬼一样都是青的黑的胎记……看了晚上都要做噩梦的……赶紧走赶紧走……”   耳朵边都是些路人惊恐的议论声,独自坐在大雨中的市二小门口望着进进出出的那些背着书包的小孩子的少年正抱着自己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蜷缩在垃圾桶边上。   因为脸上生来带着丑陋的胎记,所以他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路边,此后更是辗转在各种福利院和寄养家庭中。   可因为性格实在古怪,长相又很不讨喜,所以很快他就被迅速被收养他的家庭再次丢弃,又重新回到这种无家可归,只能露宿在街边的苦难日子里。   “唉,笨蛋,我说你干嘛总是这么倔啊,我不是早劝过你和我一起去祟界了嘛,那里再不怎么样,也比这人间好多了啊,你就别整天想着什么读书上学找你爸妈了,他们当初让你等在那里,都是骗你的,他们根本就不回来找你,就是想扔掉你,你就和我放开手去做祟呗,等我以后做了那万人之上的祟主,我就给你封个祟君当当,到时候让所有人都给咱哥俩跪下来再也不敢欺负咱们好不好……”   时不时会带着点好吃好玩的东西,从墙那一头溜出来看看他的那个姓张的家伙每次看见他都这么苦口婆心地使劲劝他。   可是直到现在,名叫秦艽的少年却还是固执而孤独地留在这其实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善待他,接纳过他的人间,继续等待着他注定一辈子都等不到的东西。   虽然有时候其实连他自己都未必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继续等在这儿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直到许多年后,当他再次回忆起那个坐在市二小门口一上午的下雨天时,他却还是能依稀想起那个将小兔子雨伞撑到他头顶的白头发小孩像个小蘑菇似的蹲在在垃圾桶边上紧张又疑惑地看向他的画面,和自己心头那仿佛从一个漫长绝望的冬天终于等到春天到来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你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啊?你的家在哪儿啊?”   ——“要不,你就和我先回家吧?” 第45章 石   “三更半夜梆子响, 来给我亲娘烧头香——”   “烧完头香保太平, 人肉人皮炖人骨汤——”   临近凌晨漆黑一片的夜里,白惨惨的石棉瓦屋顶下, 屋主一家的那个‘小女儿’正四肢着地跪在布满血水骨头和碎皮料的灶台底下, 来来回回重复着几句语调奇怪的童谣。   厨房对面的那个小房间里头已经很久没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传来了, 就在半小时前,里头的灯光也彻底暗了下来, 此刻传到他们耳朵里的, 就只有两个成年人已经彻底进入睡眠时的呼吸声。   门板虚掩着门的小厨房内,她所谓的‘父亲’和‘母亲’正像个两个忠心的奴仆似的弓着背一个磨刀, 一个烧水, 看那着急忙活的动作就显得非常忙碌。   待那刀板上的菜刀被磨得雪白发光简直都能刺伤人眼了, 锅里的开水也被烧得热气直冒就快扑到天花板上去了。   这看样子准备大半夜开伙做饭的一家三口才大口喘着粗气一起停了下来,接着神情阴森的‘小姑娘’才使着双手双脚地爬到窗户边上用自己的脑袋顶开生锈的窗框,又冲着外头小巷子里看样子应该已经睡着了的各家各户用狗话粗着嗓子吆喝了起来。   “汪呜——汪呜——”   人类完全听不懂的凄厉狗叫声在狭窄小巷子里像是某种特殊讯号一样迅速传了开来。   起初似乎没有任何人回应她,过了一会儿, 慢慢亮起灯火的小平房里才有一个个看着像青壮年, 但统统四肢着地跪在地上的‘人’探出头来, 并陆陆续续叼着狗食盆朝这家人门口地像饿了好几天似的贪婪地围了过来。   而大概数了数人头确定这狗巷的狗子狗孙们都来得差不多了,随后这群半夜三更凑到一块来的公狗们才用只有他们自己之间能听懂的狗话小声地谈起正事来。   “哟,这是谁家又用棍子和绳子出去打到活人了?这是胖是瘦,是公是母,下没下锅啊……”   “诶,我看不像, 现在的人哪还有这么笨的,估计是用毒药在那里毒到的小娃娃吧,那可得好好煮一煮,肉老就肉老点吧,就怕吃了对身体不好啊……”   “好好好啊,说起来我都有一段时间没吃上那人肉火锅了,这人肉可是大补的好东西……冬天和春天吃一吃尤其对身体很好啊,吃了夜里都睡不着啊……”   嘴里的口水说着说着都快流下来了,狗巷内这些仗着外头的人不敢进来,所以作威作福了多年的狗子狗孙们披着张人皮却各个笑得狰狞恐怖,一副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里头的活人大卸八块的样子更是看的人背后发毛。   闻言,他们口中的那位负责把大家集合到一起的‘玉女娘娘’也只是得意洋洋地笑了笑,接着这跪在地上的‘小姑娘’先是小心地嘘了一声,又指了指最旁边的那间晋衡和秦艽住着的屋子压低声音道,   “错哩错哩,你们都猜错哩,其实刚刚来到的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有一个身边还带着只怪模怪样的大马猴……这三个东西加起来扒皮去骨足足都有两三百斤肉呢,我准备待会儿先把他们送到我妈那里拜祭,等拿回来之后再让黄狗两口子的给哥哥们做两条前后腿打打牙祭,两个人头外加一颗猴脑就放在菜缸子里慢慢卤着,还有些前天打到的小孩肉你们先凑活凑活烫火锅吃吃,哥哥们看我这样弄怎么样……”   玉女娘娘的话听上去还是挺周到的,所以一说出来便立刻引得了这群依附于她和她母亲的公狗们一致赞同,还纷纷称赞她心灵手巧,是个聪慧机灵的活仙女。   更有些胆大些的公狗直接下流地跪在地上便拿舌头和手去摸舔那玉女娘娘的后脖子和手脚,把这狗母之女弄得脸红心跳,差点没忍住就和一众公狗就在破旧的墙根底下苟合了起来。   可正巧这时,那在小厨房里蹲着磨了好半天菜刀的黄狗两口子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所以当下便有十七八个年轻力壮的狗汉狗娃连忙回家取了现成的麻绳棍子和毒药,又预备着一起从门口和窗户里分别爬进去将那小房间里头无知无觉还睡着的两个活人给逮住打死,扔进锅里好好煮一顿夜宵。   这些心思歹毒的野狗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此刻正一声不吭地一块坐在屋子里头,等他们动手都足足等了大半个晚上的两个人当然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事实上就在刚刚外头小厨房那边断断续续的磨菜刀声响起的时候,之前无聊到拉着母狨还有晋衡和自己打了大半天牌的秦艽就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姓师,一个邪祟和一只狨这样的牌友组合本身就有点猎奇。   但是也许是之前的谈话氛围还算不错,所以这两个没一点紧张感的家伙居然真的就像模像样地坐在这儿就斗起了地主,还顺便小声地唠起了嗑。   “所以那个被石家老祖宗亲手打死了的金童现在在你手上?”   “恩。”   “不如把他和外面那个玉女一样一起交给我吧,反正你现在也只是想把金童偷走的人皮给原来那个孩子换回去,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很可靠的换皮医生,但是你要把你手上那具金童的尸体给我,也算是还掉我之前的一件人情怎么样?”   “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这个狗母娘娘其实是我那位老板张秉忠的干妈吗?”   “……不知道。”   乍一听到这个信息量似乎很大的事情,晋衡也有点愣住了,而看他这幅确实很意外的样子,单手撑着头的秦艽也在丢出手里的一张牌后懒洋洋地笑了笑道,   “那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张秉忠当年还没当上祟主的时候认了道行高深的狗母娘娘做自己的干妈,狗母帮助他上位后也从自己的这个干儿子这里拿了不少好处,可我和这位祟主的关系本身其实不是那么对付,看他那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早晚要忍不住对我下手……所以为了我的生命安全考虑,我只能先拿这位狗母娘娘和她的这双儿女开刀,再想办法拿她那位干儿子开刀了。”   这般说着,隔着层面上的轻纱就笑着看了眼他的秦艽也没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特别可怕的话。   头一次听人把谋权篡位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晋衡一时间只能无言以对地也抽出一张牌丢在桌上,过了会儿才皱着眉地试探问了他一句。   “所以你是打算今后自己取代张秉忠的位置?”   “恩?原来我看上去像是这么有野心的人吗?”   “……”   “好吧,其实我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是这么想过的……但是很快我就放弃这个想法了,你知道比起自己当祟主更轻松快活的事情是什么吗?”   “?”   “是找个很听我话的当新祟主啊,他什么事都全听我的,平时一句话都不敢反抗我,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这总比我自己直接挡在前面当活靶子,碍所有人的眼要舒服多了,难道不是吗?”   虽然把卑鄙阴险和狡诈都直白地写在了脸上,可是这一瞬间,就连晋衡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办法确实也是目前对他而言最有利的办法。   不过针对他这个计划,其实也有一些很现实或者说不太好解决的问题存在,所以一向说话都很直接的晋衡想了想还是很打击人的皱起眉冲他开口道,   “凭你一个人不可能杀得了狗母。”   “所以我才要先到这儿抓玉女,杀不了她我总能先收拾她几个儿孙吧,再说了……不是还你吗?”   这一刻,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上了贼船的感觉。   之前被这人单方面诉说了半天单恋自己恩人的痛苦与苦闷,导致对他稍稍放下警惕的晋衡一瞬间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再一想起自家耳朵老祖宗要是在这儿,一定会对他痛心疾首地大喊的那些话,咱们到底还年轻青涩,也相对经历的少的他大舅沉默了半天也只是严肃地看向一边又干巴巴地拒绝道,   “我和你不是一路的,我也不会直接参与到你们祟界的事中去的。”   “哦,这也是那些老祖宗们从小教育你的?”   “……”   “可你还欠着我人情呢,哪怕是之前那件事算还了一个,另一个也不能随便赖账吧?”   这种完全强买强卖的人情往来,晋衡现在可算是体会到具体实施起来的麻烦之处了,然而两个人就这个问题僵持了半天,却也没能商量出一个共同对付狗母的具体对策出来。   可就在这来回争执间,那些盘算了半天终于是打算动手的公狗们也趁着黑夜向他们靠了过来。   而见屋外的窗户上很快就印出了十七八个手里拿着麻绳和菜刀,此刻正在一点点靠近他们的模糊黑影,坐在桌边把牌都让母狨收拾起来的秦艽和晋衡一时间也没开口说话。   但接下来那些外头的狗用夹杂着狗叫的人话窃窃私语的声音,却让本来还好好坐着的晋衡面具后的脸色瞬间涨红,就差没当场发起火来。   “黄狗大哥,那两个大男人咋还不要脸地躺在一张床上睡在一块哩……不会是专插公的屁股的那种人吧……”   “我哪个会晓得,不过我看这两个人进来我家前就在门口眉来眼去的,实在是奇怪的很,你要是真想搞明白,待会儿你拿绳子勒死他们,再掀开被窝往底下看看哪个是狗汉哪个是婆娘不就晓得了嘛……”   “哎哟那我要仔细看看……那些狗巷外头的活人果然不要脸皮的很,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胡搞的,我听说这人的旱道又紧又快活的很,说不定比咱们的玉女妹妹还容易操弄吧……”   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些只有公的之间才懂的荤话,长期住在这狗巷里供狗母和玉女娘娘借种生崽,所以各个学的好色无比的公狗们贴着墙根就猥琐地汪汪汪笑了起来。   但等他们说完这些话并蹑手蹑脚地一同到了那窗边门边,又一路摸着黑爬进面前的屋子,白晃晃的菜刀和打好的绳结还没排上用场,这带头的黄狗大狗和狗汉们发现自己遇上了点小麻烦。   因为就在那几只鬼鬼祟祟的狗爪子从外头探进来轻轻落地时,一道早早就等着他们的红绳就像是狗链子一样忽然冒出来死死锁住了他们的手脚。   从刚刚开始就坐在旁边等着机会动手的两人这才忽然一起站起来,又在随后屋内阵阵爆发的凄厉狗叫声中,将摸黑潜进屋里准备对他们下手的七八条公狗抬脚踢飞到了屋子里旧墙皮掉的都快差不多的墙上去了。   “汪……汪呜……汪汪汪!!!”   血淋淋的脑袋上都是被活活踢出来白花花的脑浆子,十几条狼狈地趴在地上的公狗们龇牙咧嘴地就爬起来冲已经坐起来的晋衡和秦艽怒吼了起来。   而扭曲着面容地使劲喘着粗气,又努力地试图挣脱开自己被窗口那些红绳子缠住根本解不开的狗爪子。   下一秒这些身上披着人皮的公狗们便一起怪叫了起来,并猛地窜起来一张嘴就恶狠狠地朝站在边上点的秦艽手上咬了过去。   亲眼看到这一幕,面具后眼神一变的晋衡完全出于下意识地就赶紧挡了身边正在专心应对三条狗的秦艽一把,又从自己的袖中将一张姓书抽了出来护住了两人,并随之震开了那些作势要扑过来的恶狗大喊了一声。   “石氏!”   一阵刺目的金光下,长得颇有些严肃端方味道的石家老祖宗石碏手持一把黄铜宝剑便高喝了一声冲着那些疯狗横扫了过去。   可短暂的安全之后,那些在外头听到动静所以不断涌进来试图撕咬他们的公狗们却还是在逐渐将他们包围起来。   而一瞬间,仿佛与身后的石家老祖宗几乎融为一体的晋衡沉着脸便赶忙拉上身旁的秦艽,随后在夜色中被一群狗追赶着跑进狗巷深处的两人便硬生生地狭窄的巷子里一路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你的腿没事吧?”   “……还好,往前走吧。”   明明之前的关系还似敌非友,可因为今夜这一场必须将彼此后背交托出去的恶斗两个人倒是都下意识地缓和了几分说话的语气。   虽然晋衡刚刚为了救他,而被狗不小心抓了一下的腿明显影响了他们俩前进的速度,可是在秦艽一只手的细心搀扶下,两人这么一路杀过来倒是也算是毫发无伤。   只是这一地的鲜血和碎皮子味道到底还是引来了狗巷深处真正不能惹的存在,而伴随着巷子口就快被他们抓住的玉女娘娘大哭大喊着的妈,妈你快来救救我啊的狗吠声。   血红色的月光下,被堵在巷子里哪儿也去不了的晋衡和秦艽只同时听到一阵怪异阴森的笑声从远处的飘来,接着一个脸上敷着红粉白粉,身披白纱腰裹白裙,坐在一顶软纱大轿子上被几条身材壮硕的公狗飞快地抬过来的老妖妇便单独停在了秦艽和晋衡的面前,又无视周围所有人就挤眉弄眼地单单冲秦艽就古怪地笑了起来。   “哟,我说今天是谁来找我麻烦了呀,原来是咱们现在面子比天还大的祟君啊,怎么,当初和张奉青那小子一起跪在我的脚边哭着喊着要认我做干妈的事情都忘了,这会儿找上门来难不成是又打算求干妈好好疼疼你了?”   狗母这话说的不知为何就给人一种很恶心也很油腻的味道,晋衡一听就有些受不了地皱起了眉。   可旁边和他一块站着的秦艽居然还能一字不漏地听完,随后他先是垂眸看了眼晋衡明显有点撑不住的腿示意他别轻举妄动,又配合着狗母的话就和变脸似的忽然弯腰谄媚地笑了起来。   “干妈说笑了,我算是什么东西敢来这儿找您的麻烦,今夜儿子我不过是和我这朋友正好路过,这会儿正好就要走呢……”   “哦?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看蛟君怕是有别的事在身吧?”   “这居然也让干妈您看出来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那玉女妹妹最近似乎在外头做了件荒唐事,把咱们小祟主的皮给偷偷换了,那孩子您之前肯定也见过,就是我那奉青兄弟的小儿子啊,您老人家知道他身上的皮子现在在哪儿吗?要是您帮我找到了,我一定这辈子都记得干妈的好……”   听到这儿才算是明白过来,原来面前这狗母娘娘不仅是现在这个祟主的干妈,也是他和前面那个已经死了的祟主的干妈。   心里大概猜到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狗母和新祟主关系的晋衡也没有说什么,只皱着眉就看着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的他在那儿继续和狗母说话。   而隐约还记得自己刚刚出手忽然护着他时,这人脸上那种明显有些意外,还有点奇怪的眼神。   嘴上说着绝对不插手他和祟界的事的晋衡眼神情杂地看着这个明明比谁还高傲的祟君在那儿和狗母艰难周旋,甚至是不要任何尊严地低头认错,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很不舒服,也非常看不下去的感觉。   偏偏就在这时,那边被秦艽拿话奉承了半天的狗母也尖着嗓子就发出了一阵怪笑,可是紧接着,这狡诈老妖妇却故意避开了秦艽之前问他的问题,又以一副根本没把他看进眼里的轻蔑眼神上下打量了眼他们俩,这才勾了勾血糊糊的嘴角冲秦艽身后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丝声音的晋衡冷笑起来道,   “那小贱种身上的皮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可我倒是更想知道被我这干儿子死活要护在身后的活人是件什么好宝贝,不如你先将这宝贝大方点送给我吃了,然后我再告诉你那孩子的皮现在在哪儿吧,祟——君——殿——下?” 第46章 石   老董的车缓缓开进老宅院子里的时候, 那年才刚过十七岁生日的晋衡正板着张臭脸推着自行车从家里准备出门。   比他明显年长了几岁的晋淑一脸无奈地从他后面赶忙追出来, 之后好说歹说地才拉住这个刚在家和自己爷爷大吵了一架的家伙,又把他手里的自行车把手给抢了过来。   “我说你今年都多大了, 能不能稍微懂点事……老爷子让你出国也不是想害你, 去外面历练几年再回来对你将来的事业总归有帮助……”   “不想学商?那你想学什么……这不是早就和你商量过的吗……你好歹也听爷爷几句吧, 他现在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再说爸妈都已经……”   “我?我和你根本不一样, 晋衡……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现在能决定我的人生,是因为我已经有这个独立承担责任的能力了, 你才多大?你思考问题的时候想法根本就不成熟……”   两姐弟这么在院子门口语气相当不好说了几句话, 晋衡从头到尾都冷着脸抗拒去听, 晋淑则拉着他苦口婆心地坚持说。   虽然实际效果并不理想,这会儿还相当年轻气盛的晋衡也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可是话说到嘴边,脸色明显不太好的晋淑还是叹了口气, 又难得带着几分焦急和严厉地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而且你想过没有, 明明当初失去爸和妈的,不止你一个,我和爷爷心里也都很难受,可是从头到尾也只有你,能一直将你自己不好的情绪随便发泄到我们身上……因为我和爷爷都是你的家人,所以我们才能够始终把你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 包容你,谅解你,可是晋衡,你总有一天是要有自己的家庭,有你应当保护的人的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事不关己,学会为别人勇敢地承担些责任起来啊——”   ……   晋淑的声音到这里截然而止,老董的车,晋淑和那些嘈杂遥远的声音都像是抓不住的暗红色光点一般在眼前一点点消失,最终就只有阴冷的狗巷,奇怪的狗人和始终挡在他面前的那道身影还残留在眼前。   而等刚刚不知为何就晃神了几秒的晋衡低头疑惑地看了眼自己布满血迹的右腿,又抬手揉了揉他莫名发昏发胀的太阳穴,他便听到对面那刺耳的女人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那小贱种身上的皮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可我倒是更想知道被我这干儿子死活要护在身后的活人是件什么好宝贝,不如你先将这宝贝大方点送给我吃了,然后我再告诉你那孩子的皮现在在哪儿吧,祟——君——殿——下?”   狗母的话音落下,狗巷内有那么一瞬间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背光站着的秦艽低着头一声不吭,旁边明显也有点怕那狗母的母狨则神情担忧地在他身后小心拉了拉的他的手。   而那睁大着眼睛窥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狗母看面无表情的秦艽始终不回答自己,只将身子骨软软地歪倒在轿子上撑着头,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油腻发光的下巴就满怀恶意地笑起来道,   “咦?怎么都不开口说话了?是不是瞬间就觉得心动了?确实呀我的儿,这是笔多划算轻松的买卖啊,把这么一个活人送给我吃了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以你的为人和胆识,本不应该这么迟疑不定啊?还是说你去墙外头呆了几年,也开始学了人婆婆妈妈的那套回来了?”   “可你忘了那些人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你那时才多大呀,就被那歹毒的妇人用尖针扎穿了手背,疼的可是满地打滚啊,还有一回是怎么着?你的那张丑脸好像是被养你的那户人家的孩子用胶水还是浆糊什么的黏上了毛发撕都撕不下来吧……哦,也是那时,你才养了你身边那只丑不可言,看着就让人作呕的狨吧哈哈?”   “……”   哪怕秦艽根本没有开口说话,晋衡也看出来这一瞬间他确实因为狗母的这番话而情绪不太对劲了。   平时最爱漂亮的母狨被狗母这个老妖婆说了句丑陋的简直让人作呕,顿时就自卑地低下头又捂住脸小声啜泣了起来。   原本作为他们之前口中交换条件的晋衡见状先是明显一愣,接着他也没心思去注意别的,因为相比起这个,他明显已经被狗母刚刚说的那个莫名有些耳熟的故事给吸引住了。   可遗憾的是,接下来狗母并没有再针对那些往事再继续刺激秦艽,只是又故意挑着些恶意十足的话诱惑并劝告了这今晚显得格外弱势的祟君了几句。   而本就因为刚刚心那点意外发现而有些心神不宁的晋衡闻言当下就赶紧撑着墙站起来点,接着他先是稍微往前了几步挡到了被狗母欺负羞辱了半天的秦艽面前,又避开秦艽抬起头看向他的奇怪眼神就把蹲在地上哭得有点可怜的母狨单手抱到怀里,这才冷下脸斟酌着词句忽然出声道,   “狗母娘娘如果想吃我,为什么只问旁人却不直接来问问我?”   “问你?哈哈?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你也配站在这儿和我说话?”   明显十分轻蔑地看着眼前身形清瘦的晋衡,只要到了晚上就是个睁眼瞎的狗母并没有看出晋衡的真实身份,只当他应该是依附着秦艽才能进来这儿的普通人,隐约还能看出瘸着条腿肯定不足为惧。   可晋衡闻言却只是一声不吭地抬起淡色的眼睛,随后在打量了一圈这狗巷里团团围住自己的狗子狗孙后,才显得不紧不慢地缓缓开口道,   “①那娘娘的父亲呢?他配和您说话吗?”   一听到晋衡这话就愣住了,狗母在人间活了几百年,向来是仗着自己道行高深,所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可乍一听到晋衡提起她自己的父亲,她瞬间就没忍住变了脸色,又沉下脸阴森森地冷笑着开口道,   “你……在说什么?我父亲?你今年才多大怎么可能会见过我父亲!!你恐怕连他的名讳都——”   “您的父亲不就叫黑狗叟吗?”   “你……你……”   “北宋年间,潮州有恶狗夜半杀主占屋,多年都未有人发现,后有一日,一方士孤身从洛阳来,以手中姓书将这恶狗一家都镇压在万家姓中,只唯独偷跑了一条未足月的母狗,您的母亲还有一窝兄弟姐妹早都在百年前就被人活活打死,只有一个年迈的老父如今还被老祖宗日夜看管着,不过后腿被彻底打断了哪儿也去不了,夜夜都哀嚎着想见见自己的女儿,狗母娘娘现在想还见见您垂死的父亲吗?”   一向话都不是很多的晋衡一旦真的主动开口刺激起人来,那效果还是挺可怕的,至少本来还看着还挺镇定的狗母瞬间就惨白了脸色,接着她也顾不上周围还有自己的子孙后代看着,就猛地抬起自己那一手鲜红的指甲对他破口大骂起来。   “我呸!你这个无知小辈休想蒙我!你以为我会被你这几句话给彻底吓住吗!!你要是……你要是敢将我父亲如何!我定要将碎尸万段!杀你满门!一个不留!!!汪——呜!!!”   说到最后,喉咙里的恐怖狗叫声都快控制不住了,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被逼到这个份上的狗母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晋衡和秦艽,显然是真的乱了阵脚,挥舞着身后漫天散开的仙女纱就要活活勒死他们。   而一把拿起边上拐杖就将那些比钢丝还锋利的仙女纱几下打退,又活生生削断了两个替狗母抬轿的公狗的脑袋,原本就是想故意激怒她的晋衡象征性抬手示意身边的秦艽先不用开口,随后才将怀中委屈巴巴抹着眼泪的母狨让秦艽帮忙抱着,又神情冷漠地就冲面容扭曲的狗母开口道,   “娘娘现在这张丑脸,倒也的确算得上丑不可言,看着就让人作呕。”   “……”   一口气帮身边的两只都出了把恶气,伴着狗母娘娘和一众狗子狗孙气到汪汪大叫却不敢靠近他们的叫骂声,秦艽和母狨一时间表情相当一致地看着骂起人来简直能把死人都给气活的晋衡,过了会儿,软烟罗面纱后的秦艽才没忍住抱着怀里的母狨就低头笑了起来。   而其实很少会这么和人说话的晋衡听到身后忽然传来的笑声也只是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随后他先是靠近些秦艽,又用手按了按下自己腿上的伤口保持住脑子的清醒才缓下声音开口道,   “别怕她,不去看她的眼睛就好,今天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幻觉,她的声音会让人想起心里一直想逃避的事情,看看她旁边那些狗就好了,他们不是人,都是狗,整条巷子也都是假的,记住这几点就没事了。”   因为晋衡的话而略微抬起了先前视线明显都有些模糊不真切的眼睛,等亲眼看着那些趴在地上的人都渐渐变回了一条条浑身脏污的狗,脸色不太好的秦艽才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又慢慢凑到晋衡耳边回了句谢谢。   而感觉到他嘶哑难听中其实也有一丝丝熟悉感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很近,打从刚刚起就心神不宁的晋衡也没心情去想别的,直接下意识躲开了些他的靠近,过了几秒才忽然盯着秦艽的眼睛来了这么一句道,   “你现在还经常逗留在人间吗?”   “恩?”   “她刚刚说的那个——”   话没有说完自己就停了下来,再次在心中否定了某个不太可能的猜测的晋衡低头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   接着他先是从自己的袖子里取了根红绳子出来绕到秦艽的手腕上,又示意秦艽看了眼还没有发现他们彻底清醒过来的狗母后才皱着眉缓缓冲他开口道,   “今晚彻底走出巷子之前,不要再随便解开了,我原本就不能在这儿用太多次姓书,不然老祖宗们会发现我和你之间太多的私下来往……接下来我会用她父亲的事把狗母先引到东边的庙里去,她真正的观音像法身也在我手上,所以我有办法能杀了她。”   “观音法身?”   “恩,她的法身被收破烂的偷走快一百多年了,狗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不然她不会只是用这样的障眼法吓唬人,狗是人,人是狗,说到底活人会对那些野狗产生畏惧,是因为从视觉上把他们当成了和自己一样人,我们刚刚进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被这里和外面完全颠倒的一切给骗了,待会儿你自己趁乱抓住玉女去做你想做的事吧,金童的尸体之后我会再送到鬼市上去,两次人情今晚一并还给你,以后没什么事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原来是这样……可姓师为什么忽然又愿意帮我了?”   “……”   因为秦艽的问题而忽然间沉默了一下,眼看着那些拿着棍棒菜刀的恶狗越来越逼近他们,板着脸的晋衡也明显不太想解释太多。   可是最终在拿出袖中上次给祟界也同样带来过一把大火的黄氏姓纸,并准备和他彻底分开前,脸上带着白无常面具的青年还是皱起眉看向一边,又直截了当地来了这么一句。   “因为祟君也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之前也曾经这么觉得过,不过我同样确定你不是他……我很不喜欢看到别人随便地去侮辱那个人,更不想看到他因此不开心的样子,就是这样,可以了吗?”   ……   狗巷内的火烧的越来越旺,墙外的火警警报声几分钟前就已经刺耳的响起,而真正的狗母法身则在大火中摇摇欲坠,只有浓郁的火烧狗肉味道在沿着整条巷子慢慢散开。   晋衡刚刚以一人之力打退了大半恶狗之后,就自己引着彻底发怒起来的狗母跑向了巷子深处,只留下秦艽一个人在这里应付剩下来的一半狗子狗孙。   火光中,高举着一把菜刀的母狨追着一条侥幸逃脱的黄狗就大步地跑出来,随后那颗狗脑袋就伴着母狨从后面尖声大笑起来的声音被狠狠地砍断在地。   “……狨,别玩了,先去给我把那个狗丫头抓进来。”   见状靠着墙就慢悠悠地扯了扯嘴角,从头到尾漠然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的秦艽低头留意了一下红绳的那一头应该已经彻底离开自己的范围也听不见这里的动静了,这才挥挥手冲母狨下了这个命令。   而满脸都是鲜血的母狨当然也不满足于只要这群狗的这几个脑袋,先是冲自己主人提高声音兴奋地叫唤了一声,接着便蹦跳着去外头把那个已经吓得躲到灶台底下不敢出来的‘玉女’给一把抓了进来。   “你这条诡计多端的毒蛇——今天晚上故意带着厉害的外人来害我们——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我要让我妈扒了你们的皮——啊——我要让我干哥哥张秉忠杀光你们——”   疯狂地裂开着一嘴黄色的獠牙就要扑上来咬他们,‘玉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靠着自己母亲作威作福的小母狗,所以嘴里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完就被俯下身踩住她后腿的秦艽给掐住了脖子。   不过也是此刻近距离嗅到秦艽身上那股血腥阴森的味道才有点害怕地发起了抖,气焰嚣张的‘玉女’接下来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因为她的话而忽然笑了起来的秦艽就在她恐怖尖锐的惨叫声中,活生生用手把她那张自己找了许久的脸皮给撕了下来,随后才冲里头那张血肉模糊,哀声惨叫的狗脸开了口。   “……我当然要故意带着厉害的外人才敢来害你们,不然我也弄不死你妈,杀不了你啊。”   话音落下,被秦艽一抬脚就踩断脖子的小母狗便彻底咽了气,一瞬间,鲜血,人皮和狗肠道内的排泄物的恶心味道杂糅在一起,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而到这里才算是终于了结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大患,心情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的秦艽先是把手上的那张人皮随手丢给了身后的母狨。   等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帕慢慢擦拭了会儿自己的手,站在一堆死狗面前的秦艽才像在回味着什么似的舔了舔带着血的嘴唇,又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就随口询问了面前的母狨一句。   “狨,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吼——吼看——吼看——”   蹲在地上的母狨很给面子地给他鼓起了掌,秦艽见状点点头就站了起来望了眼晋衡刚刚人一点点消失的巷口,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一步步地领着身边的母狨往巷子外边走去了。   “不管了,以后总有机会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你去把张长声那小子弄醒,算算时间我们可都好久没回去了,也是时候……再去祟界看看我那秉忠弟弟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关于狗母的父亲,之前曾经有两处有过铺垫,第一次是大舅和姐夫的聊天,说到过以前有狗曾经杀了主人的事情,第二次是蛇女第一次出场,她说万家姓里杀主的疯狗一直在叫。   ②本单元到底结束,下一章讲灯芯老人,也就是舅妈那颗心为什么丢了的事,为了让两个人的心态转折更合理,所以神经病一样的修改了一天……不好意思……久等了……   ③话说,有没有感觉到大舅开始慢慢显露的老公力哈哈~马甲已经很危险啦~ 第47章 丁   南朝丁生, 丁公伋后人也, 婚十三年发妻病故,丁生自此终日郁郁。   某日其偶闻京中有一油灯匠人, 有燃油灯忆旧梦唤回枉死之人, 丁生忙散尽家财, 求见此匠人欲寻回亡妻,油灯老人见其心诚, 便趁夜于灯下告知其各中曲折, 丁生因而窥得油灯之秘,   ——《姓书`丁姓篇》   晋衡凌晨三点多钟一身狼狈地独自从狗巷中快步走出来的时候, 深夜经历过一场巨大骚动的城郊巷子尽头已经基本连个活物的影子都没有了。   开着车鬼鬼祟祟地等在外面半天的廖飞云一脸目瞪口呆的就赶紧过去接了他, 等给自家每回都半夜一个人出来干大事的半个小舅子从旁边开了车门, 又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围的监控摄像头应该都没开,他这才将夜色中停在路边的车给赶紧发动了。   只是一路上摸黑开车回市里的时候,这么多年以他半个姐夫兼兄长自居的廖飞云还是冲已经拿掉脸上的面具的晋衡关切地询问了几句,而晋衡闻言则皱着眉看着窗外一副明显还在走神的模样, 偶尔才会慢吞吞地回他一句。   “我说你今天这是又怎么回事, 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嘛?”   “抓狗。”   “抓狗?狗呢?而且你到底抓了几只狗?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儿就跟刚和两百条疯狗赤手空拳打了一架似的吗?”   “……”   “算了算了, 我不问了,直接送你回家还是怎么的?要不就先去我家洗个澡?我爸我妈反正都睡了,你现在这样回去,额,肯定不太好吧?”   “恩,先去你那儿吧。”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偶尔也会去廖飞云他们家住一晚, 然后周末早上两个人再一起骑车去学校补课,所以乍一听到他这个提议,心里也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回去,可能不太好解释的晋衡略微思考了一下也就干脆同意了下来。   而一旦达成了共识,两个人紧接着就这么一块回了廖家位于市区某个家属小区的老房子,等停好车上了楼,走在前面的廖飞云蹑手蹑脚地给落在后面的晋衡在楼道开了灯,好不容易刚迈进自己家门,廖飞云他母亲压根没一点困意相反还异常警觉的声音就从旁边的卧室里传了出来,   “是谁?!谁开门进来了!”   “……妈,妈,别激动,是您儿子我啊。”   “你?那我怎么听见两个不一样的脚步声啊!你还带谁回来了!了不得了啊!快三十还没结婚的人居然还学会大半夜往家里带人了!让我来开灯好好看一看——哎哟哎哟,晋,晋衡啊?是晋衡吧?你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吃,吃晚饭……哦不,吃夜宵了嘛?”   晋衡:“……”   从某种程度上说不愧是警察同志的家属,就廖老太太这警惕性,听力和反应能力怎么着也是个专业的办案人员了,而被这大妈手里的强光手电筒弄得皱起眉用手挡住眼睛就摇摇头,廖飞云一脸无语地喊了句妈你快把灯给拿开点,晋衡他眼睛受不了,弯腰站在卧室门口的胖老太太也慌慌张张地诶诶了两声,又赶紧扔了手电筒就跑过来给晋衡找拖鞋了。   “你这个家伙怎么都不和我提前讲一声……害我脸都丢大了……”   “我不是以为你和我爸都睡了么……我爸没醒吧?还有,妈,能麻烦您老做份夜宵嘛……晋衡还没吃晚饭呢……”   “睡着了都被你吵醒了,真是个讨债鬼……诶,晋衡,你眼睛还疼吗,刚刚都是……都是阿姨不好啊,你先坐,阿姨给你煮面吃,再拿眼药水滴一滴眼睛啊,冰箱里应该还有菜的,我来看看……”   “谢谢,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休息了。”   “哪里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客气了,说起来你都好久没来家里玩了,阿姨之前就悄悄问飞飞好几次了,知道你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里修养也不敢多问,唉,现在都是大人了,还记得以前礼拜天的时候你来我们家吃饭的事呢,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忽然长这么大了……”   说起来确实也快几年没来过廖家了,可是廖妈妈对晋衡本人的态度却还是和当初没什么区别。   也许是廖飞云这些年从来也没断过和他的联系,连带着廖家人对他的印象也依旧还维持在当年那个身体一直都不是太好,性格却斯文腼腆也很懂礼貌的少年人身上。   所以哪怕今天晚上贸贸然再见到仿佛刚和二百条疯狗打完架逃出来的晋衡,廖妈妈虽然心里有点疑惑,面上却也没多问,只是态度很亲切地就和他说了点几句话,又小声催促着廖飞云赶紧带晋衡先去卧室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出来吃夜宵了。   “你进去先洗个澡吧,我给你来找换洗的衣服……你一个人应该没关系吧?”   “恩。”   “唉,我妈真是年纪越大越唉唠叨了,要不是刚刚看见你跟我一块回来的,她肯定又得再给我念几遍明天下午一定要去相亲的事,头疼啊头疼……”   直到走进浴室里换掉身上那身脏衣服开始冲澡的时候,死死抿着惨白嘴唇的晋衡还能听外面到廖飞云生无可恋的哀嚎声。   站在镜子面前就捂着嘴无声地咳嗽了几声,头发都因为额头上的冷汗而散落下来的晋衡红着眼眶就把手掌里的黏腻鲜血给清洗了干净,与此同时,苍白的有点异常的手指尖上那黑色和红色夹杂的污血也顺着下水道一点点消失在了他眼前。   只是伴随着浴室内的热气,他和正常人有很大区别的白发红眸好像也随之若隐若现的出现了。   而想到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一定要坚持独居原因的晋衡随后便皱起眉将手指落在脉搏处快速地按压了几下,接着脸色全无一丝血色,五感也在一瞬间几乎丧失干净的白发青年便强行压下身体里那种正在从躯壳内部衰败枯萎下去的感觉,又赶紧清洗了一下自己眼睛,耳朵和鼻子里缓缓流出来的诡异血迹,之后才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廖飞云的声音继续正常地进入了自己耳朵里。   “晋衡?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水是不是热的啊?”   “恩,是。”   “那就好,你慢慢洗吧,我不吵你了啊。”   期间两人隔着门随便闲聊了几句,直到身体一切恢复正常的晋衡穿着他为了相亲才特意买的,所以到现在还没拆的型男套装再走出来的时候,流里流气的廖飞云撑着头坐在自己床上就冲他吹了口口哨,又慢悠悠地摇摇头评价了一句。   “哟,其实身材明明很不错嘛,搞得我一直还以为你比我瘦挺多呢,其实你就是平时穿的太老气了,把自己整天弄的跟个老头子似的,你以前读书的时候也不这样啊……唉,不过现在也没用了,你一只脚都已经踏进婚姻的坟墓了,打扮的再招小姑娘喜欢也没用了,哦,话说,你刚刚发短信回家没有啊,大晚上不回家可得提前说一声啊,不然很容易就会引起家庭内部矛盾的啊……”   被廖飞云这么好心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和秦艽说自己不回家这件事,等回过神来的晋衡后知后觉地把桌上的电话拿过来,却发现手机居然已经关机了。   亲眼目睹了这位已婚青年脸上一系列表情变化的廖飞云才抬手捏了捏鼻梁骨又有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道,   “得,要出大事了,现在这该怎么办啊?”   “……把你的手机给我一下。”   “啊?”   完全没想到晋衡会这么和自己说,撑着从床上坐起来的廖飞云有点意外地就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递给了他。   而亲眼看着单手拿毛巾继续擦着头发的晋衡似乎很平常地就在短信栏里输了一个号码,又快速地发了条短信出去,廖飞云先是一愣,随后才一脸震惊地瞪着他来了一句道,   “卧槽,晋衡,你,你你这都学会记别人号码了啊?”   “……”   被自己从小到大都关系不错的朋友用当做智障的语气怀疑他的智商,晋衡的表情一瞬间当然可想而知,而稍微回过神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好像确实有歧义,廖飞云尴尬地和板着脸的晋衡对视了一眼又望向一边咳嗽了一声才开口解释道,   “我这不是,这不是有点惊讶嘛,我以为你从来没这个习惯呢……你以前可是连自己家里人的号码都根本不去记啊,那时候每次你们那个老找你麻烦的班主任要找你爷爷和姐姐来学校谈话,你都一副拽的要死的样子坐在那儿不动,还不耐烦地说自己不知道……而且咱们俩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你也根本没想去记过我的电话号码吧……这还是咱们俩这么多年都关系不错的前提下呢,放在一般人身上,你更加不会想到要去记住了是吧……”   被廖飞云这么一说也跟着抬起头来,晋衡自己平时根本就不会去特别注意这些东西,现在忽然间被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在不知不觉间就把那个人的电话,生日,平时的口味乃至很多只有平时两人相处久了才能知道的细节给记在心里了。   正巧这时,无论什么时候发短信过去都会第一时间回复他的秦艽也很快回他了,而内容也如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只是今天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句尾还多了一个还蛮可爱的表情符号。   【恩,知道了,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自从那天晚上弄得不太愉快后,这么多天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主动问自己这个问题。   一瞬间有点疑惑的晋衡皱着眉来回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这是怎么回事,最后回想起秦艽最近加班似乎还挺多的,所以他也没有继续端架子,反而是很体贴地就回了句恩,你自己早上多睡一会儿,不用管我。   而亲眼看着晋大少这幅只顾着低头和老婆来回发短信,也不搭理自己的闷骚样儿,心里时不时会操心一下他那点终身大事的廖姐夫隐约也看出来了点什么,接着这自己还没成家的家伙就四脚八叉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懒洋洋地哼笑了一声道,   “某位大少爷看来嘴上和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啊,前两天板着张臭脸让我找个时间帮你去帮忙查查你老婆,我还以为是没讲好闹什么情绪所以吵架了呢,现在看来根本没影响什么啊,不然怎么会还走到哪儿都惦记着呢是吧?那我到底还要不要查啊?我正好自己这两天有事还没来得及帮你去问呢……”   因为他的话也顺势想起了前两天秦艽特意和自己坦白的那个晚上,垂眸盯着自己手指一动不动的晋衡稍微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淡色的眼睛,可是当他维持着平时那副对人很冷漠疏离的样子冲廖飞云皱起眉开口时,他说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   “如果一个人已经对另一个人表现了自己最不想让人知道的一面,你觉得那个人应该把他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也如实地告诉对方吗?”   “恩?这得看具体情况吧……那个人要是实在不想说,这事也没办法是吧……毕竟有些事还是得看个人意愿嘛,谁都有个人隐私……不过我个人觉得啊,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一切是了解和达到真正吸引的第一步,如果你都不了解这个人的内心,又怎么会明白他在你面前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廖飞云的话听上去其实还是挺有道理的,自己想了好几天都没能想明白的晋衡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随口就回了句那就不用查了,我自己问他吧,可过了几秒,他却忽然皱着眉抬起头,又冲帮了自己多年的狗头军师挺忽然地就问了一句道,   “你有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吗?”   “……靠,你什么时候也改行当居委会大妈了啊,二十三就结了婚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啊,以后有你羡慕我的。”   “我挺好的,以后应该也不太可能会羡慕你。”   “……”   被晋大少这幅表情先天缺乏,却还是相当能气人的欠揍模样给刺激的抬脚就踢了他屁股底下的椅子一脚,盘腿坐在他那张电脑椅子上的晋衡见状往旁边慢吞吞挪了一下,还躺在床上的廖飞云瞬间就给踢空了。   而气急败坏地在床上发出一阵幼稚的要死的捶床咆哮,心里其实酸的要死的廖姐夫抓着头发就指着面无表情的晋衡大声道,   “你等着吧!你以后一定会羡慕!”   “不羡慕。”   “我发誓你会羡慕!!”   “不羡慕。”   “哎呀什么羡慕不羡慕啊!?臭小子你是动物园里的大猩猩是吧,大半夜的捶什么床!吼什么吼啊!邻居马上要来敲门骂人啦!”   廖飞云:“……”   廖妈妈在门外气的半死的话让凌晨三四点种在房间里像小朋友一样吵了半天的两人终于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廖飞云和大马猴似的愤怒地蹲在床上朝着晋衡的脸就用力地扔了袋薯片,显然已经后悔了大半夜去把这个家伙弄到自己家来专门气自己的愚蠢行为。   而一抬手接住薯片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头已经和自己道过晚安的手机屏幕,心里不自觉也想到某件暂时被搁置下来的事的晋衡过了会儿才挪开自己的视线又看向廖飞云淡淡开口道,   “你周末有空吗?”   “你……又……要……干……嘛……”   “帮我个忙,顺便让你再亲眼羡慕羡慕。”   廖飞云:“……” 第48章 丁   凌晨三四点的夜里, 坐在车辕上的母狨正驾着无头马车缓慢行走在祟界之东的赤水沼泽地里。   外头黑漆漆的污浊泥沼之中, 隐约可以看到梳着姨娘头的虾婆和血红色的水蛭在车轮底下跳来跳去,间或有鼓着四五只眼睛的双头牛蛙探出头来又迅速沉进污泥深处。   马车里头坐着的秦艽原本正望着窗外表情漠然地想着事, 等他回过头来发现某个小胖子哼哧哼哧地在那儿吸了半天肚皮上的肉, 却还是穿不进那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皮。   目前正处于毫无同情心阶段的坏蛋叔叔当即便伸手揪住自家小祟主的耳朵把就他给一把拽过来, 之后也不顾这倒霉孩子顿时呜呜呜疼疼疼的哭叫声,随手就将那张软塌塌的人皮和贴膏药似的一巴掌拍在了他一片空白的脸上, 左右揉了揉之后才将小祟主原本的那张年画娃娃似的小胖脸给完全恢复了回来。   “把脸上的鼻涕擦一擦, 再哭就把你扔到外面的沼泽地里喂鱼。”   “呜……好疼……你,你现在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   “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 不然等你叔叔和那些老祟鬼发现了今晚这件事, 我们俩都得完蛋。”   “啊?那我……今后都不能回兔子舅舅家了啊, 兔子舅舅家的那个哥哥上次还说要再来找我玩呢……我以后还能不能去人间看看他们啊……其实前两天你们吵架的时候,兔子舅舅还给我喂好吃的呢,他真的人很好的……唉,我都没和他说我要走了, 还有, 我以后是不是也看不到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小祟主都长到四五岁了也没怎么享受过亲生父母的爱护,自然对之前在晋衡家看到的那种一家人都完整地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十分羡慕。   虽然他也没和秦艽主动提过这件事,但眼下真到了面临分离的时候,这小家伙脸上的表情简直满满都写着舍不得。   见状,垂下眸低头看了眼他的秦艽也没着急吭声,等过了会儿他才取了张放在边上叠好的小白狗狗皮又随手丢给面前红着眼睛小声嘀咕了半天的孩子。   而一看见手里那张熟悉的狗皮, 心里本以为秦艽根本不会理会自己这种问题的小祟主当下也愣住了,接着他便听着自家今天晚上心情好像还不错的坏蛋叔叔看向一边慢慢开口道,   “等过段时间我再回来接你去复查,那个淡大夫说皮可能会长不牢,你自己把狗皮收好,以后还有用处。”   “……好,那我……我等你回来,你可千万别再丢了我啊,我真的很听话的,吃的也很少的呜呜……”   一瞬间好像完全忘光了秦艽连吓带饿使劲摧残了他一个多月的事了,张长声这小笨蛋激动地趴到秦艽怀里就大哭起来的声音也引得外头沼泽地的青蛙和他一起滑稽地呱呱呱了起来。   一直到马车在沼泽尽头的那间屋顶漆黑发红,四面挂着白灯笼和软烟罗的祟君殿前慢慢停下,才有个两个着红绿绸布的身影从殿中快步走出齐齐地迎到马车前,又冲马车里撩开帘子下就单手抱着小祟主下来的秦艽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并小声说起话来。   “蛟君一路上辛苦了,①河伯与横行介士在此恭迎蛟君归我赤水。”   “恩,这么多年也辛苦两位一直都留在这儿了。”   “唉,不辛苦不辛苦,②当初要不是您在赤水边历劫化蛟,我们这些沼泽地里长大的小鱼小虾又怎么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过呢……不过上次听说祟君发怒罚您不准回来,我们还担忧您最近都不会回赤水了……您现在是这要去龙池还是……”   “去龙池吧,另外把上次我让母狨送回来保管的东西给一起拿过来,我天亮前还要走,这孩子以后就留在我这儿,对外就说是我在人间留的子嗣,现在终于接回来了,平时别让任何人有机会看见他。”   “好……好好,我们马上去办。”   这么几句话说完,那分别自称河伯和横行介士的两位祟仆才敢抬起头来好好看一眼面前这位确实很久没有回来过的蛟君,而见自家主子这次居然真的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怀里还隐约抱着个长得和年画娃娃似,看着好像有点怕生的孩子。   这两位从多年前起就日夜期盼着秦艽能早日结束人间的刑期回到赤水,再找个母蛇母蛟母鱼好好过一辈子的祟仆顿时激动都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以至于之后跟着秦艽和他身边母狨一路进祟殿里头的时候都在后边压低着声音的窃窃私语。   “河伯,你刚刚听到没?这……这难道真的是咱们蛟君留在人间的子嗣?我赤水终于要有小蛟君了?!”   “我看是没跑了啊,他之前一直不回来不就是说要去人间报什么恩吗……而且咱们蛟君何时对别人家的孩子这么上心了,他明明最厌恶小孩子了……只是这么久了怎么就光回来一个小的,大的那个……”   “诶,是啊,难道是怕那人间女子不喜我赤水无边无际的沼泽地?所以蛟君才不带那女人回来……不过我早和你说过了吧,蛟君这么多年都没有婚配,其实就是不喜欢水里游的,你还不信我,当初还说什么要给他几两条河虾黄鳝先做做侧妃,帮他晓得晓得人事,幸好是没来得及啊就被人间的事给绊住了手脚,我们家蛟君痴情专一得很,才不学那些风流浪子那套呢……”   “两条腿走路有什么好!像那母狨,脸上腿上都是毛不说,那皮肤也根本不如我河中姑娘们细腻光滑啊……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胡说八道了,我去外头掌灯,你去龙池边伺候着吧,可不能怠慢了难得回来一次的蛟君……”   两人的私下交流到这里,河伯和横行介士也就干脆分开了。   两边的鳃一鼓一鼓的河伯背着自己的手快速地消失在了光线昏暗的前殿,走路如他的名字一样完全横着来的横行介士则挥挥袖子变幻出一套梅花茶具,一身青色衣袍和头纱,随后才弯着腰往走廊尽头那落满了青纱,水汽和零星水声的寝殿门去了。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祟殿中,已经脱下身上沾满污血的衣服,准备稍微整理一下再回人间去的秦艽则和他家小祟主在进行着一对一,属于大人和小孩之间的私人对话。   “外面那……那两个老爷爷是大青鱼和大螃蟹吗?”   “恩,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就是好像从来没听你讲过你有这么大的房子啊,怎么看着比我叔叔的宫殿还大……”   “别拿你张秉忠的猪圈和我比,我和他不一样。”   “哦,那……那我不比了吧,但是你自己有宫殿,之前怎么天天还呆在兔子舅舅家里啊,你自己的家明明好大好大,外面有水,还有好多大鱼,大螃蟹还有大虾大青蛙听你的话……”   刚刚亲眼看着秦艽一步步走进里头那个冒着白汽的大池子,还独自留在青色纱帐外面一个人自己玩的小祟主一脸好奇地就把一路上积攒的某些问题都给问了。   而听到这话拿手便擦掉下巴上的血迹和水珠,此刻完全化了蛟龙之身,背后和肩头斑斓的鲜花蛇尾刺青也越发显得妖异惑人的秦艽靠在湿漉漉的池子边就面无表情地吐了吐蛇信子,随后才甩了甩水底下若隐若现的青鳞蛇尾便眯起眼睛慢悠悠回答道,   “我想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再问东问西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去喂青蛙。”   “……”   因为喂青蛙的威胁而莫名抖了抖的小祟主害怕地打了个嗝就不说话了,刚刚还觉得他比以前对自己好了点的小家伙马上就把对秦艽的称呼又在心里重新换回了坏蛋叔叔。   可过了会儿,这东看看西看看的小家伙又闲不住了,犹豫了许久还是撅着小屁股艰难地爬到里面池子边上,又看着自家已经彻底变回一条大蛇的坏蛋叔叔一脸纠结地问道,   “那个,那我可不可以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啊,就一个,一个……”   “说。”   “恩……就你之前啊……就是我悄悄被母狨姐姐藏起来的时候啊,我竖着耳朵听到你们讲话了,你和那个白面具的叔叔在狗婆婆家里说的那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哪个?”   “就小时候很多人对你不好,只有小时候的兔子舅舅给你送了把伞那个,所以你后来才来兔子舅舅家报恩的那个啊……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你才不可能这么笨呢……我爸爸说你很狡猾很会骗人的,所以我才觉得你是故意把自己说的很可怜给刚刚那个白面具叔叔听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不愧是张奉青的亲生儿子,至少在看穿秦艽什么时候在说谎话什么时候在说实话方面,今年其实才五岁的小祟主的确有着某方面神奇的先天天赋。   而被这小子的话弄得稍稍勾起了嘴角,听到祟殿外横行介士即将靠近的脚步声的秦艽只抚着自己眉梢的刺青思索了会儿之后又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兔子舅舅当年确实给过我一把伞,还有我必须找到他向他报恩这两点我绝对没有骗人。”   “诶,真的?”   “不过我好像转头就给扔了吧,而且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其实根本就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种事。”   “那……那你怎么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啊?”   “因为有一个死老头子在把我的角打断,关进监狱之前亲口告诉了我这件事,并且用各种莫名其妙的话恐吓我,如果我将来出狱之后还继续做坏事,不来向我曾经的小恩人报恩,我就会被天打雷劈再滚回沼泽地里做水蛇度过我悲惨的下半生,你觉得我能怎么办?”   “好……好可怕啊……”   小祟主的脸上一瞬间简直写满了同情和害怕,但转念一想,这眼珠子转了转的小家伙还是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又主动开口安慰了一下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的秦艽道,   “可是……事情幸好是这样啊,你现在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兔子舅舅嘛,你一开始不太愿意地去找兔子舅舅报恩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会这么喜欢他吧?所以当初那个老爷爷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你天打雷劈以后回来做水蛇,而是想让你好好听他的话今后都不要再做坏事,然后有一个真心能对你好的人出现吧?”   “……”   这一晚一直到把张长声那个小家伙抱去睡觉前,换上一身干净衣袍坐在祟殿中的秦艽都在撑着头无声地思索着这件事。   横行介士把他要的东西送过来之后就站在旁边候着也不吭声了,而独自坐在白灯笼下面的秦艽这般思索着便低头看了眼桌上的三根火柴,一簇亮的惊人的灯火还有和这里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但明显之前正在发出短信的手机,随后才慢慢抬起了自己苍白的手指尖捏起了其中一根火柴就细细打量了一眼。   “③比干后人林氏三母子的心窍制成的火柴,黄氏后人黄慧茹上次散落在祟界的心火都在这儿了,蛟君您这段时间就先用这些暂时代替一下吧。”   “恩,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些稀世珍宝可都是蛟君自己寻回来的,我只是花些时间把他们制作出来罢了,不过灯芯老人那丢了的东西我可从来没说能找回来的,您往后恐怕还得继续去寻那④丁生妻子的后人,只是这小氏如今实在是难以寻找……”   横行介士说到这儿明显有点欲言又止,而听到他这么说秦艽只抬手擦了根火柴往自己空荡荡的心口一递,许久感觉到心头重新燃起那种奇妙温暖感觉的他才眯起眼睛,随后才望向外头无边无际的沼泽地后,语气不甚惬意轻松地自言自语道,   “慢慢找吧,总会有找到的一天的,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帮我好好照看长声,其他的杂事……就等春潮之后再来寻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河伯和横行介士:青鱼和螃蟹   ②蛟龙历劫,鱼虾飞升:龙宫和龙王据说就是这么来的哦。   ③林青萍母子的心窍:放心她们没死,他们的心窍本来就是多余的,只是当初舅妈救人之后得到了什么报酬现在应该清楚了吧哈哈~另外黄姑娘的心火来自于祟主结婚那章,如果你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一章现场其实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河伯。   ④本单元开头那个故事,丁生起而复生的妻子,就是狗母单元出现过的那个不会老的小氏。 第49章 丁   隔天早上赶在晋衡回家之前, 从祟界一路返回人间的秦艽就一个人回到了家中。   开门一走进去他首先就把穿出去一晚上的鞋子给擦干净收到了柜子最里面, 之后才进到洗手间里用清洁液来回洗手擦拭干净,又上楼去换掉自己昨天出门穿的衣服。   等对照着之前贴在冰箱上的备注, 并按顺序分别打电话给干洗店, 物业公司, 家政公司让他们找时间把送洗的衣物,物业费清单和清洁费用等东西尽快送到家里来。   做完上面所有的一切, 看上去像是刚起床不久的秦艽才慢慢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边开始浇花, 又在返回客厅泡了一壶茶,并找出了本茶几下面的手抄诗集随便翻了几眼后, 终于是等到了一夜未归的晋衡和另一个……秦艽之前并没有想到的客人。   “晋衡, 是在这儿换鞋吗?”   “恩, 进来吧。”   从门口一路进来的两个人隐约像是在交谈着什么,秦艽抬起头朝门外看过去的时候就见两个年纪差不多的青年正一前一后地进客厅。   前面那个当然就是晋衡,后面那个他居然也不觉得陌生,而注意到秦艽朝他们看过来的视线, 那脸上还有些许烧伤痕迹, 但基本已经好的差不多的青年也愣了一下, 接着他就用自己那张天天出现在黄金十点档的俊脸一脸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了起来。   “诶,你好你好,又见面了,我是李天帅啊,就晋衡的那个初中同学……不好意思来家里打扰了啊……昨天晚上我们俩还有老廖一起聚了聚,然后都有点喝多了, 所以就干脆没回来……”   李天帅的忽然到来显然有点出乎秦艽的意料,至少晋衡之前并没有和他说今天早上会带朋友回来。   而对此,晋衡本人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先示意帮自己解释了半天的李天帅在客厅坐下,随后才拎着手上特意带回来的早点和站起来的秦艽一块进了厨房里面。   “你昨天晚上一直和你同学还有老廖在一块?”   “恩,怎么了?”   晋衡镇定的表情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说谎,秦艽闻言眯起眼睛一时间也没吭声,过了会儿才不动声色地垂眸往晋衡的右腿上看了一眼。   只是仅从外表看上去,他的右腿并没有任何意义上的异常或是不便,而心底本来都快确定的某件事再次因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被压下去了一点,秦艽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怀疑或是不信的模样,只是态度很平常地点了点头,又把手里的杯子放下问了他一句。   “要去楼上洗个澡吗?”   “恩,狗去哪儿了?”   家里总是四处乱跑的小白狗没了,晋衡当然还是能发现的,更何况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晋衡都有怀疑过那只狗的真实身份,而听到他这么问,他身边站着的秦艽也只是看了看角落已经空了的狗窝又笑了笑道,   “送到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大夫家暂时去寄养几天,过两天你就能看见他了……你买了早点?”   “恩。”   “那我帮你拿衣服,你先上去洗澡吧,我来把早点热一下。”   “你下午有时间吗?”   “怎么了?”   “待会儿陪我出去一趟。”   自从那天晚上的事情发生之后,两个人的说话气氛是第一次像今天这么融洽。   晋衡明显对自己有所好转的态度让秦艽一时间有点琢磨不透他是怎么想的,但思索了一下他还是回了句有,又象征性问他一句你下午想要去哪儿。   而听到他问自己的话,晋衡也没着急回答他,等撇见秦艽之前似乎一个人在客厅上看了会儿书,晋大少先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本被他翻开几页的手抄诗集就多看了两眼,随后才低下头转移话题一般问了秦艽一句话。   “看的明白吗?”   “?还好,你不是都在旁边做了批注吗?而且我看你之前好像整天在书房整理这些东西……乐府诗集指的是古人唱的歌是吗?”   “恩,你刚刚看到哪儿了?”   “我才刚看了开头你就回来了,陌上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谈话到这里,晋衡点点头也没再说别的,径直就去楼上洗澡换衣服去了,目送着他一个人上去的秦艽若有所思地将楼下把早点热好之后就去客厅里和李天帅聊了起来,不过来来去去的话题当然还主要围绕在晋衡昨天晚上究竟去干了什么上。   可明明李天帅看上去并不是那种特别有心眼的人,之后他却没有顺着秦艽的问题提太多昨天晚上的细节,反而是话锋一转,显得很主动地将晋大少和他还都是个小孩的时候的各种事情都说了个遍。   而原本还若有所思地看着别的地方的秦艽闻言也不自觉地抬起头,过了会儿才显得挺感兴趣地看了眼李天帅又笑了起来。   “哦?还有这些事呢?”   “是啊,他其实从小到大脾气都这样啦,他那时候刚转学到我们初中,每天都骑着他姐姐的自行车来上学,他成绩特别好,老师们都很喜欢这种好学生嘛,就是平时不太爱说话,班主任让他上去做自我介绍他就板着脸站着,好半天才来了句我叫晋衡……”   “恩?那后来呢?”   “就好多人笑话他的头发和眼睛,说他长得像兔子嘛,我和他玩得好也是因为这个,我那时候长得特别胖,所以好多人管我叫肥猪……我比较怂,别人怎么说我,我也不敢回什么,所以我就以为晋衡也是怕了那些人才不去搭理……可后来有回我被隔壁班的几个人故意捉弄,把我头发都剪掉了,搞得我想干脆退学不读书了,然后晋衡知道了这件事,就骑着自行车把这几个混混堵在学校后门口,又帮我把他们挨个都教训了一顿……而且其实不止我一个,他上了高中之后也是这样,别人再怎么说他,他都不喜欢搭理,但是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欺负别人,他一定看不过眼……”   “真的?我还以为他不怎么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没有没有,他其实比谁都容易炸,而且他当初还因为这个事被他爷爷专门警告过,说不准在学校里随便闹事,否则就把他送到国外去……他不想去国外,想一直留在国内学医顺便照顾他姐姐,所以每次打完架回去他爷爷都要罚他跪好久,不过多亏了这件事,后来也没人敢叫他兔子或者小老头子了,所以有时候他真的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淡的人了,他心里还是很在乎自己的朋友,家人和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人的……”   李天帅这般说着还压低声音特意强调了一下最后几个字,可等他说完后默默地观察了一下秦艽脸上的表情却发现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原本以为他至少会有点特殊反应的李天帅这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点没底起来。   等去楼上的晋衡随后换好衣服走下楼来,谨记自己今天过来前这位大少爷都交给自己什么重要任务的李天帅也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闭上了嘴。   而之后因为秦艽的主动挽留,和自己的助理英俊打了个电话,并告知下午行程的李天帅也特意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吃了个午饭。   期间李天帅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对着秦艽使劲夸晋衡,语气怎么浮夸怎么来,用词怎么用力怎么来,等夸到晋衡自己终于是忍无可忍皱着眉咳嗽了一下,咱们的李天帅同学才一脸茫然地停了下来。   “安静点,好好吃饭。”   “哦……可我还有好多准备好的台词,哦,不是不是,是还有好多夸你的话没说呢……”   “不用再说了……谢谢你。”   “啊?又不用说了?可我……唉,算了算了,我下次过来再继续说……可秦艽他不是听得挺开心的么……”   因为面前这小声嘀嘀咕咕的两个人,餐桌上的气氛一瞬间尴尬的秦艽都快忍不住笑出来。   可最终他也没去主动揭穿什么,反而是心情不错地就吃完了这顿午饭,虽然因为舌头上的那个特殊的存在,他的胃口看起来还是很差,但晋衡明显是照顾到了他的这一点,只偶尔给他夹点好下口的菜也就不让李天帅和他多说话了。   一直到十二点多的时候,晋大少板上脸说了句自己和秦艽快下午还有事,示意他可以走了,还赖在他们家客厅打长鸣的游戏机的李天帅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和秦艽打了个招呼,并匆匆忙忙从他们家告辞离开了。   李天帅的人走了,家里一下子就又安静了下来,刚刚在楼上的书房整理了半天东西的晋衡过了会儿才从自己的书架上理了点书,又分别装在两只书箱里走了下来。   而注意到他准备带出门去的这些旧书,似乎就是这几个月来他整天在书房誊抄整理的东西,之前从来没搞懂晋衡不出门一般都在家里干什么的秦艽一直到上了老董的车之后,才听到身边的晋衡冲前面的老董慢吞吞地来了一句。   “去一趟医大。”   医大就是晋衡曾经的母校,只可惜他最终并没有在那里彻底完成自己的学业就提前退学离开了,这么久以来,晋衡也从来没听他提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放弃一直以来想做个医生的真正原因。   所以当他此刻亲耳听见晋衡要带自己去他曾经的母校看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秦艽的表情也有些停顿,而过了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又听着身边的晋衡难得语气很耐心地冲他开口解释道,   “有一个曾经的老师现在还在那里任教,他之前托我帮他弄点东西,我现在给他送过去。”   “恩,那去吧。”   关于这件事当然也是第一次听晋衡说起,总感觉他今天似乎就是想特意告诉自己些什么的秦艽一时间也没说话,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出了会神,又和晋衡一块到了医大南校区的后门口。   等趁着学生们都还在上课的时候和晋衡一起进了学校里头,也是头一次来这儿的秦艽跟着身边的拄着拐杖的青年绕过一整排冬青树后才找到了那个教学楼下面的大教室。   随后抬手示意自己先不要发出声音的晋衡就忽然一本正经地拉着秦艽的一只手,又面无表情地拽着他快速地从教室的后门一起进了里头,并在什么人坐的后排迅速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秦艽:“……”   除了那个站在讲台上一眼就看到他们,还飞快瞪了晋衡一眼的老教授,其他还在上课的学生们显然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而镇定地接受了来自讲台上恩师责备的眼神,又干脆避开了秦艽看向自己的视线,并没有打算立刻放开他的晋衡过了会儿才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冲掌心里握着的人轻轻地开口道,   “等五分钟,马上就可以下课了。”   “……恩。”   气氛莫名奇怪的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打算开口,一直到下课铃响了两个人才各自放开对方的手又分了开来。   等看着晋衡从自己身边站起来又去讲台前和那个老教授打招呼,过了大概四五分钟,远远的看了眼秦艽这个方向的老教授才示意他们俩和自己一块去学校的图书馆走一趟。   而在推着老自行车三个人一起过去的路上,那个头发花白,说话慢吞吞的老教授还语气有些感慨地一直在和晋衡说话。   “现在也就只有你才会回来帮我来整理这些东西了,那么贵重的书都给一把火烧了,那可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啊,真是想一想我都替你师母心疼的睡不着觉啊,你的腿最近好点了没有?检查还有去做的吧?可不能耽误了以后啊……”   “恩。”   “不过你气色确实比以前好很多啊,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不错的事吗?年轻人这样看起来多精神是吧……”   老教授看着岁数很大了,但是字里行间却明显还是挺关心这个曾经的学生的,而和他稍微说了几句话才抬头看了眼跟在晋衡旁边的秦艽,这看上去很和善的老爷子想了想还是微笑着替晋衡主动解释了一句。   “我们学校去年着了把大火,因此烧光了馆里存放了快一个世纪的旧书,我太太生前在图书馆工作了一辈子,她过世之后,学校就没什么年轻人再愿意过来重新修缮誊抄这些老的要和我一起进棺材的东西了,晋衡离校前上过我太太几节课,之后听说了火灾的事就把这活儿给答应下来,所以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一直在帮我断断续续地整理这些东西了,他的字看上去工整,记性比我好很好,所以弄得就会比较快,也麻烦你跟着他今天专门过来帮我一趟了。”   听老教授这么说着才明白晋衡这么长时间整天都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忙活的是什么事情,秦艽摇摇头示意没关系才看了眼晋衡。   而感觉到秦艽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拄着拐杖往前慢慢走晋衡也没有着急说什么,随后两个人便和老教授一块去了他在图书馆一楼下面的老宿舍,又在帮着把那些由晋衡亲笔誊抄复原的旧书都送到阁楼的书架上后,才在宿舍门口空无一人的小台阶上一起坐下来歇了会儿。   “刚刚堂屋挂的就是陆老师和你师母结婚时候的照片吗?他们俩的名字一个叫陆锦堂,一个叫苏秋月?”   “恩,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听上去还挺般配的,他们两个真的就在这儿教了一辈子书没离开过?”   “恩,门口这两棵树也是他们结婚那年就在的。”   “那这两棵叫什么名字?”   “银杏,木犀。”   “听上去怎么好像也挺般配的。”   伴随着秦艽低笑起来的声音,因为春天刚刚来到所以还未开花结果的银杏和木犀树也发出了一阵被风吹拂开的微弱声,细细沙沙的声响仿佛从人的心口刮过,留下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季节残余的甜意,而不知为何就垂下眸子扯了扯嘴角,过了会儿秦艽才眯起眼睛看向身边坐着的青年,又在望向一边后压着声音随后打趣道,   “你觉得晋衡这个名字会和什么名字比较般配?”   “你觉得呢。”   从来都不会这么说话的人居然也开始学会故意吊人胃口了,秦艽盯着晋衡颜色很淡的眼睛只是笑没开口说话。   直到他感觉到晋衡又一次轻轻握住了他冰凉刺骨的手并从身前一点点抱住了他,一起坐在银杏和木犀树下的秦艽才听到总是沉默寡言的青年低下头用明显思考了很久的语气在他耳边格外紧张地开口道,   “……和你一样,我也会有很多没来得及让你知道的事,过去的那段日子里,你让我看到了你几乎完美的一面,我给你看到的却都是我个人非常糟糕的一面。”   “其实我不觉得你之前努力想让我看到你更好的样子就是不负责任的欺骗,你的那些到现在也不是很想和我说清楚的过去在我眼里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曾经,那天晚上我不会因为你告诉我,你不那么完美就对你轻易地就生气,现在我也可以很清楚明白地告诉你。”   “往后的日子我会学着去更加了解你,至少要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其实不开心,这个世上再没有比秦艽更配得上晋衡的人,你是他的陌上桑,也是他的①秦罗敷,这贫瘠的一生能有机会遇到一个你,才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放手的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①《陌上桑》,秦罗敷,一个美貌的采桑女,樵夫打渔只要看到她都不想走开了,他大舅前面正好看到了舅妈在读陌上桑,所以最后才会用陌上桑和罗敷的故事来形容舅妈~   ②马甲暂时还是捂住了,但双方的怀疑还是存在的,这章解释了一下大舅前面那么多章为啥天天蹲在家抄书的事情哈哈,还有当初以傲阔四户见面那会儿他对舅妈的感觉,陆锦堂和苏秋月,银杏和木犀,晋衡和秦艽都是很般配很般配滴~ 第50章 丁   “哦, 所以我大舅昨天晚上是专门跑到你家请教你了啊廖叔叔?”   “那可不, 特别低三下四地在我房间里虚心请教我一晚上呢,大清早就一个人回家了, 我估计他就是去找你舅妈谈心去了, 果不其然, 两个人晚上都不会回来吃饭了,下午还忽然打电话让我把你从老宅接回来明天早上送你去上学……”   “那他们俩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是去干嘛了呀……”   “咳, 这种事小孩别多问, 再玩会儿游戏就上楼睡吧……”   此刻的家中,一块坐在晋衡家的客厅里头暗戳戳地说着话, 廖飞云今天帮这会儿还没回家的两口子特意去老宅接了长鸣小少爷回市里, 所以此刻正和这孩子躺在沙发上一边玩游戏一边使劲地诋毁某个这会儿人不在这儿的大舅。   而被廖飞云的话搞得半懂不懂的晋长鸣疑惑地点点头, 等过了几秒,这脑子挺机灵的小子才忽然笑眯眯地开口道,   “哦~~我知道了哈哈,他们俩其实是出门约会去了吧, 我舅妈可真厉害, 终于把我大舅给搞定了哈哈……”   “切, 不到最后还不知道谁搞定谁呢,你大舅这小子也就是平时看着不吭声,其实……算了算了我和你个毛孩子说这个干嘛……诶,话说你这小子到底是跟谁姓的,成天就帮着你那个神神秘秘的男舅妈算计你大舅是不是,他给你灌迷魂汤了啊……”   廖飞云疑惑的嘀咕引得让长鸣小少爷顿时笑了, 等摇摇头又仔细想了想他才特别诚恳地笑着开口道,   “才不是呢,谁对我大舅好我才向着谁,我妈说了我大舅难得喜欢上个人不容易,这个要是跑了,后面就真得一个都不会再有了,所以我当然要努力帮帮他们啦……”   “哟,小词还拽的挺溜……不过晋淑什么时候和你说这话了?”   “我做梦的时候她告诉我的,我最近做了好多好多梦呢,我还梦到我大舅年轻的时候了,他手里抱着一个小宝宝正好要去一个地方,但我确定那肯定不是我,然后还有我爸爸,我爸爸长得挺高的挺帅,还有很多看不清楚脸的人跪在地上管他叫……叫祟什么来着……”   手上的游戏机一个没拿稳就摔在了地上,本来只是随便问问的廖飞云脸色煞白地瞪着面前无意识说出那些话的孩子,等看见晋长鸣因为他的失态而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廖飞云这才赶紧看向一边咳嗽了一声,又皱着眉一脸无语地来了一句道,   “…你这又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小孩子家家别成天胡思乱想……碎什么碎,你爸他又不是碗还能给碰碎了,就他那种臭不要脸的……”   因为情绪有点激动,所以也没注意这还当着孩子的面呢就口不择言的骂了某个早就死了的王八蛋一句,廖飞云这话让晋长鸣顿时有些表情复杂地低下头,毕竟哪怕再早熟懂事,其实说到底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时不时还会想想身世这种事。   可廖飞云从小几乎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自然也不可能在这种事随便骗他,所以当下这孩子就压低声音又显得有点伤心失望地问了一句道,   “啊……原来,原来我爸爸他真是坏人啊……怪不得舅舅和祖爷爷从来不和我说他呢……他是不是当初不要我妈妈和我……把我们都扔了啊……廖叔叔,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啊……”   当着人家的儿子的面随便说人家爸爸的坏话,这种缺德的事廖飞云当然也不想做,可是看晋长鸣这小子一副可怜巴巴的盯着自己的样子,他皱着眉沉默了半天还是吞吞吐吐得开口道,   “我和你说了,你可不能回头告诉晋衡……”   “为什么啊?”   “他不准我告诉你这些东西……知道了……他得和我发火……”   “好,我保证不和我大舅说……”   “……恩,所以你也别告诉你祖爷爷和你大舅做过这种梦了,他们俩心里比谁都不想提这件事,而且你祖爷爷那会儿其实也很多事都不知道呢……你就姑且记着一点吧,你妈妈是个好女人,她对自己的孩子,家人和爱人都付出自己的全部,但你爸他这个人吧,特别不要脸就算了,人品还很有问题……”   “怎么……怎么就人品有问题了啊……”   “还能怎么人品有问题,你大舅那会儿才十几岁,这个王八蛋就找一堆人去害你大舅,还毁掉了对你妈妈甚至是对很多人的命都非常重要的一件东西,你大舅这么多年都过得这么辛苦,不怪别人就怪你爸爸和他手下那帮孙子,幸好晋衡自己争气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把所有后果都一个人承担了下来……所以你以后再梦到这帮叫碗还是叫祟的,就使劲往他们脸上吐唾沫星子不用客气,这些人渣统统没一个好东西……”   被廖飞云看上去真有点动怒的样子弄得不自觉想起了前两年晋衡整天躲在楼上书房里不见任何人的孤僻样子,晋长鸣一时间眼睛都红了,用力点点头就保证以后要是再梦到这些欺负自己大舅的坏蛋,一定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而见这小子总算是被自己安抚了过去,半吓唬半哄的和他说了这么一堆的廖飞云也稍稍松了口气,紧接着才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行了行了,赶紧上去洗澡睡觉吧,我今天和你说的你就当做没听见,你以后都听话点就算是帮你大舅的忙了……话说你明天要交的作业之前都放在哪儿啊,快收到书包里去,别给忘带了……”   “恩……那我上去了,廖叔叔……你也晚安……”   情绪十分低落的晋长鸣这么说着就飞快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往楼上跑了,廖飞云见状也没拦他,只说了句上楼当心点,等这孩子彻底走了,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才长叹了口气,又心里发苦地独自蜷在沙发上望着旁边低声喃喃道,   “唉,骂是骂的痛快了,可我现在在这儿马后炮又有什么用呢,当初还不是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淑姐,你哪怕是和我随便说句话也好,什么时候……也来我的梦里走走啊……”   ……   光线调的十分适中的西餐厅内,素雅的桌布上正摆着漂亮的茶花和精致的餐碟。   靠着落地窗能够保持最大私密空间的白色小花墙后,挽起衬衫袖口,露出小半截泛着青色血管的腕骨的秦艽正低头一点点吃着面前盘子的东西,等注意到面前坐着的晋衡似乎胃口不佳,还很隐晦皱了好几次眉,秦艽才抬起头冲他笑着挑挑眉道,   “干嘛今天一定要迁就我,你明明就不喜欢吃西餐。”   “我记得你很早之前和我来过一次,那次你比之前胃口好一点。”   “……”   “所以你喜欢就好,不用管我。”   还是头一次会这样明确地会和秦艽表示出这样的周到体贴,气氛不错的两个人这么说着也都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加上自从正式住到一起后晋衡和他就很少会出来吃外食了,像今天这种两个人单独出来的正式约会其实也已经很久都没有了。   恰好这时,据说也是晋衡某位朋友的餐厅股东赵晓澜先生还隔着电话托自己的员工给他们送了瓶价格十分昂贵的红酒过来,而本身并不喜欢接受这种贵重的礼物的晋衡皱着眉刚想直接拒绝,接着想到些什么的他还是主动询问了面前的秦艽了一声。   “你想喝吗?”   “我还好,不过这也是你朋友的一番好意,别总是什么事情都想也不想拒绝掉,别人会觉得很没面子的,下次你也送点东西还个礼给他就行了。”   秦艽的建议总是听上去非常恰到好处,至少当他撑着头随性地笑笑,并语调懒散给人一点意见的样子的确非常具有魅力,而且是一种即使身为男性,却依旧能和身后那一墙的鲜花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特殊美感。   而后知后觉地察觉得秦艽今天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若有若无,却也隐约能被嗅出来的香味在,过了会儿并没有把这一点放在心上的晋衡才疑惑地点点头回了他一句。   “恩。”   两个人这么商量完,那瓶昂贵的红酒最终还是收下了,餐厅的招待替他们醒酒之后,平时都很少喝酒的晋衡和秦艽才一起趁着气氛不错说了会儿话又喝了点,只是秦艽明明喝的很少,嘴唇和后颈处都随着酒精的渲染开始变得色泽鲜艳起来,甚至染上了一丝丝情欲味道。   而就在晋衡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身体哪里不太舒服时,眼底眼梢都透出股如烟青色丝绸般婀娜缠绕的媚气的男人才忽然将手指抬起来按了按自己泛着粉的脖颈,又闭上眼睛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唇。   “你怎么了?”   “没事,我最近一直不太舒服,明天去拿点药就会好了。”   “那我明天找时间陪你去。”   “恩。”   两个人说到这儿就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秦艽之后喝了点水,看上去似乎是压下了那股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   而上来之前就已经嘱咐过门口的招待不用随时来打扰,用完餐一起安静地享受着这一会儿和他独处时刻的秦艽望着窗户外面的夜空就出了会儿神,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晋衡似乎在看自己,他这才眯起眼睛又对上青年的视线稍稍勾起了嘴角。   “我发现你的耐心和记忆力都很不错,陆老师家里那么多的旧书都是你一个人这些年重新整理默写出来的吗?”   “恩,偶尔空闲的时候。”   “可那些乐府,药经和史学书籍如果重新整理不是会很麻烦吗?要重新具体考据年代也很花功夫吧?”   “按照它们本来的顺序来就可以,多花点时间就能解决的事本来也不会是特别困难的事。”   “这也是晋淑教你的?”   “她对这一类东西确实很在行,但她从来不会去让我接触这方面的东西,甚至我只要问问她,她都会很排斥或是紧张。”   “那你为什么现在……”   “她不在了,有些事总要有人接着她继续去做,不是我去做,也会是别人去做,我只是帮她完成一些没来得及做完的事。”   这个回答听上去总觉得有些意有所指,秦艽一时间不确定晋衡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而由此忽然想到来之前他们聊起的另外一件事,秦艽只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事,之后忽然将手指落在桌面上敲了敲又似笑非笑地问了他一句。   “那你又是怎么猜到……冯至春其实就是我亲生母亲的?”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但晋衡也不是全无准备。   至少今天他之所以会决定和秦艽开诚布公地说这一切,就说明他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能让面前的人对他说实话,所以想了想,脸上并没有太多多余情绪的晋衡还是显得挺淡定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就慢慢开口道,   “之前也不是很确定……但我去过她家几次,她每次提到你的态度都很奇怪,如果她只是作为暂时领养你的养母抛弃了你,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紧张焦虑又非常过意不去,所以我之前就找人去你呆过的几家收容所大概地问了问,对了下具体年份才确定下来,她应该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就遗弃了你,后来又出于某些原因把你给重新领养了,可你一开始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才让你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晋衡的猜测从某种程度上几乎和当时的情况完全吻合了,坐在他对独自面出神的秦艽一时间也没说什么,等过了许久他才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又回忆着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她刚开始把我接回去的时候,我确实不知道她就是我母亲,我嘴上管她叫阿姨,在心里其实却也很希望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她的丈夫看上去并不喜欢我,还有点看出来我并不想表面上那么乖顺懂事,其实我明明很努力地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但是很遗憾,和你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吃我这套……一两年之后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儿子,所有的事情也开始不一样了,有一次我真的看那个孩子不顺眼,就烧了点开水又把他给抱了起来,这期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可能是很想弄死他一了百了吧……”   “可后来水没烧好,她就会回来了,所以我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呆在她家,有时候出门故意偷点东西塞在某个角落想害他们一家都被警察抓走,有时候心情不好就继续使点手段折腾他们俩的儿子,但是久而久之,我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想把我送走,然后我就当着冯至春的面,故意用刀子把自己的脸和脖子给划了,让他们的老邻居们都以为他们夫妻俩平时在虐待我,还要把我扔掉……”   要向自己喜欢并且格外在乎的人亲口承认这种歹毒又恐怖的心思确实不太容易,至少秦艽之前其实还是尽量会在晋衡面前维持一个比较正常的心理状态的。   可显然,多年前还孤身处在黑暗之中,面对任何事都无比偏激自私的他并不是那种即使处于不好的环境也能善良无私到让人同情的人。   相反更多时候,为了能满足自己歇斯底里,无可救药的内心,他总是很扭曲也很阴暗,甚至无时无刻都想从别人手里抢夺一点自己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才好。   “你去看过精神方面的医生吗?他们没发现你当时的情况不太对?”   “没有,谁会在那种情况来管我到底是怎么了,冯至春后悔死把我接回来了,如果让我彻底死在外面从来没发生过这些事可能比较好……”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可我每天还是坚持给他们一家找点麻烦,有的时候是往他们家院子里扔点石头,有的时候是去把她丈夫停在门口的自行车给故意弄坏,结果有一天晚上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家的院子居然从外面被人打开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就推开门走进去想看看,然后我就看到我的养母,或者说我的亲生母亲,还有她的丈夫儿子都躺在院子里,还有三个手上拿着刀子的人正准备逃走……”   后面的事情显然已经不用再说了,晋衡到这里没有再详细问下去,毕竟在那个信息相对封闭的年代,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亲手杀了人这种事一定会引起巨大轰动,不见报不被媒体过度发酵那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而联系到秦艽如今的年纪和他之后在监狱里度过的那么多年时间,晋衡一时间只心情微妙地皱了皱眉,许久才看着他迟疑着开口询问道,   “你在监狱那几年是怎么自己调整过来的?你现在的状态和你形容的样子其实并不太一样……”   “养盆栽,织毛衣,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有时候太无聊了,心情也不好就会做点别的打发时间,偶尔一个人对着墙反思一下自己的某些行为是不是确实不太正常,以后再想去做就会稍微控制一下,不能随便吓到人……不过上次好像还是吓到你了。”   充满画面感地描述着自己精神状态最糟糕的几年是怎么在牢狱中度过的,秦艽这么说着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说完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而经过今晚也算是清楚了为什么秦艽之前面对他总是行为反常又诡异的真实原因,晋衡一时间倒也没有特别的排斥他在自己面前总想表现的像正常人一点的想法,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徘徊在心头,一时间甚至有点难以仔细形容。   “对我这样的人刚刚才表达过爱意是不是心里还挺困扰的?”   “还好。”   “……”   “你如果以后都能做到像现在这样不出门吓人,只在家里吓我,其实我也不是很介意。”   “……”   “善良又有同情心的人谁都会去欣赏,可不善良也没什么同情心,心情不好只会自己躲起来,每天都在努力学会不去伤害别人的人也有他自己的闪光点,曾经的那些事情不是你永远的污点,你有错,可你母亲也未必就可以对你变成当初那样推卸责任,我决定和你在一起并且共同生活已经快半年了,除了没有夫妻生活,我想我们已经和任何一对寻常夫妻没有区别了,所以你也应该对自己,对我都有点自信,我比你想象的要喜欢你,也离不开你很多。”   难得会和人说这么多话的晋大少这话听着不仅相当严肃还有点说不出的可爱,秦艽一时间表情有些古怪地盯着他,居然也没有表现的很轻描淡写地就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   而皱着眉的晋衡见他老不说话,只是动作缓慢地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又走到自家神经病先生径直坐下,并在口气有些紧张地来了一句过来点之后,俯下身就在夜空下的窗边给了秦艽一个难得主动,过程却相当不错的一个吻。   “别乱动。”   “……恩。”   仿佛连着血肉与灵魂的金属舌环伴随着秦艽被晋衡亲吻的动作而色情摩擦过两人的舌尖和口腔,脸色有些泛红的秦艽眯着眼睛发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呻.吟声,因为疼痛和折磨造成的精神满足感让他一时间竟然无法察觉他的手指骨已经快被自己的手给捏青了。   而强压下心头一口口把晋衡都吃掉的血腥想法,或者干脆就找个有很多人看着他们的地方给晋衡口交一次的变态欲.望。   尽情享受着这种做个正常的人就能被自己喜欢的人永远珍惜和喜欢的美妙感觉,身心得到莫大满足的秦艽好一会儿才感觉到晋衡温柔地抱住了自己,又听到自己心口里隐约燃烧的心火深处发出一阵遥远又恐怖,他几乎都已经快记不清的童谣声。   【蛇郎的心,灯台的油。】   【谁在哭呀,娃娃的头。】   【拨浪鼓打转,你可别听他的话。】   【小心他要吃掉你,信他的才是大傻瓜——大傻瓜——】 第51章 丁   因为临要睡觉前那两个单独出门约会的人都没有回来, 所以去楼上房间确定了一下晋长鸣这孩子已经睡下后, 专门过来替他们俩带外甥的廖飞云才在他们家的客房住下了。   他原本以为这两个人应该这一晚上都不会回来了,结果隔天早上他迷迷瞪瞪地摁了手机闹铃, 又刚要上楼叫长鸣小少爷起来时, 却先一步发现厨房里已经有人在给这小子准备早点了。   “把豆浆喝光, 作业检查好带没带。”   “恩恩,好, 我待会儿要上去把廖叔叔给叫醒哈哈, 他这个大懒猪还说送我上学……”   也是头一次和以晋衡伴侣身份出现的秦艽正式见面,听到晋长鸣这小崽子居然敢这么说自己, 廖飞云站在门口一瞪眼就作势要进去收拾他。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话, 一种像是潮湿的下雨天被什么爬行动物盯上的诡异既视感就从他身上飞快地扫了一下, 而瞬间抖了一下又警觉地抬起头,廖飞云下一秒就见坐在餐桌边的秦艽注视着自己还冲他笑了笑。   “早,廖警官。”   “诶……你也早你也早,孙庄最近找没找你出去玩啊?”   “没有, 说是要经常加班。”   “这小子, 怎么搞得和我成天压榨他似的……话说晋衡人呢?”   “楼上, 应该很快就下来了。”   说完秦艽就继续照顾晋长鸣吃早餐也不吭声了,对他的印象因为晋衡和孙庄的形容所以还不错的廖飞云见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当他平时就是这样不爱和人说话的样子就点点头来了句那我上去叫他。   而一路跑上楼的廖飞云还没敲开晋衡的房门就正好遇上了从旁边那个房间自己走出来的晋大少,等在门口直接对上的两人古怪地沉默了几秒,拿手指着他脖子的廖飞云才一脸疑惑地开口道,   “诶?我怎么记得……你原来不是睡这间的?昨天晚上……”   嘴里的话说到一半就给停下了, 廖飞云本意是想问问别的,可一看到晋衡脖子里的红肿,他赶紧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而抬起头才注意到廖飞云的脸色看上去好像有点奇怪,刚刚从秦艽的房间出来正准备下楼的晋衡也下意识低头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等后知后觉地撇见到自己领口下面那些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点奇怪的红肿,昨夜差不多凌晨才从外面回来的他大舅顿时也和廖飞云之前一样愣了一下。   “我说……你们俩下回也注意点啊,家里还有个小的呢……这脖子怎么弄得和被两百多只蚊子咬过似的,这么大的人了知不知道害臊啊……”   廖飞云明显就是在故意他的调侃声让晋衡的表情有点尴尬,可偏偏这种事又是最不好和别人解释的。   明明昨晚从外面一路回来之后他们什么也没做,可就因为昨天恰好是他和秦艽半年来头一次正式决定同房,所以以前其实很好解释的一件事情,由于晋衡刚刚是从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的,忽然就开始变得有点暧昧不清起来。   而见一脸坏笑的廖飞云果不其然就是一副想歪了的样子,晋衡一时间抿了抿嘴唇也不想多解释什么,只是把脖子里那些确实就是被差不多二百多只的蚊子咬出来的痕迹遮好,才板着脸挥挥手示意廖飞云和自己过来。   “哟,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还想悄悄和我分享点大人之间的秘密啊哈哈……”   听着廖飞云在身后和自己胡说八道也没有任何反应,关上门慢慢坐下来的晋衡收拾了下自己的书桌之后他们才开始聊起了正事,而听到晋衡口气相对严肃地问起之前让他另外帮忙查的事,本来还一脸没睡醒的廖飞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接着才大概回忆了一下开口道,   “哦,是,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了,我去给你查了,昨天上午正好在局里拿档案,所以就上户籍档案科那边顺道找了我一个老前辈问了问。”   “怎么样?”   “那个姓小的丫头确实有点蹊跷,她目前没有正常人的户籍,所以我也不确定她到底活了多大的岁数,但是小五蕴这个名字在十几年前曾经经人到警察局办理过一次死亡证明,上面显示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太太要把遗产都转移给自己唯一的孙女小五蕴,照你之前的推测,我觉得她应该就是想金蝉脱壳换个新身份吧……”   “还有吗?”   “唔,还有就是……她办理自己死亡手续的那几年之后还有一个事,我不确定和她有没有关系啊,就是单纯和你这么一说,咱们市那一年好像发生过一个类似于时光倒流的怪事,很多人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异常的时间是24号9点23分,当时家里的闹钟和各种计时设备都在自己眼前自动退后了16分钟,这件事只发生在杨川市周边,据说全国其他地方的人都没有这个感觉,恰好那几天一直都在下雷暴雨,然后有四个住在青山疗养院的百岁老人声称看到24号夜里有像长虫一样的东西试图飞到天上,最后却被几道雷给打的掉了下来……”   廖飞云说的这事晋衡其实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毕竟那时候他才只是个小孩子,所以对很多旧事他都仅限于科普文字和他人的口述上面,而看出来晋衡明显还挺关心这事的,廖飞云一时间也有点疑惑,只有些好奇地就随口问了他一句道,   “你干嘛还盯着这小丫头啊,狗那事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还有一点事情没有收尾,而且,她上次和我说她见过晋淑。”   “什……什么?她见过晋淑?”   “恩,所以我怀疑她有可能知道‘门钥匙’被藏到哪儿去了,那个时候老宅被那些闯进来的祟找遍了,可还是找不到真的‘门钥匙’,长鸣和老爷子一直以为当初家里是被抢劫了,但这件事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到现在也没办法和他们仔细解释清楚……这几年我始终都没办法请出常用姓氏以外姓氏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门钥匙’丢了,族姓,国姓还有一些生僻姓氏的老祖宗也就没办法像从前那样通过‘门’顺利来到人间,再加上下次的祟潮也离的不远了……”   这般说着,眉头皱紧的晋衡就将自己视线落在了桌上那本用仙鹤纸镇压着的万家姓上,廖飞云看出他的神情并不轻松,也赶忙来了句你压力也别太大,我帮你去再查查,这事急不来,之后两个人才结束了这段书房内的短暂对话。   可一直到廖飞云在他家吃过早饭离开后,晋衡还呆在书房里思索这件事,随后老董开车过来把长鸣送去补课后,独自坐在书房里的晋衡才忽然听见秦艽在外面敲了敲门。   “晋衡,我开一下你的衣柜放一下东西可以吗?”   “恩,东西多不多?”   这般说着,把桌上的杂物都收起来晋衡便给他开了书房门,因为昨晚睡前两个人就已经商量好接下来都住到一个房间去,再把另外一个房间用来做客房,所以今天早上秦艽一起床就大概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杂物,并打算把所有属于他的生活物品都拿到了晋衡的大卧室来。   只是等晋衡主动从书房出来,又帮秦艽拿了东西进了自己房间之后,他才发现秦艽的私人物品简直少的可怜,除了几件出狱那时候买的衣服裤子,就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黑包。   而注意到秦艽把黑包小心地放在了柜子的最下面,晋衡也没说什么,等亲眼看着他把贯穿他们俩整个相识恋爱和正式同居的某件衬衣很强迫症地抹干净所有褶皱才挂起来,秦艽还完全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以前还没留心所以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现在一看他这样就有点不舒服的晋衡半天才皱了皱眉。   “你穿什么码的?”   “恩?和你差不多。”   因为秦艽的话下意识就打量了眼他的身材,晋衡本意倒是挺严肃正经的,但眼梢透出股说不清道不明味道的秦艽随后却在转向他的脖子看了眼后忽然笑出声道,   “要不要再涂点药膏,你脖子里的东西看上去好像有点奇怪。”   他这话一说出来,之前还能在廖飞云面前佯装镇定的晋衡顿时就不淡定了,毕竟没有谁比秦艽自己还清楚他们俩为什么昨天不早早回家睡觉,却在约完会回来的路上单独跑去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而一想到自己也和神经病似的陪着他找了个郊区的养殖鱼塘就坐在那儿喂了一个多小时的蚊子,到现在也没搞懂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有喜欢看青蛙吃蚊子这种奇怪爱好的晋衡好半天却也没能对当时坐在他旁边,看上去还蛮开心的秦艽说出什么一句重话来。   “我从小就喜欢看这个,我一直都想以后能带我喜欢的人过来看这个。”   晋衡:“……”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这种爱好,但之前表白的时候,刚表示过绝对不会嫌弃他的晋衡到底也没忍心说出一句你这样其实真的很像神经病,你就不能早点回家和我看点抗战片培养一下爱国情操这种明显会伤到秦艽自尊心的话来。   所以姑且就当这是陪他看了场大自然生存纪录片的晋大少接下来就忍着才进入初夏却已经开始逐渐频繁的蚊子骚扰,一直到根本没蚊子敢靠近的秦艽终于表示自己看过瘾了,两个被外人知道今晚这件,事估计会以为他们俩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一块偷偷摸摸的回家去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天晚上看青蛙吃蚊子实在看的有点神经太过敏感了,晋衡居然还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青蛙,但是就在他有条不紊蹲在荷叶上刚准备完成大自然交给自己的使命吃掉到嘴边蚊子的时候,水底下冷不丁就有条比自来水管子还粗的大青蛇窜出来,并一口就把他给凶残叼进嘴里咽了下去。   最后搞得早上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恍惚间回想起这个梦的晋衡好半天都觉得自己的手脚心口是麻的,一直到廖飞云上来准备叫他,他才勉勉强强地调整好混乱复杂的思绪,又一脸若有所思地走出房间门。   只是经历了这一遭,晋衡总觉得这件事好像哪里怪怪的,有些他之前已经压下去的疑问也重新开始困扰他,不过看今天早上起来的秦艽一切正常的样子,对蛇这种动物防备心已经很重的晋衡倒也没明确表露出自己又打算开始试探他的意思来。   而此刻和晋衡随便开了句玩笑的秦艽这么说完也没有打算继续逗他,之后两个人就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拿药,晋衡也履行昨天的承诺和他一块去见了今天恰好上班的淡大夫那里,但他去了之后却没有和秦艽一块进里面的科室,而是独自在门口耐心等了一会儿,一直到秦艽拿着病历单重新出来两个人才一起在外面吃了个午饭。   等简单地用完餐分开后,晋衡先是照例去城北那儿见了自己的助理吴小姐一趟把家里生意上的有些事情稍微处理了一下,这才照着廖飞云早上给他的地址就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原杨川第一纺织厂的员工分配宿舍楼一共有五楼加一个阁楼,七十年代初这里面临政府拆迁,但拆了一半之后就因为闹黄鼠狼给闲置了下来。   如今还留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些纺织厂的旧厂员工和外来务工人员,而这五楼外家阁楼两层则被人给单独租了下来,平时就用来办家庙供普贤和文殊两位菩萨招待些阿姨大嫂。   这听上去似乎和一般的乡野神棍也没什么区别,但这来路不明却号称法力无边的仙姐儿和他的徒弟狗大仙听说却有不少看家本事,那可是让好些迷信的老年人都为之啧啧称奇,直说涨了大世面去了。   “我孙子去年不是中考嘛,我特意带他来这儿拜了拜菩萨,又交了点香烟钱,本来这孩子偏科的很,结果考出来谁知道啊,比重点中学还高了好几分,狗大仙说了,我孙子那是天生有读书人的命,就算躺着不学以后都能读清华北大呢哈哈……”   “诶,这倒是奇了啊,你说这香案后面的仙姊听声音岁数也不大,怎么道行能这么深呢,我家儿媳妇怀孕那段时间啊,晚上睡觉的时候老觉得有人在旁边吹她耳朵,后来到小仙姊这儿来问了问,说只要回去拿些蜡烛油滴耳朵,耳朵里的小人就会跑了,我偷偷这么回家一试,居然还真的管用……”   “嘘,你们可别瞎议论了,仙姊法力无边,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还有亲传弟子狗大仙护法,当然不能和一般人相提并论,再说这种事说出来就不灵了,赶紧呸呸呸掉,举头三尺有神明,千万莫要议论鬼神啊……”   三五个手上拎着水果贡品还有红点馒头的老头老太太此刻正坐在小阁楼外面的长板凳上就小声地说着话。   这是个特别简陋狭窄的小阁楼,除了里头一阵阵诡异又单调的诵经声就只有一股呛鼻子的香火味道不断地传出来,偏偏这帮大老远过来的老年人各个还显得挺老神在在的,只除了此刻正坐在墙角那张长条板凳上看上去简直和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冷肃青年。   这青年当然不是别人,自然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今天独自一个人过来的晋大少,而安静地坐在一边,眼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老太太们都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进去了。   到差不多三点多,问完各种家中鸡毛蒜皮琐事的老太太们基本上都快走掉之后,晋衡才神情淡漠地皱着眉起身撩了门前挂着的防蚊塑料门帘,又往正循环播放着大悲咒的阁楼屋里头走了进去。   “这位居士——今天来此地是想问些什么啊——”   某个装神弄鬼的小丫头的声音从供着文殊菩萨的香案后面就传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晋衡先是看了眼自己面前摆满了零碎十块钱的香案,又环视了一圈周围这充满强烈封建迷信氛围的室内环境,之后沉默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开口道,   “你们学校周六不用补课?”   “……”   香案后面轰隆通就发出一声人和狗都狼狈摔倒在地的巨大动静,过了会儿穿着打扮竟然很有我国农村中年神婆风采的小五蕴——小氏才神情恐怖地探出头来,又恶狠狠地冲明显就是来找事的晋衡磨了磨牙道,   “你神经病啊!老娘周六补不补课关你什么事!”   态度和措辞依旧看上去非常像一个小太妹,晋衡被她这么吼完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想和她计较的样子,只是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把身上的行头都整理好,又很不耐烦地出来瞪了自己一眼。   “你又要干什么?别告诉我今天这是同行来和我抢生意了啊?”   “石小光呢?”   “哎哟,石小光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啊,我们这里原来还有个叫石小光的啊……”   “你确定要我亲自把他从后面弄出来?”   “你……你!!”   晋衡的口气虽然不重,但却成功让香案后面还悄悄躲着的那道狗影子害怕地发起了抖,小五蕴见状气急败坏地就骂了句我上次那么好心帮你,你现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可晋衡只是表情难得冷酷往后边看了一眼又皱起眉地轻轻来了一句道,   “你就真打算以后一直这么四处躲着,做一辈子狗吗?”   “……”   因为晋衡的这个问题,那道始终在瑟瑟发抖的狗影子也忽然停顿了下来,小五蕴一时间阴沉着脸也不吭声,但看神情却明显有点担心后面那个不肯出来的‘人’,而过了许久,就在晋衡以为石小光也许并不会回答自己时,他才听到一个伴随着哽咽的少年声音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没了那张人皮……连我的亲生父母也不要我了,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就被人当成狗这么长大了,至于我究竟是人还是狗,这件事……还有人在乎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关键词:门,还有门钥匙 第52章 丁   “奶奶, 茶叶被你放在哪里啊?”   “茶什么茶, 给那小子去厕所接点自来水就成了!家里茶叶不要钱啊!”   “奶奶……”   “你这个笨蛋,都和你说了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难怪这么多年做人不聪明做狗也笨的要命, 真是气死我了……”   耳边隐约传来小五蕴和石小光的争吵声, 独自身处于小佛堂外面的晋衡闻言略微一抬起头,接着就看到点着香烛的帘子后头隐约有一人一狗正在小声说话。   那道笔挺挺站着的狗影子似乎在耐心劝说小氏什么, 气的哇哇大叫的小氏则在自顾自地发脾气, 过了会儿穿着身老土的运动服,和人一样能直立行走, 两只前肢还能并拢着端茶出来的黄狗少年才显得很腼腆走到晋衡面前坐了下来。   “晋姓师, 对……对不起, 让你久等了,先喝点茶吧。”   明明是一张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华田园犬脸,却说着一口再标准不过的人话,挨着小方桌坐下的晋衡接过他手里的茶就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而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这么客气的石小光则在神情拘谨地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小声开口道,   “晋姓师……我父母那边现在是还在找我对吗?”   “应该还在到处找, 你最近没去过三两胡同?”   “……有段时间……天天都求奶奶带我去,后来我自己也不太想去了,因为我四五岁就被奶奶从路边上捡回家了,所以我对我父母的印象就还是小时候他们教我说话走路的样子……一开始我觉得哪怕趴在家门口偷偷看看他们也是好的,可是久而久之的亲眼看着那条狗在他们的养育下长到那么大,我就有点难受……但是我还是时不时就会去看看……”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他们身边?”   “……恩, 我爸爸特别喜欢喝酒,每次喝的醉醺醺的走回家都会弄丢皮夹,我只要遇上了都会跟在他后边替他把路上不小心掉了的皮夹送回去……我妈妈胆子很小老是会被别人欺负,以前有一次去买菜她被人抢走了钱包,我就追着那个人跑了很远的路,然后把她的钱包给抢了回去,但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奶奶和我说最近外面挺不安全的,让我不要随便出门了…我上次悄悄去了,她还专门逃课过去把我给找了回来……”   石小光口中的奶奶自然就指的就是那位脾气暴躁,天生不老的小氏,想到自己第一次遇到小氏时她下午三四点却跑到冯至春家附近去,那么不出意外原因应该就是石小光当时也在那儿的缘故了,而这么思索着,比石小光年龄要长一些,所以语气也放的郑重严肃一些的晋衡才缓下语气冲他慢慢开口道,   “我不知道小氏之前回来是怎么和你说的,但事情大概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那样,你原来的那张人皮我已经帮你找回来了,你如果现在还想做回人最好早点决定下来,如果过了你十八岁的生日,那么事情也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我知道……可……可我身上的狗皮长得实在太牢了……根本不可能借助外力撕不下来,奶奶以前用农村的土办法……火钳帮我烫过一次脚底板,还把我专门泡到药汤罐子里想让皮泡软,可是都不管用,现在就更加……”   “最好的治疗时机确实已经错过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我现在可以帮你找到一个医生,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应该能从根本上帮到你,换皮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等皮和肉之间重新长牢之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你以后做回了人,再想做很多事情就会方便只有很多,至于你父母那边,我不会特地去告诉他们你现在在那儿,一切因果随缘而定,万事强求不来。”   晋衡的态度凭良心说已经比他平时耐心随和很多了,毕竟这事从一开始他就是顺便帮忙,虽然后来也有考虑到秦艽和石小光还有某层特殊血缘关系在的缘故,但总的来说,他自己还是更希望能确确实实帮助到这个十多年都处于怀疑绝望和自卑之中的少年的。   只是小氏似乎也看出来晋衡今天除了来找石小光这一件事之外,明显还有别的目的在,所以始终对他很防备的小丫头闻言只从门帘子后快步走出来又在冲晋衡冷哼了一声道,   “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啊!万一弄出什么医疗事故搞得半人半狗,不人不狗怎么办?!他现在这样,好歹能吃能睡,没病没灾,就算一辈子当不回人,我也能养他一辈子,可万一手术没弄好成了残废那是要拖累谁——”   话没说完就忽然间停了下来,小氏这番话本来还说的理直气壮的,可当她不经意撇见身边坐着的石小光耷拉着耳朵,一声不吭的可怜样子,表情一僵的小丫头瞬间就不吭声了,好半天才别过脸别别扭扭地冲石小光道,   “我的意思可不是……说你是我的拖累啊,是你这条小命……才刚刚开了小头,做狗好歹比丢了命强,不管怎样,奶奶总能养你一辈子,做不回人,咱们又怕什么……”   “奶奶……”   “不准哭……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我从小到大都和你怎么说的,就算是做狗咱们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你自己先得看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看得起你,你是比别人差在哪里吗……”   小氏的话说的真心真意,也让原本就心情复杂的石小光瞬间眼睛都红了,毕竟这么多年来过来了,都是他们俩一直这么相依为命过来,在石小光的眼里,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小氏才是给予她二次生命的人。   而这么说完,小氏自己心里似乎也有点五味杂陈,过了会儿她才皱起眉忽然看向旁边并没有出声打扰他们的晋衡道,   “你是真的……知道什么换皮大夫?没有骗我们?”   “我可以把大夫的地址告诉你们,你们自己再另外求证。”   “……那他也帮别的孩子动过这种手术?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这点我没办法保证,但是可以先带石小光过去看一看,哪怕有个最简单的了解,也不要耽误掉他最后一次的就医机会。”   晋衡诚恳的回答让小氏本来还不为所动的表情稍稍起了一丝不一样的变化,石小光注意到她冷着脸不说话一时间有点茫然,只眼神疑惑地看向小氏又想问问她这是怎么了。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似乎是下定某种决心的小氏就撑着地上的蒲团站起来把香案上的那些零碎的香油钱都收了起来,又飞快地跑到里屋取了几个旧的有点翘边的存折本出来。   “那就去看看,怕什么,咱们有的是钱,小光,帮奶奶拿着!以后这些钱都是你的!做回了人还能让奶奶抱重孙子,省的我老担心以后还得给你找条母狗回来做老婆配种……”   “……奶奶……”   表情尴尬又感动的石小光和没心没肺在那儿始终得意的小氏形成了鲜明对比,看这一老一小总算是商量出一个合适的结果了晋衡也没多说什么,只在随后将自己从上次那位祟君手里拿到的地址给了石小光,这才和可算是准备和他好好说话的小氏单独进了供奉着普贤菩萨的内佛堂,又看着她把那门上道画着红色保家符的花帘子给随手放了下来。   “你早就知道我今天要来找你?”   “不然呢,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见过你姐姐这件事……”   低头撇撇嘴的小氏这般说着就从香案底下抽了一本表面都是灰尘的佛经出来,等示意晋衡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又随手摊开佛经放到两人的中间后,集中精神的小氏单手先是执起香案上摆着的烛台往经书上倒了点蜡烛油,又盘腿坐在莲花彩蒲团上和面前的晋衡一起听到了书中传来的类似大象发怒嘶鸣的声音。   “你这里为什么……也会有‘门’?”   眼神一瞬间就沉了下来,眼见佛经上一幕幕如沧海桑田般交替变化,象征着理德与行德的①三曼多跋陀罗与他座下的白象一步步从佛经的这一页走到另一页,脸色不太好的晋衡只下意识地抬起手就要将这个理论上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门’给拿过来看看,而动作迅速地一把隔开晋衡的手又将这和万家姓看上去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佛经给重新合上收了起来,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小氏只恶作剧般地笑了起来又有点故意戏弄他的意思般开口道,   “听说……从前有一个这样的故事,说是最早得到某个姓氏的老祖宗在去往仙界受封②家仙时,往往会给自己铸一道通向人间的‘门’以便以后还能时常回来关照一下自家儿孙,这些‘门’被历朝历代的方士们收集在了一本叫做万家姓的古书之中,再通过一把门钥匙来打开那些门请出千家万户的老祖宗们……”   “……”   “因为与之对立的还有一种天生生活在墙内,靠影子来到人间作恶的‘邪祟’,所以这些负责守卫家门的方士因此同时还身兼祛除邪祟的职责,加上邪祟是影子,是阴面,所以往往全身乌黑不见一丝光亮,而守门的方士则代表阳面,就必须挑选生来就洁白无瑕,浑身上下连一丝多余的杂质都看不出来的孩子……”   有关万家姓和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成为姓师的原因被小氏一一道出,这些东西平时都鲜少有人知道,更因为关系到姓师之间的延续和传承,所以成为了几乎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而眼梢因为不安的情绪略微泛红,眸子深处也渗透出玉髓般冷光的晋衡一时间也没吭声,就这么沉默地听着这生而不老,性格也刁钻古怪的‘小丫头’笑眯眯地继续往下开口道,   “你刚刚说它是门吗?很可惜,你猜错了,虽然看上去有点相似,但这并不是你现在手上的那本连着无数道门的万家姓……不过仔细说起来,它也和你有点关系,毕竟你姐姐晋淑当初单独把这道很小很小的‘门’放在我这里,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走了,或许就是希望将来能有个人有机会找到我这里,然后从这道门进去找到一个被她藏在门后面的东西吧……”   虽然来之前就在心里猜测过,但是听到小氏亲口承认晋淑把东西藏在她这儿了晋衡的眼神还是快速变化了一下,而看出面前这刻板冷淡的要命的青年对自己尚有几分防备之心,小氏也只是撑着下巴冷哼了一声又显得没什么耐心地翻了个白眼开口道,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眼神,我知道你不太相信我,但是这事我真没骗你好不好,你姐姐当初对我有恩,所以我才帮她藏了那么久的东西,不然就这么个烫手山芋放在我这儿我早就丢了好不好……”   “她对你有什么恩?”   “救命之恩啊……你应该知道……我们姓小都有个天生不老的祖传特征在的吧?”   “恩。”   “小家的老祖宗叫小惟子,他本名惟子,是春秋楚国人,因为生来长得矮小伶俐,所以才被楚王赐姓为小,可小家老祖宗虽然长得矮,却也有正常人的生老病死,而这不老之能仔细说起来其实是由南朝时一位小夫人传下来的。”   这个典故连万家姓中都没有提到过,所以一时间皱着眉的晋衡的神情也变得有些疑惑,而小五蕴显然并不避讳和他谈起这桩家族秘事,只是认真思索了一下才慢慢开口道,   “小夫人生的玲珑娇美,十六岁嫁于自己的丈夫丁生后就在家相夫教子,也很少出门,他们夫妻恩爱,从不争吵,在乡间也是一桩美谈,可小夫人生下一子后就因为产疾去世,丁生痛不欲生,失心疯离家便说要独自去寻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可是一夜后,丁生的家乡竟发生了一件怪事,明明那日众人记得已经是这个月的十五,可外头村庄的人都说那天是十四,是他们记错了——”   “而等丁生的乡邻来到村口,就看见去世的小夫人居然起死回生的回来了,可那出门寻妻的丁生……却终其一生都再没有出现过,仿佛已经化作了一盏干枯的油灯,如岁月一般匆匆而过,永远消失了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①普贤菩萨的音译。   ②家仙,第一个得到姓氏的都会成为家仙,后面的子孙则会进入正常的轮回道。   ③本文设定到此基本算半展开了,如果还有不懂的,可以去看上一章我在文下的回复,我有加精,app用户可以直接点进加精评论看到。   ④丁生和妻子的时光回溯时间,对应上一章廖飞云所说的长虫被雷打落和杨川市的时光回溯事件。   ⑤舅妈在干嘛,舅妈在搞事,恩,安静了几天他终于要开始大搞特搞了,掉马总在搞事后,请大家相信我咳咳。 第53章 丁   夕阳下的三两胡同, 两扇小院门随着一阵咿呀声缓缓地从里面打开, 面容老迈的冯至春手上端着两个饭盆走到巷子口边上敲了敲,伴着铁饭盆发出的清脆敲击声, 没几分钟从小路的尽头就飞快地跑出来七八只浑身脏兮兮的野狗围住了她。   “唉, 多吃点, 都有都有,不要急啊……你们认识小光吗?你们在这附近……碰见过一个叫小光的孩子吗?”   来回仔细招呼询问着脚边争抢着食物的狗, 野狗们并不能听懂女人口中的话语, 所以只顾着撕咬打斗抢着嘴边的食物,根本也不理会她口中的问题。   见状, 似乎也习以为常的冯至春只面容愁苦地叹了口气, 又弯着腰干脆把饭盆里的饭菜都差不多喂光了, 直到这些吃的肚子滚圆的野狗们毫无留恋地离她而去,她这才呆呆地望着巷子的一角好半天才站起来准备回家了。   “小光……小光……你在哪儿啊……你爸爸和我都好想你啊……你别再躲着妈妈了,早点回家好不好……”   一路上走回去嘴里还在低低地念叨着,一边往自己家的方向走还一边在东张西望的冯至春从面容上来看明显又比之前憔悴了不少。   可丢了的孩子一定得找, 失责的孽债一定要偿, 毕竟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多年可能就和刚刚的那些无家可归的野狗一样连一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了, 冯至春眼眶里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等手里端着两个空饭盆的她终于走到自己家门停了下来,又下意识地往前面抬起头,下一秒,眼睛泛红的她却只看到了小院子台阶上坐着的那个熟悉到让她有点不敢发出声音的背影。   “……阿艽?”   心头一慌所以下意识地就喊了起来,冯至春手里的东西一个没拿稳全掉落在地上,顿时也发出了一声相当刺耳的声音。   而今天明显是一个人过来的秦艽听到耳边的动静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眼地上的东西, 等缓步走上前帮女人捡起了之前用来喂狗的饭盆,秦艽只打量了冯至春几眼,过了会儿才不带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   “上班前正好路过这儿,所以过来看看。”   “恩……恩,好,进来坐吧……快进来吧……”   低下头赶紧擦了擦脸上狼狈落下来的眼泪,眼睛通红的冯至春一副生怕秦艽跑了似的抓着他的一只手,见状本能地躲避了一下的秦艽见自己的手腕最终被抓住也没有再挣脱开,只表情漠然地任由着着冯至春一路慌慌张张地拉着他进了院子里,又手忙脚乱地开始给自己端凳子,煮起糖水来。   “你……你吃鸡蛋吗?乡下鸡,很新鲜的……”   “恩,谢谢。”   “晋少爷……他今天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他有事。”   “哦……哦……这样啊……”   话题到这里就僵硬地停了下来,表情尴尬的冯至春明显感觉到秦艽并不太想和自己说话,所以只是把匆忙间煮好的一大碗荷包蛋红糖水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面前,就闭着嘴不吭声了。   看上去其实并不太饿的秦艽就这么低头盯着面前熟悉的糖水碗看了许久,一直到冯至春以为他一口都不想再动自己做的东西时,沉默的秦艽才低下头拿起筷子很缓慢很艰难地吃了一口。   “好……好吃吗?”   “恩。”   自从上次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坐到一起的母子两人说完这话就安静了几秒,冯至春抿着嘴唇无声地沉默了会儿,过了许久她才红着眼睛望向秦艽哪怕长大后也和自己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的侧脸犹豫着开口道,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最近很累啊……”   “还好。”   “平时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不要总是那么累着自己……胃口不好也多少吃一点啊……”   “恩。”   “是不是晋……少爷之前他回去和你说了些什么,你今天才特意过来的?”   冯至春紧张得不得了的问题让秦艽稍稍抬起了色调冰冷无机质的眼睛,感觉到他的注视女人瞬间羞愧地低下头,等看见三两口把糖水吃完的秦艽径直站起来想把碗拿去洗掉,冯至春赶紧一把就给他拦住了。   “我来……我来洗,你坐下吧……平时多休息休息,补补营养,平时天天上班也很辛苦……”   气氛莫名沉闷的母子俩每说一句话都仿佛花光了全身的力气,冯至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去外头送碗去了,只留下秦艽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头盯着她来回忙活的身影。   恰在这时,放在堂屋的石英钟也毫无预兆响了,而下意识抬起头往边上看了一眼,又不自觉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张老旧的四人全家福上,秦艽安静地注视着照片上那个低着头自卑地缩在最角落,脸上脖子都是青色胎记的瘦弱少年,许久才听到重新走进来的冯至春用一种复杂迟疑的语气轻轻开口道,   “晋少爷……他其实之前来过家里好几次……都想问问我你以前为什么坐牢的事,但我怕你心里不高兴,所以什么都没和他说……”   “那他看到这张照片了吗?”   “没,没有,这是我昨天收拾家里才找出来的……他是之前过来的所以从来没看见过……要不要我去收起来?”   “收起来吧,有关我以前的东西以后都不用拿出来,更不要让晋衡有机会看见。”   秦艽嘴里说出来的话,冯至当然显一句都不敢反驳,只赶紧点点头又去把那个陈旧的老相框从墙上拿了下来,而注意到秦艽似乎也不打算立刻就走的样子,冯至春想了想却是进了趟里屋又把一大堆类似图画书,书包还有一些零散的杂物给他拿了出来又斟酌着词句开口道,   “上次……上次其实我就想问你了……可是我怎么也不敢问……阿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所以之前你才……”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脸色灰白的冯至春再一次停下了,她一时间有些难受地说不出话来,不管是面对秦艽还是被她隐瞒了许久的其他人。   而对她口中的话似乎始终没有什么太大反应的秦艽到这里也只是平静地低下头来,随后才垂下眸子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恩,你是我的亲生母亲,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你是……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一年前?还是十年前?具体是哪一年我记不清楚了,晋衡也知道了。”   秦艽的口气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应该是确确实实就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这件事,而本以为能一辈子保守住这个秘密的冯至春听到他的话瞬间就浑身颤抖了起来,待她再回想起上次偶然间见到秦艽时自己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不应该,她瞬间就脸色涨红地低下头就羞愧地哭了起来。   “对不起……都是我做的不好……这么多年……都没和你说实话……当初,当初你亲生父亲在我怀上你的时候人就没了,我和他没结婚就有了孩子,所以也不敢把这事告诉别人,结果你一生下来就脸上身上都长着青癍烂疮,还有些我根本见都没见过的青……青鳞……”   “……”   “医生说看不好,可能还要在上面花很多很多钱,我怕别人当我生了……妖怪出来……就一个昏头……把你送到了城中收容站那边……随便留了个条子又起了个名字走了……可……可后来过了好多年,我听人说你过得不好,好几个收养你的家庭都对你特别差,我就想哪怕把你偷偷接回来当做自己的孩子养,也总比让你整天在外头被人欺负强……可我又不敢让你叔叔知道我以前有过孩子的事……所以就……所以就……我真的没有去让老龙王那么罚你……我真的没有……”   听着她来回念叨那些陈年旧事的秦艽依旧和上次见面时一样话很少,只是将视线落在了那些曾经的他一笔一画弄出来的幼稚涂鸦和折的纸青蛙,直到口腔里浓重的铁锈味道都起来了,秦艽才放下手边的东西又抬起眼睛略显古怪地笑了笑道,   “那个时候本来就是我故意为了报复你才引来了那些来家里抢劫的人,你对我又有什么对不起或者对得的?虽然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你们真的会死,但是从头到尾,擅自作恶,又自作主张地用心脏去给你们换活下来的机会,最后还动手杀了那三个注定会害了你们的抢劫犯的人都是我,老龙王是因为我肆意妄为,又破坏了‘门’的秩序才会罚我的,和你或者你的家人本来就没有半点关系……”   这么说着,秦艽倒也没有去看冯至春哭的明显愈发伤心的神情,就这么回忆着真实发生在过去某一阶段的一幕,又佯装低落地垂下嘴角道,   “老龙王当时教训我,说我这样心思歹毒,满口谎言,对人从没一点真诚的人不配化龙,,除非我能真正明白什么是人心之无私赤诚,我才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只可惜过了那么久,我还是不明白他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没了人心,也没办法对任何人真诚起来,可能直到我死了,我也只能做个他口中无可救药的人吧……”   “阿艽……你千万别这样说……”   听到从少年时就心思深沉恐怖,和普通孩子完全不一样的秦艽难得会说出这种自暴自弃的话,冯至春顿时就不忍心地红了眼睛,她低着头捏着手,可酝酿了半天却只会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有……真的没有,你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这种事真的急不来,总会一点点慢慢好起来的,而且你现在不是还有晋少爷这个朋友嘛,他人那么真诚善良,而且那么关心你,也不在乎你以前的事,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晋衡是对我很好,可我这样的人……”   “……”   被秦艽这么一连串的花言巧语弄得心头越来越动摇,原本听从多年前某位老祖宗的叮嘱,决不能轻易给他提示的冯至春到这里也完全败下阵来,只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如何和他开口,好半天才闭上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其实……其实你那个时候去坐牢前,老龙王给我托过一个梦,还专门交代了我一点事”   “恩?”   内心至此终于等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可脸上却装的挺像回事的,秦艽暗含狡诈的眼神让脸色不好的冯至春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和他开口坦白道,   “老龙王说……你太聪明也太自负了,如果不在你年轻还拉的回来的时候拉你一把,你这样的性格以后一定不得善终……所以他在梦里交代我,要是十一年后你从牢里出来依旧和从前没有区别,就不准我把这句话告诉你,可如果你有改的意思,也打算以后都好好生活,那我就可以把这句话告诉你……”   “……什么话?”   “他的角在门后面,去找……去找‘门钥匙’来取。”   作者有话要说:  ①注意舅妈和他妈的话,恩,所以可以看出来,他之前其实还是没有和大舅说实话,他这样的性格很有问题,一方面他喜欢晋衡,但一方面他又做不到彻底相信别人或是交托真心,老龙王对他的评价其实很中肯,不过他迟早会自己亲自明白这一点的。   ②门钥匙出现啦,所以必须要一起行动了,夫夫又要变装打怪了哈哈 第54章 丁   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后, 秦艽随后在冯至春家又待了几分钟就站起来准备离开, 表情明显有些失望的女人在试图挽留他吃个晚饭,却被拒绝后只是依依不舍地送到他门口, 等两人临要分开时, 秦艽才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门口插着三只香的狗食盆问了句。   “你这是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 就……随便放在那儿喂喂路过的狗……这周围野狗很多……”   始终在心里记着和晋衡之间约定的冯至春有点胆怯地就冲他解释了起来,秦艽闻言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过了会儿才眯起灰色的眼睛点点头, 又独自一个人向着小巷子外头离开了。   可他看上去人是走了,但快走到无人的巷子口边上的时候, 却忽然将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而伴随着秦艽一句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墙里头一大团始终跟着他的黑色影子也渐渐贴近了他, 接着那连具体身形都看不出,只能瞧见身后有一条摇来晃去大尾巴的邪祟才柔声笑了起来。   “祟君尽管放心,接下来这四周围还会继续有部下帮忙盯着,①玄丘校尉定会为您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   “那就有劳了?”   “哪里哪里, 为祟君分忧本该是臣下的责任……不过臣下听闻这几日祟界那些杂碎还在四处找小祟主, 想来您提前布下的局应该都已经排上用场,那姓张的肥猪也逍遥快活不了多久了……之前您杀蛛女,毁狗巷,烧祟巢,又将小祟主牢牢地握在了手里,如今只等诓了老龙王那边彻底寻回龙角, 您在赤水,玄丘两处的所有部下们便可在下次祟潮一拥而上活宰了这群趁着您不在就作威作福多年的蠢货,到时候这祟界和人间还不是祟君您一个人做主吗……”   玄丘校尉明显就是奉承他的话让站在阴影之下连面容也显得不甚清晰的秦艽略微勾起了嘴角,毕竟当初他还在牢里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已经开始筹谋,如今终于能有一番成效倒也算可喜可贺,所以过了会儿他才垂眸看了眼自己苍白的手指尖又不甚轻松随意地低头笑笑道,   “场面话就不用我和你多说了,张秉忠一人不足为惧,但麻烦的就是他身后那群给他撑腰的老祟鬼们,玄丘和赤水在祟界今后到底能有不能出头之日就看你自己的了……张秉忠当初帮着那些老祟鬼算计了他表哥张奉青,还顺带坑了一把我,这么多年他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可这笔账我总是要找他好好算的,你到时要是真能将他的脑袋亲手砍下来送给我,再助我活扒了他那身皮,我便可顺理成章地给你封个玄丘将军当……”   秦艽嘴里说出来的话让玄丘校尉一时间露出了心动不已的神情,毕竟他自多年前决定追随秦艽身后开始,就是打着将来要将他老家玄丘正正经经地从乡下小地方壮大为祟界都城的想法来的,而正这么暗自窃喜着自己的出头之日就要来了,玄丘校尉就听到面前的秦艽又慢悠悠地问了他一句道,   “说起来,找到小氏人在哪儿了吗?”   “啊,已经找到人了,她如今就在这城里,听说时常与一狗混迹在一起,其实并不难找,只是灯芯似乎先前在她身上弄了些什么东西才让这丫头总是显得行踪不定,今晚找到时机一抓住人,臣下立刻托手下的小狐们立刻去通知您。”   “恩,那另一件事呢?”   “哦哦……您是说那姓师的出生和来历吗?”   “找到了?”   “找,找是找到了,不过和您之前的猜测好像有点出入,您也知道玄丘的狐狸娘子平时就喜欢去人间偷刚出生的娃娃,但和那些歹毒的母狗不同,往往是带回狐狸窝玩一阵就会给那些丢了孩子的母亲送回去,还要悄悄在床头送上一份小礼……”   “所以?”   “……可有些人家的孩子吧,总是不那么容易偷到的,好多年前我们玄丘有位狐狸娘娘就正好撞到了这件事……她说自己一个老眼昏花竟跑去偷了那姓师家的孩子,结果被十几个忽然窜出来的老祖宗追打教训,险些就丢了性命,但最后她还是悄悄记住了那可爱的不得了的白娃娃的名字,依稀被他母亲绣在襁褓上,是两个字的……”   “是什么?”   “锁阳,不知姓,但就是锁阳两个小字。”   “……不会有错?”   “不会,都是那如今已年迈的母狐狸亲眼看见的。”   自己部下斩钉截铁的回答又一次打破了秦艽之前的猜测,看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若有所思,玄丘校尉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只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就来了一句道,   “依臣下看晋大少爷应该就是个寻常人吧,臣下的小狐们跟着他许久,倒是真没看出有太大的问题……”   “……他可是祖龙当初亲自给我挑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当初之所以要坐这么久的牢,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那时还没成年,所以祖龙才要专门找个地方先把我关起来,等他到了合适的婚配的年龄再放我出来……可他这么用心良苦的硬要拉出我和晋衡之间这么一桩姻缘出来,你觉得……晋衡真的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那么简单?”   “咦,报恩一事,难道不是就要找个凡人才合情合理吗……那话本里可不都是那么写的……而且现在这事也证明了他应该并不是……不过祟君您之前几次三番让我去求证这件事,到底是要证明什么呢……”   “你觉得我想证明什么?”   秦艽莫名有点渗人的笑容让玄丘校尉一时间也不敢去猜他的想法,但沉思熟虑了一下,作为他的老部下,这对他也相当尊敬的狐狸相公还是语调谨慎地小声开口道,   “……臣下可不敢胡乱猜测,但您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晋少爷身上,可不像是仅仅为了找到龙角的线索,而且祟界那边的事情还没忙完,祟君现在还硬是要分心去把自己的心给找回来……您心里到底是希望晋大少爷是个普通人还是不是啊……”   玄丘校尉总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题让本还在思索着什么的秦艽不知为何略微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奇怪的是,他自己看上去居然好像也从来没有思考这个问题,而转了转冰冷眼珠子又将起手抚了下眉梢,过了会儿靠着墙站着的秦艽才答非所问地笑了笑。   “我幼年还没长角时,时不时就会想生吃几只河里的青蛙解馋,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因为我的秦氏之血,只是见那些写给小孩子看的书本里面总能说,青蛙是人类的好朋友,能吃害虫,所以我就从来不允许自己去吃他们……”   “可后来我听说了他居然还有另外好些名字,有时居然也会忍不住吃些鱼虾的活肉来解解馋,就觉得受了欺骗,干脆不再忍耐地一次性吃了个痛快……所以如果青蛙就只是一只青蛙,我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好好喜欢他一辈子,如果他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别的名字,那这件事情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怕心里再舍不得,我也只能一口一口吃掉他……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听明白了?”   ……   因为秦艽这一晚又要上夜班的缘故,所以从小五蕴那里聊完事出来后,晋衡就去接了放学的小外甥,又带着他径直回了趟好久都没回去的老宅。   进家门的时候,从厨房出来的张阿姨先是给长鸣拿了拖鞋,又帮这飞快跑进客厅里急着看动画片的小祖宗接过书包,等注意到秦艽虽然没回来,晋衡的气色倒是一看就不错,张阿姨只显得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又听着晋衡看向她并语气相对缓和地出声问了一句道,   “老爷子不在家?”   “哦哦,在午睡呢,还没起。”   “耳朵呢?”   “额,不知道呢,不过他最近总是不知道躲在家里的什么地方,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自己跑出来,我在整个家里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在哪儿,有时候却能听到他在喵呜喵呜的哭,他不会是年纪太大得抑郁症了吧,诶,这么一算,老耳朵今年到底是二十岁还是二十一岁,猫能活这么大吗……”   晋衡:“……”   张阿姨的担心和疑惑简直直白地写在了脸上,很清楚自家老祖宗为什么每年一到这段时间就比平时还要抽疯得厉害的晋衡一时间也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唇看向楼上道,   “……我去一下书房,晚饭前不用进来叫我。”   “哦哦……好,大少爷,那我到时候去叫你。”   张阿姨这么点点头回答着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就这么目送着晋衡一个人上了楼,等久未回家的晋衡熟门熟路地进了自己的书房并慢慢合上身后的房门,那两排博古架中间挂着的那副晋国行宫一览图内便随着晋衡的脚步而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光,随后又在画卷中间自动为他开出一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的华丽宫殿门出来。   从晋衡很小的时候开始就隐藏在他家书房之中,属于晋氏的那道‘门’,这么多年来晋衡其实很少会进去,只在二十岁及冠那年才进入内部又由自家老祖宗重耳亲自赐‘衡’之名。   这个秘密晋衡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和他一直私交很好,也了解他们家很多事的廖飞云,而作为责任重大,且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守门人,很多时候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他必须不断地穿梭在各家各户的‘门’当中,只可惜伴随着那把奇怪的‘门钥匙’的消失,一直以来晋衡其实也没有真正去去到过万家姓之后更为复杂遥远的地方,触到这本神秘的姓氏书籍最深处的秘密。   “公子衡……公子衡从门外面回来了……”   一路上也没有去管那些手忙脚乱,神情惊讶的宫人就径直穿过了那道陈旧古朴的宫门,这个时节的晋国都城②新田正四处落满白茫茫的大雪,晋衡身上原来的衣服和正常的发色也都伴随着落在他肩上的雪花化作了洁白的仙鹤纹大氅和一头雪白直至腰际的长发。   而当身处于风雪下的他拄着手中拐杖一路走到那早已消失在岁月之间,却唯独在这里保留下来的宫殿之中,远远的正烂醉躺在王座上方一边喝酒一边欣赏宫娥舞蹈的王袍青年就看到了他,接着这只有在固定饭点才会出现在晋衡家领自己那份固定猫粮,平时根本不干正事的晋家老祖宗晋重耳才一脸醉醺醺地冲自家小孙孙傻笑着招招手道,   “晋喵——你怎么忽然就喵——来啦——”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  ①玄丘校尉:狐狸,这里这只是公的。   ②新田,晋国据说有很多都城,这是其中之一。 第55章 丁   ‘晋衡家的猫, 不是凡猫, 而是祖宗’这句话最早还是由廖飞云说起来的。   虽然铁一般的事实也证明了,老耳朵确确实实就是晋衡家的祖宗, 而且是位德高望重的老祖宗。   但或许是他平时没心没肺的废柴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了, 所以晋家从老的到小的从来都没觉得这只至少已经活了二十多年, 且饭量惊人有强烈表演欲望的老猫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尽管作为猫他时不时也会有些与人相似的小情绪表现出来,比如说最近总是躲起来自己一个人喵呜喵呜哭的事情, 可一般像张阿姨这样不清楚情况的老人家可能也就简单地以为他这是年纪太大猫粮太咸搞的心情不太好了, 毕竟乖巧温顺的老耳朵平时看上去也就是只比一般猫咪稍微聪明点的老猫。   关于这一点,晋衡也没办法和一直关心猫咪的张阿姨详细解释, 毕竟他总不能说这两天其实是老耳朵的妻子逝世2454周年纪念日, 所以他才会悲伤到猫粮都完全吃不下了。   而因为这件不太想被当事猫主动提起的往事, 这期间在老宅的任何地方肯定都是找不到躲起来暗自难受的老猫咪的。   所以前段时间自己也忙着和秦艽处理家庭内部矛盾的晋衡就没有主动回来打扰心情一定异常糟糕的老祖宗,只是刚好今天有事,所以才一路从门外头找到了晋王宫里头来了。   可晋衡进来是进来了,却一来就碰巧撞见正在醉醺醺地耍酒疯, 喝的几乎连人话都好像不会说的自家老祖宗。   “来呀……来呀, 唱起来跳起来……再给孤唱一首《老鼠爱大米》啊……喵……喵喵喵……”   晋衡:“……”   亲眼看着那些长着鼠类脑袋, 女人身体的舞姬们都翩翩起舞,整个王廷内所有可以看到的宫人们都是各种不同品种的老鼠,田鼠,仓鼠,松鼠的长相。   一个头简直比两个大的晋衡直接冷下脸无视面前这个比自己看着还面相清秀文弱点的小白脸,又有些不耐就把他从那些目瞪口呆的宫人面前一路简单粗暴地拽了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个小兔崽子要造反是不是……来人呐……还不赶紧来个人救驾!!!”   无论怎么奋力挣扎呼喊, 这祖孙俩还是大呼小叫地一起踏出画卷上那道栩栩如生的宫门,等烂醉如泥的青年茫然地扶住通红的额头,又趴在书房的地毯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家小孙孙才相当无动于衷地低头看向他并皱着眉询问了一句道,   “清醒点了没有?”   “……”   很想气愤地来一句你这个臭小子现在翅膀硬了居然敢这么虐待我,但是在晋衡面前永远敢怒不敢言的老祖宗最终还是委屈地缩成一团变回了原来的猫身,又皱着张酒糟红的猫咪脸从地毯上心不甘情愿地点点头爬了起来。   “哎哟,怎么今天忽然就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有了咱们的舅妈之后就什么爷爷老祖宗原本该做的正经事都给忘了呢哼哼……前段时间家里的怪狗抓到了没有啊……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蛇?让你买点打蛇药是不是又给忘了?”   嘴里这么嘀嘀咕咕着倒也没真的准备让晋衡一一回答他这些琐事上的问题,纯粹只是喜欢瞎唠叨的老猫咪说着爬到桌子底下趴好。   等用左边的猫爪子一脸郁闷地擦擦脸,又听着已经不会因为这种调侃就脸红尴尬的晋衡叙述了一下是怎么回事,过了会儿整只猫躲在桌子底下,大概也听懂了的老耳朵才若有所思地摇摇尾巴,才冲面前的青年拖长调子道,   “哦……所以就是,那个来路不明,姓小的丫头现在告诉你……你姐姐当初为了躲祸而留的另外一道门现在在她手上?而且你姐姐还专门放了点东西在里头?你怀疑那可能是门钥匙?”   “恩。”   头也不抬地翻找着刚从书架子上取下来的两三本旧书,晋衡的话让老耳朵一时间有些疑问,思索了下还是显得有些好奇地来了句,那她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而听到他这么问,将视线落在自己左手边还行朱笔批注的晋衡只神情略有些复杂地慢慢开口道,   “……小氏几代前的某位长辈祖小夫人因病去世,她的丈夫丁生当时为了为了救她,就去寻找能令人起死为生的灯芯老人,传说灯芯老人有回溯时光的能力,但必须依靠人的心脏去不断制作新的灯芯出来,才能保证自己长久地生存下去……”   “诶?我怎么好像也听过这个事,是在哪朝哪代的来着……可我怎么记得这起初就是人胡编出来的……”   “恩,这个传闻起初就是一个随意杜撰出来也找不到任何具体出处的乡野故事,可因为一时情急听信了这种不切实际的传闻,只是个书生的丁生居然一路从家乡横涧就寻到了松江,但到了那儿之后他才得知世上本没有灯芯老人,灯芯老人就是松江有位说书人对蜡烛台的拟人叫法,实际含义就是时间和蜡烛台一样燃烧过便转瞬即逝的寓意……”   “……”   “得知真相,心中所有的希望也付之东流,丁生悲愤之下就用灯台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心脏,并用心血和身上的所有油脂一狠心点燃了灯台把自己烧了个精光,一夜之后,横涧本地就有了时光倒流,小夫人复生之说,而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灯芯老人居然也真的开始出现在了宋明话本甚至是近几年的某些相关报道中……”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丁生最后很可能就化成了灯芯老人?”   “恩,小五蕴没有直接这么承认,但我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晋淑当初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会认识了她,因为廖飞云提到过她曾经试图假死,而且那几年杨川市还发生了另外一起时光回溯事件。”   “那她现在忽然又主动跑出来和你说‘门’的事是想干什么?”   “我怀疑,丁生,也就是那个已经成了祟的灯芯老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姓小的人总是无法老去,但长生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所以哪怕是小夫人自己,也最终受够了这种一直活着无法正常老去的滋味。”   “……”   “她可能死前告诉自己和丁生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去找到他的父亲……但是这么几代下来,小氏一族还是无法结束这种漫长又折磨的长生之苦,每每只能用自我了断来强行结束永无止境的生命……她刚刚试探我,或许是想通过我来彻底结束这种痛苦,然后再用进入门内部寻找我要找的东西作为条件来完成她的目的。”   最后那番话就是刚刚小五蕴私下和他谈完后得出的结论,晋衡当时并没有着急答应下,只是想着回来问问老耳朵确定一下有些事情的可信度后再做进一步决定。   这会儿听到晋衡问起自己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那种目前并不在万家姓之中的门,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猫眼睛回忆了一下的老耳朵倒是很快就回答了他。   “有,而且不止一个,应该有八个。”   “八个?”   “对啊,上古八大姓那八个呗,他们从来不和一般的姓氏凑到一块,这么多年来万家姓里根本也没有出现过他们,晋淑当时真的用什么办法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送到他们的地盘去暂时保管也不奇怪,那八个老的要死的老家伙住的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脾气也臭的要命,平时带着群奇形怪状,三头六臂的子子孙孙,出门都能吓死人……”   老耳朵这么撇撇嘴一说,晋衡的表情一时间倒有些复杂起来,但当他注意到老猫此刻的眼神,并由此仔细往前面十几年的记忆倒退着想一想,晋衡忽然眉头一皱又显得语气有点迟疑地开口道,   “其中有一个是不是叫三身国……”   “诶?你怎么知道啊?!”   “晋淑以前好像……和我提稍微到过一点。”   晋衡这么说着自己也不太确定,毕竟如果不是老耳朵提到的某些形容词实在有点耳熟,他真的都快完全想不起来这些事了,而这么隐约回忆着,过了会儿神情不太对劲的晋衡才忽然若有所思地睁开了眼睛,又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手边的书页回想了起来有些他自己几乎都快遗忘了的事。   从晋衡幼年有些许记忆开始,每当一个月的月尾即将来临时候,他姐姐晋淑都会在月亮完全失去光亮的那一段时间忽然消失掉几个晚上。   那时候没上中学的他还是个很依赖自己姐姐的小朋友,所以晋淑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习惯性跟着,两人一起出门的情况下他更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姐姐半步。   廖飞云后来每次想起这事都说他当时简直像块长了腿的年糕,只要一黏着晋淑就撕也撕不下来,加上他从小身体不太好,又脸皮特别薄,所以几乎每一个晚上,不放心他的晋淑都要来稍微来看看自己的幼弟再自己回去睡觉。   而白天在学校的时候或许刚被廖飞云用哪个道听途说的鬼故事吓唬过的晋衡则会躲在被窝里皱着眉半天也不出声,一直到晋淑坐在床头笑着问他好几遍到底怎么了,那会儿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像个小兔子的他大舅才会绷着脸有点生气对自己的姐姐小声告状道,   “……飞飞老是在一堆人面前故意拿妖怪的故事吓我。”   因为自家弟弟躲在被窝里一个人生闷气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所以作为姐姐的晋淑每次都会这两个小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给硬生生逗笑,但是她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会直接告诉晋衡,妖怪之类的都是根本不存在的。   只是偶尔会为了要冲淡晋衡对妖怪们的恐惧,给他专门讲那么一两个不算恐怖吓人,细想还有点神奇或者有趣的志怪小故事,可有一天晚上,晋淑就这么和晋衡看似很偶然地说起了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世上其实有一把很神奇的门钥匙,它能打开这世间存在的所有古老的门,这些门后面连着无数个没有人进去过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就叫①三身国,而里面还住着一群姓姚的人。”   “三身国?”   “恩,他们是帝俊和娥皇结合所生下的后代,里面的所有先民都长着一个脑袋和三个一模一样的身子,他们看上去行动不便,却可以很轻松地驱使豹子和熊,同时也是现在我们知道的,所有姓姚的人的先祖,加上姚是上古八大姓之一,所以他又是很大一部分姓氏的最早出处……”   那尚且还是晋衡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光怪离奇的事情存在,所以此后有关‘门’后面世界的故事就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直到十八岁那年的晚上他终于是在忽然降临的一场大祸中意外发现了晋淑那个对他隐藏已久的秘密,而那也是他人生头一次真正意义上触及到了所谓的‘门’和让他至今都无法仔细回忆的痛苦一切。   “晋衡…去把家里丢了的东西找回来……我不能……告诉你它现在在哪儿……那些祟到处在找……你现在这样暂时还无法与他们抗衡……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记得保护好你自己……别轻易相信任何人,还有……帮我照顾好爷爷……”   “那……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全部……杀……杀了,两个……一个都不要留,你要是……对他们狠不下心,就把他们……扔到祟界去……不要再管他们的死活……听我的话,从此让他们和晋家没有半点关系,这样你才能可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代替……我一直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三身国:出自山海经。   ②目测有姑娘看不懂我在写啥,画一些重点,丁生就是灯芯老人,小氏想要结束长生,舅妈需要找回心脏,这是一条线;小氏手上带着门,舅舅知道如何正确进入真正的三身国,舅妈手里有什么!有门!钥!匙!   ③如果不记得舅妈为啥会有一把钥匙,可以去本文的第七章 看一下,舅妈的小黑包里都装了什么,另外关于上一章大舅的另一个名字,在第四章老猫咪和他的对话中有出现过,当时老猫就叫他晋锁阳了,所以都是有前情提要的,这边仔细说明一下。 第56章 丁   赤水之南, 玄丘以北, 老祟鬼们常年隐匿在深处的祟巢内此刻正幽幽地回荡着渗人的鬼火与淫邪放荡的欢爱声。   三两个佝偻着背,鼓着红眼睛的小祟奴们偷笑着躲在黑漆漆的祟殿外头支着耳朵偷听, 好半天才敢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起来。   “哎哟哎哟, 真是害臊啊, 这里头喊声大成这样,我看镜姬摆明了是不乐意啊, 咱们的祟主怎么这么不怜香惜玉呢……”   “你这蠢驴, 这喊声听着那是不乐意的意思吗?人镜姬娘娘可听上去乐意的很,再听听咱们祟主这声音, 那是多么快活呀, 你就光说说火神娘娘跑了之后, 祟主在整个祟界面前丢了多大的人吧?幸好有这忽然冒出来的镜姬娘娘,如今可算是重新活过来了……”   伴随着小祟奴们的话,祟殿里头的鬼火和呻吟也闹得更厉害了,刺眼的红绸布悬在房梁上像招魂幡一样不停摇曳, 一脸急色的张秉忠则双膝分开半跪在床帐中强行摁着个撒娇挣扎, 整个脑袋都是一面镜子的镜姬试图粗暴地解开她身上的衣裙。   而那整张美丽的面庞隐在脖子上那块铜镜之中的镜姬见状则媚笑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只从光滑的铜镜面里头不断地发出阵阵欢愉大笑的声音来。   “你这美人!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来的!我怎么从前都未见过你这样的美人呢……”   “奴奴从前名唤①风月宝鉴……后来成了祟就得了个名叫镜姬,但凡是心怀大志的伟丈夫便能从奴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美人,所以奴奴才能栓得住祟主您的心啊……”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个镜姬……今夜过后本祟主便给你封个妃当当哈哈……给我好好伺候着!争口气怀上我的种!!以后我哪里还用得着整天被外面的那些说我不如张奉青,秦艽的狗东西笑话!!!”   搂着怀里的美人就得意洋洋地大笑了起来,张秉忠这话让躺在他身下几近赤裸的镜姬顿时娇笑了起来,愈发使出浑身解数要让着猪祟般油腻恶心的祟主忘乎所以。   而见这身子骨瘦弱风流的镜姬不仅不惧怕自己, 还对自己这般百依百顺,眯着两条细缝眼怪笑起来的张秉忠便顺势埋在香喷喷的胸脯上颤颤巍巍地嘬了两口。   “乖……好好给我听话点……再把这一双雏燕挺起来些让本祟主好好尝尝味道……”   狞笑着说着些下流至极的荤话,张秉忠多年因为面相凶恶没上娶正妻,在闺房之事上面更是过得相当苦闷不已,虽然早些年为了能借机讨好到自己的干妈狗母助其成大事,还与那老妖妇的亲女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但这几年他势力本就渐渐地也大了,逐渐就不爱怎么爱搭理那一家子贪婪歹毒的恶狗了,除了逢年过节去狗巷送点东西聊表心意,便只有他玉女妹妹愿意与他偷偷亲热上一回。   只可惜,自从上次秦艽大闹过他的婚礼后,祟界便盛传他们俩其实早有一腿的事,把急于和那脑子有问题的贱人撇清干系的张秉忠给恶心得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心情找什么消遣,直到这两天才实在有点憋不住了。   可也不知道是上天也要助他,就在他心里这一块旱地都快找不到地方发泄时,这镜姬就如同仙子般飘飘然来到了他的身边,把他迷得半条命险些栽在这一方床榻。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耐着性子又柔声地哄了镜姬几句的张秉忠便抬起自己的粗糙大掌急不可耐地握上那胸前柔软之处淫邪地揉弄了两把。   可还没等他彻底解下裤子好好在这美艳的镜姬身上逍遥快活一把,祟巢外头就忽传来一阵刺耳喧哗声,把这肥头大耳,满面涨红,正欲一展雄风的新祟主搞得顿时就不高兴地沉下脸,有些泄气地就一把推开怀里的镜姬恶狠狠地高声呵斥了一句道,   “怎么回事?外面这是在吵什么吵!”   他这一声落下外面的空庭猛地都静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两个连滚带爬的小祟奴先进来报信并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就惊恐地大哭了起来。   “祟主……祟主,大事不好啦……刚刚从人间传来的信,说您的干妈狗母娘娘一家前两日都没了,狗母娘娘的法身,还有金童玉女的一对头颅……都让那行凶的歹人装在一口黄酒酒缸里给抬回来了……”   “什,什么?我那干妈没了?我那玉女妹妹……玉女妹妹也死了……”   乍一听到这话,衣襟大敞露出整片肥腻壮硕的胸膛,连裤腰带都没系好的张秉忠那黑的发红的脸色都白了,可等他眼神惊疑不定地跌坐在身后的床榻上,又恶狠狠地提高声音地来了一句快把那黄酒缸弄进来让我看看。   不过转眼的功夫,一口边缘还沾着血浆脑脂和白色蛆虫的黄泥酒缸就真的被一群战战兢兢的祟奴们给合力抬了进来。   “干,干妈!!干妈!!!妹妹!!!”   衣衫不整地扑到了酒缸边扒拉着要往里面看,张秉忠这和猪叫十分相似的干嚎让边上跪着的祟奴们一个个也跟着捶胸顿足嚎了起来,等众祟装模作样地为狗母一家哭了几声又齐齐地抹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肥头大耳的张秉忠才忽然收敛起神色直起腰,又对着自己的祟奴们义愤填膺地大骂道,   “刚刚看清楚是谁摸着黑把酒缸送过来的吗?”   “……没看清……外头黑乎乎的……就看到是一群有尾巴还有耳朵的……但看不清楚是什么玩意儿的尾巴……”   “尾巴?什么东西会长尾巴!!”   “不知……可能是狗……也可能是猫……还有可能是黄鼠狼,这谁会知道呢……再加上最近小祟主不是丢了嘛,大伙听了您的话都在忙活这事,所以也没人注意到……”   “……你们觉得会不会是上次那个姓师呢?”   “诶诶,这倒是有可能……毕竟那姓师上次闹过之后,咱们就再也找不到人了……这整个祟界人界现在除了那姓师还有谁敢来招惹您啊……不就连青蛟君都怕了您再不敢回来祟界了吗……”   祟奴假意奉承的话让张秉忠阴晴不定地眯着眼睛也不出声,等他抬脚随意踢开两个满口狡辩的祟奴又怒吼着大喊了一声后,气急败坏的张秉忠只瞪着双火球一般的大眼睛怒而吼叫道,   “废物!真是群吃干饭的废物!那小贱种今年才多大!你们这些狗东西自己无能这么多天找不到他!!!如今居然还敢拿我干妈的死当借口!!!今日死的是我干妈和妹妹!!来日死的就会是我!!!到那时你们谁来给我赔命!!你吗?还是你啊!!!”   祟主的怒火让一众祟奴顿时骇破了胆,只跪在地上哭叫着不停地给张秉忠磕头,指望祟主能大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而发完火整张脸都和夜叉似的红的吓人,气喘如牛的张秉忠往床榻上一坐先是吐了胸中的两口浊气,随后才忽然一脸怀疑又厌恶地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道,   “青蛟……那家伙最近都在外面干些什么?”   “祟君……祟君似乎还在人间呢,您上次让他不准回来后,他除了悄悄带着他那只母猴子回赤水过一趟就再没回来过了。”   祟奴们战战兢兢的回答让张秉忠听着却总不太安心,毕竟这世上可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秦艽和他表哥张奉青的关系曾经究竟有多亲厚了。   加上他侄子张长声上次在他婚礼上丢了那事本来就来得蹊跷,如今再死了狗母这么个仰仗不得不让人心生不安。   只是他刚当上祟主也才两三年,如今真要和那姓师对上也捞不上什么好处,而似乎也看出来张秉忠心里十分忌惮秦艽,所以当下黑乎乎的暗处便有个贼眉鼠眼的小祟奴便嘿嘿傻笑着咧开了嘴角。   “祟主,小祟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哪来的?”   “小祟是洛阳一老翁的眉毛,小名就叫眉郎,来祟殿伺候祟主已经有些时日了。”   “恩?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小祟听闻西北有个灯芯老人道行高深,想来能代替狗母成为祟主您新的仰仗,只是既然要拉关系总要找个稳妥的方式,这灯芯老人当年做人时有个妻子,那妻子与他生了个女儿,如今还活在人世,名唤小氏,祟主您不妨把灯芯老人的亲闺女抢来做个娘娘,往后灯芯老人成了您的岳丈,祟主您哪里还要依靠什么狗母之流啊……”   这无名小祟的主意让张秉忠神情莫名一顿,等在心里暗自琢磨了一下,专好欺男霸女这口的他瞬间又开始心动了,只是上次被人当众抢了老婆的事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板着脸故作深沉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神情不耐地冷下脸挥挥手道,   “这算什么破主意!我身旁有娇娥镜姬!哪里还需要抢那人间的女子!再说了!万一惹怒了灯老鬼,这拉关系不就成结仇了吗!”   难得因为好面子而智商上线了一回的张秉忠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而那忠心耿耿,急于出头的小祟听了也狗腿地不住点头,过了会儿才又压低声音又十分缺心眼地出了个馊的不能再馊的主意。   “那不如这样……小祟听说蛟君如今年方三十,如今也无婚配,不如您先做主昭告出去,说要替蛟君赐婚,让他娶了那小氏!蛟君得了这么个大好处自然要感激涕零地谢谢您!蛟君和您表哥是拜把子的兄弟,自然也和您算的上是亲戚,这么一来一去蛟君和灯芯自然要都听您的,就算事情不成弄出事端,您也可以尽管赖给蛟君,反正他与灯芯除了那失心一事也不像有什么其他交情在,这主意祟主您看如何……”   就这么个臭不可闻的烂主意一时间居然让张秉忠跟着心动了,和那跪在地上的小祟对视了一眼又抖抖手指笑骂了一句你这机灵鬼倒有几分智谋,趁着今夜夜深露重,洋洋得意的张秉忠便鬼鬼祟祟地寻了七八只比寻常野猫还块头大些的老鼠串子就抬着一顶红艳艳的花轿去了人间。   恰巧这晚,玄丘校尉手下的那几只野狐狸也刚要对被他们已经悄悄盯着几天的小氏下手,可没等他们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在不惊动灯芯老人的情况下顺利抓到那小氏并交给秦艽,张秉忠手底下那一群敲锣打鼓的死老鼠们就大大咧咧地从墙里冲了上去,并二话不说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身上还穿着机器猫睡衣,嘴里大叫着非礼啊救命啊的小氏给摁进花轿里抓走了。   狐狸甲:“这……这是弄哪出……祟主他又闲着没事出来抢老婆了?”   狐狸乙:“谁……谁知道啊……可咱们帮蛟君盯着这小丫头这么多天,回去怎么交代啊?”   狐狸丁:“夭寿啊……所以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就不说蛟君了,光是校尉老爷那边也得要我们好看啊呜呜呜……”   小狐狸们心中的悲愤欲绝旁人是不得而知了,总之等那墙外的梆子敲过三声响后,那装着个大喊大叫,比疯狗还能骂人的野丫头的花轿子还真的就这么回祟界来了。   而与此同时,在老宅和重耳谈完事又吃过一顿简单的晚饭后,回到书房刚刚才坐下来准备花点时间继续查查门钥匙那事的晋衡也忽然接到了一个伴随着狗叫和哭声的求救电话,只是这电话内容哪怕是晋衡心理素质过硬也露出了些许疑惑不解的神情。   “晋姓师……不好了不好了,我奶奶刚刚好好的呆在家里,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让一群老鼠抬着花轿给抓走了,那些老鼠还说是要把她抓去给祟界给一个什么什么祟君做老婆……您快想办法救救我奶奶吧……”   晋衡:“……祟君?老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弟弟:不好了姓师!!我奶奶被那个什么什么祟君抓去做老婆了!!   大舅:……祟君?   舅妈: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   ①风月宝鉴:出自红楼梦中那面能让人那啥而死的镜子。 第57章 丁   被老鼠们硬生生撬开的大门, 四处落满肮脏脚印子的墙面, 满地散落的开水瓶碎片,还有一只躲在香案底下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小黄狗。   半个多小时前晋衡收到石小光的求救电话并赶到白天刚来过的小氏家的时候, 看到的正是眼前这一幕。   虽说来之前就早有心理准备, 但亲眼看到瑟瑟发抖的石小光脑袋上顶着口锅躲在桌底下, 还是把晋衡弄得无言以对了一下,而大概留意了一下墙上的几串脚印子, 并拿手轻轻拍了下桌子, 吓坏了的石小光一抬头就对上了晋衡垂眸注视着他的视线。   “晋……晋姓师……”   “恩,别哭了, 先出来吧。”   这么一张哭的鼻子都湿漉漉, 软塌塌的淳朴土狗脸,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对他狠心起来,偏偏那群大半夜闯进来抢亲的老鼠串子倒是很下得去手,不仅一群打一个一起涌上来围殴了老实八交的石小光带走了小氏,还缺德地把这老实孩子吓得够呛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而忍着强烈的光线刺激抬手开灯进了里屋, 又弯下腰借着微弱的室内光线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石小光脸上的伤, 眼眶边上有些发红也顾不上自己的晋衡就赶紧帮着石小光这孩子从桌子底下一点点爬出来。   又在拿出路上从药店提前买的一些包扎布和药膏替他简单地处理了下耳朵上和脸上伤口后, 听着这第一受害人就把刚刚在电话里的有些事情给重新复述了一遍。   原来,事情的起因还要从入夜后说起,因为白天晋衡来过家里,所以小氏今天早早就送走了最后两位香客,又把小阁楼的门给关上躲在房里不知道干什么。   期间石小光几次去叫她,小氏都没有答应, 差不多到天完全黑了她才探出头问了句什么时候可以吃晚饭。   一听到自家奶奶今天居然主动催晚饭了,平时就包揽了家中一切大小家务的石小光也赶忙去做了,之后还任劳任怨地趴在小阁楼里帮小氏把周末的家庭作业给全部做完了。   可就在这日常角色完全颠倒过来的奶奶孙子俩一如往常地吃过晚饭看看电视节目,又准备回房间睡觉时,阁楼上面的老式空心墙里头却忽然传出来一阵相当刺耳朵的唢呐声,接着八九只穿着红褂子的胖老鼠就抬着花桥嘻嘻哈哈地唱着歌谣地从墙里面一蹦一跳出来了。   【红灯笼,白灯笼,红白灯笼红白事——】   【喜鹊来,九鼠贺,臭鱼嘴里才长虱——】   最后那首阴森森的童谣,上次那个黄氏后人被强娶的时候去到祟界的晋衡也碰巧听到过一次,但和这次的这首却略有些不同之处,而要说起童谣这东西,倒是也有一番特别的典故。   传说在过去的中国民间,因为大多数老百姓并不识字,所以有些上了年纪的神婆神汉们便会用童谣的方式来记录很多生活上的忌讳,日常和咒语,再通过哼唱的方式传播出去。   如最常见的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便是其中之一,像这老鼠们口中念叨的这种也是之一。   而这些诡异邪恶的童谣之所以会口口相传,据说是因为神婆神汉们需要借人之口传颂,尤其是用来吓唬有些不听话,还喜欢到处乱跑的小孩子,让他们明白这些童谣中的那些警告都不是老人家用来骗人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这般想着,此刻正坐在香台边上听着石小光继续说着,眼神中透出股疑色的晋衡一时间也没着急出声,但与此同时,在他的心里却不自觉地起了一层疑问。   “……那些老鼠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找?就只是闯进来然后把小氏带走了?”   “对,就说……就说祟界有个祟君现在要娶我奶奶了,我奶奶说你们别做梦了,那群老鼠说由不得你,然后就一起上来抓人,其他就……什么,什么也没说了……”   石小光这么说着自己的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毕竟一开始他和他奶奶可都以为这些老鼠是上门来抢什么东西的,谁知道他们最后居然会抢了人就跑了呢。   而刚刚在电话里就听到他提起祟君这个格外耳熟的称呼,这会儿再和石小光确认了一遍,果不其然他之前并没有听错。   偏偏这在晋衡看来,这本身又是另一个比较奇怪和不符合常理的地方了。   因为要说起祟君来,整个祟界想来想去肯定就只有他认识的那一个会被那群老鼠这么称呼了。   可从羹婆那一次开始晋衡似乎每次和祟界那边有接触都会撞见他,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某种意义上的巧合还是有什么冥冥之中的东西才主导着这一切的发生。   但事实是,那人虽然有时候行为言语是有些奇怪,心思也和那些祟众们一般歹毒凶狠,但仅从之前几次接触的观感上来看,倒还真不至于会做出这种没品到需要强抢民女才能娶上老婆的事情。   只是转念一想,这种事本来就不好轻易断言,那个祟君会干出什么事来根本难以预计,谁知道他上次回去之后,是不是因为他心中的那点执念也因此培养出了和那个祟主张秉忠一样奇葩的爱好。   毕竟,上次在狗巷,他可是自己亲口承认他十分迷恋自己那位秉忠弟弟,不仅有什么雨伞之约,还多年恋恋不忘,没办法用心脏再继续爱他什么的……再加上之前黄氏婚礼上的那番酒后的肺腑之言……   恩,这世间情爱之事,果然最不好为外人道之了,这不正和他还有秦艽之前的情况是一样么,自己觉得合适就够了,在乎旁人的看法干什么。   想到这里,不可否认自己在狗母那件事会愿意帮他一把,也有听了他那些话而感同身受的因素在的晋衡就略带感慨地皱了皱眉。   而机关算尽了一辈子的秦某人要是知道晋衡当时在狗巷听完他那些精心虚构出来的谎言居然就是这么个内心感想,所以才会后来隔一个晚上跑回家就和他说了那么些好听的,一定得气的原地吐血三升。   至此,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思路其实完全跑偏了,很可能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他大舅也根据目前的情况快速地拿了个主意,接着他先是低头看向面前眼神不安的石小光,又在皱了皱眉后口气相当认真地开口交代他道,   “待会儿先带你去个地方,你好好跟在我后面,看到什么害怕的东西也记得别发出任何声音,听见了没有?”   “好……好……我保证不发出声音……只要能赶快找到奶奶,她是女孩子……现在被这么抓走一定很害怕……”   石小光紧张又懂事的样子让晋衡对他也稍微放心了一些,再一想到他和自己那位家属的特殊血缘关系,他也实在没办法对这孩子太过严肃。   所以接下来晋衡就直接领着石小光从杨川纺织厂宿舍楼顶层摸黑出来,又在夜空中唤出赵氏的马车后从入夜后的杨川市上空一路疾驰而过,并把自己寻找小氏下落的线索——   最终锁定在了一个前几次他时常用来私下传信给那位祟君的地方——无灯鬼市。   ……   此刻深夜的无灯鬼市之上,正一片绿幽幽的鬼火沿着小巷子闪烁,寻常邪祟们照例是借着这夜晚的些许机会出来做些见不得光的小买卖,只偶尔才有几个零星的人类买主们从里头脸色惨白地经过。   这之中,有个仰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只蛇娃娃糖人的花裙子母狨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而那卖糖人的老太太见这毛脸母猴子死赖在自己摊位前不肯走的样子,鼻子下面的三张缺了牙地嘴也齐齐发出一阵冷哼,接着才俯下身一脸诡异地冲她询问道,   “三两人肉一个,到底买不买?”   “……吼……呜……”   “恩?没带够人肉?没带够人肉就拿个我看得上的宝贝来换,比如说你屁股后面的那根尾巴什么的哈哈?要是买不起就赶紧滚蛋,一直挡在这儿我还怎么做生意啊,猴屁股不嫌臭啊……”   “吼呜——吼呜——”   被这么一番故意的奚落,脸瞬间都红的发紫了,母狨其实平日里向来都不怎么缺钱,但因为只要一有点积蓄在身,她就会急不可耐地去买上一堆胭脂唇油把自己的毛脸涂得姹紫嫣红,所以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连个普通糖人的钱都付不起。   可无奈这糖棍子上插着的蛇娃娃又做的实在生动可爱,不仅吐着长长的蛇信子,额头上还有对特别可爱的小龙角,所以当下死活不肯走的母狨便急红了眼,抓耳挠腮地就想从自己的花裙子底下掏出点稍微值钱的东西来。   只是除了那丢了一地的香蕉皮,就只有那两包酒鬼花生还稍微值两个铜板了,而那故意看她笑话的摊主老太婆见状笑的更欢了,一边大声嘲笑着母狨一边还作势要拿东西赶她走,可把那蹲在地上的母狨刺激得吱哇乱叫,就差没捂着脸哇哇大哭起来。   也是恰在这时候,远处的集市中年忽然有一抹山间云雾般纯净的白色身影从她身后翩然出现,接着一个脸上带着白无常面具,身后还跟着个黑斗篷少年人的无常鬼就出现在了糖人摊位的面前,又在母狨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隔着面具特别淡定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晋衡:“想买什么?”   母狨:“……吼?”   晋衡:“我带了钱。”   母狨:“……吼?!吼吼!?吼!!!!!” 第58章 丁   从唐时起, 鬼市上的通用货币就是人肉, 邪祟们在人间拐了活人回来,扒皮去骨全家老小饱餐一顿后, 还剩下那么三两斤人杂淋巴往往就用来上鬼市换些好吃的好玩的哄哄家里的娃娃。   只不过有时做小买卖的邪祟们也会看个眼缘用些其他值钱物品来换, 就拿这卖糖人的瘪嘴老太婆来说吧, 之前大呼小叫的赶母狨走的时候倒是还挺凶神恶煞的,一看见穿着打扮不一样的晋衡来了就立马变了脸。   可显然在鬼市做了那么久生意, 这点看人的眼光明显还是有的, 所以当下这老太婆就假模假样地提溜着眼珠子干咳了两声,又亲眼看着这和母狨明显认识的无常鬼从衣袖上头摘下颗剔透漂亮的白珍珠出来, 而一看见那熠熠生辉的大珍珠, 贪财的老太婆那三张缺了牙的嘴顿时都夸张地张了开来, 好半天也没能再合拢起来。   “无常公子……真的要拿一颗……一颗珍珠来换糖人?!”   “恩,换吧,我身上也没带人肉。”   这么回答着倒也没觉得拿珍珠换糖人是多么奇怪的事,身上并没有其他值钱东西的晋衡说完这话就看了眼蹲在自己旁边的母狨, 接着才指了指她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的那个蛇郎糖人开口道,   “你刚刚是想要这个?”   “吼!!吼呜吼呜!”   一听到晋衡问自己话就激动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原本面相凶恶狰狞的母狨开心到拎着花裙子原地转转圈的样子让跟着晋衡后面,本来心里还有点小害怕的石小光一时间有些傻眼。   偏偏晋衡看上去居然还真的挺惯着这只母狨的,不仅拿出衣袖上的那颗白珍珠给她换了这么一个哄小孩子的糖人,接着这一块败完家的一人一狨外加一个完全状况外的石小光还一路穿过前面相对热闹些的鬼市跑到一个连一丝光都没有的阴暗小巷子里来了。   “晋姓师……”   “恩,怎么了?”   “我们……我们现在这是……这是跟着她去干什么啊?这地方暗成这样……万一她……”   虽然心里很相信晋衡,但是对于这些动不动就要吃人害人的妖魔鬼怪, 整张狗脸都掩在斗篷下面的石小光明显还是有些难以掩饰的畏惧在的。   而因为面具的遮挡,所以看不清楚表情的晋衡闻言也侧过头看了看他,等抬起手无声地示意石小光先稍安勿躁,又让他跟在自己后面一同穿过前面最黑最暗的两个小巷。   一路上拿着个糖人蹦蹦跳跳跑在前面的母狨紧接着就在他们俩的眼皮子底下从藏在角落里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水果筐里拖出了一大筐子比寻常人脑袋还大几倍的新鲜香蕉冲他们热情而激动地招招手。   “……啊?所以她是带我们过来想请我们吃……香蕉?”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脸红,石小光刚刚在后面偷偷说了她的坏话,这会儿看到母狨竟然主动跑过来掰了根香蕉递给自己,顿时就结结巴巴起来,之后还显得相当难为情低头说了句谢谢你。   而看上去明显就有些故意成分在的母狨见状则呲着牙随意哼哼了一声,等她学着自家阴险狡诈最喜欢故意给人难堪的主人偷偷地在身后扯了扯晋衡的衣袖,意识到她其实并不相信石小光的晋衡只能无可奈何地看了眼这怎么看怎么像某位祟君的母狨,又在转过头对石小光这老实孩子交代了声在这里等自己一会儿后,才同母狨单独往旁边那个小巷子里面走了。   “怎么不赶快吃掉?”   “……吼,吼吼吼呜。”   “要拿回去送给你主人?”   被晋衡这么一问立刻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母狨的反应也让站在她面前的晋衡不自觉抬起眼睛看了眼她手上的那个长着小角的蛇宝宝糖人。   而先前就大概猜出来那祟君的原身应该就是蛇之类的东西,乍一看到软趴趴绕着糖棍子吐信子的小蛇郎,莫名想到某位祟君平时那副阴险狡诈一点都不可爱模样的晋衡只古怪地沉默了一下。   但他今天本来就是来办正事的,所以想了想也没继续和母狨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明显不是特别放心地回头看了眼站在巷子外边等着他的石小光,这才压低声音和母狨把自己今天的来意解释了一下,又把石小光的奶奶大晚上的居然被一群打着祟君旗号的老鼠给抢了的事情说了说。   可不说还好,一说母狨居然比他看上去还无语,直接蹦起来表情厌恶又生气地冲着晋衡就叽叽呱呱地嘀咕了一大堆,而大概听出来她嘴里翻来覆去的主要意思就是说我家主人才不可能这样呢,这是造谣,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对他家主人的人品其实还是有点怀疑的晋衡一时间也没打击她,过了会儿才垂眸象征性地开口道,   “那你现在能尽快找到他的人吗?”   “吼?”   见母狨明显没听懂他的意思,晋衡也没有着急解释,紧接着,一晚上都在为了失踪了的小氏而跑来跑去的晋衡才慢吞吞冲母狨说出了自己今天真正的来意。   “去把他赶紧找过来吧,顺便再通知他一声,再晚一会儿,不管他自己本来的意愿是什么,他都要被硬塞一个老婆了,张秉忠手底下的老鼠们已经去通知祟界的所有人,明夜子时,祟君结亲,不想做新郎就自己快点想想办法,新娘子现在已经坐上花轿去往礼堂了。”   母狨:“……”   ……   母狨的主人,祟界人人都不敢招惹的祟君阁下这会儿正在何处呢?   答案其实很简单,他正在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上班,工作以及挣钱。   虽然相比起做个普通人,他明显对耍心眼和给找别人麻烦这俩项事情要来的更得心应手些,但祖龙当年对他的约束只要还压在他头上一日,他就得老老实实地呆在人间继续保持这么一个正常人的身份。   可很显然,善于抓住别人言语漏洞的秦某人并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安分守己,毕竟那所谓的老龙王当初只是让他出来之后做个凡人和晋衡结下姻缘,这样才可以找回被折断的龙角,却并没有说他不能趁着平时的业余时间再去祟界发展一下自己的残余势力,寻求一下事业方面的第二春。   而前几个月总是要奇奇怪怪地消失那么八九天,今晚却真身出现在酒吧准时上班的秦艽倒是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周围的同事们看上去依旧都很正常地和他打招呼,他自己也在简单地换过衣服后就趁着酒吧正式营业前在后厨房里一个人开始慢条斯理地处理一些给女客人配酒的甜点。   可等负责传酒的两位服务生小姑娘拿着餐盘跑进来的时候,一看到秦艽手边那两个小餐碟里摆的可爱小甜点,这两个年纪并不算大的小姑娘顿时都哇的一声又捂着嘴小声地喊了起来。   “哇,秦哥,是小兔子吗……”   蒸得很白很糯的麻糍小兔子被摆在盘子的正中央,豆沙在麻糍上轻轻点出来的红眼睛和旁边的香草冰激凌球搭配在一起看上去相当赏心悦目,而原本低着头正在做最后摆盘的秦艽听到这两个小姑娘在身后发出的声音后顺势抬起头,接着他先是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勾起嘴角随口问了句。   “可爱吗?”   “可爱,特别可爱……小兔子什么的最可爱了哈哈……”   两个就差没把脸直接贴上来看的小姑娘看神情是被真的挺喜欢这个的,而完全是出于个人喜好才会弄出这种满满少女心甜点的秦艽在听着这两个姑娘夸了半天兔子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善良最迷人的动物后也终于是心满意足了。   随后他先是眯起眼睛盯着盘子里的兔子显得心情很不错地笑了笑,又对这两个眼睛发光的女孩子这般开口道,   “兔子我多准备了两份放在保温柜里了,下了班可以自己带回家去,配什么口味的冰淇淋都可以。”   “啊?真的吗?谢谢秦哥……嘿嘿……你最好了!!”   女孩子们收到礼物瞬间就惊喜地道起了谢,顺手解开腰上的围裙的秦艽摇摇手示意不用,接着就独自一人慢慢地往一旁的洗手间里去了。   等关上门进了洗手间里头,并取了只烟点着了凑到嘴边抽了一口,从刚才起下嘴唇都是白的秦艽先是解开衬衫随意对着镜子照了照,随后才发现自己脖子以下的皮肤都被些艳丽到发红的颜色逐渐染上了,甚至还有些怪异又恶心的青鳞开始渐渐冒出来。   而不自觉歪过头对着镜子里那个一脸贪婪下流到让人倒胃口的男人吐出一口烟来,过了会儿他才伸出舌尖贴近些镜子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样的自己,又显得有些生无可恋地开口喃喃道,   “真是丑死了。”   可当他的视线紧接着落在舌头底下那个刻着晋衡拼音缩写的舌环上后,他原本糟糕透顶的心情却明显好了些,随后就忽然对着镜子拖长调子莫名其妙地开了腔。   “这样就好看多了。”   这话说完,自言自语的秦艽似乎自己也觉得他现在这样真的好像有点像神经病,但很无解的是,伴随着他的春潮期正式开始之后,这样的情况必然会开始逐渐变得多起来,而再一想到今天他其实刚刚从玄丘校尉那里确认了晋衡并非那个姓师,秦艽的神色一时间也开始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恰巧也是这时候,他从刚刚起一直在等着给自己回信的那几只玄丘的野狐狸也忽然从洗手间的墙里头发出了几下战战兢兢的敲墙声,再等察觉到他们没有带来小氏的秦艽神色阴冷地抬起眼睛看向身后的墙面,那几只躲在墙里面不敢出来的小狐瞬间就带着哭腔小声啜泣道,   “祟君……祟君,是小狐们办事不利,那小氏还没到手就先让祟主的老鼠们截了胡,小狐们原本想上去拦着,但是又怕暴露了踪迹给您惹上事端……所以……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氏让那群老鼠抢走了……请祟君重罚……请祟君千万重罚!” 第59章 丁   张秉忠的人忽然出现并带走了小氏, 这个消息显然有些出乎秦艽的意料。   毕竟小氏的踪迹之前虽说不是隐蔽到根本无人知晓, 但他找了有一两个月的人怎么也不至于被张秉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就一下子找到了。   可玄丘一族今后还要仰仗他,显然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对他妄言, 而这般想着, 秦艽从刚刚发现小氏并没有被带回来后就已经隐约开始发冷的表情也难得带上几分停顿, 等眯起眼睛看了眼墙中瑟瑟打抖的狐狸们,随后他才稍微放缓些语调地问了句, 那他如何知道小氏的所在, 打听到绑了小氏又打算干什么了吗。   听到这话,来的路上就害怕地哆嗦了一路的玄丘的小狐狸们只一起哑声, 看出他们的神态明显有些不对, 意识到事情可能有哪里不对的秦艽也淡淡地问了句这么吞吞吐吐做什么, 好半天才有个毛皮蓬松的小眼睛廓耳狐被同伴一起拱出来并埋头跪在地上紧张地开口解释道,   “小狐们……原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是祟主自己这回又看上什么人间女子准备结亲,所以才凑巧盯上了小氏……可来的路上, 镜姬娘娘忽然从祟界给我们传了个消息过来, 说是祟主今晚忽发奇想了个主意想给您赐个婚, 让您明夜一定要子时之前回祟界去娶了小氏,此刻还把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小狐们这才……这才赶紧来通知祟君您……至于祟主是如何知道小氏人在哪儿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秦艽:“……”   哪怕之前本就对张秉忠的智商从来不抱任何期待,乍一听到这么馊不可闻的烂主意,秦艽整个人还是沉默了一下。   等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眼脚边的廓耳狐确定他没有和自己说谎, 完全无法理解张秉忠这个人脑回路的秦艽好半天才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猪这么蠢到家的东西为什么能活到现在都还没有死光呢?”   “额……祟君息怒……祟君息怒……”   虽然品种是狐狸并不是猪,但是玄丘的野狐狸们在这一瞬间还是感觉到了来自秦艽身上的那股强烈的杀气,而被张秉忠今夜这么一搞,从某种程度也算是快抓到小氏的秦艽过了会儿才靠在洗手台上自顾自地想了会儿事,又在低头看向那几只野狐狸后显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道,   “……仔细想想,这事倒是有趣,这么个精彩绝伦的点子,虽说乍一听的确是有几分张秉忠那猪脑子的味道,但他上次刚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总不会那么快就犯蠢……我之前在找小氏这件事本就知道的人很少,张秉忠倒是和生在我肚里的蛔虫似的忽然冒出来替我解了忧,还恰好挑在这个时候,这真是怎么都让我心里觉得不安稳啊……”   他这话让原本还没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只当是张秉忠心血来潮戏弄于他的野狐狸们一时间也愣住了,而兀自说完的秦艽也在抚弄着落满刺青的眉梢后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稍微站直身体后才语调懒散地开口道,   “镜姬刚刚从祟界传信时和你们具体是怎么说的,当时可真的是张秉忠亲自说要要抓小氏给我赐婚的?”   “……好像不是,小狐刚刚特意留心了一下镜姬娘娘的话……说是祟主今夜其实是先收到了口装着狗母一家脑袋的黄酒缸,之后才大发雷霆在祟巢中与众祟深夜议事,这时忽然有个长相面生,好像是自称什么眉郎的无名小祟主动冒出来,不仅一张口就对灯芯的家私十分了解,还莫名其妙地就把话头扯到了祟君您的身上来……”   “酒缸?眉郎?”   一听到狗母一家的脑袋秦艽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说起来上次他和那个姓师在狗巷分开后除了自己需要的那张人皮,的确是都没有去想到要管那些狗的尸首丢在那儿会怎么样。   可现在居然有个他不知道的人越过当时在场的他们俩,主动把这些狗的尸体送到张秉忠的面前了,除开他之外,显然也不会是那把正派人三个字刻在身体每一寸的姓师,也是正在这暗自思考间,那办事还算利落机灵的阔耳狐又忙不迭地冲秦艽点点头补充道,   “是的……镜姬娘娘的话里就是这么说的,她如今听了您的话继续伺候在祟主身边,就等着祟君您什么时候回祟界给拿个主意呢,可今天这事一出,她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对祟主下手才好了……另外,母狨此刻好像也在到处找您,说是您之前认识的那个姓师忽然跑到鬼市去找您了,听起来也像是也为了寻小氏而来,而且他好像也知道您要被祟主安排着娶小氏的事情了……”   这么听面前的小狐说着,原本还在思索着那酒缸一事的秦艽也露出了些怪异之色,可很显然这种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没一会儿的功夫连那姓师都知道这事了,再晚一会儿恐怕还真是全天下人,包括他惦记着要寻回心脏的灯老鬼都要知道这件莫名其妙的破事了。   这么想着,心底对那眉郎和酒缸的来路到底已经生出些疑问的他才挥手退散了那群玄丘的野狐狸,并在看向面前那面已经折射出他邪祟面目的镜子地不置可否地垂眸嘶哑着声音吩咐道,   “挑两只腿脚凑活的小狐,抢在那些老鼠前头去西北也四处去散播些消息,务必要让那整天藏头露尾的灯老鬼知道知道自己的女儿刚被张秉忠的人绑走了,可不能让这盆脏水只让我一人受着……至于那从旁挑唆的眉郎就让镜姬帮忙小心盯着,先不用着急动他,只管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派来的小鬼,以后抓出背后的人来再一并处置了……”   “是,小狐们这就马上去……”   话音落下,那七八只来特意报信的野狐狸才恭敬地磕了几个头后钻回墙里面跑远了,秦艽目送他们走了才把手上烟头摁了从洗手间独自出来,接着慢慢走出酒吧后门,却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他才在无尽的夜色中一路径直往鬼市寻母狨去了。   再等他穿过无灯巷后的小老鼠洞找到这会儿正和母狨在一起的晋衡时,天空当中的那轮月亮已经完全变成了诡异刺目的血红色,而本以为他今天是独自一人过来的秦艽在看见白衣青年身后站着的那个黑斗篷遮脸的少年郎时直接挑了挑眉,随后才任由手里举着个糖人的母狨蹦跳着跑到自己身后来,又看向面前的晋衡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听说姓师要找我?”   “我的一位朋友被张秉忠用明晚与你结亲的名义带走了,祟君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听母狨刚刚的意思,您之前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我才想过来问问祟君,是否愿意帮忙带一段路,到了祟界之后的事我们不会再麻烦您,只要引一段路便可,事后您有什么条件可以另说,毕竟这件事关您个人……”   看上去并不是特别介意秦艽明显不太配合的态度,而是尽量挑着礼貌点的词汇就想把小氏被带走的这件事和他说一下并说服他帮自己这个忙,可晋衡这话一说出口便引得秦艽低头笑了起来,接着这完全没事找事的家伙先是凑近些整个人站的笔直笔直的晋衡,又明显有些暧昧味道地撇了眼他身后的石小光道,   “喂,他是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人吗?”   “恩?”   “和我有点像,你舍不得别人欺负他的那个人?”   听面前这人这么主动说起,才想起来自己上次在狗巷分开前,好像和他随口说了一句他确实有点像自家那位家属,晋衡当下一愣随后才皱着眉显得很严肃地轻声回了句不是,而奇奇怪怪地哦了一声又不吭声了,等低下头注意到嘴里叽叽咕咕的母狨正一脸显摆地抓着个蛇郎糖人冲自己手舞足蹈,秦艽先是接过来打量了几眼随后才望向晋衡笑了笑。   “你买的?”   “……恩。”   “还花了颗珍珠?”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种面前这人看上去好像还挺开心的奇怪感觉,明明一开始是因为母狨看上去很想要才会主动掏钱,这会儿倒觉得这件事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晋衡心情复杂地刚要开口解释一下,仰起毛脸看上去也特别开心的母狨就在他们中间主动替晋衡用力而激动地点了点头。   “叽叽——咕咕!!吼吼吼——吼呜吼呜!!!踏旧时转门给你买踏啦!稀饭吧!!”   晋衡:“……”   人话说的一直不是很溜,但平时都有在很努力学普通话的母狨和他瞬间就笑得心花怒放的主人让晋衡和旁边一直不敢吭声的石小光集体沉默了。   不过好在看在这个糖人的面子上,秦艽之后也没有刁难他们,反而是很痛快地就说可以带他们去一趟祟界,并且异常容易说话地主动同意了晋衡可以额外带上一个石小光。   而见这一人一狨去一旁取马车准备去祟界的间隙,面具遮挡下的晋衡才稍微放松点安抚了身后从头到尾都很紧张的石小光,等听到石小光在身边轻声问了句姓师你和刚刚那个人很熟吗,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找他帮忙才能去祟界时,面无表情的晋衡先是抬头注意了一下秦艽的方向,随后才压低些声音谨慎地冲他解释道,   “恩,一定要找他。”   “为……为什么?”   “你们家的墙上除了老鼠的脚印子,还有几个狐狸的脚印子,我怀疑有两伙人今晚都想要抓小氏,其中一个就是他。”   “……什,什么?”   一脸震惊的石小光的表情看上去是有点被吓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秦艽迹象的晋衡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口气格外镇定地冲他来了一句,不用紧张,一切跟着我就可以了,随后才领着越发紧张不敢开口的石小光同自己又一次一起上了秦艽的无头马车。   相比起上次两人一路上过去都完全无话可说的样子,这一次前后几次加起来也算有点私交了的两人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一直在说话。   有点紧张的石小光在晋衡的身边低头坐着,就听着这莫名好像很有共同话题的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聊了好些祟界和人间的离奇故事,而听到秦艽和晋衡说到某个话题时,石小光忽然就有点好奇地动了动斗篷底下的耳朵,接着他就听到那撑着头坐在一边的青衣祟君慢悠悠地开口道,   “张秉忠那猪头最近正着迷于一位名叫镜姬的美人,你们俩要找到的那姓小的姑娘短时间肯定不会有任何安全问题,我会另外找些部下去替你们盯着,这种不白之冤我也不想替那个猪头担着是不是……”   听他这么理所当然地对着堂堂祟主左一个猪头,右一个猪头的叫,本以为这个祟君和那个抓了自己奶奶的祟主怎么着应该也关系不错的石小光瞬间就有些傻眼,毕竟刚刚晋衡去和母狨单独谈话,他一个人站在鬼市外头的时候,他可是听了不少邪祟们口中关于这两位大人物之间的八卦传闻的,而其主要内容概括一下就是——   “诶,听说了没有,祟君要结亲了,可祟主不是和祟君关系好的夜夜偷偷睡在一起……怎么忽然又跑出来个什么来路不明的人间女子,这种事像话么……”   “是啊,真是令人唏嘘,听说祟君有一次深夜醒来,看到祟主还睡在自己半边衣袖上,都不忍心弄醒祟主,而是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袖子,让祟主继续安睡,这种深厚的情谊怎么能是说没就没了呢……”   “你这故事我怎么听得这么耳熟,不过祟君这么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怎么总栽在这张家兄弟的身上,唉……从前是那个死鬼张奉青,如今是这个猪头张秉忠,现在再闹出赐婚一出,祟君的心一定像被狠狠地扎了几万刀吧……”   石小光:“……”   当时听得在心里也跟着一起唏嘘的石小光此刻听着秦艽猪头猪头的明目张胆地叫,莫名就有点怀疑难道刚刚那些传言都是假的,可转念一想说不定猪头是爱称也不一定,这样的称呼肯定是亲密的人之间才会用的,而且万一人家祟主就真的是头猪祟呢,而一看旁边的晋衡也一脸淡定听着也不吭声的样子,躲在斗篷底下的石小光想了想忽然鼓起勇气小声问了一句道,   “祟君……祟君殿下……能问您个事吗?”   “恩?什么?”   从上马车开始还是第一次听见这少年和自己主动说话,秦艽一时间并不能看穿他的真实面目,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隐约能看出来这少年人的走姿和形态应该都不是正常人类,结果正在他思考着这姓师为什么会带着个这么奇怪的孩子一起来找小氏时,秦艽忽然就听到面前的石小光有些结巴地问了他一句道,   “祟主他……真的是头猪变的吗?原来……猪也能成邪祟啊?那他是家猪还是野猪啊?”   秦艽:“……”   晋衡:“……”   马车里的气氛有那么一刻仿佛尴尬地凝固住了,半响肩头耸动的秦艽才忽然低下头又显得心情十分不错的大笑了起来,而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的晋衡看上去对这傻小子明显也有些无可奈何,等把石小光都看的有点脸红,小声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吗之后,无常鬼面具后的晋衡才无奈地点点头,又放缓声音开口回答他道,   “他是一只豺。”   “豺?”   “对。”   接着晋衡的话就飞快地地回答了他,刚刚乐得就差没倒在晋衡身上的秦艽一瞬间甚至都觉得这笑话可以供自己乐到明年了,而好不容易收住嘴角的笑意又看侧过头向石小光,秦艽随后才眯起眼睛一脸恶劣地补充道,   “一只三年发胖四百斤,比猪还蠢还笨,还懒还馋的……豺。” 第60章 丁   张秉忠, 前祟主张奉青的亲堂弟, 虽说这二人的关系光从称呼上听还挺亲近的,但祟界这么多年来可不止一次悄悄传过张秉忠如今屁股底下的那张位置其实是三年前从张奉青手上抢过来的流言。   然而事实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除了已经早早已经死去的张奉青一家和那亲堂哥一死就着急上位的张秉忠, 显然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了, 甚至就连秦艽自己,都因为当时被祖龙罚着在牢狱中服刑而对这件事知之甚少。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 张秉忠本人似乎对张奉青一家的死一直避讳莫深, 不然也不会在半年前秦艽刚从牢狱中出来,准备重归祟界之时好几次都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甚至后来还专门派蛛女过来试图假意招揽。   而这么想着, 这会儿正在前进的无头马车中继续同晋衡和石小光说话的秦艽也侧过头笑着将冷色调眼珠子漫不经心地转了转。   “说起来, 那位被张秉忠带走的小姑娘除了你们就没有什么别的亲人朋友了吗??”   “……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   这话刚一说出口就同时感觉到了来自晋衡和石小光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刚刚和他们套了半天近乎,心里打着些坏主意的秦艽见状也没着急吭声,只从袖子中抬起手地撑着头又显得挺无辜地笑着开口道,   “随便问问,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说……这姓小的姑娘来头还挺大的?可怎么她今天出了事就你们两个来了?   听出这家伙话里明显有另一层的意思, 晋衡当然也没吭声,毕竟这种事关小氏家中阴私的问题,自己肯定不能如实地回答他,谁知道这人心里究竟打着的是什么坏主意。   而其实在刚刚来的路上他自己其实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那就是已经化作灯芯老人的丁生究竟和小氏之间还存不存在某种联系。   可看石小光对小五蕴过去的事情完全一无所知的样子,晋衡一时间倒也拿不准这其中到底存不存在什么特殊关联, 就在这说话间,看出他们俩之间好像气氛不太对的石小光只能特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小声转移话题道,   “……祟君,你和姓师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那祟主真的是只豺?”   “是啊,豺,他堂哥张奉青是条狼,他当然就是只豺了,豺狼本都是一家,他俩的父亲又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这关系当然就比寻常人亲近,只可惜张奉青的父母和大伯一族死的都恨早,所以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带着自己的秉忠弟弟像条恶狗一样地流浪在祟界,他自己一口都不吃,也要让自己这年纪还小,身体也不好的堂弟勉强填饱肚子,之后还为了活命认了狗母做干妈才在这祟界勉强包住一条命……”   “狗……狗母?是那个狗母娘娘吗?”   石小光战战兢兢的话让秦艽略显意外地看了眼他,见旁边晋衡似乎也一副在听自己说的样子,倒也不忌讳说起前后两位祟主当年那些破事的秦艽只笑了笑,又随口出声道,   “恩?你也知道……不错,就是那狗母娘娘,只是张奉青后来借着狗母的势力一发迹,有些东西也就和一开始不一样了,要知道,张秉忠可是张奉青当成自己亲弟弟拉扯到这么大的,试问这么个蠢笨如猪,一窍不通的东西,不是亲堂哥谁会有那个耐心,可惜啊,豺狼之间的至亲之情到底就如同儿戏一般……亲人父母手足之情也不过都是些笑话而已……“”   “……所以祟君是认定张奉青一家就是张秉忠亲手杀的吗?”   “不然呢?张秉忠当时人就在祟巢,真要是外人动手,为什么唯独只留了他一人,却杀了张奉青一家?而且要不是早就对此有准备,怎么会张奉青刚一死,张秉忠马上能借起威势当上祟主了呢,他堂哥的妻子据说死的相当凄惨,两个儿子更是一个没了一个丢了,张奉青拼死拼活求了半辈子的祟主之位,到头来可都便宜了他秉忠弟弟了……”   秦艽说这话时口气依旧是平时那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样子,仿佛两任祟主的种种恩怨在他看来都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闲事一般。   而原本正低着头想事,听到他这话才抬起眼睛的晋衡似乎也看出这祟君对前祟主一家去世这事的态度明显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只是再一注意到他话里隐隐透露出来的那点让他有些在意的地方后,晋衡却是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又语调略平地开口道,   “祟君曾经见过张奉青的妻儿?”   “……我只知道张奉青早早地娶了妻,但一直没机会亲眼见见他的妻子和孩子,因为那时候我正在别处有事所以一直没有回来,怎么了?”   “祟君就没想过为曾经的祟主一家做些什么吗?”   “……姓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位小祟主丢失在上次黄慧茹和祟主张秉忠的喜宴上,没记错的话,在那场毁了喜堂的火彻底烧起来之前,祟君恰巧也在所有人之前先一步离开了,当时您佯装酒醉当着众人闹了一场,可后来祟主却因为在他面前忽然出现的是我,就把小祟主丢失和杀蛛女这两件事都一起扣到了我的头上来,之后更是一点都没有怀疑到其他人身上去,这件事……祟君应该还记得很清楚吧?”   晋衡天生缺乏起伏却显得条理相当清晰的声音让秦艽眯起眼睛就看了他一眼,可此刻被直接拆穿了上次自己故意栽赃晋衡的事,他的表情却既无愧疚也无尴尬,只是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就语调玩味地回答道,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他这么一脸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无赖样子让原本也没想和他认真计较这件事,也暂时不想知道那小祟主被他弄到哪儿去的晋衡沉默了一下,而低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有心也想在某件事上试探试探他的晋衡才忽然开口道,   “……那除了豺和狼,祟君在祟界的朋友或者部下里还有些别的东西吗?”   马车里原本还一般般的谈话气氛一瞬间变得有点紧张甚至是微妙起来,手指落在膝盖上轻轻搁着,回想着小氏家那串狐狸脚印子的晋衡注视着面前故意装疯卖傻的某人也不吭声,而听出他话里是什么意思的秦艽只若有所思地把玩了一会儿手上的那只蛇郎糖人,之后才忽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拉长调子笑着开了口。   “当然。”   晋衡:“都有些什么?”   秦艽:“有鱼,螃蟹,还有龙虾,怎么了,是现在都要找出来给姓师查查户口吗?”   晋衡:“……我在和你说认真的。”   秦艽:“死鬼,谁又在和你说假的了。”   晋衡:“……”   “噗。”   一个没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坐在旁边的石小光之前虽然一直没怎么敢插这两个人的话,但亲眼看到严肃的不得了的晋衡被这祟君给弄得沉着脸说不出话,故意恶心人的那位还在那儿撑着头装无辜的样子,石小光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一路上都在磕磕绊绊打嘴仗的两人还挺有趣的。   而被秦艽这么故意一转移话题,一身低气压,面具底下还有点脸红的晋衡也干脆拧过脸不再和他说话。   之后就在这种莫名有些诡异的气氛中,这临时决定同路过来的三人可算是一同到了终日笼罩在夜色中的祟界,并在真正抵达祟巢前就如同晋衡和秦艽上次那样直接各奔东西了,只是临要分开前,秦艽还是回过头看向晋衡又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道,   “我现在要先见一趟张秉忠,救人脱身的事你们俩就自己看着办吧,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赶在子时前动手,毕竟在自己的喜宴上被人当着面抢走老婆可真有些很丢人,哪怕这个老婆其实不是我自己愿意要的……另外,还是那句话,被抓到了也千万别说你们认识我,两位,再会。”   这话说着,还在马车里一个人坐着的秦艽就示意车辕上的母狨继续往祟巢的方向走了,待看见窗边那两个人影背对着他渐渐消失不见,眯着眼睛地把玩了两下手中那只蛇郎糖人的秦艽才径直收回自己的视线,又冲着马车帘子外头的母狨一脸无趣地舔舔嘴唇慢悠悠地来了一句。   “让跟在他们后边的狐狸都散了吧,都被发现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吼呜!”   母狨在外头的应答声连同化作最后一声风消失在了红色的月光中,面无表情地站在黑漆漆的路口的晋衡见那辆无头马车最终远远地离开了,才皱起眉挥挥手示意脸色不太对的石小光同自己往面前这条巷子的另一个方向走。   一路上满头大汗的石小光都不怎么敢出声,要不是晋衡硬是从旁边拉着他一把,他肯定早就吓得一个跟头摔倒在了地上。   而这次仔细确定过身后并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老鼠狐狸之流继续跟着他们,从刚刚进入祟界起,肩膀就莫名沉得厉害,这会儿更是累得有点气喘的石小光才任由着背上那个趴着不动的黑影子自己爬了下来,接着这隐约印在墙上,显得模模糊糊的老态黑影先是举着盏油灯捂着嘴干咳了两声,又对着眼神冰冷,仿佛看穿他所有真面目的晋衡冒头颤颤巍巍地弯腰行礼道,   “……老朽灯芯……在此拜见姓师了……” 第61章 丁   昏黄的小油灯照亮了屋当中一张简陋的小桌和三张矮凳, 寻常老翁打扮的灯芯老人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走到桌边, 光从容貌上来看倒真是让人瞧不出他和一般老人有任何区别。   晋衡和石小光刚刚被他一路从外头那个名叫断头巷的小胡同带出来之后,就进了这一面矮墙里头, 等甩甩手腕点上灯照亮了屋子里的一切之后, 总是习惯性藏匿于烛光之后的灯芯老人才耷拉下雪白的眉毛嘶哑声音对面前这两人怪腔怪调开口道,   “老头子招待不周,姓师和这位小友就随便先在这儿坐坐吧, 阿蕴那丫头被张秉忠带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之前因为那祟君还在马车上,所以我才不能在你们面前立刻现身, 只能化作灯影附在这孩子的肩上才敢一路跟上你们……”   “灯老也认识刚刚那位祟君?”   灯芯老人对小五蕴亲昵的称呼明显就是间接承认了他们两人的亲属关系, 隐约察觉出灯芯老人似乎和刚刚离开的那个祟君也认识, 带着无常面具坐在那盏油灯下,雪白的头发被染上一层淡金色的晋衡也跟着淡淡地出声。   等舒展开灰白色的眉头又不自觉眨了眨如今已经老眼昏花的眼睛,从原本双手合拢的衣袖中掏出一根火签子就挑了挑那油灯的灯芯老人这才眯起眼睛慢慢回答道,   “认识, 怎么不认识, 我不仅认识他, 算算还确实相识不少年了,只是以这位的祟君为人,实在是不适合与其深交,看之前鬼鬼祟祟跟在你们身后的那群野狐狸两位就应该明白了,十足的小人做派,豺狼心肠, 姓师人善心慈,想来是不知道在我们这祟界,就连路边的小娃娃都会哼唱一首童谣,而这童谣就是说这位祟君……”   “什么……什么童谣?”   对刚刚那位好心载了他们一段路,一路上还言谈幽默友善的秦艽其实印象还不错,乍一听到灯芯老人居然这么说他,坐在旁边的石小光顿时有点茫然不解地问了一句,而灯芯闻言只是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又在望向面前闪闪烁烁的油灯缓缓哼唱道,   “蛇郎的心,灯台的油,谁在哭呀,娃娃的头,拨浪鼓打转,你可别信他的话,小心他要吃掉你,信他的才是大傻瓜……”   这令人毛浑身骨悚然的童谣让晋衡面具后本还如常的淡漠眼神不自觉变了一下,兀自念完这首童谣的灯芯老人只是在收声沉默后才面无表情的迟缓地开腔道,   “姓师看上去和这位祟君似乎好像有点交情,这种事老头子我本来也不该多嘴,但看在你与阿蕴算是认识,这次也专门过来帮忙相救的份上,老头子在这里还是忠告姓师一句,那祟君的心肠之狠辣,远超出你二人想象,我与他也做过不止一次买卖了,谋害至亲,玩弄人心这种事他实在是做的太多了,两位还是要多加小心……”   灯芯老人这番话说得稍微有点重,光听这口气就知道他心里明显不太喜欢那个祟君,只是他的这种有什么话都直说的耿直态度反而让人有些不好怀疑他。   所以被这老头的话弄得有点尴尬的石小光一时间只偷偷看了眼身边的晋衡,再一想到他和自己奶奶的关系更是不敢多说什么,而面具后同样也皱着眉的白发青年则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出声道,   “灯老何出此言?”   “……姓师应当已经猜到我的由来吧?”   “恩,你就是丁生?”   “是啊,我从前还为人时名唤丁白廷,字三章,不知这位姓师可有字?”   “锁阳,小时候长辈起的,但不怎么用。”   “原来如此,那老朽就与姓师直言了……我当年死在松江,化为烛台,此后便四处收集被人浪费的时光再兜售出去为生,而这祟君之所以与我结识,也是因为他和我曾经做过一桩交易。”   这么说着,灯芯老人倒也不忌讳和晋衡说些实话,毕竟多年前他与那位青蛟君的第一笔交易也正是从那时开始的,而在脑海中大概回想了一下那个面颊上满是青癍疤痕的丑陋少年面无表情地找到自己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如今一把年纪,许多记忆也随着烛火的微弱而渐渐模糊不清的灯芯老人却至今还觉得记忆犹新。   “我这么多年一直以兜售光阴为生,但凡有办法,有恒心找到我的人,如果本身心存善意,也不会太过贪心,我都会同意以同等代价来完成他们的心愿……他那时候明明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我之前其实也从来没见过他,但他却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忽然就找到我,还向我提出了一个用心脏与我交换时间的条件……”   “……什么条件?”   “用自己的心脏交换回到过去某段时间改变三个人命运的条件……我当时原本还以为他是见不得亲人离去,所以才一时心软答应了他与他换心的条件,毕竟光阴这种东西实在贵重,所以并不能和人轻易地做出交换,我总不会天天都发这样的善心……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是咱们的这位祟君为了自己能化龙而使出的一桩毒计,先预谋杀人再假意救人,也好让天上的神明见到他舍去心脏也要去复活亲人的赤诚之心,可很可惜,这件事的真相最后还是被神明给识破了,所以故意害人性命的他也受到了自己应有的惩罚……”   “……”   “只是前段时间,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个人还是为了什么事,又来向我借回了一次心脏,可我只要一想到当年被这歹毒到谋害亲人的祟君当猴耍的事情,就气不过,所以便向他故意讨要了点对他而言还挺贵重的东西,又拿好些难听刺耳的话激了激他,结果他居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又将自己的心脏短暂借回去了三个月……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桩事惹怒了他,这才弄得阿蕴这次被张秉忠和他一起惦记上,估计这回还是想从我这儿把他那颗心要回去吧……倒是那蠢得像猪的张秉忠,不知道这次又在做什么大死……”   一脸烦躁不耐的灯芯老人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摆明了就是已经看穿了秦艽此刻心中的想法,因为先前他与秦艽用长发做交易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很清楚地去了解过他要回心脏之后真的想去做什么,所以哪怕现在坐在和秦艽关系有些特别的晋衡面前,他也根本看不出这个年轻姓师的真面目。   而听完他这一番话,之前并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桩往事的石小光倒也显得相当意外,只是看灯芯老人对秦艽这幅偏见很深,还句句话都显得相当瞧不起他的样子,这性格善良质朴的孩子却是有些不忍心地小声开口道,   “那个,奶奶的……爸爸……其实……这事也不一定啊,万一他当初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后悔了,才来找您救自己的亲人呢……而且他之前既然愿意用自己很贵重的东西换回心,应该是心里真的知道错了,想能一切重来过些正常人的生活了呀,为什么……您就这么肯定他还是不怀好心呢,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确定那些狐狸是谁派来的啊……”   “……要让那一家人都不得好死,可是那位祟君当年亲口说的!玄丘那帮野狐狸更是从多年前就和他穿一条裤子的,不是他还能是谁!我和祟界这帮人素来没有太多联系,不是他祟君阁下!我唯一活在人间的女儿在哪儿怎么会被这帮妖魔这么轻易找到?与其相信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你们还不如相信山会走路,水会倒流,死了的人能活来得来得更可靠些!”   灯芯老人这般说着直接摇摇头地冷笑了起来,眉头紧锁的晋衡听到这儿总觉得这件事有些熟悉到说不出来的感觉,可是因为情绪激动的灯芯老人并没有将有些最关键的细节说的太清楚,所以一时间他也没有太过联想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而见石小光一副还是有点迟疑的迷糊样子,眼珠子泛着点恼火的灯芯老人先是看了眼面前的油灯随后才压低声音缓缓开口道,   “你这蠢娃娃,真不知道阿蕴怎么把你教到这么大的!那祟君要真是个知错就改之人,我把心还他!做这么一桩赔本买卖倒也无妨!可随便问问祟界路边的小鬼都知道,他自从重新回到祟界之后,做的哪一件事都是杀人性命!巩固自己地位的恶事!就这么条居心叵测,满口谎言,随随便便就玩弄人心的毒蛇,你让我怎么信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难不成还真等着山走路,水倒流,死人活过来的那天不成!!”   话说到这儿,原本就有点生气的灯芯老人看上去是真有点要发火了,搞得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俩对话的晋衡只能主动出声化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   而听到晋衡主动说起子时之前他们一起喜堂把小五蕴给救出来的事,灯芯老人也勉强压制了一下自己的怒火,接着这拿着灯台就站起来的怪老头先是阴阳怪气地抽了抽脸皮,又皱着眉显得态度明显好一些地冲晋衡慢慢开口道,   “祟巢之中,凶险万分,阿蕴那丫头行事鲁莽,我真怕她多呆在那儿一刻就多一点风险,有姓师在这儿,老头子也放心了一些,这趟有您相助,到时候救人应该能顺利一些,这份人情……来日灯芯一定与阿蕴一起好好归还姓师。”   “无妨,灯老客气了。”   这么客气又生疏地说完这两句话,暂时也不再想搭理他们的灯芯就板着脸站起来直接出去了,一直到这脾气差的和他闺女小五蕴有一拼的老头子终于走了,他才冲一脸纠结的石小光出声安抚了一句   “不要和老年人争执这种问题,你是说服不了他们的。”   “……晋姓师。”   “恩,怎么了?”   “你觉得那位祟君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我?”   “是啊……你应该和他认识好久了吧,我看你们说话的样子……好像关系还挺不错的……”   完全不知道石小光是怎么得出他和那个阴险狡诈,野心勃勃的祟君关系不错这个结论的,为了尽量不伤害这心眼特好的傻孩子,晋衡只能皱起眉很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随后又态度认真地开口道,   “他,好像对母狨还挺好的。”   “啊……这样就没了吗?”   石小光闷闷不乐的样子晋衡不知为何沉默了,说实话刚刚灯芯老人在说那些关于那个祟君的事情时他其实一直没有特别专心,所以现在自然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想。   而且比起这个,其实他更担心自己今晚没办法回去,自家秦艽明天早上下班回到家是不是会觉得哪里不对劲的事情,而看出这傻小子似乎是真心实意地在为那个的确非常喜欢骗人,心思也非常琢磨不定的祟君在烦恼,表情略有些疑惑的晋衡只能象征性地就问了一句他道,   “你好像很喜欢那个祟君?”   “……恩?”   “那为什么刚刚一直都帮他说话?”   “也不是……就是他之前在车里和你说话的语气,还有那种打量人的眼神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就好像我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他一样……所以总觉得……总觉得……”   话话到嘴边又奇怪地停下石小光这么有些茫然地说着,总是显得呆呆傻傻的小黄狗脸上也蒙上了一层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与此同时,在他记忆模糊到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的脑子里,仿佛能看到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小院子里,有一个低着头抱着膝盖,浑身湿透的瘦弱身影坐在他家的院子外面不肯离去,而他几乎快被逼疯了的母亲则透过门板痛哭着向外边一遍遍地大声喊着什么。   “……算我求你了,赶紧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家……你就放过我们一家了好不好啊……赶紧走!!赶紧走啊……好不好!!” 第62章 丁   整日暗无天日的祟巢之中, 刚刚在门口由一名小祟奴迎着进入主殿的秦艽正行走在点着白灯笼的长走廊上。   一路上似乎不少邪祟已经得知他被张秉忠硬逼着赐婚的事了, 所以时不时的秦艽就要停下来接受一众邪祟假模假样的道喜。   虽说这道喜的话语中究竟有几分真心谁也不清楚,但是忌惮于秦艽如今已经和半年前刚回来时完全不同的权势, 这些邪祟任凭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再随便当着他的面说些难听的话了。   而听说小氏自从被那帮死耗子绑进祟巢之后, 已经足足骂了半晚上街了, 被各种言语暗示要娶个凶悍泼妇的秦艽只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却也没着急发表任何关于自己的看法。   直到走进那空无一人的祟殿之后, 站在祟殿下方的他先是将冰冷的视线落在那让无数邪祟妖魔梦寐以求的祟主之位略微停顿了一会儿, 接着才不带任何情绪地缓慢移了开来,而与此同时, 在秦艽的心底却不可避免有另一个少年人嘻嘻哈哈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   “诶, 阿艽, 等哪一日,我要是做了祟主,我就给你封个祟君当当好不好?这样以后还有谁敢欺负咱哥俩你说是不是?那万人之上的滋味该有多痛快啊,没人敢再笑话你脸上的东西, 秉忠那臭小子也能吃的饱一点, 不用在成天和我喊肚子很饿了……”   “你现在闭上眼睛开始做梦可能比较快, 还有,你堂弟吃不吃得饱和我有什么关系,别烦我,滚远点。”   “我不滚,我不滚,你让我滚我也不滚, 我堂弟不就是你堂弟嘛,咱俩关系这么铁是吧?诶诶,别踢我别踢我啊,你就当我做个美梦还不行吗哈哈……”   少年人愉快轻松的谈笑声断在了某个怪异的笑声之后,一幕幕失真混乱的灰色光点之后,只有在那冰冷黑暗的偌大祟殿中,那时候尚还年幼的他,张奉青还有张秉忠三人一起跪在一大团大的模糊黑影下方一动不动的画面。   “……你们就是狗母新认的那三个干儿子?”   “是……是,拜见老祟鬼,我叫张奉青,这是我的好兄弟秦艽……这是我堂弟秉忠……我们三人都自小无父无母,流落祟界,最近都刚刚认了狗母娘娘做干妈……”   虽然心里害怕的要命,但是在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张奉青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又对上方那团深不可测的黑影恭敬地开了口,而注意到这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因为心中的紧张而死死挨在一起的可怜样子,那被称呼为老祟鬼的黑影只是语调古怪地笑了笑又忽然嘶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道,   “狗母的眼光确实不错,倒真是三个天资不错的孩子,只是张奉青……如果我现在让你在我面前立刻杀了你旁边这两个小子,然后我就可以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你会愿意吗?”   “……”   因为老祟鬼的问话而瞬间僵硬住了身体,张奉青那时候年纪其实还不大,所以被这么一吓整张脸瞬间就白了,而强作镇定之后又捏紧拳头低下头,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堂弟张秉忠已经开始小声啜泣后,低头不说话的张奉青只能艰难地摇摇头又忍着巨大的恐惧开口回道,   “……这……这件事我当然不能答应……他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这根本不一样啊……”   张奉青的回答让老祟鬼不知为何笑了,事实上在这孩子回答他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而并没有做任何停顿只是快速地看向另一个孩子,化作一团黑影的老祟鬼紧接着又问道,   “哦?那张秉忠你呢?”   “……我也……我也不愿意……我不能杀我哥哥的……他是我的亲人……他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害他的……”   眼泪巴巴地使劲摇摇头,害怕地缩成一团的小胖子张秉忠也抓着张奉青的手也飞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让上面化作一团黑影的老祟鬼笑得更古怪了,可紧接着他却并没有停下自己的问题,而他最后问的就是从头到尾在旁边都没有吭声过,只是面无表情低头跪着的秦艽。   “那秦艽呢?如果我现在让你在我面前亲手杀了你最好的朋友和他最重要的亲人,然后我就可以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你会愿意吗?”   那居心叵测的老祟鬼的话音落下,祟殿内有一秒是全然安静的,张秉忠在断断续续地哭,低着头的张奉青则拉着他的手在小声哄着,在他们的心中,他们似乎都不觉得秦艽会给出什么不一样的答案,然而可悲又可笑的是,在短暂而沉闷的沉默过后,此刻正站在祟殿之下的秦艽只听到当年的那个自己用格外清晰而缓慢的声音回答道,   “回老祟鬼的话……我愿意。”   这一句话落下,仿佛一切看似真挚的少年情谊都被击碎了,还只是个少年人的张奉青那种心寒的说不出话来的眼神直到现在还依稀历历在目,甚至于他们最后一次隔着那扇铁窗见面时,那个只会摇头苦笑的家伙对他的态度都是格外复杂的。   “……我曾经是真心想把你当做一辈子的兄弟的,秦艽。”   “是吗?那多谢了。”   “……算了……和你这种宁顽不灵的家伙根本也说不通……或许在你的心里,根本从来没把我当过朋友,但是我还是没办法看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将来出来之后,你还想找回你的龙角,就别把这把钥匙丢了,一定要拿好,我没办法告诉你它是怎么来的,总之你自己好之为之吧……”   “……”   “另外,忘了告诉你,我又做父亲了,第二个孩子我用了你曾经给我的那个建议,我还和他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告诉他,他有个为人嘴硬却心很软的叔叔,我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生活,做个开心的人,虽然他这个人真的很坏,比臭鸡蛋还糟糕令人讨厌,但是他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真的没办法嫌弃他,我也希望能有个对他好,也明白他好的人出现,哪怕是让他感受一下过正常人的日子有多不错也好……”   回忆到这里,仿佛一切都结束了。   秦艽神色漠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又出了会儿神,接着才听着身旁站着的小祟奴冲他细声细气地开口道,   “祟主这会儿还在镜姬娘娘的寝宫中歇息,劳烦祟君先在这儿等会儿吧,小奴去给祟君倒些茶水……”   这话里的意思显然不言而喻,张秉忠那色欲熏心的猪头此刻一定还在镜姬的床上不肯下来。   而原本还面无表情的秦艽听到这话也和面前的祟奴对视了一眼,等注意到那年幼的小祟奴略有些紧张地低头也不敢看自己,他只抬手从袖子里取了个金锭子落在这祟奴掌心冲他暧昧地翘起嘴角,接着眼角眉梢透出股异样媚态的秦艽才看似随意笑着地问了一句。   “你是叫玉支玑对吗?”   “……祟……祟君……祟君居然认识小奴?!”   这么多年在这祟殿中其实都不算起眼的玉支玑乍一听到秦艽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整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地呆住了,毕竟像他这样平平无奇的小祟奴可从不敢奢望能被这样的大人物看进过眼里。   而向来擅长用三言两语哄骗人心的秦某人见状也只是懒洋洋地转了转眼珠子,之后才似笑非笑地垂下眸盯着他通红的脸缓缓开口道,   “天生有个这么好听的好名字,总是会让人过目难忘一些的。”   “……谢谢……祟君……”   整张脸都因为秦艽刻意诱哄自己的话而羞涩地涨红了起来,玉支玑结结巴巴地回了句之后就不敢吭声了,而见这小祟奴一副格外容易套话的模样,又耐着性子和他说了几句家乡父母寻常喜好的秦艽先是侧着头在心里想了想自己想问些什么,随后才低头笑着冲他开口道,   “说起来,你在这儿都那么久了,可认识新来的眉郎?”   “眉郎?”   一听到眉郎这两个字表情就有些不对了,表情古怪的玉支玑闻言先是不太放心地往旁边看了两眼,等确定四周围没人他才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既然是祟君问我的,小祟就实话实说了,那眉郎确实是新来的,但我们都不太了解他的具体来路,只觉得他古古怪怪地和寻常邪祟很不一样,可谁知道他刚一来就能忽然得了祟主的青眼,把我们这些整夜守门的祟奴真是逗给气的够呛……哦,还有,这次这事其实就是这家伙让祟主给您赐婚的,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莫名其妙的……”   玉支玑略有些不满的话显然验证了之前野狐狸对他说的那些事,这来路不明的眉郎果然就是帮着张秉忠弄出这个馊主意的罪魁祸首,所以当下了解到自己想要得知的细节之后秦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露出些许思索的神情之后就佯装着耐心地等着还在里头迟迟不肯出来的张秉忠出现。   可是左等右等,安静得有些吓人的祟殿里头就是不见有任何人出现,而正当玉支玑疑惑的嘀咕了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祟主平时早出来了时,祟殿里头忽然飞快窜出来两个长着老鼠脑袋的祟奴,又在低下头怪腔怪调地出声道,   “祟主——请祟君进去说话,祟君接下来跟我们走便可以了——”   这阴森森的话听着总有些别扭,仔细想想还有哪里不太对劲,毕竟按张秉忠平时那狭隘警惕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放心和他明显关系不对的秦艽进他的寝殿说话,而当下也察觉到今夜的祟巢之中似乎有哪里存在异常的秦艽也没有着急吭声,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面前这两只格外面生的老鼠串子,又故意佯装着疑惑就挑挑眉笑问了一句。   “真的……是祟主让我现在进去见他的?”   “当然——祟君有什么异议吗?”   站在那高高祟主之位旁边齐声拖长调子的老鼠串子这般开了口,看那狰狞诡异的神情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秦艽听到他们这么回答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就连他旁边站着的玉支玑都察觉到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祟君……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两只老鼠……他们要带你去哪儿啊……”   玉支玑死死压低着的话听上去相当害怕,察觉到他格外不安的情绪,秦艽连忙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不用紧张,又顺势在他的掌心里相当隐蔽地塞了个纸团一样的东西。   而察觉到捏住纸团的玉支玑瞬间僵硬的身体,动了动嘴唇的秦艽只轻轻地来了句去帮我找这人来,随后便快速站直身体抬抬手示意那两只老鼠带路。   “那就走吧,有劳二位了。”   见秦艽这般说完就直接跟上来,那两只形迹可疑的老鼠串子也在对视了一眼后就领着他往祟殿之后的地方去了。   可是这么一路往里面走,白灯笼摇曳晃动的火光也渐渐地微弱起来,直到在祟殿后的一处完全黑暗的地方忽然停下,抱着手独自站着的秦艽才看向身后的无光所在笑着开口道,   “兜兜转转弄得这么麻烦,故意先从人间绑了小氏,这才把我给引回祟界来才准备动手,倒是真了解我心里最想要什么东西……可这主意看着实在真不像我家秉忠弟弟能想出来的妙计,不知是哪位朋友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算计我呢?”   这话音落下,他身后有着片刻的静谧,可伴随着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那彻底卸下伪装指使着暗处那些老鼠串子将秦艽围在中央的眉郎才笑嘻嘻地开口道,   “……祟君倒是忘性大啊,不会是和我在装糊涂吧?难不成也和那活该千刀万剐的张家兄弟一样忘了,今日你们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谁当初赐给你们的了吗?!” 第63章 丁   从祟殿一路出来穿过长走廊又快速跑到城墙外面来的时候, 气息都有点不稳的玉支玑连脸都已经涨红了。   他敢发誓任凭是谁都不敢相信他刚刚目睹了什么, 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就连他自己到现在都有点无法确信。   可事实恰恰就是他亲眼看着祟君被那来路不明的眉郎驱使着一群老鼠串子给带走了, 而离开前, 眉郎同秦艽的那番对话更是让当时躲在旁边的玉支玑后背发凉好一阵都没敢出声。   “祟君倒是忘性大啊, 不会是在装糊涂吧?难道也和那活该千刀万剐的张家兄弟一样忘了,今日你们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当初谁赐给你们的了吗?”   这话说得有些含糊怪异, 但当时蹲在矮墙后的玉支玑却明显感觉到一种恐怖恶意的压力感正在逐渐笼罩上此刻的祟殿, 更奇怪的是,伴随着这股异常不对的感觉, 一种类似于点燃的雄黄粉的刺鼻味道也渐渐开始弥漫在了祟殿外的长走廊上。   而一闻到这明显就是特地冲着他来的古怪味道, 脸色和瞳孔瞬间也变得有些不对劲的秦艽却在短暂地笑起来之后, 才嘶哑着嗓子眼里的声音回道,   “……恩?我倒是真不记得谁赐给过我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难不成是你这一撇滑稽的八字眉给我的?”   “……你……你这死到临头的毒蛇还敢嚣张!你们这些蠢货还等什么!快上去将他拿下!!!”   本以为能和之前在寝殿里制伏张秉忠一样将他顺利抓住,可是临要动手前还是先遭了这家伙的一番羞辱。   脸色难看的眉郎气急败坏地抬起手中的那根鞭子就朝秦艽的脸上甩了过去, 却在被秦艽随手抓住鞭, 又狠狠地甩回到自己脸上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你……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被这一下打得连腮帮子都断了半截, 天生个子矮小与侏儒无异的眉郎捂着鲜血淋漓的半边脸颊就咬牙切齿地开了口,而因为那雄黄粉的味道而被迫恢复了大半原型的秦艽见状只是用落满青鳞的手指点着自己苍白的下嘴唇笑了笑,接着才转了转眼珠子显得漫不经心地喃喃道,   “上一个敢开口骂我的人,我把她绑起来用烫火了的剪刀绞烂了她的嘴,上一个敢动手打我的人, 我把他的脑袋放在空的水池子里,再眼看着水管子里的水一点点把他的脸淹没,最终让他活活淹死在了里面……你现在想试试哪种?”   很少会亲口和人说出这种话来,但是在祟界都一直声名狼藉的秦艽之所以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显然也有足够让人惧怕他或是服从于他的理由。   果不其然,本还气焰嚣张的眉郎见他这么说完脸都白了,哆嗦着嘴唇半天却也没敢开口说一句话。   而随便吓唬完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的秦艽倒是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等注意到自己的双腿真的已经开始要变回蛇尾巴了,他这才看向面前这些似乎早有预谋的老鼠串子后又勾起了嘴角。   “告诉我,老祟主现在在哪儿?”   “呵,祟君还记得老祟主?”   “不管我还记不记得他,都轮不到你现在在我面前叫嚣,不用废话了,带我去见他吧。”   且不论秦艽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单单是老祟主三个字,就让躲在旁边脸色惨白的玉支玑吓得捂住了嘴。   毕竟整个祟界就连路边的小娃娃都知道,张奉青当年当上祟主之后,老祟主就被他囚禁在内墙中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这么多年来虽说大家伙还是会把老祟鬼或是老祟主这两个名号放在嘴边偶尔说上两句,但谁也不相信那较之张秉忠更加残暴嗜血,传说中实力能与门那头的老祖宗们抗衡的邪祟老祖宗竟然真的还会出现。   而那本还气得浑身发抖的眉郎一听到秦艽说起老祟鬼顿时也强行镇定下来,半响才吊起着自己那两撇滑稽的八字眉毛嗤笑了一声,又将嘲弄的视线落在秦艽蒙着青色软烟罗的脸看了两眼。   “……祟君心里还记得老祟鬼的名字就好,小的可听说您这张脸皮,还是老祟鬼当年给你换上的,老祟鬼如今重回祟界,过往的某些宵小自然一个都逃不掉,您这会儿正在春潮,实力不如往常,闻了这雄黄的味道更是连人形都快撑不住了吧?”   “……”   “可惜……您在赤水与玄丘的那些部下们哪怕是听到消息也不可能今夜就立即赶到,所以我劝祟君还是老实些听我的话,让我们把今晚这场喜事好好办完,别逼我真和您翻脸……”   眉郎这话已经将威胁的意思表露得十成十,闻言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的秦艽一时间有些意外于他竟然连自己如今正在春潮的事情都知道。   可另一方面,他却依旧没怎么搞明白为什么眉郎或者说他背后的老祟主一定要让自己和小氏来结这场莫名其妙的亲,而似乎也看出了秦艽眼睛里的探究意味,用手背狠狠擦拭着脸上血迹的眉郎只是冷哼了一声又语气嘲讽地开口解释道,   “不止是祟君想找到那灯芯老人,老祟鬼他能不能趁此机会恢复从前的威势,眼下也得看这次能不能抓到那老不死的了,只要某些人不给我们找麻烦,今夜这场热热闹闹的喜事办过之后,老祟鬼自然会愿意见他的……”   对话到这里,脸上还带着伤的眉郎也不再多话,直接沉下脸地挥挥手示意那些老鼠串子先一齐上来就把看上去也不打算继续反抗的秦艽带走了,而趁着这个微妙却又恰当的时机,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的玉支玑这才得以脱身并动作飞快地跑了出来。   只是此刻一路逃出来后又将秦艽临走前塞给他的纸团摊开来后,玉支玑却还是有些的惊魂未定。   而一想到此刻的祟殿深处或许正发生着什么外人还没来得及知道的大事,汗津津的手掌心还攥着秦艽给的那个纸团的小祟奴就一脸紧张地低下了头。   再等他战战兢兢地一摊开手,那躺在他掌心里的小纸片却忽然自己伸了个懒腰爬下来落在地上,又瞬间化作一个手脚俱全的无脸小纸人……就冲目瞪口呆的玉支玑招了招手。   ……   “诶,看上去好厉害啊,这些会动的小纸人是什么啊,姓师?”   黑咕隆咚的小巷子里,跌跌撞撞在地上往前走的小纸人们正一个个动作灵巧穿过夜色去往巷子外头,而在根本看不清人面目的黑暗中,却依稀只能听到一个清冷却也温润动听的青年嗓音轻轻回答先前那个好奇追询问的少年道,   “纸公。”   “纸公?”   “恩,纸是除了人本身的躯壳外最容易接纳鬼魂和仙灵的载体,过去有一种说法,会动的纸是鬼魂,不动的纸是尸体,人死后的鬼魂能轻松地附在纸上,却没办法附在其他死物上就是因为这个……我来之前准备了一些纸公,待会儿祟巢的喜事开始之后,也可以让他们帮我们在祟界的四处查看一下消息。”   “啊,那您刚刚用灯爷爷的灯油蘸着写了个丁字的纸又是什么啊……”   “门中术,熟练掌握了之后用一张作为载体的纸和子孙血就能唤出每个姓氏的老祖宗,灯老是丁氏的后人,①丁氏的老祖宗是姜尚,也就是姜太公的后人丁公伋,传说丁公伋得他父亲亲传,有自银河中钓飞鱼遨游大千世界之能,等一下如果离开祟界时不太方便,我们可以请他出来稍微帮一个忙。”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个……姓师,我和你说实话啊,你可真比我奶奶以前带着我在乡下见的那些跳大神的爷爷奶奶厉害多了,这些东西我真是从来都没听说过……”   闻言正和他悄悄蹲在断头巷外面的石小光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甚至是有点佩服的表情,而听到这傻小子将正统门中术和那些神婆惯用的骗人伎俩混淆在一起,随手拎起赖在自己手心不肯离开的最后一个小纸人放在地上,并轻轻用手赶走的晋衡也没有说什么。   反倒是趴在石小光肩膀上化作一团模糊影子的灯芯老人一听他这话顿时有些不耐地扯着粗粝的嗓子咳嗽了一声又大声教育起石小光来。   “你这笨的要死的小子能知道些什么,从古至今,但凡为能称为姓师者,都得是人中龙凤,当世人杰,不仅要天资过人,博古通今,而且得由各家老祖宗亲自挑选,从小严格教养长大,这一身的本事还不是人家姓师自己花功夫一点点学习出来的……”   灯芯老人的话让被他说的脸都红了的石小光结结巴巴地就回了句我恩恩,回家之后一定好好学习姓师,而站在一边原本面无表情的晋衡也只是不太自在地皱了皱眉,随后才看向被吓坏了的石小光慢吞吞地开口来了一句道,   “其实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认真刻苦的人,我爷爷到现在还整天说我一事无成,所以不用学我,根本没什么好学的。”   晋衡主动为自己解围的话让羞愧难当的石小光有些感激地点了点头,然而灯芯老人听到这话却自动帮他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又当即扯着嗓子就对着石小光严厉地教训道,   “听听人家姓师这谦虚的口气!人家从小不认真刻苦,最终也能有如今成就!可人家和旁人随便炫耀过了吗!这可比有些有点小成果就沾沾自喜的人可强多了!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处事之道!光这份天资与谦逊!你这小子就得给我好好学习着点!不许以后再给阿蕴丢脸!听见没有!”   晋衡:“……”   虽然知道灯芯老人应该只是想给石小光树立个典型方便拿话教训他,但是被他搞得尴尬的不行的晋衡还是果断选择用沉默来应对了这种让人很不自在的谈话气氛。   恰巧这时,外头正对着整个祟界的大街上有些敲锣打鼓的老鼠们也正好路过,而本来只是随便留心一下却在下一秒听到了那些穿红戴绿的老鼠串子嘴里大声嚷嚷的话,还掩饰着身形站在巷内的三人当即都神色变了变。   “张秉忠——马上风——死无全尸喂毒虫——是谁呀——要杀他——大伙全都知道啦——”   故意煽风点火的老鼠串子们这么绕着祟界喊了一圈,不少听到他们口中哼唱的童谣声,原本正准备前往祟巢喝喜酒的邪祟们都脸色怪异地停下了脚步。   偏偏人头攒动的祟群中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去问问老鼠们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又是谁想杀张秉忠,越想就越觉得心头发冷,而伴着这暗示祟界即将大乱的诡异气氛弥漫开来,皱着眉走出巷子的晋衡只听到灯芯老人冷哼了一声道,   “有些人的狐狸尾巴看来是快要按耐不住了……我早就和你们说过,那个祟君的野心大着呢,今晚这事肯定才是刚刚开始,张秉忠一死,阿蕴又在他手上,整个祟界除了他还会是谁会坐上那张位置……有些脑子不行的笨蛋居然之前还死活不信……”   这夹枪带棒的话显然冲着石小光去的了,然而亲眼看着那些面相狰狞的老鼠走街串巷的走,恨不得把这个消昭告天下的反常样子,晋衡心里其实也有一丝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感觉。   而正在这当口,刚刚那几个出去转悠了一圈的小纸人也自己偷偷跑了回来,等招招手示意他们进旁边的巷子里面说话,抱着手垂眸不语的晋衡才看着那些小纸公认认真真地排成一排又开始一个个叽里咕噜地和自己汇报消息起来。   “恩?这些小东西……嘴里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祟巢里面刚刚确实出了事,大殿里面到处都是老鼠腐烂发臭的尸体。”   “什么?!那奶奶,奶奶她没事吧?”“”什么!那阿蕴呢?阿蕴怎么样了!!”   身旁的一老一小一听到这话就被吓得齐齐喊了出来,神色莫名有点冷的晋衡闻言看向第二个小纸人,之后才沉着声音缓缓开口道,   “没在大殿里看见小氏的尸体,应该没出什么事……但喜堂原本的布置没有撤下,有一个祟奴在里面说……今晚的婚礼会一切照常进行。”   晋衡这最后一句话让灯芯老人满腔的怒气都从心口涌了上来,这下彻底傻眼的石小光也是六神无主地看着晋衡不敢出声,说完这话又皱着眉低头清点了一下地上的小纸人,可是来回仔细数了一下之后,晋衡却发现先前被自己放出去的有一个小纸公并没有回来。   而就在低着头的白发青年暗自想着那只小纸人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异常的情况时,远远的从黑漆漆的巷子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害怕凌乱的脚步声。   等意识到有什么外人闯入的晋衡随手将袖中的一张姓纸抽出夹在手指上又皱着眉念了声丁氏,下一秒,正准备出手直接制伏来人的晋衡却只看见两个手拉着手的小纸公一起蹦蹦跳跳着跑了回来,在他们俩的后面还跟着个眼神畏惧,看样子是跟着两只纸公才一路找到这儿来的小祟奴。   “……您……您是祟君的……朋友吗?”   那小心翼翼躲在暗处的小祟奴的声音听上去明显是有点怕他们,然而听到祟君这两个字后石小光和晋衡的表情还是同时愣了一下。   而似乎是没察觉出来他们俩对自己的那种防备眼神,跟着那小纸公才找过来的玉支玑先是惊魂未定地往身后看了一眼,随后才通红着眼睛地看着晋衡小声道,   “如果,如果您是祟君的朋友……就求您赶快去找找祟君吧……他刚刚被眉郎带走了……祟君他真的是个好人,眉郎那个歹货一定会杀了他的……”   加上之前的石小光,好像还是第二次听别人说那个祟君是个好人,被莫名其妙就定义为他朋友的晋衡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小祟奴混乱的情绪,只能沉默了一下又略显疑惑地出声问了一句。   “他怎么了?眉郎是谁?又为什么要带走他?”   “我也不知道……我就听他们嘴里说什么老祟主要回来了……然后那群老鼠……那群老鼠就把祟君带走了……”   “……老祟主?”   本来还没打算吭声的灯芯老人一听到玉支玑这么说就没忍住开了腔,可是冷笑了一声之后这脾气暴躁,对秦艽成见也颇深的老头却只是明显不相信地显出身形又大声嘲弄起玉支玑道,   “真不愧是那祟君派来的人啊,简直是满嘴鬼话连篇!那传说中的老祟主死了都得有十年了!怎么可能忽然就毫无预兆地回来!姓师,你可听老头子一句!千万不要信这帮牛鬼蛇神的话,我看是那满嘴谎话的祟君又想出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来引我们主动上钩了……”   灯芯老人这话说得刺耳,把冒着风险过来找晋衡帮忙的玉支玑弄得一下子涨红了脸,而气得浑身发抖又含着眼泪就怒喊了一句。   “我才没有说谎!祟君真的是被老祟主带走了!祟君也根本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原本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晋衡见灯芯老人作势又要破口大骂,只能伸出手示意石小光赶紧拦了这简直和生吞了炸药的老头一把。   而随手捏住地上那个被自家小纸公带回来的小纸人就多看了两眼,等察觉到自己的手指上好像沾上了一点黏糊糊的麦芽糖糖渍后,猛然间想起先前某人一路上都抓着个小糖人不肯撒手的晋衡连表情都瞬间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你买的?】   【恩。】   【还花了颗珍珠?】   【……】   【谢谢,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吃糖。】   虽然依旧对那人的身份充满了怀疑和警惕,可是之前收到自己送的那个蛇郎糖人时,那双总是能给他带来某种熟悉感觉的灰色眼睛里不自觉渗出的开心与满足却也是真真切切的,而不可否认自己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对这个人心软了,沉默的晋衡在皱着眉认真思索了片刻后,最终还是看向面前的玉支玑后放缓声音问道,   “……告诉我,他被带走多久了?”   一听到晋衡这么问,在旁边瞪着眼睛的灯芯老人顿时火冒三丈地喊了句姓师,而无奈地抬起手回过头示意他老人家先稍安勿躁,听面前委屈巴巴的玉支玑把之前祟殿内的大概情况说了一下的晋衡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在抽出袖中那张丁姓小心叠好后,这才抬起淡色的眼睛重新看向面前的石小光和灯芯老人。   “我把这张丁姓给你们,待会儿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会带着你们救出小氏并安全离开这里。”   “那……那你呢,姓师?”   “我跟着他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没事的。”   晋衡的态度至此已经摆得很明显了,灯芯老人听到这儿有些愤愤不平,但被旁边的石小光死死拉着却也不能发作,而紧接着耐心地教了一下石小光如何使用姓书的注意事项,之后对他们俩彻底放下心来的晋衡才同玉支玑一起离开了断头巷又往祟巢去了。   ……   点着人皮灯笼的偏殿寝宫内,嘴上黏着味道恶心的尸蜡,眉间也有股压制人气的青光闪过的小五蕴正脸色难看地平躺在放下帘子的绣床之中。   从刚才起外头就时不时有混乱的动静传来,但因为浑身酸软,动弹不得,所以一开始她并没有办法得知这偌大的祟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耳边只能隐约听到有一个哭起来像猪在嚎叫的声音一直在大声地喊,但渐渐的,渐渐的,那哭叫的声音却微弱了下来。   直到面色惨白的她强撑着软绵绵的身子从床上摇摇晃晃爬起来,又艰难地抓着眼前的床帘子往外面走了两步,借着那一点点灯火躲在旁边的小五蕴才勉强看清帘子后的主殿里正在发生什么。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救命救命啊……”   视线所及,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众人的张秉忠正被几个恶声恶气的老鼠串子们光溜溜地绑在祟殿的红柱子上,他壮硕丑陋的身体上到处都是被殴打出来的狰狞淤青,油腻肥胖的脸上也满是血迹和泪水。   偏偏这本该属于他的祟主大殿中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帮他,只有这些早就不满于张秉忠暴政的老鼠串子们围着他使劲地殴打,而更令小五蕴觉得齿冷的是,眼见着肉体上的刑罚不再能使面目全非的张秉忠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嚎叫,那些虐待他的老鼠们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接着其中一只块头最大的老鼠串子忽然笑嘻嘻地开口道,   “玩了这么久,也不带换个花样的,你们大家伙不腻我都瞧腻了,咱们不如去取些黄纸和菜油过来,再来给大伙的祟主换个新玩法。”   这话里的意思显然不言而喻,旁边那些哄堂大笑起来的老鼠串子们当即就答应了一声又一起跑到一旁取黄纸和菜油过来了。   而脸色难看地躲在一旁的小五蕴见状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亲眼目睹了张秉忠一系列惨状的她马上就明白了之前那自顾自说话的老鼠串子究竟想做些什么了。   “不要……不要……救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吧……谁来赶紧救救我吧……啊啊——”   被强行摁着手脚动弹不得,又被抓着他的老鼠们拿浸透了菜油的黄纸不断地往脸上覆盖,原本嗓子半毁已经快喊不出来的张秉忠瞬间就因为死亡的巨大威胁而重新大喊大叫起来。   他杀猪般的惨叫声让周围那一圈的老鼠们笑得更猖狂恶意了,而眼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张秉忠就快被那些一层层盖上去的黄纸闷死了,脸色惨白的小五蕴刚跑出去阻止那些恶心的死老鼠,一只细白动人的手却忽然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又把她一把拖回了里面的绣帐中。   “你……你是谁啊?!你没看见那个人就快死了吗!”   惊魂未定地躺在床上瞪着面前这着一身朱砂色牡丹纹衣裙,脑袋上连着枚铜镜的‘镜姬’,被她从后面吓了一跳的小五蕴刚要瞪着眼睛大喊哎哟妈呀镜子怎么活了,一声不吭的‘镜姬’就俯下身将她嘴上的尸蜡给抹了又把床帘子放了下来。   而因为刚刚实在是情况情急,所以之前从张秉忠的寝宫独自匆忙逃出的‘镜姬’也没来得及卸下自己之前为了勾引那猪头才布下的伪装。   等随手将自己脑袋上那枚铜镜中浓妆艳抹的容貌渐渐模糊成一张素净清秀的青年面容,身上还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女装,但面目已经恢复为正常模样的‘镜姬’才表情诡异地垂眸冷笑了一声道,   “小生名唤②金竟之,奉我家之主人命特来保你一命,至于外面那猪头,姓张名秉忠,只要随便出去问问都能知道他落到今天这下场是他罪有应得,让他今夜死在那些老鼠手上才是真的便宜他了。”   “……”   亲眼看着刚刚那么个美貌的绝代妖姬在自己面前忽然变成了个大男人,小氏活生生见了鬼的表情显然可想而知,而兀自向她解释完这么一句的金竟之随后只是将手指轻轻落在自己的面孔上点了点,接着他脑袋上的那枚铜镜先是印出了小氏的脸,随后他才站起来走到床下又开始和任何一个爱美的女人一样动作熟练地替自己梳妆打扮起来。   “……你现在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再过一会儿,那些老鼠串子就会进来替你梳妆打扮带你去喜堂,他们会当众砍了你的脑袋引出你的父亲灯老鬼,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小生会先代替你过去,反正铜镜的脑袋被当众砍下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从地上拿起来再好好装回去就行了。”   翘着嘴角的金竟之这么说着只是轻描淡写地往自己的鬓角插了支精致的珠花,小氏听他这么说着莫名有些心情复杂,只先平复了一下情绪随后才一脸警惕地又回了句那你到底是哪来的,躲在这儿成天扮女人干什么。   而闻言的金竟之倒也没有立刻理睬她,只是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将自己赶紧打扮好,随后才像个偷腥的猫一样慢条斯理地眨眨眼睛又娇笑着回答道,   “来这儿扮女人当然是因为小生特别喜欢扮女人了,每天能穿那么多的漂亮衣服,还有那么多好看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唉,真是想一想都好开心好满足呀,小姑娘这下问完了吗?”   小氏:“……”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丁公伋:姜太公的后人   ②金竟之:出自《幽怪诗谈》中提到的方镜妖怪。 第64章 丁   充斥着恶臭, 污浊和恐怖血味的祟殿内, 上方最高的祟主宝座上正被一群老鼠串子们哼哼哧哧地立起一面指向祟界正东面的日晷。   这日晷呈满月状,石壁正当中一根玉石雕花盘龙柱替代阴影转动的指针, 加上通体血红, 隐约有如人血一般的玉髓流动, 摆放的位置又刚刚好斜对着祟界上方那轮血淋淋的红月,所以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头不寒而栗, 甚至有种异常不舒服的感觉。   可终日漆黑无光的祟界显然并没有一丝正常的阳光能够照射进来使这面日晷出现任何转动或变化, 但亲自命令这些老鼠串子做出这种反常行为的始作俑者——眉郎兄弟俩似乎有着自己的打算。   “墙中受苦多年的老祟鬼等待这天的到来已经等得太久了,张奉青当年自以为祟界没有日光的照耀, 被他从旁暗算的老祟主就只能一辈子陷在这内墙之中, 可他不会想到, 只要灯芯老人的油灯中的光能照射到这日晷上,老祟主的影子自然就可以通过影子从墙中轻松脱身,到那时,我祟界众鬼哪里还用惧怕什么墙外的老祖宗们, 更别说那什么阿猫阿狗的祟君之流了……”   容貌生得一模一样的眉郎兄弟这般说着也志得意满地对视了一眼, 因为当年同为洛阳老翁的左半边眉毛和右半边眉毛, 所以这两撇难看的八字眉成了邪祟之后,不仅外貌看上去没有丝毫区别,对外也是一律同胞亲兄弟相称。   只不过关于他们俩如何会和多年前内墙里关着的老祟主搭上这层关系,又怎么会寻到这来路不明但至关重要的日晷的,这其中的曲折由来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从此刻两人说话的情形来看,先前假装成新来的小祟奴, 趁机给张秉忠出那馊主意的明显就是那个更矮小丑陋点,眉眼也是一副奸佞相的右眉郎,与秦艽在前殿发生冲突的则是这年纪大点,看上去也更能拿主意的左眉郎,而听到自己哥哥和自己商讨起大事来,那跟在他旁边右眉郎也提溜着眼珠子笑着附和道,   “哈哈,哥哥说得是,弟弟刚刚已经让人把那蛇尾巴都快藏不住的祟君押到里头关着去了,串子们喂了他点迷香,他这会儿已经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他手下的那只母狨此刻正不知所踪,可玄丘和赤水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到,加上张秉忠刚刚伏诛,如今勉强留了半口气在,他的姬妾也消失不见,只要吉时一到,咱们就可以引出灯芯老人一举救出老祟主了……”   “……恩,做得好,不过那毒蛇诡计多端,我们还是得多防着他点……这么多天也辛苦你在祟殿中帮忙打点了,成败在此一举,你我可莫要对任何人掉以轻心。”   这般说着也顺势告诫了自己面前的弟弟一句,见面前张灯结彩却难掩血气的喜堂已经摆得差不多了,脸上刚刚被秦艽打得鼻青脸肿,只能临时贴上张狗皮膏药的左眉郎才挥挥手示意串子们将已经布置好的喜堂摆上了祟殿内所能找到的明火,还另外驱使着身边两只穿红带花的母串就让她们去内殿把被关在里头的秦艽和小氏都换好喜服一起带上来。   可一听说要去把关在里头的新郎新娘弄出来,眉郎面前那两只大眼瞪小眼的母串瞬间就有些不情愿,低头绞着手里的绣花手帕就小声嘀咕起来道,   “眉……眉相公,祟君如今化成蛇形昏睡着倒还好办,可那姓小的死丫头自从被抓过来之后就一直大喊大叫的,到刚才才稍微消停点下来,万一待会儿她又不听我们俩的话……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呀……”   “……蠢货!这种事还要来问我哥哥吗!她再骂!你们拿刀子活割了她的舌头不就成了!没了舌头的新娘子难道就拜不成堂了?这都要一点点教你们还留你们的命又有何用?赶紧快去快回!莫要耽误了老祟主重归祟界的最好时机,这事要是不成,你们的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右眉郎这小子暴跳如雷的大骂声吓得捧着朱红色喜服的母串们怪叫了一声就一起往内殿跑了,左眉郎见状冷笑了一声,之后就背着手自顾自去继续检查喜堂的布置了。   而另一边,一路穿过漆黑幽深的走廊又跑到廊柱后面躲起来之后,这两只鼻尖上点的脂粉都吓的掉光了的母串子才惊魂未定地停下来拍着胸脯窃窃私语道,   “哎哟,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眉相公两兄弟这也忒不讲理了……我可不想给那死丫头送喜服还有梳妆打扮去,万一她忽然发疯一蹦起来把我的耳朵咬下来怎么办……还有那祟君也是吓人得很,那蛟可是蛇化的,蛇不是最爱吃咱们老鼠串子了嘛,要是把咱们给一口吞了该怎么办……”   “唉,我说老姐姐,你可别怕别怕,这就是你做人不够机灵了吧,眉相公刚刚只说去把新郎新娘弄出来拜堂,又没说非要我们两个亲自去,咱们看看四周围另外再找两个小奴婢过去不就成了……诶,比方说那边那两个傻头傻脑的……诶!你们!说的就是你们呢,快过来快过来……”   要说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或者是奇妙,这两只为了能好好偷懒一会儿的母串纯粹是往走廊无心那么一点,却正好挑中了两个将会对今晚整件事都起到关键作用的人。   而这两人,正是刚刚好不容易从祟殿后围墙那个狗洞里钻进来的玉支玑,和临时换了身和他一模一样祟奴打扮的……晋衡。   “那个……这位先生,您脸上这面具也太显眼了,我们这祟殿里头可从来没有什么无常鬼进来过……要不咱们待会儿先换个别的方法挡挡脸?比如说……这样?”   “……”   玉支玑干笑着举在手里的那块墨团实在是让跟着他进来的晋衡有些无言以对,然而之前既然都已经答应了过来帮忙了,他现在肯定也不能半路反悔,丢下这可怜巴巴的小祟奴一走了之。   所以当下趁着四周围完全无光的特殊环境,皱着眉思索了一下有示意他先转过头不要看自己的晋衡就低下头将那块墨团往自己脸上随手擦拭了一下。   等那黑漆漆的雾气仿佛有生命般附着上晋衡清俊苍白的面容,又瞬间幻化成了大块大块丑陋恶心的让人根本难以直视的黑斑肿块,这会儿就算是跑到自家亲外甥,亲爷爷面前都未必会被认出来的他大舅才略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现在这样可以了吗?”   “咳……可以了可以了,实在是辛苦您了……咱们,咱们还是快去找找祟君人究竟在哪儿吧……”   见晋衡居然真的牺牲这么大来这么帮他们这些邪祟,涨红着脸的玉支玑一时间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只能一脸愧疚地连连道歉又和晋衡一路往外面走,而平时虽然不爱吭声但人还是很好的晋大少见状当然只是摇摇头示意没事,但思索了一下,从刚刚起就察觉到有哪里不对的他还是垂下眸子又斟酌着词句冲身边的玉支玑慢慢开口道,   “待会儿帮我带完路之后你就先走吧,我找到人肯定会把他带出去的,你保护好你自己,尽快从这里离开……我觉得现在祟殿里头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   “什么……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暂时不知道,但像是有人在准备活祭什么东西……”   听晋衡这么语气古怪的说着,胆子本来就不大的玉支玑心里当然更不安了,只敢往四处看看点点头又小声地说了句好我都听您的,而大概说完这么两句话,两人就掩饰着彼此的形迹准备悄悄走过偏殿外头。   可正巧这时,那两只好吃懒做,正好打算寻个替死鬼帮自己干活的母串却忽然跳出来拦在了他们面前,还一开口就把一个大好的机会送到了他们面前。   “哟,还是个艳情话本变出的俊俏小祟呢,看着倒不算面生,只是你叫什么名啊,你边上这个瘸腿丑鬼是和你一块的?”   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叫做瘸腿丑鬼,想到自己现在这幅尊确实确有点一言难尽的晋衡表情木讷地站着边上也没个表示,就这么杵着又听着身边反应过来的玉支玑点头哈腰地开口道,   “诶,诶,小奴叫玉支玑,是①明朝天花藏主人写出前二十回成书后才幻化而来的邪祟……旁边的……旁边是我表哥,小时候得了麻风毁了容,这么多年嘴歪眼斜,一说话就口吐口沫,所以……所以都不随便出来吓唬别人,今天会过来还是因为晚上祟君的喜事才从乡下上来帮忙的……”   平时不怎么说谎的玉支玑这瞎话编得显然并不算特别溜,但两只脑子不灵光的母串原本就没打算详细问什么,只是色眯眯地用手往玉支玑的小脸蛋上趁机揩了两把油,之后就直接无视了旁边据说一开口就口吐白沫,嘴歪眼斜的晋衡凑在一块低头商量起事来。   而眼神鬼祟地嘀嘀咕咕了半天,又时不时地往他们身上指了几下,见她们俩始终敲不定主意,手掌半掩在袖子里的晋衡面无表情地就丢了个小纸公在地上。   等看着地上那无脸小纸公蹑手蹑脚地跑到母串子的后面拿手呼了呼她们的尾巴,一被呼尾巴就会开始从骨头里往外冒懒劲的母串们先是哎哟哎哟打了个特别长的打呵欠,之后最终确定了一个主意的母串先是转过身来又睡眼惺忪地拍拍手笑起来道,   “好好好,看来是个聪明的小奴,那接下来这件事交给你们俩我们也就可以尽管放心了,你和你丑鬼表哥待会儿各去两边偏殿把这两身喜服送给新娘新娘,蛟龙这件是祟君的,就这个不会说话的丑鬼去送吧,雉鸡这件是那人间女子的,就交给小玉你去送吧……喜堂那边已经快准备的差不多了,等宾客们进来就可以正式开始了,你们俩可千万不许偷懒,务必要快去快回,不然眉相公发起火来可就要活扒了你们的皮了呵呵……”   阴险的母串把刚刚右眉郎吓唬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都送给了玉支玑和晋衡,见这两个傻头傻脑的乡下小子显得畏畏缩缩地点点头,顺手将这两件临时赶制的大红喜服塞给他们的母串也大声催促着就把他们两个给分开了。   而被驱赶着临要往另一边的偏殿走时,手上捧着件新娘礼服的玉支玑还是忍不住表情不安地回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晋衡。   等看见因为那墨团而面容丑陋狰狞,站在背光处也丑得有点扎眼的晋衡表情镇定地冲自己摇摇头示意无事,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的玉支玑这才勉强松了口气,又脸色难看就赶紧往囚禁着小氏的房间去了。   ……   和玉支玑分开后当然就手捧着那件蛟龙服继续往前走了,一身祟奴打扮的晋衡一路快速穿过点着白灯笼的长廊来到据说关押着那祟君的偏殿门口才堪堪停下,又在和门口那两只老鼠串子简单说明自己的来意才得以进入里头。   这个过程中长的丑也不说话的晋衡当然没有引起任何过路邪祟的怀疑,事实上他如今这个诡异又难看的长相也确实看上去和一个祟界最普通不过的邪祟无异了。   只是在真正进去找到某位据说被禁锢着根本无法离开的祟君前,晋衡无意中却是留心到了今晚夜空中的月亮好像有些不一样。   而硬要说哪里不一样的话,或许就是那红月四周围的光芒似乎太过刺目了些,那一丝一缕缠绕在夜空中的异常红光简直都和被泼溅到月亮的人血差不多了。   “你这臭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进去!祟君还在里面等着呢!!”   看门的老鼠串子那不耐烦的催促声让原本还不由自主在盯着夜空看的晋衡跟着回过神来,接着他先是冷着脸抿了抿唇又赶紧迈过大门的门槛,随后才在格外空旷冷清的寝殿中将自己手上捧着的那身大红喜服轻轻放在了绣床边的小桌上。   然而走进来之后才意识到这个临时管押人的牢笼比自己想象的要来的安静,独自一个人身处于偌大的房间中的晋衡一方面有些疑惑于为什么被抓着的某人听到人进来的动静都不发出一丝声音,一方面却是在往房间各处找人的同时下意识地就往那张放下两边床帘的烟青色纱帐多看了两眼。   而皱着眉仔细确认了一下里头的确有不太真切的呼吸声传来,一瞬间其实也没有想太多,纯粹只是想快点找到人就赶紧离开的晋衡就这么放缓脚步走上前,又一抬手撩开了挡住视线的青色软纱。   可等他略显疑惑的视线一落到那光线影影绰绰的青色纱帐中,映入晋衡眼底的就只有那完全化了形的青鳞蛇尾和一个侧躺着背对自己,但浑身上下几近赤裸的男人那一后背妖娆美艳的鲜花刺青。   而根本没想到会看到这诡异一幕的晋衡当下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皱着眉通红着脸连忙放下纱帐退后一步的同时,却也已经听到青色纱帐内传来了某位祟君阴森暴怒……基本上就快要直接动手杀人的恐怖声音。   “……是谁……让你进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玉支玑:明朝的话本,写才子佳人的。 第65章 丁   误闯进别人的房间还不小心看见了他人身体隐私这种事, 为人处世一直相当正人君子的晋衡在前二十几年里当然从来没有做过, 可让人异常尴尬的是,这回还真就让他遇到这么一桩难以解释的乌龙, 而且事情的另一方当事人还明显有点和他生气了。   可哪怕刚刚迅速地放下了手中的青色软纱也根本没有往不该看的地方多看, 此刻躲在纱帐中也不出来的男人那完全蛇化了的非人模样还是让晋衡借着外头桌上那油灯的光线大概看了个真切, 搞得同时沉默下来的两人一方面气氛诡异的要命,另一方面背着身远远地站在纱帐外面的晋衡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起来。   “抱歉。”   虽然自己心里也觉得说抱歉可能也没什么用, 但是自认为做的有些欠妥当的晋衡还是皱着眉语气相当郑重地和里头的某人道了个歉。   而注意到身后一片沉寂, 床帐内明显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某人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开始传来衣服和鳞片摩擦的细微声音,起初其实太不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的晋衡许久才听到忽然里头传来了布料的轻微撕裂声和某位祟君相当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   古怪地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略显迟疑地回过了头, 晋衡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刚刚一反常态软趴趴躺在里头不动的样子, 思索再三还是顶着被某人再发脾气凶一次的风险好心问了他一句。   “……你是不是没办法自己坐起来?”   果不其然, 本来还在里头自己和自己发火的秦某人瞬间就又安静下来,许久才嘶哑着嗓子眼里的声音明显心情不太好地开了口。   “恩。”   “……那你待会儿准备怎么出去拜堂?”   一听到他居然这么回答自己,还在外头站着的晋衡顿时有些疑惑了,而比他更疑惑的明显是秦艽本人, 所以他直接就靠在床头又冷笑着拉长调子反问了一句。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待会儿要出去拜堂了?”   “……”   “姓师不会是到现在还觉得我先前那些话是在糊弄你, 我心里其实是真心想娶了那个小氏吧?”   “……不止是我这么觉得, 连她家里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就快告诉她家里人别自作多情了,想让我娶她还是让她们全家老小现在开始做梦比较简单。”   这般语气玩味地嘲讽完灯芯老人他一家老小,像个耍赖的小朋友一样躲在床帐里头就是不肯出来的秦艽就又不说话了。   而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说话居然可以欠揍成这样的人,晋衡一时间也被这不知道到底几岁,但行为的确异常幼稚的家伙搞得有点无言以对,可与此同时, 他也总算在心里相信了玉支玑先前说的他被人暗算所以才无法顺利逃出去的话。   只是好心好意的他大舅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某人现在的身体情况其实根本没有虚弱到会被眉郎那等无名小祟强行禁锢着还无法反抗的境地,只是因为先前在祟殿前面闻进了少许雄黄,再加上本身春潮所带来的被迫化形,才会影响到了他部分正常的行动。   而在秦某人那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别人的心里,他其实更多的是琢磨着该怎么把这单纯好骗,同情心怎么也用不完的傻姓师继续诓着去帮自己对付那眉郎兄弟,并趁这个大好的时机尽快将自己在玄丘赤水的部下们尽快给找来,至于这傻姓师得知自己这回又被骗了是不是会生气或是再也不搭理自己,那其实根本也不在他的实际关心范围之内。   秦某人这种完全利己主义的想法,晋衡这会儿肯定还完全不知情,他只是想着人既然都已经找到了,现在就是帮他个忙从这里脱困的事了,反正今天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本来也不差这么点时间。   可还没等他和秦艽针对今晚的事商量出个逃脱出去的大概,外头的走廊上却远远地又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而从老鼠串子们谄媚的笑声中意识到应该是那先前听其他祟奴口中提及的眉郎过来了,神色一变的晋衡还没来得及赶紧从桌边走到门外去佯装祟奴迎接,他整个人就被身后伸出来的那只手给一把拉扯住了腰带,又因为瞬间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因为两个大男人一起忽然躺上去而剧烈晃动起来的床帐之中。   “……你!!你根本就没有!”   “嘘。”   因为床帐里头没有和外面一样点上灯,所以趁此机会一下子识破秦艽先前的谎言,所以脸上已经充斥着明显怒意的晋衡并没有办法完全看清某人难得卸下面纱后的真容,反倒是灰色眸子闪烁出戏谑光芒的秦艽顷刻间就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而亲眼看见这总是藏头露尾的姓师面具后面居然长着这么张一言难尽,活像是被火钳烫黑过一遍的丑脸,先前还曾经怀疑过他和晋衡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秦艽一时间也有些意外,许久他才俯下身仔细打量了一下晋衡又显得古怪地挑了挑眉。   “原来,这就是姓师之前总是喜欢在人前带着面具的原因?”   一瞬间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等想起来自己因为玉支玑给的那块墨团的关系,目前其实还是个得了麻风的瘸腿丑鬼形象之后,被他拉扯着躺倒在凌乱的床榻上的晋衡也没理睬他就冷着脸并快速做了起来。   而注意到他对自己这种稍微靠近点的肢体接触明显排斥的很,或者已经可以说有些厌恶了,终于确认这个人真的不是晋衡,是那生来注定要与自己为敌的姓师的秦艽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在黑暗中就转了转冷血动物才有的怪异眼珠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两兄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面红月日晷过来,要通过灯芯老人的灯把这祟界的老祟主的影子用活祭的方式给请回祟界来,可如果这让他们这次办成了这事,不仅是将快要获得一切,却只能被迫前功尽弃的我,就连姓师你也和墙外的那些凡人们要跟着一起遭殃。”   “……所以这才是你让玉支玑用那纸公把我找过来的目的?”   “不然呢?”   “……我上次就说过,我不可能会帮你这种忙的,就算你现在知道了我究竟长什么样,抓住了我所谓的把柄,我也不可能会帮你。”   距离上次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傻姓师语气这么冷地和自己说这种话了,秦艽听到他这么回答也没有吭声,只是忽然间诡异地低笑了起来,又故意凑到晋衡的耳边语气十分讨人厌地冲他来了这么一句。   “小氏现在正和一个叫金竟之的镜祟在一起,那镜祟是我原本准备安插在张秉忠身边的人,如果姓师这次不愿意帮我,你觉得我会把小氏给怎么样?”   “……”   “我会亲手杀了她,把她的心挖出来给她那个老不死的父亲看看,让那个老东西也尝尝失去心脏的痛苦,被人戏弄的难堪,然后我再把他女儿的心丢随便去喂狗,姓师信还不是不信?”   还是头一次真正领教到这位祟君骨子里如何也改不掉的歹毒心肠,先前对灯芯老人的话其实尚且还有几分疑虑的晋衡此刻是真的快怒火中烧了,然而在当前这种面前共同敌人的情况下,已经被他用先前的招数强行拖下水的晋衡肯定是没办法和他直接动手的。   而正当两人气氛格外怪异暗自沉默之时,外头那因为担心事情有所变化,顺路就过来看看情况的弟弟右眉郎也正好进来了。   等哼着小调抬脚迈进来的他却并没有发现房间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只是自顾自地检查转悠了一圈确认并冲着桌上的喜服就疑惑地嘀咕了一声。   “诶,喜服在这儿,可人去哪儿……不是说还有个小祟奴在这儿……”   话还没有说完,表情疑惑的右眉郎就摇摇头只当无事般笑了笑,随后他才冷哼着走到桌边又用手指挑起那绣着蛟龙的喜服一脸愤愤不平地开口道,   “算了算了,这又关我什么事……哼哼,什么狗屁祟君,什么龙子龙孙,今夜过后,这祟界祟君的名号就只能是我的了,左眉毛那个自以为是的东西,什么脏活累活都整天让我来干,到头来去老祟主面前领功劳,得好处的时候却比谁都喜欢抢在前头,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右眉郎的自言自语声一字不漏地都进了床帐里躲着那两个人的耳朵里,秦艽闻言只是眯着眼睛冷笑着不说话,唇边鲜红的蛇信却是极其恐怖地缓慢吐了吐。   可他完全注意到的是,身边本来还板着脸和自己暗自对峙着的晋衡已经被龙子龙孙这几个意想不到的字眼而弄得完全愣住了。   龙子……龙孙?什么龙子龙孙?   而这般想着,不自觉地就用怀疑自己听错了的眼神怔怔地打量了眼床帐内的另外一个人,晋衡好半天才真的确信右眉郎嘴里刚刚说的正是那几个字。   可与此同时,在晋衡的心底忽然涌上了一丝陌生甚至是隐约发寒的感觉,仿佛之前无数次因为和这个祟君意外相遇而曾经产生的所有迟疑,怀疑和自我否定都忽然找到了一个无法再避开的突破口。   被咬伤的位置根本一模一样的手,姓书中那条蛇阴女对自己的警告,家中莫名其妙出现之后又忽然消失的小白狗……   偶尔会觉得熟悉的眼神语气和行为模式,几乎完全一致的过往身世,甚至还有那份必须晚上才会需要出门上班的工作……   他在想身边这个人明明顶多就是条沼泽地里长角成祟的水蛇杂蛟,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和什么血统纯正的龙子龙孙扯上什么关系?   毕竟自上古神明创世之初,真龙的血脉能延续至今的就只有一支,这还是因为当初这个国家临要灭国之时幸有其他族人庇佑才逃脱出来的唯一一支,而这保留到如今,尚有可能在后代子孙中再次出现的一支血脉,无一例外全都是……全都是姓……   【姓书云,秦氏,祖龙之后也,幼时为蛟,面丑,生鳞,生有呼云唤雨之能,遇劫难化真龙。】   ……   【你出生的那天晚上秦氏那个老东西来的最晚,还手上什么东西都不带,我当时实在是生气,加上那群老家伙说你天生说你鳏夫命,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所以我差点没忍住就想和他动手了,可他站在产房外面看了一眼之后,却忽然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我自己的这份礼不是现在就会来的,以后你和你们家这个小子就明白了,后来你成年了,你爷爷不是着急嘛,天天张罗着给你找对象却怎么也不成,有天晚上秦艽就忽然上家里来吃饭了啊……】   ……   【那个人他当然还好好活着……只不过他是个心底善良,也很希望自己能从此过上正常家庭生活的人,所以对于只是想找他报恩的我来说,有时候我就会觉得我所做的这些对他都是负担吧……】   【……报恩?】   【恩?你之前不是就已经猜到我是什么了吗?你没听说过没化龙的幼蛟必须要向自己曾经的恩人报恩,否则就会挨天打雷劈这个故事吗?】   ……   【刚刚堂屋挂的就是陆老师和你师母结婚时候的照片吗?他们一个叫陆锦堂,一个叫苏秋月?】   【恩,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挺上去还挺般配的,他们两个真的就在这儿教了一辈子书没离开过?】   【恩,门口这两棵树也是他们结婚那年就在的。】   【这两棵是什么树?】   【银杏,木犀。】   【那你觉得晋衡和什么名字比较般配?】   ……   【我会亲手杀了小氏,把她的心挖出来给她那个老不死的父亲看看,让那个老东西也尝尝挖心的痛苦,被人戏弄的难堪,然后我再把她的心丢去喂狗,姓师信还不是不信?】   ……   脑海之中混乱不堪的思绪到这里停下,低头死死抿着嘴唇的晋衡已经不想再去往下面去细想了。   他只是心头发冷地垂着刺痛发红甚至有点酸涩的眼睛也不说话,却怎么也不想抬起头去看向身边的某人亲自验证一下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测,甚至是打破他一直以来都在一次次强行自我欺骗,使劲替他开脱,辩解的某个残酷事实了。   偏偏某个自以为是,满口谎言,此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马脚的混蛋倒是一点没有心理负担,只是吐着冰凉信子再次靠近表情已然冰冷一片的晋衡,又在抬起灰色的眼睛望向外头的右眉郎绽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好了,思考的时间已经到了,我现在没办法直接出去,就麻烦姓师您去帮我杀了外面那右眉郎……替天行道了。”   ……   张灯结彩的祟巢外头,又一次同上回张秉忠和黄慧茹结亲那样挤满了半个祟界赶来喝喜酒的邪祟。   身上披着件不起眼的黑斗篷,一脸紧张不安的石小光正和肩膀上的灯芯老人躲在人群中暗自低着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心翼翼躲在祟群中的一老一小却总觉得今天整个礼堂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劲,而其中最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莫过于摆在喜堂正上方的那个格格不入的日晷的,映照着夜色当中的那轮刺目耀眼的红月,简直让人一阵后背发凉。   “灯老爷……你说,奶奶……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出来啊……”   “谁知道啊,要是那姓师还在这儿,我们好歹还能有点仰仗,唉,那姓师也是糊涂的,好端端的跑去救那种人,都长这么大了难道没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诶,我怎么记得这好像不是我们这儿的故事啊,灯爷爷你居然也听过啊……”   “你这个蠢货是把我当老年痴呆是吗!我这不是随便和我举了个例子吗……话说刚刚那个姓师走之前给你的那张东西拿好了没有?那说不定就是我们今晚的保命符,可不许弄丢了啊……”   “恩恩,我拿着呢,不会丢的,您放心吧……”   听石小光这么回答着还认真地保证了一下,平时就脾气暴躁,这次女儿丢了心情自然就更加糟糕的灯芯老人也对他稍微放下了那么一点心。   恰巧这时,布置得格外阴森诡异的喜堂里头也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刺耳声音,等众多神色惊讶的邪祟一起往上面看过去,大家就见七八只老鼠串子一脸吃力地抬着个类似食盘的东西上来,只不过因为那食盘上面隐约盖着块带着暗红血渍的红布,所以大家一时间并不能看清楚里头究竟摆着的是什么东西。   偏偏就在这时,一个额头上天生长着一对滑稽八字眉的少年郎也从后面的祟殿款款走到了喜堂外面,待缓步走到那盖着红布的食盘边上停下,这背着手的左眉郎先是望着下方表情狰狞地笑了一下,又洋洋得意地故意提高声音就冲着面前所有疑惑不解的邪祟开口道,   “众位可能猜到这红布下面现在的是什么东西?猜中者有赏。”   “……”   因为并不了解现在这是在闹哪出,所以能回答他的自然是一片诡异的不得了的静谧,这其中又以灯芯老人和石小光的表情最为怪异,那大眼瞪小眼的茫然眼神简直就和看白痴在唱大戏也无异了。   而似乎是看出来了自己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号召力,这原本想借机出出风头的左眉郎也恼火地等着身后那些偷笑的老鼠们咬了咬牙,等用手一把抓住那食盘上红布的一角,心里憋着一口气恶气的左眉郎只冲着所有人龇牙地笑了起来这才猛然间就揭晓答案。   “这是咱们的祟主张秉忠的项上人头!刚刚!可有人猜到了啊哈哈!”   伴随着眉郎口中的话,张秉忠血淋淋被割下的那颗豺头也瞬间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中,而用余光注意到不少邪祟目瞪口呆的错愕眼神,眉飞色舞的左眉郎只将手上的红布随手丢在一旁又抱着手笑眯眯地开口道,   “众位莫要惊慌,此等不忠不义,不配为祟主之祟,我已经受老祟主之托代替咱们先前惨遭毒手的前祟主张奉青直接将他惩处了,这是他应有的惩罚,这可是老祟主亲口说的……”   “老……老祟主……老祟主不是在内墙关着,听说早就死了吗……”   因为这格外让人不安的三个字,喜堂下方站着的邪祟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不自觉勾起嘴角的眉郎见今晚的事情终于开始朝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了也有些得意,俯视着众人又仔仔细细地环视了四周一圈才拍拍手笑着道,   “对!正是老祟主!众位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的老祟主其实还活着!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在等着回来的时机,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我祟界常年受困于黑暗之中,所以老祟主才无法摆脱那围墙的阻碍,可是哪怕是这样的情况,这祟界所有发生的事情却依旧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就比如说,这活该千刀万剐的张秉忠因为预谋夺权生吃了他堂哥,还差人去害死他堂嫂一家的事情。”   “……”   眉郎这最后一句话落下不异于在整个祟界注入了一抹爆裂开来的小火苗,一瞬间掀起轩然大波的祟群们和同样错愕的说不出灯芯老人还有石小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眉郎蹲下来将手指伸进张秉忠血肉模糊的喉咙口,又在一阵让人作呕的抠挖声中从张秉忠张开的嘴里就掏出了一颗属于狼牙的灰白色残骨。   “说起这张秉忠啊,原来只不过是个中等身材的豺祟吧,可怎么自从他当上祟主后,就硬生生三年胖了这么多斤呢?他堂哥张奉青死去后那么多年里,大伙却一直都不知道张奉青究竟是怎么死的,有人说他让墙外头的某个姓师给杀了,有人说他是让他的堂弟给杀了,可找不到尸首,所以谁也就拿这桩无头悬案没有办法……”   “……”   “可大伙不知道啊,有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生怕被旁人发现了自己谋杀至亲的秘密,就把自己堂哥被吃剩下来的白骨藏在肚子里那么多年,可怜我们的前祟主张奉青啊!含辛茹苦将自己的堂弟从小喂养大!到头来却用自己的尸骨填了这畜生的一腔贪欲……众位说,这张秉忠到底该不该杀!”   “……该!该!老祟主做的好!老祟主做得好!”   虽然祟界的规矩向来是不讲任何亲情原则,可张秉忠在这肚中藏尸一事上做的实在恶心至极,所以一时间就连不少情绪被煽动起来的邪祟们都露出了鄙视嫌恶的表情。   而明显被刚刚那恐怖离奇的一切给吓坏了的石小光看着眉郎举在手中的那块白骨也是面色惨白,正在他暗自心想着那老祟主究竟是何方神圣时,成功达到自己目的眉郎却是笑了笑又示意大家停了下来。   “好了好了,大家能明白眉郎的做法,眉郎也就放心了!老祟主多年不在,却心系祟界,就连这次咱们青蛟君的这桩婚事也是他老人家出的主意,这祟君要娶的这位娘娘虽然从身份上说是个人间女子,可她这出身却是大大的不凡,甚至连咱们的老祟主都得怠慢她的父亲三分,与我们的祟君殿下那可以说是相当般配,大伙现在想不想见见咱们的新郎官和新娘子啊……”   这般说完,见下方的邪祟们都一脸的好奇,眉郎也终于是冷笑着示意老鼠串子们去把被押在下方的那对倒霉新人给带了上来。   而眼看着脸色苍白妖异却穿着身明艳的蛟龙纹红衣,被旁边一个丑陋的瘦高祟奴扶上来的秦艽缓缓走过自己身边,左眉郎只是狞笑着冲他摇了摇手里的那块属于张奉青的残余白骨,又压低声音故意开口道,   “终于找到张奉青的尸首在哪儿了,祟君心里开心吗?”   “……”   这明显来者不善的一句话,秦艽和他身边乔装打扮过的晋衡都听见了,几乎也是在这一瞬间,这会儿离他其实非常近的晋衡也忽然感觉到秦艽的手掌好像有点①凉的可怕。   然而刚刚在下面亲耳听着眉郎诉说张奉青当年死因时,秦艽却只是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听着,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异常。   而这会儿因为贸贸然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对他实在观感复杂的晋衡一时间也没心情去搞懂他这是怎么了,等听到秦艽低头莫名其妙笑起来的诡异声音时,他才发现这家伙身上的体温又一次忽然恢复正常了。   “要不怎么说老祟主英明盖世呢,我从外头回来之后,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张奉青的尸体究竟在那儿,可这却完全都逃不过老祟主的眼睛,倒真是让我有些惭愧了。”   “……呵,祟君您能明白这点就好,老祟主想要您明白的也正是这一点。”   两人这么明显各有深意地说完,晋衡就和明显并不能站太久秦艽一块到喜堂的旁边坐了下来,可他们这边刚一坐下,后面被几只母串硬生生拖上来的新娘子也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下方站着的石小光和灯芯老人一看到害怕得一直在捂脸哭泣的‘小五蕴’,也没时间去思考自家奶奶或者自家闺女会不会有这么小女孩的可怜姿态,瞬间就着急上火的快直接跑上去救人了。   “灯爷爷……奶奶好像在哭……”   “别急,先别急……咱们……咱们看看情况……再看看……”   “可您的手……抖的好厉害……”   “给我闭嘴!!”   气急败坏的灯芯老人急得就差没扑上去一把火烧死这些敢吓哭她女儿的死老鼠了,可他到底不是石小光这样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也明白今晚祟界的有些事实在反常,自己绝对不能就这样贸贸然地上去中了旁人故意设下的圈套。   可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另一方面灯芯老人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而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小五蕴被押着在那红月日晷前哭着跪下,那平日里嚣张的不得了的祟君居然也被迫跪在了那奇怪的日晷前,灯芯老人下一秒只表情错愕地听着那明显不怀好意的眉郎冷笑了一声就冲下方的人群大声开口道,   “灯老鬼!不要再躲躲藏藏了!亲女儿都要出嫁了您都不亲自现身一下吗!当年您夫人过世时,您也是像现在这样躲躲藏藏,可怜那活活等了您一辈子的老夫人啊,生着重病只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夫君,可是无论写多少封信透过那油灯一点点烧过去,她的夫君都从来不会给她回上一封!就这么把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丢在人间!活也活不了!死又死不掉!”   “……”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她夫君豁出命去也要强加在她身上的爱啊!只要她还爱着她的丈夫一天,她就不能辜负这样的情谊!可您说说,像您这样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却从不考虑死后家人感受的人……配做小夫人的夫君!小姑娘的父亲吗!?”   这一番话说的简直是句句诛心,一把年纪却终身都没再敢见过自己亲人的灯芯老人一瞬间呆愣在原地,好半响,回过神的时候眼眶里竟有些完全控制不住的眼泪都落下来了。   而呆呆地喊了句阿清,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就要作势往外迈步,喜堂上方从头到尾目睹了这一幕的晋衡意识到不对赶紧看了眼面前那散发出异常红光的日晷,接着才听到身旁的秦艽用同样压低的声音略显冷淡地来了一声道,   “不用看了,就是上面那那红色的日晷在作祟……我早和你说了,今晚这件事如果没办法好好善后,倒霉的不仅仅是我,就连你和墙外头的那些活人也一个都逃不掉……”   “……你想亲眼看着灯芯老人被眉郎杀了吗?”   “日晷只有在有明亮的灯火照射的情况下才会动,而只有它动了我们才能找到机会毁掉它。”   “……”   事已至此,再去计较他们俩之间那点私人恩怨也显然不合时宜了,原本心里就烦躁得厉害的晋衡一时半会儿也没工夫去想自己旁边的这个名字叫秦艽,平时的身份则是他名义上配偶的祟君殿下究竟还想做点什么。   只是就这么强忍着想上去救人的想法眼睁睁地看着完全失去正常心智的灯芯老人被泪眼婆娑的拖拽上来,就连他身旁硬是想要拦住他的石小光同样也没能幸免。   可是与此同时,他还是对身旁这个人忽然涌上了一种极度陌生甚至有些心寒的情绪,哪怕他真的极度想要压下去都无法做到。   “这些寻常人的性命在你眼里是不是根本就不重要?”   “……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当然就是我自己的命,至于旁人的命,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艽明显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回答让原本还有些不死心的晋衡最终是沉默了下来,因为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让他觉得格外陌生的原因了。   因为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秦艽,也根本不是那个让他为之心动,心疼过的人,甚至说的讽刺一点,就连晋衡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他曾相信可以与之共度余生,白头到老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这个世上了。   “丫丫吹灯灯,吹灭爹爹吹娘娘……灯老鬼啊灯老鬼,来来回回费了那么多功夫,可算是眉郎找到您了……与女儿终于团聚了,心里觉得开心吗?”   红月日晷下,眉郎的笑容依旧显得狰狞而恶意,眼神涣散的灯芯老人拉扯着身着嫁衣的‘小五蕴’试图救回自己的女儿,却还碰到那鲜红的嫁衣下摆就被几只老鼠串子绑着吊了起来。   见状摔倒在一旁的石小光急得大喊起来,怒吼了一声就挣脱开身上的斗篷盯着狗身撕咬起那些老鼠串子起来。   可即便是这样,被眼前的那面日晷影响的无法恢复心神的灯芯老人还是被点着了浑身上下的火。   也正是这一抹由于他血脉中流动的大量灯油而迸发开来,几乎瞬间照亮半个祟界的刺目火光,让那面本来静止的红月日晷忽然就缓缓转动了起来,连带着那日晷表面映照出来的时间也以古代标准计时的轨迹转动了起来。   “子时!丑时!!亥时!!!到了!就快到了!!诸位!!我们的老祟主就要回来了!!老祟主——”   眉郎喉咙间的话还没有喊完,头顶的天空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惊雷的隐约轰鸣声,身处于祟界从来没见过打雷下雨的邪祟们吓了一跳,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抬起头往头顶看却只能看到沉寂的夜空中忽然集聚了大量百年难得一见的乌云。   而趁着这个绝佳机会一下子挣脱开身上遮挡住原型的大红喜服,头一次在人前彻底化作一条头顶断了角的青蛟凌空飞入云层中的秦艽迎着众人的惊呼对下方的晋衡笑着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让晋衡彻底沉默下来的话。   “姓师最好快些动手,也听话点,不然在这高处我一不小心随便劈死两个人就不好了。”   而闻言屹立在逐渐落下的大雨中的晋衡也只是收回冷冰冰的视线径直站起身,等他望向面前那已经面目人色的眉郎和他身后依旧在转动的红月日晷后,从刚刚起就一直压抑着火气的才忽然出声冲着石小光的方向又忽然大喝道。   “丁氏!现!!”   白发青年冷厉暴怒的声音让本来被石小光藏在衣服兜里的那张丁氏姓书一下子发出了刺目的金光,伴随着纸中钓鱼老翁的那一句老朽来也的哈哈大笑声,顷刻间封印在姓纸中的万顷银河之水从天际涌出。   这一瞬间正如那诗中所云,碧絺插云端,银河投涧底,这星河之水不仅将整个喜堂和那摆在正当中的红月日晷一股脑冲垮在了原地,还仿佛汹涌无尽地漫过正常地面以惊涛骇浪之势就将整个祟界化作了一片落满星辰碎屑的银河,甚至只要你往银河的那头仔细听一听,还有那有深蓝色的巨大鱼尾挣脱出水面和类似撞钟的恐怖鱼啸声响彻在天空之中,久久难以平息。   “这是……这难道是……②海大鱼的歌声?”   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辈子都在内陆地区生活的人要是能亲眼看到这种在深海的鱼类,那种震撼的视觉冲击感当然可想而知。   而被银河里的水和天上的大雨冲得脑子可算是清醒了点,和一大群叫喊着我不会游泳,我不会游泳的邪祟们一起寻找着浮木逃生的石小光气喘吁吁地就问了灯芯老人什么是海大鱼啊,闻言这正泡在水中四处寻找着女儿的老头也不耐烦地回了句。   “古今注这本书你小子看过没有?”   “没……没看过。”   “鲸鱼者,海鱼也!大者长千里,小者数十丈,其雌曰鲵,大者亦长千里,眼如明月珠,这就是海大鱼!”   “什么?!鲸……鲸鱼!!!姓师他居然把鲸鱼都给弄出来了!!”   “是啊!!还有银河呢!!那边立在水中举着鱼竿钓人的老头就是我家丁氏老祖!有完没完!!!把嘴给我闭上!快点把你奶奶从水底下捞上来!!”   不管石小光心里究竟如何难以置信,伴着几乎淹没他们头顶的银河水和大雨,最终他们还是在丁公伋老祖宗的帮助下找到了不知为何独自昏迷不醒地趴在水面上,只在肩头披着件红色嫁衣的小五蕴。   而与此同时,却没有人注意到在越发肆意呼啸的雷暴雨中,乌云的尽头却是有一道类似长虫的青色身影因为短暂的筋疲力尽而一路坠入了碧蓝的星河中并就此沉了下去。   直到接到母狨带回去的消息从赤水带着虾婆青蛙们辛苦游过来救驾的河伯和横行介士一路着急地大喊着祟君,祟君你在何处啊,身上的衣衫几近湿透地站在旁边,脸色也白的吓人的晋衡才注意到秦艽的人好像已经消失很久了。   “阿镜啊!你怎么穿着身女装站在这儿?祟君呢!祟君人去哪儿了!”   “诶,我也不知道啊……刚刚忽然打了个好大的雷,我的妈呀,会不会是祟君他……”   不远处那个叽叽喳喳的镜祟和那些螃蟹鱼虾们急的团团转的声音可算是唤回了一点晋衡的神智。   眼见面前的星河水静止不动,头顶那道之前还在尽力布雨的身影却是消失不见,许久像是尊天生的冰冷雕塑一样站着的白发青年才垂下泛着红的眸子,又带着无尽的冰冷压抑和无可奈何一下子跃了眼前的天河之中。   只是越往深邃幽深的水底去下面,人的视线总会越发的模糊不清,眼前的一切似真似梦,竟也让皱着眉的晋衡一时间有些难以辨别的方向。   而直到在那碧蓝色的水下发现那如何都让他放心不下,连青鳞蛇尾都已经一动不动的家伙,逆着天河水倾身游到下面,又一把抱住他的腰准备游上去的晋衡才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   等注意到怀中脸色苍白的秦艽连呼吸都有些不稳,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的晋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水下闭上眼睛靠近了他的嘴唇。   可晋衡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这一瞬间,那之前一直闭着眼睛的人却是逐渐醒了过来,而隔着眼前这一层模糊不真切的水雾,被他抱在怀中的秦艽一瞬间有些闪烁甚至是难以置信的灰色眼底印出的就是一张已经被冲刷掉残余墨迹,却也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晋……晋衡?   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过这种仿佛怀疑自己在做梦的时刻,秦艽和晋衡在水下无声对视的瞬间,面无表情的晋衡就径直离开了他的嘴唇。   而尚还能感觉到自己嘴唇上那种熟悉温度的秦艽一路被他拉着浮出水面的同时,听到的就只有眼前的白发青年那平静沙哑却也冷漠到压根不想和他多说的声音。   “祟君殿下……是终于认出我是谁了对吗?”   ————《家姓篇》end————   作者有话要说:  ①蛇如果心里难过,体温就会变低。   ②海大鱼:鲸鱼,出自《说文解字》 第二卷 族 姓 篇 第66章 姚   姓书云, 姚氏, 皆出三身国也,其民多一头三身, 帝俊娥皇之后, 可役虎, 豹,熊, ①罴。   ——出自《姓书·姚氏篇》   *   那一夜眉郎兄弟险些用那块红月日晷引出内墙那桩大祸, 并在那之后神秘消失的事情发生之后,心中始终存在疑虑, 所以差人趁着这个机会就此追查下去的秦艽便在赤水的祟君殿呆了好几天都没有回人间去。   这期间, 河伯和横行介士带着张长声那小子以张奉青独子的名义去祟界都城接管了张秉忠死后留下的大半势力, 一直忠心追随着他的玄丘野狐们和镜祟金竟之也借此一步登天,并且终于是可以全族都从穷乡僻壤的乡下一举搬到主城里面来生活了。   可在这种身边所有人都一副因为事情大功告成而心情不错的前提下,反倒衬托得某位祟君殿下本人看上去实在平静的过分。   而对此,咱们小小年纪却已经一举成为了祟界目前最有权势之人的小祟主张长声自然是第一个发现的, 只可惜, 无论他怎么在旁边小心地观察, 那个都快好几天了还一个人在龙池边懒洋洋地躺着看的坏家伙都是一副吃好喝好心情很好的样子,除了极少数的时候他才能稍微感觉到这个家伙和平时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那个,你……你怎么这两天都不回人间去了呀……你平时不是不怎么喜欢呆在赤水吗?”   “关你什么事,你是居委会派来的吗?”   好心好意的主动关心他却被这人这么讨人厌地给挤兑了,小祟主这傻孩子一瞬间有点郁闷,但还是一脸担忧地蹲下来挪到龙池边, 又冲此刻正仰躺着池子边上一动不动的秦艽小声询问道,   “你不会是和兔子舅舅吵架了才不回去的吧……”   “……”   一听到这熟悉的称呼,秦艽本还在给自己慢慢倒酒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过了会儿他才眼神有些渗人地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小胖子又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回道,   “他没和我吵架。”   “那你们俩怎么……”   “他把我给甩了,满意了吗?”   张长声:“……”   虽然清楚这会儿追问他这种事好像有些不好,但是整个人都因为秦艽这句话一愣的张长声过了会儿还是明显有些难以置信地来了一句这怎么可能了,而躺在龙池边盯着池子里头的青蛙已经思考了三天人生,看上去一点都不伤心难过的祟君殿下则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象征性地勾了勾嘴角。   “这不是很正常吗?青蛙是益虫,怎么可能会和我这种害虫在一起呢,连你之前不是都说他会看上我是眼睛瞎了吗?”   “……啊?兔子舅舅真的亲口和你这么说的啊?”   “没有,他什么也没和我说,这些是我这两天自己好好反省出来的。”   一听他这么阴阳怪气地和自己说话越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冒,虽然不太清楚他和晋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弄成现在这样。   但看现在这个诡异又可怕的情形,再让自家坏蛋叔叔这么一个人整天躺在这儿自言自语下去,他整个人距离从一个偶尔还有正常人思维的变态蜕变成一个超级大变态的道路也真的不远了。   而注意到秦艽自从那天晚上回了赤水之后就连正常的人形都压根没有恢复过,看到他额头上那俩个很明显的断角伤疤莫名有点替他难过的小祟主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道,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你和兔子舅舅也是这样,他要是因为什么事生你气了,你就不能好好和他解释让他不要生你的气吗……老是动不动就吵架,分开,再也不见了,根本不考虑我们这些小孩子的感受……”   这话说完,气哼哼的小祟主就红着眼睛站起来飞快地跑了,见状还靠在龙池边发呆的秦艽莫名沉默了一下,随后才扯扯嘴角又忽然对着手边一直放着的另一个酒杯就自言自语了一句。   “老朋友,快看看你这个儿子,今年才多大就会教训我了。”   “……”   “可我又能和晋衡解释什么呢,解释我其实不是他亲眼看见的那样的人吗?那才是在和他睁着眼睛故意说瞎话吧?他总是对所有人都抱有善意,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同情心。”   “……”   “我这辈子注定只能做这样的人,到死也不可能回头,什么正常人的日子啊,那些都对我来说都太不切实际了,不过说起来,当初有一句话,其实我还是故意骗了人的,张奉青。”   他这话说完,面前一片安静的空气中并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连那个被他始终注视着,里头放着块狼牙白骨的酒杯也是纹丝不动地放在原地,而自顾自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那杯子的边缘,许久望向龙池慢慢勾起嘴角的秦艽才闭上眼睛,可与此同时,在他的耳边却是响起了一个遥远苍老仿佛不真切的声音。   【从前有一条蛇,他从不喜欢和孩子们玩。】   【有一天,他遇上了一颗纽扣,钮扣便问他,蛇,我是你的朋友吗?】   【蛇回答,是啊,我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与此同时,他却在心里想着,不,我才不需要朋友,无论是怎样的朋友,最后一定都是会背叛我的。】   【又有一天,他遇上了春天,春天就问他,蛇,你愿意和我走,去永远有春天的地方吗吗?】   【蛇回答,我当然愿意啊,春天,可是与此同时,他却在心里想着,春天是属于花朵和蝴蝶的,你怎么会属于一条蛇呢,反正你总会抛弃我的。】   【蛇明明心里受够了孤独与寒冷,可是他却因为谎言赶走了孩子,钮扣和他其实一直都在苦苦寻找的春天。】   【从此他的一生陷入漫长的冬天,没有人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开始分不清楚自己嘴里说的话究竟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了。】   【又一个春天到来了,孩子们又开始在融化的雪地里开心的四处跑,钮扣也独自去了遥远的地方,可是本该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蛇郎不再出现,或许他已经冻死在某个冬天再也无法醒过来来了吧……这就是蛇郎因为谎言而失去一切最终死在冬天的寓言故事了。】   ……   “如果真的要杀了我的朋友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是不会愿意的……我在对你撒谎,张奉青,你在那边……还能听见吗?”   ……   那一夜将小氏和石小光从祟界送回来之后,晋衡自己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事。   先是石小光的换皮手术迫在眉睫地要准备开始了,之后又是灯芯老人和小五蕴那对关系并不太好的父女之间因为某些矛盾不断地来打扰他。   而那天晚上下水去找秦艽又湿着衣服上来之后就觉得有点不舒服,等隔天早上廖飞云来让他家找他,却发现门窗紧闭并由此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家里煤气中毒时,在家里发烧发的已经整整躺了两天的晋大少才总算是被外人给发现了。   “诶……我说,晋衡,你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在家里生了病都没人知道?秦艽呢?回老家了还是去哪儿?你怎么不给他打个电话啊……”   “……”   “我说,你别不说话啊,喂喂,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你自己现在这样有点吓人么……你这身体才刚好了那么小半年,能别拿自己开玩笑……”   一边给晋衡拿医药箱量体温一边还在不停地念念叨叨,听到廖飞云的话此刻正独自坐在光线昏暗的书房里,脸上全无血色的晋衡则一动不动地闭着隐约发红的眼睛。   一直到喉咙里再次因为着凉而有些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低着头掩着嘴唇的晋衡才不自觉回想着那一夜在天河边上和某人沉默着半天也没说一句话的场景。   “……是因为之前眉郎在纱帐外说的那句话才让你发现我是谁的对吗?”   一同从遥远的星河深处艰难地浮出来又被迫依靠在一起上了岸,亲眼看着浑身湿透的晋衡拿了件先前脱在岸上的衣服给自己披在肩膀后,打从刚刚起就没开口说话的秦艽才忽然来了口,而注意到晋衡的神情略微有些了变化,秦艽也在略显了然的扯了扯嘴角之后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道,   “……看来应该是的,那倒真是我疏忽了,我压根没有看穿你脸上的面具,却让你先一步知道了我是谁……怪不得秦氏当年会硬是让我来找你报恩,原来是因为这个……”   听他这么语气古怪地自言自语着,气氛诡异又安静的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口,心情本来就很糟糕的晋衡明显并不想和他详细讨论自己是怎么发现他的这种问题,只是皱着眉垂眸不语地抿了抿唇却压根没有搭理他。   见状脸色同样透出股苍白的秦艽不置可否看向一边沉默了一下,许久他才眯着灰色的眼睛看着头顶红月又稍微坐起来一点才来了一句道,   “抱歉,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想和我说话……哪怕晋衡只是个凡人,贸贸然知道秦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祟,恐怕也会觉得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更不用说他居然还是个姓师……”   “……”   “可你很讨厌祟吗?我看你之前对狨还有其他祟好像并没有那么不能接受?还是说这仅仅只针对我?难道是灯芯老人他先前和你说了什么?还是冯至春背着我又去找过你说了些什么……”   眼睛泛着灰的秦艽这么说着倒是有些刻意引诱地从背后靠近了些他,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脸颊旁,原本并不打算开口的晋衡听到他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把所有问题全都推到别人身上脸色顿时更不好了。   可还在那儿来回揣测着晋衡想法的秦艽却偏偏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许久不想和他再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的晋衡才语气有些压不住冷意地闭上眼睛开口道,   “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偏见,别人和我随便说的某些话,我也从来不会当做判断一个人为人的依据,我今天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任何问题,今晚这件事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你对随便一个陌生人也照样会是之前那样的态度,因为在你心里,其实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对你而言没有价值的人的性命,是这样吗?”   这一句夹杂着诸多复杂情绪的问题一下子就将两人的谈话气氛弄得有些冷了下来,原本正打算说些什么的秦艽感觉到晋衡这次是真的和自己认真了也莫名沉默了下来。   而看出来秦艽的神情明显有点怪异,心烦意乱的晋衡只回避开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没有说话,反倒是神情不定地注视着他的秦艽先是忽然低下头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又显得语气挺平常地回答道,   “是啊,我心里就是这么觉得的,怎么了?”   “……”   “他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命原本就毫无价值,我欺骗他们,戏弄他们甚至是利用他们又怎么样,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在乎?”   “……我曾经眼看着我的父母和姐姐死在祟的手里。”   “……”   “在当初那些杀了我家人的祟眼里,他们或许就和你一样认为他只是毫无价值,可以被他们随便摆布的几条人命,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闭着眼睛不愿看他的晋衡这话说完,秦艽的表情不知为何也空白了一下,两个人一时间坐在天河边低头各自沉默着,连他们自己觉得今晚所有发生的这一切真是荒唐透顶了。   正巧这时,从岸那边找过来的河伯和横行介士也打断了他们之后更多的对话可能,而之后一直到晋衡动身离开祟界,他们都再没有碰到过一起或是或一句话。   毕竟祟界经历了今晚这些事后,秦艽明显还有大量后续事情需要自行处理,而晋衡自己也必须尽快带着小氏和石小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同样有着诸多责任在身的他们都没有选择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去急于纠结于自己这点个人私事,只是好像都很下意识地保持了一些对彼此都安全些的距离一样就这么分开了。   而直到此刻,面对着廖飞云的追问晋衡也只是皱着眉不说话,过了许久他才嗓子有些沙哑地慢慢来了一句。   “恩,他回他妈妈家住两天。”   “呼,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用不用送你去医院啊?还是我给你做点粥之类的,让你先吃个药……”   罗里吧嗦的廖姐夫虽然本身并不擅长家务,还是忙活了许久又亲眼看着晋衡把药吃下去了才放下心准备去上班,而走之前,他还特意把上次急忙离开的晋衡落在老宅的有些东西给他拿回来了。   可送廖飞云走了之后又回到卧室里躺下,只要一闭上眼睛,某人那张狡诈阴险脸就出现在了脑海里,搞得脸色本来就很不好的晋衡心情瞬间就更糟糕了。   而稍稍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又随便翻出床头柜里夹层里某个像是日记本的蓝皮小手札,之前并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自己其实有写日记习惯的晋衡先是皱着眉出了会儿神,随后才这么鬼使神差地就翻开来看了几眼。   视线所及,小手札里的第一页正夹着张被压得很平的照片,看上去应该是好几年前了,挽着头发怀着孕的晋淑在一丛嫩黄色的木樨花下微笑着招手,给她拍照片的人却不知道究竟是谁。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渗出股让人心酸的味道来,捏着照片一角的晋衡就这么定定的盯着看了许久,一直到他准备缓缓挪开视线的时候,他才看到小手札上写着一行属于自己曾经年少时候的字迹。   【姐姐】   后面那两个字让晋衡冰冷的眼底略有些苦涩的情绪闪过,但最终却还是被他自己缓缓闭上眼睛强行压下了,而接着往后翻又最终是翻到这半年来的某些内容,晋衡就这么盯着里面那十几行看上去明显已经维持了许久,但每一条都无比清晰直观的笔迹出神起来。   【2月28日 】初见,身染凶煞之气,不似常人,疑。   【3月18日】生日。   【4月2日】被狗咬伤,似惧针尖状物,往后要多加注意。   【4月15日】下雨,去接他。   【4月30日】舌环,不太好看,不能让他知道,会生气。   【5月7日】他母亲来家。   【6月2日】一起看青蛙,不清楚有什么好看的。   【6月5日】特殊安排,戒指一定不能忘记带。   【6月7日】   【6月10日】   最后有几个日期后面他暂时还没有写下一个字,但似乎就是从下定决心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开始,他才会重新开始了这种只有在少年时才会有的漫长而稳定的记录。   而这般在心里想着,低着头的晋衡也没有吭声,紧接着他先是将这本基本没什么实际内容的蓝色手札重新收了起来,再抬起头时,独自正一个人站在书房中的白发青年便将视线落在了那晚离开老宅之前,被自己暂时放在没来得及包装好的戒指盒和一个昨天专门带回老宅来录好,原本应该在这周末的时候拿给某人看的家庭DV上。   “秦叔叔,嗨喽嗨喽,哈哈,看得见我吗?欢迎你来我家啦,这真是我今年最最开心的事啦,比过年拿到压岁钱还开心哈哈哈……”   “好好的录什么像……咳,下周末记得早点和臭小子一起回家吃饭知道吗?”   “秦哥,一定要和你家晋少幸福啊嘿嘿。”   “恩,大家都是熟人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祝你们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哈哈,哎哟哎哟晋衡你踢我干什么呀,不是你大周末的牺牲休息时间让我特意帮你忙的吗你这个臭小子……”   提前录制好的录像中,长鸣,老爷子,崔丁东他们笑意盎然的脸伴随着祝福声在DV上面一一划过,最终是定格在了晋衡自己略有些紧张的表情上。   而被画面外专门找来帮忙录像的廖飞云嘻嘻哈哈地吐槽了一句表情再深情一点,你这是看阶级敌人的眼神啊,镜头里那个那天晚上坐在廖飞云家房间里的他大舅只能无奈又烦躁地皱了皱眉,紧接着才努力克服掉自己的不自在抬起眼睛一字一句冲他心里的那个人缓缓开口道,   “……我也许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没有盯着我的腿一直看的人。”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就连我身边的人都在把我当做了一个需要别人照顾才能继续生活的废人,但似乎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不自觉忘记这点,而是更希望去照顾你,了解你或是更懂你。”   “我曾经深陷于自己的过去始终无法走出,谢谢你告诉我噩梦苏醒过还是能等待自己想等的人的。”   “我有让我注定无法挽回的缺憾,正如你也有你很多不想回忆的曾经一样,所以……秦艽,你是否愿意和晋衡度过这漫长一生,让彼此完整,今生都永不分离吗?”   ……   这最后一句话落下后,DV里的所有活动的声音和画面也终止了,过了会儿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的晋衡才注意到外面的天空似乎有雨水隐约落下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晋衡略微走了下神,之后他不自觉地抬起眼睛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又打算趁自己现在还不是特别不想出门的时候,去稍微看看目前住在那位淡大夫家接受手术前期准备的石小光。   这期间脸色不太好的晋衡给自己有些困难地起了床换了出门衣服,又拿上拐杖就准备下楼去,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走到门口,一阵微弱的门铃声就忽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而原本以为是刚刚才离开的廖飞云去而复返的晋衡疑惑地走到门边一打开门,他就看到一只鬼鬼祟祟,长得还有些面熟的小白狗蹲在自家门口,一看到他就相当恐怖地两腿直立起来并激动地冲他口吐人言道,   “兔子……兔子舅舅!!!你原来在家呀!!”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  ①人熊。 第67章 姚   张长声那小子冲自己发过脾气之后, 心情糟糕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的秦艽就一个人在龙池继续呆了很久, 其实认真说起来,他这几天之所以什么地方也出去也自己本身不太方便的因素, 而原因则在于那天晚上贸贸然在春潮期化蛟招雷弄得他的脸上和身上居然又开始落鳞了。   在真正化作蛟龙之前, 有过去的很多年里他的落鳞症都很严重, 所以这也造成了只要变成人形他的脸上就会有很多难看的青癍疤痕,虽然这些天察觉到了这点之后, 他就已经让河伯和金竟之从旁帮忙并开始吃药了, 但是从目前的恢复情况来看,效果实在是不佳。   而这般想着, 此刻刚好从龙池边坐起来, 肩上还披着烟青色衣袍的秦艽也低头看了眼池水中自己暂时还面目全非着的脸, 等注意到特意来给他送药的金竟之竟然没有和某个小东西在一起后,他先是眯起眼睛不置可否地放下手中的药碗又冲一身书生衣服的清秀青年古怪地问了一句。   “张长声去哪儿了?”   “……回祟君的话,小祟主,小祟主现在在外头一个人看书呢。”   “真的?”   “……真的, 真的, 就在外头呢。”   硬着头皮, 壮着胆子和自家祟君撒谎的金竟之这么回着脸都笑快麻了,见状的秦艽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碗黑漆漆,看上去格外难喝的药汤看了半天,终还是在眯起眼睛点点头又慢慢端过来尝了一口。   而感觉到苦的要死的药味终于是顺着自己疼痛的喉咙往下流动,过了许久, 喝过药之后就继续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池水中的秦艽才向着祟界无边无际的夜色低声来了一句。   “那天晚上在天河中消失的日晷找到在哪儿了吗?”   “啊,暂时还没有……河虾们怎么去往河里捞那日晷都始终不见踪影,狐狸们这些天一路沿着那眉郎兄弟的家乡脂粉篓查下去也是什么都查不出来,所以臣下斗胆猜测,这对兄弟的具体来历很可能根本不在脂粉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当年在内墙的那些事的……不过老祟主还活着这事如今已经被这天杀的兄弟两宣扬出去了,现在祟界可还有不少地界都还不太服气您和小祟主,比方说螺樊那边,再比如说褚林那边,万一这逃走的眉郎再闹出什么事端……”   金竟之这话说着显然有些忧心忡忡,秦艽闻言一时间倒是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抬起湿漉漉的手指抚了下落满青鳞的眉梢又看向一旁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道,   “他们这会儿说不服气,也不过是看着张长声年纪还小,说话没分量罢了,真要都是群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硬骨头,张秉忠这么个人头猪脑当年当上祟主的时候怎么没见有人站出来拦一把?到底都是群欺软怕硬的东西,不过也对,这祟界本来也是谁有本事谁就可以大声说话的地方……”   “那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红月日晷和眉郎的来历继续给我去找,不用再去什么根本找不到人的脂粉篓了,就去现在最不服管教的螺樊和褚林,到了那儿直接说蓄意谋害前祟主张秉忠的眉郎就是他们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人,他们要是说给证据也不用理睬,借此机会好好多处置几个我回来自然会嘉奖你的,还有那右眉郎的尸首也给我继续吊在祟殿外让暗处有些人好好看看……”   “是……臣下立即就去办,只是祟君,您上次特意让我们查的另外一件事今天也传来消息了……”   “恩,怎么样了?”   “奉青祟主的另一个孩子可能真的还活在人世,而且当初亲眼看见有一个年轻人把小祟主丢在墙里边的那个人牙娘子们也找到了……至于奉青祟主当初去翠微山监狱探望您时特意给您的那把钥匙……要是我们的人没查错的话,很有可能,也是老龙王转交给他,再让他拿给您的……”   “……”   兜兜转转,一切事情的真相居然又回到了祖龙和自己当初的那个约定上,原本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秦艽一时间也显得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随后才语调诡异地来了句,倒是什么都让那个整天自以为是的死老头子都给算计成了。   听出来秦艽这会儿明显心情更糟糕了,知道他一直很讨厌那位秦氏老祖宗的金竟之也有些不敢吭声,许久这表情复杂的镜祟才听到自己主人用一种冰冷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那你们就去接着找那个所谓的‘门’在哪儿吧,把灯芯老人和小氏那儿跟着的人给撤了,不用再盯着了。”   “是……但,祟君,您的心……这次是真的不打算寻回来了吗?可您前几天不还特意让我找出当年故意加害了晋衡少爷一家并害得他断腿残疾的真凶,并交给您亲自处置了吗……怎么现在又……”   而听到秦艽忽然这么说金竟之也是一愣,接着就连忙点头应下,但听到自家祟君居然改变主意了,这一直以来都帮他暗中专门留心着这件事的镜祟一时间还是有些意外,可偏偏靠在龙池边的秦艽听到他这么问自己也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后已经用尽最后一根心火火柴的他才闭上灰色眼睛地捏着手指尖语调冰冷地慢悠悠回答道,   “就是找回来再送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稀罕了,既然都扔了……就干脆永远扔了吧。”   ……   张长声的忽然到来显然有些出乎晋衡的意料,至少在走过去给来人开门之前,他都没有想到这只在他家待过一段时间的怪狗居然会自己再主动找上门来。   而通过这只小白狗本身不大的体型基本也排除了他是好几天都没动静的某人派来打探消息或是准备伺机打击报复的可能性,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放他进来的晋衡眼看着这小家伙特别乖巧听话地跟着进了家门,想了想还是在自家玄关边慢慢蹲下来,又给他从柜子里拿了双属于长鸣的小拖鞋出来。   “……你到现在还没有恢复人形?”   “啊?没有呀,恢复了,早就恢复了,但我怕你可能再也认不出我了,所以今天就穿着狗狗的皮跑出来了,嘿嘿…~”   这么说着,还蹲在地上的小白狗就踩着长鸣的小拖鞋傻乎乎地原地转了个圈圈,盯着他看了看的晋衡闻言一时间也没说话,倒是张长声这小子看他脸色始终不太好就主动开始和他搭起话来。   “兔子……兔子舅舅,你今天……是一个人在家吗?”   “恩。”   其实不太清楚兔子舅舅究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称呼,但是看这小子好像一直这么叫自己,晋衡虽然听着有点小别扭,却也没有当即立刻纠正他,倒是张长声看了看明显安静的过分的家里紧接着又好奇地问了一句道,   “诶,长鸣哥哥……他今天不在家呀?”   “去上学了。”   “上学是什么呀?很好玩吗?”   “你没上过学?”   “啊……没有,但我好像听别人和我说过,就是不知道到底好不好玩了……我堂叔以前都把我关在一个小笼子里不准我随便出去,我肚子饿了,他也不给我吃东西,还让蛛女揪我的耳朵,让我当众学狗叫……”   可怜巴巴地说着以前自己和堂叔一块住时候的日子,张长声的话让晋衡不知怎么的一愣,之后才疑惑地开口问道,   “你家里其他人呢?”   “他们都早就不在了,除了坏蛋……哦,不,秦叔叔,我就什么亲人也没有了……这么久了也只有他还会记得回来找我,其他人可能都当我不存在了吧……而且秦叔叔之前趁我堂叔成亲把我救出来之前,我只有自己悄悄逃出去过一次,但很快就又被抓回去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被秦叔叔带到到你们家来了,然后我就认识了你还有长鸣哥哥,还有上次来家里还冲你发火的老爷爷了……可是上次我也没和你们一声说再见,就这么直接走了……”   年纪还很小的张长声这么语气天真地说着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口中的某些话对一个孩子来说有点太过心酸了,倒是晋衡一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有些神情古怪地皱起了眉。   而不自觉就在心里联系起之前的诸多事情,因为张长声刚刚的话而彻底了解了他的真实身份,也由此明白过来秦艽当初为什么要大闹张秉忠婚礼,又为什么要去狗巷寻仇的晋衡过了会儿才轻轻地恩了一声又略带安抚性质地摸了摸这个孩子的脑袋。   “以后如果还想再来,可以随时过来,晋长鸣周末一般都会在家。”   这句本身没什么特殊起伏的话却偏偏比世界上任何话都要直戳张长声小朋友的心,至少在从小没有家人疼爱的他看来,正直善良又好心的兔子舅舅能对自己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小邪祟说出这样的话来,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他觉得满足而开心了。   而这般想着,被晋衡刚刚的爱心摸摸弄得有点小开心的张长声只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随后才和黏糊糊的小尾巴一样跟着晋衡一路进了客厅,又被简单招待了一下就显得特别听话地蹲在沙发上开始看他最喜欢的动画片。   只是目送着晋衡转身进厨房给自己倒果汁之后,张长声却发现从刚刚起他好像就一直在小声地咳嗽,并且脸色也不太好。   而没忍住就将脑袋探出了沙发盯着晋衡看了会儿,大概了解生病对凡人身体所造成的某些影响的小白狗只显得忧心忡忡地小声回了一句。   “兔子舅舅,你是不是生病了呀?”   “……恩,感冒了。”   本身不是太想和小孩子说这种话题,但看到他这么眼巴巴地问,清瘦苍白的面颊都充斥着一股病气的晋衡还是难得语气耐心地皱着眉回答了他。   而一听到他这话,顿时吓了一跳的张长声连着就念叨了好几句舅舅你吃药了吗,一定要去听医生爷爷,还要多休息,之后才忽然话题一转,又皱着眉有些烦恼地低声自言自语道,   “唉,你和秦叔叔怎么都忽然这样了,他这两天也是从早到晚一动不动地呆在赤水龙池哪儿也不去呢……”   “……”   因为张长声这小子小声嘀咕而莫名停顿了一下,卷着袖子正在厨房里给他倒牛奶的晋衡眉头锁紧着盯着眼前的杯子半天不也吭声,搞得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张长声也跟着忽然有点小紧张起来,还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而在这种让人窒闷恐怖的气氛中过去了四五秒,晋衡那虽然依旧听着冷冰冰但明显和之前不太一样的声音才从里头慢慢地响了起来。   “……他怎么了?”   “啊?”   “……他哪里不太舒服?”   听到晋衡忽然这么没头没尾地问自己也是一愣,但很快张长声也反应过来晋衡这是问自己秦艽的情况,而原本今天过来就是想打听打听他们俩怎么会吵架的小祟主想了想,最终还是异常干脆地就开始主动出卖起了自家活活别扭了大半辈子的坏蛋叔叔。   “我,我也不知道啊,他从来都不会和我们说这个的,但是我白天去找他的时候,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鳞片都不知道为什么掉了下来……可能是因为那个样子实在有点不好看吧,这两天索性都不变回去了……他其实一直很讨厌让别人看到他的原型的啦,因为觉得自己当初被雷打下来之后断了角很难看什么的……”   张长声这么说着,晋衡也不自觉想起那天晚上不小心撞破他在纱帐中连原型都恢复不了,还冲自己莫名其妙发火的奇怪场景了,可不自觉注意到这孩子的最后一句话,晋衡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这孩子之后又忍不住开口问道,   “……被雷打断的角?”   “对呀,这还是我听上次那个医生老爷爷和他聊天的时候说的,他肯定不想和任何人说啦,他还小的时候因为做错事被龙王老爷爷罚过,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被雷打下来,头上的两个角也都被打断了,龙王爷爷对他说,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龙的儿孙,只能在沼泽地里一辈子做蛇,什么时候他彻底醒悟了,知道错了才会给他重头再来的机会……”   张长声这小子嘀嘀咕咕的话让低着头的晋衡的眼神都变了,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其实一直没有特别理清十多年前的那几件事之间的关系。   可此刻顺着秦艽曾因为雷劫断角这个关键性的线索,晋衡的脑海中也不自觉回想起廖飞云曾经和自己说过的十多年前杨川市有百岁老人目击长虫被雷击落的事件和灯芯老人说的那桩有关心脏的交易,而至此总算是开始有点理清楚某人在十多年前都曾经做过什么事,又受到了什么惩罚的晋衡也莫名沉默了一下,之后才忽然皱着眉又就事论事开口道,   “……如果他那个时候确确实实做错了事,祖龙会罚他也是因为各家祖宗职责所在,子孙欠下的债如果不好好处理是会波及无辜的,是非因果本来就该是如此。”   “是啦是啦……其实他自己现在也常常自暴自弃说自己当初是活该什么的,可说和你实话啊兔子舅舅,虽然他有时候是真的有点坏……但是有时候其实也没有那么坏啦……就是,就是这么一个很奇怪的人……这还是我爸爸和我说的……”   “你爸爸?”   “我爸爸叫张奉青!兔子舅舅你听过他的名字吗!”   “前祟主?”   “是的是的就是他哈哈,我爸爸和这个坏蛋小时候就认识了,我爸爸说他这个人实在是娇气难哄的很,从小到大就特别不讲道理,明明是他自己做的不对,先发脾气赶走了别人,还要别人一直来迁就他……”   张长声的童言童语显然从某种程度将某人糟糕偏激难缠又神经质的真实性格总结的淋漓尽致,对他口中那个被秦艽曾经也摧残的很惨的爸爸深表同情的晋衡听到这儿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听着这孩子又和自己叽里咕噜地说了秦艽过去好些事情。   “我爸爸说他小时候脾气就很差,别人一说他长的不好看他就生气摔东西,和小姑娘似的。”   “……”   “嘿嘿是不是听上去很神奇啊,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呢!我爸爸说他小时候因为脸上和身上的胎记受了很多苦,他妈妈一生下来不要他了,后面收养他的凡人也把他当怪物,老是把他关在屋子里打他骂他……不过你不要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啊,兔子舅舅,不然他一生气肯定会把我的皮都给扒了的……”   “……恩,我不告诉他。”   看张长声把事情的后果说的这么严重可怕,他家兔子舅舅也跟着神情复杂地点点头,而随后听这孩子偶然间说起某人这几天忙着寻找眉郎兄弟和那失踪日晷下落的时,一直都没主动发表任何意见的晋衡还是稍微留意了几句之后才忽然口气很冷地来了一句道,   “……那个带走日晷的左眉郎肯定还没有死。”   “诶,兔子舅舅你怎么知道的?”   “天河是传说中带来生命开端的河水,就算是一个人真的当时沉到最底下去也不可能会淹死,顶多……会有点感冒,他肯定自己也察觉到了这点,不然现在不会那么着急要把人找出来斩草除根。”   这么说着,那天其实非常清楚这一点,但还是为了救某个人上来自己不幸感冒的他大舅也不吭声了,而看出来两个人明显还在生气闹别扭的张长声之后也不多话了。   只是很显然,之前因为各自特殊身份贸贸然揭穿而隔在两人之间的诸多问题也不是能一个孩子随便的几句话就简单消除的,晋衡自己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处理一下上次事件后留下的遗留问题。   所以一小时后,当客厅里那个不知道今天怎么就一个人悄悄摸过来的小家伙自己看了看时间又主动说要回祟界去了。   之前本打算出门却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的晋衡才点点头送到他门口,并在思索了片刻后,终是没忍住弯下腰冲这小家伙语气相当不自然地交代了他一个有点特别的任务。   “今天回去之后,取丹皮和赤芍,各二两煎出药渣,再让人好好看着他每天都喝光,四五天之后身上落鳞的症状就会好转了,他要是觉得苦不肯喝,你就让他身边的人多放点山楂在里面,如果他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不要告诉他是我和你说的,听见了没有?”   “哦哦……好……那我能说是兔子舅舅和我说的吗?”   “这和我刚刚说的有什么区别?”   “他叫你晋衡,可我叫你兔子舅舅啊,这肯定不一样啦……”   “……无论我叫什么,都不要和他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这样,听懂了吗?”   “哦……哦……好的吧……”   虽然其实不是特别明白兔子舅舅明明心里就很放心不下自家坏蛋叔叔,为什么一定还要让自己去故意骗他,但是那天晚上我们的小祟主一个人回去之后,还是格外认真的履行了自己对兔子舅舅的承诺。   所以当晚,依旧呆在龙池边养伤暂时也没有心情去任何地方的某位祟君殿下也因此收到了晋衡特意叮嘱的那一小碗汤色泛着薄红,透出股淡淡山楂甜味的汤。   至于那之后秦艽究竟有没有看出来这是晋衡送的,看出来之后心里是不是具体又会产生什么想法,这会儿都大晚上了还没睡觉,反而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忙活着另外一件事的晋衡肯定也是不得而知了,而他所有的注意力此刻正全神贯注地集中在面前这本从中间摊开的三曼多跋陀罗经上。   ……   “算了算了,看在你这次帮了我忙的份上,还是不难为你了……这就是你姐姐当初留在我这儿的‘门’,她没有具体告诉我如何进去的办法,所以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真正打开过它,但是她当时对我说的原话是——这个门应该只是‘血脉’的第一个开始……”   “‘血脉’的第一个开始?”   “恩,据我这么多年的猜测……我觉得我现在给你的这个‘门’应该只是一个简单的入口,当你试图走进去并打开第一道‘门’时,你就需要去寻找一把‘门钥匙’,而等你真正进入这第一道‘门’找到你姐姐在里头放着的东西后,你接下来就需要去寻找第二把‘门钥匙’来打开接下来的第二道‘门’……”   “……”   “可这里头究竟到底有几个‘门’,又究竟连着多少个也许已经消失,也许还存在着的‘血脉’,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这就好像是咱们过去中国的那些古老血脉之间的特殊联系一样,其中究竟哪家联系着哪家只等你自己去慢慢发现了,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尽快找到打开最外面这第一道‘门’的‘门钥匙’,其他的我就帮不了你,顺便提醒你一句,里面有一头脑子有毛病的守门大象,天气一不好就怪叫,有时候还会故意躲着不见人,你自己自求多福啊……”   小五蕴前几天将这道特殊的‘门’亲手交给自己说的那番话而仿佛徘徊在耳边,神情冰冷的坐在书房里的晋衡这般回想着,稍稍停顿了一下还是将放在自己手边的那本三曼多跋陀罗经文给仔细查看了一下。   视线所及,书里面大多是些常人难以看懂的梵文,但好在晋衡平时也会看一些这类的书,所以翻看起来的时候倒是没有太大的理解困难,只是见书中竟然也提到了传说的上古八大姓,即姬,姜,姒,嬴,妘,妫,姞,姚八个姓氏,晋衡倒是一时间有些意外。   而联系到唐时佛教曾一度盛行,更有玄奘法师去天竺取经之说,作为姓师起源的某位方士未必不可能将某些特殊的东西藏在某本佛经里头又由晋淑继承下来,晋衡先是将莫名透出股冷意的视线落在其中格外安静地几页看了几眼,又把手中的朱笔就这么往其中猛地一划。   “咿————”   之前还故意躲藏着他的白象因为被玷污了书册,冲着门外的晋衡就神情暴怒地大声嘶鸣了起来,而看准机会将自己手中的铜钱朝上一扔,转瞬间化作一道发光的白色影子进入‘门’中的晋再睁开自己淡色的眼睛的时候——   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悬空散着洁白雾气的大门入口前,眼前则是一头如之前所看到的那样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前,几乎占据了他所有视野的巨型白象。   “来人是谁?!快报上自己的姓名!!”   “晋衡。”   也是头一次真正进入族姓之间的‘门’,站在云层上的晋衡面无表情地大概打量了一下四周,之后才略显意外地发现这里居然是个除了白色什么其他色彩都不存在的特殊空间。   因为除了眼前的这头白象,那挨着门的两边壁画也是洁白一片,除了各种白色动物的浮雕画像,就是洁白的好似云雾的白色水汽。   偏偏这白象看上去对一切外来闯入者都排斥防备的很,先是俯下身打量了一眼晋衡染成黑色的头发,之后又语气相当暴怒地开口道,   “什么姓晋姓猪还是姓狗的!非我族姓者绝对不得擅自进入!不然便永堕阿鼻地狱!!!听见了没有!!快给我滚出门中境去!!”   这守门神物蛮横粗鲁的话让晋衡表情瞬间转冷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本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白象见状却视若无睹,朝天嘶鸣了一声就唤出云后大片的雪白色雀鸟向独自一人进来,身形看着文弱清瘦的晋衡凶狠地扑了过去。   而本还背着手站着没动的晋衡见状只是从袖中快速抽出一张黄氏姓书,又在顷刻间在手中燃起的大火把那些雀鸟全都逼退了回去,并在镌刻着梵文印记的金红色火焰中将自己本来白发白眸的真容给显现了出来。   这离奇的一幕可把发怒的白象给吓得当场傻在原地了,毕竟他先前见这瘦巴巴的小子一直一声不吭还以为是又从哪里跑来故意捣乱的哑巴呢。   而因为晋衡特殊的长相而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又开始在脑子里仔细回想起姓晋的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敢这么胆大包天地瞪着自己,等了好半天,这块头大得快把门中境的天和地给撑破的白象才忽然回过神来又一脸震惊地喃喃道,   “您……您是姓师……您就是姓师对吗!!??”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头奇怪的大象激动的都快哭出来的恐怖眼神,本来还以为应该要动手打一架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会儿却表情古怪的晋衡半天才不尴不尬地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而在这种格外诡异压抑的气氛中,那头原本还凶巴巴的白象却是自顾自地啜泣了起来,又眼泪巴巴地开始冲面前只有自己一个脚趾大小的晋衡大声哭诉道,   “姓师啊,你……你你……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在这儿等了你好多年了,你要是再不来!我都快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你是不知道这守门的活儿究竟有多辛苦……不仅要风吹日晒,还要天天在这儿一个人蹲着,说的好听点是守门神物,说的不好听点那不就是个看大门的保安吗……里头那些老王八蛋都可看不起我了,可我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家里有门路找得到好工作,谁当初还会来看大门啊……呜呜……”   晋衡:“……”   听着耳边这头连保安都在知道的大象越来越恐怖的哭声,晋衡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他才好,只能就这么沉默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再听,搞得那守门的白象伤心郁闷地又是哭了好一会儿后,才用鼻子擦了擦自己眼眶的泪水又慢吞吞站起来道,   “唉,我还是不废话了,都在这儿等您这么久了,咱俩还是先把正事给办一下吧……话说,您今天把开第一道门的门钥匙给带来了吗?”   一听到白象这么问自己就停顿了一下,兀自皱起眉的晋衡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回了句没有,我没有门钥匙,而一听到晋衡说他居然没有门钥匙,那本来还准备放他进去的白象也有些傻眼了,一脸疑惑地就小声自言自语道,   “这……这不可能啊,秦家老祖宗当年进去的时候,可是亲口说您再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手里一定会带上门钥匙打开门的……您不会是把门钥匙给不小心的弄丢了?”   “……”   没想到还能从白象的口中听到祖龙的名字,对这位贯穿整件事情的秦家老祖宗一直存着诸多疑问的晋衡一时间也没吭声,过了许久才眉头皱紧着看向白象又出声问道,   “他当初告诉你,我再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手里一定会带着一把门钥匙?”   “对啊,他说他早已经把门钥匙特意转交给一个人了,还说您以后来了就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哦,对了对了……秦家老祖宗离开之前还特意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什么话?”   “秦家老祖宗说,孙婿!那谁以后要是又随便闹事坑人闯祸不肯好好听人话了,不用哄,直接打,反正他从小就宁顽不灵又死活不肯听老人家的话……门钥匙我已经当做嫁妆给他提前送过去了,我老秦家的这个不肖子孙啊,以后就尽管交给你好好管教了哈!”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  ①设定解释:   血脉的出处就像是门与门之间的连接,最早的血脉都有亲戚关系,之后才延续下来,产生不同的姓氏。   ②舅妈的门钥匙最早出现在第七章 ,他的小黑包里装着一把门钥匙,第二次出现在他和张奉青的对话中。   ③祟,读sui,古代有祟书一说,也有压祟钱的说法,祟指的就是所有不好事物的化身,因为墙中的影子都是黑色的,所以对应的门里所有的都是白色的。 第68章 姚   结束了与守门白象之间的谈话, 又从门中境的的世界出来后, 接下来一整个晚上晋衡都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妥善解决这件事。   毕竟该说的话,那头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哭哭啼啼的大象都已经和他说得很清楚了, 如果晋衡现在要进入第一道门寻找晋淑留下来的东西, 首先就必须要拿到那把开门钥匙。   然而祖龙留下的那些讯息恰恰也明确地告知了他那把钥匙现在就在秦艽手中, 所以不管某位祟君殿下这会儿是不是会愿意向他交出来钥匙,那把神秘的钥匙时隔那么久会不会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无论如何晋衡都得亲自去找这位事件的另外一个当事人确认一下。   可自从那晚在天河边争吵又不欢而散过后, 两人或多或少地都有点故意避开对方,晋衡这边就不用说了, 秦艽那边似乎也一直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动静传出来, 然而以他的凡人之身要进入祟界, 如果没有像某人那样级别的大祟带着是根本不可能顺利潜入进去的。   再一想到私下见面之后注定会产生的某些不可避免的问题,晋衡一时半会也没想好该怎么再去找他亲自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是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凑巧,因为就连晋衡自己也没想到的是,隔天下午他正在家里一个人呆着的时候, 却忽然接到了一个自称是他外甥晋长鸣班主任的电话。   而在电话里和那位嗓子莫名有点尖锐, 口气也热情到怪异的女老师简单的交谈了几句, 心里本还有些疑惑这位明明是第一次和他联系的老师究竟是什么来意的晋衡却忽然就轻轻地皱起了眉。   “哎哟,长鸣的舅舅,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那个苏老师呀嘿嘿,上次找你加微信也不知道是不是您给错了,最后居然加了个在微信里卖火龙果的……咱们最近都好久没打过电话了吧,长鸣这一个月在学校表现的……”   “抱歉, 能不能稍微打断您一下。”   “啊?”   “……我们之前有联系过吗?”   “诶,诶诶,怎么,您……您好像不是长鸣的舅舅吧?怎么声音听着和上次那位……不太一样……”   本来心情好像还蛮不错的苏老师一听到对面那个完全陌生的青年声音就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而听到她这没头没尾的话,心里一瞬间其实隐约已经猜到些什么的晋衡接下来就这么顺着女老师的话头随便往下问了问。   果不其然,这其实不太清楚他们家具体是什么情况的班主任紧接着就把什么话都和晋衡说了,而她口中刚刚提到的那个长鸣的舅舅,自然就是某位姓秦大名一个艽的祟君殿下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位秦先生原来不是长鸣的亲舅舅啊……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长得不太像,姓也不一样,不过秦先生是真的很关心长鸣的呀,经常早早地就过来接长鸣回家,每次我都看到他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等好久呢,真是又耐心脾气又好……不过这一个礼拜他好像不怎么来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   听完全不清楚情况的外人夸某人又耐心脾气又好,已经亲眼见识并领教其丧心病狂的真面目所以表情复杂的晋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但很快,这位对某人的好感都快从电话里直接溢出来的女老师也把自己的真实来意给说明了一下。   而亲耳听女老师意有所指说着什么一年一度的家长会其实就快到了,因为他家晋长鸣这学期的成绩进步实在很大,所以他被选为家长代表当众发言,什么如果大家时间上都方便,可以和秦先生一起过来看看,这样也有利于了解自家孩子在学校的各方面学习状态的话。   本来还没听出什么的他大舅却忽然停下了自己原本正落在面前那本随意摊开的旧书的手,又在垂下眸后显得挺客套地缓缓回答道,   “恩,到时候我会准时过去的。”   “诶,好,那秦先生会不会有空过来……”   “抱歉,我这段时间没和他联系过,不太清楚他的个人安排。”   “哦……这样啊……好吧……那是我打扰了啊……不好意思……”   似乎也从交谈中察觉出来晋衡这人好像不善言辞,而且脾气明显不太好了,这女老师随后又客气了几句就干脆把电话给挂上了,反倒是挂上电话之后的他大舅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都在心里来来回回记挂着上次没来得及问叫什么,但看上去还挺懂事的小白狗来家里的时候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甚至都有点睡不着了。   【他尾巴的鳞不知道为什么都掉下来了呀……他可能觉得不太好看的吧,最近都不变回人了……不过看上去真的好疼啊……】   而不可否认自己哪怕知道了真相,却还是会忍不住去在意某个人的近况,侧躺着沉默了好半天,盯着自己身边那个冷冰冰的空枕头看了许久的他大舅最终还是闭上眼睛烦躁地翻了个身,又在几分钟后重新坐起来去旁边的书房里开了灯,冲着面前那叠空白的信纸就表情复杂地酝酿着写个信出来。   【身上落鳞的情况好点了没有?还疼不疼?】   一提笔就不由自主地写下了这么一句其实心里目前最关心的话,写完之后不自觉皱着眉的晋衡才回过神来,他们俩目前其实还处于吵完架相互不想搭理的阶段,现在这种情况问某人这种话肯定是不太合适的。   所以心情复杂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又干脆把这张才写了一句话的信纸给揭起来径直放到了旁边,心乱如麻的晋衡接下来坐在书房里格外严谨地改来改去,来回换了不下十几个不一样的开头,最终确定下来的居然就是这么一句干巴巴,冷冰冰,好像和对方压根就不怎么熟的话语。   【门现在在我这儿,明白就带钥匙过来。】   凭良心说,只要是个正常人看到这么一封口气莫名其妙的东西心里都会觉得有点膈应,偏偏写完就因为着急快速地封起来,也没来得及仔细检查一下的他大舅一点没意识到自己这么搞真的很容易出事,最后非但可能拿不到秦艽手里的那把门钥匙,还很容易把人给直接激怒跑到人间来和自己打一架。   不过既然信都写好了,目前就只差个帮他忙送信的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的晋衡倒是没有着急,直接拿上好不容易写出来的信,又借着外头的天色还暗着就去黑漆漆一片的小区里头老神在在地转悠了一圈。   期间拄着拐杖特意行走在暗处的晋衡一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靠空气中那股特殊的腥臊味道和诡异骚动声就沿着墙角根一个个地在人家房子后面来回查看。   而等七八分钟后,当拥有多年人间除祟经验,且无比了解邪祟某方面生理习性的晋姓师在小区某户人家的防盗窗下面亲手逮住一对正上下交叠在一起,冤家死鬼使点劲点乱喊的黄大仙后……   被完全神出鬼没,直接从花坛后面探出头来的晋衡吓得直接哇哇大叫起来的公母大仙一起惊恐地看向此刻这个背对着月光,长相也看不太清楚的变态偷窥狂,接着便听到这仿佛没有温度的雕像一样的白发青年用一种莫名有点气氛凝重的语气冲他俩慢吞吞地来了一句。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行为属于扰民?”   公母大仙:“……”   都出来混祟界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们做邪祟的原来还会因为扰民罪被传说中的姓师给抓起来的。   虽说之前从来没见过晋衡本人,但仔细往花坛那边一看又准确地对上这一头在夜色中也显得标志性的白发,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公母大仙还是瞬间就害怕地抱在一起呼救了起来。   而很清楚哪怕是现在立刻逃跑也根本来不及了,所以没干脆哭嚎了一句姓师饶命啊饶了我们两口子吧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见这俩带着奇怪口音的黄鼠狼就差没凄惨地扑过来抱住自己的腿了,明显一愣同时才意识到他们误会什么的晋衡也往旁边挪了一点后才表情很不自然地垂下眸开口道,   “……我不是因为你们故意扰民才来抓你们的。”   “嘎?那您今天是来……您不会趁着天黑特意出来……扫黄的吧?!”   晋衡:“……”   越试图去解释自己的目的好像越有些解释不清,被莫名其妙冠以扫.黄之名的他大舅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这两只瑟瑟发抖的公母大仙多看了两眼,随后才干脆放弃解释又强行沉下脸语气相当冷酷地开口道,   “天亮之前,麻烦顺路帮我带个信去祟界。”   “带……带信??”   “恩,带信,交给你们那位祟君,都认识他吗?”   “哦哦!!祟君殿下!!认识认识!!当然认识!!”   一听到祟君这两个字就立刻明白了,两只从晋衡手下带着信跑出来,侥幸拿回来一条小命的公母大仙之后也没敢耽误这位奇奇怪怪的姓师的正事,急忙地从连通着祟界的墙里头一路就跑回大老远的祟巢去。   而再等祟巢中刚好准备休息的秦艽亲手收到这封辗转而来的信时,听面前的河伯亲口说出人间的姓师让人送过来的话后,他这两天气色到现在还没有好转的面颊上多了点迟疑的神色。   “姓师?”   “对,就是那姓师,刚刚不知怎么回事就有两个公母大仙送到门口来,说是那姓师亲自让他们转交给您的……”   “恩,先拿过来看看吧。”   对某只红眼死兔子的臭脾气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其实不太相信他会主动找自己和解的秦艽随手就将手中的信给拆了开来。   只是待他眯起灰色眼睛又面无表情地抬手拆开手中的那封来意不明的信,一对上信里头那干巴巴,冷冰冰,好像和他根本就不熟的话,秦艽这俩天本来就糟糕透顶的心情瞬间就变得更有些阴晴不定起来,差点连关于门的事都不想仔细看了就直接玩味地勾起了嘴角。   “祟君……您这是怎么了啊……”   一看到自家祟君这恐怖又渗人表情就有点后背发毛的感觉,河伯小心翼翼的问了他一句还不忘关注了一下他的情绪,而秦艽闻言也没吭声就这么又往信上的其他内容大致看了几眼才不置可否地抬起阴郁的眼睛扯了扯嘴角道,   “我要找的门不出意外应该现在就在这姓师手上,但是很可惜他手上并没有打开门的钥匙,祖龙和那帮老不死的当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封在门中世界没办法出来三年,连带着我的龙角也被他给一并带走了,我要是现在想找回我的龙角,就一定要先和那个姓师一起配合并协助他找到那个门中世界……”   秦艽口中的猜测也让旁边一直站着的河伯露出了些许惊疑不定的表情,毕竟要将这么两个水火不容,立场对立,天生八字就不和的人硬是凑到一块去也是真亏了那些人间的老祖宗们能想的出来。   可很显然,那帮活了几千年的老祖宗们不仅很敢想,还敢做,不仅真的成功地让这两个始终被蒙在鼓里的儿孙对各自生出了别样的情谊,如今还变成了这种哪怕真相揭穿也不得不被捆在一起,哪怕是心里不乐意也绝对不能分开的诡异状态。   只是很显然,秦艽虽然当年被祖龙摁着头强逼着算计过一次,这会儿却是再也不想被这样随意摆布第二次了,所以当下他便撑着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吐出点蛇信,又用苍白细瘦的手指尖抚了抚落满青鳞的眼梢冷笑地开口道,   “他让我去找他,我就去找他,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有些人就是这么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整天叫嚣着替天行道就能有多么了不起似的……什么门钥匙,什么门,听都没听说过,以后再看见有什么黄鼠狼之类的东西擅自跑进祟殿来就直接打死不用客——”   话到嘴边就忽然奇怪地停下了,河伯见状也有些疑惑地看了自家忽然沉默地祟君一眼,可偏偏世上有些事还真是真的命中注定,因为就在秦艽刚刚正准备把手中的信直接扔掉的瞬间,无意中撇到信的背面还有几行乱七八糟字迹的他却忽然神色一变又猛地停下了手。   而当他面色古怪地收敛起心中的诸多偏激阴冷疑神疑鬼的情绪,又慢慢地翻过来看了眼之后,前一秒还想着不如彻底断了心中那些念想的祟君殿下就这么一眼看到了这封信的后面那一页居然密密麻麻地写着……不下十几句被某只傻兔子统统弃用掉,却最终还是以这种冒着傻气的方式被他意外发现的真心话。   【落鳞好点了没有?还疼不疼?】   【如果还是一直不舒服,要记得换别的药方,不能一直拖,脸上会留疤。】   【写这封信,是我想告诉你,我找到我们家丢失的那扇门了,晋淑当年好像放了点东西在里面,我现在必须要进去取出来,找出关于姓氏和血脉之间真正的秘密。】   【祖龙进去之前留下话说开门的钥匙他早就已经给你了,让我现在来找你,但我不确定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会自己再另想办法开门,不会勉强你。】   【另,长鸣的班主任今天来电话了,谢谢你之前帮我尽到了很多我没完成好的责任。】   【要是有空来人间一趟吧,我们一起去参加长鸣的家长会好吗?】   【一个大叉,两个大叉,三个大叉。】   ……   河伯:“……祟君,您……您这是又怎么了……”   秦艽:“没怎么。”   河伯:“那……那些黄鼠狼还……打不打死……啊?”   秦艽:“不打死了,好吃好喝供着,以后有信都给我第一时间送过来,耽误了我就打死你,听见了没有?”   河伯:“…………听,听见了。” 第69章 姚   接下来的好几天时间里, 某位姓师家的书房和某位祟君的寝殿中都活跃着两只黄鼠狼鬼鬼祟祟摸黑送信的身影。   这信一般是晚上去白天就能回, 两人的通信频率并不高,但是看情况似乎一直有在私下联系, 起初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的公大仙还有些疑惑这两人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后来经他婆娘随意这么一点拨, 这本还云里雾里的公大仙才猛然间恍然大悟,又一脸咋舌地冲自己老婆开腔道,   “啥, 娘子,你说啥, 你说你怀疑这姓师让俺们送到祟界去的其实都是给祟君的……情信?!”   情信这匪夷所思的要死的两个字, 此刻正窝在小区里某户人家的空调下面的黄鼠狼两口子当然不敢太过大声, 而一脸嫌弃地看了眼自家这个脑子明显不太灵光的傻相公,母大仙先是瞄了眼黑漆漆的四周围,随后才压着小细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不然你以为呢, 这两人要不是背着所有人在偷情, 何必整天都这么偷偷摸摸呢, 还专门挑黑灯瞎火的大晚上才给对方写信送东西送过去,这今天你一封信,明天我一封信,河伯还在里面帮忙遮遮掩掩的,这不就是生怕让别人知道他们俩不仅认识还熟的很嘛……”   母大仙的大胆猜测从某种程度上还真就说到了点子上,虽说这番话离事实肯定是还有一些差距的, 但其实也差不了多远了。   再一联系之前那整天拉着张死鱼脸的河伯忽然就对他们客气得不得了的奇怪态度,所以一时间就连这原本不信的公大仙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暧昧难言的表情。   “……怪不得,怪不得,我之前都没想到,敢情居然是这么个帮忙送信法啊……可那姓师我怎么看都觉得和块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似的,咱们祟君……祟君还能和他凑到一块去?”   “唉,要不怎么说你这脑子一辈子只能做只偷鸡摸狗的黄鼠狼呢……那可是个姓师,是和咱们这些邪祟完全不一样的正派人,能把他给想办法勾引到自己床上来,那感觉肯定也和寻常男人不一样啊……再说了,要是真能让这样一个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的木头疙瘩对你忍不住动心甚至是神魂颠倒,那本身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不是?要不怎么大家伙都说咱们的这位祟君不仅心狠手辣还很有手段呢……连我现在都开始佩服了呢……”   母大仙这话说的露骨又花痴,搞得他相公顿时醋劲儿上来不满地冲她哼哼一声,两夫妻为此还吵闹了很久,而作为这两口子口中被八卦的其中一方主角,此刻独自正坐在亮着灯的书房中,拿着某人回的信正在看的晋姓师倒是完全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艳福不浅,相反他的神情看上去倒是比平时都纠结无语烦躁的多。   【昨天的点心好难吃,背上的鳞片到后半夜又掉了一大把,感觉我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唉,你说我会不会是得什么绝症了啊,晋姓师?】   晋衡:“……”   明明是他自己昨天忽然说他一直掉鳞很疼所以要吃什么点心的,结果晋衡托吴小姐买好东西又让那两只黄鼠狼专门给他送过去之后,他这边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嫌弃点心难吃了。   而在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一下这些天他故意拿钥匙和落鳞这两件事不停自己找麻烦的无聊行为,强忍住直接回他一句你到底有完没完的冲动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表情简直一言难尽的晋衡先是盯着那句‘好像越来越严重了’看了几眼,过了会儿才皱紧着眉头在面前的信纸上对完全就是在得寸进尺的某人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那你想吃什么?吃什么会不那么疼?】   问出上面那番话的同时,他大舅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一向都充满原则感的自己对某人的容忍和承受程度已经又到达了一个全新而陌生的高度,而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任劳任怨帮他俩来回送信的黄鼠狼在第二天天黑之前终于还是给晋衡带了回来。   【我要吃荔枝,吃了荔枝可能就会不疼了吧,你觉得呢?】   这一听就是在胡说八道的答案和之前的那些似乎并没什么区别,但大概也清楚这个家伙其实就是在找自己不痛快的晋衡收到回信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板着脸拿上手边的拐杖就打了个电话把老董从老宅给叫了过来。   而接到自家大少爷的电话时心里同样也有些意外,当亲耳听到晋衡面无表情地靠在后座冷冷地对自己说要去出门买荔枝,老董直接就整个人愣住了,好半天才特别艰难地憋着笑开口道,   “可大少爷,现在这个季节咱们市根本就没有荔枝啊,离树上结果子至少还有两个月……您现在这是要去哪儿买啊……”   晋衡:“……”   如果说之前心里其实还不太确定,到眼前这种情况,晋衡是真的确信某人其实就是想和自己直接动手来解决彼此的某些历史遗留问题了,有那么一秒怒气差点涌上心头的晋衡许久才冷着脸看向窗外又忍着心中诸多不耐慢吞吞开口道,   “那荔枝树呢?市里哪里会有吗?”   “啊?荔枝树……荔枝树市里是没有,但好像张县那边有些本地人在种吧……”   “恩,直接去那儿吧。”   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忽然又要找什么莫名其妙的荔枝树,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个死心眼的他大舅让老董一路开到张县那边的农户家门口才停下,之后还拒绝了老董的好意陪同,独自下车去附近的老乡家里挨个打听有关荔枝树的事去了。   可就在留在车里的老董猜测着晋衡顶多也就是下车随便打听打听,可能到荔枝真正结果的时候再来看看时,正从车窗边张望着等着他回来的老董却忽然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从小到大连连重活都没干过的大少爷远远地扛着铁锹和老大一棵根部用麻绳缠住的荔枝树就这么脸色不太好从附近一户老乡家走了出来。   等在赶忙迎出来的老董的帮助下把这棵分量还挺重的小树安置在车子的后车厢里头,手上脸上已经都是土的晋衡先是板着脸低下头拿手帕简单地擦了擦,随后才在老董怪异的注视下神情很不自然地来了句。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咳,没事没事……大少您还是赶紧上车吧……这树您打算怎么处理啊……用不用找些人先送到落霞山……”   “不用,我自己有处理办法,回市区吧。”   听口气明显不想解释太多的,晋衡这奇奇怪怪的样子搞得老董心里更顿时不安了,只能看着自家大少爷真的一本正经地把这棵刚从土里现挖出来的荔枝树给带回了位于市区的家中,之后也不知道具体拿这棵树去干什么了。   而当晚,本来就是成心逗某只兔子玩的某人正准备如往常那样在龙池边处理些杂事,顺便等等看是不是还会有什么信再送过来时,一直守在外面的河伯却忽然脸色古怪地跑了进来,又在秦艽明显已经察觉到什么的眼神注视下一脸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他又忽然送什么东西过来了?”   “我看……您……您还是自己赶紧出去看看吧……”   河伯那头疼的要死的眼神让秦艽不知为何也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可当他抱着手缓缓走出龙池又一对上那大老远突兀地立在那儿,简直奇怪的不能再奇怪的荔枝树。   并不想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被惊喜了一下的秦祟君情不自禁地就盯着树杈上那些明显就是人亲手绑上去的粉红色蝴蝶结和小熊玩偶看了许久,随后才在河伯相当痛心疾首的注视下心情明显不错地勾了勾嘴角。   “我……”   “……明白了明白了……您要准备回人间去了,臣和祟殿众人,接下来这些天……一定会替您好好照看好小祟主和整个祟殿的……”   “那……”   “眉郎和日晷的事我们会继续查的,旁人也不会知道您现在已经离开了祟界,您要带回人间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放在龙池边了,您就彻底放心回去吧……那位姓师这些天一……定也等的着急了……”   完全不用自家祟君开口就主动领悟了他眼神中的意思,河伯一脸绝望的样子让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的秦艽含着笑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转身回里头去了,而与此同时,当这一夜晋衡的书房里再收到黄鼠狼帮忙带回来的回信时,上面写着的就是这样一番话。   【再等三天,祟界事多,忙完就立刻去找你,钥匙我会一道带过去的。】   【虽然没有荔枝,但荔枝树也很不错,看到它的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又有重新活下去的勇气了,谢谢你啊,晋姓师:)】   晋衡:“……”   这比之前明显好了很多的口气看样子是总算愿意和自己好好说话了,察觉到那人这会儿确实有事在身,被他这两天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难搞样子给确实折腾的够呛的晋衡先是一脸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之后却也没有追问太多这家伙自己的私事,只是趁着接下来等待秦艽和自己碰头的三天时间里也去另外做了些别的事。   而这其中的最重要的两件,自然就是找之前那个淡大夫将石小光身上的那张狗皮彻底给换回人皮的事和帮小五蕴结束困扰了她已经多年的长生之苦了。   “诶诶,大夫,麻烦你小心点啊,臭小子,这纱布从脸上揭下来……疼不疼啊?”   “不疼不疼……奶奶,我真的没事……”   “怎么没事?之前不是……不是说打了好多麻药,你还疼的哭了很久吗……现在好点没有了啊……”   紧挨着的两张诊所小病床上,一脸焦急的小五蕴正冲面前浑身上下绑着白色纱布,只露出小半张人脸的石小光紧张地念叨着什么。   自己正抬手试图揭开纱布的石小光闻言明显就被自己奶奶激动得不得了的样子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先对一旁的淡老大夫和晋衡地红着脸说了声不好意思,这才看向自家奶奶有些掩不住情绪地低头笑了起来。   “之前是真的有点疼,但现在真的已经好多了,我没骗您……不信您问淡爷爷和姓师嘛……”   石小光这实诚孩子的话也让面前的大嗓门小丫头稍松了口气,说起来这因为当年狗母偷子而误披上黄狗皮活下来的孩子住院动手术已经好几天了,可是还是直到今天早上,被晋衡特意打电话通知之后来到医院的小氏才彻底地见到了手术后进入恢复期的石小光。   然而作为相依为命多年的至亲,如今能亲眼看到这从小养到大的傻小家伙恢复成正常人了,情绪复杂的小五蕴强忍了好半天最终还是红着眼睛小声抽搭了起来。   “真好……我家小光终于可以重新做人了……真好……”   平时对外人整天像个脾气差劲的怪老太太,这会儿却是显现出自己作为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那单纯又简单的一面了,这一幕难免让人有些跟着唏嘘,至少多年前狗母掉包婴儿作恶害人的奇案总算是就此了结了。   而接下来在病房里又对着石小光问了好些手术恢复后的问题,直到淡大夫微笑地出声示意小五蕴探病时间快结束了,她才抿着苍白的嘴角有些不舍的点点头,又径直出来找了等在外面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扰她的晋衡。   “……你说,这傻小子要是知道我快把他给扔下了心里会不会怪我。”   眼睛通红地难得对他人放低姿态,又对晋衡问了这个一个根本不像是她会考虑到问题,意识到小五蕴的情绪似乎从之前就一直不是太好的晋衡也没吭声,只是皱起眉将视线落在了身后的病房里象征性看了一眼随后才明显不太赞同地开口回答道,   “你应该老实告诉他的。”   “……你要是快……会愿意……算了算了,我还是不和你说这个了……不然你就不肯帮我了,你接下来就继续帮我好好瞒着他还有……灯芯那个疯子就可以了,不然让他们知道我打算做什么,我就彻底走不成了……不过那个怎么都不肯听别人话的疯子接下来一定会发疯找你麻烦的,你和他之前见过吧,真的确定现在要帮我吗?”   “你以人的身份常年留在人间本来就不符合门中律和阴司那边的规矩,他要是知道之后要怪罪我甚至想动手杀我,那也和你无关,你放心走吧。”   晋衡这完全就事论事的态度让小五蕴跟着叹了口气,而看了看面前空荡荡的长廊又疲惫地眨了眨眼睛,许久她才一脸为难地缓缓开口道,   “恩,这事本来我其实是不想麻烦你,但除了晋淑这个世上能帮我的人也就是你了……说实话,从我母亲再到我,我们姓小的真的都已经在这人世上活的太久太久了……能在人世间活着,享受生命的美好本身固然是件不错的事,可再好的事如果变成我现在这种情况都会让人觉得很没有指望……”   “……”   “你们这些正常长大的人也许很难想象……我从小到大一直其实都是现在这个年纪和长相,哪怕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已经长大了,已经变成一个女人,甚至随着年龄渐渐老去已经是个可以带孙子去公园玩的老太太了,可是我还是没办法和别人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曾经喜欢,为之动心的人,曾经遇见过的朋友都一个个在我面前老死,因为知道自己注定没办法和普通人有什么结果,所以我也从来不会去考虑结婚或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直到那一天夜里,我在三两胡同的垃圾桶里捡到了这个压根没有人要,连亲人都认不出他来的小家伙……”   这么说着,小五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苦涩起来,她不自觉地摊开自己的双手像小姑娘抱着心爱的娃娃一样仔细回忆着自己那年见到宝贝似的开心到无以复加的心情,许久她才如释负重地长叹了一口气又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小的长大了,老的也该走了,春去秋来,四季变化,这才是生命不断更替,事物不断新生的意义所在,不是吗?”   小五蕴的话音落下,有些早就应该来到的结局仿佛也注定了。   几天后的深夜,驱赶着赵氏马车的晋衡带着她一路来到了杨川市著名的三圭桥下,又趁着四周围黑漆漆的全无外人注意就在隐蔽的桥洞底下找到了一条寻常人的肉眼根本都看不到的乌蓬小船。   ……   “圭桥谐音鬼桥,这是三圭桥,意思就是地狱的第三道门,因为选址特殊,名字和寻常地名犯冲,所以这里自从1970年政府建成就作为一条特殊的冥河供地府和阴司人运送活人,你待会儿不用开口说话,桥头的船工让你上船你就上去,到了冥河的那头就是你父亲再想抓住你也没办法了……”   “好……好,谢谢你……晋衡……谢谢你……”   看到她一瞬间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皱着眉的晋衡自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情略带安抚意味地让一脸不安的小五蕴先站在自己身边,又示意在船头懒洋洋躺着,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蓑衣船工给出一个将寻常人带往阴司的价钱。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因为某些事真的有些太过神经紧张了,就在晋衡抬头望向面前的蓑衣船工的同时,心中涌上一种熟悉感觉的他却总觉得这个低着头故意掩住脸的船工好像有哪里看上去有点眼熟。   而低下头无视面前的白发青年那充斥着怀疑和冷意的打量,又和没骨头似的慢悠悠站了起来,这举止相当古怪的蓑衣船工先是回过头象征性看了眼身后的圭桥,随后才嘶哑着嗓子怪腔怪调地笑着用鬼话开了口。   “上了这条船可就不能这辈子也回头了,小姑娘真的确定要上来?”   “……恩,我要上去……我一定要上去……”   小五蕴的态度明显就相当坚决,那说话总带着股暗示以为的船工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摊开手就往旁边随意站了站准备放她就此上船。   可也正是在这时,小五蕴和晋衡一直都在暗自担心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某个不确定因素却还是不甘心地跟着找到了这儿,而远远地听见一个年迈的老者用仿佛疯了一般的声音不停地嘶吼着阿蕴,阿蕴,你在哪儿啊,脸色惨白的小五蕴强忍着眼中的眼泪慢慢回过头来,就看到黑夜中完全看不清人影的地方,步伐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摔倒的灯芯老人举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就一步步地朝自己和晋衡走了过来。   “你还来干什么……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就不能行行好放过我吗!!!”   “……”   被小五蕴情绪彻底崩溃的大哭声弄得猛地停下了脚步,灯芯老人面皮抽搐地望着怒视着自己的亲生女儿,艰难的张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而许久他才像是忍无可忍地看向一旁神情复杂的晋衡,又用饱含着怒火和压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大声质问道,   “姓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之前如此信任你,自诩你是站在讲道理这边的,可为什么……你今天却要背着我……杀了我的女儿……她究竟犯了什么错,难道,难道她就一定要死吗……”   灯芯老人这充斥着蛮横和仇恨情绪的质问让望着他的晋衡不自觉皱了皱眉,但很显然,在这件事上灯芯其实已经钻了牛角尖,无论是谁来劝都已经拉不回来了,而这般想着,晋衡也不再迟疑,只是冷下脸慢慢挡在了小五蕴身前又仿佛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般冲对面眼神恐怖的老者一字一句地开口劝告道,   “她的命是她自己的,没有人能替她来决定什么,哪怕你是她的亲生父亲,这对她也根本不公平。”   “公平……呵……呵……这话说的倒是好听!!!这混乱不堪,被污浊覆盖的的世上何时又有公平一说了!!为何别人家都过得团圆美满!!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永不分离!可到了我灯芯身上!却要早早承受丧妻丧女之痛!!独自苟活于世!!哪怕我最终牺牲一切换来他们母女俩的长生!!可到头来我却依旧成了做错了一切的罪人!!如今更要受你这小辈的随意指责!!可我是她的父亲啊!我为何不能决定她的生死!她的命当初都是我给的!!都是我给的!!!我让她们好好活着!!难道还是在害她们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几乎要直接当场发作的灯芯老人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暴怒恐怖又极度不正常的状态,岸边大片大片的河灯随着他的情绪闪闪烁烁,一时间就连哭红了眼睛,只能害怕地躲在晋衡身后小五蕴都察觉到了危险即将到来的痕迹。   偏偏就在这时,那站在船头,肩上披着件蓑衣的船工却是相当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不仅当下就把本就诡异而紧张的气氛弄得更不对劲了,也让本来还没认出来这人究竟是谁的晋衡一下子就因为这熟悉而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声而愣了一下。   “……看着我干什么,我今天可是来帮你们的。”   这化成灰他都听出来的声音怎么听都是某位说自己暂时没空来找自己的祟君殿下了,晋衡一时间有些不高兴地看了又开始随便骗人的某人一眼,而用乌纱挡着脸的秦艽见某只傻兔子又开始往自己这边看了也只是看向旁边的笑了笑,随后才将若有所思的视线慢慢落在明显已经看出来他是谁的灯芯老人身上。   “灯老鬼看出来我是谁了?上次您拿那盏假灯台故意挖苦我,趁机剪了我头发的事我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呢?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心给好好的还回来?”   “……你这狭隘自负的毒蛇!根本就是罪有应得!活该受永生无心之苦!我又为何要把心还给你!!”   “……我是不是罪有应得那是我自己的事,但论狭隘自负您可比我要严重多了,就因为我当年好心为根本活下去的小芷晴夫人指了这条通往阴司的路,您就发疯记恨我到现在,一副巴不得我一辈子都不得好死的模样,这究竟是我比较会记仇还是您比较会记仇呢……”   还是头一次听秦艽主动说起这件事,一时间就连一直没吭声的晋衡都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眼神,而因为这件事不自觉就想起了灯芯老人之前只要一提起秦艽的名字就对他充满仇恨偏见的古怪样子,可算是明白他们俩当年的恩怨为何会开始的晋衡刚准备开口,情绪激动的灯芯老人就怒火冲天地指着秦艽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亏你还有脸说不出口!!!就是因为你!当年……就是因为你!!不然阿情又怎么会死!是你亲手害死了她……都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的错!!!”   这话还没说完,整个身形都恐怖地快速膨胀开来的灯芯老人便居高临下指使着黑夜中的河灯化作一个个面相狰狞的恶鬼扑向了他们,脸色一变的晋衡挡在小五蕴面前用拐杖挥退了十几个灯鬼,秦艽则在冷笑了一声后借着自己之前放在岸边的船艄一下子掀起大量的河水,又化作一道嘶吼着的水龙冲着灯芯老人的面门就打了过去。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秦艽之前的话真的刺激到了灯芯老人,这怒火滔天的老邪祟一方面抵挡着来自他们两人一起合力而来的攻势,一方面居然还有余力不断朝小五蕴的方向靠近,甚至趁晋衡不注意就冲着他的脖子给了一记狠手。   而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脸色都瞬间阴森了起来,神情狠毒的秦艽上去就替晋衡挡住了灯芯老人这一计,又在反手给了这老东西一个毫不留情回击后捂着手掌退后了一步。   而见此情形,自然也明白再这么拖下去小五蕴就真的走不了,秦艽直接挡在脸色难看地扶住自己的晋衡前面出声示意他去做自己的事,而见状和他默契对视了一眼的晋衡直接解开岸边的绳索一把拉住身后的小五蕴,并在这小丫头惊恐而害怕的尖叫声中将她一下子丢到了小船上,与此同时,头也没回的秦艽也咬着舌尖地背对着她冷冷地开了口。   “真正的船工今天不在,你自己划着这条船去找你一直以来都想去的地方吧,如果经过前面的那个桥洞不妨停下来抬起头看看,有个傻头傻脑的小子知道你要走了,说要亲自送送你,所以我今天把他顺路也给带来了……”   听到他这话又亲眼看着这两个和自己其实毫无关系的人这么护着自己,明显怔楞了一下的小五蕴眼睛都红了,紧接着她便快速地点点头,又在他们掩护下一路离开了三圭桥桥洞驶向了眼前无边无际的冥河之水。   而亲眼看着亲生女儿头也不回地离自己而去,本还强作镇定的灯芯老人却是彻底陷入了癫狂之中,直接嘶吼着着阿蕴阿蕴就作势要扑上来。   可意识到一切真的已经成了徒劳,已经去往阴司的小五蕴真的再也无法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没给自己一下后,灯芯老人却是恐怖的长久沉默了下来,最终才抬起头眼神阴森森地看了晋衡和他身边的秦艽一眼。   “……姓师……枉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人……没想到你竟……真的和这卑鄙小人混到了一起……”   “……”   灯芯老人的指责让晋衡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下,如果是以前,或许他还会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确实对这个老人有些太过残忍,但很可惜,就在秦艽刚刚亲口说出当年小夫人为何而死的真相时,晋衡已经隐约明白过来那一晚灯芯老人在祟界的有些行为为什么会给他一种格外突兀,甚至有一种强烈违和感的真实原因了。   “灯老和老祟主其实早就认识,而且算起来他还算您的恩人对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您自己应该最清楚不过,您当年以一介凡人之身在松江化祟,这其中如果没有一个人帮您完成这显然根本不可能……您和眉郎早有联系,绑走小五蕴说要和秦艽结亲却没伤害她原本就是您的从旁授意,您那时候会出现在我和石小光面前……其实也是因为想利用来算计和对付秦艽,从而帮助老祟主顺利回到祟界对吗?”   “……”   晋衡的这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但始终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秦艽还是转了转眼珠子又阴阳怪气地来了句有人总算相信我其实不想娶他女儿了,而听到他这话,晋衡也皱着眉用眼神示意他先不要开口说话,可见灯芯老人始终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也不说话,过了会儿一同站在桥洞下也不出声的秦艽和晋衡才同时听到这低着头的老者嘲弄地缓缓出声道,   “是啊,我当时就是在利用你又如何……反正你们现在也找不到眉郎和日晷在哪儿……反正这小子的心不还是在我这里吗……老祟主英名盖世……却被他和张奉青那个小畜生暗算了……我难道不该为他奔走效劳么?姓师……老头子我在这里奉劝你一句……你到底还年轻不懂事……你也许还不明白……一个没了人心的怪物是很可怕的……因为他从外表看上去虽然还和正常人一样,可是谁知道有一天……他会不会……”   话没有说完,明显意有所指的灯芯老人就眼神嘲弄地看了眼表情有些阴森的秦艽,皱了皱眉的晋衡一时间不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紧接着瞬间化作一道诡异影子遁入黑暗的灯芯老人就在他们俩的眼皮子底下飞快地逃走,以至于站在一旁的晋衡和秦艽甚至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不过看出来秦艽今天会出现在这儿其实原本也根本没指望能一下子抓住他,晋衡先是不太放心地转过头看了他脸上的灰纱一眼又没忍住问了句,你怎么样。   而随口回了句没事又把耳边垂落了一点的灰纱给稍微拉上去了一些,注意到他这种下意识动作,知道他的落鳞症可能还没全好的晋衡也没有多问,只是随后和他一路从三圭桥的桥洞中慢慢出来的时候,两个人明显话都不多,说话气氛也实在古怪暧昧的很。   偏偏这种难得安静的粉红色氛围其实对如今正处在争吵过渡期的他俩来说也算难得,可坏事就坏事在,两个今天好不容易凑到一块,正打算好好沟通一下的家伙在一路沿着河岸去找今天被秦艽顺路带过来的石小光的时候,却意外一起碰见了一桩其实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   而亲耳听着某位祟君殿下毫无同情心地对着远处河滩上那条就快因为严重缺水而干死了的鱼和正准备下去救鱼的自己道,你以为是观音菩萨转世吗?你是不是每回看到路边有摔倒的老太太都要上去扶,本来还没打算和他吵的晋衡终于是忍无可忍地抬起眼睛,又眼神相当冰冷地沉声开口道,   “我以为你今天是来帮人的。”   “那只是你自己以为而已,我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想抓到灯芯这个老东西,和你在不在这儿根本没什么关系……不过上次我就问你了,晋姓师,你是不是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还特别喜欢管闲事啊?难道这世上每个人倒霉,你都要看不过眼去主动管一管吗……”   “是,我天生就是这样容易相信别人,还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祟君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嘴上说着完全没有意见,但这阴阳怪气的口气倒是一点都没见他有想和别人好好说人话的意思,话不投机的两个人之前过来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是好像忽然回到了天河边的那个弄得很不愉快的晚上。   而和他争执了几句的晋衡似乎也不再想理会他了,直接冷下脸转过身不去看他就准备往桥的另一个方向走。   可就在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背影看的秦艽自嘲地想着这次他是不是又打算一走就好几天不搭理自己了,他却眼睁睁看着某个明明都走了一半的大少爷板着脸重新走回了桥上,又难得有些粗暴地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并把他一路拖拽着就强行开始往黑漆漆的桥洞底下走。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   “……晋衡!”   和幼儿园吵架的小朋友一样拉拉扯扯的两人就这么一路往桥洞底下飞快的走,期间无论秦艽用多恐怖的语气叫晋衡的名字他都完全不搭理,而被他拉扯着将那条有幸捡回一条命的鱼给就地放生,又最终被强行摁在了一片黑暗的墙洞底下动弹不得,眼神一变的秦艽刚准备故意开口说些刺激人的话,他就感觉到自己被面前的白发青年死死抱住了腰抵在墙上,又俯下身隔着灰色的面纱就给了他一个带着各自无法消散的怒火却又偏偏无比缠绵悱恻的吻。   “……还吵不吵了?”   “……”   气氛莫名古怪的两个人好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表情复杂的晋衡看着怀里眼神闪烁的秦艽,见他神色古怪地始终也不开口,这才轻轻握住他刚刚为了保护自己才弄伤的手掌又有些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道,   “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个好人,很多时候也根本言不由衷,可是哪怕心里很清楚这点,之前的那半年也已经让我弥足深陷,再也没办法回头了……如果我现在失去了你,或许往后我真的就要孤独终生,再找不到一个共度余生的人……所以,就当做再给彼此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和我回家吧,好不好,秦艽?” 第70章 姚   眼睛通红的石小光独自蹲在三圭桥的岸边, 就在刚刚, 他亲自送走了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恩人。   他一瞬间有些想哭,但是想到自己奶奶从前一次次地告诉他不能哭, 不能哭, 男子汉哭了会让别人看笑话的, 他最终还是闭上眼泪都含在眼眶里的双眼一个人孤独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这期间他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有小时候小五蕴教他走路时候的事, 也有小五蕴第一次给他过生日时候的事, 直到桥下面远远走来个各位眼熟的白发青年又停在他的面前问了句你没事吧,石小光才一脸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可随后注意到青年的身边居然没有自己预料中的那个人, 石小光这傻孩子先是一愣, 接着才一脸疑惑地盯着晋衡又往四周围看了看才问了一句。   “……姓师, 怎么就一个人过来啊?祟君殿下呢……他刚刚不是去找你了吗?”   “……”   因为今天之所以会找到这儿来,其实还是托了某位难得良心发现的祟君殿下的福,所以说石小光心里自然对他是格外感激的,而听到他问起某人在那儿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下, 到底是个含蓄人的他大舅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显得老神在在地淡淡回答道,   “他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自己一个人找地方冷静去了。”   “啊?不好意思?冷静一下?冷静什么?”   完全没听懂晋衡这话是什么意思,面对石小光呆头呆脑的样子,刚刚才被某个一向厚脸皮,今天却格外反常的祟君殿下撇下跑了的他大舅自然也不会对不懂事的小孩子解释太多这种复杂的事情,而照顾到石小光此刻的情绪问题,接下来晋衡也没有着急把他送回医院去, 只是陪他一道坐在桥边坐了一会儿又一搭没一搭地就说了会儿话。   “小氏走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没想好……应该就是回学校接着读书吧……读完书然后出来找工作,和每一个正常人一样……也许以后等这些事情过去了,我心里的那道坎过去了,我会去看看我的亲生父母……毕竟他们也老了……很多讲不清楚谁对谁错的事我也没办法再和他们一直计较了……额,这么听起来我会不会显得有点没志气啊姓师……”   “不会,有自己的目标就很好,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联系我,小氏说我要是不帮忙照顾你,她去了阴司也会天天托梦给我。”   晋衡的一本正经的玩笑话让石小光不知为何就跟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许久见桥下的乌篷船一艘艘的过去,这脸上还拆掉纱布面容显得有些疲惫的少年人才真挚而诚恳地看向晋衡开口道,   “……虽然我可能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是还是要说一次,真的谢谢你姓师,你这段时间真的帮了我很多,也教会了很多我以前不懂的东西……还有祟殿殿下也是,虽然很多人都说他人品不好……是个差劲糟糕又讨人厌的坏蛋,但是我却总觉得……他不是无可救药的坏人……相反……他应该是那种性格很敏感也很需要别人去关心和在乎他的那种人才对……”   “……”   已经是第二次听到石小光这么评价某人了,面无表情在旁边听着的晋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过了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淡淡地问了句道,   “为什么这么肯定?你和他之前也没见过几次吧?”   “……唔,那我悄悄和你说,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好不好姓师……”   “恩。”   “其实我一直觉得祟君殿下很像一个人。”   “谁?”   “像我哥哥。”   石小光的这话让晋衡不由自主地抬起头,随后又脸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可偏偏这沉浸在回忆中还在傻乎乎笑的单纯孩子却一点没意识到,只是自顾自地望着桥下面又有些怀念和感慨地开口道,   “我好像没和您说过我以前有个哥哥吧……但确实有,虽然他肯定不可能是祟君殿下这样厉害的大人物就是了……而且我那时候才四五岁吧,所以我也不记得我这个哥哥具体长什么样子了……他好像长的高高的,有点瘦,也总是不太喜欢和我说话,每次我跑过去叫他哥哥的时候他都爱答不理的……有的时候还会把门碰地一下关上把我给吓一跳……我一开始觉得他真的好可怕很凶,一定是个大坏蛋,所以也从来不敢靠近他……可是有一天却发生了一件事……”   石小光口中的描述几乎和某人之前和他说过的没什么区别了,晋衡一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偏偏石小光说完了一段话后却莫名安静了一下,紧接着这少年人才苦涩地笑了笑又开口道,   “那天好像是我过五岁生日的时候吧……很早很早我爸爸妈妈就给我准备好了蛋糕,又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我们晚饭吃蛋糕的时候我哥哥一直没有回家……我问我爸爸妈妈哥哥去哪儿了,他们却压根不理我……然后……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小孩心态吧,反正就偷偷留了一块蛋糕给藏起来了……结果到后半夜我躺在小床上快睡着的时候,我就听到小厨房的门被打开了,我悄悄一跑出去果然就看到我哥哥回家了……”   “……然后呢?”   “……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和他靠的那么近,但是看到他坐在黑漆漆的院子门口,端着那些冷冰冰的剩菜剩饭一个人在吃,也没有人陪陪他,我就有种心里忽然很难受的感觉……我跑出去把藏在枕头边的那块都塌了的蛋糕拿给他……和他说哥哥,今天是我生日,他拿在手里好久好久都没有和我说话……后来过了还一会儿,他才和我说了一句话……”   “他和你说了什么?”   到这里,晋衡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些隐约的预感了,包括某人当初为什么要反常地去救石家一家的真相也已经揭开了小小的小角,但很显然,并不知情的石小光只将这当做多年前的一桩小事情许久才有些开心而怀念地笑了笑。   “他对我说……谢谢,也祝你生日快乐,长命百岁,小光。”   ……   和石小光的对话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之后晋衡托等在河滩边上的赵氏将他带离开三圭桥,还特意将他送出河滩一段又绕远路去了一趟附近每天都开到深夜的晚市。   靠河为生的船娘每天都会在这儿卖些放着汤圆莲子糖菱角之类的东西,南方水乡的味道仿佛都融在这一碗的甜汤里头消散不开,让人沉醉。   晋衡本人并不是很喜欢吃这种甜食,但这显然并不妨碍有个从来不和别人说自己喜欢吃什么东西的人心里喜欢。   而想起他的舌头这会儿应该还是吃不了太难咬的东西,沿着河道缓缓在走的晋衡便特意停下来买了碗热热的糖芋头又快速地折返回了先前的桥洞底下。   等远远的看见某个独自坐在河边,难得听话的等着他回来的祟君殿下的背影,晋衡先是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随后才将手里的那碗泛着诱人温度的甜汤慢慢递到了他的手里。   “有点烫,把你的手先捂暖些。”   并没有直接出声回应晋衡,但眼睛泛着渗人的灰,表情有些阴森的秦艽还是盯着手里的甜汤看了一会儿。   直到那小碗底下的温度真的将他一片冰冷,冷的让人瑟瑟发抖的手掌心都几乎焐热起来了,明明先前还不是很想让人看见他现在是什么样的秦艽才抬手摘下了自己面颊上的灰色面纱,又在白发青年的注视下把自己其实已经恢复了一些,但还是有些明显落鳞疮疤的半张脸给露了出来。   “丑吗?”   “不丑,你现在只是在生病,这些都是正常的。”   “可我还没了心,要是找不回来,我早晚会变成灯芯嘴里的那种怪物。”   “慢慢找,你是不是怪物,只要你自己明白,懂你的人也明白就可以了。”   似乎天生就拥有无论什么时候回答别人的问题都能给人一种诚实感觉的天赋在,至少秦艽听到晋衡诚心诚意的安慰后,连日来都有些阴沉的心情马上就好了很多。   可是心底空荡荡,冷冰冰的那种感觉始终困扰着他,哪怕他真的很想再靠近些他一直想念着的晋衡,亲亲他也好,碰碰他也好,到头来他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控制自己不说一些恶毒伤人,歇斯底里的话来破坏两人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谈话气氛。   而紧接着就像是条被哄骗到温暖的太阳底下被暖的睁不开眼睛的蛇类一样软趴趴地坐在晋衡旁边听话地和他聊了会儿天,难得享受了一会儿他舅妈乖起来是什么美好感觉的他大舅还没来得及开口和他说些对彼此身心健康都帮助的话题,他就听到自家心情明显很不好的对象用一种让人浑身简直起鸡皮疙瘩的调子阴嗖嗖地扯了扯嘴角道,   “我早晚要把灯芯那个老东西大卸八块,剁碎了丢到外面喂狗。”   晋衡:“……”   鉴于秦艽说出这句血腥又恐怖的话的时候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本想直接纠正他这种错误思想的晋衡在临要开口前,最终还是为了两人的家庭和谐问题昧着良心顺着他的话来了句恩,早晚都会抓到他的,到时候不用留什么情。   而听到晋衡难得居然会主动赞同自己,本来还因为找不回心而哪儿哪儿都觉得不高兴的秦艽也表情略显古怪地抬起了眼睛,过了会儿,两个四目相对却都不出声的家伙才气氛不错地挨在一起,又和先前在桥洞底下一样趁着身边的没人说了会儿悄悄话。   “你前两天下水的时候感冒了是吗?好点没有?”   “恩?谁告诉你的?”   “你觉得张长声那个小东西看上去很靠谱吗?”   “……那个小祟主的名字叫张长声?”   “恩,怎么了?这名字还是他父亲当年让我给起的。”   因为秦艽的话而莫名地停顿了一下,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想明白这事究竟是哪儿不对劲的晋衡过了许久才皱着眉摇了摇头又把话题带回之前才开口道,   “感冒早就好了,那天从门中镜里面出来之后就忽然完全恢复了,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可能也和晋淑放在里头的东西有关……我看秦氏留下来的那番话也有这个意思在……”   “祖龙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和你说我坏话了?”   “……没有。”   “真的?”   “……恩,他还说从小就很懂事愿意听长辈话虽然一时误入歧途但是还是很有前途的,说让我好好对你,不要和你随便吵架,有话好好说,等以后我们一起把他从门里合力请回来就把龙角还给你,助你化龙。”   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他大舅瘫着张纯良无害的兔脸就把秦家老祖宗那番气球听了都会自己爆炸的话给完全篡改了,偏偏某个今晚被完全洗脑,哄得压根找不到北的祟君殿下还就吃他这套,先是翘起嘴角一脸嘲讽地笑了笑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哦?那他倒是终于学会说人话了……这种自以为是自负狂妄连人话都根本听不懂的老东西,我还以为他只会让你动手把我打到服气为止呢……”   晋衡:“……”   要说祖孙间的默契有时候真是玄乎,至少秦艽和祖龙这对明明关系应该糟糕的祖孙俩能有这样的心灵感应在,晋衡还是真心蛮意外的,不过考虑到秦艽如果知道祖龙真是这么说他的,肯定就不肯和自己进入第一道门里找什么各家老祖宗了,所以想了想把这个话题给揭过去的晋衡紧接着就和秦艽说了会儿两人接下来都必须面对的正事。   “接下来我不在祟界的日子里,灯芯和眉郎随时可能会卷土重来,张长声到底还小,总要过几年我才能全身而退,如果我能早点获得真龙之身,倒也不用再成天提防着那些来找麻烦的,就怕有些杂鱼烂虾,乌合之众再给我找什么麻烦……所以还在祖龙手上的龙角对我很重要,这把钥匙是张奉青当年给我的,可说实话,这么多年来,我并没有看出来它和一般门钥匙有什么区别,可能只有碰到你手上的那道门才会起作用吧……”   这么说着,神情懒散的秦艽也将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那把看着普普通通的黄铜钥匙扔给了晋衡,见状接过来看了几眼的晋衡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注视着这把铜钥匙上那个眼熟的文字的他才皱着眉又若有所思地来了一句。   “上面好像有一个字。”   “什么字?”   “姚,意思就是桃树之女,同时也是古三身国的第一位女君的姓氏。”   这话说着,当即抽了张‘门’出来准备实验一下的晋衡就将手中的门和钥匙一起扔向了眼前黑漆漆的河水,伴着耳边一阵奇异骇人的龙啸声,漂浮在河水上的那道散发出光亮的门竟然纹丝不动,随后才在晋衡的及时召回后回到了他的手中,而在一旁表情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一幕,秦艽倒是眯了眯眼睛随后才开口道,   “看来这把钥匙真的只能开你所说的姚氏的门,对其他的门都没用?”   “恩,接下来我们第一个进入的应该就是传说中姚氏起源的三身国,传说里面的人都是三头一身,善于驱使猛兽,不过那一晚在白象的身后我看到了不止一个入口,隐约有三个,所以第一道门也许不仅仅需要我们两个人进去,还必须带上一个能帮得上我们忙,也清楚这些事的人……”   晋衡这话还没说完,坐在他旁边的秦艽顿时就阴阳怪气地盯着他笑了笑,本还面无表情的晋衡见状也跟着露出了些尴尬的表情,接着他才有些表情不自然地慢慢开口解释道,   “他之前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有故意帮着我瞒着你。”   “可我怎么记得他好像还骂过我?他骂我什么来着?妖里妖气的神经病?哦,怪不得之前我看到他来家里我也觉得不顺眼,原来是因为这个。”   “……”   “……那就让他一起过来吧,没事,大家正好重新认识一下。”   “……那你不要欺负他。”   “我是洪水猛兽吗?我为什么要欺负你的好朋友?而且他块头大和长臂猿似的我还能欺负得了他?”   晋衡:“……”   口口声声说着不会欺负人但嘴上已经开始进行最幼稚最无聊的人身攻击了,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哪怕没揭穿身份,他也和廖飞云格外气场好像也总是显得不太和的晋衡隔天一早便趁着大家都有空把人都聚到了一起。   而亲眼看着得知真相完全傻眼了的廖飞云和皮笑肉不笑的秦艽以肉眼可见的尴尬气氛隔着餐桌无声对视,神情复杂的他大舅刚打算从中帮忙调解一下,脸都气绿了的廖飞云就听到某个妖里妖气,自己之前居然没识破他真面目的变态神经病故意冲他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母狨说她很想你,还有你饼一样的屁股,廖警官有空……还想再见见她吗?”   廖飞云:“……” 第71章 姚   秦艽的真实身份对廖飞云造成的冲击显然不比晋衡之前要来的小, 毕竟从前他们俩虽然不说有多熟悉交情多好, 但至少前几次见面气氛都还算过得去,可此刻这种紧张而压抑的对峙局面, 怎么看都是下一秒就要动手打起来的预兆。   所以为了避免他们俩在家里闹出什么计划外的事端来, 本来还好好在一旁好坐着的晋衡先是示意秦艽别再开刚刚那种无聊透顶的玩笑, 接着又用眼神暗示他先自己出去呆一会儿。   而准确接收到晋衡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只是完全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随后秦艽才慢悠悠站起来去厨房里的生活垃圾都给收拾了一下。   “行, 你们坐吧, 我出去倒个垃圾。”   面子上装得比谁都懂礼貌知退让,然而之前那副嘴脸却完全暴露了某人骨子里的卑鄙和阴险。   一脸防备缩在沙发一角的廖飞云一看他又开始在这儿装模作样顿时就有些来气, 然而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开口, 压根不打算搭理他的秦艽那边就已经打开门主动走了, 而他自己也在随后被晋衡一路拖到家里阳台边各自沉默了几秒。   “你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真是咱们当初遇见的那个什么祟君,后面那么多次你撞见其实都是他?”   “恩。”   语气镇定地回答了廖飞云的问题,晋衡看上去也明显没想在这种事上撒谎,可说完就亲眼看着自家半个姐夫整个人呆住了, 许久廖飞云才一脸匪夷所思地骂了一句你是不是真的被他勾了魂儿迷了心窍了啊你看不出他是什么东西吗。   听到这话, 垂着眸的晋衡自然半天也没吭声, 等认真思索了几秒后,他这才表情很平静地看着廖飞云干脆承认道,   “恩,被他勾了魂了迷了心窍了。”   廖飞云:“……”   要不怎么说平时都一本正经的人忽然开放起来才让人格外受不了了,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像皮球一样忽然泄了气的廖飞云还真的有了一种自己其实还在家里睡大觉做梦的错觉。   可再三和自己一片混乱的大脑确定了刚刚那句话真的是晋衡亲口和自己说的,他没中邪相反还很清醒, 表情还是有些懵的廖飞云先是抬手使劲揉了揉眉心,又在忍无可忍地低咒了一句什么玩意儿后才显得心情格外糟糕地开口道,   “我说你这人怎么死活都不长记性呢!你们一家当初被那群祟害了的事,你是一股脑都全部抛在脑后了是不是!他可是祟!不是别的东西!你就是再不知道轻重也不能犯这种错误吧?”   这么不由自主地大声质问起面前的晋衡,情绪激动的廖飞云的声音一时间都有些发抖,握得死紧的拳头也因为心中的怒气而咯咯作响。   而盯着他充斥着的怒意的面容就这么看了一眼,知道他这人性格从小到大都这么冲,因为职业习惯更是向来眼睛揉不进半点沙子的晋衡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解释,只能任凭他说完这么多才表情有些烦躁地开口道,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是你们一起劝我应该找个人重新开始的。”   “……是!大伙当初都是为了你好,希望有个人和你好好过日子,可他是正常人吗?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他是正常人吗!以前大家都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也就算了!可你现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能这么草率地就把这事给擅自决定下了?你觉得自己这样做说得过去吗?”   “……”   “你有没有想过啊,晋衡,万一哪天忽然放弃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对你动了杀心,甚至去加害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爷子和长鸣,那时候你还能防得住他吗?你凭什么就这么相信他说的话?就凭你们俩现在这点自己也压根不确定牢靠不牢靠的感情基础吗?”   这番话说到最后,自觉完全是为他考虑才会说出这种话的廖飞云也有些不由自主地动了气,毕竟当年晋淑不幸惨死在祟手中的巨大阴影至今还徘徊在彼此的心头,哪怕他们俩都曾经努力想要淡忘,却至今郁结在心底,难以解开。   而很清楚廖飞云之所以会这么说其实也是为自己着想,性格一向固执的晋衡一时间也没有开口,只是皱着眉抿着嘴唇一字一句地冲廖飞云开口道,   “……不管你究竟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帮他隐瞒过任何事,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久,今天特意找你过来也是想和底说清楚,我不指望能在这件事说服你什么,可当初杀了晋淑和父母的人并不是他,我不可能连这种事都要平白无故地怪罪到他身上……而且他当初刚来家里的时候,其实根本也不清楚我是谁,不然他就不可能在之后我们身份揭穿的时候,表现的比我还慌了手脚……”   “……可,可是?!”   “是,我当初的确是和你说过人和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事实也证明我之后并没有做到,如果你要因此怪罪我,觉得我干了件出尔反尔的事,我也无话可说……可我现在真的只想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哪怕今后出现任何后果,我都自己一律承担,绝不对给别人添一点麻烦。”   晋衡这种明摆着就是在偏袒某人的护短行为让廖飞云顿时心情更有些暴躁了,再一想到之前完全不清楚情况的自己还和傻子似的使劲帮忙撮合他们俩,不停地给那个来路不明的王八蛋说好话,还劝晋衡好好珍惜他,别闹什么别扭,廖飞云这憋在肚子里的气就更是不打一处来,强忍了半天还是干脆别开眼又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道,   “行!行!你说的对!你说的都有道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行吧?你就好自为之吧!反正他究竟是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我也根本不了解!和他准备一块过的也不是我!有些二十好几岁的人了,硬是昏了头要和那些妖魔鬼怪的混到一块去我还能拦着吗!但我这话今天也撂在这儿了,如果以后你真认定了他,那下次再遇上这种事你也别找我了!我生平最恶心那帮祟啊碗的,反正我每次除了拖后腿也帮不了你什么!最后一次!去那个三身国!就这么着!行吗!”   冲晋衡嚷嚷完这番话就铁青着脸往外走,明显一秒也不想在这儿多呆的廖飞云说完就打算直接走人,他一时间没有去注意身后晋衡脸上的表情,只是怒气冲冲地就从晋衡家一路出来往小区门口走就准备去拿自己的车。   可还没走几步,他就看到自己的车旁边远远地站着个眼熟的身影,而一对上彼此均有些古怪的视线,某个姓秦名艽的家伙就一脸恶心不死人的诡异表情夹着只烟冲他晃了晃。   “来一根,廖警官?”   “滚!”   “恩?怎么忽然就这么生气?晋衡刚刚在家里怎么和你说的?他听从你的劝告把我这个该死的祟赶出家门了吗?还是说他看上去很固执,无论你怎么说都要和我这个祟一条道走到黑?”   “……”   因为秦艽的话而脸色难看地阴沉下了两,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混蛋在自己面前说着些恶意至极的话,终于明白他刚刚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愿意离开的廖飞云一方面两个拳头都在咯吱咯吱地痒,一方面还是忍着心里的怒气等着这阴险至极的家伙赶紧说完赶紧滚蛋。   偏偏秦艽这家伙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只是见四下无人才故意走近了些脸色铁青的廖飞云,又俯下身用比廖飞云恐怖阴森数倍的眼神扯扯嘴角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这次这件事过去之后,你最好永永远远地离晋衡远一点……说实话,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像你这样自诩出发点正确,还特别喜欢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的人,在你眼里,你也许认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就是在关心自己的朋友……可你表达自己情绪的方式永远都是像个没脑子的猿人一样对着自己的好朋友野蛮地大吼大叫,蠢得根本无可救药,也难怪我能这么容易就猜透了你的想法,因为只要是稍微带点脑子的人,都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不信……”   秦艽和毒蛇一样阴冷的眼神让因为他的某些话而脸色难看的廖飞云顿时更憋火了,可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却再次在心里确定,这个表里不一,满口谎话,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绝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而虽说刚刚在他们家里的时候才和晋衡争吵过,但这一刻还是不可避免的担心起了某个固执的要死的臭小子会不会被坑的现实问题。   本想一走了之再也不搭理这对臭不要脸狗男男的廖飞云不知为何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面前这比黄鼠狼还阴险,比毒蛇还卑鄙的王八蛋又大吼了一句道,   “你给我听着!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今后只要是他晋衡找我干的事!不管你他妈是什么东西!老子都一定管到底!如果你敢对那臭小子还有他们一家老小做什么!不管我廖飞云自己有几条命,我都要在死前先要了你的命!你要么就老实点永远别露出什么马脚!要么就等着看我能不能收拾得了你!妈的!滚开点!别挡着道听见没有!”   放完这一大通格外真情实感,堪比友情宣言的狠话,刚刚还和晋衡发火说再也不是哥们儿的廖飞云就恶狠狠地一下子打开自己的车门,一路冒着呛人的尾气像个炸了锅的煤炉一样火急火燎地走了。   等注意到廖飞云和他的车都已经完全消失了,之前拎着两袋垃圾出门却还没来得及倒的秦艽才挑挑眉收回视线并准备弯腰拿起花坛边的黑色垃圾袋。   也是在这时,那躲在一边偷听了半天的公母大仙才敢从花坛里头冒出来,又一个没忍住就用格外好奇的眼神看了眼心情明显不错的秦艽道,   “祟君,你刚刚做啥故意逗那傻子玩呢?”   “哦?我有在逗他吗?”   “那可不,刚刚那话一听就是故意说给那笨的要死的傻子听的,不过谁让他骂咱们晋相公呢,晋相公可是祟君您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算个老几,敢那么骂人,还骂祟君您,真是好不怕死……”   蹲在花坛里的母大仙这么嘻嘻一笑就开始信口胡扯,之后还和公黄鼠狼一起机灵地拍起了自家顶头上司和他家家属晋相公的马屁。   而因为她这话而眯了眯眼睛,表情相当无动于衷的秦祟君一时间倒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被黄鼠狼夫妻俩奉承后到的多余情绪,只是表情诡异地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随后才一脸懒散地扯开口评价道,   “傻子就是傻子,这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才懒得和他随便计较……就怕你们的晋相公没了这唯一的朋友心里又开始后悔,别到头来搞得好像什么事都是我故意搞出来的似的,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这般语气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着,面对公母大仙一脸茫然的呆傻眼神,秦艽也没有多做解释,可等拎起手上的黑色垃圾袋往前走了几步后,忽然想起来什么的他才低下头又在这两口子的注视下显得有些渗人笑了起来。   “说起来,我居然都忘了提醒你们了,以后再敢大白天随便冒出来和我说话,让周围邻居看见了我就活扒了你们的皮,过两天我和他要一起出门去找三身国,应该好几天之后才会回来,家里就靠你们帮忙看着了,平时多在附近转转,有空就做做好人好事,以后你们晋相公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们去做的,语气记得低调自然点,听明白了没有?”   公母大仙:“听……听明白了,祟君。” 第72章 姚   因为白天和廖飞云闹得不太愉快的缘故, 一直到这一晚睡觉前, 晋衡看上去心情都明显不太好。   对此,秦艽当然不会立刻说主动去询问什么, 毕竟哪怕关系再亲密的人之间本身也会有自己让对方跟着自己烦恼的事情。   只是对于身份, 立场甚至是善恶观都根本天差地别的两人来说, 能够像现在这样互相包容地选择生活在一起并再次尝试着了解和接受彼此就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而为此特意下厨做了顿精致的烛光晚餐,又关了家里所有的灯把几个月前庆祝搬家时晋衡买的那些香薰白蜡烛给重新找了出来。   等两人一起吃过晚饭, 他们就如往常一般在自家落地阳台边呆了好一会儿, 也是在这时,秦艽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旁始终一声不吭望着远处的青年, 又找准时间看似随意地眯起眼睛问了句道,   “那个姓廖的大猩猩今天是不是冲你发火了?”   虽然知道他一定会问起一件事,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低头出神中的晋衡还是愣了一下,可脑海中只要一想到廖飞云今天离开时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过了会儿选择诚实回答的晋衡还是语气有些复杂地淡淡回了句。   “恩。”   这欲言又止的一个字显然就已经足够说明今天那场谈话的糟糕和尴尬了,而说完本以为他会对廖飞云一阵冷嘲热讽的晋衡紧接着却没有听到秦艽针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 只是见他整个人很沉默地靠在阳台边看了会儿夜空又很忽然地对自己开口道,   “我最后一次见到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时其实也弄得很不愉快。”   “……”   “然后他就被他堂弟给吃了, 连全尸都没剩下。”   这听上去莫名有点渗人的话明显要仔细品味之后才能听出来某人真实的意思,知道他其实是在劝自己和廖飞云不要闹得太僵的晋衡闻言也没有太不给面子,只是语气带着点无奈意味地回了句,恩,我明白。   而很清楚这种问题也不是自己这个导火索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所以也就没再说什么,神色不明的秦艽过了会儿才扯了扯嘴角又自言自语地眯着眼睛来了一句。   “廖飞云看我不顺眼, 觉得我和你长久不了其实也很正常,毕竟只要是个正常人大概都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很奇怪吧……祖龙当初把我关进去的时候就教训我说,这世上有很多一生下来就丑陋不堪,卖相不佳的果子,可是那些果子至少果肉里面是完好的,也没有长任何虫子,总有一天是会有人发现他们美好的滋味。   “……”   “……但很遗憾,像我这样放任自己从里头一点点烂掉的果子本身就不值得同情,被别人嫌弃长相丑陋和满身的臭味也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可是为了我这样一个活该被一点点烂掉的苹果,他却给我找了你这样一个再完好健康不过的苹果来让我找回什么真心,你说,这种糟老头子的想法有时候是不是很奇怪……”   秦艽的话让晋衡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但很显然他会主动说起自己从前这些事已经是很少见的了,而沉默了一下两人最终也没有说上什么,秦艽过了才略带暗示性地扯了扯嘴角又忽然主动对晋衡说了个事。   “你知道我当初为了证明祖龙的话,第一次去见你的那天心里在想什么吗?”   “……”   “我在想,这个晋家的小少爷八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很有可能还是下半身的,不然你爷爷还有你身边的人不可能会为你操心着急成这样,还那么容易就被祖龙施下的言灵术蛊惑了接受一个男人来和过你一辈子,当然这也挺好,毕竟我真的没什么兴趣和一个二十多岁了都可能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处男玩过家家假结婚的游戏,那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还是头一次知道他当初见自己的时候居然是这么想的,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的他大舅嘴角抽搐地看了眼思维和常人完全不同的某人,倒也没和他计较那句下半身有毛病和小处男过家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而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有这种平淡的反应所以只是笑笑也没有说话,说完就靠近晋衡耳边的秦艽过了会儿才舔舔苍白单薄的嘴唇声音格外露骨地继续道,   “可是后来我反悔了。”   “?”   “因为我发现自己好像渐渐开始在意起某个总是板着脸不吭声,也很不买我账的大少爷了,虽然他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个脾气古怪,冰冷疏离,也很不好接近的人,可是只有我明白他的心肠比谁都软,同情心比任何人都要多,这样每次看见老太太摔倒都要去扶的人对我来说真的太特别了,而且他居然还能记得住我的生日……”   “……”   “说起来,你猜你给我第一次过完生日之后走了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什么梦?”   “……”   “我梦到自己好像爱上了一个人,那感觉真的太好了,醒过来的时候我感觉到我丢掉的心又回来了,但我完全不想忘掉这种感觉,只是一直在回想着你前一晚和我说话的样子,我在想要是能用这样的方式把你这样健康完整的苹果拖下水也不错,因为这世上除了你已经没有人会相信我是个里面还没有完全烂掉的苹果了,我甚至可以为了你假装成一个好吃又健康的苹果,不让任何人发现我存在什么不好的问题,至少仅仅从外表上也要看上去和你很相配……”   这番压抑怪异却又极富画面感的言语终于是成功地让一向没什么过多情绪表露的晋衡露出了平时表情外的异样神情,而见状只是眯着眼睛也不说话,像条蛇一样冰冷而阴森的秦艽贴着他的脖颈蹭了蹭,又将自己冰冷的手贴在他规律运动着的心口冲晋衡来了一句道,   “我喜欢的这个苹果和我完全不一样,他有自己真正关心和在乎的朋友,家人,也有很多执着坚持和必须要去做的事,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他,但是如果从这一刻起,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真心陪他一起努力,让他的朋友和家人都能够渐渐接受这个其实不那么完美的我……要是我这样做,你说他会不会也愿意爱上我这样烂透了的苹果呢?”   “……会的,他的确也很爱你,你在他眼里……一直都是那个最完整健康也最不能丢下的苹果。”   贴着他冰凉的面颊如此轻轻地说着,晋衡无比认真的话也让从身旁抱着他的秦艽古怪地笑了起来,而察觉到这样美好动人的气氛对于两人实在是难得,秦艽也忽然略带暗示性地凑到他的耳边来了一句。   “……那要趁现在就尝尝看我这样的苹果和一般的有什么不同吗?”   歪过头伸出金属舌环禁锢下舌尖诱惑般的舔了舔他的嘴唇,隐约在笑的秦艽看上去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这显然并不妨碍神色一动的晋衡不由自主地一点点揽住他的腰,并在接下来完全失控地在地板上亲吻纠缠的时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每个成年男人都会有的生理反应。   而不可否认,哪怕从前根本不热衷于这样的事,身不由己被他的一切而影响的晋衡也难以在这种微妙而火热的氛围下不对他产生什么身体上过界的想法。   所以尽管明白如果按照他对自己的要求,这一夜之后他和秦艽就真的从此再也无法回头,甚至必须与对方分享彼此一生了。   从上方压住已经完全化为蛇型的他的白发青年还是在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一会儿,沉默着抱着怀中这总是口是心非但今天诚实的可爱的蛇郎一步步走上了楼梯,并最终躺倒在两人共同的大床上一点点剥开抚摸甚至是第一次彻底占有他冰凉却又无比神秘诱人的男性身体。   这一夜,秦艽落满刺青和鳞片的身体上仿佛第一次盛开起了隐秘而热烈的花。   那花朵是鲜红鲜红的,仿佛每一个曾经亲眼见过他的人都已经离去甚至死了。   然后,一个干净的像是不存在过于这污浊世上的青年就这样出现并最终温柔地摘下了它。   眼前脏臭不堪,布满白骨的沼泽地里,他仿佛能听见自己恐怖而压抑的内心在满足地呻吟着,喘息着,直到完全沉浸在鼻端腥涩的空气中的他隐约察觉到自己抓紧床单的手被珍惜而温柔地握住,又被一点点套上了一个冰凉却又无比熟悉的金属小环——   整张脸笼罩在情欲与疯狂边缘的秦艽才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又在汗水淋漓和自己空荡荡的内心间听到了身旁抱着自己的白发青年那冰冷却又动情的声音。   “我以前在陆老师的家里帮他太太整理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过一首诗。”   “什么诗?”   秦艽问。   “……现在背给你听好不好?”   “恩。”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远。】   【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   【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①   ……   亲自去往三身国寻找消失的远古姓氏和秦艽龙角的行程就在这样有喜有怒的一天后定下了,守卫在门中境第一道门外的白象也早已经等候多时。   相比起之前,这一次他们需要暂时离开人间两个月,按照门和人间的时间误差,其实真正在外人眼里,他们可能只消失了两三天不到。   恰好这个周末,可怜的廖警官正被自己老娘逼得下了班门都不敢走,直接半夜爬阳台回家以躲避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的相亲。   所以一听到自己徒弟孙庄在电话里和自己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师傅,我这有个免费旅游,包吃包住,我包路费,三缺一,你来不来,他立马就解脱般的激动高呼道,来来来,孙庄,你等着我啊,我马上来马上来。   这么一喊,几乎忘了前段时间自己还被某两个混蛋盯上过的廖警官就把自己正常周末休息时间给弄得泡汤了,等他兴冲冲背着登山包赶到孙庄和他说好的那个地点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面前这两个不由分说一起把他抓起来架走,甚至不顾他惊恐到和路人大声呼救的混蛋。   “你……你们俩这是干什么!!!你们俩这是干什么!!!放开我!!救命!!救命!!!姓晋!姓秦的!!你们俩要干什么!!”   无情遭受自己徒弟背叛的廖师傅到最后也弄明白自己是这么被这对丧心病狂的狗男男给绑票到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的,但他瞪着眼睛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和不远处的那两个一个气孔出气,出门办正事居然还不要脸穿着情侣装的王八蛋面面相觑地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纯白色空间内了。   白光后,门中镜内,云层中扑棱着翅膀的白色雀鸟快速飞过,又轻轻落在了云端的尽头。   漫无边际的纯色云雾和描绘着古生物图腾的白墙依旧和上次晋衡进入这里时一样,只不过相比起他上回单独进来的那次,因为廖飞云的加入一路上的气氛就要热闹很多了。   “……咱们这,这是要去哪儿?”   “免费旅游,去三身国,孙庄刚刚不是在电话里都和你说了吗?”   “闭嘴吧你!!我现在又没问你话!!”   一看见某个妖里妖气的家伙似笑非笑地和自己故意搭腔就气不打一出来,晋衡见状立刻有些不悦地看了眼廖飞云,搞得怂头怂脑的廖警官立马憋屈地闭上了嘴。   而从单身狗的角度酸唧唧地看了眼他两这身明显就是专门手工织的,连衣服上图案和小标志都是配套的情侣毛衣,心里格外不爽的廖飞云先是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又小声嘀咕道,   “……恶心不恶心,两个人一块加起来快六七十了还穿这种衣服……花里胡哨的……”   “这是我亲手织的,廖警官是有什么意见吗?”   “……呵,没什么意见,就祝你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还不行吗?哦,不对,你俩都是公的生不出子,你不是那个什么蛟还是蛇吗,那就争取年底孵个蛋出来吧……让咱们晋大少爷也早点当上爸爸哈哈……”   晋衡:“……”   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能躺枪,晋衡闻言有些烦躁地看了眼烦人起来根本没完没了的廖飞云,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把他给一脚踹出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抱着手站在一旁的秦艽却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接着比阴阳怪气永远都能在所有人中稳赢的秦某人才眯着眼睛一脸挖苦道,   “那也比有些人强啊,遇上冰激凌买一送一活动都只能一个人吃两份,周末没人看电影就只能拉上自己养的警犬一起去,每次参加别人的婚礼都一个人坐在角落捂着脸悄悄哭上半天,诶,这个人又是谁来着?”   廖飞云:“……”   “孙庄……孙庄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要是到现在还搞不清楚自己从嘴上面根本赢不了某人,气的脸都涨红了的廖飞云也是白活了到这么大,可事实就是这么一路上吵来吵去他非但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还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秦艽手上的那个无比刺眼的戒指。   而至此总算是明白晋衡被自己那天那么一说,非但没有和这王八蛋闹啥矛盾相反还直接和他求婚去了,无言以对的廖飞云许久才一脸绝望地把走在前面的晋衡从秦艽的身边拉过来一些,又嘴角抽搐着看着面前这个自从和某人真情实感谈了恋爱,智商已经倒退到会挂着一串毛茸茸的兔子毛毡玩偶就出来的家伙一字一句道,   “你出来办正事就办正事……背上挂的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也是秦艽亲手做的,还有你的,要吗?”   说完就一本正经地递了个大猩猩的毛毡玩偶给他,晋衡这被某人完全带跑偏的死样子让廖飞云气的牙痒痒,随后才嫌恶地说了句你们俩都有毛病,拿开点,我才不和你们一样。   而看上去很强硬地把那个大猩猩的强行塞到他手里收下后,在家里想了好几天还是决定和他好好说一说的他大舅最终还是表情很严谨认真地皱着眉放低声音道,   “虽然他有时候处理问题的方式是有点问题,但他已经是我老婆了,所以你就不能再骂他了,负责教育和引导他未来走向正道的事我会自己和他慢慢协调好的,你再在他面前这样故意伤他的自尊,说一些对他有偏见的话,咱们就真的做不成朋友了听见没有?”   廖飞云:“……”   大概是活这么大头一次听见晋衡和自己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廖飞云的表情一时间也变得有些郁闷,许久他才抓着手上的大猩猩玩偶随便塞进兜里烦躁地回了句。   “知道了知道了,你能不能给我赶紧说点正事,谁有工夫一直管你们俩怎么样啊……”   而闻言的晋衡知道廖飞云这边算是基本搞定了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随后才看向头顶的白墙慢慢开口道,   “……三身国这次一定要有三个人一起过来,姚氏的三个头颅分布在三身国的三个不同地方,我们必须在进入之后兵分三路找到头颅才能制止那场即将到来的远古战争……除了你,秦艽是我目前唯一能找得到的帮手,如果你觉得一直和他呆在一起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可以完全不用担心,我和他还有你在进去之后都是完全分开的,在这个过程中,也许会存在一定风险,一旦发生任何不对的情况你就赶紧用绳子老爷和纸公联系我们,拿到头颅后我们就在第一道门的出口回合一起出去,这样可以吗?”   “恩,我都可以,有什么问题我会找你的,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正事上廖飞云明显还是向着他的,闻言眉头终于是也跟着松开了些的晋衡也在心底稍微放下了之前的某些担忧,许久到达门中镜最西北入口前三人才一起停下了各自的脚步。   “我过去开门了,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恩。”   身后各自站着的两个人同时应了一声,替他整理了下衣袖的秦艽也冲他挑挑眉没发表什么意见,见状确定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晋衡随后也独自走上前,并由守门的白象托举着将手中的那把属于姚氏的钥匙打开了漂浮在空中的第一道门。   而伴随着白发青年的手掌轻轻穿过壁画的世界,粉末状的光屑也从门中缓缓洒出落在他们三个人的头顶和身上,更甚至给他们的部分身体器官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   蛇尾,白羽,古猿之身。   还是头一次看到秦艽和晋衡在自己面前显现出这样与常人根本不同的怪异模样来,廖飞云一时间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而等他脸色诧异地一低下头,又惊愕地发现自己的下半身赫然也变成了灵长类动物毛茸茸的样子,对面的那两个家伙倒是都一副早已习惯的样子,此刻看上去如同一只云中白鹤化身的晋衡更是还特意给他科普了起来。   “廖氏的先祖其实有古猿一族的血统在,所以在进入时间和人间完全不同的门中时,你的身上会暂时出现你先组的某些特殊特征……秦氏最早的先祖可能是氐人②,据说也可能是轩辕国那一支,所以秦艽的蛇尾在进入这里时也会相应出现……这会帮助我们接下来在里头遭遇上古野兽时更容易保住命并找到姚氏的头颅……其他的,我们进了‘门’里面之后你们自然就会弄清楚了。”   这话说着,他们三人的身后就传来一阵类似锁头转动,齿轮打开的奇怪声音,甚至之后的事情也真如晋衡之前和他猜测的那样,出现在他们三个面前的竟然真的三面明显通向不同地方,需要他们三个分开进入的侧门。   而那平日里看起门认真负责,之前对晋衡一直也表现的很殷勤谨慎的守门白象见状也难得放下脸将他们即将进入第一道门的故事前情和某些特殊规则给好好交代了一下。   “……正如三位所见,眼前这三道门其实都是通往你们要去的古三身国,即姚姓的最早发源地的,在唐尧甲申四十一年某个由女性氏族统治的特殊时代里,即将发生一场骇人听闻,波及甚广,甚至会造成大量早期人口流失的上古战争,你们三位此行就是解除这场战争发生的一切可能,并得到姚氏先祖的认可,请她重归万家姓,一旦完成,第一道门即可顺利通过,而一旦失败,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永远被关在门中无法逃离的危险……”   白象这话显然已经把所有存在的风险都已经说清楚了,晋衡,秦艽和廖飞云一时间都将视线落在头顶缓缓打开的三扇门上,而率先进入白光之后又语气很差地说了句我先走了,你们俩再继续墨迹一会儿吧,眼看着背着个大猩猩玩偶的廖飞云一点点消失,侧过头看了眼身边同样准备进去的晋衡才玩味地翘起嘴角的秦艽将自己手里的那个蛇郎玩偶摇了摇。   “那就把这个当做再碰到时候的为信物,三天后见。”   “恩,注意安全,我等着你。”   ……   唐尧甲申四十一年③,古三身国境内,一场突如其来却维持了一整个清晨的大雨刚刚停歇。   成片成片的密林深处隐约有猿猴和虎豹的嘶鸣声,覆盖在土壤上层的菌落也发出腐烂的霉菌气味,千年前的古中原地带遍布着无数后世人闻所未闻的飞禽走兽,珍稀草木,只待人亲手拨开历史的迷雾一点点发现。   而在被先前毫无预兆从天上落下的惊雷拦腰打断在地的一棵参天古树旁,一名身着粗糙兽皮,体态奇特的黑发少女正弯着腰吃力地撕扯着树皮。   仅从外表来看,她的五官与近现代的人类还是存在明显区别的,颧骨高些,嘴唇厚些,脸上和身上的皮肤也呈现出长期暴露在自然生活状态下的偏红偏黑,加上肩宽手长,小腿健壮,显然是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野外群居生活,并且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了。   再等她用脏兮兮,布满狰狞伤口的手将整棵树上潮湿滑腻的树皮一点点剥净,已经满头大汗的少女这才松了口气,又将仔细打磨过的石块用力抵在树木表面将那层淡色油脂给轻轻刮了下来。   这是一种对于这个时代还异常罕见的宝物,少女听林子外面的族人们管这叫树泪,树血,据说一旦被他们人类取走,要经过很多年的时间神明们才会重新赐给大树。   不过通常来说,只有族子里少部分有多年采集经验的老嫲嫲才能找到它,而也多亏了族里老嫲嫲曾经的悉心教导,这年纪其实很小,采集经验也相对少很多的少女才能在下雨后的清晨千辛万苦地寻找到这个隐蔽的树丛后来,并将这仅仅只有很薄的一层却显得异常罕见稀有的树泪带回自己的族里——即虞氏部落里好好保存起来,等待处理后进献给他们残忍贪婪,嗜好人世间一切美好珍贵之物的女君以供她品尝和使用,以换取他们部落的短暂安宁。   这位女君殿下自然指的就是那位据说由桃树娘娘和雷神生下的姚氏女君了,可是最近一段时里间,各族各部间的人却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三身国王城里面出了个和女君有关的大乱子。   这引发了之后许多事的大乱子具体是怎么回事此刻暂且不提,但和他们这位女君的身世恰好还有关,而要说起这桃树之女的身世来,就连这只是住在偏远的野林子里,从没有机会去过外头的少女都曾听旁人提起过。   原来,这姚氏之女当初刚一降生,脖子上面就有三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头颅,这三个头颅长大之后各个长得美丽动人好似神女降临人间,各自的性格和喜好却完全不同,甚至说一句天壤之别都不为过。   这使得女君从小就和身边的其他人走的不近,更因长相奇异,能够轻易震慑人和动物,年纪还很小的时候独自在危险的丛林中行走就能轻易驱赶走凶猛的虎豹和罴。   要知道,在这个捕猎工具相对落后,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哪怕是一个族里最健壮高大的成年男性也很少会说出自己有能力杀死一头熊的话来,而这一桩桩的奇事也不得不让这位女君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神话色彩。   ④甚至还有据说亲眼见过这位女君的人说,她三个头上的五官其实都是相通的,呼吸时,一口气会同时从每个鼻孔迸出,睁眼时,三双眼睛都能看见面前的景物,吃饭时,一张嘴品尝到的味道更是能让三张嘴都能分别感觉到。   可稀奇归稀奇,这古怪离奇却又骇人听闻的一切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引起旁人太多的质疑,毕竟血统高贵的女君一生下来就是这样,这也是她作为神族后人的特殊象征。   只可惜,原本相安无事的一切却在几个月前忽然发生了变化,而造成诸多祸事的根源则在于,有一天王城的天即将黑下来的时候,居住在姚城最大最漂亮宫殿之中的女君却忽然自己和自己吵起了架,而且一吵就足足吵了三天三夜。   这自己和自己吵架的意思当然不是说女君忽然间疯了,而是她脖子上那三个一模一样的脑袋忽然间就无法控制地大吵了起来,更甚至吵得半个三身国的人都全部知道了。   而她们吵架的主要内容就在于三个头颅其实早早就对各自的分工问题在心里起了很大的意见,如今更是试图用这样争吵谩骂的方式和另外两个永永远远地分开,再也不要呆在一个身体上了。   可身体只有一个,头颅却有三个,一时间姚氏的三个头颅都对自己这唯一的身体抢得不可开交,更甚至硬是要身体选一个自己的主人出来,不选就要它好看。   而据说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姚氏唯一的身体在某一个晚上忽然消失,只留下了三个自私自利,根本不可理喻的头颅继续呆在王城的宫殿里继续争吵,最后还闹到三个干脆彻底分了家的头颅把整个三身国的领土彻底瓜分成了三部分。   传说最愚蠢的那个头颅统治了东边,传说最爱美的那个头颅统治了西边,传说最残暴贪婪,视自己的致命为蝼蚁的那个头颅则抢走了剩下的所有三身国的土地,包括这黑发少女的家乡——虞氏部落。   这赅人听闻的一切造成了中原大陆彻底陷入了一场战争噩梦之中,包括少女的家乡原本就贫穷落后,如今更是彻底沦为了被姚氏驱使奴役的奴隶,而为此也试图去寻找出一个解决办法,族中的大巫们想尽办法去更遥远的西王母之城那里求了个神明的旨意,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奇怪而简短的回答。   【远客将至,或有三人。】   这神明口中的三人几乎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救星,只可惜无论大家怎么寻找等待,这所谓的远客就是无法到来,而几乎无数次自己的老嫲嫲说起远客的长相一定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或许该是少见的神明,或许也和桃树娘娘一样是神的后裔,到头来也没想象出这些人究竟会长什么样的黑发少女就这样在不停爆发的部落战争中艰难地长到了现在这个年纪。   “地——地——”   茂密的树丛后隐约传来自己同伴重复而单调的呼唤声猛然间打断了少女的胡思乱想,这其实是一个听上去其实异常简单的词汇,可因为大家暂时都还没有想好要管这个特殊的符号叫什么,所以仅从目前的情况来说,也只有他们这个部落的族人们会运用这种方式称呼和记住彼此。   不过为了避免当你在林子里大声呼喊对方时会出现好几个人误解的情况,独特性和唯一性也就成为了这个称呼符号最特别的一点。   这种在后世即将被称为‘名字’的东西如今还没有在大地上的各族间被广泛运用,但少女族中的每一个族人几乎都拥有这样一个和别人完全不同的称呼符号,以方便在丛林中能够及时寻找到同伴和应变某些紧急情况。   所以此刻被自己的同伴叫做‘地’的少女当下就回过头焦急地应了一声,并在随后急急忙忙地抓着石块和树泪试图快速地穿过眼前那片密林时,忽然就有些迟疑和警惕的停下了脚步。   她的耳边捕捉到了一种奇怪而陌生的动静,类似于成年男性的呼吸声,但明显又要比这缓慢很多,可对于未知的好奇却促使着地去一点点拨开眼前一层接一层的荆棘和草丛。   而当她最终找到那棵参天大树下,一眼看到树下躺在雪白的菌丝中的那个昏迷中的白羽青年和身上挂着的那个长着大龅牙,看起来毛茸茸,还有长耳朵……无名神兽,吓得顿时跌坐在地上的少女许久才惊魂未定地大喊道,   “花!露!你们快过来啊!我发现……我发现远方来到的神明啦!!!”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李敖的诗歌。   ②氐人:海边的蛇尾,鱼尾人。   ③据说是姚氏出现的年份。   ④三身国人的长相。 第73章 姚   从门中镜一路坠入第一道门之后, 无意中从半空中落到一片原始森林中的晋衡就陷入了某种意识忽然间就完全消失的奇怪昏迷之中。   这个过程中仔细说起来就连他自己都并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但当晋衡再次从一片半昏暗的狭小空间中苏醒过来的时候,缓缓睁开眼睛的他就见自己似乎隐约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矮小草棚屋里, 而四周围的则摆着诸多如木制的耒耜, 石刀, 箭头,鱼钩甚至是奇怪的骨头制品之类的东西。   这些细节之处的发现让因为室内的刺鼻霉味而咳嗽了一下的晋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处的地方或许就是他此行要寻找的三身国中部了。   毕竟如果他对这段历史的了解没有出错的话, 距今六千年前的半坡人聚落大多也就是使用这种半地穴式的简易房屋以帮助族人们的遮风避雨, 如今结合眼前这一幕来说倒也算符合常理。   而这般想着,打量了眼正在往下漏水的棚屋屋顶的晋衡就不自觉低下头, 当注意到自己行动不便的右腿上被人好心地盖了块保暖的兽皮, 某人和他分开之前特意给他的那只兔子也被洗干净表面泥水放在了他的手边。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两块野菜疙瘩饼和半罐子雨水放在屋里, 一看就是这家人之前特意给他留下的。   而见状随手就拿过自家秦祟君特制的爱心板牙兔又重新挂回到自己腰上,心想着这么一路从门中掉下来究竟昏过去多久的晋衡刚准备慢慢地站起来,再自行去草棚外头看看这附近究竟是什么情况时,他就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刺耳而嘈杂, 但他意外却能听懂的吵闹声。   等心中一动, 隐约意识到什么正在发生的晋衡走到门边又面无表情地往外看过去, 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   “……十块兽皮?!半罐树血?哈哈!虞户!你是把我当成傻瓜了吗?你还有你的族人们当年可都是女君手下最好的猎手和采集能手!曾经这地上除了海边的巨怪,西王母的天狗,蓬莱边的灵芝,可还从来没有你逮不到,寻不到的好东西!如此大的本事,如此了不得的虞人, 难道现在你就准备用这样的东西打发我们威严而美丽的女君吗!”   十几步开外的人群中,一群高矮不一,但大多因为骨骼发育不健全佝偻着背的男女正表情愁苦地低着头也不说话,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个有着三个一模一样的头颅,手下领着只嘶吼的虎豹的奇怪巨人,而听到表情恐怖的巨人这么粗鲁的质问自己,那站在人群最前面的盘发老太太只是抖了抖眉毛又垂下眉眼面无表情地慢慢开口道,   “……招待不周,是我们虞氏部落的失礼,尊敬的三身长老,我等辜负了女君对我族的期望,可在这件事上我和我的族人也实在别无他法,我不是神明的后裔,所以时光早早就让我和世间万物一样老去了,如今我的双手和双脚甚至比部落外头的老树还要软弱无力,可族中大部分的孩子还不到小树苗那么高,让他们单独去更遥远的群山中打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女君需要永远穿不完的衣裙和数不尽的财宝,可这真的也是我们大家这几天来唯一能找到的东西,除此之外,我甚至连给我的女儿的孩子取暖用的兽皮都无法留下,如果您不信,可以去我的——”   话没有说完,伏在地上的那些虎豹凶横嘶吼的声音就将老人的声音给打断了,白发苍苍的户女部见状脸色一白直接挥舞起手中的木拐杖稍微退后了一步,又坚持地挡在了自己身后那群族人面前当下那群虎豹的袭击。   而那魁梧狰狞的三身长老看见这混乱厮打在一起的一幕只不屑地撇了眼面前这群矮小而懦弱的虞氏族人和这个唯一能让人稍微忌惮些的老小太太,随后才压低声音冷冷开口道,   “双手双脚如老树般枯朽?我看虞户您是在说笑吧?这些可笑的借口就留着给你自己慢慢去听吧,女君的国土里不需要无用的废物和浪费谷物的老弱,如果你们始终拿不出她想要得到的东西,那你们这些弃民就不配呆在我三身国姚氏的领土中!看在你虞氏的先祖曾经也是我姚氏同族的面子上,我再给你和你的族人三个夜晚的时间!如果三个夜晚后,我乘着朝阳来到时不能拿到一件像样的供奉给女君的礼物,户,你应该很清楚……我会对你和你的族人们做出什么事来的吧?”   这话显然已经将威胁的意思表达的十成十了,虞氏部落的有些族人抑制不住地发出压抑和哀求的哭声,而正在这当口,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忽然扔了个散碎的石头到这三身长老的脚边,接着一个声音颤抖的女孩发怒叫喊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这个强盗!活该被天打雷劈的恶鬼!等着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昆仑山的神兽会来狠狠地惩罚你们的!你们都等着吧!”   “地!!你疯了吗!!”   一看到自己的孙女主动跳出来惹怒这阴晴不定的三身长老,虞户老太太的表情都惨白了下来,偏偏这名叫地的少女却毫不畏惧,反而瞪着眼睛就愈发要与面前那些冲自己咆哮着的虎豹们较劲。   而听到女孩这话,那表情古怪的三身长老倒是忽然无法控制地大笑了起来,随后他才显得颇感兴趣地俯下身又佯装好奇地问道,   “哦?昆仑山的神兽?这我倒是从来没见过?难不成是只有中原土著才能见到的神奇之物……那你不如告诉告诉我吧,小巫女,昆仑山下来的神兽都长的什么样啊?”   被三身长老庞大狰狞的眼睛注视着,地的神色顿时就有些迟疑起来,但想了想她还是咬着牙恶狠狠开口道。   “……神兽……神兽自然和一般人长的不一样!”   “恩?和一般人不一样又是什么样啊?”   三身长老的连连逼问让地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慌张的神色,但想到自己的族人们还在自己身边,也用不着怕这怪物什么,所以当下鼓起勇气的她便咬着牙瞪了这面相狰狞的三头人一眼,又回忆着自己之前在林子里看到那一幕扯着嗓子大喊道,   “……神兽浑身雪白,毛皮还非常柔软……脑袋上有一对……很长很软的耳朵……神兽的中间两颗牙齿很大,往外凸着,眼睛还是太阳和火光一样刺目的红色!!他现在就在这附近呢!只要我大喊一声他会立刻跳出来用牙齿咬断你的脖子!怎么样!害怕了吧!”   晋衡:“…………”   要是听到这儿还不清楚这小姑娘口中的是在说什么,从小被人兔子兔子叫到大,忽然间就变成了一只神兽的他大舅也是彻底白活了,再一想到自己刚刚醒来时看到的干净食物和那个明显被洗过的兔子玩偶,想来就是这个名字叫地的小姑娘之前从林子里捡回了自己,又因为情况紧急才随口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   然而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另一方表情疑惑的晋衡却还是难免还是对这离奇却又有些莫名熟悉的故事展开产生一点匪夷所思的感觉,可无论怎么想,他都没想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看到过如此熟悉的一幕。   而显然,外面的那些远古人类因为小姑娘的话而产生的困惑也不比他少,更甚至连那三身长老有那么一刻都因为这言之凿凿的话而明显愣住了。   “……这……这是真的?虞户,你孙女说的都是真的?昆仑山来的神兽此刻……就在这附近?”   “……一个孩子用来和大人赌气的话,三身长老原来也会信吗?如果我族真有什么昆仑山的神兽,我们这群人又何至于过着这样艰难的日子又始终找不到出路呢……”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脸上同样也出现了些许的紧张和不安,但最终经历过诸多风浪的虞户老太太还是保持着镇定说出了这句话,她怀中脸色焦急的地见状原本还想开口说什么,但被自己嫲嫲冷着脸一瞪马上就惊慌失措地闭上了嘴。   而看见明显有所隐情的古怪一幕,顿时也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表情看上去莫名有些危险的三身长老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狡猾地转了转眼珠子又不置可否地随口道,   “好吧,那我就姑且信了虞户您的话……不过我这个人有时候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很多东西也不是不可以用其他好东西交换,不如这样,如果你们之中谁能最先抓到小巫女嘴里说的的那个浑身雪白,来自昆仑山的神兽,我就求女君免去这个人接下来三个夏天要上交的稻谷怎么样?”   这个特殊的交换条件让周围所有虞氏的人都有些傻眼了,毕竟对于远古时期生产力底下的他们来说,能够得到高高在上的女君这样的优待,那就意味着他们接下来的三年可以有更多的食物来填饱肚子,减少疾病,进而提高生育率和生产力。   可一想到这其中要付出的是一个完全无辜的人的性命,而这个人的确此刻就在虞户的家里,这群虽然落后愚昧甚至有些软弱到无法反抗女君的族人却反而统统沉默了,弄得那身形高大魁梧的三身长老顿时有些不耐地来了句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想和女君作对吗!还想不想要活命了!   这明显就是恐吓他们的一句话把大家都弄得不敢说话了,可在这个与现代文明完全不接轨的时代,入夜后的人们尚且连家与家,户与户之间都不会主动关门防备,更不用说还会产生什么别的坏心思。   甚至在他们这种大多选择群居的人眼里,族人便是亲人,亲人便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食物,兽皮都可以共享,努力,谦让,永远不去背叛他人也是一个族群中最重要的美德,所以哪怕面对这样一件有明显诱惑力的事,大家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直到那满头白发,站在最前方的虞户缓缓抬起依然老迈却不减一丝光芒的眼睛,又代替所有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族人表情坚定地慢慢开口道,   “我虞氏的先祖是轩辕氏的曾孙有虞氏穷蝉,传说也是能唤来凤凰为族人起舞的半神,我们一族曾经辉煌过,之后也曾没落过,起起伏伏多年间,如今的确是没有什么能人还在了……”   “……”   “这当然不是祖先的错,而是我们这些儿孙不争气,所以无论您之前用怎么样无礼的词语侮辱此刻受制于女君的我们,我和我的族人其实从来没有说过任何怨言,但也请您永远别忘了,我们和女君一样也是华夏一族的正统子孙,永远不可能丢下的就是身而为人的气节和尊严。”   “……”   “哪怕我这一代暂时不行,我还有女儿,我的女儿会生下更多有出息的儿孙,然后去这中原大陆更多更自由的地方播种,繁衍,生生不息,所以只要还有一个虞人活着,我虞氏的火种就永不会熄灭,有些仇人对虞氏曾经做过的恶行也会永远存在于我们的骨血之中,代代延续……户这样说,三身长老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表情严厉,模样威严的虞户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把那本还趾高气扬的三身长老也给弄得不出一句话来了,而之前隐匿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一切,一直也没有来得及现身的晋衡直到这一刻才终于是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有些眼熟了。   ‘唐尧甲申四十一年,虞姚之战于姚城外初现端倪,户问来使,可俱我虞氏子孙?话落,风云突变,远山震动,中原纷争遂起。’   ——《姓书·虞氏篇》   这段特殊的文字记载显然足以说明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里,中原大陆的某两个古老姓氏之间曾经爆发过一场怎样的特殊战争了。   此刻这场远古战争的开端如白象之前所预言的那样在眼前上演,倒真给晋衡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而结合上面那段话,这一次虞氏部落对三身国的主动开战显然是伴随着上天的某种暗示的。   想到这儿,被人家孙女刚刚好心一路从野林子里救出来的他大舅倒也没有选择继续旁观,或是就怎么看着人家老人孩子被随便欺负,只是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姓纸捏在手中,又面无表情冲着外头的天压低声音冷冷开口道,   “风氏——现——”   这短促的几个字刚一落下,虞户和外面那些人的头顶的天空就忽然变了天,本还打算驱使着虎豹攻击他们的三身长老看到这一幕一下子就傻了眼,就望着一阵阵风沙走石将面前这群虞氏部落的人统统隔绝在安全另一面,远处的一座座山峦一时间都因为这忽然而至的狂风发出了隐约的震动之声。   见状难以置信地喃喃了一句,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谁在捣乱,还没等脸色苍白的三身长老继续有所行动,他胯下的虎豹就忽然像是见了鬼似的发着抖趴伏在地上。   而接下来亲眼看着一个白衣白发的陌生青年从一群目瞪口呆的虞氏族人后面一步步走出,咬牙切齿的三身长老刚要大骂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妖人,这位面无表情的高人就已经慢吞吞地从自己的身后忽然拿出了一个嘴歪眼斜,还长着大板牙的兔子玩偶冲着他完全扭曲的脸,又一本正经地面瘫着脸冷冷开口道,   “既然都已经亲眼看到昆仑山来的神兽了,难道您还不赶紧退下么……三身长老?”   三身长老:“????????”   *   三身国西部姚城三十里的地方,传说中由最喜爱美,最厌恶丑的那位三身女君统治的丑人城臣民正如往常那样在田地间进行着日常而艰苦的劳作。   刺眼的太阳高高的挂在头顶暴晒着他们本就黝黑难看的皮肤,田地里长满倒刺的茅草也不时就让他们的手掌留下鲜血,或是嘴歪眼斜,或是满脸麻子的人群中只要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因为饥饿和病痛而忽然晕倒,可很快就会有驱赶着虎豹的三头人出现并把他们迅速地用鞭子打醒再接着劳作。   丑人城,顾名思义就是只有长的丑的人生活着的都城,众所周知西部的姚氏女君喜欢美丽的事物,讨厌丑陋的事物,所以但凡是各族之中长得难看些的动物,植物或是人都会被她一路赶到了这个所谓的丑人城来。   这些丑人和丑物没有基本的自由,也没有任何的尊严,因为女君对他们的厌恶根深蒂固,所以被关在这里的丑人们唯一能做的仅仅是用自己双手双脚不断地为女君劳作才能换来少量的粮食和水源。   可即便是这样,身处于远处高高的城墙边始终监视着他们的女君部下却依旧不允许他们这些丑陋的奴隶发出一丝反抗和议论的声音,甚至要监督着他们一直保持这样负荷而可怕的状态一路劳作到太阳彻底下山才能够得到夜晚短暂的解脱。   “今天的生产和劳作已经完成了,明天城门上的鸡只要开始叫你们就必须马上起床,现在到这来把你们的干粮取走,然后滚回去把自己的丑脸埋起来好好睡觉,按照自己的长相,你们可以挨个取走自己应该拿到那份的食物,长的越丑的人拿到的东西就会越少,丑到让我想吐的就一粒米都吃不到,直接拖出去剥皮拆骨丢给野兽,都明白我的规矩了吧?”   专门来到丑人国代替女君暂时管理着这群丑人的长老叫做毋丘氏,相比起病态追求美丽的姚氏女君,这位容颜美丽像朵鲜花般娇艳的毋丘氏同样也有着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对美的追求。   这促使她对丑人国的一切都怀着强烈的厌恶,对待这群人的方法也是尽可能的恶意和残暴,而因为毋丘氏刚刚的话而老老实实地排成一队的丑人们闻言也立刻低着头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女君对他们的要求,只不过看他们的表情明显是畏惧多于信服。   不过要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这些人中大多有的先天的丑陋,有的则是后天造成的残疾,总之一眼看上去脸上大多有些比较严重缺陷。   而这不断往前挪动着的人群之中,隐约还可以看到有一个身着难看粗糙的麻布衣裳,脸上落满青斑烂疮的瘦高男人独自站在队伍最后,只是相比起周围面色愁苦,脸上充斥着疲惫和煎熬的其他丑人,这个据说才来到这两天时间,但满脸写着阴阳怪气的家伙则明显要看上去事不关己的多,甚至看上去还有些太过于懒散和漫不经心了。   “毋丘长老……求求您能不能多给我一点吃的……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的嫲嫲生了重病……躺在茅草堆里已经快爬不起来了……我是长的不好看,但是我能干很多活……您能不能多给我一点稻子……我明天一定早起干很多很多活……”   “……啊!!赶紧拿开!把你的脏手给我拿开点!你这个丑人长的这么丑难道还配吃东西吗!没活活饿死你就不错了!士兵!!快把她给我拖开点!!”   队伍前面忽然爆发的争吵声让后排的众人都神色各异地停下了脚步,视线所及,只能看到一个半张脸溃烂的只剩下骨头和烂肉的少女狼狈地趴在地上哭着,同时还要忍受着那些士兵对自己脸部的殴打和踢踹,直至她脸上血肉模糊,愈发丑陋。   这一幕落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眼里都有些看不下去,有些早已无法忍受这种折磨的丑人更是眼泪都含在眼里,只敢低低喃喃着,你们这样一定会被神明惩罚的,神明总有一天会来解救我们的。   偏偏那面容美丽,残暴专权的毋丘氏却明显很享受这样虐待和折磨这些丑人所带来的乐趣,而身处于队伍最后方的奇怪男人见状只面无表情地眨了眨他那双和整张脸格格不入,却显得异常妖异闪烁的蛇类眸子,随后就径直挪开视线又上前取走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粮食当做什么也没看到了。   这一夜,再次陷入沉睡的丑人国里依旧安静地好像压根没有任何人活着一样。   身材婀娜的毋丘氏原本正躺在柔软华丽的食鹿兽兽皮上休息着,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夏季过后天气忽然热了很多,蚊虫也忽然多了很多的缘故,她竟然总觉得今晚外头的动静喧闹烦人的很。   而浑然不觉一场可怖而注定无法醒来的噩梦即将朝自己袭来,外头那些曾经忠心保卫着她安全的卫兵也被一个和厉鬼无异的人一点点悄悄处理了干净,再等曾经趾高气扬的毋丘氏挣扎着,痛哭着发出微弱的声音的时候,昏暗的月光映衬下就只有一个她虽然看不清楚面目,但死死掐着她脖子的蛇尾男人在冰凉而阴森地吐着蛇信注视着着自己。   “小人听说您……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美丽的面容是吗?”   “啊……啊……”   “小人还听说您觉得长得丑陋的人天生就不配吃东西是吗?”   “不……不……”   “您长得这么美,一定说什么都对,只可惜像我这样丑陋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像您这样美丽的脸,不如您现在……就把它撕下来送给我吧?”   伴随着这让人浑身战栗的恐怖声音落下,凄厉的惨叫和鲜血也开始弥漫在了毋丘氏身下的兽皮上,偏偏夜晚又掩住了所有异常的动静,所以甚至连城中的那些被压迫已久的丑人们都没有发现女君最信任的毋丘长老已经被人用一种极端残忍的方式给杀害了。   这分别发生在虞氏部落和丑人城的两件事之后陆陆续续传到两位女君的耳朵里之后会掀起怎样的震动显然就是以后的事,但此刻在内城的某个简陋而昏暗的茅草堆里,白天刚被毋丘氏狠狠殴打过的丑陋少女倒是正小心翼翼地跪在一个病得已经好几天一动不动的女人面前。   她看上去似乎试图趴在奄奄一息的女人的耳边小声地说些什么,可脸色枯黄,眼神麻木的女人却始终无法给她一点正常的回应。   而对此束手无策的少女绝望地咬了咬嘴唇,刚准备红着眼睛站起来去外头找些水源来,她的耳边就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却又充满规律性的扣墙声。   “咚咚——”   慢条斯理的扣墙声就这样短暂地响起,又飞快地消失了,她急忙跑出去一看却只发现茅草堆外面极为隐蔽的位置竟然放着一碗深色的苦味汤水和两块捏的圆嘟嘟,隐约还是什么奇怪动物形状的野菜疙瘩。   而当下就面色震惊地环视了眼周围,又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冲着那些东西眼泪巴巴地说了声谢谢你神明,谢谢。   就在这感激地低头大哭起来的少女手忙脚乱端着东西爬回茅草堆里的同时,不远处有个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的瘦高身影也表情懒散地抚了抚眉梢,又神经兮兮地盯着自己手里那个和一枚戒指单独挂在一起的蛇郎玩偶自言自语了一句。   “……做好人,做好事,果然还是坏事来的容易又省事,烦死了,都怪那个大门牙的……死兔子。” 第74章 姚   三身国姚城东部, 由姚氏女君的第三个脑袋所统治的偏远王城内, 一个穿着打扮的十分酷似个原始人类,表情也莫名有些纠结的高大身影正站立在一群神情格外不安和害怕的本地土著身后。   他们面前的土墙上此刻正潦草地挂着一张漂白暴晒过后的兽皮书写的告示, 因为上面主要就是象形文字夹杂了一些黄泥弄出来的线条图画组成的, 所以这高大的身影自己其实也不能完全能看懂。   但他看不太明白, 他身边这群热心肠的原始人倒是替他主动念了出来,而且还煞有阵势地讲解起了这段时间发生在三身国另外两个地方的怪事。   “哟, 丑人城的毋丘氏居然被人给杀了?这是谁干的?”   “诶, 我说你这两只眼睛怎么长的呀,这已经逃跑了的罪犯的样子不已经都画在上面了嘛, 是个奇形怪状的怪兽啊……”   “哦, 怪兽, 那旁边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啊?他又犯了什么事?”   “额,不认识,看上去……好像也是个怪兽吧?听说是昆仑山来的,不过这个长着耳朵的白毛怪兽好像还在虞氏部落里抓了人家三身长老, 现在已经领着虞氏部落的人和女君正式对上了, 厉害了, 真是厉害了……”   因为信息传播和成像技术的落后,已经习惯了以讹传讹,用夸张的谣言塑造神话形象的原始人说完就这样怪兽怪兽地站在嘴角抽搐的廖姐夫身边对着土墙上的简笔画大惊小怪地指指点点了起来。   期间他们主要讨论的其实还是这两个不明生物为什么能长得这么奇怪的问题上,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的话题竟莫名其妙地就扯到了如果把这两种没见过的动物用火烤一烤会不会比较鲜美好吃这种更匪夷所思的问题上。   而在这附近辛辛苦苦地打听了这两个家伙的踪迹好几天,最终却从人家原始社会的逃犯通缉令上知道他们俩目前究竟在哪儿干些什么事的廖警官一听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美食讨论一时间也有些无言以对。   等仔细确定好晋衡那边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某个姓秦的家伙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后,他还是保持着警惕继续听了一会儿才悄悄隐蔽好自己晒得越发有些黝黑的身形,又一脸若有所思地沿着这蠢人国的王城一路听着周围的吵闹声朝着自己这两天的藏身之处去了。   他此刻身处的蠢人国,顾名思义就是大多数是蠢人生活的国家。   蠢人国的人和他们的女君一样全都以蠢为荣,城中的人大多不会打猎,也不会采集,因为不通事理,脑子愚钝,除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什么都不会,所以总是很容易就被一个看上去很简单的问题难住,接着很久很久都想不通,只能呆呆地蹲在原地一耗就是一整天。   在这样一个臣民平均智商远远低于这个时代正常水平的国家生活,作为本该突兀显眼一些的外来者廖飞云居然也不怎么需要怎么担心自己是不是会露馅的这种问题。   而铁一般的事实也向他证明了,之前临要分开时晋衡能和他说出你那边的危险其实不会太大,你去了之后就会明白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相比起晋衡那边一触即发的部落战争和秦艽那边稍有放松就会丧命的巨大风险,廖警官目前要做的……的确也就是天天像一个无比正宗的原始人一样傻头傻脑地等在蠢人城里,直到姚氏女君的第三个天生愚蠢的头颅在这城中出现并被他找机会逮住再带回去给晋衡的一天。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位脑子听说很笨的女君的地位实在是过高,所以从不会轻易见人的缘故,来到蠢人城的这些天,廖飞云其实还没来得及见到那传说中最愚蠢的第三个头颅。   但城内的这些蠢人似乎不止一次悄悄地议论过,女君心里其实更喜欢聪明勇敢,充满了不起智慧的人,并不喜欢蠢人,甚至厌恶自己生而带来的愚蠢和无知,这才促使她当初会和自己的另外两个都很聪明却越各有缺点的头颅产生了不可调和的激烈矛盾,并最终选择独自脱离出来到了东边生活。   这完全道听途说的一切显然并不足以帮助廖飞云真正的接触到这位女君,不过再仔细想想自己至少没有和那两个倒霉家伙一样被半个三身国四处通缉,本来还觉得自己这边这事有点麻烦的廖飞云顿时就有些悄悄庆幸起来。   可很显然,任何看上去简单轻松的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毕竟但凡是一个稍微脑子健全点的正常人,耳朵边上整天听着一群傻不拉几的原始人在那儿争执着一些完全莫名其妙的问题,都会忍不住跟着这群脑子不太灵光的本地土著怀疑人生起来,而此刻充斥在廖飞云耳边的这种对话,更是有些过于折磨一个人的神经。   “诶,谁快来告诉我啊,这一个果子加一个果子再加一个果子是多少啊……我怎么完全数不清啊……”   “一个果子,一个果子,还有一个果子,怎么这么多果子,怎么办怎么办我也数不清,你呢,你会吗……”   “你们怎么这么笨呢,你们先去树上摘一些现成的果子,然后一个个拿回来试一试,多数几次,多练习几次,不就慢慢的能数的清了吗……你看我啊,一个,一个,一个,一个……”   廖飞云:“……”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再在这儿继续待下去自己的智商也会跟着退化的感觉,嘴角抽搐的廖飞云刚准备强忍住心头的无力感强行穿过面前这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原始人,却眼看着周围的原始人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劳动工具,又开始像模像样地蹲在路边认真思考起一个果子加一个果子再加一个果子究竟是有几个问题这样的问题。   而亲眼见一个和她妈廖护士长年纪差不多的原始人老大妈甚至因为数不清楚果子这个问题而眼泪巴巴地对着天跪拜哭泣请求神明保佑,表情痛苦的就差没和他们一起蹲在地上原地咆哮的廖飞云咬着牙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心里骂了句多管闲事的自己又黑着脸忽然蹲下来冲面前的这群原始人手舞足蹈地大喊道,   “一个加一个加一个!就是三个!这么多个!你们不是每家每户都有麻绳吗?记不住就在房梁上随便打个结,一个加一个加一个就像这样,以后就不会数不清,或者多给别人了,看见了没有!!”   他这么和大猩猩似的当众一吼,那群本来还在自顾自地抓耳挠腮的原始人一个个都表情错愕地呆住了,过了好会儿才有几个逐渐清醒过来的老人孩子才一边跟着他的动作比划又一边一脸佩服地喃喃道,天啊,这难道是神明赐予的智慧嘛,天啊,我怎么完全没想到。   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已经干出了一件足以改变蠢人国整体文明进程的大事,并不了解如果不是自己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嗓子,这群蠢人国的臣民们将会花费接下来一百六十年才能思考出如何用绳结计数的廖飞云紧接着就这么黑着脸一个头两个头地飞快走人了。   可这天还没完全黑下去,他暂时藏身的那个部落棚屋外头便来了群骑着虎豹,看上去穿着打扮明显不一样的三头人。   等出于安全防范意识迅速地拿出了自己前两天在林子里磨好的石块和木刀挡在身前,表情莫名有点冷的廖飞云刚粗声粗气地问了句面前的这群人找他干什么,那骑在虎豹上的三头人将军就冲着他古怪而又暧昧地笑了起来。   “不干什么,只不过我们的女君殿下听说蠢人城里忽然出了一个脑子非常聪明的男人,这让她感到非常好奇,她平生最喜欢聪明的人,所以想专门见见您……如果您现在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不妨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女君在姚城的宫殿……”   “去姚城……去姚城的宫殿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明显一愣的廖飞云一方面在思索着自己这样去姚城也许是一个接近女君的好机会,另一方面却总觉得这本来还挺正常的一事怎么被这三头哥们儿说的那么恶心巴拉的,就和他们楼下那个社区大妈给他介绍相亲姑娘似的……   而果不其然,廖飞云这莫名其妙的想法还没产生多久,那边因为他一脸疑惑的傻样子而突兀大笑起来的三身将军就摸索着自己长满络腮胡的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又在接下来说出了一句让廖飞云整张脸惨白下来的话。   “到姚城的宫殿里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和我们最高贵而美丽的女君交——配——去——呀——”   “……交……交什么?!”   “交——配——”   “配……呸什么?!”   “……如果您实在听不懂,我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就是带您去和我们的女君生娃娃——”   交配和生娃娃这两个词对于一个其实刚到原始社会没几天的纯情少男来说实在是分量太重了点,从来没想过自己周末难得逃避相亲帮哥们儿忙还得专门跑到原始部落来见陌生姑娘的廖姐夫哆嗦着嘴唇,许久才视死如归地看着面前已经把自己团团围住的这群豺狼虎豹,又握紧自己冒汗的拳头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廖飞云:“……我……我能现在就冲着太阳落下的方向来喊一句话表达我此刻激动的心情吗……”   三身将军:“当然,你想表达什么?”   廖飞云:“我……我想……我想表达……尼玛啊!!!晋衡!!!姓秦的!!你们两个坑死人的混蛋忙完就快点来姚城找我回合啊!!!这叫什么完全没有任何安全问题啊!!!再不来老子真的就要就地失身了啊啊啊啊!!!!”   三身将军:“……” 第75章 姚   明明暗暗的夜空之下, 距今六千年前的原始部落民正躺在抵御野兽袭击的火堆边疲惫地休息着着。   已经连续一个多月与女君手下的虎豹将军们交战并获得大多数胜利的局面让虞氏部落的所有人从最早的胆战心惊, 绝望反抗走渐渐向了另一种情绪中,而似乎只有远处步步接近的姚城才能够该表他们心中的诸多复杂心情。   这一切, 在这群头一次敢于挑战权威的部落先民们的眼里自然是要全部归功于某个忽然到来的年轻‘神明’的帮助了。   毕竟在这场最初只能用简单的石块和鱼叉抵御那些三身国士兵欺压掠夺的小型战争中, 如果没有那位自称姓师且能招雷引火的青年的帮助, 他们根本就无法迈出那最关键的一步。   而从一开始的胆怯畏惧到如今被迫开始变得镇定起来,这群正悄悄蜕变着的虞氏部民也在一场场惊心动魄的交战中渐渐地用自己的双手去制伏那些凶恶的野兽和士兵以赢得更多的尊严和自由, 甚至在他们的老族长虞户和那位神秘的白发青年的共同带领下去完成更多从前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了。   此刻远离众人的一个小火堆旁, 行动不便的右腿上缠着两圈便于长期步行的粗麻布的晋衡同样也在经过一天的跋涉后靠在火堆旁稍作休息。   他潦草地用草药汁水处理后的手腕上隐约渗出点鲜红的血渍,面颊和发丝上也难得显得有些脏污狼狈, 而这其实都是白天交战的时候他为了帮助某个差点就被豹子活活咬死的部落少年而无意留下的伤口。   所幸那个明显被吓坏了的少年最终被他救了下来, 这场忽如其来的行军战役也再次取得了意料当中的胜利。   而趁着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 就着清水简单地吃了些虞地那小丫头送过来的糙米后,独自一个人坐在火堆旁的晋衡就又开始如往常那样准备起了明天要接着往姚城前进的路线图和部分给虞氏部落民预防疾病的草药。   “都奔波劳累一天了,怎么还不睡下?”   从背后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当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又稍微掩饰回过头, 从刚刚起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的晋衡这才和不远处白发苍苍的虞户老太太隔着火堆对视了一眼。   月光下, 眉眼温和内敛的老族长从口气上听上去没有什么恶意, 似乎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老年人对于小辈的关怀。   所以表情跟着也缓和一些的晋衡一时间也只是礼貌地回了句过会儿就睡了,之后才同弯下腰动作迟缓地走到火堆边和他一起坐下的虞户看着面前熟睡中的虞部众人声音放的很轻地说起了话。   “地睡着了?”   “是啊,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一累就会睡得很熟,像我这样的老人家,就渐渐的不怎么睡得着了……”   “您的身体看上去非常健康, 哪怕是在这个时代,也会是少有的长寿之人。”   “那就先谢过姓师了,等我活的像老槐树一样老时我一定会把您这句话时常挂在嘴边和人炫耀的……哦,对了,虞冬还让我好好谢谢你,只是他好像被吓坏了,所以没办法亲自过来和你好好道谢……”   “让他先好好休息吧,不用谢我,举手之劳。”   “恩,好,我会转达的。”   虞冬就是白天被晋衡无意中救下的那个少年人,在这个大多数女性身高都普遍高挑健壮,适合野外生存的时代,这个虞冬却天生长得瘦弱矮小,比部落里的女性还生的清秀细腻的五官更是让他总是备受身边人的议论。   他这种自卑腼腆的性格让晋衡在一路上不免多照顾了他一些,虞户知道后也不止一次感谢过他,而见身边一说起自己族里的孩子们就忍不住笑起来的虞户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这些日子里,晋衡每每和她沟通交流时其实也总会感觉到这个老族长身上的那种岁月积淀下来后的异常古朴睿智的气息。   不过显然,一个有勇气因为一句不惧怕与女王的话而带领不到五十人的小部落与整个三身国对抗的老太太本身也不会是个普通人就是了。   所以即使面对着这一路上的长途跋涉,风吹日晒,虞户倒是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应,相反她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都有着一个比较清晰理性的认识和构想。   不过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晋衡目前还不得而知,除了尽可能确保虞氏部落众人的安全,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里,这个姓氏为虞的小小部落在没有自己的帮助下是不是真的打败了统治和压迫他们许久的三身国。   而看着身形瘦弱而矮小的老太太明显不是特别在意,还老神在在地摇摇手示意他不用太过担心的样子,坐在她身旁的晋衡虽然依旧有些担心却也没有再开口说她些什么,只是将各自的话题从白日里的某些琐事很自然就这么转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说起来,您之前似乎一直在说这趟过来是来寻找自己亲人曾经放在这里的一件东西的?”   “恩,听家姐说是家传之物,但我之前从未见过,目前也没什么头绪。”   “家传之物,也许正和一个家族中真正的身世由来有关……说起来,我还不知姓师您的氏族是?”   “晋。”   “哦?晋?好像从没有听过,该如何写呢?”   年迈的虞户那眼神充斥好奇的模样看上去像是隐约知道些什么,因为她的眼神而起了点疑问的晋衡一时间也没吭声,但还是保持着耐心给老人在火堆演示了一遍自己的姓该如何写又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而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和晋衡说起这个问题,过了会儿用枯朽的手指轻轻拨弄下面前那堆柴火的虞户才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那个字又不太确定地开口道,   “……我并没有听说过您这个氏族,但是打从那日见到您异于常人的容貌后我倒是一直是在想一件事,我从来不是很相信所谓神明之说,但我年少时曾听我母亲说过,①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年轩辕国黄帝曾到遥远的东方去巡游,在巡游的路上,他登上了东海之滨的衡山之巅,无意中竟发现了一支族人长相大多通体雪白的未知民族。”   “未知族人?”   “是啊,传说这一支族人统统信仰着一种图腾名叫白泽的动物,而且生来对世间万事万物无不知晓,族中凡白发白眸者,皆有制伏天下精怪之能…这支族人后来随黄帝回归中原大陆,与各族都有通婚,所以每家隔几代也会出现一个,并不会只局限于一个氏族之间……我不知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只希望能与姓师现在要找东西有一定关系,也能为您寻回那件家传之物给予一点帮助吧……”   “……恩,多谢。”   这个传说晋衡之前从未知晓过,但无论是长相和能力,虞户口中这所谓神秘的一支族人的确都似乎和姓师的来历有一定关系,加上晋淑给他留下的诸多暗示原本就是让他一定要来到这寻找到一件东西,如此看来倒是很真可能就和这白泽一族的事情有关。   只是白泽这种异兽连他那本姓书中都没有详细记载过,让晋衡立刻找出他的来历实在是也有些困难。   而见身边皱着眉的晋衡也跟着露出了些思索的神情,虞户也在点到为止之后没有再针对这个话题说上太多,许久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来了这么一句。   “说起来,姓师可曾想过‘人’这种东西是如何从世上来的?”   “大多应该还是由猿猴化来的吧?”   “恩?如果人真的全是猿猴化来,那为何有些人的祖宗血脉又和其他飞禽走兽关系更近些呢?”   “……请虞户指点。”   “我可没什么好指点您的,只是一些自己的胡思乱想,其实我总觉得‘人’不过是一个生命最终也最趋于完美的形态,最开始‘人’很少,那时候长着人形,充满智慧的生灵便被成为‘神’,渐渐的,地上的生灵由无知愚昧走向了‘神’的形态,各族的‘神’越来越多,变得不再稀有,这时地上就开始充满了‘人’,‘神’也渐渐消失了,‘人’其实由万生万物而来,地上本无‘人’,山林野兽,飞禽游鱼因势利变,遂化作更适合生存的‘人’形,所以地上之‘人’,大多由千奇百怪之禽兽化来,容貌虽变,却大多带着更早的先祖骨血中赐予的本领……”   这个全新关于神与人定义的概念让晋衡一时间有些神色莫名地看了眼面前这个明显在暗示什么,但此刻看上去似乎还在同自己正常谈笑着的老人家,而白发苍苍的虞户这般说完倒也没有继续下去,只是自顾自地沉默了一下又望着远处的姚城若有所思地笑起来道,   “虽然我也不是特别肯定,但我想姓师您要找的东西说不定也会在姚城中对您有所提示……这个丰富多彩的地上存在着太多我们所不能理解的神秘血脉了,如轩辕氏那一族的蛇尾就一直很让幼年时的我很惊奇,不过后来他们那一族的人也渐渐少了,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见到长着蛇尾巴的小孩子出身了,真想看看那奇特漂亮的小尾巴啊……”   虞户出于老人家角度的嘀咕声让一旁本还神情镇定的晋衡不知为何就古怪地沉默了一下,因为仔细说起来,他其实前不久才刚刚亲眼见过这个老太太口中奇特又漂亮的蛇尾巴。   只不过当时的情况是在自家混乱不堪,充斥着糜烂和情色味道的卧室大床上,而不可否认,虽然对于一般人来说那人身蛇尾的奇异一幕是会有点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怖,但对当时第一次尝试这种事给他来说的的确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来自男性身体上最原始的性感和诱惑味道。   这么一想,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的他大舅就赶紧面瘫着脸果断杜绝了自己接下来还会胡思乱想的可能性,但转念一想,他又忽然想起了分开前某人脸上那尚未有起色,甚至有越发严重迹象的落鳞症了。   等他不自觉低头看了眼手边那些种类冗杂,各有功效的草药,之后结束了与虞户之间短暂对话的晋衡也没有闲着,而是趁着部落的人大部分还睡着,独自便挂着腰上那一晃一晃的大板牙兔子往野林子里面走了走,又开始沿路寻找起对人脸部的伤势恢复有明显帮助的草药了。   只是对症的野生草药还没找到,倒是让他发现了一件比较意料之外的东西。   而亲眼看着不远处那棵哪怕在黑漆漆的林子里都因为结满了大大小小的果子而显得格外显眼的野生荔枝树,表情略微有些意外的他大舅先是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有没有小型动物偷吃野果的痕迹,又在确定这棵意外生长在这里,比现代大多数荔枝树都要高上许多的野生荔枝树没有什么致命的毒性后,这才从树梢稍微采摘了一些就准备一起带出林子。   在做这件对他而言其实很小的事情的过程中,表情严肃的他大舅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这段时间逐渐养成了走到哪儿都要惦记一下老婆爱吃什么想要什么这会儿心情好不好的居家男人习惯了。   而临要睡前,好不容易忙完手头这些事的晋衡却无意中收到了一个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跋山涉水而来,跑得明显都快断气了的小纸公。   再等他一脸疑惑地看着这纸片小人跪在地上呼呼呼直喘气却哆哆嗦嗦地怎么也说不出话,又干脆用身旁火堆下方的灰蘸着在纸人的脸上画了个便于他开口说话的嘴,他这一笔堪堪落下,那瘫软在地上的小纸人就忽然浑身剧烈地哆嗦了起来,接着一阵属于廖飞云那凄厉而熟悉的咆哮声就在表情完全僵硬住的他大舅耳边恐怖地响了起来。   “晋衡!!!!大佬!!!!!救命啊!!!!!!再不来老子就要失身啦!!!老子要和一个头交配啦!!!!!!!!救命啊!!!救命啊!!!!”   晋衡:“……”   ……   “哇,最近第三个惹事的人了是吧?这人又干了什么?”   “动手违抗咱们三身将军的命令,还当着很多人的面大喊我不想和一个头交配……”   “厉害了,真是厉害了,这笨蛋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被将军们绑着关到姚城的豹子牢里去了呗,这不都已经贴出他做了什么了吗,说起来这大块头真是不识好歹,咱们女君那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头吗,那可是足足三个美丽而高贵头啊……还有边上这两个贼眉鼠眼的,早晚能抓到这群乱七八糟的人……”   众人纷纷压低声音悄悄议论的姚城内,相似的土墙和兽皮告示边则站着群和蠢人城完全不同的三头人。   脸上蒙着块灰布仅露出落满刺青的眉梢和过于薄削嘴唇的秦艽闻言面无表情地在人群后站着,一直到事不关己地看了会儿热闹又干脆转身离去后,并没有引起更多人注意的他才在一面矮墙后堪堪停下脚步。   “事情打听的怎么样了?”   “是,是,消息我们都替您打听好了,女王的第一个头颅这些天一直在东殿琢磨应对虞氏部落进攻的办法,第二个头颅则在西殿准备着下次庆典穿的漂亮新衣,至于第三个头颅,众所周知,她正预备着和那被关在豹子牢里的聪明男人交配,恐怕也是没兴趣管外头的事了……”   姚城本地这两个最喜坑蒙拐骗的无赖这般说着就露出了点恭敬讨好的笑容,向来善于和这类人渣败类打交道的秦艽闻言也只是垂眸笑笑没说话,等将手中早就谈好的酬劳随意扔给这两个本地土著,这面露欣喜之色的两人才听到面前这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的奇怪男人歪着头凉凉开口吩咐道,   “这只是一部分酬劳,今晚帮我打点一下你们熟悉的那两个豹子牢外头的士兵,我要去亲自见见那个……最聪明的男人,哦,顺便别忘了把我之前让你们编造的那个谣言继续散播出去,务必要让女王的第二个头颅也听说如今中原大陆,各族部落中世上最美丽的一件兽皮衣服正在我手里……事成之后,你们俩的好处不会少,但如果办不成,还泄露了我的踪迹,我会让你们明白得罪我会有什么下场的,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您放心,您放心。”   亲眼见过面前这人是如何轻易杀死林子里的野兽的土著们接下来便一脸畏惧地拿着自己的酬劳离开了,面无表情的秦艽之后就一个人独自回到了自己暂时躲藏的地方,期间还给那个自己暂时借住的女性老部落民一家带了一些他自己采集好的还没有剥去壳的野生稻米和半块蜂巢。   而自打秦艽来到这里,就对这个据说来自远方部落,脸上还有不知名伤病的年轻人充满了关怀和热心,见秦艽今天回来时又很客气地给她们一家带了足够好几天食用,而且相当珍贵又美味的食物,那手上还抱着孙女的老嫲嫲也动容地看了他一眼又真心实意地合起手道谢道,   “您实在太客气了,我们给您的只是一片暂时休息的屋顶,可您给我们的却是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价值的礼物,这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您啊……”   “一片能够遮风避雨的屋顶对我来说就已经很珍贵了,有个人告诉我,我最近应该多做些好事……我并不需要你们任何回报,也请您尽管放心,过几天我应该就会离开这里了,只希望这些食物能够让你们一家安全度过接下来的冬天吧。”   一向善于笼络人心的秦艽这般语气虚伪地说着,面前的老嫲嫲一家也感激地含着眼泪点点头。   这个时代最淳朴不过的原始部落民们显然并不能抵御这样贵重的好意,所以接下来自然对秦艽的存在和踪迹帮忙掩护的更上心了。   而这一夜,收到豹子牢外的士兵已经被打点好消息的秦艽也抽空去了趟这传说关押着大量女王豢养的最凶恶的虎豹的牢狱之中。   可还等他一步步走到最底下的那个铁笼子旁,大老远的,秦艽就听见一个熟悉而欠扁的声音在不怕死地拖长调子大声哀嚎道,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想……我不想和头交配……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愿意相亲……我愿意结婚……我愿意和姑娘们处处看……您要是听见了……快来原始社会把您儿子给……救出去吧……”   不知为何忽然就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本还因为要另外花时间来管这家伙的事而心情一般的秦艽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听了会儿死到临头的廖警官对自己老娘的真诚忏悔,一直到趴在笼子边的廖警官数度声泪俱下,哽咽到几乎无法正常出声之时,他才抬起脚步一点点走到原本用来关着豹子的笼子边,又盯着完全目瞪口呆的廖飞云嘲弄地翘起嘴角道,   “好久不见啊,整个蠢人国最聪明的男人……廖警官?”   廖飞云:“……”   要不怎么说一个人最郁闷的时刻往往不是倒霉,而是倒了霉偏偏还被自己最讨厌的人正好看见呢。   这会儿就亲身感受一下这是什么坑爹感觉的廖飞云先是表情抽搐地看着笼子外面那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王八蛋,等确定周围应该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他们在说话之后,他才一脸嫌弃地盯着笼子外边的秦艽又故意阴阳怪气地嘲弄了一声道,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怎么着,您怎么有空忽然过来了?不是还在通缉令上被挂着吗?话说您看到自己被画成什么样了吗哈哈,那模样可真是了不得,丑的简直让人咋舌啊……”   明明知道秦艽这人小心眼报复心重还特别爱记仇,偏偏还要故意挑着他最不喜欢的话使劲说。   秦艽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嬉皮笑脸的廖飞云在自己面前一个劲儿的作死,等确定这不怕死的家伙应该说的差不多了,他才低下头转了转诡异的眼珠子又语气阴森森地开口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天一定是来救你的?”   “你……”   “对不住,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你可能真的误会什么了,难道你忘了上次我和你说过的话了吗?我和你早就说过的,我希望你最好永永远远的离晋衡远一点……”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啊……啊啊……救命……救命……看大牢的呢,快来人啊,有心理变态跑进来杀人了啊啊啊……”   抓着面前的铁笼子栏杆就鬼哭狼嚎地大叫了起来,表情阴森的秦艽眼看着脸都吓白了的廖飞云在那儿扯着嗓子使劲地喊也没吭声,直到这聒噪吵闹的家伙终于是安静了一些,轻轻指了指上面那些铁笼子的秦艽才格外渗人地笑了笑又压低声音慢悠悠地开口道,   “听说上面有很多豹子,还统统都是母的,我放她们下来陪你玩玩好不好?”   廖飞云:“…………………………”   到此刻要是还不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丧心病狂的王八蛋做不出来的事来,廖飞云也是白活到这么大了,所以当下双腿一软的他就哆哆嗦嗦地想要先服个软认个错,可还没等他结巴着开口求饶,已经完全发起疯来的秦有病就已经一步步往上面走了,而且随便一抬手就要打开一只关着三五只饿的口水直流的野生豹子的铁笼了。   “我错了……我错了……你可别乱来啊!!!姓秦的!!变,变态!!神经病!!!秦大佬!!!帅哥!!美男子!!!秦妞妞!!啊啊啊弟妹弟妹可千万别吓我啊……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我错了,你和晋衡真是天生一对……我再也不胡说八道行了嘛……呜呜呜……”   在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总算是智商回归了,廖飞云真心求饶的话让秦艽终于是堪堪停下了打开笼子的手,而转过头才看到笼子的廖警官眼泪都快吓得掉出来,不知为何心情不错的笑了笑的秦艽先是舔了舔嘴唇用手指扒在栏杆边冲他诡异地翘起半边嘴角,又语气恐怖地故意反问了一句道,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好像没听清?”   “额……变态,神经病,秦大佬……”   “不要前面的,你活到这么大都听不懂人话么。”   “弟妹,你……和你家晋衡真是天生一对,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行么……”   至此总算是彻彻底底地抱住一条小命了,心累的不行的廖飞云被秦艽这么豹口惊魂般的一搞完全虚脱的趴在笼子边上一动不动,之后更是秦艽随便说什么他都只会委屈巴巴地点头。   可当听到这家伙竟然说出让自己继续呆在这儿甚至是配合女王的要求后,廖飞云先是一愣接着便脸色涨红的瞪着眼睛来了一句敢情失.身的不是你,而闻言的秦艽也十分古怪地笑了起来,随后这坑人惯了的毒蛇才慢悠悠地开口来了一句。   秦艽:“放心,不用你牺牲这么大,晋衡知道了肯定会怪我的,可她不是喜欢聪明的男人吗,你就给女王好好展示一下你自己最聪明的一面就好了……”   廖飞云:“怎么……怎么展示?”   秦艽:“女王陛下,请问你知道7629365+62539-273539等于多少吗?”   廖飞云:“……”   秦艽:“女王陛下,请问你知道一个罐子每一刻钟往里面倒四十五滴水,每一刻钟往外面倒三十滴水,多久之后这个罐子能满吗?”   秦艽:“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姐夫?”   廖飞云:“……听,听明白了,弟妹。” 第76章 姚   廖飞云的求救让晋衡不得不临时改变了原本打算同虞户他们一起从姚城主城正面攻入进去的想法。   毕竟虞氏部落的人和他的关系到底没那么亲近, 自己总不能连这种个人私事也要把他们一起拖下水, 所以仔细考虑了一下,心里担心会出现什么变节的晋衡便提出了独自先前往姚城的提议。   而听说他竟然要提前走, 包括虞户虞地在内的族人们统统都表现的十分意外, 只是待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后, 表情若有所思的虞户反而看上去不打算硬是拦他了,只是随后才在私底下和晋衡认真的提出了一个新的办法。   “姚城这些天因为熊首女王的提防而守卫森严, 不如我让族人们趁天黑之后先从城墙外假意进攻, 姓师您再趁乱自行进去找你的朋友吧?要是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们还能在城外助您一臂之力, 帮您彻底逃出……”   虞户说这话时语气还是挺关切热心的,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 晋衡呆在这儿这么多天给予他们的帮助本来就是巨大的,而感受到这群原始部落民们的好意,皱着眉也没着急开口的晋衡也没有一直不近人情地选择推辞,反倒是在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个办法的可行性随后才如此开口道,   “多谢, 但这件事到底是我个人的事, 不能涉及无辜,你们保护好自己的安全赶紧离开就可以了,如果因为人数问题始终不敌虎豹军,就自行先退回汜水边吧,一旦女王头颅的问题解决,笼罩在姚城上方的危机也就结束了, 往后回到虞氏部落好好生活才是于你们最好的路,中原地带适合农耕,水源充足,照着我给你们画的山河图找一个靠近黄河以北的地方,不过百年虞氏也终将会迎来族人人丁兴旺的那天的,请您千万放心。”   “好,既然是如此,那我就先替我虞氏众人谢过姓师了,也祝您接下来一切顺利,能将姚氏头颅之事顺利解决。”   温良宽厚的虞户这般缓缓地点头回答着,晋衡独自去姚城寻找可能落入女王手中的廖飞云的这件事也就这么暂时敲定了。   可让晋衡怎么也想到的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动身,一封十分诡异地被系在一只老母鸡脚上的书信就忽如其来被送到了虞氏部落的外头。   因为这个时代大家还没有行程大范围饲养家畜家禽的习惯,所以少数部落民们喂养在家的鸡鸭都大多还没有丧失飞行本能。   这些飞行能力尚且还算出众的鸡鸭在被本地土著吃掉前一般被牢牢地拴在家里的笼子里,等待飞行能力进一步退化,但也不排除有一些脑回路比较奇怪的人会把他们用来给自己送信……就比如说,面前这只一看就跑了很多路才找到这儿来的老母鸡的主人。   而难得有些疑惑地解下兽皮漂白后制成的书信又亲眼看到那几行口气格外熟悉的字迹的同时,时隔一个月可算是和某人联络上的晋衡在有稍微放下点心的同时也露出了些许无可奈何的神情。   【大猩猩的贞操保住了,原始社会的好人好事做完之后就快来姚城和我们回合吧,雷锋同志。】   这死活不肯好好和人说人话的口气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某人写来的,所以已经开始逐渐习惯并且机智地将他嘴里的每句反话都当做二人之间情趣的他大舅一时间倒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老神在在地把这封来之不易的爱心书信给收起来,又给地上那只一路辛苦送信的老母鸡简单地喂了些吃的喝的。   不过自家家属信里这话至少保证了廖飞云此刻的安全问题,所以紧接着的一个昼夜后,将剩下来的一切准备妥当的晋衡和虞氏的二十族人便一同在天色昏暗的月光下一步步接近了姚城,又在城外的野林子里用晋衡帮忙制作的几台简单的投石工具突袭了上方昏昏欲睡的虎豹军。   等注意到泥土和砂石铸成的石墙边因为石块落地的巨响而隐约传来一阵阵脚步与人声混杂的骚动,早已准备就绪的虞氏部落的众人也开始一拥而上和他们缠斗起来,而亲眼看见一幕,顺势在月光下化作白兽白羽之形的晋衡也面无表情地踏过石墙上空又飞快地落入了姚城内城中。   只不过,他这样危险而充满挑衅意味的举动注定也容易引起一系列的问题,所以很快那些城墙上的士兵们就面目惊恐地大叫了起来,可是这恰恰也给了晋衡闯入城中的时机,所以半响举起火把纷纷回过神来的虎豹军们降临才冲着内城的方向暴怒地大喊了起来道,   “快拦住他!!那个长着像只白麒麟的臭小子!他一定是往宫殿的方向去了!!!保护女王的安全!!快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啊!!”   话没有说完,怒目而视的三身将军便被外头虞氏部落的人在城墙底下丢上来的大石块给砸的大声惨叫了起来。   一时间姚城下方乱做一团,只有惨烈的呼救声和刺目的火光再来回晃动,而俯瞰着底下一派乱象的晋衡见状表情镇定地踩住王城半屋建筑的土结构屋顶飞快地落入姚城内,随后便在身后豹子和老虎的嘶鸣和追逐声中洒下一串手中的小纸公引开这些凶猛的野兽,又迎着满地的月色彻底逃出生天了。   ……   又是一个在牢狱附近打探完消息回来的深夜,面目妖异鬼魅还带着点落鳞后的伤疤的男人独自走在姚城王都的矮墙边,一路上他都在间或走走停停,时而转过一面面属于这个时代的特殊半坡式房屋。   他的步伐走的不算快,甚至有些刻意放的缓慢,但这却并不说明他没有意识到有一个他察觉不到气息的人已经在他后面奇奇怪怪地跟着他许久了。   而这般想着,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点怪异的表情,平生最讨厌有人鬼鬼祟祟跟着自己的秦艽也面无表情的停下了脚步往身后大概看了看。   当发现后面那人竟然还在跟这自己而且明显目的就不是单纯后,他便干脆一路往前走,并在最终彻底陷入黑暗后才略显神经质地拧了拧自己的手指关节,又朝着黑漆漆的身后就阴森森地开了口。   “是你自己现在主动走出来,还是等我把你手脚打断了再像死狗一样的拖出来?”   晋衡:“……”   这句话说得血腥味十足,那杀气冲天的模样一般胆小点的人听见估计当场就得给这位比杀人犯还凶狠残暴的秦大爷下跪求饶。   而站在矮墙后原本还在认真的酝酿着怎么和他来个久别重逢后惊喜的他大舅也莫名地沉默了一下,等站在原地揉了揉眉又慢吞吞地一步步地挪出来,一瞬间气氛尴尬的连空气都仿佛静止的两人先是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随后辛辛苦苦地带着小包小包大晚上翻人家姚城的城墙进来,怀里还抱着只老母鸡来找自家媳妇的晋大舅才语气有些无奈地主动开了口。   “你这两天一直都借住在这户人家吗?”   “……”   还有点卡在刚刚晋衡忽然抱着老母鸡冒出来的诡异场景有点没回过神来,一不留神又在他面前随便喊打喊杀的秦艽闻言先是表情古怪地沉默了下来,随后才一点点艰难的收敛起脸上难看丑陋的表情,并保持着一种在他身上其实很少见的卡壳状态茫然地盯着晋衡看。   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好像又让这个从来都没有安全感的人产生不对劲的遐想了,还被迫抱着他那只母鸡在胳膊里的晋衡先是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才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并借着这个奇怪又莫名好笑的姿势轻轻地抱了抱已经浑身冰凉的他。   “想我了没有?”   “……”   这一句话落下显然就已经胜过其他千言万语了,手指尖原本冷得刺骨的秦艽这一瞬间忽然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忽然填补了这段时间整日空荡荡的心脏一样,好一会儿竟然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而就这样彼此保持着这个别扭拥抱的姿势一起站在四周围静悄悄的黑暗出安静地呆了一会儿,许久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耐心温柔也要珍惜面前这个人的他大舅才听到咱们对旁人撒了一辈子谎的秦舅妈很可爱地蹭了蹭他的耳朵又难得诚实地回答了他。   “恩。”   事实证明,大半夜辛辛苦苦的翻墙还抱着只莫名其妙的鸡来找自己媳妇这个决定还是很正确的,至少他大舅此刻的心情也莫名地跟着怀里的人而好上了许多。   而之后也没有站在这冷风直刮的矮墙边继续靠在一起瞎墨迹什么,而是先和秦艽一起去了附近那户他这段时间一直借住的人家。   等用和先前差不多的谎言对那家人把这件事给简单地糊弄过去后,将自己一路带过来的草药和野生荔枝都拿出来给他的晋衡才能够坐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并把接下来有些还没完的正事和秦艽商量了一下。   只是这个促膝谈心的地点当然还是仅限于他们自己的二人世界,而即便这个远古的时代还没有一张正常的床可以供他们说会儿悄悄话,一块艰难而满足地窝在这狭窄闷热的茅草小矮屋里秦祟君却还是感觉自己心情好的要命。   而接下来他主要干的事就是勾引着平时正人君子的他大舅一次次配合甚至是主动与自己索吻厮磨,直到将晋大舅这张本来从小到大连青春痘都没长过的大帅哥脸近距离完完整整地欣赏了个遍,这小别胜新婚的两人才总算是肯愿意消停了下来说些正经事。   “那只母鸡为什么要故意偷人家的?”   “你不是都帮我带回来还了吗?”   “如果我不记得带回来帮你还呢?”   “……”   “这对别人一家或许很重要,这里的物价和我们那个世界不一样,不要总想着别人的事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晋长鸣和张长声他们知道,你大老远特意跑到这儿来偷人家的鸡心里会怎么想?”   “恩。”   “……廖飞云现在人在哪儿?”   “我怎么会知道。”   “……”   “……在豹首女王的宫殿里开开心心地侍寝呢。”   虽然表情看上去十分心不甘情不愿,但是他大舅面前永远还算听话的秦某人紧接着就转了转眼珠子又玩味地笑了起来,而一看晋衡不解地皱起眉才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和他说了一遍,当谈到其中某一个话题时,哪怕是晋衡之前其实有所心理准备,一时间也因为秦艽的话而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情。   “你说三身女王以前可能也许只是一个普通人?”   “姚枝的奶奶,也就是刚刚在外头和你说话的那个老太太以前和三身女王是一族的,听说这个这位如今性格大变的女王曾经也是个相当天真而单纯的姑娘,她天生和男人们一样善于打猎,为人开朗活泼,甚至那时的她都没有那所谓的神明赐予的三个头颅,而如果不是那一天,她独自在林子里发生的那件事,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弄成像现在这个样子……”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晋衡的神情因为秦艽的话而变得有些古怪,而闻言眼神略有些深意的秦艽一时间也没说话,等思索了一下后这的家伙才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古怪而散漫的声音道,   “那时候的姚氏还太小了,在林子里遇到什么野兽的来袭也不能很好的保护自己,听说她当时邂逅了一只豹子,为了能够活下去,她拼命地往前逃拼命地往前逃,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在经过某一个地方因为害怕而不小心摔倒了,而在这个摔倒的过程中,一块很大的石头恰好就这样砸中了她的头部,然后她本来也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只有一个的头颅就这样被活生生摔成了三个……”   “……活生生摔成了三个?”   “是啊,三个,这件事放到现在估计也没什么人还记得了,因为太疼了,她在林子里不停在凄惨地哭喊,可是她族里却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一直到天亮之后才有人进入林子并发现了她,从此以后她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三头怪物,总有人在悄悄议论她,说她长得非常奇怪,因为这件事,她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我们的故乡,自己一个人去了很远的部落,更因为和常人长得不一样,她只能找了一个全新的地方最终建立了所谓的三身国,性情更是也开始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这番话说到这儿,秦艽的脸上也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他身边的晋衡就这样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显得有些沉地问了她一句道,   “所以她心里其实到现在还是非常在意自己拥有三个头颅的这件事是吗?”   “也许吧,即便她已经拥有一切,可是我想在她的心里其实最想要回到的还是自己只有一个头颅的时候吧,不然她的三个头颅之前就也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轻易闹着要分开,还把外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如果有什么办法能帮她把头颅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呢?”   “她是整个三身国的主宰,如果真有什么办法能够恢复头颅,她早就自己去做到了,可看现在这种情形,她明显是找不到办法了才会这样发怒,要是真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也许一切苦难也能彻底结束吧……不过你是不是又动什么恻隐之心了?活雷锋?我可是让你姐夫都把刀子给磨好放在枕头底下随时准备和我们一起动手了啊?还有那个美丽衣服的传言我也已经散播出去了,总不能现在就前功尽弃……”   停留在姚城这段时间将一切都打探的很仔细的秦艽显然已经将来龙去脉都说的很清楚了,闻言的晋衡听到这儿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秦艽一眼许久才抬起眼睛淡淡道,   “没有,你之前做的很对,不过这件事现在看来……我也许真的有别的办法解决也说不定。” 第77章 姚   姚氏女君第三个头颅所居住的豹子宫里, 污秽淫乱的歌舞欢笑和浓重阴森的血腥味正从华丽的宫殿中不断地渗出来, 光线影影绰绰的两排兽头蜡烛旁,镶嵌着玛瑙绿松石天然贝类的巨大屏风后正蜷缩着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长发女人和一个身形稍微有些哆嗦的高大男人。   这女人和男人自然是别人, 而是三身国中熊兽, 虎首, 豹首三位女君中最愚蠢的豹首女王和她新抓到宫殿里来好好服侍自己的聪明男人——廖飞云。   只不过透过屏风上奇怪而扭曲的影子,隐约还可以看出这长发女人的脖子关节略有点扭曲, 头颅转动的角度和频率也很不对劲, 时不时还发出疙瘩疙瘩类似关节错位的恐怖声音。   而此刻跪在血浆四溅的宫殿中的这群三头士兵见状也是大气不敢出,只敢埋着头听着宝石屏风后发来的阵阵骨骼转动和磨合的声音, 直到里头那对看不清面目的男女那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也跟着传了出来。   “嘻嘻, 你真坏,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吹了灯好好的谈谈心说说话啊……”   “……额,女王陛下,不如咱们趁着天还没亮先把上一道题给好好解了吧,就是那个罐子里的水什么时候满的题, 其实步骤很简单的, 你看啊, 首先我们需要知道罐子的容积……”   “讨厌,人家才不想知道罐子什么时候装的满,你怎么不给我出个稍微有意思点的题啊……”   “咳,行,行行,那, 那咱们就换个,要不换个小明什么时候能追上小红的题成吗?”   “咦,这是什么新奇的题?你给我好好说说……”   “啊,您看您兴趣马上来了是吧,诶,咱们这题其实是这样的,首先先得找张草稿纸来,就说有一天吧,小明和小红挨个从起点出发,因为小红是姑娘,所以她先出发,而她每分钟能步行那个五十步吧……”   原本旖旎暧昧的床榻环境因为被某人教坏了的廖警官所刻意塑造出来的这种学习氛围而变得有些严肃紧张,全身上下原本就只剩下个草包脑袋的豹首女王被这聪明男人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学识和智慧迷得娇笑连连,把这宫殿外一群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被迫听完全程的士兵们也给一并摧残的够呛。   而伴随着大量诸如这是个除法题咱们要先算括号里的,对,您都学会加根号了啊,厉害厉害,是是是等边三角形每个角都是六十度的学术交流声,一直到城墙边的鸡都开始断断续续冲着天叫了,陪着豹首女王做了一晚上算术题的廖警官才获得了片刻的解脱。   只是这整个脑子都因为熬夜做题而有些晕晕乎乎的同时,他居然还谨记着昨晚之前某对坑爹狗男男给自己悄悄传进宫殿的消息。   而趁着这会儿天生脑残的豹首女王心情貌似还算不错的样子,虎背熊腰还学人家吹电视剧里的架势吹枕边风的廖飞云这才捏着嗓子对着面前这颗恐怖的头颅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女王陛下……说,说起来,您听说过这世上其实有一件很特别的衣服吗?”   “很特别的衣服?什么衣服?这世上还有虎首那个疯女人没能来得及拥有的漂亮衣服吗?”   “额,是啊,似乎……好像是有这么一件啊……我听说啊咱们姚城……最近好像来了个从氐人族过来四处走货的蛇郎,他的手上正悄悄藏着件举世无双,世间仅有一件的好衣服,传说这件兽皮衣服只有世上最聪明的女人才能够拥有,而同时只要拥有了它就能拥有与神明比肩的智慧,还有一个说法,说就连北边的西王母……都曾经想从这蛇郎的手里……得到它,可最终却失败了呢……”   把这一通完全就是某舅妈自己编造出来,又被某大舅二次加工后的鬼话一点点说给面前的豹首女王听了,表情故意拗得十分谄媚恶心的廖飞云说完之后,他面前的豹首女王竟许久都没有吭声。   过了会儿,就在额头上满是冷汗的廖飞云胆战心惊地想着这位向来杀人不咋眼的大姐姐这次不会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了吧,那像是来回拧动钥匙一样诡异转动自己头颅的豹首女王才一脸故作天真地眨巴眨巴眼睛又显得十分紧张地问了一句道,   “啊……世上真有这么特别的衣服?可……可那两个疯女人不会来和我抢吧,我现在去找……那蛇郎可还来得及啊,要是我有幸得到了这件衣服,这罐子装水的题,这小明小红的题我应该都能解答出来了吧……”   这话一听就是明显上钩了,至此在心中陡然间松了口气的廖飞云也没有再耽误正事,只赶紧把先前秦艽交代给他的说法又挨个和豹首女王说了个遍,又将他们三个的计划给小心推进了一步。   而与此同时,在姚城另一边的巨熊殿里,整个三身国最残暴贪婪,在女王的三个头颅也最向往权利和力量的熊首女王也正在经历着一场被人精心编造出来的骗局,只是在此之前,她刚刚才因为城墙上战败的打击才在自己的宫殿中发过一场疯,而且硬生生指示自己的士兵砍掉了两个妙龄少女的脑袋。   “该死的……该死的!!虞户那个不知好歹的老妖婆,活该被扒皮拆骨的狗东西的,早晚我会抓住她和她的族人,把她关进笼子里让巨熊吃的只剩骨头,再把她的脑袋挂在城墙上让所有人笑话……你们,给我赶紧再到外面找一具身体过来,这次记得挑长得美一些的,之前这个女人的身体实在是太丑陋了,不仅毛发粗糙,双手黝黑而且有一股野兽般的体臭,我如此高贵的头颅怎么能呆在这样不完美的身体上,这简直让我发疯……”   “是……熊首女王……”   听到尊贵的女王陛下这么说,那群高大威武却屈服于她的士兵虽然个个脸色惨白煎熬,但最终还是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只是等他们从外头的老虎笼里精心挑选了一个年轻美貌些的女孩出来,又像是对待野林子里的弱小飞禽一样折断女孩的脖子顺便去掉多余的头颅和淋巴后。   拖拽着那从大声惨叫已然转变为无声无息的女尸走进来的士兵们接下来便眼看着屏风后伸出一双僵硬黝黑的手出来,紧接着故事一开头那女首换身的惊悚画面就又在老虎宫里上演了一遍。   “恩……皮肤很滑……很白,非常好……这具身体维持鲜活的时间应该能更长久一点……可惜了,美貌的身体对我并没有太多的价值,我本就该享受力量和权利带来的喜悦,才不会和虎首豹首那两个肤浅的女人一样,可笑,愚蠢……”   虎首和豹首自然指的就是姚氏的另外两个头颅,只不过因为对彼此都很看不顺眼,她们虽然还呆在姚城却已经很久没有私底下见过面了。   而此刻自言自语着地横躺着兽皮床榻上,用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双手动情而满足地抚摸着手掌中这具白皙而年轻的身体,屏风后熊首女王鬼气森森的话让宫殿里脸色难看的众人都不敢出声,直到一个眼珠子狡诈地转了转的三身国士兵忽然跪在虎首女王的脚边又语气随意地小心开口道,   “……女君,说起来,最近姚城内倒是流传着一个奇特的说法……说有一个氐人族的蛇郎专程为中原大陆的人们带来了一件举世无双的衣服……”   “衣服?哼,衣服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说的……漂亮衣服不是虎首那个蠢货才喜欢的东西么……”   熊首女王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那贼眉鼠眼的士兵闻言也是跟着笑了笑,随后才摇摇手又赶忙补充道,   “不不不,女君您误会了,这衣服的独特之处可不是因为它好看,而是听说只要穿上它就能成为世上力量最强大,地位最不可撼动的女人,您想啊,氐人族的族人大多都去过外头的海岛,南边,还有更南边的世界这些长着尾巴的怪人可都一一见识过,真让他们从海上淘回来些稀奇的宝贝也是很有可能的,就比如说这件……举世无双,这次错过就再也找不到的衣服。”   “……”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在空荡荡的宫殿内的落下,甚至不用表情瞬间就有些不一样的熊首女王开口说话,那佯装恭敬跪在地上的三身国士兵就已经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而再等赶在天亮前,把一切都提前布置好的秦艽被虎首女王的士兵一步步带入华丽的老虎宫外时,眉梢落鲜花满刺青,额间点着一小抹朱砂,面颊和手掌上生着酷似海妖般鳞片的男人一解开脸上的面纱款款出现在宝石屏风后那位最爱美不过的三身女君面前,那倒吸一口凉气的头颅就用满怀羡慕而惊叹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天啊,远方来的蛇郎……你究竟是从什么好地方来的,你长的可真是美啊……我从来还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才把你变成现在这样的……是你的母亲将你生的这么好的吗……”   “不,我的女王陛下,关于这一点我必须要诚实的回答您,其实我原本生的很是丑陋,我的母亲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值得炫耀的资本,是因为有一位年轻的姓师出现才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的,他有着世间最灵巧美好不过的手,能够轻轻抚平人面容上一切的衰老和丑恶……今天我专程来到姚城中,就是想把氐人族最举手无双的衣服和他都献给您,以表达我对三身国的忠心,您想现在立刻就见见他吗……”   “当然,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见他了……快,快点让他进来给我看看吧……”   平日里动辄对自己所认为的丑人辱骂殴打的虎首女王在这一刻终于是欣喜地笑了起来,她满怀期待地看向空荡荡的老虎殿外头,又眼看着那等待在外面手中轻捧着个木盒的白发青年一步步出现并向她面无表情地就鞠了一躬。   “您……您就是蛇郎说的那位姓师?”   “是的,女王陛下。”   “那你能帮我看看,我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变得更美?”   “……”   “依我看,女王陛下已经生的很美了,如今缺的,就只是一件最特别最美丽不过的衣服而已。”   在一旁拉着不怎么会说谎所以表情有点纠结的晋衡就帮了句腔,天生擅长胡说八道的秦舅妈和一看上去就是个老好人的他大舅这么故意一唱一和的,竟然真就把那虎首女王夸的脸都快红了。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仔细欣赏一下那传说中最美丽的女人才能穿到的衣服,有两个她其实已经许久未见的不速之客却是忽然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出现在了她的老虎宫外,还俨然是一副要找她麻烦抢她东西的架势。   “……你们两个忽然过来干什么?”   “听说这里有件举世无双的衣服……所以就想来看看?难道不可以吗?”   “是啊,三身国本来就是我们三个人的,既然有宝物,肯定也不能一个人独占吧,快点拿出来给我们也看看,听见了没有……”   熊首和豹首的这话让虎首女王瞬间阴沉下脸看了眼旁边事不关己的秦艽和晋衡,而见状只是一脸狡诈地眨眨眼睛笑着又回了句,小人和小人的巫师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看来这件衣服真的有很多人喜欢,至此已经开始意识到事情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的熊首女王刚准备开口,旁边最没脑子的豹首女王就已经瞎嚷嚷了起来。   “什么你的我的!你们现在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什么东西你们都一定和我抢吗!这件衣服一定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谁和你抢了!你这个整天只知道打扮自己的草包!我才懒得和你计较,只有天上的神明才知道你的脸是我们三个当中长的最难看的!就你这样竟然还敢管别人叫丑人哈哈真是可笑极了……”   “你再说一遍!!你这个蠢货再说给我一遍!!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三个长得一模一样,性格也同样极端暴躁的头颅就这样在宫殿内一言不合地争吵甚至是搏斗了起来,虽然她们这种用牙齿撕咬和头颅撞击的厮打场面本身就已经够惊悚可怕了,可是这还是无法掩盖某两位兄台这招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缺德之处。   而一路装聋作哑跟在豹首女王后头过来看热闹的廖飞云见状也只能嘴角抽搐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的一点点发生,等他一脸无语地看了眼对面那两个比谁都会装傻充愣的罪魁祸首,表情相当淡定,也眉毛都没动一下的晋衡居然还有工夫和他一本正经地比了一个倒计时的手势,而他一旁抱着手站着的那个姓秦的混球也似笑非笑地就跟着他家男人一起和他起哄了起来。   “三——二——一——廖飞云!动手!”   “啊啊!!!你们这些该死的……该死的小辈!!!竟然敢对我使诈!!!”   三颗头颅同时爆发的惨叫声让整个姚城内的本地原住民都拿着手中的生产工具呆愣在了原地,正在这动静传来的同时,那半空中扔过来的兽皮也被瞬间化作巨猿腾身而起的廖飞云一下子跃起地接住了。   等面无表情地晋衡从自己的衣服袖子里同样抽出两块提前抹上树血的兽皮,又和秦艽分别从两路将三身女王的头颅凌空包住,多年前头颅被活生生摔成三个的惨状在珍贵的树血的包裹下逐渐爆发出微弱的,伤痛被一点点治愈的金光。   而见状,头一次共同合作,却表现的相当默契的秦艽,晋衡和廖飞云三人接下来也没浪费各自的时间,就这么赶在老虎宫里饲养的虎豹们冲上来保护自己的主人之前一脚踢飞七八只穷凶极恶的野兽,又将女王这三个分开已久的头颅塞进了同一个盒子里死死合上,并一起交由皱紧着眉头的晋衡一下子扔向门中镜的天空并在地面的风沙走石间声音严厉地大喝了一声道,   “姚氏!回!!”   “啊!!!”   一连串惊雷从天空当中落下后,惊起了熟睡中的虞氏部落,惊起了半个姚城的部落民,更惊起了整个唐尧四十一年的中原大陆,被一段过往之苦就这样困在门中镜多年的姚氏老祖宗便这样被一举收回了晋衡手中那张不断抖动的姓纸中。   而再等站立于云雾初开的门中镜下,和身边的秦艽同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落在他们手里的晋衡舒展开眉头轻轻拿起来一看,就见那隐约渗出些墨点的姓纸中间写着这样一行熟悉而又秀美的字迹,同时一把全新的门钥匙出现在了自己的手里。   ……   【姓书云,姒氏,大禹之后也,于天宫中化黄龙入天,生有令江流倒流,山川改道之能。】 第78章 姒   “哦……所以说啊大舅, 在你刚刚给我讲的这个故事里, 那个三身国的女王之所以会长出三个一模一样的头来,其实都是因为那些神奇的树血对吗?”   一周后人声噪杂的杨川第一小学大门口, 和往日不同的热闹景象全因为今天门口挂着的亲子交流日的红色横幅。   来往的孩子们大多都开开心心地牵着自己爸爸妈妈的手, 像晋长鸣小同学这样带着个年轻到不像话的舅舅过来的倒是少见。   而似乎也注意到从刚刚起就一直有些经过他们的家长小孩在对着晋衡的腿指指点点, 年纪小却已经什么都懂的晋长鸣这小子先是一脸不爽地挨个瞪了那几个人一眼,之后又气哼哼地拉上晋衡的手一边往没什么人的学校后门走一边等着自家舅妈来了。   “舅妈今天是不是另外还有事啊, 大舅?”   “恩, 先去处理他自己工作上的事,再去接他朋友的孩子过来, 晚上一起回老宅吃个饭。”   “诶, 是年纪比我小吗?那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是个弟弟, 比你小两岁,待会儿见到了人不要欺负别人知道吗?”   “哎哟,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别人了啊,我一定带着他一块玩好嘛, 唉, 可怎么就不是个小妹妹啊……话说一直站在这儿等的好无聊啊,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大舅,我要听大冒险抓妖怪的,就,就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传说中的姓师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三身国冒险的那个……”   这么说着,这舅舅和外甥俩就在等待的过程中聊上了有关三身国这个话题了,而看到刚刚就已经有不少家长带着自家孩子去各个班级登记姓名去了, 今天也没叫上老董和吴秘书送自己就独自一个人过来的晋大舅先是看了眼表确认秦艽过来的时间,随后才针对晋长鸣一开始提的那个关于树血的问题不置可否地回答道,   “……树血这种东西数量本就稀少,在他们那个时代基本也只有虞氏部落的封地才有,三身女王童年时在林子里受伤垂死,经过整整一晚还能硬撑下去,其实就是靠那种能渗透出血的树才侥幸活下来的,那个时候的人大多不具备医学常识,所以很容易就会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加以神话色彩,而树血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树血和三身女王的神话也是来源于这里?”   “恩,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明白了,故事中提到的虞户和姚枝奶奶也同样说过这种话,女王从小到大就擅长打猎和采集,时常在林子里来往,结合这点,她会了解这种简单的植物常识也很正常,可后来也许是因为长期食用,摄入过度,她受伤后的头颅才会出现像植物藤蔓一样的多重再生现象。”   “可……可那个能渗出血的树到底是什么啊?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树血这种东西吗?”   “当然存在。”   “啊,什么?这个故事竟然,竟然是真的……”   听到晋衡这么一脸淡定的回答着自己,原本只是好奇所以才随便问问,顺带听自家舅舅讲讲传说故事的长鸣小少爷也不自觉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而看这一向没什么定性的的小子今天难得也愿意听自己说些这类事情了,已经从门中镜回到家中好几天,一直都在整理三身国后续的晋衡先是面无表情地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才放缓声音开口道,   “①龙血树,今天也被人称为流血之树,植物寿星,据说它在陆地上有将近六七千年的生长史,只要在林子里找到它并用刀子割开树皮,它的内部就会相应地流淌出类似人血一样的红色液体,这种来源于它身体内部的树血在过去还被人称为血竭,麒麟竭,所以虞氏部落的人才将它视作珍宝,相传它是本草纲目中提到的七厘散的原料,而在某些更为古老的传说故事中,它还能帮助遇劫受伤后的龙族恢复鳞片和血液的健康,所以才会又被称作,龙血树……”   “龙?那既然龙血树存在,龙是不是也真的存在过啊大舅?”   “可能存在,可能不存在,但即使存在过,也早该灭绝光了,你忽然问这个想干什么?”   这么模棱两可地回答着,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点询问的神情,晋衡这天生冷静又透彻的眼神搞得从小被他训到大的晋长鸣弄得忽然也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只能赶紧摇摇手又嬉皮笑脸地开始解释道,   “没有啊没有啊大舅,我可没想闯祸,就是……就是忽然有点好奇嘛嘿嘿……龙……龙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   嘴上说着故意卖乖的话,这臭小子满眼跃跃欲试甚至开始发亮的的眼神却已经完全出卖了他自己,见状嘴角抽搐的晋衡自然也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皱着眉看向一旁就选择暂时性无视这话也没有立刻搭理他。   可过了好一会儿,本以为他能忘了这茬的他大舅却还是听到自家整天异想天开的长鸣小少爷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嘀咕道,   “唉,要是龙还没有彻底灭绝就好了……那咱们家就可以花钱从动物园买一条龙回来养着了……我还可以把龙养在家里的浴缸里……周末再和它和你还有舅妈大家一起出去玩……大舅,你知道的这么多,一定也知道龙长什么样子,龙一定都长得很帅吧?”   晋衡:“……”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告诉这傻小子,他们家其实根本不用从动物园里买什么龙,现成的龙子龙孙就有一个,前两天还在家专门给长鸣小少爷做了一顿他死活嚷嚷着要吃的舅妈牌油焖大虾和糖醋肉。   而尽管这位龙子龙孙的前科很多,个性难搞,因为以前喜欢随便坑人把自己脑袋上的龙角给折腾没了,搞得目前只能勉强维持着受罚后的恶蛟之身,还阴阳怪气地呆在潮湿的沼泽地里天天仇视社会,可这依旧不妨碍某位大舅真情实感地喜欢他包容他并且逐渐开始接受他身上所有爬行类冷血动物所普遍存在的各种坏毛病了。   “恩,龙长得很帅。”   “哦,那龙会飞到天上去吗?”   “会,但他其实轻微恐高,所以很少主动飞到天上去。”   “诶诶,那龙的鳞片会发光吗?摸上去是什么感觉?”   “青色的,边缘带着一点暗金色,晚上躺在浴缸里洗澡的时候会看上去很漂亮,但绝对不要随便触摸他们,龙很讨厌别人议论自己的鳞片,偶然洗干净手并且认真赞美完他之后你可以得到允许并轻轻地摸一摸他,但要记住,洁癖,吝啬和记仇也是龙族最大的特点。”   “啊……龙都很小气吗?他们很容易和人生气?”   “恩,很容易生气,要是你不小心踩脏了他刚擦好的地板后果会非常严重,而且心情不好就会开始人身攻击别人,还会故意挑一些很没礼貌也让人跟着生气的话,但其实内心很敏感脆弱,特别喜欢硬着头皮死撑,说谎话是他保护自己不被别人伤害的方式。”   “哦,这样啊……那龙平时喜欢吃什么啊大舅?”   “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但还算喜欢甜食。”   “甜食??”   “加了很多糖的炒青菜和凉拌西红柿之类的,据说会让他的心情好起来,而且健康的蔬菜还很有营养价值,能使他尾巴上的鳞片充满光泽。”   面瘫着脸直视前方并和自己外甥认真严肃地讲解起和一条成年蛟龙结婚同居一块过日子所必须做到的注意事项,他大舅的博学多才再一次把自家晋长鸣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就差没拿出小本子一点点给记下来了。   而正在他俩这说话间,另一边他们一起在学校后门口等了好半天的人却是来了,只是来的却不是秦艽,而是一个在晋长鸣看来长得有点奇怪,活像一条红鳃大青鱼的老爷爷和一个躲在老爷爷身后看上去有点怕生的圆脸小胖子,而更奇怪的是,他大舅还故意选择避开了他,直接和那个带着小胖子过来的老爷爷鬼鬼祟祟地就躲到一旁说话去了。   “对不住晋姓师,河伯多有叨扰了,祟君那边今天还另外有些事没处理完,所以就让我先把小祟主给送过来了……”   “祟界出什么事了?”   “几只来路不明的恶祟昨夜忽然夜闯祟君殿欲对小祟主行不轨之事,阿镜碰巧撞见并抓住了人这会儿正交由祟君处理着呢,因为怕再弄出什么不好的事端,所以祟君让我把他先送到您这儿来,我待会儿也得先回去,至于这俩天……就得麻烦您和祟君在人间照顾小祟主了……”   “他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天气不好有点着凉,加上昨夜受了点惊吓,连哭带打嗝的,差点把原形差点给吓出来了,方便的话,就麻烦您托家里的佣人给小祟主他做点好消化的东西了,祟君说他晚些时候再过来,让您和长鸣小少爷今天先回老宅不用等他了。”   “恩,我知道,有劳您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听晋衡这么耐心地回答着,打扮的像个人间老大爷的河伯也显得心事重重地皱着眉点点头,而之后就是和所有老年人一样对着身旁的小胖子断断续续地唠叨了几句要听晋衡的,时刻保持仪态,不许做有辱他亲爹前祟主威严的事之类的话。   等满脸严肃的河伯背着手慢吞吞地走了之后,刚刚一直在艰难地板着小胖脸保持祟主威严的张长声小祟主才猛地松了口气,接着又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对刚刚明显已经看穿他在装病的晋衡小声解释道,   “……河伯不喜欢我随便到人间来……怕我会不小心暴露了你和秦叔叔的事……我听到他和螃蟹叔叔还有阿镜说,要是让祟界的有些人知道秦叔叔和你在一起的秘密,秦叔叔他一定会被祟界的所有人讨厌,记恨,甚至失去现在所有地位和权利的……因为祟界的人都不喜欢活人……和人在一起更是头等大罪……就像我爸爸当初那样……死了烂成骨头也没人会同情,大家还会说死的好,死的活该……”   虽然有些日子没见了,但张长声这小家伙的智商和情商还是表现的和一般小孩很不一样。   而很清楚他口中所说的失去一切权利和地位对于在祟界这么多年处处树敌的秦艽来说是个什么下场,其实也明白自打从三身国回来之后,某人为什么隔三差五就要回祟界是怎么回事的晋衡一时间也没有开口,过了会儿才垂眸放缓些声音用很认真的语气对面前的张长声开口道,   “不会有人能欺负的了他,我会保护好他的。”   这句莫名很给人安全感的承诺让原本已经一个人担惊受怕很久的张长声也跟着放心点点头,而之后就是被温柔厉害又可靠的兔子舅舅带着见到了已经好久好久没见的长鸣哥哥。   当注意到自家明显更喜欢小妹妹的长鸣哥哥那莫名有点小嫌弃的眼神,天生缺心眼的小祟主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直接开心的像头小狗熊一样扑通一下扑到长鸣小少爷的怀里亲热地抱了抱他,又不顾瞬间傻眼的长鸣哥哥痛苦地叫喊了一声哎哟妈呀你谁呀你可沉死我了就嘿嘿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啊啊啊!!!!大舅!!你快把这小子给我拖开点!!他重死了!!!他重死了!!”   “你刚刚来之前和我怎么保证的?”   “额……可是大舅……大舅……”   “好好照顾弟弟,不要像猴子一样怪叫,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廖飞云的外甥,安静。”   晋长鸣:“…………”   作者有话要说:  ①龙血树:也就是之前那个单元中虞氏部落里盛产的树血,这是一种真实存在的植物,功效就是如此,我在文中略有加工,但基本和现实一致。   ②舅妈的脸在出现在女王面前的时候会康复,也是因为龙血树的原因,所以第一个副本对他们两来说的意义就在于舅舅需要收复姚氏找到姚氏,舅妈需要找到老祖宗留下的龙血树,而本单元提到的大禹一族,同时也和龙的来历有关,大家可以期待下舅妈之后真正化龙啦哈哈~ 第79章 姒   终年黑暗阴森的祟殿深处, 被摆在议事大殿最当中, 内部充斥着肮脏污血的白铁牢笼里正发出一阵阵恐怖怪异的惨叫声。   昨晚意图谋害张长声的罪魁祸首如今正凄惨地被锁在里头,而透过完全锈迹斑斑的铁笼子栏杆, 此刻正瑟瑟发抖的跪在祟殿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楚地看到一团漆黑的里头正上演着怎样让人毛骨悚然, 后背发凉的一幕。   可是这别说放到人间, 就是放在祟界都能随随便便把一干小祟吓破胆的一切,对于如今正掌握着祟界生杀大权的秦艽秦祟君来说却是再寻常不过的赏罚手段。   而自打一月前领着张长声那小子上位以来, 就以这种极端又迅速的手段一点点巩固着新祟主的权利和地位, 秦艽这个与暴戾,专治不停挂钩的名字如今俨然已经超越了他前面那两位各自早死的祟主, 成了祟界最危险也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代名词了。   “诶, 你听说了没有, 咱们荒淫无荡惯了的祟君前些日子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几天,搞得小祟主被河伯领着不停地在人前走动,其实是因为他有一夜兴致上来了,一晚上竟在龙池宠幸了四个娇娥, 那妖娆妩媚的蛇女缠得紧, 他就亲自大展雄风一个个把她们收服整治的温顺听话, 足足大战了四天四夜,哎哟,真是想一想就羞煞人也……”   “嘿,你这是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啊,我怎么听说是这毒蛇一时兴起生吃了四对童男童女,还拿女童的头颅泡酒喝, 拿男童的耳朵当下酒菜,一时喝多了几天之后才清醒过来,所以才三四天都不见人影……”   “我看你们俩都是在胡说八道,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其实不怎么爱吃人,也压根不喜欢女人呢……只不过这么一说,我前段时间倒是听我有个在祟君殿帮忙的亲戚说啊,青蛟这货色在有些方面的癖好确实是有些奇怪,说是特别喜欢折磨人,尤其是在床榻上啊,简直是花样层出,床底下藏的那都是些麻绳,蜡烛,油鞭子之类的玩意儿,折腾有些小祟奴到兴头上的时候……听说差点没把祟殿的房梁都给弄塌了呢……”   这些在不知何时从何地兴起的坊间流言就这么硬生生把某位祟君在祟界本来就不咋样的糟糕名声给弄得更臭了,而在众祟眼中俨然就是个杀人狂魔加心理变态的秦祟君倒是一直都没有任何表态,甚至会时常表现出一副对自己越发低级下流恶心人的个人形象完全事不关己的模糊态度出来。   对此,河伯和横行介士他们一开始知道的时候自然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恼火,甚至差一点就跑出去抓两个胡说八道的邪祟回来狠狠惩治一番了,可被一旁从头到尾都没吭声的金竟之这么一提醒,明显一愣的他们俩反而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镜,你……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祟君其实什么都知道?难不成让外头那些人一直这么诋毁他,他还很开心不成?”   “诶诶,河伯螃蟹公你们先别急啊……首先啊,大家也知道,咱们祟君早些年的名声确实是不太好……现在外头的有些传闻本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可对咱们祟君目前这个情况来说,其实名声比从前再糟糕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让外人以为祟君喜欢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总比让有些人知道……祟君成天跑去人间和晋姓师呆在一块强啊……”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人祟之间到底不比一般情况,尤其是晋姓师的身份本身也是个大麻烦,在这件事上两位更是要千万稍安勿躁,毕竟,咱们几个虽然都知道他们私下有婚约,而且是家里老祖宗牵线,就差没正式拜堂成亲的关系,可人家不知道啊,而且这些乌七八糟的流言我们尚且都能听见,你们相信祟君是真的会一点不知道吗?他不去管也是因为他想护着晋姓师一家,免得有些祟界的恩怨还要去平白骚扰人家的家人……至于其他的,让大家误会就误会一下吧,反正咱们祟君从来也不是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对吧……”   “那……那就这么继续放任下去?!你不信不信这谣言再传两天,外头那些人就得说祟君要带着大伙直接出去称霸三界了啊?咱们祟君干的出这种事吗!他最近明明已经改了不少了好吗!而且他不就是以前偶尔搞搞杀人放火的事,顺带反水过几次使坏坑过点人吗!还不许人家现在改了啊!用得着一直莫名其妙地歧视我们祟君,还这么看不起他吗!”   那一刻莫名有点无语的金竟之其实很想回一句,是是是,祟君最近是忽然转性了不少,但带着大伙称霸三界这事随便往前提个半年,咱们闲着无聊的祟君还真就干的出来,而且绝对会干的比谁都溜,一点不留下把柄,顺利称霸三界顺便祸害更多人。   只不过他现在因为人家晋姓师的关系暂时准备消停了两天,你们俩就当以前他做的有些事也都不存在了,河伯横行介士啊,你们这心态可真是比亲妈还亲妈。   可正在这说话间,一旁站着的河伯却又觉得这事说不定还有别的深意出来,所以仔细一琢磨,这跟在秦艽后面多年的青鱼老头却是神情迟疑地开口道,   “其实……仔细想想,这事说不定还有个别的好处,至少能解决那个咱们大家一直都在心里担心的问题也说不定……”   “哪个……问题?”   “……你们是真心觉得那晋姓师能和祟君天长地久吗?”   “……”   那一刻不可否认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河伯的神情更是比平时都烦躁担忧上许多,而这么在心里想着前两天的那些事,此刻正佯装镇定地站立在一片死寂的祟殿之中目睹刚那一切发生的金竟之也稍微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他若有所思地心想着底下这些老油条惯了的家伙何时才会被自家祟君给一点点从嘴里逼出点实话时,下方有个哆哆嗦嗦的声音却已经相当应景地响了起来。   “……祟……祟君……听我一言,小祟主这次受惊遇袭,想来……还是上回的有些人居心叵测,故意派人挑衅……那左眉郎究竟来自何方谁都不清楚,但谁不知我褚林上下几代都对祟界一片赤诚,怎么会做出这等故意危害小祟主的事呢……而且这事看似是针对小祟主,其实一定还是祟君您去的,毕竟您如今如日中天,有些人恨不得拉下您自己取而代之,这等龌龊心思当真是笑掉人的大牙,还往人家脂粉篓的身上推,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是从另外什么鬼地方出来的……”   一个明显有些撑不下去的老祟这么惨白着脸率先一说出口,边上跪着的不少人就瞬间变了脸色,更有些因为他的话而心头发虚的邪祟怒而撕扯下之前佯装镇定的面目又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道,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么!我螺樊上上下下对祟君那都是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荒唐事来,我看今天嚷嚷的最大声的就是你!难不成是你伙同脂粉篓有些宵小故意陷害我们螺樊的!”   “你你你们……荒唐!简直是荒唐!照你们这意思我脂粉篓就直接成了一众宵小了!难不成就因为我们那儿出了对来路不明的眉郎兄弟,就把我们一棍子全都打死了吗……我们脂粉篓上上下下对祟君可是万不敢有一丝反叛之心,这次特意来到祟巢面见祟君,也是想诚心认错,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变成我们居心叵测了……祟君!祟君!你可莫要听有些小人在您面前胡说八道啊……知道您和小祟主昨晚都没事之后,臣下当时眼泪都已经含在眼睛里,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   “是啊是啊,臣下也是如此臣下也是如此,臣下时刻记挂着祟君的安全,恨不得日日夜夜都为祟君诵经乞求平安呢……”   这么一通狗咬狗的争执声过后,下方本就在喧哗吵闹的动静仿佛更大了。   只是这肉麻至极的马屁技巧实在听着让一旁努力绷着脸装严肃的金竟之都有些听不下去,偏偏这些一点都不知道脸红怎么写的牛鬼蛇神还乐此不疲。   也是在这时,上方沉寂了许久的祟君之位上才忽然有个突兀又奇怪的低笑声传来,而伴着那惨白到全无血色的手指尖轻轻撩开遮挡住所有人视线的那层灰纱,一道玩味却也意味深长的嗓音也跟着回响在了瞬间寂静下来的祟殿上。   “哦?众位当真如此关心我的安危?还日日夜夜都躲在被窝里边哭边记挂着我?”   “那……那是自然!我们还能随便撒谎骗祟君不成?”   “那就不用再多说了,今晚随便来几个到龙池边伺候吧,以后也不用在自己被窝里日日夜夜记挂我了,都到我被窝里头来直接告诉我就成了……反正我这些日子正好过得无聊乏味的很,晚上能有个贴心又听话的给我暖暖脚也不错,褚林大祟现在年纪虽说是大了点,但听说年轻时也是清秀动人的美男子,螺樊公嗓音这么妙,在床榻上一定很会勾引人,还有脂粉篓来的这位,哭起来竟如此楚楚动人,倒是让我好生怜惜啊……”   众祟:“…………”   金竟之:“…………”   这话说的可真是万分的不对头了,从前就知道这位祟君向来荤素不忌,却没想到他能口味重到这个程度的大祟们个个因为严重的贞操问题而面色苍白起来。   偏偏此刻听见的所有人也不敢有所反驳,只一个个面目惶恐地跪在地上,又结结巴巴地冲上方那一动不动的黑影试图解释道,   “……祟,祟君!使不得!我们……我们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恩?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原来我又误解各位的意思了?还是你们其实一个个都在故意糊弄我这个荒淫无度,没一丝人性的禽兽?”   “……没有……没有祟君……这……”   “……说起来,张秉忠在位时就时常也和我一样被人称作暴虐成性,所以到死他其实都不是很得人心,死的时候异常凄惨,算的上是倒霉到家了,所以我有时候便在想,是否我以后应该更宽容礼让些待人,才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   “……”   “可惜这世道总是如此,总有些人觉得我其实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一次次来试图挑战我的耐心,也忘了我这个卑鄙小人如今为什么能坐到你们面前,让你们即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得叫我这半人半祟的贱种一声祟君,管我那小贱种的侄子叫一声小祟主。”   这般姿态懒散地半靠在祟君之位上说着,玄色蟒袍,金丝缠发,一双蛇眸隐约闪烁着血光的妖异男人也撑着头冲下方这些人诡异地扯了扯嘴角,他嘶哑阴森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却恰到好处能让祟殿中跪着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而明明在座的这些人在此之前也是地位响当当的大祟,可从头到尾其他人其实都没什么人敢开口打断他说的话。   直到那几个满眼写着害怕的邪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又看着这向来阴晴不定的祟君将自己另一只手漫不经心落在膝盖上时不时点几下,一股莫名让人喘不上来气的气氛也伴随着他这种反常的态度而一丝丝弥漫起来。   “前些日子我落鳞症复发,所以闲时无聊我便让人在小祟主身边悄悄放了这几只穿肠鬼,又随意散播了消息出去说我病了,可我这一病不少人都开心的很,见我真的好几天都不在人前出现,更是欣喜的以为我是真的命不久矣,可以直接断气给各位腾出位置去了……可很不巧,虽说我已是而立之年,到了现在这个岁数也没有个自己的子嗣,可我这身子骨倒是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更不至于忽然就一命呜呼了,反而是有些成天巴不得我死的人不彻底死在我前头,实在是我寝食难安啊……”   秦艽这句话一落下,他今天为什么天还没亮就把众人一起抓过来,又不由分说绑在这儿又饿又吓唬的目的总算是显露了出来,一时间只觉大难临头的几个大祟脸色泛灰地瘫软在地上,哆嗦着嘴唇试图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见自己先前暂时离开祟界,陪晋衡去三身国时候所想要得到的效果已经达到了,秦艽也在看向一旁的金竟之挥了挥手,接着所有人便听到这比之张秉忠还要穷凶极恶的恶鬼如此惋惜开口道,   “把柄都落在我手里了,还如此不知死活,阿镜,还在等什么,赶紧送各位大人入笼归西吧,晚了怕是奈何桥边的汤都排队喝不上了,只能空着肚子直接上路了。”   这笼自然指的就是旁边那个关着穿肠鬼的铁皮大笼子,在一旁看热闹的金竟之闻言低低地回了句知道了祟君,接着领着手下的祟奴便要上去拖拽起那几个浑身无力的大祟。   也是在这时,那先前一直在互相推卸责任的几个老油条才失声痛哭了起来,又争先恐后地趴在地上开始冲着秦艽就表起忠心来了。   “祟君……祟君饶命!!祟君饶命!!先前是我们糊涂受了他人的蛊惑!!我们这次是真心悔过了……您相信我们啊祟君……您一定要相信我们啊祟君……”   “相信你们?我应该如何相信你们?是相信这个雇凶杀我侄子的你……还是相信这个包庇眉郎来历的你?或许还有你,灯芯那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外头整日造谣生事说我今天抢了女人明天吃了人的?”   这么说着,从上方的祟君之位上直接走上来,又上去就恶狠狠给了那褚林大祟胸膛一脚的秦艽也舔舔嘴唇意味不明地狞笑了起来,而见这帮狗东西慌不择路抱头鼠窜的蠢样子,从金竟之手里随手接了个浸过油的细鞭子过来的秦艽也眯起眼睛如是开口道,   “从这一刻起,再让我从你们嘴里听到一句故意糊弄我的话,我就打断你们身上的一根骨头,听到两句,就打断两根,你们尽管可以试试帮着有些人继续与我作对的下场,反正外头的人不是都说了么,我平生最喜欢在床上玩弄的就是浑身伤痕,奄奄一息,压根无法反抗我的人了,用铁链子将几条不服管教的狗锁起来好好操.上几顿,倒也算得上是一种独特又有趣的享受……”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了,要是还不清楚只有归顺秦艽才是唯一活命方式的大祟们也是白活到这个年纪了,所以之后有金竟之从旁相助的审问过程反而进行的很顺利。   而当人间那头的太阳终于是完全落下,墙内的世界也不再有一丝光亮的时候,为了今天这事在祟界特意停留了两三个晚上的秦艽可算是能换下平时呆在这儿才会穿上的那身累赘又繁琐的衣服,又在交代完一些公事后稍微放松些心情准备回人间去了。   “刚刚那几个蠢货说的那片①薏苡田,给我好好派人去找,眉郎和灯芯可能现在就正要去往那处,其余的就等我从人间回来之后再说。”   “是,臣下一定好好去办……不过祟君,您……您好像自从上次和晋姓师从三身国回来之后一直心情都挺好啊?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和你有任何关系吗?”   “咳咳,没关系没关系,就是好多年没见您像现在这样一整天心情特别好了,就好像……那什么冬天终于过去,春天忽然来了似的……外头的天都亮了……和晋姓师在一起您一定每天都过的很开心吧?”   金竟之这话说的秦艽还算喜欢听,只不过以他这种人的脾气也不会去直面回答这种问题就是了,而见自家祟君这一瞬间看上去真的好像还挺开心的,一直留意着门外面动静的金竟之也为难地皱了皱眉,随后才谨记着自己的责任,略有些深意地摸了摸鼻子又拖长声音如是开口道,   “……不过那个……祟君啊,说起来,晋姓师这个人倒是也挺奇妙的,像他这种从小出身很好,家教严厉的人……一定对事情的很多看法都很正面,对任何人都很好的想法吧?这就如同一个人一般只有一颗糖,无论如何都会悄悄留给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一样……晋姓师这样善良感慨有同情心的人,一定天生就有十颗糖,一颗给那些有需要的人,一颗给遭遇可怜的人,这一颗那一颗的随便给,永远也不可能只是为一个人而改变什么吧……”   这话说的相比起之前可就有些明显意有所指了,压根就不搭理他的秦艽一时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先古怪地沉默了一下又看似不经意地眯起眼睛看向身后的金竟之开口道,   “小明的爷爷能活到九十岁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多管闲事,你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能让自己活到几岁,金竟之?”   金竟之:“…………”   这话明摆着就是要他闭嘴否则就要给他好看了,表情苦逼的金竟之闻言也不再敢多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埋下头就准备目送秦艽出去,可临要走了,在门口特意等秦艽半天的横行介士和河伯却忽然又手捧着一大堆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来的公事进来了。   而看到自家祟君瞬间就变得有些琢磨不定的诡异表情,跪在地上压根不敢抬头的河伯先是有些紧张地沉默了一下,又努力维持着镇定一字一句皱着眉开口道,   “祟……祟君,您也别怪阿镜……老臣知道这些话您不爱听,但您现在的身份……真的不比从前了,之前大家都以为您和那晋姓师……是为了能顺利找回龙角的事才虚与委蛇的,所以也从来不敢多加议论……可自打上次您从那什么三身国回来之后,您这心思咱们还真就没摸透过……毕竟从前您也爱和我们开些玩笑,却从来不开这种……玩笑……搞得我们真有些担心您彻底为了个凡人陷进去了……把从前的志向和权谋之心都忘光了……”   “……”   “可您也明白,您和那晋姓师根本就不是一路的人啊,他如今这么待你好,谁知道又是不是一时兴起,哪天就又将您弃之不顾了呢……咱们毕竟都是些活该遭人家看不起的祟,压根也不可能高攀不上他们,他就是那天上的云咱们就是那地上的泥……您现在这么上赶着天天凑到他面前洗衣做饭百般讨好丢了尊严,让别人知道了该怎么笑话和看不起您啊……”   “……”   “……而且大伙现在虽然还是和从前一样叫您一声祟君,您看上去也压根不愿意接受那祟主之位,但其实谁心里都清楚,只要小祟主一天没长大,诸多担子就得您继续帮忙挑着,这外头时局未定,老祟主的势力还天天盯着您……哪怕是顾忌一下死去的奉青祟主和如今已经可怜到无父无母的小祟主,您也得更加谨慎些行事啊,切勿因一时忘情而将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和等待前功尽弃啊……”   河伯这番话明显是真心实意,看上去也压根不怕他怪罪,更因为小心提醒了一句他多年前对张奉青的那些亏欠,所以造成的效果很不一样,而闻言垂眸站着的秦艽闻言也没回答什么,过了会儿他才冷冷地望了眼旁边脸色尴尬,摆明了也是站在河伯他们那边的金竟之就转身回龙池边去了。   可本以为会被他一顿恶狠狠教训的河伯一见他竟是这反应却是愣住了,许久一旁的金竟之才一脸头疼地开口说道,   “……青鱼公,你刚刚干嘛那么说……祟君都生气了……什么笑话和看不起……什么活该被抛弃,什么天上的云地上的泥,你这是要活活气死他吗……”   “我也……好好好,我……我的错我的错,可我……我也不是成心的……就一时脑子发昏顺嘴胡说八道了……祟君……祟君真生咱们的气了啊……”   被金竟之这么一说,河伯这老头整条鱼也有点不好了,毕竟他在秦艽身边这么久了,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他居然会在生气后是这个奇怪反应的,而好死不死的,边上一直不说话的横行介士却是忽然就犹犹豫豫开了口,而他这张烦人的螃蟹嘴里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全让河伯和金竟之集体都差点吓得蹦了起来。   “……老鱼,阿镜,我不知道我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但我刚刚……好像……看到祟君的眼睛都有点红了……”   河伯金竟之:“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薏苡:一种植物,注意,这和本单元的主线有关哦。 第80章 姒   都长到这么大了, 还是头一次见自家大舅主动说要来参加自己的家长会。   尽管一个礼拜前, 晋长鸣就已经得知了晋衡和秦艽他们俩今天可能要一起过来看自己当众发言的事,但是真到了这天来临的时候,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在心底产生了一丝不太真实的感觉。   虽然和他说好今天要来看他出风头的秦舅妈因为某些他也不太懂的工作原因, 最后到底没能过来这件事是有点让他失望, 但本来都根本不抱希望的晋衡今天居然真的能准时出现,倒是有些在晋长鸣小同学的意料之外了。   而不可避免地因为今天这件事而有些紧张, 原本还在心里想着, 自己待会儿上去该如何在晋衡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晋长鸣一看到自家大舅竟然一直都在和那个小胖子说话,根本都不抬头往自己这边看了, 本就在心里悄悄憋了半天的不爽立刻就涌上来了。   可他自从去年过完生日之后就一直自诩是个懂事的大孩子了, 自然也不能因为这种事就在晋衡面前发作闹脾气, 所以只能强忍着等到老师挨个登记完家长信息之后,才一个人悄悄躲到礼堂后面的某个角落里嘀嘀咕咕了起来。   “烦死了烦死了,那个只会傻笑的死胖子……以为自己长得很可爱吗……兔子舅舅,兔子舅舅, 呕, 呕, 要不是看在我舅妈认识你爸爸的面子上……看我不打的你哭爹喊娘……”   在某位不良舅妈的熏陶下,之前便有窝心脚踹飞同学前科的长鸣小少爷这么心里泛酸地想着,便一个人对着眼前黑漆漆的墙面就一脸嫌弃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所幸之前他家舅妈对他的各种好和疼,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无论他怎么对张长声吃醋有意见,看在他是秦艽朋友儿子的面子上, 晋长鸣还是打算先忍忍这小子等他彻底滚蛋了以后再说的。   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历史悠久,据说和学校一同存在的旧礼堂除了平时学校办活动就很少会有活人来的缘故。   无论是地上皱巴巴的旧报纸,拧成两段的订书针,生了锈的旧剪刀还是那些乱七八糟悬挂在墙上的深红色幕布后都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再加上那呛鼻子的灰尘和门窗霉变味道,更是给人打从心底的恶心和反胃的奇怪感觉。   而仔细听才能隐约感觉到外头喧哗吵闹的人声正在渐渐离这个屋子远去,此刻正完全沉浸在个人情绪中的晋长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光线而折射在墙面上的‘影子’正在一点点脱离本该禁锢着它的墙面,并探出黏黏糊糊的身子和一只漆黑潮湿的‘小手’去试图抓住地上的那把旧剪刀。   呀,一点,一点,又一点,就快到了——   挣扎而兴奋的唾沫吞咽声抑制不住地响着,细长而诡异的‘手指’像是硬生生撕开身上的表皮和血肉一样想要从身体连接处部分的墙面中挣脱,而地上的那把剪刀便是它唯一能达成自己愿望和野心的途径。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间,一阵属于四五岁孩子的嚷嚷声却忽然在门外出现并一下子把这间屋子都拉回了人间,而伴着墙中‘黑影’狰狞而仇恨地呲开牙齿并快速地恢复原状,猛然间回过神来的晋长鸣这才一脸疑惑地就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长鸣哥哥,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啊!”   一副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新鲜的傻气模样死命探头朝里面看着,张长声的忽然出现其实有点让晋长鸣意外,但看他气喘吁吁一路跑过来的样子应该也是趁着晋衡这会儿在外面和晋长鸣的班主任单独说话,才主动跑过来找自己玩的。   而方才故意躲了他半天却不可避免的再一次听到这小子长鸣哥哥,长鸣哥哥的在自己耳边叫唤,一路上半个头都快被他喊炸了的晋长鸣先是拧着眉大概看了眼这凑到自己面前小胖墩,又一脸不耐烦地开口道,   “喊什么喊,过来找我干嘛。”   “……额,没干嘛,就是我,我刚刚听兔子舅舅说吧……你这次考了第一名,第一名就是最聪明的小朋友才能拿到的,所以……所以就想来问问你是不是真的呀……”   眨巴眨巴的眼睛不自觉地往晋长鸣身后那看似正常的墙面看,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和之前一样傻乎乎地在笑,张长声嘴里的问题让晋长鸣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之后才看了眼这小子又抱着手哼了一声道,   “恩,也还好吧,这次没能发挥好,丢了两分。”   “哇,没发挥好都能考第一名啊?长鸣哥哥你好谦虚啊,要是我拿了第一名,一定会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件事呢……”   “那是你没见过世面……而且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反正我大舅也从来不会关心我究竟考多少啊……”   这么心烦意乱地嘀咕着,晋长鸣这心里头的有些憋屈劲儿就又上来了,那种老想让自家大舅夸夸自己,哪怕是多看一眼自己的小情绪也是一阵阵跟着往上涌的。   而听到他这么说明显一愣的张长声倒是也没着急吭声,接着他先是摸摸自己的小肉下巴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才小心地凑到晋长鸣的耳朵边开口道,   “那个长鸣哥哥……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什么秘密?”   “其实哦,兔子舅舅刚刚趁你不在和你的老师悄悄表扬你啦……”   “恩?恩?”   “他说啊……那孩子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懂事,其实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亏欠他,他是除了我祖父之外,我姐姐留给我的唯一的亲人,我腿伤最严重根本就没办法下床走路的那几年,也是因为顾忌着还有他才能一点点坚持下来……今后我会和我的另一半一起好好照顾他,也麻烦您平时多往家里打电话和我说说他在学校的一些情况了……”   “……你说真,真的?大舅真的这么和老师说的?”   “……对呀对呀,就是他亲口说的嘛,一个字都没有漏掉哦……长鸣哥哥你现在开心点了没有啊?”   张长声这么一通精湛的模仿后把他面前站着的晋长鸣说的好半天都没吱声,这个过程中这小小年纪却已经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小胖子也没有打扰他,反而是用自己天生灵敏的鼻子对着这奇怪的屋子一直使劲地闻啊闻的。   直到他家刚刚眼泪都差点含在眼睛里的长鸣哥哥一脸烦躁地转过来,张长声才赶紧放松自己皱起来的鼻子,又看这比自己大两岁所以应该不想再哭鼻子的小哥哥使劲擦了擦眼睛才张嘴冲他嚷嚷道,   “……开心开心你个头,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天天傻呵呵的动不动就很开心啊……”   “嘿嘿,其实我也没有天天很开心啦,就是能再见到你和兔子舅舅我就很开心啊……”   “什么兔子舅舅,不准这么叫我大舅……算,算了……还是不和你这笨蛋多说话了,和你说多了我的智商都快跟着退化了……你吃不吃糖啊?要草莓的?还是牛奶的?”   嘴上这么别扭地嫌弃着人家,脸上的表情也已经开始软化了,因为年纪小所以到底心思单纯的长鸣小少爷这么随口问着也努力从自己的校服裤兜里扒拉出两颗小卖部买的大白兔丢给了某个小笨蛋。   而接过糖之后却没吃只是开心地攥在手里笑,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张长声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小跑着上前拉着晋长鸣的袖子扯了扯又一脸鬼鬼祟祟地小小声道,   “长鸣哥哥,我看我们还是走吧,我觉得这里真的蛮吓人的……好像马上有吃人的大妖怪要跑出来抓我们一样……”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平时电视剧看多了吧,这世界上哪来的什么吃人大妖怪啊……”   “可能真的有哦,好多好多呢,这里这里,还有那里哪里,诶,墙里面说不定还有一个在凶巴巴地盯着我们俩——”   “啊啊啊!住口!不准说了!赶紧走赶紧走!!!”   平时胆子其实还挺大,但被张长声这死孩子这么鬼气森森地瞪着眼睛一吓唬,脸色一白的晋长鸣立刻就气急败坏拽上他的手关上门飞快跑了。   可临要走时,他们中也不知道是谁用脚不经意踢了那把地上的破剪刀一下,又把它给顺势弄到了墙面边上,紧接着……落满灰尘的大门和红色幕布就像是被什么人操纵着一样吧嗒一下自动合上了。   ……   “哎哟,晋舅舅,您实在太客气了,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也没仔细询问你的情况,你腿脚不方便还特意让你过来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今天这种情况我本来也应该到场的。”   “诶,是,这个年纪小孩子的确也需要家人更多的关心和爱护……话说起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你来学校吧,前几次好像都是那位秦先生和一位姓吴的秘书小姐过来的,不过看您这么年轻居然都已经结婚了,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目前只是订婚,还没有正式办过婚礼,想等长鸣以后升学考试结束再考虑,也怕他会对我正式结婚的事不适应。”   “恩,确实,家里面的具体成员情况对小孩的成长也是比较大的,诶,不过刚刚那个是长鸣的弟弟吗?仔细点看才注意到,你们这一家子长得可太像了啊哈哈,长鸣和他弟弟的嘴和眼睛都长得很像你啊,你们三个人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家人哈哈……”   班主任这话让明显一愣的晋长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过了会他才皱着眉有些语气古怪地回了句,抱歉,那孩子和我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而被晋衡这完全莫名其妙的眼神弄得明显一愣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脸迟疑的班主任看上去似乎是还想继续说上些什么,但想了想却只是十分尴尬地笑了笑又回了句那真是对不起啊晋舅舅我看错了也没再多说什么。   可等这女老师终于是和他说完话又转身走了,那头牵着张长声的手一块从礼堂后面主动跑回来的晋长鸣也气喘吁吁地冒出来,等一对上自家外甥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奇怪表情,回过头看了眼他的晋衡先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顿了一下,又用淡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俩缓缓出声问了句。   “怎么了?你们俩刚刚去儿了?”   “兔子舅舅!你快进去看!我们刚刚在里面好像看到大妖——呜呜——藏名果果!!尼干森嘛!!”   张长声一脸兴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比他高了好多的晋长鸣一把捂住了嘴,生怕自家大舅知道自己刚刚小家子躲起来一个人发泄情绪的晋长鸣小同学一脸警告的瞪了身旁的小胖墩一眼随后才干笑着开口道,   “没……没去哪儿没去哪儿嘿嘿,咳,我带胖子,哦不是带弟弟去那边玩了会儿……不过那个,大舅,舅妈他……今天真的没法过来吗?”   “恩,另外还有点事,我待会儿再打个电话问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到家,怎么样?待会儿在那么人面前会紧张吗?”   “……这,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这才多大点的事啊,我又不是头一次考第一名了,不,不就是上去随便说两句话吗,一会儿就下来的事……”   明明紧张的两只手都在悄悄冒汗了,还是一脸嘴硬地强笑着不想让晋衡看出来了,亲眼看这小子嘴唇都有些吓白了的傻样子,他家始终一脸淡定的大舅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把平时其实很少会用到,主要就是用来缓解视觉压力看清远物的细框眼镜给带上,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   “加油。”   这么两个字轻轻落下,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对自家大舅又怂又怕的长鸣同学便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一步步的上台了。   视线所及,杨川一小今天所有到场的全体家长师生都坐在大礼堂底下静静地看着他,光是这严肃又正式的气氛就让人压根散漫不起来。   然而还没等紧张的不得了的晋长鸣慢慢地张开嘴,本还因为等待他的发言而刻意安静下来的礼堂最前面却忽然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属于某个小胖子的叫喊声,而一听到他嘴里喊的那些糟心的内容,哪怕是晋长鸣本来还挺紧张的都忽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暴躁起来了。   “长鸣哥哥!!!加油啊!!!长鸣哥哥!!你是最棒的!!!长鸣哥哥哥嗷呜嗷呜嗷呜——”   晋长鸣:“……”   这臭小子当众和狼人似的朝天一喊,底下那些原本好好坐着的老师家长和同学们都明显一愣,之后便一起抬起头看着前面集体哄堂大笑了起来。   而因为这突发状况也跟着愣了一下的晋衡一对上台上自家外甥那完全崩溃的眼神,只能皱着眉一脸尴尬地看了眼周围,又在身边那些家长根本抑制不住的大笑声中赶紧一把捂上这小家伙的嘴制止他继续用这种奇怪的加油方式刺激台上还要继续演讲的晋长鸣了。   “兔……兔子啾啾……窝似不似干什么坏似了呀……”   “公共场合要懂礼貌,以后别人站在上面准备说话的时候就不要随便地在下面怪叫。”   “诶……可似,秦艽每次……索话的时候都有好多人在下面嗷嗷怪叫啊……”   “叫什么?”   “叫祟君尿命啊,窝再也不敢啦,我尊的不想似啊,救救额呀~”   晋衡:“……” 第81章 姒   龙池边, 祟殿内, 被某位祟君殿下精心养在此处多日的荔枝树正散发出幽幽的花苞香气。   肩上披着件青色外袍的妖异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晃动的水面看,从少年时开始便充斥着难看疤痕和伤口黏连痕迹的双脚则随着他手上褪去鞋袜的动作一点点浸入碧色的池水中。   直到感觉到身后隐约有一个毛茸茸的花脑袋在探头探脑地注视着自己, 下意识眯起眼睛的秦艽这才将完全湿透的裤脚随手放下以遮住那些并不想被外人看见的伤口, 又慢悠悠地转过头来和躲在不远处的母狨对视了一眼。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 躲在那儿不进来干什么?”   “吱吱——吼呜——”   一脸暴躁地指指外头又露出有点发怒瞪眼的表情,母狨显然是听到了河伯和秦艽之间刚刚发生的对话, 所以这才这么着急地跟进来想看看他究竟怎么样了。   而见秦艽此刻的神情其实还算正常, 甚至还懒洋洋地主动招手示意自己坐到他身边去,一身花裙子的母狨先是表情烦躁地抓着头怪叫了一声, 随后才听话地跑到秦艽身边来又气哼哼地原地蹲下不吭声了。   “吃糖吗?”   秦艽的忽然出声让母狨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见自家说话做事总是让人摸不透的主人说完这话就真的从袖子里掏了两块类似花生小酥糖的东西递给自己, 母狨先是表情纠结地接过来小心闻了闻,随后才听到身旁的秦艽神情懒散地开口道,   “赤水乡下那个水草婆婆前段时间托人送到祟殿来的,听说直到现在她还喜欢用这些狗都不会吃的破糖哄骗小孩子跳下河去陪她……你还记得她吗?”   “吼吼!!”   被秦艽这么一说也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母狨陪伴在秦艽身边多年, 最艰难黑暗的日子也大多是一起在祟界度过的, 自然就对他从前的有些事都一清二楚,而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过了会儿抬手抚弄了眉梢的秦艽才复又出声道,   “恩,是她, 我当年因为饥饿偷了她的东西,她也给了我好一顿毒打,但搞到最后,她却每年都会给我寄上这么一包,因为只有我这种天生一颗糖也没有的人才不会嫌弃她手艺差,甚至当做宝贝一样哪怕被活活打死也要全部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个精光。”   秦艽这么说着似乎是有些诡异地笑了,表情有点茫然的母狨一时间只觉得自家主人有点说不出的不对劲,但具体究竟哪儿不对劲她却也说不清楚,而紧接着,她便听到整个人都显得怪怪的秦艽用手指抚弄着自己心口空荡荡的位置又用一种自言自语的口气慢悠悠道,   “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在旁人的眼里,我其实连只拿那一颗糖的资格也没有,哪怕只是想想,都是自私,都是愚蠢,更是自不量力,祖龙那个老东西,他身边的那些朋友甚至是河伯之流都觉得我是高攀了他,总有一天我都会和他不得善终,可其实仔细想想,河伯他们说的倒也没错,我这段时间确实是有点忘乎所以了……”   “……”   “如果我和他一辈子都能呆在三身国那样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倒也就罢了,可到头来我和他都逃不开这种一辈子要被别人评价和干预的人生……他或许能做到云淡风轻全不在乎,可是我这样心胸狭隘听不得一点别人说我坏话的人却是实在做不到……做个好人真的太累了,为了一个人去做一个好人更是不知所谓,明明那些人一方面恨不得把我踩进泥里,另一方面却还是要求我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什么好人,甚至是尽心尽力地去如了他们所有人的意,这样的事情我要是都忍了下来,那我一辈子是不是就只能成为这样不断忍让甚至是任由人去教我如何做的人了?”   “……”   这话说的就有点尖锐了,哪怕是母狨其实还是听不明白秦艽在说什么,她也能感觉到自家从小到大脾气性格一直都很偏激差劲的主人这次是真的发火了。   而正在她慌手慌脚地想着现在去人间找找晋衡是不是会有用时,整个人都显得阴阳怪气的秦艽却已经扯了扯嘴角又用恐怖而阴森的声音盯着她开了口。   “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跑到人间去多嘴多舌些什么,接下来几天就和和河伯他们一起去赤水沼泽地帮水草老太婆挖莲藕,不挖够两万斤我是不会再允许他们回祟殿来的,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狨?”   母狨:“……”   总共没正常两个礼拜,就被河伯他们今天这么一刺激又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放开手发完一通火简直神清气爽的秦祟君在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种嚣张肆意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根本就不用通知任何人的时候,那些明明他最痛恨最讨厌,却还是要一遍遍去为了某个人某个事而妥协退让所带来的烦躁感和暴怒感也终于是往下消退了一些。   他终于不用再去想自己做些什么会不会让人觉得不正确,不喜欢,事实上在他开始学会这样想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放在压根和对方不公平的位置上。   可恰恰也是他曾经最厌恶的东西,被人踩在头上的羞辱,被人瞧不起的恨意,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好不容易踩着一地的骨头和鲜血一点点熬出头来了,难道就因为被那多管闲事的老东西折断了龙角,难道就因为他真的爱上了那个人,就一定要去做这些他根本不喜欢的改变吗?   “不肖子孙!死到临头,你竟然还是死不悔改?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知错……呵,您倒是告诉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杀人是错?作恶是错?我就是杀他百人千人,杀光我厌恶之人在我眼里这都不是错,难道就因为您觉得这是错,便也要我跟着认同您吗?”   “狂妄之徒!满口胡言不知悔改!凭你这样的东西怎配为龙!今日我便断了你这一双龙角,让你生生世世在沼泽地里想想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多年前那场伴随着惊雷的大雨中发生的那一幕仿佛历历在目,那时至死都不愿意向那高高在上的老祖宗跪下的不肖子孙如今看似已经被时间磨光了锐气,但显然蛟龙刻在骨子里的傲慢还是存在于他的每一丝血脉中。   而不可避免地因为这件事想到了某个存在感始终很高,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去迁怒的傻兔子,表情阴冷,胸膛中也因为没有心脏存在所以压根毫无波动的秦艽过了会儿才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又像个脑子根本不正常的神经病一样看向旁边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母狨笑了笑道,   “你说,我要是想点办法把白兔子干脆弄脏变成黑兔子,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祖宗会不会气的发疯然后杀了我?”   “……吼?”   “如果是这样,就再不会有人说我和他不般配了吧,一个和我一样坏到骨子里,卑鄙无耻又自私的晋衡,是不是就能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再分离了呢?”   “吼……吼呜吼呜……”   一听秦艽竟然这么说直接就傻眼了,过了会儿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的母狨才一脸惊恐地死命摇手并大喊大叫了起来。   而大概也明白自己现在这种想法和行为在母狨看来估计都是不可理喻甚至是糟蹋晋衡那一片白白给了他的真心,过了会儿望着池子边那棵荔枝树沉默了一下的秦艽才一脸无所谓地闭上了眼睛,又在脑子里思索了许久之后才用仿佛开了个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玩笑的口气开了口。   “算了,还是那只白色的才最可爱,去把马车帮我赶到后门口吧……天黑了,他还在等我回去,我要回家了。”   ……   从学校离开又一起回了老宅吃晚饭,之后才一路回到市中心的家里,张长声这一天享受了每一个正常小朋友都会有的开心时光。   因为他不仅见到了嗓门很大,长得很像年纪大了的兔子舅舅的兔子爷爷,还见到了做饭没有他坏蛋叔叔好吃,但是人很好的张奶奶和开车很稳,讲话很风趣的董司机,虽然据他长鸣哥哥说,家里其实还有一只很厉害,但是今天自己跑出去玩的老猫咪,但显然这并不妨碍张长声已经彻底喜欢上了这热热闹闹的一家子并且都有点不想回祟界去了。   “这小崽子虽然虎头虎脑的但是脑子还是挺灵活的,以后让阿艽多带他回来玩玩,既然他父母都不在了,家里也无所谓多这一双筷子,这样早慧的孩子大多过得苦,权当你和他一起做件好事吧。”   “……”   依旧被祖龙的言灵之术影响着,所以坦然地接受着秦艽这个男孙媳以及所带来的一切,虽然从当初老耳朵第一次和他说起祖龙赐婚这件事之后他就隐约猜到了自己身边人为什么都会这么容易接受秦艽的真实原因,可是此刻看来其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诸多破绽的。   而明显也看出来自己祖父明显对张长声这孩子印象不错,神情若有所思的晋衡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若有所思地这么应下了,倒是老爷子随后说的那句话却让他整个人一愣之后又再次露出了些许古怪的神情。   “而且你没发现吗?这孩子和你小时候长得竟然有几分像……估计也是缘分,刚刚他一进门啊,我就和看见你小时候似的,倒也是奇了……”   老爷子说这话时那疑惑的表情和白天那班主任简直一模一样,要说之前还没注意到这件事可能有哪里不对,那到此刻简直连迟钝惯了的晋衡都察觉都有能哪里不对了。   而怀着这种难免有些不对劲的情绪就这么一路带着两个小家伙回了家,一路上听着这两个熊孩子在自己耳边吵吵闹闹的他大舅也没有吭声,只是皱着眉时不时地望着窗外想些自己的事。   直到到了家又略有些手忙脚乱地张罗着两个小家伙洗澡换睡衣喝牛奶,和每一个不善于照顾孩子的家长一样好不容易把他们赶到床上去的他大舅也终于是松了口气,可是刚等他准备回书房继续待会儿顺便等等秦艽时,那两个今晚暂时要一块睡的死孩子就已经一唱一和地开始冲着他嚷嚷起来了。   “大舅~~我们要听故事~~”“对呀对呀兔子舅舅给我们讲故事吧~~~”   被这两个臭小子当床头故事会用的他大舅一瞬间确实有些无奈,但看小家伙们似乎都一脸兴奋的样子他最终也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慢吞吞地走到床边坐到他们中间去,又眼看着两个小脑袋挨着自己才淡淡地开口问道,   “要听什么?”   “要听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那个!长鸣哥哥刚刚和我说你以前每次故意敷衍他的时候都会给他讲这个故事!”   晋衡:“……”   晋长鸣:“……”   被某个脑残的死胖子又一次出卖的长鸣哥哥脸都气绿了,但顾及到自家大舅还在旁边他也不能失态,所以他只能咬牙切齿地强笑道,   “你,你可别听有些人胡说八道……大舅,我可没说过,要不咱们说个吓人一点的吧大舅,必须得是鬼啊,妖怪之类的,最好能把某些人吓得哇哇大哭睡不着的!!”   摆明了准备打击报复的晋长鸣小同学说这话时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身边这位看着傻里傻气的小胖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算是他嘴里那些鬼啊,妖怪们最大的头头,而且从实际地位上来说还要超过他舅妈。   而夹在两个叽叽喳喳的孩子中间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最近又把全白的头发染回去的晋衡才看了眼自己落在床头的影子又有些头大皱着眉开口道,   “安静。”   他这么严肃又冰冷的一声落下,晋长鸣和张长声就都不吭声了,而见状的晋衡则在思索了一会儿才看了眼自己外甥淡淡道,   “讲一个你妈妈小时候和我说过的。”   “我……我妈妈?”   “恩。”   “诶,兔子舅舅,长鸣哥哥的妈妈和你讲了什么故事呀?”   “二重身的故事。”   “二重身?二重身是什么啊大舅?”   “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的另一重灵魂,据说生来就被我们踩在脚底下,能化作千奇八怪的模样无法挣脱,他们的模样,声音甚至是一切都和你自身都一模一样,但性格,喜好包括对善恶的理解却完全不同,因为不属于任何一类普通的妖魔,所以他们总是很难被发现,甚至连过往的许多道行高深的方士都很容易被他们所害,因此他们才会被称为来自地狱的二重身。”   这么说着晋衡脸上的表情也略微变了一下,事实上这大概是晋淑小时候和他讲过的最恐怖的故事了,因为故事的最后永远会伴随着一个被悄悄取代而不被人任何知晓的人存在,而那也是年少时候的晋衡头一次知道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的人有一天会取代你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而显然这个在小时候能成功吓到他的故事对于眼前这两个小屁孩也同样管用,甚至连张长声都难得钻在被窝里露出了有点小害怕的表情。   “呜……我不想被偷偷换掉,我想一直都和长鸣哥哥兔子舅舅还有坏蛋呆在一起……长鸣哥哥,我要是哪天不见了,你们一定要及时发现再来找我啊……”   “哈哈我才不要去找你,和你相反的那个一定是个特别可爱的小瘦子,把你这个小肥猪换走更好哈哈哈!”   两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这么说完就又开始在床上闹了起来,晋衡之后也没多再多说什么,又随便说了几个不那么诡异的小故事就关上小房间的灯去楼下了。   可他没有注意到,伴随着他并不轻松的脚步,一个从下午学校开始就一直跟着他们,回来后就一直躲在晋长鸣床底下的黑色粘稠物却是像流动的液体一样跟着一瘸一拐的他渐渐下了楼。   直到刚刚在楼上就已经听到有人开门的晋衡缓步走到客厅下面,又了然地低头看了眼门口那些像被重度强迫症刻意摆放过的四双拖鞋,那挣扎着试图靠近他小腿的恶心液体也哆嗦着抬起了手指……   可没等它彻底黏上晋衡并化作和他一模一样的另一重躯壳,一道隐约穿着粉色的花边围裙,慢悠悠举着铲子出来的黑影就已经从后面接近了它,而伴着一声格外惊悚响亮的“啪”之后,那传说中来自地府的二重身就被某位半夜摸黑回家的舅妈直接凶残地拍扁在了油腻腻的铲子上,又拎起来冲着他大舅完全呆滞的俊脸就面无表情地晃了晃。   秦艽:“我刚回来,正在煮面,你吃吗?”   晋衡:“……” 第82章 姒   深夜, 亮着灯的客厅里, 刚刚解决了一场潜在危机的家中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厨房内炖着的鸡汤面依稀飘散出诱人的香味,被大半夜回到家的秦舅妈一铲子拍晕, 此刻又很随便地用脸盆扣在地板上的二重身, 则时不时发出接近人类惨叫破音时才会产生的嘶鸣声。   “嘶……你们……都得死……你们这些该死的活人统统都不得好死……”   这些光听着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的尖叫和诅咒声, 一般人家里要是进了一个肯定都得吓得半死,但这显然吓不着我们的行走百科全书, 对各个时代的妖魔古怪都信手捏来的晋大舅和他家原本就是邪祟界最臭名昭著黑社会大哥的家属。   而区别于用锅铲直接背后偷袭别人的秦舅妈, 因为过去曾经有过学医的经历,所以从来都极富人道主义精神的他大舅则显得要客气了很多。   不过这个客气的意思也仅仅只是相对于秦舅妈之前对它的那顿暴揍而言, 所以等弯着腰像个老大夫似的用家庭听诊器大概检查了一下地上这只二重身的各项生命体征, 过了会儿, 确定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晋衡才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又盯着地上那已然变成一滩的二重身淡淡地开了口。   “眉郎和灯芯老人派你过来的?”   原本还蠕动着肮脏的身体挣扎从地上撕开自己的手指和脚掌惨叫着,被晋衡这么意有所指一问,二重身反而一整团都奇怪地颤抖了起来。   而见状的晋衡也有些疑问地皱了皱眉, 因为他实在想不通如果不是与他和秦艽都有仇的灯芯老人, 又会是谁想故意找他们麻烦, 偏偏这来路不明的二重身似乎是故意在回避自己找上他们一家的原因,所以只顾着一脸狰狞地对着晋衡龇牙咧嘴,却始终都没有正面明确回答他的问题。   可无论他究竟是不是眉郎和灯芯派来的,这显然和它鬼鬼祟祟隐藏自己的气味,并跟在自己和两个孩子身后一天,还趁着大晚上伺机攻击他所暴露出来的不良动机并不冲突。   所以想了想, 晋衡还是盯着它布满血丝和粘液的眼眶看了一眼,又在用眼神示意二重身和自己一起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下之后才老神在在地慢吞吞道,   “你要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把刚刚那个拿着锅铲的人叫出来和你聊,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需要我现在就叫他出来吗?”   二重身:“……”   他大舅一本正经地拿自家家属吓唬人的举动把本来看上去还挺横的二重身直接给弄得哆嗦了起来,毕竟刚刚那差点没把它给拍烂在地上的一铲子,它可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要是真的再挨一下,哪怕它是个生命力顽强的祟估计都得小命不保。   而在说实话可能会丢命和不说实话一定会丢命这两者之间认真考虑了一下,被迫屈服于晋衡这个看着像个好人,其实也是个坑人玩意的二重身当下便磨着黑乎乎的獠牙,又显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瞪着晋衡哑声道,   “我不认识什么眉郎……和什么灯芯老人……但如果你说的是一个八字眉和一个糟老头子……我确实可能见过他们……”   二重身这话说的就有点奇怪了,要是不认识又怎么会见过,然而等晋衡接下来去问了,有些上次从三身国回来之后就徘徊在他心头的疑问反而一点点被揭开了。   “你外甥读的那个杨川第一小学底下在1960年之前其实都是一个县政府分管的乱葬岗,杀气冲,尸骨多,最适合我们这种躺在白骨堆里才睡得着的邪祟住了,但在更古老的时候,那层普通人的尸骨底下其实还埋着一条堕天而死的巨龙的尸骨,你说的那两个邪祟前两天晚上大半夜偷偷来过杨川一小,还把那些残余的龙骨从地上给挖走了,可没了龙骨镇学校的风水,教学楼附近的龙气都一下子散了,杨川一小现在就和最普通的民居一样,所以大伙这不都跑出来随便转转了吗……”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家来的?”   “那得问你那个身上和你一样带着龙气的外甥了……你们家应该是藏着一条长了角的蛟龙吧?正是因为那条蛟的存在,所以依附着龙气多年的我才会意外闻到了这股味道……另外,我其实这两天原本是一直呆在杨川一小礼堂后面的那面墙里头,你外甥今天上午的时候,忽然一个人跑进来对着我就又踢又踹,我才被活生生踹醒的,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看看我肚子上没来得及擦掉的那些脚印子,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足球队出来的,一脚接着一脚差点没把我的肝给踢出来……”   “……”   “啧,看什么看……没见过像我这么倒霉的二重身么!我今天累死累活地拿到那把剪刀又把自己从墙上剪下来,就是想跟着过来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缺德的一家!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把刚刚那个拿着锅铲忽然跑出来的神经病给偷袭了,想想真是流年不利……”   二重身这么一脸暴躁地叫嚷着,似乎还有点怕厨房里头的秦艽再跑出来殴打自己,所以还没喊几句就自己自觉放低了音量,而见状,看上去也同样有些无言以对的晋衡想了想还是皱着眉问道,   “那你知道挖走了龙骨的眉郎和灯芯说他们后来去哪儿了吗?”   “谁知道啊……除了这两个人,另外还有一群满脸奴才样儿的死老鼠跟着他们,所以也不敢上去多管闲事……只是好像……远远地听到他们俩跪在地上,管那堆黑色的龙骨叫秦玄将军,还说什么要找他伸冤报仇……”   “秦玄将军?伸冤报仇?”   “……是啊,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啊……你再问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了啊……”   二重身委屈巴巴的话让皱紧着眉头的晋衡也表情冷漠地低头看了它一眼,待感觉到这个危险系数其实也不低的死面瘫似乎是在认真思索了什么,满眼绝望地等待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的二重身接下来就听到晋衡慢吞吞地开口道,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刚刚要忽然从后面偷袭我?”   “我……我靠,你没把你那个熊的要死的外甥管教好我为什么不能偷袭你!!我还没动手打你呢!!”   二重身饱含着血泪和愤怒的控诉让他大舅难得有些古怪地沉默了,过了会儿仔细想想,心里其实也有些过意不去的晋衡才放低声音相对严肃地说了声抱歉,下次我会好好管教好他的。   而闻言则眼睛通红地蜷缩在地上也不吭声,被打的一整团都显得软塌塌的二重身就这样心酸地埋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吸吸鼻子闻了闻空气中的面条香味,又显得有点哀怨地小声啜泣道,   “我都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鸡汤面了……”   “……你以前吃过?”   “没有!但我不能自己想象吗!就你们人能偶尔嘴馋吗!我们这些吃惯了人肉的祟也会有很多自己喜好的好吗……而且杨川小学下面的龙骨都已经没了,我早就无家可归了……这两天也不知道去哪儿,自己找房子最麻烦了……”   听二重身这么狂躁地冲自己咆哮着,从刚刚起就觉得这个二重身和自己印象里的描述有些不一样的晋衡也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   而注意到冲自己吼完的二重身紧接着又立马怂了,还不停地往厨房里面看,因为晋长鸣今天在学校了它这件事,所以心里始终有些歉意的晋衡也若有所思的收回自己视线,随后才皱着眉有些迟疑地开了口。   “你可以暂时借宿几天直到我们找帮你回那个龙骨,但是你最好不要再惹他生气,然后……尽量表现的可爱一点。”   “……我……我我刚刚什么时候惹他生气了……”   “你把他擦好的地板给弄脏了,家里的每一块地板他每天都要擦很久。”   “……”   这一刻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委屈都集体涌了上来,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偷袭这件事才被打成这样的二重身带着哭腔的点了点头,随后才战战兢兢地针对晋衡刚刚的话又问了一句道,   “哥们儿,什么叫……什么叫表现的可爱一点啊?”   “……你不是二重身么。”   “对啊。”   “那应该很会模仿人的一举一动吧?”   “啊?”   几分钟后,重新和那个举着锅铲随便打人的神经病坐到一起的二重身也终于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晋衡口中的可爱一点,因为任凭哪个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被脑袋上强行带了一朵粉红色的头花,还打扮地像个有变装癖的娘炮一样,原本不堪入目的反派形象都会瞬间多上好几分可爱的气息。   而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据说来头很大的神经病一直在用一种淬着毒的恐怖眼神盯着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幻化做一个四五岁小姑娘的二重身同志也委屈巴巴地咬了咬嘴唇,又‘一脸紧张’地扶着面前的面碗小声啜泣着道,   “……叔叔,对不起,身身之前不是故意偷袭另一个叔叔的还弄脏家里的地板的,身身知道错了……”   这一看就是被谁故意教出来的鬼话让某位姓秦的老江湖立刻就抬头看了眼身边低头吃面的晋衡,而注意到自家家属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从前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他大舅先是默默承受了一下来自秦祟君的死亡注视,又抬起眼睛慢吞吞地开口和他商量道,   “它亲眼看见眉郎和灯芯去过杨川一小,还挖出过地底的龙骨,所以这两天就让它先在家里呆着吧,它说自己实在没什么地方去了。”   “……”   很显然,哪怕是旁人说上一万句都抵不上晋大舅这么一句,所以接下来大概也清楚我们的雷锋同志晋大舅又动了恻隐之心的秦艽也没有再说别的,只是抱着手表情略有些冷淡地坐在晋衡的身边,压根也很少主动开口和任何人说话。   期间他根本没有去碰过自己面前的那碗面,一副低着头根本没什么胃口的阴郁样子,后来还自己主动战起来去阳台边上呆着了。   而注意到他今天晚上回来之后心情确实不太好,晋衡皱着眉看了眼他一个人走出去的背影也不确定他这是怎么了,反倒是坐在他对面流里流气的摇晃着腿的二重身先是被热汤面烫的龇了呲牙又随口问了一句道,   “哥们儿,你和你们家这条蛟龙都在一起多久了啊……”   “……七个月零十一天,怎么了?”   “哟,那可稀奇了,我还以为龙这种傲的要死的东西一辈子都不可能甘心在地上平庸地过一辈子呢,看来也是有例外的啊……”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不过你要是觉得我个没见过世面的妖魔鬼怪再胡说也不用特别在意……我只是觉得你和他看上去好像都不是特别自在,而且还因为各自的顾虑有点被影响到了,不过也对,任凭是哪个性格肆意狂妄,天生应该飞翔在天上的龙被折断角像个长腿爬虫一样整天过着普通人的日子都会心有不甘……其实你自己心里不也很清楚这点吗?”   二重身这随口哼哼的一句话让晋衡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也变得有些古怪,事实上它说的这些自己之前的确是有在心里考虑过,只是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甚至是面对秦艽都没有主动表现出来。   而注意到身边已经没有人坐着的位置上放着的那碗泡涨半凉了的面,许久晋衡才心情复杂的皱了皱眉。   ……   阳台上,几盆生长良好的小盆栽旁,脱了鞋赤脚坐在地上的秦艽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的夜空。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头顶的月亮,飞翔于天际曾经是他少年时最向往也最喜欢的事,但很可惜,在被那道大雨中的惊雷从那么高的天空中打下来,又摔得浑身骨头几乎都断掉的时候,他就开始刻意地选择逃避甚至是畏惧飞到那令他恐惧的天空去了。   “我没有错,我永远不会改。”   眯着眼睛如此冰冷地开口重复着,将自己消瘦病态又落满伤疤的双脚搁在冰凉的地上的秦艽也神经质地冷冷看了眼自己的脚背,可无论他怎么去遮掩,难看的伤疤依旧存在,就连骨骼里被地上的凉气影响所带来的寒冷都没有一丝减少。   而还没等脑子放空的他继续自己琐碎疯癫且丝毫无法控制的发病状态,阳台边就有另一阵放得很轻的脚步声响起,等秦艽的肩膀略微僵硬了一下又下意识地试图抬起头,他便对上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那略有些泛冷却意外显得很温暖的淡色眼睛。   “你不冷?”   “……”   其实浑身上下包括血管里的血液都冷的要命,但是表情空白的秦艽却明显并不是很想让晋衡知道这点,而见他这幅明显又有谁惹了他的奇怪样子也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过了会儿自己走路都并不是很方便的晋衡才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又轻轻捧着秦艽的脚就将一边的拖鞋套了回去。   “我的腿因为以前受过凉所以现在一到下雨天就会很疼,希望你不要和我受一样的罪。”   因为并不喜欢被人当做什么都做不了的残废,所以其实很少会主动提起和人自己腿的问题,晋衡的话让秦艽露出了有些奇怪的表情,但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而彼此就这样气氛怪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又亲眼看着晋衡一点点耐心地帮自己把拖鞋穿回去,许久盯着面前的青年根本错不开眼的秦艽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我很配不上你吗?”   “……谁和你这么说的?”   “河伯,金竟之。”   “那你应该直接告诉他们,小明的爷爷之所以活到九十岁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喜欢多管闲事,尤其是别人的家事。”   平时说话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但今天看上去明显生气了的他大舅冷下脸就直接这样开了口,闻言的秦艽一时间只表情古怪地注视着他,待发现面前臭着脸的晋衡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本来自己还挺生气,此刻却忽然又不是很生气的秦艽只若有所思地看着难得发火的他大舅,又似乎显得十分赞同地笑了笑道,   “我也觉得他们是在胡说八道,所以就把他们都赶到赤水乡下的沼泽地里去挖莲藕了。”   “……”   “下一个问题,要是你有十颗糖,你准备怎么具体分配?”   “……这又是谁和你说的?”   “你不用管这个,直接回答我好了,要是你有十颗糖,你准备怎么分?”   这个问题哪怕他大舅天生比较迟钝也觉察出是个一旦回答的不好结果会非常严重的了,可他原本就不是很会说谎话的人,所以见秦艽盯着自己似乎是等待着自己的回答,皱着眉认真想了想的晋衡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会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那你自己呢?”   “我已经有你了,可以不用再要什么糖了。”   “……”   这个回答大抵就是世上最动听也最朴实无华的甜言蜜语了,虽然早就明白以晋衡的性格哪怕自己最后饿死,也不会丢下他这种人根本也理解不了的正义感和责任心。   可是这一瞬间秦艽还是忽然有了一丝他自己也根本没办法说清楚的古怪滋味,而见自家明显就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的秦祟君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晋衡认真思索了一下还是揽着他的腰抱了抱他又有些无奈地低声开口道,   “以后心情要是不好,还是不要拿锅铲随便打人了,你明知道那个二重身根本没本事对我干什么。”   “……恩,知道了。”   “祟界那边的事暂时忙完了吗?”   “还好,怎么了?”   “属于姒氏的那扇门究竟在哪儿也许就快要线索了,你之前是我说过眉郎他们可能去找一块薏苡田里对吗?”   “恩。”   “那就没问题了。”   这般回着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明了的表情,见面前的秦艽用疑问的眼神看向自己,这么多天来一直在追寻着传说中大禹陵墓所在的晋衡这才垂眸若有所思地轻轻开口道,   “传说中国上古帝舜时,鲧的妻子修己是有莘氏的女儿,因为无意中吞吃了薏苡这种植物而怀孕,这才生下了禹,因此禹治水成功后,舜便赐姒姓于禹,而众所周知的是,大禹当年之所以能治水成功,也有受一条从天而降,能改变山川江流的黄龙所助的原因在……而这条和大禹一族息息相关的黄龙,他的名讳就叫,秦玄将军。” 第83章 姒   祟界, 西北之地, 潮湿脏臭的无名暗巢里,结满蛛网的洞顶下面正爬满了一只只肥胖臃肿, 身着红褂的大老鼠。   洞穴外头隐约响着些妙龄女子的哭声和哀求声, 衬着周遭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切, 倒让人不自觉有些不寒而栗起来。   而在最里头散发着浓重臭味的血水池子里,则依稀可见一条由根根白骨构成的龙尾在鬼魅的摆动着, 那伴着血水浸透白骨, 一层层血肉也开始像活过来一样覆盖在了原先的白骨之上。   这由不知名的力量所再次复活的黑色龙骨,自然就是二重身之前和晋衡提到的, 眉郎和灯芯老人所花费了大量时间才从人间那所杨川小学下面寻回来的上古黄龙秦玄将军了。   事实上那天晚上眉郎将它带回来之后, 就一直以活物和鲜血精心饲养在这样一个类似龙池的地方, 为的就是助这死去已经千年,但余威仍在的秦玄早日恢复往昔的声势和实力。   相传他曾助大禹治水,此后得升天界由天帝受封秦玄将军,另还得了应龙这一称呼, 从古至今, 但凡有书中提到大禹治水一事, 便一定会提到与之息息相关的应龙——秦玄。   可这本该前途一片大好,与大禹一样被后人世代称颂的龙族之后,却因为骨子里带着的一个十分见不得光的恶习被上天重罚吨天,而要仔细说起这件事,则不得不又一次提起他应龙的这个称呼了。   原来,这应龙虽有呼风唤雨, 改变江流之神通,却生性淫邪贪婪,性喜美色,所以又总被人私底下称作淫龙,每逢夏秋交替的时节,他便要偷偷去往人间诱哄美貌的人间女子与之交合缠绵,哪怕是被天上的神明一再警告于他却还是屡教不改,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   可如果他只是平日里好色多情些倒也无妨,偏偏有一年初夏将至,又一次来到人间寻觅美色的秦玄却在人间的一片野林子里,偶然间碰上了一个在不知名部落长大,却生得比神女还动人的少女,而在几次耐着性子诱哄却无成效之后,这刚愎自用的淫龙便干脆在急色之下硬是不顾少女的反抗和呼救在林子里奸污又失手杀死了她。   这事一出,少女的家人和族人们起初还并不知晓,还是几个日夜后,少女的胞弟实在等不下去了,主动来林子里寻找姐姐才偶然间发现了这件事,而在悲痛欲绝之下,少女的族人们便决定带着少女已经腐烂的尸体,一举闹到神界上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让神明严惩这杀人抛尸的恶龙。   这些失去亲人们的凡人们的举动当然无可厚非,可他们的想法却引得做贼心虚的秦玄大为恼火,甚至暗暗怨恨起这些曾经明明受恩于自己,逃避大水之灾,却连一个小小的女人都不肯心甘情愿地献给自己的凡人们。   于是趁着这一晚这居住于山脚的部落民一个个睡着了,悄悄躲藏于山房云层之中,已然动了杀机的秦玄便干脆唤来了山洪和暴雨冲垮了村庄,又将惨死那少女的全部族人都干脆淹死在了这场根本不应该到来的洪水之中。   而为了不让天上的神明有机会发现自己做下的恶事并惩罚自己,秦玄还特意寻了自己的好友大禹,又向他专门讨要了这样一个有机会免除自己罪责的机会。   他问大禹,你觉得我当初帮着你在人间治水有功吗?   大禹回,当然有,龙君当初做的是拯救苍生,应该被后世歌功颂德的大好事。   他又问,那如果我现在犯了一个错,功过相抵是不是可以免受些较重的惩罚,看在你我曾经的交情上,你又会不会帮我向神明求情?   大禹回,一功一过,的确符合情理,不过如果龙君有一天真的犯错,禹一定会帮您向上天求情。   大禹这么回着,秦玄也就放心了,因为任谁都知道,大禹治水后主掌的就是天上的斩龙台,只要自己得了他的这点承诺就一定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可等这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的恶龙刚准备得意洋洋地飞回神界去,透过天河之水看到对岸那无数枉死冤魂的神明却已经提前得知了他杀人毁尸消息,更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还在人间对此一无所知的大禹。   而同样因此得知秦玄之前究竟做了什么错事的大禹也是大为震惊,待他于世间公道和朋友情谊之间思索许久后,忍痛的大禹最终还是违背了他与秦玄之间的承诺,又不顾秦玄恼怒仇恨的叫骂将他亲自捉拿到了云层上方斩龙台之下斩首示众,这也才有了所谓大禹亲自将黄龙斩首堕天之说。   所以这样一条本就劣根难除,甚至当初还带着怨恨和不甘死去的淫龙,要想再次得到他曾经不可一世的力量,自然就得想方设法唤醒他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毕竟他的头颅和思想早就因为时间逝去而溃败的根本没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如今剩下的这些也只是一堆空有龙威,哪怕复活也和初生婴儿无异的参与白骨,可这条由白骨重塑的黄龙如果控制的好,将会成为助他们一举夺回祟界大权的最好帮手,一旦控制的不好,则可能给他们的大业带来许多的后患。   所以深谙其中利弊的眉郎也没有太过操之过急,反倒是一边继续留意着祟界主城里某条毒蛇的一举一动,一边就将这死而复生的秦玄将军悄悄养在了他和灯芯如今藏匿的这个暗巢里的一个血池子里。   只是让躲藏多日的眉郎始终有些心里不痛快的是,灯芯这虽然看似目前和他站在一头,其实总和他暗自作对的死老头子依旧动不动就拿老祟主的名号压他,尤其是在对付那姓师和那毒蛇的这件事上,这宁顽不灵的老东西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找麻烦,还每每冲着他说些愚蠢透顶的话而不自知。   “……杀了那姓师和毒蛇的事我自会有办法!我妻子和女儿死在他们手里,这个仇要报也是我来报!我们这次请秦玄将军出来是用来帮助老祟主复位的!拿到那姒氏一族的宝物才是关键!你这歹毒的小祟休要心术不正!不然早晚我会把你做的有些丑事都捅到老祟主面前!”   “丑事……我干了何等丑事?倒是请灯老为眉郎指点一二啊……”   “那一晚为了成你的事,将自己的同胞兄弟故意引到秦艽面前让其丧命还不算丑事?你与那毒蛇也不过是一丘之貉!要不是看在老祟主的面子上,我那一晚根本不会在天河水中救你!也根本不会帮着你做现在这些事!你们这些脏臭龌龊的小人!都活该受千刀万剐!”   张口闭口都是老祟主的老顽固看上去似乎并不愿意接受其他人的意见,所以表情阴森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的眉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咬着牙强行忍下心头的不快,又亲眼看着这蠢不自知的老东西继续去外头,继续琢磨如何复活他心中那位英明神武的老祟主去了。   可等他一离开,瞬间发起怒来的眉郎就将面前所有的东西举起来砸了个精光,待他身旁的老鼠串子纷纷尖叫着躲到一旁之后,狠狠发泄完一通的眉郎才冷笑着盯着外头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宁顽不灵的老东西,不过是条老祟主养的老狗,牙都快掉了居然还敢这样冲我狂吠,可惜,咱们的老祟主根本只惦记着那张最上头的位置,从不在乎自己忠心耿耿的老部下是不是会中途消失……不过也没关系,张奉青,张秉忠,呵呵,再等我解决了秦艽那狡诈嚣张的毒蛇,早晚我也会把你和他一起送下油锅……咱们一个个轮着来,别着急,千万别着急……”   这么说着,表情阴森怪异的眉郎也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反而是抬手摸了摸自己滑稽丑陋的八字眉就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而注意到角落里除了那些跪在着的老鼠串子居然还有个眼泪巴巴的娇媚女祟在,神色微微一动的眉郎先是似笑非笑地挑挑眉,又慢慢走过去用自己的脚尖勾着那瑟瑟发抖的女祟的下巴笑着问道,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奴奴叫笛娘子。”   “笛娘子,平平无奇的名字,不过脸蛋生的还算不错,可惜也只能像条哈巴狗一样跪在别人面前,就像我以前那样……不过你比我幸运,至少你没有尝过眼睁睁看着那些和你一样出身卑贱的人一步步过得比你风光的滋味……那可真是一种让人咬牙切齿,悔恨终身的滋味啊……不过幸好,好日子马上就快要来了,老祟主其实一直说的很对,成大事者总要学会放弃很多,张奉青当年能抛妻弃子,张秉忠当年能杀兄食肉,秦艽当年也能手刃生母,为什么我就做不到……不过是一个亲弟弟而已,死了不就死了嘛……”   这么自言自语着,眉郎忽然就低低笑了起来,而注意到面前股灾地上的笛娘子哭的更厉害了,他只是故作怜惜地侧着头勾了勾嘴角,又以一种恶意十足的声音开口道,   “我很喜欢你,想来在血池子里已经无聊了一天的秦龙君也会喜欢你的,记得待会儿千万要好好伺候着,千万不可……怠慢。”   如此击掌冷笑着开口,眉郎也不顾这笛娘子瞬间空白的眼神就将让边上的老鼠串子们把她给架了起来。   而伴着一阵全无龙族正气所在,只剩阴森贪欲的龙啸声,用手指撩开一层层灰纱走进来的眉郎只挥挥手示意身后的老鼠们将笛娘子强行拉进来,又在一脸谄媚地冲着那肮脏的血池子笑了笑之后才开口道,   “……秦玄将军,第一十六个供您享用的美貌娇娥,眉郎也已经给您找来了,今日您的心情如何……”   眉郎这话起初并没有引起那神智全无的淫龙的任何反应,但嗅到女人身体上的脂粉味道还是促使他当即急不可耐地嘶吼了起来。   而从血水中飞快探出自己通红通红的龙眼睛朝外头看了一眼,又见衣着暴露,面相妩媚的女祟瞬间跪在地上惊恐地大叫了起来,低吼了一声的秦玄便干脆用龙尾和龙爪将她一下子抓进血水中撕开衣裳大力奸淫了起来。   “啊……龙君……龙君饶了奴奴……饶了奴奴吧……啊!!救命!!!”   来自淫龙的侵占但凡是正常人都会有点吃不消,这被迫趴在血池子旁边连声惨叫的女祟一时间只面色惨白地哭求了起来,可无论怎么哭喊哀求,那盘踞在血池上方,被情欲和贪婪烧红了眼的成年黄龙还是索求无度,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   而直到那里头让人面红耳热的动静渐渐停了,耐心地等候在外头的眉郎才指示着两只老鼠进去把那依然没了气息的女祟抬出来。   再等里头的喘息声渐渐停了,笑问了一句龙君可还没满意的眉郎才听到一道贪婪暴怒甚至是可以说全无神智可言的嘶哑声音才缓缓地响了起来。”   “还要……还要……我还要……我还要!!!”   “当然,我早就说过了,龙君想要多少女人美酒财富眉郎都可以满足你……只要您愿意帮眉郎去杀一个人,办一件事如何?”   “什么人……什么事……”   这句话显然就是眉郎此刻最想听到的回答了,事实上他就怕这淫.龙不肯上钩,而自己也找不到适合的方法控制他,所以当下眉郎便得意地笑了笑,又带着丝愉悦和期待的心情地翘起嘴角缓缓开口道,   “一个名叫秦艽,活该被拨皮拆骨,五马分尸的卑鄙小人,龙君愿意去试试看吗?” 第84章 姒   那一晚之后, 悄悄跟着晋衡从杨川一小回来, 最终却被秦艽用一把锅铲治服的二重身就这样在他们暂时住了下来。   关于它的真实来路,晋衡心里其实始终都有些存疑, 加上二重身自己也一副对过往身份遮遮掩掩的奇怪样子, 所以越发觉得事情可能有哪里不对的晋衡也没有主动表态, 只是又同意它留下来,又打算根据二重身先前提供的线索, 在秦玄将军消失的龙骨和杨川一小的事情上继续做些调查, 然后再想办法找出这个死活赖在他们家不肯走的二重身曾经的真身究竟是谁。   可说让他赖着,也不能让他一直就这么白赖着, 于是乎这段时间和某个坑人坑惯了的舅妈学坏了不少的他大舅便干脆给这来路不明的二重身在自己家找了个活干。   而期间身处于他们家墙面范围的二重身主要需要为他这个房东负责的, 就是当那两个做人家舅舅舅妈的家伙有事不在家的时候, 以保障某两个熊孩子的安全。   可他大舅所谓的保障孩子们的安全,不仅包括不准让他们随便伸手碰插座,不准让他们随便翻阳台跑出去,还包括准备日常的三餐和家里的打扫问题。   而八辈子其实都没干过这种活的二重身自打住进来之后, 每天就必须起早贪黑地给准备早午饭, 打扫卫生, 之后还要迅速的消失以保证这两个小家伙不会被自己吓到,更不能因此对他们幼小的心灵产生什么心理阴影。   对此,二重身一开始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但一对上某位明明比家庭主妇还热衷干家务活,发起火来却偏偏比恐怖分子还吓人的舅妈,恼火于同样都是混邪魔外道道的反面人物, 怎么人家就能享受特殊优待的二重身只能自动熄火,又咬牙切齿地就在这个奇奇怪怪的四口之家就这么暂时住了下来。   “诶,长鸣哥哥,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家里很奇怪啊,就好像有有一双奇怪的眼睛在偷偷盯着我们一样,刚刚我们在房间里比赛倒立的时候,我老觉得有一双奇怪的手从墙里面抓着我们的脚,还故意不让我们往下摔倒一样诶,好神奇啊……”   “呸……呸呸!你能不能不要讲的那么吓人!什么叫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什么叫有什么手在抓着我们!!还不是因为我教你教的好,不然你以为你能那么快学会倒立吗……”   “嘿嘿,对对对,还是长鸣哥哥你最厉害了……那咱们不如趁兔子舅舅和秦叔叔不在家,再试试别的玩法吧!恩……恩……要不咱们试试对着墙比赛小狗尿尿吧,看看谁尿的比较多哈哈哈哈哈……”   二重身:“……”   就这样,伴着二重身悲愤欲绝的撞墙日常,那一边晋衡和秦艽也开始了他们对于秦玄龙骨和姒氏大门的寻找,期间秦艽虽然没和他说过什么,但以晋衡个人对他的了解,他明显就是对二重身口中提的那和他可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黑色龙骨产生了别样的兴趣,所以才会愿意从祟界忙碌的公事中抽出时间来,并掺和到这件事中去。   而大概也清楚在秦艽的价值观里,除了和他有直接关系,并且值得他关注的少部分人,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本身就是可以供他随便利用和摆布的。   所以明白自己和他在有些方面的想法和理念,其实还是存在严重分歧的晋衡也没有主动去说些可能会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只是尽可能地将两个人在公事和私事上的关系分的很开,又将有些他自己其实暂时都没想好解决办法的问题就这么给压下了。   不过达成了基本的共识之后,之后的几天两人之间的相处气氛反而轻松了很多,而相较于那边已经开始后悔说要留下来做保姆的二重身,这边因为不用在家带孩子,所以一切还算进展顺利的舅舅舅妈倒也没闲着,而他们的第一个重要线索就来源于这两人都其实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无灯鬼市了。   竹编纸糊的白灯笼,满地飘落的黄纸钱,能将所有钻老鼠洞进入这里的人统统变为手指大小的小人的鬼市入口,依旧每逢月初月末为各路妖魔甚至是少数凡人大开着。   集市内有关妖魔邪祟之间的人肉人皮,心肺五官甚至关乎寿数的鬼事交易一如往常那样有序进行着,一路上不时就有面相凶恶的纺锤婆婆举着凿子追赶偷了自家东西的白皮孙出没,巷口还能隐约看见面颊绯红的枕头娘子在和路过歇脚的黄面书生调情谈笑。   这一幕幕落在此刻正独自站立于鬼市一处暗巷内的晋衡眼里,自然是没有引起他过多的注意,因为皱着眉若有所思的他更多的其实还是在留心着自己身后洗衣传来的动静,而隔着一面结满蛛网和虫尸的矮墙,秦艽和另一个他意外竟有些熟悉的声音之间的谈话也时不时就传了过来。   “祟君,最近真是有日子没见您专门过来了,祟殿的事务还忙吗?今日来找小的是……”   “正好经过,来问你点事,你家驴棚里的养的那些金耳朵驴还在吗?”   上次看见还对人凶神恶煞的吃人罗锅在秦艽面前倒是恭敬地很,看那矮脚侏儒一脸谄媚地向秦艽打招呼的样子也知道他们俩认识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得知了一个放在整个祟界或许都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和他在一块都那么久,也是今天才知道无灯鬼市幕后的老板其实并非摆在明面上的吃人罗锅,而是面前这位祟君殿下的晋衡也是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等仔细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之前和他之间发生的诸多巧合,心情简直一言难尽的晋衡只能一脸复杂地看着某个完全不心虚的坑人家伙和自己对视一眼,又看着他故意慢悠悠地反问了自己一句道,   “不然你以为我们一没对方号码二不知道名字,为什么每次都能在鬼市碰巧撞见对方?演天仙配?”   晋衡:“……”   “因为这根本不是碰巧,鬼市上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我的可控制范围之内,张长声当初之所以能被我那么顺利地从祟界救出来是由于这个,因为吃人罗锅其实也听命于我,黄慧茹那次你之所以能那么快找到我,当然也有这个原因在,不过你对我的警惕性那时候还很高,所以我才会在祟界的时候故意和你说那些话,为的就是想探探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   看他竟然这么干脆就把之前算计还打算坑自己一把的事和自己承认了,原本还准备想办法说说他的他大舅这一刻反而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了,而盯着这名副其实的心机蛇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晋衡一时间也没和他计较,只皱着眉地停顿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家伙开口询问道,   “……所以那吃人罗锅其实和你早就认识?”   “它以前并不叫吃人罗锅,只有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名字叫矮奴,因为不甚得罪了祟巢中的一位大祟,被一顿毒打后还赶到祟界最穷困的地方成天靠吃泥土和人骨为生,是我救了他一命,又给了他这么一大笔本钱才开出了这带给他无数财富的无灯鬼市,这么大的恩情,你说我和他会不认识吗?”   “那当初就连张奉青都不知道你究竟在祟界留了多少后手?”   “……告诉了他,他转头就会去告诉张秉忠,我没功夫和他成天争论他那个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说多了只会让当时的他心里对我更加不满,所以还不如干脆不说……老祟主当年如日中天,却成天疑神疑鬼,不仅对祟界,更是对整个人间都起了疯狂占据之心,可两次祟潮的事情最后都毁在墙外那些老祖宗们的手里,接连惨败又加之上了年纪,他便对那时年纪尚轻,很有可能会对他取而代之的我和张奉青起了杀心,所以哪怕为了自保,我也要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多打听点对自己有用的消息总没有坏处,鬼市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才开起来的。”   眯起无机质的眼睛随口回答着,说完就扯了扯嘴角的秦艽似乎也并不觉得把自己有些从没有和别人说起的往事都一并说给身边的晋衡听有什么不对,而再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张奉青和他之间的事,这段时间其实因为张长声住在家里,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个疑惑在心头的晋衡也没有多说什么,等来了这儿又找到了那吃人罗锅,他才看着秦艽和这矮脚侏儒躲到一边去说话去了。   这期间晋衡并没有主动现身,就听着巷子那边的秦艽隐约地问了吃人罗锅一些鬼市这些时日的动静,而隐约听到对方说起眉郎,灯芯和龙骨几个关键字,不自觉皱了皱眉的晋衡也将这侏儒提到的某些对接下来也许有用的信息在心中大概记了一下,又等着那头结束完谈话的秦艽一个人走出来。   而隔着黑漆漆的巷子这么就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似乎有些疑问的晋衡刚准备开口详细问他些什么,抱着手懒洋洋往旁边一靠又抬起眼睛的秦艽就已经自己主动对他开了腔。   “那一晚龙骨确实是被眉郎和灯芯给带走的,这一点那个二重身倒是并没有对你说谎。”   “他们把龙骨带去哪儿了?”   “不知道,不过吃人罗锅家驴棚里养的那些驴曾经告诉他,最近几天的夜里它们时常能听到从一个很小很阴暗的地方传来龙啸声,而且距离这里好像并不远……”   “很小很阴暗的地方?”   “也许是老鼠洞,也许是蚂蚁窝,只不过这种位置不明显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难找的,如果我们有一个鼻子和耳朵都很灵的帮手也许会容易很多,因为无论这具龙骨是淡水生还是咸水生,他的龙鳞和龙蜕都会带着很重的腥涩味道,可惜,我们并没……”   秦艽这话没有说完就自己停了下来,因为此刻面对面站着的他和晋衡的脸上已经同时露出了略微停顿迟疑的表情,而很清楚对方明显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仔细想了想之后晋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掏出手机,并看了一眼那其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自己主动联系过的陌生号码,又冲身边的秦艽老神在在地淡淡开口道,   “不,我们有。”   ……   杨川市第一中学的后门口,一身整洁的蓝色校服外套,肩上背着运动书包的石小光正迎着人群地从校园里头慢慢走出来,他的四周围时不时就有同样刚刚才放学的学生经过,只是大多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和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看上去似乎已经习惯于独来独往的他看上去完全不同。   这是他以这个全新的身份来到这所学校读书的第三周,三周前,他终于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狗皮变回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十七岁少年,并重新回到了正常人类的世界里。   照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好事,毕竟从狗变回人便意味着他不可以不用再被人当做狗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还能每天读书上下学过上他一直以来都向往着的普通人的生活。   可显然,对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正常人类交流沟通接触的石小光来说,哪怕之前过来上学时晋衡已经打电话给过他好几次认真的建议,真的来到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他和周围人尤其是不熟悉的人之间的交流还是遇到了不少的阻碍。   而每每和班里的老师或者是同学尝试沟通时,都会不自觉表现出当初做黄狗时胆小怕事的下意识状态出来,心里一紧张有时候连人话都说不完整,还会结结巴巴汪出来的他,就这样还没来几天就被班上的同学集体孤立了,甚至有时只要一说起他,就连负责他们这个班级的老师们都会集体露出些古怪诡异的神情来。   “你们说那个石小光啊……是不是脑子真的有什么问题啊?平时看着那么干净斯文的一个小孩啊,怎么说话做事总是不太正常呢……就比如说上次我在他们上课的时候吧,我点到他起来回答问题,你说你要是不会就直接回我一句不会不就好了吗,可他忽然站在课堂上就开始学狗叫算怎么回事啊……”   这些充斥在他身后的议论声,石小光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知情,事实上因为曾经做过十多年黄狗的关系,他的鼻子和耳朵一直被迫因环境而训练得被异常灵敏,不仅是远胜于一般人类,有时候甚至隔得老远的距离,他都能清楚地听到走廊和厕所里的同班同学在一脸幸灾乐祸地骂他是狗孩子,是个连人话都说不好的小狗。   这种侮辱人的话但凡是正常人都不可能会忍受得了,偏偏生性忠厚善良的石小光也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接触他人对自己的误会。   而好几次不自觉回想起当初和小氏一块生活的日子,石小光一个方面忍着心里诸多难过的同时,另一方面只能尽量保持着正常人的样子和班里讨厌他的同学们保持些距离,又这样在学校里一边认真读书一边继续呆了三个礼拜。   他不想再麻烦晋衡或者那位帮过他好几次的祟君殿下,也不想再去麻烦任何跟这件事无关的人,哪怕是过得再苦,这都是他自己今后必须承担起来的日子,虽然平凡普通甚至是格外艰辛,也总好过从前连个作为人的指望都没有。   虽然他不会打架,也不会去很理直气壮地反驳别人议论自己的话,大部分时间一说话就结巴,手忙脚乱的时候老是被别人笑话像个笨蛋,但他却依旧希望借住自己的力量好好的活下去,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地像晋衡和秦艽那样用自己的实力赢得别人的尊重和敬仰。   石小光这样的想法促使他再没有去厚着脸皮找过任何人寻求帮助或是帮自己解决什么麻烦,可他不去找别人的麻烦,那些没完没了的麻烦却总是会主动找上他。   而今天一放学刚出校门,就立刻被几个比他高年级的同学堵在了后门口的小巷子里,脸色不太好地被围在角落里的石小光先是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同龄少年,又尽量放缓声音皱着眉开口道,   “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我……我这两天身上真的没有什么钱了……要是你们觉得饿,旁边袋子里还有一些碎饼干……但是,说真的,如果你们缺钱,也不该去随便抢别人的……这样做真的不好……”   石小光这种软柿子的性格一看就是特别好欺负了,本来就看这据说连人话都不会说的怪胎不太顺眼的几个不良少年也没有和他多说什么,直接骂骂咧咧地一把拉扯过石小光死死拽在手里的书包,又开始像土匪一样地蹲在地上胡乱翻找了起来。   这期间其他孩子还在不停地羞辱奚落石小光,说他是母狗生的,是人话都不会说的怪物,而被说的脸色越来越白,眼泪都含在眼里的石小光只红着眼睛也不说话,直到那些翻了半天却只找到一些课本作业,和小半袋拆开又用架子夹住的狗粮饼干的不良少年嫌恶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丢在地上,根本无能为力的石小光才咬着嘴唇发出了类似小狗一样的委屈哀鸣声。   “哎哟哎哟,哭了哭了哈哈哈,原来真的和狗哭起来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就说这小子是条狗吧,你们还不信,他们班的人其实都这么叫他了,石小狗,汪汪汪…… ”   这些话明显让石小光看上去更难受了,可那些不停拿他的身世笑话的的人却并不打算适可而止,直到这带头的孩子刚准备笑嘻嘻地继续说些什么,一把从天而降的痒痒挠却忽然对着他的脑袋和屁股就各抽打了十几下。   而伴着这瞬间目瞪口呆的少年发出一两串妈呀鬼啊鬼啊的惨叫,包括石小光在内的所有孩子神色诡异地一抬起头,却只看到了那个巷子口站着的那个斯文正经,模样也非常像个好人的年轻神棍冲他们一本正经地开口介绍道,   “开了光的痒痒挠,十五块一把,要买一把回家试试吗?”   石小光:“……” 第85章 姒   “晋……晋姓师, 你今天……怎么会来了……祟君……祟君殿下他最近还好吗……”   一步步跟在刚刚帮自己赶跑那群坏孩子的晋衡身后从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出来, 压根不敢抬头,有心想想故意转移话题的石小光问这话时有点结巴, 脸上也是局促紧张的很。   他发自内心地觉到丢脸, 更多的还有一种面对曾经给予他帮助的晋衡时才有的惭愧和窘迫。   而闻言独自走在前面, 手上还拎着四五只刚刚没收下来的书包的晋衡则脚步一顿,等转过头看了石小光一眼之后, 刚刚把那几个孩子吓得哭爹喊娘直接逃跑的他大舅先是无视他先前的问题沉默了一下, 随才忽然有些突兀地调转话题淡淡开口道,   “小光。”   “恩?”   “你很害怕刚刚那些人吗?”   “没, 没有啊……”   “说实话。”   “额……其实有, 有一点。”   “介意听个故事吗?”   “恩……恩?”   “有一个家伙, 从小到大都目中无人自负偏激还很不喜欢听别人的话。”   “……”   “所以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一大堆坏毛病,偷东西,说谎话,和一群臭味相投的人很早地混到一起, 还曾经想把养母的孩子偷偷抱出去卖掉换钱, 虽然最后因为他那天的心情问题其实并没有那样做, 但一个品行恶劣,心术不正的人身上可能会拥有的问题曾经他身上几乎都有,但是这么多年来,唯独有一件事这个家伙从来都不会破例去做,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什么?”   “他从来不会去仗着自己比谁厉害就去随便欺负弱小,而这个家伙就是你一直都很喜欢的那位祟君殿下。”   “……”   一张嘴就说出了这么一个和石小光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 注意到面前这孩子怔楞了一下,明显就是意有所指的晋衡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顶着被某位祟君殿下知道自己背后说他坏话,一定会生气甚至会被赶到书房去睡一晚上的巨大风险,他大舅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边,又注视着石小光懦弱又胆怯的样子缓缓开口道,   “因为他自己曾经也处于被欺压的一方,所以哪怕之后再遭遇任何事,他都没有去打破这个原则,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会做出欺负别人这种事的人根本连恶人都算不上,他们仅仅就只是一群欺软怕硬,根本没多大本事的小人而已,一群被随便吓唬一下就能被吓跑的小人,对你而言,也同样不需要害怕他们,因为他们的面孔虽然是凶恶的,内心却是极其弱小自卑的,以欺压弱小为荣的人本身就只是弱者而已,而这样精神上的弱者往往也是不足为惧的,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番话说的直白简单,却每个字都明显带着晋衡个人的关切意味在,石小光听完就直接愣住了,好半天才红着眼睛羞愧地低下头,又在抬手狼狈地擦擦眼睛后才声音发抖地开口保证道,   “……恩,我……我明白了,谢谢,姓师……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虽然性子依旧有些软的过了头,但从表情上看石小光明显是听进去了,这也让难得会和人费这种口舌的晋衡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见状的石小光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随后才侧着头想了想,又掩不住好奇地小声问了句。   “姓师,您原来知道那么多关于祟君殿下的事啊,我上次还以为你和他其实关系不太好呢……你们俩最近还经常联系吗?”   而一听这话,本来还在前面慢吞吞走的晋衡也是脚步一顿,随后一不留心就暴露了自己对某人的事情简直了如指掌的他大舅才抬起眼睛撇了面前尚未得知真相的石小光,又一脸镇定地回答道,   “恩,经常会联系。”   “诶,是因为公事吗?”   “不是,私事。”   “哦……哦,那……那就太好了哈哈,上次回来之后,我还老是担心你们俩会不会又因为什么事碰上,现在知道你们俩成了好朋友真是太好了……”   看着这傻小子发自内心为他和秦艽能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而高兴着,已经不指望他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的晋衡也没有再随便多言什么,而对秦艽从始至终都抱着好感的石小光则在往四周围看了看之后才一脸好奇地继续发问道,   “不过祟君殿下今天怎么没和您一起过来……是又去单独忙些什么了吗?”   “他去看以前我们认识的一个人了。”   “一起认识的一个人?”   “恩,是一个单独抚养着两个孩子长大,天生就多出一丝心窍的母亲,他的心当初被灯芯老人拿走太久,最近又开始不太舒服了,他以前从这一家人那里借走过一次心火,上次我们去三身国的时候,意外得到了一种叫做树血,对心火助燃也有帮助的特殊材料,所以他打算再去试试看,希望能延缓一下失去心脏,最近总是情绪不太稳定的情况。”   “原……原来是这样啊……那祟君殿下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没有,一切都好,这种情况他自己也能解决。”   虽然听得半懂不懂的,但从晋衡口中得知秦艽没什么大碍石小光还是稍微放下了点,而这般说完,晋衡就顺手将手中一路拎着的四五只书包放下,等把里头的作业本挨个取出来记录了下名字,准备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联系一下这几个孩子的家长后,晋衡还不忘将之前那把自己会跳起来打人的痒痒挠又拿了出来,并把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单独过来找他的事给顺便和石小光提了一下。   “这是一把挠婆,和绳子老爷,纸公还有门钥匙都是中国最早的守护家中安定,具有强大灵性的器具神明,过去的人相信万物皆有灵性,而痒痒挠,绳子,白纸和门钥匙就是其中最出名的四件,所以如果以后你再遇上今天这种情况,只要大声叫出挠婆的名字她就可以听见……另外,我今天过来,其实是因为还有一件事要单独找你帮忙。”   “啊?您要……要找我帮忙?”   虽然早知道晋衡不会平白无故地来找自己,可是乍一听到晋衡居然会来找自己帮忙,石小光整个人还是吓了一跳,而示意他将声音放的轻些又看了眼四周围,晋衡才点点头开口解释道,   “恩,我现在正在找一条名为应龙的龙骨,那条应龙的身上生来就带着的强盛龙气,还有能喝令万生万物服从臣服于他的龙威,因为真龙一族天生便可遨游于天际,又可入水江流,还有四足行走于陆地,所以在这世间的所有生灵几乎都要服从于龙的统治。”   “……”   “加上过去曾有传说,是开天辟地之后的第一条飞龙教会了飞鸟,猿猴和鱼类用于族群间沟通的语言,此后鸟才会鸣叫,猿才会嘶吼,鱼才会吐息,因此龙的声音对于对于除人类之外的所有动物来说都具有不一样的意义,而我现在需要你的鼻子和耳朵去帮我们找出应龙目前究竟被带去了哪儿,我这样说你能大概理解了吗,小光?”   这么说着,晋衡已经把接下来的某些情况交代的很清楚了,而一听到他说起龙就明显愣了一下,过了会儿脸上的表情隐约有些古怪的石小光才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道,   “龙?那是一条看上去很凶,而且龙鳞都是黑色的龙吗……”   “你见过他?”   “……没有,没有,只是如果真的是那条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大龙的话,我小时候可能真的见过,但我没有看到过他真正的样子,我看到好像是一本书……那本书看上去很旧,里面画着很多脸长得有点奇怪,穿的也和我们完全一样的人,那条大龙就在里面,好像还在天上飞,不过那本书被我……我妈妈藏在柜子最里面,从来没拿出来过,我有一次偷偷翻出来之后还被给她骂了一顿……”   “……那你还记得书里面都画着什么吗?”   “好像……好像画了一个身上没穿任何衣服的……的女人,她每天都在对着天上跪拜乞求什么,有时候还会冒着太阳不辞辛苦地往地上播种些什么东西,后来有一天,她忽然在自家的田里挖到了一棵开了花结了红色果子的植物,她把这棵植物挖出来吃了之后,肚子就变得很大很大,肚子里面还有一个长着蛇尾巴,脸上都是烂疮的孩子……”   “……”   “女人的孩子生下来之后村子里的人都把它当成了怪物,女人很难过,还一直在天上哭,有一天夜里,她一个人跑出去把蛇尾巴的孩子扔到了林子里,回来之后就和村子里面的人孩子死了,并开始继续和上天虔诚乞求,几天后,女人家的地里又长出了一颗有点像稻子似的植物,这一次吃下去之后她就生下了一个健康强壮,身上还带着金光的孩子……后面我妈妈好像就进来了……额,我大概就看到的就是这些,其余的就不太清楚了姓师……”   没想到还能从石小光得知这件事,其实不太清楚冯至春在这件事上又扮演什么角色的晋衡的神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心底还是隐约起了一丝有点不太对劲的感觉。   而之后又和石小光大概地聊了几句,隐约明白晋衡现在需要自己什么帮助的石小光也没有推辞,只是同晋衡约定好之后下次一道去祟界寻找秦玄龙骨下落的具体时间,两人就这么径直分开了。   可还没等他决定好是不是要现在就去冯至春家看看石小光提到的那本书究竟是怎么回事,晋衡手腕上一直系着的那根红色的绳子却忽然却用力地牵动了一下,而等面色猛地一变的晋衡低头一看,他就见……   ——自己和秦艽之间唯一用来联系彼此的红绳子竟直接断开在了地上,并瞬间化作一团迅速烧起来的火光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第86章 姒   城中老区的旧巷子口, 卖番薯的推车老头正咬着烟一脸困倦地站在路旁, 因为时间已经临近四五点钟的关系,所以附近有不少刚刚才放学的孩子们都奔跑在胡同口, 看样子准备尽早回家吃饭。   上午从林青萍家中取了接下来那段时间备用的心火出来之后, 就一个人来到这儿的秦艽此刻正站在小巷子旁边暗自出神, 而靠着墙表情冷漠地想了会儿事后,已经一个人站在这儿站了许久的秦艽最终却还是没有主动踏出一步。   他今天臭着一张脸专门跑到这儿当然绝非偶然, 可相比起被人误会他是来找人寻仇的, 他更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居然真的有一天会不抱任何不良动机来看看那个曾经他最讨厌也是最痛恨的女人。   而抛开他被某个罗里吧嗦的红眼死兔子成天在耳边念叨, 所以产生了一丝根本不存在的人性等外在因素, 曾经坚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抛弃过他的人心慈手软的秦祟君却没告诉任何人就来了这里, 而且一站在这里就站了一个下午的最关键原因就在于,今天其实是一个有点特殊的日子。   这个日子和他本人并没太大关系,不过在这世上除了那个女人自己,恐怕也就只有他还会替她记得了, 而原本并不打算把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放在心上的秦艽今天之所以会忽然改变主意过来看看, 其原因主要就在于, 他上午在林青萍家里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她的小儿子正趴在小院子门口写一篇叫做《我的妈妈》的作文。   小孩子的字其实歪歪扭扭的,写出来的句子也根本颠三倒四,但这却并不影响坐在一旁的秦艽盯着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而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后那个叔叔表情好像有点奇怪,林青萍的小儿子只愣了一下又皱着眉奶声奶气地开口问道,   “叔叔,你们老师今天也给你布置作业了吗?”   “没有。”   “哦,我刚刚还以为你要抄我作业呢,吓我一跳……”   “这是你们老师给你布置的?”   “是呀,老师说每个妈妈要生下自己的孩子都很辛苦的,所以让我们写写小时候和妈妈之间的事,叔叔,你的妈妈在哪儿呢?”   “她不要我了。”   “不,不要你了?这,这怎么可能呢……哦……我知道了,叔叔一定是老师课本上说的小蝌蚪吧,小蝌蚪生下来和妈妈长得不一样,所以总是很难找到妈妈,我悄悄告诉你哦叔叔,你的妈妈其实就是青蛙,她没有不要你,相反还在四处找你呢,你快去找她吧,她就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妈妈啊……”   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小孩子的话给弄得无言以对了一下,除了张长声其实很少会和小孩子废话那么多的秦艽面无表情地盯着林青萍小儿子特意翻开的那页课本也没说话,许久才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只应该味道还不错的青蛙身上慢慢挪开。   而在脑子里大概回想了一下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晋衡可能会对自己说什么,依稀记得前段时间有一次自己还和他说起这个话题的秦艽只沉默了一下,随后脑子里才响起了某大舅那永远都显得很耐心的声音。   “你要是真的愿意放下一切从头再来,我可能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才能跟着你一块叫妈。”   “……”   “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以我现在也没办法带你去见见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了一个好的归宿,现在你那边能有个平时能来往亲人的也不错,不过一切在于你自己,我尊重你的意见。”   回忆到这里自动停了下来,站在胡同口的秦艽也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不远处那卖梨子的小摊贩,而略显怪异地眯了眯灰色的眼睛后,自己和自己别扭了一辈子的秦艽终究还是主动走过去挑了一袋子表皮粗糙丑陋,但气味异常香甜可口的本地土梨。   期间他和那个卖梨子的老头随便聊了几句,那个头发胡子一片花白的老头还显得额有些好奇问了一句,是不是给家里老人让你出来买的啊,这可是咱们老杨川人才惦记的滋味啊,而闻言也没有立即吭声,许久秦艽才臭着脸阴阳怪气地回了句,恩,她后天生日。   这么一句恩,好像把很多他曾经怎么都放不下的恩恩怨怨都被强行压下了,他曾经答应过晋衡无论如何都要为了彼此各退一步。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想要去尝试着放下很多他记恨了十几年的往事,甚至去为晋衡和他的将来都做出改变,不要永远那么偏激自负,甚至被某些根本不相信他能为了晋衡改变任何事的人看透了他的心。   这样的想法其实一点都不秦艽,但显然晋衡对他的那些耐心开导和纵容迁就他也不是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   毕竟他和晋衡之间,原本就不是只有晋衡能为了他一颗糖也不要,他也是可以完全为对方做到的。   而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还要和晋衡继续追查姒氏和秦玄龙骨的事情,估计最近也不会再有空过来了。   一个没留心就把这一袋子梨买的稍微有点多的秦艽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只是拎着手里的东西就径直绕过胡同口的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又一个人往那个熟悉的小院子走去,并最终在停下来之后脸色有些阴沉地敲了敲门。   “谁啊……谁在外面?老石,要不你开门出去看看?”   因为小院子外面的门没有被完全关上,所以秦艽敲门的声音还是被屋子里头的冯至春准确地发现了。   不过她的丈夫今天似乎也在家,所以里屋传来一声不太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之后,反而是皱着眉的中年男人慢吞吞地出来开门了。   而一开门就不可避免地和门口站着的秦艽打了个照面,因为前几次一直并不在家,所以说起来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秦艽的石文彪脸色先是陡然一变,随后才像是避开某种令他发自内心觉得恶心的东西一样往后一步,又恼怒地压低声音地怒骂了一声道,   “你……你怎么来了!都……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现在也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想来干什么!你到底还想来干什么!”   说这话时,满脸写着紧张和防备的石文彪已经下意识地挡在了家门口阻止他继续往前,而眯着眼睛的秦艽看到面前的中年男人这幅对自己避如蛇蝎的样子也没有吭声,只是用淬着毒的眼神冷冷地盯着他,直到这骨子里到底就窝囊无用又没本事的中年男人冷汗直冒地自动躲闪开,秦艽才在他那种说不清是厌恶还是害怕的眼神俯下身冷笑着开口道,   “……你觉得我今天还想来干什么?专门过来往你们家的饭菜里放老鼠药?还是等观察好地形,就把你们家的房子浇上汽油,然后等你睡着之后再活活烧死你?哦,还有你那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儿子,你们最近找到他了吗?不会是永远早就死在外头,连骨头都烂的找不到了吧……”   明明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再一次切身领教到秦艽说话的恶毒程度,石文彪的脸色还是看上去很不好看。   而忍着一肚子的火气和这个自己当初好歹养了几年,却一点不知恩情的恶毒胚对视了一眼,气红了脸的石文彪直接扑上来就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并在被秦艽面含厌恶地一把推开的同时,很不凑巧就将他手腕上的一直带着的那一段红绳给直接拽断了下来。   “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们家……还害的我儿子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把自己家中的这么多年遇到的所有问题都一股脑怪罪在了秦艽的头上,浑然不觉刚刚那段红绳子就这样被自己硬生生拉扯下来的石文彪怒气攻心地继续大骂着,也不顾周围邻居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就要作势把还站在门口的秦艽推出去赶走。   而从刚才起一直呆在里屋的冯至春至此可算是听见外面争吵的动静,又赶忙一脸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一看见秦艽竟然来了,冯至春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阿……阿艽,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你怎么都不和我提前打个招呼……老石,老石,你怎么了?”   虽然不至于像石文彪那样一看见自己就和见了鬼一样,但是冯至春畏畏缩缩的脸上也明显写着排斥和尴尬,更甚至一看到石文彪气的暴跳如雷的样子都根本顾不上秦艽,只连忙蹲下来就着急地询问丈夫的情况。   而脸上压根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秦艽见状忽然也没了今天一开始跑过来时的那种兴致,心里留下的唯独就只有一种人只有在自作多情之后才有留下的可笑之感。   而这般想着,他只一语不发地不顾冯至春大声的阻拦就转过身离开,等在身后石文彪的叫骂声一路走出去到了外头的巷子口,又把手上的那些重的要死的梨子全都扔进一旁垃圾桶里之后,在那堆被活活摔烂了的梨子旁边站了会儿的秦艽才面无表情的当做没有发生事一般抬脚离开了。   可他这边刚走,另一边隐匿在墙中已经鬼鬼祟祟跟了他一天的两只脸蛋红扑扑的胖老鼠就从垃圾桶后冒出来头,等咬着刚刚那段从秦艽身上落下来的红绳子奇怪地吱吱了几声,这两只胖老鼠身后的墙面里头只发出一声属于眉郎的轻笑声。   随后这本想今天就找个机会暗算秦艽,眼下却因为刚刚目睹的那件事而想出一个新办法的歹毒八字眉才点起一簇火苗,又捏着手上剩下来的一小段焚烧过后红色的绳结如此轻轻开口道,   “去通知秦玄将军吧,就说我改变主意了,让他先不用在其他人面前现身,直接去杀一个叫石文彪的凡人就可以了,等天黑落单后再动手,务必要在这凡人的尸首上留下被龙族报复扑杀后的伤痕……毕竟那毒蛇诡计多端,真要是硬碰硬,我们确实也在他手上讨不到太过便宜……不过没关系,我虽然抓不住他,却总也有其他办法能让他触触霉头,不如就让他尝尝……这百口莫辩,千夫所指究竟是什么滋味好了?” 第87章 姒   秦艽身上一直用以彼此联系的红绳子忽然断了, 这一点让晋衡内心跟着涌起不安的同时, 不得不提前离开石小光的学校并在路上就开始试图联系他。   可电话也打了,短信发了, 那边的人却半天都没个反应, 而为此还特意跑到林青萍的家去冒昧地问了一下, 却只得知他中午就已经一个人独自离开,也没交代自己去哪儿的消息。   再一联系到他们最近正在寻找秦玄龙骨的事, 表情瞬间有点不对的晋衡只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只剩下来的半截红绳子也没有吭声, 想了想还是用常年随身携带着的姓书,唤出了自家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山的晋家老祖宗, 又向他询问起了秦艽此刻的所在起来。   可这脾气刁钻古怪的老猫来是来了, 态度却表现的异常不配合, 再一听说是关于秦艽的事,从晋衡手中的姓书里直接跳出来,又往墙头上一蹲的老耳朵只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   “哎哟,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原来是秦家那条一点都不尊老爱幼的小泥鳅, 怎么啦,你们俩又吵架啦……”   “……他今天和我分开之后,手上的绳子忽然就断了,您帮我看看他现在在哪儿。”   “切,他又不是小孩,估计就不小心碰到哪儿弄断了呗, 这种事还要专门找我啊……”   一听他这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这老猫咪对秦艽的态度还是不太好,表情无奈的晋衡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耐着性子把最近他们正在找秦玄龙骨和姒氏大门的事情给说了一下,而一听说应龙秦玄这几个字,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猫只难得用有些避讳莫深的语气又看看四周围小声道,   “你是从哪儿听说这应龙秦玄的事的?”   “之前在找姒氏的门的时候,怎么了?”   “没……没怎么,只是我劝告你一句,你要是这次真想继续追查秦玄的龙骨这件事,可得千万小心些,应龙当年论神力可与神明抗衡,呼风唤雨,那可是真正的大神通……要不是这大色龙后来自己整天不琢磨正事,硬生生为了那等丑事坏了自己的道行,如今他可绝对比我们这些看看大门,带带小孩的家仙风光威武多了……”   “……”   “唉,可怕就怕在他如今落到有些有心人的手里……那五个,哦不,十个你还有秦泥鳅加起来估计都不是他的对手了……啧……这可如何是好呢……我虽然一直不是特别喜欢那个满嘴谎话,还不学好跑去当什么祟啊碗的小泥鳅,但我家倒霉的要死的小孙孙怎么这辈子尽不遇到好事呢……要不到时候遇上秦玄你们就直接下跪求饶吧,看看那个大色龙能不能看在秦泥鳅和他其实也算亲戚的关系上,不伤及你们俩性命……”   晋衡:“……”   虽然这个话题本身还是挺严肃的,老耳朵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似乎严肃,可是被他左一个大色龙,右一个秦泥鳅,搞得死活就是严肃不起来的晋衡到最后也没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消息,而见晋衡冷着脸十分不悦地看了它一眼,莫名哽了一下的老耳朵只抖抖身上的白毛又一脸鄙视地嘀嘀咕咕道,   “行行行不叫了以后都不叫了……看看你这护短的模样!我是他的长辈!又是你的长辈!叫他一句小泥鳅还是看得起他呢……当初你一出生就能被人家祖宗选中做儿婿,可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吗,现在小两口过得好了倒是学会翻脸不认账起来了……好了好了,别这么看着我,他人根本没事,我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了……好了吧,满意了吧?”   “那他现在在哪儿?”   “额?好像正呆在一个离这儿有点远的地方呢,旁边有水,还有很多闹得要死的青蛙,恩,可能是在鱼塘还是哪儿吧……你自己待会儿再想办法去找他吧……哦,另外,关于应龙秦玄那事,你们俩要是到时候真的遇上它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对付他……”   虽然知道老耳朵说这话肯定是有他的深意在的,可是这会儿正着急确定秦艽安全的晋衡还是有点受不了他这老年人惯有的说话总是没有重点的毛病,而知道自己要是再这么没完没了拖下去,晋衡一定得和自己发火了,老耳朵只能尽量长话短说地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中心思想。   “咱们这些作为各家各户保护神存在的姓氏其实主要分三种,这个事我好像一直没详细告诉你吧?”   “恩。”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但晋衡还是皱着眉配合地点了点头,而站起来精神地抖抖耳朵老耳朵闻言也稍显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才忽然开口道,   “之前你和秦泥鳅之间的事一切还不明了,所以我在旁边看着也一直没敢多嘴,现在时机也差不多了,我就和你这么说吧……你手上的这本东西里面,管子孙后代家中琐事的统一叫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百家姓里现在呆着的这些基本都是……”   “……”   “而管族中事务,部落族群的叫族姓,你上次抓回来的那个三个脑袋的疯婆子姚氏,还有你们马上要找的那个当年对治水灾有功的姒氏,以及那几个野蛮不讲道理的上古八大姓基本上都是,而这最后一种,叫做国姓,是一个国家诞生灭亡之后留存于世间的姓氏,这类姓氏往往就是子孙缘最厚,来历最大,甚至对其他姓氏有直接号令权利的,这就比如说秦泥鳅的老祖宗秦氏,再比如说咱们曾经风光无限的晋氏……”   这么一说,一脸怀念的老耳朵自己也有点止不住的感慨了,而注意到从始至终板着脸的晋衡脸上露出了些许怀疑的古怪表情,瞬间有些憋气的老耳朵只黑着脸气恼地拍了这整天面瘫着脸,也不配合自己的臭小子一下,又一脸恼火地教训道,   “你这个臭小子不会以为我一直都是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家姓吧!秦泥鳅家来头这么大!咱们也不差好吗!要不是咱们老晋家当初因为招了条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进门做女婿,哪会最后被搞得丢了门钥匙,又从国姓被一路降级到了家姓,眼下还要怕那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色龙啊!……都是你姐姐当初识人不清,才把那叫章清锋的小子引狼入室……幸好长鸣从小到大都一点都不像那个王八蛋……”   都好久没听老耳朵主动抱怨这件事了,贸贸然得知了竟还有这桩真相,所以明显一愣的晋衡一方面脸色不太好地抿了抿唇,与此同时,他也因为章清锋这个足有许多年没有听人说起的名字而神情骤然间冷了几分。   而原本也是顺嘴一说,看自己又把晋衡弄得不高兴了老耳朵也没有继续下去,只是一脸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在面前青年的注视下扭过脸强行转移话题道,   “这两件事的关系本来我也不想告诉你,但一直瞒着你也不是个事……总之,这就是我作为你从小看你到大的老祖宗能告知你的最后一件关于姓书的事了,你也许自己也已经感觉到了,随着你从童年再到少年再到成家立业,你们家的人除了长鸣已经越来越少能看见我在你们家里跑来跑去了吧?因为只有压根没长大的小孩子才会被老祖宗们一直照顾宠爱,长大了以后的凡人都会渐渐地失去这种本领,包括你,晋衡……”   老耳朵这么一说,晋衡的表情也跟着变了变,而大概也清楚这和冰块似的臭小子向来不会那么细心地去关心身边的人,老耳朵只仰起老猫脸又哼哼一声开口道,   “我虽然现在还厚着脸皮留在你们家,但是也快要和你彻底告别了,往后你再想找我出来,就只能正正经经地通过姓书唤我出来了,我不可能一辈子做你们家看门吃鱼的老猫,加上如今神力薄弱,早不比当年,也没办法帮你太多了,往后你与我晋氏的前路究竟如何,你又能从门中寻找到什么,我因为门中律的关系也实在无法告知你太多,一切真相你就自己尽管去和你家小泥鳅门后寻找吧……”   老耳朵这么说着,也就拍拍屁股坦然地回姓书中去了,晋衡甚至没来得及和他正式道个别,而这潇洒惯了的老猫显然也不需要这种东西。   不过照着老耳朵给的线索,晋衡却还是没能找到老猫口中的那个所谓的有很多青蛙的鱼塘在哪儿。   而正当找了他快有两三个小时的晋衡一脸疑惑地想着秦艽这是究竟跑去哪儿了时,他却忽然接到了一个来自廖飞云的电话,也正是这个电话,让本还好好的晋衡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更甚至显出几分古怪来。   “……晋衡,我这儿出了个事,你要不帮我过来看看,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不太像是一般人弄出来的……而且死的这个人……可能秦艽还有点关系……”   廖飞云这话说的隐晦,但每次遇到非人办下的案件需要找他帮忙时,他都会这么含糊其辞地提一提,可这原本听上去很正常的事情,却因为廖飞云后面的那一句话而变得有点奇怪起来,晋衡皱着眉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沉着声开口询问道,   “什么叫和他可能有关系?”   “额……这让我怎么和你说好呢,我这会儿也在这儿取证呢,我就和你这么说吧,死的这个人叫石文彪,就是本市人,你认识吗?”   “……好像有点耳熟,他是谁?”   因为距离上次去冯至春家已经很久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晋衡并没有能够立即想起来石文彪这个名字属于谁,而廖飞云听到这话也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才提示般的再一次开口道,   “咳,那……那他有个老婆叫冯至春,你认识吗?”   听到这儿,总算是听出问题出在哪儿了,独自站在夜色中的晋衡没由来地神情一变,接着才冷下声音示意廖飞云把事情说清楚,而电话那头的廖飞云一听晋衡这是急了脸上也是尴尬地很,只能咳嗽了一声又尽量压低声音开口道,   “我快九点半的时候接到的报警电话,说三两胡同巷子口的大排档后面死了个人,有人还立马给认出来了,说就是住在附近,还每天都有出来喝酒习惯的石文彪,就目前看来,现场看上去也确实挺惨的……反正身上到处都是不像人弄出来的勒痕和血窟窿,手脚和颈椎部分骨头都被活活碾碎了,半个脑袋和一条胳膊还给用牙齿硬生生撕下来……”   “……”   “他老婆过来认人的时候都快疯了,一直在那儿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已经连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附近邻居都说下午的时候,老石两口子和一个一直表情很吓人,但长的很高很瘦,还留着半长到肩膀头发的男的在大门口吵过……另外,我同时刚刚还从尸体旁边还找出来一点有点像蛇蜕的东西和半截已经烧断了的红绳子……那红绳子……我实在看着有点眼熟……”   “……”   “所,所以你要是方便,能把那谁给我一起找过来吗?我不是现在就给他直接定罪,也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所以不相信他啊,就是这事怎么着也得他本人来一下,哪怕把今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好好说清楚,也省的我在这儿糊里糊涂,到时候瞎猜什么把他给弄得不高兴啊……”   廖飞云这话说的含蓄,但晋衡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他这已经是超出警局程序外的在给自己主动提醒了,而直接恩了一声也领了他这份好意,挂上电话,暂时也无法确定秦艽究竟在那儿的晋衡就这样脸色不太好地就直接冒着雨去了作为案发现场的三两胡同。   深夜十点多,看上去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大排档一条街后,大量的警车和附近窃窃私语的摊主们正一起围拢在惨白的拆迁墙边。   满是泥泞砂石的建筑工地上隐约有鲜红的血渍溅落在地上,衬得那躺在地上面目全非的尸首越发可怖了些,一身笔挺警服的廖飞云从刚刚起就一直脸色不太好地站在一旁想了会儿事,直到他在黄色隔离带后隐约看到明显就是刚赶过来的晋衡朝自己招手示意了一下,他才猛地松了口气又上前把自家这位大仙给带了进来。   “冯至春呢?”   “……额,受刺激太大,所以直接休克了,刚刚我已经让人送去医院了……话说,她……她真是秦艽的那个啥的啊?他人呢?”   廖飞云这么鬼鬼祟祟地问着,明显就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而脸色从始至终冷的厉害的晋衡也没有回答什么,只是低头皱起眉换上白手套又一步步走进眼前那黑漆漆的小巷子里,并在那白布盖着的尸首前停下后,大概地检查了一下石文彪身上的各种明显就是被某种体型巨大,还带着鳞片的爬行类动物拖拽过才留下的恐怖伤痕。   而注意到晋衡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单独把他带进来的廖飞云也压低声音指着那些类似舌牙啃咬过的痕迹一言难尽地开口道,   “你……你看吧,我可没和你撒谎吧……确实……确实就是挺像蛇之类的东西故意弄出来的……而且我刚才又在附近问过了一遍,下午的时候那谁确实来过冯至春家,还和她丈夫发生过争吵……这一点包括冯至春自己都没有否认……”   “……这是什么意思?”   “冯至春刚刚……晕过去之前一直表现的很害怕,我总觉得她好像是知道什么,但是就是死活不敢说……”   “……”   “你说……会不会是你们家那个谁今天一时脑抽就下手没轻没重的……把……把人给直接……”   嘴里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晋衡沉的有点吓人的眼神给弄得把话都收了回去,廖飞云自动认怂的态度让满脸写着不耐地晋衡跟着收回自己的视线的同时,想了想也顺带将弄得很脏的白手套给摘了。   可看是看了,晋衡的心情看上去也的确不太好,毕竟今晚的人证物证俱在,这杀人的手法也的确是眼熟,这种就差没让秦艽自己主动站出来承认一句的状况实在是让他都有点措手不及,而接下来就是跟着廖飞云意义看过那所谓的证物——蛇蜕和半截红绳子,又挨个走访了附近几个确确实实见过秦艽的邻居,一直没有主动发表太多意见的晋衡直到走出案发现场几步后才慢吞吞地开了口,而他对廖飞云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   “人不是他杀的。”   “……啊?你,你就这么肯定啊?可这……这种事谁能替他担保啊……现在咱们也没什么证据能证明他和这事没关系,他人又死活找不到,万一弄到最后真的是……”   虽然无条件地愿意去相信晋衡的为人,可是对前科一直很多的秦艽,廖飞云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而很清楚他这样想无可厚非,曾经和那个人约定好要为各自都各退一步的晋衡只是面无表情地抽出一张姓书出来,又在快速点燃并扔向空中后格外平静地回答道,   “没证据我会找出证据来证明,这件事不可能是他做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替他担保。” 第88章 姒   因为从冯至春家离开后心情实在不好, 所以一度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的秦艽一直到凌晨才从郊区的那个有很多青蛙的鱼塘出来, 等在鱼塘下面一个人呆了会儿又游上岸之后,他顺手打开了从头到尾一直都丢在一旁没去管的手机, 紧接着便发现了晋衡之前四处找他时留下大量的通话记录。   而眯起冷冰冰的蛇眸独自想了会儿事, 又用手边的电话干脆回了个过去, 脚边放着一袋子血淋淋的青蛙腿,此刻正顶着一头湿漉漉长发坐在鱼塘边的秦艽只听着那头短暂地停顿了两声, 随后晋衡那熟悉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青蛙抓完了吗?”   声音听上去像是正从某个格外遥远的地方不急不慌地往外走, 晋衡说完也没有着急问下去只是耐心地等着秦艽的回答。   而不太确定他人现在那儿的秦艽闻言只是低头擦了擦手指上粘稠肮脏的血污,接着也没有去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行踪的, 只是将自己耳朵边的湿头发都随手绕到后面去又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道,   “恩, 怎么了?”   “我给你的那根红绳子今天断了你知道吗?”   被晋衡这么一说才抽空低头撇了自己的手腕一眼,当看到那原本被自己小心绑着红绳子真的不见了,把肩膀上完全湿透了的头发都收拾好又扎起来的秦艽只皱着眉回想了一下今天在冯至春家发生的事,紧接着才忽然有些不耐地轻轻啧了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   隐约地察觉到秦艽不太好的情绪, 想了想还是顺着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的晋衡从口气上来说其实并没什么变化, 只一副两人平常在家里对话的样子, 而其实不太想和他说起这种丢脸的事的秦艽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还是一脸嫌恶地回答道,   “下午的时候,被人给拽下来了。”   “谁拽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今天去冯至春家是想看看她的近况吗,后来怎么突然又吵起来了?”   “……”   “谁又说你什么了?”   耐心地询问着他今天在冯至春家发生的所有细节,两人都在一块那么久了, 大概已经摸清楚对方脾气的晋衡也没有一直强硬地要求秦艽必须诚实地回答自己的问题,只是在对话告一段落的间隙才停下来,又显得格外老神在在地对着电话那头始终不太想吭声的秦艽淡淡开口道,   “和我也不能说实话么,还是要我现在就去把那些说你的人找出来打一顿出出气。”   秦艽:“……”   虽然并不觉得以晋衡的性格真的会帮他去打打人出出气,但是这种被人气着了,转头还能有人给自己出气的感觉本身还是挺不错的,而活到这么大了,从来都是自己发火自己找人出气的秦祟君就这样又一次被自家越来越会说话的晋姓师顺毛了一下,半天才阴着脸不大高兴地回答道,   “我买了十斤梨。”   “买那么多梨干什么?”   “她后天生日。”   “恩,后来怎么了?”   听到这儿其实大概就已经明白今天秦艽会过去是怎么回事了,本来也没觉得以秦艽自傲自负,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为人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真的会轻易下手杀人的晋衡接下来就听着他把白天的有些事简单地和自己说了一下。   直到两人的这番对话进行的差不多了,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今天这件事思路的晋衡才在皱着眉沉默了一下之后如此开口道,   “那看来今天在你走了之后,应该还有另外的一批人就在他家附近。”   “发生什么事了?”   “石文彪死了。”   这个回答显然在秦艽的意料之外,虽然他一直都对这个继父的存在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他这一莫名其妙的死显然就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问题,而这般想着,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琢磨不定的秦艽也没有着急吭声,等不自觉地回想了一下刚刚晋衡问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心中已经有了什么预感的秦艽只用手轻轻拧了拧后颈,随后才忽然挑挑眉地出声问了一句。   “现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和我有关,而且绝对能让我脱不了干系的东西?”   “恩,你断了的红绳子就在尸体附近,周围还有类似蛇蜕一样的东西。”   “哦,那只姓廖的大猩猩是不是开心坏了?这回终于能逮到我杀人犯事的把柄了?”   “……”   心里明白只要是个人被这么怀疑都会不高兴,所以晋衡接下来倒也没打算在这种事上继续刺激他,只是把廖飞云和他今天在现场发现的有些细节和他提了提,并把石小光和冯至春那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给他大致地说明了一下。   而亲耳听到石文彪的尸体上有类似巨型带鳞爬行动物的牙齿咬伤和勒痕,秦艽看上去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就这么随手将脚边的那一袋子血淋淋的青蛙腿拎起来晃了晃,又在歪过头若有所思地扯了扯嘴角后,一脸神经兮兮地直接堵住了晋衡接下来的所有话。   “我的蛇牙和蛇尾从始至终只被一个人碰过。”   “……”   “包括接吻,包括上床,包括其他所有的一切,三个礼拜前,一个叫晋衡的人在他家卧室的床上上我的时候,就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和活人靠的那么近,除去那种情况,我过去从没有和任何人用那种形态发生过近距离的皮肤接触,更不用说是石文彪那种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我的这些口供听上去还合情合理吗,晋姓师?”   晋衡:“……”   这种时候也没办法去和他计较这些口供究竟是不是合情合理了,本想和他好好说说这件事严重性的晋衡被他搞得好半天都没吭声,半响才红着耳朵垂着眸有点手足无措地恩了一声,而其实也是好久没见这死兔子和自己在这儿不好意思了,随口开完他一句玩笑的秦艽接下来也没有再说别的,两人就借着刚刚那个话题继续谈起了正事。   “所以说,尚还活在人间,且留有真实名姓的子孙一旦因为这种事莫名其妙地死了,老祖宗都会直接出面干涉?”   “恩,最晚明天天亮,石氏就会主动现身并要求我和他一起查清这件事的真相,各家老祖宗在这种事上的处理方式一般都不太一样,石氏就是其中比较严苛护短的那种,警方这次的书面调查结果会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他的判断,他们并不知道除了你,秦玄可能已经在人间复生的消息,所以为了安全期间,你还是先带着长声回祟界呆几天……”   “……”   “另外,无论如何,都切记不要和石氏,或者是任何未来有可能参与到这件事中的老祖宗发生任何直接冲突,因为这种情况下,你就是当面和他们解释了,盛怒之下的老祖宗都未必会相信你,你今后还要寻回龙角,秦氏和其他老祖宗对你的印象本身也很重要,那个在暗处故意陷害你的人打的说不定就是这个主意,真让他这次得逞了反而不好……所以人间这边的事情接下来就暂时先交给我吧,你就回祟界看看能不能一举找到秦玄的龙骨,这样可以吗?”   听到晋衡已经把什么事情都替他事无巨细地提前想好了,秦艽自然也明白自己该好好领点情,而针对这种接下来除了晋衡,可能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自己没有杀人的恶心情况,一向都很讨厌被人质疑和陷害的秦艽倒也没有特别大的情绪产生。   毕竟这种情况下,他们俩之间能保持基本的信任就已经足够了,其他那些根本无关紧要的人的意见原本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等约定好待会儿就回家去把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的张长声立即带走,依稀回想起之前见到老耳朵时发生的那番对话,晋衡想了想还是主动和秦艽提了个事。   而难得听到他主动找自己帮忙在祟界找人,当秦艽随口问了句什么人后,神色略微变化了一下的晋衡也皱着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一个叫章清锋的邪祟,也是晋淑……曾经的丈夫。”   姑且还是第一次从晋衡的嘴里明确地听到他这个来历神神秘秘的真姐夫的名字,秦艽之前就依稀猜到过给晋衡家引来祸事的是这个真姐夫,而且这个真姐夫很可能还是个祟,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验证自己的猜测,而这般想着他便不自觉地在嘴里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章……清锋?”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莫名的耳熟,神情看上去若有所思的秦艽眯起眼睛大概想了想,却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没有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而和他说完之后就奇怪地沉默了一下,垂眸不语的晋衡只过了会儿才点点头淡淡回答道,   “老耳朵今天单独出来和我说了点事,我之前因为有些原因一直不太想知道这个人的近况,但现在……我可能需要重新求证一些事情,你这趟回祟界要是方便就帮我找找看这个人现在可能在哪儿吧,如果……他还活在人世的话。”   “恩,好。”   这么各自交代完接下来的有些事情后,秦艽和晋衡就都挂上了电话,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他们两个都在持续下着一场暴雨的杨川市中为各自的诸多麻烦事而奔波忙碌着。   城市的上空,黑压压的云层之后隐约有玄色的龙鳞伴着龙尾的摆动闪过,而在雷电声掩盖下的杨川市第一医院三号病房内,则传来某个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瑟瑟发抖的女人满含着绝望无助和伤心的啜泣声。   “这……这都是你逼我的……阿艽……不要怪妈妈……千万不要怪妈妈……天下雨……地打雷,你一旦又做了坏事,妈妈……就只能听老龙王的话……求你千万别怪妈妈……” 第89章 姒   杨川市接下来下了整整三四天的暴雨, 降雨方面的异常严重影响了本市人的正常出行, 一遇上早晚高峰时期,街头巷尾便到处充斥着踩着没到小腿的积水, 开车行走准备上下班的行人。   加上这些天暴雨始终不停, 路面积水严重, 所以许多路面房屋和低海拔建筑外部也跟着蒙上了一层奇怪又恶心的味道。   那味道不似平时潮湿难闻的梅雨味道,闻着倒和家里有时发臭腐烂了也没人发现的死老鼠味有点相似, 搞得许多本市人也是心头暗自发慌, 只能每天一脸晦气地顶着头顶这一片仿佛被龙王捅漏了的天继续来往于城市之间买菜上班,工作生活。   “啊!!!那……那什么东西!!那边那个忽然浮起来的!!好像还在动……好, 好恶心啊!!”   马路边忽然爆发的女孩尖叫声打破了城市原本的嘈杂和忙碌, 大雨中, 道路两旁的行人纷纷停下来转过头去看,却只依稀看见一旁的下水道里缓慢地漂浮出一具发胀发黑,耷拉在一块毛皮下面的肚皮隐约还在诡异蠕动的野猫尸体。   而就在众人一脸怪异地想着这是怎么回事时,那浸在雨水中散发出恶臭的猫尸的嘴里却忽然爬出来几只牙齿很尖利, 体型也比一般耗子要大一些的杂毛怪老鼠, 把有些胆子小的姑娘吓得立刻惊恐地大叫起来的同时, 也让其他认识这是什么东西的路人猛地都松了口气。   “哎哟,我刚刚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原来就是几只水老鼠啊……”   “水,水老鼠?水老鼠又是个什么东西?”   “耗子的表哥呗哈哈,不过这些东西都当不得真,都是过去的人才会信的老说法了……听说以前只要某个地方快闹水灾了这种水老鼠就会提前出来了……你小时候没听家里的老人讲过耗子吃猫,大水要到的故事嘛?说是天上有道行的龙每次发怒要降下水灾了, 都会派这些水老鼠来替它探路,先把城里头能提醒灾难即将发生的猫狗都咬死,这样得罪了龙王爷的凡人就不知道自己就快大难临头了……还有那个龙捅漏了的天故事,这还是我奶奶以前每天晚上都用来吓唬我赶紧睡觉啦……”   这见多识广的路人们这么完全不当回事地说着明显也没当真,只是当个吓唬小孩的笑话就说给身边的同伴一起听听,可他口中提到的那几个有关水灾的故事,却是确实确实广泛流传于全国范围内的志怪故事,而龙王捅漏天就是其中之一。   龙王捅漏天,来自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一个真实的民间故事,杨川市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喜欢将这种情况说成是大伙头顶上的天让发怒的龙王爷给捅漏了,以此形容雨水和天上的龙之间存在的某种的关系。   而要仔细说起这个龙王发怒的事件,则还要说1937年发生在杨川乃至整个中部平原地区的一场大水灾了。   这场水灾曾被称为是建国前最后的一次大水灾,起因据说是因为当时某地的军事炮台被炸,硬生生炸出了深埋在地底的一段疑似龙背骨的未知动物骨骼。   这些龙骨一经出土就受到了世界范围内的密切关注,但因为身处于那个战乱频发的特殊年代,所以历经三个月的时间却并没有得到政府很好的保存和修复。   闻讯悄悄来到此地的外国商人,军官,甚至是神父轻而易举地从本地人那里用一两个银元就轻易地拿走了这些稀世珍宝,又准备通过停靠在广州,成都等地的轮船秘密运送回法兰西或者是英吉利的万国博物馆里永世珍藏起来。   可谁知道轮船尚未离港,夹杂着龙王滔天怒火的大雨就来到了,广州政府门前的青天白日旗被三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劈了个正着,连市政府办公厅外悬挂的蒋中正画像都险些跟着遭了秧。   此事一出,举国震惊,五台山上的几位中国佛教协会出身的大师傅连夜下山搜寻龙骨坐在,倾尽一生所能为沿海地区的无辜受难的普通民众操办水陆法事,并试图用繁盛的香火乞求被惊扰了坟墓的龙王原谅,可却仍旧无法阻止一场龙王大水灾的来到。   当年杨川市作为当时二十多个周边受灾区之一,在这一整年被暴雨冲垮了大量上世纪的本地民居,事件发酵到最后,全国最后统计下来的具体死亡人数也是相当的触目惊心。   大量的牲畜甚至是因痢疾而死的活人腐烂后的尸体就那么随便地漂着被凶猛食肉,体型足有一般猫狗大小的水老鼠疯狂吞食啃咬,附近几个大江大塘里的鱼虾水虫也跟着一起涌入了杨川市的大街小巷占领民居,一时竟没有一丝活人的容身之处了。   而更让人不寒而栗的,除了那些神出鬼没,用棍棒火钳都打不死的巨型水老鼠,当时在杨川市的街头巷尾,不知为何还传出了有关那条发怒的龙王座下的四方水鬼在到处索命的诡异传言。   说是只要一入夜,在沿街的旧下水管道里和白天积水比较多的地方,就会出现类似老人和小孩发青的手在往外抓人,并且能够把活人给一路拖到阴间去。   更甚至还有目击者声称自己曾亲眼目睹了面容苍白却相对完好,试图从阴间回到阳间探出来寻找自己丈夫的女水鬼。   那女水鬼身上穿着讲究的牡丹花旗袍,嘴巴鲜红鲜红,牙齿又齐又亮,听上去隐约是吴中那边的口音,说的是标准的吴侬软语,一张嘴就和唱小曲似的,一旦被人问起生平还会自己主动哭诉起曾经家住太湖边,不甚淹死之后三十八年未见夫君的心酸过往来。   因为这件事,有些人就曾经猜测过那被炮台炸出龙骨的龙王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太湖龙王,这些水鬼和鱼虾很可能也来自同样太湖,不过后来因为没什么更明显直接的证据,所以这件事的真相最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过这些夹杂着民众们些许个人想象,却也足够耸人听闻的怪谈故事最终还是被人整理上了一期当时红遍大上海的申报。   虽然当时有不少文坛学者都写信严肃地批评过这种白日论鬼神,既不讲究科学也很低级趣味的反智行为,但是不少当时流传很广的,有关太湖龙王,龙王座下的四方水鬼和虾兵蟹将们的志怪故事还是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不过时隔多年,杨川市又一次出现了类似当初龙王大水灾的前兆,不仅在市区范围内连日降下奇怪的大雨,就连水灾之前一定会有尸臭和耗子吃猫等异相也被言中了,这就不得不让人心里有些开始发毛了起来。   而尽管对于现在的很多人这种事肯定是不太会去相信了,可对有些密切关注这件事进展的当事人来说,连日来发生的这一切的意义就有点不一样了。   “诶……我说你还真打算像现在这样整夜不睡觉把那个姒氏大门找出来啊?说实话啊,我到现在都对你嘴里的这个黑龙是不是真的存在都抱有很大的怀疑,这真的不是你们家那个来路不明的二重身随口编出来骗你和秦妞妞的吗……”   一同坐在赵氏的神驹马车上疾驰在入了夜的云端中,表情略带沉思着坐在前面驾车顺带搜寻空中的晋衡和一旁的廖飞云随意地说了这句话,之后又不可避免地谈到了这个问题。   闻言,脸上没有太多多余表情的晋衡也没有着急吭声,只是看着马车前的夜空略微思索了一下,才皱着眉缓缓开口地道,   “黑龙秦玄,也有不败将军之称,因为曾经姒氏帮助大禹治水在姒水边化龙,又被称为姒水龙王,姒水就是他当年的封地,所以姒水之内的四方水鬼和虾兵蟹将都是听他的号令的,这一点是明确被记载在姓书中的,除了我不可能有其他人还会知道。”   “……那……那个二重身怎么会?”   “那个二重身会知道这点,除了他确实见过秦玄本人被眉郎带走,还和秦玄有过什么接触,不会还能有别的原因,这些天杨川一直暴雨不停,还隐约有水灾的趋势,很有可能也因为失去踪迹的姒水龙王目前还被人指示停留在附近的云层中久久没有离开的原因在,遏制姒水酒只能找出传说中的姒氏大禹再一次治水,否则到时候等雨水淹没杨川,造成更多的伤亡,秦艽这次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听出晋衡话里的严重性,本来还在那儿和他打哈哈的廖飞云也莫名正经了点,而想了想又莫名惦记起了别的事,廖飞云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道,   “额,好吧好吧……那石家老祖宗那边现在怎么说的?你这次还真打算帮着你家秦妞妞隐瞒证据了啊?可现场留下来的蛇蜕和红绳子,还有他去过冯至春家这些事万一被石家老祖宗发现了该怎么办啊,你说到底以后还得考虑一下你自己,万一最后弄得你也跟着一起倒……”   一点没觉得自己在乌鸦嘴的廖飞云还没说完就被晋衡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而见状一愣又赶紧捂住了嘴,一脸尴尬的呸呸呸了一下老廖同志只干巴巴地开口解释道,   “别啊别啊,我……我都是瞎说的,你可千万别信我,你不是早都和石小光还有秦妞妞他妈那边说好了吗……等查清楚真相……再把一切事情慢慢说清楚免得提前造成什么误会,他们看上去……恩……也都还挺通情达理的,应该不至于会在这种事情上故意坑你或者吧……”   廖飞云说这话时倒也没怎么在意,毕竟那对母子说到底只是普通人,总不可能真的越过晋衡这道去做些多余的事,而被他这么一说,表情复杂的晋衡也不自觉也回想起前些天去医院时看到的,在病床上蜷缩着的,神情可怜茫然甚至有点呆滞的冯至春。   接连失去儿子又失去丈夫对这个女人造成打击显然是巨大的,晋衡走近病房的时候她的嗓子里甚至都发不出声音,只是仿佛垂死般无声地侧着头望着惨白一片的头顶,无论周围人说什么她都全无反应。   而本想找她问问石小光曾经提到的那本奇怪的书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最终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把有些必须要她帮忙一起隐瞒的事情给交代了一下的晋衡随后就这么离开了,可不知为何他这两天却总有一种不太对劲的预感,以至于虽然明白秦艽现在正安全地呆在祟界,他却还是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而似乎也察觉到了晋衡刺客的这种不太对劲的情绪,自知刚刚说错话的廖飞云也有点愧疚,只能和他一边在天上继续飞一边又抽空说了几句别的,后来还不知怎么的还说到了有点奇怪的话题上了。   “诶,不过你这么一说起来,晋衡,姒水龙王,听上去倒是还挺厉害啊……那你们家秦妞妞以后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龙了是不是也得有个特殊名号啊,手下还得管着一帮虾兵蟹将,四方水鬼啊……那他现在呆的那个水塘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赤水。”   这么略显迟疑地回着其实心里也不太确定,晋衡其实从来没去过秦艽在祟界的那个蛟君封地,只大概知道他手下的河伯和横行介士都是当初依靠他当年化为蛟龙才得以飞升的,秦艽之所以现在会那么喜欢跑到鱼塘里看青蛙,也是因为赤水以前其实是个青蛙特别特别多的沼泽地。   而一听他这么说,廖飞云这格外烦人的家伙也跟着大惊小怪地咋呼了起来,随后他才忽然停顿了一下又在挤眉弄眼地故意开口打趣道,   “哦……所以他以后化了龙就得叫赤水龙王对不对?”   “应该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他以后既然都叫赤水龙王了,你是不是也得跟着有个稍微洋气点的名字啊哈哈……比如说,龙王的男人?再比如说……”   “……”   “赤——水——龙——夫——”   晋衡:“……………” 第90章 姒   廖飞云的那个无聊透顶的玩笑最终也没能给晋衡的内心带来一丝轻松感, 接下来的几天, 石文彪的死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也随着秦艽的暂时离开而逐渐开始发酵。   先是杨川上方的暴雨一直未停,再不想办法将这场怪雨停下, 接下来势必真的会有成灾之势, 二是冯至春依旧用一种奇怪的态度逃避着不想见他, 搞得夹在中间的石小光的态度都有些不尴不尬。   而这些天其实一直也没有在冯至春面前主动现身,只是在一旁暗中帮忙照顾她这段时间的起居生活。   石小光对石文彪的死一开始表现的明显有些懵, 后来到医院看过那具死状凄惨的遗体之后, 他也是好几天都有些缓不过来。   不过当亲眼看到亲生母亲那副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精神似乎出现了些问题的样子, 石小光就是之前有再多不好的情绪也没法在这个节骨眼和她发作。   而在一番思索之后, 这心底善良的孩子到底也没有迟疑太久, 直接就一个人默默地承担起了照顾这个到底对自己有生养之恩的女人的责任起来。   石小光能为这个压根没有对他尽到太多责任的女人做到这样,在晋衡看来其实已经十分不易了。   不过有关之前的那些尚未解开的疑问,这些天一直在帮他盯着冯至春的石小光看上去似乎也有点不解,而在他的某些描述里, 刚刚经历丧夫之痛的冯至春整个人也给人一种格外无助的感觉, 说一句万念俱灰也不为过了。   “我觉得……她这次看上去是真的……很难受……这个世上都没有人能够帮她了……她也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很可怜……她看上去真的很不好受……”   石小光这么结结巴巴地形容着, 似乎自己也有点说不太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显然,冯至春这个女人的身上绝对还隐藏着一些旁人并不知道的秘密,只是现在这种情况谁也无法去打扰这个女人一片惨淡的精神世界。   而因为眼前这种情况而同样陷入某种心情复杂中的晋衡倒也没有急于打草惊蛇,只是让他继续地自己照看着人,有消息再通知自己, 之后就去忙别的事了。   关于这些事情的进展,秦艽那边却是暂时还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而心里其实也不太想让他在这个节骨眼顶着被老祖宗发现又兴师问罪的风险回来,所以一切晋衡其实都是以他自己这边的进度为准,偶尔才会和自家秦祟君以他们俩特有的方式私下联系一下。   不过有关于冯至春最近那边发生的事,晋衡仔细地想了想之后还是和秦艽稍微提了一下,而当他收到自家秦祟君从祟界给的回信的时候,上面写着的就是这样一句带着一身尖锐的刺的话。   【在这个世上她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我,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反而会不高兴。】   大概也看出来这对母子之间存在的心结短时间内根本解开了,晋衡发自内心地对秦艽的过去怜惜之余,倒也没有再和他主动提这件事,而关于他们俩一直在追查的龙骨的事,在之后的信件里,秦艽也给出了他自己的回答。   【秦玄那件事暂时有了一点关键性的线索,我和金竟之正在去往西北,回来之后再和你详细说。】   【另外,你说的那个章清锋,我已经让河伯派人去找了,暂时不确定祟界是不是有这个人存在,有消息了再另外告诉你。】   【至于家里的那个二重身,去留你自己决定,不过,你为什么忽然问我赤水和化龙的事?我以为你从来都不关心这种问题。】   并不想承认自己被廖飞云那天的玩笑话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一点原本还很正常的心态,私底下向秦祟君本人打听了一下他往后化龙会是个什么大概流程的他大舅莫名有点尴尬地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并没有和他继续这个其实有点涉及他个人隐私的问题。   不过想到秦艽最后提醒自己的话,晋衡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若有所思,而这般想着,他便不自觉地盯着这直到现在还在他家混吃混喝的不明生物看了会儿,把本来还好好的,莫名其妙就被晋衡打量的眼神看的背后一毛的二重身弄得也有些不自在的同时,只能结结巴巴地用血红的眼睛瞪着他开口道,   “你干……干嘛……”   “最近在我家住的还习惯吗。”   “啊?还……还好吧……”   “龙骨到现在还没找回来,你心里着急吗。”   二重身:“……”   一听这语意不明的话,腿差点都吓软了,搞不清楚这死面瘫究竟是什么意思的二重身脸皮抽抽地缩在地上也没吭声,好半天才一整团缩着一脸没做贼所以不心虚地朝天咳嗽了一声,又提溜着通红的眼珠子一脸哼哼唧唧地开口道,   “……关,关我什么事,那又不是我的龙骨!再说了,急也是你和那条被人坑了的蛟龙急吧!哼哼!还是赶紧加把劲吧,到时候真惹上什么大麻烦就有你们俩好看了……”   说到底就是根风向不定的墙头草的二重身说完就自己赶紧钻回墙里躲了起来,被他这态度弄得一顿的晋衡一时间也懒得和他计较,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什么大来头的赖皮二重身躲在墙里不肯出来,最终却也没真的去把他抓出来逼问出点什么还是怎么样。   只不过关于这二重身的真实来路,晋衡的怀疑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而接下来所幸趁着石家老祖宗那边到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表过态,冯至春那边似乎也并没有主动透露什么对秦艽不利的消息的机会,晋衡便让廖飞云暂时帮自己看住家里的那个二重身,自己则动身去详细地去了解了一下姒氏这个姓氏如今还有没有后人还活在人世的事情。   结果被他这么一查,还真就让他找到了一个,而且这个姒氏后人目前还就生活住在邻市,实际年纪也不算特别大,是个今年约四十出头,之前的许多年里都一直在本本分分地从事工厂流水线工作的普通女性。   只是让人比较奇怪的是,这个在如今已经相当罕见甚至可以说是稀有的姒姓后人居然在大约二十七年前就已经改姓不再姓姒,而是以主动过继给另一位远方亲戚的名义用一个完全不相关的姓氏代替了,之后就连结婚证和房产证上都做了相关的姓名改动。   而当晋衡亲自去往邻市找到她,并向她亲自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这个时隔多年,并没有想到会因为这种事被人忽然找上的中年女人也是表情古怪地愣了一会儿,半天才在晋衡的坚持追问下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道,   “……算了算了,就看在你这小伙子这么老大远地来找我的份上,我,我就干脆……和你实话实说吧,你回去之后也别再去和外头人说了,这种事放在咱们现在这个新社会肯定也不会有谁信,估计还以为我是在说梦话呢……我这个姓少是少,但却不是特别吉利,甚至可以说一出生也直接犯了龙王爷的忌讳……”   “龙王爷的忌讳?”   “是啊,不让谁好好的会想改掉自己的姓呢,这可都是证明自己从哪儿来的依据啊……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家的老人就和我说,下雨天千万别随便出去,小心让头顶的龙王爷发现我们姓姒的人,一个雷就能从天上打死我们……”   “……”   “我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啊,我们姒氏的人之所以一出门就总是遇到下雨打雷,还生来碰不得水,去不得河边,原来是很久以前,我们姒家的老祖宗曾经亲手砍去一条管着大江大湖的龙的头颅,而这条龙听说还是我们姒姓老祖宗的同母兄弟……”   “……同母兄弟?您的意思是姒氏和那条龙是亲生兄弟?”   这个忽如其来的转折显然有点在晋衡的预料之外,但是冥冥中,他却感觉到这个和姒氏有关的故事似乎从这里开始变得有些耳熟起来,而那其实早早改了姓,如今也已经逃避了家族命运的姒姓后人闻言也避讳莫深地点点头,随后才一脸无奈地冲着晋衡如此开口道,   “对,一个母亲生下的两个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完全天差地别,初五吃黍米生下的是哥哥,初八吃薏苡生下的是弟弟,哥哥生来有尾有鳞,被周围人厌弃,所以母亲就忍痛把他扔在了林子里,多年后长大成人的龙子作下恶事,其弟便奉上天的命令亲手砍去他的头颅……”   “……后来呢?”   “后来那就更惨了……犯错的龙子被砍掉了头,龙血化作天上的甘霖落入地里重新长出了黍米,龙母这时才知这条恶龙竟就是她曾经丢弃的亲生儿子,于是心中满怀悔意的她便干脆将那些有毒的黍米吞食自尽了……所以我们那个地方也有个说法,说初五长出来的黍米都是有剧毒的,绝对不能吃,就是活神仙吃了也会肠穿肚烂而死……”   “……”   “然后这个故事后来经常也被用来映射对自己的孩子疏于管教的母亲,龙子就是指天生不孝又忤逆的孩子的意思……我们以前的村里就有不少老人都知道这个故事,还有本专门给村里小孩子看的图画书呢,现在好像也失传了了,名字?名字好像……就叫《龙母辞》吧……”   姒氏后人口中这本《龙母辞》的存在将石小光之前和他说过的那本奇怪的书莫名串联在了一起,很显然,这个故事不止实在暗示秦玄和大禹之间存在的特殊关系,从某种程度上似乎也和秦艽的身世有关。   而至此心中已经有了一丝隐约猜测的晋衡这般想着也没有继续在邻市逗留,直接一个人就迅速返回了依旧被暴雨和阴云笼罩着的杨川。   可他人刚一回来,就从一直留在市里的石小光和廖飞云那边同时接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因为就在他离开杨川的这几天,原本还能作为人证的二重身和冯至春竟然同时忽然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我……我发誓我天天在你家盯着那个东西,但是那天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忽然在沙发上睡着了过去,然后再醒过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那个东西也从你在墙上的东西里逃走了……对,对不起啊,晋衡……这事是我不对……”   廖飞云的表情看上去是真的挺惭愧的,晋衡闻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不太对地摇摇头,之后也没有详细追究这件也有自己疏忽成分在的事。   可二重身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邪祟,忽然从廖飞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还能理解,偏偏冯至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女人居然也能做到这点,甚至就连她家附近住了多年的老邻居都说不清楚这个女人一夜之间忽然跑去哪儿了,这就让人有点奇怪了。   “……我们,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啊,前几天下午好像还看到老石的老婆一个人在胡同外头呆呆地往前走吧……唉,他们家早就没什么人了,老公又忽然死了,精神上可能就有点问题了吧,造孽哦,不会是脑子真的坏掉就一个人发疯跑到外面去了吧……”   邻居们口中的那些嘀咕声让晋衡心中本就积聚的疑问又多了几层,他的眼前仿佛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迷雾,一切事情的真相都在此后无法揭穿,只待一个能够打开一切线索的钥匙出现。   可显然,一件麻烦事的到来永远不会是终止,很快,另一件麻烦事就找上了他,因为就在晋衡还在还在忙着继续寻找冯至春和二重身的下落时,被他用一直用各种理由隐瞒着暂时还未得知真相的石家老祖宗却忽然提出要见他。   而当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晋衡从百家姓中进入石家大门,又站立在画中描绘的石姓祠堂外面,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气氛今天有点不一样的晋衡先是皱着眉沉默了一下,随后才听着上方从云端缓缓现身的石家老祖宗用不紧不慢的声音开口询问起他道,   “晋锁阳,这都已经过去多少天了,杀我石氏者你竟还没有找到吗?”   “……”   这话听着隐约已经有些责备的意味了,以同样的理由故意拖延了多日,早就知道这件事像这样拖下去绝对会出问题的晋衡表情略显迟疑地同上方面容端肃,眼神严厉的石家老祖宗对视着也没有吭声,许久才听到那脾气一向都还算可以的老者以一种仿佛看透一切的语气冷冰冰开口道,   “为何不回答我?是真的尚未查清还是有其他隐情?”   “……”   “晋锁阳,我再问你一次,杀了我石家子孙石文彪的人到现在都全无线索吗?”   这接连几个问题,石家老祖宗都问的有些奇怪,平时并不善于言辞的晋衡一时间也不知该与这老祖宗交代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只能神情略显不对地张张嘴并思索着想将有些实情干脆说出。   可他尚未开口,在连问了几个问题早已失去耐心的石家祖宗却忽然暴怒了起来,而冲着晋衡始终低着头不看自己的脸就扔过去一段被完全烧毁了的红绳,这被故意隐瞒多日,以至失了平日气度的老祖宗只怒不可遏地指着祠堂一旁哆嗦嗦嗦躲藏着那个面无人色的女人,又瞪着眼睛冲脸色骤然变冷的晋衡大喝道,   “好你个混账东西!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隐瞒些什么吗?你自己看看这是谁!石氏的遗孀都在这儿了!你居然还敢和我狡辩!那秦氏的不孝子孙为何始终不主动现身!偏要你替他一概挡在前面承担如今这些罪责!杀父杀母谋害幼弟!多年之后竟不还知悔改!这等活该受天打雷劈的畜生!竟还能活于世上!你当真以为这天道不曾开眼了吗!晋锁阳!” 第91章 姒   冯至春, 一个从最一开始出现就从没有引起任何人太多注意, 甚至说一句不起眼也不为过的女人。   曾几何时,晋衡一直都将她当做了一个出身普通, 境遇糟糕的普通女性, 除了她和秦艽之间存在的特殊血缘关系, 其余有关这个女人过去所发生的的一切,晋衡一直也从没有去特别注意过。   可眼前的事实也同样向他证明了, 这个看上去总是唯唯诺诺, 长相性格也并不起眼的女人当初之所以能得到祖龙的帮助和信任并不是全无理由。   而直到此刻脸色苍白的她再次出现在石家祠堂上,并显露出身后若隐若现的斑斓蛇尾时, 脸色不对的晋衡才猛然间意识到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跟着陷入了某种思维的误区之中。   至少在秦艽的身世问题上, 冯至春……或者说这个明明有着和秦艽如出一辙的蛇尾, 却刻意隐瞒了多年的女人应该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句实话。   而心中也大概清楚了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被找到这里的原因,想到前些日子她始终不愿意主动表态,竟然是为了今天这种机会,到现在还没能理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晋衡只皱着眉略带着审视意味地冷冷看了她一眼, 把吓得迅速埋下头的冯至春弄得跪在地上也不敢吭声, 半天才一脸手足无措地在一旁替刚刚被石家老祖宗好一顿劈头盖脸臭骂的晋衡摇头解释道,   “不,不,老祖宗……这件事和晋少爷……真的没有关系……都是阿艽那孩子……他不太懂事……从小也脾气不好……肯定这次是又糊涂了……才做了这种事……晋少爷是个好孩子,之前也帮过我们家,这种事……这种事真的怪不得他的……他肯定之前也不太清楚……”   结结巴巴的冯至春这么说着,似乎是想帮晋衡说一些话, 可石家老祖宗闻言却只是表情夹杂着怒气地盯着比看着茅坑里的臭石头还默不吭声的晋衡,又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之后才一脸并不相信地开口道,   “他一个在人间守序的姓师,会不清楚这些天外头现在发生什么事吗!现在的问题不是他知不知道!而是他究竟打算包庇你那个不孝的孽子到什么时候!我刚刚已经让人去找重耳那个东西来了!今天就让我看看这事到底是谁有道理!谁没有道理!”   石氏这话听着不算和气,隐约还有向晋衡宣泄不满之势,而听到他说要把重耳给直接找来,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怕的晋衡也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才皱着眉慢吞吞地开口道,   “这件事和旁人并无关系,秦艽并无杀人,一切也都是旁人诋毁诬陷所致。”   “……诋毁?当真是诋毁吗?!如果真是诋毁!那他自己为什么不站出来主动解释清楚?!”   “他人欲加之罪,他根本有口难辩,而且这次也是我让他暂时不用出现,免得造成太过不必要的误会的,您可能误解了什么。”   “有口难辩?我误解了什么?就怕他自己心里压根不想辩!只有你替他在这儿一个劲儿地狡辩!晋锁阳!你莫不是被感情冲晕了头脑,才连这种事都看不穿真相!我就问你,那一晚石文彪死时,你同秦艽在一起吗?”   在姓书记载中,多年前曾有大义灭亲之举的石家老祖宗说这话时明显是真动了怒,问他问题的口气也是怎么冲怎么来,而晋衡听到他这么质问自己也没有着急吭声,停顿了一下才口气硬邦邦地回答道,   “不曾。”   “那我再问你!那一晚发生命案之前,他有提前告知你,他会去他母亲冯至春家吗?”   “没有告知。”   “既然不在一块,他又故意没有和你告知,那你有什么底气敢说自己可以替他担保!而且你可曾知道,那根断掉的红绳子和蛇类的鳞片就在石文彪的尸体旁!邻人也曾目睹秦艽和他们夫妻二人争吵!多年前他就曾犯下过同样的错!而如今你却并不能为那段时间的秦艽做任何佐证,甚至连你刚刚口中所说的所谓证明秦玄还活在世上的所谓二重身如今都消失不见!无凭无据!全靠你一张嘴说他没有就能把一条好端端的人命抛之脑后吗!”   怒容满面的石家老祖宗说这话时明显是觉得自己这番话颇有道理,毕竟任凭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会相信秦艽这么一个过去有前科,品行也一向不怎么好的人。   可晋衡闻言却只是表情发冷地抬起淡色的眼睛,等用一种不怎么好形容的眼神扫过石家老祖宗和冯至春后,从小到大都不会在这种场合怯场的他大舅才面无表情地垂下眸又一脸镇定地慢吞吞问道,   “您说完了,现在可以让我开口说话了吗?”   “……”   憋着心中一口气又有点想骂这看着不爱吭声,但说起话来却相当气人的小子,心烦意乱的石家老祖宗想了想还是没和他计较,只是挥挥手示意他随便说,说不出道理自己再尽管收拾他。   而从到了这儿就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思路的晋衡沉默了一下这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冯至春,又在她躲闪又慌张的眼神中皱着眉缓缓开口道,   “你根本就不姓冯,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真话?”   “……”   “你还是不相信他会改过来对吗?”   “……”   这接连几个问题让‘冯至春’一下子就白了脸,但在石家老祖宗面前她也不知道该开口仔细解释,只是红着眼睛有些肩头僵硬地回避了面前这青年的问题,而见状,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的晋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只能锁紧着眉头地看着他,又用难得夹杂着丝不快的情绪的口气开口继续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知不知道他那天到底为什么去你家?”   “……”   女人茫然的眼神显然说明了一切,抿了抿唇的晋衡见状心中替秦艽更加不值的同时,倒也没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而是将视线自顾自调转到石家老祖宗那边,又在沉默了一下之后才尽量保持态度端正地开口道,   “您刚刚说的,我确实暂时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但有一点,我觉得您应该首先弄清楚,您可以不相信我所说的秦玄的龙骨其实存在,我目前也没有很多证据能证明秦艽确实无罪,但这世上其实并不是只有秦艽或者说所谓的秦玄能做到杀死石文彪。”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明明在你我的面前,如今也正站着一个蛇女,而且这个蛇女还曾经对她身边的所有人撒谎,隐瞒自己的身份,甚至和石文彪生活一直都不算融洽,这样一个居心叵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曾坦白过的女人,难道她口中的话就一定值得您去相信?甚至是直接给一个曾经被生母抛弃如今也愿意诚心改过的无辜者定罪吗?”   “……你……你这是在替他狡辩……”   “我是不是替秦艽狡辩,这随便您怎么去理解,但如果我嘴里说的每一句话您一开始心里都不愿意相信,那我再说任何话都是徒劳,您宁可愿意相信这个来路不明,只是顶着石文彪妻子身份胡说八道的女人,也不愿意相信我的话,那我也不用再继续说下来。”   晋衡这一番话说的冷静透彻且十分不留情面,石家老祖宗被他胆大包天地一呛整个人也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看了眼旁边同样一脸傻眼,看上去根本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冯至春一眼。   而故意占着理教训完人,又直接一瘸一拐地跪了下来,被晋衡这完全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一顿的石家老祖宗刚要一脸慌张地张口问他腿脚不好跪什么跪,看上去明显就是动了真怒的晋大舅就已经在祠堂的下方将自己袖子里的姓书放在地上,又在石家瞬间变得呆滞的注视中垂下眸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不过您说的也对,之前感情用事,替心上人隐瞒石文彪那件事的行为确实有辱姓师一职,晋衡接下来就自行去找个地方反省了,文公那边就请您替我请罪一声,如果没什么事,晋衡就直接告退了。”   这话说完,明明平时走路一向很慢,但今天莫名地像是吃了枪药的晋兔就直接头也不回地人了,把本来还打算好好教训教训他的石家老祖宗弄得一方面目瞪口呆的同时居然也没能拦住他。   而他这一转头跑了,那头被生拉硬拽着来教训自家不孝小孙孙的老耳朵也跟着来了,可一脸焦急地从隔壁跑过来了之后才发现情况和自己想象有点有点不对,站在石家祠堂外的重耳先是一脸诡异地看了眼被气的捶胸顿足,就差没拿拐杖直接殴打自己的石氏,又在和面前眼神躲闪的‘冯至春’对视了一眼后才一脸责备地开口道,   “……造孽啊,我之前居然都忘了你这茬了,赢氏女,你看看你惹出来的这些破事,你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品行如何你都不相信,还非要闹到别人家的祖宗面前让别人看着笑话吗?”   “……老……老祖宗……”   一听重耳这么开口教训自己,‘冯至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尴尬甚至是涨红慌乱了起来,而这般叹了口气也和上方明显还在生气的石氏对视了一眼,见这呆头呆脑的老家伙明显不在状况的样子,重耳只略显头疼地耸了耸肩,又抱着手如此无奈地开口解释道,   “老东西,你这耳朵可是越老越容易听闲话了……你当真没看出来你面前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吗?”   “还……还能有什么来路!我只知我家儿孙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我要是不信她还能信谁!”   “是是是,我知道你着急,但既然现在都这样了,你也稍微听我一句好不好?”   “……”   因为看在是重耳的面子,所以上方的石氏也姑且按耐住脾气等着他如何和自己说,而见状也跟着沉默了一下,整理了一下大概思路的老耳朵只慢悠悠张张嘴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缓缓开口道,   “……你也许不知道,这位石氏遗孀,其实从前姓嬴,脱离了龙族一脉来到人间生活后才改姓为冯,因为过去龙族有男姓秦,女姓嬴,族中一成则为姒的说法,所以她的长子一出生才会得一名秦艽,可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因为随了她部分的血脉遭到她夫家的厌弃,甚至连带着她也遭了那人间男子的厌恶,所以一时糊涂之下她便决定将自己的孩子与祟界的一只转拐人孩子的母狗做交易,自己则可以借助母狗的帮助舍去蛇女的身份继续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   “……”   重耳的话让‘冯至春’的面颊上染上了一层惨淡怪异的灰白色,甚至连带着石氏的表情也变得有些难以置信,而从没有和晋衡说起这件事,反而是因为某些关系而刻意隐瞒着这一切的重耳只皱着眉叹了口气,许久才心情复杂地再次开口道,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年恰逢第一次祟潮突发,人间和祟界四处都是大乱,孩子没被自己也惹上大麻烦的母狗带走而是意外丢失甚至辗转丢到了福利院里,更因为始终没人来领走,身边只有一个纸条写着秦艽这个名字,所以这个明明有着龙族血脉,却连之后四处寻找的祖龙都不知道被他亲生母亲丢到哪儿去的小泥鳅就这么在人间的孤儿院长到了六七岁的年纪……”   “……六七岁?”   “是啊,我这么说,老石你肯定要问我,那为何我家孙儿后来又会和这条小泥鳅弄出这么一门亲事呢,这当然还要从这条小泥鳅六七岁的时候说了,祖龙找到秦艽那年,这小子已经能跑能跳了,可因为没爹没娘,又是个死气沉沉,脸上还那么老大一个青色的胎记的怪孩子,所以任凭是谁见着都不会太喜欢…”   “……”   “加上在那种地方长大,其他东西没学着,打架说谎偷东西的本事倒是一套又一套,被几个缺德鬼的养父母糟践完,又送回来之后更是越来越变得糟糕了……所以祖龙这老小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恰逢那一年晋衡出生了,我和他一合计,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想着秦艽天生命里多劫难,但隐约有大造化,让他和天生无姻缘,却福泽深厚的晋衡有一段缘分,说不定能给这两个孩子之间系上一根红绳,再成就这么一段堂堂正正的秦晋之好出来……”   这话让石氏的表情也跟着露出点了然的表情来,而重耳这么说着也是有些感慨,毕竟当初秦艽和晋衡都才那么一点大,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了,这不得不让他们这些老头子们有些惭愧起来。   “……我们原本的打算是让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家把秦艽带回去,等着晋衡将来长大,让他们再以寻常人的身份相识相遇,结下一段姻缘,可谁知道这嬴氏女多年前闯下的祸就这样找上门来了,那拐人孩子的母狗居然趁着祖龙回门中有事的几日就把秦艽带走了……”   “然,然后呢?”   “所幸这小子自己命大,居然没被那母狗给吃了,还莫名其妙地认了个白捡了的干妈和一个玩的还算要好的兄弟,就此在祟界就此立足了下来,而当他多年后再出现在祖龙和我面前的时候,这小时候看着还娇气任性,被人说一句都会一个人哭鼻子的丑泥鳅就变得……像现在这样了……这……这就让我们两个老人家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后来就是他和他生母的那点破事……你大概也曾经听说过……祖龙对他有愧,但也不能随便包庇……至于这蛇女冯至春,不仅害得大儿子被狗母拐走,之后又害了自己小儿子一次,这种种恶报才是一切祸事的真正开端啊……”   这么一段陈年往事,重耳自己说起来也是心累的很,偏偏顾忌着当日他和祖龙的有些目前还不能说清楚的约定,所以他始终也没办法和晋衡或者是秦艽当面说清楚,而眼下看到自家好不容易过上两天顺心日子的晋衡小孙孙又遇上倒霉的事了,他这才没办法主动过来准备和石氏说说让他网开一面,给晋衡和秦艽随便放个水。   可谁知道他这解围的人还没出现,晋衡这脾气比炸药好不到哪儿去的臭小子却先受不了有人冤枉他媳妇发完脾气跑了,而这般想着,重耳也不打算搭理面前这哭的踹不上气,活到这个岁数还一点主见没有的糊涂蛇女,只听着一脸尴尬的石家老祖宗盯着自己又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那……那该如何是好……晋锁阳那臭小子都已经扔下东西跑了……而且我之前也不知道还有这事啊……都怪我这耳朵根子软……”   石氏说这话时明显是意识到这事明显还有别的隐情了,说着还明显有点埋怨那瞎告状的‘冯至春,’而自顾自弯下腰捡起那本被扔下来的姓书看了看又挑了挑眉,神情隐约还是有点老猫咪姿态的重耳这才老神在在摸摸面颊上的胡须地又打趣着回答道,   “放心,那臭小子肯定没真的生气,这次估计也是想吓唬吓唬咱们,然后干脆跑祟界找他家小泥鳅回合去了,咱们就安心等着他们俩把真正的杀人凶手抓回来,再给你那个可怜儿孙伸冤吧……至于老人家嘛,最重要的还是好好养老,天天起早啊喵~~” 第92章 姒   地处祟界西北的蛮荒之地, 嘈杂喧闹的断头城内, 暗巷旁那辆眼熟的无头马车里坐着的秦艽正神情懒散地撑着头看着手中的那封信。   信是晋衡前两天给他捎过来的,但因为他之前忙着赶来西北办事, 所以尽管带在身上, 却一直也没来得及拆开看。   正好这会儿他坐在马车里等金竟之回来也没什么事, 所以想了想,秦艽就干脆拿出来稍微看了一下, 而一揭开信纸的最上面那一层, 晋衡那工整严肃,却给人一种温润妥帖之感的字迹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恩, 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吧, 不要一直想这些不高兴的事了, 开心点。】   【其他的就等见面之后再详细说,自己注意安全。】   这一番话自然是针对之前他们曾经讨论过的那个冯至春的问题的,眼梢带着些异样情绪的秦艽见状也没有吭声,只是心底因为之前那些烦心事而一齐涌上的灰色念头到底还是得到了稍许的缓解。   而如往常那样将手上的这封信慢慢收起来, 又面无表情地望着人来人往的窗边想了会儿事, 原本只是在专心走神的秦艽当看到外头一个盘子鬼打扮的母亲牵着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从车前走过时, 冷冰冰的蛇眼睛还是稍微停顿了一下。   再等出去打探消息的金竟之鬼鬼祟祟地从外面撩帘子爬上马车时,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的秦艽看上去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怎么样?都打听出来什么了?”   因为这趟算是秘密进入西北城打探消息,所以两人身上的穿着打扮看上去也都和往常不太一样。   金竟之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又是天生千面,雌雄莫辨的镜祟,要扮作不引起人注意的样子自然是没有太大的困难, 而为了不让旁人知道他竟然离开主城跑到这儿来了,一身黑衣,身形高瘦的秦艽的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张丑陋的恶鬼面具,看着倒是越发邪气阴森不好接近了。   而之前刚因为某些事挨过自家祟君的教训,所以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戴罪立功机会的金竟之一见他这副明显没什么耐心听人说话的样子,心里也是莫名紧张的很,只能先停顿了一下又赶紧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道,   “回,回祟君的话,这事确实就和咱们之前查到的差不多,西北城内最近只要一入夜,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一批正值妙龄的女祟,先前还只是一个两个的丢,最近这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可因为西北城离咱们祟界主城远,此地的西北城主又因为有些关系向来不怎么买咱们主城那边的账,所以事情拖到现在已经快丢了近二十多个女祟了……”   “那些消失的女祟人究竟都去哪儿了?”   “具体……具体也没人能说清楚这些消失的女祟究竟去哪儿了,只听说这西北城的地底下现在正有个像是巨型爬虫一样的怪物一趁天黑出来就抓姑娘,搞得这儿的不少寻常邪祟心里也是惶惶不安的……而且还有一种说法,说西北城主与这怪物可能勾结在一起,所以臣下推测,不出意外,西北城内如今发生的一切应该就和您说的丢失的秦玄龙骨有关……而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咱们能不能抓先逮住这个所谓的,明显就有什么问题的西北城主……”   金竟之这番话说的明显很谨慎小心,提及那西北城主时也是稍微有些忌惮的意思在,而闻言的秦艽倒是眯着眼睛地望了眼马车外头的西北城,随后才捏着自己泛白的手指尖一脸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我记得……这个西北城主还是老祟主最后在世的那段时间封的对吗?”   “是,所以,所以这事要办起来比较麻烦,臣下听说他对您还有小祟主一直很……很是不满,不过,您竟然都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吗?”   猜想秦艽应该曾经听说过这位西北城主,所以刚刚出去打探了不少消息的金竟之也顺嘴这么问了他一句,结果一听他和自己这么说,浑身上下和没骨头似的歪在一旁坐着的秦艽不仅没个稍微认真一点的反应,反而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睛冲他慢悠悠开口道,   “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小人物,我为什么一定要有印象?他以为他自己是谁?玉皇大帝?”   “……”   看到自家理直气壮看不起人的祟君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把对方定义成小人物了,本来还打算大概介绍一下这位臭名远扬的西北城主的金竟之一时间也有点尴尬,半天找回语言组织能力的他才压低些自己的声音,又故意提示般地凑到秦艽的耳朵边一脸诡异地小声开口道,   “那祟君您听说过……这个西北城主在私生活方面的问题吗?”   “私生活?”   “就是……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那个……您都听说过吧?”   一脸八卦地就凑到秦艽的耳朵边就叽里咕噜好一阵说道,表情懒散的秦艽开始还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过了会儿隐约回想起什么的他才挑挑眉看了眼身边的金竟之道,   “哦?好像是有点印象,原来他就是那个……据说喜欢收集漂亮男人的西北城主?”   “对!对对!就是他!您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在外头比我名声还烂一点的变态禽兽色情狂,每次一有人骂我,都会顺嘴说到一句他,我一直以为人缘差成这样的人应该早就被人用臭鸡蛋活活砸死了,原来他竟然还好好的活在世上,真是了不得。”   金竟之:“……”   看秦艽的表情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可被自家祟君神经病一样的幽默感弄得莫名有点说不出话的金竟之一时间竟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反驳。   而自顾自说完的秦艽之后也没有着急吭声,只是懒洋洋地撑着头想了会儿事,随后才拖长调子慢悠悠地开口道,   “这个西北城主曾经受恩于老祟主,能认识眉郎和灯芯简直再正常不过了,那面被带走的红月日晷始终是个祸害,秦玄龙骨的事情也说不定和这有关……老祟主主宰的是光阴,而这个世上你最得罪不起的偏偏是能随便杀死你的时间……虽然他真要是活过来,我也不一定会落到彻底一败涂地的境地,但给那个老疯子当狗的日子我也已经受够了,所以……还是尽早将这些人都斩草除根的好。”   这么说着,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大开杀戒的秦祟君就慢悠悠抬起了自己的眼睛,等在看向金竟之这身一身呆头呆脑的小书生打扮后,这条全祟界最危险也最阴险不过的毒蛇只十分不怀好意地勾起了嘴角道,   “好像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就不怎么见你好好打扮自己了?”   “啊?这不是……这不是之后天天要给您整天办正事嘛……额……您不会是又要让我……”   “您觉得呢,我美丽动人的镜姬娘娘?”   金竟之:“……”   自家讨厌的要死的祟君这么说着就以一副不容拒绝的混蛋态度把金竟之同志接下来肩负的艰巨任务给布置好了。   可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混蛋偏偏又是他的顶头上司,整个祟界都不敢随便招惹的祟君殿下,所以金竟之就是再无言以对只能一脸无奈地答应下来。   但仔细想想,反正仙人跳这种事自己也不是干了一次两次了,顶多再把那好色又昏变态,听说是个大色狼的西北城主和张秉忠一样在床上迷晕过去套话就什么都了事了,到时候还能戴罪立功让自家祟君彻底原谅自己上次多嘴犯下的错,金竟之这心里也莫名燃起了点斗志。   可谁知道他这边想的是挺容易,真到了具体实施起这个方案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异常严峻的问题。   而让自家自从和某位姓师确定关系之后就相当洁身自好的祟君殿下坐在马车里等候在外头,自己则独自进入那传说中的西北城主最喜欢流连光顾的男娼巷子里头找到了那早早等候在那里的碟子相公,金竟之和他压低声音一番攀谈过后,这收了自己好处才肯好好回答问题的男妖精才拖长调子妖妖娆娆地开口道,   “唉,我就和你说句实话吧,这面镜子弟弟,你这个样子过去肯定不行的,我承认你生的还不错,可咱们那个西北城主根本就看不上你这个类型啊……”   “……看不上我这个类型?靠,那,那他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玉皇大帝啊!”   “哈哈你说话可真有意思,但我也是实话实说,他喜欢啊……高瘦,英俊,中长发,腰线漂亮,最好还有点危险感,年龄感的那种成年男子,脸长得不一定要有多让人过目难忘,但是不说话光是站在那儿身上都有股让人又怕又想染指的诱惑,因为只有当这样不可一世,眼睛里都是傲慢的人动弹不得地躺在床榻之上任你为所欲为,发泄情欲时,才是一个人心中的征服欲得到真正满足的时候,无论你是去尝试着疼惜他,还是去尽情地凌辱他,都会给你的内心完全很不一样的感觉,你只要找到这样一个好东西,西北城主就是把心挖出来给你都心甘情愿……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镜子弟弟?”   “……真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今天还来找你干什么……算了算了,我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一点没明白这番恶心的要命的话有什么值得自己参考的,只当今天找错人了的金竟之一脸晦气地胡乱点点头,之后就皱着眉转过身直接出了巷子走人了,可等他回了马车又打算这些线索一一复述给秦艽听之后,才刚准备开口说话,金竟之脸上的表情却忽然有点古怪起来。   而一对上金竟之这死死盯着自己脸和头发看的诡异眼神,隐约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的秦艽只一脸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了,随后才听到自家今天明显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下属一脸战战兢兢地瞪着他的腰开口道,   “……祟……祟君……我实话实说……您可别打我……也不许找晋姓师打我……您的……腰围是多少啊……”   秦艽:“………” 第93章 姒   和石家老祖宗的一番半真半假的争吵过后, 难得和人发了回火的晋衡就这么径直从石家祠堂出来了。   人高马大的廖飞云原本正蹲在祠堂门口的石狮子旁边一脸无聊地等他出来, 等看见晋衡脸上的表情明显和进去的时候不太一样,廖警官先是一愣, 接着赶忙站起来问了句,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见他主动问自己, 晋衡想了想还是把什么都照实和他说了,等大概把刚刚在里面发生的那些事给说了一下, 廖飞云开始还明显在认真地听, 后面却越听越开始火大。   而眼看着今天和他一块过来,刚刚却没跟着进去的廖飞云一个没忍住就开始帮他和秦艽骂那石家老祖宗和冯至春, 晋衡也没着急吭声, 只是在这家伙一脸火大地瞪着眼睛, 就差没拉着他回去打那石家老祖宗一顿时才一脸淡定地回答道,   “没事。”   “这怎么叫没事!这还能叫没事!!你刚刚都把姓书扔那儿了啊!你一个姓师没了姓书还像什么样!这不等于把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给拿走了吗!那个姓石的老祖宗也真是,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凭什么就这么给人直接定罪啊,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冯大妈也是, 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这点事都搞不清楚, 自己儿子做没做坏事她还弄不清楚吗……   “你怎么忽然这么替他说话,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   “靠,这次这种情况摆明了不一样好吗!我就让你当点心当点心你不听我的!幸好你们家那谁今天不在这儿,不然这种亲妈都不相信他,还跑来故意告他黑状的情况,别说是他了,是个正常人都得气死好吗……”   “恩。”   难得听他说了回大实话, 表情从始至终都平静的过分晋衡的也跟着轻轻点了点头,而很明白廖飞云虽说一直和秦艽关系都处的不怎么样,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都拎不清情况,所以对自己这个多年的好友还算放心的晋衡直接沉默了一下,又在看向自己终年苍白消瘦,不见一丝血色的手掌后才淡淡开口解释道,   “姓书还在不在我手上,其实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像以前那么至关重要。”   “啊?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有其他办法能完成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某些事,并不一定要依靠姓书的能力,因为自从上次从三身国回来之后,我就发现自己对百家姓的掌控能力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临时做了这个决定,换一个更简单点的说法就是……”   “……”   “我刚刚只是单纯地在吓唬你。”   廖飞云:“……”   和他认识那么多年了,从没有像这一刻觉得晋长鸣他大舅,祖国的栋梁之才晋衡晋姓师如此欠揍过。   刚刚真情实感地替这个臭小子着急生气了半天的廖飞云一脸无语地朝着一旁抽搐了嘴角,半天才干巴巴地问了句,哦,是吗,您老方便透露一下是哪方面发生了变化吗。   而闻言的晋衡也没有十分在意他明显在挤兑自己的语气,只在老神在在地伸手往自己的袖子里慢吞吞掏了掏,又将一只长着三个脑袋,表情呈现出呆滞状态的豆豆眼纸片女人拎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廖飞云:“这,这谁?”   晋衡:“姚氏,但不是1.0,是经过我自己改良之后的姚氏2.0。”   廖飞云:“……”   晋衡:“使用纸上的老祖宗的能力只是作为姓师请神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能驱使他们的元神从纸上亲自走下来,而这个步骤必须要掌握的就是剪,之前我最多也只能弄出一些没有脸,也不会张嘴说话的小纸公,根本无法将老祖宗们的元神请到纸人上,不过多亏了你在三身国被抓走的那次,我意外发现了一种新的用法,比如说现在这种,只要我把她随手扔在地上,姚氏就会活过来,而且是三个头的,其中有一个应该还能大概认得出你是谁。”   廖飞云:“你……你给我拿开点!!!啊啊啊!!!!!!赶快!赶快给我拿开点!!”   因为之前的有些十分不美好的回忆,所以对三身女王这个可怕的存在始终怀着巨大心理阴影的廖警官朝天怪叫了一声就抱着头迅速地地往旁边躲开了。   而知道他到现在都对三身女王怕要死,所以照顾到他情绪的晋衡也没有继续去故意吓唬可怜的廖警官,只是及时将自己手中的这张姚氏2.0收了回去,又在稍微给了他一些稍微平复心情的时间后才斟酌着语言地开口解释道,   “石文彪死的那天晚上,老耳朵曾经出来和我单独见了个面。”   “然……然后呢?”   “他说我的眼睛可能快看不见他了,以后只有长鸣在家里能看见他了,还说我以后终于不用像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继续承受老祖宗们的照顾和庇佑了。”   “额?这是什么意思?”   “古时曾有说法,孩童三戏,画剪泥,纸张的正确用法,自古人发明造纸术之后就一直被人长期忽视,但其实白纸一直都是过去的人用来尝试接触神明的方式,小孩子的心性比较单纯,所以很容易被年纪大,喜欢孩子们的老祖宗们接受,唐宋时期的不少姓师都是在一出生就被选上的,而只要是在正式成年之前成为姓师的人统一都会称为童身姓师。”   “童身姓师?你的意思不会是……你……之前一直都是……”   “就是你理解的这样。”   廖飞云:“……”   “和秦艽正式认识之前我确实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什么多余的关系,所以作为一个姓师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学会的也就只能是这些最基础的皮毛……这也就是老耳朵之前为什么一定想方设法让我在二十三岁前找个人结婚成家的真实原因,因为只要再晚上半年,我很有可能就永远就只能做个童身姓师,甚至一辈子只能像很多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活在老祖宗的庇佑和照顾下,无法真正地触及后面的那些更长远的事情。”   这么神奇又尴尬的事情被晋衡一本正经的和自己解释了一下居然也没有十分让人难以理解。   因为整件事真正总结一下,其实就是晋衡如果二十三岁之前不结婚就一辈子成不了真正的姓师,所以他家老祖宗心里急,秦艽如果不和二十三之前的晋衡结婚就一辈子找不回龙角,所以他家老祖宗心里也急,于是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假结婚了,最后还开始假戏真做了。   而总算明白他从刚刚开始就那么淡定是怎么回事的廖飞云也没兴趣去搞懂那些晦涩难懂的旧时传统民间风俗,只是一脸迟疑地冲着咱们这位刚刚从童身姓师进化为已婚妇男的晋姓师就追问了一句那跑了的二重身该怎么办啊,总不能让它就这么跑了吧。   而看出他明显还在愧疚于自己一时不慎放跑二重身的事,示意他尽管放宽心的晋衡也没有特别着急地回答,只是低下头往自己的袖子摸了摸,又在将一本类似古代图画书的东西掏出来翻开后,又无视廖飞云瞬间变得有些奇怪的脸色淡淡开口道,   “《龙母辞》,我让石小光另外帮我去冯至春家里找出来的,它被放在一张秦艽还没离开他们家时留下的四人合照后面,那张照片我曾经同样也在秦艽随身带着的那个黑包里见过……我先前不知道冯至春身份的时候还不确定,但现在看来,这本书应该也是祖龙当初交给冯至春的,同时上面详细记载了发生在尧舜时代末期大禹治水的故事,但冯至春或许因为某些原因在试图逃避开自己曾经为蛇的这件事,所以从没有发现过里面的真实内容,而这本《龙母辞》正是之前……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扇姒氏的‘门’。”   “……”   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一丝震惊错愕和难以置信,看着廖飞云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那本貌似不起眼的书看,面无表情的晋衡也没有丝毫的停顿,只将龙母辞随手合上丢到差点没了惨叫起来的他的手里又开口接着道,   “不用看了,我之前已经用在三身国拿到的那把姒氏的门钥匙尝试着打开过了,里面除了一尊奇怪的龙母像和一扇已经空了的门,暂时什么东西都没有,更不会出现类似三身女王那样危险的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这……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门里面本来关着的东西跑出来了,当然也就什么也没有了。”   “……都跑出来了?难道说……”   “恩,先是二重身,后是秦玄,或者说这两者先后逃出原本就有莫大的关系,先前它莫名其妙地跟着长鸣回家,我就觉得它有点奇怪,因为它对秦玄的事情明显了如指掌,所以我曾经怀疑过它和秦玄本人有什么关系,但是后来我去找过姒氏后人,却发现相比起秦玄,它和另一个与秦玄密切相关的人说不定脱不了干系,这也就解释了它为什么明明很了解秦艽作为蛟龙的某些事,又表现出一副对龙很忌惮小心的样子,不过这一点……还等待我找到它后亲自去问。”   “那你能确定它在哪儿吗?”   “它在你昏睡之后忽然消失在墙里,我家的门口也没有任何留下的脚印,不出意外就是悄悄从墙中的另外一条路去了祟界,人间的大雨至今未停,我们暂时也找不到传说中的大禹来治一次水,所以这趟只能亲自去一趟祟界,先抓住二重身,解决秦玄龙骨的遗留问题,石小光那边我已经和他提前说好了,他这次会和我们一起过去,其他事情,就等这次这件事彻底解决完我再去另外去办。”   这一番深入的分析自然是引得廖飞云露出了些许赞同的表情,而赶紧严肃地沉下脸点点头又有些止不住疑惑地问了句另外一件事,你接下来难道还要去办什么的事,始终垂眸不语的他大舅这才将白无常面具覆盖在自己英俊苍白的脸上,又在拍了拍肩上的白羽大氅才一脸淡定地抬起淡色的眸子轻轻回答道,   “去接我家赤水龙王堂堂正正地回家。” 第94章 姒   入夜的西北城, 阴森幽暗的西北城主府邸前正摇晃着一盏盏白惨惨的纸灯笼, 纸灯笼上面每个都书写着一个血红血红的“豕”字,可歪歪扭扭地看上去并不喜庆, 反倒更像是一条条丑陋的蚯蚓在上面爬。   忽的一阵从耳朵边窜过的阴风刮过, 刺耳的铜锣声在这么府邸外咣咣响起, 路两旁的白皮孙纷纷瞪着红眼睛绕路躲避,接着一顶四面都是红布遮着的大轿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里头由几个小鬼摇摇晃晃地抬着出来。   这顶轿子, 在西北城里头, 但凡是有眼力见的都知道是城主所有,所以一时间也没有人敢抬起眼睛往里面瞎看, 只老老实实地埋头跪在地上等着这顶轿子从自己面前缓缓抬过去。   可是透过若隐若现的大轿帘, 外头的人还是能隐约撇见里头正坐着一个身着喜庆的大红灯笼裤, 脸比白墙皮还白,双颊则怪里怪气地抹着鲜艳脂粉的骚包大胖子。   骚包这词用来形容一个人似乎略有点古怪,但却真真切切地反映了这位一看就身份地位十分显赫的仁兄给人的第一印象,再联系他之前被自己府上的小鬼搀扶上轿子时那副走路打颤, 双腿无力, 出门都只能像废物似的坐着轿子四处转悠的样子,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人肯定是个笨拙愚蠢,体虚短命之徒。   这让人看着就怪恶心的家伙自然不是别人,就是传说中最喜男色且臭名远扬的西北城主了,外人大多不清楚他的真实来路,只知道他约莫是个自己生出人形的豕祟。   而作为祟界八城之一西北城之主,他平时一不管正事, 二没有正形,传言还每每流连于男娼巷子和那些相好的男妖精们整日厮混荒唐,引得外人议论纷纷。   而对于西北城最近连日发生的女祟丢失事件,这个脸上被各种香粉涂抹的比生猪油还闪亮的西北城主看上去也并非如外界所说的那样完全不知情,只是和轿子旁的小鬼聊起这事的时候都显得有些避讳莫深。   “城主,眉郎这些天都在咱们西北城里头抓了那么多姑娘家了……这事咱们要再继续帮着瞒下去,主城那边肯定也会跟着知道啊……那个仗势欺人的祟君殿下一向不是善茬,万一这次咱们和眉郎一块干的这事暴露了……”   “暴,暴露了?暴露了又如何?他区区一个狐假虎威的狗屁祟君,本城主还能怕了不成啊,大不了咱们和那主城从此一刀两断,咱们又什么好怕的……”   嘴上说着根本不怕主城那边的人,但西北城主脸上还是依旧开始不受控制的悄悄冒油汗了,而看出来自家城主这胆子其实比针尖还小,骨子里其实也就是个根本没脑子的蠢货,这心思活络的小鬼也只是陪笑着点点头才跟着附和道,   “是是是,您说的对,咱们干嘛怕他呀,不就是一个狗屁不通,没什么真本事的祟君嘛,不过您也放心,那个祟君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没让人来找过我们麻烦,估计是我们之前送到祟殿里去的那些东西起作用了,果然有些事还是要打点打点的好……不过……不过依小的看吧,这事也不能一直让眉郎这么继续坑咱们下去,也是时候该向他们讨要咱们的报酬了……等咱们拿到了报酬,您要找什么样的美男子找不到啊……”   小鬼这话让轿子里坐着的西北城主脸上也跟着露出了些许思索的神情,毕竟他活到这么大了,其实也就这么一个爱好,能坐拥这西北城的财富,一辈子享受酒色男欢其实就是他一辈子的梦想。   但转念一想,这件事确实也如小鬼所说的那样,要是不赶紧撇清自己的关系始终是个大麻烦,真让主城那边知道了自己的某些行径,保不齐那个听说为人十分阴险狡诈的祟君就要让他为这件事负全责,甚至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这么想了想,终究还是觉得不太安心的西北城主转头就挥挥手让手下们把轿子调转了一个方向,准备去往另外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地方去找那烦人的眉郎详细聊聊这事。   可这轿子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出几步,这脑子里完全想一出是一处的西北城主却反悔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双日,而这正是他平时固定要去男娼巷子玩乐的日子。   要说平时他的记性其实也没这么好,但恰巧最近他得了个新的玩物,正是情意绵绵,一刻都不想撇下对方的时候。   而不顾轿子外小鬼们满脸无语的表情就心安理得地提出不去找眉郎了,还是先去找自己最近最宠爱的竹子相公找找乐子吧,恰在这时,外头抬轿的小鬼们却忽然摇摇晃晃的集体停下了。   这意外来的突然,真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而等这明显受到惊吓的西北城主一脸怒意地大喝着问了句怎么停下了,是不是想让我砍了你们的脑袋了时,小鬼们先是集体停沉默了一下,半天才有个胆子稍微大点的鬼鬼祟祟回答道,   “……城主,咱们的轿子前面刚刚好像摔倒了一个人……小的……小的要不要上去看看啊?”   这个突发状况可把原本正着急去寻欢作乐的西北城主给难住了,毕竟这好端端地在大路上忽然遇到一个迎面摔倒在自己轿子前的陌生人,别说是祟界,就是人间也没人敢随便上去扶啊。   而在心里难免迟疑地琢磨了一圈后,这穿的十分庸俗阔气的西北城主还是由自己身旁的小鬼引路,又黑着脸走下来想看看那冲撞了自己轿子的陌生人。   可他刚一走近,就见黑漆漆的夜色中站着个消瘦妖异,长发挽起,眉梢带着鲜花刺青的陌生男人,而似乎是发现了西北城主此刻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看,那原本还在弯腰试图捡起自己掉落在地上的纸伞的男人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抬头撇了他一眼。   而这一眼,可把西北城主的眼睛都给直接看直了。   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世上真会有如此合他眼缘的男子,所以当下他便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试图仔细打量了一圈这个自己之前从没有见过的男人,却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够。   而似乎是发现了西北城主对自己瞬间就转变的态度,被某面一点都不靠谱的死镜子搞得只能亲自出马的秦祟君也神经质地笑了,接着他先是缓缓眯起自己灰色的眼睛,又仿佛故意般带着几分明知故问般冲着那嘴边的口水就差没馋的掉下来的西北城主淡淡开口道,   “城主阁下,一直这么盯着我看干什么?”   “你,你竟然知道我是谁?”   “……您又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这偌大的西北城里应该没人会不认识您吧?”   “咳,那你倒是有几分眼光……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小人自小就是穷苦出身,从前被家乡人唤作蛇郎,平时靠在城里卖伞为生,原本我还有个妹妹,但前些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半夜被一条长虫给抓走了,蛇郎也没办法,只能这大半夜的还打着伞出来找妹妹……谁想到会惊吓到城主……真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这假话说的无形中就满足了西北城主作为男人的虚荣心,他不禁越发欣赏起这仿佛从天上来的蛇郎,越看越觉得这人十分合自己胃口,就连那刚刚才迷上没几天的竹子相公和这男子一比都完全失了本来的韵味。   而这般想着,这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拒绝过的西北城主也不想再继续和他装模作样下去了,只是搓了搓手上的汗又两眼发直地盯着秦艽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是,是吗……好蛇郎,你妹妹丢了?她是什么时候丢的?不然我帮你去找吧?而且,我的……我的轿子还冲撞了你,你想要……想要什么补偿呢?不如你跟我回去……我找人帮你好好看看……或者我……亲自帮你好好看看……”   这话说着,那活生生就是色胚转世的西北城主整张脸皮就剧烈地抽搐了起来,一张急色下流的脸上更是开始油汗直冒,看上去简直就差没直接扑上去抓住秦艽的腰使劲的抚摸亵玩两把了。   而见状倒是也没什么明显排斥厌恶的反应,表情漠然地盯着一旁那鬼鬼祟祟的马车看了一眼的秦艽就这么沉默了一下,随后先是慢悠悠抖了抖自己手上湿淋淋直往下滴水的纸伞,又在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边后才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回答道,   “城主的好意蛇郎心领了,不过我家现在就在这附近,要不您现在跟我前去坐坐,我也好把我妹妹的事和您好好说说?”   “额……这……”   这个陌生人的邀请来的突然,一时间就连旁边的小鬼们都露出了些许迟疑和怀疑的表情,偏偏被眼前这人迷了心窍的西北城主竟没有看穿,只一脸淫笑地搓搓手就真想点点头直接答应下来。   可临要抬脚,他却想起了最近城里不怎么太平的事,但再一想自己好歹是个豕祟,力大无穷,天生神力,在上古时代就是相当了不得的生灵,除了那龙族还有什么人能奈何得了自己呢。   而他面前的秦艽似乎也察觉到了西北城主犹豫不定的态度,所以当下他只是不甚在意地翘起嘴角又笑着开口道,   “看来城主并不愿意,那正是蛇郎冒昧了,家里其实有些美酒,本想请城主尝尝的,眼下看是没机会的……”   这话说完,压根就没什么耐心和他在这儿一直唧唧歪歪的秦艽就这么毫无留恋的转身走了,西北城主表情呆傻地看着他一路快速的消失在自己眼前,直到他真的快消失不见时才忽然大叫了起来。   而堪堪停下脚步,又面无表情地望着西北城主从后面追上来,秦艽这完全就是在故意勾引他的态度让西北城主慌了神,只能一脸讨好地盯着他苍白阴郁又有一种异样美感的脸嘿嘿一笑,又在挥退开身后的那些小鬼厚才色眯眯地指着前面的暗巷子道,   “你家是在前面吗?要不我单独和你过去吧?咱们喝点酒……再说说你妹妹的事?”   “当然,只要城主愿意帮我……蛇郎其实怎样都可以。”   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西北城主就这么一脸缺心眼地跟着秦艽独自走进了眼前的小巷子,一路上秦艽都在前面慢悠悠地走,尾巴都快兴奋的翘起来的西北城主则口水直流地走在后面盯着他。   期间他们还聊了两句,但是涉及的话题却相当恐怖,只是这正在兴头上的西北城主却完全没有发现,还一副拍巴掌一路傻乐的样子就差没直接蹦起来了。   “你平时喜欢干什么呀,蛇郎?”   “看青蛙,杀青蛙,吃青蛙,城主呢?”   “我……也喜欢,看来我们真是志趣相投啊哈哈……你最喜欢什么样的青蛙啊?”   “我最喜欢脑子笨一点的,这样会比较好骗,把它骗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再把青蛙的蠢脑袋活生生割下来,血溅到我脸上的时候也会比较有趣……”   “哎哟,我也和你一样哈哈……这个喜好有趣啊,好好好啊……那你还喜欢什么呀?”   “我还喜欢给人起非常好听的外号。”   “恩?不如你也给我起一个吧?”   这么诡异的话题这两人一路居然也没闲下嘴,西北城主期间几次想动手动脚但都被秦艽轻巧地躲了过去,直到这各怀鬼胎的两人离外头的巷子口已经挺远的了,面无表情的秦艽才忽然停下脚步。   而转过身和还不知大难临头的西北城主对视了一眼,将身后已经走到尽头的死路给堵住的秦艽只皮笑肉不笑地翘起嘴角,又在慢吞吞地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才阴森森地开口道,   “想了一路都没想到特别合适的……不如城主从今以后,就叫青蛙好了?”   ……   晋衡那天说是要立刻动身,果然也没有再停留太久。   人间的那场异常的暴雨还在因为秦玄这条恶龙的作祟而继续持续着,他和廖飞云,石小光三人也一路沿着二重身留下的线索往祟界去了。   石小光灵敏的嗅觉和听觉在这一路上都派上了很大用场,因为哪怕是二重身这样善于隐蔽自己形迹的邪祟,在他的紧密追踪下也变得无所遁形起来。   而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还能在这种事上帮到忙,原本性格并不是特别开朗的石小光这么一路跟着他们过来,倒是被廖飞云这个老流氓教育的越来越积极乐观了。   加上他们三个其实都不是头一次到祟界来,所以这一路上倒也没有出现太多次被其他邪祟发现身份的问题。   因为就算是有,也是被晋衡和廖飞云两人一起合力三招内放倒解决,基本上算是十分顺利地就让他们追查到了位于祟界较为偏远位置的西北城外。   只是相比起人间,这个名叫西北城的地方最近居然也不是特别太平,因为刚一进城,晋衡他们三个首先听说的就是关于城中最近发生的两件大事,其中一件是关于他们的西北城主被两个玩仙人跳的家伙一起合伙绑票了,目前还行踪不明的事,另一件则是最近城中一直有女祟被长虫抓走的怪事了。   因为他们本身并不了解那个所谓的西北城主,所以第一个乍一听十分厉害的大八卦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晋衡和廖飞云的兴趣。   可长虫这个形容听上去不可谓不耳熟,毕竟他们一路本是追查着二重身和龙骨的形迹来的,眼下看来线索终于是聚到一处来了。   而之前和秦艽通信时就曾经听他说起过自己和金竟之即将前往西北的事,其实也不太确定他人现在是不是还在城中的晋衡想了想便干脆先让石小光帮自己找找看。   结果石小光这小子这么随便一找,还真就发现了秦艽和金竟之疑似在城里面的踪迹,只是等他稍后开始形容起那两个家伙目前所在的位置时,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用词却明显有些奇怪。   “祟君殿下和那个镜祟好像……正呆在一个很黑很暗的地方……”   “很黑很暗?是在土里吗?可这不是才七月份?你们家那位这就要开始挖洞冬眠了?”   像大马猴一样原地蹲着的廖飞云一脸茫然地问了一句,摆明了是没听懂石小光在说什么,旁边面无表情站着的晋衡一听他在这儿胡说八道就皱了皱眉,但显然他心里的疑问也和廖飞云一样多,而脑子里对这种事其实也半懂不懂的石小光则在挠了挠耳朵后才皱着眉干巴巴地回答道,   “我……我也不是很明白,反正就是挺奇怪的,祟君殿下一直呆在那里,那个镜祟也在那儿……好像还有一个长得很像猪的东西在一直叫救命啊……救命?”   “……猪?叫救命?”   因为这两个关键字而同时愣住了,晋衡和廖飞云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脑子里却同时回想起了一件刚刚被他们一起忽略的事情。   而等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对的晋衡皱着眉随手拉过一个路过的邪祟问了问先前那个被他们直接跳过的八卦,那拎着一袋子发了芽的洋芋正准备回家炖人肉吃的盘子鬼也在愣了一下才难以置信的开口反问道,   “哇,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啊?这信息更新也太落后了吧?平时都不和周围邻居朋友聊天吗?西北城主前几天晚上被两个玩仙人跳的心理变态给绑架了啊,都已经莫名其妙地失踪好几天了……”   “仙人跳?心理变态?”   “对啊,谁也不知道城主究竟被抓到哪儿去了,就听那当天跟着城主的几个小鬼说,其中一个歹徒是个个子很高,长头发,脸长的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蛇郎,大晚上像神经病一样撑着把伞忽然跑出来碰瓷咱们城主的轿子,得亏咱们城主人好啊,这样都能相信他,还说要好心送他去看病,结果这个变态啊随便花言巧语了几句就把咱们可怜又单纯的城主给绑架了,你说是不是世风日下?你说是不是丧心病狂?现在的治安唉,太不安全了,真希望能来个好心人赶紧抓住这个可恶的暴徒救回咱们可怜的城主啊……”   晋衡:“……”   廖飞云:“……”   作者有话要说:  豕:远古时代的猪 第95章 姒   有了西北城内一众热心群众提供的线索, 初来乍到的晋衡他们要确定某个大半夜玩仙人跳, 还把人家城主给直接绑走了的心理变态究竟是谁就容易多了。   因为无论是身形长相还是行为模式,这个活在他人口中的变态都和他们平时非常熟悉那个人如出一辙, 要晋衡三人装作其实根本不认识他那才真是强人所难了。   不过会惹上某人这主动上门找麻烦, 本身也就说明了这个倒霉的西北城主是存在一定问题的。   再一联系西北城内如今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女祟丢失事件, 所以一到这儿就发现西北城内的情况远比他们之前想的要复杂些的廖飞云和石小光倒也没着急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和晋衡先一块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各自安顿了下来, 又一起简单地讨论了一下接下来他们在西北城的具体安排问题。   “诶, 你说你们那谁他这次人到底又跑去哪儿了,他大半夜仙人跳那城主到底又想干什么呢, 总不能是想故意勒索人家城主吧……”   “廖……廖警官, 你别这么说……我觉得祟君殿下这次这么做, 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而且我看那个西北城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被祟君殿下随便骗了一下就给抓走了,这就是姓师经常说的心术不正的人……”   “哟哟哟,小词拽的挺溜, 可你没听刚刚那个热心群众说你们家祟君殿下才看上去不像个好人, 那个城主很单纯可怜嘛……也是, 反正什么牛鬼蛇神遇上他估计都得腿软……他自己不就是最大的牛鬼蛇神嘛……说实话,咱们与其担心他,不如好好担心一下那个城主,说不定咱们再晚一点找到人,那个城主就已经被上锅炖成猪肉粉条子了……”   “廖……廖警官!!”   看秦艽人不在这儿,所以干脆就尽情地开始挤兑他了, 秦艽的头号小粉丝石小光同学一听到他说这种话就立马不太高兴地反驳了几句,但依然阻止不了人来疯的廖警官这么幸灾乐祸地继续故意逗他玩。   可就在他和石小光正闹着起劲时,原本还得意洋洋的廖飞云却忽然不经意看了眼对面到现在都没吭声的晋衡。   而看到他口中那位神经病的家属晋衡同志正用一种毫无波动的漠然眼神盯着自己,见势不妙的廖大猩猩先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随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晋衡的注视下闭上了自己的破嘴。   “说完了没有?”   “说……说完了。”   “那我可以开口说话了吗?”   “行行行!你说你说你说谁不让你说了啊真是!每次都这样!你们家那谁会像现在这么无法无天的都是你给弄出来的!一句不中听的话都不能随便说他!到底是谁给惯出来的臭毛病!”   被晋衡稍微一吓唬态度就直接软了下来,自家半个姐夫的反应让就是喜欢在合理范围惯着自家家属的晋衡不置可否地默认了他的说法,也让压根没指望他能理财自己的廖警官瞬间就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不过虽然无声地警告了一下整天都在胡说八道的廖飞云,但比起自家家属,心里同样也更担心那位城主生命安全的晋衡一时间倒也没有明确地表明出自己的真实态度,只是低着头思索着沉默了一下,又冲着刚刚勇敢捍卫了自家祟君殿下的名誉所以看上去十分自豪的石小光慢慢开口道,   “小光,你现在其实也不能确定秦艽和金竟之究竟在哪儿对不对?”   “恩……那个地方的味道太奇怪也太混杂了,所以我不是很能确定祟君殿下具体的位置,对不起啊姓师……”   挠挠耳朵的石小光这么说着明显是有些惭愧,似乎是觉得自己没能帮上晋衡什么忙,而摇摇头回了句没关系的晋衡紧接着盯着外头黑漆漆,却到处充斥着青面獠牙的巡街小鬼的西北城就这么看了一会儿,随后才放低声音若有所思地开口猜测道,   “他会抓那个西北城主,一方面肯定有城中消失的女祟的关系,另一方面或许也和他那个朋友张奉青的死有关,他虽然一直都没怎么提过这件事,但我觉得他应该很在意自己不在的那段时间,祟界还有张奉青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诶,可我怎么好像记得,那个前祟主张奉青不是让他弟弟张秉忠给活生生吃了的吗?”   “张秉忠和张奉青的感情听说年少时还不错,最后会翻脸肯定还有别的原因在,西北城主是老祟主封的城主,肯定会知道一些当时发生的事情,而且这个所谓的城主,众所周知是一只豕祟。”   “豕祟?豕祟又怎么了?”   “豕祟就是远古时代饲养的猪,但同时它是一种相对比较特别的动物,在过去的部落图腾文化中,豕是站在‘年’身旁的其中一只凶猛的年关兽,而它的主人‘年’则是一种自天地出现光明与黑暗之后就产生的强大邪祟,年相传主宰光阴,年纪越长就会越强大,时间在它面前不足为据,它甚至能轻易杀死任意一个时间里的人……这一点,祟界的任何一个妖魔都无法达到它的这种高度。”   “……那你的意思是说西北城主身后可能站着一个很强大的,凌驾于所有邪祟,名字还叫年的妖魔?”   “恩,秦艽之前就曾经和我说过,他和前祟主张奉青从小就没见过老祟主的真面目,只知道他主宰的是光阴和时间,习惯躲藏在黑暗的墙中,灯芯老人当年能拥有改变时间的变化听说就有老祟主的帮助,这也和‘年’的某些特征基本吻合,所以说不出意外,这个老祟主的身份就是一只实力深不可测的年祟,而当时祟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年?是指过年的时候的那种年兽吗,姓师?”   “下山吃人的兽类只是年在传说故事的其中一种形态,事实上它本人应该更趋向于是一种由光阴化的作没有实际形态的时间妖魔,眉郎当初杀死张秉忠篡位,随身就携带着一面破损的红月日晷,日晷在过去就是时间的具体象征,那可能就是那个老祟主暂时失去生命意识的真身……”   “……真身?那也就是说那个老祟主死了?谁能杀死他这样的祟呢?”   “不知道,也许只有死去的张奉青才能知道这件事了,所以我怀疑眉郎和灯芯老人可能试图通过成功复活秦玄的尸骨的那种办法,准备在西北城再一次复活老祟主,而只要这个不知为何死去的老祟主真的和秦玄的尸骨一样就地复活了,那身处于他所控制的某一段时间中的我们就根本没有办法能抗衡,整个祟界和人间也会重新落入他的手中……”   晋衡这个猜测略有些惊悚吓人,但还是把廖飞云和石小光他们给吓得不轻,而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的晋衡想了想还是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只是思索了一下才继续接着之前的话道,   “我不清楚秦艽现在是不是想到了这点,但赶在眉郎弄出更糟糕的事情之前,我们必须帮秦艽试图阻止这一切,西北城现在到处都是找寻城主下落的小鬼,他和金竟之暂时不想让其他人发现自己的踪迹也很正常,城主忽然消失,城中的警戒自然就会加强,夜间街道到处都是巡街小鬼的前提下,本身也能够保障城中那些女祟的安全……”   “……”   “你们刚刚也听到那些外头的邪祟说了,自从城主不见了,女祟半夜失踪的事情也忽然终止了,我想这应该就是他和金竟之想达到的目的之一,所以我们现在也不用着急去搅乱他接下来的计划,照着我们之前的想法继续进行就可以了,他人究竟在哪儿我自己会去想办法再去找,另外,关于秦玄龙骨的事,我还要请你们俩一起帮我一个忙。”   “帮忙?帮什么忙?”   “……”   看廖飞云一脸狐疑地抬头盯着自己,面无表情的晋衡也没有着急吭声,只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掏了一盒子类似红色油膏的东西出来先给他们俩看了眼,随后才开始一本正经地阐述起自己针对女祟消失事件做制定的计划。   可前面原本还好好听着的廖飞云一听懂晋衡究竟打算让他们接下来跑去干嘛就直接喷了,嘴角剧烈抽搐半天才忍无可忍地骂了句晋衡你是不是也和你们家喜欢玩仙人跳的那谁一样忽然心理变态了,这他妈是正常人会干的事么。   而表情尴尬的石小光的反应看上去明显也有些不适应,涨红着耳朵沉默了一下还是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开口开口询问道,   “姓……姓师?你说让咱们三个扮成女……女人?可……咱们这次不是来抓二重身还有证明祟君殿下没有杀我爸爸的吗?扮成女人是怎么回事啊……而且咱们真的不用先去找祟君殿下吗……”   “恩,先不去找他,把二重身和秦玄龙骨的下落确定了再说,老祖宗那边还在等一个结果证明他真的没有杀石文彪,我们要最快引出那条抓女祟的‘长虫’只能用这个办法,这几天因为城防加强,街上一直到大半夜都到处是抓人的小鬼,躲在暗处的长虫忍了那么多天肯定已经按耐不住了,如果你们真的不太能接受这种事,可以直接让我自己一个人来扮作受害者,你们到时候在一旁随时帮忙就可以,我没什么意见。”   这么事无巨细地一点点回答着石小光的问题,晋衡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诡异的话,相反还表现的异常镇定。   而被他这番无形中就让人根本拒绝不了的话搞得脸色更难看的廖飞云顿时也没辙了,只能一脸郁闷的瞪着这心越来越来大的臭小子又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你就非得……咱们三个扮成女人?我们就不能另外再找个愿意帮忙的……女祟吗?”   “找来帮忙的女祟真出了事我们三个谁都负不了责,而且我想要的最终结果就是我们被‘长虫’抓走,只有被‘长虫’抓走,我们才能看清楚幕后主使的真面目,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可我没穿过裙子,小光肯定也没穿过。”   “不用你们穿裙子,只要到时候在身上涂我手上拿的的这种油脂就可以了,长虫自然会将目标当成是他心仪的雌蛇。”   “……诶,姓师,这油脂又是什么东西啊?”   “母蚌油,也就是传说中东海蚌女身上才会分泌的香油体脂,古时宫廷女子相传有用蚌油护肤养颜的古法,所以曾经东海一带的不少地方就因此涌现了大量的捕蚌人,美丽的蚌女死前会呼救寻求雄蚌的帮助,在那种情况下分泌出来的油脂对水边的许多雄性生灵甚至是龙的吸引力都是具有十分强大的吸引力的。”   “……强大的吸引力,额,具体是怎么个强大法……”   “就是你想象的那种强大法,所以到时候只要在手心或者身体经常出汗的地方稍微涂抹一点就可以了,用的太多会引起什么后果你们绝对不会想知道,大约七八分钟后它带来的特殊效果就会自然而然地在空气中消散,我们三个到时候抓紧这个机会动手,把长虫的踪迹确定下来就可以了,而只要找到了它,二重身的下落也就不难找了。”   晋衡的话说到这儿,廖飞云和石小光也真的无话可说了,毕竟被当成发情的母蚌总比让他们直接穿裙子扮女人还要去抓那个据说十分可怕的黑龙好。   不过交代完这些后,他们接下来的抓捕色长虫计划也差不多就这么暂时定下了,晋衡随后又在周围放了些继续帮忙打探秦艽的消息的小纸公出去,之后才和廖飞云他们一块消失在了西北城里。   而在城内的另一头隐蔽无声的角落里,倒是有另一番古怪隐蔽的情形在暗自发生着,只是鲜少有人去注意和发现,只待那一朵朵血红色的傀儡花从白色的骷髅里一点点生长出来罢了。   ……   “灯笼鬼,鬼灯笼,鼠婆娘的夫家,买不起灯笼……鼠油渣,炸鼠油,鼠婆娘的夫家被炸成了灯油……”   西北城东郊,乌漆漆的瓦屋胡同里,满街白皮孙们哼唱的怪异小调中,一个满身丑陋肮脏的麻布衣服,背上背着个软塌塌长包袱的长发男人正低头地缓慢行走于无人的暗巷中。   他瘦削惨白的脸上长满了狰狞的烂疮和伤疤,嘴唇发白,牙齿发黑,脸上的皮肉暗淡松弛,一只蒙着黑布后的干瘪眼睛也隐约瞎了,而除了这满身可怕的疾病和残疾,落魄男人身边唯一带着的就是一把破破烂烂的雨伞和那个奇怪的包袱了。   他刚刚就是一个人这么从前面相对热闹些的主城里撑着这把破伞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的,一路上不少凶神恶煞的邪祟都纷纷避让着他,更不用说是其他稍微正常一些的路人。   而在经过之前某一处城防时,他还被两只手上拿着画像的小鬼给粗着嗓子恶狠狠拦了下来,只是先看看他手上的破伞,又看看他这穷酸的家当后,这两只对照着画像四处抓人的小鬼到底还是厌恶地挥了挥手,又把他给干脆放走了。   “……多谢两位的不杀之恩了。”   嘶哑着嗓子扯扯嘴角道了句谢,面容宛若恶鬼转世的男人见面前青面獠牙的小鬼们不耐地骂了句还不快滚,也赶忙顺从恭敬地拿上东西走了。   而目送着这阴阳怪气的丑鬼一步步离开,两个小鬼这才不屑地撇撇嘴,又着拿着手上那张蛇郎画像去别的地方找人去了。   说起来,这两天西北城街头巷尾到处充斥着青面獠牙,打着白灯笼找城主的小鬼,就算是深夜街上也随处可见。   这些小鬼在前些时间女祟们丢失时一个个都习惯装聋作哑,如今西北城主丢了却忽然格外心急起来。   而也多亏了他们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在城里找城主,这几个晚上城内的治安忽然一下子改善了许多,连那总是半夜跑出来抓女人的长虫也跟着小鬼们的锣声而被迫消停了下来。   抓人的长虫忽然消停了下来,有些人心里肯定就不高兴了,而这一点自然就是另一些躲在暗处的人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了。   毕竟不自己亲自做一回受害者,这位西北城主永远就不知道那些被迫抓走的女祟们是个什么心情和感受,加上城里忽然闹这么一出,哪怕是很少的怀疑,那些西北城主手下的人也难免会和长虫的主使者产生些间隙,而那抓人的幕后黑手自然也不得不暗中躲藏几日多看看情况再说。   只是任凭他们如何在城里翻了天的找,都无法确定那一夜神出鬼没地抓走他们城主,还故意留下半张活剥下来的带血猪皮的凶徒究竟是谁,更不用说是亲自抓到这怪人了。   可只要此刻将视线重新投向那刚刚和小鬼们分开,独自进入暗巷的长发男人就可以发现,他和之前在人前匆忙落魄赶路的样子相比,明显脚步故意放慢了些,连那原本佝偻着的背都渐渐直了起来。   这模样简直让人不忍直视的丑鬼,自然就是我们前些天晚上用仙人跳成功拐走了西北城主,并且到现在还在逍遥法外中的秦艽秦祟君了。   虽然这些天西北城主的手下已经算是在城内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是在他家好下属金竟之这一手毁容式的刻意糟蹋下,秦祟君原本那张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脸还是活生生给弄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只不过脸看上去不堪入目些,也有它本身的好处,至少要隐藏住踪迹在城里打探消息就比平时要来的容易多了,而和金竟之这些天一直都在各自分开行事,只有天黑才会在这个老鼠洞碰头的他此刻看上去倒是依旧小心,连身后的每一丝异常的脚步都尽数被他听在了耳朵里。   而当他第三次感觉到自己的几步开外好像有什么人在跟着他的时候,秦艽先是表情略有些漠然地转过身,又这么无声地往身后的看了眼。   他的身后依稀是一片寂静的黑色,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巷子中似乎也不见一丝有人跟着他的迹象,可鞋子和头发完全湿透的秦艽还是像刚从某个潮湿冰冷的水塘里爬上来的水鬼一样怪异地独自停顿了许久。   直到暂时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的他缓缓走进一面胡同尽头的空墙,又冷冷地转了转灰色眼珠子,正准备收起自己手上那把破伞的他这才弯下腰冲眼前光秃秃墙面上的那个隐蔽的老鼠洞敲了敲。   可才刚敲了一下,他就感觉到那道断断续续的脚步又开始从后面试图接近他,而顷刻间就将手中的破伞恶狠狠地扎向身后那鬼鬼祟祟的跟踪者的双眼,见那蹑手蹑脚跟了他一路的镜祟大叫一声直接摔倒在地上,抬手将比刀子还锋利的纸伞堪堪停在他一只眼珠子上方的秦艽只收回手阴森森地勾了勾嘴角,又冲摔倒在地上一脸眼泪巴巴叫了声祟君的金竟之就面无表情开了口。   “你下次要是再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不出来,我就直接扎碎你这面破镜子。”   “祟君……我……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刚刚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一点都不惊喜,很恶心,你是变态跟踪狂吗?”   “……您对晋姓师……肯定不会这样……刚刚站在您后面半步的……要是他,您一定开心地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去……”   “知道就不用说出来了,还嫌自己现在这样不够好看吗?”   大概是真的被自家祟君的毒舌给伤到了,一脸小媳妇样儿的金竟之郁闷地哆嗦了一下,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地上爬起来和自家祟君一块进了眼前的老鼠洞,可他们一前一后的脚步刚一在洞口响起来,那被活生生扒去人皮,此刻被迫显露出豕祟原形的西北城主也跟着嗷嗷地怪叫了起来。   它具体在含含糊糊地冲着洞口哭嚎什么,也没人能听明白,但看这蠢头蠢脑的模样竟然还怪可怜的。   而听到这动静也抬起眼睛随意地望了眼那用麻绳和铁链子拴在洞口深处的暗红色的豕祟,秦艽见这体型庞大,双眼呈现金色,脑袋上还有一只小角的怪猪用一脸恶心又弱智的表情冲着自己直哼哼也没有吭声,只是慢悠悠把自己包袱里装着的一袋子血糊糊的青蛙丢给身后的金竟之,又撑着下巴地一脸我很无聊地开口命令道,   “我饿了,去给我把这些青蛙收拾收拾下锅炖了。”   “呕——呕——呕!!!!”   一听到青蛙这两个字就格外痛苦地趴在地上呕吐了起来,这死猪头的反应让秦艽眯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让旁边的金竟之露出了略有些害怕的表情。   而给自己强行壮了壮胆,又压下自己胃里的那点不舒服压低声音冲自家祟君来了句,祟君,咱们都拉着西北城主一块吃了七八天的青蛙了,今天要不换个食谱,金竟之这话一说出口,那趴在地上的西北城主就跟着哆哆嗦嗦地大哭着了起来。   “是啊是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秦祟君……你们就是杀了我把我给直接下锅炖了也别让我吃青蛙了……我不想吃青蛙……我真的不想吃青蛙了……救命啊……救命啊……”   秦艽:“……”   没有被秦艽和金竟之对自己的肉体折磨打倒,却硬生生倒在了这一顿又一顿,仿佛一辈子都没个头的炖青蛙上,饭量一直都不错的西北城主活这么大从没有像这一刻对开饭充满恐惧过,光是回想一下那个恐怖恶心的味道都觉得嗓子眼里有酸水往外冒。   而只要一想到这些苦和罪都是自己那天晚上好色惹来的大麻烦,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这个丧心病狂的蛇精病究竟想怎么样的西北城主只满眼绝望地趴在地上又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您让我……说的……我这些天都已经说了……眉郎和灯芯找我做的就那么点事……黑龙龙骨具体被藏在哪儿我并不知道……您可以去问……或者再去调查啊……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老祟主的事还有张奉青的死呢?”   “……”   “西北城主看来知道的很多啊?”   “……没有……没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在其他事情上都表现得对秦艽和金竟之知无不言,唯独在这两件事上却忽然闭上了嘴,西北城主这摆明了在隐瞒什么的态度让不远处坐着的秦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才阴阳怪气地扯了扯嘴角道,   “算了,既然你还是不想说,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逼你,金竟之——”   “诶诶诶,祟君祟君,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去把这些青蛙拿出去做成刺身,伺候城主全部吃下去。”   西北城主:“………………”   金竟之:“…………………” 第96章 姒   秦艽这么天天连吓唬带打的, 明明天生怂包一个, 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多余的骨气可言的西北城主居然也这么硬生生地从他的手上挺了过去。   可他的抵抗和嘴硬只会让秦艽越发想知道老祟主当年究竟藏了个什么样的秘密在他这儿,对他的态度自然也是怎么不客气怎么来。   可怜这天生神力, 力大无穷的豕祟就这么被秦祟君活生生从一代枭雄虐打成了狗熊, 先前仅有的对他在皮相方面的那点欣赏和垂涎也被这两天又是关小黑屋, 又是一顿顿暴打的事情给吓唬没了。   加上自打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西北城主也不敢再胡思乱想, 惦记些有的没的了, 所以鬼哭狼嚎地就这么在这黑漆漆的老鼠洞里又空耗了几个日夜,虽然这可怜的城主看上去还是哪怕打死都不愿意告诉他们老祟主有些带进坟墓的秘密, 但因为晚间秦艽和金竟之这对主仆之间的某段对话, 这饿的整个猪头都快瘦脱形的城主大人终究是还是一边哭一边主动开口向他们妥协, 说是愿意透露一点自己知道的事情细节了。   秦艽:“金竟之,今晚你准备喂西北城主吃什么?”   金竟之:“诶,回祟君的话,咱们今天吃的这个东西可就有大名堂了, 您前两天不是说河里逮的青蛙做刺身可能不新鲜吗?所以我就连夜想了这么好法子!咱们从明天开始就喂城主吃蝌蚪!首先啊, 蝌蚪有营养, 其次啊,这菜名听上去好听,也符合您给我布置的主题啊……”   秦艽:“哦?那菜名叫什么?”   金竟之:“我看就叫……小蝌蚪找妈妈吧!怎么样祟君!哈哈哈!”   西北城主:“…………”   一个没忍住趴在地上就是一阵痛苦干呕,面如菜色,因为呕吐导致舌头伸得老长的西北城主被摧残到这份上是真的只能举手投降,就差没哆哆嗦嗦地大喊一句求求你们俩了真的放我一条生路吧。   而好不容易能从这嘴比死鸭子还硬地家伙嘴里套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当下满意地冷笑起来的秦艽自然也没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赶紧简单粗暴就这半死不活地猪头从地上强行拖起来开始逼供了。   “你……你就直接问吧……除了老祟主的那个秘密我不能说之外,你想听些什么我都告诉你……”   “真的?”   “真的……真的……你相信我啊……”   “那就说张奉青的。”   “额……张奉青的……可张奉青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因为那时候我和他总共也只是在主城稍微见过几次……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又具体是因为什么和老祟主翻脸的,我肯定是没办法确定……”   “我不需要你帮我确定什么,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其他的事情我自己会慢慢去确定,但是你再和我废话下去,我就要没耐心了。”   “好……好吧……”   被秦艽的眼神一看就浑身抑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被锁链死死捆在地上的豕祟这般嘶哑着声音开口似乎是有点害怕,但想了想像死鱼一样趴着一动不动的他还是把心干脆一横,又试探性冲面前这满脸写着我根本没什么耐心也很喜欢杀人的死变态祟君小声开口道,   “你,你和张奉青关系这么好……肯定知道他曾经娶了个凡人老婆吧,两个人还生了儿子的事吧?”   “恩。”   “那……你见过那女人吗?”   “没有。”   “从来都没有?”   “那是他老婆,又不是我老婆,我那时候人根本不在祟界,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有什么问题?”   “是是是,没……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如果我知道的这些事都没有出错的的话,张奉青的死和这个女人其实脱不了干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眼神就忽然古怪了下来,秦艽的表情隐约有些不对,但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狐疑,而西北城主被他这么一吓唬差点又害怕的往后缩,等被旁边帮着自家祟君摁着人的金竟之警告性地踢了一脚,这瞬间吃痛的嗷呜一声的豕祟才抱着自己鼻青脸肿的猪头哆哆嗦嗦道,   “哎哟哎哟饶命饶命……我说的可是真话啊,你和张奉青当初好的穿一条裤子,心里肯定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啊!他对你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是一直都挺仗义,对他弟弟张秉忠也非常不错,但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啊……女人和玩物他从来都不缺,早几年大伙都在给老祟主辛辛苦苦卖命的时候,你们俩就在一块出了那么多风头,那么多年在老祟主那儿得的那些好处还少吗!他这么一个早早就拥有一切,玩起来根本也没什么顾忌的风流浪子,干嘛好好的非要看上那么个长得平平无奇,性格也很无趣的凡间女子啊?这女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仙,你……你你你们俩说是吧!”   “……”   他这么一说,不止是秦艽,连一旁跟着听的金竟之也露出了些许尴尬的表情,因为在别的事上,他们家小祟主的那位亲爹确实还好说,但在有些问题上,这位奉青祟主的确就和他们家早几年前的祟君一模一样,是个看着开朗健谈,为人和气,骨子里却根本无法无天,嚣张放肆,也相当……没同情心的主。   而西北城主见他俩都皱着眉不吭声,也相当微弱地从金竟之的脚底下挣扎了一下,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接着开口道,   “他当年会娶那女人,还……还不是看在那女人自己上赶着倒贴了他好多年,甚至心甘情愿地抛弃了一半人的身份嘛……他们俩虽然有那么两个孩子,但张奉青这混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死活不愿意承认这女子的身份,只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人间,也不让她向自己的家人透露他们多年在一起的事,平时根本也很少去看她,后来……后来甚至害得那女子家中也跟着他遭殃,所以我听说那女子是因为有些事忽然发了疯,所以才干脆串通张秉忠一块背叛了他,这才让咱们的张祟主沦落到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西北祟主这话虽然说的略微有些混乱没有章法,倒看上去却真的是一句不假,毕竟张奉青那家伙年轻轻狂时候确实没和秦艽少在外头荒唐,秦艽自己当初听说他忽然和个凡间女人在一块了,也是莫名其妙了好久。   所以听到这儿却还是始终不大清楚那女人具体来路的秦艽闻言一时间也没有吭声,只是眯着眼睛撑着头想了想事,随后才看向一脸胆战心惊的西北城主开口问道,   “你刚刚说那女人很普通,难道你曾经见过那女人?”   “对,在主城偶然见过一次……确实是看上去很普通……也不太爱和人主动说话……除了一双颜色很淡,略微发白的眼睛,头发和脸几乎天天都是用布包着的,也没人看见过,听说是一辈子都不能随便见光,一见光就会身上害病,所以远远地粗略一看,我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独到之处……”   “……发白的眼睛?一辈子见不得光?”   “是啊,听说是人间的一种病,这女人一生下来就是这样了,张奉青一开始因为这一点很是稀罕心疼她了两天,后来新鲜劲过了,对她看上去好像也变得挺冷淡的……那段时间他还堂而皇之地和另一个玄丘的狐女打的火热,甚至还和我们这些同僚开玩笑似的抱怨过,说自己的妻子明明看着还年轻,却已经像个木讷又无趣的中年女人了,生过第一个孩子之后更是每天只知道一个人木着脸看书和写字,连一个主动热情点的吻都没有给过他,两口子的日子这么整天过着可真是太无聊了……”   这后面的话隐约听着就有点不像是人说出来的了,所以西北城主照顾到此刻的气氛问题也只是吃力地咳嗽了一下也没继续往下说下去。   而打从他说到白眼睛和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时候就表情有点不对的秦艽当下也没有开口评价什么,只是眼神发冷地看着一旁黑漆漆的洞口地沉默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却还在因为两个孩子,白眼睛的奇怪女人,还有晋衡之前和他说的章清锋这个熟悉的名字而心绪不宁着。   直到金竟之在一旁小声地问了句祟君你怎么了怎么一直不说话,神情若有所思的秦艽才稍微回过神来,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惨白的手指开口命令道,   “没事,先把他的嘴塞上好好锁回去,今天就先问到这儿,你和我待会儿再出去一趟,去看看那些消失女祟的家人。”   “诶,好!”   看自家祟君主动发话了,金竟之机灵地应了一声果断就把嗷嗷乱叫的西北城主给重新锁了回去,等主仆俩一起出了这些天藏身的洞口,金竟之又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用独角仙的粪便把洞口的味道给稍微遮掩了两下,他们俩这才在夜色中一边往前慢慢走一边顺带讨论了一下刚刚的事。   “你觉得那头猪刚刚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啊?”   乍一听到自家祟君和自己说起这个,金竟之肯定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既然都被问了,他也不能不发表意见,所以相对谨慎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之后,咱们其实不想惹上司生气的镜子弟弟还是有点不给面子地开口道,   “虽然我这么说啊……您肯定心里不高兴,但奉青祟主这人在有些事上的处理方法的确和从前的您……有点像,对人无情的时候是真的无情,对人狠心的时候也是真的狠心,因为自小在祟界长大所以对人也不大真诚,也就您还俩之间还算个彼此了解些的知己……所以我觉得西北城主说的……基本上……应该都是……真的,奉青祟主的死说不定真的和小祟主的生母……有关系……也和他们之间的有些问题有关系……”   凭良心讲,前段时间刚从赤水乡下挖莲藕回来的金竟之能有胆子说出这些话已经算是比较客观公正的了,所以说完他就悄悄咽了口口水,又视死如归地等待着他家祟君暴怒的声音,可等了半天,身旁拎着把破伞的某祟君都没吭声,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挑挑眉道,   “我以前对你们很无情狠心吗?”   “咳,也没有也没有哈哈,您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嘛,对晋姓师好,对晋姓师的家人朋友好,对狨好,对咱们大家都好,也知道什么时候是对的什么时候是错的了,有时候虽然是生气了,但是却不会真的记恨下手杀了我们,只是半开玩笑地吓唬我们一下……这和您从前可一点都不一样啊,您以前总是表现的自己很开心很潇洒,但是却很少真的开心,现在虽然时常臭着脸冲人发脾气,但是大部分时间里您其实也没有把有些事放在心上是吧,这都是晋姓师感染您的……”   “那是因为很多事他都不准。”   一说到这个事,明显还是一副情绪很大的烦躁样子,表情冷漠的秦祟君对自家因为人间的那幢糟心事而多日不见的晋姓师虽然心里时而悄悄惦记着,但是在这种时候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心甘情愿,而金竟之闻言也笑了,随后才一脸谄媚讨好地开口道,   “哈哈,是啊,晋姓师不准您也就不做了,这不是也挺好嘛,两个人相处总是要互相推让的嘛,咱们虽然是祟,但也有血有肉有心,这都是人之常情,这都是人之常情呀……您可以现在放空心情想象一下嘛,说不定待会儿咱们走着走着,晋姓师就忽然从后面的巷子跳出来抓着您给您一个天大的惊喜了……额,这么说……怎么感觉有点恶心,好像晋姓师是个变态跟踪狂一样……”   秦艽:“………”   原本还想和金竟之认真讨论一下关于张奉青妻子真实身份的问题,结果被这个笨蛋这么一胡乱搅和,表情无语的秦艽也莫名其妙地失了兴致,只是不置可否地歪着头又冷冰冰地自言自语道,   “他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跑到祟界来的,人间的事还多着呢,我有没有杀人这件事还待讨论,他怎么可能会现在跑来这种是非之地……”   大概是看出自家祟君又在口是心非自暴自弃了,金竟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吭声,而接下来两人也没再说别的,只是照着之前得到的那些线索就又一次去了其中一位消失女祟的家。   等到了那儿,轻轻用手指抹了把脸就换了张少女面皮的金竟之先是娇声娇气地唤了声婆婆,你在家嘛,我和我哥哥又来看你了,又听着里头一个迟缓嘶哑的老夫人慢慢回道,   “诶,我在我在,是镜姑娘和伞郎来了吗?”   “是我们,又打扰了,绣鞋婆婆。”   放下手中的破伞搁在门口又态度礼貌地轻轻打了个招呼,秦艽的出现让盘着珍珠发髻,独脚穿绣鞋跳出来的绣鞋婆婆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笑容,也赶紧回了句哪里会打扰,你和你妹妹是在帮我找孙女呀,我谢你们还来不及呀。   而听到这话也只是抬手搀扶了脚步不稳的老太太坐下来又笑了笑,秦艽之后也没有耽误时间,就这么慢悠悠同金竟之一块问了些关于最近他孙女消失了之后,是否还有陌生人继续来骚扰她家的问题,而闻言,本来看上去还好好的绣鞋婆婆立刻怒了,半天才压低声音不太高兴地小声开口道,   “有!怎么没有!昨天还有三个看上去特别奇怪的人上门来捣乱呢!好像是想来拿我孙女小鞋子的衣服!说是帮我找孙女!需要些留下气味的物证!谁相信他们啊!真是一群丧心病狂的变态!这个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三个人特别奇怪的人?想要小鞋子姑娘的衣服做物证?”   一听秦艽这么眯着眼睛问自己看上去就更生气了,气的獠牙都快出来的绣鞋婆婆压了半天怒火才叉着腰忍无可忍地冲他和金竟之抱怨道,   “是啊,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还故意穿着女人的衣服上门来,但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想要骗取我信任的人妖了!一个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一个呆头呆脑地像只傻狗!还有一个鬼吼鬼叫像猩猩!还敢管我叫老妖婆!你们说说这三个人是不是变态!像不像坏人!啊!”   秦艽:“……”   金竟之:“……” 第97章 姒   夜半三更, 红月当头, 梆子鬼敲着铜锣蹦蹦跳跳地从街道上跑过,两边黑漆漆的路上也已经没什么寻常邪祟走动了。   按理说, 西北城主府的小鬼们应该是在这个点继续四处巡视以便找出城主下落的, 但是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个打着灯笼的赤面鬼从另一处跑过来鬼鬼祟祟地唤了几声人后,这些莫名接到什么风声的小鬼就纷纷听话地撇下这边跑到隔壁那一条街去巡视了。   这其中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根本也没什么人清楚, 只不过这条被人暗中了清空的大道明显比平时冷清了许多, 就是有人忽然在街上大声呼救也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听得见。   而在这种情况下,城中躲在暗处悄悄观察了好几天的各方势力要私下动些手脚就来的容易多了, 更甚至今晚的红月还没完全落下, 某个蛰伏在城内多日, 几乎已经失去全部耐心的三人份对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   “诶,你们俩说说昨天那个老妖婆是不是有毛病,我们好心好意地和她解释那么多,她那是什么态度, 居然还敢骂咱们是变态!她孙女不知道为什么丢了, 她心里着急这我可以理解!可咱们这不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 人民的家庭幸福才被迫这样的吗!我们也不是自愿的啊!你说说她那是什么态度!”   “额,其实那老婆婆后来会生气……主要还是因为廖警官你后来说她是老妖婆吧……老人家总是会比较容易动怒的,不过一开始她对姓师的态度还是挺好的啊……是吧,姓师?”   “恩?”   并没有留心之前他俩在说什么,所以眼神略显疑问地抬起头,一脸状况外的晋衡这完全慢半拍的反应让从头到尾蹲在巷子口压根没看他的廖飞云翻了个白眼, 接着才哼哼唧唧地开口道,   “……恩什么恩,敢情你从刚刚都没听我们俩说话吧……行了行了小光,你也别问这呆子了,我看咱们还是继续等着那伙犯罪嫌疑人自己出现吧……不过说起来这蚌女身上的油还挺神奇的啊,怎么一沾到脸上和手上,咱们的皮肤就变得这么和小姑娘似的滑溜溜的,闻上去还有点香……额……你们俩觉得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挺娘的?还能看出我原来其实是个纯爷们儿吗?”   这么和晋衡还有石小光低头蹲在隐蔽的墙角嘀嘀咕咕着,之前还表现的十分抗拒,如今看起来莫名也开始接受了自己这个‘东海蚌女’设定的‘廖蚌女’也忽然好奇地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而见他说完就们的将脸朝自己凑近了一点,五官线条同样也因为那蚌女的油脂而柔和了不少的石小光先是一言难尽地盯着廖飞云这一脸没刮干净的胡茬加水灵大眼的诡异造型看了一会儿,半天才小心地退后了一步又斟酌着语言地看着一旁咳嗽了一声道,   “没……没有,挺好的,就是你现在看上去可能不太像姓师说的东海蚌女……”   “啊?那我现在看起来像什么?”   “像西海死鱼。”   廖飞云:“……”   忽然从旁边冒出来的平淡声音让廖飞云的表情瞬间就僵硬了一下,闭着眼睛都知道某个臭小子在报自己刚刚说他呆的仇的廖警官先是冲着面前的墙一瞪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准备回头大骂了句你个混球你说谁是死鱼你怎么不说自己还像天池水怪呢。   可嘴里的话还没出口,他就猛地对上了身旁那长发挽起,面容文静柔美的‘白发女子’,而结巴了半天差点就直接喊出了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字,仔细看才意识到面前这人其实是晋衡的廖飞云先是一脸茫然地直了眼,半天才回过神来又一脸郁闷地盯着面前的晋衡开口道,   “诶,我说……你这脸上一擦蚌女的油,怎么和淑姐看上去就那么像呢,以前我都没觉得你们俩有特别像啊……真是邪门了……”   “蚌女的油脂不仅能起到滋养脸部皮脂的作用,也是很大程度能改善人体女性激素分泌的宫廷神药,所以我之前才说我们三个不用特意打扮成女人,黑龙也会暂时性把我们错认成女性,而且她本来就是我姐姐,长得像有什么问题。”   “是是是,没问题没问题,但麻烦您能不能别拿那双死鱼眼老盯着我,我老觉得是淑姐她在用死鱼眼盯着我,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廖飞云这么无语地嘀咕着也稍稍往石小光那边不自在地挪了一点,并没有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的晋衡见状压根也懒得理他,只是皱着眉又看了廖飞云一眼,接着才继续专心地留意外头街道上的动静。   而一旁的石小光听到他们刚刚忽然就说起晋淑明显有些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道,   “廖警官也认识姓师的姐姐吗?”   “啊?认识啊……我当初读书不聪明,升学考试几次都不行所以留过级,当时被我爸找老同学插班在他们隔壁班了,淑姐那时候经常来学校看晋衡,久而久之就认识了呗……我妈让我带到学校当午饭吃的煮鸡蛋被其他坏小子抢走了都是她替我去主持公道的呢,她还抽空给我还有晋衡补习,还带我和晋衡出去玩……那个时候,淑姐对我们俩可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了……”   “那姓师的姐姐她现在……?”   “……”   闻言晋衡并没有立即回答石小光的问题,只是很沉默地就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大道不说话,而见他明显不太想吭声,廖飞云只能主动应了一声又有些无奈地开腔道,   “……没了啊,早没了,淑姐要是还在,现在这一大家子人该多好啊,她从小到大那么疼晋衡,知道自己宝贝弟弟终于找着对象,生活也渐渐稳定下来了肯定最开心了啊……”   这么说着莫名地也有点感慨,廖飞云瞬间跟着变得心情有点低落的样子让石小光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也让旁边沉默的晋衡不太明显地皱了皱眉。   而知道他向来不太喜欢和人主动提起过去那事,所以廖飞云紧接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起手马大哈似的摇摇就把刚刚那事给随便敷衍过去道,   “……诶,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胡说八道了,晋衡,你看看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咱们是到点不是该干正经事了……”   听到他这么说,垂眸不语的晋衡也随口恩了一声才看了眼头顶的红月,而他们三个口中所说的正经事,自然就是今晚如何找机会抓住那黑龙秦玄的事了。   这些天晚上,晋衡,廖飞云还有石小光分别在城中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在搜集了充分物证和人证的前提下,也把他们的最终目标定在了今晚的这条隐蔽的后街道上。   这其中的有些信息是来源于西北城主府上的,晋衡分散出去的那些小纸公也尽可能地告诉了他如今分散在周围的有价值的消息。   而在两天前就已经通过小纸公在西北城里头找到了隐约出没几次的灯芯老人和眉郎留下的痕迹,之前其实已经和秦艽找了他们很久,如今却依旧选择按兵不动的晋衡只静静在暗处等待着时机到来的那一刻,一直到此刻黑魆魆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了一阵类似雷鸣和暴雨的声音,他才表情迅速沉下来些并同廖飞云还有石小光一起躲在巷子口往外头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一片死寂漆黑的大道上正缓缓走来一个走路一蹦一蹦的小鬼,小鬼身长三尺,穿着白褂,青面獠牙,远看就是个极为普通的小鬼,可与此同时,四五只被绳子拴着的母羊也在他的驱赶下慢吞吞地往前走。   要说这群母羊和小鬼有什么稀奇之处一般人是肯定看不出来,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小鬼的眼睛是金色的,母羊的毛发颜色隐约也带着丝金色,而晋衡亲眼看见这一幕表情也有些止不住的古怪,皱着眉思索了半天才轻轻开口道,   “这个小鬼好像是阴司来的,还有正经官职在身,根本……就不是我们看见过的那些普通的邪祟。”   “鬼……鬼差?你还见过鬼差啊晋衡?”   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鬼差这种东西,没去过阴司所以也不大了解祟和真正的鬼有什么区别的廖飞云和石小光一时间都有些惊讶,但还是压低声音尽量小心地问了一句,而闻言的晋衡脸色不太好地摇摇头,沉默了一下才显得不太有把握地开口道,   “我也没亲眼见过,但是①东汉曹丕曾作《列异传》,其中有一则名为《宋定伯卖鬼》的小记就提到过阴间鬼差的特征,书生宋定伯夜遇鬼差,因为心中害怕便也故意假装成鬼差,鬼差当夜与他同宿而眠,两人闲聊,宋定伯竟意外从鬼差口中得知了寻常鬼害怕唾沫,遇唾沫就会变成金色的羊的秘密……”   “……”   “我刚刚看那些母羊眼神个个不对,应该是通了人性,所以我怀疑……我们和秦艽之前之所以在人间和祟界都找不到黑龙,可能就是因为黑龙根本就不在我们认为的那些地方,眉郎他们为了掩藏黑龙的踪迹应该买通了这个鬼差,先让鬼差四处索命盗取女祟们的鬼魂,再用唾沫将她们变成母羊送往下方阴间给黑龙享用……我们如果一路跟着它,说不定就能找到黑龙……也能跟着找到这鬼差和眉郎他们私下交易的方式……”   晋衡这么仔细一解释,之前笼罩在这件事上的诸多疑问也仿佛一下子解开了,廖飞云和石小光的表情都有点震惊,更多的是一种被猛然间揭开真相的恍惚感。   而当下就没忍住问了句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悄悄跟上去吗,听到廖飞云这么着急地问自己,晋衡只皱着眉想了一下,随后才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些即将被带往阴司,可能这辈子再也无法回来的母羊,又从自己的衣袖中忽然掏出一捆麻绳和一张白纸道,   “鬼差和寻常人不同,被它追上了再拿走了鬼魂,我们三个今晚就只能死路一条,连去阴司伸冤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待会儿会先上去拦路偷一只羊逃跑,你们俩从边上趁机惊吓羊群,争取能做到扰乱鬼差的目标把羊都救走,如果一切顺利我们再想办法把它抓住,让它带我们去阴司……”   “扰乱视线?惊吓羊群?可那群羊看上去好像很乖……咱们能……用什么吓到它们啊姓师?”   “用这个。”   这么回答着,他手上那张白纸也被他快速折叠成了一只老虎的形状,等被随手扔到地上又发出一阵和山中大老虎一模一样的嗷呜嗷呜声,看着面前完全目瞪口呆的廖飞云和石小光的晋衡这才拎起手上的绳子结面无表情地淡淡开口道,   “使劲吓,必要的时候直接叼走也没关系。”   廖飞云:“……”   石小光:“……”   晋衡都这么说了,廖飞云和石小光自然也不能说什么,所以当下三人就鬼鬼祟祟地从旁边接近了那还在赶着羊慢慢往前走的鬼差,又一起略显紧张地等了一会儿。   恰好这时那鬼差看上去犯困了,朝着天就迷迷糊糊打了个呵欠,而当下看准时机的廖飞云和石小光接下来就这么一起冲那群母羊猛地吹出一声响彻半条街的口哨,又眼看着眼神一冷的晋衡将手上打了结的绳子甩出去飞快地套走了一只最前面的羊,并转身飞快地跑出了巷子转向了另一个更偏僻的深巷。   “咩——!!!!!!”   “是谁!!是谁偷我的羊!!!是谁!!!啊啊啊!!!这……这这是什么东西!!老虎!!!???”   “嗷呜——!!!!”   几乎在这一瞬间,羊叫,鬼差的咆哮和纸老虎的吼叫声都一起响起了,乱作一团的情况下忙着吓唬羊群阻止鬼差的廖飞云和石小光也没工夫去看晋衡一瘸一拐地跑去哪儿,只是专心地应付起眼前的情况来了。   而那被这一波弄得完全措手不及的鬼差摸着黑瞪着眼睛找了半天,就隐约看清楚一个晋衡抱着他的羊跑了,所以顿时怒气涌上心头的鬼差也没功夫去管其他人,只是阴森森地咧开一嘴的獠牙又追赶上去大声怒吼道,   “哪里来的无知凡人!!竟敢偷我阴司鬼爷的羊!!!看你往哪里跑!!看你往哪里跑!!!”   身形不断膨胀的鬼差这么吼着脚下的步伐也变得飞快飞快,寻常人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抵抗这样恐怖的追捕,所以一时间连贴着墙根的晋衡也意识到自己和身后那鬼差的距离正在一点点拉近,而几乎清晰地感觉到了死亡正在慢慢地靠近自己,甚至快擦过耳朵根子了,脸色难看的晋衡抱着手上那只瑟瑟发抖的羊也干脆就停在了巷口中。   可就在表情冷漠的他准备掏出衣袖中还没来得及使用过的姚氏姓书抵挡眼前这种情况时,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脚下的那个小老鼠洞里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而当晋衡皱着眉往脚底下看了一眼后,还没等他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他连人带羊就这么被一直忽然伸出来的手给拽进了脚底下的老鼠洞里,而险些没站稳摔倒却被人小心扶了一把,晋衡刚一抬头就这么对上了近在咫尺的那一双他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甚至带着明显调笑意味的灰色眼睛。   “……哟,这是哪来的姑娘,我怎么看着怪眼熟的?这位妹妹,咱俩之前有在哪儿见过吗?”   晋衡:“……”   作者有话要说:  ①宋定伯卖鬼,出自《列异传》 第98章 姒   秦艽的忽然出现显然有些晋衡在意料之外, 至少在被拽进脚下那个老鼠洞的前一秒, 晋衡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再次碰面。   所以面对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戏谑的秦艽第一时间对他这幅糟糕状况的调侃,晋衡并没有很好地反应过来, 只是明显怔了一下之后, 才打算针对自己目前这种情况开口解释上些什么。   可还没等晋衡这边来得及开口说话, 因为察觉到鬼差在他们头顶的巨大脚步声,所以猛地俯下身来的秦艽就已经将自己冰凉的手指尖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随后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奇怪的姿势低低地耳语了起来。   “等等, 那个鬼差现在就在我们头顶,别大声说话。”   “……恩。”   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人自然又是一阵沉默, 头顶鬼差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因为距离的瞬间拉近而被迫拥抱相拥, 脖颈四肢都几乎交缠在一起的秦艽和晋衡则这么看着彼此近在咫尺的眼睛出了会儿神。   直到一阵发了疯似的踹墙声响起,面容阴郁且不耐的秦艽才忽然间抬起头来,又面无表情地听着上方那丢了羊的鬼差大声怒喝道,   “出来!!!快给我出来!!偷羊贼!!!我知道你就在这儿!!!速速将命拿来!!不然鬼爷我一定要了你和你那两个同伙的狗命!!!”   鬼差这嗓门听上去略微有点大, 一边在外头歇斯底里地咆哮还一边在地面上开始跺脚, 可他这么一跺脚老鼠洞顶上的石头和泥沙都跟着掉下来, 不仅把躲在洞里的晋衡和秦艽弄得身上到处都是散碎的石灰,还让他们脚边那只跟着一块被拉进来的母羊也蹲在地上害怕地啜泣了起来。   而即便在这样情况,瑟瑟发抖的小母羊却也没有因为内心恐惧就发出过多的声音,所以晋衡见状也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直到那地面上的鬼差在上头来回走动了几圈,并确定这周围应该没有人又向巷子的更深处跑了, 吓的四条腿都几乎软了的母羊才张张嘴小声哭泣道,   “咩……咩……救命……奶奶……救我……救我……救救小鞋子……”   这只羊的哭叫声其实很微弱,但听上去却隐约夹杂着人类的话语,而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的一瞬间也跟着挑挑眉的秦艽先是蹲下来简单粗暴地把这只呆头呆脑的母羊拎起来看了一眼,又在身旁晋衡那同样有些疑问的眼神注视中勾起嘴角冲他开口道,   “好像是绣鞋婆婆的孙女,你的运气不错,说不定下次见到你,她就不会再追着你们骂变态了。”   “……你之前也去见过绣鞋婆婆?”   “你找的那些地方我同样都去过,不然我今晚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但我之前并没有找到鬼差出没的准确地点,你们的办法倒是挺多……不过在绣鞋婆婆主动和我说起这件事之前,我都没有想到你真的会跑到这儿来……话说人间的事都解决了?”   听到他这么一说,晋衡就是之前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现在也该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所以当下他也没着急吭声,只是同秦艽一起赶紧蹲下来就打量起了眼这名叫小鞋子,先前半夜忽然丢失的女祟,接着才斟酌着词句摇摇头开口道,   “暂时还没有。”   “那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   “石家老祖宗因为这件事难为你了?”   “……”   “你不会直接和那帮老祖宗吵起来了才跑到祟界来了吧?”   “恩。”   冷不丁听到他亲口承认了,秦艽先是顿了一下半天有些阴森地眯着眼睛沉默了下来,而明显有些怒气涌上的冷冷开口来了一句,那帮老东西这次是不是真的疯了,察觉到秦艽是真的动了怒,晋衡先是一顿,接着也赶紧皱着眉出声安抚了一句其实没有严重。   可显然对老祖宗之流一直并没有太多好感的秦艽已经陷入了自家老实巴交的兔子是因为自己的事被欺负了才不得已跑到这儿来的无名怒火中,就差没立刻杀回人间去给晋衡直接讨回公道去了。   而见平时对谁都不太上心的他这幅明显就是在护短的样子,忽然被打成弱势群体的他大舅在心里稍微享受了一下这种被自家家属保护的感觉,想了想还是老神在在地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秦艽在那儿生气地继续帮他数落着那些老祖宗。   直到晋衡终于没忍住在旁边叫了一下秦艽的名字,并眼看着自家秦祟君疑惑地转过头来,他才忽然凑过去些并轻轻地从自己的身前一点点抱住了身旁的人。   “秦艽。”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叫过你的名字了。”   “……”   晋衡这难得发自内心的话语让被他抱在怀里的秦艽略微有些不自在地怔了一下,许久他才依稀听到晋衡规律又缓慢的心跳声在一点点地感染着他空荡荡的心,而即使没有亲吻甚至是更亲密过度的动作,这一刻内心涌上的莫大满足的秦艽还是忍不住回应了他,甚至在内心挣扎了一下后还是从另一边轻轻地就主动环住了晋衡的腰。   “咩——”   眼睛眨巴眨巴的小鞋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空气忽然粉红色的两人,半天却也没明白他们两个人这是忽然怎么了,而正当气氛不错的两人忍不住刚要有些小动作,晋衡也感觉到秦艽难得主动些的态度同时,他却忽然察觉到了自家秦祟君明显一后退的举动,甚至是有点诡异排斥的眼神。   “等等……刚刚我好像还没注意到,你身上……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味道?”   “什么?”   “……脸上,还有手上,到处都是,这到底是什么味?”   “……”   被秦艽这么面露嫌恶地一说,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身上还擦着少许蚌油的事,之前根本就忘了自家这位也是个‘长虫’的他大舅一瞬间有点没弄明白他对蚌油怎么会是这个反应,等看到皱着眉的秦艽脖子和额头居然开始往外冒出一片片青鳞,忽然反应过来的晋衡这才赶紧压低声音并一脸头疼地开口道,   “……你把鼻子先赶紧捂上。”   “干什么?”   “……来之前……我身上涂了些蚌油。”   “蚌油?什么蚌油?难道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的那个东西其实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我们本来……是打算用来抓秦玄的,没想到你会忽然出现。”   “……你!”   两个人各自和对方打暗语地这么一说,秦艽本来还好好的脸上也忽然涌上些怒意并快速紧绷了起来。   而几乎不假思索地按照晋衡的话掩住口鼻往旁边退后了一步,又尽量不去看他比平时明显柔和了许多,仔细看却还是明显透出股干净俊秀的面部线条,脸上的神情明显不太对劲,甚至有点发红发烫的秦艽先是一脸烦躁地啧了一声,接着才没忍住抬起头冲晋衡阴森森地开口道,   “……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你知不知道龙也分淡水和咸水,东海蚌女的体脂会让……大部分淡水龙……被迫在不合适的时间段发情的同时,因为疼痛显出本来的原身……我的背和脸……现在已经快掉鳞了……”   “……”   “这个主意……不会……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晋姓师……”   晋衡:“……”   都到这种时候了,清晰察觉到秦艽身上怒火的晋衡也没办法不承认这就是他自己想的馊主意了。   毕竟秦艽此刻的表情看上去明显是真的不太舒服,蚌油对他身体造成的负面影响也的确自行开始产生效果了。   而更糟糕的是,因为外头的那个鬼差并没有跑远的缘故,他们俩并没有办法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一起先暂时藏身在这狭窄窒闷的老鼠洞里直到危险解除。   所以听到晋衡亲口承认这就是他想出这主意的瞬间,恼火地就差没扑上来掐着自家死兔子的脖子使劲晃来晃去的秦祟君也彻底无语了。   等被自家满脸写着担心和歉意的晋兔用力抱着压在老鼠洞上又耐心地哄了会儿后,平生最讨厌别人看到他原型的秦艽才咬牙切齿地红着眼睛并一脸屈辱地强忍着开口道,   “你先别……看着我……还有……待会儿,尽量离我远一点……龙身的我……没有太多正常人的思维……实在不行……我就只能和你这么出去……对付鬼差了……你这个家伙……”   “……恩,我知道,觉得疼就抱着我的肩膀,先别乱动。”   脸上都是一簇簇像花瓣一样旋转绽开的鳞片,半张脸都几乎面目全非的秦艽被自己唯一信任的晋衡这么低声安抚了着也就干脆咬着牙嘶吼了一声。   等死死闭上眼睛艰难地调整了下呼吸后,从皮肤表层弥漫开来的青色的鳞片也顺势从秦艽落满鲜花刺青的背部涌上。   而听着整个洞壁内都霎时间都传来压抑的尖啸,两人头顶的石灰也因为秦艽尾巴的撞击声不断地落下,晋衡想了想还是从衣袖中快速地掏出那张姚氏的纸公贴在洞壁上。   待一阵光芒伴着睁开桃花树和三身女王美丽的身形笼罩在他们的头顶后,直至秦艽在用力抱住他的晋衡的怀里暴怒地低吼了一声,眼睛通红,面容阴郁的长发男人这才在这黑漆漆的老鼠洞里瞬间化作一条真正意义上,额头还明显断了角的成年青蛟龙。   “……秦艽!”   第一时间就喊了一声秦艽的名字,刚刚被自家情绪完全失控的祟君殿下差点直接灭口的晋衡俯下身抱住危险强大的生灵就快速看了一眼。   等发现这恐怖的庞然大物的爪牙微微颤抖地蜷缩在自己怀里,而那只胆小的母羊早已经吓得躲到一旁去了,垂下眸抱歉地盯着他的晋衡这才凑近些他,又冲恢复为龙身的秦艽放低声音开口道,   “……抱歉,这次真的是我的失误。”   “……”   “秦艽?”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睛周围一圈漂亮的鲜花鳞片的青色蛟龙先是跟着呆呆地看了他一眼,软趴趴耷拉着地上的龙尾巴也顺势稍微迟钝地动了动。   而之前因为秦艽始终不太喜欢被人看到的缘故,所以从来也没有机会仔细看见过他完全变成龙的样子。   此刻内心感觉略有点微妙的晋衡也不确定蛟身状态下的秦艽是不是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只能尽量小心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他光滑的背脊安抚他的情绪,又在明显没什么安全感的秦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耐的嘶吼后瞬间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   “……”   “是不是还是哪里不舒服?”   “……”   性格别别扭扭的青色蛟龙臭着脸盯着他也不吭声,狰狞恐怖的獠牙冲身形瘦弱的晋衡威胁般的龇了一下才烦躁的直接拧过了脸去不说话,而开始还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的晋衡在看到他尾巴下面的某个位置的异常变化后也尴尬地沉默了一下,半天才皱着眉强作镇定地结巴道,   “……要……要帮忙吗?”   “……”   自尊心无比强烈的秦祟君显然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对这种事低头,所以只是恼怒地冲着他吼了一声就傲慢地转过身将身体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强压下去,之后也干脆不让晋衡看自己的尾巴和其他地方了。   而一脸无奈的晋衡见状也有些拿他没办法,只能和哄小孩子似的抬手摸了摸他脖颈下面金青色的鳞片边缘,当感觉到秦艽的态度随着自己手上的动作渐渐开始软化了一些之后,晋衡这才抬头看着他比自己大了许多许多,几乎要顶破老鼠洞顶部的巨大身形道,   “……我们待会儿还要想办法出去,鬼差就在附近,你不要跑远,先跟着我身边,小鞋子就暂时先躲在这儿……还有,你能稍微变小一点吗,秦艽?”   “……”   “大约正好藏到我袖子里的大小?可以吗?”   在充斥着暴戾想法的脑子里大概理解了一下晋衡这话的意思,秦艽先是不耐地望着他啧了一声,最终还是眯着眼睛冷冷地冲他点点头。   等用爪子随手拎着那只吓得咩咩咩直叫的母羊就粗暴地丢到洞口深处的位置,伴着洞穴深处徐徐刮来的一阵暖风,丰神俊朗的蛟龙神君就这样在刺目的光芒中化作了一条灰色的眼睛周围同样有一圈鲜花纹路的青色小蛇龙,又在嘶嘶了一声才落到了晋衡的肩膀上才眼神略有些阴冷地望了眼洞外。   “……恩,抓好我的衣领,不要乱动,走了。”   轻轻地用手指抚摸了下他柔软的蛇尾,见秦艽真的乖乖趴着不动了,晋衡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又神色凝重地摸着洞壁一步步朝外头去了…… 第99章 姒   秦艽因为蚌油的意外影响恢复了龙的原身, 要恢复正常的人形就起码要等到两三个小时之后了。   他的那位下属金竟之听秦艽先前话里的意思应该是被他留在了绣鞋婆婆家继续照顾那位老人家, 所以今晚暂时是不会过来和他们回合了。   在这种情况下,晋衡肯定也不可能单独留秦艽和那只随时会被他吃掉的母羊独自在老鼠洞里, 所以他只能一边揣着怀里冰凉恐怖的小龙蛇走出洞穴, 一边尝试着就在附近寻找廖飞云他们的踪迹。   可等人出来了晋衡才发现, 廖飞云刚刚早已经带着石小光和剩下来的金色的羊跑的没影了,看样子应该是听了他之前的话直接跑出这条危险的街去找另外能帮忙的人去了, 至于那刚刚追赶他们的鬼差则暂时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此刻究竟是跑到哪儿去找他的人了。   而显然今晚要去阴司查看情况势必就要先找到那鬼差,所以当下晋衡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就准备再一次去找出那鬼差。   只是他脑海中对这鬼差唯一的概念也仅仅来自于《宋定伯卖鬼》和《搜神传》中的其余少部分记载, 所以仔细回想了一下书中所记载的鬼差特点, 却依稀只记得残暴,贪财,不擅长撒谎几点的晋衡随手就放出了三四只小纸公2.0,又给它们稍微形容了一下刚刚那鬼差的特点起来。   可比较麻烦的是, 这批改良后的小纸公们2.0其他什么地方什么都还好,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个坏毛病, 不仅特别调皮又尤其爱在关键的时候胡闹,所以哪怕表情严肃的晋衡蹲着给它们耐心地说了半天,它们也只是歪歪扭扭地站在那儿和小孩子似的追逐打闹,甚至有的还坐在地上哭闹了起来。   这行为模式要是仔细看看还真和他外甥晋长鸣更小一点的时候一模一样,而正当做大舅多年却依旧没什么经验的晋衡难得有些头疼地皱起眉想着该怎么和它们好好沟通时,他肩膀上的秦艽却忽然阴冷地冲着前面伸出蛇信子, 又一声不吭地恶狠狠叼起一只看上去最顽皮的小纸公直接一口吞了下去。   晋衡:“……”   小纸公:“……”   这略有些血腥残暴的场面就是一般大人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是这些实际年纪就是小孩子的纸公了,所以当下这些集体吓蒙了的小纸公2.0瑟瑟发抖地就抱成一团,看上去也不敢再不听晋衡的话了。   而替他主动教训了一下这些小家伙,又面无表情地撇了眼满脸无奈的晋衡,秦艽慢悠悠地爬回晋衡的肩膀后才故意冲着那些地上的小纸公就恐怖地张开了满嘴的蛇牙。   “嘶嘶——!!!”   “!!!!”   一片空白的纸片人上都肉眼可见地出现了害怕的情绪,小纸公们集体委屈巴巴地看向旁边晋衡,却只绝望地得到了一向老好人,对他们也宽容的晋姓师明显就是和这个蛇怪一伙的眼神。   而看着这些小纸公一起抱头痛哭的可怜样子,意识到它们应该是真的怕了秦艽的晋衡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在看了眼肩膀上懒洋洋甩尾巴玩的秦艽后才皱着眉小声开口道,   “吐出来。”   “……”   “直接咽下去会消化不好的,回去再给你抓青蛙。”   “……”   变小了之后隐约越发好哄的秦舅妈闻言冷冷地看了眼面前抽抽搭搭的小纸公,见它们这次是真打算听晋衡的话了,才把嘴里叼着的那只已经吓晕过去的小纸公给重新吐了出来,而一看到自家差点惨在蛇腹中的小伙伴回来了也集体松了口气,被吓唬了一下的小纸公这才重新开始认真干起活来。   在这个过程中秦艽倒是再没有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神情冷漠地跟在晋衡身边,时不时还警惕地竖起身上的鳞片留意下周围异常的动静。   直到他们最终跟随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小纸公来到巷子的一个隐蔽的墙角处,并最终发现了一块类似被咬过几口,却又被好好包起来的糙米饼,晋衡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不一样的神情。   这看着根本就不像人吃过的糙米饼显然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人所有,再一联系刚刚从这里恰好经过,还好一番闹腾的鬼差,结果就一目了然了。   而带着丝探究意味走上前并拿起来仔细看了眼,注意到糙米饼咬痕边上反复磨咬,还充斥着好几个牙印的奇怪痕迹,回想了一下那鬼差满嘴烂牙的晋衡先是眼神略微变了变,接着才若有所思地看着肩膀上冰冷盘踞着的小蛇开口道,   “我们的运气确实不错,看来这个鬼差并不是完全没有弱点,至少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   “你之前去过阴司对吗?我看你上次和三圭桥的船工好像很熟?但后来也没见你提起过?”   “嘶——”   眼睛泛灰的小龙蛇闻言转了转眼珠子狡诈地看了他一眼,看样子是并不打算就这件事对晋衡解释什么,而晋衡见状也知道他这个人是什么脾气,只是用手指无奈地摸了摸他冰凉的尾巴,又站起来重新往前面走动了几步才思绪有点飘散地皱着眉淡淡开口道,   “听说阴司的鬼差并不多,在人间走动的更是少之又少,你当年送小夫人去阴间时认识的那个船工可能是一个,我们今晚遇到的应该是另一个,刚刚你也看到了,这个鬼差三尺高,烂牙,有夜行之能,应该就是宋定伯当年遇到的同一只,传说这位鬼差身上常年带着一块视若珍宝的饼,这饼看着平平无奇,却被他藏在自己的左边衣兜里,因为生前是活生生饿死的,这块带到阴司的饼就是他死后的唯一口粮,所以他三百年才会舍得咬一口,每一口都不会舍得咽下去,算算这饼上的几个牙印倒是正好,所以不出意外,我们今晚应该有办法去阴司了……”   神情镇定的晋衡这么说着心里也稍微有了一点底,而果不其然,就在他们俩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查看周围情况,并最终准备走出眼前的巷子的那一刻,那已经在这周围找了他半天的鬼差也终于是沿着原路折了回来。   等远远地一对上晋衡那熟悉的的不得了的背影,那面目狰狞的鬼差就怪叫着从后面追赶上来,又恶狠狠一把抓着晋衡的一只胳膊就张口破口大骂起来。   “好好好!你你……你这个偷羊贼!!让鬼爷爷刚刚我一顿好找啊!!你的同伙都跑了吧!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吧!哈哈!识相点就快把我的金毛宝贝羊交出来!!不然我立马就要你好看!!!!”   “……”   被穷凶极恶的鬼差正好抓住了好像也不是很慌张,身形瘦弱,一看就不是经常和人动手的晋衡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就往巷子拖,一副完全不知道抵抗的软弱样子,反而让原本就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的鬼差有点忍不住疑惑起来。   而一时间也没摸清楚这胆大包天的偷羊贼是什么来路,仔细看才发现自己的羊并没有在他手边的鬼差瞪着眼睛就着急地来了句干你老娘的,爷爷我价值千金的羊呢。   下一秒他却忽然看到这偷羊贼一把挣脱开他的手,又从自己那袖子慢吞吞掏了一阵,才掏出了一块已经咬了一口的糙米饼出来。   要说这事也是奇了,明明只是一块相当不起眼的糙米饼,这鬼差在看到的一瞬间却真的变了脸色,竟然完全被晋衡之前的猜测给说中了,而几乎无法控制胸中的怒火就恐惧地叫喊了一句。   “你……你这是从哪儿捡到的!!!!快还给我!!!快把我的饼还给我!!”   满脸慌乱的摸摸口袋才发现旁边兜子空了的鬼差一见自己的饼是真的丢了赶忙就想上来抢,却被表情淡定的晋衡顺手就轻巧地躲开了。   而看到这面瘫着脸的臭小子一本正经地就和自己耍起流氓来了,这头发都竖起来的鬼差气的蹲在地上就使劲地跺起脚来,一边恶狠狠地跺脚还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你这无耻的小偷!!我今天一定会要要了你的命!!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这么说着,被彻底激怒了的鬼差那原本矮小的身形又开始急速膨胀了起来,一瞬间甚至越过巷子的高墙冲着祟界的顶部就开始剧烈地变大了起来。   而见状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又皱着眉下意识用手掌护住了肩膀上的秦艽,被地面的剧烈震动和头顶的气流声弄得险些摔倒的晋衡先是让秦艽小心藏到自己的衣服里面去,又将自己衣袖中藏着那张姚氏冲着那鬼差朝自己袭来的血盆大口就贴了过去。   而看着自己的袖中像是瞬间生出了一棵茂盛繁华的桃花树一样,将那些与自己身形几乎融为一体的桃花树枝条死死缠住鬼差的脖颈,又踏着他半秃的发顶飞起来的晋衡当下只冷着脸勒住鬼差狰狞扭曲的面庞和脖颈,又手上使劲拖拽着鬼差就踉跄地往前迈了几步。   说来也怪,明明此刻占据优势的应该是那体型庞大的鬼差,可是再被桃树死死的枝条捆住的时候,鬼差的身上还是开始泛起一阵类似被热水烫熟的恶臭味。   而听着一阵阵属于三个女人的诡异笑声围绕着自己,那枝条部位传来的灼烧感也一点点摧残着他的身体,直到那冲着天惨叫了一声的鬼差终于忍受不住轰然倒下,并被白发青年挥开手完完全全地封在一张空白的白纸上中后,面无表情的晋衡才重新踏着巷子的矮墙下来,又把自己怀中小心放着的秦艽给放了出来。   “怎么样?刚刚晃不晃?”   “嘶——”   “乖。”   “……”   他家一贯娇气难伺候的祟君殿下闻言晃晃蛇脑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显得挺别扭地冷着脸冲他吐了吐蛇信子,又掩不住担心地舔了舔他的手背确认了一下他的安全问题。   见状心头一暖的晋衡刚要抬手摸摸他,却忽然听到自己脚边的那张封印着鬼差的白纸上传出来一阵类似哭嚷和打喷嚏的滑稽咆哮声。   “哎哟娘啊疼死我了……你……你你你到底要怎么着!羊你也偷了!饼你也偷了!我鬼爷爷是哪里招来了你这路祖宗!!行行行,就当我倒霉!你把那些金色的羊都尽管拿走!只把我的饼还我总可以了吧!!”   心里窝火的鬼差这么说着就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用通红通红的眼睛瞪了晋衡一眼,晋衡看他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也没有着急吭声,只是想了想才看了眼手中的饼,又放低声音冲着地上被关在白纸里出不来的鬼差淡淡开口道,   “那些羊本来就是完全不该死的女祟,先前那么多的女祟丢失,你自己该负多少责任你自己清楚,身为鬼差却徇私枉法,违背自己应有的职责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一点也不用我明说你自己也该明白……至于这饼,我并不需要,你想要可以尽管拿回去,但我只要现在如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   “秦玄在哪儿?”   “……”   一听到这话顿时就傻眼了,鬼差满脸狼狈,鼻青脸肿地平躺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却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而见状的晋衡也没有急着逼他说个好歹出来,只是慢吞吞蹲下来将那块粗糙难吃的饼给鬼差看了一眼又神情平淡地‘真诚’开口建议道,   “要饼还是要财你可以自己选,眉郎给你的报酬或许能在将来为你换来很多饼,但我想都不及这块对你来的特别,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这块饼我一定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决不食言。”   “……呜……呜……你……你找死……”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恨的,但总之这鬼差在这一刻是真的没忍住大声嚎哭了起来,偏偏他此刻整个鬼都只能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着,也不能抬手擦擦那顺着鼻子一点点留下来的清水鼻涕。   所以这一向不可一世,但到底又栽在凡人手上的鬼差大人只能这么涕泪横流地从白纸中望着面无表情但却显得格外可恨的晋衡,又抽抽搭搭地张张嘴勉强出声道,   “……还被眉郎和……灯芯藏在在阴司的死人河里呢,里头除了死尸压根没活人,据说积压着几万肉身没烂掉的阴尸,还有瘴气环绕在周围,所以我劝你们这些凡人最好不用过去……出了事我可不负责啊……另外,我可以对天发……发誓啊,我这段时间也就是单纯帮他们在祟界和阴司来回送送羊的……其他事可都是他们……他们自己弄出来的……而且要不是……要不是我有个老表和眉郎认识,还专门带着……那么多黄金和财宝……来阴司专门找我帮忙……这种事我肯定不会帮忙啊……”   “你老表?”   “就……就那个西北城主呗……那个豕祟嘛……那是我老表……亲老表……他专门来阴司找我帮忙……我都当了那么多年地府阴官了,还不得稍微给点曾经的亲戚点面子嘛……早知道还有后面这些麻烦事,我肯定早就不搭理他们了……而且那眉郎也是烦人的很,之前让我帮忙杀了一个姓石的凡人栽赃给另外一个姓秦的倒霉鬼之后,前两天又忽然改口……要我帮着改什么阴阳命数,说……什么要想办法复活和唤回老祟主……可那阴阳命数是我等阴司小官……能随意碰的着的东西嘛……真是贪心又无耻的很……压根不识抬举,烦人烦人……”   这么说着,这被强行关在白纸上的缺心眼鬼差也露出了些许烦闷暴躁的表情,而从头到尾把这事给大概听了个明白,晋衡肩膀上盘踞着某位姓秦的倒霉鬼闻言也冷冷地眯起眼睛。   只是很显然,对于晋衡和秦艽而言,除了让这参与到这件事鬼差帮忙去老祖宗面前洗刷秦艽清白的事,他们还需要立刻确定下来眉郎和灯芯此刻的踪迹,以避免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某些事,所以当下他就皱着眉看了眼肩膀上明显情绪不太稳定的秦艽,又在重新看向那鬼差后才斟酌着开口问了一句道,   “秦玄目前呆着的死人河,是不是就在西北城的下面的某个位置?”   “啊?干嘛,你……你们俩不会是真的想过去吧……”   “……”   闻言没有吭声的晋衡显然并不打算和他解释那么多,但躺在地上的鬼差看他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基本明白了。   而翻着白眼哼哼唧唧地来了一句,我可不能带你们去,我是特别正经的鬼差,做事可是很有原则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那秦艽恐吓性的瞪视吓得闭上了嘴,而紧接着看到晋衡面无表情地就举起了手中的饼,猛然间语塞的鬼差半响也只能操着一口国骂嚎啕大哭道,   “娘诶!!真是活生生怕了你们了!!!这世上哪里还有人自己上赶着送死的!行行行!!带你们去!带你们去行不行咯!!!!” 第100章 姒   搞定了被眉郎收买了的鬼差这边, 晋衡和秦艽要一起前往阴司就来的容易多了, 毕竟这对于凡人来说无比遥远,甚至可以说一生只能去一次的阴司, 对于鬼差来说却相当于每天固定来回的寻常之地。   而因为距离天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以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俩也没办法折回去找廖飞云和石小光, 只能先押着那油头滑脑的鬼差就去找传说中阴司河道的码头入口,又准备另想办法在路上给他们报信了。   说起这阴司码头, 也算是在人间和祟界都比较神秘诡异的存在了, 之前晋衡送小氏去往阴司时,人间的那个三圭桥码头算一个, 如今西北城的这个秘密入口的又算另一个, 可之前他和秦艽或多或少地都在城内打听过, 却从未听说西北城里还有什么联通外界的河道。   而今晚跟着那鬼差一块过来之后,晋衡才有些意外发现,原来所谓的西北城阴司码头,竟然不是一条暴露在外人面前的普通河道, 而是一口位置极其隐蔽, 里头黑漆漆看不见底, 仅仅只存在于西北城城墙边上的……寡妇井。   ……   “寡妇井,进寡妇,脑瓜子着地,脑浆子出,一双小脚朝天竖,寡妇井里埋尸骨……”   呲着牙哼着这鬼气森森的小调就绕着那幽深的寡妇井转了两圈, 这倒霉鬼差的手脚此刻都被晋衡用绳子老爷死死捆着,所以他艰难地蹦完两圈之后就立马累的气喘吁吁了起来,等调整了下呼吸才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我……我和你说啊,小子,你待会儿下去的时候可千万别吓得腿软哈哈,这口寡妇井看着不深却是活的,而且脾气大得很,稍微闹个不好可是要生吃人的,都说寡妇井爱吃男人,你这种阳气充足的小伙子可是最招惹人的哩……”   这么说着,被捆着手脚只能原地蹦跳着前行的鬼差也一脸看好戏般地偷偷瞄了一眼晋衡,当看见表情压根无动于衷的晋衡只是象征性点点头之后,就又顾着他肩膀上的那条蛇了,莫名就感觉自己身为恶鬼的好心警告被轻易践踏了的鬼差没忍住就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又横眉立目地瞪着晋衡就开口嘲讽道,   “哟,小子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胆子挺大不当回事啊,哼哼哼,待会儿可有你好看的,在这木桶里被吓得裤裆里屎尿横流的死鬼之前可有不少……另外,看见井里面那个自己就会有上上下下的木桶没有?这就是待会儿咱俩还有这条凶巴巴的丑八怪蛇要一起坐着去阴司的,那条绳子虽然看着挺短,但会一直变长,木桶呢则会一直下降,直到触底后木桶下面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咱们才算是到了地狱的第一个入口,我这么说你应该是听——哎哟!!丑蛇发疯咬人了!!!救命!!!啊啊啊!!!”   原本还在和人间的景区导游一样做寡妇井相关讲解的鬼差这嘴里话还没说完,就被因为丑八怪蛇这个不礼貌的称呼而弄得不悦地眯起眼睛的秦艽给忽然袭击了。   而眼看着鬼差像凿子一样尖尖竖在脸上的鼻子被秦艽的蛇牙死死咬着,和鬼差一样压根没反应过来的晋衡则脸色一变,又在快速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后,才将明显就是故意这么干,所以也格外兴奋的秦艽给一把拽了回来。   “……这这这蛇……是不是有毛病啊!!!!他是不是脑子坏了啊!!先天性蛇精病是不是啊!!出门不喂药啊!!!我的鼻子!!!”   晋衡:“……”   被活生生咬掉了半截鼻子的鬼差和得意洋洋地摇尾巴的秦蛇精病形成了鲜明对比,没忍住跟着低头捏捏鼻梁的晋衡见状一脸尴尬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只能把算起来还有一个多小时左右才能恢复人身的低龄版秦艽给拎了起来,又就事论事地要求他对这次确实被单方面伤害的比较惨的鬼差进行一次严肃的道歉。   “给人家道个歉。”   “嘶嘶——”   “我知道你听得懂,别装傻。”   “嘶~~嘶~~~”   “装可爱也没有用,一码归一码,他之前的确先说了你,但你之后处理的方式也不太对,咱们从前在这种事都是怎么都是说好的?”   “嘶嘶!!!”   本来态度还摆的挺正的晋衡一看到那灰色的蛇眼睛倔强地瞪着,强行严肃的面庞瞬间也跟着软化一下。   而原本看上去还挺生气的鬼差在目睹晋大舅这一番进展相当艰难失败的教育过程之后,也硬是憋着气暂时把这事给放下了,等看着旁边没忍住咳嗽了一声才一脸郁闷地和被熊孩子欺负了的受害人似的开口道,   “算了算了……鬼爷爷我之前那话也有错行了吧,这好家伙看着不太打眼脾气还挺横的啊,鬼爷爷我倒霉了行了吧,早点忙完早点拿回我的饼,真是怕了你们这些凡人了……烦人烦人……”   一旁甘愿认怂的鬼差都这么说了,晋衡也没法子继续和某位明显又生气了的祟君殿下尝试着沟通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完全不搭理自己地臭着脸躲起来,又一脸凝重地在心底第一百次想念了一下平时那个虽然也爱和别人生气,但好歹还会和他正常沟通的祟君殿下。   等这看上去这就极不和谐的一人一鬼外加一条疑似有狂躁症的蛇一块爬进那井里的木桶之后,这因为鼻子歪了,所以说话有点莫名有点像感冒了的鬼差才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咱们开始下去了啊,一开始地速度会稍微有点快,记住,可千万别喊知道吗……”   “恩,开始吧。”   若有所思地盯着井下面的晋衡话音才一落下,原本还一动不动挂在井旁边的木桶就开始飞速地往下面降了起来。   坐在木桶里急速下落的鬼差和晋衡衣角和头发都跟着飘了起来,连刚刚原本臭着脸不想搭理晋衡的秦艽也不得不探出头将尾巴不耐地勾在了木桶边上。   而随着他们的木桶越快速地往下坠,寡妇井井壁上那一张张不知为何黏糊糊粘在上面,还冲人抛媚眼的女人脸就开始浮现的越来越多。   直到一个面目全非,血盆大口的长舌妇人用长舌头就要从背后靠近晋衡,像保护过冬的食物一样警惕的秦艽才猛地冒出来,并在晋衡没注意到的地方威胁般地喝退了那胆大包天的女鬼。   这一幕显然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鬼差和晋衡都在一旁专心的留意着寡妇井下方的情况,秦艽则在做完这一切之后才又眯起眼睛钻回晋衡的衣服里趴着不动了。   而心不甘情不愿地偷瞟了晋衡一眼,又最终用蛇的语言冷冷地嘶嘶了一下,如果这时候有另一条蛇凑巧也在这里,一定能明白暂时失去正常思维和思考能力的秦祟君这完全自言自语,却也十分罕见的真心话……   【烦死了,这个白毛傻兔子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我又一定要听一个凡人的话还要保护他……】   【……我错了我做的不对,呵,他刚刚想听的不就是这句么……真是无聊……】   【恩?我错了?为什么我要说这句话?谁好像曾经也让我说过……嘶,脑袋好疼……算了,要不继续跟着这个白毛傻兔子好了……要是饿了……就干脆吃了他……】   这么说着,口是心非地转了转灰色眼珠子的小蛇龙也停止了自己压根漫无目的的思考,可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自言自语着缩回去尾巴的瞬间,他头顶的两处白色的陈年小伤口却跟着发出了微弱的金色光芒,甚至有类似小骨头芽一样的东西再若隐若现的生出来……   ……   这个不大不小的小插曲之后,伴着一声木桶触底的沉闷声响,晋衡他们今夜这趟由鬼差带领着的的阴司之行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和祟界还有人间完全不同的是,阴司虽然也和祟界一样没有走夜路点灯的习惯,却处处都能看见平时只有在坟头才能看见的绿色磷火。   而谨记着这位鬼差之前告诉自己的话,所以一路上都只是带着怀里的秦艽安静地低头往前走,因为阴司的鬼走路压根没一丝声音,所以同样只能跟着放轻脚步的晋衡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一路和那鬼差走到了一个类似乘船码头的地方,又亲眼看着亲自带自己到阴司来的鬼差和边上的另一位青面獠牙的鬼差寒暄了起来。   “哟,张鬼差,今天这船怎么停在这儿还没开啊……”   “哎哟哎哟,钱鬼差啊,你这鼻子怎么了……额,其实这不是这么回事嘛,今天这船啊还差一个生魂没到,怕人头不够船不稳翻了呗,死人河最近风浪莫名大得很,还出了阴尸爬上岸的事,这几天已经莫名其妙地翻了好几天船了……说起来那李鬼差也是个不守时的混账东西,说了子时开船,他倒好,让一船急着投胎的人都等着他手上那个百岁老太太,说百岁老人断气慢,还要我再等半个时辰,可你看看,坐在船尾的那个恶赌鬼都生气了,刚刚都差点和抢座位的吊死鬼打起来哩,你让我怎么办是好啊……”   “……”   还是头一次感受阴司内部的工作氛围,脸上贴着张白纸装活死人,却依旧掩盖不住疑惑的晋衡听到他们的对话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条停在岸边的乌蓬船,可视线所及他却只能看到一条空荡荡,压根没一个人坐在里面的空船,而他旁边依旧在和另一位张鬼差对话的那位鬼差闻言也狡诈地转了转眼珠子,随后才压低声音指了指旁边的晋衡又笑眯眯地开口道,   “您瞧,我路上正好也捎了个短命鬼过来,刚死的,看看,手脚还隐约冒着热气呢,正好帮你凑人头啊,让他上这条船去死人河再绕路去黄泉领汤……老李的那个百岁老太太……我看就留着下一波船,您看怎么样?”   一听他这么说,那足足在这儿等了有快半个晚上的鬼差明显也动了心,看晋衡老老实实的生前也一定是斯文人,所以摸了摸下巴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而一见这事成了也赶忙谄媚地笑着道了句谢,将晋衡一把拉到边上的鬼差只龇牙咧嘴地揉了揉鼻子,又从兜里快速地掏出一壶类似黄酒的腥臊东西就朝着他眼睛周围涂抹了一下,等看到晋衡明显不适地皱了皱眉又睁开忽然间变得金色的眼睛,可算松了口气的鬼差才一脸阴森森地咧开一嘴烂牙,又冲他指了指身后已然充斥着各种奇形怪状恶鬼的小船道,   “牛眼泪,见活鬼,上了这条船你再见到的就都是鬼……到了死人河附近,记得往河床下仔细看,你要找的秦玄就在那儿,天亮之前记得带着你的野蛮男友蛇赶紧离开这儿,不然等人间鸡叫了你们就再也回不去了,至于最终能不能找到这具价值连城的龙骨头,就看你自己的了,听明白了没有啊,小子?” 第101章 嬴   姓书云, 赢氏, 上古八大姓也,秦之先为嬴姓, 其后分封, 以国为氏。   有徐氏, 郯氏,莒氏, 终黎氏, 运奄氏,菟裘氏, 将梁氏, 修鱼氏, 白冥氏,蜚廉氏,亦或有……秦氏。   ——《姓书·赢氏篇》   *   阴司的运尸船平常往往是掐着点开的,偏偏这几天晚上死人河风浪大, 据说不太太平, 所以这一夜还不到子时, 这满载着一大船死人的乌篷小船就伴着挤挤攘攘的声音地驶离了码头。   说它挤挤攘攘的,自然是因为这小船内部的空间实在狭窄窒闷的可怕。   尽管从肉眼看上去,一般人并不能看得见到船里头这些奇形怪状的死人。   但只要在眼皮上事先小心地点过一滴牛眼泪后,哪怕是你还是阳寿未尽的凡人,眼眶里也会如同多了一对能看穿阴司众鬼真面目的金色眼珠子。   只是这老话里也都常说,白天不召邪, 晚上不看鬼,所以这一个活人这大晚上跑到这种地方来见鬼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而此刻身处于黑漆漆的小船内部,被身旁的死人挤的找不到位置坐下的晋衡恰恰面临的就是这种状况,只是他的运气明显要更糟糕些,甚至可以说他一上船就被有几个死状凄惨的鬼魂给阴森森地盯上了。   “哟,你快看,那边那个死瘸子的死相真干净,脸长的也是细皮嫩肉的,是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啊……”   “……就那弱鸡样,最后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死到这儿来了吗……爷爷我一抬手就能把他脑袋都活生生拧下来……不过光看他那走路快断气的样子,我就能猜到他一定是得痨病死的……”   那些压得极低的鬼言鬼语光听着就恶意蹊跷的很,所幸这是阴司,有些鬼魂就是生前再穷凶极恶,也不会到这儿来还继续那么嚣张。   所以对于这些难听的议论声,神情淡定的晋衡一律都当做没听见,只慢吞吞先给自己在船舱里头找了个位置,又像个耳朵压根聋了似的老头似的弯腰坐下了。   而他的举动自然也引得那些鬼魂哄堂大笑了起来,拍着巴掌就原来真的是个瘸腿孬种啊哈哈的嚷嚷了起来。   “嘶——”   不知是不是也听见了那些鬼魂的话了,晋衡刚一坐下他袖子里始终藏着的秦艽也跟着探出了头,而察觉到他的鳞片已经因为内心的某种恶意而张开了,本以为他这一路都不会主动搭理自己的晋衡先是用手捂着秦艽的脑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这才摇摇头并轻声冲他开口道,   “恩,我听见了,但不用理会它们,我们待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做。”   “嘶——”   “你要是在这儿吃了人,不管他们是活人还是死人,我们都只能被赶下船,然后一路游到那儿去。”   “嘶!”   “你会游泳也根本背不动我,不要那么幼稚,我们会被河里蟾蜍仙姑①吃掉,知道蟾蜍仙姑吗?”   “嘶?”   前面还在气势汹汹地和晋衡吵架,吵到一半他家目前还小小的秦祟君却忽然被这个问题给忽然问住了。   而看他这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样子也没吭声,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的晋衡先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和小孩子似说话般稍微凑近些他,又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吓唬起自家瞪着眼睛的祟君殿下道,   “蟾蜍仙姑就是一种爱吃蛇的邪祟,她是所有的青蛙的保护者,平生最讨厌蛇。”   “像你这么大的蛇,她一天要吃掉很多很多,有时还会主动去池塘里抓蛇打蛇。”   “一看见蛇她就会立马用麻袋套走,那些不听话自己跑出去的蛇,她吃完连骨头都不吐,全部都直接咽下去。”   秦艽:“!!!”   下巴底下的那一圈青色鳞片都差点紧张地竖了起来,这一刻被完全吓傻了的秦祟君的表情简直精彩极了,瞪着灰色的眼睛好半天才有点不相信地嘶嘶了一声。   而一直默默观察着他表情的晋衡看吓唬一下好像真的起作用似乎也有些意外,刚准备继续开口说点什么,却忽然被自家一头扎进自己袖子里躲起来的秦祟君给弄得脸上的表情都停顿了一下。   “……秦艽?”   “……”   “秦艽?”   “……”   连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晋衡见状莫名地有点担心,但看他细长细长的尾巴还露在外面轻微地抖抖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而先前还因为秦艽一路上的暴力不配合而有点暗自头疼,这一刻反而有点明白了这种女孩子都爱养一个很可爱也很任性的小动物是什么心态的他大舅也镇定地承受住了这份甜蜜的负担,只悄悄就把自家可爱得得不了的秦祟君往自己的衣服里揣揣好不给别人看了。   只是令人始终还是会感到有些不适的是,周围这群死人的死状大多凄惨可怖,要么是木着个脸在那儿擦眼睛鼻子嘴巴子里的里流淌着的脏血,要么是捧着个沾着白浆子的大脑瓜子在那儿呆滞地出神,有老人,有孩子,还有男男女女,总是没一个的死相看着稍微正常点的。   而在这种情况下,今晚来阴司明显还有其他正事要做的晋衡肯定也不会多盯着这些奇形怪状的鬼魂一直看,只能先揣着好像是因为有点被吓到,所以缩成暂时没任何动静的秦艽就这么给老弱病残们尽量挪挪位,又若有所思地独自回想起鬼差之前留给他的那句隐约有些特别意思的话来。   【……到了那死人河上,要怎么找到河床下面秦玄和眉郎的具体所在你肯定就得自己想办法了,我每次到了这儿都只负责把羊都送上船,送完羊之后我人也就走了,那些被送上船的羊具体最后是怎么被他们弄到死人河底下的,我也不太清楚,也许他们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办法能保证羊不淹死进入水下吧……所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实在抓不着人我也不能负责啊,你也别再来找我了啊……】   那之前因为一块饼而被迫赶鸭子上架,所以勉强送了他们一段路的鬼差的话依稀还在耳边,到目前为止,其实越没有想通那些羊究竟是怎么跑到水底下去的晋衡沉默了一下,半天也只是皱着眉抿了抿唇看着一旁没有说话。   恰巧这时,他旁边有两个明显都是头一回来阴司,所以格外紧张的鬼魂大妈之间的对话也依稀传来,却不知怎么的就引起了在一旁独自坐着的晋衡的注意。   “……我昨天晚上断气之前啊,特意让我闺女和女婿要记得给我烧辆小汽车,说好了不坐船不坐船绝对不坐船,可到了这儿之后居然还是要先坐船才能过河……你说说这阴间明明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修条好路让大家都坐汽车去投胎呢?这人间都早早通了火车高铁了啊……咱们鬼还不能享受点好待遇啊……”   “唉,老姐姐,您这也想的太美了……那咱们人间还有飞机呢,您怎么不说在阴间修个飞机场,直接送大伙去天上逛几圈再上路呢……有船坐就不错啦……不过我听说在阴间坐船也有规矩和忌讳,有一个是千万不能犯的……”   “哎哟你可千万别吓我,我特别胆小,怎么了这是,咱们现在想好好投个胎都有阻碍了?都是什么规矩和忌讳呀……”   “别怕别怕啊,我啊也就是来的路上随便听路边的孤魂野鬼说来的,就说这死人河下面啊,其实一直有阴尸存在,是吃人又吃鬼,还能把咱们这把老骨头都撕碎嚼烂掉的阴尸……”   “……阴……阴尸?竟然,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是啊,这阴司的奇事可多着呢,听说那发肿发臭的阴尸到时候会顺着河道飘起来,一开始是沉在河底下一动不动的,就密密麻麻地在河水里这么沉着,隔着水面啊我们就只能看到一具具泡的发白,头脸朝下的尸身……”   “……尸身?那……那然后呢?”   “然后啊……据说只要有东西不小心弄醒了它们,这些原本不动的阴尸就会忽然睁开眼睛醒过来,再翻过面一具具地蠕动起来吃人,但奇就奇在什么你知道吗?那阴尸啊……好像压根离不开水,只能一直这么在水底下漂着,你要是不去主动吵醒它们啊,它们的尸体就一直会像一节节长在河道里睡着了的藕一样一动不动,诶,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两位大妈的鬼魂说到最后声音也就渐渐小了,但那些有关死人河底下有阴尸的传闻却是一字不漏地都进了晋衡的耳朵。   而之前其实从未在任何地方听说过这神秘的阴尸的事,听完这两位鬼魂大妈的话,原本盯着外头的河水的晋衡的心中却忽然生起一丝模模糊糊的念头,甚至让他的思绪也跟着发散起来。   阴尸,上了船就消失在河上的羊,尸体像水中睡着了的藕?   不知为何,掩在衣袖中的手指就轻轻动了动,淡色的眼睛中也跟着闪过一丝疑问的晋衡半响才面无表情地收回自己盯着河水的视线。   只是他的心底对接下来的事到底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而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今夜他肯定都是要进入这死人河的河道下面一探究竟,所以即便心里清楚前路暂时未卜,他如今的推测也未必准确,他也一定要……亲自下水去试试看。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刚他上船开始就一直躲在他怀里的秦艽忽然好像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刚刚闹腾了半天所以睡着了,还是蚌油导致的那些麻烦的副作用可算是快过去了。   这般想着,晋衡也没忍住用手轻轻捂着怀里那条缩成一团睡的小蛇又打算仔细端详了一眼,可恰在这时候,他的鼻端却是隐约嗅到了船外头刮起的一阵咸腥咸腥的风。   而伴着船体的细微摇动和晋衡猛然间抬起来的冷厉眼睛,死人河底下的那股属于阴尸和另一种特殊自然气象混杂的古怪味道也慢慢地顺着河道就这么飘了过来。   “诶……这……这是什么味道啊?怎么河上还忽然刮起风来了,这难不成是要……这是要下雨了?”   船上算起来都是头一次来阴司投胎的鬼魂们个个低头议论着,显然是不明白眼前这是什么离奇的情况,好端端的河上怎么就忽然刮起怪风来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他们这么给恰好说中了,不过一会儿,一团隐约闪着电光的乌云真的就开始慢慢聚集在他们的船顶上。   而眼看着船上的死鬼们纷纷重心不稳地从船头一路打着滚儿滚到船尾,只能哭狼嚎地聚拢在船尾瑟瑟发抖,脸色发冷地一只手扶着船门一只手护住怀中秦艽的晋衡也没工夫停留,直接挥开手指间夹着的一张小纸公就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他刚要有所动作,伴着已经让运尸船开始来回颤抖的小型风浪和水底下浑浊诡异的异响,这些被吓得就差没凄厉怪叫起来的死人们却已经纷纷探出头去——   又当下只见着水底下一动不动的浮肿阴尸静静漂起来,更有一具背部肿胀灰白的女尸尤其醒目地从前面的河域然浮出,不仅将自己粘稠腐烂的颈部皮肤勾在船艄上,连那暗红色的血浆和白乎乎的脑浆也跟着糊开了水面的一层层象征死亡的波纹……   “啊啊!!那……那是什么东西!!!啊啊!!!救命!!!”   “是阴尸!!大家千万别喊!!大家千万别喊啊!!!弄醒了一个就不得了了!!”   “……阴……阴尸?!阴尸是什么东西?!啊啊啊!!船头那个……船头那个刚刚好像动了!!”   先前在一旁说晋衡像痨病鬼的几个鬼魂面无人色地在那儿扯着嗓子叫喊,船尾的鬼魂老太太见状急忙想上前去阻止,却架不住这些胆小如鼠的死鬼嘴里那些杀猪般的惨烈呼救声。   而随着这咋咋呼呼的声音陆续传进水底,那半个烂皮球一样的大脑袋都勾在船头一动不动的女阴尸还真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且越抖越剧烈,越抖越渗人——   直到一整船的新死鬼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浑身湿透,牙齿发黑的女尸从水中抬起她面孔发青的面庞,又在将腮边已经完全裂开的血盆大口张开并挣扎嘶吼着探出水底的同时,一张嘴就活生生吞下了船头那叫嚷的最大声的鬼魂的头颅!   “啊!!!”   死人脑壳里的尸虫和脓液如同肆意喷溅的黄红色潮水一样撒在了湖面和船头,众目睽睽之下吞吃掉一个鬼魂的女阴尸僵硬着抬起严重腐烂的手,她自己披头散发的鬼脑袋却也跟着尸首分离掉落在船头……   而船上瘫软着不动的众鬼见状面无人色地吞了口唾沫,又一齐望向光线昏暗的船尾,却只隐约看到一个瘸腿的白发青年收回那张带着脏血的姓纸缓缓站起来,又神情肃杀地盯着外头越来越响的龙啸声和不远处河面上漂着的上万阴尸冷冷开口道,   “立刻,都回船里来……龙就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蟾蜍仙姑:出自《他大舅的胡说八道》 第102章 嬴   此刻身处于地面上的西北城, 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也依稀奔跑着两个气喘吁吁的人影。   头顶的红月亮伴随着他们沉重的脚步似乎在离他们越来越远, 可置若未闻的两人却还是没了命似的往前狂奔着,一路上他们都没敢回头, 但身后的声音却也在渐渐远离他们。   直到他们即将跑出眼前的小巷子, 又在头顶忽然响起的一声炸雷中猛地停下, 确认身后应该再没有任何人在追赶他们的廖飞云和石小光才猛地停下,又艰难地撑着面前的墙一脸筋疲力尽地把手上的羊给放了下来。   “哎哟……怎么……怎么大半夜的天上好端端的忽然响起雷来了……不过可算……可算是得救了……小光……小光, 咱们快停下来稍微歇歇……”   蹲在地上大力地喘着气同时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被刚刚那个鬼差吓得险些魂飞魄散的廖飞云这么说着也抬起头顺带往旁边看了看周围的地形。   他的本意是待会儿还得去找晋衡回合,所以先找好路也比较方便行事, 可一对上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 廖飞云却忽然发现情况好像隐约不太对, 以至于他整个人有点莫名就愣了一下。   要说路肯定还是刚刚跑进来的那一条,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好像和刚刚不大一样了,而回想了一下之前头顶莫名其妙响起的炸雷,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刚好过十二点的表, 一脸古怪的廖飞云先是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接着才显得不太确定拍了拍石小光又开口询问道,   “诶……小光……咱们……咱们俩要不先别在这儿鬼地方继续休息,你帮我看看,这地方怎么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啊?什……么……什么不一样了,廖警官?”   还没缓过气来就被廖飞云的话给弄得愣住了,石小光这么疑惑的反问了一句反而让廖飞云有些不好描述起来,而拿手一脸犹豫地指了指旁边又酝酿了一下该怎么形容, 语言组织能力其实一直很不咋地的廖飞云半天才一脸纠结地开了口。   “就……就这路还有这房子怎么看着……怎么有点陌生啊……咱们刚刚不才往前跑了几步嘛,怎么就……怎么就好像来了个根本没见过的地方似的……”   一听他这么说也是奇怪,石小光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廖飞云是什么意思,但抬起头往边上看了看之后,还真发现身旁的房屋和道路情况和他们之前跑过来时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   而一时间也不太好描述这算是个情况,和廖飞云之前一样傻眼了的石小光先是表情茫然地看了眼完全陌生的周围环境,接着才有点迟疑地冲旁边的廖飞云开口建议道,   “是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那廖警官,要不……我来先闻闻姓师在哪儿,找到他咱们不就能确定自己在哪儿了吗?”   “诶,诶,是啊,你看我这脑子,那小光……你赶紧闻闻晋衡人现在在哪儿,看看他刚刚有没有从哪鬼差手里逃出来……”   脸上跟着露出了然神情的廖大傻子这么说着就赶紧爬起来又跟着石小光一块往墙根边上走了走,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这并不需要太多时间,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石小光的进展却明显不太顺利,搞得一旁的廖飞云也有些难掩紧张地看着他。   可这种不顺利显然并不是因为石小光自己的问题,而是这陌生又离奇的环境总给人一种已经脱离了他们原本所处的西北城的诡异之感。   而果不其然,之后的结果也让他们俩的脸色更不好了,因为平时依靠灵敏的嗅觉,稍微闻闻就能确认所有物体大概位置的石小光今天居然怎么也闻不出明明只和他们分开了没几分钟的晋衡的存在,更甚至他之后一脸迟疑地说出的话也给人一种让人后背隐约发凉的感觉。   “廖警官……我觉得姓师好像已经不在西北城了……我闻来闻去……都闻不到他在哪儿……而且我们现在呆的这个西北城和……之前的西北城的味道好像也不太一样……”   “……西北城的味道和之前的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总不可能随便跑几步就跑到另一个西北城来了吧……”   “不知道,但我觉得……西北城会这样,可能跟姓师之前和我们说的那些事有关……比如说那个已经死了的老祟主……还有那个眉郎……要不我们继续往周围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石小光的话让廖飞云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化了一下,所以当下他只能带着一肚子疑问地从地上地站了起来,又打算和石小光继续往巷子外面走两步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可还没走了几步,他们却猛地听到了身旁的民居中里传来的一阵类似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干瘪枯萎的声音,也是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把本来就胆子一般的廖警官吓得差点就怪叫一声躲到石小光身后去了。   “啊……啊……”   这呻吟和撕咬的声音不知为何竟让人有些恶心,像是有什么年轻饱满的东西正在被一点点干血浆,又像是新鲜血腥的肉食在油锅里被吸收掉所有的水分。   而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又有点犹豫地低头抖了抖自己的肩膀,平时在学校总是会被人欺负,但在关键时候却还是很勇敢的石小光同学先是深吸一口气往那民居的窗户里探头看了一眼,接着便目瞪口呆地将视线落在了屋子里原本应该是好好的一家子,如今却只能……干瘪恐怖,满头枯发地躺在地上的邪祟尸体上。   “这……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啊……”   有些难以置信地开了口,一旁的廖飞云声音明显在强作镇定,但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对于眼前这种状况无法掩饰的畏惧。   毕竟都这种时候了,就是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该明白他们这是真的要遇上大麻烦了,所以当下他只是脸色惨白地从这家已经死了的邪祟窗底下哆嗦着跳下来,又强作镇定地沿着这周围挨个地把附近这条街道的所有民居窗户都给小心的掀起来查看了一下。   可一路悄悄查看下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条街上的所有邪祟已经全部死了,看着周围这些仿佛一夕间变了模样的街道和建筑又不自觉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无法确定晋衡人现在在哪儿,更没办法确定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的廖飞云刚要迟疑着出声,他和面前的石小光却同时听到了巷子口传来的类似交谈的细微声音。   这发现可不得不让人背后发毛起来,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刚刚发现了那么多的尸体,那如今还唯一留在现场,并且发出交谈声音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些杀人的凶手了。   而这么想着,廖飞云和石小光也齐齐变了脸色,等两人小心翼翼地顺着巷子又往外走了几步,他们才依稀看到巷子的尽头正摇摇晃晃地站着个白衣白纱,面色发灰,长相却让石小光顿时脸色惨白的女祟,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女祟的走姿看上去竟有些奇怪,一眼看过去不太像是活人,反而像个被活生生抽去骨头的鬼,而从刚刚起就不太对劲的石小光在僵硬地呆了会儿后,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说话道,   “……廖警官……那……那好像是……狗母娘娘啊……”   “什么?狗母?可我听晋衡说,狗母不是……不是早就死了吗……”   “我也……我也不知道……但好像真的是她……我不可能认错她的啊……”   嘴里不自觉发出了这样颤抖的声音,廖飞云和石小光一瞬间吓得面无人色,更多的是对眼前这‘狗母’竟然起死回生的离奇情况的恐惧,而就在他暗自们惊疑不定的同时,那头的‘狗母’却已经像是听到什么动静似的机械性地拧过头来,又在缓慢地掀开自己脸上的白纱之后,对着他们俩就猛地张开了自己满嘴带血带皮的獠牙。   “啊!!!!鬼啊!!!鬼啊!!!!”   复活的‘狗母’这仿佛厉鬼转世的一嘴獠牙把廖飞云和石小光吓得面无人色地就转头开始狂奔,可还没等他们重新抱着那些金色的羊重新跑出巷子,他们就感觉到身后有什么隐约在一蹦一蹦的鬼东西也开始奇怪地一路追赶他们。   而带着一脸冷汗转过来头,又猛地对上身后狰狞怪笑着,手上还拎着把大漏勺的‘独脚老太太’,面容铁青的廖飞云一瞬间魂飞魄散地大喊了一声妈呀妈呀,这不是那个早就已经死了的羹婆吗,就拽着身后的石小光一路咬着牙狂奔出了这条巷子。   可明明今晚既不是中元节,也不是盂兰节,整个空荡荡的西北城的大街小巷却到处充斥着让廖警官和石小光措手不及的死鬼。   而在莫名其妙就复活过来的‘金童’,‘玉女’,‘羹婆婆’和‘狗母’一路夹击下横冲直撞,这俩今晚一旦脱离了晋衡,简直倒霉的不得了的抓鬼小分队二人组就这样一路脸色惨白地往前跑着。   直到他们眼看着就要被身后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厉鬼’追上并活生生撕扯成碎片时,一只从脚底下的老鼠洞里忽然伸出来的毛茸茸的手却忽然抓住了他们,而如果晋衡在这儿,一定会觉得这救人的手法有点熟悉,一脸震惊的廖飞云和石小光再从黑漆漆的老鼠洞里回过神来时,就看到一只许久没见,但身上依旧臭美地套着花裙子的母狨冲他俩一脸羞涩的的咧了咧牙。   “帅——锅——吼——久——米——见——泥——萌——吼——呀——”   廖飞云:“……”   石小光:“……” 第103章 嬴   母狨的忽然出现仿佛是在一部鬼片中强行加入了一段喜剧剧情, 虽然一开始给人感觉是有点诡异, 但好歹是让被一群厉鬼追赶了半天的廖飞云和石小光成功地从险境中脱离了出来。   只是廖飞云作为一个在异性缘方面一直有着迷之烂桃花的单身男性,对于之前每每和他见面都对他的屁股有着更大兴趣的母狨始终有点发憷, 所以从最开始的惊吓中勉强缓过后, 廖警官立刻就陷入了一种也比较害臊紧张和不自在的情绪中。   可毕竟人家母狨作为一个弱女子刚刚能好心顺带救他们一把也不容易, 所以他这个不解风情的臭男人就算再不识好歹也不能对人家不礼貌,于是莫名有些尴尬的廖飞云只能先结结巴巴地和母狨道了谢, 又同石小光一起询问起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西北城的事情来。   而原本还在羞涩地捧着脸盯着廖飞云, 一听他们俩忽然问起自己这个,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下的母狨先是用手鬼鬼祟祟捂着自己的毛脸看着周围, 又龇牙咧嘴地拉长声音开口道,   “吼!吼吼吼!嘶吼!主人和阿镜嘶吼嘶吼!猪!叽叽叽!哇哇哇!!!”   人话说的一直不太好, 大多数时候还是只能通过手舞足蹈来和人交流的母狨没几句话就回到了自己原先的语言水平上,偏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又不是她家主人那样长期和灵长类动物正常交流的人,所以一时间呆头呆脑的廖飞云和石小光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面面相觑的表情。   而看到他俩明显不太懂自己在说啥,母狨这脸上也有点小郁闷的情绪闪过, 等她抓耳挠腮地从耳朵后面摸出一根牙签棍, 又在地上大概地画了驴车和类似镜子还有蛇的东西出来, 分别用箭头标注了镜子和蛇的方向,还另外画了个猪头出来的母狨只拿手指了指老鼠洞里头,随后才听着忽然一愣的石小光带着一丝了然地开口道,   “哦……你说你其实今晚才到西北城,是坐吃人罗锅的金耳朵驴子来的……可你找到这儿的时候,祟君殿下和那位镜子先生都不见了, 只有他们的气味和一个被绑起来的猪祟还留在这儿,你很担心祟君殿下的安全……所以想在这儿一直等他们回来,顺便帮他们看着那头奇怪的猪?”   石小光的话让母狨终于稍显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才一蹦一跳地跑到里头的洞穴用绳子牵出一只嗷嗷乱叫,脑袋上长着小角的红色大猪。   而见状明显有些意外的廖飞云和石小光接下来只看着明显在模仿着某人行为模式的母狨慢悠悠拎起一只血淋淋的青蛙腿,又猛地张开大嘴对那头猪吼叫了一声。   “吼——”   “啊啊啊!!!我不吃我不吃!!饶命啊饶命啊!!!!!”   面前忽然口吐人言的猪把廖飞云和石小光都吓了一跳,见这长相尤其奇怪,却莫名有点眼熟的猪祟接下来果然老老实实屈服在母狨的淫威之下还抱着头痛苦了起来,一旁沉默了好半天廖飞云先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又在迟疑地凑近了些那头凄惨的猪观察一下之后才开口道,   “我说……这位……哥们儿,您不会是就是那位……豕祟……西北城主吧?”   “……”   一看一旁的廖飞云竟然认出了自己,那位这段时间一直被关在这儿,被饿得几乎有些面黄肌瘦的西北城主也傻眼了,等勉强回过神来又眼泪巴巴地点点头后,这可怜巴巴的城主才嘶哑着声音小声道,   “你们……你们认识我?那……那你们能发发好心救我出去吗……只要你们能救我出去,我一定给你们很多金子和美女……你们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们什么好不好……只要你们能救我出去……把我从那个姓秦的死变态和他的手下,还有这只泼妇母猴子的手里救出去……”   完全没搞清楚情况,还把他们误当成友军的西北城主说着就这么惨兮兮地哭了起来,之前就知道他会被某人整得很惨,却没想到他能这么惨的廖飞云和石小光闻言也有些无语,等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后,廖飞云这才‘同情’且‘遗憾’地盯着他怂了怂肩膀道,   “对不住啊城主,小的们实在能力有限,恐怕是帮不了您这个忙,您要不还是试试自救这条路吧?不过我们听说您和眉郎认识,又是这偌大西北城的一城之主,那您能给我们稍微解释一下……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外头?外头怎么了?”   一听廖飞云这么说明显也有点傻眼,西北城主这么说着还茫然地往老鼠洞外头看了一眼,而本以为他起码会知道点外面发生的事,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子的廖飞云和石小光一时间也有点疑惑,等示意一旁叉着腰的母狨先松开他些他后,表情复杂的石小光这才迟疑地开口道,   “……子时一到,天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雷声,雷声过后,天上的红月消失了,西北城也好像忽然变成另外一个地方了,现在外头有很多死在各个地方的祟,而且还有一些我们都以为死去的大祟在街上胡乱地跑……城主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吗?”   “……另外一个地方……死了很多祟……?”   原本还傻里傻气的猪脸上像是忽然染上了一层异样的灰,面颊上一片红红白白的西北城主看上去明显有些害怕,更多的是一种即将对某种危险事物的恐惧。   而不经意注意到廖飞云的手上戴着一块手表,脸色忽然惨白的西北城主只一脸惊恐地大叫着你快把那表拿过来看看,接着就在廖飞云明显吓了一跳,并把手上的表下意识丢给他的动作下,猛地咬住那块表又低头看了一眼。   “……完了……我们都完了……那个该死的眉郎……那个可恶的眉郎……竟然真的这样做了……”   绝望的抱着头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西北城主如此反常离奇的反应让廖飞云他们个个面面相觑,却实在没搞懂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而哭天抹泪地吸了吸自己软塌塌,黏糊糊的鼻子,又仿佛下定决心般地望了眼面前这一人,一狗,一猴子的奇怪组合,想想也没什么法子能解决眼前这场困境的‘西北城主’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才万般后悔地闭上眼睛,又冲着地上那块指针正在剧烈晃动的表哭泣着开口道,   “你们没有看错……你们现在所看到的那个鬼地方……其实才是真正的西北城……真正的西北城就是这样一个连时间都不会走动的鬼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天天呆在这儿,所有的城台楼阁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假象……就因为我是一头苦命的豕,所以我就只能在这儿一辈子看守着祖先留下来的宝贵的‘瞬’……”   “……时间不会动的鬼地方?‘瞬’?”   “……你们……自己仔细看看地上那个人间的表就明白了……你们身处的时间已经不再开始往前正常地动了,眉郎他们正在阴司的那条河底下用那面该死的日晷偷走我们所有人的‘瞬’,所以西北城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刚刚那声雷就是秦玄和眉郎他们开始动手的讯号……我的西北城……我的西北城就这样被他们活生生毁了……就这样被他们毁了呜呜……祟界和人间真的要大乱了!!”   他这么石破天惊地一喊,之前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的廖飞云和石小光也都愣住了,而赶紧抓起地上那块被摔得表盘碎裂的手表看了一眼,注意到表上的时间真的从子时开始就一直在原地抖动,止步不前的廖飞云先是瞪着眼睛显得相当难以置信地骂了句卧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听着外头传来了一声类似怪物的恐怖咆哮。   而对此赶忙看了眼明显就是知道些什么的西北城主,这天生胆小如鼠的豕祟先是害怕地哆嗦了一下,又明显避讳莫深地开始对他们解释道,   “每个人的生命生来都是由‘年’,‘月’,‘分’,‘瞬’构成的,过去的老家仙们将这些东西作为一项宝贵的礼物赐给每一个子孙后代……可后来……老祟主作为守门的年兽却擅自偷走了自己看管着的‘年’……你们也许听说过,我的祖先曾经是老祟主最忠实的亲信,是唯一能站在‘年’身旁的动物,所以当时便也听从了他的话跟着从门中镜偷走了宝贵的‘瞬’并带来了祟界,而‘月’和‘分’则至今还被保管在门中手里,由一只白象和一条黑龙守护着……”   “白象……黑龙?”   原本还听得云里雾里的,乍一听到白象和黑龙这两个东西廖飞云和石小光瞬间就愣住了,而恍惚间想起自己曾在姚氏大门门口看到的那头奇怪的白象和他们此行寻找着的黑龙秦玄,心里猛然间涌上一丝不可思议感觉的廖飞云赶忙看向面前的西北城主,又听着这欲哭无泪的家伙接着开口道,   “年,豕,象,龙,作为‘门’最初的看守者,他们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路……可再不可一世的老祟主还是被张奉青偷走了宝贵的‘年’死去了,我的祖先也早早因为身体的衰老而死亡了,所以眉郎他们这次才会想到这种办法,把利用黑龙秦玄守护的‘分’,还有我祖先藏在西北城的‘瞬’想办法复活老祟主……”   “……”   “可光阴就像是一道从高处冲下来的瀑布,让它往下流很容易,但让它往回倒退却不容易……现在混乱中的西北城的时间就处在这个特殊的临界点上,你们在外面看到的那些不出意外应该都是生活在老蛀虫洞里的怪物……”   “……老蛀虫洞?那是什么东西?”   乍一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词,哪怕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乐观,廖飞云还是脸色难看地果断问了,而那西北城主闻言也是有些害怕地颤抖了一下,接着才望着黑漆漆的外头小声道,   “古人最小的时间衡量单位就是瞬,比它还小的那些时间空洞里则被称为老蛀虫洞,里面存放着大量被人自己抛弃在时间之外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些是人自己久而久之就忘掉了的恐惧,也有一些过去的不愿再回想起可怕回忆……但久而久之都会渐渐消失在正常的时间里,之后便大多又被保存在了这儿,所以每个人在这里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你们刚刚各自在外面看到的东西其实都不一样是吧……”   被西北城主这么一说,石小光才恍惚间想起来自己和廖飞云刚刚看到的无论是‘狗母’还是‘狗母’其实都是他们之前各自比较害怕的东西,换一个说法,其实他们根本也没注意到对方是不是看见了自己眼中的那些‘怪物’。   而比起这一切明显更想知道他们接下来该怎么逃出去,看着他们俩外加一个母狨都紧张地地看向自己,趴在地上的西北城主才沮丧地喘了口气,随后才一脸生无可恋地开口道,   “不可能的……这样位置隐蔽的老蛀虫洞根本不可能会有人发现我们的……除非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恰好在十二年前的某一个晚上回溯了时光,又恰好因为某些事受伤被迫出现了这里,否则——”   这仿佛某种预言般的话没有说完,老鼠洞的上方就传出了一声响亮的雷声,伴着一道砸破洞顶的恐怖声响,目瞪口呆的廖飞云石小光母狨三人组外加一个地上的西北城主就这样大张着嘴看着一条头破血流的青色幼年蛟龙摔在了他们面前。   而眼看着母狨捂着嘴指着那条蛟龙就难以置信地呆住了,赶忙一块跟上去看看的廖飞云就这样看着那虚弱躺在地上的蛟龙渐渐地变成一个眉梢带血,面颊带鳞的长发少年,又一脸活见鬼的捏了捏自己的右手,并如同做梦般地开口自言自语道,   “我……我靠……晋衡……晋衡……你老婆年轻的时候……还真他妈楚楚可怜啊……” 第104章 嬴   此刻的阴司, 尚不知地面上正在发生着什么的蛇身版秦祟君正孤单地趴在船头边伸出头往浑浊的水底看。   他身后的那一船先前被晋衡救下, 如今困在水中的死人们因为紧张不安个个蜷缩在船舱里不敢出来,所以只有眼睛被乌云密布的天空映衬地莫名有点泛灰的秦艽还呆在了船头略有些烦躁地摇摆着细长的尾巴。   就在几分钟前, 晋衡说完那句龙快来了, 大家都回船里去就独自下水去了。   秦艽没跟着他一起下去, 只是看他此刻整张蛇脸上都写满了阴冷烦躁的神情就能猜到,他心里其实比谁都对这个安排有意见。   偏偏对于他想跟着自己一起下去的要求, 晋衡却明确地选择了拒绝, 理由是现在风浪太大,他需要秦艽在船上帮他看着船里的这些鬼魂, 而且他现在的情况, 跟着下去也不太安全。   这种话, 放在平时的情况秦艽肯定是要立刻反驳的,但眼下瞪着眼睛看了眼自己此刻只勉强到晋衡手掌的身材大小,一时间也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的秦艽还是冷着脸算是默认了自己目前实在太小的事实。   只是默认归默认,让晋衡一个人就这么下去查看水底究竟是什么的情况他还是不可能放心的。   而这般想着, 从刚刚开始就觉得头有点隐隐作痛的小蛇郎只心烦意乱地眯着眼睛看了眼水下, 又显得十分不高兴地吐了吐自己的蛇信子。   视线所及, 头顶的狂风暴雨依旧未停,湖水中如同一节节灰白色的藕一样肿胀的尸体看上去恶心又诡异,衬托得一切活物在这死人河的河水中越发得不起眼。   在这种情况下,晋衡独自下水去搜寻那些被无意中拽下水的鬼魂踪迹就显得十分不安全起来,加上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龙啸和随之而来的暴雨,这就难免让人更加不安了。   而尽管秦艽的视线从刚刚起就一刻也没有从水面上挪开过, 但越看心里烦躁的不行的小蛇郎还是一个没忍住默默地埋怨起某个整天好心多的没处使的傻兔子。   毕竟哪怕他只是条没恢复人形的小蛇,都能清晰地嗅到这水底传来的几乎压倒性的强大龙气,那气息阴森中透着邪恶和霸道,根本不是寻常妖魔身上能显现出来的力量。   这些格外反常,明显将有大灾到来的情况,那看上去还算有点脑子和本事的傻兔子显然不可能没感觉出来,而他之所以依旧选择要下去,只能说明他是心里明知道水底有危险,却还硬是要下去掺和这种麻烦事的。   可他一个凡人平时好心去救救什么凡人还能理解,跑到阴司来特意救一群根本和他没多大关系的死人还要兼顾那么多有的没的就有点好心过头了。   而无论是蛇的思维还是人的思维下,都很难理解他这种烂好人性格究竟是什么鬼的秦艽只冷冷地看了眼身边这些一点都帮不上忙,之前还差点他们拖后腿的鬼魂。   等注意到先前骂晋衡的那几个鬼魂都贪生怕死地缩在船舱不动,嘴里还在隐约唧唧歪歪着什么东西,侧过耳朵大概听了听他们在说什么的秦艽先是翘着尾巴阴冷地吐了吐蛇信子,又不自觉地发出了一阵嘶嘶的冰凉声音。   “……刚刚下去的那个瘸子怎么还没上来……不会是已经淹死了吧……咱们要不自己想想办法逃命吧……”   “嘘嘘……快别胡说……那条蛇一直盯着我们呢……”   “……嗤,嗤……一个死瘸子养的死畜生,咱们难道还……还怕他——啊啊!!!!”   这开口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鬼魂大哥说着还不屑的撇了撇嘴,明摆着就是对晋衡刚刚救他们的事一点没上心,脸上也一副一切压根就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一道从船头忽然盯上他的阴毒视线就已经恐怖地朝他袭了过来,而一点没留情地张开嘴恶狠狠地咬住这鬼魂的脖子,又把这惨叫着的倒霉蛋用力且粗暴地拖拽出了潮湿阴暗的船舱。   本来心情就不太好的秦艽听着整船的鬼魂都在耳边吓得鬼吼鬼叫,当下就准备把那鬼魂先活活咬死再往水里扔下去,可刚要动手,不知为何想起先前晋衡对他说的那些话的秦艽却忽然古怪地停顿了一下,半响才眼神诡异地对着眼前的湖面嘶嘶了一下。   【蟾蜍仙姑喜欢善良的好蛇,所以不要总是用那种方式故意吓唬别人。】   【我马上就回来,你先呆在这儿,顺便帮我稍微看着他们一下。】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困难,但是偶尔也试试看吧,可以吗?】   原本并没有太多是非观的内心好像忽然有了丝迟疑,往常的秦艽其实并不会因为杀死任何一个他讨厌的人而内疚,但今天仔细想了想之后,他却还是冷着脸又显得勉强松开了嘴边那吓得就差尿裤裆的鬼魂。   而亲眼看着那多嘴多舌的鬼魂一得救就失态地跑回船舱狼狈地大哭了起来,脑袋上那原本总是会疼的两个地方仿佛又温暖舒服了一些,不自觉摇摇尾巴的秦艽先是嘲弄地冲他转了转眼珠子,接着什么也没说就继续去船头继续等晋衡回来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因为短暂恢复蛇身的关系所以对很多事都缺乏印象,但秦艽却总是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来过这个叫做阴司的地方。   【阴司……阴司……】   脑子里来回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来过,又想了一会儿之后秦艽干脆也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思考,而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注视着着周遭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眼熟的一切,可能是因为刚刚思考了比较长的时间,又亲自动手教训地那个脑残鬼魂的关系,一个人呆在船上等他家傻兔子回来的秦祟君居然难得地觉得有点独自饿了。   可惜看着眼前这条根本不可能有青蛙存在的死人河,他想了想还是明显失望地沉下了脸,恰巧这时,一阵细微的来自远处的声音却让他灰色的眼睛忽然缩了一下。   这奇怪的声音当下引起了秦艽的警觉,所以在停顿了片刻后,他当即便反应迅速地跳进了河水中,又在浑浊的河水中化作了原先的蛟龙之形,这才将他们这艘船小心地推到了一边的岸上又隐蔽地藏了起来。   可他这边刚隐藏起自己和船上众鬼魂的踪迹,那头的死人河河面上就隐约驶来了一条更小的小乌蓬船。   而在秦艽眼神逐渐有点清晰的视线里,他只见这小船上赫然站着好几只肥头大耳,明显是为了悄悄押送什么才来到此地的水老鼠,另外还有一只通体乌黑粘稠,被关在铁笼子里不停大声叫骂的不明生物缓缓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   对于此刻发生在船上的事情,如今还停留在死人河河底的晋衡倒是完全不知情,事实上他目前的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死人河下面的某些情况上。   就在刚刚他提出一个人独自下水的要求,可因为河面上还在持续下暴雨的关系,所以其实一开始下来的时候晋衡心里并没有什么底。   但很快的伴随着他的亲自入水,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一些有关这条的死人河的异常之处。   原来,这看似并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死人河河底其实还是有少部分苔藓之类的植物存在的,只是那些颜色诡异,十分类似人舌苔颜色的苔藓生长和繁殖的地方明显很不正常,甚至说一句恶心至极都不为过。   毕竟这世间任何需要借助尸身才能长大的东西本就说明了它存在的可怕和危险性,而隔着死气沉沉的湖水不自觉看了眼湖底成千上万,但腐烂的脚掌和小腿都诡异地黏连在湖底的阴尸,又不可避免地对上了那些密密麻麻生长在它们小腿皮肤上像是尸藓一样牵引出无数条呼吸管的奇怪腐生植物。   晋衡哪怕根本并不清楚死人河从前发生了什么,也该明白眼前这些集体惨死在死人河底,从此只能便像肮脏腥臭的尸藓一样再没有离开过这里的腐烂尸体们究竟为什么无法长时间离开水面了。   这个认知让晋衡隐约有些心头发寒,毕竟能让一群好端端的活人就这样惨死在水中,这显然需要一场在过去影响极大的灾难才能做。   而来回想了几遍,都没有想起过去的中国历史上先民部落中是否曾经发生过这样严重的灾祸。   刚刚正是像这样抓着一只面孔发青的女性阴尸的肩膀才能游到这腥臭浑浊的湖水下面的晋衡先是尝试着往河道更下方的地方前行了几步,又伸出手稍微用力地扯下了一些黏连在那女阴尸腿上的红色尸藓就看了一眼。   说实话,除却颜色实在比较恶心的问题,大部分尸藓其实看上去还很新鲜,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上面有被什么动物轻轻啮咬过的牙印。   而因为这个发现不自觉回想起之前鬼差提到的母羊都是如何消失在水底的话,隐约明白这些压根不会游泳的羊是怎么被黑龙带走的晋衡先是皱着眉强忍着不适张开嘴咬了一口这些湿漉漉的尸藓,又在感觉到鳃边和下巴上有一阵奇异温暖的酥麻感后,这才睁开像鱼类一样已经失去眼睑的白色眼睛表情冷漠地看了看四周围。   等察觉到这正是这尸藓带来的奇妙作用后,白发白眸,面颊上都是暗红色鳞片的晋衡也没有耽误时间,先是用手指先轻轻拨开水底下那些生长得最旺盛的红色尸藓,又在被污泥和尸藓覆盖的河道上果不其然地发现了一排在水底其实很难引起人注意的羊脚印。   而这些来之不易的羊脚印无异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水下给晋衡指引了一条清晰地的通往前方的路。   所以当下伸出手继续往前游动着的白发青年就这样一路沿着河道上模糊的羊脚印徐徐向前,直到他在水下一处布满礁石的地方堪堪停下,又最终面无表情地跟上一只就在他前面几步开外赶着一群羊往前走的水老鼠…… 第105章 嬴   此刻雾气弥漫的死人河河面上, 隔着水老鼠们缓缓摇着船桨的声音, 船尾正放着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黑色邪祟,一眼看过去, 只见这邪祟生得红眼白牙, 通体乌黑, 一张开嘴那也满口脏话,聒噪吵闹的很,   它的样子看上去应该是饿了好几天了, 蔫头蔫脑的半挂在笼子边上骂骂咧咧的样子看上去很有些凄惨可怜。   如果晋衡人要是在这儿,肯定得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从他家偷偷跑出去, 至今身上还藏着诸多没解开秘密的二重身。   只是就它目前的状况看来, 离开晋衡家之后的几天, 这位二重身同志过得一定都不是什么太如意,甚至说一句十分倒霉也不过分。   而这般想着,这如今心里也有些后悔的二重身也莫名有些懊悔地拿脑袋撞了撞面前的铁笼子。   毕竟要是它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呆在白毛小子的身边,肯定也不用吃现在这种苦头, 怪就怪它自己当时是在心急, 等不及要把秦玄的龙骨找出来, 这才弄得打草惊蛇,还因为贸贸然进入西北城才被眉郎那一伙人逮个正着。   而就在表情苦闷的二重身想着自己待会儿会究竟被这些眉郎手下的死耗子带到什么地方去时,远处的水面上却忽然泛起了一圏小到除了它,压根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涟漪’。   这‘涟漪’起初是围着船身一直在打转的,但后来渐渐地就开始往船头慢慢走了。   而随后伴随着整艘小船的轻微摇晃和那些吵闹的水老鼠们在忽然集体静下来的声音,先是湖面上开始弥漫开了一团类似血污的东西, 然后又是一些类似凶猛动物生吞下活物骨骼的奇怪声音传来。   直到这边的二重身吓得都开始浑身发抖了,这莫名透出股古怪和恐怖的‘涟漪’才开始离开船头,并离它所在的船尾越靠越近。   “……救……救命……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来……来人啊……不会是有水怪吧啊啊啊……来人啊,水怪从河底下跑出来了……为什么阴间都能有水怪啊……搞什么……”   被吓得脸都白了的二重身一边害怕地干嚎着一边还不停地往笼子里面缩,可无论它怎么呼救,空荡荡的死人河上显然都不会有人搭理他。   而就在它险些被活生生吓晕过去的下一秒,它却忽然眼看着一条细长柔软,还带着青色鳞片的蛇尾巴从一旁的船舱底下伸了出来,还冲着笼子里的它慢悠悠地晃了晃。   二重身:“……”   这变故显然有些出乎二重身的预料,但起码它还是瞬间便明白了,自己这倒霉了一路的可能终于是要碰上一点转机了。   只是这转机目前看上去还不太靠谱,毕竟光是这瘦瘦小小的身板看着可真有点磕碜,更不用说自己还不确定它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且这里到底还是危险万分的阴司,它可不敢再随随便便就相信任何人,所以想了想还不确定船头发生了什么的二重身也没敢随便动弹。   而与此同时另一头,那目前还盘踞在船舱底下,刚刚用尾巴和二重身打了个招呼的‘水怪’见这傻头傻脑的二重身在那儿一直瞪着眼睛不吭声也有点开始不耐烦起来。   “嘶嘶——”   “???”   “嘶嘶——”   “????”   几次尝试着想要和它沟通都好像失败了,等钻在水底下的‘水怪’同志终于忍无可忍地从水下探出头,又和这个一点都不上道的不明生物冷漠地对视了一眼后,刚刚就跟在这艘船后面观察了许久,还顺手帮它解决了那些水老鼠的秦水怪这才冷冰冰地吐出蛇信子冲着二重身就又嘶嘶了一声。   “额……你……你哪位?咱们之前……见过?”   因为之前几次看见秦艽都是在他平时的状态下,所以二重身此刻的表情看上去难免有点傻眼。   而摇晃着尾巴略显不悦地盯着他的秦艽看上去显然也缺乏和他好好解释这一切的耐心,只是先侧着头沉默了一下,又干脆扭动着浸在河水中的腰肢就从泛着雾气的水中像是褪去一层柔软诡异的蛇皮一样缓缓爬了出来。   等用湿漉漉的指尖随手撩开肩上完全湿透的长发并抬起灰色的眼睛后,因为先前活生生吞吃了一整船的水老鼠,所以可算是从之前那种虚弱的蛇身状态下解脱出来的秦艽这才伏在船上懒洋洋地摇了摇身后依旧没在河水中的斑斓蛇尾,又冲面前目瞪口呆的二重身就有些嘲弄地笑了起来   “都没认出来我是谁吗?我倒是大老远地就认出你了,而且一看见你,我就莫名其妙地肚子开始饿了,可爱的……小身身?”   二重身:“……”   这场面当时就有些尴尬了,没逃跑之前二重身就对这妖里妖气,整天不安好心的家伙有些发憷,眼下这种刚从虎口逃脱又掉进蛇窝的复杂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而另一头,因为之前蚌油的问题而损失的大部分精力恢复了,所以可算是回到原本状态的秦艽看上去倒是心情还算不错,不仅显得很十分‘好心’地把二重身的笼子给随手打开了,面对脸色相当难看的二重身问出的问题时他也是难得配合地全部回答了。   “……你怎么……怎么也在阴司啊……”   “和我男朋友闲着无聊就来这儿逛逛,有什么意见吗?”   “……”   “话说起来,之前就让你这么随随便便跑了,那你欠下的那些伙食费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还?”   二重身:“……”   大概也看出来这黑乎乎黏糊成一团的二重身被自己奚落得确实有点惨,面无表情撑着头伏在船尾的秦艽又随口耍了他几句也就干脆放过它了。   而因为欠了秦艽这一回人情所以看上去难免有些气短,所以老老实实蹲在船上的二重身接下来也没有表现的和之前一样顽固抵抗,只是垂头丧气地看了眼秦艽又把自己之前几天的遭遇给大概地说了一下。   而听着它亲口承认自己从晋衡的手里跑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西北城到处找秦玄,还在思索着之前有些事的秦艽先是有些古怪地沉默了一下,又忽然毫无预兆地俯下身盯住‘二重身’并显得语气有些渗人地翘起嘴角道,   “哦?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一直这么执着于要找到秦玄?之前又为什么会跟着晋衡的外甥回家去?”   “……额……我……我能先不说实话吗……”   “当然,但如果你想去和那些被我一口咬掉脑袋的水老鼠团聚,我不是很介意你和我撒些小谎。”   “……”   “不过友情提醒你一下,我并不是某人那种懂文明,讲礼貌,也从不喜欢和老弱病残动手的人,所以不管你今年多大,随便和我开这种玩笑,我会生气的,听懂了吗?”   在恐吓人方面永远很有一套的秦祟君随随便便地就把‘二重身’给吓得不敢吭声了,被这个恐怖地死变态用手威胁地拍了拍脸警告了一下的‘二重身’原地哆嗦着不敢抬头,半天才哭丧着脸咬着嘴唇小声道,   “好……好吧……那我说实话你可不许打我啊……其实……其实我的名字根本不叫‘二重身’……准确地来说我应该叫‘分’……”   “分?这是什么意思?”   不太明白这家伙究竟想表达些什么,所以当下秦艽只是眯着眼睛反问了一句又等着它继续解释下去,而闻言的‘二重身’或者说‘分’只是郁闷地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又低声嘀咕道,   “‘分’,就是‘年’,‘月’,‘分’,‘瞬’的那个分,算是一种古时时间的特殊代名词吧,我们掌管着光阴中每一部分的时间,这其中‘年’又是最神秘最强大的……秦玄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是在姒氏的大门里看着我的,后来那一晚眉郎和灯芯老人忽然冒出来把秦玄弄走之后,我这不就没办法也跟着出来了吗……你之前来自祟界,肯定也听说过你们那个老祟主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它是偷走了‘年’的年兽吧,其实当年和它履行着同样职责的还有三个动物,一个是黑龙秦玄,在姒氏的门口看守着‘分’,也就是我,一个是白象虞树,在姚氏的门口看守着‘月’,一个则是红豕江平,在赢氏的门口看守着‘瞬’,不过听说他后来好像是跟着‘年’去祟界做了什么西北城城主,把赢氏的门也跟着带走了……”   ‘分’嘴里这话让秦艽一下子就脸色不太对了,毕竟从前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老祟主的出身还有这样古老的典故,但仔细想想,上次他,晋衡还有廖飞云三人在姚氏的大门中的时候,晋衡确确实实和他提到过自己曾经遇见过一个名为虞氏的部落,而那个部落中也的确大部分人都姓虞。   再一联系那头守门白象对晋衡简直好的不可思议的态度和西北城主的祖先确实就是个红豕的事,莫名觉得这一系列环环紧扣的事简直蹊跷的可怕的秦艽也暂时没有去管‘分’之前某些的话,只是接着它最后一句话就挑挑眉问了一句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已经被晋衡找到的姒氏和姚氏,还有一扇嬴氏的门现在就在西北城?而西北城主的祖先就是赢氏大门的看守者?”   “是啊,难道……你没觉得西北城的底下有这么条通着阴司和祟界的死人河很奇怪吗?”   “……”   “那,那你总听说过……秦玄当初为什么会被他大禹杀死,还连累的龙母投河的故事吧?”   ‘分’这话让秦艽有点不爽地沉下了脸,因为平时他就很讨厌晋衡老是装神弄鬼地和他在那儿科普这儿科普那儿,谁知道好不容易逮着个关键性线索还在这儿给他继续卖关子。   而‘分’一看这位没耐心的秦蛇精病又开始阴森森地那蛇眼睛盯着他了也有点慌,赶忙抬起黑乎乎的爪子抱着头又快速嚷嚷道,   “死人河啊,死人河啊,河底下都是死人了才成了这尸横遍野的死人河嘛……其实当初那事也就……就是这么回事……秦玄这个大色龙喜好女色,脑子也不太好使,所以这不就,不就在这方面犯过严重错误嘛,他当初欺辱并招来暴雨活活淹死的那一族人就是传说中的赢氏部落的人……眼下你们看到的这些河里的阴尸也统统来自赢氏部落……”   ——“所以我才说……赢氏的大门就在此处……因为这里就是他们曾经的葬身之处……这,这下你总该听明白了吧?” 第106章 嬴   “额……这样会疼吗?”   “……”   “要是不疼, 那我就继续帮你包扎了, 如果疼你就告诉我……不过你怎么会从上面摔下来的?发生什么事了?”   “……”   “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是这样, 我们……我们几个迷路了……所以也困在这儿了……”   西北城上方的老鼠洞里, 跪在火堆旁边的石小光正耐心地查看面前那摔得头破血流, 脸上还有十分丑陋伤疤的少年的伤势。   因为剧烈疼痛而闭着眼睛的少年单手捂着并不想让人看见的脸,一副明显排斥着和任何人说话的样子实在有些孤僻和古怪。   此刻的他看上去远没有日后的阴险狡诈, 当然更不会表现的对任何事都那么游刃有余, 在陌生环境下只能埋着头沉默的模样怎么看都有点说不出的可怜。   而好几次想要和他说些什么石小光见状心情不知为何就有点复杂起来,等他和一旁表情同样欲言又止的廖飞云对视了一眼后, 在旁边默默观察了半天这不知道从猴年马月掉到这儿来的小子的廖警官先是咳嗽了一声, 又小心地挪着步并往这家伙蜷缩的小角落里凑近了些。   “……诶, 我说,咱们能别在这儿继续装深沉行吗?咱们这几个今天这不都是倒了霉才到这儿来的吗?你到底怎么过来的啊?”   “……”   “别装哑巴啊,和我们说说呗……是不是你平时坏事干多了,才被老天罚了弄成这样的啊?啊, 看看我啊小帅哥?小公主?秦妞妞——哎哟——”   话没说完脑袋上就被母狨从后面砸了块石头, 刚刚说着说着就随手推了秦艽肩膀几下的廖飞云疼得一瞪眼大喊了句狨大姐你砸我干嘛, 一抬头便看到那始终一声不吭的少年正用充血的眼睛像是要活扒了他的皮一样地恶狠狠盯着他。   而开始本来只是想和他随便开开玩笑的廖飞云见状顿时也傻了,尴尬地把自己明显激怒了秦艽的手给迅速缩回来才干巴巴地嘀咕道,   “搞……搞什么,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对,对不起总行了吧……话说你真的认不出我们几个啦?我啊,廖飞云, 母狨,还有小光,还有那边那位被你仙人跳的受害者……诶,这真是神了,一个人还真能从时间的另一头忽然掉出来?还有,你今年到底多大?”   “……”   完全听不见廖飞云在说什么的秦艽闻言依旧埋着头不吭声,此刻出于糟糕状态中的他显然拒绝和这个他讨厌透了的陌生大猩猩沟通和交流,连带着面前的廖飞云究竟在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什么也压根不想听。   而在旁边看了半天的西北城主看见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就有了些自己想法,等艰难地拖着脖子上的链子跟着试探地往这边蹭了蹭之后,这浑身上都红通通的胖猪这才拱了拱鼻子又冲旁边的廖飞云他们哼哼哧哧地开口道,   “各位各位,不如都听我一句,看这情形……秦祟君刚刚应该是从上方‘瞬’的入口无意中掉进来的,这上面的入口每隔十二年为一轮,所以现在的这个他今年应该才十八岁不到……你们与他都认识,可知道他十八岁的那年是不是因为什么事尝试着回溯过一段时光?”   西北城主这么一说,明显一愣的廖飞云和石小光就反应过来了,因为他俩恰好都知道秦艽当年曾经和灯芯老人做过一笔交易的事,只是更多的细节方面的问题就要问晋衡和秦艽自己了,而听他们这么简单地说明一下前因后果,西北城主这肥嘟嘟的肉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庆幸的表情,半天才摇头晃脑地长吁了一口气道,   “那就对了,他和灯芯老人十二年前做了那笔关于光阴的交易,所以此刻的他明显并不属于这里,他会无意中掉在这儿,是因为发现他这种行为的时间在惩罚他,而他之所以此刻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也是因为时间正在阻碍我们和他发生更多的交流,以免泄露天机。”   “泄露天机?泄露什么天机?”   “额,大概就是一些即将发生在将来的事情,比如说有些人的死亡,比如说他个人的经历,这些我们都不能告诉他,如果告诉了他,有些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就会被改变,这种事,时间是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的。”   之前一直表现得智商不太够的西北城主在关键时刻居然发挥重要的作用,不约而同露出恍然表情的廖飞云,石小光还有母狨一齐看向面色惨白地蜷缩在地上的秦艽,总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一直都不说一句话了,原来是压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而第一个抢在前头就蹲到自家主人面前吼吼吼了起来的母狨看上去也有些着急,手舞足蹈地表达了半天去却愣是什么也说清楚,搞到最后还是一脸无奈的石小光主动蹲下来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秦艽,又用两只手晃了晃和他近距离地比划了一下。   【——?——?】   模模糊糊的少年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薄纱一样传进了秦艽的耳朵里,他的脑袋很沉很痛,但还是脸色不太好地抬起灰色的眼睛勉强地看了石小光一眼,而因为不太确定这群像死鱼一样只会张嘴的人究竟在说什么,所以沉默了一下的少年还是哑着声有些不耐地开口道,   “……走开。”   这来之不易的一点点反应可是把蹲在边上的这几个家伙都激动坏了,这其中又以廖飞云和母狨最为兴奋,而见状也跟着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继续尝试着跟他交谈的石小光思索了一下又拿手指了指他腿上的伤口才张张嘴。   【——?——!】   依旧是什么也听不见,但面无表情的秦艽自己好像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毕竟之前他从灯芯老人那儿过来的这一路上,也是好几次险些都被身后的有些东西追赶上,眼下听不见这些人说话这种奇怪的事,想来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些东西的干预。   不过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信任面前的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子,所以沉默了半响的秦艽抿着唇盯着这群奇形怪状的陌生家伙看了许久,最终还是看在自己肩膀和腿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好的份上,网开一面地松开了已经变为狰狞利爪的手准备放他们一命。   只是以他一贯孤僻差劲的个性显然也不会和一群陌生人发生更多的交流就是了,所以在有点厌恶地挥开手做出一个你们给我滚远点的手势后,看着这群来路不明的家伙居然在明显一愣之后,居然集体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按实际年纪来说确实还只是个少年,在心理素质方面还相对比较弱的秦艽先是胸口一窒,半天才涨红着脸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哟……他居然被咱们气的脸红了……怎么看着还挺可爱的……”   “廖警官,你快别胡说了……”   “我怎么胡说了,狨大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吼吼吼!!可耐可耐!!”   大脑思维简直如出一辙的廖飞云说着就和母狨默契地嘿嘿嘿了起来,一脸无奈的石小光见状也无话可说了,只能和面前无法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的秦艽又用手比划了一下。   不过似乎也看出来了他们这几个和自己落入一样境地的家伙中只有石小光稍微靠谱一些,暗中观察了一下这老鼠洞的具体位置,又勉强撑着墙坐起来一些的少年秦艽刚要皱着眉说些什么,他却忽然听到了洞口外传来的奇怪声音。   而注意到廖飞云和石小光的表情集体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意识到这地方盘踞着的某些危险终于主动找上门来的少年秦艽先是眼神有些发冷地看了看老鼠洞外,接着才撑着墙咬着牙摇摇晃晃地就忽然站了起来。   “祟君……祟君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儿?!你快回来!!”   不明白身上还带着伤的秦艽这是要去做什么,石小光吓了一跳赶忙想站起来跟上他,却只看见背对着他的秦艽面无表情地从将布满鳞片的手朝他挥了挥,又收回视线独自快步出了老鼠洞。   而听着黑漆漆的外头随之而来的传来了几声恐怖怪异的尖叫声和类似骨骼被活生生咬碎的声音,不过一会儿目瞪口呆的廖飞云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满脸是血的秦艽简单粗暴的拖着一只还在挣扎惨叫的祟回来了。   “外面那些跟着我们的怪物……都……都被他给弄死了?我靠……我靠靠……就他这小身板……?”   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已然安静的外头,廖飞云一开始想发表些看法,但看到一脸杀气未消的秦艽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而在这个当口,那边显得格外沉默不爱说话的少年秦艽已经快把自己该干的事干完了,等抬起眼睛扫视了一圈面前的这帮人后,他这才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又低下头动了动自己受伤的手指。   【这里是时间的某一个出口,我不知道你们究竟从将来的哪个时间段来的,但活人在这里呆的越久,丧命的风险就越大。】   【时间正在阻止我和你们发生交流,如果你们要和我说话,就在地上写了再快速擦掉,但绝对不要和我详细地说一些关于将来的事,不然我们就真的走不出去了,另外,这是给你们的报酬,我从不欠别人的。】   歪着头快速地在地上写了这么一大段话,面颊和额头上都是血渍和伤口的秦艽先是显得格外强迫症地清洗了一下自己弄脏的手,又在迅速地将那只祟拔干净皮毛后才冷着脸在先前架起的火堆旁就把那只长相奇怪的祟给随手处理了。   而之前跑了那么远,确实现在肚子有点饿了的廖飞云和石小光见状也傻眼了,等随后亲手接过秦艽给他们递过来的食物之后才面面相觑地小心尝了一口。   “……靠……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好吃……”   先前其实还存着一点这玩意儿究竟能不能吃的疑问,表情明显被震撼到的廖飞云抬起眼睛看了眼不远处垂着眸一声不吭的少年秦艽,却只看到了他伤痕累累的半张脸和落寞阴郁的眼睛。   而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有了丝古怪的感觉,看着这个性格和行为模式有些熟悉,但更多的反而有些陌生的少年秦艽在给母狨和西北城主也格外耐心地分肉的同时,一脸复杂的廖飞云摸了摸鼻子顺手也在地上回了一句话。   【谢谢你啊,真的很好吃,你……你自己怎么不吃啊?】   【我不能吃人类的东西,味道再好也不能碰。】   【哦……哦,不好意思……话说,你身上的伤好点没有?我们之前也没来得及帮你处理好?】   【我是祟,这种伤本就是常有的事,而且我并不是因为摔伤才变成这样的,和你们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   【……那是怎么回事?】   【我讨厌一家人,所以把他们杀光了,然后我假惺惺地瞒着所有人想装作不是我的干的,但是最后还是被识破了,所有人都说我做的不对,就连自称是我朋友的某个白痴都说我是心术不正,自作自受,我觉得他们很烦,所以干脆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还给那一家人了,然后就莫名其妙掉到这儿来了。】   【……】   尴尬紧张又因为时间的监视而注定充满局限性的对话到这里仿佛就结束了,低着头独自靠在洞口附近的秦艽没有再说话,但是石小光和廖飞云还是觉得他的心情好像不是太好,而对于他口中说的这些也没办法做出一个合理的回应,一直以来其实都很难将秦艽当做坏人的石小光无奈地垂下眸,最终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不过注意到他的视线似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奇怪地落在不远处在那儿扯裙子玩的母狨身上,有心想改变一下谈话气氛的石小光也干脆顺着这个话题问了一句,而闻言的少年秦艽只是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和我养的那只狨看上去有点像。】   【……诶?】   【不过那只现在还被寄放在那个白痴那里,看上去好像也没有这只这么臭美,这么不讲卫生。】   【……】   很想回一句这还不是被你自己后来把她养成现在这么臭美,这么不讲卫生的,廖飞云一脸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到底也没有出口打击晋衡家这位看上去好像和后来还真的不太一样的少年秦祟君。   而并没有注意到廖飞云脸上奇怪的表情只又拿余光又瞄了眼一旁埋头吃肉的西北城主,疑问地皱了皱眉的小秦祟君随之又显得有些匪夷所思地忽然来了一句。   【话说,是哪个变态把那头呆头呆脑的豕用链子捆成这样,还不给他饭吃的,脑子有问题吗?】   西北城主:“……”   廖飞云:“……”   石小光:“……” 第107章 嬴   死人河的水底, 跟随着那些穿梭在尸藻中的水老鼠进入水下另一个世界的晋衡正持续在黑暗的河水中向前摸索着。   一路上, 他的心中始终存在着些解不开的疑问,这其中有对这河底上万尸体淤积在这里的疑问, 也有对秦玄为什么会被藏身于此的疑问, 而这些疑问在眼看着那些鬼鬼祟祟的水老鼠们走走停停间, 竟来到了一处完全不同于前面那些尸坑的巨大礁石边被发散到了最大。   直到隔着十几步远跟着它们一块来到这里的晋衡亲眼目睹那些水老鼠们灵活地钻进了水草礁石底下的一片潮湿泥泞的河泥里,稍作停顿便迅速跟上去的白发青年刚想也试着找找看入口在哪里, 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就此那些形迹飘忽的水老鼠的踪迹, 只留下了满眼又重新聚拢生长在一起的暗红色尸藻和一排排细小模糊的脚印。   这个忽如其来的一切让晋衡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冷,因为他刚刚其实是眼看着那些老鼠们钻进这里的, 没道理才一转眼的功夫就压根找不到人了。   而就在他脸色略沉地急忙徘徊在这一大块礁石边, 又试图在下方的尸藻中找出一点线索时, 身形因为水中远远传来的动静而明显一顿的晋衡却忽然听到礁石底下传来了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奇异歌谣声。   “卖螺——卖螺——螺嫂生的螺——”   礁石底下的尖细声音像是一个个妙龄的女子发出来的,那娇滴滴的嗓子配着礁石下面那若隐若现的水流声,在这一片浑浊的水下如果不仔细听还真有点难以发现。   而带着明显探究的意味沿着滑腻的礁石就这么往前游了几步,又试探性朝着探出头往下面看了一眼, 表情因为眼前这一幕跟着一怔的晋衡只看着礁石的底下竟密密麻麻的生长着通体都是黑灰色的小河螺, 在那小到只有普通人手指大小的螺壳里还诡异地探出一只只长着美丽娇艳的女人面庞, 身体却覆盖着软体动物一样乳白色肉膜状的母螺。   “哟,好像有个好俊俏的小相公在礁石外头偷看他们哩,嘻嘻,白头发白眼睛,原来人间的小相公竟这么好看呀……小相公,看过来看过来, 螺嫂们长得美不美哈哈……”   似乎是发现了晋衡在外头看她们,本来还在礁石底下嬉笑打闹的螺嫂们一个个蠕动着赤裸柔软的身体就钻出螺壳就笑嘻嘻地冲晋衡招起了手。   表情一怔的晋衡见状倒是明显有点不自在地退后了一步,可他这反应却引得那些螺嫂们越发激动地摇晃起腰肢起来,而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些螺嫂栖息的礁石下面还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脸皮一直都很薄的他大舅想了想还是抿了抿唇,又尽量礼貌地冲这些身形小到只能藏身在礁石下面的螺嫂放缓声音开口道,   “抱歉,刚刚冒昧打扰各位了……能否向各位打听一件事?”   “啊?打听事?小相公想打听什么事呀?”   “……请问,刚刚是不是有几只水老鼠从这里过去了?”   “老鼠?呀,原来小相公是来偷偷看水老鼠的,不是来看我们的呀,呜呜好伤心好伤心……才不告诉小相公那些水老鼠去哪儿了呢……除非小相公夸夸我们,亲亲我们,抱抱我们……”   螺嫂们一看晋衡这严肃正经的模样就拍打着螺壳的边缘假模假样地啼哭了起来,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的晋衡被这群情绪化的螺嫂搞得明显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脸色局促地绷着脸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些生性就很爱戏弄人的河中女妖。   而这些母螺见晋衡一副小年轻脸皮薄的样子反而笑的更开心,半天才有个体态丰腴的胖螺嫂捂着嘴扭扭腰笑了起来,又招招手冲自己的同伴示意道,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戏弄这害羞的小相公了,万一人家待会儿真发起火来,以咱们的本事可根本斗不过人家……不过有些话还是得先说明白,但凡是古时候的凡人要找我们问事,按河螺的规矩就得先告诉我们一个秘密,毕竟我们河螺可是最喜欢听人心里的秘密的呀,听了你的秘密,我们就还你一个秘密,碰着顺眼的我们还能帮你把你的秘密一辈子藏在我们的螺壳里,再送你一些好东西…但是要是惹怒我们,螺嫂们就要一起涌上把你给一口口吃光啦……”   “……”   螺嫂口中说的这个典故,晋衡自己脑子里隐约也有一定印象,因为他之前的确也看到过的某些古籍中提到过福建沿海一带的河螺爱听人心中秘密,不满足她们就会发怒爬上岸吃人的事情。   而且相比起螺嫂们爱听凡人心中的秘密的特殊习性,晋衡反而对她们这一族拥有一件能和任何地方的人远距离沟通的神奇河螺更感兴趣,所以当下他只是皱皱眉假意试探着问了句。   “你们想要知道什么秘密?”   而从刚刚起就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的螺嫂闻言只娇滴滴地笑了,半天才眨了眨翠绿色的眼睛又捏着嗓子冲面前的晋衡开口道,   “呀,刚刚都没注意,原来小相公长着一双好生干净的眼睛,有这样眼睛的人一定有副天生的好心肠,看来的确是个诚实善良,无私坦荡的人……这样的人平生很少对人撒谎,对人也永远真诚可靠……所以一般很难拥有什么只能藏在河螺里的肮脏秘密……可惜,我们就喜欢你这样的人的小秘密——”   螺嫂这么说着晋衡的神情也忽然起了一丝变化,表情迟疑的他一时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有些防备地看向了稍微凑近了他的螺嫂,而尽量钻出些螺壳里的胖螺嫂在坏心眼地挨近晋衡的耳边后才笑眯眯地开口道,   “悄悄告诉我们吧小相公——在这世上你最想和谁缠绵云雨?告诉了我们那个人的名字——我们就把那些死老鼠有没有从我这儿过去的秘密告诉你好不好?”   晋衡:“……”   这种不怀好意的问题简直和故意被人窥探隐私没什么两样了,晋衡一时间脸色夹杂怒气地抬起了头,看样子是真的有点不太高兴了。   而面对着晋衡带着薄怒的注视,原本就是想激怒他的螺嫂们却是挤眉弄眼地哄堂大笑了起来,而相对的晋衡也不可能真的对着一群还捉弄人母螺就大打出手,所以绷着脸沉默了一下,慢慢恢复原本正常情绪的他大舅想了想却忽然表情一顿,接着便干脆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向这些螺嫂缓缓开口道,   “我全都告诉了你们?你们就会说实话?”   “是啊~是啊~我们河螺可都是世上最讲信用的~哈哈~小相公是不是心里不高兴了呀?”   “你们手上有一个能和相隔很远的人说话的河螺对吗?”   “哎哟,知道的真多,果然是博学多才的小相公,怎么着,是想见识见识吗?那可得先把你的秘密告——”   “那不如干脆多问几个吧,反正你们不是什么都想知道么。”   “啊……啊????”   一听这话就集体呆愣地立在螺壳边,螺嫂们的表情看上去扭曲滑稽极了,毕竟都戏弄了那么久人了,她们可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配合的,而晋衡见状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保持着他一贯的淡定平静地抬起淡色的眼睛,又慢吞吞像个老头子似的补充道,   “古书云,螺有窥私之癖,越是不满足你们的求知欲,你们反而会越好奇,我诚心回答,也希望你们知无不言,毕竟眉郎一众占据这死人河明显还有别的目的,你们作为河螺放任他们如此,到头来只会祸及自身。”   “……”   “而且你们刚刚不是说最想听我这种人心里的秘密么,那不如尽管随便问吧,我虽然有些介意倒也不至于不给面子,但你们之后也必须把自己螺壳里藏的秘密都交出来,否则……不是只有你们会生气吃人,人也是会生气吃螺的。”   完全没想到会被这年纪轻轻的凡人给反将一军,躲在礁石下面被莫名其妙恐吓了一番的螺嫂们一时间瞪着眼睛结结巴巴地想反驳,可还是之前看着不太起眼的晋衡却已经抢占了她们的话头迅速把什么话都给说了。   而干脆堵在她们的礁石面前坐下,又老神在在地整理了下自己思路,回忆了一下之前那个问题的晋衡先是冲着那个目瞪口呆的胖螺嫂沉默了几秒,又声音干巴巴地开口道,   “您刚刚问我什么?”   “……我……我……我问你……”   “你问在这世上最想和谁云雨,他又叫什么名字,恩,在这世上我最想和一个叫秦艽的人缠绵云雨,他现在就在河面上的小船上等着我,如果你们想知道他长什么样也可以上去看看他,但是他很讨厌脏兮兮,不讲卫生的河螺,所以你们最好要记得躲远一点,否则他会发火。”   “……你……你……这是耍诈……你……不讲信用……我们根本没有说过……”   气的话都有点说不溜了,面色发青,眼睛发绿的螺嫂们咬着牙哆嗦着手指就要张开一嘴獠牙出来生吃了晋衡,却还没开口就被白发青年手中的那张栩栩如生的纸青鱼给吓了一跳。   而经过长时间学习,已经向自家家属请教并充分掌握了该如何恐吓人的他大舅见状也慢吞吞地收回手,随后才如一开始出现时那般‘礼貌温雅’地淡淡开口,   “恩,我已经如实地回答了,这就是你们想知道关于我的秘密,那现在换我来提问了,第一个问题马上就要开始了,都准备好了吗?”   螺嫂:“……”   ……   河底的螺嫂们俨然陷入了一片水深火热之中,上方西北城老鼠洞内的谈话却依旧在继续。   只是自从这某远道而来的秦小祟君开始主动和他们说话后,他和廖飞云他们发生的对话便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沉闷和古怪。   这一点除开他刚刚傻乎乎地自己骂自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变态之外,廖飞云和石小光也在之后和他发生的一系列谈话中隐约感觉到了。   因为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他已经足够独立成熟甚至是独当一面了,但这个样子稚嫩了不少的秦艽身上明显还是有着很多毛孩子的通病。   就比方说,他十分爱板着脸和陌生人装酷,和不自由自主地流露出有点脆弱和落寞的情绪这两点上,而一旦确定石小光他们没有太大的恶意,也不可能有本事对自己怎么样,一直显得精神很紧绷的他也露出了稍许放松的表情,靠着墙发了会儿呆才一脸阴沉地在地上慢慢写道,   【如果这次我真的死在这儿,有些人一定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啊?谁会笑醒?】   【不知道,反正有个姓张的白痴肯定会笑话我,还有一些和我以前结过仇的,这世上讨厌我,希望我赶紧消失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活到这么大从来说过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一个例外。】   自暴自弃地眯着眼睛回答着,少年秦艽一个人靠在墙边又出了会儿神,还十分幼稚地故意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个张叉叉是头智商五十的猪在地上。   而作为一头货真价实智商不足五十的猪,趴在地上的西北城主见状也有些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搞得一脸尴尬的石小光和廖飞云在旁边好心地安慰了一下这位可怜的城主的同时,忽然想到些什么的石小光又有些难掩好奇地在地上写了一行字问起少年秦艽道。   【其实这个……张……张叉叉……应该是你很要好的朋友吧?】   【不是,谁会和这种没脑子的猪做朋友。】   【……恩……你们之前吵架了?】   【……】   【天天在一起的朋友之间总会吵架的吧?具体是因为是什么呢?】   石小光的问题让少年秦艽略微沉默了一下,他其实不太想和根本不熟的人说起这种事,但也许是因为除了某个家伙之外,一直以来他也没什么玩的比较要好的朋友和同龄人,所以不耐烦地抱着手挪开灰色的眼睛之后,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干脆歪着头又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他身边总是带着一支很宝贝的笛子,叫一把青,这是他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据说是要留给他将来的妻子。】   【恩……然后呢?】   【我因为之前那件事和他大吵了架,他不但不帮我还和那群老不死的一样教训我,所以我就干脆偷了一把青,又告诉他我把那支破笛子扔在河里了,让他下河去捞了一晚上。】   【……】   【可他捞了一晚上之后却什么也没找到,其实我根本没把笛子扔到河里,我只是想故意耍他,一把青一直都在我这儿,然后等他再拿回笛子的时候,就说要和我绝交了。】   【……】   【你们也觉得我做错了?可明明是他先背叛我的!】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让面前廖飞云,石小光甚至是西北城主和母狨都集体沉默了,少年秦艽看上去依旧是那副咬着牙冷笑的样子,但只要是个人都看出来他心里已经在气急败坏地怒骂那个敢和他主动提绝交的可怜受害者了。   而结合他之前的某些遭遇问题,某位祟君殿下后来会变成那种糟糕的脾气也变得容易理解多了,所以眼看着坐着火堆边的少年秦艽从一开始的孤僻冷淡不爱吭声,到此刻表情稍许放松地和他们说话,平时怎么也不可能和这个家伙好心说这么多的廖飞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冲这明明摔得鼻青脸肿,还在这儿和他们艰难硬撑的死孩子一言难尽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说……你是不是长到这么大都从来没人和你说过一句实话啊?】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纯粹这么一说,你朋友这人脾气可真是太好了,估计再生气也没忍心刺激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啊,你这么故意坑你朋友,还糟蹋对他来说那么重要的东西,他没发火暴打你一顿就已经很对你很够意思了好不好……】   【你……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正好让你听听别人的真话……这辈子曾经能有个这样的朋友,你就赶紧知足吧……要是我,肯定不止和你绝交,我还得狠狠打你,骂你,告诉所有人都别搭理你……毕竟像你这种天生的讨厌鬼,不骂你肯定都不解气……不过也难怪,你整天这幅惹人讨厌的臭德行,所以才没人想和你做朋友啊,但凡是个内心真诚一些的人就不可能没朋友,所谓有因有果,没人搭理你那都是正常的,因为这些话就是你朋友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个讨厌鬼的,听懂了没有啊小屁孩——】   一张嘴就把什么难听刺耳的话给说了,抱着手侃侃而谈的廖飞云本来还说的挺起劲的,但等他被石小光在旁边推了一把之后,他才发现对面坐着的秦艽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而猛然间一愣又结结巴巴问了句你没事吧,半天在母狨吼吼吼的担忧询问下,眼睛已经变得通红的少年秦艽才一脸狼狈地低下头快速地擦了擦手背上的眼泪。   “祟……君殿下……你……你你没事吧?廖警官!你看看这怎么办啊……你胡说什么呀……”   一着急直接就张嘴开口说话,手足无措的石小光看上去整个人都傻眼,显然是没想到廖飞云这么三言两语的竟然真的把秦艽给弄哭了。   而埋着头咬牙切齿地把刚刚不受控制就掉下来的眼泪都给擦干净,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自尊心强到一戳就碎,而且刚好就被戳中了心里最脆弱的点的小秦祟君才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在地上用力地写道,   【你以为……你很聪明么……和他一样骂我一句讨厌鬼你很的意是吗!!】   【……额……不是……那个……】   【别……别再看着我……再看我我就直接杀了你们!!】   “……”   一看他真的气的爆炸了,石小光廖飞云和母狨赶紧都战战兢兢地埋下头不看他了,而刚刚一时得意就说错话的廖飞云也是尴尬郁闷的很,不仅要承受来自石小光,母狨甚至是西北城主的谴责眼神,连带着他自己都觉得和这么大一毛孩子瞎胡说有点过分了,等他冥思苦想了半天之后,抓耳挠腮的廖警官这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那个……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别哭你先别哭……其实……其实我刚刚说的话也只是一部分……我觉得吧……有些事你也别一直往心里去……那些整天张嘴教训你的人一直说你这错了那错了也挺没道理的……谁也没说一开始做的不对以后就不能改嘛是吧……】   【……】   【额……每个人都是都有很多面的,怎么能单单以一件事就断定一个人的善恶呢?你身上也许有不好的一面,但肯定也是有闪光点啊,不然你朋友怎么和你绝交都不舍得骂你打你呢……比如说……额……还很讲卫生啊,厨艺特别特别好,诶,刚刚你不还好心帮了我们嘛是吧?所以你其实不用那么自卑……真的……知道你好的人总会愿意相信你的……】   这种话还从来没有人和少年的秦艽说过,所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之后的他之后反而有些古怪地盯着廖飞云看了一眼,而意识到这么有哲理有深度的话显然和自己的个人形象有点冲突,所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的廖飞云思索了一下还是和对面的秦艽小声补充道,   【这……这是一朋友和我说的……我以前对一个……恩,和你问题差不多的人一直挺有偏见的,他就拿这话回过我……我这人比较笨,所以当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我现在想想也觉得挺对……那个人从来也没害过我,反而还帮过我不少次……可我老觉得他这人不是好东西,所以就对他一直不太礼貌……现在想想看,我自己其实也有错……还是我朋友说的对……】   这么一大通话说的廖飞云后背都开始流汗了,一说完就赶紧抹了抹额头就舒了口气,而听了这话,红着眼睛低头抱着膝盖的少年秦艽脸上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又面无表情的随口问了一句道,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啊?】   【他的名字是叫活雷锋吗?】   【……】   【无聊的烂好人。】   算是明白为什么晋衡家这位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后来还变得越来越不招人喜欢了,没法和他把有些事直接说清楚的廖飞云一脸憋火地瞪着眼睛刚要开口,等看见一旁的石小光一直在无奈地冲他摇头暗示,他想了想也没和这爱哭又脾气很大的小子计较,只是哼哼了一声又撇撇嘴在地上写道,   【行行行,当我没说,不过说实话……我嘴里的这位烂好人也就对着他们家那位整天活雷锋,只能说某人上辈子真是心善积德了吧,找了这么个心甘情愿和他一直辛苦耗着的,回回被某人骗被某人坑还要耐着性子掉过头哄他,哎哟,真是活活倒了八辈子霉了……】   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少年秦艽也不太明白,但显然并不妨碍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被廖飞云给深深地嘲讽了,而就在这俩气场八辈子都不可能合的家伙又要一言不合地吵起来时,一旁无奈的撑着头的石小光却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古怪又莫名的动静在洞口的上方传来。   而疑惑地往上面一看又侧着耳朵听了听,下一秒老鼠洞内的所有人只听着一道类似电话里的沙沙电流声传来,接着某位熟悉而又冷静的‘活雷锋’声音便像是在电台播报广播一样在众人的耳朵旁淡淡开口道,   “喂,廖飞云,我是晋衡,你现在人在哪儿吗?能帮我去找一下秦艽吗?” 第108章 嬴   几乎就在晋衡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的一刹那, 老鼠洞里除秦艽之外的所有人都集体懵了。   廖飞云石小光他们各自脸色怪异地往旁边看却并没有看见人, 靠在墙边并不能听到这一切的少年秦艽也有点疑惑地盯着他们这群怪人想着他们这究竟是在干什么,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从同一个声源响了起来, 廖飞云先是一愣, 接着才听着晋衡慢吞吞地冲他开口道,   “不要四处看了,我现在根本不在你们附近。”   “……那你人现在在哪儿?!我们找了你半天, 还有, 这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我在用螺嫂的河螺和你们说话,但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够让你们听见我的声音, 我现在正在阴司的一条河下面找龙宫, 螺嫂说眉郎他们似乎想在水底修一座龙宫, 所以在想办法混进去。”   “阴……阴阴司??河里??龙宫?你真的跟着那个抓羊的鬼差跑到阴司去啦?”   “恩,之前带着金羊逃跑的路上秦艽忽然找了过来的,但后来出了些事,所以我现在和他分开了, 你人在哪儿?能帮我去找他吗?我不太放心他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   “找他?额……可我……我现在……还自身难保呢……大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廖飞云欲哭无泪的话显然让那头的晋衡顿时有些疑惑不解, 所以之后他靠着螺嫂给的提示一边继续穿梭在死人河的同时, 还皱着眉大概地问了一下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而这种相对复杂曲折的来龙去脉,肯定还是得石小光代替廖飞云这个马大哈来出马来解释了,所以有些紧张地挠了挠头的小黄狗弟弟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为难地悄悄看了眼一旁正眯着眼睛盯着他们的少年秦艽,又冲晋衡小心翼翼地道,   “额……姓师,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刚刚从鬼街跑出来之后,碰巧遇到母狨了,她好像是从主城过来祟君殿下的,但不知怎么的就误打误撞上了我们了,还救了我们……”   “……母狨?”   因为已经很久没见到母狨了,所以乍一听到母狨居然也一起来了,晋衡的神情还随之停顿了一下,而这头的母狨听到晋衡在那边忽然提到自己,也跟着原地挥舞着毛绒狨的手就捧着脸兴奋地吼叫了起来。   “吼吼!!!吼——吼——兔子——舅舅!!”   学着远在主城的张长声的口气就奶声奶气地大叫了声兔子舅舅,水底下穿梭着的晋衡听到这咋咋呼呼的声音之后也没有干脆无视,只是态度很温和地就点点头回应道,   “恩,我听见你的声音了,谢谢你过来帮忙,狨。”   “吼!!”   开心得不得了的母狨一嚷嚷起来就把原来的话题给差点跑偏了,石小光见状有些无奈,但还是赶紧冲母狨竖起手指示意她先让自己说正事,又连忙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道,   “恩,所以……所以事情就是这样,遇到了母狨之后我们就被她给救了……然后就跟着看见了被关在老鼠洞里的那个之前被祟君殿下绑走的西北城主,他还和我们说了一下关于西北城,年还有什么什么‘瞬’的事,后来西北城就忽然被‘瞬’改变了时间状态,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忽然响起了一道雷……”   “雷?然后?”   “然后……额,然后……”   说到这儿,石小光莫名就有些欲言又止了,因为他总觉得要和晋衡本人说现在他们面前正坐着个哭的眼睛通红的小祟君殿下是一件有点奇怪和诡异的事。   而顶着廖飞云一脸你可不许告诉晋衡我刚刚干了什么的紧张注视,又看着不耐烦的母狨在旁边尖叫着捶了廖飞云的后脑勺一下,跟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的石小光想了想还是为了节省时间决定先不告诉晋衡,等之后具体见到他再仔细说这件事。   “……然后,从大家头顶上面就忽然掉下来一个……和我们一样不小心地困在这儿的受害者……他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但是因为‘瞬’的原因无法和我们正常沟通和说话……我们呢……也暂时没办法从‘瞬’里面出去……”   “受害者?看上去应该没什么危险性吧?”   “额,没有没有,他和我差不多年纪,帮了我们,身上还受了点伤,所以……大家现在正坐在一块想办法出去呢……”   “那你们先不要乱走动,看好那个西北城主在原地等我忙完再上去找你们,如果真的是‘瞬’引起的时间混乱,可能和眉郎在水底做的事他们也有关系,因为理论上来说,西北城的时间虽然改变了,但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是不变的,距离你们最近的还是那条死人河,一旦我这里发生什么变故,河底的阴尸最可能攻击到的就是你们,所以如果你现在们乱跑,才可能遇上意料之外的危险……”   “那……那祟君殿下那边?”   “他那边我自己来想办法,他之前受了蚌油的影响恢复原型了,除了我和他一开始分开的地方暂时应该去不了哪里,你尽量帮我照顾好母狨吧,还有,那个受伤的……受害者?”   “……恩,好,姓师你自己注意安全。”   “恩,你也是。”   明显还要正事要办的晋衡这么快速地交代完就继续去忙了,从河螺中依稀传来的青年声音也在洞穴中随之渐渐消失,抱着手看着他们在那儿古怪地对着空气嘀嘀咕咕半天的少年秦艽见状不自觉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还是低头在地上慢慢写道,   【你们的同伙要来救你们了?】   【……那个,其实我们一般不管这种关系叫同伙,准确的说应该叫同伴。】   【意思反正差不多,同伙和同伴又有什么区别?你们是好人管彼此叫同伴就很了不起?】   【……】   【不过……你们刚刚说话的时候是不是有提到了阴司和死人河?】   “诶??”   本以为他应该什么东西都听不见,没想到这生性狡诈的小子却是在那儿一声不吭地想探他们的底,而根据他们的嘴型隐约注意到阴司这两个字的少年秦艽见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盯着自己也狡猾地转了转眼珠子,随后才有些难掩小得意地在地上写道,   【有些人刚刚不是很厉害还骂我讨厌鬼么?那就别指望我会帮你们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明摆着就是冲刚刚拿难听话损他的廖飞云去的了,气得险些语无伦次的廖飞云夹在石小光和母狨中间忍了许久,半天才咬着牙瞪着眼睛来了句你到底想怎么样,而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的秦艽也在冷笑了一声,才那指着地上某些歪歪扭扭的字冷冷开口道,   【去把你的名字写在张叉叉是头智商五十的猪那句话旁边,然后给我态度端正地道歉,别让我说第二遍。】   廖飞云:“……”   这么幼稚无聊的招数也多亏了这缺心眼的小混蛋想的出来,满心郁闷的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廖飞云也拿他没辙了,只能抽搐着嘴角就在那行张叉叉是头智商五十的猪旁边飞快的添了个廖叉叉也是头智商五十的猪,还臭着脸给这小子态度诚恳的额外道了个歉。   而报复完他之后明显神清气爽了不少的秦小祟君见状也愉快地笑了,随后才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漆漆的外面慢悠悠写道,   【你们应该早点告诉我这里靠近阴司,我其实不久之前还曾经来过这儿,死人河上当差地的个船工也与我认识。】   【啊?你去阴司找人家船工干嘛?】   【送一个在人间时对我还算不错的夫人往生,她在人世活的太痛苦了,也没有任何人能帮她,她的丈夫沉溺于给她无尽的长生,可她却不喜欢,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好心帮了她一把。】   【你确定你自己只是……出于好心……额,帮人家一把?】   【当然还收了点额外的报酬,但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不过这些也和你根本没关系吧,猪头?】   因为彼此的熟悉度慢慢上升而用词越来越气人的小秦祟君俨然把自己之前气的哭鼻子的事给忘在脑后了,廖飞云见状顿时也无语了,想想大的秦艽那个还一个人留在死人河上,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也不好和晋衡交代,所以思索了一下他还是皱着眉看着石小光小声开口道,   “要不咱们信他一回?死人河听晋衡的意思应该是离这儿很近,出去去想想办法把那个大的找回来,咱们也好多个帮手……一直在这儿等着晋衡回来肯定也不是办法啊……”   “额,行,就是咱们得把母狨和西北城主……也一起带上吧?”   “对对对,一定得带上我,你们可千万不能丢了我啊,我都已经弃暗投明了,而且……而且我……我很怕黑……呜呜……”   一听到关于自己的去留问题,之前一直趴在老鼠洞角落打呼装死的西北城主也忽然间醒了,见状的石小光赶紧无奈地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带上它,随后才有些疑惑地看向接下来他们的主要领头人小秦祟君道,   【那咱们……该怎么找到那条死人河呢?外头的时间明明已经乱了套了啊?】   【你们当然找不到地方,可我却不一样。】   【恩?】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面颊带鳞,眼神傲慢的长发少年的语气和之前比起了丝微妙的变化,今后再没有在失去心和角的成年秦艽身上看到过类似这种对自己的一切充满自信情绪的石小光只看着火堆旁靠坐着的少年神采飞扬地冲自己挑了挑眉,又抱着手一脸骄傲地翘起嘴角道,   【我可是天生就能飞在天上,永远都不可能被任何东西困住的龙啊——】 第109章 嬴   死人河的水面上, 结束了与‘分’之前对话的秦艽正神情略有些复杂地坐在船头盯着水下看, 他的身旁坐着那咧着森森獠牙,全身漆黑的‘分’, 但显然‘分’脸上的表情并不比他轻松。   而在脑海中大概整理了一下刚刚‘分’口中所说的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心中已然有了一丝想法的秦艽想了想还是斜着眼睛抱手冲这格外可疑的家伙慢悠悠开口道,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水下的这些阴尸都是曾经赢氏一族的尸体,而赢氏的‘门’……也可能就在此处?”   “……是啊, 所以我之前才和你还有晋衡说一定要快点找到秦玄, 要快点找到秦玄,眉郎这次故意把秦玄带到死人河明显是没安好心啊……你自己好好看看水底下那些漂着的阴尸吧, 它们虽然现在这会儿是一动不动的, 但是谁知道它们发现秦玄这个罪魁祸首也在河底下藏着会不会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啊, 这可是积压了两个部落之间上千年的仇恨啊,你以为能这么简单就被解开?”   “……”   “而且你可别忘了,秦艽,这里可是死人河, 一头连着祟界的西北城, 一头连着杨川市的三圭桥, 一旦这次事情你们没处理好,让这些阴尸一举爬上河岸,那可就是祟界,人间共同的一场灭顶之灾了啊!再加上眉郎手里还有那面年兽尸骨化身的红月日晷……到时候数以千万的人命和光阴到时候一填进去,别说是一头年兽,就是十头年兽都能再次活过来啊……”   ‘分’的口气显然也说明了这次事件失态的严重性, 而如今的当务之急现在看来则是必须要把那秦玄的龙骨安全地带离死人河了,所以当下秦艽也跟着挑挑眉,只是仔细想想,他的心中却还是存着些疑点让他无法完全相信面前这个刁钻古怪的‘分’了,所以当下秦艽便歪着头凑近了‘分’,又翘起嘴角不置可否地笑着开口道,   “从刚刚起你说了这么多,无非还是让我和晋衡当牛做马地替你把秦玄给赶紧找回来,且不论晋衡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说的这些人间太平,祟界安定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西北城的人要是全都一命呜呼了倒是正好,反正也替我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至于老祟主的生死,那更是对我影响不是很大,你也许不知道,它还在世时,我也算是他的得力干将之一了,后来他和张奉青闹翻的时候,我可是全程人都不在,就算追究责任也轮不到我……所以,我到底有什么义务来替你吃力不太好地做这些事呢?”   “……”   秦艽这话说的可谓是万分不近人情了,知道他这个恶毒狡诈的家伙一向不是良善之辈,没想到翻脸不认人起来这么快的‘分’顿时也无语了,半天才抽着嘴角小声嘀咕了一句道,   “原来你和你家晋衡……不是一条心的啊……”   “我和他早有约定,小事一条心,大事具体怎么样看我那天的心情,他都不管我私底下到底要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吗?”   “……成成成,没什么意见总行了吧……唉,我怎么这么倒霉今天偏偏遇上你,要是晋衡在,要是晋衡在肯定不会对这件事冷眼旁观,坐视不管的!”   一听它像说好捏的软柿子一样形容晋衡就忽然间冷笑了起来,秦艽这般阴森森地盯着‘分’看的眼神也让这小怪物有些害怕了起来,而看它这么心虚胆颤的样子,要的就是它这个反应的秦艽先是若有所思地拿手指掐着它的脖子,又显得不太友好地扯了扯嘴角道,   “他就是今天在这儿也得全听我的,少给我在这儿装模作样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偏偏找上他和他外甥,你真当全天下人都是没心没肺的傻子么……”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他外甥晋长鸣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才让你那天跟着就回了他们家?”   一听秦艽这么说黑脸都给活生生吓白了,‘分’哆嗦成一团在船头看着这掐住它脖子的变态,想要咬牙挣脱却险些被他给活活掐死,而知道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都只能说实话了,眼泪巴巴的盯着秦艽的‘分’半天才一脸纠结地开口道,   “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告诉外人……这事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我目前也只是个猜测……”   “说。”   “行行行……说……说……”   “分”这么说着黑乎乎的脸上也露出了些小害怕的表情,毕竟秦艽这家伙真发起疯来他确实也可能会被直接摁到河里喂阴尸,而这么想着,原地打了个哆嗦的‘分’也不想刺激他了,只能迅速地节省彼此的时间,又竖起自己的一根黏糊糊的黑色手指比划了一下并哆嗦着开口道,   “我之前……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么,年兽,也就是你们那个老祟主最开始就是看管着‘年’的一种远古时期的动物嘛……‘年’呢,则是和我一样是一种会说话,会思考的,但是和我又有些不一样的是,它不是一个化身,而是有两个化身,在农耕文明时期,许多人部落先民的家中都会贴有两个一大一小的年画娃娃戏弄年兽的红色剪纸贴画,大多数人以为中间那个长相奇怪的兽类其实是年,但其实那两个亲兄弟打扮的孩子才是老祖宗们所描绘的‘年’的化身,而这两个孩子,因为一般人一生往往大多只有百年寿命的关系,所以一个被称作人的前五十‘年’,一个被人称作人的后五十‘年’……合起来就正好是一个人一生中的百年光阴……”   “……百年光阴?”   “是……是的,相传从前北方一带曾有这样的故事,说有这对‘年’兄弟永远长不大,所以始终在时间中来回徘徊,用孩童之身和稚子之心来管理岁月变迁,然而正是因为他们还小,所以才总是会被邪祟盯上,稍有不慎就会被一起吞吃干净,可凶猛的年兽虽然每每活生生吃了他们,却发现‘年’的神力并没有来到自己身上,相反它居然开始急速地衰老,而吓得把这两个毛孩子赶紧飞快地吐出来的年兽一见那‘年’兄弟一落地就开始哈哈大笑顿时也没办法了,只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们回去做了看门神兽……可民间故事到底是民间故事,虽然那时的年兽确实勉强压抑了自己的兽性,但多年后它还是成功地把‘年’兄弟给一起抓走了……”   ‘分’这么说着也有点头疼,注意到面前的秦艽和它一样露出微微停顿的表情更是无奈地很,而艰难地呲着牙喘了口气,又挥挥自己黑乎乎的手,‘分’这才一脸悲愤欲绝地开口道,   “晋衡的外甥……还有那个被你总带在身边的小胖子,他们的身上就带着‘年’兄弟的味道……再联系联系他们两个各自的年龄大小和身世,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要是从前的我肯定也不会这么断定,但这件事真的太巧了实在太巧了……你听懂,听懂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番话可谓是有些让人后背发凉的,一直没搞懂‘分’那段时间到底为什么会愿意逗留在他们家的秦艽一时间只脸色阴冷地死死盯着这个通体乌黑的小怪物,却始终不敢去开口断言它说的真假。   只是以此同时,在脑子里秦艽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疑点,比如说先前晋衡和自己提到的那些关于晋淑去世的细节,再比如,张秉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杀让他恨之入骨的张长声,以及西北城主来之前说过的某些话,而即使明白某些真相已经就在眼前,秦艽却还是脸色难看地不想去直接确认,直到一旁的‘分’有些无可奈何地摊摊手捏着嗓子道,   “‘年’被年兽从‘门’中偷走已经很久了,过去的许多年间它一直都作为一件稀世宝物被珍藏在祟界,你的朋友张奉青也许最开始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在很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解救了‘年’又无意中从祟界放走了它,可和我现在一样失去了‘门’的‘年’当初压根无处躲藏,只能寄生在全新的生命上传递下去,而这对无辜的夫妇可能就这样被当时并没有是非善恶观念的‘年’兄弟给连累了……”   “……”   “我想张奉青和他的妻子应该都不知道这将会给他们的亲人朋友在未来带来一场什么样可怕的灾祸,但事实就是……张奉青的死和这件事肯定脱不了干系,晋衡一家会家破人亡也很可能是因为老祟主急于找到‘年’兄弟,我甚至可以有理由地猜测一下,晋衡的姐姐在死前应该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发出类似让晋衡做出把两个孩子丢弃回祟界,不然会再次引火上身的警告,只是以这小子的性格,应该到最后一刻也没完全狠下心,所以才会弄得两个外甥一个在人间一个在祟界,而你们两个当舅舅舅妈的竟然也都不知道事情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这一番话可算是把之前许多事情的疑点都给一下子理清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秦艽面色犹豫地松了松手,再一想到还各自呆在祟界和人间的张长声和晋长鸣更是有些无话可说,而很明白对于晋衡个人而言,那个曾经害苦了他姐姐的混蛋就是一切事情最大的罪魁祸首,垂眸不语的秦艽刚要抿着唇面色难看地开口,他就听着面前的‘分’用一种万分复杂地语气开口道,   “另外,还有……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那一晚我第一次见到晋衡,还有去老宅见到他爷爷包括他家里的佣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这一家人吧,看上去有些奇怪……他们身上的时间,还有那座落霞山庄上的时间好像莫名其妙地停留在了五年前……这种情况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硬要说的话,可能就只有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额,那我说了你可不许打我啊……”   “……”   “好吧好吧我直接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了……那就是……他们这一家人的阳寿很可能在五年前就已经到头了……他们都是本不该活在世上的……已死之人,你所看到的这个晋衡包括他的家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只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维持着他们还活在人世的假象……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秦艽?” 第110章 嬴   和廖飞云他们隔着一个螺壳的对话就这样匆忙地结束了, 几分钟后, 身形大小看上去与螺嫂们无异的晋衡就这样钻进一个空壳田螺里从礁石底下的另一处隐蔽的洞穴成功地穿了过去。   这个田螺原本那些看上去不情不愿的螺嫂是不想给他的,但无奈晋衡手上的纸青鱼还活蹦乱跳盯着她们准备随时下口, 所以这次明摆着被他摆了一道的螺嫂们最后也有点拿他没办法, 只能派了先前那位胖螺嫂出来万分不舍得地将这个藏在她们洞穴最深处的螺壳先递给他, 这才一脸郁闷地盯着即将准备离开她们这儿的晋衡道,   “喏, 拿着这个老神仙螺继续下面游吧, 穿过后面的这个洞穴往前你就能找到一个龟巢了,那个巢原本是咱们死人河里的一只千年老乌龟的, 可自打一个多月前……就……就被这帮家伙给强行占了, 还莫名其妙地就改了个名叫姒水龙宫……”   “……姒水龙宫?”   “是啊, 原先住在这儿的老乌龟因为这件事被眉郎他们给抓起来了,听说当晚就被眉郎手下的水老鼠们炖成了一锅老龟汤给吃了……要是这次你不主动找过来,河底下发生的这些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不过你可千万别出去说是我们告诉你的,不然我们大伙可也不能在这死人河继续呆了……”   “恩, 不过原本住在河底的老乌龟被炖成了老龟汤, 巢穴还被他们占了, 你们之前就没想过把这件事告诉河面上的鬼差吗?”   “……我们……我们哪里那个本事敢出去通风报信啊……真要是这么做,我们恐怕也只能做那些水老鼠用来下酒的一盘爆炒螺丝哩……而且眉郎他们抓人占巢的时候和河底的大家明说了在西北城有关系,西北城城主据说又和鬼差是亲戚关系,我们又怎么敢到阴司和祟界上面去胡说八道……这种事摆明了都是他们在上面官官相护的呀……再……再加上后来我们也是拿了不少眉郎的好处,所以就只能在这礁石底下整天装聋作哑,每天看着他们进进出出的了啊……”   螺嫂们自己这么说着脸上也有点止不住的惭愧, 毕竟之前眼看着那可怜的老龟被吃掉和后来昧着良心拿好处这种事要亲口承认起来,哪怕她们是河螺压根不会脸红还是会有点不自在的,而见晋衡也跟着若有所思地皱起眉,那些躲在壳里的胖螺嫂想了想,还是有些结结巴巴地埋怨起他道,   “唉,反正现在也没辙了……什么都被你给知道了,要不说怎么过去的老辈们总说你们这些生活在陆地上的凡人狡猾呢,下回再也不和你这样看着老实面相的小相公做买卖了,实在是太吃亏了……不过,你可千万记住,绝对不许让眉郎知道是我们给你指了路啊……”   看她们脸上不自觉透露出来的紧张和忐忑,晋衡不管怎么样当然也得信守之前的诺言,所以当下白发青年便收敛住脸上思索的神情地点点头,又望着前方隐隐发光的如此回答道,   “恩,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告诉眉郎是你们在帮我的,这个螺壳用完之后,我也会另外归还给你们,你们不用担心。”   “那,那就好啊,那就好……还有就是……你自己这一路也可得千万小心着点啊……毕竟眉郎他们的手段可厉害着呢,小相公……”   心眼到底没都坏到哪儿去的螺嫂们这么说着也躲在田螺壳里和晋衡细声细气地招了招手,见状的晋衡语气稍微缓和地冲她们轻轻道了句谢,随后才眼看着身形娇小的螺嫂们扭着腰纷纷钻回了潮湿的礁石底下去了。   而这件事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一切也迫在眉睫多了,所以着急去寻找出龟巢究竟在哪儿的晋衡接下来也没有继续耽误时间,直接从这块阻碍外界正常视线的礁石底下穿过去,又显得格外小心谨慎地就背上那个神奇的老神仙螺就朝着下面的‘龙宫’继续游了。   这个所谓的‘龙宫’,按螺嫂们刚刚给他的说法,肯定并非民间传说故事中提到的那种龙王居住的金碧辉煌的水晶宫,毕竟早在上世纪甚至是更早的清末沿海战争频繁爆发的时期,东南沿海地带尚未灭绝的咸水龙就几乎已经全部误伤惨死于人类的枪弹炮火之中。   而眉郎这次为了藏匿住秦玄,想办法复活他们那位老祟主明显也是煞费苦心,不仅找了这么个位置特殊的死人河底,还把人家老河龟的巢穴给想尽办法强行霸占了。   只是他心里的那些算盘打的再好,最终却还是被晋衡独自给找到了这儿,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又一次试图用河螺和目前还停留河面上的秦艽联系,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还没恢复人形的关系,秦艽和河面上的小船那边却始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而因为这件事而不自觉皱着眉走了下神,又在沉默了一下后继续往前游动了几步,藏匿在田螺壳中漂浮在水底的晋衡先是抬头看了眼闪烁着暗金色的巨型龟巢外面来来回回徘徊的那些凶恶的水老鼠,又在隐约注意到远处有一只身材肥胖的水老鼠盯着他这儿看了一会儿,并朝这里迟疑地靠过来之后,迅速地背着壳躲回了龟巢不远处的礁石下面。   “……诶,鼠四,你这是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就是好像看到一个长的有点奇怪的田螺从这里飞快地滚了过去……”   “田螺?是不是那些整天吵死人的螺嫂又偷偷爬过来了,不都说了不准她们靠近这里了么……还是你看错了啊……”   “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这些日子天天在这儿提心吊胆地服侍着那个……那个什么什么的秦玄将军……我半条命都已经快被折腾没了……你看看我这俩眼珠子,是不是都血红血红的,我可都几个晚上没睡着了啊……”   “唉,确实是……不过你说话可千万小声点,一不留心被眉郎听见了可不得了……没听说前两天就连灯芯老人也因为这事被眉郎发火给强行关起来了嘛……现在咱们大伙可是眉郎一切说的算的……”   灯芯老人竟然被身为同伙的眉郎关起来的事显然有点让晋衡没想到,但看头顶凑在一块说悄悄话的水老鼠们确实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躲在田螺壳里的晋衡也跟着有些疑惑了起来,而接下来又听着那两只水老鼠随口议论了几句眉郎的眉毛其实挺难看的,不知道整天在那儿对着镜子瞎捣鼓什么,秦玄将军究竟长什么样的无聊闲话。   直到确定水老鼠真的已经离开了,慢吞吞探出头来的晋衡才面无表情地扛起背上那个相对他此刻的身形而言显得无比庞大的河螺壳,又像一只软趴趴的蜗牛一样贴着地面透过内壁发光的地方留意着前面的具体地形,同时顺着龟巢内错杂幽深的入口,就这么背着这个隐藏自己身形的螺壳避开了水老鼠的监视一点点地爬了进去。   在这个过程中,内部完全都是黑漆漆的龟巢中难免会有一些看不见的隐蔽死角,所以‘艰难跋涉’着的晋衡还好几次差点背着背上的壳一起撞到潮湿的龟巢墙壁上,直到皱紧着眉头的他隐约看到了前方有两只水老鼠手上端着类似饭菜的东西慢慢走过来,想了想就索性跟上去的晋衡才可算是找到了一条陆续通往龟巢深处的路。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的是,说是路,这条狭窄幽深的路却并非通向别处,居然正是眉郎目前管押着灯芯老人的地方。   而亲眼看着那两只水老鼠一脸奚落地将残羹剩饭端到佝偻着背坐在龟巢深处的灯芯老人面前,晋衡刚有些疑问地在心里想着以灯芯老人从前的境遇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方,他就看到那白发苍苍,面容冷厉的老人身上竟赫然失去了他平时从不离手的蜡烛台,看样子这次……是真的遭了什么大难了。   “灯老……眉郎刚刚已经都和小的们说了,念在你从前也为老祟主的事情上出过一份力的份上,暂且就给你留一条小命……只是如果你再整天胡言乱语,对眉郎不恭敬,他就只能狠心将您推进龙池给秦玄将军做下酒菜了……”   “……”   闻言一声不吭地低头坐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蜡烛台的灯芯看上去落魄而可怜,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两只水老鼠样子怎么看都有点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味道,而在一旁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晋衡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先看着那两只扬武扬威的水老鼠对着灯芯又是一番嘲弄的恐吓,随后才注视到双手颤抖,脸色发白的灯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一点点就忍着心中的屈辱将那些饭菜给端了起来。   “……阿蕴……倩雯……我对不起你们……是丁生……此生对不起你们……耽误了你们的一生……”   口中低声重复着自己妻女的名字,灯芯老人衰败苍白的面容剧烈地抽搐着,似乎是心中积压的诸多情绪都在这个节骨眼一次性爆发了。   而原本对这性格自以为是,还曾经不怀好意地暗算过他们的灯芯老人并无太多好感的晋衡看见这无人知晓的一幕也不知为何多了些复杂的味道,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背上背上的田螺壳缓缓地接近了不远处低头坐着的老者。   可惜他此刻的身形实在太过渺小,所以哪怕都快爬到灯芯脚边来回招手了,这兀自陷入悔悟情绪的老头还是眼泪巴巴的什么也没看见,搞得表情莫名多了些无奈的晋衡也有些没辙,只能冷着脸用力地背起壳往后退了一步,又在一个慢吞吞的俯冲撞了灯芯老人的小腿一下,随后才听着这老头满脸惊恐地哎哟了一声。   “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哪儿!!!一个……一个螺?你是从哪来的!”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奇怪的田螺给忽然攻击了,灯芯老人一脸古怪地瞪直了眼睛,呆在原地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而撞了他一下自己稳稳又站住的晋衡见状也松了口气,等从壳里探出头并和灯芯对视了一眼后,晋衡才斟酌着语气同他淡淡开口道,   “许久不见,灯老。”   “你……你怎么会忽然在这儿!”   一看见只到寻常人手指大小的晋衡忽然从田螺壳里冒出来,哪怕是之前见多识广的灯芯老人也有点没想到,而出于警惕意识往外头探出头看了一眼确认刚刚那些水老鼠已经走了,又往那田螺壳里小心看了一眼确定晋衡今天的确是一个人来的,灯芯老人先是悄悄松了口气,随后才一脸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道,   “今天倒真是少见,你和那歹毒的毒蛇居然不同进同出了,怎么,前段时间人间发生的有些事终于是让你们俩闹翻了?”   “……”   有点没搞明白这个怪老头为什么始终对他和秦艽始终恶意这么大,晋衡本来还想和劝劝他,顺便当每天顺带做个好事这次也搭救他一把的,结果听他一上来就开始说些不中听的话他就不悦地皱起了眉。   而注意到晋衡脸上严肃的表情顿时也心虚地住了嘴,始终表现的对秦艽厌恶得很的灯芯老人接下来也没有在说什么,只是臭着脸试图掩饰一下自己脸上狼狈凄惨的样子,又在随后忽然听到晋衡带着丝了然地来了一句道,   “所以……冯至春的丈夫石文彪果然是你和眉郎派人杀的?”   “……那是眉郎自己的主意,和我根本没任何关系!贸贸然取人性命这种事只有眉郎还有……有些人那种卑鄙小人才会做的出来……如果不是为了偿还老祟主当日救我一命的恩情,我才不会一直和这等卑鄙小人为伍……还看着他将阴司的生死簿也给买通了出来杀了那石文彪……”   在这种关乎原则性的事情上灯芯老人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因为被晋衡怀疑了口气听上去也非常不好,毕竟在他看来,被当成和眉郎是一伙的恶心感觉显然已经快和被当成是和秦艽一伙差不多了,而明白他身上到现在还带着过去那种倔驴一样的书生气节的晋衡也没有过多地评价什么,只是先皱着眉打量了眼他如今被强行管押在此地的遭遇,又显得不太给面子地面瘫着脸慢吞吞开口道,   “也许秦艽和眉郎在你看来是真正的卑鄙小人,但你明明心里分得清善恶,却也可以为了所谓的恩情做出之前那种事,我觉得你和他们的区别其实并不太大,甚至……我觉得你比他们还是非不分。”   “你……你这个整天替那条毒蛇狡辩的臭小子!!”   原本对晋衡的印象其实还不错,但被这么一挤兑任凭是谁都气的鼻子都歪了,而哆嗦着手指竟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许久眼睛气的通红的灯芯老人才语调十分不稳地咬着牙开口道,   “是……是,你说得对,我是比他们两个还不如……那你今天何必要过来特意羞辱我,不如让我就这样死在这儿,也让你们这些年轻人在背后尽情笑话我这个老东西吧……”   这话说的就有点无理取闹了,脸色有点无奈的晋衡闻言也不太好回答什么,但看灯芯老人这个目前无依无靠呆在这儿确实又显得有点可怜,所以想了想半辈子活雷锋的他大舅还是慢吞吞把田螺壳背着挪到灯芯脚边,又在冲他不耐烦地抿了抿唇后才皱着眉开口道,   “你没必要用你的那套世人皆恶皆有私欲的话来一直揣测别人的想法,我今天来绝对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外面的很多事迫在眉睫,很多无辜的人很可能下一秒就会死于非命,西北城的那些接连受害的女祟,人间的那些根本不应该受到这些灾祸的寻常人,他们每一个本该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可就因为你和眉郎之前的一腔私欲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   “其实你自己也可以回想一下,但凡之前你一开口就总是很瞧不起秦艽……觉得他这么多年毫无长进,觉得他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小人,可事实就是,这么多年了他都已经开始渐渐明白自己当初不对在什么地方,你却始终沉浸在过往的仇恨中无法走出,而且还一遍遍地不停地去告诉自己和所有人他是个恶人,以此衬托你对他的所作的行为是正确的,是无罪的,可是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你当初挖走他的心的时候他究竟才多大,又是特意经过谁的授意,我这样一说,你和他之间,到底谁是真险恶谁是伪善心吗还需要我说清楚?”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那个老祟主如果真的是个好人,就不会从小就告诉秦艽杀人是发泄情绪的某种途径,再放任他去到凡间杀了他的养父母,你听了你恩人的话故意挖了秦艽的心,可是自己到头来却良心不安,所以今后每次和他见面都是一副做了亏心事再故意嘴硬的态度,我之前还无法确定确定,但看你现在被我一提就很心虚的样子却是无遗了……所以,你欠的不止是你的妻儿,你还欠被你串通老祟主挖去心的秦艽一句话和一个真相,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没有,灯老?”   “……”   晋衡难得会和人耐着性子说这么一大段话,虽然语气比较冰冷严厉,但至少还是把灯芯老人说的哑口无言了的,而听到他这么说,灯芯也是白着脸半天没吭声,半响这脸上充斥着茫然和苦闷的老头才摇摇头哑着声音苦笑了一声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罢了,罢了……我带你去秦玄……总可以了吧……” 第111章 嬴   潮湿阴暗的龟巢深处, 布置得与外部环境格格不入的敞亮洞穴内, 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眉郎正神色略显阴沉地捏着一支炭笔冲着镜子描绘自己的八字眉。   镜子里依稀折射出他干瘪丑陋甚至是可以说有点相由心生的脸,还有那单边滑稽的左眉毛。   可惜他这画眉的水平实在是糟糕, 无论怎么费尽心思地描绘, 可那眉毛就是越画越不像话, 直到这脑袋奇大,身子奇小的眉祟自己终于忍无可忍地咬着牙摔掉手上的炭笔, 又扭曲着脸抓着头发嘶吼了一声, 他面前的铜镜里头才忽然发出一阵类似小孩子在笑话他的轻笑声。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该死的!是不是不想活了!!是不是全都不想活了!!!”   一听到这笑声就气的大喊了起来,眉郎的怒吼让镜子里的孩子笑的更开心了, 只稍微探出些头来, 又把两只白嫩嫩的小手举在耳朵两边奚落地大笑着晃了晃道,   “眉郎丑——丑眉郎——照来照去丑哭了娘——从前笑人长得丑——如今自己也不怎么样——如今自己也不怎么样~”   面颊红红白白的铜镜娃娃挤眉弄眼地就扯着嗓子唱了起来,这故意揭人短的歌谣听着嘲讽得很,只把眉郎刺激得一个起身就用力地摔碎了桌上的铜镜子,不仅将这好好的镜子娃娃落地后碎成几半, 还把眉郎这其貌不扬, 累赘难看的眉毛给弄得支离破碎了。   这突然其来的动静理所当然地引得一旁打瞌睡的水老鼠就集体惊了一下, 可脸色难看的眉郎见状却黑着脸没吭声,直到他眼睛血红的瞪着地上的碎片发了会儿呆,半天终究是喘着粗气让门口的水老鼠们重新抬了一块完好的镜子进来,而一听这话,水老鼠们也集体傻了眼,半天才有个胆大的主动站起来吱声道,   “眉郎……这次……这次您又要什么样的镜子啊……”   “要个安静的!不许会唱歌!不许会说话!天生哑巴的最好!!”   “好……好好……我们马上去找……”   水老鼠们闻言为难地点了点头又这么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看那转身就咧着牙恶狠狠怒骂的神色却明显对眉郎暗藏着些不满。   而压根没注意到这点,只是不耐烦地看着周围那些烦人的老鼠们终于都离开了,平时压根离不开镜子和画眉的眉郎就这样甩甩手重新拾起地上的炭笔,直到他从那碎片中再次看见自己丑陋的面孔和眉毛,他才轻微地抽搐了下脸又暗含恨意地低声喃喃道,   “……我的眉毛……我的眉毛……都怪……都怪那时候……都怪那时候……张奉青……秦艽……这些该死的……”   他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外人显然也不可能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字里行间针对某些人某些事的敌意还是很明显的。   而随后又是一阵自顾自地情绪发泄,直到他注意到刚刚暂时出去的那些水老鼠们又重新战战兢兢埋着头进来,并不想外人发现自己狼狈之态的眉郎才稍微平复了下糟糕的情绪,又将削好的笔尖对准自己的眉毛才阴着脸地开口道,   “……把镜子都摆好,然后帮我去催催张鬼差,让他把之前一直拖着不肯给我的轮回册子赶紧拿过来……要多少元宝纸钱都尽管开口,我就不相信我这样人间世界来来回回地找,还找不出当年张奉青娶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这女人算是世上最后一个可能见过‘年’的人,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她和有关她一切给抓出来,听见了没有…”   “是……是,我们马上去……那灯芯老人那边,眉郎?”   “他?他的蜡烛台都被我用计抢回来了,今后还能为我派上什么用场,有秦玄和老祟主的红月日晷在,我们迟早可以带着人打回祟界主城去……以后还怕他一个区区的灯芯老人么?”   这般不屑一顾的评价着,眉郎脸上位于左边的那半撇八字眉也被他稍作掩饰的画好了,虽然从外人的角度看上去还是歪歪扭扭的像两条难看的蚯蚓,但至少是比先前那个不堪入目的样子好一些了。   而见状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的眉郎只慢悠悠的站起身来背着手,又学着自己记忆里那些主城的大祟们的姿态往前走了两步,可他刚准备在周围那些水老鼠谄媚的拍掌声中像模像样地抬起脚,一阵失控的龙啸声就从底下的龙池传来,把整个龟巢震得跟着摇晃了起来,更是把原本还自得其乐,洋洋得意的眉郎都给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趴在地上就扯着嗓子尖叫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那头疯子一样的蠢龙又在鬼叫什么!!不是都把他要的女祟给他了吗!他现在还想怎么样!”   “额……您消消气您消消气……秦玄将军这两天看上去是不太对劲……一直拿脑袋不停地撞墙不说……好像是不太喜欢你给他选的‘龙宫’……还有点隐约在害怕什么的意思……而且……之前我们说的那些徘徊在外头的阴尸看上去也不太对劲,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但外头看守的兄弟们都说这些半死不活的尸体好像一直在围着咱们慢慢地打转,怎么也不肯离开……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老鼠们这么说着自己也有点止不住的害怕,闻言的眉郎倒是忽然笑了起来,随后才提溜着眼珠子如此开口道,   “……害怕?他要是真懂得害怕就对了,外面的那些可都是被他当年发大水活活害死的水鬼,我随随便便把他往外面一扔,他都能被那些发狂的尸体给活活撕碎吃光……所以啊,要让曾经傲慢自大的秦玄将军听命于我也不是没有办法,至少从前再强大的存在本身也是有害怕的东西的不是么,更何况我还给了他那么多好处,真是个可怜又可恨的落魄将军啊……”   ……   眉郎的话到这里也没有继续下去,水老鼠们不明所以地瞪着眼睛听着,许久听他说要下去看看秦玄才勉强松了口气,又准备兵分两路去帮眉郎把刚刚交代的那些事给办了。   可是就在两队水老鼠们挨个往下面走时,一个躲在它们脚边潮湿角落里的田螺却忽然动了动又猛地地撞到了墙上,紧接着灯芯老人那明显有些怒意的声音才跟着闷闷地响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你看看我们这都一路撞了多少次墙了晋衡!”   “……”   “别故意装哑巴不吭声!你看看我整个脑袋都撞青了!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故意耍我吗!”   “……”   面对暴躁老人家的谴责,他身旁‘无证驾螺’了半天的晋衡也略显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而用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又探出头往外大概看了一眼,确认刚刚前往龙池的眉郎和水老鼠们还没有走远的晋衡想了想还是缩回脑袋并压低声音开口问道,   “这两条路其中有一条是通往龙池的?”   “……恩,还有一个方向是管押那些被抓来的女祟的,那里的看守不太多,周围只有几只水老鼠守在那儿,你准备先去哪边?”   这个问题显然就有些让人难以抉择了,因为一旦他们下去惊动了龙池中的秦玄,原本看守着女祟的水老鼠们势必会听见动静,可那到底又是数条妙龄少女的命,晋衡也绝不可能因为有些事就这样狠心抛下她们。   所以因此沉默了一下的白发青年想了想还是从袖子里取出之前的那盒香味异常甜腻的母蚌油,又在往自己苍白的额头和眉梢上稍微擦了擦之后才抬起眼睛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节省时间,我去找秦玄,你去找救那些女祟吧,这个田螺应该能掩护你们,逃出去找礁石下面的螺嫂再送你们一段路就可以了,一路小心着点肯定能安全逃出去,另外,你的蜡烛台和眉郎刚刚说的轮回册子我会去找到的……”   “……你好好的又要找阴司的轮回册子干什么?”   “秦艽之前被眉郎冤枉杀人,找到那本阴司的轮回册子说不定就可以证明石文彪的真正死因,老祖宗那边还需要我给出一个交代。”   “可……可就一个人这么过去?你之前不是说因为那……那毒蛇被眉郎冤枉的事,你把姓书给他作保丢在人间了吗?”   “恩,丢在人间了,但一个人也足够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面前这斯文瘦弱的年轻人的口气好像很有说服力,明明之前是关系不怎么好的对头,但此刻灯芯老人还是显得欲言又止地摇摇头,又在叹了口气后才臭着脸回了句。   “知道了,千万记住我先前和你说的,秦玄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那块布不能揭开,一揭开它就会失控,那这件事情就真的糟糕了……”   “恩,多谢。”   对话到这里两人差不多就分开了,晋衡飞快地爬出田螺壳继续往上面走,灯芯老人则背着那个巨大的螺壳替往下面的囚牢救那些女祟去了。   而随后扒着龟巢旁边密密麻麻的暗金色龟卵又试图钻进眉郎先前的屋子里看了一眼,看到墙角摆着一面镜子和大量堆积在一起的金银珠宝檀木匣子,下意识放低脚步的晋衡也贴着墙小心的查看了一下。   可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碰到了什么地方,有一支丢弃在角落那些财宝中间的翠绿色笛子却忽然掉落在了晋衡面前。   而当他一愣,又刚要皱起眉爬上去仔细看看,还等晋衡拿到那只笛子她却忽然感觉到镜子里头有个视线在一直诡异地盯着他,紧接着一道熟悉而错愕的声音也跟着悄悄响了起来。   “……晋……晋姓师???”   “……”   一进来就被当事人抓包这种事可就乌龙了,闻言的晋衡神色一冷快速转过身,同时绕过桌角就抽出袖子里的白纸准备唤出姚氏。   可一对上身后那面镜子里眼熟的娃娃脸青年后他反而愣住了,而十分确定自己似乎在哪个地方见过他,注意到身形小小的晋衡那满眼冷漠而警惕的注视,那蹲在镜子里的金竟之也急眼了,手舞足蹈地招招手又压低声音指指自己的鼻子无奈道,   “我啊,我啊,晋姓师,我是金竟之,祟君殿下的下属!咱们上次见过的!我我我……我当时还是个光荣的卧底呢……”   光荣的‘卧底同志’这么一说晋衡也眉头一松又略微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金竟之穿的是女装,所以他刚刚才会有点没反应过来,而一时间没想通他怎么会在这儿,注意到晋衡隐约打量着自己的眼神,晃了晃镜子脑袋的金竟之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   “咳,就……就祟君殿下让我来的啊,之前在西北城的时候,我们一直没办法确定秦玄的所在,祟君殿下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西北城有经常往这儿送镜子的习惯,然后祟君殿下就和我说,眉郎这个臭屁精没有镜子和他的眉毛根本活不下去,干脆让我扮成没有灵性的镜子想办法混进来……然后等我乔装潜入西北城之后,西北城的小鬼就在我的脸上蒙了块黑布,又把我给弄晕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   金竟之这么一说算是把他们家祟君殿下的计划全盘托出了,晋衡之前本来就没想通以秦艽整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为人怎么可能会专门让金竟之一个人在西北城好心照顾什么孤寡老太太,原来是真的又瞒着他给自己那边还留着后手。   而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没有太多意外,明白秦艽这个家伙做事永远是这个机关算尽的样子,所以心底略微有些无可奈何的晋衡先是点了点头,又在想了想之后才冲面前的金竟之放低声音开口道,   “他来之前都交代你什么了?”   “额……这个……这个嘛……我说了你可别告诉祟君殿下啊晋姓师……不然我又要和河伯他们一起被赶到乡下挖藕去了……”   “嗯,我不告诉他。”   “……那我就说了晋姓师……就祟君殿下……让我抢在你前面把秦玄给赶紧宰了,随便用什么办法,免得你到时候又不准他干这儿不准他干那儿,他还让我再想法子把秦玄的龙角给剁下来带回去给他,其他龙爪子,龙头也不用留着,直接剁掉,他正好……二次利用一下……可这种事我哪行啊……我现在都快紧张死了……那可是一条龙啊……”   晋衡:“……”   这么缺德又残暴的想法也确实是秦艽这个混蛋的风格了,一时间头疼的不行的晋衡也不想再继续追问金竟之下去了,只点点头表示自己差不多的明白了,又暗自庆幸着好歹自己赶在秦玄被分尸前找到这儿来了。   而注意到金竟之明显也是刚来到这儿没一会儿的,晋衡也不确定他是不是了解眉郎有些的东西都摆在哪里,所以大概思索了一下晋衡先是看了眼周围,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金竟之那张隐藏在镜子里的清秀面孔才皱着眉开口道,   “金竟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其实大部分镜祟都是能够变化出照过镜子的人的样子的是吗?”   “是……是的,晋姓师,就是可能……我的脸维持不太了太长时间……因为很多镜子本来就很喜欢和人开玩笑就是了……所以这些小把戏都是从前镜祟们和人类玩闹时才产生的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很容易就被人看穿的……”   “嗯,我知道,其实一小会儿也够了,需要你帮我扮成眉郎的样子他说的拿到那本轮回册子……会不会有点麻烦你?”   “这……这倒不会……帮你就是帮祟君殿下的忙嘛……分内的分内的……但晋姓师你等一下啊……”   金竟之这么说着态度倒还是挺坦荡的,从镜子里伸出自己手抹了抹脸,又艰难地拧着头变出了一张与‘眉郎’十分相似的面容。   而见状一时间也难以从肉眼分辨出他和眉郎究竟有什么区别,示意他坐到眉郎的床前做出这眉祟平时的样子,又听着外头帮忙取轮回册子的水老鼠的脚步声依稀传来,躲在床底下的晋衡先是耐着性子等待了一会儿,终于是等到了外头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声。   “……眉,眉郎……这十年人间的轮回册子已经取回来了……你现在要看看吗?” 第112章 嬴   死人河上的船工常年很少在人前出现, 相比起鬼差们大多拥有自己曾经作为人的名姓和真实过往, 独自游走在轮回之路上游的年迈船工的生平一切就显得神秘诡异多了。   有人说它从前是个男人,也有人说它从前其实是个女人, 但大多数人仍旧选择用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家鬼魂来形容它, 因为但凡是曾经坐过它船的鬼魂, 能够从船工脸上看到的仅仅也不过是它那张酷似老人衰老后的褶皱面颊和那双露在蓑衣外面的灰色双脚。   而其余的对它有更多了解的人则一般不会去轻易地去看它的脸,因为但凡清楚真相的人心里都明白, 船工之所以叫做船工, 是因为整个阴司只有它的船,才能做到在死人河上有去有回, 而这样独立于阴司又显得地位莫名特别的存在, 往往是连有些厉害的鬼差都不敢随便去惹的。   只可惜这世上的有些事其实本就也有例外, 至少原本坐在黑漆漆的船舱里悠闲地喝米酒的船工此刻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而眼看着那表情阴沉且快速地迈进它船舱的长发男人带着一个黑乎乎的奇怪东西随便坐下来就语气很冲和他来了一句,现在有没有空,送我去一趟水底下的龙宫。   年纪一大把的船工先是忍耐着心中的怒气皱了皱灰白的眉毛,又像个不太高兴的老人家一样张张嘴来了句旁人听不懂的鬼言鬼语。   “呜!呜呜!!呜呜呜!!!”   “……额, 蛟龙, 它……它在说什么?它是不是不乐意送我们去找晋衡?”   大概也看出来船工好像生气了, 躲在秦艽身后看上去有些紧张的‘分’没忍住就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而表情从刚刚起就难看得很的秦艽闻言也没吭声,只是俯下身带着一嘴下一秒就要暴怒的血腥味和那据说来历很神秘的船工对视了一眼,又显得明显缺乏耐心地冷冷开口道,   “……少给我装疯卖傻,我现在有急事, 没工夫和你在这儿废话,要是慢了一点,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   大概是真的隐约感觉到秦艽这次有点着急了,那本来还在装疯装傻的老船工先是无语地一瞪眼,半天竟然真的嘴里叽里咕噜地爬起来,又把自己的米酒坛子扔给秦艽去给他们开船去了,可刚走到一半,这诡异地半飘着走路的老船工又停了下来,随后才拧着脖子转过来阴森森地比划比划开口道,   “呜——呜——”   “……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呜呜——呜——”   “嗯,知道了,你现在先把我们送到死人河下面去吧,有劳。”   看秦艽一副面色不善的样子明显是听出了老船工话外的意思,而一脸不明所以的‘分’下一秒只听到冲自己这边转过视线来的秦艽盯着地上的米酒坛子又阴测测地开口道,   “眉郎好像把阴司的轮回册子给拿走了。”   “什么?!他这是要做什么……这轮回册子不是专门看谁该什么时候死的东西么……”   “不知道,船工刚刚就是这么和我说的,西北城上面之前好像也出事了,你的另一个同类‘瞬’也弄出什么不好的动静了……”   “不是吧……这……这真是要天下大乱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晋衡人还找不到……唉……这这这……”   这么一脸绝望地感叹了一声,‘分’的脑子这下是彻底不够用了,而用余光撇见他刚刚三言两语的就把这据说脾气也不太好的船工给赶去做他们的免费劳动力了,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分’先是一脸好奇地看了眼这一向神通广大,办法又特别多的恶蛟,又难掩尴尬地冲因为自己的话而面色惨白的他小声安慰了一句道,   “那个啊……其实……其实我刚刚那些话也只是个没什么一句的猜测……你别着急啊……咱们先找到晋衡本人,再和他亲自确认一下事情的细节比较好……万一是我这次猜错呢……是吧?这种事……这种事……也不好说……”   ‘分’这打哈哈地话显然说的不太走心,毕竟它好说歹说也是个古老的时间神明,不至于连这种事情都能不靠谱的判断失误,而听到他这么说,神情阴沉地低着头的秦艽也眯了眯眼睛,随后才在长时间的沉默后捏了捏自己冰冷的手指尖道,   “关于晋衡姐姐的这件事不一定是你猜错了。”   “什……什么意思?”   “老祟主的身边曾经确实有一件不想让外人知道的财宝,‘年’需要一对兄弟才能存活的事情也不是假的。”   “……啊?你……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   没想到秦艽脸色难看地一直不吭声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分’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之后才难以置信地跟着补充问了句,你不会是之前真的见过什么吧,而坐在船头烦躁地看着船工将小船驶入死人河下游的秦艽闻言也只是皱着眉不耐地恩了一声,半天才压下因为晋衡的事而心烦意乱的情绪又语气有些闷地回答道,   “之前没想起来是什么东西,但刚刚仔细想想,我和张奉青可能都近距离接触过一次,而且我怀疑……眉郎也知道些什么。”   “眉郎?怎么又有他的事了?”   “……你不觉得那个左眉郎对我一直都一副很有意见,还整天恨得牙痒痒的样子么。”   “额……对你有意见的人一直还挺多的,我之前还真没特别注意……”   ‘分’的大实话让秦艽不置可否地冷冷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这话可能不太中听,‘分’也赶紧尴尬地捂住了嘴,而此刻心情恶劣的秦艽见状又是一阵沉默,许久才抬手抚弄了下眉梢又语调很怪地开口道,   “你说的很对,讨厌我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所以我之前一直也没有想起来他这种不起眼的人究竟是谁,后来张秉忠惨死在主城,他弟弟右眉郎跟着伏诛,联系到他那天在小氏的婚礼上对我说过的话,我倒是忽然有些想起来……自己和他们曾经有过什么交集了。”   “什么交集?你和他还能有什么交集?”   “大约二十年前,我和张奉青还有张秉忠这对兄弟被狗母娘娘一起送到主城做祟奴。”   “……祟奴?你?”   “嗯,而且我们还是整个祟殿中最下等的祟奴,没有地位,没有尊严,连那些老鼠串子都可以随便欺压在我们三个头上。”   “……”   没想到还能从秦艽嘴里听到这种关乎他自己和祟界过往的事,‘分’一时间来了精神,忙爬起来些又皱着眉仔细听着,而表情漠然的秦艽在稍作整理之后也随手拍开手边那缸船工的米酒,又在语带嘲弄地斜了眼‘分’开口道,   “那时老祟主身边有一个宠姬,那宠姬名叫①花放春,身上生来带着百花花蜜的香味,所以老祟主对她宠爱有加,与此同时宠姬身边又养着一对模样非常可爱,嘴甜骄纵且擅长帮女人画眉的小眉祟。”   “……”   “这对兄弟在祟殿中地位超群,几乎是当时所有小祟奴心里都暗自羡慕的红人,所以他们可以随意去决定其他祟奴的生死,无论是随意殴打还是尽情嘲笑,只要能让他们开心地拍掌大笑起来的,将他们当做亲生儿子养着的花娘娘都会愿意去满足。”   “额……你这话意思不会是……”   “嗯,如果我没猜错,那对眉祟兄弟就是如今站在我们所有人面前的眉郎,而我也正是被这两兄弟故意捉弄过的倒霉蛋之一,当然不仅仅是我,张奉青和张秉忠也都不同程度挨过他们的打骂,这其中又以张秉忠这个蠢笨得要命的死胖子被欺负的最惨……有一次我和张奉青恰好不在他身边,结果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差一点被这两个恶毒的小子摁在水池子里活活淹死,而这件事也造成了张奉青这个一贯好脾气的家伙第一次因为他弟弟的关系,确确实实起了想要杀人的心思。”   “……所以你们两个其实是因为不堪忍受他们的欺辱才一起杀人了?可眉郎兄弟……怎么一直到现在都……”   “杀了人哪怕是之后毁尸肯定会留有一定的证据,虽然当时的我很多次都想用最尖的刀子干脆划了这两个小子干干净净的脸,可只要一想到心疼眉郎兄弟的花娘娘不会善罢甘休我也不会做,毕竟这对我和张奉青当时的情况百害而无一利。”   “……那你们俩……当年到底一起干了什么事让眉郎恨你恨成现在这样的啊?”   听到这儿,大概也听出点这事原先蹊跷诡异的味道了,‘分’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满脸无动于衷的秦艽,而秦艽也在顺势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后,才抱着手歪着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那时候,祟殿的人都知道老祟主有一件从不想让人看见的稀世珍宝,还藏在祟殿的某个隐蔽的地方,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知道以老祟主的为人,只要是谁在那种情况下敢于挑战他的权威,下场就只能是必死无疑……杀人的办法当然有很多种,但这种才是最干净利落,不危害自身的,所以我和张奉青就决定一起合作,用反话先引起年纪更小右眉郎对那未知财宝的好奇,又把这小子单独骗到了老祟主的宫殿,随后再把开门的钥匙给扔在了他哥哥左眉郎卧室的枕头下面,而与此同时,张秉忠这脓包也难得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转头就找了只关系不错的老鼠串子把这件事悄悄泄露了老祟主,并且随之四处去散播了眉郎兄弟平时就喜欢偷东西的传言……”   “……”   “因为他们平时就一直仗着花娘娘的宠爱十分任性骄纵,所以老祟主知道后果然勃然大怒,不顾花娘娘的哀求就把眉郎兄弟给强行带走了……而再等受罚后的他们失魂落魄地出现在祟殿的时候,所有人便发现原本容貌出色的眉郎兄弟仿佛变成了老头子额头上的两撇怪眉毛,不仅莫名其妙地毁了容,连心智和岁数都开始出现了奇怪的变化……而这也最终导致了,原本宠爱和保护他们的花娘娘最后也因为他们的丑陋抛弃了他们,再也不愿看见他们了……”   “不……不是吧,这下场也太惨了……那被花娘娘都抛弃了的眉郎兄弟后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但一般情况下……落到那种下场的祟奴只有被大祟活活吃掉的命运,我们每一个人从来到祟界的那一刻心里就一清二楚,他到现在竟然还好端端的活着我反而觉得很意外……而且,让我们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在眉郎兄弟彻底从祟殿消失之后,我和张奉青还有张秉忠就陆续开始被老祟主重用了,甚至这个老怪物还在之后专门单独嘉奖过我,说我日后必定大有所为。”   “这……这又是为什么?”   “我开始也不明白,但日子长了,有些事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张奉青那个白痴总觉得老祟主对我们三个有栽培之恩,但事实上,当年陷害眉郎的那件事之所以会进行的那么顺利,也不过是老祟主从头到尾都在暗中默许这一切的发生而已,我和张奉青的计划,包括我们最后的那些做法都让他感到万分满意,而老祟主自身那时候起恰好就需要我们这种内心充满无限野心和贪婪,能对任何人任何事下得去手的好狗……眉郎的这件事只不过是他对我和张奉青这样的人的一次小小的考验……不然你以为,凭我和张奉青这种在祟界只能算作卑贱的出身为什么能活到成年?”   这事情的后续发展可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了,只要想到那时年纪还小的秦艽还有张氏兄弟三人是抱着怎样歹毒的心思下狠手暗算同样只是小孩子的眉郎兄弟的,再想想左眉郎现在那副丑陋猥琐的吓人的样子,‘分’的后背也变得有些发凉了起来。   不过也恰恰也验证了它自己先前的关于‘年’确实必须借由一对兄弟才能存活的说法,所以当下也没心思去谴责秦艽这家伙当年这种做法是不是欠妥当的‘分’只是一脸头疼地盯着这人道,   “所以……这事的后续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你现在去和眉郎说什么这里面也有老祟主的错他肯定也不相信了啊……晋衡的人现在可还在死人河的水底下,我们具体也都不清楚底下是什么情况……听刚刚老船工的意思,你目前最大的仇家眉郎为了报复你把那个什么轮回册子都拿到手了……万一让晋衡不小心看见了册子上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这话听着可真是万分不吉利了,秦艽一时间脸色难看地恶狠狠抬起头,一向不喜欢让人看穿的灰色眼睛里也快速闪过一丝古怪,而知道他这人虽然平时做事有些机关算尽,性格也实在恶毒差劲的很,但心里其实还是在意自家晋衡在意的要命,所以又忠言逆耳了一把的‘分’只能往后小心地躲开一步,又摊摊手如此开口道,   “蛟龙,你我都明白,死人一旦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在这世上的一切也都结束了。”   “……”   “死人不可能再次复活,一命抵一命的事情也许存在,但我看你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曾经做过类似的事,但最终也付出了很惨痛的代价吧?所以说一个人命到头了就是到头了,你如果真的还想挽回这件事,只能抢在晋衡或者其他人之前把轮回册子拿到手,我们再另外想办法……但你必须知道,这一切是建立在晋衡自己还不清楚他姐姐的事,或者说还没想起来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基础上的……一旦被其他人拿到那本轮回册子……”   “我知道。”   “那你……”   “我有我自己的解决办法,但姑且麻烦你一件事,刚刚我们之间的这些对话,不要再让这世上第三个人知道,接下来在阴司发生的一切,所造成的后果责任也一律由我承担,我会帮你把秦玄抓回姒氏的大门去,但你得保证,绝对不能让晋衡想起当初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能让除我们两个之外的人知道轮回册子里面可能有晋衡名字的事。”   “……好,这一点我肯定能做到,但是你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不用多问了,反正接下来这些事也和你彻底无关了,你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就可以了。”   猛地打断面前‘分’的话,秦艽的神情看上去冷厉阴沉得很,却也实实在在的反映着他此刻心底的复杂和躁郁,而不自觉舔了舔自己舌尖上冰凉的舌环,又将身上一直暗自带着的用以和联系金竟之的那面小镜子拿出来,望着眼前那无尽迷雾中的死人河的秦艽先是眯着眼睛压低了些声音,又歪着头一脸烦闷地吐了吐蛇信子道,   “就是某只死兔子这次肯定又要和我生气了,真是……麻烦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花放春:中国古代艳情画本 第113章 赢   视线回到上方的眉郎寝殿, 那先前叫门的水老鼠正捧着一本厚本小册子迈步进来, 刚刚匆忙躲起来的晋衡卧在床下小心地趴着,因光线折射而略微暗沉的淡色眼睛却一直锁定在那本传说中的轮回册子上。   远远看过去这一小本东西其实不太起眼, 但其中据说记载着近十年所有人间鬼魂的来往之处, 那具体说起来历说自然是非同凡响, 所以当下晋衡便皱着眉探出头了一些,又打算仔细分辨一下。   而抱手坐在床头的金竟之见状也模仿着眉郎平时的样子拿眼梢‘不耐烦’地斜了这脸皮皱巴的水老鼠一眼, 随后才显得相当没事找事般地呵斥道,   “你这老家伙在那儿给我一个劲磨磨蹭蹭什么!随便拿个东西怎么手脚也这么慢?成天笨手笨脚的……快把这轮回册子给我赶紧拿上来!还有……我让你出去帮我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要说起这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本事,金竟之本人还是挺拿得出手, 毕竟也是跟着他家祟君学过点皮毛的, 这各中经验自然是不好细说, 所以明明并不清楚眉郎是不是先前让这水老鼠打听了什么,金竟之还是打算先随便诈一下它再说。   而被他这么横眉立目地一吼也是浑身一激灵,那早已习惯眉郎脾气的老串子先是谄媚地说了句小的有错小的有错,是小的腿脚太慢了, 又把自己毛爪子上捧着的那本轮回册子举起来些才笑着开口道,   “是是是, 眉郎……您看您看…轮回册子现在就在这儿呢……然后呢……就是……您让我打听的……额,关于张奉青一家的事啊,小的刚刚在鬼差那儿又帮您稍微打听了一下……”   “嗯,怎么样?”   “还……还是没结果……而且他却这回还是坚持回答说,自己真的从来没见过张奉青的老婆来过阴司……他说自己在阴司满打满算正好当职十二年,真有这么个模样特别, 十分容易被人认出来的女人经过这里他肯定知道,他还说您要是还想坚持找出这么个人来,就自己在轮回册子找……他说没见过人就是没见过人……还有就是,他说关于‘年’的事……”   “……嗯?‘年’?”   原本只是随便打听打听,没想到能在这儿听到关于‘年’这事的金竟之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感觉到床下的某只小小的姓师带着些暗示般地戳了戳他。   而瞬间也领悟了晋衡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强行掩饰住脸上表情的金竟之只咳嗽了一声又佯装着好奇地追问道,   “‘年’怎么了?那张鬼差说什么了?”   他这话问出口,床底下刚刚拿手戳了下她的晋衡也略带疑问地侧耳仔细听了听,而那水老鼠闻言只停顿了一下,随后才稍微压低声音显得鬼鬼祟祟地开口道,   “小的其实也听不太懂,就听那青面獠牙的鬼差拎着个酒壶摇头晃脑地说,你们这些笨蛋都找错了……‘年’其实压根不是一对兄弟……我听我祖父还有祖父的祖父说过……其中那五十年明明是个……”   “是,是个什么?”   “额,小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他说到这儿就一头晕死过去,我之后就叫都叫不醒了……”   “你……你……你你!这帮什么死鬼还是鬼差,真是嘴里没一句像样的真话!我之前都已经花了那么多银钱打点上下了!他现在还要我如何,这阴司上下那么多能管事的,真当我自己想不出别的办法吗!”   任凭是谁听人说话听到一半都会忽然发火,所以当下金竟之就面色难看地怒斥了一句,而那站在底下脸皮皱巴巴的鼠串子也跟着讨好地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后才谄媚地搓了搓手又不自觉地附和了一句。   “是啊是啊……咱们何必在意那些鬼差之流呢……反正您之前在主城的时候不就已经提前拿到了张奉青留给他那个小贱种儿子和那条姓秦的毒蛇的遗物么……这些财宝被张秉忠那猪头藏了那么久,还要多亏了您让它们重见天日了呢……而且有了那些证据,咱们迟早能顺藤摸瓜找到张奉青藏着掖着的家人……说不定还能趁机敲一笔主城那边的竹杠您说是吧……嘿嘿……”   “那是自然,主城那帮蠢货又怎可与我相比,敲他们一笔都是对他们客气了……不过死人的东西一直摆在我这儿到底也不太吉利,要是你喜欢那件,也可以随便拿一件……”   “啊!这……小的这……这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眉郎能有今日的成就,也多亏了你们这些宝贝串串们不离不弃……您老不妨说说……你喜欢哪一样?”   “额……这个……这个……”   都在‘眉郎’这歹毒狡诈的吝啬鬼身边伺候那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他居然这么大方,不清楚这是金竟之在套他话的老串子盯着满屋子的财宝当下馋的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半天才故作含蓄地挤着笑脸小声开口道,   “禀告……眉郎……小的也不敢多贪心……小的是只串串,平时除了爬灶台偷油吃,就爱半夜一个人对着头顶的月亮吹奏个乐器,这满屋子的好东西……小的就想要那个蜡烛台……和那边架子放的那支漂亮的绿笛子……”   老鼠串子这话一说,床底下眉头一紧的晋衡瞬间就跟着想起了先前他在房间角落看到的那把青色的笛子。   而未曾想到这竟然是张奉青生前留下的东西,再一想到作为曾经的好友,秦艽必然会对张奉青的遗物尤其上心,略微将视线调转了一下的晋衡刚想仔细找找那把看上去有些独特的笛子刚刚掉在哪儿了,还在那边和那只水老鼠周旋的金竟之就已经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   可水老鼠接下来的这番话却让床下躲着的晋衡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古怪地顿住了,甚至在片刻的怔楞之后迅速的转为空白起来。   “好,蜡烛台和笛子,要是喜欢就尽管拿去玩吧……不过……我刚刚好像听你还说到张奉青的老婆长相特别,十分容易辨认……这又是从何说起啊?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咱们这消息可靠吗?”   “诶……诶,眉郎,您怎么连这事都忘了啊……这事不是先前在西北城的时候,那个又蠢又笨的西北城主亲口告诉咱们的嘛,他当年在主城偶然见过张奉青的老婆几次……那女人天生生的白发白眸……像只活兔子似的……还总是见不得光……显得怪里怪气的……”   水老鼠这话一出,原本还好好的晋衡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他的神情不自觉有些异样地沉了下来,在脑海来来回回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所听到的那几个形容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些代入到另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人身上。   而因为整个人趴伏在床下,恰好能透过底下闪烁的金黄色龟卵看到自己同样若隐若现的白发白眸,惨白的手指因为情绪问题而不自觉握紧的晋衡僵硬着脸半天没出声,只按着自己隐隐因为什么即将呼之欲出的东西而作痛的太阳穴不动,许久才眼神恍惚地听到上方的对话继续道,   “……白发白眸?见不得光?”   “对,对啊……听说那贱女人被张奉青狠心抛弃后过得很惨……最后还因为张奉青偷了老祟主财宝的事,连累着自己的家人都一起死了,两个小野种也是无缘故地没了一个……可奇在奇在,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张秉忠还是咱们,竟就是找不出这一家子死去后的鬼魂……就好像这一家子都压根不是活物一样……”   “压根不是……活物?”   不自觉地就跟着面前这水老鼠重复了一句,金竟之略微有些僵硬的表情看上去明显有些傻眼,半天才把自己的注意力强行从那几个怎么听怎么眼熟的字眼上挪过去。   而听到这儿才算是想起之前在西北城的老鼠洞里,自家祟君殿下为什么会因为那头豕祟的话而脸色古怪的样子,压根无法想象此刻还躲在床底下的晋衡究竟是什么心情,莫名也有点担心自家祟君殿下的金竟之只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开口道,   “行了行了!知道了,这种破事以后就别给我唧唧歪歪这么多!直接把轮回册子直接拿过来不就成了……”   “诶,好好……好……”   听金竟之这么急不可耐地催着自己,这从头到尾点头哈腰的水老鼠也一脸恭敬地点了点头,金竟之见状强作镇定地挥了挥手,然而视线却还落在那本即将到手的轮回册子的。   可原本这事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大功告成了,却偏偏坏在了最关键的一步,因为就在这年纪一把的老鼠串子即将接近金竟之时,它这天生贼溜溜的一双眼睛却忽然不经意的撇到了面前这个‘眉郎’印在墙上的影子。   而不可避免地透过影子注意到了那立在正常身体上的镜子脑袋,那还算有些脑子的水老鼠当下脸色一顿,又在脸色古怪地揉了揉小眼睛后才语带迟疑地指着墙缓缓开口道,   “眉郎……您的脑袋……您的脑袋……怎么印在墙上是个圆的……还像张大饼似的……”   “……”   这话一出空气都仿佛停滞了,坐在床上原本正要伸出手去接轮回册子的金竟之见状也不可避免地白了白脸,哆嗦着嘴皮子仓皇地退后一步刚想开口解释,却已经被那意识到不对而瞬间扑过来的水老鼠摁在床上掐住了脖子。   等一摸上金竟之脖子连接处怪异的接口瞬间就傻眼了,那当即明白过来些什么的水老鼠只冲着外面就恼怒地大喊大叫起来道,   “好呀!!好你个小兔崽子啊!!居然敢跑到我们龙宫来找麻烦了!!!快……快来人啊!!有个不怕死的镜祟闯进来偷东西了!!快来人——啊!!”   话还没说完话就被金竟之咬着牙恶狠狠地拿镜子脑袋撞了一下,捂着流血的脑袋翻滚下床的水老鼠的叫声引来了门口其他不明所以的水老鼠,而乌泱泱地闯进来一看清里面混乱一片的情况,这些手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家伙的老鼠串子们当下也狰狞地举起了手上的刀斧砍向了金竟之。   这么忽然的情况下一般人很难有反抗的余地,更别说原本就有些措手不及的金竟之,偏偏它们还没来得及得手,察觉到情况有变就从床下迅速出来的的晋衡就已经面色发冷地挡在金竟之前面,又一脚踢开了几只扑在最前面的水老鼠。   等听见耳边随之响起的几声沉闷的脑壳撞裂声,又眼看着这些嗷呜惨叫着的水老鼠们一个个砸在墙上发出的短促尖叫声。   上前挥开两把刀斧的晋衡冷漠地抿着嘴角地就从袖子里抽出几张完全空白的纸,接着便一拳头把这群龇牙咧嘴还想反击的水老鼠都强行砸进了墙上。   而几乎清晰地感觉到这些惨叫的鼠串子化为扁平的纸张的感觉,待刺目的金光在手指中彻底消退,又确定这些水老鼠们终于一个个表情呆滞地被关在白纸中无法出来了,从刚刚起就脸色难看的晋衡这才弯下腰冷冷地睁开淡色的眼睛,又在勉强压下眼底泛起异样的红色的同时,冲地上那只瑟瑟打抖的水老鼠居高临下地开口道,   “告诉我,你刚刚嘴里说的那个张奉青的妻子……她叫什么名字?”   ……   “前面!!!小心前面!!!!!秦艽!!!!小光!!!抓紧!!!大伙都小心!”   西北城地下的暗礁之中,一条通体青色的蛟龙正逆着眼前的水流在肆意地横冲直撞着,它的身体不断穿过前方的河水和流沙,满身鳞片隐约闪烁着亮光的同时,金光灿灿的龙尾也好几次险些撞上河底巨大的礁石。   要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在这暗流之中,蛟龙的背上似乎还趴着几个奇形怪状,隐约还在发出叫喊声的影子,而说起这一行人,自然就是从混乱的西北城一路闯出来的廖警官石小光一众了。   照理来说,他们这会儿本该是还困在西北城中无法逃出的,偏偏在这危难之际,他们碰巧邂逅了在这一时间段偶然出现的少年秦艽,这才得以用这种方式逃出生天,又逆着死人河的急流就赶了过来。   只是来是来了,这活生生挤进了鬼门关的紧张和刺激感还是很让一般人吃不消。   而几乎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每当他们就快穿过一个河水的礁石或是漩涡,少年秦艽的背上都会相应地擦除一道狰狞带血的伤口,连带着所有人都被颠簸的开始反胃,趴在龙背最前面的廖飞云一方面自己脸色吓得惨白地同时,另一方面只能不停地用手势和放大数倍的音量提示着秦艽注意前面的安全。   【小子……你……你没事吧!!实在不行……咱们就赶紧回去吧……你再往前闯可是会送命的……】   【烦死了,婆婆……妈妈的,死不了……我都……都已经答应好了带你们出去了……】   一边和廖飞云无声的拌着嘴一边还不忘黑着脸继续往前游着,少年秦艽此刻的状态看上去并是不好,但看神情明显就是真心想要把他们给安全送出去的。   而见状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丝不忍,廖飞云哪怕是平时和他关系再不对头,此刻面对着这么一个秦艽也还是感觉到了心头的复杂难言,而当下咬着牙用拳头替他挥开那些混杂在水中的碎石块,被水流冲击的面孔扭曲的廖飞云只像条愤怒的死鱼一样的疯狂张嘴道,   “操你大爷的……我还不信咱们今天就逃不出去了……他奶奶的……等老子带着老子的兄弟去缴了那群王八蛋的匪窝……看我不……咳!!”   狠话还没放完就被一口水给差点呛着了,后头的石小光见状脸色惨白地喘了口气,艰难地拉住身后的母狨和西北城主才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廖……廖警官……在水下……要保持体力……咱们赶紧别说话了……憋气憋气……”   “我……我不大点声叫行吗!!这小子的眼睛都被砂石迷住了看不见路了!!真出什么事晋衡一定得杀了我!!狨大姐……快点大声点给你主人引引路……”   他这么一说,后头瑟瑟发抖的两只‘小动物’也跟着一起凄厉地叫喊了起来,只是没喊一会儿,一阵从水底涌上的铺天盖地的旋转又一次袭来,把他们集体晃得眼前发黑的同时,因为语言不通问题而相对比较沉默地西北城主和母狨也终于是撑不住了。   “嗷嗷嗷……放我回去……我要回西北城……我要回我的西北城……秦祟君……你加油啊……大伙这次靠你了……”   “吼……加……加油……吼吼……主人……主人……”   就连一向心理素质强悍的母狨都忍不住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求救起来,足可见他们此刻这超载加超速的情况是有多令人心惊肉跳了。   而这些断断续续地传进河水的声音,因为时间的阻隔原本并不会完全传进少年秦艽的耳朵里。   不过或许是因为廖飞云他们这些叽叽喳喳的家伙实在挨得自己太近了,也实在太吵了,眼睛刺痛的秦艽在闭着眼睛烦躁地啧了一声后,竟然真的隐约摸索出了一条时间中的出路,而在找到那个发光出口的一刹那明显觉得心头都一松,心里短暂的开心了一秒的秦艽很快就把自己的注意力又都集中了眼前那一道道暗流中。   可努力集中精神是一回事,要硬是从时间的某一个入口强行钻进死人河底还是让他的龙鳞表层受了不少挫伤。   等感觉到那一道道像是刀锋一样的水流刮在自己的背脊上,趴在自己背上的这几个家伙也明显快撑不住了,忍着浑身疼痛咬了咬牙的少年蛟龙到底还是坚持住以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拐弯加速,又带着背上的所有人一下子闯进眼前的大片暗红色尸藓中。   【都抓紧我别动!!!】   他这么发狠地迎面一撞,龙背上的几个人瞬间都因为惯性而顺势飞了出去。   而随着西北城主和廖飞云十分默契的一阵妈呀这儿怎么这么多尸体啊的惨叫,他们这群从上方的西北城一路乱飞乱撞才到这儿的家伙只一齐以一个相当狼狈的姿势扎进了龟巢不远处的一片污泥中,紧接着脸色苍白,又勉强恢复原型的少年秦艽才跪在地上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又皱着眉张张嘴问了他们一句。   【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你没事吧?】   难得听这家伙主动关心人,廖飞云觉得有点别扭地同时也象征性地问了句他,而闻言的秦艽只跟着愣了一下,随后才脸色略有些不自然地冷哼一声道,   【哼,我当然没事,你以为我是你们这些整天拖后腿的家伙吗?没死就赶紧起来,你们要找的地方到了,你们的那个同伙……说不定就在这儿。】   这般用口型不耐地开了口,一路化龙从西北城的地底穿行而过的少年秦艽随手就拿自己的手指点了点他们的身后。   而脸上都是污泥的廖飞云原本还有点郁闷地想瞪起眼睛呛这小子,当下就被他这话弄得给紧张地抬起头往不远处的龟巢看,等注意到那周围围绕着的恐怖阴尸和大量水老鼠,察觉到此地危机四伏的廖飞云先是莫名皱了皱眉,又拿手跟着比划了一下道,   【……这地方挺邪门啊,这些长在水底下的阴尸什么的都挡在龟巢外头的,我们怎么混进去啊……小光?要不你先帮忙看看晋衡是不是在里面?】   廖飞云这么说着也看了眼身边的石小光,闻言的石小光急忙点点头也没有着急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勉强爬起来用鼻子朝里面闻了闻,当隐约嗅到其中传来的某些混杂交错的味道,他这才挠挠头思索了一下又冲身边的其他人迟疑地开口道,   【里头确实有姓师身上带着的那股蚌油味道,但是吧,其实……我们不一定要从正面混进去,因为我刚刚除了人身上的气味,好像闻到了这附近……还有类似地下水的味道。】   【地……地什么水?】   【白痴,地下水……不过,你现在的意思是这污泥底下还有别的入口?】   少年秦艽这最后半句话是冲着石小光说的,知道他应该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的石小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才脸色复杂地指着暗红色尸藓中的那些一动不动的阴尸道,   【在这些尸体紧紧扎根的脚掌下面,好像藏着一股和这条死人河完全不一样的活水……我不知道这股活水究竟从哪里来……但是我觉得那种味道很特别……和这条死人河完全不一样……而且貌似就是因为这些活水,才让河底的死人保持着生命还没有消逝的状态……真是太神奇了……】   神情茫然的石小光这话听着无遗很让人云里雾里,但这显然并不妨碍小秦祟君简单粗暴地将其直接理解为这就是一道可以进去的入口的意思,而当下转了转灰色眼珠子,又若有所思地往龟巢的方向看了眼,秦艽在这几个看着就不靠谱的家伙里面大概挑拣了一下,最终还是冲着廖飞云面无表情地指了一下。   【你,待会儿和我一起进去,其他几个就都先留在外面,人多了也不一定有用。】   【啊??我??你又要干嘛?】   【啧,你说我想干嘛?你们不是要进去救同伴么?那就别呆在这儿一直耽误事。】   还像头大猩猩一样蹲在地上的廖飞云一被他点名瞬间就愣住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被一贯心高气傲的小秦祟君委以重任了。   而赶在其他人提出异议前就已经皱着眉地抬手示意他们闭嘴,经历了刚刚在水下那惊心动魄的一遭,已经隐约开始能分得清同伴和同伙区别的少年秦艽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里头隐约给他一种危险感觉的龟巢就冷冰冰开口道,   【我和你们不熟,也没那个义务帮你们,但既然都千辛万苦地赶过来了,不做点什么的话总觉得有点奇怪……而且再不进去的话,你们的那个同伴……可能就真的再也出不来了,地底下现在有个道行比我们所有人都高太多太多的妖魔正在发疯,而且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就快要成功地逃出来杀人了。】   ……   龙宫的水牢底下,灯芯老人正躲在晋衡给的那个螺壳中小心翼翼地往前爬着,远处的牢笼里隐约关着几个和他一样神色紧张的少女,而她们的面容则看上去苍白虚弱的许多。   见状的灯芯老人有些焦急,但还是谨慎地从螺壳里摇摇头手示意她们不用紧张,而就在他即将接近龟巢水底的一个小小洞穴时,一张类似龙啸的恐怖声音却忽然从头顶传来,把兀自佝偻着背的灯芯老人自己也给弄得一下子就惨白了脸。   “老爷爷……底下的东西是什么……它是要来吃我们了吗……”   眼睛里含着眼泪的小女祟小声地喃喃着,不停发抖的肩膀看上去十分可怜,灯芯老人见状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自己已经离世的女儿小五蕴,等快速地摇摇手示意她们先不用紧张之后,这平时一向对人不太友好的老家伙才耐着性子缓缓开口道,   “姑娘们……别怕……待会儿都躲进这螺壳里来,出了这暗无天日的龟巢你们就彻底自由了……记得一路往河上游,到了上面就安全了,听见了没有?”   灯芯这话让小女祟们一个个红了眼睛,急忙点点头的同时,其中一个躲在后面的女祟还探出头小声道,   “听,听见了……但是……老爷爷,刚刚有一个我们的同伴已经被带到下面去了……她也能也和我们一样逃出去吗……她的年纪比我们所有人都小……她的父亲母亲还在西北城等着她呢……”   这问题可让灯芯有些犯难了,要是平时他肯定会不会犯今天这种好心,但想到刚刚临分开时晋衡那个臭小子教训他的那些话,他又莫名地有些惭愧起来。   而不自觉皱着眉地叹了口气又回了句,那你们先从牢笼里出来,万一有什么事就赶紧逃跑,这般说着,背起身上那个螺壳的灯芯老人便从牢笼的一端慢慢爬出来,又向着下面整日不见光的水牢一步步地挪着步去了。   这一路摸下去的时候,灯芯明显走的无比小心翼翼,事实上之前因为和眉郎关系不善的关系,他这些日子一直并没有太过于频繁地接触过秦玄,更别说有机会直接参与到之后某些事中去。   而仔细想想,他顶多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大概听眉郎说过准备复活老祟主的事宜,此后就一直被这刁钻古怪的眉祟瞒着一切,心头一直徘徊着诸多疑问的灯芯老人想了想还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底下黑暗的地牢,又在迈开步继续往下面缓缓走了过去。   只是这一步步地靠进这肮脏污秽的龙池边缘,灯芯这心里不知为何还是忽然多了丝忐忑和不安,就仿佛他此刻正在一步步滑向深不可测的无间地狱里去似的,而这种预感在当他亲眼看到底下发红发光的血池子彻底发散到最大。   因为就在他完全进入那之前他从未正面接触过得水牢时,躲在螺壳中的他首先并非看到的是那在上方闪烁着细微光芒着的红月日晷,也并非是那恐怖缠绕在龙池上之上监视着周遭一切,且每一片鳞片和灰白骨骼都带着血腥和污渍的黑色巨龙,而是龙池边浑身抽搐并且伴随着瑟瑟发抖状的‘眉郎’,而这个‘眉郎’看上去完全不似平时那般嚣张肆意,相反还有点可怜地在不停的在哭。   “老祟主……老祟主……眉郎知错了……求求您饶过我这一次吧……眉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脸颊上都是泪珠和鼻涕的眉郎惨白着一张丑脸不断地哭嚎着哀求着,上面的日晷中有个像心脏一样的东西因为他的声音而诡异地跳动了几下,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呼吸和粗喘声,紧接着那跪在地上的‘眉郎’先是抬起脸扭曲着脸转了转自己完全僵硬的脖颈,又阴森森地冷笑着开口道,   “……眉郎……你真的知道错了?”   这熟悉到让他背后简直发毛的声音促使灯芯老人整个人都愣住了,连带着他脸上的颜色都变得煞白煞白,而难以置信往下看了一眼,又确定‘眉郎’躯壳中传来的真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声音,下一秒脸色惨白的灯芯老人只听着疼的龇牙咧嘴的眉郎一脸畏缩地抱着头哭叫道,   “是是是……眉郎真的知道错了……是眉郎愚不可及……是眉郎办事不利……”   眉郎的认错声听上去害怕极了,偏偏那占据他身体肆意折磨他的老怪物还是不肯罢休,而掐住眉郎的脖子又是一阵活生生拧断他筋骨的声音,仰躺在地上疯狂地掐着自己的‘眉郎’这才一边冷笑一边开口道,   “……你的确是办事不利,可你倒不一定是真的愚不可及,至少我不相信一个脑子正常的大活人会连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之前我让你想办法把秦艽那个小畜生押到我面前认罪来你说你办不到!让你帮我找回丢失的‘年’你又说你办不到!让你帮我找出张奉青的老婆你还是找不到……”   “……”   “你一次次地随口敷衍我,却借由我赐给你的力量像只虚张声势的病猫一样在秦艽和那群你一心要报复的人面前耀武扬威……你以为我是真不知道……你把我一直关在这儿就是不想帮忙复活我吗?你还在恨我对不对?恨我杀了你的花娘娘,可故意耍心眼害死她的明明是秦艽还有张奉青这两个小畜生,你怎么还是弄不清楚呢……就这样,你让我如何帮你变回曾经的容貌?又如何帮你复活……你的花娘娘和弟弟呢,眉郎?”   容貌,花娘娘和弟弟这些触及内心的字眼让趴伏在地上的左眉郎哭的更凄惨了,因为身体内部的疼痛他不停地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还用自己尖锐的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面部和脖子,而占据在他身体里的那个丑陋而苍老的灵魂见状却只是疯笑不止,甚至堪称愉悦地欣赏着这血腥的一幕才缓缓出声道,   “不过很可惜,我终于是不需要你的帮助了……怪就怪你自己,因为短视和贪心到底还是把这面留着我魂魄的日晷留了下来……秦玄将军……多么强大,又与我从前的模样无比相似的新躯壳啊……反正我要抓的那个小畜生也快上钩了……我的财宝也在渐渐向我靠近……看来是时候让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去死,以祭奠你始终心心念念的花娘娘和弟弟了……”   如此由衷地开口叹息着,伴着红月日晷上的一圈圈光阴的流转,地上的那团掐住眉郎脖子的黑影也越来越膨胀开来。   而与此同时,由于眼前这一幕而彻底震惊的灯芯老人也躲在螺壳中瑟瑟发抖着,因为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一心想要报恩的‘老祟主’竟然一直隐匿踪迹躲在眉郎的驱壳中,更不相信那些歹毒龌龊的想法也大多是眼前这个疯癫恐怖又歇斯底里的老怪物弄出来的。   可就在灯芯老人手脚发凉地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先逃出去,再去通知晋衡那小子年兽很可能已经复活了时,因为气氛问题所以情绪太过紧张的灯芯老人竟就这样背着田螺慌张地一头撞上了龙池上方的潮湿墙壁上,并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也几乎正是在这个瞬间,下方血池子里听到这动静的‘黑影’也神情阴冷地抬起头,等所幸放弃眼前眉郎的躯壳,又化作一团黑影逐渐笼罩上龙池中一动不动的秦玄尸骨。   待到龙骨和黑影开始融合的那一刻,水牢尽头那扭曲地拧了拧自己白骨森森,满是腐肉的脖子的强大妖魔这才狰狞地冲上方灯芯老人的方向笑起来道,   “呀……真是不妙,看来是有人提前发现……我还活在世上的秘密了啊……”   这弥漫在血池之上的鬼魅一笑不亚于在灯芯老人的心头砸下了重重的一记,他当下跌坐在地上大叫了一声,又在发出急促绝望的喘气声后,背起身上的田螺就疯了似的仓皇跑出血淋淋的龙池。   而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后则密密麻麻地跟上一条不断朝他疯狂袭来,眼看着就要活生生撞塌半个龟巢的黑色虫群,连带着那龙池中关押着的魔物暴怒的嘶吼声也伴随着龙骨内部的悲鸣而响了起来。   “哈哈……跑吧跑吧……赶紧能跑多远跑多远……反正总归是要被我全部吃了的……吃了他!!吃了他!!!”   这穿透洞壁的诡异声音像是带着股特殊的魔力,以至于那些爬的四处都是,仔细看还能发现在进食口长着白色虫牙的肉虫子一听见就从血池子里那具龙骨的眼眶和骨缝中不断蠕动而出,并疯狂追赶着闯入这里的灯芯去了。   而见状,那牙齿阴森,双眼通红,一双狰狞恐怖的龙角立在类似鳄鱼般斑驳粗糙的额头上的‘黑色巨龙’刚要阴森地爬出龙池一起跟上,它却忽然像是听到什么模糊遥远的动静一样冷冷地抬起了眼睛朝上方的龟巢看了一眼。   【不好了……不好了……有个镜祟还有一个白头发白眼睛的小子来闯进来偷了东西……】   【他们打死了串子老爷……大伙……大伙快四处看看……一定要抓住他们……那个白色头发的小子!!】   “……白头发……白眼睛?”   这两个特殊的字眼让‘黑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混乱不堪的血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嗅到新鲜而美味猎物的兴奋感,而十分确信这一刻自己沉寂已久的内心涌上的是从没有过的澎湃和杀欲,干脆掉转过头重新进入眉郎瘫软的身体,又飞快爬上龟巢深处的‘黑色妖魔’只狰狞地咧开带血嘴角,又激动到疯癫甚至浑身颤抖地开口道,   “找到了……找到了……白头发……白眼睛……对对对……这不就是我要找的宝物吗……我发现了我发现了……我马上就来了……我马上就要来吃掉你了……哈哈……哈哈!!!”   ……   水牢的上方,满墙壁快速蠕动着肉虫正一点点接近着前面的灯芯,这让一路跌跌撞撞爬上来的灯芯老人脸上逐渐涌现出绝望的色彩,这其中有来自于对老祟主这等权威的恐惧,也有对眼前这未知一切的畏惧。   而敏感地察觉到几步之外,那散发着恶臭和杀意的黑色虫群就将要笼罩弥漫在他的头顶,背上还带着那个螺壳的灯芯一个没留神就一下子从龟巢的阶梯上一路滚了下去,又一路狼狈地滚到底才趴在地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唉……啊……晋衡……晋衡……你在哪儿!!晋衡……快跑啊……”   他这试图高声呼救的声音听上去实在是微弱凄惨的可怜,加上灯芯整个人此刻都已经从田螺壳中狼狈地摔出来的关系,所以并未传达给远处尚未发现这里状况的晋衡。   而隐约意识到自己今天必然只能豁出这一条老命去了,颤颤巍巍地倒在地上的灯芯老人刚要一脸悲哀地任由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肉虫爬过他的口鼻耳朵,再一点点吃掉他。   远远的,一阵滑稽而突兀的口哨声却忽然在他的头顶传来。   而当即迷茫地睁开吓傻了的双眼,却只看到一个趴在龟巢最上方虫洞里的大个子隐约冲自己招了招手,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的灯芯下一秒便感觉到自己连人带壳的被撞了一下,接着就被一条浑身散发着青色鳞片光芒的蛟龙正好飞过来给叼住了。   “快!把他给丢上来!我在上面接着!秦艽!”   从高处探出头来的廖飞云这般说着就满脸焦急和半空中的蛟龙又吹了下口哨,青色蛟龙见状歪歪头把嘴里的田螺给丢了出去,又正好被对面高举着手的廖飞云接了个满怀,而当即被丢的摔倒地上,又颤颤巍巍地来了句。   “你……你!!!你们俩这是从哪儿来的!!”   “从水面上来的!你之前见过晋衡吗!!”   “……晋衡?晋衡不是去拿轮回册子吗……”   脸上一时间红红白白的灯芯狼狈地被廖飞云双手拽上龟巢的顶端的虫洞内部,还没来得及和跟前的廖飞云详细说上些什么,却已经被面前变幻为长发少年模样的秦艽给吓了一跳。   而在对视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出了什么问题,神色诡异的灯芯老人刚要开口,那面颊带鳞的少年却已经略显疑惑地看了眼他,又显得有些迟疑着冲一旁的廖飞云张张嘴道,   【廖大头,这个呆头呆脑的老田螺怎么看上去有点眼……】   这最后一个熟字还没有说出口,一阵恐怖阴森的龙啸声就盖过了龟巢内部的其他声音,少年秦艽见状当即脸色难看地往下看去,却只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条浑身虬结着大量白色蛆虫和红色腐肉的‘黑色骨龙’朝龟巢下面的某个更偏僻的地方疯狂地蠕动了过来。   而下意识地忽视眼前的问题,又在纵身跃出虫洞的同时飞到半空中冷冷地看了眼不远处越爬越远的‘黑龙’,注意到廖飞云在远处一脸惨白地就大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同时转头看向他的少年蛟龙只费劲地想了想他的名字,等好不容易想起模模糊糊的三个字后才用尽全部力气用口型大喊道,   【廖笨蛋!!!赶紧去救你的朋友!!!那条发疯的黑龙朝下面去了!!快点去!!!这里留给我!!!!】   “秦……秦艽……你……”   这最后一个字落下,青色的幼年蛟龙就已经同那些肉虫汇聚的虫群在半空中打斗在了一起,知道这家伙刚刚话是什么意思的廖飞云当下只红着眼睛就抓着灯芯老人一起钻进田螺里沿着台阶滚了下去,不过一会儿就彻底在混乱不堪的龙池的上方没了踪影。   而独自选择留下应敌的少年秦艽看上去显然并不足以应对面前这由各种小肉虫组成的庞然大物,因为就在那虫群疯狂嘶吼并咆哮着唤出一道水面上的一道水煮要把他的龙尾打烂的同时,满脸是血的蛟龙少年就已经脸色惨白地被打到在地,又被那虫叫声弄得抱着头害怕地躲闪了一下。   而万分不甘心地躺在地上,又咬着牙发出一阵恼怒的怒吼,通红着眼睛的少年秦艽只恨自己还不是条真正的能打败一切妖魔的大龙,竟然连这几只小小的肉虫都打不过。   可就在那盘旋在他上方的黑色肉虫虫群集体要朝着他的身体恶狠狠扑来,又打算直接一口口吃掉地上这自不量力的小家伙时,伴着一阵鲜红而刺目的血浆恐怖地喷溅到他的脸上,整个人不自觉朝上看去的少年秦艽只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又眼睁睁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虫群化作一团被斩尾的散沙一样一只只飘落在了下来。   而紧接着一个面容阴冷苍白,脸蒙灰纱,肩头隐约还缠绕着一抹黑影的长发男人就这样一步步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又以一种他压根无法理解的眼神沉默着一下,许久才俯下身冲他冷冷开口道,   【还能自己走就赶紧站起来,你打算像个废人一样……躺在这儿发呆装死到什么时候,秦艽?】 第114章 赢   时间回到十几分钟前, 鼠串子四处都在抱头尖叫的龟巢上方, 急匆匆从先前的眉郎寝殿里跑出来的金竟之正脸色不太好地跟在晋衡身后注视着周围的环境。   晋衡平时因为腿脚问题通常不会走的太快,但也许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真的对他的影响很大, 所以此刻反而变成了金竟之只能稍微放快脚步一路跟着的他。   而根据之前被他们强行挟持的那只鼠串子的话穿过龟巢的中间一段, 两人又尽量选择了一个潮湿阴暗的虫洞进去暂时躲避。   等他和晋衡一块进入就近的一个洞口深处藏匿起来之后, 勉强蹭着墙根坐下的金竟之抬头看到面前这白发青年从刚刚起就白的吓人的脸色不免也跟着有些担心。   不过只要仔细想一想,但凡是正常人忽然得知自己姐姐当初的不幸遭遇都会是这种状态, 这晋姓师现在这样也算是正常。   所以隐约觉察出事情有哪里不对的金竟之也只能勉强压下自己心中的不安, 又当做什么也没什么地继续跟着他在这儿躲着。   可这种笼罩在心头不详的预感在注意到晋衡一直将充血的眼睛落在那本轮回册子,那只名叫一把青的笛子, 还有灯芯老人的蜡烛台上达到了最大。   半天, 金竟之才敢悄悄看了眼自己腰上挂着的那个小镜子, 又准备趁晋衡不注意就拿出来给他家祟君殿下那边送点消息。   说起这小镜子,其实还是之前分开时秦艽特意给他的,为的就是万一金竟之在混进来的时候出什么事,他家祟君殿下也好及时出现救他一条小命。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打进入这龟巢深处后, 秦艽就一直没怎么给他任何消息, 还是几分钟之前才莫名其妙地来了句,你是不是现在和晋衡在一块。   而当时正好在和晋衡一块从眉郎寝殿逃出来的金竟之见状也是一愣,随后赶忙回答了句对啊,祟君,您怎么知道我和晋姓师在一块的。   可那边却偏偏没给他任何正面回答,只是在沉默了片刻, 显得更奇怪的就来了句,那帮我好好盯住他,务必抢在他前面,把那本轮回册子拿走,必要的时候不用留情。   这话可把金竟之弄得有些迷糊了,毕竟他之前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这晋姓师当他们祟界的自己人了,怎么现在秦艽这边又忽然冒出这种话来了呢,难不成是现在外面的情况又出了什么变故?   而这般想着,脸上写满了疑虑和困惑的金竟之也悄悄打量了一眼从刚刚起就一直坐在一旁不出声的晋衡。   等在自家祟君殿下和先前才救过他的晋姓师之间权衡了半天之后,有点难抉择的金竟之最终还是决定忠于自家祟君殿下,并打算把刚刚发生的事都原封不动地汇报给秦艽。   可他这才刚准备有所动作,那边一直没吭声的晋衡却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把做贼心虚的金竟之不仅吓得手当时就缩了回去,连带着手上那个镜子都不甚掉在了地上。   “你准备和他说什么?”   “咳……那个……那个晋姓师……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那面镜子根本照不出任何人的脸,你却隔一会儿就会拿出来看看,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它究竟是什么用处,又是谁提前给你的么。”   大概是没想到一直不爱吭声的晋衡从头到尾竟然什么都知道,脸色涨红的金竟之一方面有点尴尬地说不出话,另一方面确确实实感觉到了一贯斯文和气的晋衡此刻心情的糟糕。   而开始其实并不想揭穿他的晋衡见状也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晋淑和张奉青的事,秦艽之前是不是也都早就知道了?”   “没有,没有,这个我可以发誓……我们之前也是到了西北城,抓到西北城主之后才知道了那么一点蛛丝马迹,祟君殿下当时看上去明显也不太相信这件事,而且……我估计他也是觉得不太和您开口,毕竟小祟主的身份比较敏感,您当时为什么会把小祟主送回祟界去也是个谜题……”   金竟之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所以联想到他所说的小祟主究竟是谁的晋衡也沉默了。   而垂眸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就这么看了会儿,许久眼神复杂的晋衡才抿着唇慢吞吞地开口解释道,   “晋淑让我送回去的,她一开始让我把长鸣也一起送回去,但是长鸣那个时候已经会认识人了,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在那种情况下扔下他,另一个孩子,也就是长声……确实是我交给祟界的一个女祟的,但我同时也仔细确认过,那个女祟虽然身上有祟界的味道,但比较温和,明显也不吃人,所以我才把长声想办法交给了她,又打算让她帮忙抚养长声,但我不知道,之后张秉忠会找到他,带走他。”   “……可姓师,您姐姐为什么一定要让您把两个孩子送走呢?”   金竟之的这个问题问的小心翼翼的,但晋衡的脸色却明显更不好了,而只隐约记得晋淑当初和自己都说了什么,其余的更多细节要是细想就又是一团模糊,联系了一下进入龟巢后从那老串子和鬼差口中所得知的某些事情,晋衡只勉强闭上通红的眼睛,又用明显有点模糊的态度开口回答道   “一开始我也并不明白,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很多事我后来其实也不记得了,五年前我从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身体以下的部位基本已经动不了了,医院给我的说法就是我姐姐已经死了,我这辈子也彻底残废了。”   “……”   “我跟着我大学的老师复健疗养了三年才能像现在这样走路,但我却始终想不起来那一晚发生了什么,我的其他家人都坚持说我和晋淑只是出了车祸,所以直到来到这里之前,我也没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确实没想到,我会从那个水老鼠的口中得知,张奉青竟然就会是晋淑的丈夫……也没有想到,我居然还会见到这支笛子……”   “笛……笛子?”   “这支笛子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在我姐姐手里,后来它消失了,我也没再见过它。”   “那……那会不会是您姐姐怕奉青祟主和她的孩子会给您家里继续带来麻烦,但是这不对啊,怎么孩子留下就会带来麻烦呢……难道两个孩子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可您不是一直都照顾着其中一个孩子,真有什么问题也早该有了,会不会是您姐姐当时因为什么事而误会了什么……”   听到金竟之这么嘀咕着,表情隐约流露出些什么异常的晋衡连嘴角都绷紧了,而好不容易逼着自己勉强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少会有多余情绪充斥着的眼睛,却还是有些茫然地落在自己脚尖半步放着的那支笛子呆呆的看了一会儿。   他想起了晋淑,想到了家中那个混乱的夜晚,却不知道命运和轮回最终会给他带来这样一个荒唐的答案。   而抬起头才意识到对面的晋衡已经很久没有开口了,一旁的金竟之也不敢去想一朝回忆起家中惨事的晋衡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所以在明显有些担忧和不忍的同时,这小子又开始犹豫着想把地上的那面小镜子拿过来,再给自家祟君知会一声去。   可见状,眼神有点冷的晋衡却只是抬起头无声地看了眼金竟之,等在这小子的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拿起那面镜子,又最终看到那句抢在晋衡前面给我把那本轮回册子赶紧拿到手后,晋衡先是沉默了一下,半天才收敛住情绪垂下眸装作没看见般地开口道,   “他什么时候和你说这句话的?”   “额,我不知道啊……好,好吧,就几分钟之前……其实就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我也不知道祟君殿下要轮回册子干什么……额,可能是他平时就喜欢看书哈哈,想扩充一下知识面吧,那个……反正,反正……姓师你可千万别误会祟君殿下啊的……”   干巴巴解释了一通的金竟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蠢话只能火上浇油了,因为晋衡逐渐冰冷下去的表情明显看上去比刚刚更吓人了。   而恨不得现在立刻哭着跪到自家祟君面前去请罪去,就在金竟之以为因为自己的愚蠢就要造成一对好端端的公鸳鸯就此翻脸后,他家祟君殿下那边紧接着就又冒出来一句话。   【但不要让他发现,机灵一点,他平时最讨厌我骗他,他要是和我生气了,我就先宰了你。】   大概是那一头这一刻所传达过来的语气表现得真的太担心晋衡生他气了,原本还觉得自己心头有一阵怒意隐约涌上的晋衡在怔怔出了一下神之后,反而觉得自己此刻混乱狼狈甚至已经在溃败的心情莫名缓和了许多。   见状按着自己的心口就发出了一句老天有眼的啜泣,吓得脸都白了的金竟之刚准备继续说上些什么,他和对面坐着的晋衡却同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类似龟巢被撞垮的恐怖巨响。   而明显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的金竟之只来得及跳起来,等躲过头顶砸下来的几块巨石,又同晋衡一起往洞口里面退了几步后,金竟之才显得惊魂未定地抱着灰头土脸的脑袋冲面前的人哆嗦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姓师……外头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一直都显得格外冰冷的白发青年也可算是抬起头给了他一点基本的反应。   而注意到青年眼睛里的神色至少是存有温度的,只是脸色和情绪看上去确实是不太对劲,一脸紧张的金竟之刚想试探着问问他刚刚究竟是怎么了,重新低下头的晋衡就已经冷冷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轮回册子和笛子,又用带着明显寒意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眉郎一直藏在龙池下面的那个东西要出来了。”   “什么,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年兽,或者说此刻正附身在秦玄尸骨上的年兽。”   一听晋衡这么说就瞬间呆住了,虽然身为祟,对曾经的万祟之主肯定有所耳闻,但先前就听秦艽说起过这个金竟之一时间还是目瞪口呆地朝外面看了眼就忐忑问了句,而说完之后的晋衡也皱着眉沉默了一下,许久才垂眸盯着他们面前放着的这三样至关重要的东西缓缓开口道,   “这个蜡烛台原本是灯芯老人的东西。”   “额,对啊……但是这又怎么了,姓师?难道这个蜡烛台有什么问题吗?”   “蜡烛台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应该是原本放在里面,现在却已经不见了的东西。”   “原本放在里面的……东西?”   “……嗯,众所周知,灯芯老人当年在松江化祟,在化为烛台上的一抹灯芯前他遇上了一个老翁,并向他详细地询问了如何用人心去制作灯芯的方法,那老翁的身份至今无人知晓,但不出意外,那就是对他曾经有恩,也就是你们祟界的老祟主……老祟主作为曾经看管‘门’的年兽,悄悄吞吃了‘年’才逃亡祟界,成为了邪祟之主,因此它非常强大,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弱点,还能改变光阴变化……”   “……”   “这些事的开端我之前也和在西北城和其他人说过一遍,我先前一直没想通后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我大概知道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传说,年兽在某个红色月亮升起的晚上飞上天空张开嘴吞吃了‘年’,所以总是自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弱点了,可这世上原本就不存在全无弱点的人,于是当历史顺应时代变化过度到唐朝中期之后,火药这种东西却由那时候的炼丹师率先发明出来,家家户户也开始用爆竹驱赶如年兽这样的邪祟,并最终作为一则传统节日的固定传说故事被保留了下来……”   “……”   “年兽和他手下的邪祟本该天不怕地不怕,但如今一看到甚至听到红色的火光和爆炸声,它的心却会不自觉发出像被两个小娃娃不断捶打的疼痛……这让他想起了‘年’曾经带给他的恐惧,而为了让自己的弱点不被发现,它就将自己的心暂时取出来,又找了灯芯老人帮自己看管,以此保证自己不再被爆竹声所影响,同时又可以继续使用‘年’的力量。”   “……”   “可后来的某一天,‘年’却忽然丢了,这其中的开端也许是因为祟界的什么人故意偷走了,也有可能是当时发生了其他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才让它在祟界消失的,但总之在那之后,失去了‘年’的老祟主和他的势力就彻底陷入了一败涂地,甚至后来还被张奉青,张秉忠取而代之,而照此推测,那两颗后来被放在灯台上制成两个灯台的心脏,即为老祟主不想被任何人看见的财宝,也就是在这世上唯一能够杀死它……的弱点。”   这话落下,金竟之脸上的神情都凝固了,毕竟别说是个正常人了,但凡是个正常邪祟听到晋衡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都得吓了跳。   而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因为不知为何,他居然因为晋衡的话而忽然想起了先前在眉郎寝殿中听到的那句给人的感觉很奇怪的话。   “姓师……那照您这么说的话,那个传说中的‘年’其实是两个类似灯芯,或者类似魂魄的东西……可,可你还记得吗?之前那只老鼠串子和我们说,鬼差告诉他‘年’不是一对兄弟。”   “嗯。”   “不是兄弟?那就说明‘年’现在是人,而且是彼此之间有血缘关系的人……可老祟主现在还在祟界四处找‘年’,那就意味着‘年’肯定不是一直帮老祟主暗中做事的眉郎兄弟……也应该也不会是小祟主和您姐姐的另一个孩子了……可既然都排除了这两个最可能的对象了……那这‘年’究竟又会是什么呢……而且您看……照您的说法,如果‘年’就是杀死老祟主的唯一弱点,那不是得两个‘年’也跟着一起被杀死,老祟主才能被彻底打败呢……”   看上去明显也还记得鬼差嘴里的这句话,晋衡听金竟之这么在一旁猜测着,也跟着将自己闪烁的视线落在了旁边那本轮回册子上。   只是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本轮回册子,落在此刻晋衡的眼中却明显有了一丝让他心烦意乱的意味。   再一想到秦艽那边,整个人都压抑得差点捂着心口皱着眉的他更是有些无法正常地思考下去,而在该不该实话实说告诉秦艽和自己是否应该去求证某件事之中暗自权衡着,晋衡的眼睛里也难得有些动摇的情绪闪过。   偏偏金竟之这粗心大意的家伙还就是什么也没什么察觉,自言自语完还用明显带着好奇的眼神主动看向了他,搞得原本情绪就一直不是特别对劲的晋衡在听到这句话后也沉默了下来,半天才盯着自己苍白的手指骨低下头显得不太自然地开口道,   “嗯,应该……应该就是这样。”   话音落下,外头的虫洞又是一阵恐怖的摇晃和碰撞声,金竟之和晋衡的对话就此被打断,两个人也被迫站了起来,又向着外面走了几步。   而知道这个地方估计也安全不了多久的晋衡接下来索性也没有再和金竟之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低头拿上手边的蜡烛台轮回册子等东西,就顺着这个潮湿狭小的洞口就一路爬到了下方龙池出水口的边缘处。   可等两人一块小心地从洞口爬下来之后,一出来他们明显就感觉到周围安静诡异的空气中连气味都变得刺鼻血腥起来,加上上方洞壁不停地有恶臭难闻的水滴下来,倒像是什么怪物嘴里不自觉留下来的粘稠唾液,给人的感觉就阴森怪异的很。   见状,走在前面的晋衡先是示意金竟之和自己一样在脸上稍微涂抹了些蚌油之类的东西以备后患,又在透过洞穴的缝隙往里头看去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对上了已然除了血水就空空如也的龙池。   可再等他们仔细一看,晋衡和金竟之却发现那滑腻血红的龙池边隐约还趴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那身影看着十分眼熟,伴着那凄厉的哭声倒像是个扭曲的阴司冤魂在找活人下去一起陪葬一般。   而似乎是意识到了有人在远远地看着自己,从始至终狼狈地佝偻着背,一直在低头呜咽着的‘眉郎’也缓缓抬起丑陋狰狞的脸来,接着这顶着一张怨毒红肿的眼睛的可悲傀儡才朝着晋衡的方向抬起自己手指‘啊……啊……’地小声求救了起来。   而当下意识到这里的情况可能不对,又猛地将自己的视线朝上看,下一秒因为头顶那猛然间大张的血口而脸色发寒的晋衡只来得及抓住旁边这已经吓懵了的镜祟,又一把挥开白色衣袖中的姚氏姓书并厉声大喊了一句。   “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万姓神明,皆由我号令!姚氏!!现!!” 第115章 赢   短暂地逃离了前面的危险后, 廖飞云和灯芯便又开始顺着龟巢上方密密麻麻的孔洞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墙壁上的血水透过缝隙不断地从上往下渗透下来, 将整个河底洞穴都弄得异常潮湿难以行走,加上灯芯老人先前腿上受了点伤, 所以两个一块跑起来就显得很不方便。   而廖飞云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了眼他腿上往外翻卷的伤口, 似乎也意识到放任灯芯身上这些血味继续散开有可能会继续引来那些肉虫。   所以在接下来两人进入前面的洞穴时, 他就用兜里随身带着的打火机点上了火,又尝试着爬上洞穴上方, 把后面那些陆陆续续追着他们的少量肉虫都给轰跑了。   这样一来, 那些缝隙内的残余肉虫起码是跟不上来了,只是让人心里始终不安的是, 伴随着河道上方的积水跟着陆续渗透进龟巢, 内部的人逐渐可以透过龟巢上一个个虫洞看到外头的阴尸有朝这里渐渐聚拢的趋势。   有的体型庞大的阴尸甚至都已经将脸贴在了虫洞的入口上, 睁着一双空洞发白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里头。   而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吃力的灯芯老人不经意抬起头,注意到这一幕后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等看见身旁的廖飞云同样脸色不太好地注视着外面,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吭声的老头这才勉强平复着胸口的浊气,又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秦玄龙骨的味道……快把外头这些阴尸全给引过来了, 咱们得快点找到晋衡, 现在只有晋衡能有办法给这里的一切收场……也只有晋衡才有可能回去救刚刚那小子……”   “可……可外面这些尸体不会忽然爬进来吧?”   “暂时应该是不会……我在这龟巢下面也待了一段时间了,但之前从来没见过它们在水面外的地方动过,就是我怕之前那小子出什么事……所以还是得找到晋衡……”   灯芯这话让心里也同样记挂着留在原地的秦艽的廖飞云勉强地点了点头,但想了他还是不太安心地停下了脚步,而注意到灯芯明显疑惑的眼神,廖飞云撑着面前的墙也没有吭声, 半天才往后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开口道,   “不行……不行,我看我还是得回去看看,要光是那些咬人的虫子就算了,现在那些尸体万一待会儿也爬进来了……那小子一个人留在那儿肯定对付不了,我得回去看看……”   这种话放平时廖飞云肯定也不会想到,但他这人有时候就是比较容易鸡血上头,哪怕平时天天和秦艽那家伙互损个没完的,真到关键时刻还是很愿意讲一句兄弟情义的,而灯芯见他这么固执地想回去看看也没办法,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点点头道,   “那好吧,那不如咱们分开走,我去前面找晋衡,你去看看那小子……就是得当心……”   “……那,那你就继续钻在田螺壳里往前面去吧,前面应该也也没什么虫子了,见到晋衡就说我们在后面,我走了。”   廖飞云这么说着显然是觉得灯芯接下来一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看先前那迹象,那些吃人的肉虫子明显都被收拾的差不多了。   只是这世上有些话就是不能说的太绝对,因为就在廖飞云和灯芯老人打算重新分开,并各自去寻找晋衡和秦艽的这个过程中,下方的龙池深处和连通着龟巢上方一个个孔洞内一直发出类似什么软体动物在往上蠕动的滑腻声音。   而原本正打算离开的廖飞云自己隐约也察觉到了这点,所以当下就面色疑惑地朝上看了一眼,等不自觉喘着粗气的他茫然地仰起头,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一丝潮湿腥臭,还能拉出诡异长丝的白色粘液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嘻……嘻嘻……”   类似女人低笑的声音轻轻地在耳朵响起,又化作一条柔软湿润的长舌头舔过了廖飞云的耳朵。   倒挂在孔洞上方披头散发的女人有一副开裂到耳边的下颚和牙齿,除此之外就只有半具被吃的面目全非,四肢断裂的赤裸尸体。   那尸体呈现出长期浸泡在河水中的灰白和肿胀,因为尸身内部产生气体所以膨胀的关系,整个躯干器官和肚子都显得无比巨大。   更令人感觉到毛骨悚然的是,伴随着这身体高度腐烂的女人开始摇晃着头颅朝里面挤压蠕动,这狭窄的洞口边缘又依次探出了一团,两团,三团像是烂肉和内脏组成的拼接肉块状物。   而被这‘头颅’和这些仿佛活着的‘肉块’弄得面无人色的廖飞云和灯芯当下便一起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又背起地上那个田螺壳后就发了疯似的一边喊一边朝着另一头的洞穴爬了出去。   “你之前不是说它们不会动的吗!!!这是怎么回事啊!!!啊!!!灯芯!!”   “我……我也不知道啊……它们之前真的没有动过啊……啊!!咱们别说了,快先躲进去!!快跑快跑!!!”   灯芯老人这么一喊,身后那团还能隐约看出黄色脂肪层的‘肉块’明显因为听到人的声音后蠕动得更强烈了。   爬在最前面的那个阴尸张开自己黏答答的血盆大口更是朝着他的方向就扑了过来,暴露在血肉外的下颚一张一合间差点没把廖飞云的小腿给一口咬下来。   而帮忙拉扯住廖飞云半截裤脚的灯芯老人见状也惊魂未定地喘了口粗气,等他们俩重新开始一起往前面逃命的同时,这老头还不忘冲着前面漫漫无期的出口就满脸崩溃地自言自语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之前确实……确实从来没见过它们动过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都爬进来了……难不成……难不成是因为……?!”   这么说着,脑海中灵光一闪的灯芯老人也忽然间想起了在龙池下面看见的那一幕,而依稀地记得那副黑龙龙骨的来历又不自觉恐惧地吞了吞口水,下一秒被身后那些蠕动的阴尸包裹着的灯芯只扯着嗓子冲着身后就奋力大喊了一声道,   “你们要报复的是秦玄啊……现在吃我干什么……赢氏的冤魂啊,小老儿姓丁……真的不姓秦或姒啊……如果你们要找秦玄,小老儿倒是可以替你们指路,保证……保证让你们杀了秦玄解灭族之恨啊……”   “你……你现在冲他们这样喊有什么用!!它们根本也听不懂啊!!”   “谁说听不懂!你自己看你自己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老天开眼了,但总之廖飞云目瞪口呆地往后面看去的时候,那些堆积在洞口处的‘血块’和‘肉团’真的奇怪地停了下来。   而一块喘着粗气又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其实也不知道秦玄龙骨现在究竟被老祟主弄到哪儿去的灯芯老人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又搓着手掌小心翼翼地指着上面开口道,   “各位不如就往……往这个方向去吧,就在上面,真的,真的,我没说假话……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话说着,灯芯老人额头上的汗都快出来了,脸色惨白的廖飞云见状在旁边默默给他加油鼓劲了一把,却抵不过那些一动不动的肉块中忽然咕噜咕噜地钻出来了一个膨胀腐烂的头颅。   而似乎正是这些肉团中唯一具备思维能力的存在,仔细观察了一下灯芯面部表情的头颅只裂开嘴笑了一下,又冲他们怒吼一声地扑了过来。   而意识到谎言败露的灯芯和廖飞云两人当下便惨叫了一声又朝着下面一起跳了下去,但仿佛也是这一刻,他们俩耳边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在忽然间就都静了。   有女人的笑声,也有花香的味道,似乎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咫尺。   透过洞穴上方的缝隙,只能看到一张张被封印在纸上的姚氏字体从高处奇异地飘来,又化作一把把锋利皎洁的树叶割开了那些尸块的血管和皮脂层。   霎时间,暗红色的血浆从腐烂的皮肉中崩裂,溅落在他俩的面颊骨上,接着灯芯老人和廖飞云便感觉到有一双苍白消瘦却充满力量感的手抓住他掉进了一个仿佛不存在的洞穴里,又穿过一道透明的纸墙面就一起摔了进来。   等抬头一看见面前站着的竟然是金竟之这也是一愣,这勉强捡回一条命的两人当下就想问一句晋衡呢,下一秒脸色冷凝,一身污血的白发青年就从他们的身后的门里面一下子摔了进来,又掏出一张白纸把眼前的那扇门恶狠狠地就给关上了。   “……晋……晋衡?”   大约是从前都没见过这小子这幅样子,廖飞云呆呆地坐在地上就出声叫了下他的名字,表情却看上去仿佛不太确定。   而听到他在叫自己,那用带血的手掌勉强抵在门旁边的白发青年也面色惨白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等低下头掩饰性地捂住了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又在轻轻地‘嗯’了一声,盯着他们俩的晋衡这才放低声音缓缓开口解释道,   “……我们刚刚在下面遇到了附身在龙骨上的年兽,洞口这些阴尸不出意外就是感觉到了龙骨上的活气才爬进来的。”   “……活气?老祟主难道……难道这次真的要活过来了……”   一听这话就脸色难看地顺势跌坐在地上,回忆起从前一切的灯芯抱着头有些害怕地开口念叨的同时,皱紧着眉头的廖飞云却注意到晋衡的脸上明显有一些不同于以往的苍白感和紧绷感。   而这种古怪的感觉在看到旁边站着的另一个镜子脑袋的小子表情好像也不太对的时候,更是被忽然就放到了最大。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详细说上些什么,此刻躲在这镜面世界中的所有人便听到了来自外头的,怪物的疯狂撞击声。   “咳……灯老鬼,还有这位……咱们现在最好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阴尸的耳朵很灵,躲在姓师临时做的这扇‘门’里面……暂时就不会有事。”   趴在门边上忐忑地朝外看了一眼的金竟之说着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灯芯闻言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接着才胆战心惊地看向了面前的晋衡。   而站在一旁从刚刚起就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晋衡见状也稍稍垂下白色的眸子,在感觉到阴尸撞击的声音稍微小了一点之后,他才看向面前的灯芯和廖飞云,又口气平稳地回答道,   “没有,暂时还没有完全活过来,我把蚌油丢在龙池里面影响了龙骨一定程度的行动力,但很快躲藏在龙骨里的年兽应该就会完全恢复过来,所以还需要找到其他……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虽然起初看上去是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但自己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的晋衡看起来倒是又如平时那般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中就是多了丝不太明显的疲惫。   闻言,蹲在旁边的廖飞云当然也不可能硬是要追问他刚刚究竟怎么了,只能跟着半懂不懂地跟着点点头,又显得有点着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口道,   “……晋,晋衡,你,你先听我说,咱们先别着急去找那个什么什么老祟主了……我之前不是和你说在西北城遇上了个小子嘛……他刚刚和我们在一块,但是因为那些虫子被落在后面了,要不你现在和我去找找吧,万一出了事……”   “……”   急躁地挠挠头的廖飞云这么说着,还是尽量为了保住那个秦艽来自过去的秘密而刻意瞒着晋衡。   可脸色本来就不太好的晋衡听到他忽然这么提起这么一茬却难得沉下了脸,又在烦躁而混乱地捏着手沉默了半天之后,才忽然抬起充血的眼睛冷冷打断廖飞云道,   “那孩子为什么会跟着你一起出现在这里?”   “额……因为……因为……”   “我之前应该有告诉过你,不要趁现在过来找我,你没听懂吗?”   “可……可我不是实在担心你吗……”   “你每次都最担心别人,但最后派上什么用场了么。”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头一次听到晋衡对自己说这样伤人又带刺的话,本来还想和他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的廖飞云一下子就傻眼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是被嫌弃了。   而脸色难看地瞪着低着头也不搭理的晋衡看了一眼,却没了平时和秦艽那种随便打嘴仗反驳的心,许久整个人都缩成一团的廖飞云才咬着牙有些憋屈地来了一句道,   “……是,是,我承认我从小到大都是个没脑子的废物,人高马大却只会瞎嚷嚷还总是要被你像大英雄一样地冒出来救,为了淑姐的事想一出是一出地做了警察可到现在也不成大器……而且这次确实是我先做错了,但……但我真不是故,故意的……而且之前那种情况,我肯定是要来看看你的情况究竟怎么样的啊……”   “……”   “你一声不吭的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真的是一直都这么想我的吧……晋衡……在你眼里……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每次都是在给你……添麻烦?”   “……”   一字一句地问出这些问题时,站在一旁紧紧地盯着晋衡的廖飞云的眼睛都红了,另一边的灯芯和金竟之见状都尴尬地不敢插嘴,可整个人背对着墙,眼睛通红的晋衡闻言却只是硬逼着自己用力地将一张放在袖子里的姓书丢给廖飞云后,这才冷下声显得格外绝情地开口道,   “……自己弄出来的麻烦,就自己想办法去收拾,不要指望着别人一辈子都能正好出现来救你,谁也不可能真的保护得了另一个人一辈子。”   这句话无遗如一个响亮的巴掌一样打在了廖飞云的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站在一旁盯着晋衡半天,半天才敢确认这真的是晋衡亲口对他说出的话。   而当下红着眼睛就大声来了句,好,好,老子这就自己去解决,眼看着气急败坏的廖飞云拿着晋衡给的那张姓书就从另一边‘门’跑了出去,一旁一直面色犹豫的金竟之才敢小声地红着眼睛喊了句姓师。   可伴着这一句无比复杂和心酸的姓师,本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灯芯老人只眼睁睁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晋衡松开了自己捂在心口的手,又在金竟之的连忙搀扶下才看到了那位于青年胸口处,已经被什么猛兽活生生咬穿下去的巨大血洞。   “晋……晋衡!!金竟之?他……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第116章 赢   灯芯老人和晋衡那边发生的一系列异常, 此刻因为之前和晋衡赌气正跌跌撞撞走在原先那条路上的廖飞云还并不知晓, 事实上,他大多数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地上那些滑腻腥臭的虫尸和坑坑洼洼的虫洞上。   这条路就是之前他和灯芯老人一块经过的那条, 可如今要一个人这么原路返回, 心理素质和胆量一直都在平均水平线以下的廖飞云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等好不容易找到最初的那个洞口胆战心惊地探出头往外面看了一眼, 却并没有看到地上有某个小子的身影,脸上顿时紧绷了一些的廖飞云不自觉地往左右两边看了一眼, 又在像一头着了慌的大猩猩一样地撅起屁股的同时, 就想干脆从这个洞里爬出来找这小子。   可偏偏专注于眼前的廖警官却没有发现,就在他艰难地试图往外爬的同时, 有一个歪着头站在他后面, 盯着他看了半天的黑影却忽然慢悠悠地抬起了脚。   而被这缺德得要命的一脚一踹, 当下就重心不稳整个人摔了出去,廖飞云怪叫了一声就连人带屁股栽倒在那些虫子尸体里。   但等他一脸恼火地抬起头,表情瞬间就愣住了的廖飞云却就这样对上了那张他平时一定会烦的要死,但此刻居然意外地很有亲切感的……成年秦祟君的脸。   “看见我好像很惊喜?”   如蛇类一样嘶哑妖异的声音一如无常, 如果不是这个秦艽整个人看上去更狡诈危险一些, 廖飞云还真的会把他跟另一个幼稚鬼小屁孩搅和在一起。   而撑着地面就疲惫地喘了口气, 又不可否认有些放心下来,廖飞云注意到先前的那个小子正脸色苍白地趴在秦艽背上也松了口气,随后才开口道,   “惊……惊喜你个鬼啊……你这家伙怎么在这儿?还有,你……你人没事啊?晋……额,之前……不是说你还在河面上吗……”   “嗯, 感觉到这里好像不太对劲所以下来了,还有,你给我小声点,你再这么像狒狒一样地喊下去,我们三个马上就要被洞穴上面的那些发狂的老鼠和虫子给团团包围了。”   因为背上还趴着个昏迷不醒的小朋友,所以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的秦祟君这么语调懒散地说着,只能略微歪了歪头用视线示意他稍微注意一下音量。   而正在用手背擦拭着面颊的廖飞云闻言只能嘴角抽搐地选择了沉默,随后才和这一向神出鬼没的家伙一块赶紧爬起来,又和他一块顺着刚刚过来的方向快速地往前去了。   “诶诶,和我说说,你刚刚到底怎么过来的?”   “走下面的另一条活水河道,阴司的船工现在正在上面等着,还有那个从晋衡手里跑掉的二重身也在,不过……你又是从哪儿捡到他的?”   “他?哦哦,就……就西北城啊,之前不是和小光一起抓羊嘛,后来狨还来找你了,然后就忽然打了个雷,他莫名其妙从天上就掉下来了,西北城现在都乱套了你不知道啊,我们大伙推测可能因为这里的关系,西北城的时间才会跟着出现了某种混乱,这才把这个你也一起弄到这儿来了……而且因为不是不能和这个小子泄露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嘛,所以我先前都没敢和晋……额,说起,说起我捡到这个……小一号的你……话说,你知道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吗?或者你对今天这件事有什么印象吗?”   “不知道,我对你说的这件事没什么印象,也许真的和今天发生的一切有关系也不一定……不过,你之前见到晋衡了?”   一听秦艽说起晋衡,廖飞云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难看下去,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秦艽见状挑挑眉,随后才压低声音故意奚落了这脸色阴沉的大猩猩一句道,   “怎么了,忽然一副怨妇的脸……”   “你才怨妇呢!没什么没什么!我看你还是先把这小子身上的伤都赶紧看看吧,毕竟他受伤也是你受伤,快点快点……”   这么说着,强行掩饰的廖飞云也臭着脸往前去了,秦艽见状眯起眼睛古怪沉默了一下,但还是就这样跟上了。   而随后看到这家伙轻轻松松就把背上的那个小子抱到了一旁,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示意自己快把外套脱下来给他,心里明显有些想抗议的廖飞云想了想还是郁闷地选择了妥协,又干脆蹲在旁边小声地冲面前的一大一小两个秦艽嘀咕道,   “喂,你这是怎么……哦,不对,这小子他这是怎么了?”   “心理素质太差,所以刚刚被那些虫子给吓着了,加上又受了点轻伤,估计以为自己这次可以光荣赴死,名垂千古,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了。”   说着就帮躺在地上的这个小子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的手臂,口气永远都能做到这么讨人厌的秦祟君如此毒舌地评价着小时候的自己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见廖飞没忍住就在一旁翻了白眼,他也没立刻吭声,只是先把少年身上的伤势都初步处理好,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地上这满脸疤痕和鳞片的小子那张青涩稚嫩的脸。   而不知为何脸上多了丝不太明显的复杂情绪,廖飞云看见秦艽这样也只是了然地哼哼了一声,随后才抱着手靠在一旁显得有些痞里痞气地嘀咕道,   “是不是觉得自己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没胡说,不过以前的你比现在确实可爱多了,哪里像你现在这样……”   “……我现在这样碍着你了?你是不是又脖子痒想找死了?”   一察觉到秦艽凉飕飕落在他后脖子的眼神就吓得哆嗦了一下,廖飞云这家伙的嘴没遮拦惯了,这会儿可算是意识到一些生存危机了,而赶忙挥挥手又示意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咽了口口水的老廖同志接着才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下道,   “额,不是……不是……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说……你和他确实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无论是眼神啊,还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其他什么的……就是那种即便你们站在一起,也能明显感觉到你比他成熟也……经历得更多……可能也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的关系吧……”   听到他这么说也没反驳,秦艽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睛,随后也干脆无视了廖飞云的存在,而廖飞云看到他难得这么好说话也来劲了,想了想才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道,   “你知道他刚刚在来之前和我还有小光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瞄了他一眼的秦艽好像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说……自己是条会飞的龙,看上去自豪骄傲的不得了。”   “……”   “说真的,我当时就觉得吧,这种少年无畏,不会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卑的秦艽给人的感觉也挺好的,而且……而且有个人其实心里就一直希望你这样呢,在他眼里,除了他姐姐,你就是这世上最值得他用心和珍惜的人了……”   提起某个家伙的时候还是明显很生气的样子,但出于个人原则问题,廖飞云还是不大情愿地补充了,而将那件脏兮兮的外套慢慢盖在年少时候的那个自己身上又出了会儿神,脸色从刚刚起就有点不对的秦艽这才重新退到一旁,又在片刻的沉默后抬起眼睛就冲廖飞云开了口。   “老廖。”   “啊??你叫我……不,不是,你……你忽然这么严肃地叫我老廖干什么!!吓死人了!”   还是头一次被他用这种口气叫自己老廖,所以当下廖飞云就有点嫌恶地瞪直了眼睛,而此刻明显也没心情和他斗嘴开玩笑的秦艽见状也无语地瞄了他一眼,半天才冷冷的重新开口道,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说认真的。”   “额,好吧……那……那你说……”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见到晋衡了?他怎么样了?”   “……”   看他兜兜转转的还是问的这几个问题,廖飞云虽然也能勉强理解这家伙担心他家家属目前是什么情况的心情,但只要一想到刚刚发生的破事,他又觉得心里有股火莫名其妙地上来了。   所以在黑着脸点了点头后,不太想对秦艽暴露自己和晋衡居然吵架了这种事的老廖同志想了想还是显得不大开心地挥挥手回答道,   “见到了,他挺好的,和灯芯金竟之他们在一块呢,根本没什么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小子还有力气在那儿脚踹阴尸,拳击飞龙呢,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简直和超级赛亚人似的,你说他会有什么事?”   这口气一听就是没说真话了,皱着眉的秦艽见状也没着急吭声,但想到打从之前起他就再没有从金竟之那里得到过任何消息他就觉得心里不是特别安稳。   而随后干脆把这个话题给暂时略过了,又换到了另一个他急于求证的事情上,抱着手靠在洞口一旁的秦艽想了想还是忽然冲廖飞云挑挑眉道,   “那不如换个问题。”   “啊?”   “你和晋衡为什么一开始都那么讨厌祟?”   “什么,什么?”   “别说你一点都不讨厌,你和晋衡一开始那副样子就好像祟界全体都欠了你们钱一样,他可能是因为他家里人的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坚持地认为人和祟之间根本不可能,说清楚。”   这个问题可把廖飞云给问住了,也许是觉得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所以他的脸色明显有点难看,而拿余光撇了眼面前的秦艽,又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许久,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隐情的廖飞云才有点心情不佳地开口道,   “因为当年,淑姐……其实是因为长鸣的爸爸才自愿去做了祟。”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我和他们家认识好多年了,淑姐从小就很疼晋衡,但当初为了那么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她最后却去做了祟,晋衡当时明显很接受不了这件事,所以和他姐姐在家里吵了很多很多次,把淑姐都给气哭了,但后来淑姐还是走了,之后可能是……那个讨厌又臭屁的家伙做了什么对不起淑姐的事吧,淑姐有一天又带着孩子回来了,结果过了没过多久的一个晚上,晋衡家里就出事了……淑姐没了,长鸣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也没了……   “……”   “晋衡的腿重伤不治,落下了严重的残疾,但很奇怪的是,我到他们家去看了之后,晋衡的爷爷他们居然什么事都没有,而且对当晚的事好像什么都不清楚……现场留下的证据不多,所以凶手到现在都没能找到,我其实一直怀疑是那些祟干的,但你也知道,我哪怕是个警察,也奈何不了那些祟啊什么的……”   “……”   “而且更奇怪的是……晋衡自从那晚之后好像就对这些事都记不太清楚了,每次我一问他的头就很疼,鼻子耳朵里还开始很吓人地流血,医生说可能是严重创伤之后,留下的应激障碍之类的,让我别总是提那些事刺激他,后来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可能也是他后来始终也没办法告诉你那些发生了什么具体的原因吧,因为连他自己都压根记不得了,就模模糊糊地记得淑姐死了,还有一些零散交代他的遗言,其他的他都想不起来了,现在就算是偶尔说起来也是白白伤心而已……”   这么说着,本来还觉得自己真的挺生气的廖飞云想到某个小子这么多年来受的苦又觉得忽然心软了。   毕竟也都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好兄弟了,哪怕是有什么让彼此不高兴的事情也不愿意去把有些话给说死了,而一想到今天这件事确实自己也有做的莽撞和不对的地方,不怪在刚刚那种情况下晋衡会和他生气,廖大傻子这脸上又开始惭愧了起来。   而偏偏坐在他对面的秦艽打从听到晋淑做了祟之后就显得面色怪异得很,半天才带着明显不解的口气问了句。   “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什么老爷子他们从来都显得不知道的样子?”   “啊?我也不知道啊……但包括晋衡,大家确实好像都一副记不清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不过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   这么说着,面露迟疑的廖飞云就想把之前发生的那件奇怪的事都干脆和秦艽说了,可他刚准备开口,坐在他对面的秦艽却忽然脸色一沉坐直身体,又刻意放慢动作将苍白的手指贴在自己唇边嘘了一声。   “怎……怎么了?”   “……有人正在我们头上爬。”   “不会…不会是之前那些阴尸又跟着我爬过来了吧?”   “……”   听廖飞云这么胆战心惊地说着,将视线落在一旁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子身上的秦艽顺势站了起来,又将自己落满鳞片的脸和阴森诡异的蛇眸转向了上方,而当下恶狠狠地伸出手一把从上面的洞口处拖拽出一个尖声惨叫的身影,廖飞云只错愕地看着那丑陋狼狈的眉祟被秦艽摁在墙上‘哎哎’地哭泣了两声,又显得有些匪夷所思地开口道,   “诶,这不是眉,眉郎吗?他怎么在这儿?”   眉郎的这幅长相和尊荣,秦艽和廖飞云明显是化成灰都忘不了,更别说直到此刻他还哆哆嗦嗦地护着自己的眉毛,而看到自己竟然被他俩抓住了,那倒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的眉祟也忽然尖着嗓子怪叫了起来。   可眼看着咬牙切齿的他又要上去抓挠秦艽的脸,却还没来得及碰到就被面无表情的秦艽单手一把摁在了洞壁上掐住了脖子,察觉到那熟悉又令他作呕的蛇鳞味离自己很近很近,那满眼写着恐惧的眉郎这才显得又怕又恨地大哭起来道,   “我……我是自己逃出来的……我是自己逃出来的,刚刚老祟主在龙池边发疯杀人的时候……我看情况就不对就自己逃出来的……啊啊……放了我放了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杀人?老祟主要杀谁?”   像是划重点一般地问了一句,眼睛阴森森的秦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冰冷了下来,而被他强行推倒在墙上的眉郎见状也瞪起眼睛咬了咬牙,半天才在廖飞云和秦艽的注视下神情疯癫诡异地龇牙咧嘴道,   “我没有偷东西……我没有偷东西……那个白头发……白眼睛的……老祟主的财宝……吃了一个还有一个……这么多年了……老祟主……老祟主终于要抓到他,再一口口地吃掉他了……证明我没有偷东西啦哈哈哈……哈哈哈……” 第117章 赢   夜色中的落霞山庄, 从窗户下面快速爬进来的老猫正钻在书桌底下扒拉着晋衡抽屉里的东西, 里头隐约有几本边角轻轻卷起的志怪旧书,笔尖都快风干了的朱砂笔还有大小各异的私人印章之类的, 除此之外, 最下面的地方就只小心地压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和一本日记。   因为照片是背面朝着上的, 所以第一眼看的就是后头写着几个属于小孩子的记录日期的字。   而只要再轻轻翻过照片可以发现,在照片的正面其实也用同样的笔迹标记着几个红色小字, 其中有‘爷爷’, 也有‘姐姐’和‘我’,而在照片更旁边的地方, 还有‘董叔叔’和‘张阿姨’这几个名字。   可令人感到万分奇怪的是, 这些红字标注着的地方, 除了‘姐姐’和‘我’的地方站着一对孩子,其他的地方便都是空的,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人的存在,唯独留下一对年纪还小的姐弟在正中间相互依偎着看着镜头外面。   而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 所以看上去像弟弟的那个孩子还很小, 一眼过去个子偏矮只能被自己微笑着的姐姐圈在怀里低着头, 像只认真坚定偏偏却又很容易害羞的小兔子。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能看得出来他绷得紧紧的小脸上里还是有不少表达得很含蓄的开心的。   只是此情此景落在眼里,却只让桌上沉默地蜷缩着的老猫的眼神更心酸了,半天它才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并趴在桌上小声地嘀咕了一声。   “傻孩子……”   这么一声叹息落下,书房内仿佛彻底静了, 将内部凌乱的抽屉里面稍微收拾了一下的老猫叼上自己想要的东西便跳出了晋宅的窗户。   而接下来一路匆忙穿过寂静的落霞山,又在杨川市夜间通明的街道上最终找到了三两胡同的某间民宅外,毛色蓬乱,确认自己应该没找错地方的老猫先是焦急地蹲在地上扣了扣门,又在看到小院子的门被缓缓打开后,露出一张苍白衰老的面颊。   而本打算和面前的女人开口说些什么,却只看见里头一脸恐惧的冯至春下意识地就准备掩上门,这脾气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老猫当下就吹胡子瞪眼地挡住了门又厉声开口道,   “你还给我故意躲什么躲!赢氏女!!”   它这么扯着嗓子一喊,被吓了一大跳的冯至春也顺势跌坐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了起来,而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老猫哆嗦着嘴边的胡子才开口道,   “我知道你一心想做凡人……不愿做蛇女……也不想再过幼年被人厌弃的生活……秦玄那畜生当日在林中奸污赢氏的一个姑娘生下了你母亲的第一位祖先,你母亲的祖先又被赢氏的人满怀厌恶地折磨,驱赶,最终赶到人间过了这么多年……可恰恰也是这样,你母亲冯氏这一支恰好躲过了赢氏的灭族之祸,又被老秦那样的老好人庇佑着活到了如今……但秦玄的血脉却自此在你母亲这一支留了下来……”   “……”   “你母亲忘不掉祖辈的仇恨,所以一直讨厌蛇这种东西,所以从小就虐打你,你害怕了做蛇女的滋味,便拼死舍去蛇尾和凡人结了姻缘,可第一个生下来的孩子到头来还是条蛇,这让你一下子就想起了被自己母亲从小施虐的痛苦,毅然决然地把那个孩子给扔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心里是苦,你心里是恨,但你多年前的受的万般折磨,最后也因为你的缘故都到了你的儿子身上……秦氏当年给你龙母辞,是让你能明白龙母发现愧对自己孩子时恨不得立刻死去的心,早日帮助那两个孩子亲自化解姒氏和秦氏多年的仇恨,可你,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我……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被这坏脾气的老猫教训的头也不敢抬,一直以来冯至春自己的身世和抛弃秦艽的真实原因都没有被揭穿过,所以眼下贸贸然被再次提起,她脸上的神情自然是慌乱紧张得很,只会像个疯子一样大叫。   而这老猫见状只显得异常暴躁地来回踱着步,又在将爪子气势汹汹地指向冯至春的鼻子后才开口道,   “还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凡是个稍微关心自己孩子一些的母亲!就该知道一个平时不爱哭闹的孩子故意对你哭闹!是又多想引起你的注意!多想让你给他一点关心!那么一颗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心啊!你儿子当年亲手给你们一家挖出来的时候你就没有一丝惭愧!这么多年你揣着明白当糊涂我也不怪你了,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你儿子当年在孤儿院的时候,每到下雨就一个人撑着把伞等在外面的事吗?”   “……伞?”   “一把很破的雨伞,伞面上画着梅花,他带在身边很多年,想起来什么没?”   瞪着眼睛的老猫这么一说,冯至春的脸色也惨白了下来,因为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何年何月见过那把伞了。   而当下悲凉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掉了下来,见她这幅追悔莫及的模样,那通体雪白,眼睛显现出金色光芒的老猫这才冷冷地看着充斥着红月的天上开口道,   “初五的黍米发了芽,天上的龙就要死了……还能站起来就现在快同我去一趟阴司!再不赶过去!你那一辈子都痴情又重情的儿子……怕是要想不开陪着我那苦命的小孙孙一块殉情了!!”   ……   爬虫阴冷潮湿的吐息声依旧在头顶诡异地响着,龟巢的无数个连接在一起错杂洞口之中,一条浑身由白骨和腐肉主要构成的巨型黑龙正拧动着咯咯作响的脖颈,四处寻找着它刚刚丢失的猎物。   它全无一丝理智的眼睛充斥着血红,骨骼呈现出腐烂恶臭的黑灰,崎岖恐怖的龙头上方更是有一对象征着力量的黑色龙角,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在念叨着,   “宝物,宝物,我找了那么多年的宝物,那已经被我咬坏了的宝物……”   不过显然除了它自己,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够得知那属于远古年兽的宝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就在它缓缓蠕动过的那个洞口的下正方的同时,清晰地感受到头顶这庞然大物正在格外恐怖地经过的灯芯,金竟之还有死死闭着眼睛的晋衡三人也是面色各异地贴在‘门’一动不动。   直到确定那湿漉漉的白骨龙尾终于是向着尽头的另一个方向去了,脸色惨白地抵在‘门’的灯芯老人才忽然长出了一口气,又有些难以置信地冲眼睛通红的金竟之开口道,   “你给我好好说……晋衡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刚刚在下面遇到刚刚过去的那个……那个了对吗……可不是说用蚌油成功抵抗住了一阵吗……怎么还会弄成这样呢……”   “……我们刚刚的确是一起下去了,然后就……就遇上了趴在龙池边的眉郎……还看见了那个被附身了的老祟主,但它真的太强大了,我们根本拿它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被硬生生拽下龙池,还是姓师拿剩下来的那些蚌油才救下了我……而且当时的情况太可怕了,所以我把祟君殿下之前给我的镜子还给掉在龙池,姓师为了拿回那面镜子才被老祟主给咬伤了……”   “……”   “后来我们爬上来的时候,听见了你和廖警官的呼救声,我们决定先来救你们,但姓师却坚持不肯让我告诉你们他被黑龙其实已经咬伤了的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被老祟主附身着的黑龙好像对姓师很执着,一直在不停地追我们,嘴里还在喊着什么,宝……”   “……金竟之。”   忽然出声打断了金竟之的话,满身是血,手上还捏着那面碎镜子的晋衡这般说着也强撑着稍微坐了起来一点。   而注意到金竟之愧疚地低下头也没有再说别的,清晰地感觉到越来越多的软体动物蠕动声盘旋在整个龟巢的内部,因为失血浑身几乎没有一丝力气的晋衡这才捂着自己破了一个血洞的胸口皱着眉喃喃道,   “我暂时没什么事……现在的关键还是解决……解决那个老祟主和死人河的一系列问题……”   “……可你这伤……看上去……还有你刚刚干嘛要故意说那些话气走那小子呢……”   灯芯老人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担忧,嘴唇灰白的晋衡却压根无法回答他,而疲惫地按着自己冰冷静止的心口又沉默了一下,许久脸上全无意一丝血色的晋衡这才缓缓开口道,   “我们之前一起去过三身国,所以其中一个三身国女王认识他,我把那张姚氏姓书给了他,他应该就能救到那个孩子了,其他的事情……我暂时没办法回答你们,但你必须现在赶快告诉我,你之前在龙池边……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听到眉郎和那个老祟主究竟说什么了……”   一听晋衡这么说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再想到老祟主随时会去而复返,灯芯老人也忍不住脸色复杂地看了眼面前的蜡烛台,半天才叹了口气又如此开口道,   “我先前照着你说的去找那些消失的女祟……但下到龙池后,我却看见日晷上有一团黑影附身在眉郎身上,看上去似乎还想要杀了眉郎……后来那团黑影说到了秦艽,还不知为何说到了眉郎兄弟和花娘娘的名字,所以我才确定这想杀了眉郎的怪物正是老祟主……”   “老祟主?可之前眉郎不是……不是说自己就是老祟主的亲信吗?”   也许是还没从眉郎之前那副一直死缠烂打盯着他们的嘴脸里缓过来,所以面色同样苍白的金竟之一个没忍住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闻言的灯芯老人只语带复杂地缓缓开口道,   “是亲信,却也未必完全忠心,祟界向来是能者称雄,不然又怎么会短短几十年里就闹出这么多事端……而且你可别忘了张奉青,还有你主子秦艽当年可也都是老祟主的亲信呢……”   “这,这倒也是……”   似乎是觉得被说服了,愁容满面的金竟之复杂地摸摸镜子里的鼻子也就不再开口了,而灯芯老人在摇了摇头之后,这才看着一旁因为秦艽的名字而脸色不太好的晋衡重新开口道,   “不过……我先前还不懂眉郎为什么要瞒着我把秦玄弄到这儿来……如今看这个情形,他应该是自己也觉得老祟主早晚要杀了他,所以才给自己也留了这么条后路……”   “后路?”   看到金竟之疑惑地问了一句,一旁一声不吭的晋衡也稍微动了动自己带血的肩膀,而抬起眸子看向面前的两人又皱了皱了眉,浑身上下痛到无法呼吸的白发青年这才出声道,   “……那个老祟主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想要复活自己的肉身……但他自己很可能也清楚,无论是人还是祟,一旦死了,就再也不可能复活了……所以之前他只能命令眉郎帮他四处寻找复活的办法,可眉郎却把秦玄的尸骨和老祟主的魂魄都悄悄带到死人河来……这一是因为这里地处阴司,不容易被外人找到,可以躲过我和秦艽两边的追查,二……恐怕是眉郎害怕老祟主万一有一天要杀他,他也可以借着赢氏阴尸对姒氏的愤怒予以反抗……而那个时候,他自己趁机逃脱这里的机会也就有了……”   晋衡这么一番话显然是出于之前在龙池看见的那一幕和灯芯的话而推测出来的,而不太清楚之前有些事情细节的金竟之听了却明显有些云里雾里的,半天才明显没想通地小声问道,   “无论是人还是祟……一旦死了,就没办法复活?这句话好像不对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灯老不是曾经帮祟君殿下复活过他母亲他继父还有那个时候还小的石小光嘛……”   “……”   金竟之这么一说无异于是又一次戳中了灯芯老人先前的痛脚,所以当下臭着脸瞪着这小子一眼又咬了咬牙,这之前一直就觉得心里不太安稳的老家伙才一脸郁闷地出声道,   “那是你主子当初拿自己的命换的,而且本身风险很大,他能活下来是他自己的造化,和我关系不大……而且真正帮他做到这点的,其实根本不是我,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当时还在老祟主手上,但平日里由我作为守灯人来负责看管着的另一个宝物。”   “什么,什么东西?”   “‘年’,也就是那个唯一能杀死老祟主的弱点‘年’。”   白发青年这话一出,面前这两人都脸色怪异地沉默了,而若有所思的晋衡在停顿了一下之后,只是从自己袖子中缓缓取出先前的那本轮回册子,张奉青的那只笛子和灯芯那个已经没什么用的蜡烛台,又在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个蜡烛台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那两个东西最开始……就被摆在这上面对吗?”   “你居然……居然真的找到它了!”   大约是没想到晋衡真的会找到自己的蜡烛台,灯芯老人情绪激动地拿起来看了一眼,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睛。   而见状眼神从始至终都保持的很疲惫的晋衡只是点了点头,随后才拿起袖中的那张姒氏姓书仿佛下定决心般慢吞吞开口道,   “眉郎想出来的那个用来给他自己自保的办法虽然有局限性,但是确实有可能利用那些阴尸把祟主连带秦玄的尸骨都一次性重新关进赢氏的门里去……但这必须有一个人先去想办法引开它,再把外面那些阴尸的根部从河道中斩断,你们待会儿从这扇‘门’的两条小路分别出去,一个去外面找石小光和母狨他们处理掉淤泥下面的那些阴尸的根……一个去找廖飞云回合顺便把现在还留在牢里的女祟带走……”   “所以……所以你打算自己去引开老祟主?可……可你现在这样……”   “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了。”   “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隐约也察觉到了晋衡话里的异常,灯芯老人和金竟之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反而不敢轻易开口了,而见状从头到尾一直都没有去主动碰那本轮回册子的白发青年却忽然动了动手指,又在抬起自己充血通红的眼睛的同时,冲他们俩慢吞吞的指了指道,   “把这本册子翻到大概二十年前的地方。”   “二十年前?可鼠串子和鬼差不是都说……这本不是只能看到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么……”   “轮回册子在这世间只有一本,任何人想看到的时间和生死都是由自己的想法控制的……那个鬼差只是在利用眉郎不知道真相的关系,一直误导他们去找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而已……其实他们只要翻到二十年之前,或许就能发现一切事情的问题所在……”   晋衡这么说着,脸色难看的灯芯老人也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而伴着那一页页的旧书簿子被翻开,虫蛀和纸张本身的味道一点点传来,直到轮回册子最终停在某一页上时,他和金竟之才一起面色惨白地抬头看了眼晋衡,而见状的晋衡只垂眸盯着那一行的两个熟悉的名字看了一眼,又在低下头闭上眼睛后才疲惫地轻轻开口道,   “从我少年时有记忆开始,别人就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其实早就死了。”   “死人压根没办法复活,无论用这世上的任何办法,这一点小时候的我还并不能完全了解,所以我总是一次次地去问别人,却无法从那些脸上写满了同情和不忍的人嘴里得到一点答案。”   “所幸当时我的身边还有个姐姐,而她的名字则叫做……晋淑。”   “因为早早失去父母,我的性格曾经一度非常孤僻,在学校我没有太多朋友,很多时候还总是因为性格问题而被迫转学,那时候自己年纪也还小的晋淑为了安慰我,就会在纸上时常画些模样栩栩如生的小人给我看。”   “纸上的晋衡和晋淑有家人,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两个人,不再住在整天空荡荡的家里,每天都很充实和幸福。”   “而更神奇的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姐姐画在这些纸上的那些‘小人’们居然还会从纸上走下来,自称是‘爷爷’,‘张阿姨’,‘老董’之类的名字,然后陪我和晋淑吃一顿属于一家人的晚餐。”   “那时候的我并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有什么不合常理之处,只是自顾自地沉浸在这种自己重新又有家人的满足感中,久而久之的,竟然也把这一切当做了真的。”   “后来我一天天长大,晋淑也有了喜欢的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可是我却始终觉得她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   “直到有一天,我姐姐也像是曾经我的父母一样惨死在了我面前,当我亲眼看着她被那些祟活生生吃光的身体……和家里的其他人到底存在什么区别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一直以来陪在我身边的姐姐……其实就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的亲人了。”   “我身边的其余家人都是假的,‘爷爷’,‘张阿姨’,‘老董’,都是她为了安慰那时候还小的我用白纸一点点折出来的,除了我自己,其实家里的所有人都根本不存在于世上。”   “这个家从头到尾只有我和晋淑两个人还活着,其他人只是晋淑特意做出来的为了让我稍微开心一点的幻影,而当我目睹着姐姐用纸折出来的那一个个家人消失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也终于是明白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的良苦用心。”   “我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家人的庇佑下发泄自己难过和伤心的情绪,我总有一天要学会自己长大,和她一样承担起肩上沉重的责任来,这些话我以前曾经一遍遍固执地去拒绝听,但是等到我想听她再开口对我说一句话时,她的身体却已经……没有任何体温了。”   “……老祟主的宝物丢失在二十年前,那一年,作为守灯人的灯芯老人因为失职被老祟主赶到了人间,被怀疑偷了东西的眉郎兄弟从此失去了自由和他们的花娘娘……秦艽和张奉青恰好是最后见过‘年’的人……鬼差说‘年’不是一对兄弟……而更凑巧的是,也是几分钟我才发现……其实晋淑和晋衡也只是借助了某件宝物才勉强存在于这具躯壳下的两个已死之人……只有我……从头到尾还被蒙在鼓里而已。”   “这……这……”   眼看着面无人色的晋衡将胸口中的那团发光的灯芯重新放回灯台上去,灯芯老人哪怕是之前如何去想,都不能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偏偏望着那一簇明亮的灯火,呼吸已然开始微弱的晋衡却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又在将手里那支笛子象征性地递给面前含着眼泪的金竟之后才轻轻开口道,   “你的镜子已经碎了……所以我也没其他办法能把这些话告诉他了,要是等下你们出去之后见到了秦艽,就……帮我把这支笛子交给他,说这是……张奉青最后留下来的东西……还有,我想另外拜托你一件事,灯老。”   “……什么?”   “你还记得……小姑娘去阴司的那一晚你在三圭桥河边对秦艽说的那句话吗?”   乍一听到这话,灯芯老人并没有完全想起来,而在接下来脸色惨白的晋衡平静的注视下才怔楞了一下,又看着他颤抖地将一座画在纸上的山,一条画在山下的河和一条灯台下的蛇郎给他看了一眼,半天灯芯老人才忍无可忍地红着眼睛大声道,   “你这个死心眼的……竟然……竟然到现在还记得这句话……”   “……”   而闻言的晋衡只是很轻很轻地‘恩’一声,又在将那抹灯芯暂时放回自己流血的心口之后,才望着纸上的蛇郎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山在走,水倒流,死人复活……也请灯老兑现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把秦艽当年丢失的心……完完整整地还给他……” 第118章 赢   “……廖飞云, 你刚刚和晋衡分开之后就是从这儿过来的?”   “应, 应该是,但我也不是特别确定, 这儿的每条路看着其实都差不多……还有你别急, 秦艽, 我看这个什么什么鬼眉郎的肯定是胡说八道的,我之前过来的时候晋衡真的一点事没有, 我可以发誓……”   一起快速走在回到最初那个洞口的路上, 一脸紧张的廖飞云帮忙在后面背着某个至今昏迷不醒的小子,脸色同样显得焦虑不安的秦艽则在前面不耐烦地拖拽着看上去人不人, 鬼不鬼的眉郎。   而似乎是听到了廖飞云和秦艽之间的对话, 那披头散发, 嘴角都是淤血伤痕的眉郎也阴测测地抬头怪笑了起来,随后才恶意地咧开带血的牙齿又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道,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呢……死啦死啦死定啦……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们……你,还有你, 一会儿也得死……我早就说过, 秦艽, 你害死了花娘娘,但你会遭报应的,这个卑贱恶毒的贱种早晚和那个白头发的短命鬼一样不得好死——啊!!你打我!你又打我!”   嘴里疯疯癫癫的鬼话没有说完,一路上都在聒噪个没完的眉郎就被表情暴怒的秦艽抬手一个巴掌给打的摔倒在了地上,这离开了老祟主的庇佑就一无是处,平时也被人奉承伺候惯了的眉祟见状当下又发疯大叫着想要上去抓秦艽的脸, 却被正愁没处撒火的秦艽上去几脚就踢得只能抱头痛哭。   而在一旁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的廖飞云见状刚想劝劝秦艽要不下手轻点,这小子再这么打估计都快被直接打死了,那头下手一下比一下重的秦艽却已经停下了手,又在故意俯下身奚落地看了他一眼后才盯着眉郎流血丑陋的脸颊冷笑出声道,   “其实我原本真的都快忘了你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了,也多亏了你这废物这么坚持不懈地躲在暗处找我麻烦……那时候我杀了花放春那个失去老祟主宠幸的毒妇,你心里一直记着仇是不是?”   “……”   “但你好像忘了,你那宅心仁厚,美丽动人的花娘娘当年是如何对我的啊,眉郎?”   “……”   “你倒是和我说说,杀一个因为喜欢干净,就用针尖扎我手指,拿热水烫我手,有时候还会开心大笑的女人,我凭什么要觉得内疚和自责?我不妨亲口告诉你,亲手把她那双漂亮的手一根根用针扎穿,再拿热水泼到她最为珍惜自豪的脸上的时候我心里简直开心得不得了,甚至觉得那是我人生最痛快,最解恨的时候,因为我的痛苦和愤怒终于可以找到地方发泄了,她因为疼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所以我就故意扎了很多下很多下,一直到她终于忍受不了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身体又逐渐从温热转至冰凉,我才觉得整个人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而这一切都是你的老祟主允许默认,甚至亲眼看着我做的……”   他这么,旁边原本就听的云里雾里的廖飞云就愣住了,半天才敢确认刚刚那些话恐怖又恶毒的话真的是秦艽亲口说出来的。   而一听到秦艽这么开口,蹲在地上陷入回忆之中的眉郎也愈发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接着便一边扑上来踢踹他又一边破口大骂道,   “呜……呜……滚……滚!!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可惜,眉郎的愤怒并没有来得及发泄,因为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以他的本事都不可能是真想和人动真格时候的秦艽的对手。   而眼看着他软弱无力的手恶狠狠捶打在秦艽的肩膀上,原本还以为按秦艽平时的脾气怎么着都会直接动手杀了他,可廖飞云接下来却只看着挨了眉郎十几下的秦艽直接用手背击打在了眉郎的后颈,又在把这吵闹个没完的眉祟弄晕之后随手就扔在了地上。   “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我以为你要杀了他呢……”   “现在又没出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杀他。”   情绪看上去很稳定,一点都不像刚刚表现的那么像个变态杀人狂的秦艽这么不耐烦地说着就把昏迷不醒的眉郎像麻袋一样地拽了起来,而见状廖飞云只能一脸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又小声嘀咕道,   “……那你好端端地干嘛忽然拿那种话刺激他啊……他这脑子本来都已经成这样了……”   “不让他骂个痛快,他怎么会消停,而且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本来也都是真的,他想骂我,想杀了我也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把全部的真相都如实地告诉他而已。”   “……那可以好好说啊,毕竟当年那些事大家也都是身不由己,你那时候……”   “从来没有什么身不由己,有些事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死咬着牙不违背原则做坏事的人也有很多,我没有受蒙骗,也没有人逼我,相反,我那时候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眉郎要是再有点本事,或是再稍微有脑子点,他今天想杀我就完全轻而易举了,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我和他原本也没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我也只不过是个侥幸还没有遭到应有报应的恶人而已。”   似乎也意识到眼前低头擦拭着手指的秦艽的情绪不是特别好,回想了一下刚刚发生那幕的廖飞云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   而心里始终藏着不安的秦艽见状只把自己手上的血迹潦草擦了擦,又在看向廖飞云背上趴着的那个给他异常复杂感觉的小家伙后才快速开口道,   “别废话了,快往前面去吧,待会儿我进去找晋衡之后,你把眉郎,还有这个‘我’都一起送到河面上去吧,有‘分’在,应该就能找到时间的出口把这个来自过去的‘我’给好好的救回去,还有等在外面的小光和狨他们,别让他们在死人河河底待太久,抓紧时间赶紧出去,这里始终不太安全。”   “好,但找晋衡就你……你一个人啊?别啊……要不我和你一起进去吧……虽然那小子……这次是嫌我添麻烦,但是我……唉,反正我放心不下他,而且他刚刚不知道为什么还把姚氏姓书给我了……我仔细想想总觉得不太安心,他自己也没个防身工具什么的……要不我再陪你往前走一段,找到晋衡我再帮你把这俩家伙给送出去?不许说不行啊,咱们怎么说也一块闯过祟界,去过三身国,不能这次不讲义气啊……”   “……”   原本是真的打算一个人去确认晋衡在哪儿的,但秦艽看廖飞云这么坚持,倒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了。   而两人接下来这么初步确定好接下来的路线后,又这么一起往一开始的洞穴跑去了,可越往里面跑,那股属于某种爬虫类动物身上高度腐烂的腥臭味就越来越明显。   直到贴着墙往里面飞快地迈着步,同时观察着上方洞穴情况的秦艽已经清晰地感觉到就在正前方有一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可能正在等着他们时,忽然,一抹温暖奇异的灯火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而仔细看,才发现在那灯火后面隐约是两个同样快步朝这里靠近的身影,廖飞云和秦艽一起停下脚步露出防备和疑惑的眼神,却只看到面色疲惫的灯芯和金竟之从远处同时朝他们跑来,又在看到秦艽的一瞬间猛地停了下来露出了一种奇怪茫然的表情。   “怎么就你们俩在这儿?晋衡呢?晋衡呢?”   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气氛有些不对,所以廖飞云只是焦急地应了上去又连忙询问起了晋衡的下落。   可一听到晋衡这两个字,灯芯老人的脸顿时就白了,抬头为难地看着秦艽冷冷询问的眼神更是有些手足无措,而一旁的金竟之见状同样脸色难看地拿起手上的笛子和蜡烛台,半天才敢冲秦艽小声开口道,   “祟君……祟君,这是姓师走之前让我们一定要拿给你的……”   这么一句话落下,本来还藏着些许渺茫希望的秦艽整个人都顿住了,待看清楚面前这些是什么东西后他始终空荡荡,冷冰冰的心更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给忽然扎了一下,而低头咬着牙想要使劲咽住那种难受的感觉,却还是感觉到胸口一瞬间都快挣裂了,秦艽红着眼睛瞪着金竟之,半天才有些无法控制情绪地大声开口道,   “他人呢!”   “……”   “给我说话!他人呢!”   “……秦艽……”   “金竟之……我让你……好好给我盯着他,你就是这么做的?我给你的镜子呢!你们到底让他看到什么了!!”   “祟……祟君……可姓师说……可姓师说……”   又怕又慌地想要开口解释刚刚的情形,但面对此刻陷入暴怒的秦艽,满脸愧疚的金竟之恰恰无法给出一丝像样的回答,而一直压抑着心中情绪的灯芯老人见状也红了眼睛,一挥手将那本轮回册子丢给秦艽又指着地上忍无可忍地开口道,   “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你们这辈子的缘分已经尽了!你看看这轮回册子上写的东西!晋衡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是借着他姐姐藏在他身体的‘年’才活到如今,可不把他心口的‘年’送回到姒氏门中,附身在秦玄身上年兽就永生不死……你仔细想想,现在这种情况现在要如何去救他!难不成,你还要再为了一个凡人去挖一次你的心吗……可你以为没了‘年’,你的心这次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你觉得自己这次又可以拿什么东西再去——”   灯芯老人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停了,因为他忽然发现面前死死地看着那本轮回册子的秦艽好像已经红着眼睛很久没吭声,而同样呆立在一旁,压根没听明白晋衡早就死了是怎么回事的廖飞云刚要茫然地开口说话,低着头咬着牙的秦艽就忽然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没了心……我还有命……”   “……”   “我要救谁,我又准备为谁去死……和你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   这句话说完,脸色阴沉,眼睛充血的秦艽就挥开面前的金竟之灯芯想要往径直里面走,灯芯老人见状作势就要拦他,可是面颊上已经有不太清晰的泪痕落下的秦艽却只是将那灯台夺过来一下子恶狠狠对准他们所有人,又在忍无可忍地看向面前的灯芯老人后才冷冷开口道,   “滚开点!谁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阻止我去找他,我就直接要了谁的命!”   而见伴随着这句话,灯芯和金竟之都不敢吭声了,太阳穴因为暴怒而隐隐作疼的秦艽这才红着眼睛转向一旁已经整个人懵了的廖飞云又尽力平稳住自己的语气开口道,   “老廖。”   “干…干嘛……”   “……照着我之前和你说的做,把他们俩也一起带出去找船工,千万别再回头。”   这话说完,来阴司之前两边额头就已经痛的很厉害,此刻更是有一种熟悉的剧痛徘徊在头部的秦艽也没有去看廖飞云的反应就将自己还冒着火的视线转向了另一边,而注意到灯芯老人看着他的眼神明显还有些复杂,表情阴冷的秦艽只停顿了一下才抬起淌血的手掌出声道,   “告诉我,他走之前具体是和你们怎么说的?”   “什,什么?”   “他准备去哪儿!还有他到底要去干什么!”   被秦艽一吼脸色瞬间更白了,金竟之见自家祟君都到这会儿都还存着理智也勉强松了口气,而一脸担忧地看了眼他身后又尽可能地思索了一下,回忆着之前晋衡都说了什么的金竟之这才缓缓开口道,   “姓师……姓师他说,在姓书中……曾经明确地记载了赢氏部落在被灭族之前是由十多个小族组成的,这些小族在那之后被秦玄全部灭族,死后便都变成了这河底的阴尸,这些阴尸其实在生前也都是自己氏族的姓,除开之后的秦氏,剩下的那些……他们又分别被称作*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修鱼氏,白冥氏和……蜚廉氏。” 第119章 赢   脸色苍白, 胸前的伤口被勉强止了一点血的晋衡正一步步走在积水严重的龟巢深处, 他的手上拿着一盏光线微弱的小蜡烛台,前路则是几个互相联通在一起的, 内部几乎不见光的洞穴。   视线所及, 密密麻麻的黑色肉虫正顺着洞穴的外部疯狂地朝更远处的地方爬, 但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这些原本都盯着人咬的虫子在这一刻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绕开了晋衡的身体甚至是脚和头等位置。   而注意到这点, 意识到这下面应该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快出来的晋衡也停下了脚步, 接着眉头皱紧的他便干脆迈开步小心地爬上了洞穴边缘,又用双手撑着旁边的墙开始一点点地往里面滑了下去。   可依靠着洞壁上滑腻的苔藓, 他整个人才刚下滑到洞口一半的位置, 底下的幽潭中就传出来一阵压抑阴森类似某种猛兽的嘶吼声, 随之进入他耳朵里就只有一个贪婪而恶意的声音,并在整个龟巢上方不停地响彻着。   “宝物……宝物……被我吞掉的宝物……你在哪儿……我已经闻到你的味道了……快助我活就此过来吧……快助我就此活过来吧……”   这可怖疯癫的声音,无遗就是之前那个在龙池下方忽然袭击晋衡,可他从头到尾除了逃跑, 竟然连长相都没来得及看清楚的黑色‘骨龙’了。   而因为身上还带着严重的伤势, 所以额头上隐约已经有冷汗冒出来的晋衡一时间只能用泛白的手掌死死地握紧手上的灯台, 又在低头望着自己的心口沉默了一下之后,从袖子里就这么抽出几张已经被封印在白纸内部的阴尸纸人。   要问这哪怕被封印在纸上,模样看着也怪吓人的阴尸纸人是从哪儿来的,还是要说起先前晋衡从前面的洞口一路过来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因为受到此刻秦玄尸骨气味发散出去的影响,诸多原本还陷在河泥中无法挣脱的阴尸如今都和发了疯一般地在龟巢中四处蠕动爬行,加上阴尸的攻击力不弱, 大量堆积在一起也可以抵挡一阵,这倒正好给晋衡找到了一个可以引诱那龙池里的怪物上钩的办法。   而刚刚干脆顺着这条路就把所有扑上来攻击他的阴尸都给一股脑抓进了纸里带了过来,此刻用手撑着墙面,小心藏匿在一旁洞穴中的晋衡先是抽出一张鼓着白色眼睛,长着七八只腐烂手脚的阴尸纸人朝着下面扔了下去,又在口中快速念了一句“徐氏,现”后,眼看着那原本一动不动的纸人一下子飞出白纸,并挥动着完全由腐肉堆积起来的四肢向着洞穴下面就扑了了过去。   可让人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还没等那肢体膨胀至巨大,尸体高度腐烂的阴尸靠近龙池。   一条足有平常五六层楼高度,龙爪能抓住三四只阴尸的黑色骨龙就忽然在下方血红色池水中一跃而出,又像是隐藏在河水中的怪物一样轻松地吞下一条湖面上的小鱼一样把那只阴尸给一口活吞了下去。   而伴着一阵骨骼和血肉被牙齿活生生咬碎碾磨的声音,那朝着眼前的一切贪婪而着迷地发出浑浊吐息声的黑色‘骨龙’只在蠕动着全身缠绕在龙池上方的蟠龙柱上嗅了嗅附近的味道,又用仿佛洞悉一切血红色的眼睛试图锁定躲在暗处脸色已经有些沉下来的晋衡了起来。   “这种见不得光的小把戏……何必在这里丢人现眼呢……秦玄这妖龙当年之所以能以一人之力灭了赢氏那么大的一个族,他自然也是有一些保命的本事的……这小小的一只阴尸估计连给他塞牙缝估计都不够吧……不过这也正是我让眉郎替我千辛万苦把它找出来的原因……”   这从头到尾一直隐藏在眉郎幕后的怪物如此开门见山地开了口,无遗是将自己曾经的真实身份毫不介意地告知了晋衡。   晋衡闻言当下脸色沉了下来,半张掩藏在洞壁后的苍白的脸却藏着说不出的冰冷和怒火。   而似乎是嗅到了这空气中隐约传过来的火药味,那阴冷地绕着龙池一圈一圈寻找着晋衡踪迹的黑色‘骨龙’只若有所思地狰狞张开嘴笑了笑道,   “说起来,我刚刚仔细想一想,忽然发现……我们也许在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就曾经见过,只是因为当时‘年’忽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我,连带着所有人……甚至包括你自己,都忘记了当时那个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   “……”   “不过,那栋单独盖在山上的大房子,满屋子都在保护你的小纸人,还有那个拼命也要为你而死的女人我倒是有一点印象的……她和你一样是白头发,白眼睛的,但应该已经被我给吃掉了对吧?可你呢?你当时不是也应该死了吗?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会看起来……像活着一样?有心跳,还有体温?”   “……”   老祟主的这话让晋衡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去,那种无论如何抑制都在胸口处隐隐烧起来的仇恨简直快把他的神智和冷静都给磨没了,而拼命压抑下心头对那一晚的痛苦回忆,眼睛充血的晋衡先是咬着牙低下头强行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又听着外头语调猖狂傲慢的老祟主继续开口道,   “……我其实真的很意外能在这里再遇到你,起先我以为‘年’最有可能是藏在张奉青那两个孩子身上的,所以我找了啊找……可谁知道……这小小的误差竟然就让我错失了真相那么多年……不过你今天最终选择去而复返的原因是为了什么?你刚刚不是已经带着那面小镜子落荒而逃了吗……看来你已经明白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了……是不是?还是说你已经忽然想起来什么了?”   这个问题从某种程度来说反映了老祟主个人的部分疑问,可显然铁了心要和他死扛到底的晋衡却并不打算从任何一句话上面正面回答他。   而那多年来总喜欢躲在那面红月日晷里窥探人心的老怪物见状也略显无趣地摆了摆龙尾,又在歪着头地思考了一下后,才显得意味深长地静悄悄的看着四周围重新开口道,   “……不得不说,有些人身上真是天生就有一种令人发笑的正义和责任感啊,顶着一具已死之人的身体,怀揣着这样难得的宝物,居然最后还乐意做出这样的牺牲,你一个人回来送死,别人好端端去过好日子,你心里难道不嫉妒,不恨吗……”   “……”   “不如让我来告诉你吧,其实在过去光阴流转间我见过很多如你这样的好人……但最终,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那些喜欢牺牲的人,他们的结局就只能是牺牲,只有拼了命的想活的人,命运才会永远一直眷顾你,懂吗……”   “……”   “……难道还是不肯出来?不过也没关系哈哈,我其实有很多时间和你耗下去,但你却不一定有了……反正兜兜转转的,我心心念念的宝物终究会回来……我会继续如从前那样主宰光阴!喝令众祟!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人能奈何得住我!人间和祟界的黑夜将重新由我来掌控!我会让那些背叛过我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发自内心地绝望……而等我复活之后,我就可以顺利地把这世间万物都一口口地最终吞吃下去,把那些老家仙们留在人间的‘门’都给统统击个粉碎!!一路从这已经沦为地狱的人间打到天上去!”   因为此刻还被迫附身在秦玄的尸骨身上,所以失去原本身体的老祟主说话的声音始终很混混沌沌的,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兴奋躁动的情绪,又像是急切地想要冲出某个固有的牢笼。   可这依旧无法阻止他那鬼魅邪恶而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不断地传进晋衡的耳朵里,像是一道道魔咒一样盘旋在龟巢的上空。   而兀自躲在暗处的晋衡见状也没有理会它,只是面无表情地抿着苍白的唇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白纸,又在手掌心中稍微折了之后就朝着下面迅速地扔了下去。   他这么忽然一出手,先前就对暗处的一切有所防备的老祟主自然是迅速察觉,并当下就跳出水面探出头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可猛地一咬上去,这体型庞大的老怪物才发现那竟然是几张白纸折出来,模样还挺逼真的纸青蛙。   而当下暴怒地嘶吼了一声,又赶紧把嘴里这黏黏答答的软体动物给吐出来,被那一大口活蹦乱跳的青蛙恶心得嗓子都哑了的老祟主只完全失去理智般地喘着气爬上蟠龙柱,又在发出一阵让整个龟巢都为之颤抖的咆哮声后才冷冷地开口道,   “你……你这无赖又可恶的臭小子……和当年偷了我东西的那两个小畜生真是一样令我生厌,都该活活被我碎尸万段……我现在不管你当年究竟是生还是时,但今天我绝不会再放不过你……快给我出来受死!!快给我出来受死!!!”   这一声咆哮声落下,龟巢顶部的洞穴都瞬间塌了大半,在碎石中连忙一瘸一拐地奔跑起来的晋衡见状迈开步从自己藏身的那个洞穴就是纵身一跃,又借着手上飞出那只充满灵性的纸小鸟就翻身跃上了另一处位于高处的洞穴。   而在下方忍不住激动地看着终于肯在自己面前现身的晋衡,那转头就一个猛子扑上来,并活生生撞毁了半根蟠龙柱的黑色‘骨龙’只张开嘴嘶吼着冲着晋衡的方向咬下,又在一开一合间咬空之后,迅速地跟上他的脚步就钻进了出现在他们前方的那个洞穴中。   可这发狂的‘骨龙’刚一甩起可怕的白骨龙尾并一下子埋头扎了进去,迎面却又看见两只咆哮着的阴尸冲着自己的脖子咬了过来。   而被晋衡这反反复复的行为折磨得已经接近崩溃和暴怒的黑色‘骨龙’一口咬断那些残尸,并从散发出恶臭的嘴里飞溅出大量血液的同时,引诱着它继续朝上面爬去的晋衡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单手抓着洞壁旁边的石坑,又擦着带血的面颊在高处朝下冷冷地看了一眼。   “……问你个问题。”   “……”   “你知道你杀了那个女人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大约是没想到这看上去和哑巴差不多的白毛小子一开口就会对自己说这个,魂魄附身在‘骨龙’身上的老祟主闻言反而有些阴森地眯起了红通通的眼睛,一时间竟开始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起来。   而见状,自己主动提出了这个问题的晋衡却像是故意卖关子一般,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就就继续爬向了另一个洞穴中,当时就把怔楞在原地的‘骨龙’当下就给弄得怒火都快冲上西北城的天空了。   “你……你该死……你该死的臭小子……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或许是因为晋衡那最后一眼实在暗藏了太多漠视和挑衅,所以当下把黑色‘骨龙’气的怒目圆睁,张开白骨组成的巨型龙爪就从血池子中飞到了龟巢的最上方。   而在它满怀着杀欲并带起一阵腥臭的风靠近自己之前,早早等候在这个高度上的晋衡就将袖子里所有封印着阴尸的白纸和一下子抛洒了出去,又眼看着那密密麻麻如飞虫一样的小篆字体先是散发着金光围绕着那黑龙将它的去路堵死,随后在那字体后面又飞扑出有一只只倒挂在洞壁上,望着秦玄的龙骨仇恨地张开嘴咆哮的阴尸死咬住了‘骨龙’的咽喉。   而几乎也是这一瞬间,那每根骨头上黏连着腐肉和蛆虫的骨龙身上开始挂满了腐烂且密集的阴尸。   阴尸们纷纷将积压在心中千年的灭族仇恨尽数发泄在这幅同它们一样死去的骨骼上,而一时间竟然真的动弹不得的老祟主只浑身发狠地咬着牙看向半空中,却再一次对上那仿佛埋藏着无尽寒冷和固执的淡色眼睛。   “再问一次,你知道你杀了那个女人的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要吃了你!!我一定要吃了你!!!!啊啊!!!”   疯狂吼叫着飞到空中并一下子发疯地甩开身上爬满了的阴尸,被彻底触怒的妖龙尸骨和它身体内部蛰伏的年兽魂魄一同朝着晋衡咆哮着,怒吼着,也将刚刚一直借着逃跑的机会,其实就是在给外面的人故意拖延时间的白发青年逼到了绝路之上。   见状,面色隐约透露出一丝衰败和疲惫的晋衡只低着头撑住墙,又将自己带血的手掌缓缓地落在了隐约在发光的心口处。   可就在那巨大的龙爪即将要从天空中落到他的头上,并把他活生生砸死在乱石之下时,一阵他从前并没有仔细听过的龙啸声却远远地从洞穴的另一个方向传来。   ——接着,一条浑身落满青鳞,额头还在隐约发着淡色光芒的蛟龙就这样时机格外准确地恰好托住了他,又任由面色惨白的晋衡趴在自己背上,朝着洞穴的另一个方向就甩开龙尾快速而惊险地飞了出去!   ……   “你们……你们都快点上船!!快点!下面的阴尸根我去解决!别在这儿继续呆下去!”   “可……可那么多的阴尸啊,河道下面的根一时间根本也砍不完……而且灯爷爷,廖警官,祟君殿下和姓师呢,怎么就只有你们几个从下面出来了……”   死人河的河面上,一块坐在船工小船上的石小光母狨他们,正同狼狈爬上岸的廖飞云灯芯他们说着话。   闻言本来还在匆忙指挥着他们赶紧离开这里的灯芯老人便是一愣,看了眼一旁眼睛通红的廖飞云和金竟之后才脸色难看地开口道,   “……他们两个还在下面……晋衡说了,让你们先走……就别管那么多了……”   灯芯老人的话透出股古怪,石小光和母狨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又显得有些疑惑地指了指晕倒在旁边的眉郎道,   “可是就连眉郎都在这儿来了啊……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吗?我们把船开走了,到时候祟君殿下和姓师再要上来该怎么办……”   “吼吼!!吼!!”   心里似乎是十分赞同石小光的话,母狨闻言叉着腰瞪着眼睛就一脸不满地看向了灯芯老人,只把灯芯老人给弄得完全无话可说的同时,又无奈地看向廖飞云和金竟之道,   “你们……你们两个也开口说说话啊……这件事总不是我一个人能说得清楚的吧……而且这水底下尸体的根确实一时间难以清除……我们这到底……我们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灯芯老人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在躲在船舱里呆着的‘分’眼里自然是觉得古怪的很,毕竟塔可太清楚这些人类开始心虚的样子了,而因为它先前就是跟着秦艽一块来的,又恰好同那蛟龙之间发生过一段对河底情形的推测,所以眼下看到少年秦艽带了出来,晋衡和大的那个秦艽却不见踪影,这黑乎乎一团的小怪物只脸色怪异地呲了呲牙,又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不是吧……不会真让我之前给猜中了吧……可这也不能再这么跟着死一个吧……诶诶诶,说你呢,猪头,你现在能感觉到河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他这么一嘀咕,旁边一直小心翼翼缩着不吭声的西北城主也愣了一下,而发现这莫名给他一股熟悉感觉的小怪物在威胁般的瞪着他,那胆子其实很小的西北城主悄悄咽了口口水才敢小声道,   “我……我好像感觉到‘年’的味道了……年兽要吃了‘年’,‘年’快死了……”   “‘年’?哪……哪哪个‘年’??”   “就那个‘年’啊……‘年’好像还在说什么……你知道那个女人死的那个晚上是什么日子吗……”   一听这话就懵了,本来还觉得自己的猜测至少有八成是对的,可现在也弄不清楚下面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分’也顿时哽住了,只连忙抓着这全身上下都显得红通通的猪头就想问个究竟。   而隐约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的廖飞云在抬头往水下面看了眼后也愣住了。   等反复在心里回想了几遍那个女人死去的日子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因为隐约明白过来什么,所以眼睛瞬间通红的廖飞云先是忽然凑到‘分’和西北城主的面前,又在这黑色小怪物明显有些害怕的眼神中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他在说……那个女人死的晚上是什么日子……对吗?”   “对……对啊……”   “……别给我废话!!他说的真的是这句话对吗!!”   “额……额,对……对,你问西北城主啊,别问我啊,而且我那次不是故意逃——”   “分”还没说完,灯芯他们还在那儿争论个不休的声音就打断了他,而闻言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半天廖飞云才咬着牙忽然大吼了一声道,   “……我知道了……还有,你们都统统都别给我吵了!安静点!”   廖飞云这么暴躁地冲着外头一喊,船上本来还乱成的其他人都莫名地吓了了跳,就连‘分’和船工也不例外。   而看到石小光金竟之他们都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分外狼狈的廖飞云只用手背抹了下因为难受而不自觉留下的鼻涕眼泪,又在从袖子里取出那张姚氏姓书后才像个委屈的大猩猩似的蹲在地上抱头大哭道,   “晋衡,你这个笨蛋……这个笨蛋……呜呜……我他妈……一定要打死你……淑姐,淑姐……啊啊啊……”   他这么情绪彻底崩溃地一哭起来,船上的大伙都不敢出声了,半天还是心中已然有些不祥预感的石小光结结巴巴地上去问了句,廖警官,你到底怎么了啊,姓师他们到底怎么了。   可没等大家把有些事说清楚,河底下却忽然刮起一阵差点把小船给直接淹没了的巨浪。   而伴着船工在另一边发出的类似警告般的呵斥声,又一脚踢开挂在船头的一只准备爬上来的阴尸,脸色难看,眼睛里还含着泪的廖飞云只赶紧跪在船头向浑浊的水下看去,又厉声冲还呆在船上的所有人开口道,   “……现在在船上的都给我好好听好!咱们必须把河底下那些阴尸的根给弄断掉!晋衡和秦艽才能有机会逃出来!但光靠咱们自己的死力气那些尸体的根肯定是拔不出来的,所以我们只能先想个办法他们都迎上来,再试图从这里逃出去……”   “……那,那该怎么办呢?”   “……声音,或者是它们最讨厌的味道,我们需要一些东西把那些阴尸从河底激怒,让它们自己朝着河面的最上层爬上来,再扯断那些长在河道下面的根,把河道下面的活水给放出来……”   “它们……最讨厌的声音和味道?那不就是……??”   口中默默跟着重复了一遍的金竟之这么说着就将震惊的眼神落在了还倒在一旁昏迷不醒着的少年秦艽身上。   毕竟他可是清楚地之前在死人河那个龟巢中的时候,那些爬进内部的龟巢的阴尸都是如何发狂攻击任何身上沾上龙的味道的人的。   而其他人听到他这么说也将视线往旁边看去,又集体露出明白过来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恰在这时,那从头到尾一直都倒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小子真的皱着眉头苏醒了过来。   可是他明显一点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头隐约有点疼,混混浊浊的什么都不清楚,但好像又依稀记得自己之前遇到了什么让他不敢相信的人……   那个人长的和他很像……但看上去……很厉害……比他厉害多了……   他好像还叫自己……秦艽?   而再等从先前的惊吓中缓慢苏醒过来的少年秦艽虚弱茫然地一睁开眼睛,完全一脸莫名其妙的他就这么对上了眼前齐刷刷看着他,又忽然一下子扑上来死死抱着他嗷嗷大哭的廖飞云。   “……是龙!是龙!!呜呜呜!!他们有救了!!是龙啊!”   【诶诶,廖大头你……你这个笨蛋这是要干什么啊!!!啊啊啊!!!我是龙!我当然是龙!干嘛!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啊!!!】 第120章 嬴   死人河河面上发生的这一切, 目前还呆在龟巢内部的人肯定并不知晓, 但秦艽的出现确实将把紧追在他们后面的黑色‘骨龙’给成功甩开了一小段。   而都活到这么大了,其实很少会有被别人给忽然吓一跳的时候, 此刻脸色苍白, 说话都确实没什么力气的晋衡只闭着眼睛轻轻挨着身体下面冰凉的龙背脊, 又显得有些疲惫地缓缓出声道,   “你……怎么……来了?”   他这么一开口, 原来还一言不发地在半空中匆忙躲避着洞穴上方落下的碎石的秦艽顿时就暴怒地阴沉下了脸, 随后干脆一头撞开挡住他们去路的洞口,又忍无可忍冲着背上的晋衡来了一句道,   “……晋姓师都能来!难道我就不能来么!”   一听这恨不得把整个死人河都掀翻了的暴怒口气就知道肯定是生气了, 多亏他刚刚出现, 才能暂时得救的晋衡闻言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秦艽的背上,半天才用汗湿的额头抵着自家祟君殿下的脖颈,又轻轻地摸了摸他光滑漂亮的鳞片并小声地哄了哄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   “……抱歉, 这次是我……做的不对。”   一听他这没基本剩多少活人气的虚弱声音, 还飞在半空中准备把他彻底带出去的秦艽眼睛瞬间就红了。   等咬着牙强行把眼眶里那些眼泪都忍下去之后, 气的根本说不出话的秦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教训这个自作主张的家伙,像个已经被活生生抽去肚子里棉花的兔子玩偶一样软趴趴倒在龙背上的晋衡就已经很轻很淡地又冲他补充了一句。   “可是,我都想起来了……当初……真的……都是……我害了她……”   “……”   一听这话秦艽就整个人愣住了,因为一直以来晋衡确实从来没有和他详细提起过他家里曾经发生的事,这一是因为晋衡自己也记不起来了,二也是因为他也明白, 那段回忆肯定异常糟糕,偏偏此刻晋衡却像是铁了心地要告诉他一样,因为身上的伤势而被迫停顿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重新开口道,   “那天……其实是她二十六岁的生日,可是我和她……却在家里吵了架。”   “……”   “……我明明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但还是……和飞飞骑车出去钓了一下午鱼……她给我打了很多次电话……我都没接……想让她故意着急……但……后来想想,还是去买了礼物……”   “……”   “我买了……她喜欢的花……想和她好好说对不起的,可晚上到家的时候……事情……就变成那样了……要是我在家……我至少是……可以陪着和他们一起死……可是我当时看的……却只是……满地碎掉的纸人……晋淑被挖开心口……的尸体……”   说到这儿,背上趴着的晋衡那总是显得慢吞吞像个老头子一样的温吞声音也忽然停了下来,他被风刮得有点疼的右耳朵隐约有女人无奈生气的声音,但却隐隐约约不太真切,就仿佛来自很多很多年前一样,连他自己都快忘光了。   【我说你今年都多大了,能不能稍微懂点事……我让你出国不是想害你,去外面历练几年再回来对你将来的事业总归有帮助……】   【不想学商……那你想学什么……这不是早就和你商量过的吗……你什么时候能也听我几句,他现在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再说爸妈都已经……】   【我……我和你根本不一样,晋衡……你也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现在能决定我的人生,是因为我已经有这个独立承担责任的能力了,你才多大?你思考问题的时候想法根本就不成熟……】   【而且你想过没有,明明当初失去爸和妈的,不止你一个,我心里同样也都很难受,可是从头到尾也只有你,能一直将你自己不好的情绪随便发泄到我们身上……因为我是你的家人,所以我才能够始终把你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包容你,谅解你,可是晋衡,你总有一天是要有自己的家庭,有你应当保护的人的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事不关己,学会为别人勇敢地承担些责任起来啊——】   回忆到这儿,仿佛一切就停下了。   而许久,就在面色僵硬的秦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有什么冰冷的,和雨水类似的东西就这么顺着他的背脊轻轻滑落,接着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是麻木而迟钝的晋衡才趴在他的背上哑着声音慢慢口道,   “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秦艽,就是那种……自己什么也没做好,所以非常痛恨自己的感觉。”   “……”   这大概是对于秦艽个人来说最难抉择的时刻了,额头剧痛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晋衡心中因为愧对亲人而产生的所有的痛苦和伤心,但是偏偏自己却无法去为他做些什么,哪怕是一句显得不那么毫无用处的安慰都做不到,   而最可悲的是,他终于发现狂妄自负如自己这样的人,其实也有即便用尽全力也无法去挽回任何事的时候。   所以在心中咬了咬牙的秦艽便一个转身飞快的钻入一个那黑色‘骨龙’暂时无法进入的狭小洞穴,又在那‘骨龙’的恐怖咆哮声中化作人形艰难地背着晋衡一起爬了进去,接着浑身都充斥着伤口的两人才狼狈地靠在一块,又获得了这么片刻挨在一起小声说话的机会。   “……把你现在心里的所有计划……全都告诉我……”   “……”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有……你现在究竟要做什么,统统告诉我!”   而确确实实察觉到了秦艽此刻眼中的伤心和恼火,靠在洞壁上定定看向他灰色眼睛的晋衡先是摁着心口平复了一下伤口的剧痛,随后才艰难地垂下眸又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道,   “……差不多就是……就是你猜的那样……五年前……晋淑其实死于那些闯入家中寻找‘年’的邪祟……但真的‘年’有两个,不是长鸣和长声……其实一个在她身上,一个在我身上……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但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晋淑已经死了……而我,也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地被打倒在地……那些邪祟一直在问我……‘年’在什么地方,可是我并不知道,直到我被咬断了腿,又挖开了心口……我忽然感觉到了有一个我感觉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奇怪声音在我耳边出现了……”   “它对你说了什么?”   “它说……一天不仅代表着时间,还代表着距离,如果我……答应了它的条件,即便我的肉身此刻已经死了,但我将来依旧可以和从前一样维持着活人的样子,直到找到并亲手杀死这一晚真凶。”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当时的我只知道……自己可能有一丝继续活下去的机会了……所以那时候生命本也已经走到尽头的我……才会请求和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年’,让它先帮我复活了我身边其他躯壳还算完整的‘家人’……又把晋淑当初留下的两个孩子,一个留在身边,一个送回祟界,留下少许错误的线索以打乱祟界后续的追查……”   “……”   “而按照这个约定的原本内容,等到将来一切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就是我这单调而无趣的一生……终于也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了……而我,这个早该在多年前就消失的鬼魂也会如当初和‘年’一开始承诺好的那样,把日晷上混乱的时间恢复正常,再像一张平凡无奇的‘白纸’一样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上。”   低着头的晋衡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地捂着嘴咳嗽了起来,神色一慌的秦艽见状急忙扶住了他,可是双眼紧闭的白发青年还是毫无预兆地从眼睛和耳朵里开始往外流血。   而亲眼看见他这幅身体即将毁于一旦的样子只能赶忙咬着牙帮他擦拭干净,秦艽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和窒闷就和面前脸色苍白的晋衡对视了一眼,半响才咬牙切齿地贴着他湿漉漉的额头质问了晋衡一句道,   “你心里的这些安排,考虑和那么多有关别人将来的设想里……是不是从来都不包括我……?”   “……”   “你一个人就这么走了,我这辈子就真的无家可归了……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秦艽……”   “是谁当初说好一定会给我一个家的,你是真的把我当成被蟾蜍仙姑吓唬大的傻子了是不是……”   “……可我……其实……早就已经是已死之人……只是因为‘年’当时改变了时间的变化,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想起来这件事,也连带着你也只能跟着我……”   “我知道!不用你来特意提醒我!”   “……”   “……你去你自己该做的事,我去做我该做你的事……我这辈子只要你记得一句话……永远都不能再抛下我一个人,无论将来到哪里都一定要……回来找我……”   这般说着,面容阴森,眼睛通红的长发男人也忽然俯下身用嘴唇凑近了晋衡,晋衡见状一愣,在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头顶的洞穴即将崩塌,身后的那条黑龙就快要追上他们后,他才迟缓地点点头闭上淡色的眼睛,又任凭秦艽舌尖下面的舌钉和他的嘴唇舌头交缠在一起,这才抱着秦艽在他耳边感激地吻了吻道,   “……谢谢你,我明白了,秦艽……”   这么一声落下,上方满目疮痍的洞穴就把一记恶狠狠的龙爪就碾碎了,吞吃了大量阴尸和正常女祟的‘骨龙’因为无法消化,所以整个白骨龙身都被那些尾部填充物越发膨胀了起来。   而远远地看着那条疯狂蠕动着,由腐肉和尸骨组成的‘骨龙’朝他们不顾一切地袭了过来,站在洞穴边缘的晋衡和瞬间化作蛟龙的秦艽一起默契地就从碎石中纵身跃下。   而比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个都要大出无数倍的‘骨龙’见状则暴怒地晃了晃像小山一样的硕大龙头,又用陷在白骨龙骨中的血红色眼球死死地盯着他们,并注意到那条从它头顶飞过的青色蛟龙时一下子就阴森诡异地顿住了。   “……原来……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   “……秦艽!!你这个活该被碎尸万段的小畜生终于肯现身了?!”   躲藏在‘骨龙’腐臭身体里的老祟主疯狂尖叫嘶吼着,像是等不及挣脱开肉身再把空中飞翔着的秦艽撕成血肉模糊的碎片了,而闻言,脸色难看的秦艽则在半空中忽然停顿了一下,接着才眼神冰冷又嫌恶地转头看向这底下咆哮着的老怪物又它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哈哈……你不会真以为你自己变成一条龙了不成?别妄想了!快看看自己吧,你与我从来没有什么不同,你这下贱,卑劣,无药可救的贱种骨头一辈子就只能与邪祟为伍……”   “……”   “说起来,你还记得……你的好兄弟张奉青吗?估计是早就不记得了吧……可惜啊……他倒是一直到死前都记着你,听说连咽气之前都特意要了几颗小时候秦艽喜欢的糖,还把那些糖纸都攥在手里不肯放手……一直到,一直到他被他那饿死鬼投胎的弟弟当成了一盘下酒菜吃了下去哈哈……”   “……”   “哟,这是怎么了,伤心了?可你注定一辈子只能在祟界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连猪狗都可以随便欺辱你的日子啊……快低头看看你自己的脸啊,多难看啊,你满手鲜血,曾经帮着我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你觉得还会有人相信你能回头吗?你看上去简直像个怪物,听见没有,你这个怪——”   嘴里话还没有说话,盘旋在龙柱上方兀自大笑着的老祟主就被一张如刀锋般的姓书削掉了头顶的半只龙角,紧接着一阵龙啸就快速地洞穿了它半截胸骨。   可因为‘骨龙’的肉身和内脏早在千年间就已经全部烂光了,所以并不具备肉体或是神经疼痛的感觉的它起初还并没有反应过来。   但当它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来之不易的肉身确实被某个胆大包天的白毛臭小子连同那个小畜生一起从外力损坏了之后,这额头上断了只角,显得整个腐烂的龙头越发阴森丑陋的老怪物当下便恶狠狠地将血红色的眼珠子对上了还趴在秦艽背上的晋衡又疯疯癫癫地缓缓出声道,   “好……很好……看来我是不用对你们留情了……不如……就一次性把你们两个……都通通吃了吧……”   千年间,尽数隐藏在龙骨中的怒火仿佛在一瞬间从被损坏的闸口中一下子被打开了。   原本被阻挡在其中的邪恶,血腥和暴虐像是血红色的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朝着晋衡和秦艽袭来,哪怕他们一起狠下心试图抵抗,却还是从最开始的有所余力,或是有所胜算,直至被彻底击溃地并从洞壁上一起被恶狠狠摔了下来。   而狼狈地趴在秦艽的几步之外,加上一条腿都被压在了碎石底下,晋衡一时间只能捂着心口屋无力地躺在龙池边看着上面,又试图轻轻叫了一声秦艽的名字。   等眼看着那同样伤痕累累的蛟龙也艰难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白发白眸的青年刚要满身是血地艰难地爬起来并靠近它,他却发现‘骨龙’就已经在他们俩的头顶准备踩下来了。   见状,神色惨白,几乎已经被逼到绝境的青年当下就一个翻身用力从袖子中挥出一道锋利的白纸,又用手上隐形的红绳缠绕住‘骨龙’脖子后一下子盖住了蛟龙的身体。   可他自己的背部却完全暴露在了外面,又被一块巨大的碎石异常恐怖地击中了脊椎,而几乎无比清晰地听到了紧咬着嘴唇的晋衡从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呼吸声,额头剧痛难忍,脸上落满了鳞片的秦艽只眼睛充血地化作人形用力抱住了他,又仿佛一瞬间失控般冲着半空中的‘骨龙’就嘶吼着发出了一声龙啸。   这一声龙啸如同一把隐形的刀,刃口锋利,还闪烁着危险的冷光,‘骨龙’被一下子冲击的退后了几步,阴沉下脸却连忙又要扑上去。   可还没等它从缠绕着龙柱上爬下来,龟巢上方,或者说离这里更遥远的死人河河面上却忽然也跟着传来一声和秦艽相似的龙啸。   只是这龙啸,听上去明显要更年轻许多,也更充满力量许多,而当下怔楞在原地,又同身边的晋衡一起看向头顶,面色复杂的秦艽只听着晋衡睁开眼睛同样有些疑惑地轻轻地问了句,那不是你的声音吗。   而还没等他们彻底反应过来,那上方同样陷入疑惑和惊惧的黑色‘骨龙’就一下子疯狂挣扎游动,甚至冲着空荡荡的四周围就发疯般地咆哮了起来。   “是谁……是哪里来的龙!!!这又是哪来的龙!!!不可能……这世间不可能再会有第二条比我强大的龙出现了!!!它的声音怎么可能传的这么远……这么响!!!不可能”   ‘骨龙’的问题显然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了,因为河面之上,那叼着嘴里的河螺正发出一阵阵巨大龙啸声的幼年蛟龙的确正处于在一辈子最惊险也最刺激不过的经历之中。   而坐在随时会翻过去的船头看着他就这样飞上了天空,脸色苍白的灯芯老人和金竟之随后望向下方的河水,就只看见那成千上万的巨大阴尸在朝着上方游过来,甚至发疯般的要挣脱开长在脚掌下面的根。   看到这一幕,计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的廖飞云赶快也将晋衡之前给的的姚氏姓书拿出来,又咬着牙一下子朝河底扔了出去。   也几乎就是在这一刻,河水翻涌,阴尸惨叫,头顶的乌云和雷点如同被打开的异世界大门一样风卷云拥着,在河水下方,彻底逃脱肉根控制的阴尸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杀欲爬满了死人河,又一齐朝着下方的龟巢密密麻麻地游了过去。   而见状,示意西北城主和‘分’赶紧趁机打开西北城时间秩序的廖飞云也从船上站了起来,随后面色苍白凝重的他才立在风雨中像个手舞足蹈的大猩猩一样冲着天空中的蛟龙大吼大叫了起来。   【秦艽!!快趁现在!!!!离开这里!!!快趁现在!!!看天上!!!!】   他的声音穿透此刻这混乱的云层准确地进入了天空尽头的蛟龙耳朵里,青色的蛟龙闻言赶忙激动地朝上方看,果然看见乌云和雷电之后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出口在等待着他。   而原本应该一鼓作气飞出去的幼年蛟龙在飞到半空中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接着这小子便将嘴里的那个河螺扔了下去,又扯着嗓子冲着河面上还在看着他的廖飞云他们也有样学样地大喊了一句。   【廖大头!!!我!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必须回答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但,但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一定得弄清楚,你别给我装傻!】   【……我将来是不是成了一条很帅很帅而且特别特别厉害的大龙了!】   “……”   【我刚刚被那些虫子吓得晕过去的时候好像做了个梦!看到一个和我有点像,但比我看上去厉害好多的人出来救了我,还和我说了话!你不用回答我,用你的表情悄悄告诉我就可以了,然后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他这么一喊,还站在船头看着他,顺手接住那个从天上掉下来的河螺的廖飞云和石小光都愣住了,半响就在河底的阴尸彻底爆发,眼看着就要淹没小船的同时,浑身湿透,眼睛也通红通红的廖飞云这才回过神来,又冲着上方用尽全力大喊道,   “是!你是一条很厉害的龙!而且你永远是我们最好的同伴!朋友!不是同伙!谢谢你!秦艽!谢谢你!”   他这么一声落下,那焦虑地等待在时间尽头的蛟龙先是一顿,接着便像是小孩子似的兴奋地点了点头又冲着天空的那段义无反顾地飞了进去。   而伴着这根本不属于这段时间的蛟龙的离开,与此同时,河底还在和晋衡秦艽陷入僵持的‘骨龙’也彻底进入了被无数忽然爬进来的阴尸团团包围疯癫的状态之中,更令人觉得恐怖的是,伴随着骨龙身体的残损,一直沉在龙池底下的红月日晷此刻也忽然开始了重新地转动。   见状,眼神中隐约闪过什么异样情绪的晋衡也同秦艽对视了一眼一起重新艰难地站了起来,等他爬上秦艽的背又试图靠近那红月日晷后,那目睹这一切的‘骨龙’和他身体中的老祟主只暴怒地跟在他们后面扑上来,又发狂地四处碰撞并在这即将坍塌的龟巢中嘶吼道,   “……一个凡人想要抓住时间!就是最大的自不量力!!你们不可能成功的!!你们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而看着它死到临头还如此不可一世地望着自己的疯狂模样,嘴唇惨白,面色衰败,只能勉强趴在龙背上捂着心口的白发青年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又在拿出手上的那张姒氏姓书后才重新抬起头喃喃开口道,   “……我曾经亲手抓住过。”   “什么?你……你说什么?!”   “也许并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但在多年前的一个晚上……我确实亲手抓住过那一抹从我眼前转瞬即逝的时间,并且成功地把它留了下来……”   这么说着,疲惫地闭上眼睛的晋衡就沉默了一下,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这一次那响彻在他脑海中的声音却不再是那些和他争执着,哭泣着,或是告别着的话语,而是另一种很奇妙的,也让他的心口微微跳动的声音。   ……   【阿衡!阿衡!别害怕!千万别停下!千万别停下!】   “……”   【阿衡!千万别停下!往前跑!快跑!快跑!】   “……”   【一直往前跑才能活下去!一直往前跑才能活下去!快跑!】   ……   “那个晚上,年在我耳边说,一天其实都不仅代表着时间,还代表着距离。”   “……”   “秦艽,我好像忽然明白‘年’当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话音落下,趴在自家祟君殿下背上的白发青年手中的姒氏姓书就这样被风吹散开飞了出去,青色蛟龙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之后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后这一人一龙便干脆朝红月日晷一起飞了过去。   而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姓书在空中化作一道道金色的‘门’,并将龟巢内爬满的阴尸纷纷都吓得避让了开来,那‘骨龙’用力撞垮了一处龙柱就要继续追上他们。   可同样的,在那亦真亦幻的‘门’之后,恰恰就存着有让这‘骨龙’最为恐惧和害怕的东西,所以当下松开自己手掌的晋衡只疲倦地闭上自己淡色的眼睛,又在从流血的心口一点点取出一个发光的,类似心脏的东西之后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凡人当然有可能抓住时间,更有可能永生永世地……在这里面锁住你。”   “……不……不……不!!!啊啊!!!!”   ‘骨龙’和它身体内部的老祟主一齐发出的嘶吼伴着彻底被击垮的龟巢碎石落下,腐烂的阴尸们纷纷畏惧地爬出龟巢,但依旧无法阻挡一阵刺目的金光从河底一路照射到了阴司,祟界甚至是人间的天空,并彻底驱散了秦玄先前带来的所阴霾和乌云。   而见状,此刻正一个个失魂落魄地趴在死人河的船头的灯芯他们也吓了一跳,等心有余悸地朝下看去,又呆呆地望着远处已经恢复如初的纯净天空,廖飞云只表情空白地开口问了句道,   “你们……你们刚刚……听见什么声音了没有?”   “……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惨叫……的声音……”   面无人色的金竟之答。   “应该……应该不会是……他们俩吧?”   脸色惨白就差没哭出来的廖飞云又赶忙追问道。   “吼!!!不可愣!!!不可楞!!!吼!!!!”   猛然间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的母狨把其他人都给吓了一跳,搞得本来就患得患失的廖飞云也跟着她一起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而见状,金竟之也瞬间傻眼了,手舞足蹈地就开始解释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但……但河水底下……河水底下……好像……诶,那,那些从空中掉下来的……发光的东西又是什么……”   金竟之的声音让船上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雾气之后的死人河看去而远远的,他们竟然真的看到有星星点点的,散发着美丽金光的散屑状物顺着天空一路飘散进了原本全无生机的死人河。   而顺手从空中接着了一把又放进嘴里尝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的灯芯老人先是看向一旁的石小光又古怪地开口道,   “……这味道好像是……初三的薏苡仁啊……”   “薏苡仁?!”   “龙母的薏苡仁,她吃了之后就怀上了大禹,相传能让人化龙,鬼化鱼,难道你们都没听过这个传——”   口中的话还没有说完,灯芯老人就被远处幽幽响起的船桨声给弄得愣住了,蹲在船头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母狨第一个跳起来往那头看过去,却只依稀看到一艘被一对母女摇着浆的小船载着冯至春和一只雪白的老猫就赶了过来。   而看清楚那站在船头的母女是谁后瞬间错愕地大喊了一句,倩雯,阿蕴,灯芯老人的声音引得石小光也跟着一起讶异地大喊了一句,奶奶,可随后,他便被更令他感到难以置信的东西给吸引住了目光。   因为视线所及,他只看着河底被薏苡仁消去了心中怨气的赢氏阴尸化为了一条条通体金红,鳞片华美的龙鱼,又从已经被活水彻底取代的死人河中一条条游到了远处的天空。   可就在目瞪口呆的众人一起看着那一条条红鱼就这样飞上天空时,趴在岸边上依旧不死心往下看的廖飞云却忽然瞪大了眼睛,又结结巴巴地就指着河底下就大喊了一声道,   “啊啊啊!!!!就在那些龙鱼后面!!!他们出来了!!!我……看到他们了!!!!”   而伴着河面上的水花忽然变大,直至沸腾起来,一条额头已经重新长出美丽龙角的青龙就这样带着背上的白发青年飞出了死人河,又在那些廖飞云的叫喊声和红色龙鱼的环绕下一路飞上了天空,而亲眼看着这等待多年的一幕发生在眼前,许久那独自蹲在小船上的老猫才红着眼睛摇摇头,又伤心的叹息着开口道,   “好啊好啊,这一切终于是结束了……都结束了,自此功德圆满……这才是真正的……《姓书》云,赢氏,上古八大姓也,秦之先为嬴姓,其后分封,以国为氏,有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亦或有……秦氏啊……” 第121章 赢   三天后, 落霞山庄, 难得有机会聚到一起的晋家众人又一次回到了这间坐落于半山腰的大房子里。   家里的老猫依旧是赖在外头不肯回家,老董在门口停车, 张阿姨在刚刚就兴高采烈地先去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了。   而时隔好几天, 好不容易又一次来到这里的张长声和晋长鸣则显得十分兴奋地一起在草坪上玩球, 只是玩着玩着,张长声这小胖子忽然就被自家长鸣哥哥给鬼鬼祟祟地拉着躲到旁边去了。   “诶, 胖子。”   “恩恩, 长鸣哥哥怎么啦?”   依旧是那副傻乎乎的小白狗样子,张长声蹲在地上特别听话地看着自家长鸣哥哥, 却被他家无情的长鸣哥哥给鄙视地瞪了一眼, 而生怕别人会发现自己和他的对话, 眉头皱紧的晋长鸣想了想才小声道,   “今天舅妈怎么好端端地又没来,大家不是说好周末要一起吃晚饭的吗?”   “额……他今天好像有事……”   “什么事?”   “他去看我爸爸妈妈了……”   “看你爸爸妈妈?”   “是啊……好像是我爸爸妈妈的尸骨终于都被找到了吧,然后秦艽就去处理他们的后事去了……不过他最近看上去确实心情不太好, 虽然角长出来, 心也回来了, 偶尔看着也不那么像个坏蛋了,但总是趴在龙池边一个人不吭声……河伯和我说,他回来之后已经好几天不想说话了,感觉伤心的快死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你别给我胡说八道,有我大舅在, 舅妈怎么会伤心的快死了呢……”   晋长鸣这么教训了张长声一句,也得到了小白狗一句委屈巴巴地哦,长鸣哥哥我错了,而看到他知错就改也满意地点点头,眉头皱紧的晋长鸣想了想之后才摸着下巴小声道,   “不过我大舅最近也挺奇怪的……他前两天忽然把自己书房的钥匙给我了,让我以后要多进去看看书,还让我以后对你好点,对爷爷好点,要懂事一点,有什么事都去找廖叔叔……”   “……咦,兔子舅舅干嘛忽然和你这么说啊……”   “不知道啊,听廖叔叔说他好像最近要出个远门吧,可能和舅妈一起还是怎么的?廖叔叔也让我乖点,就好像我以前根本不乖似的,哼哼……”   这么嘀咕着,晋长鸣心里也略有些不满,但等对上张长声这小笨蛋完全没听懂的眼神后他也无语了,只能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又板着脸大声道,   “话说,你之前说要给我悄悄看的东西呢!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啊?”   “哦哦……我差点都忘了,其实是这个嘿嘿……一支笛子当当当~”   “哟,这笛子看着倒是还不错,可你真的会吹吗?”   “我,我不会啊……但秦艽说,我爸爸会,让我以后可以学一学,说起来哦……长鸣哥哥,这把笛子可奇怪了,一开始我怎么也吹不响,后来我就让阿镜来帮我修一修,结果你知道这支笛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有什么?”   被张长声一下子吊起了胃口,晋长鸣也好奇地把耳朵凑了点过去,而成功地让自家长鸣哥哥好奇起来的小胖子只傻乎乎地嘿嘿嘿笑了起来,又小小声开口道,   “里面塞着好多好多写着字的糖纸,阿镜一看就傻了,然后就把这些糖纸都一点点拿出来的……我不太认识上面的字,后来阿镜就都拿去给秦艽看了……但我觉得我爸爸以前一定是个贪吃鬼,不然干嘛最后还塞那么多糖纸在里面呢……你说是吧长鸣哥哥?”   草坪上孩子们的对话显然并无法让楼上一直看着他们的大人们听见,但站在窗边的老爷子和晋衡还是就这样一起看了许久。   虽然伴随着年兽被再次封印在姒氏大门,死人河中的阴尸都重入轮回道,晋淑当年死去的真相和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也跟着一起暴露了。   但三天前回到家中,顺带处理自己身后事的晋衡看上去还是和往常一样,即便面对着老爷子和老耳朵明显有些愧疚的态度,也一直是显得平静而包容的。   “我被你姐姐在纸上画出来的时候你才刚五岁,年纪小,不懂事,很容易被大人骗,晋淑说什么你也就什么都信了。”   “……”   “我是纸人,没有亲人,也没有过往,更不存在什么实际年纪,能被你这样一个小娃娃亲口叫一声祖父,就仿佛有了新的生命,也被赋予了一张纸真正活下去的价值,所以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了,我是晋衡和晋淑的祖父,我应该好好照顾你们,再像个野蛮不讲道理的古板老东西一样督促着你们读书,结婚,早日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可当初那件事,还是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我没能救下我的孙女晋淑……还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孙子就这样死了……”   “……”   “我和你们到底不一样,无论被撕毁多少次,我都能活下去,可你们都是活生生的孩子……这让我怎么能够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幸好后来看着你活过来,又忘记一切地继承你姐姐的一切,我总算是放心了一些,但现在……可有时候看着你,阿艽,还有长鸣,还有那个……胖乎乎的小长声,我心里多希望咱们家的这一热热闹闹的大家子都是真的啊,我真的就是你们这些好孩子的爷爷,祖爷爷啊……”   老爷子说到这儿略微有些哽咽了,他不怎么敢去看晋衡的表情,仿佛多看一眼下一秒就只能是永别了,而听到他主动说起这些,面色苍白,眼神温柔的晋衡也只是抬起头握了握他的手,又用一种温和的目光看着他点点头道,   “这一切……本来就都是真的。”   “……”   “晋淑和晋衡都是真的,您还有家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是你们抚养了我和晋淑,给了我们一直想要的家,我的脑子里清楚地记得这一切。”   “……”   “就和当初晋淑希望我忘记一切那样,我希望我走之后,家里能暂时隐瞒我不在了的事情,秦艽那边我会自己来处理,老廖那边我也已经和他说好了,但长声和长鸣还要麻烦你继续照顾,虽然这对他们可能不公平,但这也是我目前唯一希望能瞒住的事情了……”   “嗯……这一点我都明白,不过……是啊,你说的对,都是真的……即便很久以前是假的,都过去那么久了也早变成真的了……将来,我会在这儿继续像从前那样帮你和你姐姐照顾着长鸣和长声,然后等着阿艽和你有一天能一起回来,我应该……还能等到这一天到来的对吗,阿衡?”   这么说着,眼睛有些泛红的老爷子和晋衡对视了一眼,这一刻他们心里其实彼此都很清楚,人一旦死了,今生和家人朋友的缘分也就尽了,来生即便相见也不会相识,就算是真的至亲也未必会一辈子记得你,哪里还会有什么可能会再次重逢相见呢。   但沉默了片刻,双鬓斑白,连手掌都老的像枯木一般的老爷子还是望着晋衡消瘦苍白的面颊又一字一句地轻轻开口道,   “多年前……我曾听到先人在我耳边念过一首关于人间团聚和相守的词,我此后多年铭记,如今我也想把这首词告诉你,阿衡。”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所有人都忘了你,他都不会舍得忘了你,去找阿艽好好说一说吧,千万别给彼此留下什么遗憾,有些人有些事,要是错过了……就真的再也等不到了。”   ……   这一晚,晋衡和家人度过了最后一次晚餐。   从落霞山庄出来的时候,他坐在老董的车里安静地看了会儿半空中已经恢复如初的白色月亮,又在车开进市区之前,才忽然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窗外。   老董见他脸色白的可怕,也一直不敢怎么开口说话,而垂眸不语的晋衡见状只是明显有些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面无表情地想了会儿事,随后冲着前面的老董淡淡开口道,   “老董,送我去三圭桥之前,先送我去买点东西吧。”   “什么东西?”   “第一次我去给秦艽过生日去的蛋糕店和鲜花店,送我先去一下那里吧。”   “……”   车子在老董复杂的眼神和晋衡平静的声音中安静地调转了一个方向,随后又向着市区的另一个地方开去。   再等晋衡终于买到他想要的东西,又如约出现在夜晚吵闹的三圭桥外时,隔着因为一年一度杨川市的天水娘娘河灯会而聚集在这里的人群,白发青年就这样对上了孤独站立在桥洞底下望着河水的男人。   他的头发又一次剪短了,收拾得很干净的面颊一眼看上去似乎气色不佳,但低头夹着烟望着河面,同时伸出一只脚试探着河水的样子却意外地显得懒散又性感。   而似乎是注意到有人身后一直看着自己,朝他这个方向慢悠悠看了一眼的秦艽先是将烟头捏掉,又在将头发都随手揽到耳朵后面,才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地穿过人群朝晋衡走了过来。   ……   “我记得这好像是你和我第一次约会穿的。”   一看到他慢慢站定在自己面前,皱着眉的晋衡就看了眼他身上和平时明显不太一样的打扮,而秦艽闻言只抬起灰色的眼睛看了眼他,随后才看向一旁显得不置可否地开口回答道,   “因为我只有这一套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也只有这一双能干干净净如约去见你的鞋。”   “……”   这个回答给人的感觉忽然有点像一开始那个总是把一切情绪都藏在自己心里的秦艽了,而晋衡闻言也没有着急吭声,只是略微点点头又望着远处璀璨明亮的河灯慢吞吞道,   “那陪我走走吧,我还有些话想单独对你说。”   可本打算跟着他一块往前走的秦艽在低头的瞬间,却忽然发现了晋衡手上拎着的那些东西,而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这总是一声不吭的傻兔子,嘴唇抿着,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情绪的秦艽沉默了一下还是语气有点古怪地开口道,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约会的气氛好一些,想了很久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   “你会觉得提前和一个人把这一辈子的生日过完……有点奇怪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秦艽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面容明显有些紧张的晋衡垂眸地看着他,却也没有着急催他回答,而直到晋衡以为他不会给自己回答时,面前这个和自己别扭了一辈子的家伙才在晋衡的注视下干巴巴地皱着眉回答道,   “……不会奇怪,很开心。”   这个回答让晋衡很意外,很与此同时却也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觉开心。   所以向来含蓄内敛的他在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一旁干脆牵起了他的手,又和身旁这个因为难得诚实了一回,所以也很不自在的家伙一起绕着夜晚的三圭桥就这么走了一会儿。   这个过程中,晋衡给秦艽买了他一直很喜欢,但很少有机会会吃的甜汤,随后他们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不那么多的地方,并一起坐在三圭桥的桥洞底下边看人在桥下面放河灯了起来。   “祟界后续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嗯,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其余的就等张长声自己长大吧,我本来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祟界照顾他。”   “其实如果方便,可以让他住到落霞山庄来,毕竟那里有老爷子他们照顾着,以后也可以和长鸣一起。”   “他比起晋淑,其实和张奉青的性格更像,做祟比做人明显更容易有成就多,你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这么随口说着,一直以一种相对放松的状态在和晋衡说着话的秦艽也神情懒散地坐在河边抬起头,等看到面前正在往蛋糕上插蜡烛的晋衡手边还放着另一件东西,他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后才看着晋衡挑挑眉道,   “这是什么?”   “螺嫂的田螺,传说只要把自己想说的话说给它听,它就能帮你藏住一个人心中最重要的秘密。”   和秦艽一样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河螺就挪开了眼睛,今晚的晋姓师看上去明显就提前有所准备,所以倒不至于和之前的某次那样弄出送秦艽一屋子黄白菊花的乌龙。   而坐在河边的两个人在这种安静美好的气氛中就这样对视了一眼,随后不自觉调整了呼吸的晋衡才望着那蛋糕上如同灯芯一眼闪烁的蜡烛又缓缓开口道,   “这是晋衡给秦艽过生日的第一年,起初对彼此都很排斥的他们因为一个很巧合的原因一起在崔丁冬家的小阁楼上呆了一晚上,那是晋衡生平第一次给其他人过生日,所以他做的很糟糕,但现在想想,那天晚上的蛋糕确实很不错,当然……人也很不错。”   “……”   “这是晋衡给秦艽过生日的第二年,他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和彼此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虽然还是会有意见不合造成的大小争吵,但只要晋衡对秦艽先低头说一声对不起,秦艽都会立刻特别轻易地原谅他,也许两个人要天长地久的在一起,就是需要这样的谅解吧,对方或许并不是自己第一眼就心动的人,但很奇妙的是随着彼此了解的深入,会情不自禁地越来越被他吸引,无论是缺点还是优点,都开始习惯,而渐渐地,你就会发现,能每天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那个人为自己笑一笑,都好像是这世上最令人充满成就感的事了。”   “……”   “晋衡给过生日秦艽的第三年,他们的朋友廖飞云终于在这一年找到了可以共度余生的人,这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很开心的一件事,所以大家决定一起给廖飞云和他的妻子一个热闹的婚礼,婚礼结束的时候,晋衡对秦艽说,你想不想也要一个这样的婚礼,秦艽想了想,回了句,也许可以试试,你觉得呢?”   “……这种事你也能提前算出来?”   “嗯,虽然一般被人叫做姓师,但我其实偶尔还会帮人算点姻缘,平时完全没看出来对吗?”   “肯定又在瞎掰,你为什么不去自己出本书。”   “至少蟾蜍仙姑的故事肯定不是假的,心底善良的好蛇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   “真的,我从来没对你撒过谎。”   晋衡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回忆起之前发生在阴司的那桩糗事的秦艽也眯着眼睛一语不发地看了这死兔子一眼,直到晋衡手边的蜡烛都快用光了,一直都显得过分沉默的他才看着面前的白发青年缓缓开口道,   “今年是他们一起过生日的第几年了?”   “……第五十八年,他们不再整天因为一点点小事吵架,模样看上去也不再年轻,平时一块出门散步买菜或许会有好心的年轻人站起来给他们主动让座位,他们的外甥长鸣和长声也早都已经长大有自己的家庭了,他们周围的一切也变得逐渐安定了起来,他们开始一起认真考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养老,无论是深山还是乡下,总之这辈子都再也不要离开彼此了。”   “……”   “这时候晋衡忽然想起了他刚认识秦艽的时候发生的事,那时候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更了解一些对方,秦艽给他做过梨汤,也给他送过宵夜,但当时连他们的外甥长鸣看见都会说,晋衡对秦艽实在不够关心,还总是自以为是的忽略他心里的感受,可他太笨了,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因为他确实不太懂这种感觉……后来他在家里偶然看到一本书,上面就写着这样的一段话。”   “……什……什么话?”   “*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物的人,黑暗中暗暗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的一点一滴的温暖,也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   “我不知道你的生命里以前有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但我觉得这些事情我应该每一件都有为你做到了,你的心里……现在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不再像以前那么冷的可怕了,秦艽?”   对话到这里,低着头的秦艽忽然不出声了,晋衡以为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却临到关键的时刻又说错了话,所以连忙紧张地抬头看向转他。   可还没来得张口说话,他就被他家红着眼睛的祟君殿下从身前一下子抱住了,而感觉到秦艽那种恨他恨到骨子里,却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愤怒和伤心都被一股脑发泄了出来,抿着唇的晋衡也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咬着牙的秦艽埋在自己的肩头感受着他眼睛里的冰凉滑落下来,又抱着他一字一句开口道,   “你给我好好记着……你欠我的是完完整整的一辈子,无论你下辈子躲到哪里去,我一定会去找到你。”   “……”   “如果我下次遇见的时候,你敢表现得对我爱答不理的,还装作不认识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再活生生吃了你,听见了没有……”   这虚张声势,一点都不秦艽的口气其实实在是缺乏说服力,但至少那份离别的不舍他终于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而闻言的晋衡也在愣了一下之后,才用很小声很温柔的口气轻轻地点点头冲怀中的秦艽回答道,   “嗯,我等着你,也请你一定要等着我来找你……我的祟君殿下。”   伴着这样的声音,远处的夜仿佛渐渐深了。   秦艽因为之前在祟界忙着处理了好几天有关老祟主的事情后续,所以不知不觉就靠在晋衡的肩膀上睡着了。   而一直在和他断断续续地说话,直到此刻才沉默下来的晋衡先是看了眼三圭桥外的那一艘熟悉的小船,又在看向秦艽的面容后情不自禁地久久停下了一会儿。   他的心上人此刻正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睡脸安详,仔细看甚至还有些幼稚地皱着眉抓着他的衣角。   他的脸颊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平时阴冷的,发怒的,排斥着所有人靠近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意外地很干净,也很美好,像是那日他们初次相遇时盛开在他桌角的那支名叫烈香的茶花一样好看地让他压根挪不开眼睛。   也是这时候,从刚刚起就始终看着他的晋衡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困了,手和脚似乎开始变得不听人使唤,心口和耳朵里也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声音。   那片河水的尽头,好像传来的是晋淑小时候第一次教他认字读书的声音吧?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阿衡,这书上最开头的这几句,你能认的出来吗?】   而这般想着,晋衡便不自觉伸出手握住秦艽冰凉苍白的手,又最终以这样一个能让彼此暖和地依偎在一起的姿势抱了抱他。   许久,眸子被月光映衬得泛着银白的光,连心口的最后一丝温热都快消失的白发青年才吻了吻他的额头,又低下头一字一句地对自己的祟君殿下,亦或是手中的那个保守着彼此秘密的河螺轻轻地说出了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段话。   “河螺,我对秦艽这辈子说过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谎。”   “我今生没有去求过谁,但这一次我愿意拿出我全部的真心去祈求你,只希望皇天在上,后土为证,能帮我一直保佑他,让他一生无忧,长命百岁。”   “即便没有我在,也永远开心健康地好好活下去,早日如真正的龙一样自由自在地飞回到……属于他的天空中去。”   *   【还没长出角的蛟大多都很丑陋,我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也和现在长得不太一样……我现在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当初那个曾在雷雨天里拉过我一把的恩人,他那时候还很小,我也压根没长大,我只记得那天的雨很大很大,有很多人从我的面前走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多看我一眼,只有他停下来在大雨里给了我一把伞,还问了我一句话……】   【你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不回家啊……你的家在哪儿啊?】   【所以,我给了他一份谢礼。】   ……   【刚刚堂屋挂的就是邓老师和你师母结婚时候的照片吗?他们一个叫陆锦堂,一个叫苏秋月?】   【恩,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名字挺上去还挺般配的,他们两个真的就在这儿教了一辈子书没离开过?】   【恩,门口这两棵树也是他们结婚那年就在的。】   ……   【这两棵是什么树?】   【银杏,木犀。】   【恩?听上去怎么好像也挺般配的。】   【你觉得晋衡这个名字和什么名字比较般配?】   【你觉得呢?】   【这个世上再没有比秦艽更配得上晋衡的人,你是他的陌上桑,也是他的秦罗敷,他这一生能遇到一个你,才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放手的万幸。】   ……   次日,三两胡同外。   清晨早早起床,又简单打扫了一下院门的冯至春正坐在门口小心地喂着附近流浪狗。   因为她先前足足已经喂了大半年的关系,所以这周围的流浪狗们大多已经认识她了,而面容衰老的冯至春盯着小狗们在争抢着碗里那些吃食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才看着脚边这些可怜的小狗们低声念叨道,   “慢点吃……慢点吃……不要抢……和我的小光小时候一样……唉……老天爷啊……我的小光……到底什么时候会愿意回家啊……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愿意回来看看妈妈啊……”   她说这话时眼神还是始终的盯着脚下的地方,毕竟这种话她先前已经念叨过无数遍了,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早就不抱希望了。   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她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面前的几只小流浪狗忽然停顿了一下,又向着巷子不远处的地方摇了摇尾巴。   而紧接着,一双属于少年人的脚就这样缓缓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又在慢慢蹲下来朝着她苍老的脸看了一眼后,才冲着瞬间落下眼泪的冯至春的注视下露出了一个让人有些心酸和复杂的眼神。   “我回来了,哥哥……他让我看看你,妈。”   ……   “夫人和女儿在阴司的事情都安顿好了?”   三两胡同的小巷外,多日不见的秦艽和灯芯老人之间也正在面对面地说着话,他们都明白,这也许就是此生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了,所以面对着当年他多由于亏欠的秦艽,灯芯老人也显得有些复杂地难得放下姿态缓缓开口道,   “嗯……谢谢,这么多年来……是我这个老东西一直都错怪了你……倩雯当年的死是因为她自知自己病入膏肓不想拖累于我……”   “不用假惺惺地逼着自己和我道谢,我当年会那么做原本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你这小子,行行行,我就不和你假客气了……但……你真的不过去和她道一声别吗?那到底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家人了,而且那女人到底最后也……”   “除了我自己,我在这世上早就没有任何家人还活着了。”   “……”   “说出来可能有点可笑,我小时候每到下雨天就会在孤儿院门口傻乎乎地等我妈,我留着她给我的那把破伞,我以为只要小心留着它,有一天她终究会回去找我,但她却一直没有,直到有一天,我真的彻底死心了。”   “……”   “她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了,我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而这,也算是回报她对我和晋衡最后的那番好心搭救吧。”   “……那你接下来准备一个人去哪儿了?”   灯芯老人语气复杂的问题让秦艽沉默了一下,接着他才拿起放在一旁的伞抖了抖水,又朝着巷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稍微泛着点挥散不开的雾气,唯有冰冷和朦胧的雨水永久地停留在了灰色的眸子里,但他知道,他接下来的方向其实很明确,就只是那么一个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的人的所在而已。   “去找他,不管是人间还是祟界。”   “……”   “把年兽亲手关进姒氏大门的时候,晋衡和我说说,晋淑死的那个晚上,‘年’曾经亲口在他耳边告诉过他,一天不仅仅代表的是时间,还代表着距离。”   “这又是……什么意思?”   “每一条活在人间的生命都是一刻不停向前的,除非彻底死亡根本不可能停下或是发生任何逆转,阴司为了不让某些死去的人和前世还有某些交集的人再次相遇,会让所有重新轮回转世的魂魄和他前世所经历过的时间刚好差上一天,这一天看上去短暂,只有仅仅二十四个瞬,仿佛一夕之间便可度过。”   “……”   “但其实,哪怕仅仅只相差一天,今天和明天也永远不可能算是同一天,更不可能产生任何意义上的交集,所以即便晋衡将来能重新转世为人,他和我之间注定也只能差着这么一天,再也不可能有一丝机会在同一天里遇见彼此。”   “那你还……”   “……找到他,或是等他来最终找到我,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按照船工给我的说法,十二年即为一次轮回,在轮回的尽头就可能存在着时间的某个接口,如果下一个人世间的轮回之后,我终究还是无法找不到他的人在哪,那我就会先去那个我们所有人最终都会相聚的地方,等那个家伙……亲自来黄泉边找我兑现他的诺言。”   大概也了解到了秦艽内心的坚持,摇头叹息了一声的灯芯老人最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他几句才转身进入墙中一步步地离开了。   而目送着灯芯离去,也清楚地意识到从今天开始,自己就真的无家可归的秦艽就这么靠在巷子口和母狨一起呆呆地坐了会儿,直到天空中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母狨也在旁边担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浑身湿透,隐约也想起什么的他才抵着墙望着天空自言自语了起来。   “狨,我以前总是天天琢磨着想把心和角都找回来了,我以为只要把它们统统找回来,我就可以不再像以前那么难受和仇恨所有人了。”   “可我的心现在已经找回来了,我的角也重新长出来了,我却……找不到晋衡了。”   “说起来……我以前确实做了很多见不光的坏事,被我伤害过的人很多很多,哪怕我不想承认,但那就是发生过的事实。”   “就和灯芯会用那种顽固的态度不断的掩饰当年对我的愧疚一样,其实我也一样,对那些已经造成的过失和错误,我也只会一遍遍固执又大声地强调着,我没有错,我一辈子都不会错。”   “因为一旦承认自己做错了,以前做过的每件事就都是错的了,那这么一来,我这个人……该有多糟糕啊。”   “所以我其实不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从头到尾压根都没有勇气去承认这一点而已。”   “不过,幸好,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么说着,懒洋洋眯着眼睛的秦艽也歪着头看了眼远处正在巷口飞快奔跑着,躲避雨水的母女,那只是一对从前的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多关心一眼的凡人,但此刻他仿佛又明白了为什么晋衡会始终那么傻傻地要做个好人的原因。   “老祖宗,秦艽……知错了。”   这么一声叹息落下,天空密布的乌云伴着雨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停了,巷子外面的那对母女惊讶地看着头顶,半天那个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才传进了小巷里。   “诶,妈妈,你看啊你看啊,天上怎么又忽然不下雨了,好奇怪……”   “嗯?真的啊……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是有龙王爷在天上一直保佑着大家呢……”   “咦,妈妈,龙王爷又是什么啊?”   “龙王爷啊……就是那些心地善良,非常喜欢人,还愿意保护凡人的龙,相传他们都住在金碧辉煌的龙宫,长着美丽的角和布满漂亮鳞片的身体,有时候还会飞翔在天上,一边悄悄看着底下的人间一边帮照看着人间家家户户的风调雨顺,所以过去的人啊……就总喜欢把龙王爷称为大地之上所有生灵的神明和祖先……”   而听到这话,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的秦艽只摇晃着撑着墙站起来,又在将手上的雨伞重新拿起来之后才望着前方慢悠悠冲身旁的母狨开口道,   “狨,我们走吧,还有一个整天慢吞吞的家伙在前面等着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能会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但我想他应该还会是个整天只想着帮助别人,无私善良到让人很想打他的傻姓师吧……”   “不过在去找他的路上的时候,我或许可以给你读一读张奉青这个傻瓜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封信……顺便可以把你的人话水平再好好提升一下……”   “吼!!”   母狨这么回答着,也从秦艽的手里兴奋地接过了那些由被压平的糖纸拼凑起来的信,而伴着她蹩脚的人话,一份埋葬于那支叫做一把青的笛子里多年的信终于是重见天日了。   “呜友秦艽,需旧不见,坠近还吼嘛——”   ……   【吾友秦艽,许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很抱歉,给你留下这最后一封信的时机实在不太好,因为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一个能好好和对方说一声再见的机会,所以最终我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将这封信留在这里,只待将来有一天你能看到它。】   【那天最后一次去看你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很想和你说一些让彼此都开心一点的事,但是因为一些我自身的原因,我还是什么真话都对你没能说出口。】   【还记得一把青吗?是啊,就是我母亲临终前留给我的那支笛子,我父母年轻时曾因它而结识,所以我的名字才会叫奉青,因此这把笛子虽然不算贵重,却一直对于我来说意义有些特别。】   【曾经走到哪儿都带着它,你把它故意偷走耍我,我还和你生气,可后来有天我却和你说我把它送给了一个人了。】   【当时我没有告诉那个人究竟是谁,但是现在它却还是回到了我手上,至于它为什么会最终回来,那就是一个很漫长很遥远,对我个人而言又很特别的故事了。】   【你应该没忘了吧?那年我和你都是十一岁,你被狗母娘娘从人间带到祟界来,也认识了我和秉忠。】   【狗母娘娘对我们三个的态度一直都很糟糕,还总是让我们在狗巷里背着筐子收拾那些臭的要命的狗粪,有时我们明明辛辛苦苦地干完了活,她却还是不给我们吃饭。】   【你每次都看起来特别听话地给狗母娘娘做事,有时候是摆出一张虚伪的嘴脸故意卖乖,有时候则会对人睁着眼说一些自己都不信的瞎话。】   【你看上去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可能会和你抢饭吃的对手说太多废话,一副欠揍的不行的样子,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很不好。】   【但是没办法,哪怕你表现得再不讨人喜欢,我们还是成了好朋友,或许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咱们也许是能做朋友的吧?】   【忘了是因为哪一次偷偷看见你一个人躲在狗巷不出声地哭,还是因为你大半夜饿着肚子却还死撑着不去吃那些发臭的人肉了,反正从那时候开始,我就隐约觉得你和我骨子里或许是一样的人。】   【不过后来的有些事实也证明了,你有时候就是比我聪明也更狠心,因为我这个人时常会有点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一路走来的运气还算不错,十分容易满足于眼前所拥有的一切。】   【但你不一样,你因为失去过太多的东西,所以始终对自己目前掌控的一切没有什么安全感,即使你心里十分在乎一件东西,为了能抓住更多你也会逼你变得自己更狠,不过这一点,恰恰也很适合在祟界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就是了。】   【因为我是如此了解你,所以果然,经历了最开始那段你总是不爱搭理我的日子,我还是成为了你的朋友,之后我们还结伴闯到了那时的祟界,成为了老祟主手下同样一起艰难讨生活的一个无名小祟。】   【可大家还是整天吃不上饭,于是我们两个骨子里坏到一块去的家伙就开始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严峻的生存问题。】   【当时恰逢第一次祟潮爆发,我们就时常半夜趁人不注意跑到人间去捡些大祟们吃剩下的猎物,那时候的你只是个比我还没经验的小屁孩,张秉忠这个蠢笨的要死的家伙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所以每次都是你用花言巧语先去骗那些猎物上钩,张秉忠来做站着不用动的诱饵,而我则来做最后亲手杀死猎物生命的好猎手。】   【现在想想那几年我们过得可真是糟糕,不仅永远吃不上饱饭,还要昧着自己的良心到处去诱骗和杀死那些也许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活人。】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我们三个生来的命运就是如此,除了在那些尽情发臭腐烂的血肉中一点点试图挣扎着活出一点像人的样子,我们根本并无选择。】   【可唯独有一次,当年还是个毛孩子的我却运气不太好地遇上了件麻烦事,因为那天张秉忠忽然病了,不仅病的很严重,还一边大哭一边求我给他一点肉吃。】   【他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我就是活活饿死自己都不可能饿死他,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和你说的那样又蠢又笨,活着也是白白浪费粮食,但是心里着急的要命的我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让你帮我照顾着生病的张秉忠,自己则想出去再找些办法。】   【可你也很明白,那时的我根本对眼前的情况束手无策,那一晚的天真的很黑,我根本找不到别的邪祟不吃随便扔下的食物,更不用说是其他能稍微填饱肚子的正常东西。】   【累的浑身没有力气的我摔倒在路边一边浑身发抖一边发狂地叫喊,我心里真的很害怕张秉忠就这么死了,毕竟他还那么小,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那我该多对不起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啊。】   【那大概是我前半辈子活的最狼狈不堪的一次了,我饿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趴在路边一直瑟瑟发抖,我以为自己可能真的熬不过天亮了,但就在我差不多快放弃和绝望时,事情却忽然了转机。】   【被逼到绝境中的我遇上了一个年纪和我看上去差不多的小女孩,一开始看见她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有点警惕,因为你也知道,我心里其实并不喜欢人,更甚至我对这世上的大多数的活人都深恶痛绝。】   【但当我眼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又最终来到我身边后,我却只是注意到了被她放到地上的那一小碗还没有凉透的饭菜和她那白得像雪花一样干净美好的眼睛和头发。】   【她看上去可真像……那一年在家乡我和我娘一起堆的那个小雪人啊,有那么一秒,我心里几乎是赞叹着这么想的。】   【不过很快的,我的注意力就被那些饭菜更多的吸引了。毕竟,她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帮助我本来也不关心,我需要的更多的是食物,所以当时的我第一反应就是恶狠狠地夺过那碗饭菜,又像个特别没礼貌的强盗一样跑了。】   【而那碗饭菜我其实早就已经忘记味道了,但大概是真的很好吃吧?】   【虽然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和我主动说一句话,但我好像能隐约感觉到她其实是知道我是祟的。】   【可她既没有害怕地飞快逃开,也没有因为我后来的举动表现出任何厌恶的样子,只是好像很平常地就这么在身后目送着我离开,从头到尾甚至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没有把我当成祟的人,尽管她只是个不太爱说话,样子也显得很奇怪的小姑娘,但我还是因此就这样记住了她的模样。】   【后来每到夏至过后,没有月亮的晚上我都会因为肚子饿,因为无聊或是因为各种原因来人间找她,而她也会如约的那样出来见我,我们有时候并不说话,只是一起呆在月亮底下一坐就这样坐了一晚上,然后我就会用一把青给她吹一首我父亲给我母亲吹过的小调。】   【她偶尔会在我主动和她说起张秉忠和你的事之后,也告诉我一些她弟弟的事,她有个比她小一些的弟弟,那是个性格一直很闷的孩子,但从小到大却非常地依赖她,说话做事像个怯生生的小兔子。】   【而我听了之后也没忍住笑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想起你了,只是你并不像个小兔子,恩,你比人家可张牙舞爪杀伤力强大多了。】   【当然,虽然成了偶尔会见面的朋友,但我和她却从不去过多地提及彼此究竟是人还是祟的事,甚至在此后的多年间也没有去主动询问过对方的真实姓名,也许是我们都在害怕自己真的把所有秘密对对方坦白了之后,反而无法再产生下次的见面了吧。】   【这样微妙而隐秘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了很多年,最后那一年的夏至我失约了,但是想了想我却把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我的一把青和那之前咱们从老祟主那儿顺到的那个宝物留给了她。】   【虽然那个奇奇怪怪,看上去像是蜡烛芯的宝物咱俩目前还是没有研究出什么价值来,但你之前既然都说,你的那个已经在下雨的时候随便送给路边的小孩了,那我的这个也干脆用来哄姑娘了算了,毕竟会发光嘛,倒是还挺好看的。】   【不过我也不确定她亲自赶到的时候只看到那一支笛子留在那儿是不是会因此生气,反正直到最后,我也没能找到机会回去看看她。】   【这期间祟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也全程参与了,肯定能明白你我曾经都为了自己那份来之不易的尊严和权利付出了什么代价,也许……我们心里最后的那点干净的东西也正是在那时全部消失的吧?】   【杀光一切不服从于我们的势力,把祟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打上我们的名字,反正该做的不该做咱俩一路这么走过来都一块做了。】   【因为张秉忠的资质实在不算好,所以逐渐的我也感觉到了他内心对我的疏远和排斥,但他到底是我弟弟,所以无论如何我总是要护他一辈子的。】   【而你这家伙自从在赤水成了点气候也开始整天不给我面子,简直狂妄目中无人的很,尤其是在老祟主面前说的那句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气的不行的混账话,更是差点把咱们半辈子的交情都险些一笔勾销了。】   【可没办法,哪怕心里再生气我也没法真的和你计较,毕竟大家当初说好了是要做一辈子好兄弟的,总不能才半辈子就这么散了。】   【老祟主显然对我们之间的不合和冲突感到满意,张秉忠不再愿意叫我一声哥哥,你这个混蛋也成天一副要和我斗个你死我活的样子,可我根本不可能忍得下心杀秉忠,更不可能下手杀了你。】   【而又这样在祟界继续为了权利地位那些恼人的东西苦心谋划了几年,有一天晚上我闲来无事躺在祟殿里一个人喝酒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其实我压根不知道名字,但我却将一把青留给了她的女人。】   【她肯定已经不再是当年夏至那个压根没长大的小姑娘了,就如同我已不是当初那个无知的少年人一样。】   【虽然我不确定她是不是还记得我这么一个存在,但我心里很清楚当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忘不了一个女人的时候,他的心里必然不是只有那点年少时的单纯情谊,而更多的是掺杂着复杂难言的情与欲的。】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猜到了,完全心血来潮的我用了些办法又找到了那个已经长大的女孩,还终于得知了她的名字,晋淑。】   【可在内心里我却并不想让她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落魄到只能乞求她一碗饭的可怜虫,所以我只是以一个虚假的名字和一个全新的身份回到了人间,又想着是不是能再见见她。】   【然而还没等我找到更好的办法接近她,有一天她独自深夜外出放生一只受伤的魇蝶时却意外地发现了那段时间总是跟在她身后的我。】   【而就在我有些慌手慌脚甚至只要看着她就压根紧张地说不出话的时候,她却忽然望着我缓缓露出了那种只有在从前夏至夜晚时我才能看见的眼神。】   【只是那一眼,我就知道,她认出我来了,而且……她好像也一直在等着我回来。】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怎么样,但当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压根没有忘记过去的那段回忆时,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上苍的。】   【后面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多了,我和她很自然而然地重新走到了一起。】   【依旧是夏天的夜晚,依旧是安静到很少会产生交谈的见面,但是这一次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晋淑。】   【因为我和晋淑之间注定隔着的那层人与祟的特殊关系,所以她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家人我们其实在一起,而我也尽情沉浸在那段和她能够在一起的美好日子里,甚至自以为能这样一辈子拥有她对我的包容与感情。】   【直到有一天,老祟主忽然找到了我,又在我的面前亲口问起了晋淑的事,我才猛然间从美梦中苏醒了过来。】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人忽然浇了一盆冷水,手脚更是发凉的厉害,因为亲身经历过那种感觉的你和我心里都很清楚,如老祟主这样的存在其实根本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甚至他对我们这些可能危及他地位的人始终都是防备而厌恶。】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当时只是这样装疯卖傻地回答了老祟主,说那就是个前段时间在人间随便找的消遣。】   【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但我确实一直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晋淑之于我的宝贵和重要。】   【而老祟主听到这话却只是这样笑着对我说,哦,消遣?可我怎么听张秉忠说你都快被这个女人迷的忘乎所以了?还是你弟弟说的这些话都是假的?不过如果是真的喜欢,不管是不是祟,都可以把这个女人接到祟界来啊奉青,毕竟你也是时候该娶个妻子了,有个妻子,你才算是成了家,往后祟界也能有个小祟主啊不是吗?】   【老祟主的这句话说出口,有些事仿佛就已经注定了,那时的我并没有任何能力去反抗掌控着祟界一切的老祟主,甚至连我自己拥有的很大部分东西都还必须在他的牵制之下。】   【所以哪怕当晚我就在祟殿外跪了整整一晚上求老祟主放过晋淑,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还是等来了我的好弟弟张秉忠奚落的眼神和一句恭喜大哥即将娶个人间的女人回祟界了。】   【那是我第一次发火动手打张秉忠,他这个混蛋当时哭嚎着趴在地上大骂我说,为什么秦艽做无论什么你都不对他动手,你却打我,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啊,而我听了这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我发誓,那一刻我真的整个心都凉了半截,因为要让自己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居然就是我心心念念护了那么久的弟弟,这可真是我此生……最大的讽刺啊。】   【不过那时候的我的确无法改变任何事,所以只能红着眼睛像个被气红了眼的疯子一样站起来,又带着生平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人间把这些事都告知了晋淑。】   【当我对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看到她眼中的情绪逐渐也开始变得复杂,许久就在我以为她会埋怨我就这样害苦了她的时候,她却忽然轻轻地拉住了我的手,又像是多年前的那个我们初遇的晚上一样平静着冲我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说,张奉青,要是我和你一样成了祟,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说真的,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拒绝来自一个女人如此真挚的情谊,因为就连我也无法做到。】   【所以我当时用我一生最坚定的语气给了晋淑肯定的回答,而她最终也真的选择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我。】   【她跟着我一起离开人间的那个晚上,他的弟弟和另一个哭的像猴子的小子一起哭着从后面追了上来,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但是恐怕在这两个年纪还不大的小子眼里,也根本无法相信我这样一个浪子会一辈子对晋淑好吧?】   【可即便是这样,我作为丈夫依旧无法做到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甚至大多数时候我都必须周旋在老祟主和祟界的那些琐事中,而即便我绞尽脑汁想给给她最好的一切,我却总是能感觉到她看上去并不像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开心。】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在人间的弟弟了,但是我却确确实实地对我们的关系是否能维持下去感到了些许害怕,所以为了能让她的心情能好些,我便和她商量着说不如我们要个孩子吧。】   【晋淑听到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惊喜,因为她一直觉得我因为祟界过于混乱的原因并不想要孩子,但是那一年之后我们的确如最初的想法那样有了第一个孩子,还给他取名叫长鸣,后来过了几年,又有一个叫长声的孩子就这样出生了。】   【因为这两个相继出生的孩子的存在,做了母亲的晋淑看上去终于是心情好了许多,但由于祟潮在人间相继爆发,伴随着人与祟注定存在的许多问题,我和她的矛盾却开始越来越大,她一天一天开始变得沉默,我也因为心中的胆怯和愧疚越发地不敢去见她。】   【直到有一次我又在老祟主的面前装的疯疯癫癫地荒唐了半宿回到她的身边,我却远远地看到了她一个人坐在祟殿的长廊上很压抑很难过地哭,手里还拿着她弟弟当初分别时给她的那个兔子娃娃。】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原来让她一直伤心难过的罪魁祸首从头到尾都是我。】   【只有放她自由,回到心心念念的人间去,她才能从此摆脱我这个害苦了她一辈子的人。】   【也只有放她自由,我和她之间的……这从开始就是错的一切才算是有个好的结束。】   【你也许会觉得我作为一个丈夫实在是差劲透了,但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做下了这么一个让我自己都觉得差劲透顶的决定。】   【而也因为我故意做下的那些糊涂事,当时的晋淑最终选择带着孩子们离开了祟界,甚至此后都再没有原谅过我或是答应见过我一次,而她最后对我说的话也不过就是一句。】   “你不用觉得对我愧疚,我去做我该做的事,你去做你该做的事……但张奉青,也请你将你的一把青拿回去……送给别人吧。”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的,为什么过去我们之间的的日子无论过得多艰难,晋淑都不曾怪罪或是想要离开过我。】   【可一旦我先表现出退缩并选择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她的眼睛里却也不再对我有一丝温柔,甚至连最后都只是红着眼睛决绝又倔强地离开,却再也没有愿意和我说一句话。】   【你可能会问我,张奉青,你不是从来都自诩是个明白人,怎么到头来连这种事都只能弄成这样呢?是啊,我自己也时常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到头来我才发现有时候人都是很懦弱的,越是自己不敢轻易触碰的人和事,就越是胆怯和迟疑。】   【不过也没办法了,那时候我自己的确也是自身难保,积压在我和老祟主之间多年的,关于祟界之主的纷争并不会因为晋淑的离开就因此避免,这实在是让我有些焦头烂额。】   【所幸我借着你当日留在赤水和玄丘给我的一部分旧部在最开始就占了点上风,事实证明,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在最关键的时候果然还是最靠得住的那个,所以下次别再自己骗自己了好不好,承认一句我们是很在乎彼此的好朋友就真的让你这么觉得没面子吗?】   【不过可惜,就算我当时想尽了一切办法,在勉强杀死老祟主的肉身之后我却依旧无法全身而逃……而就在我准备在祟界些大祟的围攻下拼尽一口气也要回人间再看一眼晋淑母子时,我却从满脸写着嘲讽的张秉忠嘴里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晋淑已经死了,被老祟主亲自杀死了,虽然她家中的其他家人包括孩子的尸首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找到,但晋淑的……的确已经被那些冲入家中,发狂的祟分吃光了。】   【那一刻我真的是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空白,倒在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而当我挣扎着,怒吼着站起来撕碎张秉忠这个畜生时,我曾经的好弟弟,却只是轻而易举的将我这个当大哥的从祟殿中动手推下来,又俯瞰着我无比得意地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张奉青,都看见了吗?这就是那个一辈子都只能被你和秦艽踩在脚底下的张秉忠能做到的一切……你们觉得讽刺吗?”   【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回答他了,事实上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也许在写完这封信之后就是我的极限了。】   【临死的那一刻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我的妻子晋淑,也想起了你,但很可惜,作为这一生对我影响最大的两个人,我到头来却一个都没有好好见着。】   【而我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寄希望于上天能保佑晋淑剩下的家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还有你……也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活着。】   【因为好好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可是我们曾经一辈子都在拼死去争取的美梦啊。】   【说起来,我和我那个小兔子模样的小舅子多年来仅仅只见过几次,但他每次都带着另一个智商明显不太够用的臭小子用对待蟑螂臭虫一样的态度对付我,搞得我这个做姐夫也总是没什么面子。】   【幸好我家小舅子晋衡一看就知道是个善良,坚定,不容易被有些事轻易打垮的好小伙子,加上性格从某方面来说和他姐姐也很像,所以我觉得有了他从小的悉心教导,这两个孩子至少不会那么像你我那样从小就过上太多不是人该过的苦日子,搞得从一开始就压根无法回头。】   【不过如果你未来还有机会见到我的两个儿子,也请替我把这件事的真相继续好好隐瞒下去吧,他们根本没有什么糟糕透顶的父亲,只有一个很善良,很温柔,从头到尾也很爱他们的母亲罢了。】   【算了,还是不继续这样胡思乱想了,只希望我离开之后她一切都好,哪怕她始终不愿告诉我有关她的秘密,也好好生活下去,永远……永远也别再想起我这么一个害苦她一辈子的坏人了。】   【至于一把青,也请你帮我好好保管吧,只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一个明白你的心,能体谅和理解我们这种人不堪过去的人。】   【到那时你可以将一把青送给那个人,也算是我送给你和你心上人的礼物。】   【因为我母亲还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一把青就是一段情,错过了就今生都不会再有了。】   【而那些再讨人厌,让你心烦意乱的回忆,其实都抵不过眼前这个你真心爱着,也值得你用一生去珍惜和等待的人和这段情,你说我说的对吗,阿艽?】   ……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筏。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张奉青赠晋淑,绝笔。   ……   《姓书》云,杨川晋家育有一子一女,生来眉目如雪,不同于常人,家中亦频遭灾祸。   此子出生那日,夜,忽有异人数名闯至儿房,母惊惧,忙问是何人,来人遂露老龙真形,又将一红绳交予其母,方开口说道,   “吾族有一龙,生来与你子有缘,来日或将救你子于危难,你我两家不妨自此修秦晋之好,结子孙姻缘如何?”   ——《姓书·晋姓篇》   -----族姓篇·end-----   作者有话要说:  *你要记得那些大雨中为你撑伞的人,帮你挡住外物的人,黑暗中暗暗抱紧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彻夜聊天的人,坐车来看望你的人,陪你哭过的人,在医院陪你的人,总是以你为重的人,带着你四处游荡的人,说想念你的人,是这些人组成你生命中的一点一滴的温暖,也是这些温暖使你远离阴霾。   ——出自:村上春树 第三卷 国 姓 篇 第122章 范   《姓书》云, 公鸡郎, 范村鸡祟也,平日性喜稻谷, 忠厚温良。   一日暴雨, 几远客忽至村外, 公鸡化人形以家中苞谷,黍米待客, 然客不喜, 夜深,客绕至屋外, 以柴刀夺鸡笼数命, 取鸡头鸡股烹制, 肉入锅,现婴儿老幼之形,客俱大惊,公鸡郎与客遂结子孙之仇也。   ——《姓书·范姓篇》   *   2019年7月 -中国东山县 -夜间暴雨骤降   “前面……前面这路到底还有多远啊……不是说到了山腰这儿可能就会有路口能出去了吗?怎么还是一点正常的路都见不着, 我和我老公这手机早已经彻底没电了, 没日没夜的也已经在这山里走了有两三天了, 那可是一滴水一粒米都没进过嘴啊……”   “我靠!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大伙现在不都和你们两口子一样吗!这种情况下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这穷乡僻壤的大巴车忽然就翻了,我们所有人也都出不去,不就只能在这儿等救援嘛,你能不能给我别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啊……”   “我唧唧歪歪?我唧唧歪歪?你们大伙评评理啊,我就正常地代替大家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有问题嘛,而且你这小伙子这么有本事你怎么不赶紧带领大家逃出去啊, 都是你开错路了,先前还在那儿瞎出主意才害得大家走到这儿来的,瞧你这幅不讲道理的样儿,我们还没让你赔偿大伙的损失呢……”   “唉,我说大家都心平气和点吧,现在大伙可正是为难时刻呢……小孙司机之前的确也是好心,郑女士您这边也少说几句……节省点体力咱们还得继续往前面走走……万一待会儿遇到个附近村子还没撤离的老乡之类的愿意帮帮咱们呢……而且咱们这儿可还有一群学生和一个身怀六甲的姑娘呢,天大地大,孩子总是最大的……这么说起来,姑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啊?还能不能和大家一样……走得动啊?姑娘?姑娘?”   身上做知识分子打扮的老人讲话文绉绉的,说着还转过头向队伍后面看看,神情也显得很担忧也很,于是乎被他的话带动着,其他几个一块在这泥泞的山间前行的男男女女也都纷纷转过头看向了队伍的最后方。   而顶着冰凉的雨水落在眼眶边上的疼痛,小腿肿胀,面色苍白的陈如沁原本还在狼狈地扶着肚子一步步往前走。   等察觉到前面的几个被困乘客都回过头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她反而吓了一跳,沉默了一下才有些吃力地拉扯着裙子,又将自己的肚子强行遮挡起来才结结巴巴地解释了起来。   “我,我没事……谢谢大家,不用迁就我的……一起再往前看看好了……”   陈如沁的举动让那对中年夫妻中的郑女士也有些敏感地多注意了她两眼,毕竟在那之前她们也已经一起被困在这山里好些天了,她可还从来没怎么注意过这个话少的可怜的年轻女人。   而见她年纪轻轻,却孤身一人顶着个大肚子整天不吭声,头几天大伙都在车上的时候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这中年女人当下也回过味来了,随后才忽然转了转眼珠子,又地朝着她丈夫的耳朵里嘀咕了两句。   这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就是些不入流的揣测和八卦,但却恰恰反映了这位郑女士擅长腹议想象和爱编排别人的内心。   而她丈夫闻言也是一惊,先是鬼鬼祟祟地看了眼陈如沁此刻的模样,之后才就有点装模作样地皱着眉说了句这种事你可别胡说了。   可这话还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旁边那个人高马大的司机小孙和另外几个也是来东山县旅游却莫名被困的学生耳朵里,顿时众人看向陈如沁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头顶的暴雨还在下,议论声还在继续,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陈如沁的半张面颊却已经开始烧起来了,而那位之前主动关心她的老先生听到这话顿时也一愣,无奈地咳嗽一下才指了指前方冲众人开口道,   “大家之前不还着急找落脚的地方的吗?怎么现在又不着急了,天可马上又快黑了,古书上说天黑了,这山神可就要放出巡山的山精虎豹们了,咱们都是不熟悉此地的凡人,还是早点走为妙吧……”   这话一听就是在为陈如沁解围了,其他那些窃窃私语的人闻言不再吭声,两三结对就继续往前走,而独自落在后面的陈如沁见状也红着脸低下头,随后才小声地来了一句。   “谢谢你……沈老师……”   大着肚子的年轻女人这么喃喃着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一丝难堪尴尬,说着还用挂着手纸袋子的手下意识地挡了挡湿透的裙子下摆。   而她口中的那位沈老师,也就是先前那位擅长做和事佬的老先生目睹这一切也摇摇头,随后才望着眼前的山峦和大雨不无叹息地开口道,   “你是母亲,其实可以不用因为他人的议论就替自己的孩子自卑,这是你辛辛苦苦怀上的孩子,又不是从别处偷来的,到底有什么好因为别人的话自卑的呢?他的来到也许对目前的你来说是有些意外,但下次别人再那么说的时候,作为母亲你就该去好好反驳他们,不然这孩子还没出生就被人成天这么诋毁嘲笑,躲在妈妈的肚子里肯定也开心不起来啊,毕竟啊连他妈妈都不替他反驳,这孩子听见了心里该有多伤心啊……”   心眼不坏的老先生这话说的很风趣也很有深意,陈如沁闻言一愣,随之才惭愧地红着眼睛点点头回了句,谢谢您。   而这姓沈的老先生见状也温和地笑了笑,之后先好心地替陈如沁主动拿了些东西,又背着手同队伍的其他人一起继续艰难地在这下着雨的山林里往前走了。   只是这说是说一定要在天今天黑前找到出路,走着走着,大伙还是越走越远迷糊了。   而他们这一行人中唯一算的上见多识广的沈老先生在同那司机小孙一起往前迈了几步后,先是捏着手上的石英手表和地图研究了一会儿,许久还是显得有些止不住地困惑地缓缓开口道,   “这真是奇了啊,明明都快两个半小时了,怎么路啊还越走越偏了……先前咱们确实是朝着地图上标着的范村的方向往前走的啊,难道还真出了差错,而且按理来说,东山县乡政府遇到这么忽然的降雨灾情,也该派人过来找找人了吧……”   “……唉,老爷子您是不知道,这种设施条件不太行的乡政府一般都没有大型运输车辆和巡山人员,加上下面的山路修的又不好,平时下异于外面的人就很难上山……咱们这次很可能只能靠自己慢慢摸出去了……但就怕……这出山的路上靠山太近容易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不好的东西?什,什么不好的东西,你……你可别随随便便吓唬人啊……”   “哈哈,我可没随便吓人,我又不是头一次来东山县送人了,告诉你啊大姐,咱们这地头还算是太平的,你下次再往北边点,靠吉林延边那些没人管的野林子里头可是什么成了精的妖魔鬼怪都有,有些本地人大冬天进山被饿了几个月的狐仙娘娘一家剥皮拆骨炖肉汤的事,咱们国家难道还会特意上新闻联播告诉你啊……”   小孙这故意危言耸听吓唬人的话引得在场的人都脸色难看了下来,毕竟大伙现在虽然都提倡新社会不迷信了,可遇到有些不科学的事心里面还是会有些止不住地发虚。   而那沈老先生见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摇摇手示意大家别害怕又无奈地开口解释道,   “……这种还不到二百年的山林,哪里会有什么成了祟的狐仙,狐狸的性子都多疑狡诈得很,窝旁边的粪便被兔子老鼠不小心蹭了都要连夜搬家呢,而且这附近就是东山著名的旅游景点,山里的狐娘娘们难不成喜欢和游客天天碰面演聊斋嘛,成天尽胡说八道吓唬人……”   沈老先生的话让大伙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愉快的气氛也略微冲淡了迷路带来的不安和内心的饥饿感,一时间就连陈如沁都忍不住捂着嘴扯了扯嘴角,而那小孙闻言也止不住挠挠头一乐,之后才嘻嘻哈哈地开口道,   “行行行,您老说的对,您老说的对……不过我刚刚可还有一点可没说,范村这地有些地方确实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就光说村里的那个范家老祖宗庙和山顶上那个赤水龙王河,你们肯定就听说吧?”   “范家庙不是旅游景点嘛,我们当然听说过,不过赤水龙王河?我怎么记得那是在杨川的吗?”   “东山早几年不是经常发大水嘛,死了不少老百姓,听说是还惊动阴司了,后来有天吧,天上忽然下了一道雷,那乡政府砸不少钱弄出来的豆腐渣大坝一垮,赤水河有一条临时分流出来的河道就自己流淌到这儿来了……”   “……”   “说来也奇了,赤水河一经过这儿之后,东山就不怎么发大水了,风调雨顺,本地经济和旅游业也跟着发展起来,所以人家都说这赤水的龙王爷当时临危受命,被天上的神明派遣着过来管我们东山县的事啦,就是听说人不经常过来,毕竟人家龙王爷自己平时也蛮忙嘛,所以咱们这里的这条就叫龙王分殿,杨川的那条叫龙王主殿……”   小孙说的这事沈老先生也略有耳闻,所以当下他也没吭声,只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就望了眼山上那条横跨半个山峦,若隐若现,却硬生生把范村和东山都强制性分开来的龙王分殿河,可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原本在半黑的夜色里还看不到出路的沈老先生却忽然眼睛一亮,接着他忍不住手一抬就开口道,   “诶……诶!你们快帮我看看,那半山腰上的是不是个农家?亮着火,点着灯的那个,大伙快看啊!” 第123章 范   沈老先生的话一下子惊醒了众人, 伴着那位于半山腰上的荒村茅屋逐渐进入了大伙的视线, 在这山林间赶了两三天路的这一行人也可算是集体碰到了一点转机。   所以一时间大伙都难掩激动地往前面飞快地跑着,就想赶在最前面去拍拍人家的门, 看看在这荒郊野岭会不会有什么还算凑合的热乎饭菜。   而这其中, 又以那人高马大的小孙和那位姓郑的夫妻最为兴奋, 就差没手脚并用地一起扑过去冲到人家的篱笆门前大喊大叫了。   “诶!诶!我说你们……你们都慢点跑!小点声!这夜都已经深了,乡亲们可能早就睡下了, 咱们这样大呼小叫的真的很不礼貌……”   老先生在后面的阻止和劝告声除了同样因为走得慢被落在最后的陈如沁, 基本上就没有人听的。   那几个冒冒失失的学生更是一高兴就把手上喝的差不多的饮料瓶还有方便袋之类的垃圾都欢呼着抛洒了一地,随后才结伴着往前跑去了。   而见状, 看上去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老沈先生也无奈地摇摇头, 可他刚想弯腰蹲下来把地上的垃圾都捡起来再跟上年轻人的脚步, 表情一顿的他却忽然见被雨水浸透的土壤地下隐约冒出了一块金黄色的矿石状物,弄得他当下面色惊异地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沈……沈老师?您怎么了?”   或许是看这老先生一直蹲在这儿不动,走在前面的陈如沁犹豫地看了看已经跑到前面去的众人最终还是回过头问了这老人家一句。   而那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在自顾自地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之后,先是示意她稍等一下, 又在用别在腰上的一串钥匙指甲刀往土里凿了两下, 才这么彻底分离出底下一块拇指大小的黄色矿石并目瞪口呆地喃喃道,   “这……这真是神了啊……我在这世上都快活了五六十年了,真没想到原来还真存在这种东西啊……”   这隐约藏着深意的话才说到一半,情绪明显有些兴奋难言的沈老先生就对上了陈如沁疑惑不解的眼神,而赶紧拿衬衫下摆擦了擦,又难掩喜悦地把这黄色矿石放到陈如沁眼前比了比,这老先生这才和老小孩似笑着开口解释道,   “这孩子看来很有福气啊,你刚刚从前面走过来肯定也踩着这个了,这是件好东西,对你和孩子都有好处……”   “是,是吗?可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啊……这可是①百年难得一见的‘虎威’啊。”   “虎威?”   “是啊,‘虎威’,字面意思就是老虎眼中的威严所在,你从前在南方有听说过这种说法吗?说是过去山林里的樵夫和猎人,在夜间遇上老虎,由于老虎活动的速度过快,时常会觉得眼花缭乱,有时候竟会看到有一次性有三只老虎当空朝自己扑来,这时候你要用力刺杀中间那只,因为啊,那才是这头老虎的真身。”   “……”   “老虎死后,它的脑袋往往是伏于地面,眼睛也是直冲下面的,此时你只要牢牢记住那个地方,等月光消散的夜里再过来挖,在那老虎死去的两尺左右深的地里必会挖出一块状如琥珀的黄玉石,它是老虎目光凝结的产物,也就是……传说中可以祛除百邪,消灾去难的‘虎威’了。”   “老虎……可这里怎么会有死掉了的老虎呢……沈老师……老虎不都是在深山老林里的嘛……”   “诶,也是啊?这地方照理来说连大型野生动物都不该有,怎么会有成年老虎死在这儿呢……”   这么说着,面露疑惑地捏着手掌心里那枚‘虎威’就看了看的老先生自己也有点想不通,然而还没等他们继续讨论出个结果来,刚刚已经自发跑到前面去的小孙就扯着嗓子冲他们大喊了一句。   “老先生!!陈小姐!!你们人呢!!我们大伙都找到过夜的地方了!你们赶快过来啊!”   “诶,好好好,我们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你们等一等啊……”   这般提高声音应了一声,老先生和陈如沁也只能先把刚刚那个奇怪的话题放到一边,又一边说话一边结伴继续往那不远处的茅屋去了。   可等他们好不容易踩着一脚深一脚浅的雨水又到了那所谓的老乡家门口,借着屋子前那面透光纱窗不经意朝里面看了一眼,落在沈老先生后面半步的陈如沁却冷不丁地对上了屋里头一个头上的肉瘤,还长着尖嘴的扭曲影子。   这类似什么动物的影子拉的老长,衬着鲜红刺目,还贴着个正福字的旧纱窗给人的感觉就异常诡异,莫名有一种和外头的世界彻底颠倒的错乱感,但偏偏除了陈如沁,走在前面的沈老先生都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常。   所以当下大着肚子的女人就吓得面色惨白又赶紧揉揉眼睛仔细看了一眼,可这一次除了那一屋子熟悉的一个陌生的女人影子,她竟然什么也没看见。   而等她面无人色地扶着自己肚子,又好不容易小心地靠近了茅屋,下一秒嘴唇都被刚刚那一幕给吓白了的陈如沁只听到里头有一个带着东山乡音的女人捏着细细的嗓子对已经进门的大伙笑着道,   “我夫家去山里了,今晚就我一个女人在家,我现在大着肚子,家里的屋子也不大,但各位要是不嫌弃,就吃点山里的饭菜歇一夜等天亮再走吧?”   “哎哟,真是谢谢了谢谢了,现在这个情况能遇上嫂子你这么好心人真是太不容易了……大伙赶紧说声谢谢啊,这大晚上的还要您给我们张罗晚饭……”   “没,没关系的,就是不晓得你们吃不吃得惯,我和我夫家平时都不太吃肉,粗茶淡饭的怕你们不喜欢……”   “喜欢喜欢,吃得惯吃得惯,不就别担心了,我和我老公啊原本这次就是专门到你们东山来吃农家饭的哈哈……就是你说你怀孕了?是不是头胎啊,可看这肚子好像不太显啊,算算几个月了啊?”   “怀上一段时间了,但不是头胎,前头已经有七八个弟弟妹妹了,所以肚皮就瞧着不太明显……东山有个讲法,鸡卵子那么大的娃娃,下出来,啊,不,是生出来之后才知道具体怎么样哩……”   “七八个弟弟妹妹?哎哟,你们东山县这儿的生育环境竟然这么宽松啊?不过那些孩子呢?也和你丈夫一起去外头了,还是……”   “哦,都……都已经睡了,今天太晚了,而且孩子们实在太小了也不会动不会说话……等肚子里这最后这一胎生下来我和我丈夫就准备去山里一起带孩子了……”   “诶,原来你们这边还有这样的风俗啊,那倒真是少见了,其实啊我们这队伍里也有个孕妇啊,但那肚子我看着已经老大老大的了,和你一点都不一样,说起来,小陈去哪儿了啊,小陈小陈?你一个人还站在门口不进来干什么……”   这话一听就是那位郑女士说的,原本立在门外面呆呆淋雨的陈如沁闻言连忙回个声来,又脸色不太好地就扶着肚子艰难迈进了那个门槛。   而等她迈进屋子才发现,那当家的女主人也正好要起来去外面的厨房。   等对上她的视线后,那鼻头和鼻梁都莫名地干瘪萎缩着,黏连的眼皮和褐色的眼珠子分开的很远,嘴唇却涂得红艳艳的女人才奇怪地冲她笑了笑。   她这一笑,陈如沁才发现这女人的口腔里竟然没有牙齿,过于消瘦纤细的手脚也一直非常小心地掩饰在袖子和裤管下面,走起路来也别扭地很。   可周围人好像都没有觉得特别奇怪,反而一个个都殷切地等待这茅屋的主人端一些饭菜上来。   这让陈如沁顿时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了,只能失魂落魄的挨着角落的那张长条凳坐下,又脸色苍白地看着表情眉飞色舞的沈老师和小孙郑女士他们分享着自己之前发现的那块‘虎威’起来。   对于这种从前压根没见过的宝贝,大伙一时间自然是好奇地纷纷传看起来,沈老师这样风度绝佳的老人明显也不懂得藏私,反而热情主动地就给司机小孙还有那几个学生们介绍起这‘虎威’的由来起来。   只是那和陈如沁也说过的故事才说到一半,那头的女主人就撩开门帘子从外面端着一个大汤盆模样的东西进来了。   而赶紧示意大家注意礼貌,又把那原本放在桌上的‘虎威’给随手收起来,抬起头来的沈老师刚想笑着对这女主人说一声多有劳累了,他就这么明显有些傻眼和所有人一起对上了那一大盆放在桌子正中央的米糠和稻谷壳。   “大伙慢慢吃,不够……不够外头的厨房还有。”   模样生得有些不正常,但性格相当内向腼腆的女主人用乡音这么说着还冲大家奇怪的抖了抖肩膀,可脸色紧绷诡异的小孙他们却明显有些笑不出来,甚至连带着整个屋子的气氛都一下子压抑沉闷起来。   而见状的郑女士只假笑着回了句,多谢多谢,等看见女主人说了句我给大家收拾屋子就转身出去了,她才忽然把手上筷子一甩撇撇嘴,又压低声音一脸不耐烦指着面前的大脸盆道,   “你们大伙看看这拿上来的是什么鬼东西,亏我们刚刚还那么真诚地谢了她大半天,果然啊,这新闻上说的也对,不能完全相信什么农村人都是好的,这么小气抠门,真当我们是过路的要饭的,用口饲料就把我们随便打发了吗……”   郑女士这话说的略有些难听刺耳,但不可否认大家满心期待了半天,却等来了这么大一盆鸡鸭都不吃的东西肯定心里也不太舒服,而那位肚子也饿得很的沈老先生见状也有些无奈,只能和事老般地摇摇手又来了句。   “也许人家两口子平时真的就吃这些呢,咱们不能以己度人,以自己的生活状况和别人的情况相比,这不好这不好,毕竟人家还收留了我们……”   可一听到他这话,这冷着脸一脸写着不高兴的郑女士就笑的更讽刺了,直接冷哼了一声,又指着屋子外的篱笆墙和小厨房小声道,   “我劝您啊……也别把什么人都想的那么好,我要是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外面那刚搭出来的鸡窝和小厨房里放着的那篮子鸡蛋我也就真的信了她和她丈夫都不吃荤的话了……”   “鸡窝……鸡蛋?!真的吗?郑大姐,你究竟在哪儿看见的……”   “就刚刚经过外面厨房的时候啊,篮子上盖着稻草生怕咱们看见呢,呵,几毛钱一个的东西,真吃了我们按双倍价钱赔她不就成了……”   “……这绝对的啊,我说这大嫂也真的,还怕我们不给她钱嘛……而且我估计啊这有鸡蛋肯定也有母鸡啊,咱们这晚饭看来看来有着落了啊,你们听听我说啊,我们不如这样……”   这看上去饥肠辘辘的司机小孙一听到有这话就激动了,等意识到沈老师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才学着那郑女士的样子下意识地放低了些自己的声音。   而小心翼翼往纱窗外看了眼,又瞪着通红的眼睛地冲此刻包括陈如沁在内的所有人招了招手,那饿的整个肚子都在叫的小孙司机这才在灯下拿手做了个一道砍下脖子的姿势,又贪婪地吞咽了口口水后才抹了抹嘴角喘着气道,   “咱们……不如就趁这大嫂睡下后抓鸡……杀鸡吃吧,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①虎威:出自《酉阳杂俎》 第124章 范   司机小孙这话一出, 众人瞬间都静了一下。   一块挤在长条凳上的几个学生们望着面前装满了稻谷壳的脸盆就眨了眨眼睛, 那对姓郑的夫妻也表情古怪地往外看了眼。   毕竟小孙虽然用的说法是趁人家睡着之后再抓鸡吃鸡,可任凭哪个接受过基本教育的人都应该明白, 他们真要是这么做了, 这种行为无异于就是厚着脸皮偷人家的东西了。   可眼下这情况, 他们也实在是饿坏了,真靠这么点狗都不吃的米糠下肚凑合, 他们肯定也撑不到找到出路的机会了, 所以年纪还小的学生们第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向了旁边的老沈先生,就等着这里最德高望重的人来主动发发话。   而果不其然, 一听明白小孙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来还显得和和气气的老沈先生当即就拍着桌子怒了, 即便还维持着平时基本的风度,用词却不自觉地就有些激烈了起来。   “什么叫抓鸡吃鸡!这鸡蛋和鸡都是人家自己的,人家给我们吃是的情分!不给也不过是本分!这荒山野岭的不便下山,人家说不定就得靠这么点东西过半年呢, 而且你们刚刚既然都看到人家小心地把鸡蛋放起来了, 也把鸡窝也故意遮起来了, 那鸡和鸡蛋对这家人肯定是大用处的,一旦咱们偷吃了惹出什么麻烦事来,你们以为身上带了几个钱就能得到别人一家人的谅解吗!这已经不是失礼了!这就是偷东西,你们自己觉得自己这样像话吗?”   老沈先生这话把大伙都弄得不尴不尬的,脸色难看的小孙当下就干巴巴地笑着回了句是是,您说得对, 那咱们就凑活凑活吧。   先挑起话头的郑女士见状臭着脸想开口反驳,却被她怕惹事的丈夫当即给摇摇手拉了一把。   之前就只会附和着说对对对的学生们向来都是墙头草,看大伙不吭声了他们也就当做什么也发生了。   而面色苍白的陈如沁目睹这一幕心情也有些复杂,等摸了摸自己同样饿得难受的肚子和肚子里那个隐约在活动着的小生命后她也没说话,就和大家一块气氛压抑地拿了些米糠配水就这么随便吃了。   直到那大着肚子的女主人重新端着烧开的一盆热水进来,又通知大家可以去旁边小屋打好的地铺上睡了,那先前一直没开口的郑女士才忽然假笑着开了腔,可她一开口,那女主人的脸色顿时就显得格外紧张了起来。   “大妹子,大姐我问你个事啊,我刚刚看到你家里好像有鸡窝……你们家男人和你还一块养着鸡呢?这鸡是东山县本地的嘛,要是不贵,我们也可以掏钱买——”   “咳!!”   老人家严厉的咳嗽声一下子打断了郑女士接下来的话,因为所有人都注意到女主人的眼睛都紧张地快瞪圆了。   而搓着手抽搐着鲜红的嘴唇又发出了几声嗡嗡的声音,意识到面前这些人还在看着自己,那鼻子整个都干瘪下去,眼皮吊着褐色眼珠子,两个眼睛分的很开的女主人这才瞪着眼睛回答道,   “对,对不住……我家没养鸡……真的没有……我和我男人都吃素……不吃肉的……对不不住……”   女主人连谎话都不会好好说的紧张样子已经把拒绝的意思表现的很明白了,郑女士闻言抽了抽嘴角板着脸也没说什么,而之后明显不想再花那个力气故意奉承这抠门村妇的郑先生夫妻和小孙他们也就这样板着脸站起来,又各自揣着一肚子不高兴不欢而散了。   “老……老先生,郑大姐他们这是怎么哩?没吃好吗?”   “啊,啊??没有没有,还要多谢你刚刚的招待了,他们啊是,是太累了,您千万别理他们……不过晚上咱们睡屋子里头,你和孩子们准备睡哪儿啊,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啊……”   “我,我睡旁边的稻草棚子,还要……要去看着孩子们,而且最近肚子里带着娃娃,这几天每天晚上十点到第二天四点我这身子都会睡得比较沉,么得力气……所以总怕第二天早上都起不来……”   女主人用方言说的稻草棚子和自己身体的事,来自北方的沈老先生当时并没有立即明白过来,他只是出于礼貌地点点头,又和这女主人继续寒暄了几句,就拿上自己放在人家炉灶旁边烘干的外套袜子和灌满了开水的野营茶壶备去睡觉了。   进屋子前他又一次碰上了一个人站在纱窗前发呆看着的陈如沁,见她脸色始终难看得吓人,沈老先生还特意询问了几句。   可脑子里完全晕晕乎乎的,自己也说不出个好歹的陈如沁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皱着眉摇摇头,又显得很勉强望着这诡异漆黑的小小农家低声道,   “沈老师……我觉得这地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怎么个不太对劲法?”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就是心里害怕……而且他们这么一闹,今晚应该……应该都不会吵着要杀鸡了吧?”   陈如沁捏着双手整个人都在瑟瑟打抖的模样让沈老先生有些困惑,料想她应该是胎气不稳,所以人就会变得容易受惊,所以这老先生想了想便干脆从裤兜里掏出之前那块‘虎威’出来,又神情和善地主动递给陈如沁才开口安慰道,   “别怕别怕,我刚刚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了,他们的脸皮应该不会这么厚……你别一直去想什么杀鸡啊杀鸭的,山里面啊湿气重,又有瘴气遮目,很容易就给人心理暗示的,不如……你把这块‘虎威’先放在自己衣服里,真有什么邪气靠近你,也吓唬不了你和孩子,今晚就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就动身,听见了没有?”   老先生的话说到这儿,面色发白的陈如沁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所以她只能硬逼着自己忘记刚刚目睹的力气一切又点点头,这才抿着苍白的嘴唇拿上了那块虎威和沈老先生一起进了里屋被分成男女两个方向的通铺。   进屋的时候,明明人已经躺下来的那个郑女士忽然眼神有些不悦地看了陈如沁一眼,但最终她们之间也发生什么具体的交谈,只是这么沉默地被背过身就把蜡烛台给吹了。   这一夜,山里的雨下得越发大了。   因为肚子里还怀着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小腿也肿得厉害的缘故,死死闭着眼睛的陈如沁起初怎么都睡不安稳,但后来也许是身体实在累了,她盖着女主人家特意借给她的半床味道骚臭的棉花被子竟也这么模模糊糊地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可正在她睡意朦胧,被疲倦压根睁不开自己眼睛的时候,睡得明显也不太踏实的陈如沁却忽然感觉到屋子外头隐约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开门声,穿衣声,还有那个时不时就会冲人黑着脸骂人的小孙和郑女士的谈话声。   “郑大姐……咱们真就这样撇开沈老师和陈小姐他们吃独食吗……会不会不太好啊……”   “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话的……这怎么能叫……吃独食,咱们这是自己花自己的钱……吃顿饱饭,他们高风亮节不乐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看那村姑就是小气又没见过世面……都说了给钱她也不信……”   “……唉……山里人嘛,就一只下蛋的鸡不太舍得也很正常……不过到时候杀了鸡咱们也给沈老师他们留点……不能把这事弄得太难看……”   “随你吧……不过我们可得把话先说好啊……到时候咱们得一人掏几十块钱……必须要均摊知道嘛……这一只鸡根本不够吃……不能白便宜了那老头和那个生活不检点的丫头……给他们留点汤和鸡头鸡杂就差不多了……”   “行行行……那麻烦您还有学生仔们先去烧锅热水……等我去鸡笼把睡熟了的鸡抓出来,先拿菜刀把鸡脖子一剁……再连毛带肉过水这么一烫……哈哈!”   这最后一句带着激动和兴奋意味的话伴着一阵惊雷一下子把躺在被窝里的陈如沁吓醒了,后背都是汗的她惊魂未定地瞪着眼睛望向身旁,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旁边的郑女士已经不见人影了。   而赶紧从棉花被子里爬起来又疯狂地跑出屋子,整张脸惨白惨白的陈如沁扶着门槛刚准备惊慌地出声把忽然消失的其他人都叫出来,一声凄厉恐怖的鸡叫声就这样传来,紧接着……   ——一个滚落在厨房门槛边上,还睁大着褐色眼珠子,头顶长着肉瘤的女人头颅和还有她赤身裸体被活生生砍成一段段的四肢碎块就赫然出现了瞬间跌坐在门边的陈如沁眼前。   “咯……咯……吃鸡脚砍人脚……吃鸡头砍人头……我死的好惨……我的夫家……公鸡郎将来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啊!!!!啊!!!!!” 第125章 范   “啊!!!!啊!!!!”   大声惨叫着从无尽的梦中梦里头一下子惊醒, 四肢摊开的陈如沁浑身脱力地躺在身底下的棉花被子上, 大张着嘴竟半天也没能从那荒唐而又格外真实的梦中回过神来。   她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两条完全僵硬的小腿也刺痛得厉害, 就好像她已经在这个可怕阴暗的茅屋里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睡了很多天很多天一样。   一天?两天?还是三天?我……我究竟睡了多少天?   脑子里一时间对时间都有些缺乏概念, 陈如沁茫然地望着周遭的一切, 半响竟都没有缓过神来。   可等她明显有些僵硬地摇晃着爬起来,并试图朝纱窗外的地方小心地看了眼, 眼睛瞬间睁大的她却并没有捕捉到地上还有任何类似尸骨头颅或是鲜血的残余痕迹。   这让她陷入了一种思维的颠倒和混乱中, 仿佛忽然弄不清楚自己经历的这一切究竟哪些是梦哪些是真的了。   然而梦里面的一切偏偏又是那么真实,就如同那一幕幕都是刚刚发生在她眼前的真实事件一样。   【咯……咯……吃鸡脚砍人脚……吃鸡头砍人头……我死的好惨……我的夫家……公鸡郎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女人被热水烫光毛发的疙瘩状鸡皮肤和那些被菜刀活生生剁碎的尸块至今还徘徊在陈如沁的眼前, 这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浑浑噩噩的, 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了。   等感觉到外头的窗户上隐约已经有光线照射进来, 还有什么人发出的模糊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   整个人都趴在窗框上不动的陈如沁这才呆呆地回过神来,许久她先是神情疲惫地撑着额头叹了口气,又在心里勉强确定了梦中那一切不出意外应该都是自己的臆想。   “幸好,这都是……都是假的……不是真的……人没死……人都没死……老天保佑……谢谢老天爷保佑我和我的孩子……”   嘴里这么喃喃自语着, 整个人都显得苍白而瘦弱的陈如沁一点点从窗户边退回来并摸了摸自己肚子的同时, 心里也涌上了一层难以形容的庆幸感。   而之后竟感觉到肚子里那个一向都很安静得古怪的小生命今天居然难得给了她一丝回应, 陈如沁先是整个人一愣,之后才有些无奈地冲自己肚中的孩子小声开口道,   “宝宝,妈妈不害怕,你也别害怕……”   母亲的声音让肚子里的孩子乖巧地停下了原本不太安分的小动静,可或许是因为那个恶心又惊悚的梦实在太过真实了, 所以在那之后,明明已经强迫自己松了口气的陈如沁还是这么低着头深呼吸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身底下湿透了的棉被中一点点抽出身又艰难地爬出来。   这个过程中,因为大着肚子所以身体始终有些不适的原因,陈如沁比平时还多花了一点时间。   而等她终于摇摇晃晃地扶着门框走出简陋阴暗的小茅屋,又打算仔细寻找一下同行的其他人商量今天下山的事时,表情疑惑的陈如沁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厨房小门其实并没有关上,而从里头正传来沈老师郑女士还有小孙之间激烈的争执声。   “沈老师,您听我们大伙好好说行不行……那些鸡和鸡蛋真不是我们偷的……谁知道那鸡笼为什么空了,那些鸡蛋又为什么不翼而飞了呢……昨天晚上大伙都早早就睡了啊……您不是也知道吗……”   “我,我是知道……我是知道……所以我也没说是你们啊……我就是心里着急……这好端端的,怎么大家睡了一觉东西都不见了!这家的女主人睡前还和我们打过招呼的,一早上起来人竟然不见了,厨房里的东西也都没了……这让我怎么安心,总不能这家昨天半夜遭贼了吧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哎哟,行了行了,您赶快小声点吧,不就是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嘛,您这么一直大喊大叫的,还真的想闹得咱们大伙都被人当成小偷啊沈老师……反正,反正这又不关我们的事,这家女主人说不定是一大早去山上找他男人去了……看我们睡得沉就没和我们打招呼了……至于那鸡和鸡蛋,我们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谁还会大半夜的偷偷爬起来吃鸡啊……这么做太不够意思了吧……”   郑女士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显然是一绝,要是不仔细看她那冷不丁就有些心虚乱转的眼珠子,光看这幅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替自己辩解的样子还真容易相信了她的鬼话。   而一旁早和她串通好的小孙闻言也连连点头了起来,等他用眼神示意那些和他们一样昨晚偷了嘴的学生们也跟着起在旁边瞎帮腔了几句,随后这一心想趁着女主人不在就趁机走人的司机才笑嘻嘻地冲脸色难看,明显就是还被瞒在鼓里的老沈老爷子开口道,   “老爷子,好了好了,既然大家都已经说开了就好了,看来这下是真没什么了……不过我觉得郑大姐刚刚说的其实挺有道理的,山里人起的一般都比较早,这大嫂啊估计是真的不想打扰我们,所以自己带着孩子上山去了,我们本来也只是来借宿一晚上的,不如就趁现在雨已经停了直接下山吧……”   “……下,下山?都,都不和人家说一声吗……这,这不太好吧?而且厨房里这些东西还不确定是不是这家人自己拿走的,万一我们一走,她回来发现东西不见了……”   “唉,您,您看您这话……您其实还是怀疑我们,学生,还有郑大姐夫妻俩的意思吗?这可就伤咱们的心了啊……我就和您老实说吧,其实啊,我凌晨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就悄悄看过了,旁边的稻草屋子根本没有人睡下过,这个家也根本不像是没什么孩子……”   “……”   “所以我当时就猜,那大嫂啊估计也没对我们说太多真话,昨晚那么说也许就是怕咱们吃了她家的东西,所以才说家里有那么多口人东西总是不够吃的……至于您说的那些问题,咱们可以把住宿一晚的费用留一留,再留封简单的便条在桌上……至于什么等在这儿什么的,我觉得就没那个必要了吧,到底是萍水相逢,咱们也没必要把什么不认识的人都想的那么好……而且要是再不下山,说不定今晚这天就又要——”   话没有说完,原本还摊开手冲大伙侃侃而谈的司机小孙就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猛然间注意到厨房门口多了个神情茫然,嘴唇惨白,脸色乍一看简直难看的像鬼的陈如沁。   可不同于平时那副总是斯文内向不爱吭声的样子,今天这大着肚子的奇怪女人却一直将自己呆滞诡异的视线锁定在了厨房已经被他们给连夜收拾和擦拭干净的黑色砖块地上。   而不自觉就想起自己昨晚是怎么在这儿割开那只鸡的脖子又把它给开膛破肚的,被她这幅仿佛知道什么隐情的模样搞得心里莫名心虚的小孙刚要咳嗽一声开口问她这是怎么了,面色惨白的陈如沁就忽然痛苦地捂住嘴,又显得十分难受地对着地上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呕……呕……”   伴着这阵阵让人胃酸的呕吐声,陈如沁这活生生要把肠子都吐出来的难受样子也把除了沈老先生外所有偷吃过鸡的人都弄得面色难看了下来。   因为他们其实并不理解陈如沁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她这幅像看见什么让人反胃了的东西的表情怪膈应人的,就好像在提醒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而见情况不对的沈老先生第一时间上前扶住她,又连声询问起她究竟怎么了,依旧无法拯救大着肚子的女人蹲在门边发出的阵阵干呕声。   “对……对不起……我刚刚忽然不舒服……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怎么了……就是很想吐……”   一点点艰难地开口解释着,陈如沁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吐,可把在场的其他人给直接弄懵了,过了会儿还是那生怕自己要跟着背上什么责任的郑先生夫妻一脸紧张地躲在旁边小声嘀咕道,   “老婆,那个陈小姐她这究竟是怎么了?不会是忽然要生了吧……这荒郊野岭的谁能给她接生……万一出了什么事不会要我们背责任吧……”   “呸呸呸……你……你这男人也真是,整天瞎胡说什么……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害得她……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讹我们是吧,赶紧闭嘴……”   郑女士这话说的摆明了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陈如沁闻言只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地不吭声,而见状简直无话可说的沈老先生似乎也意识到陈如沁目前的情况和连日来的奔波和饥饿脱不了干系,所以他只能自己先扶着完全站不稳的陈如沁给她掐了掐人中。   等注意到她是真的手脚发凉,嘴唇发黑,瞳孔也呈现出扩散放大的症状来,担心她身体方面的问题会影响到腹中孩子的老爷子先是抬头看了眼厨房外面已经空了的鸡笼和鸡蛋筐子,这才显得有些无奈地看向面前的这些人又开口道,   “行吧,事情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也只能这么办了,小陈现在的身体必须要尽快下山,就照小孙刚刚说的做吧,留封信和那位大嫂解释解释再把咱们的住宿费结算一下,待会儿,大家就直接动身……”   “好好好,您同意就好了哈哈……郑大姐,快快,咱们把东西拿一拿,准备下山去吧……”   大概是没想到固执古板的沈老爷子居然会因为陈如沁的身体原因而选择彻底妥协了,心中自觉竟然占了回大便宜的小孙和郑女士他们一个个乐得眉飞色舞的,强压下心头的喜悦这才一个个跑出去到屋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而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孙和郑女士夫妻俩注意到身后的沈老爷子应该听不到了,这才头碰头在一块笑着嘀咕了几句,等看到那司机小孙一副自信没有任何人能找到那母鸡的嘚瑟样子,郑女士只略显嫌弃地看了眼他,又略显得意地瞄了眼厨房里面并开口打趣道,   “行了行了别显摆了,知道你功劳大,昨晚那顿不就你吃得最多嘛,连那母鸡肚子里活掏出来的,最滋补鸡卵子可都给你一个人吃了……不过你看看,还是我昨天晚上说的对是不是?就不该给这俩个人留下任何东西,不然你看咱们今天走不走的成,肯定还得为了这吃鸡闹腾半天……不过这么说起来,你到底把剩下来的那些鸡毛骨头还有鸡头都扔哪儿去了,不会被他们给发现吧……”   “不会不会哈哈,郑大姐,你就放心吧,我藏的那个位置隐蔽着呢,保证不容易让人发现……沈老师他们自然也发现不了……只要把那些学生们都好好吓唬住不说真话,这件事保证万无一失……”   嬉皮笑脸的小孙这么说着也和面前这对夫妻比了个手势,听到这儿,这对夫妻俩也终于是放心,接着大伙就各自心安理得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而在厨房内,亲眼目睹着刚刚那一切的发生,和沈老师一块留下的陈如沁的脸色也跟着白了下来。   可明明有心想说些什么的她,或是证明些什么的她,却因为嗓子眼里还堵着的那些肮脏的呕吐物而始终发不出正常声音。   昨天我看见的难道真的是梦么……昨天晚上我看见的那些真的都是梦吗……   这般想着,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余也不自觉痛苦地闭上眼睛,因为亲眼看着干干净净的厨房地面和还有小孙他们言之凿凿的样子,脑子里一片混乱的陈如沁忽然也有些无法确定了。   而给她小心地捏了捏脉的沈老先生见陈如沁这幅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也是担心焦虑的很,所以他只能皱着眉又是绕过之前的那个话题好心宽慰了她几句,想了想还是盯着陈如沁用一根细绳子系在脖子里的虎威摇摇头这般开口道,   “昨天晚上特意让你将虎威带在身上,你今天起来却还是被惊吓成现在这样,所以肯定不止是因为怀孕所以体虚这么简单,应该是被这深山老林里的某些生灵的邪气入了身了……可这孩子偏偏还没有出生,又还没有正式什么名字,算是无根之人,按古书上的说法是最容易被孤魂野鬼骚扰的了……”   “……”   “可待会儿咱们这一行人还得往更远更偏的山里去,没有屋檐遮蔽的百年老林子,我只怕你和孩子会在里头越发难受煎熬……可小孙他们又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到时候恐怕还要闹出事端来了……要不这样,小陈,你不如……就现在趁大家还没准备出发前,提前给这孩子想个小名或是临时的名字什么的挡一挡这劫数也好……”   “名……名字?”   大概是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低头摸着肚子的陈如沁一时间也有些呆呆地愣住了,而看她这幅一看就一点没有做母亲经验的青涩样子,隐约能看出来这孩子的到来肯定不在她意料之内的沈老先生也有些无奈,只能耐心地看了这傻姑娘一眼又缓缓解释道,   “是啊,名字,有名有姓这才会是一个完整的生灵啊,不然怎么我们日常生活用的那些家具摆设怎么都会称为死物,因为有名字的东西才有灵性,姓与名是每个人生来就被施下的子孙咒,是能保护咱们一辈子的……”   听沈老先生这么说,头一次做母亲所以什么也不懂的陈如沁也不自觉地有些紧张起来。   可她之前确实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加上某些比较私人复杂的原因,她更是一点都不想让肚子里的孩子和某个同样给予他一半生命的人再惹上关系,所以一时间面色愁苦的陈如沁只疲惫难受地垂下眸,又捏着自己苍白的手指犹豫着开口道,   “我父亲……也就是宝宝的外公……在我这次离开家来东山县之前……其实已经给宝宝起过一个名字……”   “哦?叫什么?”   “……锁阳,小名就叫,阳阳……”   “嗯……这名字倒是不错,是味药材,听上去也古朴,你父亲一定也想了很久,那宝宝的姓呢,你是想……?”   “那个人……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更不是什么好父亲……我,我也不是什么负责任的母亲,所以跟着我们两个人谁姓……这孩子以后都不会有出息……”   “那你是想……”   沈老先生略带疑问的眼神让脸色苍白的陈如沁沉默了一下,等从自己的裙子袋中小心地摩挲了一下,又拿出一个小小的,被手指摸得表面都快没字了的白色纸符,她这才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开口道,   “……这其实是我第二次来东山县了,这次原本是想来好好还个愿的,我两年前第一次过来的时候,曾经一个人在范家庙求过一道符,因为听说这里的家庙特别灵验,所以我当时就希望……自己能有个孩子,哪怕是能留住那个人的孩子也好,可那次拜了很久,香台上的范家老祖宗都不理会我,连买好的香和烛台都放不上去……可等我人快走的时候,那庙里的看庙婆却忽然跑出来把这符给了我,说我人刚走,范家老祖宗的泥塑人手掌心里就掉下了个这么个东西,等我打开来一看,就看到这纸上写了个字,然后过了一段时间,我就真的怀孕了……”   “什么字?”   “……晋。”   “晋?这……”   一听她这么说就愣住了,陈如沁自己说完也觉得古怪得很,所以只皱着眉犹豫着该怎么继续往下说,而见多识广的沈老先生摸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番,忽然就敲敲自己的脑袋又一脸恍然大悟地开口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看来这孩子是真的个生来有大福气的人啊……”   “真……真的?可范家老祖宗为什么一开始一点反应都不肯给我……后来又给了我这么一个字……”   “傻姑娘,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范这个姓曾经的来历吗?”   “不,不知道。”   “范,是个以邑为氏的姓氏,邑,也就是咱们现在所说的古代诸侯国,以邑为氏,便是以国为氏,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范氏也被算在是在国姓之中,这个姓氏由一位名叫随会的士大夫带来,而这位大夫在被他的君主追封姓氏前,还有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即……晋国六卿。”   “……”   “有些人天生子孙缘薄,去一般香火旺盛的家庙真心乞求也是很难达成心愿的,像你这样的情况,也许范家老祖宗当时就根本帮不了你,但不得不说,你和这孩子也是真的有缘,范氏的也许是受他曾经的君王晋氏的托付才将这孩子亲自送到你身边……所以,依我看,你既然现在拿不定主意,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还了晋氏当初这份恩情,干脆就让这个孩子随赐给他崭新生命的晋氏姓,再加上你父亲在你离家前起的那个名字,叫晋锁阳……如何?”   “晋……晋锁阳?”   一时间被这个陌生却又意义明显不一样的名字弄得有些没过神来,等看到沈老先生一脸期待地笑着问了句怎么样好听吗,也跟着笑起来的陈如沁这才红着眼睛又摸着肚子情绪复杂地点点头。   “好听……好听……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这么一桩心事了了,因为孩子的事情而心情莫名平复了很多的陈如沁看上去也终于是没有刚刚那么神情恍惚了。   于是接下来这一行人也没有在这简陋的农家耽误太多时间,只是把各自的行李和那份所谓的解释信收拾好就准备下山前。   临行前,沈老先生把他自己昨天晚上没有舍扔掉的米糠和稻谷壳还有一些凉白开都装在背包里,只想着路上如果大着肚子的陈如沁或者其他人实在饿的撑不下去了,还可以坚持着熬一熬。   可就在他进到厨房准备弯下腰从炉灶下面的水缸取水的过程,他却不经意注意到厨房纱窗下面贴着的那个红色的正褔字上面好像沾着一点点黏黏的,已经风干但看上去还是很恶心的深红色网凝浆状物。   而等他疑惑地凑上去刚想摸了摸,又闻了闻究竟是什么,外头的司机小孙却已经大声地冲着里头叫喊了一句。   “大伙快出来吧!!东西都准备好了!!准备出发了准备出发了!再不出发就天黑了啊!”   小孙这么扯着嗓子一喊,本来还想低头取水的沈老先生也只能摇摇头拿上手上的水壶无奈地赶忙出去了。   可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整个人背过身并一步步离开这个被半堵住的炉灶口同时,他却完美地错过了和灶膛里头摆放着那堆血淋淋的尸块残肢还有那个死死睁着眼睛的人头对视的机会。   直到厨房的门被缓缓关上,陈如沁这一行人动身离开了这户偏僻荒凉的农家,红色的圆月才一点点降临地降临在山上。   等感觉到自己口鼻中的稻草和泥土被一双手一点点拨开,那两只褐色眼珠子分得很开,额头上还长着个畸形肉瘤的腐烂人头这才缓慢地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巴‘咯咯’地冲着灶膛外那双看向自己红色的眼睛心酸又甜蜜地笑了起来。   “夫家……夫家……你……你可终于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滴——恭喜玩家晋锁阳上线√】 第126章 范   说是众人一块找路下山, 司机小孙郑女士他们自然也没敢继续弄出什么多余的事端来耽误大伙的时间, 直接赶在太阳落山前在就在山里老老实实走了好长一段路。   大着肚子,体力明显不支的陈如沁起初看上去是有点勉强, 但不知道是不是沈老师出发前对她的那番指点真的起了点作用, 她的确感觉到那些一直带给她幻觉和幻听的山中瘴气正在逐渐消失, 连肚子里那个刚刚才拥有新名字的孩子也显得生机勃勃了不少。   而沈老师作为某种程度上这一行人唯一靠得住的领路人,一路上都在给大伙做基本的路标和地图标记。   直到他发现他们这一行人此刻位于的地方已经离目标的山脚越来越近后, 这位一路上也和年轻人一样坚持着长途跋涉下来的老先生先是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 又在拿起手上的地图对照了一下眼前山形走势,这才冲身后的众人若有所思地开口道,   “不出意外, 今晚大家一起跨过东山这片的①北侗和南侗的交接地——鸡笼岩石, 应该就可以找到出路了,东山县政府,范村周围的侗民聚集地还有本地唯一的一个邮局都在下面,到了山下我们的手机和其他通讯设备也能找到讯号……”   他这话一说出口, 身后的大伙本来都被这连日的风餐露宿折腾蜡黄蜡黄的脸色也瞬间好了不少之前, 之前还喘得像牛一样走不动的小孙司机更是激动地差点鼓起掌来。   而见他们看上去都这么高兴, 原本心里还一直有些不安稳的沈老先生也勉强松了口气,等望了眼身后若隐若现的山峰和河流,嗓子里冒火的老爷子先是不太舒服地咳嗽了一声,又在望向众人后才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道,   “不过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前说一下,我们今晚最好还是要千万当心着点, 这种靠近悬崖的山路本来就不好走,侗苗聚集地本地也有不少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本土风俗习惯,在深受②巫傩文化影响的他们看来,大山和山中的一切生灵都是不能随意得罪的,稻,田,鸟,人,民族等都是生命的化身,而这一切又被统一称为‘傩’神……”   “……‘傩’神?”   “……嗯,像之前咱们从山腰上看到的范家庙中的老祖宗像和那条赤水龙王河就是巫傩文化中祖神和龙神的化身,但我今天要重点说一下的是,本地的村民们为了守护山林中的‘傩’神,除了每年必须要有的傩戏祭祀活动,还会在山中用一些十分危险的陷阱来防止偷猎者,如果有人故意闯入或是不小心掉进去,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在这山中我们绝对不能有任何出格的行为,不然很容易会危害自身的,遭到‘傩’神的报复,听懂了没有?”   “额,听,听懂了……”   沈老先生这么神情略显严肃地一发话,哪怕是对这种事向来不太当回事的小孙和郑女士夫妻俩也都明显有些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毕竟他们之前可才刚在人家家里做过件亏心事,如今听到这老古板似的沈老先生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肯定会有点不自在。   而并不知道身边的这几个人在莫名其妙地紧张什么,还不了解他们先前到底都做了什么的老先生只当自己这次的告诫勉强起了效果,把手上画了不少红圈的地图勉强收了收就继续往前走了。   只留下小孙和郑女士他们几个不尴不尬地对视了一眼,半天那人高马大的小孙才强做镇定地笑一声又装作不屑一顾地开口道,   “哎哟一个个这是怎么了,还真信了啊,你们不是吧?沈老师刚刚那……那种话啊,大家随便听听就得了,我们旅游公司年年送人来这儿旅游,山里的游客来来往往那么多,还没真见过什么‘傩’神,东山这一代的侗族,苗族其实早就被汉化的差不多了,现在哪还有什么‘傩’神啊……”   小孙这话不说别的,倒是给一脸忐忑不安的郑女士还有学生们他们吃了个定心丸。   所以接下来为了给彼此都安安心,他们也没有再向之前那样闷着头一直赶路,司机小孙还顺带为了活跃气氛给大家干巴巴地说了几个其实并不有趣的颜色笑话之类的。   可他们这一行人越往前走,头顶的天色不可避免地越来越黑,白天能给他们提供方向判断的树木和大山本身也变得越发危险黑暗起来。   而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就在他们在沈老师的带领下正要一点点接近一开始的目标——鸡笼岩石时,包括沈老爷子的所有人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山林间似乎有一些类似小男孩,小女孩在追逐打闹,尖着嗓子唱歌的声音传来。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一只鸡想要进林里】   【脖子就被砍断哩!】   这明显只唱到一半的诡异歌声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被集体吓了一跳的众人瞪大眼睛地纷纷往前面一片漆黑的野林子看,却只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些穿着白色裤子和上衣,类似‘小孩子’的侏儒身影蹦蹦跳跳就飞快地跑远了。   而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了一层奇怪的怒意,又大骂了一句这是什么故意吓唬人的鬼东西,黑着脸的小孙忽然发火追上去的身影让惊呆了的众人纷纷回过神来,接着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对的沈老师第一个就白着脸大喊了一声。   “不对……不对!大家赶快拦住他!别让他过去!”   瞪着眼睛的沈老师这么惊慌地一喊,其他人见势不妙就想上去追那忽然发了狂的小孙司机。   可那小孙司机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了,硬是冲着那些白衣服的‘孩子’消失的方向就发疯地跑去。   而意识到继续这样追下去也是徒劳,脸色已经接近纸白的沈老师只能勉强停下来又扶了一把身边的陈如沁。   等叫住众人又一脸紧张不安地看向了周围,这刚刚自己也被吓得不轻的老先生这才皱着眉同身边的所有人又喘着气开口道,   “我们不能像这样一直追……前面的情况不对……这里的山势根本不可能有小孩子……更别说还有什么小孩子在唱侗歌了,你们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这情况根本不对啊……”   “①侗歌……刚刚那个是侗歌?”   “嗯,我在范村听过一次,应该是某首本地流传的侗歌没错,可这大晚上的怎么会有孩子在这儿唱侗歌呢……”   沈老先生这么满眼写着忧虑地一说,包括陈如沁在内的所有人都吓白了脸,毕竟鬼神之说虽然大家心中平时都有数,但真是遇上了之类的东西还是会有后背发凉的感觉。   而先前还故意装着没事人的郑女士夫妻俩一时间也是白着脸哆哆嗦嗦地对视了一眼,半天那身为丈夫却胆小怕事的郑先生才心惊胆战地冲沈老师开口道,   “那……那您看咱们是遇上什么情况了……小孙他还救得回来吗……”   “……不知道……但咱们得在这儿做个标记,方便来回找人,今晚咱们就不继续往前了,就在这里的鸡笼岩石下面集体修整一下,然后一起在这周围找小孙……一般情况下只要我们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惹怒‘傩’神,大伙都会没事的,放心放心……不过,说起来,你们刚刚有听清楚……那些穿着白衣服的小人究竟在唱什么了吗……”   沈老师这么一问,大伙也有些愣住了,郑女士和丈夫面面相觑地对视着,刚刚光顾着追人的学生们也是茫然得很,而正在这时候,一直白着脸没吭声的陈如沁却是犹豫着出声来了一句。   “好像是……公鸡郎要杀鸡……然后笼子里关着八只鸡……一只在林子里被砍断了脖子什么的……”   “八……八只鸡……砍断脖子……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不会就是指的我们吧!!您,小陈,我们夫妻俩,小孙,还有三个学生……我们不是也正好是八个人吗……而且之前咱们……咱们正好还……”   “你别胡说!有我们什么事,小孙那是自己跑出去的……我们,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一听到陈如沁这么说,那额头上都是冷汗的郑先生就面色难看地出了声,站在一旁的郑女士闻言面色苍白地大叫起来制止了自己丈夫接下来的话。   可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而这其中沈老师又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所以当下这老先生便怀疑地看向这对莫名其妙的夫妻又冷下脸忽然开口道,   “什么没做,又做了的,给我说清楚!你们之前究竟做了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能做什么,学生们能给我们作证的,是不是!是不是……”   “对……对,没什么……没什么……沈老师……我们可以发誓……”   那三个年纪不大的学生大抵是被吓坏了,所以结结巴巴地看了眼彼此,最终还是决定为难地闭着眼睛继续了一开始他们就撒下的那个谎言。   而听到这话,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但沈老先生也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最终还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又看向旁边的陈如沁轻轻道,   “……小陈,你听到的就只有这些?”   “对,就这些……其他的东西我也没听清楚了……”   害怕地捏着手的陈如沁这话让看上去都是一旁干站着的其他人都有些心情复杂地沉默了,毕竟这不详的侗歌刚刚才带走了目前还生死不明的小孙,这让在场的每个各怀心思的人都有些为接下来的行程安全而感到担心。   而哪怕接下来一起往那约定好的鸡笼岩石走,被吓得面无人色的众人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直到他们带着一路为了减重而丢弃的所剩无几的行李在逐渐变黑的夜色中穿梭过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头吊桥,又终于在月光下看到远处有一片挨着水源的鸡笼形的石壁。   通过地标确定前方离山下的少数民族聚集地应该不会超过十一公里的老爷子这才长舒一口气,又对身后集体累得根本不吭声的大家挥了挥手后才快速开口道,   “趁现在大家准备一下今晚的露营,小陈还有郑太太都是女性,就先去鸡笼岩石那儿把大家今晚要睡的铺盖都准备好……学生们,还有郑先生和我一起去再回头找找小孙……”   沈老师的话让已经快撑不住的学生们还有郑先生有点面色烦闷,但是想到那生死未卜的小孙大伙还是集体沉默了。   而看到老爷子带着其他男性离开,从刚刚起脸色一直很难看的陈如沁先是拎着自己手上那只纸袋子也神色倦怠地跟着走了上去,又显得动作很迟缓地就在石头下方找了个相对不那么潮湿的地方走。   可她才刚要坐下,一旁早早地跑进来,又往地上快速地铺上自己衣服的郑女士就忽然往她正要坐下的地方丢了件她丈夫的外套。   而看到陈如沁明显一愣的眼神,这明显占惯了别人便宜的中年女人这才阴沉下脸显得一脸不悦地开口道,   “年纪轻轻都不知道点礼貌嘛,自己大着肚子别人就得让你是不是……你好意思自己坐在这儿,让其他人坐在旁边这么潮的地方吗……”   这话一听就是没打算和她客气了,陈如沁闻言有些尴尬,但还是秉持着自己父亲常说的不与他人多言多争的原则皱着眉地点了点头又回了句。   “……好,您坐。”   而看到她这么容易就退让了,那郑女士也冷笑着把东西都丢在地上,等坐下来把自己的行李和衣服强行堆满了石块底下最干燥的一块地方。   这被周围的环境逼得有些情绪暴躁的中年女人这才抹着头上的汗悄悄看了眼陈如沁,又在注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块虎威后忽然就脸色变了变。   “哟……那个老爷子居然把这东西都给你了啊……”   “什,什么?”   “就这块虎威啊,不是之前大家一块在后面那座山上捡的嘛,还说能辟邪的那个,怎么就单独挂在你身上了啊……难怪你刚刚一点事都没有,就小孙着了道呢……”   这话听着就阴阳怪气的,这欺软怕硬惯了的郑女士明显不敢在沈老师面前说这话,所以看看四下无人就一脸排挤盯着陈如沁使劲地说。   而根本没想这么多的陈如沁一听到这话也怪难堪的,只能红着脸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又在望向郑女士后才为难地开始解释道,   “这是之前宝宝和我都不太舒服,然后沈老师给我的……说能保佑宝宝,但下山后我会还给他的……毕竟这不是我的东西……”   “哟,这敢情好,那要不你现在就先脱下来拿给我看看吧,我家老郑有个亲戚就是做这种古董鉴赏的,我来看看这东西到底值不值钱啊……”   脸上藏不住贪婪和刁钻的郑女士说着就把露骨的要命的眼神落在了陈如沁的脖子上,陈如沁见状心里莫名有点不安,出于一直对这对夫妻人品的防备,所以她只是皱着眉捏着虎威却不知道该怎么吭声。   而看到陈如沁一脸不给自己面子地低着头,却就是不肯把东西拿给她,阴着脸不说话的郑女士总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再一想到那天他们偷偷瞒着陈如沁和沈老师杀鸡的事更是莫名地不安,所以当下脸色难看的她便压低声音凑近些陈如沁,又一脸心虚地瞪着眼睛厉声开口道,   “……你,你不会是刚好知道些什么?还是……看到了些什么?那天晚上我们在那家人厨房的时候,你不会是一直在旁边看着我们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那天晚上真的……真的杀鸡了!!可……可你们不是说没有吗……难道……难道……今晚的事……”   陈如沁明显被吓坏了的反应让知道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的郑女士更冒火了,再一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么一吓就什么实话都说了她更是懊恼得不行。   而陈如沁一听到这话也气红了眼睛,接着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状况颤抖着声音大声来了一句。   “原来……原来真的是你们骗了我和沈老师!我们根本什么也没做!是你们……你们这些人害苦了我们!!”   陈如沁这话像是一记巴掌一样打在了郑女士脸上,也许是出于害怕,也许是出于心虚,总之她瞬间就面目狰狞恶狠狠地瞪了陈如沁一眼又扯着嗓子骂了句。   “你在这儿胡说什么,要死也是大家一起死!你以为你根本没吃那些山里的妖魔鬼怪就会放过你吗!!”   而说完,这精神极度紧张以至于有些失控的中年女人也顺势竖起眉头准备扑上来就抢走陈如沁的那块虎威。   可她刚要伸出手,郑女士和陈如沁却同时听见一声熟悉的,属于郑女士丈夫的惨叫声,伴着阵诡异的侗歌声从鸡笼岩石的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两只鸡想要跳坑里】   【脑袋身体却全分离!】   “这是老郑的声音……我家老郑这是怎么了!!老郑!!老郑!!”   一听出这是自己丈夫的声音,那脸上写满了恐慌和畏惧的郑女士就猛地爬了起来又朝外头跑去。   跟着睁大眼睛的陈如沁见状脸色惨白地就想拦住她,可是却被仿佛着了魔的郑女士一把推倒,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发了疯的跑出去。   而知道这传播很远的侗歌声很可能对人的精神和听力有所影响,明明还大着肚子的陈如沁见状咬咬牙就从地上爬起来,又迅速地跟上了跑在前面的郑女士。   可等她们俩一前一后地跑到那郑先生发出惨叫的地方时,瞬间大叫起来的郑女士和陈如沁却只看到了一个躺在坑底,身体已经血淋淋断成两截的中年男人和不远处那具已经被什么斧头之类的东西活生生砍的人头落地的小孙的……尸体。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救命!!救命!!老郑!!!老郑!你等着我下来救你!!!”   崩溃地抱着头就大喊了起来,郑女士哭天抢地挣脱开陈如沁的手就跑向不远处的那个奇怪的土坑。   可还没跑出几步,她整个人就失足从坑底滑落,又一头栽倒在泥泞肮脏的污泥里。   见状刚要上去拉住明显已经晕过去的郑女士,脸色苍白,却咬着牙想上去救人的陈如沁还没来得及站起来……   面前接近小孙和郑先生尸体的那片野生林子里,却又开始一个,两个,三个地探头探脑地冒出像之前那样的穿着白衣服,白裤子的‘老孩子’。   而这一次,离它们一瞬间很近很近的陈如沁刚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些白色的怪物苍老如老翁的怪脸和已经被血肉模糊了的黄色牙齿,以及郑女士她从自己手里被这些怪物恶狠狠地争抢过去,又活生生粗暴拉扯撕碎的小腿和手臂!   “啊!!!放开!!!放开她!!!”   “嘻~~嘻嘻~~!!!”   一吃到口腔中新鲜肥美的人肉,就如同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声怪叫了起来,满脸肉屑血污的‘老孩子’蹲在泥地里疯狂啃咬着郑女士的脑袋和小腿,又用血红血红的大眼珠子朝上贪婪恐怖地盯住了已经面无人色的陈如沁。   而见状红着眼睛就拿起手边的石头朝下面的‘老孩子’用力地砸了过去,披头散发的陈如沁这仿佛垂死挣扎的举动让吃人的‘老孩子’们的眼神更阴毒怨恨了,拍着血淋淋的巴掌就冲着陈如沁怪笑着唱出了今晚的第三段催命的童谣。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三只鸡想要躲洞里】   【眼珠扎穿死掉哩!】   “啊!!!!!救命!!!被吃我们!!!别吃我们!!!”   “……沈老师……沈老师……”   这如同魔鬼一样的歌声将陈如沁整个人都弄得恍惚颤抖了起来,因为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恐怖凄厉的惨叫声从哪儿传过来,而歌谣中所唱的那三个学生很可能如今已经像小孙和郑女士他们一眼死于非命。   想到这儿,便不自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小腿已经彻底失去行动力的陈如沁瑟瑟发抖地感受着泥地里的‘老孩子’们爬的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底的求生欲却越来越少。   偏偏就在这时,明明已经打算放弃反抗,被这些怪物活生生吃掉的她却感觉到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忽然用力地蹬踹了一下自己。   也正是这莫名的一阵痛感,让抱着头明明已经认命的陈如沁忽然奇异地瞪大眼睛,又拿起藏在衣服里的‘虎威’就恶狠狠地扎向了朝自己扑过来的那只‘老孩子’的眼睛!   说来也奇了,那金色‘虎威’一迸从陈如沁发出刺目的光亮,那些原本还残暴无比的白色怪物们也都纷纷怪叫着爬到了一边。   而眼看着那些怪物们仓皇逃窜的样子,接着,这在生死一刻,仿佛成为另一个全新自己的母亲才喘着粗气顶着即将临盆的身体,就这么发疯般地红着眼睛冲出这些怪物的重围,并朝着刚刚沈老师独自去往的那片林子里飞快地跑去。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阳阳……等着妈妈带你出去……等着妈妈……沈老师!!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一边忍着眼眶里的眼泪一边捂着肚子拼命地往前跑,陈如沁在山林间狼狈的哭喊声终于引来了同样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沈老师的回应。   可等她循着那微弱的声音又好不容易找到最开始的那个吊桥旁边,一看到那手上握着一根带血的木管,却还是被那些白色的怪物活生生咬开了脖子的老者艰难地朝自己挤了个苍白难看的笑容,一瞬间已经明白所有人即将面临什么结局的陈如沁还是没忍住落下了眼泪。   “小……小陈……你和宝宝都……没事吧……”   “我没事……宝宝也没事……”   “那……小孙……还有郑太太两口子呢……”   “……他们……他们……”   “我也没保住那三个孩子……唉,真是作孽啊……让他们好好听我的……他们都不乐意听……就和当初我那个不听话的女儿一样……总是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听,还怪我是个老古董,老封建……结果啊就这么……完全没有预兆地死在了一场山里的工程事故里,搞得我这个……老父亲一把年纪了还要特意……特意来这儿……看看自己的女儿……的尸骨……找找自己的女儿究竟葬身在哪里……”   沈老先生这么说着也有点心酸地眨了眨眼睛,他之前一路上其实鲜少会提到自己的家人和孩子,但是此刻这个总是精神奕奕的老人仿佛一下子衰老了不少,连那种时常冲人侃侃而谈的劲儿都一下子消失了,而见状,浑身瑟瑟打抖的陈如沁也是泣不成声,等她呜咽着开口说着,   “沈老师……沈老师……你别说话了……你坚持住……等着我带你出去……等着我带你出去……”   又搀扶起地上的老人家就一起摇摇晃晃地往桥上走,眼睛通红的陈如沁的话让满身是血的沈老爷子有点艰难地点了点头,但站起来的勉强坚持了一下,今年已经年纪一大把的老先生还是狼狈地摔倒了桥上。   也是在这时,那一直在后面紧跟着他们的催命符又一次从身后的林子里传来,而这一次侗歌的内容传进陈如沁和沈老先生的耳朵里却变成了这样了。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还有一只老公鸡】   【粉身碎骨沉河底!】   这阴森森的侗歌让此刻正置身于那摇摇晃晃的木桥上的陈如沁一下子白了脸,而同样听见了这话却只是颤抖着双手不吭声。   等趴在地上看了眼陈如沁脖子上挂着的那块使用过一次就黯淡无光的虎威,到此刻其实已经清楚他们为什么被那些恐怖的怪物追上,又什么会惹上这场无妄之灾的沈老先生先是疲惫地叹了口气,等捂着自己脖子上狰狞的出血口又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之后他才缓缓咳嗽了一声道,   “小陈……我……我今天恐怕我走不了,你接下来就别管我了,还是带着……孩子赶紧走吧……我去替你引开……那些怪物……你就想办法带着这块虎威逃跑……千万……千万别去听身后那些侗歌……要是听了,你就再也没办法逃走了……”   “……”   “另外……这是我从范村的本地人那儿听来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给我好好听好……来自‘傩’神的报复会维持时间的两轮,也就是……二十四年,如果在在那之前,你和你的孩子阳阳……都能有幸躲过去了……你们这辈子就能平平安安再没有一丝劫难了……”   “……那……那您呢……”   “我……我都已经一把年纪了,又无儿无女,这辈子其实算算也该走到头了……你还有自己的孩子,你还有自己的父亲,你应该逃出去,不应该就这样死在这座山里……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话让跪在地上的陈如沁完全不能接受地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只能低下头抓着沈老爷子的手死死地不放。   可见状,脸色因为失血惨白的沈老爷子却只是疲惫地回头看了眼那些即将追上来的‘老孩子’,又在忽然一个使劲发狠地站起来将陈如沁推出了身前的桥面,并用手中打开汽油塞子的打火机瞬间点燃了身后的吊桥后,才冲着对面的陈如沁挥开手大喊了起来!   “快……快走!!如沁!赶快走!!!千万别让这些怪物再有机会找到你和孩子!!好好记住我的话!!快走!!!听见了没有!!!”   “不……不要!!沈老师!!沈老师!”   那一刹那,陈如沁通红一片的眼睛里像是烧起了一把鲜红狰狞的火。   可无论她怎么大哭着求救,那座奇怪的吊桥,满身是血的沈老师还有那些白色怪物们还是在她面前连同山中的这些恐怖的记忆被活生生烧成了灰烬。   她所能看见的最后一丝真实,就是在这北侗和南侗交接的幽深山峦深处,在那红色的月亮升起的地方,仿佛有一双分得很开,闪烁着无尽仇恨和厌恶的血红色公鸡眼睛在阴冷地看着她。   这一幕仿佛成了她一生的梦魇,此后的多年间,无论陈如沁如何试图去忘记,这恐怖离奇的一切却都完完整整地印刻在她的脑子里。   ……   两天后,东山县一辆开往桥水镇的大巴在乡政府大道旁二百米处无意中发现了一名浑身是血,身怀六甲,已然奄奄一息的陈姓产妇。   四天后,东山县妇幼保健站209病房迎来了一个小生命的诞生。   这一天,正好是2019年9月21号,即这一年东山县本地一年一度的赤水龙王祭。   而在这神秘的大山深处,却远远有那奇异遥远的侗歌传来,一直到红色的月亮再次升起,那歌声再依稀消失踪迹……   ……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只剩最后一只鸡】   【究竟跑到哪里去】   【抽出肠,剥掉皮】   【肚里的娃娃哭啼啼】   【无论你跑到哪里去】   【公鸡郎都要抓住你,抓——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①侗族分北侗和南侗   ②巫傩文化:侗苗特有的巫术文化   ③侗歌:侗族当地特殊唱腔 第127章 杨   《姓书》云, 子孙鱼, 鱼祟,生来孕于胎中之水。   侗女常以胎水饲鱼, 鱼十月落地成人, 声如孩啼, 满十二则归于河水,寻得鱼母, 延续血脉, 遂称子孙鱼。   ——《姓书·杨氏篇》   *   辛酉年,辛丑月, 庚戌日, 农历鸡年即将彻底过去的倒数十天   东山县妇幼保健院的门口大厅内, 几十年如一日负责给病人挂号开药的护士石荣秀正和身旁的年轻同事在单间换上衣服,并交谈着准备打开挂号室对外的小窗户。   她今年四十八岁,东山县本地人,属于当地被半汉化的众多侗族之一。   她和身边同年龄段的人一样会说少量的侗语, 但如今基本用普通话和身边人沟通, 自从年迈的父母在山中的侗寨去世后, 更是和家里的其他兄弟姐妹基本定居在了县城。   她的丈夫范东明在东山市运输管理公司上班,今年四十九岁,还有个儿子刚刚二十一岁,一直在外地上大学,平时也很少会回来。   这基本就是大多数东山县人的生活常态,虽然离东山不远的大山那边, 就有个著名的非物质文化保护旅游区,但这座偏僻的小县城倒是很少有一家老小集体出行的游客和各种叽叽喳喳充满好奇心的年轻学生会主动踏足这里,所以这么多年来,本地的经济发展也始终停留在一个比较落后的情况。   当然,这种事本身普通老百姓们也不会过于关注,如石荣秀这样有一定岁数的护士在这妇幼保健院勤勤恳恳地工作了近二十四年,对于她来说,这样单调平常却不显枯燥的生活恰恰也就是她这前半生的全部。   不过因为本身靠近巫傩文化盛传的苗侗聚居地的原因,她们这个同样存在了多年,医疗设备稍微落后的妇幼保健里时不时地也会有一些只流传于本地人之间,骇人听闻的传说秘闻,而光是石荣秀自己,就时不时会被新来到这里的年轻护士们打听起这类有趣又惊悚的鬼怪故事来。   “石大姐,我悄悄和你打听个事啊……我听楼上的护士她们说,你好多年前在咱们医院里……还真的看见过……真见过鬼和妖怪呀?我以前听说苗家和侗家的不少人都会抓鬼抓妖的……你到底有没有亲眼见过这类人啊……他们厉不厉害……大多都长什么样啊?还有这些祖庙神明,贴在墙上的龙神什么的都是有根据的吗……”   身旁一脸好奇的小护士压低着声音冲她打听着还往挂号窗口外指了指,临近春节,侗族当地每年都有相应的神明祭祀活动,所以就连平时最冷清的县城医院里都贴满了简单的倒福字和本地著名的龙神像和祖庙像。   而闻言,原本正在低头认真做事的石荣秀也是一愣,等皱着眉看了眼这刚从卫校新分配过来没多久的小丫头又叹了口气后,中年女人这才不置可否地望着外头那些诡异瑰丽的神明画像又有点无奈地开口道,   “之前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咱们东山这儿,鬼神这种东西是不能平时随便放在嘴上说的……苗侗一带忌讳和风俗非常多……小心你多嘴多舌惹上什么麻烦……”   “这,这不是这会儿咱们俩旁边正好也没什么人嘛嘿嘿,你就和我悄悄说说吧,我都听楼上的那些护士长她们神神秘秘提起过好多次了……你当年真的亲眼见过怀了孕的母鸡被一个带着公鸡面具的男人半夜来医院看病?还亲手给一个肚子里怀着一条鱼的侗女接过生?还有那个头一天生完孩子,到了晚上就有一群穿着奇怪的人来给孩子送东西的外地产妇,你给我说说,这些故事都是怎么回事啊,真的都是你亲眼看见过的吗……”   各种问题简直一大堆的小护士可把石荣秀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既然今天都被主动提起来了,石荣秀倒也没有一直装的神神秘秘的,只是仿佛有些感慨地沉默了一下,又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脸上带着丝回忆就缓缓和小护士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某些或是恐怖或是神奇的经历起来。   “……嗯,这些差不多都算是我亲眼见过的事吧……母鸡这件事还是我刚到咱们院工作时候的事了……那天是侗族传统的稻谷诞,晚上王大夫要接他女儿就提前下班了,所以我为了节省点电费,就没给楼下的科室开大灯,起初听到有人在用手轻轻的敲玻璃窗,我还以为是有人要大半夜挂急诊,结果一探头看到那只母鸡和她丈夫站在挂号窗口外面盯着我,差点没给直接吓死……”   “母鸡的丈夫?母鸡的丈夫不就是只公鸡吗?所以那天晚上来的其实是只公鸡变成的妖怪?”   “嗯……据我后来的观察,感觉不太像……母鸡当时从山上被背着过来的时候头上是包着布的,看上去是真的病了,她丈夫看着倒像个和我们一样的正常人,但脸上就是一直带着个有点渗人的公鸡面具……不愿意对外人露脸,也根本不怎么和外人开口说话……不过对他妻子倒是真的不错,一直背着不让她下地受累走路,还不停在安慰着什么,因为大夫正好下班了,所以之后这两口子只是从我这个窗口里拿了点药就走了……”   “诶,原来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妻子都这么好啊,那后来这只母鸡和她的丈夫还来过咱们这儿吗?”   “当然是再也没出现过了,这种大晚上活见鬼的事难不成还能让我天天都碰上一次啊……”   石荣秀直截了当的回答让小护士略显失望地啊了一声,毕竟这种故事偏偏只听了一半的感觉可真是有些折磨人。   而想了想干脆又缠着面前的石荣秀继续说下去,石荣秀见这小妮子今天来劲了也没着急吭声,只是拿手指了指面前倒在搪瓷杯里的茶水又若有所思地缓缓开口道,   “第二个,就是那个肚子里怀着条鱼的侗女的故事,这件事发生在十二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距离如今肯定是没有母鸡那件事那遥远,不过这和侗家的一个现在估计已经没有人也信了的传说故事有关,我当初要不是亲眼看见了那鱼就这么从女人的肚子里出来了,我也确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传说故事?什么传说故事啊?”   “子子孙孙,代代为鱼的故事……我小时候在侗寨的时候,经常听老人们提到这样的说法,说是过去生育率低,山里的女人们能顺利生下孩子的概率是很小的,那时候有一个叫洛香的侗寨巫师就想了个办法,用一种特殊的办法帮助女人们生产,因为孕妇的肚子里生来带着一汪宁静安详的湖水,所以每一个来到世间的婴儿最初都以鱼的形态活在母亲的肚子里的,只是一般人很少会去发现。”   “……”   “水便是万物之母,无论是中途夭折还是安全出生的孩子最初都是从水里游出来的,所以侗女们就将自己肚子里未成形的婴儿养在靠近山里河水中,等十二年长成的人形之后,再回来接自己的孩子……”   “……”   “可这样造成的风险就是侗女们自己很可能在孕育子孙鱼的时候,就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被迫离开了原本生下孩子的地方,所以很多新出生的子孙鱼就这样还没长大,便被从此遗弃在河里没人喂养……加上久而久之的现代医学也发展起来之后,这种独属于侗寨的孕育下一代方法也就失渐渐传了,现在更是基本看不到有人提这个故事了……”   “诶……原来是这样啊……好厉害啊……那,那我刚才提到的最后一个故事又是怎么回事啊石大姐?那个外地产妇的病房为什么大半夜的会出现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这个我可听护士长们也专门说起过,说当时除了你,还有另外几个护士也看见了……那些人手里拎着米啊面还有各种鸡鸭鱼肉,就和从古时候忽然过来的一样,这都是真的吗?”   “额……是真的倒是真的,但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那个产妇是外地人,本来就是专门过来去范家庙那边旅游的,当时好像是在山上遇到了暴雨和山体滑坡,之后好不容易逃出来就晕倒在路边……”   “……”   “可她生完孩子就被在大城市里找过来的家人给急匆匆地接走了,所以那个孩子我也没亲眼见过……就听说那个孩子好像一生下来就有什么基因缺陷病?不过我当时知道的情况是,这个产妇的来头本身也是挺大的,是什么有钱人家的独生女……之后虽然人没再来过东山县,但是给咱们县政府陆陆续续捐过很多钱,还帮忙在本地修路修桥的,人还是很不错的……你看,现在的县政府楼还有上山的水泥路,可都是这位好心的陈小姐送给咱们当地的呢……”   石荣秀说到这里还是显得挺感慨感激的,小护士见状也显得有些好奇跟着往外头看了看。   可她们正说到这话题时,医院外头的大路上却忽然很奇怪响起了几辆车一起停下的喇叭声。   而一听到这和小县城格格不入的吵闹动静就愣了一下,从挂号窗户口往外看去的小护士先是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咱们这破破烂烂的县城什么时候还有人开得起那么好的车了,又在对上门口隐约停下来的那辆车,和车窗后若隐若现地半张清俊苍白的脸和那头花白的像雪花得一样的头发后,顿时愣了一下并奇奇怪怪地脸红了起来。   而石荣秀见这平时都挺闹腾的小丫头怎么忽然就眸泛秋波,脸蛋通红了起来还有些犯嘀咕,可她刚要开口,石荣秀就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地跑进大厅,又在顶着一脑袋汗很礼貌地探进来头才冲她们招招手笑着道,   “诶,你好,你好,我们是Y市来的,稍微打扰两位一下,方便告诉我东山县乡政府在哪里吗?”   ……   辛酉年,辛丑月,壬子日,汉族传统节日之一小年。   H省侗苗聚居地的偏远侗寨内,属于这大冬天山林里的第一抹阳光正透过小木楼的陈旧窗框投射进屋内的小床上。   吊床上依稀躺着个小姑娘,乌发黄肤,年纪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光着两只脚丫睡得很香。   而在她的木头小吊床旁,则还摆放着一排被人用针线一点点缝出来的金鱼娃娃,一些从溪水中收集来的彩色贝壳串珠,还有一张她和一个因为双手抱着她,所以仅仅只露出半张脸,但同样也穿着本地青色布衣布褂的长发男人的照片。   这些东西便是小姑娘全部的财产了,除此之外,她就只有这个贫寒简陋的木床和这座屋顶都破了,但布置的却意外很干净温馨的小吊楼还留在这里陪伴着她。   直到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听到外头隐约有人在叫杨花,杨花,你在家吗,名字被叫做杨花的女孩子这才整个人一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又在抓着乱蓬蓬的头发飞扑到窗户边上后,瞪着眼睛和楼底下站着的那个盘着发髻,腰上扎着天蓝色刺绣围兜的白发婆婆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额,范……范细婆婆你……你早啊……”   “嗯,你也早,可是今天过节啊你不知道啊?怎么都不早点起来打扮打扮去拜家庙和龙神?你爸爸出门了不在家,你就天天像个野孩子一样山里抓兔子钓鱼玩然后睡觉偷懒?这像话吗?”   “嗯……”   木楼下面站着的老太太那略含责备的眼神让探出脑袋趴在木楼窗户上的杨花有点脸红地摸了摸鼻子。   但这也没办法,毕竟那个人每次出门之前,都会特意嘱咐同村离她家又近的范细婆婆过来盯着她。   所以哪怕她想只是稍微偷懒一天,不穿着那些繁琐沉重的民族服饰和银器首饰大冬天去什么家庙拜什么神,她也总是没办法顺利逃掉。   而满脸皱纹,五官极具当地人特点的范细婆婆见她这幅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样子就知道她摆明了又是不想去了,所以这用蓝色布巾包裹着白发的老太太当下也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才冲她温柔地招招手又缓缓地开口道,   “算了算了,果然又被你爸爸猜中了你这个野丫头的脾气……来吧来吧,把你的脸好好洗一洗,再穿上新衣服下来,到我家去吃新年的第一顿打油茶和花饭吧……阿宝正好也在家,下午你可以和他一起在家里玩会儿……”   范细婆婆的这种邀请,杨花肯定是不会拒绝的,毕竟她家的那个谁还没有出门之前,可是三天两头都要说些她一定要听话懂礼貌,对范细婆婆一家更是要客客气气的话,所以当下她便用力地点点头,又提高声音十分懂事地就来了一句。   “……好!我马上来!范细婆婆你等等我!”   话音落下,范细婆婆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哎哟哎哟你给我慢一点千万别摔着,像是山林中飞翔的小灰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就已经冲回木楼快速地换好了床头上挂着的靛蓝色衣裙,又在咬着发绳匆忙扎起自己蓬乱的长发时就已经从楼上往范细婆婆的怀里冲了下来。   见状,范细婆婆自然也拿她没辙了,只能赶紧迎接上前牵起她的小手就把这整天闹腾腾的姑娘领着回了家。   而仰着头的杨花见状只挠挠头笑了起来,随后就这么难得听话跟着范细婆婆一边往她家的小木楼走,两人在路上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爱吃我做的打油茶和花饭吗?我的手艺可没有你爸爸那么好,但应该还是吃得惯的吧?”   “嗯?吃的惯吃得惯呀,只要是您做的我都吃得惯哈哈……”   “吃得习惯就好……不过算一算的话,今年过了春节之后,你就是十二岁了吧,杨花?”   “啊?好,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是,这种事都记不住吗……你爸爸走之前可都在我面前提过好几次呢……不过,这次他出门的时候,有和你说过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吗?”   “额……没有,他就让我好好呆在家,还说如果外面的月亮又开始变成红色的时候,就千万别一个人往山上乱跑,更不要接近任何类似河水的地方,也不要随便和人下河游泳……然后就是……乖乖等他回来……”   “嗯,你确实是该好好听听他的话,别整天往山上跑,东山这一代的山头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安生得很,山祟妖邪惊扰村民也不止闹过一次两次了,多亏了龙神和各寨的祖庙在,才能够多年来守护和保佑着我们,使我们这偏僻的侗寨才能够年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平平安安……”   范细婆婆的老生常谈让这么多年来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的杨花有点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毕竟这里可是侗寨,当地人普遍对自然文明怀有崇高的敬意,山林和河水更是能带给他们最多财富和神秘故事的宝库,而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见她隐约在听也稍微松了口气,但还是盯着她软软的发顶不放心叹了口气,又不厌其烦地缓缓开口念叨道,   “你可别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我听说鸡笼岩石上的那些吃人的‘老孩子’最近又开始出现了……那里可是什么山精妖怪都有,入了夜进了那林子里更是九死一生,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爸爸肯定要着急死了……”   “哼……他才不会着急我……我记得我小时候晚上不敢睡觉,他还故意和我说要把我送去山上给‘老孩子’吃掉呢……”   “瞎说,你爸爸怎么不着急你,没有你爸爸当年抱着你连夜冒雨到东山县医院冒雨求医,你这条小命可早不知道已经去哪儿呢……他这么多年来他都很少离开这里,就这么一个人带着你过日子,逢年过节更是连个能够来往的家人和朋友都没有,整天独来独往的,你以为这世上除了亲人还有谁能为你做到,更何况他还是个岁数正当,明明可以正常娶妻生子的男人……”   这最后一句话让年纪还小的杨花顿时带着些危机感地竖起耳朵,毕竟这种话自己身边的人也不是一次两次在她面前提了,可她之前从来也没当过真。   而明显有些不自然地紧张了一下,其实心里一直很在乎如今正好不在家的那个人,但脸上却总是不想冲外人主动表现出来的小姑娘想了想,还是故意装得‘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又挺起胸脯叉着腰硬撑着来了一句道,   “不,不可能……他又没什么钱,家里的房子还那么破,长得……长得也一点都不好看,看上去也根本不年轻了……一天到晚穿的土里土气的,整天在山里不知道干什么平时根本也不回家……加上还……还有我这么一个拖油瓶在身边,村里都没有什么女人能看得上他……更不用说是外面县城的了……年轻姑娘们当然都喜欢龙神那样英俊又好看的男人啦……才不会有人喜欢上他这种呢……”   “呸呸呸,你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丫头,哪有人自己管自己叫什么拖油瓶的,而且龙神是你能随便放在嘴上胡说的吗?小心触怒了河水里的神明,让山上的‘老孩子’真的把你抓走……”   “……”   范细婆婆严厉的眼神把杨花弄得有点哑口无言,但咬着嘴唇想了想她还是皱着眉没吭声,而老太太见她这样大概也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只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好言好语地开口道,   “好了好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爸爸好几年前就和我说过了,他这辈子直到死应该是都不会再找别的人了……唉,就是可惜了你爸爸这么个好端端的人啊,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春分后大家要上山耕地,每次帮忙往山上送水的可都是你爸爸……阿宝的爸爸妈妈早就不在了,只有年纪还小的阿宝在我们身边,放在以往,这些沉甸甸的水可都是要我亲自的挑上山的,多亏了你爸爸,给我们一家帮了多少忙啊……”   “……”   “这虽然是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件小事,但我这个老婆子这么多年来可都是一点点看在眼里的,而且你只要去村里随便问问就知道,周边寨子里的大伙这么多年受过你爸爸恩惠的可不止我们,不然大家怎么都喜欢时常帮着你爸爸照顾你呢,这些点点滴滴可都是相互之间产生的啊……”   “……”   “所以啊,侗家的老话都说,看人不止是要看他的美丑和财富,也要尝试着看看他的内心,你爸爸就是那种心灵胜过容貌的人……以至于,我有时候看着你,再看着他,忽然就会觉得你们这个小家要是能再添一个人,哪怕是等你长大了真正要出嫁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留下来陪陪你爸爸,别让他这么一辈子就这么孤孤单单,老无依靠地留在侗寨该多好啊……”   范细婆婆这么说着神情也有些感慨起来,毕竟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她确实是一直发自内心地感谢杨花的爸爸的,所以对这个来到此地多年独居的男人和她的小女儿她还是很关心的。   而撅着嘴开始看上去还想要反驳什么,听到这话也只是愣了一会儿又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沉浸在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中的杨花接下来也没有再和范细婆婆争论这个问题。   只是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去她家吃完了那顿新年第一顿的早饭,之后又趁着老人家在厨房里收拾家里忙活的功夫,和范细婆婆的孙子阿宝,还有寨子里里的另外几个孩子玩闹了一会儿。   可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这帮平时也就在村里打打水漂玩的孩子居然忽然提起了最近本地孩子们闲暇之余非常喜欢玩的一个游戏——抓公鸡,而之前整天呆在家,所以压根没听说过这回事的杨花只一脸疑惑地看向身旁的阿宝就皱着眉开口问了句道,   “啊?抓公鸡?什么是抓公鸡啊,我怎么之前都从来没听说过?”   “额,好像是从范村那边忽然传过来的抓鬼游戏吧,听说很有意思的,比咱们平时玩的那些打水漂抓兔子有趣多了……首先啊,先得找在大晚上的林子里的九个人,这九个人里面呢,其中一个就是天黑就要吃鸡的公鸡郎,另外八个就是公鸡,公鸡郎可以命令老孩子帮自己抓猎物,每只公鸡都有不同的死法,公鸡郎杀掉越多的公鸡就会变得越厉害,但是有一只最聪明的却是公鸡是可以逃的……但只要他被林子的公鸡郎最后抓住了,他就会被用力地抽出肠子,然后活活砍掉脑——”   “啊啊啊!!!你快别说了阿宝吓死人了!!!”   周围几个孩子被阿宝这么一吓唬纷纷害怕得大叫了起来,范细婆婆的孙子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等尽情地笑过之后才扬扬眉毛一脸得意地冲包括杨花在内的其他几个孩子开口道,   “就知道你们这些胆小鬼会害怕哈哈,别怕啦别怕啦这些都是假的,山上哪里有什么公鸡郎啊……杨花,你难得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啊,加你这一个今天咱们正好九个人,反正你爸爸平时只是不准你随便碰水,又没说你不可以和大家一起去山上玩……”   “……额……好啊……”   这话让面露迟疑的杨花微微一愣,但皱着眉摸着下巴想了想之后,明显对这个游戏有些兴趣的小姑娘还是勉勉强强地站在一旁答应了,而阿宝一见她今天居然愿意来也显得挺开心的,只挥挥手招呼了一声旁边的几个孩子,又和小大人似的老神在在地开始解释游戏的规则来。   “既然杨花今天第一次来,那就让杨花做抓我们的公鸡郎,我们其他人做那把之的公鸡好了,公鸡郎只有在老孩子开始唱歌的时候才能杀人,待会儿大家一起大声唱歌,杨花听到声音就去抓我们好了……另外大家一定要记得听清楚歌词的内容啊,要是被杨花抓住了,你们就只能变成死人了听懂了吗?”   “额,听懂了听懂了……”   也许是有了阿宝耐心的解释,杨花虽然一开始还对这个游戏的玩法有些迷迷糊糊的,但还是很快找到了其中的规则。   而之后便有些难掩兴奋地和村里的其他几个孩子一块上了离村口不远的鸡笼岩石,又按照最开始的角色分配分别在野林子里的站好了自己的位置。   等趴在树上捂住眼睛暗暗偷笑的杨花依稀感觉到身后的孩子们一个个在黄昏中嘻嘻哈哈地就跑远了,浑然不觉身后山头上的最后一丝太阳正在缓缓落下的小姑娘这才用甜甜的声音和跑进林子里的大家一起开口唱起了那首阴森森的歌谣……   ……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一只鸡想要进林里】   【脖子就被砍断哩!】   【两只鸡想要跳坑里】   【脑袋身体却全分离!】   【三只鸡想要躲洞里】   【眼珠扎穿死掉哩!】   【还有一只小公鸡】   【粉身碎骨沉河底!】   【只剩下最后一只鸡】   【公鸡郎一定要抓住你,抓住你——】 第128章 杨   辛酉年, 辛丑月, 庚戌日,农历鸡年即将彻底过去的倒数十天   东山县政府的办公大楼前, 大冬天裹着大棉袄从楼道口匆忙跑出来的政府干部正笑容满面地接待着眼前这远道而来的一行人。   独自站在车前面, 原本正朝车里面的年轻人低声回答什么的西装中年人见状赶忙也应了上去, 等上前握住那位政府干部略带薄汗的手之后,他这才熟络又不失亲切地笑起来道,   “这快要大过年的, 还得麻烦石县长您特意出来一趟了啊,我们这趟确实来的有点突然,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哈哈!秘书先生您要是早点打个电话和我说一下陈小姐的儿子今天要来, 咱们全县的人就是赶在大过年的肯定都得集体出来迎接啊……毕竟陈小姐这么多年来可是帮了我们县太多太多, 哪怕她如今已经过世了,可我们大伙心里还是真心感激着她的……”   “唉,不用不用,这本身就是陈小姐自己的一点心意, 她当年能和少爷一起得救也是因为你们本地人的搭救, 大伙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不不, 这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了呢?二十多年了,我们这一代代人都记着这份恩情呢……哎呀,你看看我这记性,就只顾着说话了……说起来,您和晋少爷的路上都吃过午饭了吗?我听说晋少爷从小身体不太好,路上肯定辛苦了吧?要不要先去我家凑活着吃一点, 家里老小都在,虽然大过年在这小县城想下个馆子也不太方便,但是这家常侗家饭味道其实也是不错的哈哈……”   被称作石县长的中年人一看就是十分会说话,性格也周道知礼数的人,三言两语地就和远道而来的秘书拉近了不少距离,还十分热情地想邀请他们这一行人都上自己家吃饭。   听到他这么主动建议,那位中年秘书虽然面露迟疑却也没有自己去善做主张,只是象征性地回过头就朝拉着车窗的车里面又看了眼。   而他家那位从刚才起就独自坐在车里低头看着手机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大少爷,则显得不是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不用了,没那个必要。”   他这完全不给人一点面子的冷淡拒绝把大冬天还在外头站着的石县长和秘书一下子都弄得都有点尴尬。   不自觉抽抽嘴角的石县长可能是因为头一次见到这位据说当年曾经出生在他们东山县的陈小姐的独子,所以对于这大城市来的人的各方面都还有些不太适应。   而从小到大早已习惯自家大少爷这个古怪脾气的秘书也没有对此多做解释,只干巴巴地笑了笑又冲石县长压低声音道,   “没事没事,和你没关系……不过我看这吃饭的事今天还是先免了,咱们下次有机会再说吧,这会儿先去你办公室里坐坐,聊聊这次专门过来的正事吧?”   所谓正事,肯定就得车里面那位始终连面都不肯露的大少爷亲自出马了,在外头等候着的石县长一脸不尴不尬地点点头,接着就眼看着眼前的车门被秘书轻轻拉开,一个个子很高,岁数不大,但头发却已经白到充满沧桑感的清俊青年肩上披着一件黑色大衣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而一对上这眼睛因为室外光线而有点泛红,所以飞快就给自己戴上薄片眼镜的白发青年的一瞬间,石县长也是一愣。   随后这给人的感觉就得有点冷的渗人,白色的眼眸中更是每一丝正常温度的晋大少爷这才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了眼他。   “请问,我们到底还要站在这儿多久?”   因为这句话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没礼貌地盯着人家好一会儿了,石县长一时间又是惭愧又是紧张,只能脸色不太好结结巴巴地道起了歉。   “额……抱歉抱歉……是我疏忽了……这大冬天的外头风这么大,我看咱们还是别站在这儿快进去吧……小刘小刘,快去楼上烧水泡茶招待客人,快快快……”   而似乎是为了掩饰刚刚自己因为青年奇怪的外貌而盯着他看了很久的尴尬,石县长说完就手足无措地干笑了几声并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去了,搞得被独自留下的秘书目送着那位可怜的石县长离开也是怪紧张的。   等和自家一贯气势压人的冰块大少爷对视了一眼后,心理压力莫名有些大的秘书先生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又主动向他提起路上一直没来得及开口的另一件事。   “大少,刚刚咱们过来的路上……文慧小姐和家祥少爷是不是又打不少电话过来了……”   “……”   一听到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晋锁阳的脸色就不悦地沉了下来,因为他又开始回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些让他心情糟糕的事了,而秘书见状也是怪紧张的,只苦巴巴地就小声问了一句道,   “您待会儿……真的不给家里回个电话什么吗?咱们走之前,文惠小姐感觉哭的挺可怜的……嗓子都有点哑了……家祥少爷虽然说话挺冲,但他从小就是这样,您也别和计较了……然后就是家乐少爷之前也发了不少消息给我,好像也是在说文惠小姐和家祥少爷的事,说家祥少爷现在在闹着要去自杀,老爷子都快动手杀了他了,还说大过年的让您不要把有些事弄得这么难看……他们到底都是和您都是一起长大的,您看看要不要……”   秘书这话已经把替某些人求情的意思摆的很明显了,晋锁阳来这儿之前家里发生的那些破事显然给陈家不少人的直接利益都带来了影响,可惜他面前站着的这位又向来是个不近人情的主儿。   所以即便听到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几个人此刻的处境很是不好,来东山县之前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明显就是还在气头上的晋大少爷还是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一字一句地冷着脸开口道,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几个很早以前就已经是成年人了。”   “……”   “可他们现在的行为却只让人感觉到我好像还在和一群智力有哪方面缺陷的人说话。”   “……”   “陈家祥要为了徐文慧或是谁做任何事,都和我没有关系,徐文慧永远不可能会是我的妻子,我也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就同意娶她,所以不要搞得好像是我一直在故意从中作梗故意拆散他们一样,他们的事不用来特意通知我,接下来这段时间不要让我再听见这几个人的名字,先专心把我母亲临终嘱托的这件事办好,听见了没有?”   “额,好,好吧……”   知道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是说服不了他了,跟在他身边也有好几年时间的秘书摸着鼻子点了点头之后,就跟着看上去比刚刚心情还差的晋锁阳一起一步步进了东山县县政府楼。   上楼的时候,秘书帮他接过来放在兜里的电话又响了几次,怕自家大少爷又不高兴的他都给默默地摁了。   等他们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好不容易一块进了石县长已经让秘书提前开了暖气的办公室,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原因,一直都比较畏寒怕冷的晋大少爷这才因为暖和了许多的室温而气色稍微好转了一些。   不过因为东山县整体办公环境还是相对比较简陋的原因,狭窄的室内甚至并没有什么可以好好坐人的地方,仅仅只有几张人一坐下就会吱呀作响的小沙发。   可一落座,晋锁阳首先便看到面前的茶几玻璃下面压着一张暗红色的,如今已经根本见不到的第四版一元纸币。   这张纸币距离现在的时间明显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四个泛黄的边角被压得很平,背面的人物肖像也已经接近模糊了。   而脱掉身上棉袄跟着一起坐下的石县长见状先是客气给他们倒了当地特产的打油茶,又在指着那张背面画着两个少数民族少女的纸币后才有些自豪地笑了笑道,   “这一套是咱们国家1978年发行的人民币了,里面这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女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家乡在咱们这儿的侗女,名叫①石奶引,听说她原本只是和自家姊妹们来山下采买,无意中就被当时路过这儿的一位出名的画家给一看相中,又专门画下了这张画,后来这套人民.币发行,全国人民这才知道侗女的容貌生得有点多美,比起那苗家女子也是毫不逊色哩……”   这话并没有引起一旁低头喝茶的晋大少太多反应,倒是让一旁的秘书跟着礼貌地笑了笑,而注意到同样脱掉黑色大衣的晋锁阳在衬衫里面似乎挂着个金黄色的矿石一样的东西,那石县长先是一愣,接着才有些难掩好奇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哎哟,刚刚在外头我都没注意……大少脖子上的这个是虎威吗?”   “……”   这话让晋锁阳和秘书同时表情奇怪地看了石县长一眼,看神情明显就是有些意外,而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貌似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这完全不明所以的石县长也是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才缓缓开口道,   “难道不是?我看着还挺像的……咱们本地过去有不少老人家都喜欢让小孩子一出生就带着这个,说是不容易被山上的‘老孩子’抓走吃掉,不过也没什么科学根据就是了……”   听到他这么说,晋锁阳冷淡的眼神也稍微变化了一下,因为这块金黄色的矿石确实是他母亲陈如沁当初给他的,也是陈如沁亲口告诉他这叫做虎威的,而一想到自己此行来到这儿的目的,皱着眉白发青年也是莫名地沉默了下来,   “阳阳,帮妈妈回去,一定想办法要帮妈妈回到那个地方,咱们欠那个地方的债一定得换清楚,否则妈妈就是死了做了鬼也没办法安心……”   躺在病床上面容苍白的女人的话有犹在耳,可惜她口中所谓对东山县的亏欠和补偿,作为她的独生子晋锁阳至今却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们在石县长的热心招待下用过面前那碗热腾腾的打油茶之后,为了母亲的一个遗愿特意远道而来的晋大少这才在简单地寒暄,开始了必要的招商信息会谈。   这种见面其实放在以前,秘书一个人也能过来完成,但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平时一向都不喜欢出门,却选择在大过年离家的晋锁阳这次也选择了跟过来一起参与。   而看到石县长在亲耳听说他们愿意出资大力开发东山县的旅游业,还愿意把范家庙和龙王湖重修,甚至盖起更大的龙王庙以招揽游客时所流露出的狂喜和难以置信,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晋大少这才推了推眼镜又表情冷淡地淡淡开口道,   “我之前就听说本地有祭祀龙王和祖庙的活动,但当地一直没有足够的经费去完成庙宇的进一步修缮,如果这对本地的旅游业有正面引导,我们也可以帮助县政府完成这个项目,我母亲当年捐的那些善款说到底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本地经济,我个人其实比较倾向于这种方式,您觉得如何?”   “当然当然,就是实在是,实在是太麻烦您了……这对我们本地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后天,不,明天一早我就带您和秘书一起上山考察我们附近山体的情况,保证尽快把信息反馈给你们,绝对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过年前就争取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石县长配合的态度显然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即将合作的双方也没有再说别的,只是象征性地聊起了墙上那些似乎是由石县长本人完成的书画作品。   聊书画这事还是一旁的秘书主动提出来的,因为他家大少爷从小和一般孩子不太一样,打娘胎出来就爱钻研些古书字画古玩,聊这种他还算有些兴趣的话题,他起码不会一直对人家接下来还要帮他们不少的石县长表现得那么爱答不理的。   可惜这本该为了活跃彼此之间气氛才发生的首次交谈,却因为石县长本人的绘画水平实在是业余而弄得有些气氛沉闷。   而亲眼看着眼前那面白墙上除却一些体制内宣传干部精神的章程,一些符合当地节日气氛的福字剪纸,就只有几张不知道创作于何年何月,但取景和渲染都弄得十分粗糙劣质,甚至可以说一句完全不知所谓的素描山水还有油画。   从表情上看,明显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意识流作品’的白发青年先是抿着唇复杂地看了几眼那些画得简直可以说是乱七八糟的歪脖子树和烂石头,又在不经意注意到墙角的位置还挂着一幅似乎是取材于一面上方有云雾缭绕,湖底有奇怪波纹的龙尾状湖泊的半成品油画后,忽然就有些莫名地停顿了一下。   【石雄伟·创作于年夏·赤水龙王湖畔】   “这幅没画完的画……也是石县长你亲自画的?”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看向面前这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的晋锁阳表情明显是有些钦佩和讶异。   毕竟这幅画和前面那些画所表现出来的艺术造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光是这个稀世罕见的湖景就挑得堪称一绝了,更不用说是这夜晚山林中的特殊光影和笔触的体现。   而一看到晋锁阳居然注意到了这幅放在角落,表面都已经沾上不少灰尘的画,石县长的表情也是一愣,半天神情复杂的中年人才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干笑着道,   “啊?是是是,这是当年我在东山上取景画的,那天是当月的十五,传统的净身节,本地人按照老人家的说法都是要在家用芭蕉叶洗澡去晦气的,就连山林里的山精妖邪都不例外……仔细算算的话……时间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那天山上刚好才下过雨,我和几位熟悉的干部一起去上面走访群众,傍晚经过赤水龙王湖的时候,就临时起意带上画板和照相机去湖边采采风了……”   “……”   “当时湖面上没有风,只有星星,月亮,终年缠绕在湖面上的雾气,还有远处与湖面完全接壤,即将完全落下的夜空,我站在不远处的山腰上拿着相机对准湖面的时候,看到的正好就是这样的一幕,心里只感叹大自然真是太神奇瑰丽了……”   石县长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显是自豪而感慨的,连眼睛都忽然亮了起来,而真切地感觉到了他对于这幅画的热情和喜爱,一旁的晋锁阳只略显疑惑地淡淡询问了句道,   “那为什么最终没有画完?如果坚持完成,这应该会是一副非常出色的书画作品。”   “额……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也和本地的一些风俗忌讳有关……”   “风俗忌讳?”   “我当时除了湖景,还在下过雨的湖边看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但这种事情按照本地人的传统是不可以随便用相机和其他任何东西拍摄下来的……所以我没当时敢拍,也没敢把我所看到的东西完全地记录下来……”   “……”   “不过后来我回到县城,把这件事告诉给我的家人朋友之后,不少人都和我说我运气不错,能亲眼看到那种东西就是要升官发财的吉兆了,然后没过多久,我还真就赶上了自己这大半辈子运气最好的时候恰好在本地连任了……正是因为这点,我才一直不敢把这幅画里的内容画完,只当这都是自己那一晚在湖边看到的一场幻觉罢了……”   “……”   这话可把在座听到他这么说的其他人的胃口给一下子吊起来,一时间哪怕是晋大少这样很少对什么事表达出好奇心的冷心冷面也疑惑地皱起了眉。   而被紧接着的问了句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这幅画上原本还有什么东西,这说话简直藏一半露一半的石县长这才压低声音,并带着些神秘地指了指靠近的湖畔的那个龙尾水波纹旁边的空白位置开口道,   “水面的这个地方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因为隔得太远,所以我没有看清楚脸,但身上很明显有着鳞片,龙角,身后还长了一条……青金色龙尾的男人。” 第129章 杨   这一晚, 趁着大过年独自来到东山这种地方的晋大少爷在石县长安排下顺利地下榻在了县城内唯一的一家干部招待所里。   招待所本身不大, 但内部环境倒是还算可以,房间里一年四季有暖气有热水, 还有一台可以用于收发邮件和进行基础办公的台式电脑和传真机。   晚餐是在县政府楼下的公共食堂吃的, 菜色算得上是招待一般贵客的标准了, 但由于晋大少爷本人心情似乎不太好的缘故,所以连带着石县长他们也不敢搞什么酒桌上的劝酒敬酒那套, 只安安分分地就同这脾气一看就十分难伺候的大少爷保持着一种微妙紧张的气氛, 吃完了这招待远客的第一顿晚饭。   饭后,大家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话各自散了, 没有什么彼此之间都应该明白的酒后助兴节目, 更不用说有机会进一步加深了解互通往来了。   而这次陪他一块过来, 却对他的种种行为明显有些欲言又止的秘书在交代完一些明天的行程后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了,只留下洗过澡换上睡衣,同时已经拿掉薄片眼镜的晋锁阳一个人站在窗前皱着眉想事。   这个独处状态下的他看上去倒是莫名地单薄消瘦了很多,不再像白天那么冷淡疏离不好接近, 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孤独感。   而略有些心烦意乱地望着窗户上自己那张异于常人, 每到一处总会引起别人侧目的脸和头发, 半天表情有些不太开心的白发青年才一个人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别拦着我!我就要说!他这个外人!他这个野种!凭什么从小到大一直这么赖在我们陈家!!还让我们大家都必须让着他!文慧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她是我的人!我和她早就已经上过床了!听懂了没有!】   【家祥……家祥!你快别胡说了……呜呜……锁阳,锁阳,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胡说什么了!你自己看看他这个鬼样子再好好回答我!要不是你爸你妈还有我爷爷硬是逼着你嫁给他!你心里真的愿意嫁吗?说到底!我和家乐,家家她们才是爷爷的亲孙子亲孙女!爷爷最应该心疼和在乎的是我们啊……凭什么从小到大我们都要比这个虚伪的怪胎差!凭什么我就不能决定我自己究竟想娶谁,凭什么我就要从小到大处处不如他……凭什么!凭什么!】   【……】   【……就是爷爷你今天活活打死我我也说!!要不是……要不是你妈也姓陈,当初还惨兮兮地回来跪着求爷爷收留你!就凭你这个来路不明, 连自己究竟姓什么都不知道的野种身份!凭什么压在我们头上!!你早就该从这个家彻底滚出去了!!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讨人厌,只会装乖拍爷爷马屁的怪胎!你就该滚去没人知道的地方!别再来祸害任何人了!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那个晚上,冲着全家人莫名其妙就开始发酒疯的陈家祥所说的那些话到现在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   虽然事后,他外公老陈先生已经单方面替他教训过一喝多就开始无理取闹的陈家祥,但从自己那个亲表弟嘴里冒出来的那些根本没过脑子的话给,晋锁阳心情方面带来的影响却依然在。   这般想着,一直在低头出神的他也不自觉看了看窗户上那张白惨惨像个病人的脸和无论染发多少次都难以被遮盖的花白色头发。   许久,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的白发青年先是心情十分糟糕地收回盯着窗外的冰冷视线,并在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后,靠在床头就顺手拿起了放在招待所床头上的那只黑色钢笔和他的走到哪儿都会随手带着的日记。   日记的前面好几页规律地记录着他平时生活上的一些琐事和时间安排,后面则夹杂着不少关于中国古代异闻的信息摘录,批注和分析。   里面收录着大量关于中国姓氏文化和一种叫做‘祟’的妖邪研究,更有诸多他自己关于‘人’,‘祖神’,‘祟’这三者之间在中国古代文化进程中究竟存在何种关联的理论和实际探讨。   不过仔细说起来的话,这本日记平时他其实很少在人前拿出来,一是因为他确实不太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一般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究竟在忙活些什么,二也是因为他如今早就已经过了那种会对别人流露出多真实情绪的年纪。   “锁阳,来,乖乖告诉外公,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把您书房里那些古书里的志怪故事都记录下来,然后让这些故事能够永远流传下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不务正业!那些书就是闲来打发时间用的!你自己看看外面搞学问的真正有几个是富裕的!小小年纪多看点书是好事,但一辈子只知道死读书就是傻了……瞧你这个呆头呆脑的样子!家祥,亲口告诉我,也告诉你表哥,你长大想做什么?”   “爷爷!我要赚大钱!发大财!”   “嗯……听着庸俗了点,但比你表哥机灵有志向……锁阳,我再问你一遍,你长大究竟想做些什么吗?”   “……”   “还要外公再问你一遍吗?”   “……好好读书,继承家业。”   “再说一遍,也好好告诉你表弟!”   “……好好读书,继承家业。”   “好,好啊,都是好孩子,有志气,这才是我们陈家的人啊……”   这般想着,好像也忽然明白了那天晚上喝多了的陈家祥会骂自己虚伪卖乖又讨人厌的的原因。   一直以来都以其他人所希望自己的方式活着的白发青年接下来也没有再胡思乱想,只是心情不太好地缓缓翻过夹在中间某一页的他和母亲的合照,又低头看了眼他小时候每次拍照都只是一个人低着头孤零零站着,连一个兄弟姐妹都不愿搭理他的照片。   许久,一个人在房间里呆着的他这才将这一页干脆翻过去,又冷着脸继续沉浸在了日记本里这些自己前段时间一直在古书古籍上查找,却至今没有研究出详细出处的古怪东西来。   【虎威】:垂死的老虎盯着地面的视线化成的黄色矿石,相传有驱邪消灾的奇效。——出自《酉阳杂俎》   【蚍蜉马】:长着男男女女人头的巨大蚂蚁一族,大多姓范,喜欢群居于川蜀,湘西一代的深山中化人形生活,平时多为老幼留于家中,年轻一代外出觅食,少智,温和,足大如鼎,善于盖屋,却大多无撼树之力——出自《季恒子》   【子孙鱼】:羊水为池,母胎化鱼,婴儿被母鱼放在溪水中长到十二岁便能成人,女为子鱼,男为孙鱼,多为姓杨,寻常人养于家中能积攒福气,多子多孙,遂称子孙鱼。——出自《晋书》   【人面禽】:中国古代因为环境,水源等病理原理而出生就形成面部畸形的活人,旧时少部分地区将这类面部畸形婴儿喂食米糠,稻谷等物,再浑身沾满泥土毛发与鸡鸭等禽类于圈中混养,待毛发无法脱落彻底长大彻底为禽,即抽出肠胃下锅宰食。——出自《三说》   要说起眼前这些稀奇古怪,旁人可能听都没听过的志怪故事,自然都是他从小到大自己觉得感兴趣才去四处翻阅古书收集简化得来的。   正如秘书先前所说,作为一个在富裕家庭出生,从小都可以说是衣食无忧的大少爷,晋锁阳似乎从一出生就对这种只有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才感兴趣的古玩字画上心。   偏偏他外公陈老先生对于这种不知所谓的民间传说研究一向十分不喜,心里明显更希望他听从家里的安排学商或是学医。   所以从小到大,认真听从长辈安排,很少会发表自己意见的他都一直把自己的兴趣爱好掩饰的很好,一方面在人前努力认真地扮演好一个克制冷漠,从不给家里惹麻烦的孤傲大少爷,一方面根本不让任何人知道他私底下还有这种奇怪甚至是有些神神叨叨的爱好。   而此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上的那块金黄色的虎威,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天在石县长办公室听到的那件无论怎么想都显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心中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东山县的地方确实比自己想象的要神秘古怪很多的晋锁阳许久才垂眸显得有些疑惑地抿了抿唇,又在继续了低头看了会儿自己的批注后,才在放松精神准备彻底休息前把脖子上的虎威给随手摘下来,并放在了房间的床头柜上缓缓地躺了下来。   这块虎威……当初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妈她当年到底在山上遇到了什么东西……所以才一直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还有,难道说龙……这种东西真的在世间存在着?要不然那个石县长亲眼看到的会是什么?   就这样,这一晚睡意本身就不浓的晋锁阳一直到凌晨都在脑子里都在反复思索着这些复杂奇怪的事情。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晚上他忽然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   梦里他独自站在一座很破很破的桥下,桥底下有星星,也有月光,远处有两个他其实并不认识,但给人的感觉就很亲密的背影正相互依偎着坐在桥下。   他莫名地想靠近,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他却始终无法走近那个奇怪的地方。   直到神情疑惑的白发青年眼看着其中一个人转过身来,他刚要皱着眉一步步走上前仔细看看,并看清楚那两个男子的脸,被床头的电话一下子弄醒的他就这样脸色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又对上了满室仿佛被阳光落满了的天花板。   ——原来,天早已经亮了。 第130章 杨   翌日清晨, 晋锁阳和秘书还在招待所下面的小茶室单独喝茶吃早餐的功夫, 看样子兴奋了一晚上没睡的石县长就急急忙忙地领着自己的人找上门来了。   锣队,鞭炮队, 技术人员和几个随行的县政府的干部自然都是上山看路时必备的, 但唯独在人群后面还跟着个面容粗糙丑陋, 走路都在打哆嗦的呆傻老汉,这就让人心里有点忍不住犯嘀咕了。   而石县长见状只用本地方言和那裹着大棉袄的老汉叽叽呱呱交流了几句, 又在弯腰递过几只好烟去, 并见那痴痴傻傻的老汉一拿到香烟就呀呀啊啊地笑着点点头后,这才搓搓手转过头来冲面露疑惑的晋锁阳解释道,   “见笑见笑, 这老汉姓石, 算是我以前的同村本家,脑子打小就有点问题,所以到这个岁数身边也没个一子半女的照顾……前几年他都是一个人住在山里看庙的,现在搬下来了就住到县城的养老所里了……让他这趟跟着我们一起上去, 这也算是咱们本地的一个惯例, 以前每次有非本地人的游客第一次上山, 都得额外花点钱才能让这傻老汉帮忙带路的……”   “……他连人都根本认不清楚,怎么帮以前的游客带路?”   “诶,认得清楚认得清楚,别看他现在这样,这东山县城每年来来往往这么些人,每张脸他可都能认清楚, 而且他擅长手语,才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和山上的野猴子打手语沟通,还能分辨到很远的地方的不同的鸟叫声,赤水龙王湖往外绕七八圈哪条路该怎么走他都清清楚楚,待会儿路上稍微有哪里不对,他都能第一时间替我们预警,咱们本地还有个说法,说是他认识……咳咳,山里的什么东西……”   “山里的……什么东西?”   “……对,但这些都是老人家们的说法了,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就听说大概五六十年前,东山县本地有个一到晚上脑袋就会变成畸形的怪孩子,后来被村里人赶到山上去之后就在山洞里和一只母鸡结了亲,拜了堂,之后东山有一片山头就这母鸡两口子给占了,外人大晚上过去都得当心着点……”   “……”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唯独石老汉能够特别顺利地带人进去,所以大家都说石老汉脑子天生傻,胆子大,不惧鬼神,因此山里妖邪都近不了身……还有一种说法就是,石老汉和那母鸡的夫家其实是沾亲带故的堂兄弟,以前还小的时候偷偷给他被赶到山上的堂哥堂嫂送过米面粮油,所以山里的鬼怪都看在他堂哥的面子上都不下嘴吃他……”   石县长的话让晋锁阳莫名地沉默了一下,但想到这个地方的有些讲究确实和别处不太一样,他还是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等他低下头下意识的往那蹲在门口傻呵呵摇晃着脑袋笑的老汉身上打量了一眼,神情略微一愣的晋锁阳却只见那头发乱糟糟的老汉身上除了那件味道难闻的破棉袄,破棉裤,脚上居然穿着一双明显就是八九成新的,但做工看上去居然还挺细致的棉鞋。   这棉鞋一看就是什么人特意做了送给老汉的,虽然鞋底上已经沾了几个难看脏污的泥点子了,但看得出来整天在县城和山上四处乱跑的傻老汉已经在尽力地让这双鞋看上去没那么邋遢肮脏了。   可正如石县长之前所说,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并没有一子半女,那这双不知道何年何月出于谁手的棉鞋就变得令人有些深思起来了。   而似乎是注意到了晋锁阳在盯着自己的宝贝棉鞋看,紧张地瞪起眼睛的老汉只一脸怯生生地捂着自己的鞋面往门口缩了缩,又用夹杂着蹩脚普通话的方言扁扁嘴小声嘀咕道,   “看,看什么看……疯汉,痴娃子,一直盯着别人臭烘烘的脚丫子看……也不晓得脸红害臊……”   “……”   尽管不是本地人,可是有几个比较难听粗糙的词晋锁阳还是隐约听懂了,而莫名其妙被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头子骂不知道害臊,他自然也没忍住冷下脸来地抿了抿唇,只把旁边的石县长吓得魂飞魄散,又赶忙出来跑出来圆场并干巴巴地冲他苦笑着解围道,   “您……您千万别和一个老疯子计较,他说话根本不过脑子的,就整天瞎胡说……我看,我看咱们还是早点上山视察情况吧……前面这段石子路载重不够,不能坐汽车,只能坐驴车,咱们一行人上去也得好一会儿呢……”   “……嗯。”   虽然脸上还是有点不高兴,但面无表情的晋锁阳在盯着那门口缩着的老汉兀自沉默了一下后,最终还是冷冰冰拿上自己放在一旁的大衣外套穿上并快速地迈出了招待所。   而秘书和石县长见状也各自松了口气,对视了一眼之后才惊魂未定地让人先带着傻老汉,又跟在他的后面一块出招待所去了。   因为这个令人不太高兴的小插曲的缘故,接下来一脸紧张的石县长都寸步不离地跟在那傻老汉身边,就怕他忽然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把晋锁阳给再一次惹毛了。   可整个队伍里就属老汉本人的岁数最大,再加上他们这一行所有人接下来都需要他帮忙带路的原因,所以最终他只能和晋锁阳石县长他们都挤到了一辆驴车上。   不过临要上驴车前,石县长其实也有主动征求过晋锁阳的意见,但晋锁阳一个好手好脚的年轻人,显然也不至于对一个脑子不清楚的老年人还那么记仇无礼不客气。   所以在简单地表达了自己对同车上山没什么意见后,他就眼看着老汉和其他人一起上来了,还主动往旁边慢吞吞挪了挪座。   然而理想和现实总归是充满差距的,因为那个傻老汉也不知道是那根筋搭错了,就是对他这个外来者显得不太友善。   而清晰地感觉到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傻老汉一脸呆傻地挤在晋锁阳旁边蹲下,还猥琐地低头抓了抓裤裆的那一刻,一脸紧绷的白发青年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冰冷到令人害怕的冷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的石县长只面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勉强虎着脸瞪着傻老汉凶巴巴地呵斥道,   “一大把年纪了还毛手毛脚抓什么抓!让别人看了该笑话!快把手给我收起来……额,大少,对不起,让您又见笑了让您又见笑了……”   “……”   石县长的话让原本就烦躁地皱着眉的晋锁阳一时间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接下来他确实是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和那个奇奇怪怪的老汉发生更多直接交流机会。   而明显自得其乐的傻老汉倒是也没去管自己这样是不是被城里来的清高大少爷给嫌弃了,只疯疯癫癫地坐在驴车前面就死皮赖脸地和身边的石县长套近乎多要了两根烟,又在伸手抢到烟之后低下头嘿嘿傻笑了几声,就这些价格昂贵,平时压根见不到的好烟都给一股脑装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烟盒子。   “老汉,你不是不会抽烟吗?怎么这么多年来总问别人要烟?”   似乎是觉得他这一直费劲收集香烟的习惯怪神奇的,坐在驴车旁边的石县长闲着无聊就有些好奇地问了他一句,而呆头呆脑的老汉闻言也龇牙咧嘴地笑了,随后才用蹩脚的普通话一脸喜悦地盯着手上的香烟盒开口道,   “攒香烟换稻谷,给我哥哥嫂嫂送到上山去~嘿嘿~”   “啧啧,这又开始说胡话了,你自己都这把岁数了,你哥哥嫂嫂今年该多大了啊……而且你还真有哥哥嫂嫂啊……”   “有的有的,三十夜里哥哥悄悄娶的嫂嫂~在山洞洞里~悄悄拜的堂嘿嘿~我都看见了~嫂嫂贤惠,会纳鞋底~会做好舒服好舒服的棉鞋~唉~就是命不好~好心好意就遭了几只豺狼的惦记——”   “豺狼?怎么可能?我们这终年潮湿的山里哪来的豺狼?”   “豁,不止有,还有好几只,披着人皮,人模狗样,足足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哦哟肚子里还有一只……”   “真是个疯子哈哈……不许胡说,给我们好好带路,带好了再送你两条好烟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   老汉这些毫无逻辑的疯话起初并没有引起身旁任何人的注意,但感觉到他古里古怪的眼神似乎在一直盯着自己,时不时还拿脏兮兮的手指不停地朝自己这个方向抖来抖去的乱指,皱着眉没吭声的晋锁阳心里还是莫名其妙地多了丝不太对劲的感觉。   可周围一直在用方言和他交谈的石县长他们看上去都习惯了老汉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话方式,不仅只顾着在那儿哄堂大笑,还压根不把他话里的话当一回事,搞得脸蛋被山里的天气冻得红扑扑的老汉也跟着拍着驴车的车板地叽叽呱呱大笑了起来。   而在一旁看着这滑稽闹腾的一幕,却一句都没听明白的晋锁阳接下来也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   只是眉头皱紧着将心中的某些疑问都强行压下,又相对小心地尽量避开了和这个奇怪的老汉的更多接触,并将自己的手机,总是随身携带着的虎威和那张他从出生就被他母亲交代要带着的范家护身符悄悄放在了兜里。   他没注意到在他将虎威和范家符放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手掌之间隐约闪过一丝淡淡地金光,但做完这一切后,和单独被他留在招待所的秘书最后交代完部分行程事宜的晋锁阳还是就这样和石县长一行人一起正式进入了终日被云雾环绕着的东山,并打算对他母亲留下投资考察计划进行初步的考察。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就将会在这神秘莫测的深山中自此开始一段令他毕生难忘,甚至彻底改变命运的奇妙旅程,毕竟此刻……在场的所有人还对几小时后后即将发生的那些事一无所知。   ……   13:00 晋锁阳和石县长一行人未归。   17:00 晋锁阳和石县长一行人未归。   20:00 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对的秘书急忙赶到县政府和派出所汇报当天的情况   21:30 本地多名公安干警和护林员在半山腰发现了已经被剥皮开膛的毛驴和昏迷不醒的石县长等人。   23:00 晋锁阳本人在山中彻底失去踪迹。   ……   辛酉年,辛丑月,壬子日,汉族传统节日之一小年。   掉落在鸡笼岩石下的破碎手机屏幕正闪烁着微弱的光,一双血淋淋,指甲缝里都是泥土的手颤抖着试图去触碰那只手机,可屏幕只是在闪烁了几下之后划过一条条信息内容,并最终黑屏化了。   远处的陡坡上依稀有小孩子在玩闹笑闹的声音,但似乎离他很远很远,直到那只手的主人的意识彻底消失,头顶照亮半个山峦的红月才彻底升了起来。   【139XXXXXXX】   喂,阳阳,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啊?你人都不见三四天了,你倒是给我回个电话啊。   【139XXXXXXX】   你能不能别和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你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不和任何人联系啊,家里现在都被你搞得乱成一锅粥了,你好歹回我个短信啊啊。   【139XXXXXXX】   行行行,我知道除了你已经去世的妈之外,你不喜欢任何人来干涉你,包括你亲表哥我,但这些话我还是要说……陈家祥和徐文慧那天晚上都已经跪在二伯面前哭着低头认错了,你就行行好放过他们一马好不好?   【139XXXXXXX】   昨天晚上二伯都已经说了,这次肯定是他们做的不对,徐文慧的爹妈不该在和你妈妈有双方家长约定的前提下,和陈家祥搅和到一块,陈家祥那小子也不该没轻没重没脑子地为了个女人就和你动手,可你不是从小到大一直对徐文慧一点兴趣都没有,别说手了,连头发丝都没碰过一下嘛,现在能顺利和她撇清干系,还教训了你一直讨厌的陈家祥你难道还不满意?你总不能什么都不管就把自家人这么赶尽杀绝吧?   【139XXXXXXX】   算我求求你了,你这次就别和所有人过不去了成不成……赶快回Y市来,再过几天就是狗年春节了,本命年最后几天一个人在外头也不安全,你就先回来,大家一起好好过个年,也别把真的有些事都弄得太难看行吗……   【139XXXXXXX】   锁阳,说真的,我说这种话你可能不太爱听……但你一生下来就比我们所有人幸运,爷爷喜欢你,器重你,你也确实是咱们家目前最出色,最受他信任的小辈,所以从小到大,家里的其他孩子包括我,陈家祥还有佳佳他们都一直不敢惹你,同时又在心里羡慕你……   【139XXXXXXX】   你从小到大都不爱搭理人,除了你妈妈之外家里任何人都不在你眼里……当然,也包括我,可,可你现在这么绝情地把家里的所有人都给得罪光了,你真觉得自己一辈子能一点不靠别人,就这么排斥所有人信地活下去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万一哪一天你落难了,或者需要别人真的帮帮你,你却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到时候你又该怎——   ……   【嘟——嘟——嘟——】   作者有话要说:   辛酉年:就是2041年,陈如沁怀着孩子进入东山是2019年,大舅上一次死亡是2017年 第131章 杨   三江公路旁的加油站前, 一辆和路面积雪严重的公路还有沿途收费站显得格格不入的木板牛车正在苗族老人吉格和他孙子壮壮的驱使下慢悠悠地朝前走着。   车上有腊肉, 白酒,米面, 还有给家里小辈们的新衣裳, 满满当当的一大车装的都是一家人整个新年的希望。   今年已经六十三岁的吉格因为新年节日的即将到来的缘故, 一直在嘴里愉悦欢快地哼着歌,歌声并不清亮, 但却是一首苗侗当地口口传颂的节日歌曲。   歌里唱的是一个虽然家境贫穷, 却还是每日辛苦劳作,最后得天上的神明帮助在年三十带回新鲜米面的苗族青年。   这就是吉格祖辈那一代人过去生活的真实写照, 只不过神明这种概念, 在如今这个社会已经逐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曾经只是个小孩子的吉格也早已经在岁月的变迁中成了家中爷爷辈的人物。   而对于他来说,到了如今这个做人家长辈的岁数,偶尔还能放在嘴上和孙子孙女洋洋得意地吹嘘的精神财富,就是他还是个小家伙的时候, 曾从自己爷爷的口中听到过关于各种苗侗地区山中神明的故事了。   “阿爷, 你再给我说说个阿佳老爷去冰洞里钓鱼, 然后失足掉到河水被龙神给救了的事吧……”   “嘿,你这个小子,这种故事在家都听了多少遍了啊?怎么还要听?”   “额……我就是想听这个嘛,你就再给我说一次吧好不好……你再给我说一次吧……求求你了阿爷……”   宝贝孙子在耳边没完没了的央求声让坐在牛车前面抽着烟袋的吉格有点无奈地选择了妥协,但是鉴于龙神在冰洞救人这种俗套的故事他实在已经说过太多遍了,所以这次他便干脆打算换个新鲜花样。   可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想不起来什么特别有印象的故事了, 于是白发老人家只能在眯着眼睛稍稍酝酿了一下之后,这才老神在在地开始对壮壮讲述起了一个他之前都很少和别人说起的故事。   只不过他这次所提到的事情,却和以前他总是在词里行间提到的龙神的高大形象略有些不同,可把原本满怀期待的壮壮给听得一愣一愣的,张大着嘴瞪着他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许久才一脸纠结地小声道,   “阿爷,你说……住在龙宫的龙其实都很吝啬小气……爱干净脾气大……动不动就冲人发火……还特别特别地难伺候?”   “额,对啊,你要是敢用手随便碰他的鳞片一下,他说不定都得发火吃了你呢……”   “可,可你以前不是总说龙身上的鳞片很漂亮,很厉害,会在天上飞还会很好心地下凡来帮助人……”   “唔,其实那得看他那天的心情,要是碰上他那天正好心情不太好,那就说不定了……他会一脸不耐烦地盯着你,然后阴阳怪气地臭着脸说,看什么看,你这个胖嘟嘟,傻乎乎像头小花猪的臭小鬼……”   吉格忽然粗起声沉下脸的逼真模仿把壮壮弄得一下子呆愣住了,大概四五秒之后,本来还好好的小胖子才一脸‘伤心欲绝’地红着眼睛仰起头来大哭道,   “呜呜,不要,阿爷你肯定是在说谎,呜呜,我的龙神才不是这样的啊啊啊,我的龙神肯定不是这样的,我要回去告诉阿奶,说你骗我,还说龙神坏话呜呜……”   壮壮被刺激到瞬间崩溃大哭起来的样子把吉格弄得也一下子傻眼了,毕竟他开始只是想开个小玩笑,谁知道宝贝孙子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而亲眼看着自家傻孙子一口一个回家要告诉他老婆子吉格也是慌张地很,只能手忙脚乱地咳嗽着将这小崽子哇哇大哭的嘴给捂住了,又一脸写着无奈地小声嘀咕道,   “你这小混蛋,不是,不是你一开始要听这个的吗……”   “窝,窝要听龙神下凡救人的故事呜呜……”   “……可龙也不是都天天有空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下凡救人的时间……平时保护着河里的小鱼小虾,岸边的那么多村民,顺便看管河里的水鬼们不闹事就很不容易了好吗……”   “那我也不相信龙神是个爱欺负小孩,整天凶巴巴的小气鬼……一定是你故意骗我的……”   “咳……这倒还真不是……”   “阿爷!!”   耳边来自孙子愤怒的吼叫把吉格弄得没忍住头疼地停下了嘴,等和自家这吃里扒外的小胖子对视了一眼后,白发苍苍的吉格这才撇撇嘴妥协着安抚道,   “唉,好了好了,真是输给你了……你这个小混蛋,把眼泪好好擦擦阿爷再给你讲一个……这个保证是你喜欢的,不过和咱们可没什么关系,是在很多很多年前,关于山那边的另一条龙和一个不知名的少年的故事……”   “这是什,什么故事?”   “一条龙为了寻找那位曾经帮助过他的黎族少年而义无反顾地停留在人间等待百年,即所谓……①龙回头的故事。”   ……   “两斤菌子,猪肉,还有竹笋,葛根,米酒和香烟,一共八十五块八,我帮您拿塑料袋一块装篓子里,您看对不对……”   东山县县城内一年一度的新年集市上,张贴着龙神画像的米面粮油店的门口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徘徊着大量背着竹篓子,头上包裹着青色包头,耳朵上则佩戴着银饰的侗族,苗族本地人。   这种热热闹闹的赶集是本地小年前夕的一项特殊传统,因为通常今晚各家各户大多会聚集在一起提前吃一顿丰盛的晚餐,所以下山来买些美味的肉食和酒菜回去就成为了欢度节日的必备。   不过这也促成了不少做小生意的本地人趁机在这里兜售自家米面粮油的机会,以钱换货,以铜制品换货或是用各自家中需要的东西交换蔬菜肉类都是常有的事。   眼前这正操着一口蹩脚普通话的中年摊主就正是其中一员,这么多年来,每逢过节的前几天他几乎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摆摊兜售自家的菌子,米酒和竹笋,本地人看他面熟自然也就照顾着他的生意。   只是等他刚想将面前这人之前需要的那些东西都快速简单装好,又打算随手递出去后,一直低着头的中年摊主却忽然对上了这人带在右手手腕上的那一只粗糙简陋的银镯子。   要说这单薄的一只银镯子肯定是不值什么钱的,但它特别就特别在于,这本该佩戴在一般侗家女孩身上的龙纹镯子,此刻竟然是出现在一个男性特征还挺明显的成年男人手上的。   而明显一愣又赶忙抬起头来,一脸意外的中年男人这才有些惊喜又难以置信地盯着剪去一头长发,风尘仆仆,背后还背着个竹篓子的瘦高男人大笑起来道,   “诶,竟然真的是你啊,杨花的爸爸,你忽然剪了头发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这次居然赶在过年前回来了?不是听说之前出门早早地去了吗?”   “嗯,提前回来了。”   “这头发看着好像没有你以前的头发好看,但还算精神,是在哪儿剪的?”   “嗯,刚刚路过前面的理发店就把头发顺便给收拾了一下……不过请问,最近在山上看到杨花了吗?”   “没有,杨花最近很乖的,都好久没看见她一个人乱跑了……”   “②那有听说山上出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也没有啊,一切都挺好的,大过年的谁家会让小孩子乱跑出什么事了……”   “……嗯,那就好,多谢。”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神情很淡地眯着眼睛回应了摊主的话,被称作杨花爸爸的男人从眉眼看上去其实已经有点年纪了,但不知为何,一般的旁人就是很难从他的外表上判断出他究竟今年是多大岁数。   而硬要说这张大众化到压根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成年男性面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话,就只有那双稍微带着点旖旎味道的灰色眼睛稍微给人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即使长在一个长相天生平凡,并不女气的男人脸上其实也并不别扭。   至少摊主更多数时候也和这种周围的其他人一样把自己注意的重点大多放在这个来历有些神秘的男人本身,而不是他的外貌上。   所以此刻面对着男人客气的道谢,为人十分不错的中年摊主也只是热情地笑了笑又赶忙摇摇手道,   “唉,不用谢不用谢,之前还多亏你帮忙在山上找草药才把我老婆的风湿病给看好了,这件事我最后还没来得及谢你了……来来来,今天正好是小年,这些野杨梅,乌柿子还有无花果干就带回去给杨花吃着玩吧……她知道你回家了也一定特别高兴……”   摊主的好意男人倒是没有一口拒绝,思索了一下并简单地道过谢后,他先是把之前买的那些年货和香烟的账都结了,这才重新背起篓子并和摊主出声道别后迎着人群慢悠悠离开了。   而接下来这一路上,难免又遇到各形各色忽然就认出来他这张脸的人,相对被动地接受了一些过年总要准备的肉食咸菜后,好不容易趁着过年回一趟家,此刻终于是能回家见女儿的男人这才找到了一般会在集市外抽烟,顺便等着生意上门的货车司机老塔面前。   “嗯?你居然今天就回来过年了……往常不是还要再等几天的吗?”   照例是这样的开场白,接过男人随手扔过来的那包香烟的老塔心情不错地拆开来点火抽了根,等看到坐上副驾驶座上后,气色明显不是太好的男人自己同样低下头点燃着抽了根之后,嘴里叼着烟的老头才有点疑问地补充了句道,   “怎么心情看上去不太好?不会是找人的事这次还是不太顺利吧?”   “……”   这话让靠在副驾驶座上一声不吭的男人稍微沉默了一下,等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车前镜里面映射出来的那张难看又憔悴的脸后,他这才眯起灰色的眼睛不置可否地开口道,   “从来就没顺利过,也没什么还是不还是了。”   这话听着其实挺平静的,但不知为何就是给人一种有点不太舒服,甚至十分压抑的感觉,而每次见着他的时候也大多会说上这么句话,知道他可能会听不下去,但已经上了年纪的老塔还是有些不忍心地开口道,   “唉,其实也是你自己太过执着了,一个你花了那么多年时间都没办法找到的人,本身还存在于这世上的几率就很渺茫了……”   “……”   “往开了想想吧,你现在身边还有一个杨花,至少老了也不会是无依无靠的,何必要一直等着这么个完全没有指望的人呢……”   “……”   “人就该好好善待自己,你自己想想你这么多年都找了多少地方了,就差没挨家挨户的一个个去找了,可万事万物其实都要讲究个缘分,万一你和那个人这次是真的没缘分了,你这么一直不肯撒手也没办法啊……”   老塔说这些话显然是心里真把他当朋友才这么说,放在以前他也未必会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可听他说了这么多,一直在仰着头懒散地抽烟的男人却始终没个正经的回应,而就在老塔以为他根本不会回答自己时,眯着眼睛的男人这才语调很平稳地淡淡开口道,   “我记得二十四年前,有一个人对我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   “十二年前也有。”   “……”   “六年前也有,五年前好像也有。”   “……”   “不过我每一年回答的答案也都一样,除非那个人有一天自己亲自出现,然后告诉我别再等他了,否则我就一定会找到他。”   “……”   “是他说的,永远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我得亲口问问他,现在有没有忘记这句话。”   这话让老塔顿时哑口无言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劝旁边这个固执的要死的家伙了,还有点稍微被感动到,甚至真心有点想鼓励鼓励他了。   可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生活的男人并不需要他的鼓励,因为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是平静且毫无波澜的。   以至于老塔和之前的许多年一样把他送到范村前面的陡峭小路上又放他下来时,他眼看着再一次选择在一年即将过去时,剪去长发的男人慢悠悠准备离开时,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对着他的背影喊出了这样一番话。   “喂,山上最近好像不太太平,我好几次经过前面的鸡笼岩石都看见红色的月亮了,你可要好好看好杨花,最好有空去山上看看,千万别让你那个傻闺女出什么事。”   “……”   “还有,你还是长头发好看点,下次别再因为心情不好就随便剪了,一切总会好起来的……还有,新年快乐,欢迎你回家,秦艽。”   “……”   这话让背着竹篓子独自往前走的男人稍稍停下了脚步,等在脑子里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叫过他真实的名字,而停下脚步又冲身后的老人挥了挥手后,他这才回过头淡淡开口道,   “嗯,谢谢,祝你也新年快乐,老塔。”   作者有话要说:  ①龙回头:记住这个故事,后面还会出现,划重点   ②记住摊主和舅妈的这段对话,这是伏笔,这是伏笔,这是伏笔 第132章 杨   一滴树叶上的水落在伤痕累累的面颊上, 略微地有些发凉。   已经在这个深坑里面昏迷了四五天, 因为极度的饥饿而苏醒的晋锁阳眼神迷茫地朝上看,只感觉到夕阳的光线让他脆弱的眼眶发红起来。   这让他皱着眉下意识地就想去找自己随身携带的眼镜, 可是拿手往脸上慢慢的一摸, 他才发现自己鼻子上的眼镜原来已经不见了。   而因为这个抬手找眼镜的动作, 他无意识地牵动了身体和背脊的其他关节。   伴随着嘎啦葛拉的诡异怪响,被腿部的剧烈疼痛弄得闷哼了一声的白发青年咬着牙低头一看, 就发现他的右腿正以一个令人同情的悲惨状态瘫软在泥地里。   这种感觉……难道是……?   饿得发晕的脑子里虽然还是混混沌沌, 但整条腿完全没知觉的感觉还是很清晰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白发青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形容自己这幅不幸落难, 倒了大霉的糟糕状态。   只能在片刻的沉默后, 烦躁地拖着自己的断腿重新慢慢倒回泥地里去, 又闭上发红眼睛摁着太阳穴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在他昏迷之前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这么费劲地一想,重伤之下身体根本无法动弹的晋锁阳可算是想起来了一些模模糊糊的事。   等他意识到自己连同那个一起上山的石县长似乎都是被那个傻老汉给骗了,那傻老汉之前不仅将他们一起带到了一个奇怪的鸡笼型岩石边, 还忽然发狂叫喊着什么杀公鸡杀公鸡之类的话, 接着就把他一个人从岩石上面就推到了这下面来。   而被用力推下来之前, 依稀记得那面目狰狞的老汉朝自己脸上撒了什么类似禽类血液的粘稠液体,紧接着还有一群浑身长毛,身形矮小的怪物在后面发疯追着自己。   当时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动物的晋锁阳迟疑着将手指落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紧接着,他原本还算镇定冷静的面容就一下子僵硬甚至转至苍白了。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本来还长得十分正常的脸上好像忽然出现了什么奇怪的变化,皮肤丑陋狰狞, 疙瘩很细很小,两只眼眶分的很开,鼻子干瘪的可怕,嘴还尖尖的吓人得很……简直……简直就像什么禽类一样……   而忍着痛爬起来看向旁边的水洼又红着眼眶看向自己,下一秒,脸色苍白的晋锁阳就看到脚下水洼里有一张和一般被人类卷烟的禽类相似,还长着一头白头发的怪脸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看。   【人面禽】:中国古代因为环境,水源等病理原理而出生就形成面部畸形的活人,旧时少部分地区将这类面部畸形婴儿喂食米糠,稻谷等物,再浑身沾满泥土毛发与鸡鸭等禽类于圈中混养,待毛发无法脱落彻底长大彻底为禽,即抽出肠胃下锅宰食。——出自《三说》   这段似曾相识的文字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出现在了晋锁阳的脑海里,前几天还出于个人兴趣对这种古代志怪故事研究得很频繁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这座深山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会看到自己的脸上竟然会长着一张人面禽一般的怪脸。   而当下沉下脸的晋锁阳急忙什么也不管就想去把自己的那本记录了许多志怪故事的笔记找到,等发现自己的手机,眼镜似乎因为高空摔落而丢失,唯独留下那本私人笔记和金黄色的虎威掉落在一旁后。   满头大汗的他刚想再次忍着痛伸手去把自己的笔记给艰难地拿回来,面容丑陋,如同禽类的白发青年接着就眼看着自己的那本被污泥弄得很脏的笔记好像自己忽然就轻微地……原地挪动了一下。   晋锁阳:“……”   这种大白天活见鬼的遭遇可把本就身心遭受重创的晋大少给吓了一跳,但鉴于他这人打小就喜怒不形于色惯了,所以他表达自己忽然受到惊吓的方式,也仅仅只是脸色发白发僵地瞪着那本笔记本一直不吭声。   可那本忽然具备了行动能力的‘笔记本’显然无法明白他此刻复杂又崩溃的心情,因为在一阵诡异又恐怖的挪动之后,沉重的‘笔记本’底下压着的另一个东西终于是狼狈地探出头,又挥舞着四肢冒了出来。   等这趴在地上的小家伙慢吞吞甩开一身的泥点子,又一摇一晃地像只蜗牛一样地蹦跳着出现在晋锁阳眼前。   躺在地上的白发青年只脸色发白地发现,这可怜地被压在他那本笔记本底下的不是别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手脚和头部都由软乎乎的泥土捏成,只有寻常人一根手指大小,脸上还没有任何五官存在的‘小泥人’。   而这智力水平明显不高的‘小泥人’似乎也意识到一动不动的晋锁阳此刻正在诡异地盯着自己。   所以在呆呆地挠了挠头又思索了一下之后,它先是蹲下来在附近四处寻找了一下,又在好不容易找到一截树枝又费解地折断了一些之后,才捏着自己的树枝笔在地上一笔一划地认真写道,   【姓……师……你……终于……醒了啊……】   “……”   【姓师……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你是谁……姓师……又是谁……?”   并不知道它究竟在叫谁,姓师又是什么东西,面露警惕的晋锁阳面对一个泥人忽然能动能跳还能和自己说话哪怕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心理素质,可是一时间已经习惯了外面正常世界的他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而那兀自蹲在地上的‘小泥人’见状也有些苦恼,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解释眼前发生的事,于是它只能挠挠脑袋又接着在地上老老实实写道,   【我是……帮姓师您……干活跑腿的……姓师娃娃呀……很久很久以前……我是被您……用笔画出来的……后来……后来……我就被您……用纸折出来的……现在我……我……长……长大了,变成泥捏出来的了……哈……哈……哈……只要您一倒……倒大霉,哦不……不是,历大劫……我……我就会自动……从姓书里……出现啦……】   晋锁阳:“……”   说话大喘气,做事慢吞吞的姓师娃娃这么在地上写着似乎还委屈巴巴地抬头‘看’了倒霉的晋锁阳一眼。   可惜嘴角抽搐的晋锁阳本人实在是不能理解它这番乱七八糟,压根没个章法的自我介绍,所以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其实还是什么也没听懂的晋锁阳只能捂着自己丑陋的脸倒在地上沉默了一下,又皱着眉嘶哑着声音试探着问道,   “……所以……你现在是出来帮我的?”   【对……姓师娃娃……就是给姓师……帮忙解忧的……】   “……那你看见我手机了吗?能帮我……报个警或者联系一下我在山下的下属吗?”   【手……机?手机……手机是什么呀……】   傻头傻脑的姓师娃娃明显一脸茫然。   “就是一个方的,也有点长……有时候会忽然发——”   说到一半就忽然僵硬地停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根本不像人的怪模样,哪怕找到了手机也根本联系不了任何人,哪怕联系了山下的人也只会被当成妖魔鬼怪对待,被逼得根本无路可走的晋锁阳心里一方面烦躁的很,一方面还是皱着眉躺在地上耐着性子继续道,   “……就是一个发光的东西……你看见了吗?如果没看见……暂时也没什么关系……”   【哦……哦……发光的好像看见过……】   “在哪儿?”   【被一群住在附近的小孩子……捡回去了……我有点害怕陌生人……所以就不敢出去阻止他们……】   “……”   这个回答一下子让本来还抱有一些试图自救打算的晋大少忽然感觉到了窒息般的无力感,不明白连小孩子都会害怕的小泥人究竟能帮自己干嘛的他一时间只能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大坑,似乎是想问问上天安排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等面色疲惫发白地和地上的泥土娃娃对视了一眼之后,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泥人正常沟通,却也不想吓坏好心帮忙的小朋友的他才捂着自己丑陋的脸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道,   “……嗯,谢谢……但你现在……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啊,这里是……这里是鸡笼岩石,是公鸡郎和老孩子们的地盘……】   “公鸡郎?”   脑子里好像是第二次听到公鸡这个词了,虽然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莫名其妙被人面禽的诅咒缠身的晋锁阳还是出于疑惑低头问了一句。   而出现在这里明显就是想告诉他什么的泥娃娃见他主动发问了也稍微思索了一下,接着才蹲在地上难得不结巴地缓缓写道,   【公鸡郎是……母鸡的夫家,是……是鸡笼岩石的主人,他们当年是在山洞洞里拜的堂,平日里恩爱的很……很多……很多年前……他的妻子母鸡在一个红色月亮的夜晚……被八个从另一天里无意中闯入到这里的活人给吃了……】   “……”   【这些人里面包括了……一个年轻人,一对夫妻……三个学生……一个老人……还有一个逃出去的孕妇……所以公鸡郎就发怒了……他发誓要惩罚当年所有害死……他妻子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个都不放过……东山本地这才有了公鸡郎要抓公鸡的侗族歌谣……这么多年了……其他人都已经死了……只有一个在当年本该也死了,却意外获得两轮活命机会的人活到了现在……】   “……”   【而那个人就是……您……姓师……那个逃出去的孕妇就是……您的母亲……公鸡郎现在还在山里想要抓您……把您的皮剥下来再把肠子活生生掏出来呢……】   这话让本来还在低头认真听着晋锁阳忽然就愣了一下,等意识到小泥人确实是在实话实说,他先是脸色不太好地看了自己手掌心里的那块姜黄色的虎威一眼,随之脑子里也想起了自己母亲临终时曾经一遍遍不厌其烦说出的遗言。   而哪怕不愿接受眼前这个离奇又诡异的事实,此刻已经遭了难,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帮忙的晋锁阳却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和自己的母亲曾经都是从那个神秘的公鸡郎手里逃出来,如今又再次被缠上的麻烦局面,   所以当下脸色发冷的晋锁阳只能看向目前唯一能告诉他一切有用线索的泥娃娃,又皱着眉开捏着发凉的手掌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的脸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公鸡郎对我和我母亲的报复?”   【是的……您的脸被公鸡郎的堂弟泼上了母鸡死去时怨恨活人的血……只有找到一个年龄恰好的侗女寻得她肚皮里供养子孙鱼长大的新鲜羊水,再把那些宝贵的羊水涂抹到脸上才能恢复原状……否则您就……只能一辈子和公鸡郎一样顶着这张脸躲在这山里无法出去……】   “……那如果公鸡郎真的想杀了我,为什么这次只是把人面禽的诅咒放在我脸上却放过了我?”   【因为您……身上带着范家老祖宗……当年送给您保命的虎威,看在范家老祖宗……是本地祖神的面子上……您可以从它手里侥幸逃脱三次……】   “……那我如果躲过你说的两轮时间,我还有机会……能安全地逃出这个鸡笼岩石吗?”   【可以……两轮之后,公鸡郎对于二十四年前与人结下仇恨的记忆就会消散……只要您在山中……熬过了过年之前最后这十天,您这辈子就可以逃脱……公鸡郎的报复……但是前提是……您得在山里……躲过公鸡郎和老孩子的寻找十天时间……就像小孩子们在树林玩的那个抓公鸡一样……您可以找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但必须……躲过它们疯狂想要杀死你的一切可能……才能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   “……它们……什么时候会找到这里来?”   【随时都可能……虎威还有最后一次保护您安全的机会……红色月亮再次升起来的时候……公鸡郎就要派手下老孩子过来抓你了……不过姓师……你别担心……其实我也是能帮点忙的……只要有泥土……我就能变大……额,虽然变大了……我也打不过那些可怕的老孩子……】   泥娃娃苍白的安慰说着说着也停下来了,明白这种完全强制性的抓公鸡游戏简直是就和无间炼狱一般残酷折磨人了,被半强迫地关在这恐怖深山里和一个根本没见过面的仇人生死博弈的晋锁阳一时间只脸色苍白地死死地盯着自己已经断掉了的右腿,半天嗓子里也没有发出任何正常人的声音。   而就在一旁面露迟疑的泥娃娃准备再悄悄告诉他山里其实还有一个公鸡郎的克星时,他们头顶的大坑旁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类似小孩子们嘻嘻哈哈,追逐打闹的诡异声音。   再等表情惨白的白发青年摇摇晃晃地撑着地站起来,又抓着手上的虎威艰难朝上面看去时,他就听耳边传来了这样熟悉又阴森的歌谣声……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一只鸡想要进林里】   【脖子就被砍断哩!】   【两只鸡想要跳坑里】   【脑袋身体却全分离!】   【三只鸡想要躲洞里】   【眼珠扎穿死掉哩!】   【还有一只老公鸡】   【粉身碎骨沉河底!】   【只剩下最后一只鸡】   【公鸡郎一定要抓住你,抓住你——】   这远远传来的歌谣仿佛一种恐怖的魔咒,将人还站在坑下面盯着上面的晋锁阳一点点就给包围了起来。   坚持着和他呆在一块的泥娃娃明显有些害怕地发起了抖,只敢躲到晋锁阳的身后就胆小的抱了头。   见状压根也没指望它能帮自己的忙,弯下腰,瘸着腿的晋锁阳咬咬牙就把这‘小泥人’拎着放在肩膀上放好。   而随后,头一次面对这种危急情况的白发青年先是用力撕下自己的衬衫一角将自己暂时没解开人面禽诅咒的脸完完整整地包了起来,又在把一旁断成半截的一段枯树干和早已经准备好的虎威握在了手里。   等感觉到一道道矮小的扭曲黑影开始远远朝这里靠拢,额头上已经都是冷汗的他先是蹲下来将一块脚边的小石子忽然朝自己的头顶抛掷了起来,又在眼看着数十个‘老孩子’怪叫着扑向自己后,用虎威的光芒一树干挥开了七八个,这才忍着腿部断裂的剧痛一下子跳上坑旁抓住洞壁并冲着肩膀上的小泥人命令一声道,   “泥娃娃……快,快变大……带着我们两个,一起……往前……跑!!”   ……   秦艽告别送他上山的老塔回到他生活了多年的范村的时候,时间上已经接近傍晚结束了。   远处的暮霭沉沉落下,天边乌云密布,看上去有夜间隐约要打雷下雨的趋势,与冬天山林接壤的地方更是到处都是一片粘稠恶心的血红。   视线所及,整个小村庄内部还是和他离开前的一样充满了村民们各种生活农作的痕迹。   耕具水桶和手工竹篮在路边随处可见,那些屋檐下挂着腊肉和猪腿,造型极富侗家本土特色的木质结构小吊楼也都如往常那般一入夜就早早地点上了廉价的土油灯。   油灯照射的窗户上能隐约看到有男人,女人或是小孩子的影子组成的本地人家庭,有正坐在一起低头吃饭,有的则在一种低低的声音在交谈着。   ①不过令人感到比较奇怪的是,范村所有村民的影子从头部看过去好像都有点庞大的过分,头顶有触角,也有毛发,肢干纤细,身后有虫翅,呈现头重脚轻,类似某种节肢类昆虫的奇怪样子。   可将这简直可以说毛骨悚然的一切都尽数看在眼里的秦艽却是一副完全习以为常的样子,仿佛早已经见惯不惯,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手上的烟一边便摸着黑进入了眼前的村子。   而进村还没多久,他就首先遇上了同村里认出他来的‘熟人’。   毕竟他这张被他自己用某种特殊的方法改变过的脸在本地生活了快二十多年了,村民和他之间的关系自然也都是再熟悉不过了。   像眼前的这位范村老乡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家中都正好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平时也一起下山做点小生意,所以往年逢年过节,他们一家照常也都是要邀请秦艽和他的养女杨花来家里一块吃饭过节的。   “唉,眼下深冬到了,山上和河里都冷得很,现在那河里的冰厚的,我估计赤水龙王爷都不想待在里头过冬了……可摸不到河里样子好看的珠子做手串,又摘不到新鲜的草药,你今年一整个过年都不太好过吧?”   压根不知道赤水龙王爷本人因为天生娇气又难伺候,整天怕冷又怕热的,所以一年四季往往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才会呆在自己那条赤水里。   范村老乡如此说着还摇摇头感慨了一下,而闻言的秦艽则一副完全习以为常的样子,先是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缓缓开口回答道,   “家里还有些晒干了的草药和之前没卖出去的手串,不过平时就我和杨花两张嘴吃饭,花销不大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有什么困难直接说,乡里乡亲的也没什么……”   老乡这话听着明显是好意,而既然讲到了被留在家中的杨花,秦艽肯定就要再主动问问一直留在范村的养女最近的情况了。   于是照例是一番寒暄和交谈过后,随手递过一支香烟过去的秦艽先是向这位范村老乡询问了一下杨花今天是不是在范细家吃晚饭,得到老乡肯定的回答后,他也才放心地跟着点点头。   可正当他想着先不回家去,直接绕到范细家把养女接回来的时候,那位除了低头咳嗽和抽烟一直都没怎么主动吭声的老乡却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脑袋就面色无奈地来了一句道,   “哦哦,慢着慢着,刚刚我都忘了和你说了,下午的时候,你家那个,我家那个,还有范细家的那个,这帮不知死活的孩子好像都一起跑到鸡笼岩石下面玩去了……”   “鸡笼岩石?那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幸亏范细她发现得早,拿着家里的笤帚急忙追上山的时候,正好把躲在林子里还没来得及跑远的他们给一起抓了回来……”   “……”   “你说说这帮孩子大过年的是不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啊,我家那个被我老婆打了现在正在家又哭又闹呢……不过说来也怪,这几天山上的老孩子确实动静很小……就和忽然找到别的好玩的东西了一眼……啊,这么说起来,今天都已经②14号了吧?再过几天就是杨花的生日了……正好你也回来了……”   “……”   “唉,这么想想,时间一晃可过得真快啊,距离你当年把她从河边抱回来养着都快十二年了……这么久了你也没成家……也是怪难为你的……其实要我说,杨花现在也快长大了,你不如就好好再考虑考虑,趁着大过年地四处找人相看相看,见到各方面条件合适的,你心里也觉得不错的就往家里添一口人吧……一家三口才是最齐整的,好歹一个人没那么孤单……”   老乡的好心说出的这番话,一直盯着山上那个方向的秦艽一时半会儿没有仔细去注意,只是随后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和往常面对这种劝告时一样语气敷衍地低着头回了句嗯,是啊。   而经过这件事之后,随手掐灭了手中那支还亮着红点的烟的秦艽接下来也没有再做停留,直接沿着村旁边那口已经枯掉了的水井就快步绕到了范细家的小吊楼前面。   可他才刚在那熟悉的小木楼下面停下,紧接着,站在外头的秦艽就听到里面传来老太太的呵斥声和阿宝求救般的哭泣声。   对里头的情况似乎有所察觉的秦艽抬起头朝上面就看了眼,刚准备把此刻肯定也在里头的杨花叫下来替自己拎这些从山上带回来的年货,却只听着里面传来了这样内容奇怪,夹杂着吵闹的对话声。   “这些带着血的东西你是从哪儿捡的!这是能随便乱捡的东西吗!!你还不快给我说实话!”   “阿奶……阿奶……呜呜,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和杨花在鸡笼岩石下面玩的时候不小心看见的……大家就跑过来随便捡起来看看……还没仔细看呢……您就忽然举着笤帚发火冲我们大家冲过来,然后把大家都抓下山了……”   “我能不发火吗!我能不发火吗!你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啊!我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过去!不准过去!你还敢带着这些比你小的孩子们一起过去!你们难道不怕被那些吃人的老孩子抓走吗!万一这次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和人家杨花的爸爸交代!!”   “额……可杨花的爸爸不是还没回家吗……而且老孩子……就算……看见了您这样也得被活活吓走啊……哎哟哎哟!阿奶阿奶你别使劲打我!杨花你别光看着快救救我啊呜呜……”   “啊……啊,婆婆……我们真的错了……阿宝……阿宝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不告诉我爸爸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   “你这个笨丫头啊……还敢是非不分的帮他!等你爸爸回来我再让他好好教训你……快让开!都给我让开!!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呜呜……阿奶阿奶……我错了我错了……我马上把这些带着血的东西……都扔回去还行不行啊……啊啊啊!”   伴着上蹿下跳的阿宝这么一声崩溃的大喊,还亮着闪烁油灯的小木楼上忽然就朝着下面的水泥地上扔下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艽站在楼下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被扔下来也没吭声,稍微停顿了一下,这才一步步走上前,又象征性地弯腰捡起来看了眼。   等注意到这些被扔下来的东西包含着一只被摔碎了大半屏幕的手机,一副眼镜腿都歪了的薄片眼镜和几张已经被彻底撕碎了的,几乎看不清楚人脸的照片。   隐约意识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山上和村里的情况可能有一丝不对的秦艽刚要去接触地上那只手机,原本已经损坏了的手机就忽然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即将完全关机的亮光。   而看到破碎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无比清晰地显示着②1月15号18点24分,面露古怪的秦艽先是将手上动作一停。   许久,整个人的背脊微微僵硬住的他才跟着回想起了之前和老乡在前面发生的那段对话。   【你说说这帮孩子大过年的是不是不让人省心啊,我家那个被我老婆打了现在正在家又哭又闹呢……不过说来也怪,这几天山上的老孩子确实动静很小……就和忽然找到别的好玩的东西了一眼……啊,这么说起来,今天都已经②14号小年了吧?再过几天就是杨花的生日了……正好你也提前回来了……】   14号?15号?   心里面像是划过了一丝不轻不重的痒意,缓缓抿起唇的秦艽一时间没有吭声,但内心已经升起了模模糊糊的疑问。   而当他带着某种奇妙又离奇的预感拿起掉在地上的照片,他所对上的就是眼前那仅剩下半张的,属于一个白发,红眼睛,皮肤也白得吓人的孩子和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   白头发的……白头发的……孩子?   这个认知就像是某种刺目的亮光一样划过他本就有些混乱疯癫甚至是压抑许久的心底。   霎时间,整个范村乃至东山的云层中都有一丝异常的雷电闪过,层层密布的云雨后,仿佛龙神心中的怒意和咆哮声正欲在云层中呼之欲出。   等表情惨白,以至于面颊上的鳞片凑差点显露出来的秦艽刚想急切地将地上的那些照片进一步查看一下,一直低着头的他却听到木楼上面传来了两声明显被吓坏了的孩子尖叫声。   而抬起头就和上方那两个满脸写着活见鬼表情的孩子对视了一眼,面色惨白,眸子充血,一个人站在楼下的秦艽先是把手上的这些破手机和照片都给一一地收起来。   他这才绕过跟着从屋里一块跑出来,此刻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范细,又一把抓过面前这那两个已经吓坏了的孩子,并接近暴怒地低下头嘶哑着声音冷冷开口道,   “杨花,阿宝……现在赶快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些东西……你们俩……究竟是从山上的什么地方……捡来的?!”   ……   “轰隆——”   头顶雷声响起的时候,面色发白,尚不知一场带着龙神怒意的雷雨即将到来的晋锁阳正在冬天结满了寒霜的山林间带着肩膀上冻僵了的‘泥娃娃’一瘸一拐地跑。   刚刚在坑旁边厮打和逃跑过程中,这小家伙意外自己摔了一跤,结果一下子就又从‘大泥娃娃’的状态又摔回了‘小泥娃娃’。   但好在,它的身体本身就是泥土做的,所以不至于一辈子无法修复。   只是带着这么个压根没脑子的小拖后腿在身边一起在这山林里逃难,总归是有点麻烦的。   偏偏晋锁阳大少爷这个从小都十分死心眼的正直青年对任何弱势群体又充满了同情心。   所以哪怕从坑底艰难地爬出来之后,他自己也因为腿上根本也已经走不动,但他还是摇摇晃晃地坚持着一路带着这个坑爹的‘泥娃娃’,又把那本之后说不定能帮上他的笔记本也给一起带了出来。   而此刻往身后看去,依旧能清晰地看见一路跟着他们,却怎么甩也甩不掉‘老孩子’依旧在身后疯狂地追着,那一双双眼珠子远远看着就如同头顶的红月亮一样渗人可怕。   死死包裹住自己那半张人面禽的脸的晋锁阳一方面只能坚持着腿伤继续往前面艰难地跑,一方面却被逼得越跑越慢,越跑越偏,眼看着就要……跑上一条悬崖上的绝路去了。   可显然,他身上的那块虎威只有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了,不要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用。   如果这次用完了,之后在这山上的九天时间更是只能死路一条。   在这种情况下,走投无路的他也不可能按照一开始的计划那样进入附近的村庄向这里的本地人求救,毕竟这说到底只是他一个人的麻烦,万不能祸及无辜,更不能伤害到不相干的人。   而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眼前情况的晋锁阳努力地集中着自己的精神,却还是一点点地被这些仿佛无处不在的老孩子逼到了那个鸡笼岩石上最靠近下方河水的悬崖上。   【公鸡郎,要杀鸡】   【八只鸡关在笼子里】   【只剩最后一只鸡】   【究竟跑到哪里去】   【抽出肠,剥掉皮】   【肚里的娃娃哭啼啼】   【无论你跑到哪里去】   【公鸡郎都要抓住你,抓——住——你——】   而听着这索命般地歌声,又被迫面对着眼前这些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神各个凶狠暴虐的‘老孩子’,联系到之前‘泥娃娃’似乎想对自己说什么的晋锁阳只低下头冷着脸地快速开口问道,   “……泥娃娃……我们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躲过身后那些老孩子?”   “……”   “泥娃娃?泥娃娃?”   接连问了几声才发现肩膀上的小家伙压根没有回答他,晋锁阳脸色发寒地低下头一看,却只对上了脸上没有嘴的‘泥娃娃’手舞足蹈的动作,还像个猴子似的不停地示意他往天上看。   而顿时无言以对地僵硬住了脸上表情,又头疼欲裂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一晚简直被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折磨到神经都快崩溃的晋锁阳只能站在悬崖边一步步退让着那些呲着牙靠过来的‘老孩子’,又抓住肩膀上的‘泥娃娃’脸色十分难看地一字一句地追问道,   “你嘴里到底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天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帮——”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一个猛地扑上来要用爪子挠开他脖子的‘老孩子’给推得从鸡笼岩石上又一次摔了下去。   整个被活生生撞出去的白发青年和‘泥娃娃’一起错愕地望向眼前黑压压的天空,却只看见天空的尽头好像有什么体型庞大的,十分恐怖的东西隐藏在密集云层后。   闪电,惊雷,狂风,一瞬间照亮睁开的白色眼眸。   空气中,蝴蝶翅膀上的蓝色眼睛,黄绿色的枯叶,飞鸟尾巴上的灰色绒毛都在他黯淡的瞳孔里一一划过。   霎时间,流光溢彩,星河璀璨,凡人满眼所能看见的山林和天空间到处闪烁着迷离如萤火的光。   山的深处有许多老妪在如蝉鸣般尖着嗓子唱歌,唱的是不知名的歌谣,动听而忧愁。   可被那群‘老孩子’追赶着从悬崖掉落下来的白发青年却什么也无法碰到,什么也无法触到。   只有那从高处坠落冰湖的背脊剧痛感和包裹住身体的寒冷充斥心头,以及一双眼睛,一双灰色的,仿佛承载着无尽孤寂与痛苦的眼睛在隔着深蓝色的萤火中定定地望着他。   这让整个人仰着头往河水中下沉的他忽然有了丝内心酸楚又熟悉的感觉,只在因为疼痛而疲惫地闭上眼睛的同时,就想要伸出手去缓缓触碰那个人模糊的面容。   而停留在再次因为重伤晕过去的晋锁阳意识里最后的一秒的画面,就只是一双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和他的彻底交缠紧握在一起的手,以及一条仿佛幻觉般转瞬即逝的,带着闪闪发光青色鳞片的……   龙尾。   ……   【把爱中的爱献给你】   【就是我的灵魂】   【把歌中的歌献给你】   【就是我的心灵之曲】   【把愿望中的愿望献给你】   【就是我那颗火热的心】   ——《海然海然》   作者有话要说:  主线开始~   一万字,把答应的两章直接合并了,不好意思有点晚,不过见面了终于见面了,这下开心了吧小宝贝们?   下面是本次阅读理解答案公布和羊老师的破题讲解时间,如果不仔细看,又说自己看不懂我写的内容,我下次真的就不管了啊,群么=3=   ① 对范村村民的长相为什么普遍会这样有疑问的,指路第129章 ,在抓鬼爱好者大舅的那本随身携带的私人笔记中,你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还是那句话,每一个出场角色都是必要的,不是无用的。   ② 数字标注的两个地方即为上章略微提到的隐藏伏笔,具体是什么情况可参考第121章 ,秦艽与灯芯老人最后的那段关于时间和活人转世的对话,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舅妈以前找了那么年,都找不到大舅人究竟在哪儿的原因。   ③另,提前说明一下,最后一个大单元一共分为这样的五个小故事,《公鸡郎之怒》,《子孙鱼的传说》,《婆娑之爱》,《娟娟》,《龙回头》。   杨花是本单元《子孙鱼的传说》的主角,联系大舅目前的脸,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也就不用直接说了吧?她的存在是因为目前的剧情需要她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心里始终不喜欢这种和主角有关系的新角色的我也没办法,反正这个单元剧情结束之后,她人也就不在了回他真正的妈妈的身边去了。   ④ 《海然海然》,一首我很喜欢的蒙语歌,是杭盖乐队唱的,有空可以听听,我个人觉得很符合舅妈这一章中重遇大舅时候的那种心情。 第133章 杨   夜深了, 山林间的雨下得也越发地大了。   东山县唯一的一家邮政窗口前, 将自己完全卸了货的小货车停在外头,明早还准备给周边的村民抽空送信的老塔正坐在邮局内提供的小电视机前地费力调整着上头的天线, 时不时还要焦头烂额地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看上一眼。   他在这东山住了足有三四十年了, 除了早些年不太平山里时常发大水的时候, 可还从来没见过今晚这样奇怪又反常的天。   刚刚外面的雷声和闪电足足响了有足足四五分钟,一度让半个东山县的供电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县城内不少人包括老塔自己都被吓得当即关闭了家中的可用电源, 可没过一会儿, 黑漆漆的山上恐怖的雷声虽然停了,雨势却又忽然地大了起来。   而一时半会也不确定这大雨究竟什么时候停下, 老塔闲着无聊就只能摆弄起了这台许多年没人碰的电视机, 可才一打开, 他就发现原来山顶的雷电不仅影响了电源供应,还把信号给中断了,搞得电视里大片大片的雪花,连里头究竟在放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一月十四……一月十四……农历……农历小年……嘎……嘎……鸡年……鸡年……马上就要……嘎……嘎啦……过去啦……哈……哈……”   电视机里扭曲的彩色斑点配着这人声还真给人一种背后隐约发凉的感觉, 一脸纠结地调整着天线的老塔当下也没注意这一点, 就这么低着头一直重复地拍啊拍的, 可他越使劲拿手拍,电视机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反而越显得奇怪了。   而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这压根没有科学依据的土办法并不能解决目前的困境,脸上充斥着无奈和郁闷的老塔先是拿起旁边的火机气呼呼给自己地点了支烟,半响才盯着墙上栩栩如生的龙神年画一脸无语地小声嘀咕道,   “秦艽那家伙又在天上搞什么,怎么今天刚回来就开始布雨……如今这大冬天山里又不干不燥的……大半夜的怎么还忽然刮起风下起雨了……”   这话说着, 拿起手边的烟又抽了一口的老塔也没当真,就是句很随意的口头抱怨,说完他自己就给马上忘了。   然而下一秒,当轻轻揉着鼻梁骨的他不经意抬头就看向外面压根没开灯的邮局的窗口外时,整个人都一愣的他却发现小窗外头不知道时候忽然站了个浑身湿漉漉,狼狈可怕地简直像水鬼的人影。   “谁……谁在外头?”   努力地想控制住音量却还是抖了起来,老塔瞪着眼睛看着外头那一声不吭的人,拿起旁边的搪瓷杯子就想扔出去。   可他才刚一抬手,那人却忽然动了,而当下差点没被这大半夜神出鬼没的人给吓得直接大叫起来,等好不容易压住心头的恐惧,又仔细凑上前看一眼后,眼睛都不自觉睁大了的老塔先是一惊,随后才急忙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开门,又跑出去一脸不敢相信地瞪着脸色煞白地站在大雨中,背上还隐约背着个人的高瘦男人道,   “喂……你……你大半夜的怎么还忽然跑这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山上出什么事了……身上……身上怎么还弄成这样?”   “……”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就这么淋着雨从山上走到县城的吧,你不是会飞吗……还有,这人……这人又是忽然从哪儿冒出来的……?你手上拿的是又是什么东西……”   “……”   因为背上那个人头上和身上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上了外套,所以一时间焦急就把秦艽和那个人给一起拉进来的的老塔并不能十分特别地看清楚那昏迷不醒的人的具体长相,只能从露出的带血裤脚和鞋子判断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而听到老塔这么语调关心又急切地追问着自己,脸被刚刚山上结冰的湖水冻得发白,整个人连带着手脚都在病态地痉挛发抖的秦艽先是低着头艰难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随后才将自己右手上一直死死拉扯着的某个血肉模糊的圆形物体给松开了。   他这突兀地一松手,黑暗中站着的老塔就听到咕隆咚的一声,他的心不自觉跟着一沉,拿着手电筒低头一看,竟赫然发现那是个‘老孩子’被活生生撕扯开的白色脑袋。   而吓得顿时大叫起来又险些跌坐在地上,整个人脸色煞白的瞪着秦艽的老塔许久才看着眼前面颊上带着点血迹和伤痕的男人难得显得有些疲惫地捂着自己的脸,又嘴唇惨白地抿着唇回答道,   “先来你这儿呆一会儿,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太方便回去让其他人看见……”   这话无论如何听上去简直恐怖了,要是不认识他的,估计都以为这是哪儿跑出来的怪人了,但老塔与他一早熟识,早年还得他的帮助在河水中捡回过一条命。   自然明白这个身份来历都很不一样的龙君阁下压根不是什么心眼特别不好的洪水猛兽,恐怕是今晚真遇上什么难处了,所以,当下他便干脆地点点头又一脸无奈地冲着秦艽快速开口道,   “没……没事,那你先坐吧……反正晚上这也没人,不过到底怎么了?地上这玩意儿不会真的是‘老孩子’吧……山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   “哦……好,那,那你大半夜这么着急地下山干什么?”   “……”   “秦艽?秦艽?你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   老塔这般仿佛问着,整个人像是陷入某种混乱狼狈情绪的秦艽又沉默了下来,完全傻眼了的老塔一时间有些愣愣地盯着这个向来对外人都十分冷酷疏远,一切背景过往都显得无比神秘的男人,却不明白他今晚反常成这样究竟是怎么了。   而就在他想着无论如何得先让情绪明显异常的秦艽进邮局里面来,别让他和背上那个明显受伤了的年轻人一直呆在外头这么冷又这么湿的地方。   心里揣着诸多疑问的老塔却忽然听到面前这个从刚刚开始就死死捏着自己的掌心的男人用一种仿佛在深切地害怕着什么的古怪声音有些困难地请求他道,   “老塔,你现在方便帮我看看背上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吗……我的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不停地抖……我没办法让它停下来……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确定他还是不是活着……”   “……”   这话听着既令人感到万分错愕又让人根本无法开口,表情都跟着一愣的老塔虽然暂时还不清楚秦艽和他背上的那个看不清楚脸的年轻人今晚在山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清晰地看到死死闭着眼睛的秦艽的手脚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在因为某种害怕的情绪地发抖。   “我刚刚……把他从湖里捞出来……他的心口好像还在跳……可是他身上实在太凉了……还流了很多血……我身上……也没有任何温度……现在这个时间也没办法送他去医院……能麻烦你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   “……只要告诉我,他还是不是活着……就可以了……只要告诉我,他还活着……”   “……”   一遍遍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句话,红着眼睛死死看着自己发白的手掌心的秦艽好像已经听不见外面的任何正常声音了,就只是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中反复地问着这个自己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而在这一刻,茫然地看着他,心头竟然莫名跟着有些酸楚的老塔仿佛一瞬间相当感同身受地察觉到了面前这人内心的那种已经紧张到,不敢亲自去确认眼前即将发生的任何事的无助心情。   所以眼看着秦艽背着怀中的人低着头也不吭声,思索片刻,面容显得有些苍老充满善意的老塔还是选择弯下腰来,又在将自己挂在窗口内的值班外套拿出来递给秦艽后,这才语带安抚意味地飞快开口道,   “好好好,你先别急你先别急……我来帮你稍微看看,你……你现在先把他给慢慢放到板凳上……外头下着雨,背了这么久把他带到我这儿来你都不累吗……来来,稍微轻点,把他先放下来吧好不好?”   这话像是某种奇妙的开关,但总之整个人阴沉压抑到有些怪异,手上脚上也都血的秦艽可算是愿意稍微放松一下,并点点头把背上的这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暂时性地交给老塔了。   等帮着他一起就把背上这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人搀扶到邮局的长凳上,暂时也没办法去想太多的老塔先是拿起一旁的烟盒和搪瓷杯子丢给他让他自便,这才摸了摸青年衬衫底下的心跳和脖颈的脉搏,随后又俯下身用手电筒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老塔却不经意地发现这位脸暂时看不清楚的青年脖子上似乎挂着一块金黄色的不明矿石。   而当下一愣,又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在外头做了那么多年运输也算见多识广的老塔先是沉默了一下,等上下打量了一眼青年不似本地人的穿着打扮和手腕上的那块昂贵的手表后才复杂地看向暂时并不算离开这半步的秦艽道,   “你放心吧,他还活着……可这小伙子的背景看起来明显非富即贵啊,看这表和这行头就知道值不少钱……你今天晚上这么下河救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而且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大过年的一个人跑到你说的鸡笼岩石那儿去的……真是奇了怪了……你到底认不认识他啊……今天就忽然冒险救了他?”   这个问题问的略微有些微妙,但半个身子都在往下滴水的秦艽在拿着手上的烟靠着墙思索了一下之后,还是闭上眼睛有些不耐烦地回了句。   “嗯,认识。”   “……”   “但他应该已经不认识我是谁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这世上还有不认识你们龙的?”   老塔带着些疑惑的嘀咕声,一旁面无表情地靠墙坐着的秦艽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将自己发红充血的眼睛更多放在了用外套盖住脸的青年耳边露出的一点点银白色发丝上,像是在默默汲取着某种特别的温度一般挪不开眼睛。   而随之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又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杨花他们捡到的那个破烂的手机和照片,心里暂时还不清楚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造成了青年此刻的重伤,所以男人的脸色明显更差了。   许久就在死死抿着嘴唇的秦艽准备开口和老塔说些什么,顺带继续打听一下最近山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时,单手拿着手电筒的老塔却跪在地上露出一副大事不妙的害怕表情。   “喂,情况……情况好像不太对啊……秦艽……你今天晚上到底是从哪儿捡来这个小子的……”   “……怎么了?”   这话让秦艽瞬间挺直了背脊,但皱着眉上前询问之后,脸色难看的老塔却没有选择立刻回答,而沉默了许久也只是僵硬地问出了一句。   “你刚刚背着他从山上一路过来的时候,难道都没有去仔细检查过他的脸?额,你不会真这么害怕他死了吧……这小子到底从哪儿来的啊,把你给紧张成这样……”   这话把表情阴沉的秦艽弄得一瞬间有些烦躁,连带着眼睛里都起了一丝不太妙的闪烁之意,但很可惜,如他这样的人绝对是不想轻易地告诉别人有关自己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存在着何种关系,所以沉默了一下,他还是臭着脸冷冷开口道,   “……没有,是当时山上太黑了,所以我没仔细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秦艽这幅完全就是在欲盖弥彰的样子把老塔反而搞得有点无言以对了,但考虑到龙王爷这大晚上的好心救个人也不容易。   这半辈子都呆在东山,以至于对山里的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反而习以为常的老人这才显得相当一言难尽地轻轻掀开青年脸上盖着的衣服,又在秦艽明显一愣的注视下拿手指点了点道,   “幸好你今天晚上先把他带到了我这里,而不是送到山下面一般的医院去,不然山下可要出大乱子……你仔细看看他这张脸,这摆明了就是被人面禽的诅咒给缠上了身,就快要命不久矣的征兆了啊——要不是今晚遇上了你,他这条命别说是熬过年三十,怕是今晚就要没声没息地彻底葬送在这东山上头了啊唉!” 第134章 杨   老塔的话像是一道夜空中忽然劈下来的惨白色惊雷, 一下子照亮了邮局内阴森森, 黑漆漆的小窗口。   原本靠墙站着的秦艽当下便脸色不太对劲地急忙凑过来就朝白发青年的脸上看了眼,随之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那些盘踞在青年五官和眉眼上狰狞的禽类化特征和这个人此刻紧闭着双眼痛苦而无声地发抖的样子。   这让俯下身盯着他的秦艽的脸色微妙地沉了沉, 下意识地皱起眉就想伸出手查看一下他的脸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可见状一旁已经明显躲开一些的老塔却急忙从一旁拦住他, 又显得一脸后怕地冲着面前的秦艽小声惊呼道,   “诶,我说, 你, 你可千万别随便碰他现在的这张脸!人面禽这玩意儿听说不吉利得很,万一不小心沾上就很难才能甩掉了, 你哪怕和一般人不一样也得注意点啊……”   “……所以他脸上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要是没看错, 应, 应就该是人面禽……这是一种曾经在湘西一代频繁出现的先天性儿童畸形病,据说是因为那个年代本地水质普遍不好受污染的原因,所以就出现了很多智力缺陷儿童和畸形儿……但我看这小子脸上并没有完全禽类化的情形,明显是受了什么不知名的巫术的影响……听老一辈们说, 八九十年代末或者更早的时候, 湘西的一个小村庄里要是出了这么个怪模怪样的孩子, 大伙都是绝对不敢靠近,还要养在鸡笼里一辈子当畜生喂大的……”   “……”   “因为在以前的巫傩文化里,这种人虽然还是从生理角度来说还是人,但却因为恶性疾病而有禽类的特征……反正留在家里当人养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还会给全村招惹来上天的灾祸……放到现在这肯定就是迷信又无知的说法了,但在过去的巫傩文化中,①鸡, 尤其是公鸡,确实是一种和死人还有时间密切联系的东西,因为在传说故事中,公鸡能命令太阳降落和升起,具有改变时间和空间的神奇能力,湘西一代的侗族人还有苗族人更是以定鸡术唤回阴司人的灵魂……”   “……”   “而生下来就患上人面禽的孩子据说又是天生掌握了化鸡术这一类,而且巫术异常恶毒强大的巫师,因此活人一旦沾上人面禽施下的巫傩之术,基本就是九死一生,肯定是要被那施术的公鸡郎抓住生吞活剥了的……”   这话让冷冷眯起眼睛的秦艽稍微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但面无表情地思索了几秒之后,将目光落在青年痛得肌肉都在细微抽搐的手掌上的他还是一把接过了面色迟疑的老塔手中的湿毛巾,又俯下身就给痛得一直在发抖的青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而一看秦艽这坚持己见的家伙压根就不打算听自己顿时就无奈了,老塔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这么上心,所以也不敢再随便发表什么意见,只能有些无奈的开口道,   “他现在这个伤势,你一直在这儿干着急也没用,这外面天还没亮,你目前也只能等明天一早再去县城找个拿钱好办事的赤脚医生上山,不过万一这个过程中那个背后的指使者还有那些‘老孩子’又找上门——”   这话才说到一半,里头的老塔和秦艽就同时听到邮局外的小窗口上传来被什么东西砸中的声音。   伴着类似小孩子一样刺耳吵闹的拍掌大笑声,脸色惨白的老塔探头一看,瞬间便对上黑暗中七八只死死扒在玻璃窗户上,用鲜红的眼珠子和一口恶心的黄牙朝他尖叫咆哮的白毛侏儒人。   而吓得猛地大叫起来,又坐在地上面无人色的瞪着眼睛看向一旁的秦艽,老塔见秦艽这幅眼皮子都懒得抬的样子顿时心里这安全感就上来了。   可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咚咚咚’的敲窗和踹门声还是搅得他整个人都很是不能安宁,以至于声音都有点发起抖来了,可老塔这嘴里的话还没开始说,就有类似木棍击碎玻璃窗导致碎裂的巨大声音而耳边传来。   而原本还在低头照看着面前那细微发着抖的青年的秦艽见状当下神色一冷,先是一脸不耐地解开了自己的左边衣袖将细瘦苍白的手腕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又面无表情地拿起墙边那把老塔一半用来修车的铁扳手就站起来靠近墙,并在瞬间捏着手上的烟头看都不看地朝着窗户外头恶狠狠地抡了过去。   这一下瞬间砸中了三四只正准备爬进来的‘老孩子’的脑袋瓜,白色的脑浆子和红色的鲜血就跟喷雾似的黏糊糊地喷溅到老塔眼前的窗框上,只把老塔整个人都弄得恶心反胃的不行,就差没趴在地上直接呕吐出来。   而和煞星似的杀起人根本不手软的秦艽见状倒是也没吭声,随手丢了手上那把血淋淋的扳手,又歪着头将那只一般猕猴大小的‘老孩子’尸体给剥皮倒挂着绑好,这才冷冰冰地朝着外头潮湿的野林子就用嗓子里一直压着的恐怖龙啸声向那个躲在暗处指使者的喊了几句话。   赤水龙王爷这么一出声,野林子里原本骚动不安,仿佛下一秒就要有猛兽跳出来吃人的恐怖动静立刻就静了。   先天就具有压倒一切生灵气势的威严龙气弥漫在树林上空,只把这大冬天沉睡在冻土下面的蛇虫鼠蚁都吓得跟着瑟瑟发抖了起来,发出一阵阵哀鸣。   而躲在树林里的那个红色眼珠子,脸上带着一张红油彩公鸡面具的黑影大概也没想到会真的惊动到秦艽。   见状先是阴森森地抿着鲜红开裂的公鸡状下嘴唇,许久还是晃了晃挂着单只银铃铛的手掌,又拍拍旁边的树杈命令树底下那些‘老孩子’先这样退下了。   等意识到命令‘老孩子’退下的铃铛声这么在林子里一响,他们也就暂时性得救了,老塔虚脱地靠着墙面刚要发出了一声无比庆幸的叹气声。   可就在这时,那一直发着抖倒在一旁的白头发小子脸上的情况却又忽然出现了变化,甚至于有向脖子下方迅速地蔓延的趋势,直把坐在地上的老塔给吓了一跳,赶忙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偏偏心情十分不好的秦艽压根也没什么耐心和他解释那么多,直接放走那急忙逃窜的‘老孩子’们示意他走开点就自己俯下了身。   而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愣的老塔接下来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秦艽接下来难得耐心地凑近那白毛小子发抖的身体,又十分仔细地替他擦拭起了脸上和已经褪去衣裤的身体上的那些冷汗和血渍,最后还低下头硬是不顾他的阻止就挨着这小子干裂惨白的嘴唇就度了口金黄色的龙气过去。   要说这龙气也真是神了,一沾上这半死不活的小子的躯壳顿时就将他面颊和脖颈上那股肉体接近枯萎的诅咒之气压下去大半。   但龙比人长寿就在于龙神身上带着生来祥瑞之气,随随便便地给了凡人,对龙的神力自身肯定也是有所影响的。   而果不其然,才没一会儿的功夫,不顾后果硬是要救这小子的秦艽的额头上也跟着出了层汗,原本丝毫不起眼的面颊上也开始生出一片片青金色的,像是花瓣一样绽开的华美龙鳞,整个人的脸色更是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   这过程中,离得很近的两个人之间难免有会有肢体接触,加上那病病歪歪的白毛小子闭着眼睛的一副对外界也没什么知觉的样子,竟然完全下意识地颤抖着手就抓住秦艽的肩把他的人给一把抱住了。   “好冷……”   半昏迷着的青年这声音听着微弱,但皱着眉的样子隐约透露出焦虑和痛苦,像是整个人已经坠入了最冰冷的湖水,再找不到世间唯一的依靠一般。   而面容怔怔的秦艽被青年的这么一抱竟也没有去反抗,只是略微一愣随后便垂下眸任由年轻人从身前抱紧了自己。   凭良心说,这人龙相拥的一幕其实单独看上去还挺动人的。   虽然秦艽此刻摆明了是在专心救人,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化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纠结地蹲在旁边的老塔在一旁看着这传口救命的活人气都一副不愿放开对方,仿佛天生就是要互相拯救的两人就是觉得怪不对劲的。   可硬要说是哪儿不对劲,他又有点说不上来。   而因为秦艽的龙气使得那因为疼痛而原本陷入可怕梦魇中的年轻人整个人略微轻松下来了一些,一直死死握紧着的苍白手掌都跟着缓缓松开了。   可也正是因为他这么十分忽然地一松开,下一秒靠在一旁叼着只烟的老塔才有机会看到年轻人手上的伤口都死死缠着一圈脏兮兮的布。   这些衬衫上的碎布头明显和他之前绑在脸上的那些的是一个用处,都是这年轻人生怕自己伤口里的血流出来伤会害波及传染到身边的他人的所弄上去的,以至于时间太长,缠得皮肤上边缘伤口看上去都有些发黑发紫了。   这让在一旁亲眼目睹这一幕老塔先是一愣,接着先前还在悄悄怀疑青年是否来历不明或是心存恶意的脸上也露出了有些尴尬和惭愧的神情。   而原本就是想让他自己主动发现这一幕的秦艽见状也没主动吭声解释太多,只是随手地将手上已经完全弄脏了的毛巾扔到一旁,又盯着青年右手上略有些熟悉的薄茧子,一看就是经常性一个人翻书练字才会弄成这样的手就稍微多看了两眼。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胜韩杨。】   记忆中会在纸上这样书写出清俊又好看的工笔字体的人好像是上辈子才出现在过他的梦里了。   可惜,眼前的这个人根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十四号……十五号……人面禽……时间……东山的红色月亮?   而之前心里或许还带着些许的疑惑怀疑和不确定,此刻内心反而逐渐开始一点点冷静下来的秦艽先是不自觉低下头了白发青年带伤的脸颊和上半身。   当发现他如今细微呻抽搐的惨状一半是来自身体外部伤痕,另一半正是来自于这些正在折磨他的人面禽诅咒,眯着眼睛兀自陷入思考着的秦艽想了想还是神情有点阴冷地冲一旁的老塔出声提醒道,   “今晚发生的这些事,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刚刚那只逃跑了的人面禽我会想办法把他抓出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杨花那边你准备怎么解释?你总不能大半夜地就忽然带个从那么冰的水里捞上来的,还半死不活的陌生人回去吧……你可别忘了,你在范村的其他人眼里暂时可还是必须要维持一个平时连稍微深一点的河水都不能靠近,长相性格更是不起眼,还多年单身独自带着一个女儿的普通人样子的……”   “……”   “而且虽然咱们这儿暂时还是安全的,但一旦你被你刚刚说的那种外面压根不了解情况的凡人发现了你的龙身,再或是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就只能回赤水河下面呆着,今生都不能再上岸了……额,不过,这小子刚刚在水底下的时候,应该没来得及看清楚你的脸吧?”   “……应该没有看清楚,我不太确定。”   这个回答把老塔弄得看上去更忧心忡忡了,等思索了片刻后,这和秦艽认识了不少年头的老者才给他开始认认真真地分析道,   “……你看啊,你作为本地的龙王爷已经不在东山出去快大半年了,赤水河里面没了龙神之气镇压有些邪气沾身的东西自然就多了起来了,如今又是年关,不太平的事在这周围也就跟着越发多了……而且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嘛,鸡笼岩石这段时间总感觉不太太平,结果你知道嘛,我傍晚开车回县城的时候,意外还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一件就是这两天发生的怪事……”   “你又听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住在县城的大嫂说,这几天大半夜,家里鸡年本命年的孩子总听到有人在窗户外头唱歌,可大人们根本听不见,就只有小孩子才能听到,小孩子听了一个个睡不着,都一个个眼睛发直地扒在窗户上要跟着唱歌的公鸡郎和老孩子们走,还说要一起去山上玩抓公鸡……”   “……”   “从前咱们可没听说过这人面禽伤人的事吧,这说明他之前压根就不是吃人的祟,不吃人的祟一旦伤人必然是隐情的,再结合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些事,你说说,这只公鸡郎心里真正想报复的人是谁?可你现在连这小子的来历,真面目甚至是名字都不知道,你真的确定要就这样出面保下他的命?万一他以后……”   老塔这话听上去不太中听,但却句句都是在关心秦艽,所以当下秦艽也没有反驳,就这么垂下眸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用一种自言自语的声音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是啊,我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救他。”   “……”   “但没办法,救都已经救了,总不能现在再背着他扔回我那条本来就鱼虾不是很多,只有一大堆水鬼的河里去。”   “……”   “今晚之后,我会把他暂时先送到范细家去养伤,今年年三十过去之前,范村有我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他不会知道我和在水下救他的那条龙是一个人,直到把他的伤完完全全养好,我都会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   “……”   “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有时候要学会去相信那些对你并没有恶意的人,这个世道其实没有那么糟糕透顶,恶固然吸引恶,但总有那些值得你去相信的人,这么多年我已经尝试着去做了,希望这一次没有信错人。”   “……”   “至于他的名字,我想……我也已经知道了。”   这话说着又是沉默,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才收回视线的秦艽这才拿起一旁掉落在地上的那本被压在下面的日记本看了一眼。   当注意到破笔记本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只有成天死读书像个小老头子的书呆子才会感兴趣的东西都是面前的这个还在昏迷中的家伙弄出来的。   用苍白的手指轻轻压着那字迹密密麻麻的笔记的秦艽先是手上停顿了一下,随后先是捏着手上的烟摩挲着那落款的名字上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许久,这才朝着一旁面色复杂的老塔就这样抬起头不置可否地对自己亦或是面前这个昏迷着的白发青年开了口。   “他叫晋锁阳,晋书的晋,锁眉的锁……朝阳的阳。”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公鸡郎的能力介绍 第135章 杨   冰冷的河水底, 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如正同一条鱼一样漂浮在灰色水下的晋锁阳正在做着一个时间有些久远的梦。   梦的地点是陈家的小花园里,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个个子还没有比他小三岁的陈家乐高的毛孩子。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他似乎正在换牙,因为牙齿位置错位需要长时间矫正的问题, 他平时很少会开口说话, 因为这一点, 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只会在没人的地方悄悄地喝水和吃东西。   可是陈家祥却偏偏每次都要拿这一点揪着他一直嘲笑他,有一次, 甚至还故意拿这点刺激他并把他挂在脖子里的虎威给一把抢了过去。   那是晋锁阳第一次和人发火动手, 事实上从前的他一直遵循着家庭的教育像个温吞的老实孩子一样从不惹是生非,可是来自心头无法压下的怒火, 还是促使他在那一秒毅然决然地挥出了自己那时还很弱小的拳头。   可他压根不会打架, 所以很快的, 陈家祥就这样把他轻而易举给打倒在了地上,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当时在这群打闹的孩子身后的恰好就是小花园里的人工池塘。   正是那要命的一推,一下子就将之前从来没游过泳的晋锁阳给推到了当时已经一月中旬, 成年人都未必受得了的冰冷池水中, 而整个人掉进河水里的一刹那, 传进因为害怕而剧烈挣扎的晋锁阳的耳朵里的就是这样模模糊糊的对话。   【哈哈,你们大家都别去管他,看着吧,看看这个整天套着牙套不敢开口的死兔子到底能在下面撑多久……文慧,你看这样是不是很有意思哈哈……晋锁阳这整天臭着一张脸的小子也会有今天……】   【你,你真的太坏了……家祥, 但是锁阳现在看上去好可怜啊……他是不是在叫我们下去救他啊……】   【他才不会呢哈哈,我今天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看看他还将来敢不敢冲我们甩脸色……】   【可,可是,家祥,阳阳根本不会游泳啊,这样下去他会活活淹死的……】   【淹死什么淹死,就算是条小狗,这种情况下都会自己飞快地游上来的好吗……现在天气这么冷,他怎么可能在水底下坚持这么久……而且明明是他自己硬是要跳下去找他妈妈给他的那个黄色的破石头的……关我们什么事……】   【可是那个东西明明是你先抢过去再扔下去的……】   【陈家乐!你给我赶紧闭嘴吧!你到底是谁的亲弟弟!你再帮那个根本不姓陈的外人说话,你信不信我把你也推到河里去淹死……】   层层波纹泛起的水底,属于小孩子恶狠狠的嘲讽声音透过结满了冰的湖面落尽沉在水底的晋锁阳淡色的眼底,也让他本就不太清晰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浑浊起来。   以至于他后来其实不太记得这一天自己溺水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了,但他却还依稀记得当时站在岸边看着他像条即将淹死的小狗一样发抖挣扎有他的表弟,有他的表妹还有他日后硬是被他外公逼着要娶进门的那位身份高贵的徐文慧小姐。   虽然在那之后,他外公曾经无数次地试图告诉他这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自己应该宽容点尝试着原谅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根本没有什么隔夜的仇恨。   可是那时候年纪虽然还小,性格却已经相当固执自傲的晋锁阳却不这么认为,甚至从那一刻起,他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其实和这些人都没什么太多的亲情,更不用对他们太过客气或是谈什么可笑的亲情。   而哪怕如何试图去淡忘,那种从骨子里开始发寒发冷,以及被所有人抛弃的糟糕感觉在此后的多年间一直缠绕在他的心头。   固然面子上,作为那个家中重要一员的晋大少对其他人的厌恶态度不至于表现的特别的明显,但是那种冷漠得压根没把身边的任何人当做朋友,亲人的态度还是莫名地给人一种十分不好相处的感觉,甚至弄得他母亲陈如沁在后来都不止一次地和那时候还小的他说过这样的话。   【……阳阳,鱼离不开水,人也离不开自己的朋友……你就算心里不喜欢家祥家乐,也应该平时有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啊……】   【我不喜欢那些人,那些人也不喜欢我,我一辈子都不要和那些讨厌的人说话。】   这般低着头回答着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僵持地红着眼睛的少年晋锁阳内心是很坚持顽固的,他似乎坚信着自己今后这一辈子都可以这样独立坚定不需要依靠人的活下去的,而他母亲在面对着他这样的态度也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拉着他的手补充着追问了他一句道,   【那万一你以后遇到了自己心里特别在乎的人呢,你也准备一辈子都不和人家说话吗?】   【……】   【万一那个人像水一样地对你好,即便你总是不愿意靠近任何人,甚至不想和他说话,也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爱你,陪着你,喜欢你呢?】   【……】   【鱼也从来不和水说话,可是水的心里还是明白鱼究竟有多喜欢它,妈妈今天不是要硬逼着你去和外面的那个你其实不是很喜欢的世界妥协,妈妈只是想告诉你……锁阳,如果将来真的有那么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出现了,即便有些话你不能马上对那个人说出口,也千万……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的种种原因去拒绝和伤害人家,像鱼爱水一样,好好地珍惜和对待人家……好吗?】   伴随着这样的对话,水下的梦到这里戛然而止,母亲慈爱无奈的面容也消失在冰湖那些像玻璃花一样碎裂的上方。   刺目的清晨阳光从小木楼的缝隙上打在了晋锁阳眼膜脆弱的淡色眼睛上,直接将整个人被包裹成木乃伊一般躺在木床上的他从之前那个混乱模糊的梦境里一下子拉了出来,又一下子难受地捂住了自己发红的眸子。   苏醒的瞬间,他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的,连带着还没有完全拆开绷带的脸上也露出了错愕茫然的神情。   而等他将自己略显迟钝的视线缓缓上移,又像个被周围这一切完全被弄傻了的成年大兔子一样面呆呆地躺在床上悄悄查看了一下自己目前身处的环境。   当注意到这样的小屋子不出意外应该是一个家境相当普通的侗家民居,绝对不是自己昨天晚上呆的那个可怕又封闭的深山里。   因为实在睡得太久,以至于脑袋上的头发都显得有点乱七八糟的晋锁阳刚要揉着额头稍微松上一口气,又在迟疑地挪动了自己被木板固定着的右腿后,忽然就听到木楼下面传来了一个脾气相当不好,甚至可以说十分暴躁的老太太在用东山方言呼唤着什么人的恐怖声音。   “阿宝——阿宝——你到底要在外头胡闹多久——快给我回家!!去看看楼上的客人醒了没有……诶,听见没有!!你再调皮不回来我就活活打断你的腿!!再把你丢到山里去喂老孩子你信不信啊这个孩子!!”   这声音一下子打破了这小木楼里的一片寂静,虽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陌生词汇晋锁阳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当老孩子这几个发音独特的字眼从老太太的口中一冒出来,还是如同一道穿透大脑的白光,瞬间就将先前整个人还有点晕晕乎乎的晋锁阳给弄清醒了。   而当下就有些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已经完全被人处理和包扎好的腿,下一秒眉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的晋锁阳还是先抬起头快速地寻找了一下他一直带在身上的的虎威和笔记。   等发现这些东西包括他先前丢失的手机等东西都再次失而复得在床头好好放着后,白发青年先是一愣,许久才显得有些疑惑又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去并把这些东西都给小心拿了回来。   可哪怕他再心里不敢相信,当他亲眼看见他之前随身携带着的那些东西,除了那支已经摔坏了的手机其他统统都已经从那些河里面找了回来,青年的心头还是感到了些许的意外。   【姓师姓师,只要你倒霉……哦,不,不,是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泥娃娃我就会出现啦……】   【公鸡郎和老孩子要吃你……要报复您和您母亲……您这些天可一定要躲好啊……】   【姓师!姓师!看天上!!!快看天上!我们得救了!!】   脑子里仿佛还残余着些许模糊的记忆,定定地看着自己手上那本受潮的笔记的晋锁阳疑惑地皱了邹眉。   许久还是复杂地望着自己映照在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类似鸡的丑陋怪脸,并不得不接受了眼前这个有些离奇,却无法找到更合理解释的事实。   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难道都是真的?   老孩子……公鸡……泥娃娃……还有……龙?   可我现在究竟在东山的什么位置……那条龙又去哪儿了……?   心里说出龙这个奇特又神秘的字眼的时候,低着头陷入沉思中的晋锁阳的脸上明显划过了一丝古怪的意味。   毕竟当时在从那个名叫鸡笼岩石的悬崖上的掉下去之前,他就已经因为重伤而暂时性地昏迷了过去,所以此刻勉强停留在他脑海中的,仅仅也只是那一抹青色鳞片最后消失的痕迹。   而哪怕仔细留意了那条龙身上的部分特征,他一时半会却实在还是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不是自己当时眼花看错了的幻觉,此刻晋锁阳唯一还能够为自己感到庆幸的便是,至少这次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起码是出现在了正常人类的聚居地,不用继续逃命下去了。   这般想着,精神上一直有些过度紧张的白发青年也稍稍收敛了眉宇间的防备,而再等略有些疑问的他刚要找点东西支撑住自己往床边走一走,并打算顺便进一步查看一下这个至少是正常人类居住的小木楼内部的环境。   那个先前在楼下寻找着自己孙子的老太太就已经从楼下无奈地絮絮叨叨着,又端着一碗类似酸浆面食的东西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走了上来。   “①静静听人模仿蝉儿鸣叫,希望听见的人都来歌唱,人儿的声儿虽不比蝉的声好听,蝉儿却让人充满生机……”   嘶哑陌生的侗语发出的奇怪歌声顺着小木楼吱吱呀呀地楼梯声就传了上来,这让床上的晋锁阳一下子紧张地挺直了背,脸色迟疑地下意识地望向小木楼缝隙里一点点清晰地那双踩着绣花鞋的小脚,又赶忙想将自己这张目前还不适合见外人的脸给用布重新挡了起来,避免待会儿不小心吓到这家好心救了他的侗族村民。   可还没等皱紧着眉头,明显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白发青年来得及动作,那头已经小步走到门口的范细婆婆便撩开帘子摇晃着脑袋上的触角探进头来。   而不自觉眨了眨长在脑袋顶上的褐色的蚁类大眼睛,又端着手上那一大热腾腾的面食和已然完全愣住,并怔怔看向自己那本笔记的晋锁阳对视了一眼,多年来群居在在东山深处,天生有着触角,多足,长着诡异又硕大的头颅的蚂蚁老太太这才像什么事也发生似的冲他和善地晃了晃脑袋上的触角,并令人既害怕又莫名感到安心地笑起来道,   “呀,小伙子,欢迎你来到范村,都过了一晚上你可终于是醒了——”   ……   【蚍蜉马】:长着男男女女人头的巨大蚂蚁一族,大多姓范,喜欢群居于川蜀,湘西一代的深山中化人形生活,平时多为老幼留于家中,年轻一代外出觅食,少智,温和,足大如鼎,善于盖屋,却大多无撼树之力   ——出自《季恒子》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夏蝉之歌》 第136章 杨   吊楼前, 天井边。   热油茶, 用家里的土锅土灶烘得油花直冒的花饭,还有一小碟用来开胃的酸果和无花果丝正散着热腾腾的香气。   侗家人本就喜酸, 如今临近新年, 恰逢中国传统节日的到来, 家里的各类丰盛的过冬的食物更是十分方便地就能直接拿出来招待远客。   脸上白到全无正常血色,脚上还绑着木板和绑带的晋锁阳此刻面对着的就是这样一大桌子堪称丰盛的侗家菜。   但相较于他饥肠辘辘以至于有些隐约疼痛感的胃, 面前这位长着蚂蚁头颅的白发老太太对他心理方面造成的某些压力显然更困扰着此刻眼神茫然, 甚至有些局促和紧张的他。   蚍蜉马,最早出自于明清时期苗侗本地的方言, 意为头颅巨大, 人面多足的蚂蚁。   传说他们喜好群居, 心地善良却十分胆小,因为特殊的居住习惯平时远离人类,所以往往这种祟群的大多数的族人都会选择聚居在一起,又以山林中不起眼的小村庄作为生活的主要载体, 世世代代如此传承下去。   而根据晋锁阳自己曾经从家中的古书中所看到的相关记载里, 关于他们为什么会成为蚁祟, 又为什么大多姓范,这其中其实还涉及到一个许多年前的神奇典故。   ①说在过去山中有个范姓老汉,家中生有一美貌且歌喉出众的独女,某日屋外忽刮大风将女吹走,吓坏了的老汉便急忙带着镰刀和斧头到山林里四处找寻。   这时有一匹他从未见过的马出现,出言道可以帮忙寻找老汉的女儿, 但条件是老汉必须在那之后将女儿许配于他。   因为当时的情况实在是着急,范老汉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马的要求。   可等马找寻了许久,又最终驮着得救的女儿回来后,趁着夜深,为了让唯一的女儿不被马带回山中做新娘子的老汉却选择出尔反尔地将那睡着了躺在树下的马一镰刀砍死,又将它的马皮给剥了下来。   马一死,老汉女儿与马之间的荒唐婚事到此本该彻底了结了。   偏偏这事怪就怪在,无论之后杀马的老翁如何去试图藏匿,马死后的那张马皮竟然还是出现在了他家中的墙上,更甚至在之后硬生生包裹在了女儿的身上,不仅将原本美丽动人的女儿变成了一只只能不分白天黑夜露宿在树林上方的母蝉,连原本出众动听的歌喉都变成了刺耳喧闹的蝉鸣。   这让范老汉后悔不已,没过几月便一病呜呼了,他的女儿也从此彻彻底底地成了一只母蝉,周围人也都开始管她叫马娘子,也叫马娇娥,马媳妇。   而更令人感到神奇的是,十月之后,这只之前做人时并未许配过男子的马娘子居然还莫名地怀了孕,之后便在树上的巢穴生下了一窝长着人面,多足的巨型蚂蚁婴儿,人面,头有马型,又会如蝉那样多足,会飞。   自此,湘西一带便将蚂蚁称作蚍蜉马,意思就是公马和母蝉交配生下的,模样奇怪的孩子,范村本地的蚍蜉马无论男女老少,更是至今都将马和蝉称作是自己祖辈的父亲和母亲,流传至今。   这个关于蝉和马生下蚂蚁的故事在历朝历代的野史中大多有明确记载,流传至现代虽然已经鲜为人知,但是却是算有出处的。   可固然蚂蚁村的故事曾经被历朝历代的志怪书籍记录过,外人误闯蚁村,之后还发生一系列故事的怪谈奇闻在《季恒子》之类的前人笔述也常有。   但放在如今这个早已经抛弃大多数封建思想的现代社会,还是很少会有人在把这一类吓唬小孩子的故事当成是真的,更难以相信在这样一个本身就靠近旅游区和山下县城的山林里就会真实地存在着一群模样与人类格格不入的蚍蜉马。   毕竟,在那之前,就连本身就很热衷于研究和收集这方面东西的晋锁阳本人……也是不太会把这些事当真的。   可谁又能想到,伴随着昨晚那山中一夜的神奇冒险,这简直如同做梦的一切偏偏还真就让晋大少给碰上了。   而且目前看来不仅是碰上一个这么简单,看样子今天是正好就碰上一群,或者换个说法……他整个人这都可以算是直接掉进蚂蚁窝里来了。   这事要是放在平时生活中的任何一个正常人身上,估计都得被这些能吓死人的怪事给活活吓晕过去。   但对于性格一贯迟钝,做什么事都比一般人慢半拍或者说变相镇定地晋锁阳来说,除却一开始的那种难以形容的惊愕,在那之后勉强回过神来之后,他反而开始对自己为什么会遭遇目前为止的一切而感到了诸多的疑问和好奇。   难道那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泥娃娃说的都是真的……他自己真的可能是什么之前听都没听说过的姓师?   可是他现在到底又该怎么离开这个和他印象里的东山完全不同的地方,并找到回到正常世界的出口呢?   那个……和他母亲有着解不开世仇的公鸡郎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再找上他,并彻底了却他心头的怒火和仇恨?   这一个村庄的蚍蜉马又到底究竟值不值得自己去相信呢?   这些复杂难解的问题显然此刻正在白发青年的脑海中困扰着他,但很遗憾的是,之后无论他怎么去认真地试探,他也并没有发现面前的范细对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敌意。   而既然说到这一点,让晋锁阳对这些他也是头一次见到的蚍蜉马又感到尤其疑惑不解的是,巨足,人面,喜好群居这些特点似乎是和志怪故事中形容的蚍蜉马紧绷吻合了,唯独怕人避世这点却和他所了解的情况不太一样。   更令他感到无比匪夷所思的是,眼前这只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的蚂蚁老太太作为与他从外表上看完全不同的蚁祟,对他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的态度居然真的出人意料地友善。   不仅没有因为生性不喜欢人类就将他赶出这个小村庄,居然还主动将身染人面禽的他带进自己的巢穴中留下来养伤,甚至还热情地送给他许多丰盛可口的食物。   而一想到这些奇怪甚至是不合常理的地方,此刻坐在范细家木楼上看着眼前这正在盛情招待他的蚂蚁老太太的晋锁阳也有些疑惑地沉默了。   许久,就在他准备暂时放弃思考这些问题,并打算针对昨晚的事情大概询问一下眼前的老人时,瘸着条腿有些费力地坐在小凳子上,本身话也是特别多的白发青年就听着面前的范细婆婆用蹩脚的普通话和蔼地主动冲他开口道,   “你现在心里一定在想你是怎么来我家的,或者我为什么会愿意收留你这样一个活人对不对?”   “……”   “你自己看看那儿,看看那边的墙上挂着什么。”   这话让低着头的晋锁阳略微一愣,停顿了一下之后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点点头,这才抬起淡色眸子疑惑地看向身后的墙上。   可将视线落到老旧的墙面的那一刻,明显没什么心理准备的晋锁阳却瞬间怔住了,因为无论他怎么去试图确认,这个某方面和山底下那些普通民居一样安装着简易电线和照明设备,但同时又保留着民族特色的小木楼里还是充斥着一些比较……令人在意的东西。   就比如说,小屋子墙上挂着的那张属于一个年轻英俊的侗族男人和一只蚍蜉马姑娘的黑白结婚照片。   “您……的丈夫其实是个普通人?”   自从醒来之后,这好像还是作为寻常人类的白发青年第一次主动开口和范细说话。   也许是因为太惊讶了,所以他微微睁大眼睛的认真样子反而看上去有点茫然或者说认真笨拙得可爱,而见状,范细一个没忍住就笑了起来又在点点头之后才回了句。   “是啊,这还是我和我家阿宝的爷爷年轻时候在山底下照的……那会儿已经是中国八十年代末的时候了吧……他是家里老大,因为家里超出计划生育政策,弟弟妹妹太多吃不起饭就索性入赘到我们蚂蚁村来了,我俩这辈子唯一拍的就是这张结婚照,我在山里救了他,他也愿意娶我,当然,后来他也没舍得再没离开我……就连我这口人话都是他教我的……所以我算是范村少数不讨厌人的蚍蜉马吧,你真的不用太在意……”   慈眉善目的蚂蚁老太太这么说着也若有所思看了眼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似乎并不介意和这个性格上有些古板,眉宇间却有一股正气的白发青年分享一下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而注意到晋锁阳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疑问和不解,头上长着触角的老太太想了想还是捶了捶自己越老就越走不动路的腿脚又有些费力地开口道,   “……不过话说起来,小伙子,你之前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啊,怎么昨天晚上就好端端地掉进那大冬天的龙王河里了呢?我看你身上和脸上的伤怕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吧?要不是阿宝他们把你的东西碰巧捡回家了,碰上那些吃人的老孩子,你这条命啊,昨天可真就悬哩……”   “我……我本来是从山下另外的一个城市里来的,离东山不是很近,因为我母亲之前让我来东山帮她完成一个心愿,所以大概一周前……我才来到了这里……但是来到这儿之后,我发现她和这座山上的一个叫公鸡郎的人似乎存在一些特殊的联系,然后昨晚在山里再次苏醒之后,我又碰上了一点意外。”   “意外?是指公鸡郎手下那些讨厌的要死,还整天装神弄鬼的老孩子吧?”   “对,一开始确实是一些头发全白,还会说人话的侏儒在追着我……后来发生了一点别的事,我被我母亲留下的那块黄色的虎威包住了一条命……然后我就被一个老孩子从那个叫鸡笼岩石的地方推到了底下的那条河面冻起来的河里……”   “啊?鸡笼岩石?竟然从那……那么高的地方?你……就这么直接掉下来了?还只是摔断了一条腿?”   因为内心实在太过惊讶,所以摇晃着头顶触角的范细一个没忍住就提高了声音,而自己也觉得这事始终透着股不同寻常,皱着眉的晋锁阳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还是摇摇头缓缓开口道,   “不……我掉下的时候,隐约好像看见有一条青色的龙出现了……但是我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就记得他上半身应该是人的样子,鳞片是青色的,龙尾在水里发光,而且前面的爪子上好像还套着一个银色的,像是带着花纹的镯子之类……什么东西……”   “……那你看见的是男还是女啊?”   “应该……是个男人没错。”   “那就没错了,身上喜欢带着银饰这类东西,还住在龙王河里,看来就是那位了……我们这山里确实有一位龙王爷,但是平时很少有人见过他,他也不喜欢在人前露面,就连我们这些蚍蜉马都几乎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呢。”   “龙王爷?”   范细这么一说,晋锁阳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在东山县城时,石县长口中的那副他始终没有敢去完成的油画,而年迈的范细感受到他的疑问,也跟着点点头回答道,   “对,由蛇化蛟,再由蛟化龙的龙王,它们天生喜欢闪闪发光发光的事物,喜欢干净,脾气虽然不好,但对人都感慨而包容……不过听说现在已经很少能在外头的正常江河里见到了……老话说,寻常人如果在河里看到龙,家里就会即将有大富贵降下,所以一条龙也相当于一个地区的河神,但作为管理一部分人间秩序的半神,它们却不能轻易地被人知道它们的真实面容,否则便会给自己招来祸患……”   “为什么会给他自己招来祸患?”   “因为无论是人是神还是祟,都有贪心或是贪情的坏毛病,龙王身上的一切都是价值连城的财宝,容易找人惦记,另一方面,长寿又是龙的特征之一,但一旦为了一个人长时间留在陆地始终不回到河里去,他就会老死,所以龙神因为种种原因不是很爱停留在人间,也不能在人类面前随便露面,这都是咱们本地人心里都清楚的秘密……”   “……”   “因此你哪怕看见了他,也千万别再告诉我之外的人,否则……触怒了神明就不好了,不过龙王爷这次既然选择出面救了你,就说明你身上与那公鸡郎之间的劫难,他可能打算插手了,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先安心留在这儿,就算龙王不保你,我蚍蜉马一族住着的范村也不是随随便便让几只发疯的老孩子闯进来的地方。”   “……嗯,谢谢。”   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一时间让晋锁阳有些意外地皱起眉,但心中谨记着范细劝告的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大概是看出来白发青年是真的没什么坏心思,本人性格的也的确比较直接,坐在他面前的范细想了想还是笑着补充了一句道,   “不过说实话啊,除开咱们这儿的那位好心的龙王爷,你还得好好感谢另外一个人……”   “嗯?”   “要不是杨花的爸爸昨天晚上正好从外头回家过节,我们平时也未必会主动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活人……”   “……”   “你那个时候都已经晕过去了,可能并不知道是他救了你,昨晚帮忙找赤脚医生的钱其实都是杨花的爸爸替你出的,也是他亲自把你从河边给带回来的……哦,这么一说,我家的阿宝太调皮居然把你身上那么贵重的东西给捡回来了,我们本来也该和你道歉的……”   注意到‘杨花的爸爸’似乎从刚刚起就频繁地出现在范细的嘴里,对本地方言不太熟悉的晋锁阳开始还没太听懂,但此刻听明白了之后却不得不跟着对这另外一位‘救命恩人’上了心。   而从老太太的词里行间大概推测出这个杨花的爸爸应该也是住在范村的某户人家,也正是由于这个此刻并没有主动露面的人的出现,才使得昨晚的自己能够顺利地从河水中得救,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找到昨晚直接目睹公鸡郎事件的另一个关键人的晋锁阳想了想还是迟疑地开口询问道,   “所以那位帮忙在河边救了我,还替我付了医药费的杨花的爸爸……目前其实也住在这附近的吗?”   “对啊,他家就在我们家那口枯了的水井后面啊,那个门前有旧燕子巢的小木楼……你之后肯定还有机会能见到他,他平时啊就带着个女儿住在我们村里,但他和你一样,是个活人,平时就靠在河边摸河珠为生,我们村的其他大多数人原本真的不太喜欢活人进来,但自从二十多年前,杨花的爸爸来了之后,既帮忙给大家的屋子拉电线,又带着大家收拾河道种地,大家就觉得人原来也有好的,渐渐地也就开始习惯和人相处了……”   “……他是个活人?而且来这儿已经快二十几年?”   也许是没想到这个这看上去遍地没一个正常人的范村周边还能遇上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活人,从年龄上大概推测那是一位明显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前辈,所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晋锁阳在思索了一下,还是十分难得地选择对范细继续追问了一句。   而听到他这么问自己,头顶上的触角和褐色的眼睛也跟着泛起一层光亮的范细也在眯起眼睛才细细的回忆道,   “对啊,他来的时候样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呢,我记得他当时留在范鹏家登记户籍的身份证上好像是写着……他是1986年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名字应该是两个我没见过的汉字,不过这么多年大家都习惯了,就杨花的爸爸,杨花的爸爸这样叫他……就是我这老太婆不太认得清汉字,所以到现在也不懂他名字的两个字究竟怎么读,又是什么意思……”   “……”   这么说着,范细也随手拿起柴堆里的一根软柴火捏在了自己的蚁足上,等仰着头想了想之后,年迈的蚍蜉马这才在晋锁阳疑惑的注视下,弯下腰在地上慢吞吞地写了这么两个歪歪扭扭,却莫名给人一种特别感觉的汉字。   【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  ①基本出自《山海经》,我自己加工了一下,又添了点我们本地方言关于蚂蚁由来的民间故事,不用百度,因为这篇文中,除了姓氏的由来,我写的东西大部分根本都百度不到哈哈 第137章 杨   山中一日, 人间恍惚间如同过去百年。   那一晚鸡笼岩石上发生的事过去之后, 转眼已经又是三天。   天还未完全亮的范村外,结满了白霜的野林子树杈上正蹲着几只红着眼睛, 咧着黄牙, 饿的口水直流的‘老孩子’。   零下十几度的严寒环境下, 这帮一直没怎么跑远的侏儒怪物显然已经饥肠辘辘地在这儿附近徘徊了有好几天了,但是却始终没找到机会半夜埋伏进去下手。   这让这些肚子完全饿坏了的‘老孩子’们有些气急败坏, 只能抓着旁边的树干着爬上高处的树梢使劲发泄摇晃, 弄得树下面的雪地里也一直有一团团的积雪落下。   而这些白毛的吃人侏儒之所以不敢按照公鸡郎之前的命令靠近这个村庄,只敢这样灰溜溜地在这附近徘徊。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它们不敢闯进去直接和那些胆小怕事的臭蚂蚁硬碰硬的。   而在于, 那个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蚂蚁村子上方, 此刻正散发着一种令它们毛骨悚然的强盛龙气, 以至于明明隔得老远,被吓得蹲在雪地里嘶嘶吼叫的‘老孩子’们都能清晰可以看到远处有一团龙形的祥云盘踞在这座村子的某一户人家上方,在冲它们高高在上地发出恐怖而又威严的警告。   “回去告诉公鸡郎,那个叫晋锁阳的人的命在年三十之前我保了, 今后再敢随便靠近一步范村, 我就活生生打断你们的腿, 再把你们的肠子掏出来给我河里的那些鱼虾做年夜饭,听懂了没有?”   那个三天前独自站在寒冷的林子里,冲它们开口发出警告的傲慢声音至今徘徊在万分惊恐的老孩子们的心头,这使得它们这几天哪怕这几天肚子再饿,也不敢去接近范村半步。   可每当它们准备集体退缩时,一看到头顶那类似公鸡郎眼睛的红色月亮, 它们又胆怯了。   “龙王……嚯嚯……龙王……在那儿……嚯嚯……抓不了……抓不了……公鸡郎……公鸡郎……吃我们哩……”   这般相互交头接耳地这般悄悄嘀咕着,蹲在雪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孩子’们明显是因为前几天晚上都在某位发怒的龙王爷吃过亏了。   可它们背后的那位这几天暂时消失的公鸡郎绝对不可能这么善罢甘休,所以这也搞得它们有些里外不是人的,只能就这么壮着胆子每天继续在这儿跃跃欲试地继续转悠。   就等着这过年的最后几天,那目前躲在村子逃过一劫里的‘最后一只公鸡’能被它们想个办法抓起来,它们再直接越过那多管闲事的龙王扑上去,一起……把那猎物给恶狠狠地生吞活剥再给那位公鸡郎交差了。   “公鸡郎……抓公鸡……嘻嘻……逃不掉……嘻嘻……剥掉皮……杀光光……”   外头那些‘老孩子’们完全守株待兔的想法,此刻还沉浸在新年气氛和清晨困倦中的大多数范村村民当然还不得而知。   一眼望过去,村前面的几个小屋前普遍贴着一些本民族特色的剪纸,祖神画和凶恶威严的龙神像。   这几乎是村里每年春节都会固定从下面的村政府那边拿的,拿回来再用大锅里煮出来的浆糊往窗户上一贴,家里这年味也就瞬间浓了。   而另一头,清晨七点,范细口中的那个杨花家的小木楼上,屋檐下正结着一层薄薄的,闪着光芒的洁白冰花。   没点灯的小屋子里,那一晚为了救人而龙气接近溃散,所以这三天几乎哪儿都没去的秦艽正保持着半龙的模样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盯着自己布满鳞片的手上戴着的那支银镯子看。   视线所及,表面带着花纹的银饰在清晨的太阳底下透出股粗糙的光,就和他舌头下面的那个,直到现在他都会时不时会舔一舔的刻字金属环一样,散发着一种令他整个人都精神无比放松的温度。   只是区别于那个刻了名字的金属环是他曾经留给某个人的纪念,这个银镯子则是他由蛟化龙,又按照祟界和阴司留下的少许线索来到东山后送给自己的一件东西。   “……这种银镯上的花纹在咱们本地被叫做龙回头,有成全分离许久的夫妻重聚,家人一生团圆的意思在,寓意很好的,神龙会在天上保佑所有心诚的人,带在身上就能找到自己心里想要找到的人,也可以保护一家人的平安。”   那年他孤身一人来到东山山脚时,第一次从山下年迈的银匠嘴里听到的说法就是这个。   后来他就把这只龙回头买了下来,又一直戴在了自己的身上,尽管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样做其实就会有用。   而此刻不自觉地伸出自己冻红的手指靠近摸了摸,又在接触到这发光事物的一瞬间病态而满足地闭了闭眼睛。   许久,精神状态十分糟糕的秦艽才靠着身后的墙有些萎靡不振地望向自己的头顶,又眯着灰色的眼睛有些困倦地喃喃自语了起来。   “好冷。”   这般仰着头自言自语着,含着舌头下面那个刻着名字的金属环用嘴唇和牙齿下磨舔舐的秦艽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开心什么,亦或是想对谁模糊地表达着什么。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用手捂着自己被光线刺激到干涩难受,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瞎掉的眼睛,又用一种微弱到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冲自己开口抱怨道,   “晋衡,为什么没关窗户,我好冷。”   “……”   小楼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他多年前收养的养女杨花这会儿应该还在楼上睡觉,所以此刻四周的一片都是格外安静的。   而明明身体很不舒服,却还是坐在这儿完全自作自受地发了一晚上呆。   这一刻,一边漫无目的地出着神,一边无聊到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的秦艽还是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时隔多年,却还是一点没有长进,甚至越来越丢弃原则和尊严的,对某人的难以割舍和惦记。   【今晚之后,我会把他暂时先送到范细家去养伤,年三十过去之前,范村有我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他不会知道我和在水下救他的那条龙是一个人,直到把他的伤完完全全养好,我都会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的。】   那是那一晚他自己亲口对老塔说出的话。   秦艽现在回想起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只藏头露尾,只留下一堆老孩子围着村子打转的公鸡郎目前还行踪不明,他总要为了某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家伙的安全着想。   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他的心情还是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甚至是从未有过的失落感。   因为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那个早早在范细口中就已经苏醒的家伙确实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见见他这个陌生人的意思,哪怕只是托人转交一句道谢的话也没有。   “这几天有陌生人来家里过吗?”   “啊?没有啊……”   前三天他主动提出这个话题时,养女杨花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的秦艽问完之后就不吭声了。   好一会儿,瞬间胃口全无的他才会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保持他平时的样子正常地继续吃饭。   而通常在那之后,他就会自己默默地站起来,再到厨房里去把那份他每天都额外准备的,有时候甚至还要精心放在一旁保温的饭菜面食或是糖水之类给一起倒掉。   一边在心里有些厌恶着这样完全就是在自作多情的自己,一边又有些阴冷地盯着窗口的阳光出了会儿神。   就在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秦艽的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单独去山下找老塔谈谈那一晚公鸡郎伤人之后的后续,实在不行也得出门找林子里那些小怪物出出大过年因为某人积攒下来的气时,他忽然就被楼上传来的两声动静给吸引了。   “咚——咚——”   忽地两声轻响,像是有什么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掉落在他的头顶上。   一般回来也是一个人住在条件更简陋的楼下的秦艽当下由他自己真正的样子快速恢复成平时那张范村人眼中的脸,又直接挑起泛灰的眸子朝上看了眼。   可在那之后,他却没有听到除此之外更多的声音。   直到他冷冰冰地嘶哑着声音来了一声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在上面要干什么,上头先是安静了一下,接着才有个对他明显有些怨气,但还硬是憋在心里的女孩子声音才地响起来。   “没干什么……我起床了。”   女孩子别别扭扭的态度像是和他在闹什么情绪似的,但他们俩之间好像一贯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所以哪怕秦艽时常人不在家,杨花一个人呆着倒也不是特别不习惯。   不过仔细说起来,他们这莫名和其他家不太一样的父女俩之间本身也快有半年没见了。   杨花很少会主动在人前叫他爸爸,他自己对这个养女在各方面的要求好像也一向不是很高。   多年来,他们虽然对外人以父女的名义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但骨子里压根不怎么会关心人的秦艽却很少会给她类似其他家庭那样来自父亲的关怀。   而年纪更小的时候,或许还会对这种事而感到有些伤心和愤怒,如今越长大,杨花却越能感受到男人对身边的谁其实都是这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加上她其实很明白自己确实已经算是他足够耐心对待的少数存在了,所以渐渐的,她反而开始能做到和男人像一对奇怪的父女一样像这样别扭又融洽地生活在一起了。   “早上想吃什么。”   “……随便,反正我都好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   两人对话的样子和上次离家时乍一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男人依旧冷淡,女孩也爱答不理。   不过,这几天令杨花始终感到有些许奇怪的一个问题就是,似乎从这次回家之后,她这个名义上的养父就一直表现得心情不太好。   而十分确定这绝对不是因为她那天晚上在山里和范阿宝他们调皮捣蛋的缘故,默默地蹲在楼梯口看着他从楼下那个门前挂着许多发光的贝壳小串珠的房间走出来,撑着下巴悄悄观察着男人脸上表情的杨花抿着唇沉默了一下,半天还是带着点小试探意味地眨眨眼睛开口道,   “你……你今天是不是还是和前两天一样不出门?”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我就随便问问啊,你每天都在家忙前忙后地做那么多菜,之后又拿去倒掉,我还以为家里过年的时候其实要来什么客人了……”   “没有客人。”   “哦,我还以为是……有客人呢,不然你干嘛每天这样。”   “我高兴。”   “可,可你明明看上去……根本不怎么高兴啊……”   “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额……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到底心里有些怕他的小姑娘一被吓唬立刻躲抱着头到了一旁,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一眼的秦艽之后也没说什么,只阴沉着脸背过身径直走进厨房,又干脆丢了这么一句冷冰冰到吓人的话。   “……那就赶快去刷牙,不要和我平时不在家那样邋里邋遢不洗脸不刷牙就吃早点,要洗的东西待会儿都自己拿下来在井水边洗干净,你这两天不许再和范阿宝那群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去鸡笼岩石,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脾气简直差劲到一块去的养父女之间对话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杨花原本其实是想关心一下他,被他这完全莫名其妙的破态度却弄得有点进行不下去了。   而实在想不通范细婆婆为什么会说这种小心眼,脾气烂,方方面面都很差劲的家伙是个值得嫁的好男人的杨花忍着一肚子火蹲在大冬天的楼梯口也不吭声,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个‘嗯’字。   等目送他离开后,低下头气鼓鼓地走到井边,又弯下腰舀了点脸盆里冰凉里的水,原本看上去还一切正常的小姑娘这才因为面颊和水的接触浑身一激灵,又在耳朵后面顺势长出了一对透明的鳃和少许的鳞片。   【小杨花~小杨花~你早啊~】   脸盆里晃动的井水像是在发出一阵奇妙的声音,轻微地荡漾过后波纹和歌声也就渐渐平息了。   而见状,完全习以为常的杨花接下来也没有搭理这些每天就只会重复说一句话的井水,直接皱着眉忍着手上发出来的鱼腥味,便甩了甩自己那对银白色的,在光下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感的的鱼鳃,又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一边听着身后厨房里传来的动静,一边就有些纠结地含着一嘴牙膏沫子盯着靠近村口不远的墙面发起了呆。   “大坏蛋……成天一不高兴就拿我撒气……烦死了……呸呸呸……”   嘴里这么嘟嘟囔囔着,小姑娘心里的气好像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消去,而在她的视线尽头,此刻正有一面灰白色的破旧断墙横在一栋小木楼和他们家的小屋之间。   墙的那头就是范阿宝的家,自从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一起在山里闯祸又各自被家里人抓回家之后,她就再没好好见着范阿宝这胆小怕事的家伙几次了。   不过胆小怕事本就是蚍蜉马的特征之一,杨花也没办法怪他。   而在他们仅有的几次见面,范阿宝这家伙也表现得鬼鬼祟祟的,每次一开口就是哭丧着脸,再不然就是十分固定的一句。   “杨花啊你快救救我吧!我奶奶现在每天都要拿着棍子要打断我的腿,我和你说完这句话就得立马回家了!杨花你快想办法救救我啊!!”   这话听上去简直是凄惨极了,虽然按照她个人对范村村民的了解,以范细婆婆嘴硬心软的脾气最后肯定不舍得把自家宝贝孙子怎么样。   可是杨花还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应该确实是有日子是不能再好好出去找范阿宝他们玩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跟着范阿宝一起贪玩闯祸了,还因为厨房里那个她原本已经快半年没见过,在某方面管她管的特别严的人终于是回家了。   而一想到自己那天晚上和范阿宝被范村一群担心地集体跑出来找他们的老老少少训得体无完肤的样子,杨花就心情特别郁闷地扁了扁嘴。   “……你这两天不要再和范阿宝那群脑子不好使的孩子去鸡笼岩石,好好给我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准去。”   回想起刚刚的对话,此刻正没精打采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小姑娘也有点泄气,毕竟任凭是谁整整一个冬天被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都会有点郁闷。   而就在她分心的这片刻,她的脑子里不知还怎么的还忽然想起了昨天傍晚一点的时候,范阿宝来找他时说的那番对话。   这段对话的起因是因为范阿宝被他奶奶使唤着来送年糕,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孩既然碰着了头,肯定就是要说会儿悄悄话的。   可一张嘴,范阿宝的话匣子顿时就开了,一脸兴奋地就拉着在她家门口咬起耳朵来了。   “……杨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什么秘密啊,还搞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才没有大惊小怪呢!就……我家最近不是来了个从外面的大城市来的活人吗……”   “活人?哦——是那天晚上那个被老孩子追着掉在龙王河里的人吗?他现在还住在你们家?”   “对,对啊,就是那个从外面大城市来的大哥哥,他姓晋,人很好的,就是这几天腿断了没办法出门,不然他肯定也要来你们家做客的……他现在就住在我爷爷没死之前的老屋子里呢……我告诉你啊……我现在真的好崇拜他啊……他已经超越我心里我爷爷的位置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嗤,厉害什么,小心你爷爷晚上来找你……不过他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就不会被老孩子随随便便推进河里摔断了腿,还差点淹死了好吗……”   “你,你也别这么说啊……每个人都是会有自己比较倒霉的时候的嘛……而且你也没见过大哥哥本人啊……你怎么知道他到底不厉害呢……”   才两三天没见,她养父口中那个脑子明显不太好使的范阿宝居然都开始会一本正经地拿话回击人了,杨花看上去明显有些不信,只撇撇嘴就大声开口质疑道,   “哦,是吗?那你倒是告诉我,这个不知道从哪儿的怪人到底哪里厉害了啊?”   “他的眼睛和头发是全白色的!像雪花一样会在太阳底下发光,特别特别神奇!而且他还认识很多字,还读过很多很多很多书,随随便便的一个字,他就能和你说好多好多神奇的故事,就连我为什么是蚍蜉马,我们村的人为什么姓范他都知道!”   “……”   “他还会画画,他还会写字,他写的字也特别特别好看,他还知道怎么帮我奶奶出主意修屋顶,拿他的办法一修居然真的好了,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这是他小时候没人和他玩,所以自己躲在家里看书学来的,还说古时候有一本书叫《天工开物》,特别特别神奇……哦哦,对了,他还说如果以后我不是经常能跑出来来见你,可以帮我们在两面墙中间埋一个①听瓮,再拉一个可以给我们两个说话的②传声鬼呢!”   “……什么是‘听瓮’?什么又是‘传声鬼’?”   “听说就是古时候的人发明的电话啦哈哈!大哥哥正在家里的房梁上帮我做呢!要是成功了,我们大家就可以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和另一个人说话了,躺在家里,坐在门口,只要我们把传声鬼拿在手里就可以和对方说话了……我到时候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范阿宝这话明显一惊一乍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杨花从字里行间还是能感觉到那个目前正住在范细家中养伤的活人和范细一家貌似相处的不错的细节。   可,可活人她也见过啊,厨房里那个谁这样的,山下集市里卖东西那样的,可好像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活人呢。   许久,撑着下巴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怪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小姑娘还是心情复杂地望着自己面前的水盆,又坐在自家门口拿脑袋撞了撞门框,并显得有些不服气地悄悄对着门上她最最喜欢的赤水龙王画像小声嘀咕道,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阿宝说的厉害的人啊……我才不相信呢……龙神你说对不对啊……明明你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呢,范阿宝这个叛徒,早晚我会要他好看的……”   这么说着,杨花的表情也有些不屑一顾,就好像她这样说,她面前的那张威严英俊的龙神画像就能真的听见一样。   毕竟龙神可是杨花最喜欢也最尊敬的神明,因为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听范细婆婆说龙神既温柔又强大,愿意去帮助和关怀所有生灵,也因为她一生下来就是一条鱼。   鱼生来就是要生活在侗家的水里受龙神庇佑的,所以杨花心里其实很喜欢水,可惜活到这么大了,她都没有去真正的下过水,更别说是亲眼见见她心目中最厉害的龙神了。   关于这一点,厨房里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给出的说法是因为她现在这个样子,随便下水只会变成一条死鱼。   而心里又生气又无法反驳的杨花最终多年来也只能将这份对水和龙神的恋慕藏在心里,只等待着自己有一天能真的变成一条回归于水中的鱼。   所以……我到底是条什么鱼呢?鲤鱼?青鱼?还是草鱼?这世上有什么鱼是像我这样全身上下透明的呢?   这样的疑问似乎长久地徘徊在杨花的心里,但这么多年了,她却始终也没能弄明白,而就在她有些无聊地看着眼前那面隔着她和范阿宝家的墙时,小姑娘却没由来地想起了范阿宝之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而且他还认识很多字,还读过很多很多很多书,随随便便的一个字,他就能和你说好多好多神奇的故事,就连我为什么是蚍蜉马,我们村的人为什么姓范他都知道!你说他厉不厉害……】   诶……什么都知道?   要不我偷偷地去找这个人问问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像是一道奇异的光,一下子就把杨花原本黯淡的眼睛都给弄得发亮了。   而瞬间有些难掩兴奋地站了起来,又悄悄往身后的方向看去,过了好一会儿,眼睛贼溜溜转了转的女孩子才垫着脚朝着墙的那边径直地跑了过去。   ……   隔着一口枯井和墙面的那一头。   清晨七点,范细家的小楼门口,早早起来,又在屋子前坚持地做完一组手部和腰部锻炼的晋锁阳正慢吞吞地用手背抹着头上的汗,又用拐杖作为支撑半蹲在地上,调整着墙下面半埋在土中的瓦罐子。   视线所及,被他用蜜蜡密封着的瓦罐子旁边正戳着几个小小的圆形孔洞,孔洞延伸出来的地方则被他用细麻绳和一些老竹子削出来的竹筒连接着,而在一旁摊开着的那本字迹密密麻麻的笔记上,其中某一页上还书写着这样一段古老而又神秘的文字。   【传声鬼:明人将冬眠于泥土中的土龙饲养于名为‘听瓮’瓦罐中,教其人语,土龙无喉无口却善模仿人的嗓音,加之又常年藏于地底,以穿孔竹筒和麻绳相接,便可借由土龙之口两地传声,所以明代便时常称其为传声鬼。——《清稗类钞》】   这是一段从家中古书上被晋锁阳自己摘录下来的文字。   因为这些天他一直呆在范细家养伤,手机和其他能用来联系他人的通讯设备又都完全损坏了,所以暂时无法判断目前自己所处的时间和陈家到底在什么地方寻找他的晋锁阳思索之下便想了这么个奇怪的办法出来。   这个方法据说最早流传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家窃听术,晋锁阳自己从前只在书里看到过,也不确定是不是具备现实中的实践可能,而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就试了几次,几天下来,虽说暂时还没有完全地成功,但到昨天晚上为止,他总算是把这传声鬼和听瓮的雏形给弄出来了。   而因为在这个过程,他比较经常性接触的就是范细的孙子阿宝,所以闲来无事寻觅解决自己目前困境的办法的同时,一向都不怎么会和小孩子打交道的晋大少竟意外地和那好奇心格外强烈的孩子相处的也不错起来。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差了点什么中间的环节,今天他都在这儿折腾了一大早了,可却还是进展有些缓慢。   而心想着,待会儿还是得让阿宝帮自己把其中一个传声鬼拿到离这里更远的地方去试试看,暂时放下手头这些活儿的晋锁阳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皱着眉拄着拐杖走回到井边,又这样慢吞吞的坐了下来。   视线落到的地方尽是一片静谧,连鸟雀都已经早早集体迁徙往更温暖的南方的情况下,只有远处落满霜色的雪白山峦映入白发青年的眼帘。   他的手边此刻放着一碗清水和一些煮熟的豆子,这是他按照自己平时在家里的生活习惯和伤口的恢复情况主动向范细要求的,除此之外,他的一日三餐都和这里生活的其余蚍蜉马基本一样。   而此刻一边吃着那些难嚼的豆子,一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手上唯一能保护他安全的虎威和那本从小都带在手边的笔记,见中间被他特意空出来的两页白纸上被范阿宝那小子一笔一划地画着‘奶奶’‘瘸腿的白头发大哥哥’还有‘我’,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群居生活的美好温馨之处的晋锁阳还是若有所思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说起来,范村的人和外面那些世界的人给他的感觉确实也并不一样,尽管对晋锁阳而言,他们目前只是相处了才几天的陌生人,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外貌和生活习惯其实连活人都算不上,但是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范细一家对他的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善意。   而要说起和自己压根不熟悉的人相处,这对于之前一向不喜欢和陌生人过多接触的晋锁阳来说,明显是件困难的事。   毕竟在这之前,作为身份和常人完全不同的晋大少的他几乎对身边的任何人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更不用说是尝试着去接近和了解了一群他不熟悉的人和物了。   但也许是这个远离外界的范村中的一切都太符合他自己长久以来,心中对于古代传说中虚构出来的桃源世界的想象了。   所以哪怕一开始他是有点不习惯蚍蜉马们的长相,但这三天的简单相处下来,说话做事都十分老派古板的晋锁阳还是有些笨拙,也有些认真地了解他们的诸多的生活习性,并从心底开始地接受了他们。   而这其中,又以范细的孙子范阿宝对晋锁阳本人表现出了尤其强烈的热情,以至于一向不怎么会应付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晋锁阳都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着这调皮多动的孩子,又按照他提出的千奇百怪的问题给他一些相应的答案,亦或是讲一些他比较感兴趣的志怪故事满足他的好奇心。   “啊……大哥哥,所以这就是我们村子里的蚍蜉马都姓范的原因啊……好厉害啊,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拜范家的老祖宗……又为什么要姓范……”   “嗯,范,是个以邑为氏的姓氏,邑,也就是咱们现在所说的古代诸侯国,以邑为氏,便是以国为氏,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范氏也被算在是在国姓之中,这个姓氏由一位名叫随会的士大夫带来,而这位大夫在被他的君主追封姓氏前,还有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即晋国六卿,所以某种程度,晋和范也是一些联系的。”   “诶,那不就说明我们其实是家人了嘛哈哈,难怪你隔着这么远还会掉到我们范村来了,一定是范村的神明和晋家的神明在冥冥中保佑着你,这才让你平安无事地从公鸡郎手里逃出来的………”   “……”   “不过大哥哥,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你都在山里迷路这么多天了,你的家人都没有来找你呢?”   小孩子无心说出的话倒是当时在一旁坐着的让晋锁阳有些在意了起来,但偏偏对他而言,家人又是他这辈子都最不想提的一个词。   而此刻就这么勉强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因为运动后紊乱的呼吸,许久,刚刚心情还算可以,此刻却忽然有些不开心的青年这才有些复杂地望着自己绑着严实木板包裹着的腿,又望着井水中印出来的那张骇人丑陋的公鸡脸神色相当不好地出了会儿神。   家人?还会有想把他现在这个样子当做家人的人吗?   毕竟哪怕是从前那个一切正常的他,都是一个从脾气到爱好都哪儿哪儿都不讨人喜欢的存在,更不用说是现在这种糟糕麻烦的情况。   他原本就一无所有,如今更是完全孤注一掷了,从他三天前苏醒的那一刻,他就压根没指望任何人能救他,更不用说是他的那些所谓的家人了。   可三天了,他的脸还是没有找到哪怕能暂时解除人面禽诅咒的办法。   尖嘴和眼睛外扩等类似人面禽进一步发作的情况明显在恶化,几乎每一晚十二点之后,晋锁阳都要被那种啮咬着他皮肉的莫大痛苦给活生生疼醒过来。   而明知道范细一家就睡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额头上都是冷汗,拼命咬住牙根的他却从不会主动大声呼救,甚至是吵醒他们。   毕竟他很清楚,虽然范细之前都幸存善意地收留了他,可对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的晋锁阳来说,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帮助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他总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他的这场麻烦。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令他比较在意的是,除了那个公鸡郎要是杀他的那个噩梦,他还一直在另一个有些奇怪,但他隐约记得在东山县城也做过的梦。   一样的桥,一样的河水,还有那个他看不清楚脸的男人。   只是这次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离他愈发地近了。   而每次醒来大多也就在困惑地思索下之后,接着便将这样的事给差不多忘了。   顶着这样一张白天出门简直都要吓坏小孩子的怪脸,晋锁阳除了暂时呆在范细家也没办法去别的地方,连带着他原本计划好的要去亲自拜访一下村里的其他人亦或是上门郑重地感谢一下那位帮助了自己的‘秦老先生’一家都被迫推迟了。   秦,艽。   那一天从范细口中得知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的时候,晋锁阳的心情明显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在这种半封闭的环境下能遇到和自己情况相似的活人,本身也是一件幸事。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位在范村已经居住了有二十多年‘老先生’带着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习惯独来独往的样子,明显是不怎么希望别人随便上门打扰他的。   所以仔细思考了一下之后,为人处世都比较老派的晋锁阳也没有贸贸然地就去上门骚扰人家,而是就近地准备先从范细和她孙子范阿宝的口中了解一些这家人的具体情况,再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去正式拜访一下。   他这样的想法从通常情况来说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因为他和这家人之前根本不认识,就算是真的准备道谢也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找上门去。   而一旦决定下一件事之后,思维模式比较直接的晋锁阳也就完全没有多想什么,只尽可能让自己定下心,又解决起自己眼前更棘手的麻烦起来。   可是短时间内,要确定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故事的生灵究竟在哪儿,东山上又不是真的有所谓怀孕的侗女和子孙鱼对于目前还不便行走的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   而眼看着自己的脸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却无法恢复,他也一天无法离开范村,亦或是回到自己本来生活的正常人世界去,十分清楚自己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个村子里的青年在这三天最开始苏醒的日子里,几乎想遍了一切他能够想到的办法。   但每每想到这一点时,他的脑子里却又会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晋锁阳……你这个怪胎!!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了!这个家根本不需要你!!你给我滚!!都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害得!!快滚吧!”   离家前,陈家祥还有家里的其他人发出的厌恶眼神仿佛一道让人难以忽视的尖锐刀子,哪怕明明已经习惯这一切的晋锁阳努力地想要去无视,却有时候还是无济于事。   而只要一想到自己如今独自呆在这深山承受着这些莫名其妙的灾厄,那些压根不希望他活着回去的人也许正在开心地庆贺着,哪怕是极力扼制,面无表情的白发青年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暴怒和烦躁。   我绝对不会让那些人……就这么如愿的,绝对不会。   心底仿佛有这样危险而压抑的想法划过,紧接着又被一贯都极善于忍耐和掩饰自己情绪的白发青年皱着眉自己给压了下去。   许久,坐在清晨的门前出了会儿神的晋锁阳这才将之前放在一边的笔记拿起来放在膝盖上,又显得心情不是特别好地准备继续琢磨琢磨他那个几乎面临失败的传声鬼。   可他这才刚一抬手,神情一顿的他却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动静从他身后的断墙传来,接着另一面墙头下面,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才这样响了起来。   “喂……那个……那个,请问你是那个……‘什么都知道’吗……”   ……   矮墙上,乍一看好像什么人影都没有。   女孩子的声音来得有点突然,整个人一顿的晋锁阳大概是没想到一大早就会有个不大的小姑娘在墙那边和自己说话,所以一瞬间,他其实并没有听明白这个他看不见脸,勉强能看到露出一点发顶的女孩子在那边和自己说什么,只在心里依稀确定她应该就是在叫自己。   这让一贯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的他心里有了丝警惕心,下意识地就想挪动着伤腿走到墙边去,可还没走几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墙上面掉下了几块碎瓦片,又一下子摔碎在了他的脚边。   “是谁?是谁在那里?”   皱着眉略显严厉地出了声,经历了前几天晚上的糟心事,导致对周遭的一切都有些防备的青年的声音忽然冷下声音来果然还是很吓人,可把墙后面的小姑娘给吓了一跳。   而用好几块垒在墙角的破砖头叠在一起,垫着脚艰难地趴在墙头上的杨花一看下面那个怪人居然这么凶,连忙费劲地朝上面伸出一点点手指尖晃了晃,又吃力地站在砖头上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道,   “我,我可不是坏人,你好,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你能看见我吗?”   “……”   小姑娘这么一出声,这回坐在范细家院子里的晋锁阳可算是看见了她艰难地露出墙面,不停摇晃着的手指了。   但因为他受伤的腿暂时不能大范围地动,所以禽类化的脸上还带着绷带的白发青年只能大概地盯着墙上的方向,又在沉默一下之后才迟疑地开口道,   “嗯,我看见了。”   他这么声音明显缓和下来地一出声,本来还想着这人怎么凶完人又老不吭声的杨花立即就有些意外起来了。   因为虽然到目前为止还看清楚墙那边的人,但是她忽然发现这个范阿宝口中的怪人岁数好像还挺年轻的,而且一听这声音就无端有一种这人应该很年轻很虚弱,还有点像一支竹笛静静地在耳边吹的那种奇妙的声音。   而莫名地就对这个原本有些动摇他家龙神地位的怪人产生了一点好奇,墙这边垫着脚站着的杨花似乎也明白人家根本就不认识她,没道理要随便帮她的道理,所以本想着能找这个‘什么都知道’问问自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到了嘴边却又有点卡住了。   整个人急的抓耳挠腮的小姑娘面露苦恼地思索了一下之后,灵机一动的她才索性这样对那边晋锁阳提高声音又借着某人的名义主动套近乎道,   “你好啊,大哥哥,我……我是住在墙那边的杨花,是一条鱼……是我爸爸,我爸爸今天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的……你身体好点了吗大哥哥?”   “……”   她这么拿自己爸爸当挡箭牌的一自我介绍,在水井边一个人坐着的晋锁阳立刻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就是那个范细口中的杨花,也是范阿宝时不时就会提起的那个杨花。   只不过这还是他头一次听说有小孩子一开口就把自己自我介绍成一条鱼的,仔细一想放在这个奇奇怪怪的村子里其实也算正常的白发青年也有些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接着才显得不和很会和别人沟通似的干巴巴回应她道,   “嗯,谢谢你,那天晚上多亏你和阿宝捡到了我的东西,还有……你爸爸帮忙救了我,已经好多了。”   说完这话,木着脸,明显也不大爱和陌生人说话的白发青年又沉默了,杨花莫名地觉得这个大哥哥好像挺闷闷不乐的,但想到可能知道的东西多,有文化的人都是这样,所以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又一次站在墙这边没话找话道,   “哦,没事就好……那,那真的太好了,我爸爸他……还有我其实也很关心……你,你的身体呢哈哈……不过你是不是不开心啊大哥哥……怎么大清早就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啊……”   一个人躲在墙后面的小姑娘的口气听上去很单纯,似乎也不像有什么恶意的样子,晋锁阳之前压根没想到那位‘秦老先生’家的女孩年纪竟然会这么小,眼下听说人家一家竟然这么淳朴,今天一大早还主动来关心他,反而表情有点局促惊讶和不自然。   而联系到自己之前还在备受困扰的那些复杂麻烦的问题,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人倾诉的白发青年只皱着眉点点头,又带着点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隔着一面墙就对那头那个他却不确定是不是会听懂的小姑娘慢吞吞开口道,   “恩……不太开心。”   “为什么啊?”   “我变成了怪物了,还有可能今后一辈子都要回不了家了,。”   “啊?不是吧……那你以后该怎么办啊?你爸爸妈妈不会着急出来找你吗?”   “我没有父亲,母亲也早就死了。”   “……额,对,对不起啊……”   这么一来一去间,也跟着难过地皱起脸的杨花好像隐约明白刚刚一个人坐在墙下面发呆的青年究竟在烦恼伤心什么了。   可弄明白是一回事,年纪还小的她却明显没有那个会说些好话安慰人的本领,而绞尽脑汁地蹲在墙下面想了半天,这傻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家里那个今天好像也不太高兴的人,所以当下她便提高声音又皱着眉显得挺诚心地开口建议道,   “嗯……要不……要不等你有空去我家找我爸爸聊聊天吧,他最近好像也挺不开心的,天天都闷闷不乐地呆在家呢……既然你们俩都不太开心,正好凑在一块做朋友啊……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只要找范阿宝还有村里的其他孩子玩一会儿就开心了……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会比较容易开心起来的……你说是吧?”   “你爸爸?”   大概是被小姑娘三句不离自己爸爸的样子弄得有点好奇,很忽然的,晋锁阳就跟着她就重复了一遍。   而一想到那位目测快六十多了都还冒险下河救了他的‘杨花的爸爸’也不知道近况怎么样了,脑子里忍不住泛起些疑问的晋锁阳在皱着眉停顿了一下之后,才跟着点点头又语气十分礼貌地问候道,   “……你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了?年纪大了带着你应该住在村里很不方便吧?”   “啊?他?我也不知道啊,但早上起来的时候,他都不搭理我,还说什么要一个人去山下面去……也不知道在冲谁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这个奇奇怪怪,小心眼,抠门的人……诶,不过年纪大了是什么意思……年纪大了不是形容老人家的吗……”   小女孩的嘀咕声让这边还在井边坐着的晋锁阳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自己和小女孩的沟通好像出了点出入的他隐约才有点觉察出不对地问了句。   “你爸爸不老吗?”   “不老啊,但好像没有你给人的感觉年轻……范细婆婆说他这个岁数要娶老婆好像已经有点困难了……不过反正他看上去也一点不想找老婆就是了……成天冲人发脾气……真是讨厌死了……”   “……”   小姑娘一个劲诋毁自己爸爸的话让晋锁阳听了瞬间有点匪夷所思,但联系到范细作为蚍蜉马确实对人的寿命和长相也没有什么实际概念,难保不会提供给他什么错误的信息,差点就闹了个笑话,把人家当成老年人的晋锁阳也尴尬地沉默了一下。   而一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个失误就失礼地好几天没上门道谢,眉头紧锁的白发青年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倒是杨花忽然恍然大悟地开口哦了一声道,   “哦,是不是范细婆婆和你说我爸爸都来村里二十多年的事啦……”   “……嗯,这是真的?”   “是啊,他确实来这儿都快二十多年了,但是我觉得他的样子从来没有变过,家里的照片上他好像也一直是这样子。”   “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和我说过一次,说他当时一个人来东山是来找什么时间的入口然后等人的,这山上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么多,谁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就连我不也想知道我是从哪儿的来的,又到底是条什么鱼吗……”   小姑娘自言自语的声音让晋锁阳有点没听清楚,所以揣着一肚子疑问的青年下意识地就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而察觉到自己竟然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就说出来了,吓得半死生怕秦艽会回家收拾他的杨花赶紧咳嗽了一声,又挥挥手挨在墙边上冲晋锁阳大声道,   “啊,没,没什么!大哥哥……反正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我和我爸爸都希望你早日康复,赶快来我家做客呢!我们家虽然很小,但我爸爸做饭很好吃的!村里的猫和狗吃了我家的剩饭之后赶都赶不走的……”   “……”   “额,不对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要说的是什么来着……啊啊,算了算了我给忘了……”   小姑娘焦急到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的声音透出股外面世界少见的天真,神情明显透出股无奈,但之前好像也没见过性格这么奇怪的孩子的晋锁阳在这边侧着头地听着,脸上倒也没有特别地不耐烦。   而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人说这么心里话了,心想着反正平时被一个范阿宝缠着也是缠着,再加一个调皮多动的小姑娘也没什么的白发青年只低下头思索了一下,又看着自己放在手边的那只‘传声鬼’开口道,   “你平时都不怎么能随便出门对吗?”   “啊?对……对啊……但我会偷偷溜出来的,就是一般时间不会太长,而且我会努力保护好我自己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爸爸那个人他怕我有危险啊,你也知道嘛……山里其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有,你身上的那些掉在山洞外面的东西不都是我和阿宝捡回来的嘛……那天我和阿宝其实正好在林子里玩呢,所以才会正好碰上你……”   “……”   “还有,上次你在山里碰到的那个老孩子……听范细婆婆说很可能当时就和我们几个呆在同一片野鸡林子里,也许差一丁点,我们几个就也要被抓走吃了……山里的东西不是所有都能像村里的蚂蚁叔叔阿姨们对别人那么好的……所以他才不随便让我出去……但我有时候也会想出来找阿宝玩啊……或者找村里的其他孩子玩嘛……”   这个‘他’显然指的还是她那个来历不明,但各方面都让青年感到由衷好奇的父亲了。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他也没什么和那个长相,年龄他都一无所知的救命恩人见上一面。   而听出杨花这话里轻微的不满和抱怨,心想着这么一个年纪还不大的小女孩既然会和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这么说,显然也是明白大人心中的好意的。   所以明白这到底是个懂事,聪明,知道自己父母难处的孩子的白发青年也没有吭声,先是弯下腰缓缓拿起井旁边的一只传声鬼竹筒,又在调整了一下麻绳的长度后才慢吞吞开口道,   “杨花,初次见面,我送你个礼物吧。”   “啊?礼物?”   “嗯,这个可能还不太好用,先给你试试看吧,阿宝应该和你说过,就是那个能传播声音的传声鬼。”   “……传声鬼?真的有吗!你……你要送给我!!!啊啊啊!!真的吗!!!”   “嗯,接着。”   话音落下,一个竹筒便以抛物线的方式一下子落进了杨花惊讶地举高的手里,等拿到手之后,她才发现那是一个底部连通着一根长长的线的竹筒。   而当下就有些激动地大喊了起来,站在墙头这边的杨花下一秒才听到那个她始终没有看清楚脸的‘什么都知道’哥哥用一种温润动人的声音淡淡开口道,   “下次如果想找我问什么问题,就用这个吧……或者你爸爸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让他找我聊聊,我不介意多一个新朋友,也很希望能早点有个机会去你家做客,或是亲眼见见他。” 第138章 杨   晋锁阳和杨花这边所发生的一切, 留在家中独自准备给养女早点的秦艽倒是还一无所知。   事实上在顺手关上身后的厨房门, 又面无表情的拿开扣在水缸上的盖子后,他就被首先被眼前蜷缩在他家厨房水缸里瑟瑟发抖的一只青色大螃蟹给弄得手上停顿了一下。   而当下显得十分谨慎冷冷地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 又眯起眼睛不咸不淡地冲着这只出场方式异常诡异的大螃蟹问了句, 怎么是你来了。   那好不容易赶在新年前独自从遥远的祟界来到东山, 又一大早就爬进他家水缸躲好,却只能等着自家龙君人进来后才敢颤颤巍巍冒出来的横行介士先是吐出了点嘴里的白沫子, 又冻得有点舌头打结扒在水缸上地小声开口道,   “河……河伯今年冬天恐怕得留在小祟主那儿帮忙相看娘娘了,小祟主算算也快二十七八了, 再这么拖下去那祟界适龄的姑娘可就不好找了……所以这不, 新一年您身旁润笔的赤水文书就由臣下来暂时代劳了……”   “……”   “临行前, 小祟主因为没法抽身,只托横行介士我带点过年的节礼给您……还说,这东山靠北方,冷, 让您还是早点回南方过冬吧, 哪怕您……您如今还是为了那人要一直等在这儿不愿意回去……也给他们抽空来封家书, 他和长鸣少爷自从上次见面之后,都快七八年多没见过您了,心里也都一直很想你……”   家书这两个意义明显不一样的字,搭配上横行介士这话听着莫名有点让人心酸难受,低着头望着面前那一锅还没烧开的水的秦艽一时间没有吭声,只是沉默了许久半天才皱着眉回了句, 嗯。   而见自家一向脾气不好,也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私人生活的龙君这回竟然真的难得松口了,原本都做好没骂打算的横行介士也是有些惊喜,紧接着蹲在水缸里的他才听着面前低着头望着自己水中的脸,表情有些难以形容的秦艽皱着眉复又开口道,   “……张长声今年都二十八岁了?”   “啊?是啊,这您都给忘了……小祟主今年二十八了,长鸣少爷都快结婚两三年了,和自己的太太都准备要孩子了,廖先生去年退了休,现在也是快要做爷爷的人了……不过说来也怪,作为凡人,他这身板看着倒是一直不显老,如今也是整天生龙活……”   “那我看着老吗?”   “什,什么?”   “装聋作哑什么,还要我给你亲自重复第二遍么。”   “呃,呃,您当然……您当然……”   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忽然给弄得惊了一下,横行介士大概是没想到一脸不耐烦的秦艽忽然会问自己这个,当下便有点惊恐地顿住了。   而见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了半天就是不肯正面回答,还特别欠揍地用一种复杂惆怅的眼神看着自己,冷冷盯着他看的秦艽自己心里也似乎明白了答案。   许久,面对着曾经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故人都已经逐渐和自己远去,甚至是过上了全新的,正常的生活,唯独只有自己还在这儿不人不鬼地干耗着不知道在等什么的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眯着眼睛略微歪过头看了眼,生怕自己忽然发起疯来会把他给怎么样的横行介士,又不置可否地往锅里下了一把杨花早点特别爱吃的粉干这才开口道,   “‘家书’我会写的,但我暂时没时间回去,让河伯帮张长声好好相看,不用特意挑什么长相,是人是祟都无所谓,最关键的是都帮你们好好管住他,他那点嘴皮子方面的小聪明除了能帮他糊弄糊弄祟界的那帮智商不够的傻子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么多年了……真是没有一点长进。”   “……”   这话一听就是看出来先前那些家书之类的话都是小祟主教的了,被自家小祟主费劲地教了半天,但发挥依旧不是特别好的横行介士一时半会也不敢吭声,就这么心虚地低着头,又眼巴巴地看着脸色不定的秦艽,而原本因为某人而心情还不是特别好的秦艽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出气筒也是正好就顺手用了,直接又显得十分不留情面地继续道,   “还有,我不管你们还有张长声那小子是怎么想象力丰富地臆想我这么多年在这儿的个人生活的,但总之,我没有精神失常得失心疯,也没有难受到成天绝食自杀要死要活,下次你要是再用这种同情可怜看孤寡老人的眼神盯着我,这一年的赤水文书,我会让你好好尝尝以前在我手下做事的滋味的。”   “臣,臣下知错……臣下知错……臣下接下来这一年一定好好为龙君效力……绝不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自说自话……”   鉴于横行介士的认错态度实在良好,秦龙君‘礼貌性’地恐吓了一下自己这位老部下之后也就干脆放过他了。   而认真思索了一下之后,又抬起灰色的眸子眸望了眼村外的大雪地,明显没什么耐心和他废话下去的秦艽这才表情略带着些冷意将话题带到真正的重点上道,   “这两天河里冷,你和我先呆在岸上过完年再回赤水去……不过,你来的时候,看到村外面围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啊?有,有一群围在一起的白色侏儒,嘴里还唱着歌,而且都饿的眼睛通红地扎堆聚在一起,样子看着怪骇人的,远远像是由小孩子的怨气结成的某种祟,臣下也没太看清……这大过年的,村里头是招了什么麻烦了吗?”   “嗯,是有点麻烦。”   “唉……看您这语气?莫不是个大来头的,不然怎么……可这世间怎还有能压到真龙头上的东西啊……”   横行介士这话问的格外谨慎,但恰恰却说中了眼前秦艽所面临的某些情况,而听出他油嘴滑舌的老螃蟹这话里的恭维,这三天选择按兵不动地留在村子里的秦艽也没搭理他,就只是望着厨房里挂着的那个鸡年老黄历又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有,但是不多,而且得根据特殊情况而定。”   “特殊……特殊情况?”   “十二年是一个轮回,红色的月亮就是‘年’出现的征兆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您当初不是就因为这件事才来到这儿等着的吗……”   “嗯,但我来到这儿之后,却还从本地人口中听说了一种我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说法。”   “什么?”   “本命年带太岁,又被‘年’选上的动物在这一年拥有命令‘年’为其达成一项心愿,甚至改变时间的特殊本领,今年恰好是农历鸡年的最后几天,那个准备找整个村子麻烦的妖魔,就是只得了人面禽,还掌握了某种湘西巫术的公鸡人……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虽然是龙,但在古人的口中还有另外一个不怎么体面的名字?”   “额……您不会是说……”   “龙,蛟,蛇皆为长虫,长虫生来惧鸡,尤其是公鸡,今年又是鸡年,方方面面我都短他一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立刻杀不了他,但到目前为止,他似乎也拿我没办法,所以只能先看看能不能耗到除夕那一晚,看看他的原型会不会露出来再正面对上了。”   秦艽这话说的相较于他年轻时明显更多了几分稳重成熟,不会一昧地因为龙生来的傲慢个性去忽视别人身上的长处,倒有一种将满身锋芒都藏于鳞下按兵不动的感觉。   而多年不见,自觉自家龙君也确确实实是年纪大了,性格也跟着沉淀了不少,看着他脸上和神情中或多或少地沾上了些岁月的痕迹,心情复杂的横行介士帮忙在一旁和他一起商量这件事的过程中,也不免升起了一些疑虑和担忧起来。   “嗯……按您目前的说法,这事倒是可行,但您这次是真的准备帮到底了?可这地面上的事不是都归本地村民祖上的祖神管嘛,您擅自越过他们这道是不是不太好……而且年三十外头的天皇老子都休假了,咱们也得正常休春节假的啊,加上这师出无名的,咱们多管闲事会不会……”   横行介士这话说的有些道理,但显然秦艽之前也不是没想到这一点,所以当下他只是慢悠悠地接过话头,又盯着自家厨房墙上和他并列着贴在一起的祖神像冷笑一声道,   “这本地范村祖庙里摆着的那尊泥人都因为地震垮了都快十几年了,没有活水浇灌的泥人附身,那些老祖宗们根本没办法用真身出面来管人家的事……说到底指望这帮路都走不动的老头子根本没用,还是得我们自己先来想办法,不然尸体都凉了。”   “……咳,您也别这么说,那到底可都是些久居门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咱们可不能大过年的说这样的话……不过您既然这么说,那臣下肯定是义无反顾都听您的了……”   横行介士的劝阻也没有使得秦艽对墙上贴着的那张祖神想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尊重的样子,毕竟无论他再长多少岁数,对于曾经某些看他哪儿哪儿不顺眼,还动不动就孽障孽障的臭老头,他还是不打算给什么面子的。   而见锅里煮好粉干的差不多快开了,门口的杨花也应该快洗漱完了,匆忙打算结束这段对话的秦艽这才从灶台下面快速抽出一本陈旧发黄,类似本地村民户籍档案的东西,又一下子往水缸里蹲着的横行介士扔了过去。   “这是……”   “那只公鸡人曾经的来历,我从村委会拿过来的,你是我下一年的赤水文书,这本记录着本地邪   祟名字和来历的簿子原本也该你关着,这几天你就趁着村外头那些老孩子还没有彻底发疯之前,先化作人形去帮我到山下找找看,这这边……我还有一些私事必须留在这儿,暂时没办法离开村子。”   看也不看他的秦艽这话说的平平淡淡,一副就是平常和人说话的样子,一点也没让人察觉出他话里之外的其他意思来。   而因为自家龙君难得认真的话而点点头,注意到黄色的档案袋明显有些年头了,略微一愣的横行介士这才稍稍压在一张充斥着废墟和烧毁画面的旧剪报上,又相当疑惑地在其中有一行字上方停顿了一会儿。   【1994年正月,距范村约有五到六公里的小石村因鞭炮点燃鸡笼发生大火,全村165人除1人幸存,其余全部葬身火海。】   【多年来被父母关在家中的鸡笼,且伴有严重面部畸形的石暮生坐在村口呆呆地望着自己亲人的焦尸,没有人知道他的明天究竟在何方。】   【他家中原有父母,老人,姐妹兄弟,但长期接济他生活的据说只有一个同样患有智力残疾的堂弟,而这位比他小了三岁的堂弟石水生在这一晚的火灾中同样丧生。】   【但据周围其他村庄的老乡称,石暮生不仅患有面部残疾,在精神方面也有严重的问题,过年的前几日,他的父母刚将他从山中抓了回来,据说是因他忽然中邪要和山里的一只母鸡拜堂成亲,在其父亲和叔父一同的殴打下,石暮生被村里的乡亲一起绑住手脚带了回来,并管押到除夕火灾发生的这一晚。】   【当被问起当晚火灾发生的情况时,低着头的石暮生一律以沉默应对,因现场的烧毁情况太过严重,被父母用锁链拴住手脚关在厨房中的石暮生当晚也并不具备出门纵火,所以最终只能以鸡笼内过于潮湿意外引发大火案将其定性,石暮生此人从此也从人前彻底销声匿迹。】   ……   【下图配有年轻的石暮生枯瘦如柴,恐惧地跪在地上埋住脸的背影照片。】   【1994.4.28拍摄于东山县】 第139章 杨   有关公鸡郎的事情交代完了, 一向对自己人都不大客气的秦龙君接下来就开始直接下逐客令了。   大清早忽然冒出来占据了他家水缸的横行介士见状自然是相当识趣地咳嗽了一声, 可面上也不敢表示出意见之类的,只将自家龙君之前交给自己的那一大本当地居民的户籍档案往长袖子里收收好, 这才谨慎小心地冲面前站着的秦艽来了句道,   “那……那为了安全起见, 臣下这些天就先行告退去山下帮忙调查去了,接下来您手头要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需要帮忙, 就往这水缸里唤一声臣下的名字, 臣下要是在那头远远地听见了,一定第一时间前来, 也请您千万好好照顾好自己。”   听他这么说, 秦艽也没什么表示, 不冷不热地背过身去回了个嗯就不吭声了。   可这临要走了,年纪大了,记性似乎也不太好的横行介士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接着这无奈地拍了拍自己蟹壳的老螃蟹才顶着秦艽疑问的注视快速地开口解释道,   “唉, 您……您看我这记性, 刚刚差点又忘一件事了……有一件事,也是河伯今天特意要我来问问您的……”   “什么事?”   “就是他想托我来问问您,您今年那段日子准备怎么过,是还和从前那几年一样呢,还是让我们替您选几名性格温顺的鲛女送到您这儿来……”   “……”   “其实刚刚臣下偷偷从井水溜进来的时候就闻到您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味道了,龙本就贪欲, 一年四季都会有所求……您最近是不是又时常心情不佳,还大晚上不太容易睡得着了?其实……我觉得河伯对您的建议您也不妨一试,毕竟您目前其实也没什么看得上眼的人,哪怕不留在身边只当做个消遣也行,一直苦撑着肯定是不好受的啊龙君……”   这么说着,和老妈子一般含蓄委婉地解释了一大通的横行介士也一副征求意见般的看了秦艽一眼,而原本还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的秦艽被他这么一提好像也隐约想起来了什么,等表情瞬间难看又烦躁地瞪了眼老部下之后,如今早也已经不太讲究这个的他这才冷着脸一口拒绝道,   “……不用,还是和之前那样就可以了。”   “啊?可您这都多长时间……没有往身边添人了……而且您都这个年纪了,也没个自己的子嗣……就连小祟主之前都说……”   “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来替我操心,你们几个与其又没事找事地花闲心来管这种事,不如把心思多花到修缮周边河道上去……而且我十二年前就给赤水河找好了下一位龙女,不用你们来多管闲事。”   “啊?龙女……哦哦,您是说要家里那位鱼女小娘娘的吗……”   这么问着,横行介士心里其实也有些了然,毕竟一直以来,秦艽虽然明面上对家里这个养女不冷不热的,但是每次因为河中的各项公事出门,都有暗中交代河伯或是赤水的其他河众帮忙照看着这个性格相当调皮的小丫头。   而想到如今已经能够在祟界独当一面的小祟主曾经也是他照顾了很久的,知道他这人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小孩子,但因为自身的遭遇对于小孩子之类的存在却也尤其心软的横行介士也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接着才听着自家心思一向不好揣摩的龙君在他耳边不来了这么一句。   “子孙鱼,是最接近人与龙之间的鱼类,我当初会将她留在身边,也是因为这个,她以后会不会有没有机缘从鱼化龙是一回事,但至少现在我不会去考虑你们说的那种事,听懂了没有?”   “可……可……”   “可什么?”   这话说着,皱着眉不耐烦眯起眼睛秦艽似乎也不再想和横行介士继续对话下去了,待这主仆二人僵硬地沉默了几秒,今天索性豁出去了的横行介士才把心一横又一脸无奈地开口道,   “可是您如今这么拒绝,不还是因为您到现在都沉浸于失去……失去晋……晋姓师和执着地要找到他的痛苦之中嘛……可您想想啊,整整二十多年,您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四处寻找这么一个已经亡故的人,可您心里真的还相信……自己能找到那个您记忆中的晋姓师吗……”   “……”   “记忆,外貌,习惯,名字,这些统统都已经和您记忆中不一样了,仅仅只是找回这一缕对您完全陌生,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的魂魄这又有什么意义啊?恐怕真的有朝一日找到了那个转世之身,您也会心生怯念,毕竟面前站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给过您承诺的人了,您所有的付出也未必会得到回应,到头来不还是失望太过希望嘛……”   “……”   “所以就连阴司的船工当初都劝您,莫要为一个已死之人执着,还是了却今生的缘分各过各的好,这样彼此也没什么负担,因为哪怕有一天您真的找到了,恐怕也会失望……如今您一切安好,身旁无论如何还有个鱼女小娘娘陪伴,其实也算是兑现了您给晋姓师的承诺了,您接下来的后半生难道不该为自己而活吗……”   壮着胆子的横行介士说出这话的样子明明是无心,但不知道为何,这几天确实被某件事深深困扰着的秦艽的心口却还是瞬间像被狠狠扎了一下。   而当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遏制不住心头的暴怒地看了眼明显还不知道的横行介士,其实已经有些动怒了的秦艽想了想还是压着心头的火气冷冷开口道,   “我早就说过,在这件事上我不用你们来管我。”   “……龙,龙君……”   “再多嘴一次,我就直接杀了你。”   “臣……臣下有错!臣下有错!臣下就是……就是……实在担心您……”   横行介士的模样一看就是被吓坏了,咬着牙一声不吭的秦艽见状心里顿时就有点不是滋味了,之后也没和这多嘴多舌老家伙再废话什么,就这么烦躁地直接挥挥手又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滚,别在这儿给我继续废话,给你三天时间,尽快把公鸡郎的事情给我弄清楚,再拖下去,我就……真的没什么耐心了,听懂了没有?”   ……   范村外,雪花积在墙头映衬着冬日的朝阳。   告别了明显还有其他事要忙的‘什么都知道’哥哥,当一蹦一跳的杨花再回到自家小木楼前的时候,某个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好像不太开心的人已经不在门口了。   见状四处张望了一下的她伸手推开门便走进里头的小厨房,一抬头却只看见灶台上似乎温着一碗留给她的东西。   等神情一愣的杨花慢慢走上前踮起脚,又小心地拿开碗上头的盖子后,她低下头就看到一大碗她最爱吃的酸浆粉干被乘在热腾腾的面碗里,热汤下面还特别体贴地加了个她小时候最最喜欢的荷包蛋。   而瞬间意外地睁大眼睛,又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待神情复杂的杨花轻轻地挪开面碗后,她这才看到下面还压着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吃完就好好呆在家,午饭去范树爷爷家吃,我暂时出去一趟,晚上再回来。】   压在面碗下面的小纸条上写着这样一行简单的话,这其中的提到的范树爷爷同样是和他们家走的很近的一家蚍蜉马,因此秦艽才会放心地交代她去这家人家吃饭,加上杨花本来就算是这个蚍蜉马村子少数认识汉字的侗族孩子,所以阅读起纸条上的字自然是没什么困难的。   不过她之所以会读汉字写汉字,说起来其实还是要归功于男人还很小时候就对她从未间断的汉语和汉字的教导。   而知道他这么多年每逢回到东山,基本上也是在山上山下的给人四处打零工补贴家用,一直以来都清楚他一个人带着自己,其实过得也并不容易的杨花咬咬嘴唇便捏着那张字体熟悉的纸条就埋下头。   许久,心里头其实已经微妙地柔软下来,脸上的表情却还是有些别扭的小姑娘才压低声音开口抱怨道,   “明明心里就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还故意装不知道,真是讨厌……”   这话像是一句不太开心的埋怨,但仔细听听,却能听出一些别的不一样味道来,而鼓着面颊地撑着下巴蹲在门口,又揪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烦闷地哼了一声,许久,回想起他早上好像就嗓子有点哑的皱着眉的杨花才复又开口道,   “……自己身体不舒服还硬是要出去,还故意什么都不和人家说,真是奇奇怪怪的,幸好我不生你气……果然这个世上只有我才不嫌弃你了……”   “……”   “诶……不过……不过我还没和他说那个被他救了的大哥哥的事呢……他怎么就忽然出去了……真是的……好歹先等我回家嘛……我还没把大哥哥给的传声鬼给他看看呢……”   “……”   这么懊恼地嘀咕了一句,杨花之前还在或多或少地因为秦艽总是不回家而有些生他气,如今似乎已经选择性地都把早上那些不开心的事都抛在脑后了,而且看样子不仅抛在脑后,还真真切切地替自己那位总是喜欢独来独往,显得和周围所有人都不太合群的养父认真地操心起来了。   不过本来嘛,自己的爸爸到底是自己的爸爸,哪怕有时候再坏再讨厌也绝对不可能真的不要和嫌弃的,这个世上也唯有他们俩才是相依为命的,这种最基本的道理杨花心里还是明白的。   所以当下,左看看右看看又有些坐不住的小姑娘倒也没有因为秦艽暂时不在家,就放弃最初想让自己爸爸和那位厉害的‘什么都知道’大哥哥趁机拉拉关系做做朋友的想法。   直接眼珠子一转便站起来悄悄地摸到楼下那间属于秦艽的房间去,又想进去看看能不能把这个神奇的传声鬼先放到他的房间离去,等着秦艽回家再让他自己发现。   可等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那间常年没人住地小屋子,又蹑手蹑脚地潜了进去,弯着腰的杨花却被里头黑咕隆咚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半天她才神情有些紧张地慢慢合上身后的门,又一步步地向着自己养父平时睡觉的床靠近了过去。   说起来,虽然平时秦艽就很少回家来,但真要算算杨花进这个屋子的次数倒是确实屈指可数,这一是因为以前的情况下她都不太敢,二是因为她知道以男人平时的个性肯定也不会在房间放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东西,就算她偷偷进来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今天既然赶着他正好在家机会了,杨花也没有浪费掉,干脆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了一把,这才一步步就往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走了进去。   视线所及,床上的一切都还是和秦艽以前在家时一样整洁有序到可怕,不仅每件东西的位置都是永远固定好的,就连枕头上和被褥上的味道都是他平时身上总是带着的那股浓郁华贵又好闻到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奇妙味道。   这个味道杨花虽然从小闻到大,可却一直不知道具体究竟像什么,但长久以来,她确实也挺喜欢男人身上这股明明很香,却一点不像村里那些蚍蜉马姑娘擦的脂粉那么甜腻特殊香气的。   而浑然不知,这其实就是成年龙身上一旦运动出汗或是面临某种特殊时期时就会自然而然产生的龙涎香。   仔细想想那个人虽然面子上对人冷冰冰的,私下里好像一直以来就更喜欢这种女性化的东西,无论是这用来擦手擦身的香粉,还是他身上总是不可或缺的闪闪发光的银饰,不太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性格奇怪又少见的单身老男人的杨花先是心里略有些小嫌弃地撇撇嘴,之后还是没忍住悄悄地靠近了秦艽的床,又将床上的枕头给随便拿了开来。   可这么一拿开来,好奇地低头看了看的杨花才发现枕头和床铺下面并不是完全干净的,而是同样很有规律地摆放了些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而当下就有些疑惑地拿了起来,又翻出一些好像是范阿宝收集破烂一样小心收藏起来的发光东西,注意到那堆散乱发光的漂亮珠子,碎矿石和玻璃球里头似乎还夹着一张只剩下半张白发孩子的脸,表面还有些脏的照片的杨花先是一愣,随后才面露古怪地盯着这张眼熟到不行的照片自言自语道,   “诶……这,这张照片不是那天在山上的时候……我和阿宝捡到的大哥哥夹在日记本里的照片嘛……怎么爸爸没还给大哥哥吗……”   这么一说,年纪还小的杨花也没有针对这个奇怪的细节往下细想,只当秦艽他纯粹是因为什么事忘记了,随后才帮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凌乱的床铺,又将那个传声筒放在他枕头下面,最后还不忘地特别体贴地拍了拍枕头的表面掩饰了一下。   【下次如果想找我问什么问题,就用这个吧……或者你爸爸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让他找我聊聊,我不介意多一个新朋友,我也很希望能有个机会能亲眼见见他。】   之前那声音温润动人的青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满意地点了点头的杨花自问应该没有理解错大哥哥的意思,加上这奇奇怪怪的东西目前她确实还不确定怎么使用,正好放在秦艽这儿实验了一下。   所以想当然的,她便往床上一躺又满头大汗地笑了笑,接着才难掩得意地冲那枕头下面露出一点点麻绳线头的传声鬼勾起嘴角开口道,   “传声鬼,传声鬼,辛苦你了,你今天晚上就暂时先待在这儿吧,看在我爸爸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我先给他一个惊喜,明天起床再把你拿回去吧……”   诚然,杨花这么说都是完全出于好意,但她似乎忘了自己在做这件事前,首先应该确认一下这个目前还没完全实验成功的传声鬼,具体的能将多大音量的的声音传到另一头的大哥哥那里去。   而怪只怪,这遥远偏僻的蚂蚁村子里除了捣鼓出这玩意儿的晋锁阳本人,其实谁也没真正用过类似电话这样的通讯工具,做完这一切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干了件即将让她家龙君爸爸险些丢了大人的熊事的杨花小姑娘这才无比兴奋地快步小跑回外面的小厨房去。   等她将边缘发烫的面碗小心翼翼地端着坐到天井边,又俯下身拿筷子尝了一口,瞬间满足到深吸了一口气的小丫头这才一边吃着碗里热腾腾的粉干一边在天井旁串珠子玩,没一会儿这大半天便都被她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地耗过去了。   “静静听人模仿蝉儿鸣叫,希望听见的人都来歌唱,人儿的声儿虽不比蝉的声好听,蝉儿却让人充满生机,歌唱我们的家,歌唱你我的爱……”   小姑娘悦耳的歌声像是山林里的幼蝉在鸣叫,即便是冬雪覆盖的东山上,却也悠然传遍了整个山头。   村外的野孩子还在树上四处地探头探脑,狼狈又恐怖地躲在暗处留着口水。   村子里的蚍蜉马依旧在辛苦忙碌地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在家中的地窖储存着粮食。   范细家的门口,原本在井边坐着看书的白发青年也已经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回家去了。   而伴着被小姑娘的声音惊起的鸟雀慌张地飞往山中,又在一圈地绕过山林的飞行后最终迎着黄昏回到她家的墙头上,范村的天色也终于是完完全全地随着远处的晚霞一点点暗了下来。   ……   【辛酉年,辛丑月,乙卯日 ,距离农历新年还有最后五天。】 第140章 杨   靠近东山县政府山脚的野林子里, 红色月亮再次升起的地方, 除了田鼠,野兔子, 狐狸等小型动物就只有些凡人口中的孤魂野鬼还在四处游荡。   爬满了类似长腿蚰蜒的枯树下, 隐约有人影晃动, 结了厚霜的枯叶堆里,刺目的探照灯和猎犬的吠声则几乎同时响起。   而伴着十几个人往林子的深处大步地朝前进着, 一身冬季的厚实大衣, 身上还额外带着围巾加手套的中年秘书只脸色疲惫而苍白地跟着一群他专门找来的搜救队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等察觉前方的队伍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并伴有狗叫的声音后, 猛然间瞪大眼睛的他才连忙出声问了一句道,   “怎……怎么样了?是不是找到人了?!是大少吗?”   “没有, 没有,秘书,不是大少……是只钻在雪洞里的狐狸……被光一扫到就吓得跑了……我们   再继续找找……您别急您别急啊……”   前面带着本地口音的搜救队队长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句,连续部分昼夜地跟着在树林里找了快一个礼拜人的中年秘书闻言神色也不知道是忧还是掺杂着其他什么情绪, 半天才揉着自己隐隐发疼的太阳穴, 又抿着唇烦躁地大声开口道,   “你看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都这么多天了……这么大点的山头你们怎么就是找不到人!那个当初带路的疯子老头现在找不到人就算了!!不是说按照大少手机定位显示就在这附近就在这附近吗!我花那么钱找你们过来是来办事的!离今年过年就只有最后①四天了!大少要是真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别说是家里的老爷子,我都得让你们给我……”   话说到一半,情绪格外激动,被这几天这些破事折磨的焦头烂额的中年秘书也喘着气停了下来,他像是觉得这话有些晦气,瞪着眼睛直直的看向黑漆漆前方许久也没有继续下去, 而不自觉望了眼自己手上抓着的手机,又叹了口气。   犹豫着今天该怎么向家里老爷子报信的秘书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手,毕竟就算此刻打过去肯定也是要挨骂的。   可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接到了这个电话,而等他拿起来后,他却发现这竟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的某位陈家孙少爷打来的。   “哟,秘书?怎么这才接呢?人还在东山呢?怎么着,我那位晋表哥的尸首今天找回来了吗哈哈,这都快一礼拜了吧?”   “……”   “嗯……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估计是掉在什么冰窟窿里再也找不回来了吧哈哈,那敢情好,尸体冻起来还能还防腐,要是大夏天的估计早就烂的鬼都认不出来了吧……”   混合着大城市中惯有的灯红酒绿,男男女女欢歌笑语的糜烂声音,那头那属于陈家祥少爷懒洋洋的语调也跟着传了过来,他此刻像是在和几个女孩调笑喝酒,所以一边醉醺醺地喊着宝贝再来喝再来喝,一边还不忘留心着照顾着电话这边和秘书的对话。   而站在雪地里的秘书一听他这胆大包天的混账话心里也是一紧,等面色难看地捂着听筒往旁边看了一眼后,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和小兔崽子接触频繁的秘书这才心情不无复杂地小声开口劝告道,   “孙少爷……您就别在这个时候和我开玩笑了……这外孙少爷人找不回来的事老爷子真的挺着急的……要不是身体一直不行差点就人直接冲动东山来了……你就行行好,这两天给我消停消停,让我好好把这苦差事给办完吧……”   “嗤,办什么办,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平时给你那么多好处的了?上次他那么故意整我,还当着所有人不给我面子,我就发誓一定要杀了他了,结果这次他自己真的倒霉了这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嘛……我和你说,爷爷现在这么着急难受也只是一时的,我已经想好一个办法让这件事快点揭过去了……”   “……您想到什么,什么办法?”   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秘书一时间也不能不给这位深得家里长辈宠爱的孙少爷面子,连忙就放低声音就小声地问了一句,而那头被酒色女人熏得醉醺醺,声音也透出一股恶毒算计之意味道的年轻人只漫不经心地隔着话筒笑了起来,紧跟着又若有所思地来了这么一句道,   “我听说……一个人在没有水源和食物的情况下一般不会活超过七天,我那位无所不能的表哥就算现在没死,估计也是又饿又冻压根走不动路了,更别说出去自己寻找什么吃的了……在这种前提下,他哪怕还活着,也只能靠河边少量的流动水源维持性命,你说,我要是往他失踪的那块地方的河水里干脆投点毒,再在那周边都投放一些一击致命的毒饵,让那些闻到味道怕被毒死的猛兽饿的只能发疯地找活物吃,他是不是可能就彻底完蛋了?”   “……孙少爷,您是不是疯了,这是犯法的……那方圆百里就一条河,而且它是流动的,不止是动物,到时候村民们也是要喝的……本地政府肯定……肯定也不会答应的!!”   大概是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太令人毛骨悚然了,秘书一时间有些惊愕,面色惨白地就惊呼了起来,而因为酒色涨红着脸颊的陈家祥一听他在那儿冲自己喊反而更来劲了,直接扯着嗓子嚷嚷了一声就不屑一顾地开口道,   “瞧你那点胆量!才那么点量能毒死多少人?毒药控制好范围再稀释稀释不就成了!我要的是稳妥!别给我成天大惊小怪的!县政府不允许你不会偷偷地找些可靠的人做吗!而且这事就算是最后追究法律责任,咱们也可以往别人身上栽,那个据说坑了你们的疯子老头不是现在找不到人嘛……”   “……”   “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还想在陈家干就最好听我的!别忘了,晋锁阳经过这一遭,不是死也得是去掉半条命!没了他在我这儿碍眼!以后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不还是我说的算!你以为陈家乐,陈佳佳他们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嘛……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做还是不做!”   “……可……可……孙少爷……那到底是一条人命……大少很……很有可能还活在世上啊……等着自己的亲人……还有我们这些人……去救他呢……”   这话一出,半个林子的早早声音仿佛都在秘书的耳边静下来了,他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布满着冷汗,因为剧烈地内心活动而睁大的眼睛里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也不知道具体在看什么。   而陈家祥似乎也从这漫长的沉默中看出了一点意思来,直接得意洋洋地在那头嗤笑了一声,又拖长调子开口道,   “得了,秘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您又何必为钱过不去呢……听我一句,从这一秒开始,你就给我把正常搜山的人都立马撤走,然后再花点钱去找些有打猎经验的往东山和赤水河里下毒饵,剂量控制好,绝对不能出一点纰漏……”   “……”   “做完这些之后,你再去通知东山乡政府和当地派出所,把晋锁阳这个人的所有痕迹给我在世上完全抹掉,最好在当地直接贴名字贴照片多公示几个月,提醒最近的游客不要再随便上山,免得和某人一样年纪轻轻的就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一来,你还怕某人这条好端端的人命不会彻底变成没命吗,哈哈?”   ……   深夜的范村外,红色月亮的这一边,那先前被闯入林中的搜救队惊吓到一路穿过林子的灰狐狸正在一望无尽的雪地里飞快地跑。   忽地一奇怪的光芒亮起,挡在了这狼狈逃窜的狐狸面前,而当它迷茫地趴在雪地上往上看,却只看见眼前那红色的月亮似乎在阻止着作为活物的它继续前进,而在那像一面反向镜子的红色月亮那头,正映照着隐约也有活人在走动的林子。   这让大脑并不具备任何人类思考能力的野生灰狐狸一时间有些迷茫,埋下头‘咿呜’了一声就索性挠挠头上的雪花干脆绕开这块诡异的地方跑远了。   而被体型娇小的狐狸的前肢触碰的那个类似光障的地方,许久,压根看不见有人影晃动的林子的尽头才依稀传来了这样类似一个男人和另一只直立行走的小型动物说话的模糊声音。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心情不好找我喝酒不好,非要大晚上的来找我……嗝……你,你看吧……我现在也跟着你一起喝多了……都,都没办法开车送你上山……还让我这一把年纪的老人家醉醺醺送你回家……你,你缺不缺德……”   “……闭嘴,你吵死了。”   “你,你还敢嫌我吵……要不是担心你这堂堂赤水龙王爷像个醉鬼一样地露宿山林里……我才不想管你呢……前几天还不知道是谁……大半夜地让我帮你去救人……你看,现在才几天呢又来找我撒气了是不——啊!!!你忽然踢我干什么!!!秦艽!!别那么用力地拉我耳朵!!!嗷嗷!!”   “不要吵。”   “嗷嗷嗷痛痛痛!!!你快放开我!!我不吵了!!!救命救命!!!”   “松开了……你又给我吵。”   忽地爆发的惨叫声伴着一个脑袋灰扑扑,脸上还长着几根小胡子的小型动物摔倒在雪地上的动静响彻在了林间,蹲下来一脸杀气地拉扯着他两边耳朵的秦艽身上明显有股浓重的酒气,搭配着眼角湿润发红,不耐烦地眯着眼睛的样子一看就是情绪不佳喝多了。   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这双手上的这劲儿明显还是挺大的,直把那天生长着一张老头子脸的东山灰貂虐待得怪叫连连,半天才用力挣脱开这恐怖又记仇的醉龙的魔爪,死命地蹦出来往雪地里跑了几步,这才躲在一旁的树丛里气愤地从嘴里发出先前那‘司机老塔’的声音道,   “我……我真是怕了你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问你出什么事了也不说!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吗……现在好端端地又发什么疯……”   “……”   “别不吭声啊你,我这和你说话呢……啊?我说,秦艽?秦艽?你到底能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   大概是真有些担心他了,灰貂老塔原本心里还有些生他的气,但看红着眼睛的秦艽始终面无表情低着头,半天都一动不动地蹲在雪地上不站起来还是有些心软了。   而就在面色迟疑的老塔想着自己刚刚有些话是不是对自己这位老朋友真的过分了,那个他本以为都伤心到说不出话,今天也的确喝多了的神经病才冷冰冰地抬起头,又眨了眨灰色的竖瞳皱着眉盯着自己刚刚捏住老塔耳朵的手道,   “老塔……你居然有耳朵?”   “……”   这话把老塔搞得一瞬间有些无言以对,半响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耳朵的灰貂老大爷才翻着白眼无奈地冲着这醉龙回了句。   “是啊,我有耳朵,怎么了?你脑袋上也想长一对啊……”   而听到他这么完全不正经的回答,脑子里其实有点浑浊的秦艽居然也没反驳,只歪着头蹲在雪地上冷冰冰的出了会儿神,又用一种严肃而诡异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那……你是小白兔吗?”   “啊?小白兔?我不是啊,你……你想找……小白兔干嘛?”   “……”   “我想他了。”   “……想,想他?”   “嗯,我想小白兔了,我真的好想他。”   “哦……既然……那么想,那你就去找他啊……”   “不能找他。”   “诶?为什么?”   “因为他现在不喜欢我了,也不记得我了。”   “哦,那,那……他不会是喜欢别的野兔子了啊……哎哟,你好端端地又动手打我干嘛!”   一个没留神,又被他给粗暴地伸手打了一下,蹲在雪地上的老塔愤怒地瞪大眼睛,却被面前阴沉着脸死死盯着他的家伙给弄得顿时语塞了。   “不可能,他明明最喜欢我了。”   这一本正经的话让本来还在那儿敷衍地应付着的老塔瞪大了眼睛,半天才用一种活见了鬼的眼神瞪着这个今天一整个大晚上和他在这儿尽说一些疯话的恐怖家伙,又相当一言难尽的抽了抽嘴角。   而说完那句奇怪的话后顿时又不吭声了,看到脸色阴森的秦艽皱着眉又一副出神地望着白白的雪地不吭声的样子,老塔顿时也说不出话了,半响才从树丛里蹦出来无奈地摇摇头,又冲他指了指前面亮着隐约灯火的村庄,又有些不放心地絮絮叨叨道,   “行行行,不和你胡说八道了,全天下的家兔子野兔子都最喜欢你行不行啊……真是搞不懂这个人成天在想些什么……下次……下次要是再和你一块喝酒我就是脑子出问题了!唉,不过看在你今天喝多了我不和你计较!快快快!前面就是范村了!就这最后几步路了,自己好好走回去吧!我现在这样不方便进村,你可千万别露出原型吓到人!就这样,我继续回邮局睡觉了啊!!!明天还得给山下的村子继续起早送信!再见再见!!”   这话说着,身形灵巧,此刻确实也急着回家的老塔就撇下秦艽独自跑远了,低着头的秦艽见状又是一阵沉默,半天想到杨花应该还在家等着回去的他红着眼睛才望向远处熟悉的村庄,又皱了皱眉慢慢地朝着那个地方站了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面色苍白,神情冷漠,嘴唇却显现出异样的红的男人没有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只像一个平时很少会喝酒,所以难得喝醉了也不爱吭声的寻常人有板有眼地踏着脚下的雪地和夜色就回到了范村。   中途那些瞪着红通通眼睛的老孩子似乎远远地看见了他,但被这位每逢心情恶劣,下手也就越发凶残的龙君远远地瞪了一眼之后,它们就又吓得躲回去了。   而循着村口的枯井呆呆地转了两圈,又面无表情的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最终步伐艰难地找到了自家的小木楼。   再等脑子和身体已经完全分开的好爸爸秦龙君摸着黑轻轻地打开家门,又在完全不打扰女儿的情况下回到自己位于楼下的小屋里头。   皱着眉,手上的银镯子也因为推门的动作发出晃动亮光的阴郁男人这才像许多年前每次一个人难受时那样倒在冰冷的床上,又整个人显得不舒服地拿枕头盖着脸就一点点蜷缩了起来。   【可是您如今这么拒绝,不还是因为您到现在都沉浸于失去……失去晋……晋姓师和执着地要找到他的痛苦之中嘛……可您想想啊,整整二十多年,您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四处寻找这么一个已经亡故的人,可您心里真的还相信……自己能找到那个您记忆中的晋姓师吗……】   ……   【记忆,外貌,习惯,名字,这些统统都已经和您记忆中不一样了,仅仅只是找回这一缕对您完全陌生,连一丝感情都没有的魂魄这又有什么意义啊?恐怕真的有朝一日找到了那个转世之身,您也会心生怯念,毕竟面前站着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给过您承诺的人了,您所有的付出也未必会得到回应,到头来不还是失望太过希望嘛……】   ……   【所以就连阴司的船工当初都劝您,莫要为一个已死之人执着,还是了却今生的缘分各过各的好,这样彼此也没什么负担,因为哪怕有一天您真的找到了,恐怕也会失望……如今您一切安好,身旁无论如何还有个鱼女小娘娘陪伴,其实也算是兑现了您给晋姓师的承诺了,您接下来的后半生难道不该为自己而活吗……】   白天横行介士说的那番话仿佛还在耳边,整个人都因为身体和下身的炙热感而疼痛不已的秦艽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许久他还是抵抗着自己顽固无耻的本性,又显得相当不耐地咬着牙发出了一阵暴躁恐怖的龙吐息声。   可越是压抑,那仿佛贴着他耳边和背脊的热度却还是缠绕着他,更像一阵情欲一样摧残他的意志,直到心头暴怒的秦艽捂着血红的眼睛忽然朝床下一挥手,一阵属于异物的落地声才这样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啪嗒——叮铃铃——”   系在麻绳上的铃铛发出类似讯号一样的声音,被埋在范细家墙下的听瓮也随着那竹筒的落地而发出了一阵奇妙的共鸣。   一时间夜空中像是有一阵红色的光芒从泥土的深处散开,不仅将杨花家的小木楼瞬间照亮了,也将另一头墙那边的范细家小阁楼给联动着发出了相似的声音。   不过要是不仔细留意,这声音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人发现。   但由于此刻室外和室内都实在寂静,所以蜷缩着倒在床上的秦艽和另一头某个原本已经躺在床上差不多睡着了的青年倒是同时听见了。   而当下醉的不行的脑子里就涌上了些许的疑惑情绪,眯着布满情潮和欲望的眼睛,面颊上都是汗水青色鳞片的秦艽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扭动着腰肢俯下身地阴冷往床下看了一眼、   可当他的手顺势捞起地上那个类似竹筒的东西时,他混混沌沌的脑子里却对这个奇怪地出现在房间里东西没有半分印象。   直到下一秒,脑子一片浑浊的他才听到这个奇怪的东西里传出了一个略带着些困倦,但却意外温柔动听,甚至有几分熟悉到让他落泪的青年声音。   “……喂,是杨花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作者有话要说:  羊老师出题时间:   ①这一章和上一章有一个关联的伏笔在哪里?   ②羊羊羊羊羊攻羊羊羊羊羊羊羊羊羊羊受,这篇文的名字叫什么? 第141章 杨   传声鬼上头挂着的铜铃铛在晋锁阳这边响起的时候, 一小时前在范细家的小厨房里头自己烧水洗完澡的他其实正好回到房间准备睡了。   睡前, 他将右腿上的绑腿给重新拆下换了新的,之后才忍着痛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回到床边, 又拿起摆在床头的那副折了腿的薄片眼镜慢慢带上, 想要在睡前再看一会儿书。   这个过程中, 被自己奶奶催着睡觉的范阿宝在隔壁大叫了几声奶奶饶命奶奶饶命我的触角要断了,闻言有些无奈的晋锁阳也没有理会, 径直屏蔽掉这些小孩子嘴里发出的杂音就专心地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可村里早几年前拉的电灯瓦数普遍有些低, 没过一会儿,他那双因为禽类化恶化而每况愈下的眼睛就被极其昏暗的室内光线弄得有点受不了。   可等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早早休息的白发青年摘了眼睛又伸手关了床头的灯, 并在黑暗中躺下闭上眼睛开始缓慢地酝酿睡意时, 不知为何, 皱着眉的他却又一次想起了他还在家里的时候发生那些烦心事。   而依稀记得自己来东山的一路上,他的另一位表哥陈家乐还有唯一的表妹陈佳佳还在不停地发短信指责他对陈家祥和徐文慧做的太过分,怎么这么没有人情味如何如何,心里莫名有点烦躁的晋锁阳想了想索性还是睁开了淡色的眼睛, 又望向头顶的那个用铜铃铛拴住的传声鬼就表情复杂地出了会儿神。   【139XXXXXXX】   喂, 阳阳, 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啊?你人都不见三四天了,你倒是给我回个电话啊。   【139XXXXXXX】   你能不能别和小时候一样,一遇到你不想搭理人的时候,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不和任何人联系啊,家里现在都被你搞得乱成一锅粥了,你好歹回我个短信啊啊。   【139XXXXXXX】   行行行, 我知道除了你已经去世的妈之外,你不喜欢任何人来干涉你,包括你亲表哥我,但这些话我还是要说……陈家祥和徐文慧那天晚上都已经跪在二伯面前哭着低头认错了,你就行行好放过他们一马好不好?   ……   【139XXXXXXX】   而且锁阳,说真的,我说这种话你可能不太爱听……但你一生下来就比我们所有人幸运,爷爷喜欢你,器重你,你也确实是咱们家目前最出色,最受他信任的小辈,所以从小到大,家里的其他孩子包括我,陈家祥还有佳佳,文慧他们都一直不敢惹你,同时又在心里羡慕你……   【139XXXXXXX】   你从小到大都不爱搭理人,除了你妈妈之外家里任何人都不在你眼里……当然,也包括我,可,可你现在这么绝情地把家里的所有人都给得罪光了,你真觉得自己一辈子能一点不靠别人,就这么排斥所有人信地活下去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万一哪一天你落难了,或者需要别人真的帮帮你,你却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啊……   现在想起来,晋锁阳也不知道是该评价陈家乐,陈佳佳他们这帮人是真的乌鸦嘴好还是有先见之明好。   但晋锁阳从来也和他们关系一般,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帮着陈家祥和徐文慧或是排斥自己,他心底也提不起一丝波澜。   不过明明一开始努力做听瓮和传声鬼是想要努力逃出这里的,可现在终于快做完了之后,他又莫名其妙地开始抵触那个到处充斥着他讨厌的人的正常世界了。   可逃出去,逃出去之后他又能去哪儿呢,回到陈家去吗,那里还欢迎自己么。   他从来就不想娶那个徐文慧做自己的妻子,活到这么大也从没有去因为任何人轻易动过心。   除了他外公对他的那些关于继承家业的硬性要求,除此之外他似乎一直没有去好好地思考过如果有朝一日,他彻底离开了陈家这个地方,只做一个孑然一身的晋锁阳会怎么样。   而人生头一次的,就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疑惑对个人选择和所谓的家庭责任感产生了质疑,晋锁阳如今正处在了一个他这个年纪必须要好好思考一下将来应该如何规划的特殊阶段。   尽管婚姻和爱情之类东西的他还没有正式思考过,但是对于此刻的他而言,这一切又似乎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了他此刻无法正常安睡的脑海里。   毕竟陈家乐先前的话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没错,褪去了陈家曾经给他的光环,他这个人有时候确实无趣平凡的可怕,整天冷着张脸不爱搭理人就算了。   平时既不像陈家祥那么会玩浪漫会送花会送礼物,也不像自己那位个人魅力出色的表弟有那么多动听巧妙的花言巧语,能哄得周围所有围绕着他的女孩死心塌地。   所以说,如果从前的他不是拥有无数财富和权利的陈家外孙,其实不论是徐文慧,还是其他人,这个世上根本不会有任何人能忍受得了他这种脾气古怪的人,更不用说是接受甚至是喜欢上此刻面目丑陋,凄惨到只能躲藏在这里的他。   这么一想,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心情沉重的晋大少心里顿时也有些难以言说的奇怪滋味涌了上来,再一想到自己脸上愈加恶化的人面禽症状更是皱着眉半天也没吭声。   而翻来覆去地好半天才把这些乱七八糟到让他心烦意乱的事给强行压下去,正当心情烦闷,努力想将这些无聊的事放到一边去的白发青年这边才刚有些要逐渐睡着了的意思。   另一边,之前被他拴着房梁上方的那个铜铃铛就忽然毫无预兆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系在麻绳上的铃铛发出类似讯号一样的声音,被埋在范细家墙下的听瓮也随着那竹筒的落地而发出了一阵奇妙的共鸣。   一时间,夜空中像是有一阵红色的一样光芒从泥土里散开,不仅将杨花家远处的小木楼瞬间照亮了,也将另一头墙这边的范细家小阁楼给联动着发出了相似的声音。   这让那头正处于醉酒状态下,不甚弄出这动静的某位龙君整个人一顿,下意识便脸色难看地俯下身,又伸出手就想快速地去捡起了地上那个奇怪的传声鬼。   而原本好好地躺在自己那张小床上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的晋锁阳听到这声音也是一愣,等他睁开轻微近视的眼睛看向一旁,又略微吃力地揉了揉眉心后,白发青年这才慢吞吞地将那个之前还没响过一次的传声鬼给拿了起来,出声问了这样一句。   “……喂,是杨花吗?怎么还不睡?怎么了?”   大概是白天那件事留下的印象还停留在脑海里,所以一张口,努力将自己的声音放柔的晋锁阳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早上站在墙那头那个从头到尾他都没看见脸的小姑娘。   所以本就有些止不住地困倦的他下意识将把自己的声音放的缓和些了,毕竟面对一个压根不懂事的小姑娘,他自觉也没有必要一直保持那么严肃的状态,哪怕……这个小姑娘刚刚才大晚上的搅乱了他来之不易的睡意。   可他这句话落下,本以为会因为这恶作剧而大笑起来,又立刻回答他的那‘杨花’却没有出声。   相反,传声鬼那头竟然是一片死寂的,好一会儿,才有一种类似人险些把手上的什么东西给摔掉了的奇怪动静伴着一声咳嗽模模糊糊传来。   “……”   古怪的,微弱的,一瞬间也没办法让人确定具体性别的咳嗽只仓促地响了一下,就因为那头的人自己快速又紧张地阻止动作而快速消失了。   压根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的晋锁阳躺在床上就面露古怪地皱起了眉,稍稍沉默了一下才接着出声又问了句。   “……是你吗?杨花?”   可他这么一问,那边的人还是不出声。   房间里一时间又湿又静的,衬着这冬虫低鸣,夜凉如水,只有打更鬼和壁虎在墙里和房梁上爬来爬去的诡异村庄氛围莫名地就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被这一出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又忍不住低头确认了一下这确实是自己亲手做的那个传声鬼,应该不存在自己在做梦的情况,整个人都面面相觑的晋锁阳忍不住刚要继续问上一句什么,那边那个拿着传声鬼的‘人’就忽然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挂断了。   “……”   这可让性格一贯还比较淡定的晋锁阳一时间更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当下皱起眉意外地望着这个来去匆匆的通话竟半天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而就他想着是不是晚上一个人在家睡着了的杨花把这个传声鬼给不小心碰掉了下来之类的,所以才弄出了这么奇怪的一出,他头顶上方的铜铃铛却又一次毫无预兆的响了。   “叮铃铃——叮铃铃——”   这一次传声鬼上系着的铃铛的动静就和上一次明显不太一样,吵闹中似乎有一丝急迫的意味在,晋锁阳见状禁不住皱着眉看了眼手中这个奇怪的‘午夜骚扰电话’,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白天才好端端地给了那个小姑娘的东西,怎么才到晚上的就遇到了这么离奇恐怖的事情了。   而抱着探究的欲望干脆又再次接起了那个传声鬼,这一次已经被弄得彻底有点睡不着了晋锁阳索性也没有出声,就这么脸色冷冷地等着看看这个不停给自己打骚扰电话的人到底准备干些什么。   可他这么面无表情的一沉默,那边急忙再打过来确认的人竟也发不出声音了,只把神情愈发凝固住的晋锁阳弄得愈发丈二摸不着头脑起来。   “你到底是谁?”   “……”   “别不开口说话,这个传声鬼是我早上亲自给那个小姑娘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   他这么放下脸咄咄逼人地一开口,传声鬼那头某位天生比较爱记仇,从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的龙君也瞬间黑了脸。   毕竟之前单方面先没礼貌,还好几天不上门的可是这位晋先生本人,加上这个传声鬼本来也不是他自己弄到枕头下面去的,所以无论如何,傲慢又自尊心强烈的秦龙君都觉得自己没义务也没理由和他好好主动这些。   而就在神情阴冷地就差没直接吃人的秦艽眯着灰色的眼睛躺在床上也不吭声,就等着某人自己去一个劲儿胡乱瞎猜的时候,毫无预兆的,一件引起了之后无数连锁反应的意外就这样发生在了这两个对陌生人一般防备心都比较重的人之中。   因为就在误以为杨花出了什么事的晋锁阳连续冲他质问的同时,由于实在太生气了,本来早上起来就有点着凉的秦龙君居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好像痒得有点不对劲。   而无论如何也不想在某人面前做打喷嚏那么丢人又丢面子的事,脸色阴沉,隐约还透出一股小心谨慎的秦龙君当下就想要捂着鼻子,并保持着自己平时的形象去悄悄解决掉自己这个小小的问题。   可一个不留神,一记虽然之前看上去有很努力地在压抑,但一听就是重感冒鼻塞才会发出的吸鼻子声还是就这样突兀又尴尬地传进了晋锁阳的耳朵里。   “……!”   这无比忽然甚至可以说有点令人忍不住笑出声的一下,可把本来还没搞清楚是什么人在那头的晋锁阳给直接弄傻眼了。   而同样面色僵硬呆在原地的秦艽瞬间红就低下头疯狂地开始吸自己红通通的鼻子,可哪怕因为暴怒和丢脸而涨红了额头和后颈,他那由于手忙脚乱而不停地疯狂吸鼻涕的声音还是不断地朝着晋锁阳这边一声声地接连不断地传了过来。   秦艽:“……!……!……!”   晋锁阳:“……”   秦艽:“……!!!!!!……!!!!!!!!……!!!!!!”   晋锁阳:“……”   秦艽:“……!!!!!!!!!!!!”   晋锁阳:“……”   要是不知道情况的,估计还真以为对面这人是大半夜特意打电话过来,给自己表演如何更响亮更狂躁地吸鼻涕的。   而开始还有些止不住地震惊和错愕,现在整个人的心情却相当复杂的晋锁阳只表情难以形容地又听了一会儿。   直到那位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下来是个男性的‘先生’自己可算是艰难地停下了,真心有点替他难受的白发青年这才感同身受地松了口气。   而不知道为何,莫名地就觉得这个因为重感冒所以很难受,加上被自己吓到因此不停吸鼻涕的……陌生男人给人一种奇怪到难以描述的……复杂感觉,   刚刚那一瞬间差点被男人的暴躁和窘迫给弄得跟着破功的晋大少只一个人尴尬又复杂地掩着嘴唇咳嗽了一下,半天才将这离奇的一切一本正经地归结于此刻莫名滑稽又古怪的气氛了。   而开始还以为是杨花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如今却已经大概猜到他究竟是谁的晋锁阳这么想着也一脸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随后才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又用一种想要努力安慰他的口吻十分彬彬有礼地努力缓和此刻的气氛道,   “抱歉,刚刚……我好像误会了什么……所以……您是杨花的爸爸……对吗?”   “……”   “您不用介意和立刻回答我……我早上就和我听杨花说您好像病了……嗯,刚刚那些声音,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听见了,范细和阿宝早就已经睡了,没什么关系的……”   这一句句虽然像是在好心地安慰人,但听上去简直像是往人心口插刀子的话可把那头本来就已经生无可恋的秦龙君搞得更如鲠在喉了。   毕竟对于他而言,在这个世上,刚刚那可以说是糟糕到可怕的一切哪怕被其他任何人听见,他都不愿让此刻正在和老好人一样和他罗里吧嗦个没完的白发青年听见。   而等面色透出一股阴郁惨白的秦艽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压根不想回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也不想搭理任何人的男人这才冷冷的闭上通红的眼睛‘啪’地一声把那个该死的传声鬼给恶狠狠丢在了地上,又干脆平躺在了地上不出声。   可心里头情绪一不对劲,因为感冒鼻塞而有些喘不过气来的他就又有点吸鼻子了,而一直留意着他这边动静的晋锁阳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身体某方面的不适,所以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之后,白发青年这才担心抿了抿唇,又斟酌着词句开口道,   “是鼻子很难受是吗?其实你可以先不用像刚刚那么着急,低下头用嘴调整一下呼吸就可以了。”   “……”   “两只手,小心点捂着自己的鼻子就好,没人在看着你,张开嘴呼吸看看就可以了。”   “……”   明明是一件很丢脸也很一言难尽的事,但语气耐心又温柔,仿佛在认真又努力地安慰他的青年的声音还是让那头本来都快直接发火摔东西的秦艽平静下来。   而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又动作有些僵硬地照着晋锁阳教的方法,一点点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捂着自己的鼻子小心地张着嘴吸了吸。   当确定自己的呼吸和喉咙终于不像开始那么难受后,整个人心情古怪又难堪到一句话都不想说的秦艽这才埋着头干巴巴地冲着晋锁阳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谢了。”   他这么用明显喝过酒的嘶哑嗓子一出声,原本以为这位情绪相当糟糕暴躁的‘杨花的爸爸’此刻应该不是很想和自己主动说话的晋锁阳也有点意外地愣了一下。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奇怪的救命恩人的声音好像确实不像范细说的那样老迈,相反应该确实只比自己稍微大一些,是一个处于三十出头,正好开始有一些年龄感的年纪。   而光是听这明显感冒了的沙哑声音,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想象这多年来独来独往住在东山,甚至有能力从老孩子手中救出自己的男人究竟是一个怎样背景神秘,性格长相又如何的人。   就在神情若有所思地晋锁阳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简单询问一下为什么他会大半夜地会用这个东西主电话给自己时,那头明显有点开始酒醒了的秦艽就已经看穿他内心疑惑,又揉着自己的眉心不太耐烦地开口解释了一句。   “杨花白天的时候趁我不在跑到我房间来了。”   “……”   “这个东西在我的枕头下面,我刚刚一碰它就忽然响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这么一说,晋锁阳可算是刚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彼此解释清楚缘由后,徘徊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却好像还没有散。   而一时半会儿也觉得以双方的情况来说好像也不该立刻挂上电话,面色迟疑又复杂的青年想了想还是摸着鼻子准备礼貌询问几句对方的情况以便改日登门拜访。   可他才刚要开口,他就听自己的屋子外头忽然传来了范阿宝那傻头傻脑的孩子迷迷糊糊的敲门声和嘀咕声,还好死不死地让那头本来就不太开心的那位全都给听见了。   “锁阳哥……你怎么了啊……我刚刚起来尿尿……怎么听见你房间里好像有猪叫啊……哪来的猪在不停地吸鼻子啊,好吵啊……”   秦艽:“……”   晋锁阳:“……”   这话一出,就是晋大少平时再迟钝再慢半拍,都能感觉到对面仿佛有一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气冲着自己和范阿宝这边就凶猛扑了过来。   而顿时心情相当一言难尽地沉默了一下,又听着那头一阵饱含着暴躁和愤怒的吸鼻子声,当下有些担心这孩子明天早上起床后的人身安全的白发青年也有些无奈地捂住了自己手上这个一点不隔音的传声鬼,接着才放缓声音冲着外头的范阿宝就一本正经胡诌了一句道,   “我的房间里没有猪,你听错了,赶紧回去睡觉。”   “可是……可是我明明听见了……有一头在那儿不停哼哧哼哧吸鼻子的……”   “是我,我有点感冒了鼻子锁阳不太舒服,满意了没有?”   “……哦……哦,是这样啊……那……那锁阳哥,你没事吧?”   “没事,今晚休息一下就好了,快去睡觉,别吵醒你奶奶。”   “额,我错了我错了我马上回去……你好好休息啊锁阳哥!!!”   一听他说起自己奶奶,门外吓得嗓子都压低了些的范阿宝立刻就噔噔噔跑的没影了。   晋锁阳见状可算是松了口气,再回过来去看某人的反应,才发现那位‘杨花的爸爸’在这个过程中居然还没有挂电话,而当下心里也有些意外,神色复杂的青年只略带着些试探意味轻轻地问了句。   “你还在吗?”   而那头寂静了片刻后,也不知为何就语气微妙地回了句。   “嗯。”   “阿宝应该没听清楚什么……你不用在意,这个季节感冒这种事是常有的,还有……就是好好休息少量饮酒会对身体恢复比较好一点……”   “……”   这么一段不尴不尬的对话后两个人又沉默了,晋锁阳平时就不太爱和人主动说话,秦艽则是因为此刻的心情实在是烦躁和不佳。   不过一般情况下,两个关系压根就不能算熟的男人在这种大晚上除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也不会说太多话,所以哪怕是发生在彼此之间的第一次对话,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从始至终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一直到结束都没有能够顺利地收回来。   “你的伤好点没有?”   “嗯?好多了。”   “……”   “……不过我确实要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你真的带着杨花在东山生活那么多年了?”   “……范细不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么。”   “你知道?”   “村里就我一个活人,每次她见到别人都会和喇叭一样把杨花和杨花那个奇怪的爸爸的事告诉给别人听,所以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杨花有一个奇怪的爸爸。”   “……”   “……你是不是从刚刚开始也一直在心里学范细他们叫我什么杨花那个奇怪的爸爸?”   “……没,没有。”   “……”   “我知道你叫什么。”   “……”   “秦艽。”   记忆中的两道声音在这一霎那仿佛重叠了,明明一切看上去都已经不一样了,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而伴着这一声隔着时间与漫长的漫长呼唤,两人的对话到这里仿佛停止了,夜色中红色的月亮寂静地照亮着窗前的一切,有种朦胧又动人的美。   等意识到自己出声喊了他的名字后,那头的男人也再也不说话了,以为他是太过惊讶的晋锁阳还疑惑地问了句,喂,秦艽,你还在听吗。   可许久,他才听到一声闷闷的,好像在用尽浑身力气憋着什么即将落下来的东西的‘恩’。   而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像其他一般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那样生疏冷漠。   想到刚刚秦艽和范阿宝闹出来的乌龙还有些止不住无奈的晋锁阳靠在床头就和对方又聊了几句,之后才如白天对待那个小姑娘杨花那样和他客气地约定好一定回去他家拜访和感谢的事,又认真地道了句晚安。   而等到挂上彼此的传声鬼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后,先前还心情不是特别好的晋锁阳这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上的传声筒,又神情难得有些古怪回忆着之前的那一幕出了会儿神。   “……秦艽?”   ——真是个和他女儿一样有趣又可爱的人。   这样的感慨来的突然,却也很快就散了,仿佛一阵他暂时还未注意到的微风,不期然间已经刮进了他的心底。   而直到摇摇头收敛起脸上异样神情的白发青年再次关上灯又慢慢躺下,杨花家和范细家的小楼才重新平静。   可伴着夜晚的风声和雨声渐渐地大了,一个看上去鬼鬼祟祟,黏黏答答的小黑影却忽然从他的那本笔记底下摇摇晃晃地探出头来。   而一点点艰难爬上一旁白发青年的床,又伸出自己黑乎乎,还在往下滴水的小手,再等隐约感觉到什么的晋锁阳困倦地一睁开眼睛,一整晚都几乎没睡好的他就见一个浑身臭烘烘,长相还挺熟悉的‘泥娃娃’小心地趴在他的身上,又委屈巴巴地冲着他就一下子猛扑了过来。   【姓师!姓师!!泥娃娃终于赶来救你啦!!!啊呜啊呜!!!】 第142章 杨   泥娃娃和姓师这个奇怪的称呼的再次出现仿佛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梦一般, 一下子就将原本还有些半困半醒的晋锁阳拉回到了三天前那个令人惊魂未定的晚上去了。   公鸡郎, 老孩子,赤水河底那条不曾露面的青龙神君这些遥远又神秘的词汇一下子重新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红色月光与蓝色湖水的交界处, 波光粼粼, 山河变换,好似一切一瞬间又回到了事情的最起点。   这让本以为自能再多逃开几日, 多想想应对公鸡郎的对策的晋锁阳不自觉地有些头痛, 揉了揉眉心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事实般地望了眼此刻正激动地钻在他脖子里, 之前明明已经消失了好几天的那个泥娃娃。   而一看到它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的可怜模样, 想到事情的突破口说不定还是在小东西身上, 哪怕不指望它帮忙也能打听到消息。   所以当下的,白发青年也没有犹豫,只皱着眉望了眼外头已然恢复寂静的范村,又一把将这软塌塌一团, 还十分爱粘人的小泥人从自己的脖子领口里强硬地拽出来, 这才无奈盯着被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他脑袋, 此刻正委屈地蹲下来抱着头的泥娃娃缓缓道,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呀……就是……前……前几天下雨……雨太大了,我的手脚还有脑袋就受潮变成一滩烂泥滑进沟沟里了……后来……太阳好不容易出来了,我就爬上来拼命地晒太阳,晒太阳,可是有几块地方却怎么晒也晒不干……然后好不容易……晒干了……我就立刻马不停蹄地来救姓师您了……】   “……所以你现在这是从山里的沟里爬了几天才出来的?”   【是啊……姓师……因为我……本来就是老祖宗造出来保护子孙后代的泥娃娃嘛……所以天生就特别害怕下水和下雨……以前这个村子的范家老祖宗还在的时候, 我们这些泥娃娃还有家庙可以躲雨,好心的范家老祖宗还会给我们做小纸伞和小雨鞋……可是自从他消失了以后,泥娃娃们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我的哥哥姐姐也都一个个变成臭烘烘的烂泥了呜呜呜……】   “……”   这曲折可怜的身世配上泥娃娃此刻这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确实看上去有些令人同情,然而对于晋锁阳来说,他其实还是有些难理解什么叫做老祖宗们造了它和它的哥哥姐姐,还有什么范家老祖宗消失了,他其实是个什么姓师之类的话。   而原本盘着小短腿坐在白发青年面前给他讲解的泥娃娃见状似乎也看穿了晋锁阳的疑惑,所以当下它只能显得相当苦恼地捂着脑袋想了想自己该怎么和自家姓师解释。   之后便干脆灵机一动地撑着床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又冲着面露疑惑地晋锁阳就晃了晃手,并指了指房梁上此刻正呆头呆脑望着他们的一只灰色的小壁虎道,   【姓师……要不……您现在就问问头顶那只壁虎叫什么吧……】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您就随便问问嘛,只要您问……就是一块石头都会立刻回答您的问题的,您手上的这本姓书里藏着世间所有生灵关于自己名字的来历,还能追溯到他们各自的祖先,可是很厉害的,您赶快试试吧……】   泥娃娃这话显得莫名其妙的,但考虑到自己还要和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家伙继续沟通交流下去。   所以一时间虽然内心觉得这事实在有点荒唐,但略微皱着眉的晋锁阳还是将自己放在一旁的笔记本……或者说泥娃娃所说的‘姓书’拿过来摊开到一页空白的放在床上,又在和满脸期待的泥娃娃一起严肃地盯着那只毫不起眼的壁虎看了几眼之后,这才对着自己这本当做草稿纸用了好多年的‘姓书’无比认真地发问道。   “梁上这只壁虎叫什么名字?他的具体来历是什么?”   【范村壁虎,姓范,娘家姑母唤阿虎,过去常与人吹嘘自己与山林恶虎为表兄,实则相差甚远,此虎非‘壁’虎也,后常以夜爬民宿窃窃窥美为乐,时而将尿液滴撒于人之杯中,因得古人常称呼其为,梁上小人,假老虎,活夜壶。】   【——《姓书范氏篇》】   泥娃娃:“……”   范虎:“……”   晋锁阳:“……”   笔记本上那伴着微弱金光浮现出来的那两行字把晋锁阳,泥娃娃还有房梁上的那只灰色的壁虎都给弄傻眼了,好半天那只之前还趴在房梁上装傻充愣的壁虎才在愤怒地尿了两滴壁虎尿,又眼看着晋锁阳和泥娃娃一起连忙躲开后才面红耳赤地逃跑了。   而目测那只明显就能听得懂人话的奇怪壁虎跑远了,被刚刚那一幕弄得有点愕然的晋锁阳才迟疑地看向面前拍着床板哈哈大笑的泥娃娃又皱着眉开口询问道,   “你刚刚就看出来……它其实能听懂和看懂我们在说什么了是吗?”   【对啊……咳咳……姓师……其实,其实啊……像这个范村周边的生灵……都是有名有姓的,而且还是正经的范氏子孙,名字赋予生灵鲜活的灵性和古老的血脉,所以哪怕刚刚的那个范虎只是一只目前还学不会说话的虎祟,它其实也能看懂您究竟在干什么……】   “……”   【这世间万物……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只要您想知道它们从哪儿都可以从这本姓书中得知,从原始社会流传至今,中国截至到目前的……在册姓氏听说就有一万三千多种,这里面的许多姓氏已经被世人遗忘,现在……便也只有您才能将它们从遥远的过去唤醒……这本姓书就是记录着所有关于生灵姓氏秘密和过往的……百科全书,而就是现世中对它有记录权和使用权的唯一拥有者……姓师呀~!】   “……”   泥娃娃这么满脸自豪地为他一介绍,好似将晋锁阳之前所有正常的世界观都打乱了,展现在他面前的完全是一副陌生神秘却无比瑰丽的新世界版图,如范村之外那被冬雪覆盖的东山一样,所到之处,所有的飞鸟走兽,鬼魅魍魉都被冠以了新的传说魅力,只待他去进一步发现。   姓师……这会是属于他的一个崭新的开始吗?他真的能够胜任得了吗?   这般在心里想着,白发青年的脸上也有一些极其复杂和略微被震撼到的情绪闪过。   一瞬间,那种从心头伴着一阵酥麻缓慢涌上的奇异感觉虽然暂时给他的印象还有些陌生,但是意外的,他的脑海中除了些许的茫然,好像也没有特别地排斥和恐惧,相反更多的是一种好奇与一心去探寻更多未知和真相的欲望。   而不自觉地皱着眉望向自己平摊在面前的那本外观简直可以说一句平平无奇的‘姓书’,过了一会儿,其实心里面还是有个疑问没解开的晋锁阳这才望向泥娃娃又复又开口询问道,   “那你说的老祖宗,他们现在又在什么地方?还有那个已经消失了的范家老祖宗又是怎么回事?”   【额……老祖宗们……老祖宗们……】   不知道是不是被问到了什么伤心处,活蹦乱跳的泥娃娃起初看上去还挺兴奋的,这会儿却忽然好像整个人泄了气一般软塌塌地坐下了。   而面露疑惑的晋锁阳见它此刻这般沮丧,也没去贸贸然地打扰它,只耐心地等待着泥娃娃自己愿意对自己开口,许久,他才接着听着这苦恼地挠挠头的小家伙开始冲他比划道,   【……唉,事情其实是这样的……老祖宗们一开始都住在‘门’里,以前是经常能通过‘门’来人间看看子孙后代……可是好多好多年前……阴司和祟界的交界处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红色的月亮吞吃了一只年兽,后来各种‘门’之间的时间就开始乱套了……然后开门的门钥匙也跟着丢了……”   “……”   【额……听我奶奶说,大概是二十六年前吧……忽然有一天范家老祖宗的泥人像就在家庙里和当时所有手下的泥娃娃说……他快撑不住了所以要走了……还说等以后有一个白头发白眼睛的孩子再出现在东山……那就是他还有其他老祖宗一起回人间的日子了,所以我才说……第一看见您……就知道您是我等了好久好久的……姓师啦……泥娃娃真的等您好久好久了呜呜……】   这么说着又无比心酸地呜呜哭了起来,晋锁阳被这小家伙这么多愁善感搞得有些尴尬,只能锁着眉头就费劲用衣袖帮它擦了擦脸,免得它又把自己给弄湿了好几天晒不干,又安慰了一句。   “我……明白了,真的谢谢你在这里等了那么久……还有就是之前公鸡郎的事,我也该感谢你,毕竟你已经办到我很多。”   而看上去天生少一根筋的泥娃娃一看自家姓师居然对自己这么好,还不责怪自己上次瞎添乱的事,也是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当下就激动地一把抱住晋锁阳暖呼呼的手掌心,又仰起浮现出红晕的脸冲比自己的身形大了无数倍的白发青年结结巴巴发誓道,   【姓师……!!从,从今以后,泥娃娃窝一定会遵照老祖宗的话在您身边好好保护里!绝不让您……被那些坏心眼的公鸡,老孩子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龙王爷再把您给抓走……就算一定死,下次也是咱们,咱们一起死!!好不好!】   “……”   这么信誓旦旦,又听着晦气的要命的话,还想一直好好活着,争取活到长命百岁的白发青年显然是不打算认真回应的,所以略显敷衍地慢吞吞摸了摸这个小家伙的脑袋后,天生就十分现实主义的新晋晋姓师也没有去搭理他前半部分的话,只稍微停顿了一下,就疑惑地反问了句。   “奇奇怪怪的龙王爷?你是指那天晚上救了我的那个赤水龙王吗?”   而被他这么一提,顿时话匣子也开了,猛地拍了下自己小短腿的泥娃娃只鬼鬼祟祟地赶忙爬起来点点头,又一脸害怕打颤地捂着根本不存在的小嘴巴一字一句地比划道,   【对——就素他——就是那个全天下最可怕——最恐怖——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惹他的赤水龙王爷啦——】 第143章 杨   这一晚, 泥娃娃都像个小话痨一样趴在晋锁阳耳边, 尽心尽力地为自家姓师科普了不少这东山上神神鬼鬼们之间的传说故事。   诸如寡妇家的墙壁上忽然凭空长出了一双眼睛,夜夜偷窥寡妇洗澡, 寡妇后来发现了就害怕地下山找人询问, 却得知这是因为她家的墙壁动了淫邪之心成了祟的故事都只是些小儿科。   后面的有些事则渐渐地开始往东山本地还存在的一些真人真事, 比如那个神秘的龙王爷和那个至今还没有正式露面的公鸡郎上面靠了。   而晋锁阳起初还无比严肃认真地在坐一旁听着记着,但听着听着, 不知怎么的, 困意还是渐渐地席上了他的心头。   这个过程中,睡意朦胧的他就听自家泥娃娃念念叨叨地在耳边嘀咕着, 恐怖又吓人的龙王爷以前是条整天尽干坏事的恶蛟, 听说在人间可是吃过不少活人, 抢过不少姑娘,后来捡了个老天爷便宜才化了龙,所以他和公鸡郎一样不可以随便相信的话。   而下意识地清醒了一点并靠在床头沉默了一下,又忍不住皱着眉显得有些困惑问了句, 他既然那么坏, 那天晚上为什么还会好心地救我们。   白发青年直戳重点的问题也让泥娃娃瞬间哑口无言了一下, 随之这脸上也有一丝茫然和不解闪过的小家伙才挠挠头,又结结巴巴地用一种自己也弄不清楚的语气疑惑的推测道,   【我也不,不知道啊……但以前哦……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地去主动救掉到他河里的人呢……我听说好几年前啊,附近有个喝醉酒的村汉要闹着跳河,结果半夜爬了好远山去赤水旁啊, 才一跳下去就被水底下的一群鱼簇拥着给丢出了河面,酒醒了被抛上岸的村汉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啊……是龙王爷不忍心自己跳河要救他了,结果啊,姓师你知道后来竟然发生了什么嘛……】   “后来发生了什么?”   【醉汉当时哭着就准备跪下来谢谢龙王爷的救命之恩,可还没跪他就听水底下那群鱼传来了隐约在对他说话的声音,而等醉汉一凑近啊,就听着那些刚刚救他的鱼嫌弃地大声奚落他道,别自作多情了你这臭哄哄的醉汉,赶快走赶快走,我家龙王最讨厌脏兮兮的醉鬼,你这样的蠢货掉到河里成了水鬼我们还不得天天打扫河底,下次想跳尽管找条远一点的河,再敢往我赤水随随便便地乱跳,鱼爷爷们就直接一尾巴扫得你直接归西,听懂了没有……】   晋锁阳:“……”   听泥娃娃这么给自己绘声绘色地一比划,之前还觉得自己那晚运气不太好的晋锁阳瞬间就觉得没有和那个醉鬼一样被某位龙王粗暴地丢出河面的自己其实已经算是太幸运的了。   毕竟以自己那一晚重伤昏迷的情况,再被那么一群脾气暴躁的鱼这么往岸上的一丢一扔的,估计早就直接去阴司报道了。   而一想到自己之后主要应该还是托了那位大晚上赶到河边的杨花的爸爸的福才捡回了一条命,晋锁阳的心头也莫名地闪过一丝感激和复杂的滋味。   只是再一想到,根据泥娃娃的某些形容,那位脾气不太好的龙王爷显然平时并不爱多管闲事,所以今后这几天找公鸡郎解决诅咒的事也许还得靠自己,并不可能依靠那位神通广大的本地龙君的帮助。   本想着自己或许能通过姓书和泥娃娃这条捷径短暂地求得那位龙王爷帮助,此刻布满人面禽伤疤的脸上却只有些不太确定思绪闪过的晋锁阳这般想着也不自觉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姓书又皱着眉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那天说可以找他帮我们的忙是认识他……算了,那看来,这几天晚上我们还是得自己去找个时间绕开村子外面的那些老孩子去山上看看……”   【就……就我其实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嘛嘿嘿……但是去山上?你还要去山上干什么呀……姓师……而且我们要是再遇到四处找我们的公鸡郎怎么办……】   扯着袖子和他不好意思地撒娇的泥娃娃的样子看上去像是有点不解,摇头晃脑就傻乎乎地看着他淡色的眼睛而提问了。   而开始就没指望它这个泥土捏出来的小笨蛋能跟上自己的思路,认真想了想之后才垂下眸盯着它的晋锁阳还是慢吞吞地严肃起面容解释道,   “我母亲给我的那块虎威还能最后保我一次命,只要目前随身带着那些老孩子应该就不敢近身,……所说的老祖宗家庙究竟在哪儿,我还是得去亲自看看,加上……关于你说的治好我脸的子孙鱼我也去自己找找线索,而且……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其实并不算是全无胜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好像知道那个推我摔下来的老汉叫什么名字?”   【额,好像没,没有诶……不过,姓师你说的对,我们……我们确实应该去找找消失了的老祖宗,有了老祖宗,什么治你脸的子孙鱼,还有想抓你的公鸡郎都可以轻松解决了……唔,但这和那个老汉究竟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啊……】   泥娃娃这幅完全不知道变通的小笨蛋样子让晋锁阳略有些无奈,随之才无奈地望着它又开口道,   “刚刚是你和我说的,有了姓书我就可以找到世间生灵过往的来历秘密的吧?”   【诶?诶!难道……难道您想……姓师,你好厉害,泥娃娃刚刚都没有想到……】   “……恩,所以我才会想起来我其实无意中看见过他的名字,就在他和那个送我上山的石县长一起上牛车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往口袋里掏烟的时候掉出来的一张纸条和一瓶药,又很快地捡起来塞了回去。”   【……纸条和……药?】   “对,他把一个模糊的名字写在一张废纸上,然后贴在药瓶底下随身带着,我以前……在别的地方也见过这种老人,那其实是一种老年痴呆恶化的症状,结合他那天精神始终不太稳定,还一直迷迷糊糊自称自己是公鸡郎堂弟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吻合……而且我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他的本名,但根据他一直自称姓石的这点来看,现在看来确实有很大的概率。”   【……啊?什么概率呀?】   “你自己动动脑子仔细想想,就像你之前和我告诉的那样,他是人,是巫师,不是祟,所以他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因为衰老而有一定的概率患上老年痴呆症,可哪怕他再神通广大,想要杀死我为他的妻子报仇的记忆还是在他的脑子里断断续续的,导致他并没有办法连续性地完成他的计划。”   【……】   “这也许就是他目前暂时还没有找上我的原因,可人面禽的诅咒现在还在我脸上恶化,我必须在年三十人面禽发作前亲自找到他,再把当年这些恩怨给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这样才有可能真正地从他手上逃出去。”   【……可万一公鸡郎根本不听我们的……我们又该怎么和他解释那时候发生的事啊……姓师……】   “能解释就尽量解释,不能解释也只能硬碰硬的,总不能就这样选择坐以待毙。”   【哦,也对,那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可姓师啊……那,那个亲手推你下山的老汉究竟叫什么啊……】   “如果我没看错,那个被他贴在药瓶上的名字,好像叫……石暮生,而关于他前半生的秘密,也许就藏在我们眼前的姓书里。”   伴着这透出些试探意味的话音落下,姓书上面也闪过一丝金光,随之一页从未见过的内容就这样出现在了晋锁阳和泥娃娃的面前,而当下激动地跳起来又喊了句姓师,嗷嗷,你好厉害啊。   低着头的晋锁阳闻言也没有掉以轻心般的松开眉头,只是将那一页还在不断抖动的姓书轻轻压住,又皱着眉亲眼看着上面清晰地浮现出了这样一段闪着金光的字迹。   姓书云,石氏暮生,东山人士也。   暮生生来得人面禽,被至亲厌弃关于鸡笼,此后下聘娶母鸡为妻舍弃人之姓名,自此便被人唤为,公鸡郎是也。   ——《姓书·范氏篇》   ……   隔天清晨三四点,天还未亮,昨天被自家龙君狠狠教训了一顿,又赶下山去的横行介士就鬼鬼祟祟从秦艽家的厨房水缸里又一次爬了出来。   而他这一行的目的主要是将自己昨天下山好不容易得来的某些消息带上来息功抵过,顺便再给自家龙君好好道个歉的。   毕竟再怎么说,之前先出言不逊,又戳人痛处的可是他,自家龙君后来气成那样也是应该的,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他这个做属下的都该深刻反省,然后好好办事以此来报答自家龙君。   这般想着,蹲在水缸旁自我反省的横行介士也露出了些许惭愧的表情,随之给自己在心里悄悄打了个气,这才慢吞吞爬出了水缸又朝着小厨房外的民居爬了过去。   可哪怕十分小心,他的脚步声还是被某位一整晚都被重感冒和某种难以描述的生理反应困扰着的秦龙君听到了,并在自己冰凉的被褥下很不明显地动了动。   屋檐外边隐约传出来厨房泵头在往下不断滴水的声音,悉悉索索地一听就是某个昨天被他教训了一顿的老东西又要找上门来了。   可就在床上赤裸着身子躺着的秦艽试图往床边挪动,顺便想找双鞋下床查看的过程中,他的手不知为何还碰掉了枕头边的什么东西。   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再犯昨晚那种低级错误,倒是在那东西自己掉下去之前,就果断地伸出手并迅速接住了它。   体型轻巧的竹筒轻轻落入手掌中,随之就被抛回到了枕头边上。   再等撑着床慢慢坐起来的男人表情烦躁地抬起头,并望向自己的手掌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这才感觉到昨晚自己身上的那种不停冒冷汗和打冷战的感觉其实几乎已经消失了。   虽然耳朵和后颈等位置的皮肤不可避免还是略有些余热,但是仔细感受下皮肤表面和血管内部的体温,应该是已经恢复他平常作为大型冷血动物的那种一成不变的冰冷温度了。   这般想着,带着一身还未完全散开的起床气,半靠坐在床上的男人也下意识抬起了灰色眼睛。   当注意到刚刚那个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房间里的鬼东西又被自己丢到枕头边上后,眼神略有些奇怪的秦艽也没有吭声,可稍微过了一会儿之后,隐约想起了什么的他却还是歪了歪头,又不由自主回忆起了昨晚清晰发生在他和一墙之隔的某人之间的那些对话。   【是鼻子很难受是吗?其实你可以先不用像刚刚那么着急,低下头用嘴调整一下呼吸就可以了。】   【……】   【两只手,小心点捂着自己的鼻子就好,没人在看着你,张开嘴呼吸看看就可以了。】   【……】   脑子里到现在还徘徊着昨晚那场谁都没想到会就这样隔空发生的尴尬对话,青年严肃又耐心的语气好像压根就变过,一副从来不会没礼貌地主动揭穿他人窘迫的老好人样子给人的感觉还真是几辈子都没有变。   而明明孤身一人从另外一边那个正常的世界落入这样诡异陌生的环境中对寻常人来说应该心理压力极大的。   可偏偏人家晋姓师还真就是天生淡定又沉着,遇上这种事一点不吃惊就算了,反而在两三天之内就快速地在范村适应下来,并寻找出了最适合自己目前情况的逃生方式,这倒让人不由得有些在意起这个整天一声不吭的家伙脑子里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而哪怕他之前能稍微表现得像个普通人一样稍微惊慌失措甚至是心理接受能力差一点,作为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的自己都可以趁这个机会钻些空子去接近他。   但他偏偏还就真的看上去什么不需要,一副什么事他都可以完全自己可以解决的讨厌样子就这样把来自其他人的好意给直接拒之门外了。   只是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正是这种性格坚定到压根难以动摇的人,要让他真正地记住一个人或是为了什么人而改变和动摇自己的想法才更困难。   因为对于他这种早已经习惯了心如止水的生活,性格也和和尚一样死板又难搞的人而言,很多存在于世间的,能够引人犯错和迷恋的东西其实本身就是对他缺乏诱惑力的。   想到这儿,秦艽神情似乎有些古怪的情绪闪过,但之后倒也没有表现出对这一切有什么特别嫌弃和不满意的样子。   毕竟,从他最开始认识的那个家伙开始,这个人就一直是这种整天淡定到死,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害怕和胆怯的死人性格。   所以与其说他现在是在讨厌这样没办法给他一点迂回接近机会的青年,倒不如说他最开始其实更担心自己会真的看到一个如横行介士所说的,连内里和性格都已经面无全非到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过幸好,就在他险些也要跟着相信了旁人那些无聊的劝告之前,某人自己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   有些东西其实从不因彼此分开的时间长短和漫长的等待而改变,而他前几天的表现确确实实是因为来自外人的一些压力而有点神经紧张甚至是敏感的过头了。   而这般想着,此刻往旁边转了转灰色眼珠子的秦艽也歪着头出了会儿声,随之才抬起手一点点抽出了枕头下面那张自己之前故意私藏下来,并没有归还给某人的半张照片,又拿到放在眼前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眼。   “晋……锁阳?”   这压着舌尖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奇怪语气乍一听还真有种强大的食肉动物盯上弱小的食草动物的阴森感觉。   一时间眯着眼睛也不吭声的秦艽若有所指地盯着照片上面目虽然模糊,神情严肃可爱的白发小男孩,想着想着还是不可避免回忆起了昨天晚上在他的耳朵边不停耐心安慰人的声音,又在心底忍不住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并不无感慨地喃喃一句。   感谢杨花,感谢老塔,感谢那个又蠢又笨的死孩子范阿宝。   嗯,或许,还得感谢弄出了传声鬼这么好东西的晋姓师本人。   总之……他和某种之间的有些事在最终还是朝着他最开始预期的某种目的去了。   虽然,这辈子也是个人好心善活雷锋的某位姓师估计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说昨天一开始打出去的第一个传声鬼还可以说是酒醉状态下的龙君完全无心之下的举动。   后面那次通话包括之后发生的那一系列在晋锁阳看来的‘意外’,则更倾向于是秦龙君在清楚地判断了当时双方的情况后,故意想要对方知道并记住自己这个存在才做出来的。   而昨晚厚着脸皮,豁出老脸去也向青年有意做出那些‘示弱’和‘装傻’的幼稚行为前,脑子和身体其实也都是相当清醒和冷静的。   一点点地带着诱惑和试探意味袒露出自己平生最狼狈的一面让那头的青年忍不住出声安慰自己,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种被他主动关心和好不容易注意到的感觉,这似乎也是他昨晚无心得到的重要收获之一。   虽然短期来看确实还是双方素味平生,也根本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但至少有了这一层最初的朦胧印象,以后想要再以这种方式联系和接近对方什么也就容易多了,毕竟那短短的一步之遥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可怕了。   而诚如外人所说,复杂深沉的心思从来不太好猜,也绝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的秦龙君这般想了想,最终还是歪着头愉悦地揉了揉自己被刺青和鳞片斑斓包裹的后颈。   等他听到外头十分微弱地蟹鳌敲击声后不置可否地抬起头,暂时还是打算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秦龙君这才将那张暂时不想让其他人发现的照片给好好地放了回去,又朝外面漫不经心看了一眼。   “龙君,你,你醒了吗……横行介士……现在有……有要事求见……”   这气喘吁吁的声音一听就是连夜帮自己下山调查事情到这会儿才匆忙赶回来的了,昨天故意给了他三天死限,但其实向来不喜欢别人和自己拖拖拉拉把事情弄到最后一天才完成的秦艽听到这儿其实也没什么太意外的反应,拿过手边的衣服慢慢站起来又朝着外头出声来了句。   “小声点进来说,杨花还在楼上睡觉。”   而一听到自家龙君意外地竟然没什么喜怒掺杂,甚至难得还有些放松下来的懒散声音,门外鬼鬼祟祟探着头,想看看他醒没醒的横行介士也松了口气,随后才注意着不发出过多的动静,又推开门往这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子里抬脚迈了进来。   可一进来,他首先就闻到了屋子里和床上那股还没散开的龙涎香味道,再等神情明显一愣的横行介士一抬头,他便见自家今天精神明显不错的龙君敞着的上衣下露出精壮的腹部线条和下腹隐约鼓起的地方。   这个发现让横行介士瞬间有些尴尬,但明白作为一个欲望强烈且目前还单身多年的成年雄性,自家各方面都很正常甚至高于常人的龙君大清早会这样其实才比较正常,所以当下他也没敢吭声,只在自家龙君明显有些不悦的眼神中才把自己不安分地眼睛给强行挪到了旁边去。   而大清早的明显也不想和他计较那么多的秦艽见他自己识趣地赶紧把眼睛挪走也没吭声,只当下懒洋洋地系上自己胸前张开的衣扣,又压低声音象征性地冷冷询问了句。   “公鸡郎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他这么一问,刚刚差点被带跑了思路的横行介士也赶紧回过神来,随之他才赶紧凑近些站在自己面前的秦艽,又趁着这大清早地就将自己连夜从东山县县城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告给自家龙君道,   “确实是……确实是有重要的消息来了,但可能和您之前想的有些出入,所以可能还需要您接下来亲自去山下求证一下……”   “……怎么了?”   “您说的那个焚村的幸存者石暮生据说早就死了,现在躲在东山县川剧团靠拉羊皮和杂耍为生的……似乎也不叫石暮生。”   “那他现在叫什么?”   这话引得秦艽露出了些许思索的眼神,停顿了一下才眯着眼睛顺着横行介士刚刚的话继续问了下去,而闻言,这连夜赶回来的螃蟹公只自己也有些不明白地挠挠头,随后才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听说,叫,叫石水生。” 第144章 杨   石暮生, 石水生。   这两个乍一看十分相似, 却也有着细微不同之处的名字再次将晋锁阳和秦艽共同追查公鸡郎的线索锁定到了一处,但同时显而易见的是, 这两人目前获取的信息又不尽相同。   横行介士连夜从山下带来的消息的准确度显然毋庸置疑, 此刻的东山县城或许真的应该存着的一个名叫‘石水生’的老汉, 还时常在县城中以拉洋片和杂耍为生,游走于街头巷尾, 很大程度与那公鸡郎的身份有所重合。   但与此同时, 1994年焚村案唯一幸存下来的明明又应该是生下来就得了人面禽,之后还娶了母鸡为妻的石暮生, 这就不禁让秦艽深深思索起这名为公鸡郎的奇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了。   “所以……你昨天在山下已经见到那个‘石水生’了?”   “没, 没有, 臣下昨天化做人形去了那东山县城后,花了一上午才找到那个石水生的家附近,可他人根本不在,只听住在旁边的人说, 他前段时间人忽然就不见了好几天, 这两天看上去虽然已经回来了, 但一直也没回自己家里面带着,邻里的人都说他脑子一直不太正常,多年来无儿无女的,这两年一直在吃药,生活也不能自理了,听着似乎像是得了老年痴呆的样子……”   消失了几天, 忽然又回来,老年痴呆状态下需要长期吃药的疯老汉。   细想之下其实正好和范细后来向自己转述的,某人出事还有之前滞留在山上的时间以及被推下来的时候的人物吻合了。   所以此刻听到横行介士这么说,盯着天半亮的窗户外面懒洋洋看着的秦艽也暂时没吭声,只若有所思地抬抬手横行介士继续说下去,又眼见从刚才开始就表情欲言又止,甚至有点古怪的老螃蟹公毕恭毕敬地继续道,   “嗯……其余的话,周围人倒是对他的评价还可以,还说他这么多年了都疯疯癫癫的,一个人过的不算容易,好像还说什么他特别喜欢小孩子,总是傻乎乎地盯着人家的孩子看,还特别喜欢教孩子们唱什么公鸡歌,只是特别奇怪,石水生家明明没孩子,一到晚上却总是能听到小孩子在窃窃私语的声音,有时候还有那种一群娃娃又唱又跳大声尖叫的声音……”   “……”   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问题所在,秦艽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就阴冷地径直看向了身前神色已然有些不对的横行介士。   而急急忙忙从山下赶上来,原本就是将这最重要的一件事告知给自家龙君的横行介士停顿了一下,这收敛起复杂紧张的神情才继续道,   “就是,就是您想的那样……臣下当时听到这儿也觉得事情可能有点蹊跷,于是昨天晚上就干脆趁着这石水生人现在不在家里的功夫,从他家的厨房的灶台底下钻了进去想看看情况,然后,没想到……还真就让臣下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   “是,那石水生的家从表面上看确实是一贫如洗,只有一块刻了亡妻名字的灵牌摆在屋里和一个供他自己日常三餐的小厨房,小厨房里没有其他东西,就留着一个灶台和一口又大又深脏的不像话的铁锅,那口铁锅盖着盖儿,看着不起眼,但还没揭开盖子,臣下闻到了一股有点奇怪的味道从里头传了出来……”   “……什么味道?”   “额,臣下也不好形容,但您要是闻见了……应该就能明白,那种味道特别……特别像是那种年纪还不满十一二岁的小娃娃身上玩累了发出的油汗的味道……偏偏那口锅和灶台底下还都是这种恶臭难闻的味道,一块块看上去积攒了有不少年头的淡黄色人油都黏在锅底结了板了,寻常人一打开锅里头黏着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黄色油渣还真能吓一跳……臣下当时也觉得有点恶心古怪,就小心地用放在一旁的锅铲刮了点带回来……准备给您具体看看,您看,就是,就是……这么个东西。”   脸色难看的横行介士这么形容着,也从自己的一直揣着袖子里掏出了一块青帕子并递了过来。   秦艽见状略显嫌恶地捂着鼻子又接了过来,稍稍拿手揭开些帕子的一角,果不其然便看到里面放着一小块气味十分腻人恶心的黄色油渣碎块。   而眯着眼睛用指尖轻轻捏起来查看了一块这一看就路数不对的鬼东西,又在闻过味道随后顺手便包起来厌恶地扔在了一旁。   从嗅到这油腻熟悉的人油味道的瞬间就已经大概明白横行介士是什么意思的秦艽只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又低头擦拭着自己弄脏的手指不无嘲讽地开口道,   “很不错,你这次确实是立了大功了。”   “啊?龙君……您的意思是……”   “你想的没错,差不多就是那样……只不过我起初,还当这身世凄苦的公鸡老先生是遭了多大的冤屈,才要为其妻子发疯泄愤杀人,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愤愤不平,原来到头来也是个恶报缠身,祸及家人的落水狗而已。”   “……”   “这人板油在如今的东山少见,在从前的祟界可是处处可见……什么了不得的厉害法术,呵,也难怪他这么一个活人也能驱使那些我之前见都没见过的‘老孩子’,还能找到那东山时间的入口了,果然是些歪门邪道丝毫不入流的邪术……”   “诶,不入流的邪术?龙君,您……您是从这板油中看出来什么了吗?”   “你还记得村外那些奇怪的老孩子的长相吗?”   “记得啊……可这和这石水生家的人板油又有什么关系?”   “我和张长声他父亲还小的时候,祟界其实有一首流传得很广的歌谣,说的是古时有个卖油翁特别喜欢小孩子,时常教附近的小孩子唱歌舞蹈,可把外头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带回家后,卖油郎就会架起滚烫的大铁锅,再把那些被他带回家的孩子丢到锅里去用油一点点地炸掉……”   “……”   “小孩子的肉又香又软,被人摁在滚烫的油水底下炸一炸锅里的肉油自然就会越来越多,可与此同时,小孩子的青春和岁月却像是油脂一样从皮肤表面的毛孔里被一点点榨干了,所以这些被放在锅里用油精心炸过的孩子一般死,只会从正常的‘小孩子’变成丧失人性的‘老孩子’,白发童身老人貌,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它们曾经的身份……”   “……”   “而那些价值连城,甚至能改变人年纪和样貌的孩子油就被掌握了这种办法的黑心凡人大肆兜售……当然,这些年祟界那边其实也已经几乎见不到这种制作方法恶心的要命的东西了……这所谓的公鸡郎定是从哪里学了这阴毒的办法,所以多年来这才必须起早贪黑地要出门去抓小孩子挣钱,至于他妻子独自留于家中遇害的事想来也是因果循环,一报还一报……只是他到底是石暮生还是石水生,还有当年焚村案的这件事我还得好好想想,你暂且就先将这东西留下,我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抓几个村口的老孩子找找线索,现在也只等他真正地找上门了……”   秦艽这么语气轻描淡写地说着,似乎是心里已经有什么主意了,一旁的横行介士闻言略感欣慰,毕竟自己这次要是真的能帮上忙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忽然,眼珠子一转的横行介士却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这刚刚已经说完正事的老螃蟹想了想还是有些表情古怪地冲自家龙君小声开口道,   “另外,还有一件事,臣下不知道该不该说……”   “又怎么了?”   一听到他这个欲言又止的口气就觉得肯定没好事发生了,秦艽一时间有些不耐烦,只低下头冷冷地就朝他看了一眼,而横行介士自知这样继续卖关子也有些没意思,只能强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又压低声音显得有些紧张地开口道,   “臣下刚刚摸着黑进村的时候……好像隐约看到一个用布包着脸看不清楚长相的小伙子和另一个有点眼熟的小泥人像从您家……前面那户人家围墙的狗洞里悄悄爬出去了……”   “……”   “那小泥人从模样上看还真有点像以前范家庙看庙的那帮小泥土精,只是没想到东山上居然到现在还存着……村口那些老孩子应该没发现他们俩,村里其他人好像也没注意,总之……额,他们俩就这么一块悄悄爬出去了又往山上去了,但估计也不会跑远……您看,要不要让臣下待会儿跟过去看看,再看看他们俩到底打算做什么?”   秦艽:“……” 第145章 杨   乍一听横行介士说某人大清早地就和一个小泥人像鬼鬼祟祟地一起出了村, 脸色一冷的秦艽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这是什么也没说就选择不告而别了。   这个想法来的突然, 却带起了心头强烈的怒气,搞得脸色瞬间就沉下来的秦艽差点就想直接到范细家去验证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可在身体行动之前, 脚下一顿的他却不由得转念一想, 腿上还带着伤的青年今天要是真的想一个人离开范村, 肯定也得和这几天明明相处的不错的范细一家事先说一声。   总不可能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的就偷偷摸摸走了,这既不符合那个人一贯的行为模式, 本身似乎也不太循常理。   加上这天寒地冻的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充足的食物, 但凡是有脑子的都应该明白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所以面上强行压下疑惑,心里也有点好奇某人到底是怎么和那范家庙的小泥人回合成功的秦艽一时间也没有吭声, 只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下这才带着点怀疑地拖长调子开口道,   “你刚刚看见那个年轻人和那个小泥人的时候, 他们身上没带什么其他东西走吧?”   “啊?好像,好像是没有,两只手上是空着的,什么别的东西也没拿, 就背了个篓子……但我隐约看见那蒙着脸的小伙子把一个样子有点奇怪的竹筒埋在了村口的雪地下面, 然后牵出一根长长的绳子和那小泥娃娃躲了起来……”   “竹筒?”   一听这话就神情停顿了一下, 因为秦艽忽然想起来自己手边其实正好也有个出自某人之手的竹筒。   而一看自家龙君露出这样了然的表情,还以为这又是他从前在祟界或是哪里见到过的东西,所以当下横行介士只点了点头,又顺着他的话头继续描述下去道,   “对,就是个竹筒, 那小子好像还特意带了好几个在身上,各个都连着一根根麻绳,里头好像还能从地底下传出人说话的声音……后来这事开始蹊跷了啊,围在村口的‘老孩子’们远远一听到从墙底下发出来的说话声音都跟着那竹筒跑了,然后,那小伙子就和那泥娃娃就赶忙一瘸一拐地从另一边钻狗洞去了……因为隔着点距离,我就悄悄跟了上去,然后就听到他们俩在悄悄嘀咕什么,要去这附近转转然后找什么草药……”   “找草药?找什么草药?”   听到这儿其实已经大概明白某人是用什么办法安全地从村子里溜出去的了,一想到前几天他这么费心费力地在范细家捣鼓出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原来还有这用处,秦艽心里倒也不算意外。   可明明他也没听说范细一家子这几天有什么需要用到草药的地方,下一秒神色不定的秦艽就听着横行介士接着往下说道,   “额,臣下也不知道什么药,但就听那泥娃娃嘴里说着什么……一晚上都没好好睡觉真的好困嘛,还有,我们现在这是去哪儿玩呀,不抓公鸡郎了嘛……小伙子说,抓公鸡郎也不能随便找,咱们现在这样去只能送死,今天就先拿这个传声鬼在这附近稍微实验一下,还说什么……我们现在这是去附近找草药,待会儿就马上回来……”   “……”   “然后那个泥娃娃又说那我们现在去找草药干嘛呀,你生病了吗,还是家里的那个蚂蚁老奶奶和小朋友生病了,小伙子说我没有生病,他们也没有生病,找草药是打算拿回来给别人的……泥娃娃问别人又是什么人啊……”   “……”   “小伙子听到这话一开始没吭声,后来才说是个心底很好的人,还救过自己,泥娃娃又说他做什么好事了,你们平时关系很好嘛,小伙子就无奈地回答说,没有,只是萍水相逢,甚至还没有正式见过面,泥娃娃就奇怪了,说那你干嘛还费那么多事给那个人采草药……”   “……”   “小伙子听到这话就又开口解释道,因为自己以前大冬天掉进过一次河里,他的弟弟妹妹当时就站在岸上看着他,可是谁也不愿意去叫人来救他,他从小不爱说话,很孤僻,不会讨长辈喜欢,所以弄得身边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   “他长到这么大也没什么朋友,作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寄住在外公家这么多年,每天只想着拼命读书更有出息不再让人欺负,所以像他这种人,即便有一天在世上就这样没声没息地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然而现在村子里的大家都很善意,这让一个人从外面那个世界来的他很感激也很不习惯,他一直不太懂得和别人相处,担心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太好,所以现在能努力回报一点就是一点吧,毕竟,村里的大家都是第一次真心把他当朋友家人的人……”   表情奇奇怪怪的横行介士大概是还不知道受伤的的晋锁阳暂时寄住在范细家本身就是有秦艽的关系在,所以一脸若有所思地就将刚刚天还没亮的时候,自己在村口不小心听到和看到的那一幕都给准确地转述给自家龙君了。   而心里本来还没往这种地方想太多,乍一听到横行介士口中的话,被对方就这么定义为住在隔壁的好心人的秦艽也没顾得上再去想别的,心里反而有种久违的奇怪又微妙的滋味涌了上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转世了的青年的这辈子并不算十分的了解,除开自己多年来单方面地对那个特殊的名字的诸多偏执疯狂和占有欲,这些天,他甚至连最基本的一些主动了解都没有为对方做到。   而一想到某只从小肯定也是这样傻乎乎脾气的死兔子可能还因此和受气包一样白受了多少年的欺负,不仅遇到任何事都没人能帮帮他,更不可能有人去主动关心一下他的死活。   联系到他受伤来到范村后的确没有主动提出过寻找过家人,眯着眼睛的秦艽一时间也难以形容这种听到对方过往二十多年都生活在并不幸福的家庭中和从小到大都所受的苦难的心情,就只是忽然间地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十分不悦甚至很生气起来。   气那些从小都对他不好的人,气那些人根本没有眼光,白长了一双眼睛,也气他们再一次把这只骨子里对所有人就很好很温柔的兔子弄得像现在这样孤僻冰冷又排斥别人,这才害得他像现在这样干什么都费劲。   直到一旁站着的横行介士也意识到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些阴沉古怪,又忍不住叫了他两声,臭着脸的秦艽这才显得十分不太自在地看向一旁,又在心里很烦躁地啧了一声之后,才佯装着没任何事发生地干巴巴回答道,   “嗯,我知道了。”   “嗯?您……您又知道什么了?”   再一次做了传话大功臣的横行介士这一脸什么事都没弄明白的样子把暂时并不想对其他人透露太多的秦艽搞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抿了抿唇之后,神色发冷,灰色的瞳孔也像爬行动物似地冷漠眯了眯的男人还是显得不太耐心地又缓缓开口道,   “我知道什么也不关你的事,你下次不要多管闲事,再遇到这种事,就干脆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就好了。”   “啊?啊??”   “……那个人和那个小泥人今天既然自己有办法出去,肯定也会有办法回来,所以你暂时也别去管他们究竟去哪儿,到时间人总会自己回来的,而且你既然之前都说那个小泥人像是从前出自范家庙的小泥人,那他对村里的范姓蚍蜉马也没什么恶意,既然没有恶意,那他们想做什么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额,您说的……也是……”   “总之,给我记住,以后他们两个人要是什么时候又偷偷进出村子,你都从井里告诉我一声,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其他的,就等接下来找到那公鸡郎的行踪再正面对上之后说吧。”   “哦,好,行行,就照您说的办……”   自家龙君这么一说,可就让本以为会插手管管这两个随随便便在他们赤水龙王眼皮底子钻狗洞的小子的横行介士有点大跌眼镜了,而更诡异的是,真正让他吓掉眼珠子的事情还在后面。   因为昨天看上去还一副喜怒无常,根本容不得河伯和自己在他面前唧唧歪歪半句的秦龙君紧接着就用一种十分恐怖的口气冷冷地盯着他,又抱着手显得十分危险地开口道,   “哦,另外,还有一件事。”   “您,您说……”   “传信给河伯让他现在立刻去帮我到阴司的鬼差那儿查一件事,就说是我的命令,让鬼差越快给我答复越好。”   “什么事?”   “去查一查东山这一道‘门’的另一个时间中,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几个能做到见死不救自己亲人的好弟弟和好妹妹,再帮我查查,这几个人现在究竟在干什么,人又在什么地方,名字寿数今生运数如何最好都问问清楚,一旦找到了任何线索,都赶快来告诉我,我自然会告诉你下一步你应该去怎么做,听懂了没有?”   ……   鸡笼岩石旁三百米处,范村外的半山腰上,夕阳西落的天幕闪着暖暖的橘光。   路的尽头,晋锁阳正一脚深一脚浅地拄着自己手工制作的简易拐杖,顺便带着一背篓草药走在回范村的雪地上。   他的肩头趴着个东张西望的小泥娃娃,此刻似乎在和他耳语着什么,而当青年低头查看着周围树木长势时,他那洁白的头发和眉眼远远看上去仿佛与脚下洁白的雪地都融为一体了。   他们的身后留下一串模模糊糊的,属于面前这白发青年的单边脚印,但很神奇的是,原本终日都堵在村口的那些老孩子还真的和早上一样没有再跟上来。   而见状,当下面露好奇的泥娃娃只拧过头去往身后看了看,随之又转过身兴奋地抱住自家姓师的脖子开心地嚷嚷道,   【姓师……姓师嗷嗷!我们今天居然……居然真的安全地出了村子又一路从山上回来了,这可是……泥娃娃今天第一次和您一起钻狗洞!不过好奇怪,那些老孩子……为什么没有跟上——唔呜呜!姓师呜呜呜你捂住我的嘴干森么!!】   “……你再喊,它们马上就又要跟上来了,所以给我稍微安静一点。”   压低声音地教训了一下这个聒噪的小家伙一句,白发青年面瘫着脸严肃地教育他的样子搞得泥娃娃有些委屈。   半天这摇头晃脑的小家伙才看着自己手里拿着张类似地图模样的东西的姓师一边一瘸一拐地带着它继续往前走,一边慢吞吞地呵着白汽并皱着眉无奈地开口解释道,   “早上不是就和你说了吗?我把传声鬼埋在另一个方向的雪地下面了,我们在这边发出声音,‘老孩子’就会被引到另一边去了,但维持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我们得赶紧离开再回去,不然哪怕我早上特意留了纸条子,留在村子里却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范细看到我一整天人都没有回去都会担心的,而且到了晚上,林子里的不确定因素也会越变越大,就算我们身上有虎威也不一定管用……”   【哦……原来……是这样……那您今天故意绕着鸡笼岩石转了那么圏,又画出这个奇怪的地图是想干什么呀?】   半懂不懂地就跟着晋锁阳一块点了点头,泥娃娃这个话都说不溜的小结巴年纪还小,除了负责科普些它脑子里生来就固有的知识,自然也不太懂这些人情世故,只心想着姓师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便答应了。   而看到这小笨蛋难得表现出这幅孺子可教的样子,脖子里还挂着那块用以自保的金黄色虎威的晋锁阳也没有主动吭声,等随手拎起这小家伙就将它丢进了自己身后那装满了准备回去给那位杨花爸爸的草药的背篓里,又用一种有些纠结复杂的眼神巡视了眼前雪地那一圈后这才皱着眉一字一句地开口回答道,   “其实……我准备作弊。”   【作……作弊???】   一听白发青年这回答差点没直接从他肩上摔下去,泥娃娃的反应被表情淡定的晋锁阳看在眼里,但他自己倒是并不怎么觉得意外,而若有所思地收敛起脸上原本的神情后,兀自沉默着卖了会儿关子的白发青年这才以一种认真又严肃的口气皱着眉慢吞吞开口解释道,   “公鸡郎之前似乎一直希望通过那首抓公鸡里所说的规则来惩罚我,所以这些天他才会始终不主动让老孩子进村抓我,一开始也只是故意把我带到山里面来,却暂时选择放过了我一条命,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他那个诅咒游戏的最后一个幸存者,所以我最终也必须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他手里,这样诅咒才算完成。”   【……】   “可是事实上我并不是本地人,根本也不熟悉鸡笼岩石的地理环境,因此那天晚上才会莫名其妙地就输了还差点被老孩子们追着从岩石上摔死,所以我觉得既然他要以那个游戏的规则抓我,至少也应该在双方都比较公平的条件下进行,于是我决定自己先做一点弊,等他和那些老孩子下次想来抓我,我们至少不是毫无准备的,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出来的应对办法。”   泥娃娃:“……”   这种一听就是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人才会想出来的办法把蹲在他肩头的泥娃娃都给弄得目瞪口呆了,但仔细想想……这居然真的不失为一个可靠又奇妙的好办法。   毕竟先前几次,公鸡郎对他们所表达出来的目的都是想以那种抓公鸡的方式抓到晋锁阳,如果晋锁阳在这场索命般的游戏中真正地赢了公鸡郎,那不就说明这个恐怖的游戏彻底结束,晋锁阳身上的诅咒也可以被终结了嘛。   这么一想,之前还觉得他们可能小命不保的泥娃娃顿时也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了,而晋锁阳见这个笨蛋泥娃娃听到这儿也算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也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又语气冷静地继续开口道,   “不过这个办法尚且还有很多漏洞,因为东山其实很大,这周围的地形我们今天一天也查看不完,所以这几天得想个办法晚上再悄悄出来一次,加上鸡笼岩石附近本身并不适合藏人,所以难度就更大了,而且……我们眼下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做。”   【啊,我们还有……还有什么事要做呀?】   “你当初在鸡笼岩石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不是受范家老祖宗之托来告诉了我,我身上的诅咒当初到底是怎么来的,还顺带告诉了关于当年一起吃了公鸡郎妻子的那八个人的事了吗?”   【哦哦,对,对呀……】   “我想把当年留在山里的另外七个人的尸骨想办法找到,我觉得那些留在东山的尸骨也许会给我们一些新的线索,八个人的身份正好对应了那首公鸡歌,说不定那首孩子们都在传唱的公鸡歌就是东山如今隐藏的最大秘密也说不定……而且,现在关于那个‘石暮生’的身世我觉得还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他这些年包括上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假扮他堂弟生活在东山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还有我们之前从姓书里查到的,关于当年石暮生的过去……”   晋锁阳这么望着远处缓缓一开口,他肩膀上趴着的泥娃娃也跟着想起来写在姓书上的那些关于石暮生生平的事情,而当下也显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也跟着他一起思考了一下的泥娃娃只苦恼地挠了挠头又小声嘀咕道,   【唔,也对哦……唉,不过这么一说的话,虽然那个咄咄逼人的公鸡郎从现在的情况看确实不像个好人,但那个母鸡娘娘……可真的就是完全无辜的,要不是当初那八个闯进林子的坏人自己先做了坏事,母鸡又死了,公鸡郎现在说不定也不会变得像现在那么坏,又是杀人又是吃人的……哼,有时候……真的觉得有些生活在外面的活人其实才是世上最可怕讨厌的东西,比很多长相吓人的妖魔鬼怪都危险多了……】   “……”   泥娃娃这么随口一说,畸形丑陋的脸上包着厚厚的绷带,原本还在低头往前走着的晋锁阳的表情当下也怔了一下,因为这呆头呆脑的小家伙口中害死母鸡的坏人之中的一员恰恰也包括着自己的母亲。   而当下就有些心情复杂又看了眼面前被冰雪覆盖的东山,意识到白发青年已经抿着唇好一会儿没吭声了,恍惚间明白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的泥娃娃才神情慌张地结结巴巴解释道,   【额,额,姓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您一点都不讨厌,是那些总喜欢搞破坏的活人才讨厌……而且我觉得姓师你都这么好,姓师您的妈妈一定也不会是个坏人的!!也许,也许当年的事情里面其实真的有什么误会的……也说不定呢……您说,是吧是吧?】   一看到泥娃娃这么努力鼓励他的样子,反而让晋锁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响他才神情有些坦然地皱着眉回了句。   “……公鸡郎他到底是不是好人这是另一回事,但当年那只死去的母鸡确实本身是无辜的,如果我母亲当年真的无意或是有意做了,作为儿子我确实也必须得为这件事负责到底,不能逃避,这是原则问题。”   【唔……好吧,您,您说的对……】   而之后又和这小家伙继续说了几句话,晋锁阳这才一步步地接着往前往不远处的范村的方向走去了。   可他们才往前走了几步,被这几天的事弄得警惕性越发强了许多的晋锁阳不知怎么的就感觉到身后有一道不太引人注意的眼神在注视着他。   而等他冷下眼神护住肩膀上的泥娃娃又赶忙一回头,他却发现自己的背后除了一棵棵积雪严重的林中枯树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简直可怕。   再等他再仔细一看,这才看到一只毛皮呈现出灰色的小狐狸瑟瑟发抖地躲在夕阳下的荆棘丛后面怯怯地望着自己。   【咦,好像是一只很普通的,根本也没人性的狐狸诶,它一直悄悄跟着我们干什么……】   泥娃娃的嘀咕声同样代表着晋锁阳此刻心头的疑问,但当他准备上前去仔细看看这小狐狸是从哪儿来的之后,那浑身灰扑扑的小狐狸却被吓得一下子拧头就跑了。   而见状不由自主地往前跟了几步,又皱起眉举起自己的拐杖就抚开了眼前丛生的荆棘,下一秒面容一怔的晋锁阳却只听到一个熟悉到又令他难以置信的模糊声音在荆棘的后面断断续续地像是隔着一层特殊的玻璃屏障一样响了起来。   【孙少爷……您……别那么说……】   【大少……这样就……一辈子也回不来了……他……真的……会死在山里的……】   【您……是他的亲人……政府不会同意的……您会活活害死他的……】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此刻正身处于一个和原本的东山并不一样的地方,晋锁阳恐怕还真以为秘书他们此刻就在树丛后面和某个他一定也认识的人打着电话。   可当他面色带着些冷意地带着泥娃娃一步步踏进树丛之后,抬脚的瞬间整个人重心不稳的晋锁阳只觉得脚下一滑,接着他和背上惨叫了一声的泥娃娃便一起顺着荆棘后的泥坑滑了下去。   【啊啊啊!!!姓师!救命!!!】   “抓紧我的手!!别怕!!”   这么深的坑,他们本该是一下子从上方摔到底的。   可也许是之前三番五次地被人弄得摔进坑里的经历太过惨痛,这次明明腿上有伤,反应莫名却变快了许多的晋锁阳却还是一把就用拐杖扎进了滑坡上的积雪中,又咬着牙硬生生抓住瑟瑟发抖的泥娃娃就和它一起翻身从那惊悚的滑坡上爬了上去。   而费劲全身力气一块爬上滑坡的一刹那,才注意到那只灰色狐狸刚刚站着的地方根本就是一个天然的垂直坡状结构,下面就是完全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支撑那只狐狸站着的地方。   面色奇怪又难以置信的晋锁阳只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看见的那奇怪的一幕,半天才烦躁地揉着眉心盯着眼前那根本无法站立任何人,除非有什么人能隔空飞跃过去的透明空中屏障皱了皱眉。   “……泥娃娃,你刚刚听到有什么人在树丛后面说话没有?”   【啊?没,没有啊……泥娃娃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不……不就只有一只小狐狸忽然跑过去了吗……姓师您……您是不是不小心听见什么了……】   “……”   惊魂未定的泥娃娃连说话都开始有些磕绊了,但它还是意识到自家面色有些白的姓师从刚才起好像就有点不对劲了。   而本来就因为之前那段令人背后生寒的对话而脸色难看的晋锁阳闻言也没吭声,半天手掌因为刚刚用力过度而有些颤抖的白发青年这才抬起已经再次沉下来的淡色眸子朝远处的东山和那只狐狸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尽可能地用一种压抑着心头不适的语气闭着眼睛摇摇头回答道,   “没有……我可能听错了,他们不可能现在会出现在这里……今天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说是什么事都没有,可就连泥娃娃都能看的出来本来一切都还好好的姓师好像忽然一下子就心情变得糟糕了起来。   即便那之后他们一起顺利地回到范村,又被在家门口等了他们足足有一整天的范细无奈又担心地教训了几句,沉默地低着头的晋锁阳却还是一副不太想开口说话的样子。   直到这一天如往常那样入夜后,没心没肺的泥娃娃也终于是趴在一声不吭地冲着墙发呆的白发青年身旁睡着了。   而打从晚间洗过澡回到房间后,就一直一个人呆着的白发青年这才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房梁上方,又用一种自己也压根无法形容的奇怪心情望着窗口的月亮在心底皱了皱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烦意乱些什么,但刚刚在山上那个树丛前面的那一刻,他确实有听到那一边的世界隐约传来秘书在和某个人断断续续说话的声音。   那模糊的声音似乎离他还有很远的一道距离,但晋锁阳却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里面最关键的那几个字。   有人,或者说那就是一个他所认识,甚至是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人想让永远也不要回去了。   无论生死,都永远……永远不要回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家去了。   这个脑海中无比清晰的认知让此刻正和呼呼大睡的泥娃娃一起躺在小床上的晋锁阳表情苍白地抿了抿唇,许久早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的白发青年才略显烦躁地往一旁翻了个身,在这个过程中还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伤腿。   可就在这种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会儿心情实在不佳的时候,冷着脸却压根找不到任何发泄途径的白发青年这才忽然看到了之前被他放在屋子一角的那一背篓因为后来发生的事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新鲜草药。   而也是这无意中一撇,恰好看到那篓子草药下面露出的那半枝差一点就快枯萎的冬红花的晋锁阳也瞬间一愣,接着不知为何想起了什么人的白发青年这才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窗外的月亮,半响才皱着眉摇摇头又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道,   “不好,这么晚了,人家肯定也已经睡了……”   他这么说着,口中所提到的这个‘人家’自然还是指的那位杨花的爸爸。   毕竟,这枝他无意中在山上看到的红色冬红花,还有这些新鲜草药,本来就是他想着一回来就送去给那位杨花的爸爸的东西。   可惜,因为路上发生的那件意外扰乱了他的心情,这才搞得到现在花和草药都快枯了还被放在这里,偏偏就在此刻,白发青年却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铃铛声。   而等面容一怔的晋锁阳一抬起头又望向黑暗中的房梁上方,他这才惊讶地注意到那个昨天晚上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响起的传声鬼居然又一次响了。   【……姓师……好吵……呜呜……快把鸡给关掉……呜呜呜……】   还沉浸在自己梦乡里的泥娃娃捂着耳朵就委屈巴巴地冲晋锁阳抱怨了一句,闻言瞬间无语了一下的白发青年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皱着眉将脚边这小家伙往床铺里面扒拉了一点。   而等他带着点古怪和复杂的心情把头顶那晃动个不停的竹筒给拿了下来,将传声鬼凑到耳边一瞬间的晋锁阳只听到那头默契地传来了熟悉又规律的呼吸声。   下一秒,昨晚那个有些沙哑病态,今天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好了很多的‘杨花的爸爸’的声音才就这样伴着凉凉的夜色响了起来。   “睡了?”   这个问题显然就有点明知故问了,毕竟就算晋锁阳之前真的已经睡了,现在被对方这么一搞估计也被吵醒了。   而放在平时怎么着也会有点被其实还不太熟忽然打扰的不悦感觉,这一刻面露古怪的白发青年心头意外地倒是很平静,只有一种虽然自己之前并没想到,却也并不讨厌对方这样忽然打来的奇怪心情。   “……不,还没有睡。”   这么回答着,语气干巴巴的晋锁阳便听到对方恩了一声,随后这气氛莫名有些奇怪尴尬的两个人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而在这一方在急切地等待着另一方开口,另一方却仿佛是在因为什么事而走神的奇怪氛围中,好一会儿,表情复杂的晋锁阳才听到先天嗓音就很特别的对方以一种不太好形容的语气冷冷开口道,   “杨花今天白天听范细说你早上出去了,所以想让我帮她看看你现在人有没有回来,她很担心你。”   “……”   “你现在既然安全回来就好,我挂了,多谢你昨天的办法,我今天感冒已经好多了。”   这话带着些肉眼可见的冷淡情绪,皱着眉的晋锁阳原本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这一刻却莫名地在对方好像有点生他的气。   而一时间倒有些感激这对父女对自己一直以来的帮助和照顾,眼看着对方真的就要挂了,一贯都遵循着与人相处的诸多礼貌和细节的白发青年想了想还是难得冲动和鲁莽地说了句你等等,又在感觉到那边男人古怪地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皱着眉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你现在有空吗?”   “……”   “……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   “是一些草药,放到明天可能就不能用了,就到之前杨花找我的那个矮墙边我递给你就可以了……你方便出来一下吗,秦艽?” 第146章 杨   红色的月亮挂在东山的最上方, 晚间的风正在矮墙边呼呼作响。   表情古怪又透出股病态感的秦艽正低头站着离自己家不远的那残破的矮墙下, 而事实上,他已经像个脑子不正常的傻子一样站在这儿快二十几分钟了。   瞒着家里已经睡着了的养女杨花出门之前, 他特意翻箱倒柜地在家里面找了双前年在山底下的时候买的衣服和鞋出来。   衣服有些过时老土, 鞋看上去也有点旧, 但配合着今晚的情况倒是刚刚好。   而这般想着,刚刚坐在家门口用现成的井水擦了半天鞋, 当确定这上面没什么显得自己很邋遢的灰尘, 却又能让他这么个带着女儿的单身男人的处境看起来很寒酸可怜令人同情后,本来就是准备故意给某人看的秦龙君这才脱掉脚上的旧鞋换上了这双, 又带着他放在厨房里那一小包之前就想给某人的东西出了门。   这一包东西是他好几天之前就给某人准备好的, 自打听了早上横行介士对他说的那些青年显然没有告诉过什么人的话后, 他就一直在想着要把这个得找时间给他,   谁知道到了晚上,他等了半天某人都没主动找自己。   于是他只能又一次用上了那个他从杨花手上私自扣下来的传声鬼,又千方百计利用青年对他的那点感激之情把人给弄上了钩。   不过他之前确实没想到青年会主动叫自己出来见面, 毕竟他最开始的目的也只不过是再和某人说两句话而已。   可就这么一番麻烦的要命的折腾又一步步来了之后, 他却发现叫自己出来的那个人居然还没到。   而既然他都已经提前到了也只能选择等一等, 可这么一等,他居然就这样在空荡荡的雪地上等了好一会儿。   这个过程中,因为冷血动物天生就比较畏冷的原因,秦艽本就血管和皮肤都无比脆弱的手和耳朵因此还冻得有点发红。   但没办法,刚刚在传声鬼里大半夜让他出来见个面的某人就是让自己在这儿等着的,而且仔细说起来, 某人平时无论干什么事也都是这么动作慢的要命。   所以想了想,被晚间温度骤降的天气冻得心情不是太好的秦龙君还是被迫地选择了忍耐,又在一脸阴郁地低下头用手指抚弄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龙回头银镯的时候,并在脑海中稍微回忆了一下之前在传声鬼中听到的那些话。   【……你现在有空吗?】   【……】   【……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   【是一些草药,放到明天可能就不能用了,你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就到之前杨花找我的那个矮墙边就可以了,我想办法拿给你,可以吗,秦艽?】   这番对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说出来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秦艽都有些心情微妙,毕竟今晚的确算是他和那个人这么几天来的第一次正式的,彼此也都在清醒状态下见面。   虽然这个见面在对方看来也许很是平常,甚至是心血来潮,但对于他来说却明显有点不一样。   而这么一想,忍不住又站在积满了雪花的墙下面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穿着。   许久,满意于自己现在这幅老土又贫寒,却能充满激起人同情欲望的装扮的秦龙君这才阴阳怪气冲着墙转了转灰色眼珠子,当下又显得相当神经质地弯下腰,并再一次开始像个强迫症一般的擦拭起了自己明明很干净的鞋面起来。   诚然,擦鞋这种重复性的行为本身并不存在什么实际意义,但很明显,这种无聊没劲的要死的事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够发泄某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现的途径了。   而低头擦鞋面的过程中,这两天火气和怨气确实都很大的他还眯着眼睛地尽情畅想了一下如果待会儿青年就在站在这面见不光的矮墙下和自己接会儿吻或是来一次口交是什么感觉。   正当一肚子黄暴下流想法的秦龙君这么歪着头这么擦啊擦的,以至于冰冷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被蹭得破皮时,他就听着墙那边忽然传来了一些很细碎的脚步声和艰难的重物挪动声,接着还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呆在雪地上,感觉已经活活等了对方一辈子的秦龙君这才听着那边紧跟着传来了一阵询问声。   “秦艽?你人在那边吗?”   为了不打扰到范细一家的正常休息,今晚特意一个人出来的白发青年的声音明显放的有些轻,仔细听还带着些紊乱的呼吸声,显然是为了这趟顺利地能出来所以费了很大的劲。   而这边的秦艽一听到这让他熟悉的声音就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后还没等他开口回答,那边站在墙下面的青年就带着些困惑和迟疑地又一次开口道,   “你是在擦什么东西吗?这是什么声音?”   “……”   因为雪地上此刻实在太过安静的原因,所以白发青年显然刚刚远远过来的时候就听见了秦艽一个人呆在这儿的时候发出的奇怪擦鞋声。   而内心当然并不想让他才第一次见面就见识到,自己是个跟他随便用传声鬼说说话都会身体发痒发情,还准备待会儿想尽办法勾引他,甚至现在就有些按耐不住,所以才在这儿擦鞋发神经的疯子和变态。   低下头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暗流涌动的心情之后,脸色透出股异样的白的秦艽才简单地擦了擦自己流血破裂的手指,又在下意识地瞄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后,这才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墙后回答道,   “没有,鞋上刚刚沾了雪,范细她们都睡了吗?”   “……”   他这么态度相对自然地一转移话题,本来心里还觉得有些奇怪的晋锁阳也跟着被带了过去。   而语气明显有些无奈地回了句阿宝好像还没有,所以出来的时候差点遇到了一点麻烦,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晚来的晋锁阳停顿了一下,这才听到矮墙那边独自站着,他暂时还没看见过脸的男人用一种带着点沙哑的语调摇摇头回答道,   “没事,没等多久,你人终于来了就好。”   “……”   这话听着简单,但其实有些意味深长。   晋锁阳当下就对他有些抱歉,毕竟让昨天还身体不太舒服的对方在这儿等那么久本来也是自己的错,而本来就是故意这么说给他听的秦龙君在感觉到青年对自己的语气变化也没有吭声,就只是接下来继续开口道,   “不过你要给我的东西带来了吗?需要我去另一边拿还是就这样站着这儿接着?”   “……”   而听他这么一说,刚刚就顾着和他说话的晋锁阳才想起来今晚找他出来的主要目的,所以当下回过神来的青年只是一愣,接着口气十分诚恳主动地摇摇头,又照顾着对方的情绪回了句。   “不用,只要你站在原地再稍微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过来找你。”   “……”   “而且我还有些东西……嗯,范虎,就是这儿,麻烦你了……”   这最后一句不知道在和谁悄悄嘀咕的话乍一听有些奇怪,让人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这个总是神神秘秘,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青年究竟想干什么。   然而下一秒,不太明显地抬了抬眉的秦艽还是听着最开始的那种奇怪的重物挪动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而一时半会儿确实也不太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地站在这边等着。   许久,伴着一阵衣服面料和墙面磨蹭声,还站在墙下的秦艽就听到一声类似落雪的细微声音,随后一捧朱红色花骨朵上已经有一丝丝枯萎,但整体却还是十分娇艳婀娜的冬红花就这样轻轻地落进了他的手掌。   这是……冬红花?   这个认知像是一片软绵绵的花瓣一样轻轻的刮过他的心底,而再等意识到这就是某人说好的要给自己的东西的秦艽面露古怪地一抬起头,他便亲眼看着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白发身影顶着一只趴在他头顶的灰色壁虎就这样一起有些艰难和迟缓地越过他面前的墙面——   又像个从月宫中偷跑到人间私会凡间女子的捣药兔郎一般蒙着半张模糊的脸,并带着一额头的汗,背着个满满当当的草药篓子就趴在墙上冲墙下的自己点了点头。   “抱歉,你等很久了吧?”   这一刻,仿佛连他们头顶还在偶尔飘下来的雪花都忽然静了。   雪地上有些甜蜜的花香味道弥漫开,一丝丝地缠绕进彼此冰冷的可怕的心。   而见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秦艽也没有出声,就只是神色不太对地隔着朦胧的月光冲脸上还包着东西的白发青年回了个点头,又脸色诡异而狐疑地盯着他身边那只蹲在墙头上的壁虎沉默了。   而那位热心肠的‘范虎兄弟’在确定自己今晚确实已经帮到这两位大半夜约出来单独见面的凡人的忙后,便也功成身退的干脆顺着墙缝爬远了。   只留下这两个其实根本就是第一次见面,所以谁也不知道该先开口说什么的的人不尴不尬地对视着。   等注意到那独自站在下面的雪地上的‘杨花爸爸’低着头也不吭声,脸上还染着严重又丑陋的人面禽,所以总担心自己这样突兀的行为和长相会吓到别人的晋锁阳有那么一秒也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对方打招呼。   但思索了一下,小心地从梯子上一点点爬下来的白发青年还是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又一本正经地抿着唇就对面前初次见面的男人轻轻来了一句道,   “冬红花,在山上偶然看见的,放在屋子里据说对呼吸道有帮助,希望你能喜欢。”   “……”   原本来之前还藏着一肚子虚伪又巧妙的算计,真到了这种面对面的时候,低头烦躁地皱着眉的秦艽却又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花言巧语来哄骗着对方再次向自己交出真心,甚至是表现出一丝一毫污秽和肮脏的念头了。   而刚刚对上彼此的视线一刹那,晋锁阳便已经发现对方长得其实并不如他那个特别的名字一样让人过目难忘,五官的任何一处都显得平庸而无趣不说,衣着更是寒酸到有些可怜的地步。   见状,从前早已经见惯了世家少爷那个圈子里各形各色气度,外表出众男性的晋锁阳当然没有说,因此产生什么特别大的落差感之类的。   毕竟以貌取人本来就不是十分礼貌的行为,更何况他自己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去过度关注他人外表,甚至是以此为依据去随便评价对方。   所以当下他只是不自觉低头看了眼对方冻得有点发白发红,还缩在袖口里不想露出来的手指,等在心里略微疑惑地停顿了一下,一时间也没有往下想太多的白发青年这才下意识地向面前的人伸出自己的手,又对脸色不太好的秦艽就开口建议道,   “要不我们再去上面呆一会儿吧?”   “……”   “一直站在雪地上你是不是会很冷?”   “……”   脸上还贴着一大堆遮挡伤口的纱布的白发青年细心而认真地注视着他的样子看上去很诚恳也很让人难以拒绝。   所以一时间表情微妙,也明白这古板的要死的家伙会这么说肯定是什么也没多想的秦艽倒也没有再完全回避,反而在垂下眸思考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   而之后干脆和小孩子一样一块走到那面杨花和范阿宝经常玩闹的墙边,又伸出自己的手被那只暖和的好像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手给一把拉了上去,瞬间和刚刚那只壁虎一样奇怪地爬到人家范细家墙头上来的秦艽和晋锁阳只匆忙间对视了一眼。   随后,这两个明明和陌生人相处都会浑身不自在的要命,但莫名其妙就选择今晚出来见面的家伙才各自十分识趣地爬上墙头找了个地方坐好,又盯着下面的雪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话。   这个过程中,主动开口说话的基本都是晋锁阳,低着头一脸古怪的秦艽反而话不太多。   而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青年对他,对杨花,包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相当的一视同仁,并且是真心实意地想把他这么个了不得的恩人当做朋友,甚至是给予回报的。   冷冷地在心底想着你的恩人现在就只想和你上床来报答他你这个笨蛋死兔子的秦龙君只表情烦躁地看向一旁,随后才有些没话找话地干巴巴来了一句。   “刚刚那个……是你朋友?”   “嗯?”   “那只已经走了的壁虎。”   “不是,我刚刚主要是想去找他借把梯子再爬过来找你。”   “……”   “他就住在范细家的老屋房梁上,有的时候我会看到他从房梁上正好爬过去,所以我才会认识他的,但我还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原来世上所有的生灵都会自己的名字,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叫什么。”   “范虎,据说是个很有来历的名字,你之前在范村那么久有听说过关于范姓还有东山的来历吗?”   这般若有所思的问着,之前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鬼的白发青年也露出一副想和他聊聊学术问题的书呆子样子,然而一贯都是个习惯用拳脚说话的暴力分子的秦龙君偏偏又对这种深奥复杂的学术问题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可没办法,既然刚刚都主动和对方聊了,此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所以当下心里头已经有点不耐烦,但在某人面前必须还要保持着一丝‘我其实有点兴趣’的秦龙君只能故意装傻地摇摇头将这场灾难性的对话进行了下去,又眼看着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在山里遇到什么狐狸,狐狸后来消失了的晋锁阳皱了皱眉这才继续往下说道,   “……我怀疑在东山的上方有一个外人所不知道的入口,这个入口和范村的来历有关,也和公鸡郎的巫术有关,我今天甚至亲耳听见了从另一个很远的地方传到这里来的声音……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我之前之所以无法找到下山的路,不是因为公鸡郎把我带到了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地方,而是因为我现在可能已经不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   “我这样说,你能大概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秦艽?”   作者有话要说:  舅妈:虽然我和我老公脑回路不同,但我们还是要谈恋爱!   舅舅:?你……你老公是谁? 第147章 杨   晋锁阳这么一说, 秦艽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短暂性地停顿了一下。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在试图隐瞒着青年的事情居然被这家伙给提前发现了, 而且看样子,他还真就是根据自己今天在山上遇到的那些事给琢磨出来的。   而如果不是那一晚从河水里救了他的时候便已经提前发现了这事, 自己如今也未必能完全猜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当下心里也不知道该宰了那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倒霉狐狸好, 还是怪身边这个家伙简直一点都不好蒙好。   很明白一旦让他彻底了解到这里和他所说的东山根本就不是一个时间, 对自己心里目前还在盘算的那些事绝对没什么好处。   可如果硬是从中干涉不让他试图去了解,关于这件事的调查又未必进行的下去。   所以权衡之下秦艽最终还是神色逐渐趋向冷静地眯了眯眼睛, 又在顾虑着自己现如今也在追查公鸡郎这件事的基础下, 这才尽量保持着语气正常,并配合着青年之前的话往下问了一句道,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 你是从一个和这里时间不太一样的东山来的?”   “嗯, 但……我目前也只是一种猜测,我的手机早就因为高空坠落的时候摔坏了,所以并不能确定这里和我那个世界的具体时间差,但我之前就问过范细, 这里的东山政府显然和我知道的并不是同一个, 更没有那些我之前所认识的人, 可同样是东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情况,这就让我一直有些没想通……”   “……”   “但结合今天发生的事,我忽然间就意识到,时间在东山也许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时间,还可能是一种距离, 或是特殊的空间衡量单位,在过去的一些流传于民间的志怪故事,如《桃花源记》《①支诺皋》中时常有外人忽然闯入一个未知世界的相关记载,这其实……也都和我现在遭遇的情况很相似……”   “……”   “加上,我当时从山上掉进来的时候时差感不强,醒过来的时候刚好隔着一个昼夜,也许这里,就是我那个世界几天前或者几天后也说不定,而且,最关键的是……我发现两个东山其实在某些情况下也存在着一些特殊的关联,比如赤水龙王的传说在那一边的东山县城里同样也存在,这就更说明这条入口是活的,不是死的,有些相关信息也是流动和互通的……”   听他这么几乎分毫不差地和自己分析着这些目前已经得知的线索,作为本该活在传说故事中的赤水龙王本人面上自然也没有泄露出丝毫他其实早就知晓内情的样子。   而显然一个生活在范村多年且背景十分神秘的‘活人’,自己这样一直装作这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好像也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当下他只是顺着晋锁阳的话往下和他针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又随便聊了几句,期间还借着村里老人之口故意告知了关于自己刚刚得知的老孩子的来历。   等注意到晋锁阳明显被老孩子那恶心的要命的出处给弄得脸色不太好,原本就是想要到达这个效果的秦艽这才不置可否接下去地说道,   “小孩子被邪术榨出肉身里最后一滴油水,最后只能变成丑陋衰老的‘老孩子’被湘西巫师驱使的故事从古至今都有,这些‘老孩子’之前听命于公鸡郎把你一路带到这儿,显然,它们就是除了控制它们的公鸡郎之外唯一知晓这条来往途径的人……而如果真如你所说,那首老孩子们一直在嘴里反复哼唱的《抓公鸡》就是一切事情的关键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相对有用的线索。”   “……什么线索?”   一听到他这么说,面色一变,又抬眸迅速看向他的白发青年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而早就知道这条单独的线索今后可能会在这里派上用场的秦艽见状也没故意有吊着他的胃口,只若有所思地挪开眼睛,又揣摩着晋锁阳此刻的内心想法继续往下缓缓说道,   “我猜你也许后来也亲口问过范阿宝和村里的孩子,他们最开始究竟是从哪儿听说那首《抓公鸡》的,可是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普遍忘性大,也许随便从哪儿听到了一句就记下了,根本也记不得这种东西具体的出处。”   “……”   “但很明显,一首这么奇怪又复杂的儿歌要在一个地区大范围传播总是需要一些途径的……可村里的孩子们平时能接触到的东西有限,所以之后还真的让我找到了一点注蛛丝马迹,你知道那首公鸡郎杀死八只鸡的童谣最早是被那位有心人写在了什么地方?”   “……写在哪儿?”   “在米果纸上,一种曾经在山底下到处都能买到的花生米果,里面就夹了这样一层薄薄的糯米纸,我们本地也叫米果纸,杨花从小就不喜欢吃糯米和花生这类东西,所以就算有人给了她这种米果,她每次拿到后也是偷偷扔掉或是吐掉……但以往春节的时候,本地几乎每家每户的小孩子都会吃这种米果,米果纸的外面就画了一只年画上面的那种大公鸡,所以这种米果又叫公鸡米果……”   “……”   这么说着,低下头的秦艽也顺势将先前他就准备从家里带到晋锁阳,但一直没拿出来的东西取了出来。   等抬手拆开手里的那个简陋的,底下印有东山食品二厂的大红色包装米果,又把里头已经变得有些黏黏糊糊的透明色糯米纸抽出来给他看了一眼后,月光下清晰辨认出上面的确依稀印有密密麻麻字迹的两人这只一脸复杂地双双对视了一眼,接着才听着神色不明的秦艽眯着眼睛继续往下面道,   “你看,果然,因为这层薄薄的糯米纸只要一含到嘴里就会迅速化掉,所以用糯米纸传播下儿歌的人几乎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而只要小孩子剥开来吃米果就一定能看到上面的字,要知道,侗族多年来其实并没有自己独立的语言和文字……”   “……没有文字?”   “嗯,因为本民族能歌善舞,所以一些特殊的音符声调就连小孩子都会轻易辨认哼唱,你是外地的来的可能也不清楚,但原先制造这种公鸡米果的食品厂就在山下的一个巴中川剧团旁边,只是几年前碰巧已经倒闭了而已……”   “……”   “所以在你来到之前,其实那个擅长邪术的公鸡郎就已经准备用这些写在米果上的儿歌对范村的孩子下手了,儿歌一传一,十传百,很快就会把儿歌迷惑了神智的孩子们就自动被往山上引,只是碰巧那天又遇到了你来到山里的这桩事,被引上林子中的范阿宝他们才能碰巧幸免于难……”   来来去去的,关于公鸡郎的种种线索居然最终还是指向了山下的另一个东山县城。   眼看着秦艽把那张或许沾着无数小孩子性命和血液的糯米纸用手指搓软又丢进雪地里一点点融化掉,晋锁阳一时间神情凝重,思绪似乎也随着他的话不由自主地往山下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川剧团和那个米果厂去了。   只是令他的心底感到始终有些许疑问的是,他觉得自己身旁的人在这件事上似乎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冷静,仿佛完全司空见惯一般,和他在人前表现出来的完全不爱管相识的态度又有一点出入。   而相对的,秦艽一开始决定大半夜和他出来见面的时候,脑子里或多或少还怀揣着些见不光的想法。   可刚刚被这满脑子还都是他那些忙不完的正经事的家伙这么一番影响后,他脑子和身体里的那团邪火居然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冷却下来。   所以稍微收敛了点心思的秦艽一时间倒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晋锁阳对自己的揣测,只面无表情地思索着接下来他们所共同需要面对的事情,又在歪着头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捏着自己发僵发冷的手指低头望着两人面前的那块白茫茫的雪地沉声开口道,   “你如果明天真的有兴趣去那个川剧团还有第二食品厂附近找找线索,我也可以陪你下山去一趟东山县城,我这几天本来也有事要带着杨花下山一趟。”   “你和杨花?你们准备去山下干什么吗?”   “……今年滞销在家里的很多河珠手串还没有卖完,卖了以后过年的时候家里才可以周转正常一些,而且我之前已经快一年多没回家了,杨花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不太合身了,你如果明天要和我们一起下山,到时候晚上三个人也可以正好一起回来……另外,你现在的腿还是不能走太远的路对不对?还有那个你先前说的泥娃娃也会跟着去是吗?”   “……?嗯。”   乍一听身边声音沙哑阴凉的男人竟然已经周到体贴地帮他把什么都想好了,晋锁阳的脸上也是一怔,随之也连忙点了点头。   而到目前为止,在青年面前其实还是勉强维持着一个平凡不起眼的普通单身爸爸以及救命恩人形象,心里头已然已经另有一番盘算的秦龙君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又装作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顺便的态度地开口道,   “嗯,那就没问题了,我在山下认识一个时常一块喝酒的老朋友,名字叫老塔,如今正在县城里的邮局里做邮差,他自己有一辆平时押货的小货车,每天会途径阿坝公路附近的十四个县城送信。   “……”   “明天早上如果大家恰好都起得比较早,我们倒是可以一起坐他的顺风车下去,这样路上会比较快也比较安全,不用你和那个泥娃娃自己来回走,这对你腿上的伤口恢复也比较好。”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白天他和泥娃娃悄悄跑出范村的那件事的,晋锁阳内心知道他是好意,所以迟疑和思索之余,接着也连忙显得十分郑重地对他道了句谢。   而意识到今天晚上这样故意卖了人情给他,对自己的个人形象肯定也会有帮助不少。   安然享受着此刻的重聚,私心里忽然觉得,和他这样大晚上的十分简单地坐在一块说说话,其实感觉也意外不错的秦龙君想了想望着一旁被自己搁在墙上的冬红花,又倚着墙望着两人的月光随口来了一句道,   “不用,是我该谢谢你的花才对,其实已经……好多年没人送过我这么好看的花了。”   他这么说着,语气里仿佛有些怀念珍惜和发自内心地喜欢,面容怔了一下晋锁阳望着他用手指尖轻柔地抚摸着那朵娇艳的冬红花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也跟着温暖柔软了一下。   可不知为何,明明彼此面容陌生,今晚之前完全是陌路人,之前也从未在一个有所交集的世界相遇过。   他对这个如眼前的冬红花一样神秘却也香气浓烈的男人的感觉却总是意外地熟悉,而这么想着,没忍住就怀着一种复杂而好奇的心情出声来了句。   “秦艽,你来到东山之前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甚至从来没有记录在古书中的事?”   闻言,略微抬起灰色的眸子和白发青年对视了一眼的短发男人也只是眯着眼睛完全心血来潮地慢悠悠回了一句。   “你听说过龙回头的故事吗?”   “……没有。”   “那等你有一天知道了这个故事,你就会知道我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了。”   “……”   “晚安,晋锁阳,谢谢你的花。”   这话音落下,两人的对话也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   直到这一晚两个人最终告别完分开,又各自从范细家的墙上爬梯子下来回到他们隔着一面墙和枯井的家。   思绪万千地躺回到床上,顺带将泥娃娃往枕头边带了带的白发青年这才若有所思地面对着腐朽的房梁和寂静的夜,还有那鼻尖依旧缠绕着的花香做了这样一个梦,和梦见了一首诗。   ……   【十五年前】   【阴凉的晨】   【恍恍惚惚】   【清晰的诀别】   【每夜,梦中的你】   【梦中是你】   【与枕俱醒,觉得不是你】   【另有一些人,伴有你人入我梦中】   【哪有你,你这样好】   【哪有你,这样你。】   ——③《哪有你这样你》木心   作者有话要说:  ①《酉阳杂俎》的续篇,里面记录了中国版灰姑娘叶限来到桃源的故事   ②米果:指的不是糯米团子的那种,是类似长鼻王的那种小食品   ③出自木心先生的诗 第148章 苗   《姓书》云, 罗刹海市, 云中之国也,雨后常被人所见, 日出则复又消散。   相传楚国令尹斗越椒之子贲皇, 受封于苗邑, 此后贲皇后人便多以苗姓为姓氏。   其民多为豹脸鹰掌,善于飞行, 面如罗刹, 生性贪婪凶狠,时常半夜飞至人间, 屠村捕人为食, 遂也称罗刹鬼是也。   ——《姓书·苗氏篇》   隔天清晨, 难得一晚上都没有被公鸡郎的诅咒带来的疼痛所折磨的晋锁阳照例是一个人起了个大早。   拿上放在床头的鞋袜,又穿上一步步走出屋檐上还挂着冰珠子的老屋的时候,他刚好抬头看了眼堂屋前挂着的黄历册子,在看到最上方那一页上写着‘辛酉年, 辛丑月, 丙辰日, 腊月廿七,忌出行,食荤’后,他的目光先是停顿了一下,随之才皱着眉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外头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昨天晚上和秦艽分开回来之后,一直到到后半夜他都在做着一些光怪陆离, 仔细想起来压根也根本没什么头尾的梦。   一会儿是梦到一条条银白色的小鱼在林子生出类似镜子湖泊的地方游来游去,一会儿是梦到一群大着肚子的侗族女人被一群面目模糊的豹头人拖拽着带到山上,又绑起来烧死在柴堆里的残忍画面。   梦境里,披头散发,浑身赤裸的侗族女人们各个嚎哭的凄厉而恐怖,晋锁阳所能看见的就是皮肉绽开和人肉烧糊的可怕折磨让她们原本充满水分和营养的肚子一点点地瘪下去,最后皱巴巴的肚皮上竟显现出一张张面目清晰,狰狞痛哭如恶鬼般的婴儿面孔。   而那些活生生烧死她们的豹头羽人见此情形竟也疯狂地围拢上去,等用手上的刀斧一具具地刨开女尸们印出婴儿面孔的肚皮,面孔狰狞,长着猫科动物面目的它们先是一把揪出里面还带着脐带和少量羊水的干瘪婴儿尸体,又像是发现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捧着那些长着鱼尾的婴儿,并激动地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少数民族语言大喊了起来。   “是鱼!!是鱼!!!真的是鱼!我们竟然抓到鱼了!这下我们可发大财了!!把这些值钱的鱼都带回罗刹海市去卖掉!!我们罗刹鬼哪还愁不能拥有比那些狡诈傲慢的龙还要多的财富啊哈哈!!!”   明明在此之前并不能听懂任何少数民族语言,但是那一刻站在模糊失真的梦境之外,亲眼看着和姓书类似的黄色纸张在自己面前一页页翻过,并上演着这样类似连环画般的血腥一幕,还是把耳朵里都有些发疼的晋锁阳弄得脸色相当难看。   而一步步地拄着拐杖试图上前闯入那凶残可怖的屠杀梦境,却始终被那些画面内闪烁的刺目金光给硬生生挡住了。   直到脸色冷厉的晋锁阳用手中的拐杖击碎眼前那道金光,又抬手翻过这一页可怕而鲜红的梦境。   站立在恐怖的风暴口之外,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的他却看到了关于这场梦境的后半段书上竟然是完全空白的,孕妇,婴儿和豹头飞人都统统消失,就只有一个在湖水般的镜子中显得面容哀伤,异域绝美的鱼尾夫人和类似脚链子在响动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他的耳朵。   【姓师——姓师——您能听得见奴的声音吗——】   【求求您——求求您快来救救奴——还有奴那至今不知所踪的小女儿吧——】   【奴原本是一条寻常的子孙鱼——十二年前被罗刹海市的海主强娶——从此便一直被锁链和笼子困在天空上方的罗刹海市里——奴的身后没有翅膀——所以十二年来始终都无法从云中之国逃脱出去——而这么多年——罗刹人便一直奴役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鱼——甚至是活生生吃掉和奴一样的其他鱼——】   【奴现在只求您来快救救和奴一样的可怜鱼——再帮奴找到我的小女儿——因为——您要治愈脸上公鸡郎诅咒的新鲜羊水现在就在奴这里——奴一定能帮您——您如果不信——奴现在就可以向您证明——只求您快带着奴的女儿来到罗刹海市——求您——求您——】   “……”   红衣的鱼尾夫人最后的哀求声定格在了那面奇怪的水镜子里,面色一怔的晋锁阳甚至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抓住她,那个隔着梦境向他求救的女人就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这让本还沉睡在梦中的白发青年一下子从床上睁着眼睛惊醒过来,许久才面色发白且错愕地揉了揉太阳穴,又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已经露出晨光的窗外。   刚刚那这是梦……还是真的?   那真的是一条从遥远的罗刹海市向在自己求救……的子孙鱼?   一时间竟难以分辨这到底是自己脑子里的臆想还是别的,皱着眉盯着上头的房梁,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晋锁阳思索了许久,最终也没搞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由于这个梦带来的某些印象实在太真实,所以此刻基本上完全清醒过来的他竟然也没有完全忘光,但也只隐约记得那好像是一群从天上飞到村子上方的豹头人,镜子里哭泣着的鱼尾夫人,还有那个依稀叫做……罗刹海市的奇怪地方。   等注意到睡在他这间老屋旁边的范细范阿宝还有枕头旁边趴着的泥娃娃们明显都还在休息心里面总觉得不太对劲,又看了看天色的白发青年一时间也没有发出太多动静。   只先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目前还比较混乱的情绪,又径直去屋前帮范细打了些待会儿早上一家人淘米做饭要用的井水,接着就坐在门口的天井旁开始拆自己脸上的那些纱布。   这个过程中,墙边上站着的灰雀在一边叫唤一边用爪子刨雪,动静不大,却为这干燥的冬晨意外点缀了几分生机。   而想到一会儿自己还得去找昨晚就已经和他约好的秦艽,再和他们父女一起下山去找公鸡郎,并不太想让别人一直这么等着自己的晋锁阳手上的动作也稍微快了些。   可伴着手中不知为何沾上了一些污渍泥土的纱布一圈圈地落在地上,又将青年瘦削苍白的下巴尖一点点显露出来。   本想和平时一样弯下腰捧起一些井水擦拭的晋锁阳在看清楚自己的脸后,却忽然有些神色不对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随之意识到不对的他才抿起唇,又飞快抬起手就一把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和面颊。   “……”   可这么拿手一碰,心里本还抱着一丝迟疑的晋锁阳这才发现井水中映照出来的那半张被朱红色油墨勾描出的像鱼尾巴一样的眉眼和眼尾的脸真的是自己的。   而稍稍皱着眉侧过脸去,才可以发现脸上原先属于公鸡郎诅咒和伤疤的位置都被那些奇怪的红色纹路压制在另半张面颊上。   压根没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当下只能低头捂着自己这半人半祟化的脸的晋锁阳刚要脸色难看地一下子从井边站起来,他就听身后传来了范细端着水盆一步步准备出屋的缓步脚步声。   “阿宝……阿宝,起床了……快起床……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摇晃着脑袋上触角的老太太那念叨声听上去一如往常,本来就因为手头这桩事而有些手忙脚乱的晋锁阳一听到这声音当下脸色沉地更厉害,只匆匆忙忙抬起头就想赶忙退回屋里去。   可一转过头,压根没来得及闪躲的他就这样和一点没心理准备的蚂蚁老太太撞了个正着。   而从自己那个角度刚刚好看清楚晋锁阳这半张简直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脸,被吓了一跳的范细当下只一脸惊讶地瞪大眼睛,随之才‘碰’地一下扔掉了手上满满当当的水盆,又指着他的脸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锁……锁阳?你的脸……你的脸……这是怎么……”   老太太这一脸活见鬼的神情可把晋锁阳也给弄得有些僵硬住了,但一时间面色难看的白发青年也不知道该具体解释自己怎么就会忽然变成这幅模样,只一脸复杂地伸出手就想开口解释,并想让老太太千万不要害怕自己。   而正在这双方僵持间,隐约听到自己奶奶在外头忽然摔了东西的范阿宝也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跟着从楼下探出头来。   可一对上楼底下皱着眉站着的晋锁阳那半张不知道为什么变宛若山中绝美的精怪般的面孔,范阿宝这咋呼的小子当即就哇呜一声又看直了眼睛,接着才和只小奶狗一样瞪大眼睛趴在楼上嗷嗷大叫起来道,   “啊啊啊!!!锁……锁阳哥!!你的脸!!你的脸!!好好好看啊!!看上去真的好……好好看啊!!就和画画上的那些在云里骑着龙,旁边还有仙鹤在一起飞来飞去的神仙一样!!啊啊啊!!!真的好好看啊!!”   范阿宝这小子这么用词无比夸张一嚎起来,可把本来心里还七上八下的晋锁阳弄得瞬间愣住了,因为在这之前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头一句话说的竟然是这个。   而被自家这倒霉孙子一喊也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刚刚其实也有点被晋锁阳那张脸给弄呆了的范细老太太先是一脸无奈的抬起头示意楼上那个臭小子闭嘴,又在赶忙捡起地上的东西后,这才一脸复杂意外地凑上来冲面前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晋锁阳开口道,   “锁阳啊……你……你这脸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么才一个晚上就忽然变成了这样?而且之前那么严重的人面禽怎么就只剩下一半了?是找到治疗脸的药了?还是怎么回事?”   “……”   “诶,可不对啊,如果你这次真的是完全康复了,不该在这半张脸上还剩下这么一大块啊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过……你这样可真俊啊……就好像本来是泥巴捏的人忽然换了个玉石雕出来的壳子似的……看的我这颗老心肝都在一个劲儿地跟着跳哈哈……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奶奶!你今年都多大了!可不许这样调戏锁阳哥!而且你看他脸红了!!不过……对呀对呀,锁阳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特别厉害神奇的事了!!”   “哎哟你这个臭小子!你爷爷都不在那么多年了我现在还不能看看好看的小伙子!而且锁阳是外人嘛!!”   “嗷嗷嗷奶奶你又揪我的触角!!!我不管!!我现在要出去找杨花!!再告诉她锁阳哥昨晚睡了一觉忽然变的就像天上下凡的仙女……哦,不不不,是天上下凡的仙男一样的好看了!!”   晋锁阳:“……”   虽然知道这孩子脑子一直不太好使,但一时间心情复杂的晋锁阳还是有些头疼地眉心都跟着抽搐了起来。   而赶在他要跑出去丢自己人之前就把这小子给一把抓住了,深吸了口气才俯下身看向他的晋锁阳先是沉下脸尽量严肃地看着他,又满脸写着一言难尽看着面前的祖孙俩并皱着眉干巴巴地开口道,   “……这件事除了你和你奶奶……暂时先不要告诉村里的任何人,包括杨花,还有……杨花的爸爸。”   “啊?这,这是为什么呀??”   “是啊……锁阳……这脸恢复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   这个祖孙俩一连串的问题显然连晋锁阳自己都无法解答,但被他们俩看的额头都有些尴尬地红着的青年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刚刚在梦中的时候,那从镜子里哭泣着求救的鱼尾夫人对他最后说的那番奇怪的话。   可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范细他们解释这种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浑身不自在地顶着他们莫名热切的注视的白发青年只一点不留情面地快速将自己严重不符合他个人审美的脸给重新遮起来,又在冲他们皱了皱眉后才缓缓开口道,   “……因为,我现在暂时还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好事,毕竟公鸡郎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完全解决,但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   “……梦?”   一听到这话,同时睁大自己那双褐色眼睛的范细和范阿宝顿时也一起摇晃起了脑袋上的触角。   而见状,冲面前这对祖孙俩一起点点头的白发青年只皱着眉低头看了眼自己那半张一半宛若神明,一半宛若恶鬼的脸,又在抿着唇抬起勾勒着朱红色眼梢的眸子后,这才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   “我梦到了一个叫罗刹海市的云中之国……还有一条被关在豹人的笼子里,名字叫做杨姬的鱼。”   作者有话要说:  ①罗刹海市:名字是出自《聊斋志异》,但这里的这个豹人故事是我自己额外加工的。   另外之前有解释过,这最后一个国姓并不是小的单元剧故事,而是一个环环紧扣的大故事,所以你们懂得,新的故事开始 第149章 苗   当一夜都几乎没有睡着的秦艽再次睁开自己泛着无机质冷光的眼睛的时候, 属于范村清晨的天空已经差不多亮了。   外头有些刺目的光照进来, 小楼上则传来杨花均匀稳定的呼吸声。   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安静而缓慢,仿佛世间所有新生的事物都即将重新开始。   而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房梁的秦艽就这样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 之后便也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   等看见床头上那枝颜色依旧鲜艳, 还散发着甜丝丝花香的冬红花, 他先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随之才用手掌抚开自己额前好耳边垂下的发丝, 又眯着眼睛捏了捏自己咯咯作响的左手手指。   昨天这一晚他基本一直都在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 时而想想某人明天早上还要来找他一起下山的事,时而又想想他们之前一起坐在月光下的围墙上说话的样子。   可这样导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 他再次被自己常年极度紊乱不稳定的精神状况弄得再一次有些睡不着了。   而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好一会儿, 后来干脆也放弃了挣扎, 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了的秦龙君依稀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没头没尾的梦,而且内容居然还是个久违的,关于吃青蛙的怪梦。   梦里他隐约恢复了自己从前那副青鳞蛇尾,半人半蛇的样子, 地点应该是在他已经快一年多没有回去的赤水龙宫, 可他的蛇尾和肚子却不知道为何变得有些臃肿难看。   而因为某人不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忽然就开始变得有些暴躁易怒,后来还隐约胃里觉得不太舒服,甚至莫名地有点恶心想吐。   可眼前摆放着那一桶桶已经精心处理好的麻辣青蛙又莫名地让他食指大动,所以他干脆为了发泄和排遣自己的情绪吃的很饱很饱。   期间河伯和横行介士好像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什么,但是一律都被心情不太好的他把它们给直接赶出去了。   直到那一个个血淋淋,还会活蹦乱跳的麻辣青蛙脑袋都被他给咀嚼完吐出来, 只剩下肥美新鲜的皮肉被一点点吞进喉咙里,慢条斯理地吞下第八桶青蛙的他终于有些心满意足了。   可也是在这时,已经被撑得压根走不动路的他却不经意听到鬼鬼祟祟的横行介士和河伯在自己耳边照常溜须拍马,吵吵闹闹的声音。   也正是这番宛若九天神雷般在他头顶降下的对话,把咱们向来邪魅狂狷不可一世的秦龙君吓得脸色都当场变了,直接脸色难看就从那个离奇又诡异的梦里惊醒了。   【龙君,龙君,您现在情况实在特殊,哪怕是胃口特别好也千万要少吃点啊……而且前面您都已经生了一个杨花小娘娘了,这第二胎肯定不能掉以轻心,一定得小心再小心……加上晋姓师如今有事外出不在您身边,您可千万要为您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龙君着想啊……】   【哎哎哎,你这整天胡言乱语的老鱼头,什么小龙君呀,我听人间的那些妇人们常说什么酸儿辣女……龙君现在这么爱吃辣炒青蛙!我看一定是个可爱聪慧,和龙君一样一样的小公主!!】   【呸!什么小公主呀!我看一定是小龙君!!头胎是女孩,第二胎一定是个眉眼长得像晋姓师的小龙君!】   【你你你!你简直是胡说八道!!要我看啊这第二胎一定是小公主!!是个眉眼长得像龙君的小公主!!】   秦艽:“……”   伴着河伯和横行介士关于他肚子里那个来历毫无科学依据的蛋究竟是眉眼长的像他,还是长的像那谁的争执声,被雷的半个身子连同手脚都酥麻了的秦龙君就这样脸色诡异地彻底从那个梦中醒了过来。   而此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昨晚怎么会好端端地做这种恶心的要命的梦,撑着头冷着脸坐在床头的秦龙君反复思索了一下。   半天还是决定将这该死的一切统统都一股脑怪在前几天刚催过自己赶紧结婚生子的河伯和横行介士身上,不多减掉他们半年的俸禄决不罢休。   小心眼记仇又爱给人穿小鞋的秦龙君这完全不讲道理的迁怒和报复,这会儿估计还在自家热炕头上呼呼大睡的河伯和横行介士肯定是不知道的。   但兀自冲无辜躺枪的群众发泄了一会儿情绪之后,本来都被恶心的浑身鸡皮疙瘩都快竖起来的秦龙君还是觉得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不少。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带来的后遗症,之后哪怕他如平常那般起床换衣服的时候,他都不自觉地阴着脸悄悄打量了好几眼自己的腰部和腿部线条。   而十分确定,尽管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他对自己的身材管理也绝对不可能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问题,这会儿在楼上还没起床的杨花也的确是他多年前从赤水河边抱回家养着,父母均不详的弃婴,绝对不可能是他自己和某人当年因为什么神奇的科学原理生的。   一大清早地就因为这样一个恐怖的梦而莫名其妙地陷入某种古怪情绪中的秦龙君就这样心情烦躁地望着窗外啧了一声,半响思绪渐渐飘散的他才眯着眼睛不自觉地畅想了一下。   虽说……昨晚那个梦从各方面来讲都很雷人也很不合理,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中有一点还真的完全没有说错。   因为最早决定收养杨花的时候,他确实是打算要把自己这个世上唯一的女儿教育的稍微和某人的性格喜好接近一点的。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从小到大就是个没什么是非观,做事也比较反叛惹人非议的人,这才导致他前半生事事不顺,总是惹人厌恶处处不受人待见,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和变得他一样。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他好歹可以好像拥有一个和对方共同的孩子一样,也给自己稍微留点安慰。   可惜,他的这个想法是不错,但由于从来没做过爹,所以缺乏基本的教育经验,最后实际收获的效果却很令人惋惜。   因为到头来,渐渐长大了的杨花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变成一个喜欢看书写字,斯文内敛的女孩,而是早早地就表现出和他小时候一样固执,叛逆,脾气不好,还有一点都不爱听人话的一面。   而多年之前,或许偶尔还会悄悄记恨着祖龙小时候对自己这种那种的不好,但活到这个岁数,褪去年少时那点轻狂意味的秦龙君反而渐渐开始明白当年做长辈的老龙王整天看到自己那副宁顽不灵的臭德行大概会是个什么心情了。   不过现在如果仔细回想起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也没有打算以什么家人的名义收养这个丫头。   而是准备把当时还很小的她送到就近的东山县医院门口去,让正常的人类世界去接纳和拯救这个被父母抛弃在可怕山林里的小生命。   这一当然还是因为他实在并不喜欢这些天生麻烦的要命的小孩子,二也是因为以他当时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正常控制的糟糕精神状况,实在也无法去好好照料一个刚刚失去父母,压根也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可也许实在是机缘巧合,恰巧他从河里捡到孩子的那一晚便是某人上一世过世的日子。   恰巧他当时的心情很糟,非常糟,而更巧的是,那一晚东山医院竟然又一次发生了停电,医生护士早早下班。   所以当时还居无定所,心情也十分不太好的秦艽就只能像个流浪汉一样地抱着她,干脆坐在东山医院的门口淋了一晚上的雨。   现在回想起来,这好像也已经是很多年前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当时那种怀里抱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小生命无聊而孤独地坐在大雨里一点点等着天再一次亮起来的感觉还是很清晰。   这期间他的脑子几乎是一片空白麻木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只感觉自己浑身好冷,好像要活活冻死了。   但因为怀里的孩子一直在哭,所以他的脑子也跟着保持着清醒。   而在第三次听到小孩子几乎要哭哑了的声音后,整个人都从噩梦中渐渐回过神来的秦艽这才低头望了眼这个陌生的孩子,又这样翻出了她被小心地缝在小衣服里面的那个绣花名字。   一个丑丑的,也不知道是谁家就忽然不要了的小姑娘,就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要是自己现在也干脆不要她,她估计就直接这样死了。   杨花,杨花。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还算顺眼,亦或是当时整个人实在有些了无生趣了。   总之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等上早班的医生再发现医院门口那摊没有一丝雨水滴到的奇怪台阶的时候,秦艽已经带着怀中的杨花离开了。   而之后便是彼此长达十二年的父女缘分,虽然这期间他经常因为龙王的职责,必须出门,导致在外两人见不着面,杨花私下也一直对他有些别别扭扭的。   但总体来说,有这么个脾气性格和自己十分相似,模样活泼可爱,偶尔还能十分有眼力见地帮自己出出力的小女儿还是很省心的。   而想到自己这次也是多亏了自家小杨花,昨晚才能和某个脑回路完全不一致的家伙建立初步纯洁的革命友谊。   一想到今天上午他们一家三口【。】还要一起下山去找那个找死的公鸡郎算账,心情忽然格外不错的秦龙君爸爸便想干脆去楼上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小杨花给叫了起来,再无比耐心且温柔地问问她今天早上想吃什么早点。   可还没来得及起身又走出楼下的屋子,脚步一顿,神色也跟着一变的秦艽却忽然听到了楼上传来的重物摔倒声,接着便是他家杨花崩溃而恐惧的尖叫和大哭声在耳边突兀地响了起来。   “啊啊啊!!爸爸!!!你……你……快来救救我!!!我的腿!!!我的腿忽然变成尾巴了!!!啊啊啊!!!” 第150章 苗   杨花害怕到大哭出来的呼救声让站在楼底下的秦艽一瞬间脸色一变, 当下什么也没管就直接上楼去, 又冷着脸就上去就一把推门进了女儿的小房间。   推开门的刹那,屋里的地上像是积了一层淡淡的银白色水光,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鱼类身上特有的咸涩味道, 仔细看还有些许掉落的鳞片奇怪地散布在床边。   而脸色不明地杵在门口的秦艽见状也眯着眼睛垂眸看了眼, 随之暂时还不清楚这里在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他才一步步抬脚走进去,又思索着单膝跪在地上, 并轻轻冲眼前的黑暗处呼唤了声。   “杨花, 别哭,你怎么了?”   “……呜呜……爸爸……”   “到底出什么事了, 告诉爸爸, 爸爸进来了, 别害怕。”   他这么难得缓和下声音一出声询问,房间的小角落里顿时传来抽泣又伤心的声音,好半天才有啪塔啪塔像是玻璃珠子掉在地上的动静传来。   而就在眼神危险地环视四周的秦艽若有所思地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声音时,一个人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不敢出声的杨花那委屈巴巴的哭声却是又一次响了起来。   “爸爸……我的脚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还长出了奇怪的尾巴……我好害怕……”   “……”   “……我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了呜呜……我是不是忽然变成一条怪鱼了……可我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的啊呜呜……”   “……”   “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我不想死……我还没亲眼见过龙神呢……我今天还没有和晋哥哥一起去山底下玩……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呜呜……我的尾巴好疼……爸爸……”   抱着膝盖兀自大哭的小姑娘这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哭诉, 神情一顿的秦艽顿时也注意到不远处昏暗的墙角中正半缩半露地着一截属于小鱼女的银色尾巴, 也正是这一幕, 让他的脑子里也跟着想起了之前因为心情一直不好所以被他暂时性忽略掉的某件事。   十二岁……杨花的鱼尾……难道那件事就这样忽然提前了?   某个认知像是一道亮光一般划过脑海,脸色猛然间一变的秦龙君当下也没工夫去管这丫头嘴里胡言乱语的其他话。   只连忙上前去帮她匆忙查看了一下那眼看着就要因为缺水干裂而失去生机的尾巴,又一个俯身就连人带尾巴把自己额头滚烫的女儿从冰凉的地上抱了起来,并沉着脸就将自己的厚衣服脱下来帮她赶忙盖好腿这才飞快地下了楼。   这个过程中,因为尾巴上的鳞片还在持续性脱水和干裂,所以被秦艽盖着衣服抱在怀中的杨花还在不停地哭。   皱着眉的秦艽见状明显有些拿她没办法, 只将哭的已经完全失去清晰意识的她小心地先抱到厨房里取了些水缸里的清晨烧好的热水和井水一起调好,又卷起半边衣袖伸手试了下水温后,这才把连同自己也一起抬脚迈进了家里那口奇怪的水缸里。   而颈部和后腰上的皮肤再接触到水缸中井水的一刹那,瞬间也如同绽开的一朵朵青色牡丹般爬满了妖娆而妩媚的青金色鳞片。   锋利上挑着的眉骨两侧隐约能看出龙角的淡金色光芒,灰眸中难得透出些父亲般的关怀意味的长发男人只带着些许的不耐和关切的矛盾情绪就将自己龙爪下面已经被吓傻过去的某条小鱼圈到了怀里。   又略显无奈地靠在水缸边沿一边生疏地用自己的龙气安抚着彻底恢复为鱼身的女儿,一边听着她闭着眼睛在那儿继续瑟瑟打抖地说胡话。   “爸爸……你还……还在吗……”   “嗯,在,怎么了。”   “我是不是又尿床了……为什么……感觉床上到处……都是水……”   “……”   “呜……爸爸……你别不理我……我错了……你回来之前我就和画像上龙神保证过了,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话……再也不随便和范阿宝他们一起玩水了……”   “……”   小姑娘天真稚嫩的梦话把一向都不太容易被人打动的龙神本人莫名搞得有些局促,毕竟一直以来单方面对她不冷不热,也始终没尽到什么该有的责任的其实都是自己,如今要被动地接受来自自己养女的道歉总让他觉得有些难为小孩子的意思了。   而就在绷着脸的秦龙君一脸不尴不尬的望着一旁时,整个鱼脑袋都完整地泡在水里的小杨花又继续往下喃喃道,   “我也不你讨厌你偷偷背着我和别人在一起……然后生小弟弟小妹妹了……只要……只要你们最后都被丢下我……我们一家就一直都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生什么小弟弟和小妹妹鬼话瞬间就让秦艽想起了早上那个一言难尽怪梦,所以一时间他只是嘴角抽搐地看向一旁,也没有想搭理这脑子里整天胡思乱想的傻丫头的欲望,而见秦艽臭着脸老不搭理自己,闭着眼睛傻乎乎嘀咕了半天的杨花这才说出了自己目前为止心里最担心的一件事。   “不过……我们今天早上……还来得及和隔壁的大哥哥……一起去山底下玩吗……”   她这么晕晕乎乎地小声一嘀咕,刚刚被那惊险的一出搞得险些也差点忘了这事秦艽这才想起待会儿晋锁阳应该还会上门找他们的事。   所以当下浑身湿透,连发梢都在往下滴水的秦艽只脸色不对地侧过头看向自己爬满了鳞片和鲜花的脸,又在捏了捏鼻梁这才眯着眼睛望着上方地啧了一声道,   “……嗯,应该来得及,就是我们得速度再快点,你感觉好点了没有。”   “好……好点了……就是觉得还是有点困……感觉睁不开眼睛……但……你们两个可不能随便丢下我啊……”   这话说完,身体完全变成一条银白色小鱼的杨花也打着小小的呼噜声彻底在水缸里睡了过去。   秦艽见状一时间明显有些拿她没办法,但一想到今天这种完全突如其来的糟糕情况有可能今后还会在他并无准备的情况下发生。   他便觉得自己确实也应该早些想个办法,把她带到山底下去找个靠谱点的大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可显然,如果一个平常状态下的杨花要被他和晋锁阳一起带下山是没什么问题的。   真要把眼前这般模样的杨花一起带下山,还要试图骗过和自己同行的晋锁阳的眼睛就需要一定的难度了。   而当下抬起眸若有所思的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周围,又在最终看到灶台底下摆着的那个腌菜缸后停顿了一下。   眯了眯眼睛的坏心眼秦爸爸最终还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尚不知灾难临头的女儿的脑袋,又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嘴角。   ……   有关罗刹海市和那条名为杨姬的鱼的事,晋锁阳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对其他人先隐瞒下来。   毕竟他如今对这一整件事的发展掌握的信息还不太够,即便昨晚在梦中他就已经通过杨姬模模糊糊的暗示得知曾经有大量的子孙鱼可能生活在东山,但在某一晚上忽然被一群长着翅膀豹人屠村,她之后很可能还有一个小女儿留在人世的事。   可是要靠他一人继续追查到更多罗刹海市和豹人们留在东山的蛛丝马迹,明显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他脸上的这些来自梦中杨姬的提示就成为了最大的线索,即使这些线索,就连晋锁阳自己暂时都还不清楚究竟对他来说是福是祸,又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   而范细和范阿宝这祖孙俩一看他是这个态度当然是赶紧严肃起来,又承诺一定会对身边的所有人守口如瓶。   见状,深知他们肯定不会主动泄露自己秘密的白发青年也勉强安下心又先和他们一起在家吃了早点。   等饭后拄着拐杖并带上今天要带下山的东西提前出了门,又在范细家附近特意来回转了圈后,皱着眉始终不太安心的晋锁阳这才在小厨房后头的泥瓦墙上找了些墙灰之类的东西后,又相对谨慎地一个人躲起来,并对着自己纱布下的脸就是一番毫无不留情的涂抹起来。   而自打起床便屁颠屁颠地开始履行自己作为姓师吉祥物的责任继续跟在晋锁阳身后了,此刻见自家姓师忽然就鬼鬼祟祟把自己就给涂成了一个大黑脸,一开始还没弄明白他想做什么的泥娃娃也是目瞪口呆地瞪大眼睛。   半天这一大一小蹲在墙角边的黑脸二人组这才四目相对地注视了彼此一眼,大黑脸晋姓师还不忘一本正经地抿着唇冲小黑脸泥娃娃小声告诫道,   “……不准,把你刚刚看见的告诉别人,听见了没有。”   【……哦……我……我一定不告诉别人的啦,可是姓师啊,你干嘛好端端地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为什么,就是不想太引人注意了。”   这般压低声音回答着,用拐杖从墙边顶着地站起来,又把那些面颊上的那一圈纱布给一点点绕回去的晋锁阳口中想表达的意思明显是他暂时并不想暴露他的人面禽已经得到改善的事。   可脑回路和他根本不一样的泥娃娃一听这话却完全理解错了,只挠挠头就一脸疑惑地嘀咕道,   【引人注意?引人注意是什么意思……是指变帅了吗?可是……您现在因为那个杨姬娘娘托梦的事而变得比以前更帅不是好事嘛……而且我怎么记得……姓师您小时候明明很喜欢在姓书里写……以后要把自己的兔牙拔掉,还要长得比姚明还高,比周润发还帅……】   “……”   【不过也是哦,要是一个人简简单单地就因为姓师您的外在啊……财富或是别的什么才对你特别好,那多没意思啊,难怪我以前总听老祖宗说,患难见真情,日见见人心……姓师你心里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特别珍惜和感激范村的这些蚂蚁和那个杨花的爸爸啊……】   “……”   【话说,您昨晚出去又回来之后,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写的那些东西,泥娃娃也有看到哦嘿嘿嘿,您说那个杨花的爸爸是个值得与之相交的人,还说昨天虽然是你们俩第一次见面,心里好像对他有一些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特别,就好像什么花又像什么很久以前做过的什么呜呜!!呜——!!姓师你忽然又捂我的嘴巴干森么呀呜呜呜——】   泥娃娃这个大嘴巴无意识嘀咕出来的话让因为秘密被暴露而耳根子瞬间涨红的晋姓师瞬间一把捂住了它的嘴。   等确定这个没脑子的家伙终于不会再毫无预兆地说出一些暴露他青少年时期黑历史和隐秘心理活动的话后。   自打将它留在自己身边开始,就时常有些会一个头两个大的晋锁阳这才难得沉下脸来,又冷冰冰地就冲着面前一脸委屈地说着我错了,脑袋上还被他敲出几个包的泥娃娃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给我把刚刚那些话统统忘掉,以后不准再不经过我的允许偷看我写的东西,听懂了没有。”   【……听,听懂了呜呜……】   “还有,杨姬托梦给我以及那些子孙鱼的事也不要再一直放在嘴上口无遮拦地说,接下来我们还要去山底下找公鸡郎和寻找更多关于鱼的线索,所以给我尽可能保持安静,不然在我彻底动身离开东山前,我迟早也会把你送回老祖宗那里去,明白了么。”   【呜呜呜……明,明白了……我错了……呜呜……呜呜呜……】   委屈巴巴的泥娃娃虽然到这里依旧不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忽然被教训了,但看到自家姓师都这么语气严厉地说了,也只能含泪地点点头,又一脸卖乖地趴在晋锁阳的肩膀上捂着脑袋不吭声了。   而见它这幅终于也学会开始听自己话起来的样子,心里勉强松了口气的晋锁阳也不再故意板着脸凶他了,只背着自己那这几天走到哪儿都会带着的草药筐,就一瘸一拐地绕过范细家外部围墙的那口枯井就往秦艽家的方向去了。   可这才往前走了几步,本来还低着头走的好好的晋锁阳忽然远远地听到了一阵模模糊糊的尖叫声。   而伴着小姑娘惊慌又害怕的哭声从远处那户围着矮围墙的小木楼上方依稀传来,一瞬间还以为这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晋锁阳只沉下脸赶忙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他家的门前赶紧拍了拍门,又在听到里头并未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后赶紧提高声音来了一句。   “秦艽?杨花?是出什么事了吗?你们怎么了?”   “……”   “有人在家吗?秦艽?到底出什么事了?”   “……”   由于拄着拐杖走到这里尚需要一段距离,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晋锁阳也不确定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   可他这么尽可能提高声音一喊,里头这才传来一些不太清晰的重物碰撞声,而一时间沉着脸干脆就站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   就在皱紧着眉头等的几乎没有耐心的晋锁阳想着要不要现在就立刻闯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时,他面前的门却忽然开了。   紧接着急忙想推开门进去的白发青年就这样和昨晚才和他分开没多久的男人恰好撞到了一起,随后下意识的扶了他手腕一把,还隐约摸到了他袖口里什么冰凉物件露出来的晋锁阳这才连忙松开男人又滑又凉的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手,并显得局促又尴尬地退了一步并出声道,   “抱歉……你没事吧?”   因为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所以站在门旁边还被对方拉了一下手的秦艽反而没有被自己吓了一跳的晋锁阳看上去那么不自然。   只是很显然,生性狡诈的他暂时还不能对任何人暴露他内心的某些见不光的想法。   所以稍稍压抑了他自身垂垂欲动的内心一下后,刚刚为了杨花的事耗去了一些龙气的秦艽这才抿了抿自己呈现出惨白颜色的嘴唇,又在面上佯装抱歉地点点头后,这才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望向面前的晋锁阳和他肩膀上那个傻乎乎的泥娃娃缓缓开口解释道,   “杨花不太舒服,所以我昨天晚上回来照顾了一会儿……今天她可能还是要留在家里休息,应该没办法和我们一起下山去了。”   “她不舒服?我刚刚在那边的时候听到她在哭,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嗯,不过都是些老问题了,她有点害怕,加上暂时见不得风,现在正在楼上睡觉呢,我看还是等我们晚上忙完你的事回来之后,你再来看她吧,她刚刚也说想看看你。”   整个人依着门摆出蛊惑姿态的秦龙君这么慢悠悠盯着对方的眼睛说着,似乎也把话里某些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完全没想太多的晋锁阳当下对自己今天这种情况还要麻烦他和自己去一趟山下的事感到十分抱歉,脸上也露出了些许自责的神情,当下也选择性地答应了晚上回来之后要再过来的事。   而一开始要到达显然也就是这个效果,一点点算计着的秦艽见状也在心底略显满意地摇了摇尾巴,随后他才转身回家里拿了些看似今天要一起带下山的河珠手串,草药和满满一坛子类似水腌咸鱼,还散发着淡淡腥味的东西。   等又和晋锁阳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破绽的秦艽这才和晋锁阳一块出了村去,又准确地找到了将车停在村外面,明显等了他们好一会儿的老塔。   可还没等他们一起走近,本来心情还挺不错的秦龙君却首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可恶的,令他深恶痛绝,即便幻化成人他也能一眼认的出来的死螃蟹脑袋忽然从副驾驶伸了出来。   接着明明害怕得满头冷汗的横行介士才佯装着不经意地冲近在迟尺的他们俩挥了挥手,并无比‘热情而激动’地干巴巴笑起来道,   “哎……哎呀!这不是……这不是好久没见的杨花的爸爸!我是……我是隔壁村的老谢啊!诶!这……旁边这小伙又是谁!眼熟的很!眼熟得很!!不如,不如就一起赶紧上来吧!哈!哈!”   秦艽:“……”   晋锁阳:“……?”   作者有话要说:  秦艽:今晚,我们不如吃肉蟹煲吧亲爱的。   晋锁阳:可以,不过……刚刚还站在这儿的横行介士去哪儿了? 第151章 苗   横行介士刚刚这么忽然一冒出来, 恰似在他家秦龙君原本一片晴朗的头顶上凭空降下了一道雷, 促使他迅速冷下脸的同时,一瞬间也明白了这家伙会这么大清早地忽然出现在这里绝对没有好事。   而果不其然, 和他一起赶在老塔出发之前, 就躲到一旁来说话的横行介士一开口也是笑的怪里怪气的。   等悄悄看了眼不远处背对着他们站着, 似乎在和泥娃娃说话的白发青年后,这此刻正顶着一副毫无破绽的活人面皮的‘老谢’这才凑近些自家阴森森眯着眼睛的龙君, 又摇晃了晃手并压低声音匆忙开口解释道,   “龙……龙君,您千万先息怒……臣下……臣下真的可以解释的, 臣下今天过来啊绝对不是来故意捣乱的……”   这话听着不仅毫无诚意而且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所以当下他家秦龙君也显得十分警惕地冲他眯了眯眼睛, 还往旁边躲了躲远离他恶心兮兮的靠近。   而被自家龙君这么摆在脸上的一嫌弃,横行介士的脸上瞬间也是有些挂不住,等委屈地眨巴了一下大方脸上的小眼睛之后,脸上有些哀怨的横行介士才压低声音地出声解释道,   “……是, 是真的, 臣下这次真的不是来给您捣乱的,上次您不是让臣下去查那晋锁阳的身家过往了嘛,臣下立刻就去了,可惜最近祟界和阴司四处都不太太平,所以暂时还没什么消息……结果回来之后,一大清早我便从水井里意外闻到了杨花小娘娘身上那些鱼鳞散发出来味道, 这才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的……”   听他这么一说,面容一怔的秦艽这才想起自家杨花还被他悄悄放在身后背篓里的那个咸鱼罐子里准备带下山的事。   而此刻见横行介士主动找上门来,神情中也跟着浮现出一丝不对的秦艽只眯着眼睛沉默了一下,随之才缓缓开口出声道,   “祟界和阴司出什么事了弄得不太平?”   “咳……就还是之前小祟主那事呗……”   “张长声又怎么了?”   “唉……就小祟主死活不想成婚,但河伯天天逼着他去见各路女祟娇娥,搞得小祟主心情不是太好,一直以来情绪也比较低落……河伯就猜他莫不是不喜欢女子,便悄悄寻了几个样貌出挑的男祟送到小祟主那儿去了,结果小祟主一看更不高兴了,这不已经好几天没有在祟殿露面议事了嘛,还说谁在逼他出门去相亲,他就去马上去外头牵头猪祟回来当大家的娘娘,随随便便和头猪过这一辈子好了,这样也没人会烦他了……”   “……”   这混账话听着还确实挺像张长声那个小混蛋说的,嘴角抽了抽的秦艽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但仔细想想这油嘴滑舌的小子现在这么说也顶多是气话,所以他也就没往心里去,而横行介士简短地和他说完这么一件来自祟界的小小插曲,还是显得有些不太放心地开口道,   “不过龙君……小娘娘刚刚是不是真的忽然就在家里由人化鱼了,说起来,这可是对‘鱼’而言万分凶险的事啊……”   “嗯,早上不知道为什么在家里出了点事,忽然就在睡梦中从人变成鱼了,所以我才准备待会儿把她带到山下那个今年活了有九十岁的①鲐背翁那里看看,免得出什么差错……”   秦艽这么说着其实字里行间明显还是有些关心杨花的,而清楚他一向都是这种对身边人都暗自关心和在意的人,横行介士当下也没有吭声,只皱着眉思索着该如何说起这件事,又斟酌着语句一点点开口道,   “唉,龙君,要我说……您还是得想办法帮杨花小娘娘找找当年她的母亲为什么会丢下她的原因,毕竟这子孙鱼这东西是天生的奶鱼娃娃,就是得靠自己母亲的羊水才能活。”   “……”   “可咱们赤水和东山的周围呢……又只有您这一条淡水河,这么多年您天天拿井水,雨水还有河水这么变着法地养着杨花小娘娘,可都抵不过一照她回到自己真正的母亲身边去对她的健康和将来来的好……”   这话显然也是横行介士个人的一番肺腑之言,只可惜秦艽一听脸色却显得更嘲弄了,而当下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又拖长声音来了句。   “……我要是当初就能找的她母亲在哪儿,会用得着现在听你在这儿和我废话么。”   见横行介士瞬间识趣闭上嘴,面无表情往旁边看了眼的秦艽这才挑挑眉一副不予置评的继续往下道,   “她母亲当年把她丢在赤水旁边不要了,我实在懒得去追究这女人究竟是真心不想要她了,还是当时逼不得已只能丢下女儿,但丢了丢了,既然被我捡到了那她就是我的女儿了,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她的这条命都由我来保,和那些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孩子弄丢的女人再没有半分关系。”   “……”   这话说的十足冷漠,却也有几分自家龙君生来就难以违抗的权威和傲慢在,而见一旁的横行介士似乎也被自己说服了,一旁垂眸看向他的秦艽这才慢悠悠地把接下来的话给说完道,   “还有,待会儿上车之后之后不要给我多说废话,要说也给我说一些有价值的,到了山下,你先帮我把装在罐子里的杨花带到鲐背翁那里去,她现在见不得光,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等我带晋锁阳找到公鸡郎的进一步线索之后,就去找你们俩回合,要是这中间又出了什么差池,我就唯你是问听懂了没有?”   这么眼神略显危险地眯了眯,一脸没有耐心的秦艽摆明了是没工夫和他在这儿废话太多。   而琢磨了一下自知自己刚刚确实又说了好几句不讨人喜欢的废话,摸了摸鼻子也不想再刺激他太多的横行介士只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   可左思右想他还是不太明白什么叫不该说的废话,什么又叫做比较有价值的话,被他虚心求教的龙君只一脸意味深长回忆着先前祟界的那桩逼婚惨案并冲他挥挥手,又在从袖中随手幻化出一块天青色的,还隐约带着龙涎香香气的手帕递给横行介士后,这才凑到他耳边后显得邪气地翘起嘴角压低声音开口道,   “待会儿上去后,你就给我……干脆这么对他说……”   这最后几个字隐藏在了主仆二人的窃窃私语中,之后横行介士上了车又被自家龙君交代了一路要照看好自家小娘娘的责任。   然后,就这么老老实实抱着那味道十分奇特的咸鱼罐子老老实实地缩到一旁去了。   ……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老塔的车正飞快地疾驰在树杈积满了雪花的半山腰上。   两两对视之间,一块挤在此刻颠簸个不停的后车厢里的三人气氛明显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驾驶座里坐着的灰貂老塔隐约在用车载喇叭十分大声地放着一首上世纪末流行村炮山歌,伴着郎啊妹的亲啊爱的诡异旋律很是闹人耳朵,听的人更是鸡皮疙瘩都快掉一地。   而对比起歌曲本身的嘈杂闹腾,打从刚刚上来开始就一直没怎么吭声的秦艽则表现的‘沉默内敛’了很多,只在偶然间才会地和对面那个缩在角落里的‘老谢’对视一眼,又显得皮笑肉不笑地就勾了勾嘴角。   “老谢,你坐那么远干什么,为什么不坐过来一些?”   “不……不用了,哈哈,我这人就喜欢坐的远点……哈,哈哈……风真大,真大……”   两个明明一个鼻孔出气的主仆这么故意假客气着居然也不嫌膈应人的,而这一幕幕落在此刻坐在一旁的晋锁阳眼里自然是有些奇怪,再一想起先前这个老谢和秦艽在车前面悄悄私下说的话,更是令他顿时有些不解起来。   等暗自看了眼那个从态度上明显十分回避秦艽的老谢,皱了皱眉的青年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两人之间奇怪的关系。   更令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那顶着一张奇特的大方脸,走起来还和站不稳一样摇摇晃晃的老谢虽然早早就说了自己认识秦艽,却也一直不敢和对面的秦艽怎么主动交谈。   只被动地有一句答一句,半响才战战兢兢地将暗自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又忽然有些没话找话地干笑着冲他开口道,   “咳咳……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那个前小庄村……现下属东山水产品养殖委员会的一个做买卖的商户……我姓谢……一般这附近的人家啊都管叫我老谢……平时呢,我就自己做点水产生意,什么泥鳅河鱼虾蛄子啊……随便跑跑这周围找找销路……”   “……”   “昨天啊……我恰好听老塔说起,你们今天准备一块下山去查那个公鸡郎还有那个小庄村的事,这事啊我平时恰好也听周围人说了不少,正好今天有空……就想跟你们一块过来看看,顺便主动提供一些重要的线索……说起来,我和杨花的爸爸其实也认识好多年了呢……倒是小伙子你看着有些眼生啊,你可是从山外边来的?你脸上的这些东西就是因为惹上那公鸡郎对吧?”   凭良心说,这番瞎话扯得还算有头有尾,配上横行介士这老东西一脸热情周到老好人的面相看上去居然还莫名地挺有说服力的。   而晋锁阳听到这话也是一愣,随之才看了眼一旁眯着眼睛没吭声的秦艽,又显得明显有些不善言辞地皱着眉回答道,   “嗯,从山外来的……不过您刚刚说您……其实也听说过公鸡郎和小庄村的事?”   出于对态度和善的陌生人也要礼貌些的角度,尽管内心觉得这样的对话展开有些突兀,可晋锁阳还是在沉默了一下之后,点点头态度认真地回答了。   而当下因为晋锁阳的态度也对他多了丝好感的横行介士闻言连忙转了转青白色的眼珠子,又显得态度不错地就笑着接着往下胡扯道,   “……是啊,我这么多年来时常在山底下走,平时见多了乱七八糟的事自然也会对这种怪事有点印象……早年间啊我其实也在小庄村附近住过一段时间,对这个94年屠村案的事情就印象比较深……”   “……”   “听说当时一村子的人都无声无息地在一夜之间死光了,大伙都说是石暮生杀了村里那么多口人,还放火烧了村子,不然就只有长着翅膀从天上飞下来的神仙才能这么杀完人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结果弄到最后凶手也没抓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逐渐成了冤案一件,如今也没人知道石暮生究竟去哪儿了,然后有一天,这个公鸡郎就忽然回来了,你说这事倒是巧不巧……”   横行介士嘴里念叨着似乎也就是顺嘴一说,毕竟这些零散破碎的信息他之前也早就和自家龙君通过气了。   现在自家龙君既然也在场,以这种方式故意透露给这被人面禽缠身的小子让他自己接下来慢慢琢磨也未尝不可。   而先前便从姓书上得知过他所要找的公鸡郎就是这个石暮生本人,今天乍一听说屠村可能还存在的细节和疑点,晋锁阳不知为何却是忽然想起了早上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同样和屠村相关的梦。   同样的屠村案,同样的杀人烧村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要说这之间没一点关系还真的不令人信服。   只是不同的是,94年小庄村幸存下来的是那时候尚还年轻的公鸡郎,而在那之后的子孙鱼屠村中,幸存下来的却是一个完全不知名的小姑娘。   而显然在找到杨姬说的那个下落不明的小女儿之前,自己唯一能找到的关于罗刹海市的线索也必须依靠疑似和他母亲当下结下仇怨的当年公鸡郎。   一时间只觉得眼前无数条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未知地方的白发青年只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一下,又在被身旁的秦艽侧过头疑问地思索着看了眼后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嗯?没事。”   暂时还没打算好该如何和对方详细说起罗刹海市这个事,加上还有一个相对陌生又热情到古怪的老谢在场,所以警惕性一直有些强的的晋锁阳当下还是只选择了摇摇头短暂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可就在他正低头思索间,刚刚和他聊了几句自以为彼此之间已经气氛不错,又暗自惦记起自家龙君先前布置的任务的老谢确实忽然嘿嘿一笑,又搓搓手带着一丝好奇地开口询问道,   “说起来,刚刚还没打听一下小伙子是从哪儿来的?先前只听老塔说你受伤掉在河里……想来,应该是什么离这儿比较远的地方吧……”   “……离这里距离上可能有些远,更靠近南方。”   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正在离自己一步步逼近,低着头一脸坦然的晋锁阳完全下意识地就回答了横行介士的问题,而明显心怀鬼胎的横行介士一听也是点点头,随后才复又开口询问道,   “啊……原来如此……我刚刚一听你这说话口气就觉得你不太像本地人……唔,那你今年大概多大啊?”   “嗯?”   “就是……就是你的年纪,岁数呀,哈,哈,哈哈。”   “过完年,二十四。”   “二十四……额,这岁数看着真轻啊……嗯……果然是个年轻人啊……家里有弟弟妹妹,父母还建在吗?”   “……”   这话听着可就有点故意戳人软肋了,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的晋锁阳闻言明显沉一愣,在一旁安安听着两人的对话秦艽当下也抬起头脸色十分不悦地瞄了横行介士一眼。   而刚刚脑子一热就顺嘴问了,这会儿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又一不小心踩了老虎尾巴的横行介士只赶忙收回了这个的话,又结结巴巴地晃晃手连忙解释道,   “你看我这人……哈,哈,真是,什么烂七八糟的都喜欢瞎问……该打该打……不过话说起来,你应该还没相处过什么人家的女孩子吧?”   “您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啊,啊,对……就是想问问你之前有没有喜欢过人啊,随便打听……”   “……没有,我之前并没太多时间去思考这种问题。。”   “哦……没时间没时间……那我大概看看你这个个头啊……应该九尺不到……八尺多多……家住南方,瘸腿,二十四,父母双亡,有兄弟姐妹……嗯……那……小伙子,你有没有考虑过在咱们本地干脆找个八字也般配,年纪相当,内心也喜欢中意的人就此结亲定下一桩姻缘呢?”   晋锁阳:“……”   这个问题来的有些始料未及,把本来看上去还好好的晋锁阳整个人都弄得都给愣了一下。   而当下就算是反应再慢拍,却也瞬间懂了对面这奇怪的老谢的意思,终于明白他之前问那么多就是想给自己介绍对象的晋锁阳只表情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一旁偷偷翘起嘴角,摆明了就是在认真看他笑话的秦艽,又略有些不自在地赶忙摆正态度皱着眉回绝道,   “我看还是不用了,我暂时真的没有这个——”   “唉!唉!怎么就没这个打算了……你这岁数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了,也是时候该操心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呀……我其实啊也是有个不情之请……因为我刚好就认识这么一个和你简直堪称天作之合,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姻缘,从辈分上算起来应……该恰好算是我的……嗯……那个‘表侄女’吧……”   “……”   “我这个‘表侄女’家就住在东山,家里不说家财万贯,却也有屋有田,虽说在你这标准的眼里可能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村姑,但样貌确实是不错,见过的没有不说好的,只可惜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在家摔东西砸板凳爱使性子,但‘她’心底好,会照顾人,就是对待被丢在路边的小猫小狗什么的都要捡回家养着呢……所以,你要是心里恰好也有这个想法,我这几天就可以安排你们在县城的哪里悄悄见个面,你看看好不好啊哈哈……”   之前就天天张罗着给自家龙君选妃的横行介士这一脸熟练冲怒火中烧的晋锁阳挤眉弄眼的样子搞得白发青年的脸色顿时涨红甚至有些愠怒了起来。   毕竟被人摁着头一阵安排相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哪怕是晋大少平时个人涵养再不错总归会有些想克制不住发火的感觉。   而一旁看热闹的秦龙君虽然当下因为某只死螃蟹夹带私货的对自己的某些评价而有些脸上不高兴,却也还是佯装着意外地挑挑眉来了句风凉话道,   “我看……你不如就趁机见见人家?正好我们这些天还要来东山县城找那个公鸡郎,我听说这几年县政府为了庆祝春节,除夕晚上街上每年都会有②‘小鬼抬官人’看,现场应该还挺热闹的……”   “……你就别给我胡说了!”   他这话一出,本来还好好的晋锁阳顿时脸都黑了一下,冷着脸开口说话和神色间看样子是真的有些急了,以至于当下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老塔的车不知道何时已经停在东山县城了。   偏偏这位也不知道受那个缺德鬼指使的老谢这般说着,瞅准时机不由分说就将自己手上的那条天青色的绣花手绢往白发青年的怀里强行一塞。   待一脸怒容的晋锁阳赶忙站起来,又想把那不知道什么鬼的手帕还给这简直不可理喻的怪人,还要其他事要忙活横行介士却只一脸苦巴巴地抱起自家装在罐子里,散发着咸鱼香气的小娘娘,又一边仓皇地逃跑一边转过头冲身后脸色铁青的晋锁阳大喊道,   “表侄女婿!!除夕那天晚上你可一定要来啊!!小鬼抬官人!!!咱们!!!不见不散!!!”   晋锁阳:“……”   作者有话要说:  ①鲐背翁:鲐背之年,比喻长寿老人,这里是指一种寿命很长的鱼。   ②小鬼抬官人:侗族本地节日庆祝活动 第152章 苗   “香烟……香烟……自家种的烟草, 烟味浓, 入嘴正,散称划算, 这位小哥要带点回去抽抽啵……”   东山脚下, 人头熙熙攘攘, 张贴着各种年画和龙神画像的街头集市内,自打意外来到这里之后, 还是第一次有时间下山的晋锁阳正和不远处暂时停下来与当地老乡交流的秦艽一块混在本地人之中。   就在十几分钟前, 他们俩才刚刚和那位半路硬是要跟着他们一块下山,之后又强行给他介绍了一门相亲见面会的老谢分开了。   老谢同志给出的理由是他待会儿还要去集市上补货, 就不打扰他们了, 如果有机会就日后再聚, 之后便这么将怒火中烧的晋锁阳和刚刚完全就是一旁看热闹的秦艽留在了原地,自己慌慌张张地跑了。   可显然,在此刻晋锁阳的眼里,留下来的秦艽却也是和老谢一样可恶的, 所以即便那之后秦艽一直半真半假地和他道歉, 晋锁阳的脸色却还是始终不太好。   “生气了?”   “……”   “真生气了?”   “……”   “可刚刚那块手帕又不是我硬是塞给你的, 再说了……有人喜欢你不是好事么,何必这么排斥。”   这种风凉话光听着就让人怪火大的,打小其实也是个固执又倔的暴脾气的晋姓师放在平时也许已经和人发火了,但一看到面前站着的是秦艽,到底对他还是有些不同的白发青年还是尽可能地皱了皱眉,又努力且耐心地冲他缓和下语气道,   “……没有什么排不排斥,只是两个人压根不了解,压根不认识,那个女孩根本也不知道是谁,就被刚刚那个老谢这样胡乱地安排了亲事,这对她来说很不尊重,实在也不像是亲人之间会发生的行为。”   “……”   “婚姻对一个女孩来说很特别的事,这世上本来就已经很多不负责任的男人了,如果再多些像刚刚那个老谢一样的家人,那受苦的女子只会越来越多,被家人就这样胡乱地安排着嫁给莫名其妙,再生下不被任何人重视,只能顶着别人目光长大的奇怪孩子,到最后,害得也不过是女人和那个倒霉的孩子而已。”   “……”   “而且我只是个身份来路不明的外乡人,现在身无分文,还瘸着腿,脸上也都是这些难看吓人的恶咒,所以这件事并不是那个女孩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个适合别人的人,抱着明知道这种事不好,还随随便便地占便宜去见别人侄女的想法,这实在不是什么君子的行为,也太糊涂无礼了。”   “……”   他这话说的严肃又正经的,既像是真的因为那他还完全不认识的‘女孩’动了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关自己的遭遇,当然也莫名地让一直盯着他看的秦艽的表情起了一丝变化。   而开始只是居心叵测地想在那天晚上最好能把他单独骗出来,最好再和自己制造个独处的机会顺利把人给勾引到没人的地方去做些他早就惦记的事。   此刻却被自家兔子这番话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把的秦艽当下也厚着脸皮没吭声,随之也没好好在心里认真检讨一下自己,就立刻调转话头顺着他的话一脸虚伪地扯扯嘴角道,   “……嗯,也对……那个老谢在今天这件事上的确做得不太负责任……可是手帕既然都给你了,也约好了时间和地点,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见个面吧,哪怕是把有些事给人家讲清楚,也比较好,是不是?”   “……”   “我看那姑娘估计也是完全不知情,你真把人家私人的东西随随便便地丢就这么丢了也不太好……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见面而已,虽然是除夕夜,但街上人来人往的肯定也不会怎么样,单独去见见面,然后把事情和她解释一下还怕被吃了不成?”   “……”   “我言尽于此,你不妨再自己想想,实在不行就到那天晚上再决定吧……下次见到老谢,我再帮你骂那个鲁莽的老东西就成了,当然,如果那天你觉得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我也可以陪陪你。”   平心而论,秦艽这话说的倒也在理,所以一时间尚不知自己又一次被某人推着进了套的晋锁阳也皱了皱眉。   而哪怕心里再生气,却也不能耽误他们接下来还要忙活的正事,所以当下将这件事压在心底的晋锁阳也没工夫去想三天后的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除夕夜‘鹊桥相见’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之后便和秦艽一块又花了一番功夫,这才找到了那个公鸡米果最早生产出来的代工厂外。   可一块结伴过来之后,他们俩才发现那个铁栏杆都快生锈烂光了的川剧团外面只挂着个用粉笔字书写的今日休业整顿的小黑板。   而沿着附近的食品厂旧址一番询问之后,最终还是两人中更熟悉本地环境的秦艽首先从老乡嘴里得到了线索。   也是在这儿,两人之间还意外发生了一件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插曲,只是此刻两个人都还不知情。   而此刻,多年前已经关闭的第二食品厂旁的烟草小卖部前,生活在东山多年的高瘦男人正远远地背对着他说着一口流畅的侗语。   他说侗语时候的嗓音很独特也很好听,配上他时不时因为对话中提到的有趣的事而漫不经心地扯扯嘴角,并和眼前的侗家姑娘笑着交谈的样子倒是有种独特,潇洒,甚至可以说与年纪,长相压根无关的特殊魅力。   可显然,干站在一旁既帮不上忙也插不上嘴的晋锁阳并不能听得懂他究竟再说什么,但他却能一眼看出来那年轻姑娘似乎对秦艽真的很有好感,连眼神和笑容都隐约在闪闪发光。   而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最初从范细嘴里听到的那个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秦艽,又不自觉盯着他如今正和人家面颊泛红的女孩子谈笑自若的背影看了眼。   许久,皱着眉不太自然地挪开了自己的视线,也不想在这种事打扰他和那姑娘的晋锁阳便一边继续等着他回来,一边拄着拐杖人群的旁边挪一挪,又这么往不经意地往面前人挤人的东山新年就集市看了一眼。   东山县……另一个时间里的东山县……另一个世界……   这个认知让神情忽然若有所思的晋锁阳不自觉地对面前的这人头攒头的小集市关注和在意了一些。   可乍一眼看过去,这里的县城中生活着的居民似乎和他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随后又往旁边仔细看了看,意识到哪里不对的白发青年便发现,无论是周围小卖部,粮油店张贴着福字和对联的玻璃窗户上,还是两旁民居贴着各种龙神祖神画像的电箱和门上,都附着着一层层颜色黑漆漆的,像是人的影子一样的扭曲倒影。   只不过这些身形怪异,头颅巨大的倒影自己本身也在‘它们’的那个世界缓慢行走着,并能从影子的世界走出来。   偏偏集市上一点点往来的其他正常人还没怎么发现,就像是……他们根本一点都看不出这些隐藏在另一个世界的‘黑色影子’一般。   【所以在这世上,其实生活着人,神和祟三种不同的生灵对吗?而且一般人其实很难发现祟和神对吗?】   【对呀,姓师,人在门外,神在门内,祟在墙中,寻常活人哪能那么容易就看到那些妖魔鬼怪,神神鬼鬼的真面目啊……也只有您这样的存在,才能有可能借助姓书的力量分辨出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邪祟和普通人的区别啊……】   【……】   【这几天不是快过年了嘛,年关将近,邪气多了,外头很容易不太平,您要是去了山下就能明白了,现在外头集市上不小心跑出来坏事的这些祟啊鬼什么的太多了……不过平时它们啊都是老老实实地呆在祟界的不喜欢来人间的,因为啊一旦出来做坏事,它们就要被神明惩罚了……】   【……】   【听说,如果是真的要出那黑乎乎,没有亮光的祟界呢,还要经过祟界的祟主批下的文书才可以自由通行,不然啊如果人间的祟太多了,还是要出乱子的……而祟主呢就是所有邪祟的老大,至于神明什么的,我就知道的不对了,我只见过像老祖宗那样的白花花胡子老爷爷神,还有那个吓死人的龙神,其他的就没怎么见过……】   上次和泥娃娃之间发生的那次交谈还在耳边,晋锁阳一时间面露深思,也不自觉将视线落在了来往的这些来来往往的普通人和被神明的画像镇压在墙里面祟身上。   而因为看的实在太过入神,一个人站在集市人群外的他迎面还正好被三四个急急忙忙就要背着一个脸色发红,双眼紧闭的中年女人往前的本地男子给撞了一下。   “让开让开!!快点让开!!前头那户老乡的老婆在家忽然中邪了!!!快去找人来!!快去找人来!!”   “找不到人!!这中邪谁有法子啊!!要不开车去前面苗寨问问有没有会叫魂的老太太!不然我们也没法子!!”   耳边隐约听到这样普通话不太标准的对话,等被人群挤得站不稳的晋锁阳踉跄着拄着手上的拐杖往后退了一步,又脸色不耐地抬头看向这几个走路横冲直接,连道歉也不说一句的本地中年男子,整个人一愣的晋锁阳却在和这群人擦身而过间,不经意地听到了什么奇怪又恶心的咀嚼声音。   再等面色难看的白发青年一抬起头,他就看到那趴在男人背上昏迷不醒的中年女人身后竟也挂着一个用牙齿啃咬着女人后颈,已经啃得一嘴都是血浆和白色髓子的红衣童子。   待意识到自己居然被其他活人发现了,这满脸阴毒怨意的童子这才冲他无比恶意地转了转眼珠。   而一抬头便看到那孩子的一对白惨惨,血红红的眼珠子竟生生从两个空荡荡的圆形眼眶里转动着调换了个,意识到这昏迷不醒的中年女人恐怕是真的如这些人所说被邪祟上了身的晋锁阳当下便只听到这近在咫尺的童子嬉皮笑脸地来了句。   【傻瓜傻瓜!!爆竹碰啪!傻瓜傻瓜!死了全家!!】   这歌谣听着晦气又恶毒,显然是这不知名的红衣童子是真对着这女人动了杀心,所以当下心头一凉的晋锁阳也赶忙冷下脸推开眼前的人潮就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又顶着一条伤腿一把拦下了面前的那群人。   而在那群人哎哎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的厉声质问中,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当众救人压力的晋锁阳只皱着眉伸手缓缓指向那女人还挂着个童子的后颈,又当着面前那一群面色各异的人的面就喘着气开口道,   “这位中邪的大嫂,后颈处有祟,必须就地放下,不要沾身,不然其他人也会危险,而且现在不立刻解决,待会儿她身上骨髓和活气被吸干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这么一说,人群里的不少胆小的都被直接吓得脸色惨白地纷纷避让开来,仿佛那吸女人脖子的童子也会忽然扑上来要他们一样,就连那背上背着女人的中年男子也不例外,而半响,还是有个隐约意识到什么的帮忙者扶着那女人又赶忙白着脸追问了一句。   “……?!吸,吸干?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能看的出来她有哪儿中邪了?!对不对!小伙子!你能救这大嫂的命是不是!”   这话一出,人群里齐刷刷地十几双眼睛都目瞪口呆地落在了晋锁阳身上,这让向来不善与人交流过多的白发青年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快速地点点头又蹲下来恩了一声。   而一看这来路不明,却年纪轻轻的‘高人’一蹲下来,周围本来都怕的要死的看热闹的都纷纷避让开来,并且自动就给他分开了一条路,接着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低头跪在地上的晋锁阳从自己的袖中缓缓抽出那本总是随身携带的簿子,又伴着一阵金光将一行奇怪的文字浮现在了那本泛着黄的姓书簿子上。   ……   【《姓书》云,南明时期,苏州金陵等地常有爆竹童子于年关从山中来到人间闹事,寻常人每每难以制服,爆竹童子便伺机抢夺窃取他人财物,如若不给,童子便会爬上人颈,啃咬颈椎施以诅咒。】   【此时旁人只需学有经验之老妪趴在受伤者耳边怒目低呼,①猫臭臭,猫臭臭,炉灶下的猫臭臭,快将这条人命留下,爆竹童子便会害怕以致仓皇四散,身上财物也可保住。】   【——《姓书·苗氏篇》】   作者有话要说:  ①猫臭臭:就是猫屎 第153章 苗   集市外面的骚动响起的一刹那, 站立在烟草铺子门口, 正好背对着周围人群的秦艽第一时间就察觉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了和面前这个名叫阿孃的女孩打听川剧团和石水生的事。   可这烟草店老板家美丽动人的大女儿看起来却明显把自己的小心思更多放在了打听秦艽和秦艽身边有关的事上, 字里行间都在一点点忐忑地表露着自己内心的某些想法。   “……四年前, 你第一次来我阿爸家买烟草的时候, 其实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现在想想也真是好久好久时候的事了,你那个时候留着长头发, 手上还带着那个闪闪发光的龙回头, 和从前我见过的那些人都一点不一样……我当时站在门口,看到你脚上的鞋子很破很破, 下山的路把你的脚都弄伤了, 脚背上还在不停地流血……”   “……”   “可你不要药材, 也不要别的,只赊着账和我阿爸买了一把烟草和一瓶酒……然后你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门口抵着墙,把那些烟草一点点嚼完就这么站起来拿着酒走了……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我以后学会了手艺, 能不能给你做双鞋子呢……后来你每年都一直有事出门, 我就没有机会见到你了……所以我刚刚就想问你……你最近还有空来我家吗……我想把我终于做好的鞋子送给你, 正好现在也是腊月了……”   虽然努力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十分含蓄,但女孩紧张又羞涩的语气和眼神显然还是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只可惜,尽管少不更事的时候,他也曾经和他的好兄弟一块在祟界有过几年风流荒唐的过往。   曾经作为一个善于用各种下作手段蛊惑人心的妖邪,他也很明白该如何让什么样的女孩或是男孩在自己的手上乖乖地听话,甚至是为他心甘情愿地奉献上自己的一切。   可是对他而言, 眼前的包括之前的这一切除了给他带来稍许感慨之余并没有多余的感觉,甚至不及某人随便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能勾起他心底最直白的情与欲,或者是勾起有关彼此纠葛了两世的记忆。   而这么一想,不自觉又有点走神了起来,之后将自己的思绪勉强拉回来的男人当下只用搪塞圆滑的话语就回避了这阿孃姑娘的诸多关于他个人问题问题。   等意识到这姑娘终于是露出失落和了然的眼神,刚刚始终在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秦艽这才显得十分不解风情地冲她扯了扯嘴角。   “我那时候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我在等一个人,现在他人已经回来了,所以我的所有烦恼也即将解开了……所以我看还是不用了,亲手做的东西就应该送给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送给我呢,还是好好留着,等以后送给真正值得你去为他这么做的人吧。”   “……”   “况且,一个穷到连自己的鞋都买不起,还要和你爸爸厚着脸皮赊账的男人才不是什么好男人,婚姻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很特别的事,这世上本来就已经很多不负责任的男人了,如果再不好好地为自己挑选,最后嫁给内心并不珍惜你的人,再生下不被任何人重视,只能顶着别人目光长大的孩子,到最后,害得也不过是女人和那个倒霉的孩子而已……你说对吗?”   原封不动地拿之前晋锁阳教训他的话来糊弄人家单纯无害姑娘家的,红着眼睛低着头站着的阿孃一听固然有些伤心和失望,却也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而秦艽见状当下也只是点点头又对她来了句。   “不过还是要好好谢谢你今天告诉我的那些关于川剧团附近发生的事,如果石水生在主动在附近露面都得麻烦你告诉我一声,我改天再来找——”   话还没说完,一阵人群之外惊呼就从集市的外头,也就是秦艽的身后忽然爆发了起来。   而站在他面前的烟草老板家大女儿见状当下只指着人群那头惊愕地来了句,诶,那边好像,好像出什么事了。   闻言,因为嗅到了空气中什么极其不对劲的恶臭味,所以也跟着皱着眉转过身去的秦艽只隐约听着有人叫喊了几句有人中邪了有人中邪了之类的话,之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却唯独没有站在原地的某人的不远处才有一些惊呼声和对话声传来。   “哎,哎哟喂!这……这活脱脱就是个活神仙吧……你们都看见没,那本书,那本书刚刚忽然就开始发光了!!”   “是,是啊……这种事还真是头回见呢……这……这也太了不得了吧……咱们都快过去看看……那黑乎乎被关在书里的影子远远地看着真是个圆头圆脑的孩子的样子……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到底是哪来的……”   “谁知道啊,但一看这打扮和做派就知道是个了不得的大仙啊……虽然是个瘸子,但这十里八村的……你见过这么厉害的的抓鬼收惊的嘛……哎哟,我看怕不是个大来头哩……”   老乡们夹杂着方言的交头接耳声让从里头的新年集市中慢慢走出来,又一点点靠近外面人群的秦艽当下也隐约猜到了制造或者是平息这场骚动的人或许是谁。   毕竟无论是特征,还是行为模式这显然都不会是第二个人做出来的事,而当下意味不明地挑挑眉,又显得不是太着急地往前迈了几步就走进前面那统统都挤在一块,也不知道究竟在围观些什么的人群里并拉着前面的人问了两句。   也正是从旁人的口中,装作路人出声询问一圈的秦艽这才得知了他刚刚短暂离开的这一会儿,这集市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唉,是这样的,里头那个大嫂估计是走夜道撞见鬼却没肯给鬼钱,所以就让鬼悄悄惦记上爬上脖子了,幸好那瘸着腿的小伙子好心站出来替她祛邪,又拿咒语吓退了那歹毒的童子……”   “……”   “不过这几天啊本来就老听说川剧团周围不太太平,总有些人忽然中邪的事情发生不说,大半夜的还有人听说里头有敲锣打鼓的声音,现在啊大家都等着看那童子露出真面目现原形呢……不过啊,还是要感谢龙神保佑,龙神保佑,这大过年的好端端的一个人真出了事,家里人该如何是好啊,我看这小伙子一定是咱们好心的龙王爷派来专门救人的大救星啊……”   看周围这些本地的老乡们各个真情实感的不得了的样子,站在一旁漫不经心眯着眼睛没吭声的龙王爷也懒得说这才不是他派来的,而是某个活雷锋自己特别喜欢多管闲事所以才主动要来帮这帮人的。   可嘴上这么嫌弃着,秦龙君心里却还是挺满意于这些人将自己和对方的名字并排在一起,仿佛他们天生一对的这种说法的。   而当下抬起头越过些人群抱着手往里面兴趣缺缺看了眼,对抓鬼驱邪和见义勇为这两件事都没一点兴趣的秦艽下一秒就这么和那头位于拥挤吵嚷的人群中央,刚好正在帮其他老乡把那昏迷不醒的大嫂搀扶起来的晋锁阳对上了视线,接着他才似笑非笑地冲里面望着他的白发青年翘起了嘴角,又特别神经兮兮地就学着周围的人给他来了个崇拜又佩服的表情。   【(╭ ̄3 ̄)╭?】   晋锁阳:“……”   这意味不明还略带古怪意味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但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的晋锁阳还是整个人都一愣又一脸无奈地皱起了眉。、   可没办法,刚刚那情况实在紧急,他也没办法和秦艽说一声就跑了过来,而一看到那少见的爆竹童子,他也是当下就决定用姓书帮帮那中年女人,结果就这么帮到了现在。   而当下沉默了一下,之后便低下头认真思索了一下,暂时没办法和他详细解释的晋锁阳干脆也用自己脸上的一个表情当做了回答。   【?_?】   见状,秦艽不知道为什么也忽然莫名其妙笑了,随后这俩刚刚不知为什么就无聊到一块去,但大概也知道彼此是怎么想的的两个人也没有再隔着人群沟通什么。   不过要说起来的话,随身带着这么本实用的百科全书也是有用处的,至少对于他这种完完全全的新手来说,能亲自积攒一些抓祟驱鬼的实战经验的也有不少好处的。   而当下急忙收拾后续的晋姓师只一把抓住了那作势要抢他东西的坏童子冰凉冰凉的小手,之后便毫不留情地压低声音就照着《姓书》上说的对被他揪住耳朵的两个小怪物惩戒了一番。   “……猫臭臭!猫臭臭!炉灶下的猫臭臭!将这女人的性命留下!快快离开!”   “!!傻瓜!傻瓜!!”   说来也怪,耳朵里一听到猫臭臭这词,那本来面相还凶神恶煞的爆竹童子还真的就痛苦地怪叫了一声,又躲闪不及地就化一大团黑漆漆的影子一下子被晋锁阳给摁住了。   而当下看准时机就将这开头闹事的爆竹童子一下子抓进散发出金光的姓书里合了上去,待确定姓书里挣扎着想要逃出来的恐怖动静终于是完全消失了,这边沉着脸思索着刚刚爆竹童子嘴里唱的那首歌谣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晋锁阳刚一抬头……   他就见秦艽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家伙和周围的那群激动的本地老乡忽然一起欢呼一声,又啪啪啪啪就给他鼓起掌来。   晋锁阳:“……”   这热火朝天的喝彩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究竟是怎么了,头一回出道就引起这么大反响的晋锁阳一时间面色涨红地低下头,连脸色都显得烦躁起来。   而意识到自己再这样故意当众戏弄他,他估计又得不好意思了,并不想打扰他处理那爆竹童子伤人后续的秦艽只一副终于玩够了般笑着退后了一步,并冲他做了个手势就示意自己去旁边等他,接着就自动退出了人群。   见他真的走了,扶着那闭着眼睛的大嫂就弯腰捏了捏人中的晋锁阳这才想进一步查看一下这中年女人身体的情况。   可明明爆竹童子已经被他赶走,这满头冷汗的中年女人却还是痛苦地死死闭着眼睛,直到周围人和晋锁阳都有些疑惑不解之时,那忽然瞪直了眼睛的女人这才一下子抽搐着手脚大叫起来,又望着周围的人惊恐大喊道,   “救命!!!救命!!!你们……你们都是谁!!!我们家老郑呢!!那只杀人的公鸡呢!!谁来救救我!!!啊啊啊!!我不想死!!!” 第154章 苗   东山县城内的一处鲜少有人知道的赤脚医生门外, 染成黑青色的窗布内正传来类似孕妇分娩的动静。   大量的海水味道混杂腥臊的人血气味从屋里头涌出来, 再衬着周围这简陋又寒酸的医疗环境,那身处于其中的孕妇怎么着也得痛苦又无助地朝外面大叫几声。   可偏偏里头除了水流的摇晃怕打声和一个女人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就只有一个断句很奇怪的声音在一边生气一边打着结巴地说着‘好好……躺着……别, 别给我抖!不然肚皮里的胎水……就都要给晃光了!’。   半响那躺在帘子后面包着头发用布盖着脸的女人才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有些害怕又焦虑地用蹩脚的普通话开口道,   “大夫,大夫!我怎么觉得我的肚皮一点都不痛哦!就和压根没开刀口似的!耳朵边上还有老大的海风和水声咯, 我这都……这都感觉快晕船了!!呕!!呕!!”   这种明显需要说很多话来解释的复杂问题显然不是那天生说话结巴的大夫能解释的清楚的, 所以过了会儿,隐约在摇晃的帘子后面也冒出了一个和那结巴大夫不太一样的温和男子声音, 又嗓音带着市侩味就给那产妇解释了起来。   “唉, 大嫂, 不打紧不打紧,这主要还是因为你这胎是男胎,加上又是头一回生孩子,肚子里的海风当然就会一般人大些, 忍一忍, 不太痛的, 海上的这阵风浪过去娃娃就能自己游出来了,不过您要是实在害怕,咱们可以略微多加一点诊费,这样啊咱们就能保证孩子顺利出世了……”   “娃娃……男……男胎……诊费……好好好,加加加,只要能保证孩子顺顺利利出生……啊……啊, 大夫可这海上的风浪又是什么……”   “唉,你在从前就没听家里老人说过么,每一个上辈子死去人的的魂魄投胎到水里之后,男孩子都是先变成海鱼去海里,女孩子都是先变成河鱼去河里,这世间的男男女女都在属于各自的那番水中一点点长大,只待十月过后,肚中积攒了充足羊水的母亲便有机会把自己的孩子的灵魂从海里或是河里带回来,您的儿子现在就在一片大海中,我来找找看,这娃娃究竟躲在水下什么地方……”   这模模糊糊的对话怎么听都有点熟悉,像是不久前也从自家龙君的嘴里听说过,而心里这么琢磨着,手里抱着个咸鱼罐子蹲在这鲐鱼翁的家门口等候着的横行介士也时不时地就要往里面瞅瞅。   一直到里头半刻都没消停的动静终于是小了些,还有类似鱼尾的拍打声和女人的丈夫等家人激动又感激的惊呼声,一个有着一双黑白分明无法合上的鱼眼睛,半张脸都被青白发亮的男人这才象征性探头出来又着冲他招招手。   “……不好意思,久等,请进吧。”   这声音听着似乎就是之前在里头替那孕妇接生的人之一了,只是令人比较奇怪的是,那说话结巴的大夫却暂时还不见踪影。   而闻言,坐在门口等了快有大半个钟头的横行介士也跟着松了口气,又一步步跟着他走进另一间更小的房子并压低声音笑着地问询了一句。   “唉,您……您不会就是那鲐鱼翁是吧?”   “……啊,哈哈,这鲐鱼翁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我的父亲,不过多年前他就已经过世了,他过世后我当了几天水产商人,又和同村朋友出门卖了几天冬虫夏草,可都不得志,后来变干脆回来继承我父亲的遗言做了这大夫,别人呢也开始管我顺着我父亲的名号叫鲐鱼翁……不过您也不用客气,我从前出生于东山,乡邻大多叫我的本名范①青占,不过您有什么事,是家里有人生孩子还是小孩要看病的?”   嘴皮子看着挺利索,但说话德行却不太靠谱的半吊子大夫范青占这么说着也稍微抬头看了眼他手上的咸鱼罐子,他的脑袋一整个是像鱼一样呈现出三角形的,窄窄的鱼嘴一张一合显得有些诡异,但黑色的鱼眼睛的余光撇到那还装着杨花的罐子后他的眼神还是稍稍停顿了一下。   而当下有些困惑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又沉默了,过了会儿这看不出岁数的鲐鱼大夫才显得有些怀疑和困惑地开口道,   “……话说,这好端端的,您把这小姑娘装在咸鱼罐子里干什么……”   “……”   “额,怕她装在里面会发臭吗哈哈?”   咸鱼这引人发笑的乌龙让横行介士顿时也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半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是自家龙君搞出来的恶作剧,只连忙摇摇手干笑了一下,又在将装着自家睡着了的小娘娘的罐子摆在桌子上头后,这才一边等候着那鲐鱼翁抽空过来一边解释起来道,   “不,不是,不是怕她身上发臭,这是我家的小娘娘……今天早上啊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头疼脑热了起来,还在梦中从人化了鱼,她父亲另外还有别的事没忙完,便托我来专门问问您是个什么情况,能不能抓些药让她现在的情况尽可能好转些,价钱好商量,只要您愿意帮帮忙……”   一听到这话,那面上对谁都笑脸迎人的范青占也表情奇怪地瞅了横行介士一眼,毕竟眼看着这农历鸡年都快过去了,像这么口气大等着被宰的生猪头去年一整年他可都没见过了。   而当下扫了眼横行介士的打扮又心里琢磨了一下,起初还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的范青占一看到这老螃身后带着的那一抹青金色的,令人根本无法忽视的霸道龙气顿时瞪直了眼睛,半响被这位嗓子眼里差点都被呛着的青占老兄才一脸谄媚地站起来搓搓手道,   “哎哟,哎哟,刚刚……刚刚是在有失远迎!!您……您老看这气派应该是赤水里头来的龙宫文书吧……龙君他老人家最近身体可好!吃得可好?睡得可好?还是和以前一样为咱们东山的鱼鱼虾虾谋福祉吧,我和我家阿尧可是每年都去龙王祭上给咱们龙君上香纳贡,希望他老人家一切都好,长命百岁的,不过不知龙君会在东山停留多久呢,今天不知有没空就来寒舍吃顿便饭,小人一定夹道欢迎啊哈哈哈……”   横行介士:“……”   这条市侩鱼一副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样子让横行介士顿时无言以对地抽了抽嘴角,但他今天是来给杨花看病的,所以也没心思摆官威去教训这小子,只敷衍着和这明显没什么医德的家伙一块假笑了一下又挥挥手道,   “唉,龙君公务繁忙,便饭什么的我看还是免了,今天我主要就是过来想给小娘娘看个病,毕竟这是龙君的掌上明珠,你可懂得我是什么意思啊青占兄……”   “哦哦哦,懂懂懂!!我真就看!我真就看……唉,你看我实在是有眼无珠,咱们龙宫的小娘娘我刚刚都没看出来……”   这话说着,当下就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嘴巴子利索的范青占一边陪着笑一边就象征性象征性地端详起了罐子里身形小小,浑身发光的杨花。   可待看清楚她身上特殊的色泽和鱼鳞上银白色的花纹之后,起初还没上心的范青占却是忽然身子一僵又傻眼了,半响他才有些表情古怪地抿了抿唇,又面色古怪地摸摸下巴喃喃道,   “……咦,不,不可能啊,这不是……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女孩……”   “嗯?又怎么了?什么叫这不可能?是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横行介士这猛然间有些着急和慌乱的眼神一时间到让范青占有点沉默了,但仔细想想,内心其实没什么底,只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他却也没着急开口。   而当下转过身又脸色迟疑地往后面叫了声杨尧给我你出来一下,过了会儿那先前还没露过面的‘结巴大夫’才撩开帘子板着脸踱步出来,又用他看上去最多只有一米五不到的小个头疑惑地瞪着大大的鱼眼睛看了下青占鱼和横行介士道,   “干……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有贵客来了让你出来见见,而且……我觉得有些问题我心里看不太确定……你先过来看一下这个生了病的小娘娘,我觉得你亲自看看。”   招招手就把比他块头小很多的青年给叫唤了过来,脸色焦急的横行介士站在一旁一时间也有些插不上嘴,只眼看着那一副流氓做派的鲐鱼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鱼的小个子就一块来到桌前凑到杨花的那个罐子旁边又是敲敲,又是闻闻,又是摸摸的。   这个过程中,他就看到那个来路不明的小个子的脸色又疑惑转惊愕,又由惊愕渐渐趋向于隐忍和伤心。   许久就在他等的快有些不耐烦时,面前这两个怪里怪气的鱼祟才有些默契地同时抬起头来,范青占又和趴在他肩膀上的小个子皱着眉耳语了一番才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地开口问道,   “额……老蟹翁……事关要紧,小辈劳烦多嘴问您一句,罐子里的这个小娘娘可是……一条子孙鱼?”   “啊?是……可这又怎么了,难不成是我家小娘娘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难道……还是什么……重病!啊……这让我如何回去和我家龙君,也就是小娘娘的父亲交代……啊!!这……这……”   “不不不,您,您误会了,您真的误会了,您也别怕龙君那边不好交代……其实这事呢有些特殊,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你细说,但我必须要把有些话说在前头,就是这个,嗯,这位小娘娘……”   一看面色惨白的横行介士急的都快跳起来了,青占鱼也赶忙挥挥手无奈示意他误解自己的意思了,可他这吞吞吐吐的搞得横行介士顿时更害怕了。   而刚刚在一旁一直没插上嘴的矮个青年见状也有些不耐烦,只一把挥开面前废话连篇的范青占又气呼呼地磕绊着开口道,   “她,她……没事。”   “没事?可她早上一直喊鳞片疼……还好端端就在家里……”   “人……人化鱼,是有点疼,女孩子,都这样,怕疼,正常。”   “……”   “……她,今年……刚好十二岁,当时被丢在河里,没人要她,是吗?”   “咦,您……您怎么会知道?”   “十二年前,红色的月亮,很大,然后你们,捡到了,她,是吗?”   “……额,您到底是……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面露迟疑的横行介士被矮个青年这么一问,心里只觉得好像隐约接触到了什么不妙的事,而那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咬了咬牙看向面前这罐子的结巴青年才沉默了之后,才艰难地指了指自己,又红着眼睛开口道,   “因为……我叫,杨,叫杨尧。”   “……”   “同时,也和她一样,是一条……在十二年前……侥幸活下来的,子孙鱼,也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族人了。”   *   “……麻烦大家先让一让,不要挤,我朋友在外面等我……对,大嫂这样暂时是没事了……那童子看样子已经是跑了……”   “……”   “……对,我真的不收钱,但大家最好快把人送卫生所去……不,不用,我不收东西……瓜果蔬菜都不用,自家养的鸭子也不用……对,真的谢谢……大,大家真的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   “符水?符咒?不……我平时不买这种东西……我也不会画符……姻缘?我……我不会看……真的……大家不要挤……谢谢……”   杨尧和横行介士那边的事情暂且不提,当视线再回到另一边的东山集市外,结束了刚刚那场谁也没料到老乡中邪事件的秦艽和晋衡正躲在集市外的某一处迎来两人好不容易的碰头。   他们方才刚一起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大波热情无比的老乡,这其中主要是晋姓师个人承受的来自群众的压力大些,抱着手站在一旁的看热闹的秦龙君则作壁上观,只偶尔才会上来稍微替他接一下围。   而那个中邪之后短暂苏醒,之后又再一次惨叫着昏过去的本地妇女已经被她匆忙赶到的家人送往县城的卫生所。   但从她当时被人七手八脚地抬着离去的情况看,她身上的其他中邪的奇怪症状好像已经基本解决,只除了……还在语无伦次,精神异常地开口说胡话的这点。   【救命!!!救命!!!你们……你们都是谁!!!我们家老郑呢!!那只杀人的公鸡呢!!谁来救救我!!!啊啊啊!!我不想死!!!】   【张大嫂……你嘴里在喊什么……诶诶,张大嫂,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呜呜呜……我不认识你们……我想逃出去……为什么哪怕死我也没办法从这里逃出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红色的月亮……求你别再追着我了……我该怎么从这里逃出去……我不想像一个没有根的影子一样地活在这个鬼地方……我脚上的绳子……解不开……谁……谁来救救我啊……】   明明丈夫姓张,自己本身也是土生土长的东山本地人,那女人的嘴里却莫名其妙地叫喊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一点在当时显然就引起了晋锁阳的注意。   毕竟哪怕是匆忙间,他也十分确定自己隐约听到了公鸡和红色的月亮这几个关键字,可偏偏因为当时集市上太过吵闹,之后又因为那女人的丈夫和孩子及时赶到,所以晋锁阳也无法再继续调查下去。   只是就这样放弃这个调查线索下去的机会,对于一心要找出公鸡郎晋锁阳而言也是不可能的。   红色月亮,公鸡,这个显然是指公鸡郎。   可脚上的绳子?影子?这又是指什么呢?   难道说当年真的还有幸存者吗?可是那些人不是早就死了吗?   这样的想法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所以当下他只是皱着眉先放那昏迷中的女人离开,又特意自在那之后留意了一下那个县城卫生所的具体地址这才佯装无事地悄悄功成身退了。   可等好不容易摆脱了面前的那些对他围追堵截的老乡,又终于是找到等在集市外的秦艽。   一走出去,抬起头来的晋锁阳才看到一个人站在积雪的老墙旁边,用手上冒着热气的面稞喂脚边的几只脏兮兮的本地狗的秦艽好像已经等自己好久了。   “汪!!汪!!”   狗的叫声不大却像是在撒娇般的挨着秦艽,背对着他低着头,此刻也看不清楚表情的秦艽看样子好像不讨厌面前的这些样子并不好看的本地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居然就这么任由它们集体地在自己手上争抢着食物。   直到独自靠着墙的秦艽终于意识到背后的视线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两人这才隔着墙气氛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结束了?”   “嗯。”   简短的对视之后,晋锁阳点点头很自然地就走到秦艽的身边和他一起看了眼那些墙角的本地狗。   随手掰了点手上的热面稞给他的秦艽见状也没什么反应,只抬眸看了眼外面还没完全散开的人群又冲身边的白发青年挑挑眉道,   “那女人的家人已经把她送到卫生所去了?”   “嗯……你那边怎么样了?”   看得出来晋锁阳脸上明显好像还有些心事,知道他这个闷葫芦不自己先弄清楚有些事是不会吭声的秦艽当下也没有直接问他既然都解决了还有什么问题,只眯着眼睛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把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就简单地都告知了给他。   “川剧团今天确实集体不在,据阿孃刚刚和我说的说法是,这几天川剧团附近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人忽然中邪,虽然有些人家故意捂着这件事不说出去,但加上今天这件……据说还是出了有快六起了。”   “……”   “这些人大多都是半个月前来剧团看过几场戏的,那些票原本是县政府免费发给有些老乡过去看个热闹的,可看完戏的人不少回家后就开始发热,然后接连出事,还莫名其妙地说胡话,这里面有男有女,好像还有三个年纪还不大的孩子,但之后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他们的家人都嚷嚷着要剧团负责,川剧团也没办法,就干脆挂牌停业整顿了几天……”   “……”   “不过大过年的他们川剧团本身还是需要盈利的,所以其实今天他们全体刚被请到县城东边的一户给老人过寿的人家表演去了,大概早上六七点钟就已经坐车集体过去了,晚上的时候那户人家门口会有安排地方戏和唱曲表演,如果现在我们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找到那个石水生,他是县里唯一的唢呐手,据说今天也正好一起跟过去了。”   “……坐车?所以那户人家离这儿很远?”   “还好,往返大概需要四十分钟左右,但对你目前的腿伤来说可能不太方便,所以我和那边阿孃也一次性说好了,待会儿他爸爸会在出门送货的时候顺便帮忙送我们一程。”   凡事都考虑十分周全的秦艽这么一说,晋衡也想起了先前那远站在烟草小卖部门口和秦艽一直谈笑的辫子姑娘。   等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那姑娘闪闪发光的银耳坠,莫名有些羞涩而红通通的面颊以及乌黑如云的辫子和本地姑娘生来就有的淳朴和柔美的韵味。   活这么大其实很少有和这种妙龄女子产生什么正面接触,此刻却莫名有些疑惑涌上的晋姓师只表情奇怪地错开自己眼睛,又在皱紧着眉头和受到什么意外惊吓的出土文物一样慢吞吞凑近些面前的秦艽,这才十分严肃地开口询问道,   “所以你和……她关系其实不错?”   “嗯?还好,我其实和他父亲比较熟。”   “……”   “有什么问题吗?”   “……她刚刚对你笑了很久,还特意帮了你很多。”   “笑?帮了我很多?”   “你有告诉过……杨花这件事吗?”   这接二连三的问题听上去简直一个比一个奇怪了,开始还没听懂的秦艽先是表情奇怪地沉默了一下,接着一瞬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但显然,这种完全完全暴露自己没一点感情经历的笨问题也就只有面前这位白毛傻兔子晋姓师本人才问的出口了。   所以当下大概知道他想到哪里去的秦龙君只一脸诡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在含着有些邪气也凑近些他,接着才用一种玩味的语气眯着眼睛一字一句故意逗他道,   “你很想知道?”   “……”   “那不如等你三天后拿着那块定情手帕去见老谢的‘表侄女’回来之后,咱俩再好好探讨探讨?”   “……”   “不过某人好像之前并不打算去吧?也是,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还要单独见面,对你来说太可怕了,那可是个姑娘啊,对你来说,一定比爆竹童子和公鸡郎加起来都恐怖和可怕吧。”   晋锁阳:“……”   这话可就有点伤自尊了,本来就是和他随便聊聊的晋姓师只嘴角抽搐地和诚心就是想气他的某人对视了一眼,偏偏这人还就是不肯放过他,似笑非笑地就在那儿抱着手张口胡说八道道,   “不过说起来,听戏这种事还真的挺适合,虽然形式老土是老土了点,但是总比到时候真的什么准备好,咱们本地就有不少好戏,什么鹊桥相会,牡丹亭,人站在幕布后面拉上绳子,一个个五颜六色的影子就能在后面动,影子一辈子挣脱不开绳子,只能任由人操纵着唱出戏文,逃也逃不掉,再配上那唢呐锣鼓,吹吹打打……”   秦艽这话说的不经意,但却让之前还在和他说话的晋锁阳猛然间愣了一下,而当下只连忙追问了一句。   “听戏,东山本地一般都听什么戏?”   “什么?”   “……你刚刚说影子,绳子,是什么意思?”   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字,情绪一下子被点起来的晋锁阳先是一抬头之后又赶忙看向了面前的秦艽追问了一句。   而察觉到他的语气里像是有些不对,停顿了一下之后眼角和眉梢也跟着涌上一丝同样的怀疑的秦艽这才眯着眼睛回答道,   “……东山皮影戏,唱戏的用绳子操纵着影子表演的传统皮影啊……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占:鲐鱼的别名 第155章 苗   “……东山皮影戏, 唱戏的用绳子操纵着影子表演的传统皮影……你怎么了?”   秦艽的声音落下的一刻, 晋锁阳的脑子里像是闪过了一道从漆黑的夜空中落下的亮光,不仅将刚刚那中邪晕倒的妇人口中的影子, 绳子和红色的月亮这三个关键字都串联在了一起, 也将他心底一直存着的某些疑惑一下子解开了。   所以当下他便赶忙低头往他们的脚下看了一眼, 见因为头顶一阵阵的日光的照射,自己还有秦艽以及巷子里的那些本地狗的影子都被投射在墙上, 甚至会有各种栩栩如生的动态呈现, 这与皮影戏剧其实类似的情况也让晋锁阳一瞬间脸色就有些不对了起来。   东山皮影,顾名思义就是用纸皮或动物皮制成人物剪影以表演各类戏剧的一种民间艺术形式了。   相传这类民间表演最早是源于西汉, 汉武帝爱妃李夫人因病去世后, 他便时常令宫人以这种形式在墙上投射影子祭奠李夫人, 后皮影兴盛于唐朝,延续至晚清,一直到建国初,天津北京唐山等地的庙会上时常都能看见。   至于民间老师傅制作皮影子的方法则大多以先去驴皮或牛皮之类易上色, 韧性强之类皮子制作。   等将动物的生皮剥下, 用一整锅烧滚的热油烫熟后用染料描绘出眼睛, 鼻子和嘴,那人物的嘴巴由戏台后绳子和竹竿的牵引下开开合合间,再由钻在幕布后悄悄躲藏着的表演者唱上一段,效果自然是堪称活灵活现。   而因本地人爱听戏,尤其以十不闲,大西厢之类热热闹闹的的传统民间戏为主, 所以东山皮影也是从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有剧团来当地开始有演出的。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川剧团里除非过年这几天特定的日子,平时面向周围老乡演出的,基本还是些家喻户晓的郁垒神荼,白娘娘,孙悟空,武松,崔莺莺张生之类的常规剧目,仅仅从剧团朴素不起眼的外部环境看上去,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在这川剧团小小的一出皮影戏本身会隐藏着什么猫腻。   可显然,结合刚刚秦艽自己无意中提到的影子和绳子一说,还有那中了邪的‘张大嫂’口中听上去异常奇怪的暗示,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之间必然与那藏头露尾的公鸡郎还是又另外一番关联和隐情。   而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的秦艽见白发青年的视线一直古怪地落在他们的眼前那些影子上,一瞬间也歪着头露出了些许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眉梢一挑的他才忽然露出些微妙的神情。   “你不会是觉得刚刚那个女人嘴里指的影子和绳子就是指的这个?”   “……”   “影子被绳子控制,还说自己是被公鸡郎杀了的女人……难道你在怀疑这和你母亲他们当年和公鸡郎结怨的事和这个有关?”   “……嗯。”   这话虽然是自己这会儿主动问他的,但看晋锁阳回答之前就已经脸色不太对看向自己的那种眼神秦艽大概也知道答案了。   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这一切究竟是巧合好还是冥冥之中好,从前还是陈家最出挑优秀的外孙少爷的时候,就因为思考和处理问题的方式格外冷静规整有条理才受自己的外公分外器重和喜欢的晋锁阳当下也没有被刚刚那件事影响太过情绪。   只眼神平静地望向一旁思索着该如何和面前秦艽说起当年那件事,又在随手拿出自己总是带在身上的那块金黄色的虎威之后才向他叙述道,   “我母亲曾经和我说过,当时她在东山遇上山体护坡被困……曾受恩于一位同行的姓沈的老先生,那位老先生一路帮她逃脱了险境自己则从此留在了这里,这才让侥幸逃脱的她悔恨终身,始终觉得对不起留在这里受害的人。”   “……”   “加上她的性格一直比较感性,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懦弱……情绪方面又很容易受人影响,因此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因为身体不好还有方方面面她自己熬不过去的心理因素过世了,但她在离世前,对那位死去的沈老先生提及的很多,至于另外六个人的事情我也不是太了解,因此,我现在其实也不是很确定这个说自己被困住了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当初在公鸡歌中唱的被公鸡郎的七人之一。”   “……”   还是头一回听他主动提起有关他自己的事情,面上不动声色的秦艽一方面默默记下了他此刻说的这些事情,一方面却也跟着他的思绪稍微思考了一下当年那所谓的人与鸡因为一桩血案而结子孙仇怨的纠葛往事。   七人,七……七?   而当下回忆着先前他们在那经营惨淡的川剧团看到的情况,想了想秦艽还是忽然有些奇怪地顿了一下,又在看向一旁的晋锁阳后忽然开口道,   “喂,晋锁阳。”   “?”   “我们刚刚站在那个川剧团的门口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门口挂着的的小黑板上除了那张停业整顿的告示,还贴着半张已经被撕掉的东西?”   “……”   “好像是半张他们剧团每周固定的节目表?上面写着一些本地戏的名字,但有的被撕坏了就看不太清楚,你当时在旁边看有没有人的时候,我就站在黑板前低头看了几眼,所以我才会有点印象,刚刚正好想起来也才会和你这么说,要是我没想错,一周七天演七出戏,正好……又是七吧?”   这话说着,两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都明白了些什么,毕竟这剧团内到目前为止有关七的巧合可实在太多了太多了。   而既然这心思活络,想法一拍即合的两人心中的一旦有了一样的猜测,这必然就要赶在更多不太妙的事情发生之前立即求证一番这剧团内皮影表演的事了。   这么一想,面色隐约透出点复杂和深思的白发青年也没着急去按照两人最开始的计划去那据说今天川剧团集体去表演祝寿的老乡家找人,   反而直接拉上明显对这越来越蹊跷的事也开始感兴趣的秦艽就和自己一块折回了那看似空无一人川剧团的后面。   而重新转回来之后才发现门口泛黄的锁头还是和最开始他们来的那样连动都没动过,房梁下的结满了蜘蛛网的剧团外也确实空无一人根本毫无活人气,门口只唯独留着那块贴着半张起先被他们一起忽略的节目表和挂牌整顿告示的小黑板。   和秦艽走在一块的晋锁阳只脚步停顿了一下,随后还是皱着眉上前将那黑板上被胶水弄得模模糊糊,有不少地方都完全看不清楚的节目表拿起来了些。   【新春特别节目:公鸡皮影每晚十点剧团准时放送。】   【×一:《壮丁回乡》】   【周×到周×:《三×××》】   【周×,周六:《夫妻××》】   【周日:《老香翁》】   *(×符号代表原表格字迹模糊处)   下附:   【东山县川剧团自14号因部分内部原因停业整顿,私人演出请联系会计和团长,烦请告知各位乡邻,祝大家农历新年快乐,鸡年平安。】   【——东山县川剧团全体于辛酉年辛丑月壬子日留】   这最后落款的时间看上去倒是勉强和他之前来到东山的时候对的上号,只是这节目单子上明显缺一个字漏一个字,压根不给人一点准确信息的特殊情况就有点难为人了。   见状,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从这张半损坏的节目单子上就立刻找到线索晋锁阳不得已只能先将这块奇怪的小黑板上模模糊糊的内容记在了脑子里。   等和秦艽一块出来川剧团那条的巷子后,两人还没来得及往前走几步,那先前烟草铺家的阿孃姑娘却是忽然找了过来。   而辫子长长的阿孃姑娘远远地见秦艽身边带着个瘸腿青年还有些惊讶,待听说这就是他的那位待会儿一起同行的朋友,这性格不错的姑娘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在气喘吁吁地看向才从她家离去的秦艽后,才有些无奈又抱歉地用侗语小声开口道,   【对不起啊,我,我刚刚太着急了……正好还有一件关于川剧团的事,没,没来得及和你还有你朋友说。】   【嗯?没关系,你还有什么事?】   【……就是关于川剧团演的那个皮影戏的事……好像……好像我听我爸爸说以前应该是八出吧,但因为一个星期就只有七天,匀不开这第八出戏,所以后来他们团里就把最后一出给暂时取消改成了一天一出,一共七出,从小年那天晚上开始唱,到大年三十刚刚好……听说这节目表是他们剧团从二十多年开始就这么安排的,这么多年基本上也没变过……】   【……八出?】   【嗯……主要唱的是什么戏我就不清楚了,我根本不识汉字也没办法……不过我听周围人说,因为他们这个剧团里经常……经费常年不足,用的每次不过就只有那七个样式老旧,剧团里自己拿兔子皮缝的皮影子……偏偏那几张皮影子脸上不仅真而且邪,有的还缺胳膊断腿的,照在布上一点都不喜庆热闹反而有些古怪吓人的紧……所以这么多年长久地断断续续表演下来,那效果其实已经不太好了……】   【……】   【然后就是……因为这件事,过年之前团里的团长和几个重要演员还和你们要找的那个……那个石水生有过一些矛盾,发生过一些争吵……那位川剧团的团长似乎是因为经费问题想把东山皮影戏这个固定的节目取消掉,改成其他更招揽客源的新节目,可是那石水生像是不同意……后来在剧团门口发起疯来就哭又闹的,团长发了火,当众摔了几张皮影又动手给了石水生两拳头……】   【……他们之间动了手?】   【……嗯,那几拳头打的是真的重,一把年纪的石水生跌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有爬起来,团长还说明天就要把他和那些不人不鬼的皮影都给扔出去,可之后第二天团里又忽然没什么动静了,团长和其他演员之类的除了有演出也不常在人前出现了,过了几天这附近隐约就开始有中邪的事了……】   【……】   【但,但他们曾经私下因为剧团的皮影的事动手这事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这周围的人都可以作证的……而我现在要悄悄和你们说的,是一件前几天晚上我亲眼看见的怪事……前几天晚上,我走过后屋的围墙,我好像听见那些剧团里的人皮影在哭,一边唱着歌一边哭,它们唱的内容则是……】   阿孃姑娘这努力压低着,还有些害怕的声音无意中又将刚刚的这些原本看上去杂乱毫无章法和线索与先前的某些事吻合上了。   当下神色各异的对视了一眼,又由秦艽向晋锁阳转达了部分侗语内容的晋秦二人见状也没有多说什么,之后又一起皱着眉看向了面色怪异又紧张的女孩,并听着她皱着眉细声细气地将自己的母语侗语转至语调奇怪却也符合当时情况了许多的蹩脚汉语道,   ……   【公鸡郎,要杀鸡】   【七只鸡被关在笼子里】   【只剩笼外一只鸡】   【如今也要进笼里】   【砍掉头,剥光皮】   【死去的娃娃哭啼啼】   【无论你跑到哪里去】   【公鸡郎都要抓住你,抓——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①   那张节目单子是线索。 第156章 苗   “哟, 老兄, 你今天怎么在这儿,来来来来, 吹根烟, 最近自己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嘈杂吵闹的老寿星宴席上, 吹吹打打的唢呐队正立在喜宴的上方表演着本地传统的曲目。   底下的宾客们坐在流水席面上大口地喝着酒吃着菜,衬着暗红色的绸缎布高高地挂在老屋上头, 下方则摆着一盘盘浅红色的大寿桃的画面总有种奇怪阴森的氛围。   大戏台子前拉扯的幕布后头, 老寿星家的大儿子刚刚才主动过来敲门想给正在里屋准备的那些剧团的人送些酒水和饭菜。   可抬起手连敲了几下门之后,左右都拉上布帘的黑屋子里头才微微张开了半条细细的门缝, 另有一双红通通的眼睛贴在门缝朝他就古古怪怪看了一眼。   “哎, 哎哟, 是,是老石嘛?这吓我一跳,你好端端的躲在门口面干什么?其他人呢?怎么早上来了之后都没见到过人?还有,今天团里的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了呀?这专门给我爹准备的《老香翁》今天能唱吧……”   “……”   主人家大儿子这么略有些迟疑地朝里面问着, 门后头的‘红眼睛’先是一阵令人压抑地沉默, 随之也象征性地趴在门口面点了点头。   而隐约看到里头的那个佝偻着背, 连头都差不多秃了的模糊人影在冲自己点头保证了,那压根也没多想,所以勉强松了口气的主人家只也跟着他一块点了点头,随后才将手上的饭菜和酒水轻轻放下又一脸和善和信任地笑了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 由你们剧团来唱今天这出祝寿戏我这就放心了,尤其是你,咱们本地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的皮影戏在我们本地是耍的最好啊……这些肉菜和米酒啊,你就和团长他们一块先分着吃点垫垫肚子,等晚上外头正式开席,大伙都表演结束,我再请你们一块出来尽情地来顿好酒……”   主人家的大儿子这么说着似是对那门后的‘老石’还算放心,说完这些也就乐呵呵地继续去前面为自己今天过寿的父亲招待那些午间吵闹着不停要酒喝的本地宾客们了。   而直到趴在门上的‘红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外头这人终于是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视线,那‘红眼睛’这才动了动自己涂抹着大红色油彩的面具后的丑陋而狰狞的腐烂眼眶和发黄牙齿,又听着身后坐在房梁上的那个长着褐色猫眼睛,面颊和背后都长满了鸟状羽毛,耳朵上还挂着一对刻满了图腾的苗银耳坠的豹脸女人假笑着来了一句道,   “哎呀,可惜可惜,那倒霉团长的脑袋瓜都被有些人活生生剁下来切碎了,哪来还有命吃得下这些酒菜啊……不过瞧瞧这主人家给你的都是什么吃食……要我说,你又何必还呆在这无趣又无聊的人间,不如就干脆听命于我家海主的话跟我上我们罗刹海去,我们那儿可从来不吃这种猪狗都不吃的粗糙饭菜,罗刹海的山珍海味,美女财宝保管你一辈子都享用不尽……”   “……”   “诶,怎么又不吭声,你不会是还在失心疯地整天惦记着给你老婆报仇那事吧?那‘最后一只鸡’你就真这么想亲手下手杀了?可你看看你这都在这儿为那躲躲藏藏的凡人小子耽误多长时间了,那本地的赤水龙王这些天一直在派人四处想要抓住你,真让他发现你与我们罗刹海市的之间的联系,再找到这儿来,我想那青龙神君定然是不会随随便便放过你的……”   苗女这话说的刺耳又讽刺,像是故意拿话激怒他,也让那公鸡郎一下子回忆着先前那个晚上在山上被那浑身强盛龙气的青龙意外发现端倪并救走人的事,又一边从嗓子眼里喘着粗气一边无可奈何地捏了捏自己恨得青筋都曝起来的手指骨。   而似乎也看出来了这老怪物现在因为受那龙君的百般限制而不得不暂时收手的困境,赶在这个档口故意来找他,又故意向他引出这话题的豹脸苗女只抿着嘴唇笑了起来,并显得有些好奇地眨眨眼睛开口道,   “不过……说起来,从前我在罗刹海上的时候便听闻,这由恶蛟一举飞升化龙的龙君是个相当不好惹的狠角色,当初还在祟界的时候,死在他手上的妖邪粗略算算就有成千上百了,这些年他虽然一直在本地忙些修缮河道布雨行善的活儿,看着似乎也不太爱主动管其余人的闲事,可当年那响当当的凶神名头却还在……”   “……”   “我还听说……他那张脸生的英俊邪气,实在招人的紧,就是平时荤素不忌,喜怒无常不说,还有些龙族出了名的怪癖好,在床时待人更是凶恶嗜欲得很,还最最喜欢折磨那些清纯动人,不懂情欲的男子女子,哎呀,真是随便想想都让人脸红想见得紧……”   身段妖妖娆娆的苗家女子这话并没有引起趴在门上的‘红眼睛’太多的反应,事实上在她脸含媚态拧着身地开始自说自话的过程中,压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红眼睛’的公鸡郎一直就保持着一个基本对她爱答不理的状态。   而见这又丑又傻的老怪物今天居然敢对自己故意蹬鼻子上脸,那先是不悦地放下脸,之后仔细想了想压根懒得和他这个傻子计较的豹女先是略感无趣地撇撇嘴,又在换了个姿势轻轻挨在房梁上朝天打了呵欠之后才翘起红唇笑着开口道,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老翁……我今天本来可是奉咱们才上任的新海主的命来问候你近况的,你就不能好好搭理搭理我嘛……再说了,要不是我家海主这么多年来对你好心帮持,你真以为凭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本事能替你老婆报仇雪恨吗……你也不好好想想,当年你和你老婆被那群村子里的恶人赶到山里去的时候,可是咱们新海主的父亲老海主下令让我们苗人来到人间帮你屠了村,又给了你那份帮海主榨小孩子油的活你才能养得活你的老婆和孩子……”   “……”   “后来你老婆孩子自己命不好被那群红月之夜意外闯入东山的凡人吃了,也是我们罗刹海好心收留你,又帮你花那么多的功夫寻到那仇人家的娃娃究竟在哪儿,再把他给抓到咱们这儿来……这么多的大恩大德难道还不值得你稍稍对我们罗刹海感恩戴德一下嘛?你可别忘了,你这条老命现在有一般还攥在海主的手里,要是有一天……你敢背叛罗刹海和海主,海主会让你究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吧,公鸡郎?”   这话显然公鸡郎自己也相当心知肚明,所以当下面色僵硬了一下公鸡面具遮挡后的他也没有吭声。   而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准备一股脑地把自家海主来之前交代的话都给说了,这趟会专门过来找他,明显就是用心险恶的豹女只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往下道,   “你我都清楚,在这东山,祟界与罗刹海的交界处到底隐藏着关于什么的秘密,那可是千年来人人都想得到的财宝,谁能找出红色的月亮后的秘密就能成为世间一切妖魔凡人甚至是神明的主宰……听说当年那从老家仙的门中逃出来的年兽,不过是偷了那宝物弄出来的一对复刻品便欺压在整个祟界头上作威作福了千年,直到二十多年前他在祟界的势力才彻底覆灭,如今这真正的宝物既然再次在东山出现了,你觉得我罗刹海会就这样放弃找到它吗?”   “……”   “老翁,咱们的新海主说了,成也,败也,都是一夕间的事,这世上善恶之事从来由胜者书写,你我都很明白这个道理,那该死的子孙鱼一族当初就是因为一直总挡在我们前头坏事,还故意隐瞒了‘年’的真正所在,这才落得个族灭人亡,连族长杨姬都要不得已嫁给老海主的下场,难道你还不明白得罪我罗刹海究竟会是什么下场吗?”   眼神像是淬着层深紫色的毒,说着还恐吓性地张了张一口黄色獠牙的罗刹海女这话终于是让蹲在门旁边呆呆傻傻,反应慢半拍的公鸡郎起了一丝反应,半天大红色公鸡面具后的那张怪脸的白发老头才颤抖又艰难地地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点沙哑的喝喝声。   而听到这疯疯癫癫的老东西终于是愿意自己一点正面的答复,坐在房梁上兀自朝外头嗅了嗅新鲜人味的罗刹海女这才满意地大笑了起来,又在抬起鲜红的手指尖指向一旁被绳子瑟瑟发抖地拴在两边房梁上,明显就听完了他们全程对话的几张崭新的,涂红抹白的人皮影子道,   “我知道你用惯了那七张仇人的人皮,这些刚剥下来的新皮你肯定都手生的很,加上那都是上好的老孩子油泡出来的,这么宝贝珍贵的东西你也压根不舍得丢,但先前被这几个不怕死的糊涂蛋这么一闹,那七个影子趁机弄断绳子跑了,你这些天也压根找不到他们,所以我这才奉海主的命给你好心提供一点线索……”   “……”   “东山县第二卫生所,三楼左右两间病房,《壮丁还乡》和《夫妻观灯》此刻就在那儿躺着,《三孙贺寿》在镇子的东边,算算其实离你也不算远,《老香翁》眼下就在后屋躺着的那老人身上,不过有个坏消息是,你之前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那‘最后一只鸡’此刻就要顺着些蛛丝马迹正好找来了……”   “……”   “我隐约记得,那脑子还挺聪明的小子好像叫……什么晋锁阳,我此刻倒是有些好奇,这一次,是你最终能抓住他,还是他最终能抓住你啊,公,鸡,郎?”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被谣言诋毁名誉的舅妈表示:你们这窝喜欢造谣的喵星人就给我等着吧,呵呵。   被意外夸聪明的幸运E晋大舅表示:一般一般,都是配角和作者的智商衬托出来的。 第157章 苗   “老兄, 今天你可有见到那川剧团姓石的石老汉?”   “老石?你们两个究竟要打听的是哪个老石?这本地姓石的可挺多啊。”   “……就是石暮生, 耍皮影的那个。”   “哦!哦……那个,那个老疯子啊, 今天天没亮的时候我就看见他又带着那个奇奇怪怪的公鸡面具从后门进去了……不久之前, 好像还有个小娘皮笑眯眯地扭着腰进去找过他后来又走了……那小娘皮的脸蛋长得可真不错, 就是凶了点,拿眼睛腕人从旁边的时候好些吓人呢……你们俩不如自己去找找吧, 他这会儿肯定还在席面上呢, 人没走肯定没走,我刚刚还看见他了呢…”   罗刹豹女的警告伴着戏台外面的嘈杂人声一点点消失在房梁上, 此刻吹吹打打的老寿星家门口, 公鸡郎这几天一直在刻意躲避的两个人倒是真的就这么一路找了过来。   这二人不用问也知道, 自然就是先前还在川剧团附近收集线索,之后又随着阿孃父亲的车一块找过来的晋锁阳和秦艽了。   而所谓的线索,则主要来自于残缺不全的节目单子,深夜在剧团内哭泣的皮影还有阿孃口中因为和石暮生发生矛盾, 所以接近半失踪在人前多日的巴中川剧团全员。   这几条或隐藏在暗处, 或趋向于明处的蛛丝马迹细究起来, 仿佛一道道密布在东山县城上方的的红色蛛网,随着多年前亲手结下蛛网的公鸡郎本人一点点地暴露于光下,也指引着蛛网下的人一点点揭开了当年真相的一角。   而追寻其事件最开始的源头,其实最初还是来源于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谁也不清楚细节的鸡与人之间的子孙结怨上。   至少就目前晋秦两人所查找到的这些零散情况往下猜测的话,这当年在东山死于非命的七人很可能肉体已经早早死亡。   可是影子或者说某种接近于鬼魂的东西却一直被困于公鸡郎施加给他们的另一种形式惩罚上,以至于多年来这些死去的影子都无法从东山成功逃脱出去, 还有备受困于皮影画里常年供人表演的折磨。   【公鸡郎,要杀鸡】   【七只鸡被关在笼子里】   【只剩笼外一只鸡】   【如今也要进笼里】   现在看来,歌谣里的‘笼子’应该指的就是那家川剧团无遗了,而前几天前的那场发生在石暮生与团长之间的争吵,则很可能就是它们伺机逃走从川剧团的契机。   这样猜测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基于晋锁阳和秦艽两人之前共同发现的那张贴在川剧团门口小黑板上,看上去并不完整但其实隐藏着诸多线索的节目单子上的。   而在脑海中回忆着白发青年刚刚亲手将黑板上的‘三’,‘夫妻’和‘周六’分别单独圈了出来的奇怪举动,先前和晋锁阳一块朝这里赶过来的时候,秦艽就已经从自己的思考角度帮忙分析道,   “一个礼拜七出戏,真要是当年和你母亲一起从你那个时间掉进这儿,又被公鸡郎抓住杀了的那七个人倒是正好,皮子最开始剥下来无论是驴皮还是狗皮本来就得用人油养着,所以这也刚好解释了石暮生私自用铁锅保存这些老孩子身上榨出来的油是准备干什么……”   “……”   “而从人数对应曲目的实际情况来看,《壮丁回乡》确实应该是第一个死者,这是一个成年男性,而东山本地就管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成年男子被称为壮丁,撕掉的这一个字是谁都能看出来周,三这个字应该是之后的三个受害人,结合三这一点,这同样的一场戏应该是足足演了三天,应该是周二,周三,周四……”   “……”   “夫妻后面两个字模糊掉的这场死去的一对夫妻,所以时间来说就是周五,周六,《老香翁》则是个老人,加上阿孃之前说的团长和石暮生闹矛盾的事,那么……剧团内发生斗殴的那天,也许那七张死者的影子就这样碰巧遇上了一个逃脱公鸡郎的机会,又各自从川剧团内部匆忙逃窜到县城内,可一般人如果被贸贸然被影子上身就容易阳气不足,所以刚刚那个爆竹童子才会缠上背后有多余一条影子的张大嫂趁机威胁索要钱财……这样应该没错了吧?”   “……还有两点。”   “哦?还有哪两点?”   “公鸡郎藏头露尾很多天了,之所以会选择今天出现,是因为他今天去那场寿宴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抓当时逃走的《老香翁》,而《老香翁》很有可能也正是我母亲口中的最后一个受害的沈老先生,至于阿孃姑娘刚刚所说的那第八从来没有当众出演过的出戏,不出意外指的应该就是当年侥幸逃脱的我母亲和我。”   “……”   “所以我猜他大概也知道我今天有可能会找到这里来,或许现在就躲在我们附近的什么地方在等着我们,现在过去,如无意外,一定会和那公鸡郎直接碰上面,但再晚去一会儿,那位沈老先生很可能都会……再次被他抓回去。”   这般说着,冷淡的语气倒也没什么明显起伏,一边跟他一块往前快步走一边快速冲他压低声音解释着的晋锁阳之前就有抱着要将与公鸡郎当年结怨这件事彻底了解的想法。   如今得知自己母亲的那位恩人很可能还有一丝逃脱机会的好消息,而自己就是唯一还有可能改变这场劫数的人,态度上自然是不会随便怠慢。   而察觉出他声音里难得一见的急迫和烦躁,和他这会儿走在一起的秦艽先是眯了眯眼睛随之又回了句。   “先别急,一步步来。”   “……”   “万事不急于一时,千万别先乱了自己的脚步。”   “……嗯。”   有了秦艽这句话,之后脸色不太对的晋锁阳倒也没有再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在脸上,只是沉默着皱起眉就同他一块往那寿星家尽快地赶了。   可路上一个人靠在阿孃父亲的后车座呆着的时候,面无表情地闭着双眼陷入沉思的晋锁阳却还是感觉到了有许多疑问萦绕在自己心头。   就比如说94年小庄村大火屠村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当年被关在鸡笼中的石暮生究竟通过什么办法做到了这一点,是不是有什么躲藏在后面的人暗中帮助着他。   再比如说石暮生为什么一直疯疯癫癫地盗用自己堂弟的名字,石水生这个名字本身又还隐藏着什么内情。   这其中关于公鸡郎到底有没有帮凶从旁相助这件事也是晋锁阳自身尤其关心的,毕竟这或许直接影响到他接下来能不能顺利地救到那名叫沈老先生的事情。   而即便心头还有些没解开的疑团,他和秦艽接下来却还是一从阿孃父亲的车下来就已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那今天过寿的人家。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他和秦艽一块从阿孃父亲的车上急忙下来,又迎着前面吹吹打打的人群往那户祝寿的人家去的时候,迎面却有个耳朵上带着苗银耳坠,盘着精致苗辫的漂亮女人哎哟一声从旁边一下子摔进了因为走得慢所以落后于秦艽几步的晋锁阳的怀里。   而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又眼看着那身上气味香到刺鼻的猫眼女人冲自己勾引般的笑了笑,并不喜欢和人过于接触的晋锁阳刚要冷下脸迅速躲开这女人没礼貌的靠近,却被那行为举止异常的女人先强行拉住手又娇滴滴地捂着嘴笑话了一句。   “这么俊俏的小相公怎么故意拿东西遮着自己的脸,是怕走在路上总被姑娘们盯着看嘛……”   “……”   “呀,不过看看时间这戏快演完了吧,小相公,快去吧快去吧,不然就赶不上了,演戏的都要跑了……”   “……”   “看戏就是得赶早,不然啊梁上用绳子吊起来的尸体都凉了,不过啊刚刚也得谢谢您了,错过了今天这场戏,下次奴奴啊一定亲自请您去天上看场好戏……”   这莫名其妙的话说完,没等晋锁阳脸色冷厉沉下脸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又擒住这奇怪的女人,这行动力迅速地简直像猫的猫脸女人就笑眯眯地眨眨眼睛钻进人群里跑了。   这个小插曲让晋锁阳始终有些在意,之后虽然秦艽很快就回过头来又挑挑眉地问了句他怎么了。   可被那猫脸女人的手摸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晋锁阳也没吭声,只是脸色十分难看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回了句,没事,我们赶紧走吧。   而等将视线再重新转回到拥挤吵闹的祝寿人群外,谨慎地一起混入这过寿人家的晋秦两人此刻也正表情各异地一前一后地根据着他们先前得到的线索,往前面不断地搜索着疑似川剧团出身的人。   他们在门口已经像一些当地人打听了石暮生的线索,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地在陌生的人群中找寻那熟悉的面孔,冷着脸的晋锁阳却始终感觉不到那公鸡郎就在他们附近。   而察觉到他们周身的气息隐约有些不对,此刻歪着头就朝着这家人临时搭建的戏台子后面敏锐地嗅了下周围混杂在一块的各种气味,脖颈和额头上隐约有青金色的龙纹在暗流涌动的秦艽当下眯了眯自己泛着冷色光芒的灰色眼睛也没吭声,随之才挨着身后的晋锁阳并用手臂轻轻拱了他一下。   “去戏台后面看看。”   “怎么了?”   “有股血味,里头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一听到血味,自然就明白这家人内部的情况可能真的不对了。   当下埋下头掩饰起自己形迹的两人也默契地对视一眼,随之各自沉下脸赶忙照顾着人群四周围就往那小戏台后面悄悄地去了。   这个过程中,他们就听着席面上有些喝的脸蛋涨红的本地老乡在那儿大声地拍着巴掌吆喝,戏呢戏呢不是说好了今天有戏嘛,接着戏台上头真就响起了一阵民间打击乐的声音。   可这头秦艽和晋锁阳刚一前一后地快速顺着那底下木头都散发着阴暗腐臭的戏台一步步潜入到这过寿这家人的后屋里。   另一头走在晋锁阳的身旁的秦艽就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手上的龙回头手镯好像稍微响了响。   而凉凉地垂下眸又示意身旁的晋锁阳和自己一起沉默地望着脚底下那块尚未干透,好像是从他们头顶刚刚掉下来的血渍。   钻在幕布下面将眼底的阴冷一点点压下的秦艽只同身旁眼神震惊随之也转为冰冷愤怒的白发青年一起朝上面看了一眼,许久望着上方的秦艽才皱着眉又望着一旁留下那恐怖的一幕冷冷地眯了眯眼睛。   到底是……晚来一步。   而一时间只听耳边边戏台上头响起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嘈杂声音,红幕布上面接下来只笔直地忽然掉落了一具被绳子死死捆着拧断了的脖子,嘴角翘得夸张又痛苦,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老年人尸体。   接着在周围老乡们啊啊那不是老寿星老寿星的尸体的尖叫声中,远处昏暗的小巷子里也有个影子也这么蹲在地上唱起了咿咿呀呀的戏。   *【一呀么更儿里,月了影儿东边升】   【张君瑞在房中顿足又捶胸啊】   【细思量恼恨那老诰命啊】   【改变了前言,叫我们兄妹称啊】   ……   【二呀么更儿里,月了影儿放光明】   【传书递简多亏了小红娘啊】   【细思量小姐她对我的恩情重啊】   【再三地叮咛,饯行十里亭】   这戏文唱到一半便也戛然而止,伴着黏黏糊糊的喉咙里急切又吞咽声很大的古怪动静,蹲在地上用手上的绳子牵引着两个纸皮影的‘红眼睛’也没有动,许久才转动着血丝密布的眼睛盯着这两个他新画出来的皮影人物。   视线所及,这两个被拴在绳子上的皮影人物一个隐约是个白发白眼睛的俊秀青年,另一个则是个头上有着龙角,半龙半人的长发男子。   而远远地用自己敏锐的听力留心着远处那些尖叫和救助声,浑身奇怪的发着抖的‘红眼睛’也用公鸡面具后通红的眼睛和嘴下面的肉瘤就仇恨而厌恶地腕了这化作灰他都不会忘了的二人一眼。   等将怨毒的视线久久停留‘皮影晋锁阳’那张被自己诅咒了后的脸上后,被当年的仇恨折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公鸡郎先是望了眼投射在旁边的墙上,一直在旁边苦苦拉扯着他袖子似乎在哀求的那个无头影子,又用一嘴烂牙模模糊糊地惨笑起来道,   “婆娘,别哭了……夫家这辈子……早就已经回不了头了……你就让我把这今天最后一出戏唱完,让我杀了这小子给你报完当年的仇……再让我去陪你好不好……”   “……”   “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哪怕是我今天不这样做……那个……那个……罗刹海主……还有那群豹人也不会好心放过咱们这一家子的……水生……我知道,一定是水生在地下怪我这个哥哥心眼坏,当年对不起他……才一直让老天爷报复咱们对不对……”   “……”   “婆娘,婆娘,别害怕……娃娃饿,你快回家,别在这儿了……下雨天路滑……别摔着娃娃……夫家夫家马上就跟你回家……”   嘴里阴森诡异而不成调的歌谣继续轻声唱着,跪在红色幕布后轻轻安慰着自己妻子的公鸡郎也和墙上诡异的无头影子颤抖而动情地抱在了一起,渐渐融为一体。   ……   【丑末寅初,到了大天明】   【张君瑞披衣唤醒了小琴童】   【你把那琴剑书箱安排定】   【打点行囊快奔十里亭】   【呛!呛!!咚咚锵!得!】 第158章 苗   白天老寿星宴上发生的一切, 此刻还看似如往常的东山县城内倒是暂时还没有太多人知晓。   彻底决定和晋锁阳秦艽撕破脸皮的公鸡郎带着豹女的提示猖狂杀人后逃走, 只留下之后才匆忙赶到的两人面对着剩下来的满片狼藉。   可这事说来也巧了,那边阿孃的父亲送完晋秦二人他们又开着车回到自家烟草铺子前, 远远的他就看到化身为‘老谢’模样的横行介士急忙抱着个咸鱼罐子上门来找人了。   “啊, 老兄, 他们两个去了大概有多久了啊?”   “快有一个多小时了吧?怎么了你找他有事?不如我把那里的地址给你,你直接去找他?”   “诶, 诶, 这倒不用,我看我还是自己再想想办法吧……多谢多谢……”   嘴上说着不用不用, 等抱着手上那个罐子走出来之后横行介士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对起来。   而当下低头就无奈地看了眼手中的杨花又抬起头, 一时间也摸不准这小娘娘还有其余族人在世这事该如何和自家龙君说起的横行介士只蹲在集市外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 又回忆着先前在那鲐鱼范青占家听到的一番来自那结巴杨尧的话就思索着摸了摸下巴。   【我……我叫杨尧,和她一样……曾经也是一条子孙鱼……十二年前……的一个鸡年的夜晚……我的族人在一把大火中……被从那些的罗刹人……给统统杀光了……那个晚上,有很大很大的红色月亮……然后那些罗刹人……就忽然在村子的上空出现了……】   【诶,罗刹人?难道说是那传说中居住在云中之国罗刹海市的罗刹人?】   【就是……就是他们, 就是他们……亲手杀了我的族人!罗刹海在……云的上方……海市里的豹人……生性残暴骁勇……以鱼为生……子孙鱼一族老弱……根本无法抵抗……女人……老人……孩子们都死了……就连还在羊水中还没成型的……小鱼都无法幸免……】   【鱼?你的意思是我家小娘娘就是出自于你们这个族?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怎么就这么坚决认定这一点呢?】   【我不可能会忘……她的样子……她就是和我一样的鱼啊!鱼和人的繁衍过程根本是不一样的……世间的……其他生灵在……母亲的肚子的时候是……鱼……十月后出生……会变人……可子孙鱼因为……是由侗女……向神明以特殊的……不用雌雄动物之间交配的方式生下的!!所以和人不一样……我就是……她的族人……难道……我连这种话都要骗人吗!!】   看那脾气比点着了的炸弹桶好不到哪儿去, 差点连一旁的范青占都拉不住的子孙鱼刚刚站在他面前激动的样子显然不像是在对着他才临时编出来的瞎话。   而且他当时对杨花表现出来的那种关切和在意也并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尽管他有提出必须要杨花和他在清醒的状态下相认,他才会愿意提供化鱼的办法这样无理傲慢的要求。   然而一想到自家龙君平时不爱放在嘴上,但其实一直也挺宝贝这小女儿的,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同意让杨尧和杨花就这样相认的横行介士也略微头疼地叹了口气。   加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子挺小的结巴杨尧似乎对他家龙君的印象不是特别好,即便横行介士和范青占都在旁边好言劝了几句,那一提起他家龙君就带着厌恶和鄙夷的杨尧才冷冷地结巴着开口道,   【想要化鱼的方法……就让那龙君亲自来见我……哼,那……那等淫邪无耻,在本地作威作福,四处欺压乡民……的龙君……想来也不是好人……族人当年……被他收养……我作为子孙鱼……本该……感谢……但也……也请老蟹翁转告……一声,我一定会当面……和他商议将……杨花接回……自己族人身边的事的……】   【杨尧,你,你就别当着人家的面胡说了……】   【我……有胡说吗!谁不知道……那什么……赤水龙君是由条害人无数的恶蛟化的……龙……先前在祟界……做尽了恶事不知……靠什么见不得人的妖法才……最终化了龙……他做的那些……恶心人的……丑事真当别人……都不知道吗……】   这话简直说的太莫名其妙了,虽然知道自家龙君因为出身祟界的事,在外头名声隐约好像很多年来不太好,但自觉淫邪无耻这样的话还是有些过分的横行介士当下就要黑上脸说说这个没礼貌的后生。   一旁一直在努力打圆场的范青占就已经找准时机和和事老般地冒了出来,又一脸嬉皮笑脸地说了些秦艽的好话,这才将他给哄走了。   但是考虑到杨花化鱼这事无论如何最后还是得和自家龙君实话实说的,所以当下横行介士这心里就无端有些犯愁起来。   而此刻人出来之后又在脑子里稍稍把这些杂乱的线索联系了一下,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还是得先找到秦艽的老螃蟹公这么一寻思也没耽误事,当下拍了拍自己一整天跑来跑去都开始酸疼了的老膝盖,又准备直接先这么回范村去把杨花给安顿好再说了。   可谁知道横行介士这边赶在四五点多的太阳下山前回到山上,又打算从村口的那口枯掉的水井爬进秦艽家小厨房的那口水缸同时,却发现他家龙君……还有那住在隔壁的小子居然已经提前回来了。   更奇怪的是,那姓晋的小子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对皱着眉地说完一句我先走了,就真的转身自己走自己的了,连他家龙君的正脸都没再看过一眼。   而暗中观察到这里,大概也猜出来他们后来的那趟行程明显进行的不太顺利了,因为那之后,就连推开门走进小厨房里的秦艽抬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都隐约带着些不同寻常。   等谨慎地反手关上身后的门,又看向他出声问了杨花怎么样了,横行介士一时间也没敢先和他提杨尧今天说的事,就先把范青占单独开的那张药方都给拿出来秦艽稍微看了下。   而他家龙君见状则直接拿过那张字迹确实十分有江湖郎中范儿的药方眯着眼睛打量了眼,又把还保持着‘鱼’形态的小杨花从水里直接单手抱起来,就一副好爸爸的样子就一步步地把女儿给抱回到楼上去了。   待终于处理好身体明显还不舒服的杨花,又下楼重新走回到厨房关上门,从水缸里舀出一些干净水的秦艽这才来回擦了擦自己的手背和手心,又和横行介士一块在煮药的间隙就把刚刚发生在山下的那些事给说了一下。   “……隔壁那位……刚刚就这么直接回去了?”   “不回去你还指望他专门留下来陪你吃晚饭再聊聊天?”   “额,不,不是,咳咳……我就是看你们俩……之前站在门口的时候……”   “门口?”   一听到这话瞬间就明白横行介士是什么意思了,直觉这想象力丰富的死螃蟹又开始想东想西的秦艽懒洋洋抬起头瞄了这家伙一眼,之后干脆直截了当地就开口否决掉他的想法。   “他刚刚会那样是因为公鸡郎莫名其妙地从我们手上跑了。”   “什,什么?原来……原来是因为公鸡郎跑了?”   “不然呢?是因为我在他面前忽然脱光了勾引他,还是因为他一直不搭理我,所以我就心理变态干脆把他给扒光了?”   “……”   “你心里刚刚就是这么想我的对吧?”   “……”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现在还在外面到处帮我制造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不然为什么我好端端地在这里呆着东山压根也不出去,就老有人觉得我口味重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干得出来,我甚至还亲耳听过到我心理不正常到需要逼迫你和河伯的故事,说的天花乱坠就好像自己真的亲眼所见一样。”   横行介士:“……”   再过多少年都不太能习惯自家龙君这种心情不管是好还是不好,都随时随地会开始说些古怪诡异又让人后背发凉的话的怪脾气。   可一脸惭愧的横行介士这边刚要迟疑地开口,像是不经意和他聊起这个话题的秦艽就已经慢悠悠地看着一旁又心血来潮地继续道,   “……就因为我早年做过些所谓的恶事,就一传十,十传百,可我当年杀比我作恶多的多的张秉忠,狗母甚至老祟主为四方除害时,这些光长着张能说话的嘴的人又在什么地方?我多年前来东山时这里又旱又涝,地上连一点庄稼都种不起来,所有正常的水源更是完全干透了,祖龙当年对我的要求我已经一一做到了,可世人还是如此看轻我,从头到尾也没什么人选择认认真真地信我一次,仿佛我这恶徒的一生就活该是一辈子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了。”   “……”   “真是愚蠢又可笑至极。”   这最后四个字说完漫不经心看向一旁的秦艽自己嘴角边却没有任何笑意,见状莫名想起之前那杨尧一张口就那么说自家龙君的横行介士也有些心酸和难受。   当下也没工夫管说前面那句话他家龙君说的还挺嫌弃的样子便跟着点点头,又把杨花化鱼那件事给暂时压下这才一脸努力解释并连忙开口道,   “我看……这,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本地一心信任和爱戴您的人自然还是有不少的,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您其实也不用放在心上,而且您不还有……那位吗……”   先前还对他和晋锁阳之间的事不太抱有信心,但想到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唯一待自家龙君一颗真心始终如一的恐怕也只有那位了,横行介士这心情也莫名有点无奈。   而听到这话倒也没有急于反驳,因为横行介士主动提到某人而肉眼可见心情有所好转的秦艽只眯了眯眼睛又尝试着继续刚刚的话题道,   “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额……是吧是吧……龙君,可……可说起来那公鸡郎今天到底是怎么从你们手上跑掉的?”   “……就在我和他眼皮子底下跑的,房梁上还莫名其妙吊死了个过寿的老人,脚底下的影子也被撕掉一起带走了,我们俩当时都没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再问周围的别人,也都说没看到石暮生跑去哪儿。”   “……”   “看现在的情形,那个川剧团里头的其他人大概也凶多吉少了,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么点线索,一下子又功亏一篑了,所以今天我和他就只能这么先回来了,他因此心情不太好,我们刚好错过的那个是他母亲曾经的恩人,你自己刚刚也看到了。”   “啊?您的意思是……说你们俩今天……赶去寿宴的时候,公鸡郎就已经不在了?而,而且还当众杀了个人……最后还在你们俩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虽然看上去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脸上的惊愕了,可是因为这事听上去实在太邪门离奇不可思议了,所以蹲在一旁帮忙生火煎药的横行介士还是一个没忍住就提高了些自己的声音。   而扯着嗓子嚷嚷完就看到自家原本正在给杨花小娘娘专心煮草药的龙君表情不耐地看了看他,赶忙捂住自己的破嘴并专心蹲在站台旁边帮忙生火的隔壁村‘老谢’只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家龙君冲他慢悠悠收回视线,又难得表现‘宽宏大量’地一句话也没说就放过了他。   不过关于公鸡郎今天为什么会在他和晋锁阳眼皮子底下杀人还跑了这事,这会儿人虽然已经提前回来了的秦艽自己心里也明显也有些在意,至少看他之后眯着眼睛歪着头回忆着当时情况的样子,显然是真的难得也跟着上了点心。   “我也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那个时候正好要过去的,照理来说,那帮老孩子都已经被晋锁阳用传声鬼全部引到山上去了,他手头暂时也已经没有其他可用的帮手了,在这世上还会有谁是他的帮手呢……”   “啊?所以您是觉得是今天是有人特意给公鸡郎通风报信了?”   “或许吧,要不然那个公鸡郎今天何必要匆匆忙忙地跑了,他并不知道晋锁阳现在有没有自己的帮手,再找个机会杀一个普通人一次不是轻而易举么,除非他从什么地方得知晋锁阳和另一个事件之外的人正要一块过来了,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应该暂时先躲开一次……”   “……”   “不过我就是有点好奇,我的真身,在这世上除了那天晚上掉进河里的晋锁阳和你之外根本没几个人亲眼见过,会这么碰巧地猜到我是什么人,还提前跑去通风报信,看样子那个公鸡郎身后有个不错的帮手……”   “……”   “加上晋锁阳今天回来的路上,还和我说我们先前找过去的时候,有个奇怪的女人和他曾经擦肩而过,还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或许,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就是当时给公鸡郎通风报信的帮手或者同伙也说不定……”   这么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猜测着,习惯性地搓了搓自己没什么血色的手指皮肤看了看的秦艽也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睛,待压低些声音后他这才略带着些深思地缓缓开口道,   “而且说起来,第一次碰上公鸡郎的那个晚上我其实曾经引雷打断了他一节左手骨,他今天把一个活人直接吊上房梁这事,显然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啊?您……您打断了那公鸡郎的左手骨,您之前怎么没说?”   “……因为那道雷本来对准的是他的左腿骨,可是后来那些老孩子忽然冒出来,我在云上就失手打歪了,这才让他还有双健全的腿可以逃跑那么多天,这种事我难道还要专门去昭告所有人么。”   “……”   “……真应该当时就一口气打烂那颗半人半鸡,不人不鬼的脑袋,再扒皮抽筋咬断他全身的骨头活生生吞了这鬼东西,现在可能也就这么多的麻烦事了。”   这么阴阳怪气地从嘴里啧了一声,横行介士也确确实实感觉到自家多年不随便下死手的秦龙君现在因为被这事耽误了个人情感方面的进度而想活宰了那惹怒他的公鸡郎的心了。   偏偏这时候还他竟然没忍住悄悄嘀咕了一句什么,只把没听清楚的秦艽弄得皱着眉又问了句你在说什么,半天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横行介士才略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家龙君道,   “额……龙君,我是想问问您,您先前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罗刹海市的地方……”   “……罗刹海市?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一听到这陌生又遥远的名词先是一顿,之后秦艽想了想也跟着有些表情古怪地抬起了灰色的眼睛。   而知道自己也是时候把今天得知的有些事给稍微说一些,仔细思索了一番的横行介士这才连忙点点头又压低些声音连忙开口道,   “我今天……在山下除了那据说是鲐鱼翁儿子的游医,其实还见着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什么人?”   “一条……和杨花小娘娘的身世有莫大关联,至今还幸存于世……子孙鱼。” 第159章 苗   层层叠叠的山峦上方, 红色月亮一如往常那般挂在天幕的正中央, 吃过晚饭之后又去村外面和孩子们疯闹了一圈的范阿宝正躺在老屋子的隔壁照常没心没肺地睡着。   傍晚的时候,晋锁阳从山下回来之后就再没有出过门, 期间范细几次有敲门来主动问问他需不需要给他留点晚饭之类的, 但都被当时的他给直接拒绝了。   而此刻, 将七张边缘裁剪的一模一样的人形娃娃一一平放在老屋子的桌上,大晚上却选择独自一个人呆着的白发清俊青年则坐在桌前皱着眉一动不动地捏着手上那些人形娃娃看。   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是先前他摔下山时意外弄坏了的薄片眼镜, 因为左半截镜架和镜片已经完全折断损坏, 所以只剩下另外一半还可以修一修正常使用。   而为了能在晚上微弱的屋内光线下,用自己因为遗传病问题而对光线适应不良的眼睛正常看书和写字, 晋锁阳只能用胶布缠着半片眼镜腿以支撑起镜片, 又将那一半泛着冷色调光芒的眼镜架在自己同样没什么表情的发寒冷肃面孔上勉强地使用着。   他看的入神且专注, 一时间竟也没有注意到那没有五官的泥娃娃竟什么时候已经蹑手蹑脚的爬到桌角上,而蹲在摊开的姓书和那些纸片人的旁边就忧心忡忡地戳了戳他苍白的手背又问了句。   【姓师,姓师,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睡啊?】   听到泥娃娃在耳边关切地问自己的话的声音, 抬起眼睛勉强回过神来的晋锁这才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下, 随之才摇摇头挪开眼睛不去看它, 又用应该不太会打扰到范家其他人的声音皱着眉慢吞吞开口道,   “我再过一会儿就睡。”   【可……可你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呢……还有,过一会儿是多少会儿……】   “我不饿,你要是觉得困就先睡吧。”   【唉,好吧……泥娃娃不说话……泥娃娃先睡……】   被强行打断所以只能含在嘴里的有些话想了想最终还是悄悄咽下了,蹲在原地烦恼对对手指, 却觉得自己并不能帮上忙的泥娃娃见晋锁阳这么坚持也有些无奈。   而知道他此刻一定还是在操心着白天的那些烦心事,半响挠了挠头的泥娃娃只能听话地点点头,就自己一摇一晃地爬到一旁的被窝里睡觉去了。   等看见泥娃娃终于乖乖地走开了,一个人继续保持着刚刚那种状态坐在桌前出了会儿神,又透过鼻子上单片眼镜抬起眸看向窗外月亮的晋锁阳这才独自无声地望着那些公鸡纸娃娃动了动自己已经趋向于僵硬冰冷的手指。   与此同时,他逐渐从最开始的躁动转至冷却平静下来的心底也涌上了一些零碎破碎的线索。   老人,夫妻,男性,三个未成年人。   七出戏,七个影子,七个死者,还有一个关于红色月亮和两个东山的难解谜题。   一道道散落在县城内,被拴住手脚和脖子的黑色影子扭曲张狂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下一秒,肉眼下那一根根挣脱不开的透明绳子却又化作了一道道奇怪的阴影转眼在青年的指缝间逐渐消失不见。   等将视线落在被自己用手指压着的字迹密密麻麻的姓书的某一页,刚刚在上头查看了半天都找到该怎么解决那七个被控制住影子的死者问题的他也是有些心烦意乱,半响晋锁阳才推开面前的姓书又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就深思了起来。   白天下山的时候,公鸡郎不仅顺利地抢在自己之前从老寿星宴上带走了疑似沈老先生的影子,还直接杀死了那个完全无辜受害的本地老寿星。   吊在梁上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手脚完全僵化了,可现场竟没有任何人看到究竟是行凶之后又趁机逃脱的。   再等之后他回想起那先前路上遇到的那奇怪的女人又意识到不对,并匆忙赶去县城里的卫生所的时候,那个在集市上当中中邪的本地中年妇女竟也跟着莫名其妙地消失在病房里了,至于其余从川剧团逃出来的影子,更是也集体不知所踪。   而根据现场破坏异常严重,基本没有什么明显证据留下的情况来看,恰好慢一步赶到现场的晋锁阳压根也无法判断是那疑似被附身的妇女自己主动在某种情况下做出了逃跑的举动,还是公鸡郎用了某种方法最终将她顺利走了。   所以当时再次就陷入眼前眼前这团迷雾之中的白发青年一时间也无法再自欺欺人说自己还有什么万无一失的办法能在这场与公鸡郎的猎杀游戏中最终逃脱。   至少就目前方方面面都不利于他的情形来说,他的确是已经单方面陷入某种劣势无疑了。   再加上鸡年春节的过去眼下实在迫在眉睫,还有最后两个晚上的时间能够让他找出当年真相的最后期限下,他实在也不能确定那背景成谜,身后隐约还有什么帮手在幕后协助的公鸡郎究竟还会伤害多少无辜的人。   因此刚刚一路上从山下的县城的回来的时候,一度独自陷入某种糟糕情绪中的晋锁阳才显得有些心情不佳,甚至是不太想和任何人产生更多的交流和沟通。   可凡事有时候也恰恰是这样,你越是急于去立刻找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却是会陷入某种短暂思维的困局之中,看不到整件事件真正的疑点所在。   而此刻神情略显焦躁地将背抵在椅子上,因为双腿受伤未愈问题,暂时还是无法轻易站起来的晋锁阳刚要撑着桌面冷离开些面前的桌子再去床边躺下来,低头吃力地抬起脚的他就听一旁先前被他用绳子挂在房梁下面的某串铃铛,又一次和上次那样准时地叮铃铃响了。   大半夜会用传声鬼这种独特的方式找他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可他这会儿的心情也实在不太好,加上被各种烦心事缠身,所以莫名就没什么心思去接起什么传声鬼或是和任何不相关的人主动说话。   于是乎想了想,瘫着个脸盯着头顶摇晃个不停的传声鬼看了几眼的他还是选择了挪开淡色的眼睛又皱着眉无情地无视了。   可也不知道为何,尽管已经相当‘冷冰冰’且‘不近人情’地端出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大少爷架子,也是自己主动先选择要无视头顶的传声鬼,并且不想被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打扰的。   但那之后,尽量让自己专心去注意些手头别的事的晋锁阳自己的心情却还是有些复杂微妙甚至怪不自在起来。   而那连接着围墙边另一户人家的传声鬼在十分短暂地仅仅响了几下之后,竟也忽然就没了声   只留下一脸古怪甚至可以说比先前还心烦意乱的晋锁阳呆呆地停在原地,半天才像个一只笨拙迟钝又固执惯了的成年大兔子一样带着自己的眼镜在桌边端坐着,并一脸自我怀疑地抖了抖自己脑袋顶上永远慢半拍的兔子耳朵。   就这样?他难道不是找我有事吗?怎么这么快就挂了?   这样的疑惑充斥在心头,一时间倒让晋锁阳有些迟疑起来。   更令他感到由衷困惑的是,自己的周遭明明已经重新安静下来了,但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却在他的心底开始蔓延起来。   而许久,将自己的视线重新落在头顶传声鬼上的晋锁阳才表情相当奇怪就这样停顿了一会儿。   【……你到底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整天这样高高在上,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才会看上去永远那么讨人厌!晋锁阳!你有把我们当成过你的家人吗!你这种自私冷酷的人眼里永远就只有你自己!你根本就看不起我们其他人!】   “……”   【你从小到大都不爱搭理人,除了你妈妈之外家里任何人都不在你眼里……可你现在这么绝情地把家里的所有人都给得罪光了,你真觉得自己一辈子能一点不靠别人,就这么排斥所有人信地活下去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啊,万一哪一天你落难了,或者需要别人真的帮帮你,你却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啊……】   依旧是那些对他充满恶意的人和那些他听不懂也不知所谓的话,但这一次勉强抿着唇角的晋锁阳却有些无法反驳。   而这些天呆在范村,好不容易感觉自己终于是过上了几天寻常人的平静日子,此刻不自觉看了眼一旁已经恢复为安静状态下的传声鬼,从小到大都脾气又差又怪还很不合群的晋兔少爷也有些无言以对地呆坐着直面了一会儿自己确实情商经常有问题,还特别容易丢朋友的老毛病。   许久,就在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做其实有点没意思加上不太可能补救时,他还是皱着眉十分僵硬,却于他自己而言有些难能可贵地第一次伸出自己的手,又把刚刚他并没有接起的传声鬼给勇敢地打了回去。   打回去的时候他的神情莫名有点不自然,毕竟刚刚不想理人的其实也是他,可那头却没有让他等太久。   事实上对方也不知道是在一直等着还是好想知道他要打回去一样,没让他等多久很快地就接了起来。   而稍微停顿了一下,并感受着那边熟悉的声源靠近自己耳朵的一刹那心头略微安静下来的微妙感觉。   下一秒披着衣服坐在桌边的晋锁阳就听那头传来了一些悉悉索索隐约走在什么地方的脚步声,接着那同样熟悉的嗓音才缓缓地响了起来。   “你刚刚没睡着?”   “……嗯,怎么了?”   虽然心里有些疑问,但晋锁阳还是皱着眉问了句,而另一边独自出了家门站在范细家的围墙边上,嗓音隐约有些沙哑的秦艽也没有着急吭声,先是停下脚步抬头往面前刚刚差点就离开的小楼上面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看了眼,又面容平静地看了眼床边若隐若现的人影摇摇头道,   “没什么。”   ——我只是以为你亮着灯就在桌边睡着了,想叫醒你让你回床上睡罢了。   这后半句话,懒洋洋背靠在冰冷墙边的秦艽莫名地没有说出口,毕竟以两人泛泛之交的关系而言,这种话怎么着听着都有些过了。   而起先只是准备送走了横行介士,再去看看楼下的杨花就睡的秦艽此刻顶着寒风一个人出了门,又站在围墙下面看着那小楼上暖色的灯竟也不是十分想挂掉手上的传声鬼,或是直接就这样放弃这个刚好能隐约看到对方一举一动的机会径直回家去。   等各自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下和对方一块沉默了一下之后,知道他这会儿肯定还在惦记着先前白天那件棘手的事的秦艽这才回忆着先前和横行介士之间的那番对话,又干脆站在围墙边象征性地望着上方并慢悠悠问了句道,   “说起来,公鸡郎和逃跑了的影子的事你现在有头绪了没有?”   “……”   这直戳重点的问题总算是让被之前那种怪怪的气氛弄得有些不自在的晋锁阳想起眼下最重要的事了,所以一时间他也没察觉到自己就这样被秦艽不由自主地带跑了话题,只是无奈地皱了皱眉,又语气有些不太好地回了句。   “还没有。”   而下午一块回来的路上,两个人其实就已经针对白天那件事部分疑点讨论过了,双方都觉得在公鸡郎逃跑这件事上必然存在一个躲藏在后面帮手的晋锁阳和秦艽只将话题重新回到了石暮生当年家乡的那起奇怪的屠村案上,秦艽又听着皱着眉晋锁阳在那边一边慢慢整理着桌上的笔记一边断断续续开口和他这样道,   “其实我现在怀疑,小庄村当年的焚村案也和石暮生现在身后的那个帮手有关。”   “哦?为什么?”   “范村村委会卷宗显示,他当时确实被关在鸡笼里,如果没有任何帮手,他不可能会完成这件事,而且石水生的事情本身也是一个疑点,只是我还在想,那些来无影去无踪,除了受害者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的焚村者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它们当年究竟和石暮生又是怎么联系上的,又是通过什么办法一夜之间消失的。”   “也许……是从一个正常人都会下意识忽略的地方来的呢?”   “正常人都会下意识忽略?”   “比如说……天上?水里?或者是什么相对远离陆地的地方?”   “……”   眯着眼睛的秦艽这么故意夹杂着暗示意味地一说,面容一怔的晋锁阳也莫名想起了那个在梦里从罗刹海市向自己求救的鱼女杨姬。   而不自觉回忆着先前从杨姬口中听到的关于豹人善于飞行,居住在云中,还十分弑杀食人的传闻,心中迟疑了一下,疑惑地盯着眼前自己在纸上隐约画出来的云中之国的晋锁阳还是忽然问起那头的秦艽道,   “所以你的意思,在过去的传说中真的有一族人一直住在云上,还长着翅膀时而会飞到人间来?”   “也许吧,不过都是些吓唬小孩子的鬼怪故事,后世的人其实谁也没有当过真,当然,这并不是流传在东山本地的,而是更靠近苗族聚集地那边才频繁流传的,只听说这一族人从古时起就是出了名的贪心残暴,因为犯了某项重罪才被过去苗族的月光女神①仰阿莎严加惩罚才并赶到了一片漂流在空中云上居住……”   “……”   “过去的人称他们为海市苗人,海市之厦繁华富贵,云上建筑美轮美奂,相传它们的海主拥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连身上脚上的衣服鞋袜都是最好最昂贵的丝绸宝石做的,但海市人却食人好色,异常残暴,每每要在月亮最大的时候来到人间作恶,甚至是剥削凡人,杀人屠村,当月亮彻底落下才回到云中,所以对它们彻底失望的仰阿莎就决定一年又一年地加重对它们的惩罚,直到今日,罪孽深重的海市人依旧无法彻底逃离云中之国……”   听到这里隐约已经察觉出公鸡郎和罗刹海市之间的某些线索开始产生一些奇妙的联系了,晋锁阳一时间也没有去细想为什么秦艽会在这件事上忽然就给了自己这种提示就连忙追问了句。   “那苗族的传说故事里……有没有提到它们最开始犯了什么重罪才被惩罚?”   而闻言,大晚上地在这儿暗示半天原本就是等着他亲口问出这个问题,方才和横行介士刚刚也同样提到过这件事情的秦艽这才眯了眯眼睛地望向头顶的红色月亮,又拖长调子缓缓开口道,   “提到了。”   “……是什么?”   “听说它们是因为吃掉了仰阿莎的兄弟,所以才被仰阿莎下令惩罚,而还有一个说法则是,仰阿莎就是传说中的月亮的真实化身,而被吃掉的仰阿莎的兄弟,指的就是月亮的另一面阴影。”   作者有话要说:  仰阿莎:苗族女神,现在还可以在网络上找到著名的同名苗歌《仰阿莎》 第160章 苗   仰阿莎的传说最早源于苗族当地的传说, 在苗语中, 仰阿莎这三个字放在一起本身就有‘在水边长大的小姑娘’的意思在。   秦艽最早在十多年前就曾经从他人口中听说过这个故事,那时他遵循自己龙王的职责独自外出来到一处苗山上布雨, 偶然途径一个偏僻的苗寨停下来稍作休息时, 就在机缘巧合下从一个老妪口中听说了这个故事。   当时那长居于苗寨深处, 从未去到过外面的世界的老妪双眼都几乎全瞎了,却能十分敏锐地感觉到有个人隐约就坐在她家门口的附近。   而跑出来驱赶了那些一直围在秦艽面前没礼貌地大声嘲笑乞丐乞丐的孩子之后, 这明显吓坏了的老妪先是让自己的小孙女赶紧给衣衫褴褛, 连一双新鞋都没有就只能坐在路边的秦艽去屋里拿了一些白酒和饭菜,这才主动抬起脚一步步亲自将这些吃的端到他的面前, 又近距离地弯下腰合掌, 并用那双灰白而空洞的眼睛恭敬而畏惧地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秦艽。   “……请您……请您无论如何都饶恕刚刚那些无理的孩子们吧……他们年幼无知的眼睛里面还什么都看不清楚, 因此才无法得知您的身份……请收下这些食物,然后宽恕和原谅他们的罪行吧……龙……请原谅他们吧……”   老妪的这些断断续续的话都是她用自己听上去十分生疏别扭的汉语说的,不清楚她是如何觉察出自己是龙的秦艽并没有正面回应,但是当时的他也没有选择立刻离开亦或是放弃为这个已经冒犯了他的村子布雨, 只是垂下眸伸手缓缓地接受了地上的这些粗糙简陋的食物, 之后又干脆留在这来历神秘的老妪的家中住了三个晚上。   这三天的时间里, 他白天还是照常出门继续出门去山中布雨,晚上才回到老妪家中的吃上一碗米饭,喝上一碗酒,再什么也不去想地闭着眼睛睡上一觉。   可每每在入夜之后,老妪却总是会耐心等待着他回来,然后和坐在门口一个人吃饭喝酒的秦艽说上一会儿话。   这个过程中, 秦艽其实很少会主动开口说起有关自己的过去,老妪也什么都不问他,但是她那双盲眼却似乎看穿了秦艽的某些埋藏于心底的心结。   于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这个盲眼的苗寨老妪就这样分别利用三个晚上对秦艽亲口说了三个奇怪的故事。   第一个晚上,是①饭丁寻找自小丢弃他的母亲。   第二个晚上,是②盲人丢失了自己最心爱的珠子。   至于那第三个晚上,就是关于仰阿莎,月亮和海市人的故事。   这三个故事分别都代表了什么意思,当时的秦艽没有去直接开口去询问她。   但那老妪只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下悄悄告诉他,这就是自己从秦艽的身上看穿的,已经发生以及接下来即将发生在有些人身上的命运。   ‘命运’这个词显然带着些不可捉摸的玄妙味道,至少秦艽在这一刻却隐约明白过来那神情中对他莫名充满同情和关怀之心的老妪已经将她能告诉的都告诉他了,其余更加不可以触碰的禁忌恐怕也没办法多说了。   而当三天的期限终于到来,在苗山上方布雨结束的秦艽终于要动身离开这个神秘的村子时,那老妪却忽然有些着急地追出来并向他索要了一件东西。   也正是这件算是被强行索要的东西,让那老妪终于鼓起勇气违背了自己心中一直遵守的禁忌,并对眼前的秦艽说出了第四个关于他命运预言的承诺。   “龙啊……请您无论如何……将您的长发绞下来给我吧……只要您今生……都承诺不再拥有长发,将您的长发给我……我就可以……把关于第四个故事亲口告诉你……求求您……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这样无礼的要求后来想想其实是些强求于人甚至是不讲道理,毕竟,无论将来预言是否会如约实现,作为凡人的老妪也许到那时都已经不存在人世,这样的口头承诺对寿命比许多平凡人更长久的秦艽来说并不具备什么实际效用,也有些不太公平。   更何况对于秦艽而言,头发本身就是不逊于龙鳞和龙角的贵重东西,更不用说一生都没办法再拥有长发,甚至是永远地把自己的长发送给老妪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老妪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急切又执着地望着自己,并一再表示合掌诚恳地自己绝不会说谎的样子,当时秦艽却不知为何选择答应下了和老妪的交换条件。   ——就这样,龙神用老妪给的剪子亲手绞去了自己的长发,换取了一个关于他今后命运的第四个预言的承诺。   ③并且在那之后的十多年间,他真的也信守了当初对老妪的诺言没有再留过长发,一旦稍微头发留长一些,也会立马去找个地方剪掉,后来还渐渐地养成了这种周围人好像都不太能理解的,为什么老是要把头发很快剪掉的习惯。   而如今回忆起来,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还留着长头发的样子,也大概就是在从老妪家那后来落满自己长发的木盆里了。   此后多年间,秦艽再没有亲自动身去过那个地理位置本身就十分奇怪的苗山,也许是那里真的再不用他亲自去帮忙布雨了,也许真的是各自波折不断的命运驱使,但关于他和老妪那第四个故事的承诺这件事他还是依稀记了下来。   至少在今天横行介士很偶然和他说起关于杨花的身世和罗刹海市那件事时,秦艽还是第一时间回忆起了这件具体已经过去很久的往事的。   “诶,所以您当初其实是从那奇怪的老妪口中第一次得知罗刹人的存在的?”   “嗯,说是关于我命运的第三个预言,但听上去很不吉利,所以我就没仔细去当真过。”   “额……其实依臣下看啊,那老妪当初说不定真是从您身上看出来了什么,所以才把这第三个故事提前告诉您……眼下杨花小娘娘身世的事,还有海市人的存在都已经一一应验了,咱们不妨就查查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那么久了,怎么查?”   “不是还有晋姓师嘛,您就故意拿话问问他,也别说太多,就简单地把故事告诉他,说不定这事他就那边会有办法呢……而且万一啊,杨花小娘娘的事晋姓师也能帮上忙呢……”   横行介士这么说似乎也没错,只是很显然,这会儿还和晋锁阳一块被公鸡郎的麻烦事缠身的秦艽并不能透露太多关于杨花身世的事,否则关于他自己的身份也迟早会在某人面前露陷。   于是乎思索了一下之后,秦艽便干脆如横行介士所说的那样,将自己当年从老妪口中得知的,第三个关于仰阿莎和海市人的故事作为某种线索同样也告诉了目前正追查公鸡郎这件事的晋锁阳。   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的情况看,当初秦艽并没有特别当回事的第三个预言故事在之后许多年间真的因为晋锁阳的重新出现而成了真。   远居于云中之国的海市人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了东山,而公鸡郎看样子也和它们存在着某些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还接连牵扯到关于东山红色月亮的那个特殊的秘密。   而此刻当他向晋锁阳刻意隐去某些细节,比如说自己头发和预言的问题再说起这件事时,那头从来不急于发表意见的白发青年看上去似乎也有些自己的疑问,只皱着眉沉默了一下才语气怪怪地开口道,   “这个故事听上去有点奇怪。”   “哦?哪里听上去奇怪?”   “……不知道,但是听上去有一些……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地方,我要再仔细想想这件事。”   生来就有着和常人不同的某种奇怪直觉的青年这般口气低沉地自言自语着也没有再主动开口。   这头眯了眯眼睛的秦艽隐约察觉到了不对,但是他却没有去出声随便打乱他现在的思路。   可是这一晚直到结束和彼此的交谈,秦艽又挂断传声鬼回家去了,因为两人之前的对话而莫名陷入某种思绪之中的晋锁阳都没有想通这个故事的奇怪之处究竟在哪里。   毕竟这个传说故事虽然乍一听有些杂乱,从表面上看来也完全没有什么章法,但冥冥之中却提供给了晋锁阳不少事件之外的思路。   其中之一便在于月亮和海市人或许存在的某种联系上,毕竟这点可能直接就会影响到他如何去找到那些从公鸡郎手上逃跑的影子上。   而很明白在亲手抓住公鸡郎和找出当年那些事的真相上,自己目前最欠缺的就是一个能打乱他和那幕后主使阵脚,甚至于能抢在它们前面先一步行动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接下来他才有可能顺着这条最重要的线索,顺利找到传说中的罗刹海市和杨姬的所在,甚至是回到自己原本的那个正常时间线的世界去。   一时间,晋锁阳脑海中无数的想法竟像是窗外杂乱纷飞的白雪,半响抵着椅背坐在桌边的他才回忆着自己长久以来心中就存着的疑问,又抬起眼睛皱着眉地看了眼雪白一片的窗外。   影子,居然又是关于影子和月亮的故事。   可除开那些暂时躲藏在公鸡郎后面的目的暂时的海市人,如果他现在真的要在除夕之前亲手抓住公鸡郎,确实势必就要先找到那些多年被困的影子。   然而除了那夫妻皮影之一的女人口中所说的一直以来操纵他们的绳子,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能够成功地控制和确定事物影子的去向呢?   关于这个问题,晋锁阳自己心中暂时其实并没有一个特别清晰甚至是确保万无一失的答案。   不过仔细想来,关于月亮的传说,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古往今来其实一直都有,汉族传统文化中比较经典的有月宫嫦娥,吴刚伐树,蟾蜍偷药的故事。   而在苗族或者更偏远的少数民族当地,当然也不排除有如秦艽刚刚口中所说的,关于一个名叫仰阿莎的女性神明和月亮之间的传说。   尽管这个故事晋锁阳刚刚尝试着来回翻看了一下手头的姓书,却发现似乎都并没有被详细记录在里头。   而同样不可否认这或许是因为各民族文字和语言传播过程中发生了某些偏差,这才导致仰阿莎和月亮的故事只流传于苗族地区,并不被外人所知晓。   皱着眉的晋锁阳独自思索了一下干脆转换了一下自己的思维方式,选择仅仅只以一个‘月’字为关键字在姓书中寻找。   而显然,要在历朝历代成千上万姓氏故事中找出关于影子和月亮的线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伴着白炽灯旁的蚊蝇不停旋转的嗡嗡声和手边书页不停翻动的沙沙声,赶在天边鱼肚白的天空彻底亮起来之前。   一晚上都坐在桌前几乎没动的晋锁阳竟真的在过去数不清的传说故事记载中找到了一丝丝几乎会被他下意识忽略过去的蛛丝马迹,以至于他亲眼看到那一行特殊的记载的时候,面上都有些不太确定的怀疑神色闪过。   【那苗族的传说故事里……有没有提到它们最开始犯了什么重罪才被惩罚?】   【提到了。】   【……是什么?】   【听说它们是因为吃掉了仰阿莎的兄弟,所以才被仰阿莎惩罚,而还有一个说法则是,仰阿莎就是传说中的月亮的真实化身,而被吃掉的仰阿莎的兄弟……指的就是月亮的阴影。】   秦艽昨晚最后在自己耳边留下的慢悠悠话语仿佛还在耳边,但因为彻夜未眠而脸色隐约透出股苍白之色的白发青年眼神中却已经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了。   而最终缓缓抬起眸就将眸色浅淡的眼睛望向窗外,面容上已然浮现出一丝清晰透彻的晋锁阳只将全数疑问在心头压下,许久才渐渐松开眉头并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道,   “……原来,如此。”   ……   辛酉年,辛丑月,戊午日,农历除夕夜前的最后两天。   此后的两天时间里,晋锁阳和秦艽一直都分头辗转于东山县城的各个卫生所,小卖部甚至是新年集市内寻找着那些疑似从川剧团逃出来的影子。   但令人感到并不乐观的是,那些集体消失的皮影仿佛真的忽然人间蒸发一般,就这样同公鸡郎本人一样一起在东山县城藏匿了起来。   街上渐渐染上了本地新年一贯的过节气氛,大红色的年画对联纷纷张贴起来的情况下,越发衬托得他们眼前面临的情况变得麻烦和棘手了起来。   可让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是,晋锁阳本人自打那一晚和秦艽聊过海市人和仰阿莎的那件事之后,看上去似乎又不是特别着急了,甚至可以说一句淡定过头了也不过分。   至少从秦艽这个从头到尾的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总觉得某只整天一声不吭的闷骚死兔子好像隐约已经掌握了什么关键性的线索,却没有选择立刻告诉任何人。   因此这些天他才会暂时放弃继续去追查那件事,反而一直都拉着他在这城里来回兜圈子地闲逛,就像是在故意逗某些一直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人玩似的。   “杨花的咳嗽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就是咳嗽可能会传染,所以还不能立刻出门见风。”   “不是之前说下山去看过医生了吗?”   “过完年之后我会再带去复查一次,现在也只是开了点缓解情况的药。”   “那我们再去第二食品厂附近买些米果和炒米糖回去吧,她现在整天一个人呆在家养病不能出去应该也很闷,你不是说她一直很喜欢吃这些吗?”   “……”   大概是天生面瘫的晋姓师这幅一本正经扯谎的样子实在太让人看不出破绽了,眯了眯眼睛从旁边怪怪地打量了眼他的秦艽想了想还是配合着他先前的话,又有些语调古怪地点点头回了句。   “……嗯。”   而大概是内心也同样察觉到身旁的秦艽内心多日来因为他奇怪的举动而积攒的诸多疑问了,漫无目的地拉着他在这东山县城里陪自己快兜了整整两天圈子的晋锁阳想了想稍稍沉默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放轻声音并冲他张张嘴道,   “先不要着急,我有分寸。”   白发青年这压低着的话显然已经把自己的有些意思表达的很明显了,眼下有些事时机未到,所以他也无法让秦艽具体地明白自己接下来究竟想做些什么。   对此,既然他本人已经选择了装傻,干脆一块跟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秦艽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反正杨花那边这两天暂时都有横行介士在家帮忙照料着,他也正好有这个空余时间可以和晋锁阳一起在这东山县城里像是逗猫似的随便转转。   可显然,他们这边是不紧不慢地继续在东山县城里头闲逛起来了,这些天一直躲在暗处悄悄跟在他们俩身后着的某个眼神恶毒的影子却有些莫名地暴躁起来了。   而在墙中打了个轻轻喷嚏又化作一只通体雪白,只有一条长长尾巴是棕褐色的背羽猫科动物的模样就趴在不远处的墙头上就不耐地啧了一声,大抵是心里面真的开始有些不耐烦了,那先前才给公鸡郎通风报信过的罗刹豹女只冲着墙里面那道一声不吭,还隐约带着公鸡面具的老迈影子冷哼了一声,这才一字一句冷笑着开口道,   “我等不及了,你今晚就去给我把刚刚那两个无用的凡人给赶紧杀了,海主这次看走了眼了,这两个人不仅一点不清楚关于东山月亮的秘密,而且是两个彻头彻尾的愚蠢之徒,跟上他们,再去给我剥下他们身上的人皮,我要拿那个更年轻俊美些的白头发凡人的皮做一双好看的鞋子,然后再穿着他去见那位到现在还不肯对我们正经露面的傲慢龙王……听见了没有,公鸡郎?” 第161章 苗   白发青年口中的‘有分寸’, 在接下来从傍晚四点开始到正式入夜, 也就是本地的晚上六点之前的这段漫长时间里,似乎都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具体地体现出来。   大概四点多的时候, 他和这些天一直同他形影不离的秦艽一块径直去了趟东山县城最北边的另一个集市。   期间两人也不知道究竟在那明明不大的集市里头干了些什么, 但等差不多接近五点三十分的时候, 这行为一向古古怪怪的两人才终于慢悠悠地一块从身后的集市里走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秦艽手里隐约拎着只空空如也的笼子, 但因为之后, 他还要去熟人家送些什么东西,所以随后他也只是和身旁的白发青年打了声招呼, 之后两人就在集市外索性分了开来。   一切都看似寻常,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而由于自身腿伤没有痊愈的原因, 所以和秦艽分开后就一个人落单下来的白发青年之后也走的十分迟缓。   因此直到时间上快接近六点的时候,行动十分不便的他才拄着拐杖独自来到先前说好的第二食品厂附近买他想要带给村子孩子的米果和炒米糖。   这个过程中,白发青年那颜色过于浅淡的眼眸看上去也随着时间的一点点过去而渐渐地丧失一般人应有的戒心和警惕,以至于……   ——他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危险在一点点正从身后向自己靠近。   “……哈……哈……哈……”   听上去黏糊糊又恶心的要命的口水音始终徘徊在青年的身后, 视线所及, 红色的月光逐渐落下来笼罩住脚下拉的长长的影子, 可走在前头一瘸一拐的白头发青年还是毫无知觉,一切如常地往前走着。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一直有一双双密集充血的‘红眼珠子’在一路古怪又恶意地盯着自己,甚至随着他渐渐放缓的步调而越靠越近。   直到走起路来一向都是慢吞吞像只蜗牛的白发青年辗转几个地方终于买好了他要的米果米糖,又独自经过第二食品厂外的小巷时,不经意间抬起头的他才听到身后传来了类似人类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很轻,几乎不存在, 像是什么动物的肉垫子轻飘飘的踩在了潮湿的地上,不仔细听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而没等他皱眉看清楚那黑漆漆的巷子外来的人究竟是谁,下一秒,就有个怯生生,但在这大晚上怎么听怎么突兀的侗家女孩的声音从他的后方轻飘飘传了过来。   “诶?您不是秦……秦大哥的朋友吗?那位姓师吗……这么晚了……您怎么又一个人过来川剧团这边了?”   这普通话听上去依旧十分生涩别扭的本地女孩子声音温和悦耳,但不得不说,从时机,地点和对象上来说,她此刻会碰巧出现在这里又正好撞见晋锁阳都有点太巧合了。   毕竟这周围此刻统统都黑灯瞎火的,加上晋锁阳自己本身就有严重的视力问题,所以一时半会的,他还真无法做到像对方那样隔得那么远就一眼在夜色中看出来自己究竟是谁。   而在黑暗中一时间也没有着急开口和对方说话,脸上没有太多情绪的白发青年只弯下腰稍稍停顿了一下。   接着他倒也没有急于表露出自己心中的任何疑问,只在神情冷淡的抬起头往发出声音的巷口看去后,这才注意到那上次才给他和秦艽主动提供过线索的‘阿孃姑娘’正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紧张又好奇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嗯,有事正好经过这里,好巧,阿孃姑娘。”   嘴上说着好巧,脸上似乎并不算意外就点点头做了简单回应,手上还拎着一大堆杂七杂八东西的白发青年这对谁都不冷不热的冷淡态度搞得那刚刚主动和他热情地打招呼‘阿孃姑娘’顿时有些尴尬。   但自知作为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两人之间实在算不上熟悉,所以只是抿着嘴怪怪笑了笑,耳朵上带着晃动的苗银耳饰的盘发女孩子还是抬起头眨眨眼睛,又往晋锁阳空无一人的身后看了看才迟疑开口道,   “怎么今天就一个人在这儿啊……那个……秦大哥人呢,你们这些天……不是一直形影不离吗……走到哪儿都不分开……”   这笑眯眯还略带调侃的话说的像是在试探秦艽为什么这会儿不选择跟他在一块,晋锁阳听了根本也没吭声,仅仅只是沉默地想了想,又态度十分平淡也很礼貌地开口解释道,   “没有,他另外有事,所以现在没和我在一起,不过你这么晚一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啊?我啊,其实都是因为我阿爸啦……好好的吃晚饭呢,偏要让我跑出来给他买些下酒菜……他这个人一顿没有好酒好菜就根本活不下去,总要吃些街角卤的酸菜和豆腐干子才下的去酒……不过我看街上也没什么人,像是因为这两天出事才人心惶惶的……诶,说起来,上次川剧团里头发生的怪事你们调查清楚了吗?那些大半夜哭起来,之后还跑掉的皮影你们都找到了吗,姓师?”   “……”   脸上写满了单纯和无辜的‘阿孃’这般说着也稍稍压低了些声音,似乎是发自内心地为先前那件老寿星无辜身亡的事感到由衷的难过和惋惜。   而闻言,低头不语的晋锁阳只保持着彼此之间隔着半步远的距离,又在一声不吭地盯着她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发光的眼睛打量了几眼,这才看上去一切如常地摇摇头并慢吞吞回答道,   “没有,这些天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之前给我和秦艽提供的线索……只可惜,我们那天匆忙赶到老寿星家的时候,用绳子吊死老寿星的人就已经跑了。”   “啊,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其实只是举手之劳……但,但这件事真的太可惜了……唉,那些可怜的皮影究竟会去哪儿……到底谁到底能来真的救救他们啊……不,不过吊死老寿星的凶手……你们有什么线索了吗?”   这般眼神‘柔弱温柔’地摇摇头感慨着,那神情语气包括模样一切都表现得堪称完美‘阿孃姑娘’也稍微抬起头来,并看了眼半步之外显得身形十分单薄冷漠的青年。   而见状,像是一直都在专心听她说话,所以始终都没怎么出声打断她的白发青年也在和‘女孩’淡淡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先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之后才这般开口陈述道,   “还没找到,但我心里现在……现在好像已经有了一个值得被怀疑的可疑对象。”   “哦?是吗?什么对象啊?”   在黑夜中也显得亮晶晶的眼睛里不经意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许久将两只细嫩白皙的手掌绞在身后,又习惯性捏了捏自己尖锐指甲的‘女孩子’才故作天真地弯起在特殊光线下和寻常人不太一样的眸子又冲晋锁阳笑着开口道,   “是什么厉害……的妖魔鬼怪啊?”   “不是妖魔鬼怪,或许是一群并没有褪去动物本能,还被神明惩罚只能住在云上的苗人。”   “动物?苗人?”   “嗯,一群体型不大,爪子锋利,在人背后走起路来根本没有声音,两只眼睛在黑夜里会发光,还能一下子看清楚很远事物,并且能轻轻松松爬上房梁把人给活活吊死的苗人。”   “……”   “听说在将近数百年前的苗族当地,有一部分生活在陆地上的苗人大多就是长的如传说般那样,可因为他们的祖先擅自盗窃并触怒了月光女神仰阿莎,所以终身便只能在月亮旁边的海市上过着被海市重重的监牢囚禁的生活,甚至只有满月才能飞到人间来,这些长着翅膀和豹子脸的苗人大多丑陋贪婪又弑成性杀,双眼在黑暗中发光,所以它们还有一个名字,罗刹豹人。”   “……”   “而很巧,那些豹人会发光的眼睛和你现在站在黑暗里盯着我想咬断我脖子的样子恰好相似,或者说,一模一样。”   几乎在白发青年语调单调冷漠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巷子里窒闷潮湿的空气就骤然间冷了一下。   头顶的云层中隐约有雷声和雨点的声音轰鸣,分别站在巷子头尾两端暗自对峙着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而那被晋锁阳刚刚冷不丁冒出来的话被弄得背后也发毛了一下,瞬间瞪大眼睛的‘阿孃姑娘’这么说着好像也有些笑容僵硬地看了他一眼,随之她才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自己色泽鲜艳的嘴唇,又佯装不明白地眨眨眼睛哈哈大笑起来并冲晋锁阳开口道,   “您……您这是在和我故意开什么有趣的玩笑啊……什么罗刹豹人……什么苗人啊……真是听都没听说过……我是个活人啊,这一点……县城里的其他人,我阿爸还有秦大哥……这些人都帮我可以作证……您可不能就这样随便拿玩笑话冤枉我……不然我就得去找秦大哥帮我和你——”   这话说着,那居心叵测出现在这里的‘阿孃’就要抬起自己尖锐发光的手指假笑着试图靠近晋锁阳,可没等她完全继续说完自己嘴里那些鬼都未必会相信的谎话。   从袖子里猛地拿出一块金黄色虎威的晋锁阳对准了她闪闪发亮的猫眼睛,而察觉到眼前的危险,那冒牌货的‘阿孃姑娘’当下也被一阵金光掀开,并僵硬又凶狠地顿了顿脚步。   手中握着那还有最后一次保命机会虎威,同时手指上夹着一张范氏姓书的白发青年就眼睁睁地望着那急忙捂着脸的女妖往后躲闪了一下的眼神,又看了眼虎威上折射出来的豹脸影子,这才抬起眼睛显得居高临下地冷冷开口道,   “……你的伪装或许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完美,虽然你学那女孩的言行学的非常像,甚至将阿孃有些从来没和人说过的女孩心思摸得很准,但忽略了你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候,趁机乔装成阿孃给我们提供错误线索的事实时留下的破绽。”   “……破绽?”   “你知道自己身上一直有一股没洗干净的猫毛和鸟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么。”   “……味道?怎,怎么可能!如果我身上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因为,秦艽第一次在烟草铺子门口碰见的其实是真的阿孃姑娘,至少在这一点上,一贯对人和对事都十分敏感谨慎的他不可能认错人,更不可能被你轻易地用三言两语的蒙骗。”   “……”   “但是之后故意又出现在我和他面前,并主动告诉我们川剧团发生的那些怪事的却不是真的,是豹娘娘你故意变出来想要误导我们的。”   “……你,你这是在胡说八……”   “不过关于味道这一点,其实我一直有点疑问,但秦艽自从小年夜着凉之后,鼻子就分辨不出太多味道,所以即便我问了他,他也对我说了他不太确定,可我清楚地记得你身上的这个奇怪的味道,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公鸡郎身上的味道……”   “……”   “……后来我却发现可能是某种鸟,或者是某种长着翅膀的动物,之后老寿星宴前撞见你的那次,你以阿孃的身份出现的那两次,还有刚刚你一出现在我身后,那种奇怪又难闻的味道就又伴随着出现了,你现在难道还想和我狡辩吗……罗刹女。”   这毫不留情就开始揭穿真相的话可把本来还有心故意装下去的豹女给气的够呛,毕竟这白发青年上次在见到她真容的时候,就表现出一副爱理不理,满脸写满了嫌弃的冰冷样子。   这会儿又用这种方法故意装傻充楞把她给想方设法引了出来,甚至一开口还面无表情的讽刺她身上有什么恶心的味道,自然是彻彻底底地激怒了这性情残暴凶恶的豹女。   而当下也没心情和这姓晋的三流姓师继续装下去了,刚刚和他废话了半天,确实浑身上下隐藏在皮肤底下羽毛根又开始痒痒的豹女只猛地绽开后脖子,还有脸颊两侧类似鸟类羽毛一样的褐色豹翼,又在阴森森都翘起鲜红的嘴角掩饰般的假笑着拍拍手开口道,   “好吧好吧,精彩精彩……你承认你说确实有点道理,嗯……我这次的举动确实是有些马虎了,也稍稍低估了你的本事……可你现在哪怕清楚地知道了关于我们罗刹海市甚至是云中之国的存在,又知道我故意害了你那么多次又有什么用呢?你又能奈我何啊?”   “……”   “难道……就凭你手上的那张什么用都没有的小纸片和那块寒酸的破石头就想杀了我吗哈哈……可你真的确定自己敢过来抓我吗,这位俊俏又好看的姓师小相公?现在抓了我你又有什么好处,得罪我们整个罗刹海的下场你恐怕还不太清楚吧……而且,恕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刚刚说了那么多,难道就不应该稍微关心一下那个和整天都在一块的‘秦大哥’现在人在什么地方吗?”   “……”   这话听着十足的诡异和阴森,像是这面露恶毒阴狠的豹女已经知晓了什么晋锁阳的弱点一般,十足的不怀好意。   而闻言,白发青年当下也不带太多情绪地抬起淡色的眸子,又表情不置可否地淡淡开口问了句,是吗,你又做了什么,秦艽怎么了。   见状,这猛地挥着身后的巨大翅膀豹女只得意洋洋地大声狞笑起来,又拍拍手赶忙示意那墙面后一直藏匿着的鲜红身影出来,这才回过头冲着自己和晋锁阳身后的墙面往恶毒又猖狂地大笑起来道,   “是人头!是那秦艽的项上人头!晋姓师不是自诩聪明绝顶吗!难道连这种事都猜不到!公鸡郎!!快给我把那个叫秦艽的凡人脑袋给我拎出来!!也好让你面前这位仿佛有天大本事的晋姓师好好看看!!看看他是不是还像现在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可说来也怪,伴随着她恐怖阴森的呵斥和咆哮声,四周围沉寂一片的墙后面却是半天都没有任何人回应,蹊跷得紧,也吓人得紧。   半响才有一声突兀又诡异的轻笑从后面传来,接着豹女的视野中就这么缓缓走出了一个虽然脸上带着无比熟悉的公鸡面具,但身形打扮丝毫不显老迈佝偻的年轻身影。   而眼看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的豹女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又稍稍用自己细瘦苍白的手指尖将那面艳丽鲜红的公鸡面具推上去些,眼前这五官长相虽没有多么吸引人之处,但身上莫名却有一种狂傲压人之气的古怪男人只和对面同他隔空对视着的晋锁阳相当默契地扯了扯嘴角。   ——又以一种玩味的语气轻轻晃了晃手上隐约有什么活物在里头愤怒地‘咯咯’作响的竹制鸡笼后,这才冲面前已然面色惨白,并大喊了一句怎么会是你的豹女的身后似笑非笑地开口道,   “听说豹娘娘想要我的脑袋?可今天这事真是不巧,我虽然是个貌似没什么大本事的凡人,但这条命倒是侥幸还留在世上,不过您要是现在想找今晚能助您一臂之力的公鸡翁,不妨……就往我这刚从集市里买来的鸡笼里看看吧,仔细听听这暴躁得不得了的动静,倒是真与那年纪一大把,还发疯跑出来尽做些疯癫之事的公鸡翁有些相像,娘娘……心里觉得呢?”   ……   时间回到两小时前,当罗刹女的命令这般阴森森地一说出口,似乎预示着今晚这东山县城内注定要有番不大太平的大事要发生了。   天空当即就有密集的乌云和雷声渐渐积攒在云端,仿佛一场年关之前的灾厄凶劫已经在所难免了。   毕竟先前那两个晚上,她之所以会让公鸡郎和自己一块躲在暗处暂时按兵不动,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想看看这自家海主口中的身份有几分可疑之处的青年是否具有什么事件之外的威胁性。   而那一日在那老寿星的寿宴外,豹女其实也是奉自家新任海主的命才刻意和那名叫晋锁阳的三流姓师有所接触的。   可随后等她故意将那七张皮影位置的虚假线索透过川剧团附近住户之口一一留下,甚至是亲自出马两次后,却并没有引得这预想中的鱼儿后来乖乖地主动去上钩。   相反当日那明明年纪轻轻,就喜欢对人冷着张臭脸的白发青年,连同他旁边那个模样平庸无比,根本不引人注目的平凡男人还真是对名副其实的脓包加蠢货。   才刚一遇上老寿星被活活勒死这么丁点小事就立刻缩手缩脚地不敢随便出头,只敢在这县城里成天和没头苍蝇一般整天来回打转,实在是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怪可笑又无能的很。   “之前,我还当海主和我说的什么在人间消失快二三十年的姓师会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的毛头小子罢了……那天集市上抓住爆竹童子的事估计也是他恰好碰了回运气……今晚无论如何总要给他们一点点教训,才能让有些人明白明白这罗刹海管辖的地界不是那么好随随便便闯进来的……”   “……”   “反正海主之前也提前交代过了,就算是最后真的又死伤了几个凡人惹下了什么麻烦,咱们也只管往那龙王的头上随便栽好了,世人从前皆不知我罗刹海的存在,知道的恐怕也早就死光了……加上我还听说他早年出身不太好,尤其厌恶和反感别人随便轻视诋毁他,是个十足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古怪个性,这次最好能让那龙王发怒真的再在东山露面一次,到时候咱们就有好戏看了呵呵……”   豹女的这种相当傲慢自负的想法,结合晋锁阳前几天各种故意拖着时间的反常行为和某位龙王爷本人多少年都不喜欢以自己的真身在人间随意走动的个人习惯,她会这般去理解其实无可厚非。   加上这性情残暴的女妖心中原本就看不太起凡间这帮自古以来就软弱贪心又胆小无比的寻常人,所以此刻尚不知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落入某种圈套之中的罗刹豹女自然也懒得再亲自去验证更多的真相。   等随意望了眼头顶这轮躲藏在云中,显得越发红的刺目的月亮,嗅着先前那两个离去的人味道,又隐约感觉到他们似乎忽然分开了的豹女却是忽然有些迟疑,半天这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开始的女妖才眼神若有所思地假笑了一下,又像是回味着什么味道般的自言自语道,   “说起来……呆在海市上面那么久了……我都好久快没吃上稍微新鲜的人肉了……正好他们现在也按照我的想法被各自分开了,那秦艽也已经赶往那‘阿孃’的家了……不如就让我先追上去将刚刚没脑子的白毛小子杀了……你去把去往另一头的那个叫秦艽的男人给杀了……等我待会儿在墙这边叫你,你就给我赶紧过来滚过来回合,听见了没有?”   “……”   这话说着,脾气急躁,压根没什么耐心的豹女也没去管公鸡郎是不是会给自己回应,直接丢下这么一句话,就笑容恶毒地挥开自己背后的一双属于鸟类的翅膀,又索性准备去往另一个地方亲手执行一场无比美妙的屠杀好戏。   而显然,同样也不太在乎豹女的意见,仅仅一听到那挥开翅膀离去的豹女亲口说出今晚他们动手的好时机终于到了就睁开了血红色的眼睛。   墙里面从始至终佝偻着背不说一句话,因为豹女刚刚的命令才从某种恐怖遥远的魔怔之中苏醒的‘公鸡郎’也没做太多无用的的言语,就这么阴森且憎恨地埋着头一边肩膀发着抖,一边冲着刚刚才消失在尽头的仇人的影子奇怪扭曲地‘咯咯’了几声。   待感觉到头顶黑压压,给人十足威慑感的乌云立刻笼罩朝人间下来,随后这‘公鸡郎’才将自己先前因为那龙王的雷击而重伤未愈的左手从袖子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只红色的公鸡拨浪鼓。   视线所及,这图案奇怪的拨浪鼓两面各画着一只鲜红夺目,尾羽艳丽的生肖鸡,一只尖嘴朝着东方,是只公鸡,一只尖嘴则朝着西方,是只母鸡,一旦摇晃,就仿佛这对公鸡和母鸡忽然融为一体了。   不过说来也怪,伴着整个人蜷缩在墙里的公鸡郎这么摇晃着声音清脆的拨浪鼓一抬手,又抓出自己袖管里随便卷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皮影猛地扔在了地上。   六张一沾上潮湿的地面,就能自己僵硬地举起胳膊和脑袋爬起来的人皮影子还真就一脸呆滞地保持着着手脚被牢牢拴住的样子,又动作相当整齐地看向了面前眼神疯癫的公鸡郎。   而这其中,那前两天才被重新抓回来的‘老香翁’也赫然在列,只唯独少了那‘夫妻观灯’中的妻子。   只是那‘老香翁’似是还有些自己仅有的神智,此刻正万分悲哀又怜悯地看向已然陷入穷途末路,连正常心智都几乎要完全失去的公鸡郎,又断断续续地张开自己裂开一条口子的嘴就试图开口说些什么。   【啊……啊呜……啊呜……】   人皮影那断断续续的鬼话到底是在悲哀的诉说和预示着什么,可对于此刻已经杀红了眼,并且把一切正常事物都抛在脑海的公鸡郎而言明显并不重要。   而仔细看,眼前这六张人皮影子,则正好对应了那当年在红色月亮的东山上因为贪心而分吃了他婆娘的那六个仇人。   只可惜,现如今这六人也早已经不是活人,尽管他们的穿着打扮和生前还是活人的样子并无变化。   但那发黄发黑的嘴唇,为了遮盖死气而涂着红粉白粉的脸颊,和隐约透出股呆滞凶狠的红色眼珠子却预示着‘它们’已然早早死去的命运,甚至已经完全沦为被公鸡郎操控着,永生不得解脱的可怜傀儡了。   而哪怕之前无论个日夜地对着这几张人皮数来数去,因为母鸡被活人吃了的仇恨,而始终无法放下的公鸡郎那偏执疯狂的心底却还是很十分清楚地明白一点……   “……还差一只,还差……最后一只……就差那最后一只……一只鸡了……”   这般嘶哑着嗓子低低念叨着些口齿不清的胡话,年纪越来越大,脑子也越发不太清楚的公鸡郎只瞪着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就这么打着拨浪鼓沿着街头巷尾的窗户和墙面,一步步向着自己的目标逼近了过去。   这个过程中,他像是个老疯子一般模糊老迈的身形几乎与那头顶的红月融为一体了,而等他一路循着蛛丝马迹找到那气味的取出,又最终趴在墙角就恶狠狠用淬了毒的红眼睛,他这才锁定了自己此刻不远处那在豹女口中已然从晋锁阳身边落单下来的‘秦艽’。   “杨花的爸爸……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又过来送自己家里做的河珠了啊……”   “嗯,好久不见……最近摊子上的生意怎么样……”   “托快过年了嘛还有咱们龙王爷的福啊,所以还可以还可以嘿嘿……说起来,你要来点小菜吗……”   “……不用,谢谢,我待会儿还要去阿嬢他爹家还有些事,有机会下次再聊吧。”   “好好好……那就下次再聊……不着急不着急……”   视线所及,那个名叫‘秦艽’的男人似乎正和豹女说的那样,刚刚才和晋锁阳在集市前分开准备去往那‘阿孃姑娘’的家。   所以他走的其实不算慢,甚至于脚下不断往前迈着的步伐看上去还稍微有些着急,甚至和熟人说话的时间都不多。   可显然,既然今晚他已经被不幸杀红了眼的公鸡郎单独盯上了,那今晚眼前这个名叫‘秦艽’的活人的人皮和脑袋势必就保不住,更不用说再想着去除了阴司地府之外的其他地方了。   而似乎也是提前知晓自己今夜被作为操纵者的公鸡郎放出来的目的,那几张瑟瑟发抖的皮影人不等公鸡面具后的人张嘴呵斥或是直接命令。   当即便面露痛苦又无比狰狞地挣扎着双脚离地,甚至如同幽魂一般在拨浪鼓的使唤下在墙面和窗户上飘起来,又在沉沉地夜色中像是一张张鬼影般朝着它们的目标——不远处那名叫秦艽的‘男人’的背后袭去了。   【公鸡郎,要杀鸡。】   【一只鸡躲在笼子里。】   【七只鸡已经被剥了皮,】   【只等你亲自下锅里——】   【砍掉头,剥了皮。】   【灶台底下的人头哭啼啼。】   【只要杀了这只鸡,】   【鸡年就能彻底地熬过去——熬过去!】   语调阴森的抓公鸡童谣像是恶鬼在深夜中召唤着往生者的魂魄,面目呆滞被公鸡郎的命令所控制的人皮影们纷纷不受控制地张开泛黄的牙齿和腐烂的手脚想活生生撕开那置若无闻地往前走‘秦艽’的背脊骨。   而说时迟那时快,神情一愣以至于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睛的‘秦艽’也当即抬起眸子并转过头来警惕看向了一片漆黑的身后。   可还没等意识到危险的高瘦男人试图迅速闪身,并躲开身后那些涂红抹白,笑容夸张,还从墙面里扑出来的人皮影子,一道从伤口处高高飞溅起来的血光就伴着什么重物们的落下的恐怖声音划过了深夜的墙面上。   下一秒,类似什么会滚动的物体就这样血淋淋地滚落到阴暗地墙角边,又一下子撞上墙面静止不动了。   雷声轰鸣,龙啸声在云端销声匿迹……血珠子从断口就这般颤动了一下又瞬间流下来了。   ……   “所以呢……所以呢!!那你……你不是应该刚刚就已经彻底死了吗!!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你们俩……怎么可能……有机会提前串通好了……你明明应该已经死了……而晋锁阳……晋锁阳人又一直在这儿……”   伴随着一切声音的停止,眼前的一幕再次从回到豹女,晋锁阳和刚刚出现的秦艽对峙的场面。   面色狰狞的豹女像是已经被面前这令人混乱不堪,甚至可以说是局势完全颠倒的一幕给彻底弄懵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本还在自己计划之中的一切怎会变成这样,又瞪大了眼睛就暴怒般大叫大叫了起来。   而见状,抱着手靠着墙眯了眯眼睛的秦艽也没着急吭声,只挑挑眉就顶着脸上那张鲜红色的公鸡面具笑着看向了另一头的白发青年,而眼见这脾气恐怖得不得了豹女立刻和疯了一般地通红着眼睛瞪向自己,一直沉默着的晋锁阳这才冷冷地望向罗刹女并缓缓开口道   “因为公鸡郎刚所想要杀死的那个,还有先前和我在集市前面分开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秦艽’。”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他又是什么意思……啊!!”   “或者说,豹娘娘也可以直接称呼那东西的另一个名字——‘仰阿莎的阴影’”   “胡说八道……你……你……你们俩怎么会知道这个的!你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容易地找到仰阿莎的秘密!!是谁把这些事告诉你们的让你们这么胡说八道的!!是谁!!”   一听见秦艽假笑着在一旁帮晋锁阳补充了一句,本就被两人死死堵住去路,显得压根无处可逃的豹女的脸色立刻就变差了许多。   她像是不敢相信地竖着自己满脸因为紧张不安而立起来的豹翼,又在咬牙切齿地露出一口豹子牙齿后,才看着秦艽将手上的活禽笼子十分随便地丢给对面的晋锁阳,又这么对上白发青年冷漠透彻的视线,并听着面前显然早有预谋的两人开始一唱一和道,   “……秦艽,你还记得吗,其实上次老寿星被吊死的事情发生之后,我的脑子里就一直有个疑问,是关于小庄村当年焚村的那件事的。”   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某人这是准备开始拿话刺激人了,半响身处于阴影中勾了勾嘴角的秦艽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眼看着那面色难看的豹女又明知故问地给晋大姓师笑着主动捧了捧场道,   “哦?什么疑问,说来听听。”   “我们上次回去的路上我就和你说过,我今天在县城里遇到的那个女人身上有股猫和鸟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怎么了?”   “我当时并没有仔细去想她的身份,现在看来……她应该就是你说的那种住在云上,长着翅膀的海市人,可传说中,他们并不能随便什么时间的来到人间,那就说明她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这段时间她是可以来到飞到人间来的。”   “……飞到人间?”   “……嗯,她会在这个特定的时间段特意来找公鸡郎,说明在这段时间,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需要她亲自来到这里干涉和处理,甚至和他们的同伙公鸡郎有什么关系。”   “……”   “这个时间段很特别,但仔细想想却可以推断出大概是什么时候,公鸡郎在94年彻底失踪,那时候他已经从东山县卫生所逃跑了,所以我们大可以将屠村事件发生的时间从4月28日往前稍微推移,发生火灾的那年大概是93年春节左右。”   “……”   “因此如果其他时间上的误差的话,那一年其实和今年一样也是一个农历鸡年,而海市人从云中之国上释放的时间大概应该也是以十二年为期限的,也就是每十二年,他们会从天上飞到人间杀人作恶。”   “!!”   咬着惨白嘴唇的豹女一听这话后背翅膀上的毛都下意识地抖了抖,因为白发青年口中的这个时间线几乎与曾经的真相八九不离十了,甚至可以说和他们罗刹人的先天习性一模一样了。   而一旦沉浸在自己先前的分析中,晋锁阳的语气和情绪虽然上始终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但却意外很有条理性。   半天,背靠着墙抱着手身处于墙面的黑暗中,先前听他和自己这么分析,脑海中就隐约想起横行介士所说的那个杨尧的秦艽也眯着眼睛不置可否地外头继续听着,随之才听到那语气镇定的青年往下缓缓开口并望向自己道,   “还有,你先前还曾经和我说到影子,仰阿莎,也就是月亮的影子当初被罗刹海市的人抢走了吃掉了对不对?”   “嗯,这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传说故事一般会有一定的夸张色彩,但基本和事实不存在太大的出入,在汉族传统民间故事中,也有关于月亮的拟人化传说,你说的这个或许也是存在于苗族某个阶段的真实事件,只是当时的苗人用某种艺术手法将月亮比作了一个女子……”   “……”   “当初海市人也许真的对天上的月亮试图做过什么,毕竟苗族本就是信奉月亮女神的特殊民族,可他们的祖先如果当时如果真的成功偷走了所谓的仰阿莎的影子,为什么现在还要找一个善于驱使皮影的公鸡郎在背后一直帮助他们?”   “……”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公鸡郎的存在或许就是他们手头需要的,仰阿莎,也就是‘月亮最真实的阴影’当年事实上没有被他们的祖先成功带走,或许是藏匿在了某个特定的地方,或许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被任何人找到,这才使得他们反复来到这个地方一次次重复寻找……而公鸡郎之所以要长久的驱使那些当年受害人的影子,甚至是不愿意放他们离开,除了他自己单纯地想要报复当年的事,还因为他其实是在被迫帮助那些海市人在东山上寻找一件东西……”   晋锁阳口中的推测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背抵着墙站在雪地上的秦艽脸上的神色也渐渐转至了然,咬着牙已然说不出一句话的豹女额头上却开始密密麻麻地充斥着豆大的汗珠子。   而下一秒忽然一起默契地望向头顶的红色月亮,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的秦艽这才听到那头不远处站着的白发青年用下意识放轻的声音冷冷开口道,   “因为,它们一直在找的,其实就是海市人的先祖当年掉落在东山的……属于月亮的影子。”   “……你……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有谁能证明你们刚刚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那些死人吗?还是其他人!!你能找到还能活着证明你推测的人吗!!”   “……当然能了,豹娘娘。”   像是抵死不愿去承认晋锁阳刚刚口中所说的话,满头冷汗的豹女这口中的话还没大声嘶吼完,语调怪怪地在她身后笑了起来的秦艽就所幸懒洋洋地打断了她的话。   而猛地抬头一对上这眼神像某种爬行动物一般气质微妙的古怪男人,下一秒,眼神恐怖地阴沉下脸的豹女才看着面前的秦艽冲她转了转灰色眼珠并阴森森地笑着开口道,   “你不会真以为母鸡夫人没了脑袋,就没办法把当年的有些真相亲口说出来了吧?”   “你这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当年故意幻化成夫妻观灯里的‘妻子’的样子混入那意外闯入这里的把人队伍之中,又借机引诱的那几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凡人和你一块煮了母鸡夫人的事,就真准备这么简简单单地给忘了吗?”   “我……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找死!!你找死!!!”   “听不懂?可那‘妻子’的皮影,还有无辜受骗的母鸡夫人和公鸡郎却都有些话想亲口对你说呢……”   这恶鬼催命般的话说着,眯着灰色眼睛的秦艽也稍稍抬起手指尖示意因为鼻青脸肿所以只能呆呆瞪大眼睛的豹女看向身后的墙面。   而一对上他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站在巷子的另一处目睹着这一幕的晋锁阳干脆也将自己掌心的虎威和手上的鸡笼给一块丢了出去。   待一阵刺目的金光在众人闪过后,那先前曾经附身在一个被爆竹童子连累的本地妇女的身上,又碰巧被当时路过的晋锁阳和秦艽所救,最终也从卫生所中侥幸逃脱的‘妻子’皮影才连同地上被绑着的公鸡郎一块仇恨又绝望地抬起自己空洞的眼睛,并面露悲苦地指着那面无人色的豹女一字一句开口道,   “就是……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豹子脸,长着翅膀的女人……在红色的月亮里出现……又变成了我的样子欺骗了老郑……沈老师还有所有人……是她当年害得……我们所有人都落入圈套……最终死无葬身之地……就是她……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啊……啊!!!”   ……   时间再次回到两小时前,公鸡郎多年驱使下的人皮影子们正发疯一块扑向不远处的‘秦艽’。   然而令人感到出乎意料的事,没等它们伸手触碰到那个脚步匆忙,像是只会往前一板一眼走路‘秦艽’,头顶的一道忽然响起的炸雷就朝着这些人皮影漂浮的方向劈了下来,并掀起云层带起一层震慑万物的青色龙气。   而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一个劲往前走的‘秦艽’了,鬼叫着被威严的龙气掀开的人皮影纷纷痛苦咆哮被炸了开来,一张张死死地黏在墙上几乎撕都撕不下来   等亲眼目睹这一幕,躲在墙角里暗自用绳子操纵着一切的公鸡郎也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鲜红的眼睛,并暴怒地从干哑的嗓子眼里发出了一阵尖锐恐怖的嘶吼。   再等简直像是患上失心疯了的公鸡郎猛然间扑上去抓起那碎裂在地上,以至于手脚和脑袋都分家了的‘秦艽’定睛一瞧。   俯下身佝偻着背的公鸡郎这才发现这让他刚刚信以为真,并跟了一路的鬼东西竟然也是张不知是被谁弄出来的,糊弄人双眼的影子。   只是这东西居然并非他制作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皮影,而是个用一张白纸随便糊出来的纸人影子。   “啊……啊……啊!!!”   像是忽然魔怔了一般疯狂又暴躁地咆哮了起来,两只红眼睛就快流淌出血来的公鸡郎死死地看着手上的那些碎纸屑被风一吹仿佛就散了,当即就想站起来抓住那躲在暗处故意戏弄他的罪魁祸首。   可还没等混乱不堪的脑子彻底醒悟过来,这疯疯癫癫的老怪物就听一旁的角落里传来一阵漫不经心的脚步声。   再等神经十分敏感的公鸡郎鼓起红眼珠子一抬起头,他就看到那个先前应该被他直接杀了的,名字大概叫秦艽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抱着手靠在墙边看着他,又以一种相当嘲弄刺激人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公鸡郎,或者说……石暮生,多日不见倒是别来无恙啊?”   “……啊……啊……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一晚的那条……”   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公鸡郎先前并不知道秦艽就是那一晚在赤水旁忽然救走晋锁阳的人,所以眼下猛然间醒悟自然是恶狠狠地就望了眼这几次三番打乱自己的青龙,而闻言倒也不忌讳在他的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份,秦艽闻言只笑了笑,又面含冷嘲地开口道,   “我是谁不重要,但你的左手指骨一早地被雷击中受了伤,之后那么多天又为了抓回那些皮影的事拖延了多日,眼下怕是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抬起你杀人无数的手来好好站起来抓我了吧?”   秦艽这话一出,下意识死死捂住自己布满皱纹左手的公鸡郎也是身形一僵,他佝偻衰老的身形像是又被天生一道雷给击中了,半天竟只敢阴狠地瞪向面前这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身份还尤其神秘的古怪男人,又颤颤巍巍地捂着自己的左手发怒般嘶吼道,   “……你在说……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我一句话都听不懂!!!”   “听不懂?那不如我们就这样换个话题,你为何之前对那晋锁阳穷追不舍,先是用人面禽害他,还将他推下山崖,之后甚至不惜和那豹女勾结也要取他性命?”   “呵……呵,我为什么……害他……他老娘……和那帮……狼心狗肺的畜生……一块杀了我婆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债……子偿,那小畜生……难道不……该死吗……我就是……活扒了……他那身……人皮,再砍掉……他的脑袋,也未必……能解……心头只恨……哈……哈……哈哈……”   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执念已经完全使老迈的公鸡郎陷入疯狂之中,他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记得很多事,但是亲口张开满嘴腐烂的黄牙说到那多年前与晋锁阳母亲等一众人结下子孙结仇之事,他的语气还是格外的血腥而残暴。   而眼神阴森听着他在那儿臆想这如何杀死晋锁阳,虽然他刚刚听了某人的话专程出现在这里,但其实满心充斥着不耐烦的秦艽也是冷笑不语,随后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讽刺地翘了翘嘴角,又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灰色的眼睛开口道,   “你之所以一直以来都觉得晋锁阳罪该万死,甚至多年来想尽办法要报复他,是因为你认为晋锁阳的母亲和那些人一块杀害了你的妻子,可杀人者固然要承受他们应有的代价和惩罚,但你真的觉得自己这双眼睛所看到的真相就是真的了?所有的真凶已经得到报应了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如今已经把这些事都已经忘光了吗?戊戌年的那个下过暴雨之后的晚上,你被多年来一直纠缠于你的罗刹人邀请去海市做客所以并不在家,其实你心中或许真的不想和它们有太多往来,只是想在东山上继续正常生活下去,但可惜,你的这些想法那些一心想找出关于东山真正秘密的罗刹人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   “关于那个神秘的秘密,你当年未必知道的十分详尽,但你的家就安在鸡笼岩石,所以你无意中还是发现了一点蹊跷之处,这让你十分不安,因为那些罗刹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可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那个秘密所在,而很快,麻烦就这样找上门了,那个晚上你的妻子母鸡夫人和那一窝未出生的鸡蛋被留在了家中,而你则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   “你没有想到一晚上过去后,当你在天亮后匆忙回到家中时,看到的竟会是灶台底下被吃的只剩下脑袋的母鸡惨死的样子,事实上,你也不知道,就在你离开的那一晚,有一个你如今所熟悉的豹女悄悄地来到了鸡笼岩石,又哄骗了几个压根不知道情况的凡人来到了你的家中……”   “……”   “豹女和罗刹人欺骗了你,罗刹人和母鸡的死百分百脱不了干系,当年的真相并非你看到的如此,至少不全是如此,而且,有个多年前心中对你有亏的人现在还想同你认真地说些话,你和母鸡夫人愿意听听她究竟想说些什么吗?”   “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这些话……为什么!!”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你不妨问问你自己,你要的究竟是一个确凿的真相,还是一个发泄的机会,如果你并不在乎抓出真凶,杀死任何一个可以填满你愤怒的人当然是个好办法。”   一听到这狡诈又暗含深意的话,公鸡郎面具后完全衰老丑陋的脸也僵硬了一下,他浑浊混乱的脑子里一时间不知道秦艽嘴里说的人究竟是谁,但很快就有个满心畏惧地发着抖,还隐约在低声哭泣的中那年女人影子就主动从墙里头一点点地靠近了公鸡郎。   【啊……啊呜……啊呜……】   口齿不清地张合着嘴唇就用那些鬼话嚎哭了起来,披头散发的女人像是已经无法在好好地说出完整的话,低头言语含糊地痛哭了半天才让秦艽和公鸡郎勉强听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而待面色惨白的公鸡郎试图去一点点接近这女人的影子并仔细聆听时,因为怨恨偏激以至于被恶人蒙蔽而疯癫了一辈子的老人这才听到那女人的影子其实仅仅只是在反反复复,绝望而悲凉地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   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公鸡郎猛然间看向那女人模模糊糊的影子,却只见那一滴滴如泪水般的东西从影子的面颊上滑落,又张张嘴艰难地再次开口道,   【对不起……呜呜……对不起……是我们做的不对……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贪心……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老翁……对不起!!”   ……   那多年前因为贪心才受豹女哄骗,以至于犯下大错的‘郑女士’最终如往事云烟般转至呜咽无声。   表情阴森,红着双眼睛的公鸡郎怀抱着怀中妻子的头死死瞪着这欺瞒了自己多年的豹女,一时间竟有将这歹毒心狠的豹子女人生吞活剥了的心。   而眼看着周围明显越发不利于自己的一切,额头上冒着汗,手掌也在轻微颤抖的豹女那尖锐的豹爪和羽毛都阴沉地发起抖来。   “……,……,……”   直到隐约喘着粗气的她将自己完全呈现出褐色的,充斥着恶毒的猫眼睛猛然间死死地盯着秦艽,半响她才忽然不顾周围的情况尖啸着飞起来,又挥开翅膀同身后那一大片黑压压的鬼气一块扑向了离自己相对最近的秦艽。   “……”   这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入了秦艽的眼里,至少在豹女冷笑着对上他的眼睛时他就已经心中有数,而见状当下只眯了眯灰色的眸子,手掌上青金色的龙鳞直接窜出来的秦艽当下只按住自己的手退后了一步。   可没等他打算悄悄动手招出一道雷来活劈了这善于乔装打扮自己,并用花言巧语哄骗人心的女妖,在一旁目睹这一幕脸色骤然间一冷的晋锁阳就已经挡在秦艽前面又率先动了手。   “抓着我的手,别动!”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他是真的急了,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挡在自己面前的秦艽先是面容一怔,随后才神情怪怪地回了句,   “……嗯。”   而打从看到豹女向秦艽发难就脸色难看的要命,回过头冲脸色古怪的秦艽这般来了一句就又冲着那豹女冷下脸来,等伴着一贯待人斯文有礼的白发青年这辈子还算头一次发起火来的一声大喝。   ‘范氏,现身!”   当下,秦艽,公鸡郎包括那目瞪口呆的豹女听着只听着周围有一道道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用力挣脱顶破出白纸的清脆声响。   接着旁边那一家家人家的窗户,门板上边一个个穿着打扮虽然和年画上的神话人物有些相似,但只要仔细一看就能知道是冒牌货的‘白娘娘’,‘齐天大圣’,‘郁垒神荼’之类的影子也这么举着手里金箍棒,紫金钵之类的东西跳出家家户户的窗户……   ——又仿佛群魔乱舞般地就在这一声不吭冷着脸的白发青年的驱赶下,张牙舞爪地就将那本还嚣张得不得了的罗刹豹女团团围住又抄起家伙群殴了起来!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这都是什么鬼东西!!晋锁阳!!这个三流姓师!!!我要杀了你们!!你这些见不得人的雕虫小技!!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而听到豹女那溃不成军的嘶吼声,将那多年来终于重新发出光芒的范氏姓书一下子打进豹女身上的白发青年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在居高临下地收回视线后才皱着眉慢吞吞回答道,   “第一次使用难免三流,就请娘娘多加担待,余生就去姓书内在老祖宗的面前继续辱骂在下吧。”   “……!!!”   豹女如炸毛的野猫一般的惨叫很快淹没在了巷子里各种年画人物一阵阵的殴打声中,这诡异   嘈杂的声音惊动了一旁的寻常人家,半天不远处的小楼上才有个在窗边认真地做作业的本地孩子好奇地探出头,又瞬间惊喜又惊愕地指着窗户外面大叫起来。   “……妈妈……妈妈……你快看,对面阿姨家窗户上的……大圣忽然跳出去跑了……”   “这傻孩子又说什么胡话呢,快过来坐下吃饭,你爸爸可就快要回家,这窗户上的大圣怎么可能会跑了……”   “真的……真的……妈妈你快看……外头还有好多好多妖魔鬼怪呢……啊啊啊!!好厉害啊!!!啊啊啊!!!我真的看到了……”   ……   ——“一个白头发的大哥哥用一张发光的纸抓住了一只猫!!!还有一只好大好大的公鸡!!!你快来看看啊!!!啊啊啊!!!妈妈!!你快来看啊!!!他们要跑了!!!”   ……   《姓书》云,罗刹女,云中豹女也,性歹毒,千面,最爱食人头颅。   罗刹豹女经年于月下诱一妇上东山,夜至,又化作郑妇哄其与同行者将母鸡屠于窝中,此后   留祸害无数。   此番罗刹海市掩于云中初现端倪,然公鸡郎之怒已消,子孙债已除,实乃善哉,善己。   ——《姓书·范氏篇》 第162章 苗   辛酉年, 辛丑月, 己未日,农历鸡年即将过去的最后一天。   大年三十的清晨, 沉浸在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将要到来的气氛中的东山脚下, 张灯结彩, 街头巷尾却还保留着本民族特殊民俗环境的侗乡县城里满大街都是熙熙攘攘的吵闹人声。   视线所及,满面笑容, 皮肤黝黑, 盘起的发辫上还包着青黑色头巾的少数民族男女正将自家编制的竹筐子连同各色新鲜年货顶在脑袋上沿着大街小巷往前头走,忽的一声突兀的巨响就这么在众人的前方响了起来。   这声音来的突然, 惊动了大街小巷的不少人都纷纷抬头找寻声音的源头究竟在哪儿了, 紧接着, 伴着周围因为惊吓而尖叫着捂起耳朵的女人和一些本地孩子们兴奋又惊喜的叫喊声。   人群中,目瞪口呆的大伙只看见一竹竿被高高挂起的红色大爆仗连带着满袋子椒盐花生,莲子和蜜枣之类的东西在不远处那隐约张灯结彩,门口还额外挂着一幅大公鸡打鸣年画的剧院门口炸开来, 又包裹着大量红色的爆仗碎片就这般洋洋洒洒地在大家伙的头顶散落了一地。   “这……好像是先前那个……进去就会中邪闹鬼的川剧团嘛……怎么突然就这么重新开起来了?”   这样古怪的疑问显然充斥在每个东山人的心头, 所以一时半会儿的竟没有人敢贸贸然地上去看热闹。   但之前说是一直说闹鬼闹鬼, 可具体真见过剧团的鬼的也没有几个人,所以好奇心到底战胜了这些人心头的恐惧和迟疑,没几分钟便陆陆续续有人凑上来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等平时就有些爱凑热闹的本地老乡仔细瞪大眼睛围上去一看,便发现那果不其然是位于第二食品厂旁边,前段时间因为皮影闹鬼一事而被迫停业整顿的巴中川剧团。   只不过原先周围环境十分萧条阴森的剧团外居然在一夜之间彻彻底底换了一番全新面目。   不仅挂着各种气派喜庆的红纸灯笼,还四处张贴着诸多传统年画对联龙神画之类的吉祥事物, 而在那明显仓促地重新粉刷过一遍的水泥墙小黑板上,还大大方方张贴着一张字体工整整洁的黑字红榜,上书有这样五六行字体十分端正大气的毛笔大字。   【新春特别节目:公鸡皮影每晚十点剧团准时放送。】   【周一:《老孩子闹新春》】   【周二到周四:《三打豹女》】   【周五,周六:《母鸡兜娃娃》】   【周日:《老鸡贺寿》】   下附:   【东山县川剧团自14号因部分内部原因停业整顿,现已重新开张,私人演出请联系会计和团长,烦请告知各位乡邻,祝大家农历新年快乐,狗年平安。】   【——东山县川剧团全体于辛酉年辛丑月己未日留】   这用浆糊张贴在外墙小黑板上的大红色新春节目单光看字就知道明显是和先前的不一样了,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什么也变了。   而周围这群一向爱看热闹的老乡们见状则拿手指困惑地对着小黑板指指点点着,等好不容易看明白上面究竟写着什么后,人群中才有几个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本地老乡开始皱着眉摸着下巴窃窃私语道,   “《三打豹女》?《老鸡贺寿》?这到底是什么戏……我怎,怎么从来以前好像没听说过哩……”   “是啊……我也是从来没听说过呀?不过看着还真想随便花几块钱买张戏票进去见识见识咯……”   “……我说,你们这帮人都胆子大到不要命了啊?!我可听说里头前段时间里头隔三差五地闹鬼,还弄得不少人中了邪丢了命啊……现在进去,可不就是和进鬼门关一样嘛!”   一个先前就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过这川剧团里头古怪的老乡一脸不赞同地压低声音开口来了一句。   固然他心中也和其他人有着一样的好奇,但因为胆小所以他还是第一时间一脸惊恐地制止了周围人的跃跃欲试。   而听到他这么说,当即便有几个老乡满脸赞同地皱着眉附和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人群里却有个明显和旁边不一样的声音传来,再等大伙好奇地竖起耳朵好奇的一打听,便听那明显有不一样意见的本地老乡一脸显摆地摇摇手并得意洋洋地开口道,   “不不不,我可听说这事啊并不是闹鬼这么简单,我有个相熟的老表就在咱们县派出所工作呢,原先这剧团里头确实是闹鬼,但后来派出所那头老查不出来,又出了个老寿星死了的事,派出所那边就打算当做普通民事纠纷处理了不敢闹大,毕竟闹鬼这种事放到上头领导那里去也根本没有人信啊……”   “……”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龙王湖那边先前几天先是有不太好的预兆下来,后来啊乡政府那天还莫名其妙地下了几天大白天就盯着政府大楼一处往下来的的龙王雨,县长他们一看可都吓坏了,自然不敢再随便找人胡来管这事,之后就听说咱们本地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冒出来了个什么道行不错的年轻高人,传言是奉赤水龙王的命主动出马把祸害咱们本地的妖魔给收了……”   “赤水龙王?年轻高人?”   一听说这话就集体来了兴致,东山本地作为少数民族聚集地因为近年来人口逐渐汉化的问题,大伙平时对鬼神其实也渐渐地失了过去的那种敬畏之心。   但此刻乍一听说这等骇人听闻又透出股蹊跷诡异的怪事,所有人还是瞪大眼睛又听着那先前主动八卦的老乡点点头,又相当表情神秘地继续神神叨叨地开口道,   “对啊,关于那个年轻高人是龙王派来的传闻……我可是亲耳听我那老表和我提的,说前一晚那叫什么什么姓师的高人恰好在这附近抓妖,把龙王和天上的月亮都给一起惊动了……这附近有户人家的孩子当时就坐在窗口做学校布置的作业呢,直接就跳起来冲自己妈妈大喊,说自己看到什么一个白头发的年轻人踩在屋顶上抓会飞的豹子啊还有月亮变红什么的……好像还有龙的叫声从云里传出来,你们说这奇不奇怪……”   “……哟,这倒真是稀奇了,赤水河里的龙王爷保佑咱们本地这么多年的风调雨顺,这次原来又是托他老人家的福,只是这叫什么什么姓师的年轻人真是龙王爷找来的嘛,怎么想也知道,以龙王那么大来头不太会愿意主动出面管这种事啊……额,还有那这么多年年来躲在川剧团害人的到底是什么妖物啊……”   “哎,这种事咱们这些凡夫俗子怎么会知道啊,但……嗯,我只听说吧,那被封在一张白纸里,匿名送到派出所门口去的吃人妖物好像是只长着翅膀的母豹子,被关在纸里还能瞪着眼睛张口骂人,简直吓人又恐怖得很啊……   “……封在纸里?还……还能张口骂人?”   “是啊,那张纸听说是不能烧不能撕,但只要一直关着,那心思歹毒的女妖就一辈子跑不了了……另外除了这个罪魁祸首,那天晚上咱们县城的派出所门口还放了封除了县长其余没有人能想办法打开的怪信,只听说信里的内容好像是说,最近的这一切都是桩欠下有快二十多年的子孙债吧,和原先鸡笼岩石上冤死了的一只母鸡夫人有关,后来她的夫家替她四处报仇,却也因此欠下不少孽债……”   “……”   “如今那原先躲在剧团里的鸡妖在高人的指点下好像自己也知道错了,所以甘愿从此以后好好留在东山受罚,听说啊,这几晚,隔壁县城里有好几户人家都被大半夜送了稻谷馒头和米糠粥呢……那些老乡大半夜的心里害怕也没敢开窗,就隐约看到红色窗户纸上是个断头母鸡和一个带着公鸡面具,脚上还拴着一道铁链子的老翁,想来就是那母鸡夫人和她受罚的夫家吧?”   ”   “原来如此……这事听着倒是古怪又离奇啊……也不知道那公鸡和母鸡以后还会不会出来害人了啊……哎,你说咱们怎么就没那个运气恰好撞见再看看什么厉害的姓师啊龙王呢……”   “谁知道呢哈哈,说不定人家就算是此刻正站在我们面前,我们也认不出来呢……”   话音落下,这周围刚刚一块凑过来看热闹的老乡们也因为这谁也没当真的玩笑话儿而哄堂大笑了起来。   恰好剧团门口的售票处也准时开了,随后就有个模样肥胖凶悍,手上握着一打票子的中年妇女瞪着眼睛没好气地开着小窗探出头大声来了句。   “喂!那边的还有那边的!不买票看戏都赶紧站到边上去点!别没事一个个没素质地凑在这儿一个劲儿地吵!现在这是政府接手的专业剧团呢!可不叫什么乱七八糟的公鸡剧团了啊!都看见墙上贴的没有!戏票!四十!都买得票看得起戏嘛就凑在这儿瞎看热闹!”   “……嚯!四十!原来这人唱戏居然比鬼唱戏还贵!真是看不起咯看不起咯!咱们这帮穷鬼还是哪天想办法去看鬼唱戏吧哈哈!还是回家过节回家过节,大伙都慢走咯哈哈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嘴上这玩笑话说着,背上带着竹背篓准备继续回家吃年夜饭的老乡们一时间只扭头做咋舌状就和身边互相调侃了几句,又四散开来转身回家热热闹闹过节去了。   待这些热闹嘈杂的本地老乡彻底散开后,县城上方昏黄明亮的天色也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渐渐西沉下去。   而没有人知道的是,就在那些各自朝远处离去的老乡身后的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从头到尾倒是真的一直默默站着个如传言中那样背着简易背篓,单手还拄着拐杖的白发青年。   而眼看着不远处那些议论纷纷的人散去,本来也是因为顺道近过这里,才临时决定停下来看看的白发青年只一声不吭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又在稍稍思索了一下,才放下心来彻底转身就这么慢吞吞地出了已然恢复一片正常的川剧团小巷外。   这左腿看上去还有些问题,身形十分清瘦俊逸的青年究竟是谁显然一目了然了。   而哪怕此刻他的脸上依旧为了能下山和出门方便些而蒙着难看的白色纱布,可是人面禽诅咒所带来的面部畸形等症状,其实早已在公鸡郎对他母亲怨恨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从他的脸上顺势解除了。   这让这段时间对他照顾有加的范细婆婆,范阿宝一家,还有那一晚之后咳嗽好转,终于又可以跑到墙旁边和自己开心地打招呼的杨花都很是为他高兴。   杨花这刚养好病就擅自溜出来瞎胡闹的小丫头更是特意借了把梯子激动又兴奋地爬到墙上来,专门看了看一直以来都给他神秘感觉的邻居大哥哥到底长什么样。   搞得莫名其妙就被当做珍稀动物参观了一把的晋锁阳一方面有些头疼地拿这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没办法,一方面还是不厌其烦地给好奇心强烈的她耐心的讲了一遍遍关于他本人和她的直接监护人秦艽当晚是如何抓住那公鸡郎和豹女的事。   “所以……所以那天晚上……其实是我爸爸和你一起去抓那些很坏很坏的妖怪呀锁阳哥!!”   “嗯,怎么了?”   像是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好端端地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当时人正好坐在范细家水井旁边的小板凳上,并用手上的铅笔专心帮村里的另一只蚂蚁范树爷爷修理磁带和老式收音机的晋锁阳也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啊啊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我那天偏偏要生病躺在家里呜呜,不然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妖怪到底长什么样了……最关键我还不记得我自己到底为什么生病了……我就记得我好像一直躺在一个罐子里,里头好臭,有一股特别恶心的咸鱼的味道……”   “咸鱼?可秦艽之前不是说你一直在家好好养病吗?”   “是啊,我是一直在家养病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醒过来之后,我身上就变得好臭好臭……秦艽那个坏蛋一定是故意趁我生病的时候干了什么呜呜,他每次都这样……小时候他就整天嘲笑我有龅牙,眼睛太小,嘴巴难看,丢他的脸还像个拖油瓶拖他后腿,现在又把我弄成咸鱼还又莫名其妙地大过年出门不回家了呜呜……哥哥,你说我爸爸他是不是在外边有除了我之外的别的女人了!这个花心大萝卜!!超级大坏蛋!我真的好讨厌他呜呜!”   晋锁阳:“……”   当时气的捶胸顿足,咬牙切齿的小姑娘对自己无良养父的血泪控诉,作为杨花花最忠实的倾听者的晋姓师当时听了一时间竟也莫名有些无言以对。   但显然在哄女人和哄小孩方面,过完年才二十四,年纪尚轻也缺乏实践机会的他一直都不是很有经验,所以面对这样一个年级虽然不大,却思想意外成熟的‘小女人’,最终心情复杂的晋姓师也只是一本正经地放缓声音,并尽可能地用自己的方式耐心地安慰了一下郁闷的杨花小娘娘。   而鉴于那一晚之后,这段时间确确实实从各方面都帮了他不少忙的秦艽本人就因为杨花口中那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消失了两天,甚至于走的时候也只是匆忙地和自己女儿,还有他说了句他有事要出门,就没和其他任何人交代的不见了人影。   “除夕夜之前我会赶回来的,老朋友儿子那边出了点事。”   “那孩子出什么事了?”   “本命年,犯太岁。”   传声鬼里男人的话说的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所以即便提前被打过招呼,可并不是太清楚他人这两天究竟去了哪里的晋锁阳也没办法针对这次公鸡郎这件事的顺利结束,而好好和前些日子几乎和他形影不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男人好好地道个谢。   只能暂时就这么按捺住自己心头因为他人忽然间就不在,所以带起的些许古怪又异样的情绪,又克制住那自己也没搞清楚为什么就有些烦躁的心情就专心地趁着过年这些天独自处理了一下前段时间某些事遗留下来的麻烦。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当然还是关于豹女和公鸡郎接连在东山杀人和二十四年前那桩子孙债的后续。   事实上,之后晋锁阳对豹女和公鸡郎的处理办法也确实和如今流传在本地人口中的各种神秘莫测说法大同小异。   只是和传闻中有所不同的是,他不仅做了以上的传说那些事情,还额外地给当年失去爱子的母鸡夫人弥补了一些因为当年自己母亲到来而造成的过失,而他所用到的办法就是将那七个一直以来无法逃出的魂魄,包括对他母亲有恩的沈老师的魂魄都放到了母鸡当初那窝的死鸡蛋上。   这些未孵化的鸡蛋原本已经彻底死亡,但因为被当年的母鸡夫人小心藏在灶台底下多年,所以里头的小鸡死了,外壳尚还完整,而这七个魂魄今后便将会在这蛋壳中以全新的生命方式转世,以此偿还他们当年到底犯下的那些错,并逃出被公鸡郎长久囚禁以至于无法转世的困局。   而对于公鸡郎个人而言,他不仅要承担的是拐带了那么多老孩子榨油的大错,还有多年来受人蛊惑,迷失心智泄愤杀人的大错。   只是之后的晋锁阳并没有选择草率地就将公鸡郎轻易置之死地,而他当时其实也并非完全是因为看在母鸡夫人的哀求和那些人皮影的求情的原因,才没有将公鸡郎和豹女一并关进姓书接受更为严重的惩罚。   而是因为那年迈衰老,满头白发的公鸡郎在亲自洗去他脸上的人面禽并认清往日过错放出那些受害多年的影子之后,只一脸疲惫且颤颤巍巍地对他哑着嗓子咳嗽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脸上的人面禽已经消失了……但我……我现在没办法把你用以前那种办法送回去了……你如果想要回到自己原来的那个时间去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就得想办法……去找出造成东山时间错误混乱的源头……”   “那个源头现在在哪儿?”   “……在海市……也就是传说中……的云中之国……在那个指使豹女当初来到人间亲自寻找‘仰阿莎阴影’的新海主的手里,或许……会有你最想要的……重新回到另一个时间去的‘门钥匙’。”   “……‘门钥匙’?”   “是……找到‘门钥匙’,你就能打开东山的那道看不见的‘门’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至于这一般凡人去往云中之国的办法……如果我没记错……那一晚在赤水河中下水救你的……那条青龙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都到了眼前这种时候了,已经决心放下一切仇恨和怨意的公鸡郎显然也不会再对算是好心饶他一名的晋锁阳撒谎了。   毕竟他如今已经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当年和妻子是受豹女和罗刹人所害,心怀愧疚之下肯定也不会再选择助纣为虐了。   只是对于晋锁阳而言,兜兜转转的废了这么多工夫到现在才得知,自己如果想要回到原来的那个正常时间去,回到他原本生活的世界去,居然还是亲自要去一趟那罗刹海市甚至是亲自接触那个身份神秘的海主。   这不免让他在脑子里慢慢回想起之前杨姬曾借助那个梦向自己求救的事的同时,向来不好琢磨的心思也跟着深沉复杂起来。   “晋姓师……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小女儿……求求您一定要来海市的救救我……只有您,才能有办法救我们子孙鱼一族啊……”   杨姬悲伤无助的哭声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还在耳边,一想到公鸡郎所说的凡人要去云中之国一定要找到那个行事十分狂傲自负,名声隐约还不太好的赤水龙王,对这位龙王的印象还停留在泥娃娃之前和他科普的各种小道消息中的晋锁阳就有些心情复杂地思索起来。   而伴着各种杂乱零散不成段的线索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往前皱着眉慢慢走着,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耳边似乎少了些什么声音的晋锁阳一时间竟有些习惯性地抬起眼睛看向了自己好几天都完全空荡荡的身边。   而当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边,并没有一个时常懒洋洋地打量着他,偶尔会对他笑,有着色调苍白单调到病态的手指,皮肤和耳垂,还总是能给他诸多奇妙启发和独特见解的身影后。   此刻正独自一个人背着个装满草药的篓子,拄着拐杖行走在东山县城的白发青年也慢吞吞地停下了脚步,又在面色复杂地望着眼前人潮拥挤,人人成双成对,唯独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状况有点心情古怪地皱了皱眉。   说起来,其实如果这次他的身上没有发生公鸡郎以及之后这一系列发生在范村的事,照理来说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是会如过去的许多次一样,安心地呆在陈家偌大的老宅里安心地做他高高在上,清心寡欲的外孙少爷,再度过一个令他心情可以足足恶劣一整年的春节。   毕竟那是他长久以来都已经习惯并被同化了的家庭环境和日常生活,固然身边的人每个都显得虚伪而冷漠,就如同晋锁阳自己从前也时常对他外公,秘书和陈家祥他们摆出的那张冰冷无情的面孔一样。   但那是他自出生就必须习惯和面对的家庭,尽管自从他出生之后,便一切都衣食无忧,甚至比许多人寻常人生来就幸运优越很多,但关于他的人生,理想包括原本应该有的正常的感情交托和寄予对象,他从来就无法凭自己真实的喜好去随意选择。   因为很明白喜欢的东西注定在将来也不可能属于自己,所以渐渐的,总是习惯麻木迟钝隐藏真实情绪的内心也就没有什么会特别喜欢的东西了。   甚至久而久之的,他好像也渐渐忘了自己将来可能会真心地喜欢什么,或是只凭一时冲动而不顾一切地为某件事情而心脏跳动……具体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诶,你看那边,这大过年的,那边那个白头发小伙子不回家,一个人站在那儿摸着自己的心口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不过脸色那么奇怪……眼神还那么飘忽……而且站在那儿和棍子似的发呆半天……是不是在那儿想自己还没回家的心上人了呀嘿嘿……”   晋锁阳:“……”   身后那诡异恐怖又令人背后汗毛都竖起来的对话,一下子便让原本还皱着眉站在那儿,摸着自己刚刚忽然紊乱了一下的心口发呆的晋姓师也跟着一愣并回快速过神来。   待意识到自己完全无意识摸心口测量心跳的行为不仅被人看见了,还由此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解后,强行冷下脸并匆忙放下手的白发青年也没工夫冲这些不相干的解释着什么。   就这么脸色难看地板着脸往前一路走了几步,又一脸冷酷地将自己刚刚绝不是因为某人才心跳紊乱了一下的怪事抛在脑后就低头看了看手表的时间,又打算赶在天黑之前办完事再找到集市外等着他一起回山上的老塔,并回到范村去赶上范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回家的年夜饭。   可就在他用着上前些日子下山换草药得来的散钞在接近傍晚的东山县城里走动着,顺带准备帮过节的范细家里都置办些过年这几天要提前预备白米,白酒,糖果之类的年菜之类的东西的时候。   挺忽然的,从前面的集市出来之后状态就一直有些不对的晋锁阳就这么在这不经意抬头间往热闹的集市外头撇了一眼,并十分巧合地注意到了门口一间铺面虽然很小很不起眼,但却挂着不少做工精细的苗银手饰的银匠铺子。   而一眼就无比清晰准确地在那些首饰中看到了一只表面都在闪闪发着光,明显是摆在一堆精致的女人首饰堆里的苗银镯子。   明知道送另一个大男人这种东西肯定很奇怪,但想到那个人手生的尤其漂亮,带上这东西的样子肯定会很好看,心里头却还是莫名一动的白发青年先是表情古怪地站在原地沉默地思索了一下,又在脚步略微别扭紧张不自然地走上前并同铺子里那笑容和蔼温和的银匠的妻子攀谈了几句后,才礼貌地道过谢,并用那老妇人递过来的布帕子包着拿起了那个精致的苗银镯子就皱着眉看了一眼。   “哎,是要买回去送给心上人的嘛……”   “……不是,普通朋友。”   “晓得晓得,现在两个人还是普通朋友,送完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做彼此的心上人了嘛……”   晋锁阳:“……”   双眼看穿真相的银匠妻子说完这话,就笑眯眯地看着晋锁阳红透了的耳朵根子和压抑着怒火地望着自己的冰冷眼神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之后冷着脸强作镇定的白发青年彻底也不想吭声了,就这么干脆利索地付了钱拿上东西就想走人。   所幸前些日子他和泥娃娃一块在山下换的那些珍贵草药给他还留了些积蓄,所以来到东山时基本算是身无分文的晋锁阳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手头特别拮据。   可就在他迅速地买好了那样式十分特别的苗银首饰又打算离开时,那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却是忽然拦住他又一脸笑眯眯地同他说了件事。   而当下一听便停住了脚步,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的晋锁阳只一脸奇怪地复又问了句,又从银匠的妻子口中得到一个让他整个人表情都为之一愣的答案。   “您刚刚说……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叫啊……龙,回,头。” 第163章 周   《姓书》云, 义兴人姓周, 伐木途中,黄昏至道旁见一草屋, 一女子出门望周生, 周生曰, 日暮求寄宿。   女应,夜半至一更时, 周生忽闻雷声响于顶, 窗外有小儿唤,阿香, 官唤汝天宫推雷车。   ——《姓书·周氏篇》   *   正当晋锁阳因为自己偶尔得到的发现而陷入某种疑问和思索之中的时候。   同样的时间, 不太相同的地点, 公鸡郎和豹女的事这边才刚一了结,就说要有事离开东山几天的秦艽便如他之前和晋锁阳还有杨花所交代的那样,千里迢迢地回到了他从前生活多年的祟界中去处理了一趟私事。   说起来,他自己也已经快有多年没有主动回到祟界中来了, 但架不住这次发生的这桩事情实在太过荒唐可笑, 所以即便秦艽本人并不是很想在这个节骨眼从东山回来, 也不得不就这样匆忙间回来一趟。   而究其原因,这事其实不大不小,只因为他的好侄儿,祟界如今的小祟主张长声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竟谁也没提前告诉一声的就弄出了一桩让秦艽都不得不替他出面解决,否则就只能和祟界那帮大祟直接撕破脸的麻烦事。   玄丘狐女, 阿香,名字据说出自于传说中西方雷女阿香的典故,听说自小就是她父亲玄丘将军放在心上万般疼惜宠爱的一枚掌上明珠。   玄丘一窝从前都是荒山野岭里头最不入流的野狐禅出身,原先更因为地处穷乡僻壤的苦寒之境,所以代代都是祟界最穷最苦最没出息,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的祟族之一。   可玄丘将军当年有幸效忠并追随于秦艽麾下多年,后来又在秦艽多年后重新回到祟界,带着族狐们在扳倒张秉忠一事上暗中出了不少力,因此秦艽还是祟君时就对玄丘一族一直十分青眼相看,多加提拔。   即便后来他飞升化龙之后,并不时常从东山回到祟界来了,内心格外尊敬和感恩于他的玄丘将军还是一直对他以祟君和主人相称,隔三差五地还有节礼悄悄送到赤水龙宫中来。   对此,离开祟界多年的秦艽虽然从没有主动说回应什么,但偶尔也会稍微给自己曾经的老部下一点薄面,而对于他的独生女阿香,秦艽也只是在许多年前的时候,才听河伯这个操心惯了的老家伙偶然在自己耳边提起过这么一句。   相传这狐女阿香在雷雨天中出生,生来就会不惧闪电还会指着天上的雷不停地笑,所以当年这小姑娘才一降生来到人间,她父亲玄丘将军就因喜不自禁地亲自花黄金万两和无数祟界的奇珍异宝,亲自造了一辆真正的西方雷公车给这小姑娘庆祝生日。   传言那雷公车十分神奇,但凡有幸能亲自驾驶者,无论是寻常活人还是祟界妖魔都能够飞到云中拥有真正的呼风唤雨之能。   雷车前拴着八驾面相狰狞的水鬼和龙鱼,所以既能游入江河又能飞至月宫,更有一根据说由一条龙骨制成车骨做这雷车的主干骨架,因此愈发显得这狐女阿香的雷车来历神秘莫测起来。   只是说来也巧,别人尚且不清楚这玄丘将军给女儿亲自造车的龙骨到底是哪儿来的,秦艽自己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那价值连城的黑龙龙骨正是他当年和某人一块在阴司斩杀年兽和秦玄后所得,此后又赠给了当时不远千里特意来赤水为女儿向秦艽跪求龙骨造车的玄丘将军。   可谁想到多年之后,玄丘将军的女儿长大了,张长声这个小兔崽子也长大了,本该是一桩成全彼此的大好姻缘,某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死兔崽子却没有给上一代算是老朋友老相识的玄丘将军还有秦艽一点基本面子,相反还亲手弄出了眼前这么一桩让人简直哭笑不得的荒唐闹剧来。   “呜呜……龙君饶命,龙君饶命……奴是真的什么也不知啊……小祟主……头天晚上还在祟殿后头一个人喝酒唱歌吹笛……祟殿中的祟奴都听到了……那咿咿呀呀的笛声可从没有断过……可晚上的时候,河伯带着人进去了趟,又和他说了下下月就要他与阿香姑娘订亲的事……”   “人好端端地在,怎么又没了,后来呢?”   “后来,后来小祟主就消失不见了,奴奴们在外头守着,却谁也没瞧见小祟主具体是怎么跑的,好不容易找了找就看到祟殿后头隐约多了个新刨出来的狗洞……想来可能……是小祟主被婚事的事给吓着了,所以披着狗皮就悄悄的溜走了……”   “狗皮?那狗皮不是早烧了吗?怎么还会给他留着用来逃跑?”   “这……这都是……是老臣的错呜呜……那狗皮小祟主当初说觉得留着狗皮有些好玩,于是就一直留着了……龙君,老臣发誓下次再也不逼小祟主做任何事了……现在这人间祟界我们都已经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他……眼下他这么赌气一跑出去,万一在外头出个三长两短的……老臣怎么对得起奉青祟主,小祟主的亲娘,晋姓师还有您啊……”   满满一祟殿跪在临时从东山赶回来的秦艽脚边大哭认错的祟奴们还有老泪纵横,捶胸顿足的河伯嘴里就是如此说的。   这时候这常年阴暗的祟殿之中,明显已经为了下月要迎接新娘娘的到来而张灯结彩了。   那为小祟主和玄丘将军之女准备的礼单花轿彩礼也是基本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可惜本该好好呆在这儿好好享受美娇娘娶进门喜事的新郎官却,这么莫名其妙地自己从后门口一个人匆匆忙忙的刨狗洞跑了。   对此,一直都没怎么认真管教过这小子的秦艽也没有对张长声就这么擅自逃婚的事发表什么看法,但收到祟界急信之后,他还是被一把年纪就差没急疯了的河伯就这么临时从东山请了回来,又代为处理了两天祟界繁忙的事务,还抽空见了见气的脸都绿了,但被他安抚着还是决心忍下来的玄丘将军。   只不过帮河伯他们找人这种事秦艽显然没什么兴趣掺合,毕竟某个臭小子从小就小聪明多得很,他要是真想花心思跑,也不想娶这个素未谋面的玄丘将军的独生女儿,估计这世上也没什么人能轻易逼得了他。   再加上这小子明显也了解自家秦叔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为人肯定不会帮着河伯他们来抓自己的,所以这次他这才放心大胆地就一个人就这么溜出祟界去了。   可很显然机灵惯了的张小祟主并不了解以秦龙君的脾气,就算不会主动插手他张长声逃婚的事,他也不会就这样随随便便放过他这么就这么擅自乱来,还给他大过年添这么多麻烦的臭小子的就是了。   所以接下来尚不知祟殿中究竟发生什么的邪祟们只听说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传闻,弄得满大街的邪祟都跟着祟心惶惶了起来。   “诶,听说了没有,祟殿这两天正四处派人在外头打狗呢,听说专挑白的打,看见路边有可疑的白狗就立马下药套麻袋带走……莫不是咱们的小祟主最近喜欢上吃狗肉了啊?”   “什么小祟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不知道有个咱们祟界多年前有个谁也说不得的‘大人物’这两天悄悄回来了?我劝你最好别擅自议论祟殿的事,否则啊让那位不小心听见了,他可不似咱们小祟主这般脾气温和不爱与人动气,直接就能挥挥手让你全家老小没了脑袋……”   “你……你可别随便胡说!那人……那人不是听说早就在祟界销声匿迹了嘛……怎么可能现在还卷土重来呢……我只听说那……那人心胸狭隘,凶神恶煞,性情残暴,脑袋上长了七个吃人的蛇脑袋,还爱奸淫男子……这次真要是他回来了,咱们祟界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   夹杂着这样奇奇怪怪的传闻,张长声在婚礼一月前逃婚的荒唐事竟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之中因为秦艽确实已经快有二十多年没主动回到祟界来,以至于祟殿中都有很多人根本没能认出他脸的脸来,更不会引起城中太多其他邪祟的注意。   因为任凭是谁都无法想象,曾经鼎鼎大名,光是一个名字喊出来就能令妖魔们魂风魄散的妖界大将,祟君秦艽会这么随随便便地重新回到这终年暗无天日,并几乎让他恶名远扬的祟界来了。   更不会想到他根本没长七个脑袋,也不吃人,更不爱奸淫男子,烧杀抢掠,只除了他……确实有些心胸狭隘,最讨厌别人在背后莫名其妙地诋毁他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名声,还故意说他坏话了。   可显然,这次来去匆匆的秦艽也没时间去管是不是又有不怕死的在说他坏话了,因为暂且处理完张长声逃婚的事又稳住祟界其他的大祟后。   他就一副完全不想和任何无关人等多说废话的样子让龙宫的鲛女驾着龙鱼马车一步步从云中飞进了祟界乌云密布的都城大门,又带着一身奔波劳累多日后的疲倦地懒洋洋回到了恰逢除夕夜晚上,家家户户都在欢度新年的东山。   只是他原本心里是盘算着无论如何是要赶在今晚年夜饭之前回到范村去和养女还有某人一家新年团聚的,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这样没一点回去样子一眼看上去势必会很难看也很狼狈。   一向对自己在某人眼中的外表和形象有种病态的偏执和在乎的秦龙君就这么强迫症发作地靠在马车旁脸色不太好地眯了眯眼睛,又转头就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回了趟山上湖水之下,寻常人压根无法下水真正进入的赤水龙宫。   大冬天的赤水龙宫,笼罩在烟青色的湖底礁石和苔藓之中。   四周烟雾缭绕,弥漫着淫靡香味的金色龙池深处,面容美艳,身段婀娜的鲛女们正摇晃着尾巴小心从龙池外游入,又低眉顺眼地捧着换洗衣服守在龙池外深处。   身体一进入温水中就恢复了原形,满后背都是刺青和龙鳞的秦艽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像斑斓条剧毒的蛇一般趴伏在湿漉漉的龙池旁边。   等挥挥手示意青色纱帐外那些鲛女都先行离开后,面容阴郁苍白眉梢带着丝丝情欲气息的男人才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将下巴挨着身旁冰凉刺骨的池壁。   又在这相对私密潮湿的空间里,仿佛早已按捺不住地将自己同样常年没什么正常温度的手落到温水里头属于自己身体的某个炙热的部位,又在脑海中浮想联翩地尽情幻想着走之前的那个抓公鸡郎晚上某个白发青年是怎么一脸焦急地抓着他的这只手冲自己开口道,   “别动,抓着我的手!”   现在想来,白发青年的那只手似乎很暖很烫,带着明显的力量感和对他人不掺任何杂质的保护欲,就和现在水下正缓慢地动作取悦他的那只手一样,让舒服爽快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的秦艽整个人都有些止不住疯癫偏执甚至为其淫声呻吟起来。   “晋……晋……锁阳……”   而一旦陷入这种对他而言其实十分少见的身体抑制不住动情时刻,离开东山的这些天确确实实很累很忙,也很想很想某人的秦龙君就这样躲起来一个人放纵享受了片刻,直到他懒洋洋地终于靠着手和脑海中的幻想发泄完,他这才赤身裸体地趴在龙池边喘着气稍稍尽了兴。   期间,整个赤水龙宫上下好像就横行介士一个人发现他人居然悄悄回来了,还在龙池这儿呆了一会儿。   而估摸着秦艽应该一会儿就得立刻回范村过新年去,所以这些天一直帮忙留在东山的横行介士也算是相当尽忠职守将最近发生在范村和县城的公鸡郎事件后续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秦艽。   而对此,此刻已经身着青色鲛纱撑着头躺在水下的赤水龙宫里头,瘦削苍白却充满力量感的腹部和腰部线条在床榻旁烟青纱帐后若隐若现的秦艽却只是在勉强耐着性子听完,这才好像压根并不关心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般抬抬眉毛古怪地问道,   “就这样没了?”   “额……没了啊,您还想听什么。”   “你说我想听什么,除了处理公鸡郎和豹女后续的事,晋锁阳这两天白天和晚上……还在干些什么。”   一听这怪里怪气的话就瞬间尴尬地卡住了,横行介士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家表情诡异的龙君有偷窥癖好的变态似的假笑着盯着自己,瞬间就有点同情这两天好不容易过上一点安生日子的晋姓师,而仔细琢磨了一下之后,横行介士才这么结结巴巴地开口回答道,   “额……白天就杨花小娘娘好像经常去范细家里找他,他自己倒是偶尔会去山下……晚上就……和平时一样地坐在窗口没什么特别地看书啊,写字啊,偶尔好像帮村里人做些旁的事,然后就……十点准时躺下睡觉啊……”   “哦,难道,他这两天有没有没表现出什么反常之处?”   “奇怪之处的?您……您是指哪方面的反常之处啊?”   “……”   横行介士这一脸呆头呆脑的样子让眯着眼睛转头看向他的秦艽一瞬间隐约也有些不悦,但转念再一想到以某人那样死人一样正经的性格即便真的有什么也不会和外人轻易说起,更不可能失态到让横行介士都能轻易发现的地步。   所以想了想,再次回忆起那一晚两个人抓住豹女时,有个人是如何忽然心急火燎地跑出来抓住他手的秦龙君还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又在懒洋洋撑着头把玩着手上的触感柔软滑腻,还带着一股令人腹下发热气息的冰凉鲛纱才怪气怪气地眨眨眼睛笑起来,并勾勾手指主动启发起面前的横行介士道,   “就比方说……有没有做梦忽然叫我的名字?有没有因为我不在茶不思饭不想了,你再仔细想想,我多给你两次机会,老实说,有没有,嗯?”   横行介士:“……”   作者有话要说:  ①阿香,出自西方驾驶雷车的仙女名。 第164章 周   无聊透顶的龙王对自家可怜下属的摧残再一次发挥了十成十的效果, 至少一直到当晚秦艽主动离开龙宫回到范村去之前, 被他刚刚捉弄的够呛,还不能直接和他生气的横行介士都是一副脸色郁闷, 有苦难言的憋屈样子。   而心里原本也没把先前那些胡乱问出来的问题真的当真, 似笑非笑的秦艽顶多也只是故意用拿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逗弄了一下在他面前一本正经惯了的横行介士。   所以从赤水湖下褪去龙的形态, 再次恢复人形后,他人才一上岸, 便又恢复了往常那副在晋锁阳面前一直精心保持的寻常人样子往半山腰上的村里一步步赶。   这个过程中, 尽管他心里其实也差不多猜到了,以眼前这个比较晚的时间点来说, 别说是成天和老头子一样一向早睡早起惯了的晋锁阳, 就连本地村子里压根没有守岁习惯的杨花还有其他人或许都已经早早躺下睡了。   只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 无论如何还是要回到那个特别的人身边去,仅仅只是在窗前远远看一眼都会觉得有稍许的安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这么一想,低着头眯了眯眼睛,回忆起手掌心那份格外想念的温度秦艽也没再言语, 径直抬脚就顺着落满雪花的山路和头顶的月光往村里的方向去了。   这一路上东山的野林子上方都在下着不大不小的雪, 白花花的悄然从头顶间下间停的落, 倒也没有过多地影响雪地上秦艽独自前行的速度。   可路上不巧近过结了冰的赤水湖泊的断崖上时,偶然间冲山的另一边边抬起眼睛时,他却有些古怪地停顿了一下视线。   等将灰色的眸子落在不远处那处仿佛一直存在,却仿佛忽然出现的奇怪断崖看了看的秦艽也没有主动吭声。   紧接着,望向那片野林子后方的苍白男人才忽然间怪怪地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又显得不太友好地就冲着身后那片明明空荡荡的雪地后面懒洋洋地勾了勾嘴角。   “你是哪来的, 躲在那儿干什么,给我立刻滚出来。”   “……”   “小丫头,我劝你最好别给我装聋作哑,也稍稍识趣一点,你要是再这么继续跟着我,我可不保证待会儿不会一时兴起,就剥光你身上这身毛皮在这大雪地里活吃了你了。”   “!!”   这话说着,秦艽还仿佛十分‘阴狠’和‘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白惨惨的下嘴唇,而十分确定自己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只跟踪人的手段相当的不入流,身上还有股属于妙龄少女的香粉味道的小野祟从野林子后面被自己吓得飞快跑远了。   随后因为眼下还有事要急着离开的秦艽才将心底浮现的那片刻的疑问和思索压下,又在确定那断崖后再没什么十分鬼鬼祟祟的活物跟着自己后,才挑挑眉想着下次有空再来仔细看看就继续抬起脚往前慢慢地走了。   他不知道他这边才刚一走,另一边断崖旁的野生椴木树丛后面,真的就有个灰扑扑的大尾巴小心翼翼地顶着两三片枯掉的叶子害怕地抖了抖,紧接着一双湿漉漉,怯生生的小狐狸眼睛才畏惧地冒出来瞧了瞧男人已经远去的背影一眼。   而直到确定人已经走远了的秦艽应该是什么听不见了,有个语气听上去也相当委屈巴巴的女孩子声音才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起来。   “张长声,你这个……良心被狗吃了的负心汉……都是你害的我才掉到这种破地方来的……可这儿的乡下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凶这么吓人……啊啊……我到底该怎么把那些坏蛋在时间的另一头对河水做的坏事……悄悄告诉他们啊……又该……又该去哪里找你啊……都是你,都是你,让我在这个破地方……白白等了那么久你都不来……弄得大过年都回不了自己的家去……还那么冷……阿嚏……阿嚏……”   小狐女娘娘越说越委屈的呜咽声和逐渐微弱的打喷嚏声最终还是化作雪地上的一缕呼啸的北风卷着山上洋洋洒洒的雪花消散了。   没有人发现这只通体灰色的小狐狸说完这番话之后,转头就像整个人飞起来一般摇摇尾巴跳进了一片红色光亮的断崖的下头,又彻底消失不见了。   而另一边,尚不清楚自己刚刚无意中拿话吓唬走的就是张长声那小子的烂桃花的秦龙君倒是一路就这么摸着黑顺着村口那口熟悉的枯井,并缓步靠近了夜色中那蚍蜉马村子尽头的木质小楼。   视线所及,大年三十晚上的自家和范细家的院墙尽头都是一片软绵绵的冬雪,雪地上有不少村子孩子们玩耍后遗落下来的爆仗和烟花棍,还有一些黑乎乎,脏兮兮的同样也属于小孩子们踩踏之后遗留的脚印。   路的尽头堆着几个表情或滑稽或生动,鼻子上或脑袋的位置上隐约还插着根红缨萝卜的雪人,远远地一看那圆滚滚的白胖样子就显得喜庆可爱,十分有正月里热热闹闹的气氛。   不过一开始压根也没注意到门口这些奇形怪状的雪人,正当弯腰走到门口秦艽准备缓缓绕开那些障碍物,并放轻些脚步推门走进自己家门时,不经意间,他却在门口那些孩子们亲手堆的雪人中看到了一个相当格格不入,甚至造型有点诡异惊悚的存在。   而几乎一眼就看清楚了这个大半夜堂而皇之地放在这儿,简直能活活吓死人的鬼玩意儿上方的绑着的一块布条子,扯下来随随便便看了眼的秦艽一看清楚上面写着的都是什么顿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都给我听好!这是我范阿宝给我未来的媳妇杨花亲手做的龙神雪人哈哈!哪个不怕死的要是敢随便伸手乱摸!明天早上起来我就把你们牙都统统打掉听到没有啊!哼哼!】   龙神本人:“????”   这鬼东西究竟出自谁手,简直当下一目了然了。   被某位臭不要脸,小小年纪就不经过允许和自己抢女儿的小混混气的脸色阴晴不定的秦艽一时间先顿了顿脚步,干脆就这样臭着脸压抑着暴躁打量了一眼自家家门口那个脑袋上各插了两根拿刀刻过的红缨萝卜,粗壮身体还像条巨大而畸形的蚯蚓一样恶心地盘在一块的……‘不明生物’,又有点不确定地在心里自问自答了一句。   这是……龙?这居然是龙?这分明……就是一头……猪……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心里那个自己都有点忍不住冷笑起来的答案的时候,秦艽总有种自己在侮辱自己的诡异错觉。   而还没等面露嫌恶的秦龙君站在自家门口尽情地‘欣赏’完这个简直在严重侵犯他肖像权的鬼东西,并十分幼稚地干脆一脚直接把它给踢烂掉,好明天一早活活气死隔壁那个名叫范阿宝,整天都在痴心妄想白日做梦的兔崽子。   挺忽然的,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留心身后动静的他就感觉到自家围墙的尽头有什么细微的动静,伴着一阵好像有点可疑的咳嗽声传来。   而起初还以为又是先前在山里悄悄跟踪他的那个来路不明的小东西,可察觉身后近在咫尺的那熟悉又清冷的气息后,一瞬间背脊都僵硬住了的秦艽只面色古怪地转过头来……   ——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浑身上下也和那些小雪人一样雪白雪白的,刚刚一直一声不吭地坐在黑乎乎的墙角,居然就这么被他直接忽略掉的清俊身影慢吞吞拍了拍膝盖上的雪,又显得有些迟疑和费解看了看他神经兮兮地抬起一只脚对准那个‘畸形龙’的奇怪举止一眼。   “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   “你……很讨厌这个雪人吗,秦艽?”   秦艽:“……”   ……   “你……刚刚一直坐在那个地方?”   “嗯。”   “这些点心是哪儿来的?”   “……山下买的,好吃吗?”   “嗯……还不错。”   大年三十的晚上,红色的月亮还安静地挂在东山的上方。   围墙边的雪花一片片地缓缓地落在外头屋檐上,一块坐在范细家氛围相当熟悉的墙头下,之前快有好几天没见面,此刻氛围也相当古怪僵持的两人却是相顾无言地捧着一包糕团点心坐在雪地前望着头顶的月亮。   那包糕团点心里有东山人比较爱吃的红点稞稞,米酒馒头,还有一些表面撒着白糖的柿饼,都是晋锁阳白天在山下集市的时候给他买的,正好此刻用来给已经吃不上年夜饭,只能躲在这儿悄悄说话的两人一起做了顿的宵夜。   而晋锁阳在此之前其实已经在秦艽家门口等了足足有两三个小时了,下午的时候他人就从县城坐着老塔的车早早地回来了,之后就一直留在村子里前前后后地帮范细准备年夜饭压根没出过去。   晚饭他是和泥娃娃,范阿宝还有杨花这些人一块在范细家吃的,虽然仅仅只有四五人在场的团圆饭气氛不算十分热闹。   他本人也实在不是那种话特别多,口才很好,又能活跃气氛的那种人,但这些天以来关系相处的不错的大家伙,在这个特殊的中国传统节日团团聚聚吃顿丰盛年夜饭那种感觉好像也不错。   而吃过晚饭之后,他就耐心地帮着年迈的范细一块安抚着今天明显等爸爸回来等的都生气了的杨花回家上楼睡了觉。   又在原本准备躺下好好睡觉,却在发现自己压根翻来覆去睡不着之后,这才一个人皱着眉下楼来到屋子前面坐着,顺便等着说好今晚一定会回家的某人回家来。   这久违了因为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而带来的奇怪失眠让晋锁阳一时间有点心烦意乱,但既然都大半夜的冒着雪从家里出来等着某人回来了,所以他也没再欲盖弥彰地转身回去,就只是沉默着像个被冰雪包围着的大号雪人一样等候在这条村口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个人心情复杂地望着头顶越下越大的雪的晋锁阳也没和平时一样干些什么别的替村里老人帮忙解闷的杂事以至于错过某人回来的时机。   只是趁着这会儿身旁正好没人打扰他的时候,就把下午在山下买的那个样式奇特的苗银镯子就包在外头的布手帕里拿出来看了看,又低头皱着眉回忆着先前从年迈温和的银匠妻子嘴里听说的故事就这么一个人独自思索了一会儿。   “所以说这个龙回头在过去……还有什么特殊的由来吗?”   【是啊,相传这‘龙回头’是当年从黎族那头传来的,听说过去手艺灵巧的银匠们一般一生只会打一对龙回头,若是天生的有缘的男男女女,就能寻得一人一只。】   “……”   【此后无论是因命运被迫分离还是各自去往异地再难重逢,只要对方的手上还始终带着这个东西,即便远隔千山万水都能够换得心上人的回头,而说起这东西的典故和由来,其实咱们本地还有个这样的故事。】   “故事?”   【说从前的黎族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个家境贫穷的黎族少年有一天在黎山的河水边捡到了一条因雷雨过后而浑身伤痕累累的龙,龙的龙角和鳞片在当时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如果杀死了面前虚弱的龙就能给少年换来许多财富,可当时家中可以说贫如洗的少年却没有选择那么做,而是把受伤的龙留下来又带回了家里。】   “……”   【他用清水给龙清洗伤口,摘来山中的草药悉心喂养龙,直到龙身上的伤口都渐渐好了,他们也在这些相处中因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有一天,南方发起了大水,黎族少年的家乡也受害了,受伤的龙飞为了救起洪水中也险些丧生的少年便飞上了天空动用法术去救了很多人,可是正因为这样,那条龙的真实面目也被那些他从洪水中一一救下的凡人看了个清楚,这让他不得不被迫选择离开了黎山,也不得不离开了那当初救下他并收留他的黎族少年。】   “……”   【这让此时感情深厚已经再难分开的两人都分外难过,可自此天各一方的命运也仿佛是注定的了,因为谁都明白,天空和河流才是龙的归宿,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压根都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一点,而在他们交换下那对留给彼此的龙回头,并被迫天各一方的那一天,那条回到龙宫龙还与那黎族少年订下了这样一桩关乎与彼此一生的重逢约定。】   “什么约定?”   【……龙说,我与你分别之后,黎山山头便再也不会在清晨下起雨来了,我会在云上将雨水留在中午和黄昏,等你从山上砍柴回家不受雨淋后,再朝人间赐下雨水,但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在山头上一早就看到天上下起雨来,这就是龙在云上哭,那也正说明,你我即将重逢的日子就要来了,我终于回来找你来了……】   ……   ——【而这……就是龙在即将离开人间的最后一刻决心为心上人回头……即所谓龙回头的故事了。】 第165章 周   龙回头的古老故事, 伴着银匠妻子那番唏嘘不已的话听到最后竟有些意味深长。   晋锁阳在山下听完这个曾经从秦艽口中偶然间听来的典故, 又坐着老塔的货车回来之后就觉得心情有点难以形容,仿佛自己的脑海里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了什么久远到令他自己都快忘却的, 令他并不太开心的事。   只是再等他往前细想, 有些遥远模糊的如同上辈子发生过, 却遗忘了的记忆又仿佛沙盘上的不知名粉末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这让他不由得回忆起了曾经他刚从原本的时间掉进这个时间的范村时,总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半夜梦到的那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一座桥, 还有那两个坐在桥下仿佛约定了什么的模糊人影。   但好像自从他和秦艽前段时间开始整天忙活上山下山公鸡郎的事情后,他就再也没有梦到那个让他心情压抑心烦到无以复加的梦了。   秦艽, 秦艽, 最近身边反反复复的围绕在眼前的好像是这个名字。   这个忽然从心底再次冒上来的念头不由得让晋锁阳足足困扰了两天的心情又难以形容了些。   不过大概是他心里头明显有什么心事这件事实在表现的太明显, 今晚傍晚一块在范细家吃过年夜饭后,把顽皮吵闹的范阿宝和杨花一起赶到外面雪地去玩的范细还特意在小院子前面和他单独聊了聊。   而或许真的是长久以来,自己的周围也的确没有什么比较合适的倾诉对象,所以认真地在心底想了想, 陪着因为天气寒冷而不停摇晃着头顶触角的蚂蚁老太太一块坐在天井边的白发青年也略微皱着眉抬起头, 又以一种自己也不太好形容的口气冲着眼前红色的月亮缓缓开口道,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更习惯孤身一人,我不喜欢被人从外界随便打扰,也不觉得仅仅依靠自己的情况下,我的世界是否还需要什么朋友……但最近,我觉得我身边的有些事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哦, 是什么变化?”   “……”   “是不是忽然觉得自己身旁其实有一个相处的不错的朋友也挺好吗?”   “嗯,有时候会有些麻烦……但是有时候好像也不错,好多次,都因为有他在身边,才感觉眼前的那些麻烦事不显得那么困难重重,还是可以和他一起面对和想办法解决的。”   因为天生的性格并不擅长说谎,所以这段时间确实深有感触的晋锁阳哪怕好像并不想承认但还是表情复杂又认真地回答了。   而看见他死死皱着眉仿佛心底有些莫大的困扰的样子,一旁以蚂蚁的智慧明显不太了解这个年轻人担心什么的范细也忍不住笑了,随之才略显好奇地开口问道,   “那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有朋友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   “……因为他是一个很好,很值得任何人和他结交的人,而我并不是。”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我的意义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我之前从没有在我的那个世界里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所以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特别,也很神秘……我看的出来,他是那种独来独往,洒脱傲慢惯了的人……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寻常人……也有很多寻常人身上的缺点,世俗,平庸,总是没什么耐心,脾气不好,对人也总是很冷漠,不爱去关心自己身边的人是怎么想的,还总是说些……不讨人喜欢的话,能赢得别人好感的一切美好品德我都不具备,而且我现在还发现……”   ——作为朋友,我对他……可能也不是目的全然单纯的。   这后半句话面露复杂的晋锁阳莫名地没有主动说完,毕竟事关他自己心底那尚未完全解开的那桩令人尴尬地疑问,所以他并不想让范村的其他人看出来。   而看样子也完全没往别处想太多的范细则是不甚意外地微微一笑,但想到以年轻人性格确实很陷入这样那样的烦恼,所以从一个活了上百岁的老山精的真实角度,白发苍苍的蚂蚁老太太最终还是给了晋锁阳一番堪称最好安慰的话语。   “有朋友是好事,毕竟人不可能永远是孤独的啊,如我们蚂蚁一族,可是最不能离开自己的朋友的,不开心的时候,其实只是想有一个人能陪陪自己啊……这个时候,不管是一起吃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是一块做别些的事情,无聊或是有趣与否,只要对方能愿意为你留下,都会不由自主地心存些许不同,甚至生出一丝感激。”   “……”   “锁阳,你其实也只是在担心会不会被自己真心在意过的人又一次伤害排斥或是远离,再这么一个人一直孤孤单单下去而已……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可有的时候不去试试,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和对方能不能做到呢?无论结果与否,无非是个准确的答案罢了,你又不知道你的朋友是如何想的,如果真有烦恼和担心,不妨就去亲自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吧?”   善良可爱又充满了对这世间的温柔的蚂蚁老太太的话听上去也不无道理,至少把晋锁阳打从两天前秦艽忽然之间离开后,就开始心烦意乱的心情终于稍稍安抚下来了一些。   而既然心底选择了采纳范细的部分建议,所以决定了一件事就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晋锁阳便干脆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去问问秦艽是怎么想的来解决一下自己之前心底的烦恼。   可还没从傍晚就一直坐在雪地上的晋锁阳皱着眉一个人仔细琢磨出一个前因后果来,他守在这大门口足足等了快大半个晚上的人就回来了。   而且,居然还直接无视他这么个大活人的存在,对着大门旁边一个雪人就自言自语,行为诡异的不知道干什么了起来。   这样的结果显然连专门等在这儿晋锁阳自己都没有想到,所以一时间不由得深深怀疑起自己在对方心中到底是有多没存在感的晋姓师也莫名地有点小郁闷。   而一想到刚刚自己没忍住在旁边不高兴地冷着脸咳嗽起来之后,四目相对的两个人之间瞬间尴尬到无以复加的诡异气氛,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的晋锁阳也是心情相当复杂。   可等他随后注意到在门口站着,浑身风尘仆仆赶在过节晚上回家来的秦艽一看就没有来得及吃晚饭,甚至嘴唇和面颊都有些被冻得发白,愈发衬托的他整个人像张边缘无比锋利伤人,实际却又脆弱引人怜惜的白纸了些。   身上的冬衣相对于他来说,还是比较暖和厚实的晋锁阳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地皱了皱眉,又在强行克制住自己唐突地拉住他的手掌焐热一些的冲动后,这才把先前早就给他准备好的点心从身后拿出来,又在随后才难掩某种异样情绪之后才皱着眉干巴巴地问了句道,   “怎么……穿的这么少。”   “嗯?”   “你不冷?”   “……”   “你……你要是……觉得冷,可以稍微朝我这边坐过来一些。”   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一脸莫名其妙以至于挑挑眉的秦艽明显有些意外于以他之前对谁都一个样儿的面瘫样子,怎么会这么忽然好像中邪了一样地冷着脸,还用这幅鬼上身一般了的样子说出这种话。   而没忍住抬起头盯着他看了他一眼,小心手捧着掌心里那些基本摔碎了的点心的秦艽也没吭声,因为他这番话而五味杂陈的心里却不免有些不确定起来,甚至总觉得仿佛从刚刚起,白发青年给自己的感觉好像就有点……和之前都不一样了。   毕竟,特意大晚上冒着雪等候在他过年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特意注意到他回来太晚一定会没吃东西,还有这些好像被什么等人等的心烦意乱,完全没有耐心,却还是固执死板地等在这儿的人弄得有点卖相糟糕,让人没什么食欲的点心。   这些奇怪反常的行为无论从哪方面想都有些的傻乎乎的过了头,甚至完全不像之前那个对人时常孤傲清高,冷面待人,看着就不太好相处的白发青年了。   像是多了些不自觉就会关心他人的温情味道,很生涩,很笨拙,很害羞,但同时也真的非常非常的认真和坦诚。   而花了快一分钟也没想明白自己才仅仅离开这里回祟界两天,身旁这位仿佛被罗刹人偷偷调包了的晋姓师到底是怎么了。   平时阴险狡诈爱琢磨人心,在这一刻却又开始怀疑人生的秦龙君刚有些疑神疑鬼地眯着眼睛在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精心掩饰的身份哪里出现了问题,是不是自己从前某桩的黑历史被哪个嘴贱的给告发了,还是自己老是悄悄半夜睡不招想着他,还和变态一样躲起来偷看他照片的事就此被拆穿了。   面色狐疑且僵持着的秦艽就见身旁从刚刚起也有些紧张地没吭声的白发青年皱着眉一本正经地抬起头,又好像很在意什么事一般地对上他的眼神烦躁地抿了抿唇叫了声他的名字。   “……秦艽。”   “……嗯?”   “我能很认真地问你个问题吗。”   “……”   “我刚刚坐在那儿的时候,真的……对你来说,一点都没有存在感吗?”   这个思路仿佛很迂回很诡异,也很晋姓师式的问题把秦龙君弄得更一脸发懵了,以至于从晋锁阳自己这个角度居然能清晰地看到一向对人对事都很懒散又想法成熟的秦艽忽然间冲人一发呆起来眼睛居然是一单一双,这个样子连那张平凡的脸都就看起来显得年轻青涩了不少。   而因为这个神奇的发现,本来还在这儿牛头马嘴了半天也没说个明白的两人也是猛然间保持着这个相当近的距离古怪地沉默了一下,随后意识到气氛相当不对的二人才各自表情复杂地掩饰性看向一旁,掌握了绝对发言权的晋锁阳又率先开口道,   “能不能麻烦你先别这么看着我,让我一次性对你把……有些话说完。”   “……嗯。”   这段对话之后两个人又莫名其妙地保持着这种微妙的气氛沉默了。   直到这种紧张窒息到令人脸红心跳的奇怪氛围把两个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人完完全全地包裹在一个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密封空间后。   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今晚某些的情况开始有些朝着一个自己没有料到方向的秦艽才面色古怪,手脚发凉地听着身旁的白发青年皱了皱眉,又像个耳朵耷拉着的白毛大兔子低下头,并在将一个让秦艽怎么也想不到的苗银镯子包在手帕里取出来后,才显得严肃且坚定地开口道,   “其实,我刚刚本来……是想和你认真地说一说这些天发生的事的。”   “我想告诉你,我这两天已经把公鸡郎和豹女的后续都基本处理完了,我脸上的人面禽也都好了,泥娃娃和公鸡郎给我的线索说,如果接下来要找到东山的出口,就得去罗刹海市找‘门钥匙’。”   “我不知道那个‘门钥匙’指的会是什么,但我找了找姓书里的记载,发现唯一能去到云上和月亮上的办法好像是要寻找到传说中阿香的雷车,并向这位西方女神寻求帮助,所以我可能最近要想办法找找……那七个生魂我放到鸡蛋里送到母鸡夫人那里去了,往后他们应该会开始新的轮回,我母亲的心愿这下也彻底了结了。”   “……杨花这些天没有调皮再跑到山上去玩,她一直在家里和范阿宝还有村子里的其他蚂蚁孩子一起跟着我学写汉字,还说想等你回来之后,就给你看看她自己写的信,只是你今晚没有赶回家,所以她就赌气送给她最喜欢的龙神了,我觉得你可能会想看一看她平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话说着,仿佛之前早有准备的白发青年也稍稍地有些腿脚不便地慢吞吞站起身来,并在秦艽一步不吭的冰冷注视下走到了那个‘雪龙’旁边,并取出了这个‘雪龙’脚底下放着的一碟子红点糕团,一碟子白糖柿饼……和悄悄压在碗底下的那张字迹略显稚嫩的小纸条。   ……   【给世界上最仁慈最聪明也最厉害的龙神,你好啊,我叫杨花。】   【你今天和你的家人一起吃年夜饭了吗?要是没有,请稍稍抽出一点时间听我和您说的这些心里话吧。】   【明年我就要十二岁了,我以前总是在想自己到底是一条被秦艽随便从哪儿来捡到的鱼,真正的家人又会在哪儿,但是最近我好像又忽然不太想知道了,因为越长大我其实就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很喜欢我现在的家,秦艽或许不是个和锁阳哥哥那样什么都很好很好的大好人,但他总是口是心非,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很在意身边的人,那如果以后一旦找到了我的妈妈,我到底是该选择继续和秦艽在一起,还是和我的亲生妈妈走呢?】   【秦艽除了我,在这个世上好像已经没有像样的家人了,他虽然从外表看上去其实已经是个厉害的大人,但是我知道,他有时候比我还要幼稚脆弱小心眼,不喜欢别人议论他,不然就会生气,臭美脾气差难伺候,需要别人去一直哄着他,还总是喜欢和人闹别扭,因为小时候没有人对他好过,所以长大了,以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喜欢的人好,可是很神奇的是,现在的他也努力地渐渐学会了,这对他说,其实也是很辛苦很了不起的啦哈哈哈哈哈。】   【听范细婆婆刚刚给我和阿宝说,今天这个日子在古时候,原本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是要全家人一起团聚的,只可惜我爸爸又没有回来,我们这一家人今年到底也没能一起团员。】   【我本来是想把这些我和范细悄悄学做的糕团还有好吃的柿饼都留给他的,但我今天晚上在门口等了他好久这个大坏蛋还是失约了,所以我决定不留给他,统统都送给您了。】   【也希望您收下这些好吃的糕团和柿饼吧,能在明年继续保佑范细奶奶,阿宝,锁阳哥哥还有村子里的大家,谢谢,也请你一定要保佑我爸爸一辈子开开心心,来年能早日找个喜欢的人一生一世地对他好呀~】   【这个世上最喜欢龙神的杨花】   养女的这封笔迹尚且十分稚嫩生涩的信好像一份来自除夕夜的意外礼物,至少一直以来也有思考过该不该将她托付给杨尧这个所谓的同族的秦艽忽然有了一丝他并没有想到的迟疑。   因为从始至终其实都十分自负地认为自己就能给杨花稳定安逸的生活,却唯独忘了也许这丫头的心里真的也和曾经年少时的他自己一样自卑且无望地渴望着和自己真正的家人团聚。   然而还没等他琢磨琢磨并好好细想一下让横行介士去把杨尧再找来的这件事,身旁那个刚刚才把他搞得呼吸不稳,血液倒流甚至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啰嗦情圣版晋姓师就又开始了。   只将如真正被头一次地当面表白了,以至于有些寒毛直竖的秦龙君弄得更手足无措了,完全丢了平日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整天戏弄自家下属玩的邪魅龙君气质,显得整个人傻乎乎起来。   而要是先前在龙宫里头还被自家龙君半嘚瑟半摧残的伤害了半天的横行介士看到眼前这一幕,估计也得目瞪口呆,再揉揉眼睛好好瞧瞧自家龙王爷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居然也会不好意思的样子。   “和杨花一样,我也很希望你能够一直开开心心……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都不太喜欢和外面的世界的人接触,也有很多自己解不开的心结,但是你如果以后你有什么烦恼,我不介意去花更多的时间了解你,无论是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希望传声鬼那头……我都可以陪着你,说一些开心或是不开心的话。”   “还有,我今天下山的时候,还偶然从一个银匠妻子的嘴里听到了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龙回头的故事,我觉得很特别,也确实很适合你,所以就……买了下来。”   “这些话原本都是我提前准备好的,但是刚刚看到你,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一瞬间好像有点忘了我原本……都想对你说些什么。”   这一番话算是迄今为止晋锁阳这辈子说的最长最花心思也最为浪漫的话了,在他冰冷封闭完全拒绝他人靠近的前半生里,他从没有对这世间的另外一个人产生过这样复杂冲动却又热烈到愿意去主动接近的情感。   可是在这一刻亲口对面前相处有一段时间的男人承认并说出这番发自内心的真心话时,他偏偏又并不觉得唐突和冒险。   因为有时候,事实也确实如范细所说的那样。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很孤独的。   心里不开心的时候,其实只是想有一个人能好好陪陪自己。   这个时候,不管是一起吃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是一块做别些的事情,无聊或是有趣与否,只要对方能愿意为你留下,都会不由自主地心存些许不同,甚至生出一丝感激。   他不是真的就一点不担心自己今天将这番话说出来之后,曾经愿意豁出性命去跃入冰冷的河水中救起自己的秦艽和他也许就再也做不了朋友了。   他也不是真的自负到能够坚信两个交托尚浅的人一旦建立起这样不同于一般的特殊情谊,就真的能地久天长,战胜前方未知的千难万阻,哪怕将来有任何事发生两人都不再改变。   他只是在这样一个山中百无聊赖的夜晚,抬头望向两人面前那片白茫茫雪地上的红色月光时,忽然充满勇气地确定,自己的内心对这世上的另一个人确实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他此刻恰好能清晰察觉到,并且也打算诚实告诉对方的喜欢和……动心而已。   “秦艽,我不知道对你而言,这段时间我们之间的这些事情究竟代表着什么,可在我心里,我却很明白,它们对我来说……和我前半辈子经历的所有一切都不一样。”   “……”   “无论是阿香的雷车还是远在云端的罗刹海市,接下来我都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它们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又还藏着多少不为世人所知神秘的秘密,因为你对我而言,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可以一起分享这种感觉和心情的人。”   “……”   “我以前……不是个很能认清楚自己内心的人,时常不能做到完全凭借着自己的心去自由自在得想做的事,也缺乏一个人活着最基本的勇气,但就像你和我说过的那个龙回头的故事一样,因为你,我终于好像开始明白,那种不愿让自己心爱的人受一点风吹雨淋的心情了……”   “……”   “所以,我现在只想请求你能在你的心头为我留一个位置,即便是在拒绝我之前,先和我在这段时间试一试,也给我一个能光明正大喜欢你,对你好的机会好吗,秦艽?”   这么说着仿佛有些担心被拒绝地皱了皱眉,神情十分认真的白发青年的这句动人到连空气都安静下来的情话落下好像整个红色月亮笼罩住的地方都静了。   围墙边,过年之前,杨花和范阿宝用雪和泥土埋住娇嫩的根部,因此延长了一段时间花期的红色冬红花映衬出美好浓烈仿佛温暖了整个冬天的芬芳。   而直到晋锁阳低头强忍着心头紧张,并默默等待着身旁沉默着的那人答复的同时,几乎又要怀疑视力不太好的秦艽是不是把自己和旁边雪人看混了,以至于直接忽略他精心准备的这番表白时……   他就这样很忽然地感觉到一双凉的让人有些止不住心疼的手死死地像是发泄什么般缠上了他的脖子。   又仿佛充斥着难以冲他袒露的疯狂暴躁和占有欲地从自己的身前一把抱紧了他,并将全数心酸伤心的过往埋在了彼此的脖子里不再显露,只给了他这样一个简单却也让他忍不住露出些许发自内心微笑的答复。   “……嗯……谢谢你,晋锁阳。”   ……   ——“……晋锁阳?”   ——“秦艽?”   ……   ——“谢谢你的冬红花。”   ——“不用客气。”   ……   ——“真的……真的很感激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是。”   ……   ——“除夕快乐。”   ——“嗯,除夕快乐。”   ……   *【以前我的野心是成为你的朋友】   【如今在这青山绿水之间】   【我却只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   【桥上是绿叶红花】   【桥下是流水人家。】   【桥的那头是青丝】   【桥的这头是白发。】   ——沈从文《致张兆和情书》   ……   晋锁阳:“还有,秦艽,我最后还是想认真地问问你,我刚刚在你眼里真的一点都没有存在感吗?”   秦艽:“……” 第166章 周   壬戌年, 辛丑月, 庚申日。   红月当空。   农历狗年正月初一,正常俗世的这头本该沉浸在一片春节节日气氛的Y市半山别墅富人区内。   与山林中几乎与世隔绝的蚍蜉马村子正好相隔着一天时间差的陈家老宅里, 却是气氛相当窒闷压抑, 连楼下帮忙准备晚餐的佣人们都集体不敢大声说一句话。   陈老爷子打从十多天前, 意外得知外孙消失在下着大雪的山里面之后身体状况就有些不妙了。   期间他强撑着让秘书,还有大孙子陈家祥等几波人都去过那东山找寻据说摔到悬崖底下失踪的晋锁阳, 可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是否还活在人世的进一步消息。   而因为这件事, 哪怕今天晚上其实本该是往年一家老小好好团聚的中国传统节日之一,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好预感的老人却也不太想和其他家人一块好好吃个饭, 只悄悄进了外孙晋锁阳从十一岁开始就没再换过的二楼小书房里坐了一会儿, 并随意翻了会儿他离开家前整洁地摆放在桌子和书架上的书本杂物。   说起他这个外孙晋锁阳来, 其实打小就和一般人家的寻常孩子不太一样。   他当年流落在东山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出生,却是自己女儿陈如沁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孩子,打从他来到人世,陈老爷子就对他格外心情复杂, 一是因为他这不明不白, 还牵扯自己女儿未婚生子丑事的来历。   二也是因为晋锁阳从来都一点都不像他们陈家的人, 仿佛就是个老天爷暂时安放到他家的宝贝,固然聪明,谦逊,隐忍,方方面面什么都好,却也……和他们所有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恭喜您了, 恭喜您了老先生了,您女儿刚刚生的这个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命里有大造化的,你看看外头这些好东西,都是昨晚妇产科外头不知道谁悄悄送来的,这些米面粮食在咱们当地的说法里,可是各家各户的老家仙们碰到心里特别喜欢的孩子才会上门来送礼庆贺的,您家里以后啊可是实在有福了……”   犹记得二十多年前,在东山县医院外头亲口从救起陈如沁的少数民族人听到这番话时,陈老爷子的心里也是有些复杂惊愕的。   可他当时一无惊喜,二无庆幸,却只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于未知事物的不安和恐惧来。   而因为这点,即便后来眼看着晋锁阳长大,渐渐淡忘这件事的陈老爷子也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好好善待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好外孙,他的内心却一直还是相对的更喜欢性格跳脱,脑子简单,脾气也更像自己年轻时候一些的大孙子陈家祥。   因此哪怕之前很明白这次擅自和徐文慧偷偷搅和到一起,做的不对的其实是陈家祥这个臭小子,他还是止不住去偏袒孙子,甚至是无数次忽略了当时也处于夹缝之中的晋锁阳的感受,弄得爷孙俩不欢而散。   “……我不可能会和陈家祥他们私下和解的,这就是我心里的想法,其他人还有您心里具体是怎么想我这个人的,我该不该对他们心慈心软也是我自己的事,无论是您,还是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无法去改变和左右我的想法还有做法。”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晋锁阳,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就不把我这个外公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你难道忘了!作为陈家的孩子,你就该为陈家好好地奉献你的一辈子!而不是整天狼心狗肺地想着抛开所有肩头的责任走出去,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去实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理想和抱负!那些都只是你个人滑稽幼稚又自以为是的美梦而已!根本就不可能成真!我劝你还是早些放弃了好!”   当时盛怒之下,陈老爷子口不择言地就对着外孙说出了这样一番十分伤人的话。   而令当时的他感到万分震惊的是,从来在他面前看上去都不太爱吭声的晋锁阳却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难得面色发冷地回了他这样一番话。   “……所以,您的意思就是,我现在就连一个自己躲起来偷偷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是吗?”   “……”   “从小到大,我没有拒绝和否定过一次您对我的安排,您说什么我就去做什么,甚至很怕因为做的不好就让您和母亲心里不喜欢,可在您心里,即便我再做多少事,我其实都不配您的外孙,您也从来没把我像家乐,佳佳他们一样当成这个家的一员对吗?”   “你……你……你这是再给我胡说八道什么……”   “如果这里就是您所谓的最真实最残酷的现实世界,我本该去的那个地方才是幼稚荒诞引人发笑的梦,那不如我就离开这里,一辈子活在自己无法醒来的梦境里好了。”   记忆中性子又冷又倔的白发青年当时走出这间书房前就是这么皱着眉冷冷地回答他的,整个人因为被拆穿了心事而恍恍惚惚的陈老爷子现在想起这句仿佛已经预示了什么的话,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楚难受,呆坐在这空荡荡的书房中竟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锁阳……你要是还活着,为什么这大过年的也不愿意回家啊……”   而很凑巧的,在这老人独自一人触景伤情的过程中,这么多年其实很少会主动关心晋锁阳生活的陈老爷子居然还很偶然地发现了一本放在小抽屉旁边,边角陈旧泛黄,看样子好像并不想让外人注意到的唐传奇小说。   等耐不住好奇又拿起来这本样子奇怪的古籍更仔细看了看,当白发苍苍的老人注意到这书页子里那一行行还缺了点成熟笔锋,却明显是晋锁阳少年时代才写的出来的青涩字迹后,他顿时就愣住了,又有些控制不住地就翻开来低头看了一眼。   【唐人遇龙,龙飞于云中,与神,与人为友,行楼阁,越险峰,人终化形为山河江流,转瞬不见。】   这被外孙单独拿一支描红笔画出来的一句话就像是某种奇妙深奥的咒语,但当面露愕然的老人皱着眉仔细地去瞧的时候,却只见手上这本猛然间发出金光的古书上忽然跳出几个拇指大点的泥土娃娃,又嘻嘻哈哈地蹦到书房的地板,墙面和他的脚边,又拍着巴掌手拉手围着他摇头晃脑地仰脸哈哈大笑起来。   【凡人哭!凡人笑!大龙在天上飞!你孙儿掉进了桃源深处!若要寻他人在何地!快派人去花开开!镜面面!龙王潭水无鱼处!再晚一步!万事呜呼!呜呼!】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歌谣声伴着一串手摇铃铛的动静一落下,那些脸上根本没有五官的泥土娃娃就顿时化作一团白烟在古老的书本中消失不见了。   被刚刚那离奇荒唐的一幕吓得差点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的陈老爷子半天才敢抖索着声音把家里照顾自己的佣人叫进来。   可被完全不清楚情况以至于一脸茫然的跑进来的佣人努力搀扶着坐起来后,他竟也是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而闭着眼睛抿着苍白的嘴唇在脑子里思索了半天,明显被吓坏了的老爷子竟也没懂先前那一幕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就在这时,已经好几天没有下楼好好吃饭的他却是忽然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吵闹声,只弄得他有烦躁地撑着头就问了身旁佣人一句。   “下面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吵什么吵?”   “额……好像是家祥少爷和家乐少爷因为什么事忽然吵起来了……”   这话一出,陈老爷子顿时也跟着一愣,待皱着眉勉强支撑着从书房中站起来后,他也没让佣人通知楼下的孩子们自己下来了,就这么一步步地走到走廊上边想听听自己两个孙子究竟在争吵些什么。   而这么一听老爷子这才得知,事情的起因,竟是因为晚上六七点大家准备一起吃团圆饭之前,一脸纨绔子弟打扮的陈家祥,还有衣着靓丽时髦的徐文慧小姐才姗姗来迟地从外头购物玩乐回来。   可回来之后,他们却没有和家里的任何人主动打一声招呼,只坐在客厅里擅自开了瓶自己爷爷柜子里的红酒,就一边耳语一边捂嘴大笑着谈论什么起来。   见状,家里的另一位孙少爷陈家乐当即便些看不过去,又在皱着眉从自己同样脸色不太好的妹妹佳佳身边站起来后,就小声提醒了这毫无分寸可言的两人一句。   今年家里的气氛并不适合大声喧哗,陈老爷子正在楼上休息,还有,他们俩实在回来的太晚了。   而原本就是个心胸狭窄,素质极差的浑人的陈家祥一听到这话也怒了,当即甩开身旁徐文慧死死拉着自己的手,就冷笑着看着自己这向来唯唯诺诺,当初还喜欢在他和某人之间保持所谓中立态度的表弟,又猛然间拍了下桌子指着陈家乐的鼻子就嘲弄着来了一句道,   “怎么!我他妈大过年的在我自己家里!还不能大声点开口说说话了啊!陈家乐!你少给我成天假惺惺的还拿爷爷当什么借口!别以为你这几天在爷爷面前装作一副忙上忙下特别操心的样子,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其实开心的很!晋锁阳这会儿人不在了,你和你妹妹也不用受他那种不相干的外人的窝囊气了!恐怕这会儿做梦都要笑醒了吧……”   “陈家祥,你!你现在这是在胡说八道什么,锁阳大过年出了事,现在还下落不明,你怎么可以说这样……”   “哎哟?我胡说了吗?之前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帮着我,还硬是弄得晋锁阳不想呆在家里和咱们这些人一块过年的不就是你们兄妹俩吗?佳佳,你可是和我亲口说过,你早就想让晋锁阳那个野种滚出去,要好好帮帮你哥哥了……况且咱们从小到大也没一起少做欺负他的事,怎么现在你们又开始在这儿和我猫哭耗子假好心了呢?”   说着讽刺地瞥了眼的陈家乐和陈佳佳,因为之前在外头之前就喝了不少酒,所以愈加嚣张地大笑起来的陈家祥这话一出,似乎只有他们这几个小辈在场的老宅客厅里立刻气氛就降到了冰点。   可因为陈家乐和妹妹陈佳佳打小就因为家庭地位的关系不太敢惹他,所以哪怕此刻心里已经气到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自打得知晋锁阳大冬天在山里失踪的事,就十分愧疚的兄妹俩却只能捏着手,咬着牙忍着着陈家祥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胡说八道。   而满脸写着痴迷酒色纵欲的陈家祥看他们这么敢怒不敢言的,似乎有些越发来劲了,直接得意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便将自己被酒精,香烟和女人麻痹的脑子暂且丢到一边,就翘着脚洋洋得意地晃着手上的酒杯冲站在面前敢怒不敢言的表弟表妹开口道,   “而且……你们也别指望他这辈子能回来了,我可以百分百地告诉你们,他这次一定是死定了,就连那掉在河里的尸首恐怕都找不回来了,因为……那条龙王湖已经彻彻底底完了!里面现在到处都是死鱼死虾……别说是人了,一般猪狗恐怕都活不了……我目前没告诉爷爷这件事,但不妨告诉你们一声……任凭是神仙都救不回他晋锁阳了,除非那水底龙宫的龙王爷真的显灵了他才可能死里逃生吧哈哈……哈哈……!!”   这仿佛暗藏着什么玄机的醉话还没说完,方才还目中无人的大笑着的陈家祥就听到楼上隐约好像传来什么惊呼和什么人险些摔倒的声音。   而冷不丁意识到什么有不对,并和面露惊愕的陈家乐,陈佳佳一起看向各自的楼上,下一秒,吓得也跟着摔倒在地上的陈家祥只来得及对上楼上老人怒火中烧仿佛要杀了他的恐怖眼神,又结结巴巴地带着哭腔开口道,   “老……老爷子……您听我解释……您听我给您解释!事情不是您刚刚听到的那样的……我喝多了!!刚刚说的都是些胡话!啊!!啊啊!!!老爷子!”   ……   当一夜都几乎没有睡好的秦艽再次从自己的床上皱着眉睁开泛着冷光的眼睛时,正月里大年初一的第一缕阳光已经从窗户外面投射进来了。   村子周围明显没什么太过吵闹的动静,楼下本该多睡一会儿起床的杨花却好像已经早早的跑出去找其他孩子玩了。   这让如爬行动物一般疲惫懒散的趴伏在床上露出苍白劲瘦的背脊和腰肢,昨晚一直到半夜才回家的秦艽稍稍露出了些许心烦意乱到回忆起什么的奇怪表情。   而转念再一想到自己昨天就差没直接感动到扑进某只活活能吓死人的死兔子怀里掉眼泪的诡异画面。   已经几辈子没这么丢人过的秦龙君还是表情复杂地肿着一双无机质的灰色眼睛,又仿佛不愿意去仔细回想般地重新趴回枕头上去,并对着脑袋底下的那因为另外多了对苗银镯子,而愈发显得硌人的要命的枕头就有些自暴自弃闭着眼睛啧了一声。   “好好睡吧,希望你能做个好梦,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像今晚这样……能让我开心一整年的回忆,我真的很开心,秦艽。”   昨晚两人在他家门口最终分开之前,某位成天在人前装的禁欲斯文一本正经,关键时刻却行动力惊人一点不掉链子的死兔子就是这么和自己郑重其事地告别的。   他没有对秦艽去做出更多鲁莽草率,甚至是轻易超越彼此目前这种朦胧关系的举动,只是很隐忍很克制也很尊重人的将所有想对他急切说出来的心里话都完完整整地倾诉完,这才抬起头如释负重地冲面前的秦艽向上扯了扯自己常年冰冷凝固的嘴角。   而不可否认,平时为人冷漠,不苟言笑的白发青年在这一刻站在月光下冲自己的心上人忽然笑了一下的样子,简直温柔美好到能令所有亲眼看见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为他心神荡漾。   从前总是因为自身不太好相处的性格问题,而让人随意忽略他的长相其实也足够充满魅力的晋锁阳有那么一瞬间仿佛连那头白雪般淡漠冰冷的发丝都让人不自觉脸红心跳起来。   甚至直接导致被他以一句‘做个好梦我先走了’就随随便便打发的秦艽这一晚回去之后,非但没有做成一个好梦……反而满脑子做的统统都是关于自己和自家风度翩翩,帅的冒泡的晋姓师之间不堪入目,赤身裸体,真刀真枪的春梦。   秦艽:“……”   这种只要一想起来简直又要分分钟要原地暴躁起来的乌龙,此刻心情明显不佳,莫名又有点想生某人气的秦艽自己明显好像也不太想主动重提了。   但一想到自己昨晚真的就和个被忽然打了两棍子,又活生生灌了一碗迷魂汤的傻子一样被看似为人正直,实则心机深不可测的某人这么简简单单地敷衍了过去,此刻阴阳怪气眯着眼睛不想吭声的秦龙君还是忽然觉得内心有些许微妙了起来。   毕竟昨晚那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他本就毫无准备,要不是有个人完全不打招呼地忽然就冒出来,又不由分说地来了这么一通,以他平时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就丢人现眼成那个鬼样子。   虽然最终的这个结果对两个人来说都还挺满意的,可是……这辈子最好面子的秦龙君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感。   而且如果说,昨天晚上之前,还是他一个在单方面地对某人主动示好,献殷勤甚至是成天上赶着想引起他更多的注意的话。   那现在,两人之间的情况可是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毕竟有个人昨天可是当着他的面直截了当地大方承认了他现在也是心里有他的,还想和他试一试的了。   那这样一来,有些他其实早就在暗自惦记着的事恐怕早晚也是顺理成章了。   尽管,对方暂时好像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就是那一晚从赤水中救起他的龙,也好像始终没有放弃去寻找回到自己那个正常时间的东山去的办法。   但起码,关乎两人漫长而遥远的两世纠葛的第一步却是成功地迈了出去。   这么一想,之前被别人随便说一句下流无耻心理变态还会生气,但此刻确实满脑子就是些污秽淫念的秦龙君也没有为自己大年初一头一天,就开始对着现在可能还没睡醒的晋姓师放飞自我的行为感到丝毫的羞愧。   反而翘着嘴角就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子,又难掩心情不错地抬脚下了楼,并开始在自家小厨房独自准备起初一早上的一切了起来。   早点,自然还是养女杨花最喜欢的。   鉴于她昨晚那封亲手写下并压在雪人底下的信写的还算贴心可爱,她家这位她最最喜欢的龙神今天破例也打算给她一点甜头,并稍稍奖励了这个这两天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还算丫头。   而初次此外,给某人的那份也是必须要准备的。   毕竟,两人眼下才刚确定下关系,总得让有个人再多了解了解自己更多不为人知,讨人喜欢的诸多优点起来。   这个过程中,他家厨房水缸里的那些会说话的水都纷纷殷勤地探出头和心情明显不错地给心上人准备早点的龙王爷打招呼拜年。   沐浴在晨光之中的秦艽见状也都懒洋洋地抬头应了,又将这些活水挥挥手化作朦胧的雾气送到了外头更舒适,它们明显也更喜欢的宽敞水井里去。   龙,十年为一蜕,长一岁。   如外头那些寻常人家张贴着的年画上所描绘的传说故事一般,越是年长一些的老龙,呼风唤雨,行云布雨的本事也会越出色。   秦艽如今正是壮年,褪去了少年和青年时期那身出身泥沼之地的蛇皮和蛟皮后,化身为面目丰神俊朗的青龙神君的他已经好多年没有以龙王的真身随意出现在人前了。   但作为本地主宰山川河流的赤水龙神,其实他还是需要以布雨这种行为换取来自人间最基本的香火供奉才能一直维持东山周围的井水,雨水还有河水的干净和生机,并以此延续自己作为龙的漫长而遥远的生命的。   而凭着龙对人间天气和环境的先天敏感程度,想了想,秦艽还是冲着连通着龙宫另一头的水缸里招了招手,又无声地传了道消息给还呆在龙宫里的下属横行介士。   【横行介士,今夜派水鬼去云中,丑时下雨,切记不可误了时辰。】   【是,龙君,那这雨是准备下多少刻呢?】   【下半刻,伴雷声。】   【好,臣下这就去告知水鬼们。】   【另外,帮我写封信回祟界,让玄丘将军把她的宝贝女儿给我叫过来,我有事要找她。】   【女儿,莫,莫不是小祟主的……】   【对,就是那个叫阿香的小丫头,不管她现在人在什么地方,都给我把她立即找来,还有,有空去告诉那杨尧一声,不日我就会带杨花去见他并亲自问问子孙鱼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余的杂事,这些天就不用来范村打扰我了。】   这般漫不经心地回着,看看杨花回来的时间干脆结束和水缸另一头横行介士隔空交谈的秦艽便在炉灶旁随手写下一张雨符又丢到灶膛里顺手烧掉了。   可恰在这时,自家院子外头刚好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奔跑声和欢呼声,而心中莫名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般挑挑眉又看向窗外,下一秒,哪怕先前心情其实不错,但此刻也难掩一脸心累的秦艽只听到杨花这个小疯婆子在外头格外兴奋地大喊大叫道,   “爸爸!!你快出来看啊!!!我和范阿宝在村子门口捡到了一只狐狸!!一只灰色的狐狸!!!好漂亮好漂亮!!!你快出来看看啊!!!!” 第167章 周   狗年大年初一, 初雪。   杨花家堆积着雪花和枯叶的小院子里, 通体发灰,耳朵上还邋里邋遢地挂着几片枯稻草的狐狸正怯生生趴在天井边和眼前眯着眼睛盯着她的秦艽大眼瞪小眼。   双方似乎都觉得此刻周围的气氛有些诡异甚至窒闷, 但无奈刚刚忽然就抱着这只奇怪的狐狸回来的杨花此刻人已经兴冲冲的跑到楼上去, 并说要找些厚一点的衣服来给狐狸盖一盖保暖了, 所以眼下便只有他们两个还继续呆在这儿僵持着。   视线所及,生性警惕小心的灰毛狐狸对眼前这个糟糕的情况貌似很不安, 就差没吓得六神无主地跳进不远处那口井口很大的水井里去了。   而对此不置可否地选择了沉默, 从头到尾也没打算出声阻止养女种种闹腾到不像女孩的行为的秦艽只目送着自家满脸写着激动和兴奋的杨花花蹬蹬蹬地跑上楼。   等随后俯下身稍稍打量了一眼地上这只灰头土脸,仿佛被煤球狠狠攻击过的小东西后, 这一次视线对上她尾巴尖尖上那一点不太明显白毛的秦艽这才仿佛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又在带着有些思索着转了转自己灰色眼珠子后, 这才仿佛有些故意般地停顿了一下并主动冲它打招呼道,   “是你?”   “……”   “这么大清早的上门是特意准备来给我拜年吗?我可没有给你准备红包,你这只长的像狐狸的……小耗子?”   阿香:“……”   ‘长的像狐狸的小耗子’这种明摆着是在故意刺激人的话一下子就刺痛了阿香一个姑娘家家的心,一时间因为秦艽这人似乎确实不太好的眼神问题而嘴角抽搐起来的狐狸姑娘也没空去管他这番故意戳她痛处的话。   当下只浑身发抖地就竖起了自己的狐狸耳朵和大尾巴就想替自己大声争辩一下, 自己今天其实是有正经事才找到村子里来的, 才不是来给他这个奇奇怪怪的凡人大清早拜年的。   可一对上秦艽冷冰冰盯着自己的眼神, 昨晚在山上的时候就被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发神经恐吓了一番。   导致最终只敢躲在山窝窝里和几只野斑鸠挤在一块过夜的阿香又有些敢怒不敢言不起来,支支吾吾地埋着头躲在井旁边,半天却也没敢张嘴说上半句连串点的人话。   而大抵是觉得在秦艽这样脸上写满了冷酷无情的凡人面前继续装傻好像也没有用,加上她这回是真的流年不利倒了大霉。   所以这次一个人在外头不知道遭遇了重大变故,因此暂时连人形都化不回去,更无法回到祟界去找自己父亲和任何人求助的阿香一时间也无法去和面前的秦艽争辩什么, 只郁闷地呜咽了两声,又费劲地用有些憋屈的表情冲着秦艽啊呜啊呜了两声。   “我,我警告你啊,你最好不要欺负我……我未来夫君是祟界祟主……我未来夫君的叔叔可是鼎鼎大名的赤水龙王,你要是敢欺负我,你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而且,我才不是找你的……我是来找之前住在这个蚂蚁村子里养伤的那个白头发的人……我先前在山上的时候无意中撞见过他一次,但那一次有一个身上有老祖宗味道的小泥人另外在场,所以我就不敢开口和他直接说话……”   “……”   “结果我昨天不甚将走在山上的你错认了他,便想悄悄跟着你回村子,但被你忽然吓唬了一通,后来回到山里问过其他山里的小祟,我才得知自己居然认错人了,那人的头发不管白天晚上都是白的,昨晚的雪实在太大我看错人了……加上我的雷车……和那件重要的东西都被我意外地弄丢了,暂时在山里哪儿也出不去,又没办法变回人形,所以只能跟着你这个奇怪的凡人想办法回村子里来找那人提醒他些事了……”   秦艽:“……”   面前这个笨手笨脚,脑子仿佛也不太机灵的狐狸丫头苦着脸一言不合就开始乱攀亲戚的行为可把‘鼎鼎大名的赤水龙王本人’弄得都莫名停顿了一下,   但再一联系到她口中刚刚提到的未来夫君究竟是哪个活该欠揍找打的臭小子,眯着眼睛也没吭声的秦艽只怪怪地打量了眼她这浑身上下脏的根本看不出来像是狐狸,反而更像只耗子的糟心惨样,又在沉默了片刻确定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就是赤水龙王后,这才有些迟疑地挑挑眉开口道,   “所以……你父亲是玄丘将军狐三?你那位未来的夫君就是祟主张长声?”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还有,你怎么会认识我父亲和张……张长声的?”   像是被秦艽口中的话忽然吓了一跳,脑子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阿香原本正为自己昨晚将他错认成晋锁阳,今天大清早的居然又意外找错门的行为暗自懊恼着,眼下却是被实打实地被这人吓了一跳。   而看她这个反应,大概也清楚自己现在这幅全无法术在身的普通人模样放在祟界估计也没什么人能认出自己究竟是谁,更别说是这据说才成年没多久,之前压根没见过自己的笨丫头了。   此刻顶着一张平凡面容的秦艽一时间只古怪地低头笑了一下,又看着这竟然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但的确算得上是自己半个亲戚的狐狸姑娘并饶有兴致地开口打趣道,   “……我当然认识他们,你父亲三郎,也就是后来的玄丘将军当年还在玄丘和他表叔黄地仙一块四处偷鸡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他每次偷鸡最后被其他祟们抓住挨打,最后可都是我出手救的他,我还知道你是雷雨天出生,名字叫做阿香,至于那个祟主张长声,只要是从曾经祟界来的,难道不是人人都应该认识他吗?”   秦艽这话说的明显半真半假,毕竟他目前还不清楚这个叫阿香的小丫头到底为什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东山这个地方,又为什么会知道晋锁阳是还硬是要找他,所以自然会在话语间就狡猾对他并不完全相信的阿香有所保留。   可阿香这傻丫头偏偏还真就什么话都信了的样子,只将浑身灰色的毛皮下意识紧张地集体一竖起来,又特别特别当真地哼哼起来道,   “难怪,难怪了……我就说张长声那种自以为是,鼻子长在天上,又整天嫌弃我笨手笨脚的臭男人,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地就和你认识呢!所以你曾经也……也是从祟界来的?可你的样子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凡人啊?!而且你的模样好年轻,虽然……嗯,不是特别好看,但和我父亲……看上去根本都不像……差不多岁数啊……”   这般说着,像是有些怀疑又警惕地眨了眨碧绿碧绿的眼睛,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撞见父亲老熟人的阿香似乎是因为之前从没有见过像秦艽这样身上没有一丝祟的肮脏味道,反而浑身上下还有股香味的‘祟’,顿时就不敢相信地张口质疑了起来。   而将她脸上那些完全不值得一提的小心思全数看在眼底,当年洗去满身罪孽从蛟化龙之后,确确实实身上褪去了一切身为邪祟过往的秦艽只挑挑眉继续笑眯眯地拿话蒙她,又随口冲着面前小小一只,眼神还是傻乎乎特别好骗的阿香胡说八道道,   “哦……因为我已经不是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了,所以你现在自然就看不出来了,不过看在你是狐三女儿的份上,我刚刚才把这个特别的秘密分享给你的……不过你之前好像说……你是来找村里那个白头发的人的?还想要单独告诉他什么事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额,事情……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那是因为在十几天前,我曾经在‘门’那边看到有一群坏人——”   这话说到一半本来还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的阿香就忽然闭上嘴戛然而止了,她像是有些不敢确定地瞄了眼面前摆出一副虚伪地洗耳恭听样子的秦艽,半天才有些烦恼又有些不安地怯生生开口道,   “那个,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父亲的朋友,但我……我可不可以亲自见到那个白发头的人以后,再仔细说这件事啊,杨姬娘娘之前从罗刹人手上带我逃走时特意嘱托过我,有些话必须要亲自见到那个人之后才能说的,而且我看到的那些……那些‘门’那边的坏人做的坏事,我也实在没办法随便告诉原本不属于那个世界的人……”   “……罗刹人?杨姬?那个世界?”   像是被这几个特别的关键字一下子给锁定住了注意力,秦艽一时间脸色古怪地眯了眯眼睛下来的恐怖样子弄得阿香害怕极了,竟有些不敢随便在这人面前大声开口了。   但再一想到面前这和自己父亲熟识的凡人刚刚其实也分享了一个秘密给自己了,把心一横只能尽量挑能说的说的阿香这才冲秦艽鼓起勇气地点点头,并有些胆战心惊地咬着嘴唇小声开始尽可能语言生动地形容起自己先前那一遭奇妙到令她不敢相信的经历道,   “是的……事情其实是这样的,十二天前,也就是小年夜那一晚,我驾驶雷车想飞去云云端最北边找我的朋友巨人周丁,但从祟界途径这个叫东山的地方时,我却意外看到了东山的云上有一座我之前从未见过的,神秘的……云中之城。”   “当时周围没有一丝明亮的光,可月亮和深红色云端上却奇怪漂浮着一座……类似唐初楼阁的巨型空中建筑,那高楼足有百米,下端是层层叠叠的木质结构,深红色边缘镶金的梁柱房梁上则绘着一条条腾云驾雾的飞龙,而在挂满了银铃铛的飞禽屋檐上我看到类似人类走动,喝酒作乐的景象……”   “这让我不自觉心生好奇,不自觉驾驶着我脚下的雷车就悄悄靠近了这座只存在于空中的楼阁,可是当我趴在木头屋檐上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去,却只看到一群牙齿和面目像豹子一样锋利可怕,背上还长着翅膀的豹人穿着唐时的人类服装在一边喝酒作乐,一边吃掉桌子上一盘盘被烹煮熟透了的鱼人和小鱼人头。”   “甚至在他们面前的那口大鼎里还在不停的沸煮着一些惨叫的活鱼,还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好像仙女一样的鱼女娘娘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口大鼎前落泪……”   “豹人们说,杨姬,快把你知道的关于另一个时间的‘门钥匙’交出来吧,只要你愿意交出来,我们就可以放过这些可怜的鱼,可那条美丽的鱼女夫人却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仿佛自己完全不知道那把奇怪的‘门钥匙’究竟在哪里。”   “而这一幕简直吓坏了我,因为即便是我从小长大的祟界也很少有这样可怖到活烹人的恐怖存在,更别说是什么神奇的另一个时间的事了,可当我惊慌失措的准备驾驶雷车逃离这个可怕的云中之国时,这些满口都是血的豹人却从窗户里发现了我并在云上抓住了我。”   “我当时本以为我也会死……死的,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就这样看见了那个长得很美很美,还最终将‘门钥匙‘交给我并帮助我逃生的鱼女娘娘……她救了我的命,自己却再一次被那些豹人抓了回去,因此,即便后来在匆忙逃跑的时候,我不甚从云中之国掉到了那个另一个世界去,还把我的雷车和她给的那把‘门钥匙’给不小心地弄丢了,但她的名字我还是记下来了……”   ……   “那些豹子人还有那些锅里面死去的鱼人,都管她叫杨姬,她的名字……就叫做杨姬,而我那一晚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用那把‘门钥匙’无意中打开的,就是豹人们一心想去的‘另一个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注:罗刹海市与其说是一个城市,不如说更像一个漂浮在云上的巨大楼阁,所以你们懂得,豹人们有房有钱哇,就膨胀了,人不能膨胀,妖也不能膨胀哇是吧咳咳。 第168章 周   阿香在大年初一的忽然到访, 显然给原本还沉浸在昨晚节日气氛中的秦艽带来了一个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消息。   而对于另一边的晋锁阳来说, 昨天晚上于他个人而言也同样是个意义显得有些不一样的不眠之夜。   因为两人当时在雪地上的一番关乎于彼此真心和情谊的交托,触动到的显然不仅仅是秦艽一个人连心跳都凝滞已久的心。   至少一块共度完这个难得不显孤单的除夕夜之后, 同样很晚才回到家睡觉的晋锁阳自己从心情上好像也看上去有一些不同之处。   而等夜逐渐深了之后, 因为心中的某些事情而始终有点睡不着觉的白发青年缓缓睁开眼睛。   当注意到房梁上挂着的那个传声鬼后, 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起来的他还是不着痕迹地在这个算是帮自己和秦艽头一次认识的东西上多停顿了一会儿。   可恰在这时,另一道听上去困的不行的小娃娃声音却忽然在他的身前响了起来, 并一下子就打乱晋锁阳原本正处于独处中的思绪。   【姓师, 你怎么……还不睡啊……您昨晚为了等杨花的爸爸回家……等的那么晚……要是现在再不睡,外头的鸡马上……都要起床了……】   似乎是察觉到晋锁阳从之前回来躺下后就一直在反常地翻来覆去, 原本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泥娃娃抬起小脑袋就趴在他散发着暖和温度的胸前小声嘀咕了一句。   闻言, 枕着自己的半边手臂躺在床上陷入刚刚某种绮思中的晋锁阳也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随后他先是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眼确实黑漆漆的窗外,又在收回视线后望着眼前头顶的黑暗中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嗯,我在等外头的鸡起床。”   【啊?等鸡起床?可, 可是现在外面的天根本还是黑的啊, 您这么早就开始等鸡起床后干什么?】   “因为我有点着急。”   这种平淡到仿佛在自言自语的声音慢吞吞地一落下, 一时间不太明白他是究竟什么意思的泥娃娃整个人好像都愣了一下。   而意识到自家总是一本正经的姓师此刻确确实实好像是在着急着什么,这一脸茫然的小泥人也是疑惑地挠挠头,随后联系着他昨晚好晚好晚才回来,而且回来的时候心情明显不错的泥娃娃才一脸迟疑地开口问道,   【可,可是这外头现在好像还是大半夜啊, 您这会儿就开始着急什么?】   “我急着天亮,我急着起床,我还急着要出门。”   泥娃娃:“……”   这样语气虽然相当冷静自持,却又莫名精力充沛,活力四射到有点可怕的姓师,泥娃娃尚且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毕竟之前无论发生什么天都快塌下来了的事,晋锁阳都是一副冰冷迟钝又天生反应慢半拍的样子。   而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今天反常成这样好像有点吓到泥娃娃了,见面前的小泥人一脸傻眼地像看着什么怪人一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表达心情很好的方式一向比较独特的晋锁阳一时间也不太想过多地和别人解释关于自己和秦艽之间昨晚才刚刚开了个头的朦胧情感走向,以及他单纯地希望明天早上能尽可能早一点看到对方,并且亲口说一句早上好的心情,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下,又转过头显得很敷衍,也很老神在在地皱着眉看着窗外缓缓开口道,   “你年纪太小,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泥娃娃:“……”   这话把泥娃娃气的莫名地有点想拿小拳头疯狂捶打自家姓师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脑袋,但转头再一想到,他们之前怎么也算是一起掉过坑共患难,还一起打败过公鸡郎的深厚交情了。   所以捏着自己硬邦邦的小拳头忍了忍的泥娃娃想思索了半天,最终还是宽宏大量地决定默默原谅自家今天不知为什么就是特别特别不对劲的姓师一次好了。   而人生头一次主动表白,又得到回应之后确实也比较亢奋的晋锁阳到这里似乎也意识到了今晚要是他俩再这么继续闹下去,泥娃娃明天一早估计就要放弃自己去找其他更有前途,脑子也更正常的姓师了。   于是乎接下来,他也没让这个呆头呆脑的小东西进一步察觉出来他的真实想法来,只强行将自己从喜悦和甜蜜中脱离出来,并掩饰性地说了些别的话题,就准备把先前那个大半夜自己到底在莫名其妙急什么的奇怪问题给遮掩了过去。   不过既然是除夕,又是大晚上的,这一姓师一泥娃娃之间能作为共同话题来聊一聊的东西本身有也限。   所以随随便便地这么一提,晋锁阳和泥娃娃很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关于晋锁阳之前一直徘徊在心头,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解决的……回到原来那个正常世界去的那桩心事了。   【哎,其实也对呀,如果不是您之前发生意外从河水中掉到这个世界回不去了,姓师您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和自己的家人好好在家里团聚的,毕竟今天本来也是凡人世界那边的春节啊,……不过姓师,我好像之前从没有听您说过,您原本的家里除了那个你说过的那些人还有什么亲人啊?】   “还有我祖父。”   【祖父?】   “就是我妈妈的父亲。”   【哦,您祖父对你好吗?】   “还好。”   【还好?还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我不主动惹他讨厌,他就永远不会顾虑到我的想法,但如果我和其他人一起出现什么问题,那一定就是我先不懂事才造成的这种问题,不过说实话,我本来也没什么资格去当面指责他的这种想法,因为无论从哪方面说,我的确单方面欠了那个家庭很多,生养之恩,物质给予,这都是我日后自己必须去一一偿还的。”   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如实地做出了回答,眼神冷漠盯着房梁上方的晋锁阳虽然没有很直白地去描述陈老爷子和陈家的其他人从小到大究竟对他是如何如何的,但这寥寥数语间,却也够形容他和陈家所有人都有些莫名格格不入的奇怪关系了。   而这般说着也垂眸停顿了一下,一向性格都比较沉稳白发的年轻人也没有去看面前泥娃娃这小家伙略显同情复杂的眼神,只是一本正经地皱着眉继续往下道,   “这就好像之前公鸡郎的事情发生时,我们听到的那个关于仰阿莎和她脚下一模一样的阴影的故事一样,仰阿莎是月亮,是所有人梦境和理想的真实化身,阴影则是另一边残酷的现实世界,我之前生活的世界和这里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很像,甚至只有一天的时间差作为两个时间的界限,但只要仔细去体会,就会发现这绝对是两个从方方面面来说都完全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给我的感觉总是很像一个离奇神秘不真实的梦,范细,阿宝,杨花,还有……我这段时间遇见的这些人和事,我这么说也许你会不相信,但来到这里之前,我真的从来不敢相信有一天还能实现自己的梦境,所以一开始我对范细还有大家总是有些抵触疏离和不礼貌,因为我总怕自己就这样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当了真,然后这一切有一天又全都消失了。”   “可我现在已经确定我自己的心里究竟想要什么了,因此……我才需要去找出那道当初带我来到这里‘门’的存在,这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变故,我又究竟是选择回去,亦或是留下,都可以将这件事情的选择权最终掌握在我自己手中,而不是在某一个我自己都不确定的时候,忽然就从这场梦境中醒过来,然后就这样完全不负责任地……消失在他……还有你们所有人的面前。”   这一番话神情若有所思的晋锁阳难得说的相当事无巨细也格外耐心,毕竟以他平时动不动就开始不耐烦解释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对别人费心解释这么多。   但或许是今晚秦艽真的答应他,还给了主动他回应这件事带给了他太多的安慰和鼓励,所以想了想,经历了先前那么多事内心也愈发坚定勇敢起来的晋姓师便也什么都直接说了。   而趴在他身旁一路听下来整个人都听傻眼了的泥娃娃当下也是感动的不行,连忙吸了吸鼻子一把扑到晋锁阳面前又嗷嗷大叫起来道,   【原来!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姓师你之前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回家的办法,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还有不喜欢泥娃娃,嫌我笨……才想赶紧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去呜呜……其实泥娃娃心里也很舍不得你的,要是以后有一天你不见了,回到原来的那个家去,泥娃娃一定会伤心难受活活哭死的呜呜呜……姓师!你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姓师了呜呜!泥娃娃以后一定什么也听你的呜呜……】   “……”   泥娃娃的这番语无伦次的话搞得躺在他身边皱着眉的晋锁阳莫名地就不想回应起来,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低头撇了他一眼的白发青年还是稍微坐起来些又和它悄悄开口道,   “你真的……以后什么都愿意听我的?”   【那!那是当然啦!泥娃娃可是老祖宗派来助姓师降妖伏魔的!有什么事泥娃娃都一定会愿意帮姓师的!】   一点没觉得自己俨然已经掉进自家姓师的圈套中去了,泥娃娃这傻乎乎笑起来的样子让他家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看的晋姓师稍显满意地慢吞吞点了点头。   可随后眼看着晋锁阳精神奕奕地躺下却并不打算闭上眼睛好好睡觉的样子,一旁的泥娃娃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姓,姓师,你真的今晚……都不准备睡觉吗?】   “嗯,不睡,等鸡起床。”   【那,那我可以……睡吗?】   “不可以,说好了我们要一起等的。”   【可……可我真的好困怎么办……我想好好睡觉呜呜……】   “我们可以聊聊天,这样就不困了。”   【啊?聊天?您想聊什么呀?】   一个没留神就顺嘴问了一句,泥娃娃这主动送上门来的问题让面无表情的晋锁阳沉默了一下,随后这满脸写着认真和严肃的白发青年才用一种仿佛真的在努力思索的口气皱着眉开口道,   “你觉得秦艽明天早上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会喜欢我穿绿色还是黄色?”   【……啊?】   “绿色代表希望,黄色代表光明,我觉得两种其实都不错,但你觉得我穿哪一个他会更喜欢一点?”   【……】   一瞬间真的有些难以直视面前这个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一样的姓师,一个头两个大的泥娃娃痛苦万分地一头栽倒在两人的枕头边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家平时冷冰冰的姓师怎么昨天晚上好端端地去出去和那个杨花的爸爸见了次面,之后人再一回来就忽然脑子不正常成这样了。   可偏偏泥娃娃不知道的是,这堪称神奇的一夜其实到此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因为接下来他家心情确实十分激荡以至于压根难以平复的晋姓师并没有因为自己单方面失眠就停止对它的各方面深夜骚扰,相反态度还颇为严肃认真地陆陆续续地咨询了它不少问题。   可把一点都搞不懂他脑子里究竟想干什么的泥娃娃弄得泪眼巴巴的,只能捂着耳朵完全麻木地和他就这么一问一答着。   不过既然有了泥娃娃的全力配合,此刻恰好没有一丝睡意的晋姓师干脆便从秦艽究竟是喜欢下雨天还是晴天,一直认真地思索到秦艽究竟是喜欢冬天还是夏天等等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   而到后半夜才勉强尽兴了的晋姓师此刻脑子里俨然已经有了一个十分明确具体,并且执行力度很高的,接下来该如何追正面求秦艽的安排和计划来了。   偏偏面对眼前知晓他一切无聊举动的泥娃娃,他还不忘特别欲盖弥彰绷着脸严肃地专门警告一句。   “不准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诉给其他人,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听懂了没有。”   【……】   对于自家姓师的这种强制性的要求,在他面前一向怂惯了的泥娃娃肯定是无法反驳的。   而伴随着这样令人心神不宁,简直都快要做起噩梦来的恐怖夜晚,这一晚哪怕之后发现身旁的晋锁阳终于消停点,背过身皱着眉安静地睡着了,已经彻底被弄懵了的泥娃娃的心底都有些忧心忡忡,生怕明天早上起来后就看到一个上身绿,下身黄,组合起来像蚂蟥的晋锁阳了。   而虽然令人感到无比庆幸的是,今早起床后,看上去已经恢复正常状态的晋锁阳照例是和平时一样,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特别外露的特殊情况。   但任凭是周围哪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今天的心情好像还不错,甚至哪里好像有点不像他这个人了。   这种‘不像’具体表现在,他今天并没有一大早就死板地硬是叫醒懒惰的泥娃娃和自己一起起床晨练,也没有循规蹈矩地坐在天井边像是完全不关心外界事物一般板着脸摆弄他那些奇奇怪怪的   抓鬼驱邪工具。   而是一早起来就聚精会神地洗漱并整理了好半天自己的仪容仪表,又一个人蹲在井旁边就将自己的鞋面,袖口,衣角都收拾了个干净,甚至几乎快达到了一种吹毛求疵的状态。   而这种完全让人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具体形容,但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滋味的反常,他身边的包括范细,范阿宝在内的所有人还都悄悄地发现了。   毕竟,平时看上那么严肃正经,表情还特别少的白发青年忽然就开始表现的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而时不时就冲着眼前的空气和水井表情奇怪地纠结一下,总会让人有种他是不是忽然就中邪了的错觉。   而一时间也无法悄悄告诉任何人,其实他家姓师从昨天晚上一个人回来之后就已经开始这样了。   独自怀揣着这样令人心情十分沉重的秘密,泥娃娃只一脸沮丧地被自家今天打扮的确实很帅,就是脑子出了点问题的姓师催促着起了床,又在哆嗦着裹上范细婆婆用家里的旧针线给自己额外缝好的一件小小的过冬衣服后,才摇摇晃晃地准备爬下床下楼喝过年给小孩子准备的鸡蛋糖水去。   可短手短脚的小泥人还没来得及气喘吁吁地跑出眼前小院子,冷不丁它就撞上了门口栽倒在雪地上的仿佛已经彻底死去的两个巨大的人。   而吓得瞬间六神无主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傻眼了,下一秒,脸上没有五官的泥娃娃只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长着青色鱼鳃和鱼眼睛的瘦削男人疲惫又虚弱地抬起头,又艰难地背着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矮个子青年咳嗽着开口道,   “……请问,这里是姓师的家吗?我姓范……叫范青占,我和我朋友杨尧在①巨人村出诊时,被山那边忽然蔓延开来的奇怪疫病所害,眼下都快要没命了,我们一路打听找到这儿来,今日就是特来求见姓师的……求他一定要救我朋友一名……千万要帮我救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①巨人村:新地图,上一章阿香有说自己本来是要去找朋友巨人周丁的,这个周丁就住在巨人村里,雷车的线索也在周丁那里。 第169章 周   “一大头二大头三大头, 四五六七巨人的头, 巨人的身躯顶天大,一抬手撞翻天宫的楼……”   大年初一, 范村外。   肆意玩耍的孩子们正一边摇头晃脑着头上的小触角, 一边天真烂漫地在雪地上奔跑, 玩闹着。   边缘结着一长排透明色冰柱的老房子屋檐下,刚刚在小厨房里照着晋锁阳嘱咐的话匆忙煮上了一大锅干净热水和消毒毛巾的范细则皱着眉看着此刻没有一丝一毫动静的屋内, 并试图悄悄从窗户旁边留意一下先前被晋锁阳单独带进去的那两个奇怪的年轻人究竟怎么样了。   她之所以会说先前进去的那两人看上去很有些奇怪, 一是因为他们大年初一大清早地就不请自来要找晋锁阳,二也是因为他们一块进来时, 那一身充斥着恶臭病灶味道的腐败驱壳明显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而晋锁阳方才亲自从屋里面走出来并看见他们俩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上似乎也有些意外。   但随后走上前低头查看了一下他们身体状况的白发青年却是没再多言语, 只是沉默着皱了皱眉,又在冲身旁的泥娃娃低语了几句,这才把两个处于半昏迷状态下的陌生人都给一起搀扶着带进里头了。   而听到此刻自家门边传来放的很轻的脚步声,面上一惊, 脑袋上的一对黑色的触角也跟着一抖的范细赶忙转头看过去。   等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低头用手轻抚着肩上雪花的秦艽和刚刚被晋锁阳驱使着跌跌撞撞就跑到隔壁叫他的泥娃娃。   本来心里还有些担心的范细也是赶忙松了口气, 并连忙冲眼前那面色常年阴冷, 给人的感觉总有些妖异危险之感的男人和泥娃娃就迎了上去。   “哎,你来了啊,这大过年的,快进来快进来吧,外头冷,别站着了。”   “嗯, 新年快乐,家里这是来客人了?晋锁阳……他人呢?”   因为第一眼抬头并没有看见某人那熟悉的身影,所以望着门口放着的那两口陌生药箱的秦艽转了转灰色的眼珠就随口问了面前的范细一句。   而在来这儿之前,他其实原本还好好地在家里和那只笨手笨脚找上门来的小狐狸阿香说着海市人和杨姬的事。   结果转眼间他就被忽然冲到他家门口使劲敲门,并不由分说开始手舞足蹈的小泥人硬是给拉到了这儿来。   【杨花的爸爸!!杨花的爸爸!!!你在家吗!!!杨花的爸爸!!姓师说他有事要找你啊!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啊!】   因为并不具备像某人那样地神奇到能和一个泥人用心声一直沟通的先决条件,所以当时的秦艽其实一句也听不懂面前这就差没蹦起来的小东西究竟在和自己说些什么。   但仔细联系先前阿香在家里和自己所说的那些事情,他的心里却是隐约察觉到这次恐怕又是有什么麻烦忽然找上自己和晋锁阳了。   所以当下蹲在自家门口的雪地上看着大清早找上门来的泥娃娃的秦艽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只是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下,就干脆转身回去把家里那只冻得可怜巴巴的小耗子先交代给杨花看管着别让她随便跑了,又关了门跟着这看上去挺着急的小泥人径直往范细家这边来了。   而范细见秦艽来了之后,第一时间就主动问起晋锁阳的去向来,也是赶忙对他指了指身后放下青黑色布帘子的小屋,并压低声音有些担忧地小声开口道,   “都在里面呢,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门口就忽然来了两个鱼人,一个像是已经快没气了,一个脸上也是一股病气,怕是从别的地方染了什么骇人的怪毛病,锁阳刚刚亲自带着他们进去了,可到现在还没出来……”   “鱼人?是不是其中一条是青占鱼,还有一条鱼个子应该不高,仿佛二十出头的样子?”   “诶,对,对呀,确实是一条青占鱼一个不高,难不成你之前还认识那两个人?”   “嗯?没有,只是……之前好像从别的地方听说过他们罢了。”   这般语气凉凉地回答着,心中隐约像是想起了先前的什么,所以习惯性冲范细假笑了一下的秦艽也没有直白的告诉面前的老太太,他心里其实已经大概猜到里头的那两个听上去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幸的人究竟是谁了。   而之后又和照看着厨房灶台的范细客套地说了两句,心里其实也想看看里头那两个先前骂过他的倒霉蛋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的秦艽当下就想和脚边一直莫名很狗腿地拉扯着自己的泥娃娃一块抬脚走进里屋。   可还没等他撩开眼前那道青黑色的门帘,某个有着一头显眼的白发,所以显得面容格外冰冷严肃的人就先一步慢吞吞地关上门走了出来。   而缓步走出来的同时,脸上还一副明显带着心事的样子,可对上门口站着的秦艽视线的那一刹那,低头皱着眉擦拭着双手的的晋锁阳却是一顿,接着注意到先前帮自己去主动叫人的泥娃娃隐约在一脸邀功地看着自己的他才不动神色地抬起了眸。   “你怎么样?里面出什么事了?”   这般张口问着他,第一时间还是最为关心他本人安危的秦艽说完就将自己色调冰冷的细长眼睛迅速且难掩厌恶地落在了那明明此刻已经合上,却依旧散发出一股奇怪腐臭味道的门帘后。   而闻言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眼,确定锅上坐着水的范细应该暂时没注意到这里,将自己已经擦干净的手慢慢放下的晋锁阳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两人的身后,又稍稍压下些心头不太好的情绪同秦艽摇摇头开口道,   “嗯,没事,我,我们先出去说吧,里面现在的情况……现在应该不太适合让任何人进去。”   “……”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显然是并不打算让除秦艽之外的第二个人参与接下来他们俩的对话了。   所以当下了解他是什么意思的秦艽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议,把泥娃娃单独留下负责看着屋里面情况未知的范青占和杨尧,两个人又这么一块出了范细的小院子,就在屋子后面小围墙旁边的破旧屋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来。   而一前一后地这么相继从院子里走出来后,抬起头不经意四目相对间,视线差点撞在一块的两个人也都是下意识回避了一下。   但很快,意识到他们昨晚已经正式确定关系的两个人才各自都觉得有点不太妥当地抬起头,又一块将刚刚那一秒不自然的情绪压下,并如往常那样地私下里交谈了起来。   只不过很明显,昨天晚上一直到很晚才在秦艽家门口分开的两个人这会儿当面说起话来,气氛还是有点止不住的微妙和局促。   而相比较起心中到底对他人存着些善意和同情心的晋锁阳来,除开眼前的某位姓师阁下之外,对这世上的任何事一贯都比较绝情自私,且性格相当目中无人和记仇的秦艽也没有打算去抽空担心一下他们身后的小屋子里现在还躺着两条半死不活的鱼的意思。   偏偏面前的晋锁阳看样子还真就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两条忽然找上门来的死鱼身上,不仅一路都显得若有所思地皱着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之后竟然连半句话也没和他主动说起过。   而就在跟着他一块出来的秦艽终于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小心眼又心理阴暗地想着,某人待会儿要是敢对昨晚的那些事直接装失忆,或者是连句大清早的普通邻居间的新年问候都没有,就直接一张嘴和他谈正事。   那自己这次绝对不会再好心把阿香和他说的事主动告诉他,还要想办法直接弄死拿两条鱼坏了他接下来的事。   走在他前面半步的晋锁阳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身,又眼神有些疑问地上下打量了眼,因为在悄悄琢磨坏主意所以脸色莫名有点阴森森的秦艽。   “你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有点冷。”   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就随口撒谎回答了他的问题,秦艽那偏执暴躁,内心对身边人缺乏基本信任和安全感的阴冷态度让晋锁阳脸上的神情停顿了一下。   而随后意识到两人此刻的气氛好像真的不太好,对这种事反应一向也比较慢的白发青年也没主动开口说什么,只低头看了眼秦艽冻得全无血色的手指尖。   接着便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忽然轻轻拉起他的手,又在用自己的手掌心完完全全包住了他每一根冰凉手指,并无比温柔地捧到放到自己的嘴唇边轻轻哈了口气后,这才显得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对他开口道,   “这样感觉稍微暖和一点了吗?”   “……”   “需要再来一口吗,秦艽?”   秦艽:“……”   晋锁阳这种‘热情周到’到有点搞笑的询问语气明显把刚刚两人之间糟糕的谈话气氛一下子给冲淡了。   脸色古怪的秦艽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脑子有问题才把某人的性格和为人想的那么复杂好,还是对刚刚那一番确实让他狭隘偏激的恶龙之心,又开始像二八少女一样蹦蹦蹦乱跳的行为稍稍点评和鼓励一下好。   更多时候只是因为先天的性格问题和之前没什么经验,却不是真的脑子很笨才那么迟钝的晋姓师就已经以一种只有两人私下独处时,才会出现的神情抢在秦艽之前进一步握住了他的手,又很淡定地望着他灰色的漂亮眼睛和那张虽然初看平凡,却也让他愈发动心喜欢的面容慢吞吞道,   “要是喜欢,可以试试看拉一辈子,虽然昨天晚上已经对你说很正式地过这句话了,但现在也不妨再为你重复一遍。”   “……”   “我的杨花爸爸很好也很让我心动,所以他不用着急我是不是一早上起来就忘了昨天晚上究竟对他说过些什么,或是怀疑我一点都不明白他心里到底在不开心什么,事实上,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像比昨天晚上更喜欢,更离不开他了一点点。”   秦艽:“……”   不确定面前这个神情一本正经的家伙今天早上起床是不是又莫名其妙地中了什么邪,但今天早上的晋姓师在内心已经被比赤水还汹涌澎湃的糖水淹没的秦龙君看来,确实比昨天晚上的那个晋姓师还要更帅,也更让他离不开了一点点。   而机智果断到简直令人心生佩服的晋姓师在无比顺利地扳回一局,并稍稍多花了些时间成功把自家心情好像总是不太好,还喜欢一个人硬是憋着的‘杨花爸爸’哄好后,也终于是跟着一块想起来了之前被他暂时搁置在一旁的倒霉鱼人二人组。   随后两人一块坐在屋檐下看着清晨的雪的晋锁阳先是皱着眉望向两人身后的范细家小院,又不免有些带着疑虑地望着身旁终于愿意开始和他谈正经事的秦艽道,   “确实是出了点问题,接下来可能真的会有些麻烦,早上主动找上门来,不知道为什么还认识我的两条鱼人中,那条叫杨尧的鱼人情况很不好。”   “……他怎么了,山那边现在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听说过巨人村吗?”   “……”   晋锁阳这么一说,秦艽当下便想起来了阿香先前在家里和他说的雷车或许就掉在巨人村的事,而晋锁阳像是没有察觉到他面上的些许异常,只是接下去继续道,   “早上背着他过来的同伴,就是那条同样也染病的青占鱼刚刚说,赤水河另一端的上游,周县的巨人村,有很多村中的巨人同时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   “奇怪的病?”   这话让秦艽之前还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略微变了一下,一双冷色调的眼珠子里也跟着面前的晋锁阳一起涌上了一层异样而冷漠的灰。   而闻言,坐在他身旁的晋锁阳只点了点头,又将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山顶的赤水那头才皱着眉开口道,   “巨人村,据说是一支全部住在周氏后裔的神秘村落,而周氏,根据《姓书》上的不相关记载,其姓氏的来历最早则可以追溯到中国历史上的三皇五帝时期,相传那时黄帝统治的部落之一有一名叫做周昌的奇人,而这人打从娘胎里一出生便是个世间相当罕见的独臂巨人。”   “传说他脑袋如鼎般大小,身长数十米,长满了长毛的巨型脚掌有成人五掌左右,还能以猿臂,象腿轻易撼动面前的大树,屋顶甚至是树林中肆意伤人的野兽,那时周昌的父母为了喂养这生而奇特,只有一条手臂的巨人,每天必须去山上采豹子的奶水和新鲜的黄牛肉才能让他吃饱,可年纪越大,胃口也就越大的周昌一张嘴就要吃下一头黄牛和两桶奶水,却还是时常觉得自己并不满足,肚子里实在饿的难受。”   “当时有个说法,说周昌每每从家里出门扛着石斧去山上帮他父亲砍柴时,他周围的普通人家都以为是天上打雷或是降下灾难了,才造成了这种房屋和地面间恐怖的晃动,而这也间接导致了与之相邻的人家对这巨人的存在越来越恐惧,不仅四处怀疑周昌是山精的孩子,不是他父母所生,字里行间还生怕有一天周昌这么个庞然大物忽然吃肉觉得吃不饱了,就要来抓了他们这些普通活人食用了。”   “这些听上去就不太妙的流言陆陆续续传进周昌本人的耳朵里,自然是让他心里格外地不太好受,毕竟父母早已老迈,渐渐地也无法下地了,总不能让他们也跟着自己一起承受这样无端的指责,于是有一天,巨人周昌干脆给父母留下一句话和十五头豹子肉,又一个人躲到山里去过日子了,而当他的父母晚一步发现这点,并伤心的跑到山上去寻找自己的儿子时,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巨人周昌竟然已经活活冻死在了冬天的山上。”   “这一幕令他的父母万分悲痛,但巨人已死,老两口也只能就近在家的附近埋葬了儿子,又去村里取了天上某位神秘的神女娘娘赐下的神物灌溉,可令人感到万分惊奇的是,就在巨人周昌埋下尸骨并被浇灌神奇水源的地方,第二年却是生长出了一棵无比高大,甚至恰好能遮挡住父母家房屋以此遮风避雨的参天巨木来,当第十二年巨木枯萎,树的顶端竟还长出了一双同样高大的巨人孩子来,这也正是曾经最早的周氏后人的发源地的来历了……”   ……   “而现在,就在那棵巨木曾经生长着的巨人村,却陆陆续蔓延开了一种让所有生灵老去的‘老病’,当地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只将这让生灵快速老死疫病悄悄地称为‘祖先的报复’。” 第170章 周   接下来小半个上午的时间, 晋锁阳趁着范青占和杨尧目前都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的工夫, 就这么站在范细家屋子后面,将巨人村最近发生的那些事都给秦艽大概地说了一下。   期间他被范细叫回去取了两次完全烧开的热水和毛巾, 又一个人进了自己那暂时用来安置那两条鱼的小屋给他们处理了一下一步步在恶化的伤势, 等第三次出来后, 他才有功夫休息了一会儿,也是这个过程中, 秦艽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却是想了些事。   在此前他并没有亲自去过这个所谓的巨人村, 但他依稀记得在自己龙宫存放文书的地方,应该有不少关于这些奇奇怪怪的本地生灵的户籍档案备份, 至于这个名为巨人村的这个地方则离范村的距离本身并不算远。   因为从地理位置来说, 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更靠近自己管辖的赤水上游, 且四面环山,多雾,属于典型的川蜀盆地多雨地区。   而作为一个在此之前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野荒村,先前的巨人村一直都是只存在于历朝历代的各种志怪故事中, 里头那些据说身形巨大的男女老少也从不主动和外界直接接触。   可谁知道, 就在他们这些外界的人完全都不知情的春节前两天时间, 那个隐约坐落在半山腰云雾深处,鲜少有人类和动物踏足的巨人村却是忽然发生了一件令人倍感蹊跷的怪事。   “老病?”   承接先头晋锁阳和自己忽然说到的这个奇怪的词,一瞬间秦艽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古怪,更多的是一种感知到某种异常的警惕疑虑。   而在此之前,其实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世间还有这种病,皱着眉的晋锁阳只回忆着先前在自己光线昏暗的小屋子里, 看上去痛不欲生的范青占咬着牙掀开自己裤腿,猛然间露出那半截枯朽的小腿的一幕,又神色凝重地缓缓开口道,   “嗯,范青占痛到昏迷前和我说,那些村子里的巨人们对外面世界的人大多很温和友好,只是因为胆小不爱说话,所以一直选择位置更高一点的半山腰伐木,捕鱼生活,加上他们对巨大的声音敏感,容易受惊,又生性腼腆害羞不敢下山和外界的人接触,所以经常连家里的小孩子生了病,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大夫帮忙开药,因此他和杨尧之前就会时不时前往那里给那些巨人免费看诊。”   “……”   “可是过年之前,范青占和杨尧又如往常那样带着一些常用药物到达那里的时候,巨人村的巨人们却一个个呈现出一种衰败奇怪的老态,那种被称为‘老病’的症状甚至在短短十几天内像瘟疫一般波及到了村子里的家禽,稻谷上,而追究起这件怪事的根源,据说来自于小年夜那一晚,天上忽然在巨人村上方发出的一声奇怪的巨响。”   “天上发出奇怪的……巨响?”   “嗯,据村子里的巨人的描述,他们好像看见小年夜的那天晚上,天上有一个脑袋后面绑着花辫子,身后还有大尾巴的女孩驾着一辆跑起来动静很大的车一头撞在了月亮上,被撞到的月亮在空中剧烈地晃动了几下之后,从上方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光,还有两个发光的东西分别掉在了巨人村的后山腰上……”   “……”   “左边那个看上去很亮很亮的东西掉下来消失在赤水湖水上游之后,此后巨人村的晚上就没有一丝正常的月光照耀了,右边那个像是一辆车的东西掉下来之后,却竟然在半空中生生砸出一个大窟窿,而那个半空中忽然多出一个大窟窿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就开始从上往下像是下雨一样流淌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水’。”   “……”   “那些‘黑水’落到地上有被村里不清楚情况的老者孩子误食之后,巨人村的飞禽走甚至是人就开始患上了‘老病’,范青占和杨尧大概也是因被迫接触了从那个窟窿里流淌出来的‘黑水’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不过,我总觉得那个大年夜在云上驾着车还撞到月亮的女孩的描述,听上去有一点耳熟……或许,就和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驾驶着雷车的阿香有什么关系。”   这般说着抬起眸,看了眼外头的初雪,顺手替身旁的秦艽擦拭了一下肩上雪花的晋锁阳停了停,日常没太多情绪外露的平淡的脸上也露出些了些许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从刚刚起就陪他一直耐心地讨论着这个话题的秦艽闻言则跟着眯了眯眼睛,当下却没有选择立刻如实地告诉身边的白发青年。   巨人村上方那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奇怪窟窿,还有那个大半夜在云上驾车据说把月亮都给撞出窟窿的傻丫头阿香现在就在他家里和没事人一样好好呆着。   毕竟,一旦让他知道阿香曾经见过杨姬和罗刹人的事,那阿香口中关于‘门钥匙’和他自己原本的世界被一群人疑似在河中投毒的事势必也会瞒不住的。   到时候以晋锁阳一贯的为人和处事态度,那无论如何都是想办法立刻赶回去调查下毒的真相,也是绝对不可能抛下那个世界陷入危险的亲人们的。   而虽然知道以他和自己目前还算稳定的关系来看,晋锁阳是绝对不会舍得随随便便撇下自己就这么离开的。   但对于秦艽个人而言,他却还是很讨厌这种必须要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无私分享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阿猫阿狗的感觉。   不过很显然,他也明白,要是今天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就要将这些对于晋锁阳而言十分重要的关键性线索隐瞒下去肯定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内心并不想耽误两人接下来一块要面对的某些正事,也不想将来有一天晋锁阳得知真相后,会不开心或是埋怨自己的秦艽想了想便干脆捏着苍白的手指尖同他不冷不热地开口道,   “……那个巨人村现在的情况,要是真和那两条鱼嘴里说的一样的话,我们倒是可以亲自去看那两个窟窿,还有那些从天上落下来的‘黑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从这里出发也只是一天就可以正常往返的事,并不算费事,而且我们两个人,正好可以分两头去各自看看那两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嗯。”   “不过你真打算好心收留那两条忽然冒出来就开始白吃白喝的鱼?”   秦艽又眯着眼睛语气怪怪地补充了一句。   “嗯?他们的病看上去有点奇怪,应该暂时没办法离开,我还要再留住他们看看是什么情况,怎么了?”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曾经问过我,说杨花当年到底是被我从什么地方捡到的,还问我知不知道她的生母是谁,然后我没回答你,只说前段时间,杨花以前的族人曾经找过我,还说要把她从我身边直接接走的事吗?”   “嗯,难道那两个人就是他们?那个杨尧是……?”   被他这么一说先是一怔,刚刚匆忙之下也没有来得及去注意那个浑身上下布满老态皱纹,名字叫杨尧究竟是什么鱼,此刻闻言却是跟着皱了皱眉的晋锁阳也是瞬间像是想起来了。   因为事实上,昨晚到后半夜他和秦艽在家门口的雪地上其实也私下又说了不少话,其中有一件就是关于杨花真实的身世问题的。   关于杨花的身世和生母究竟是谁,晋锁阳心中的疑问其实由来已久。   一方面他早早地就怀疑过那个神秘的鱼女夫人杨姬或许和杨花存在着什么关系,毕竟同为鱼女,杨花的年纪和来历可都有些可疑的过头了。   可另一方面,秦艽之前对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隐瞒和回避态度又让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仔细询问他这件事,因此公鸡郎的事情彻底解决之后,晋锁阳其实有好几次都是想亲口问问他的。   而昨晚两人说起这事的时候,当时秦艽的态度看上去似乎还是不太想正面和自己太具体。   但面对之后晋锁阳无比坦诚地向自己说出了杨姬曾经和自己在梦中见过面,还嘱托他帮忙寻找女儿的事。   面相凉薄阴冷,总显得一切来历和过往神秘古怪的男人也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才抬起灰色的眸子盯着上方的月亮不置可否地对晋锁阳坦白道,   “我那几年,因为某些事过得几乎可以说是居无定所,每天晚上随便找个地方躺下的时候我的脑子里都在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噩梦,早上醒过来之后,又不知道新的一天究竟该如何开始,我不太想在任何地方停下,所以决定四处走走,心里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然后有一天晚上经过赤水上游的时候,我就这么碰巧捡到了杨花。”   “……”   “我不知道她的生母是谁,我把她从河边捡回去,只是因为她当时看上去和我曾经的境遇有点像,被人随便起了个名字就丢在了河边,不太漂亮,不够可爱,好像还快饿死了,但我根本不会照顾小孩子,所以只能跑到就近的范村来一直住着,顺便和范细他们学学怎么过做一个能照顾得了别人的正常人。”   “……”   “但努力了很久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根本融入不了范村的任何人,看着别人阖家团圆,我心里并没有十分感同身受的感觉,所以一直以来,我对杨花不够负责上心,对身边其他人也不够热情可靠,我只想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别有什么人不识趣地跑出来随便烦我,然后有一天晚上,有个人就忽然从河水底下冒出来了,后来,我就也把那个人……一起顺便捡回家了。”   听当时望向别处也不看自己的秦艽这么和自己表情懒散自嘲地说着,身旁离得他很近的晋锁阳先是眸子闪烁了一下,接下来心头的情绪却是柔软了,复杂了许多。   毕竟这确实算是他第一次从秦艽口中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在此之前,他虽然一直很清楚地知道秦艽这个人很善良,只是总喜欢用有些东西来掩盖自己心头的善意,也不太善于表达真实情感,   但这一次的谈话还是加深了晋锁阳心头的这种想法。   而显然,这种两颗陌生的心在这样隐秘冰冷的夜晚渐渐靠近的感觉总是美好而满足的。   所以尽管能听出来身旁的人当时对自己的真实来历依旧有稍许的保留和隐瞒,但不太想触碰或是揭穿他隐私的晋锁阳却是没有去像对待以往的那些事一样让自己一味地去追根问底,而是保持着这种两人躲起来单独分享各自秘密的心情很感激也很温柔地将这些话默默地放在了心里。   ——我会耐心地等到,你愿意亲口对我说出你那些秘密的那天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晋锁阳昨晚便再没有往下追问他,只是此刻重新和秦艽说起这件事,晋锁阳却是终于把当初子孙鱼村庄里发生的某些事给一起串了起来。   而想到杨尧和范青占这次地忽然出现,或许能给他们接下来寻找云中之城和杨姬的下落提供些进一步帮助,晋锁阳就听着自己身旁的秦艽抱着手一脸懒洋洋地继续往下面继续无情嘲笑他道,   “不过反正也随便你,本来这种事也不用无关人等替你随便操心,最好以后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遇到解不开的麻烦都直接冲着老天爷大喊一声,晋姓师,活雷锋,求您快来下凡救救我最好不是吗?”   “……”   “到时候晋姓师在世这间的美名还会有谁不知道呢,估计以后不用出门,都会自动有各路女妖女祟上门来求晋姓师救自己于水火,哎呀呀,真是想一想都令人格外羡慕啊……”   晋锁阳:“……”   要是还没听出他这话只是故意闲着没事在嘲讽自己玩,为人正派,从不和路边来路不明的女妖怪随便搭讪的晋姓师也是白和他交心坦诚那么多次了。   所以想了想,学聪明了因此暂时保持沉默的晋锁阳也没有吭声,只是忽然默默地低下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块质地柔软,气味熟悉,却让秦艽瞬间表情一僵的东西,又顶着一张淡定正直无比的食草动物脸,并望着面前脸色紧绷甚至略有些不自然的秦某人慢吞吞道,   “其实,在这之前只有一个奇奇怪怪,我也没见过的‘女孩子’主动送给一块东西给我。”   “……”   “我记得他当时好像自称是自己是老谢的侄女。”   “……”   “但是这个人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他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和我手上这块手帕有点像,尤其是像昨晚那样被我抱在怀里,还离我很近的时候,也是那一瞬间,我才忽然想起来,他上次好像还主动让他表叔约我除夕夜一起去看小鬼抬官人,可是他自己后来却消失了,还让我一直等到他后半夜。”   “……”   “秦艽,你认识这个人吗?”   秦艽:“……” 第171章 周   《姓书》云, 南朝有工匠三耳, 相传善补世间屋瓦墙梁。   一日家乡暴雨,雨水成黑, 眼看成灾, 三耳夜梦仙人, 见仙人邀其梦中同游云中。   耳不明,遂与仙人前往, 见云中一形同铜盘, 内里涌出黑水之洞赫立,方知天已破, 黑水现, 连下七日, 方成地上一方灾祸。   ——《姓书·周氏篇》   ……   因为初一那天早上,贸贸然被某人揭穿了一桩自己之前一时脑抽才会干出来的糗事。   所以接下来的两三天时间里,难得学会了一回‘保守’和‘矜持’这两个词怎么写的秦龙君都没有再主动上门‘骚扰’过其实就住在他隔壁的晋姓师。   刚巧这几天晋锁阳本身因为范青占和杨尧他们留在范细家养伤和治疗‘老病’的事,正好也没什么时间来找他私下联络感情。   所以一时间各忙各, 只有半夜才能用传声鬼说上几句话的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刚和彼此确定关系, 所以还十分含蓄朦胧的相处状态就这么安然地度过了新年的头三天。   这个过程中, 阿香那笨丫头暂时化作狐形躲藏在秦艽家里的事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   除了那天回来后,就被秦艽严厉警告过不准出去随便胡说的杨花,就连晋锁阳都暂时不清楚这包括罗刹人在内的,所有人眼下都在焦急寻找的雷车之女竟就生生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而且还就藏在某个前天还和他大半夜溜出来见面,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含蓄’和‘矜持’起来的人家里。   而说起秦艽这次之所以会选择这么做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很清楚阿香和‘门钥匙’的下落, 眼下被任何不相干的人知晓都不会是一件好事,更有可能直接导致晋锁阳和村里的其他人也一起深陷未知的危险之中。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自己自打之前得知那公鸡郎的身后还有罗刹人这个幕后主使后,便已经暗自注意上了那对东山摆明着抱有什么特殊企图的豹人一族。   只是碰巧先前张长声忽然间从祟界逃婚,他从祟界回来的时候又正好赶上晋锁阳忽然对他坦白,这才令他不得已暂时搁置了原本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计划。   而在此之前,他虽然一直有让横行介士差遣着赤水的河众帮自己暗中调查那罗刹人和海市的事情。   但这一次巨人村‘黑水’和‘老病’事件毫无预兆地就这么发生了,还是莫名地引起了秦艽的注意。   毕竟只要联系上次晋锁阳和罗刹女最后发生的那段对话,就能发现在陆地上销声匿迹多年的豹人祖先当初遗失在东山的,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一件类似可以改变光阴的,甚至是控制时间的奇妙宝物。   而这偏偏又和他上一世与某人分开之后,并从阴司鬼差嘴里听说过的那个转世的时间之门莫名地十分接近。   而一旦说起这‘时间之门’,就又不得不提到那时他和晋锁阳一起将年兽和‘年’关押进那姒氏大门的事了。   毕竟众所周知,他正是在那一次和某人成功斩杀老祟主这个恶祟之后,才得以寻回自己的龙角并最终飞升化龙的。   可是鲜少有人知道,老祟主当年被关进姒氏大门的时候,影响着世间时间和光阴变化的‘年’的那股特殊力量其实并没有完全消散。   至少就秦艽所了解到的是,‘年’的存在应该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循环,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能通过未知的方法再次重新利用它,并做出一些完全不可预计后果的事。   因为这个特殊的原因,即便如今改头换面的秦龙君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坑门拐骗,杀人放火之类的十分影响他个人形象的事了。   一时间却还是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背着某人就悄悄地同自家部下筹谋起一些已经多年没有做过的老勾当来。   “什?什么?您……您让我这些天去外头顺着先前那些诋毁您的流言继续编些瞎话?就说那‘赤水龙王’此刻已经抓住了阿香,还严刑逼供地问出了那罗刹人都在找‘门钥匙’的所在?可,可这样,不就坐实了您根本不是个好人,之前还居心叵测地和罗刹人一样想害子孙鱼一族抢夺财宝的事了吗……”   乍一听到这么个主意,哪怕当下面露愕然,从龙宫那头匆忙赶来和自家龙君商议对策,此刻正蹲在水缸里和秦艽干瞪眼的横行介士也不敢将嗓门放的特别大声。   见状,每次和他单独见面都必须搞得这么鬼鬼祟祟,但暂时为了不让直觉一向敏锐的晋锁阳发现任何异常也必须这么做的秦艽也没搭理他,只低头看了眼范村暂时还保持着一片安定平静的外头,又显得不甚淡定地挑挑眉回答道,   “……反正之前根本也没人信那个‘赤水龙王’会安什么好心,干脆现在就顺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继续往外传了好了。”   “那个杨尧先前之所以会听说过‘赤水龙王’作恶的传闻,还觉得我当年会主动收养杨花是不安好心,肯定也是因为相信了外头的那些关于我的流言。”   “那说明在那些根本也没见过我本人的罗刹人眼里,所谓的‘赤水龙王’说不定也就是这么个立场并不明确,还和他们一样野心勃勃,一心想找到仰阿莎财宝究竟在哪儿的贪婪面目。”   “加上先前那个单独出来打探消息的罗刹女忽然消失在东山,海市那边隔了那么久肯定是已经得到消息了,他们暂时没有派人继续出现在东山,一方面肯定是忌惮于晋锁阳这么个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特殊存在,生怕泄露了更多关于海市的秘密。”   “另一方面则也是因为当时阿香驾着雷车把杨姬手里的‘门钥匙’拿走的事情让他们暂时分了心,而眼下如果让它们知道阿香可能落到我手里了,你觉得它们是选择继续像没头苍蝇地一样到处地去找‘门钥匙’?还是想办法来找我这么个恰好和他们志同道合,还有可能协助他们的‘盟友’帮忙呢?”   一贯思考的方式都不同于常人的秦艽这话说的确实有很道理,所以一时间就连先前还一脸不赞同的横行介士也有些哑口无言。   但仔细思索又不自觉沉默了一下,虽然平日里时常会被自家龙君捉弄到狼狈逃窜,可到关键时候还是不爱见他因为这种事,而发出这种自我诋毁的老螃蟹公刚有些欲言又止地想开口劝慰一下自家龙君。   他就见上一秒他还在暗自担心之后会不会一个人躲起来悄悄伤心的秦艽忽然间诡异一笑,又神经兮兮地望着他补充了一句道,   “而且,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张长声那小子不出意外应该是从什么地方悄悄知道了点什么,所以之前才会谁也没告诉地忽然从祟界消失了,要不是知道他一直以来很少离开祟界,我还真当他是为了逃婚这件事才离开的。”   “……”   “可我现在正好有事要找他问问清楚,所以你给我把这次阿香还有巨人村出事了的消息也另外瞎编一份传到他耳朵里,务必要把他吓唬的立刻就给我冒出来才好。”   “啊?您这,这让我怎么瞎编是好啊,以小祟主的个性可向来都不太好骗啊……”   “……怎么不好骗?你就说,阿香那丫头从巨人村掉下来的时候被路过的一群罗刹人给碰巧抓住了,不仅这些天被丧心病狂的罗刹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连那身灰扑扑的漂亮皮毛都快被扒干净了。”   “……”   “这么万分凄惨的情况下,她还在一口口地叫着自己未来夫君的名字,嘴里还一直反复嚷着,张长声,你这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负心汉,我现在就快死了,可我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的,就照着这些话给我统统传回祟界去,听明白了没有?”   横行介士:“……听,听明白了。”   先前还在暗自担心自家龙,这会儿额头上冷汗都快滴下来的横行介士怕是只有同情自家从小被秦艽摧残折磨到大的小祟主和那位可怜阿香姑娘的份了。   而等之后送走了横行介士,见自己的周遭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刚刚脸上还一副玩笑神情的秦艽才低头沉默了一下,又这么眯着眼睛就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整天瞎操心的老东西,我哪儿用得着你来替我多事。”   “……”   “来来回回,不过是再做几次世人眼中的坏人罢了,有个人以前确实说的很对,问心无愧,又何必和那些压根不了解自己的人生气。”   “……”   “别人的幸福,别人的安危……呵,我什么时候也成了某人那种成天婆婆妈妈的人了。”   这般眯着眼睛喃喃着,一个人呆着就会开始无聊到自言自语的秦龙君却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惦记上某个这两天都没好好见着面的人了。   所幸后来自家的某个小麻烦精又开始准时准点地在屋里嚷嚷自己饿了,小狐狸姑姑也饿了,爸爸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开饭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要应付着家里两张嘴的秦艽也就干脆把这事给放下了。   而如果要他具体评价起这眼下正在桌子底下没心没肺等着开饭的‘小狐狸姑姑’来,这些天化作灰毛狐狸的模样呆在他家的过程中倒是表现的还算可圈可点。   毕竟先前秦艽第一次见她,还真当她是那种被家里父亲惯坏了,性格也比较刁蛮任性的女孩。   谁知这些天仔细相处后,他倒觉得自己那位老朋友家的闺女其实也有些纯善可爱之处,虽然确实有些笨手笨脚,但各方面也确实算是配得上某个从小到大都鼻子翘在天上的臭小子了。   只可惜,这到底没什么经验,所以行事总显得有些笨拙莽撞的狐女除了记得当日那栋神奇的空中楼阁隐约是漂浮在一片巨大的,像是红色礁石的云上,还有杨姬和她交代的一定要来找晋锁阳帮忙的事,其他的基本上算是一问三不知了。   甚至后来从秦艽口中得知自己的朋友周丁的村子里可能因自己而遭了殃,还差点没给直接吓哭了。   “啊?!周,周丁家……这些天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那该怎么办啊呜呜……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要不是我当时慌慌张张地驾着雷车撞到月亮上,又从天上这么掉下来,巨人村上面怎么会好端端地就被砸出了那么大个窟窿来啊……这事说起来都怨我……我怎么这么笨,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啊呜呜……我一定要回去救他!”   阿香那欲哭无泪,只能着急地埋在尾巴里边哭边满地打滚的样子看样子是真慌了手脚,秦艽见状也大概是明白了从她嘴里应该暂时是问不到更多有用东西了。   所以当下他也没有太过吓唬这小丫头,只为了自己之后的有些安排先继续稳住阿香,并对她隐瞒了自己就是那赤水龙王,也就是张长声他家鼎鼎大名的亲戚的事,又将这日后肯定还有用处的小狐女就这么半蒙半骗地有留在了自己家里。   因为这个关系,之前一向都和某人形影不离的秦龙君这才‘含蓄’而‘矜持’地在家呆了两天。   然而,这种明显只流于表面的‘含蓄’和‘矜持’仅仅也只是持续了短暂两个晚上而已。   毕竟,以某位龙君本人常年神经分裂外加厚颜无耻的有病性格,没过两天,之前那桩不过只是在某人面前,小小的丢脸了一把的事就被他自己给完完全全地忘光了。   而到了正月里下雪的第三天晚上,当终于有时间出来碰面的他们俩再次因为巨人村发生的那些事,外加他们自己个人的一点事情而偷偷溜出来见面的时候。   已经索性破罐子破摔了的秦龙君先是将自己这些天从龙宫陆陆续续找来的那堆本地生灵户籍都一股脑扔给晋锁阳,又堂而皇之地抱着手上下打量了眼面前这一看就两三天没休息好的人才眯着眼睛缓缓开口道,   “你这几天不会是为了那两条鱼连觉都没睡好吧?”   “嗯?”   乍一听到他说起这个,原本正低头打量着手上那些东西,气色明显不太好的晋锁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随之听清楚秦艽究竟在说什么,这几个晚上确实每一晚都没睡好的晋锁阳才略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又语气尽量平和地点点头如实地回答他的问题道,   “嗯,范青占和杨尧身上的老病一直在恶化,范细他们晚上都要休息,所以我只能想办法尽量盯着他们……而且‘黑水’和窟窿的补救办法我这两个晚上正好从找到了一点眉目,原来南朝时其实就有发生过类似天破了一个窟窿,一个工匠被天上的仙人请到云中想办法修补天空的事,所以我打算这两天就立刻动身往巨人村去……”   一开口聊起正事肯定就没完了,眼看着身旁明明已经困得不行,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的白发青年在那儿和自己一本正经地絮絮叨叨的。   压根不怎么关心那两条鱼究竟死没死,也不在乎明天起床巨人村的人是不是都死光的秦艽只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的红色月亮耐着性子稍微听了两句,又在很忽然地转头看向身旁离自己很近的晋锁阳后,先是若有所思地出声叫了声他的名字,接着干脆打断了白发青年接下来的话。   “晋锁阳。”   “嗯?怎么了?”   “我们接个吻吧。”   “……”   这样的邀请其实有点突然,所以一瞬间,哪怕如晋锁阳这样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脸上都明显一愣,还差点咳嗽了起来。   而怔怔地抬头看向此刻离自己很近很近,但确实没有开玩笑的秦艽,又盯着他灰色的,好像有点冰冷,又有点湿润的眼睛看了眼。   不知为何不太想在此刻这种明明应该很美好,却又有点悲伤的气氛下拒绝他的晋锁阳只是沉默了下,又在慢吞吞放下手上的东西,并稍稍靠近他后,才有点克制不住紧张地皱着眉压低声音来了句。   “你说真的?”   “嗯。”   “……”   “去巨人村的路线我都已经托上次的老谢帮忙找好了,那个流淌出黑水的窟窿还有疑似雷车掉落的位置,你现在已经清楚在什么地方就不用我多说了,按照目前‘老病’的蔓延趋势,我们得赶在‘黑水’从巨人村进一步流淌出来之前彻底解决这件事,所以明天一早你就先去寻找老病的解决办法想办法救人,我一个人则往东边去寻找那个掉下来的雷车吧,如果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我们……再私下用传声鬼想办法联系。”   “……你有和杨花怎么解释我们又要一起出门的事了吗?”   “嗯,我说我们又要出门打妖怪去了,但这次这只妖怪比较的凶,所以让她暂时在家好好呆着,等把妖怪彻底打死了,我们就能好好回家了。”   “……”   “我们或许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好好见面了,所以在下次再见面之前……”   “……”   “我们接个吻吧,晋锁阳。”   这样迷乱神情下注视着他的秦艽看上去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拒绝了些,至少一直以来都不想将两人的关系处理的太过轻浮草率的晋锁阳在这一刻并没有抵抗得住来自秦艽给予他的诱惑。   而不自觉拉近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又在这虽然头顶还在下着冰冷的雪,气氛却格外朦胧情热的围墙下任由晋锁阳从身前托住自己的腰,并低头吻上了自己冰凉的嘴唇和舌尖。   呼吸在这一刻仿佛都快渗出蜜糖的两人只在唇舌动情地相触间,不顾一切地分享了这种灵魂尽情交融在一起的兴奋和快意,许久,背抵在围墙上的秦艽那沙哑满足到仿佛不自觉叹息出来的喜悦声音才在晋锁阳的耳边这样颤抖而压抑地响了起来。   “我爱你,晋锁阳,我真的……好爱你。” 第172章 周   壬戌年, 辛丑月, 乙丑日。   两天后。   狗年正月初六。   清晨八点,木格措县外三百米的环山公旁上, 白皑皑的积雪与瘴气缠绕的神秘大山尽头正隐约出现了一头缓慢拖着板车往前挪步的青牛。   这牛鼻子里拴着只铜环不停摇晃的青牛看走姿和神态似乎就是寻常农户家水田里常见的那种老水牛。   除了光秃秃的额头正当中依稀多了只栩栩如生, 好像能时不时自己轻轻眨一下的金黄色眼睛, 和两只前蹄每每着地的时候会发出一阵摇铃般的清脆声音,便也没什么特别不寻常之处了。   视线所及, 这仿佛从遥远的山那一边腾云而至的神奇牛车后, 除了那辆拖拖拉拉的旧板车,竟还坐着个身着厚实的冬衣, 身形挺拔俊逸的白发年轻人。   只是这奇奇怪怪就冒出来的年轻人随身携带的东西并不太多, 除了这破破烂烂仿佛从什么地方私自偷来的牛车, 仿佛就只有一本半摊开放在自己手旁边的旧书册子,和半竹篓两天前从家里带出来的糖浆冻柿子了。   而因为他头上带着本地人常用遮风挡雪的竹编帽也压根看不清面目,所以远远地就只能听到这白发青年时不时挥一下手上鞭子驱赶青牛往前走动的声音,以及他和身旁某个刚刚又趴在竹篓子边上偷吃了好几个柿子的小泥人的低语声了。   【……姓师, 我们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那个到处都是巨人生活的村子啊, 这老牛爷爷都带着我们在这条公路走了整整两个晚上了, 你说……它到底认不认识路啊?】   话语间似乎带着些许怀疑,软趴趴爬到晋锁阳耳朵边撒娇的泥娃娃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委屈,就差没对着泥土捏的手指,眼汪汪汪地看向自家亲自驾着牛车的姓师了。   而闻言,打从前天白天从范村一路出来,就一直顺着这条路线寻找传说中巨人村的晋锁阳也没吭声, 只抬头随意看了眼远处逐渐清晰的山势走向,又皱着眉神情平淡地回答道,   “认识,①李氏之前从姓书里把它特意牵出来借给我们的时候就已经说了,他的青牛能带着我们去世间任何想去的地方,除了云端和阴司,牛额头上多出来的那只金色眼睛看到的地方都能去,所以肯定不会存在迷路的情况。”   【但……但是……】   “而且李氏提醒过我,它其实大概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加上它最近情绪不是很好,万一待会儿发起火来直接丢下我们回书里去,我们接下来就只能自己用腿爬到巨人村去。”   【……】   说完就面无表情撇了它一眼的晋锁阳这话音一落,前面那一摇一晃走的还是相当慢吞吞的三眼青牛也得意洋洋地翻着白眼冲着他们就长长地昂了一声。   而当下被这鼻孔朝天,仗着是李耳养的牛就脾气大的老牛精一昂也有些气结,很想直接大声地昂一下反击回去的泥娃娃见状插着腰哼哧哼哧了半天,最终还是难得动了回脑子,又委屈巴巴地仰起头看着自家肯定帮牛不帮亲的晋姓师嘀咕道,   【是,姓师,你说的对,它确实……应该是不太会迷路,可……可,它真的是走的好慢好慢好慢啊!泥娃娃的肚子好饿,泥娃娃真的好想范村的大家,好想杨花,好想阿宝,还好想范细婆婆和杨花爸爸做的好吃啊……呜呜……】   “……”   【而且哦,姓师,你要知道,杨……杨花爸爸虽然和我们这次不是走一条路的!但你也知道,他那么厉害!那么有本事!现在肯定已经找到正确的地方开始想办法办正事啦……只有我们俩个,才会像两只蜗牛一样在这里慢吞吞地爬来爬去,连巨人村究竟在哪里都找不到……】   “……”   【那最后等杨花爸爸回到家,我们肯定也是没办法回范村和他回合了呀!因为啊……到时候我们俩还是得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原路爬回去,然后啊,没看见人的杨花爸爸就会不开心啦,你肯定也不想看到杨花爸爸会不开心对不对啊姓师……】   本来听泥娃娃前面的话还一副表情淡定装聋作哑的样子,但断断续续地听到后面,因为杨花爸爸会不开心这个词而皱了皱眉的晋锁阳明显就开始有些思维不自觉发散起来。   而不可否认的是,虽然这次他和泥娃娃因为巨人村‘黑水’的事才仅仅离开了范村出来不到两天,自己这一路上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惦记了有个人好多次了。   毕竟那格外特殊的一晚留给两人的印象都太过深刻,以至于此刻晋锁阳再回想起那天下雪之后,向他主动索要了一个吻的秦艽和他一直坐在围墙上看雪,说话,直到远处的天彻底亮起来的情景,白发青年那一贯清冷淡漠的心头都还有些不自觉波动了起来。   “我以前……其实很讨厌每年开始下雨和下雪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有一些无知又可笑的人觉得在下雨天或是下雪天出生的孩子会过的比常人苦,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个老掉牙的说法听上去很不靠谱,但有时候,又总会正好说中那么一两次。”   “……”   “而我就是那种恰好不太吉利地出生在雨天,又恰好被那些人说中了,所以一辈子都很倒霉,也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的人。”   像是在随口打趣着什么,眯着眼睛用懒洋洋视线打量着头顶天空的秦艽说完就侧过脸挑挑眉看了晋锁阳一眼。   而很确定在那一瞬间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的白发青年仿佛很气愤于那些人无知般冲他皱了皱眉。   其实曾经真的记恨了这句话很多年,也因此试图报复过别人的秦艽又忽然有些释然地笑了起来,接着打从刚刚起就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的他才闭上眼睛稍显惬意地继续往下去道,   “就和那些老人们说给孩子们听的睡前故事里说的那样,很久很久之前,我是划着船到处也找不到自己母亲的饭丁,后来我又成了丢失了最宝贵珠子的盲人,我以为自己这一生恐怕都只能像预言故事里说的一样一无所有了,但就在刚刚,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富有的。”   “……”   “就算是下一秒就这样死了,我这辈子,好歹曾经还得到过一个亲口说喜欢我的人的吻。”   那一刻,其实不确定好端端的就能发出这句奇奇怪怪的感慨的秦艽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听清楚他口中的话晋锁阳却仿佛忽然有人在他的心尖上拧了一把一般,一股脑朝外面涌上的只有对眼前这人止不住的复杂而酸涩的感情。   而当下低头沉默了一下,之后又面无表情地在这压抑沉闷到让人很不开心的气氛中干脆抬头看了秦艽一眼,半天强行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晋锁阳才慢吞吞地压下心头的情绪并皱着眉严肃提问道,   “秦艽。”   “……嗯?”   “所以你刚刚的意思说,我的吻已经糟糕差劲到让你这辈子只愿意尝试一次就想死了吗?”   “……”   明知道面前语气一本正经的晋锁阳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是故意曲解自己那话的意思,但片刻的沉默后,秦艽还是忽然心情好像很好地像个神经病一样地低下头哈哈大笑起来。   而好不容易用手指掩住嘴唇边疯癫的笑意,又仰头克制住自己这疯子一样时好时坏,也总是暴躁阴郁情绪化的心情,歪过头若有所思地盯住自家晋姓师的秦艽才索性缓缓凑近些他,又仿佛笑的挺‘真诚’地摇摇头回答道,   “当然不是。”   “……”   “我刚刚的意思是……其实只要一个人愿意好好地吻我一次,我就可以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只要那个人愿意多吻一吻我,我就可以在死前尽力去为他做任何事,要是那个人愿意一辈子爱我,一辈子只吻我一个,那就是为了他杀了所有和我一样觊觎他的人,把我的心挖出来,手脚砍断,再把我血淋淋的皮囊剥下捧到他手里去我都愿意,这才是我刚刚想表达的意思……我这么说,晋姓师明白了吗?”   “……”   这种活像是心理变态才能亲口说出来的‘深情告白’,但凡任何一个正常人大半夜听到估计都会有见鬼的错觉。   但好在我们的晋姓师在亲身经历了被奇怪的公鸡郎天天追杀,被奇怪的罗刹女差点谋杀,以及各种只存于志怪故事中的离奇遭遇之后。   反而觉得像秦艽这样明明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但每次都要故意拿些奇怪恐怖的话来嘴上吓唬一下别人,以保持自己某方面形象的性格还蛮固执较真又可爱的。   所以当下其实已经渐渐掌握了怎样表达自己心意的晋锁阳只皱着眉沉默了一下,又在抬起双手捧住秦艽的脸,并主动凑上去亲昵并温柔地亲了亲他之后才点点头回答道,   “嗯,明白了,要不然……我们再多试几次吧?”   “……”   “具体次数,是从上一次开始计算的吗,秦艽?”   秦艽:“……”   因为这番牛头不对马嘴但好歹最后达成共识的亲密对话,这一晚即将小别的两人再各自回去睡觉的时候,气氛都有点黏黏糊糊到不对劲。   看样子情绪恢复一切如常的秦艽没有再更多地和他说起关于自己过去的那些事情,只在最后离开前,才明显心情不错地和他留下解决完巨人村的事就尽快碰头的话便干脆地离去了。   【姓师?姓师?你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发呆想些什么呢?】   “嗯?”   因为泥娃娃在脑海中一连串的呼唤声而从先前的回忆中猛然间苏醒过来,面无表情的晋锁阳看上去神情一怔,随之才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而之前又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告了半天那老青牛的状的泥娃娃也是郁闷的不行,当下就小声嘀咕起来道,   【我们刚刚不是在商量怎么尽快找到巨人村的事情吗……您都没听清楚我在说什么吗……】   泥娃娃的抱怨让晋锁阳终于是想起来了他们这儿还没到那巨人村的事了,考虑到这会儿自己眼下还有正事在手边没办完,他也没有再继续去沉浸在关于自己和秦艽的事情,只尽可能收敛起脸上的神情,又态度尽可能认真地对泥娃娃皱着眉回了句。   “抱歉,我刚刚没听清楚。”   【……唉,没关系没关系,但是,姓师,你一定要相信泥娃娃啊,这次咱们绝对不能相信青牛会把我们带到巨人村去!它这个老眼昏花,一定一定是给我们带错路了,不然怎么可能会走了两天都没走到!我看啊,这个奇奇怪怪,周围连人都没有的破地方根本不可能是巨人村,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巨——】   看晋锁阳终于回过神来了,摇头晃脑的小泥人便也不生他的气了,可就在插着腰和车前面的青牛大眼瞪小眼的泥娃娃这话正说着的时候,远处半山腰上覆盖着白雪的野林子里就忽然传来一阵类似小型地震后山石垮塌的声音。   偏偏那声音仿佛是连贯性的,就和有什么人正好在他们头顶的天上剧烈地奔跑一般,每一下都震得人耳膜发疼,心肝一阵抖动。   而见此情形明显一愣的晋锁阳和目瞪口呆的泥娃娃当下一起停下手上牛车朝清晨烟雾缭绕的林子深处看去,却只依稀看见远处那仿佛看不清楚人的林子后面有几个巨大高耸到像是几座小山一样的黑色影子朝这里靠近。   等察觉到那些脑袋隐藏在雾气上方压根看不清楚的‘小山’猛然间停下,又像是察觉到近处有什么人又一步步停下来,害怕到不敢仰起头往上看的泥娃娃只来得及吓得跌坐在晋锁阳身旁,又一脸崩溃地拿手指着头顶上方那只赫然出现的巨人大脚抱头大哭起来道,   【啊啊啊!!姓师!!救命!!!!救命!!!好,好好好好好——好臭好大的一只脚呜呜呜!!!】 第173章 周   白雪皑皑的树林上方因为泥娃娃的惨叫声而当下惊吓起一大群灰色山雀, 瞬间山石滚落, 大地动荡仿佛连整个山头都跟着这动静儿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而刚刚察觉到危险来临的第一时间,脸色一冷的晋锁阳便当即抱起身旁的半筐柿子, 总是随身携带的姓书还有泥娃娃就从青牛车上迅速翻身下来。   等在雪地上朝前快速地助跑了两步, 并顺手抽出一张发出金光的姓书, 踏着脚下飞起的姓书躲过头顶不断下落的山石的白发青年只冷着脸带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这么惊险地从林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地飞过,并最终在拐过一棵顶上长歪了的雪松子树时, 重重连人带筐子就扑倒在了那远离‘巨大脚掌’的山崖边缘。   这一下从半空中掉下来的晋锁阳和泥娃娃都摔得动静颇大, 一时间后头追赶着他们的‘大脚’都跟着莫名顿了顿。   而过了会儿,匆忙间勉强逃过一劫, 却被头顶的树梢砸了一脑袋雪的晋锁阳才皱着眉咳嗽了一声, 又从雪里撑着身子就严肃地低声冲怀中抱头瑟瑟发抖的泥娃娃问了一句。   “你怎么样?”   【我, 我没事。】   “那柿子呢?”   【啊?柿子?】   被晋锁阳这么皱着眉一问,瞬间有些傻眼的泥娃娃才想起来这一筐好吃的糖柿子,其实是先前他们离开范村前,那位杨花的爸爸特意送给他们路上吃的。   只是一路上过来的时候姓师明明一个都没吃过, 搞得泥娃娃也实在是不懂, 他究竟是喜欢吃柿子还是不喜欢吃柿子。   而这么满肚子嘀咕地想着, 当下也有些艰难地爬起来看了一眼,待确定那些红通通,甜滋滋的糖柿子一个都在自家姓师的保护下没有任何事,反而是他们俩被摔得有点惨时,脸上简直鼻青脸肿的泥娃娃才欲哭无泪地冲自家比起人居然更关心柿子的姓师大声哭泣道,   【姓师!你就不要想这些柿子了啦!你快看看我们自己啊呜呜呜!!呜呜!真是吓……吓吓死我啦!姓……姓姓姓师!有妖怪!!有臭脚怪!!我们脑袋上有臭脚怪啊!!】   “……谁告诉你他们叫臭脚怪了。”   【诶?难道不是臭脚怪?那, 那是什么妖怪啊姓师?】   “……”   大概是真的有点被吓糊涂了,所以一瞬间胆子其实就芝麻那么大点的泥娃娃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刚刚那只臭脚究竟是设么东西。   而看一向面无表情的晋锁阳先是爬起来耐心地检查了一下柿子才用不耐烦地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下一秒震惊的朝上看去的泥娃娃才忽然嗷嗷了一声,又梆梆地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大喊道,   【昂昂!!难道说!是……是巨人!!嗷嗷嗷姓师!!我们终于找到巨——】   嘴里的话才喊到一半,吸取了前面在林子里随便乱喊,就容易臭脚踩死的泥娃娃立刻也就闭上嘴不敢吭声了,   毕竟刚刚哪怕晋锁阳的动作再稍微慢上一秒,他们俩这会儿说不定都得直接和身后的树木一样被踩成两个柿饼疙瘩,更不用说之后还想办任何正事了。   而这般心有余悸地想着,这明显又有点怂起来的小东西只敢捂着嘴缩在晋锁阳怀里也不敢说话。   等三四秒的基本缓冲时间过去后,当逐渐清晰的声音和画面再次回到两人的感官中,伴着前头帮忙拉车的老青牛也跟着他们一步步跑过来的脚步声和趴在雪地上的晋锁阳挥手低喝声。   他们头顶那只刚刚差点一脚踩死几人的巨大脚掌只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地擦着剧烈的风猛地在几乎靠近发丝的位置停了下来,又最终缓缓地落到了他们脑袋旁边。   半天,那头顶发出刺目明亮的清晨日光,完全看不清楚人脸的林中雾气上头才依稀传来了这样几声瓦声瓦气,略带紧张畏惧的窃窃私语声。   【你是……是谁……谁……是谁?……究竟是……什么人……竟然……闯……进来!!!】   “……”   【你们……不要……不要命了吗……竟敢冒犯……周昌……后人……我要……杀了……杀了你们……!!】   这四五道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莫名恐吓威胁性质的浑厚问话声,让此刻处于这几只一动不动的‘巨人之脚’的下方,甚至刚刚不得已抱着竹筐和泥娃娃一起趴在雪地上避难的晋锁阳顿时皱着眉就朝上看了一眼。   待确定这里的地理位置和秦艽先前预估的基本分毫不差,前段时间腿才刚好了一点的白发青年只低头摁着发麻的胸口缓慢地吐了口浊气,又慢吞吞爬起来将手上的泥娃娃顺手丢在了自己身后的柿子筐里。   等做完这一切,其实也是头一回尝试这和这些传说中的‘周昌之后’沟通见面的晋锁阳只尽可能地皱着眉朝光线刺目的林子上方望去,又冲着那些他压根看不清楚脸的‘巨人们’做了个特别的手势才提高声音打招呼道,   “抱歉,打扰了,请问范青占和杨尧,你们认识吗?”   【……】   “就是那两条曾经来过这儿的鱼医,这两个人之前应该有经常来到村子里为你们接生和看病吧?”   【……】   “前些日子发生在这里的那场灾祸他们已经代为转告给了我,他们说你们世代生活村子的上方因为一场撞击而破了个大窟窿,现在还有奇怪的‘黑水’不停地从那个窟窿里流淌下来,使你们集体患上了老病。”   【……】   “可你们或许误解了这场灾祸的根源,它并非来自于你们的祖先周昌对村子的报复,而是一场人为的,如今或许还来得及挽回的天文学事故,我叫晋锁阳,是个姓师,两天前,从山那一边蚍蜉马的村子来,也许这次可以在补天和‘老病’这两件事稍微帮上你们一些忙。”   【姓……姓……师?】   “嗯,姓师,可以帮助你们的姓师。”   他这番语调虽然缓慢冰冷,却也显得格外从容可靠的自我介绍让头顶上那些隐约用一种警惕眼神注视着的那些‘巨人们’顿时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周围刚下过雪的野林子里静悄悄,没有更多鸟雀惊扰的声音,只有躲在上方始终不肯露面的巨人那像是野兽在吐纳的沉重呼吸声和泥娃娃紧张的吞口声音传来。   而或许是范青占和杨尧这两个熟悉的名字真的起了点作用,兀自头碰着头窃窃私语的巨人们透过林子上方的云雾悄悄往下看,竟也对脚下这个奇怪又渺小的姓师居然是来专门为他们修补天空的事情莫名产生了些许的好奇和期待。   也是在这时,经过之前那漫长的等待,一直吃力地背着身后沉甸甸的冻柿子筐,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腿在雪地上有点站麻了的晋锁阳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声响。   接着,一只巨大到可以和正常世界的大多数公路行驶工具媲美的男性手掌就这样笨拙迟缓地碰倒了自己头顶的树木,又慢吞吞地摊开一根根粗糙丑陋,皮肤黝黑的手指就在他面前摊了开来。   【对,对不起……是,是小人们……之前无意冒犯了您……鱼大夫……鱼大夫们是好人,特意远道而来的……姓师……一定也是好人!请您……无论如何要原谅……小人们!都是两天前那些从天上的窟窿里……又一次伴着黑水掉下来的人的……错!】   “……”   【他们很坏……一直在恐怖怪叫着,还管我们叫……妖怪……我们是巨人,怎么成了……妖怪……我们实在是不明白……也因为讨厌他们,我们刚刚才……错认了您……把您也当做了坏人……】   乍一听到面前这个体型庞大恐怖的男性巨人周平一板一眼,声音羞愧的自称自己是小人。   明明在原先的正常世界那边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大好青年,但莫名其妙地到了他们这个时间之后,   个子却仅仅只到他们小腿下边一点的迷你版晋锁阳总有一种莫名地错乱和颠倒感。   可下一秒听清楚周平后面说的那番话的晋锁阳又有些愣住了,随之回忆起范青占和杨尧之前好像没提过那个黑窟窿里还掉下过什么人的他才略带思索地皱着眉开口道,   “两天前,又一次伴着黑水掉下来的一群人?”   【是……一群……个子很小很小,和您看上去很像的凡人……从那个黑窟窿里……伴着黑水掉出来了……我们……起先……并不想伤害他们……但他们一直……不停地用手上发光的盒子还有其他可怕的东西对着我们,手上有很多我们没见过的玩意儿……还叫我们妖怪……所以我们……就只能把他们从林子里一个个逮住,又关在了牛圈里……姓师您如今来了……请一定把这些……坏人尽快赶跑吧……】   “……发光的盒子?很多你们没见过的东西?”   声音沉闷的巨人周平的这番话说的相当含糊混乱,但隐约间似乎暗示着什么令面色瞬间沉下来的晋锁阳无论如何不敢去细想的东西。   毕竟无论是周平的描述还是那个黑色的窟窿本身的出现,其实都有些令他心生疑问。   难道说……窟窿的那头……   而此刻勉强压下此刻心头那种莫名涌上的怪异感,还是想亲自去验证一下自己猜测的晋锁阳只回忆着范青占他们之前说的巨人们普遍智力不高,却心地善良腼腆的事才点点头尽可能耐心地回答道,   “无妨,我来的时机确实不对,你们会紧张害怕一点也在所难免,修补天空的事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了一些把握了,只需要找到一把高度适合的梯子帮助我爬到那个窟窿的位置就可以了,但‘老病’的事情我还需要亲自见一下其他患病的病人和那个黑色窟窿的位置,方便的话,能麻烦你们现在帮我稍微推一下我的牛车,然后把我们一起带到村子里去看看情况吗?”   【当然……当然可以……小人一定……努力替您办到……把您带到村子里去……】   这话说着,那之前半截脑袋和脖子一直突兀地顶在林子上方的透明雾气里,完全夜看不清楚五官的巨人青年周平也一点点俯下身来。   也是在这时,站在雪地上一块仰起头往上看的晋锁阳和泥娃娃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叫周平的巨人从长相上来说年纪其实似乎不大,差不多应该与他相仿。   一眼看上去差不多就是个五官硬朗英气,只除了两只巨大的眼神好像有点呆滞迷离的棕皮肤青年人。   而上一秒还在暗自思索着这待人还算诚恳善意的巨人周平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带他们上山,下一秒表情一僵的晋锁阳就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巨人村青年缓缓俯下自己粗壮地像是小山一般的腰,又顺手将他先前丢在悬崖前面的老青牛用两根手指夹着一拎了起来,随后,就干脆这么一块拎住了他背后的柿子筐,把他也像只小鸡一样腾空着就提了起来。   晋锁阳:“……”   而再等眼神呆板,脑子仿佛完全不知道变通的周平不顾老青牛惊恐地昂昂声和泥娃娃的啊啊啊的惨叫声迈开巨大的脚底板就朝着山的最顶峰快速爬去时。   表情冰冷却也一言难尽,英俊潇洒的发型都迎着风炸开成一团白色烟花的晋姓师只认命地抱着自己那筐必须走到哪儿都带着的爱心柿子,又听着耳旁某个小泥人凄厉悲惨的哭叫声再次响起来道,   【啊啊啊啊——我要回家!!姓师!!阿宝!!杨花!!!范细婆婆!!杨花的爸爸!!柿子!!你们快来救救泥娃娃啊!!!啊啊啊!!!】 第174章 周   泥娃娃那凄惨无比的呼救声, 伴着晋锁阳和巨人头顶呼啸而过的山风和雪花一路越过重重叠叠的山峦以北。   距离巨人村天空上方第一次意外掉落雷车的事故地点, 尚且还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的东山另一头。   两天前,和晋锁阳分别后的秦艽倒是带着丢失雷车的阿香早早地在那疑似当日雷车从云中第一时间掉落的地方, 即一个名为婺源的偏僻小县城里先简单地找了个地方安顿了下来。   婺源这个地方据晋锁阳之前偶尔和他聊起来的说法是, 在另一边的那个现实世界里头, 似乎也存着一个名字和地理位置几乎差不多相同的地方。   只不过那个婺源县城听上去更接近一个一年到头都到处充斥着外地游客参观的正常景区,而秦艽如今亲自找到这个名叫婺源的县城, 却是个徘徊着不少神秘山精, 明显只存在于古代志怪传说中的奇妙隐世之所。   可照理来说,既然这次都找对了地方了, 那接下来肯定就是直接去把掉下来的雷车找回来了。   偏偏秦艽和阿香在这两天却并没有动身去任何地方, 而是就这样在婺源县城本地停留了两个晚上。   而对此, 这个阿香到目前为止都不清楚是什么身份,只隐约知道一个名字的男人却是这样懒洋洋地对她说的。   他说,她那辆摔坏了的雷车此刻不出意外就在这后山的某个特殊的地方,但他们如今并不能贸贸然的进去, 因为山里头存着一些不可预计的特殊危险。   加上他还需要等一个老朋友来告知他一些重要消息, 所以他们两个目前只能先暂时等在原地, 直到他那位曾经的老朋友到来,之后再想办法一起进去办正事。   这个理由乍一听其实还算充分,至少阿香当时并没有觉察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可令人感到格外无言以对的是,秦艽虽然嘴上说着他们这次是一起来办正事的,专门等在这儿也是为了特意等他某位许久没见过面的老朋友。   可真等来了这之后,除了白天的时候, 他偶尔会出个门到县城里给自己去买个烟买个酒。   其余时间这个混蛋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无聊又可恶地一个人溜达出去,并和本地某个卖脂粉卖漂亮裙子的漂亮小姑娘随便调笑打趣几句,之后再跟脑子有问题一样,主动掏钱买下那一件件他自己其实不可能会用得着,也不知道是想送给谁的脂粉和俗气花裙子。   而除此之外,这个奇奇怪怪,除了轻浮和下流实在让人想不到其他更多好一点评价的男人便压根什么稍微正经点的地方都没去过,更别说是,主动且热心地帮她去想办法打听消息,或是去找什么从天空中掉下来,已经意外丢失好多天的雷车了。   见此情形,已经完全傻眼了的阿香就是之前性格再傻乎乎特别好骗,也该明白过来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还特别喜欢扯瞎话的大骗子了。   再一想到她之前要是意志坚定一点,死乞白赖地跟在那位白头发的姓师一起去巨人村找她的朋友周丁,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到了巨人村也不会落到这种倒霉的下场了,气的想哭的阿香更是郁闷的连耳朵和尾巴都快耷拉下来了。   可转念再一想到,先前秦艽确实又是一副明明认识自己父亲多年,还明显知道不少厉害事情的样子,一心想找回自己雷车去海市救杨姬的阿香也只能硬逼着自己压下心头那股焦虑保持镇定,又这么天天忍辱负重地跟在这已经被她认定为骗子,色魔加心理变态的男人身后到处瞎转悠。   然而,伴随着两人本就不多的时间就这么被秦艽这个完全不知道想干什么的家伙一点点地浪费过去,整天眼巴巴望着县城外头那座黑乎乎的大山的阿香这心里却是越来越着急。   直到有一天夜里,眼看着一身刺鼻脂粉味的秦艽又不知道是从外头和哪个不知名的女人磨磨蹭蹭地调笑完才大半夜地回来。   因为先前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摔得比较严重,所以始终还保持着灰毛小狐狸的形态的阿香终于是忍无可忍地跳起来,又气愤难当地冲这完全无药可救的人生气大声抱怨起来道,   “啊啊!!我说!你,你你……你这人到底有完没完啊!你究竟还记不记得我们这次到底是来干嘛的!!你的那个什么什么奇奇怪怪的不,是人的朋友其实就是不存在的对不对!你就是在故意耍着我玩对不对!”   “……”   “而且,你别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那天晚上其实全都一点没漏的看见了!你,你站在门口和那个姓师说了好久的话,你们俩还……还拉着手低头笑了,后来,后来你……你们俩还躲起来,还……还抱在一起做那种事了!我在这里警告你啊!你要是现在再不带我去好好地找我的雷车!你信不信我回去之后就把你给别的女人买衣服脂粉的事情……都告诉那个姓师啊!让他统统都知道啊!”   被阿香这个壮着胆吓唬人,自己却脸上先慌起来的笨丫头这么虚张声势地一吼,脸皮一向很厚的秦艽起初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但到后面,听到她反复强调说什么自己和晋锁阳那一晚躲起来抱在一块偷偷做那种事了,一向笑点比较奇怪的秦某人却是没忍住低头笑了起来,接着考虑到自己这两天的行为也确实欠她一个合理交代的秦艽才故意和她开口打趣道,   “哦?你居然都看见了?那你倒是和我说说,我和他那一晚呆在一起究竟都干了什么事?”   “……”   被秦艽这么一点不羞愧地直接反问了一句,刚刚因为太过愤怒而口不择言的阿香顿时脸就涨红了起来。   因为她其实一点都不想承认,那一晚,碰巧跑出来的她其实有羞愧又好奇地躲在旁边偷看那两个男人接吻亲热的模样了好一会儿   而作为一个虽然早早地恨上了某个人,但这辈子连自家未来夫君的手都没碰过的傻姑娘,阿香更不想承认的是,她当时光是看到眼前这个长得其实不算惊艳,给人的感觉却意外很阴冷媚气的男人抱着那个年轻的姓师伸出湿润,艳红的舌头尖。   再俯下身用舌头下面那个奇怪的金属物挑逗那个白发年轻人继续深吻爱抚自己就已经吓得抱头鼠窜,以至于之后慌慌张张地冲回去躲在杨花的床底下睡着,甚至一晚上都在面色惨白地做噩梦的事了。   “我……我不会告诉的!哼!你……你也别管我究竟看到什么!总之!我已经抓到你的把柄了!要是不想回去之后,被那个姓师知道这两天你乱七八糟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事!你最好现在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你究竟想干什么!别再想继续蒙我了!!听见了没有!”   自以为掌握了一项对秦艽来说应该还挺有威胁感的重要证据,所以哪怕此刻心里稍微有点发虚,拧过头冷哼了一声阿香还是尽可能地保持着严肃正经的样子和对面那个骗子加坏蛋悄然对峙起来。   而浑然不知,秦艽这种人要是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害羞脸红甚至是不好意思那真是天上都要下红雨了。   当下也没想打击这笨丫头难得硬气一回这事的秦某人只表现的挺配合地点点头笑了笑,又若有所思地对她耸耸肩膀开口道,   “好吧,我承认我之前确实是在故意骗你故意拖时间,你也知道那些罗刹人,你父亲包括你的夫君张长声现在应该都在到处找你,你身上蕴含的价值绝对比你自己想的要重要很多,这不仅关乎丢失的雷车的事,也和杨姬还有‘门钥匙’的事情有关。”   “……”   “不过本身我把你留在这儿肯定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毕竟之前在范村太不方便了,你也知道有个人一直在我身边又实在不太好骗,单独到这里来的话,有些事情办起来就会轻松很多,当然,你现在想问我也什么也可以随便问,我都可以‘诚实’地回答你。”   “!!”   没想到这个阴险的大骗子居然这么简简单单地承认了一直在蒙骗她的事,脸色煞白的阿香一时间吓得退后一步又看向面前撑着头懒洋洋望着自己的秦艽,却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将两人已经完全僵硬住的对话进行下去。   而站在她面前的秦艽见状只一副轻轻松松看穿她全部心事的样子,又在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瞄了眼这只这些天被他欺负摧残的有点惨的小狐狸后,才难得良心发现地翘起嘴角开口道,   “不过之前虽然确实是骗了你一些事,在有些事上我却没有骗你,我没打算杀了你或是以此要挟狐三,婺源县城确实就是你那辆雷车当初掉落下来的地方,我这两天也确实在等一个可以接下来帮到我们的老朋友来。”   “……”   “只不过你也知道,你那辆雷车上是由一根完整的黑龙龙骨做的,死去的龙骨容易招来邪气,偏偏这后山上又住着一群寻常人压根发现不了,还相当吃人成性的生灵,我一个人进去找雷车是没什么关系,但你要是你也准备和我一起进去,那你这身狐狸肉……恐怕应该还不够给它们塞牙吧。”   “……吃,吃人?!”   “是啊,吃人,而且会像白蚁一样在短短一个昼夜内把一个活人吃的脸上脑袋上到处都是洞眼,不过你既然认识巨人周丁,难道之前不知道在东山的背面,也就是婺源的山上还世世代代地隐居着住着一群和巨人村的一切风俗恰好相反的小人县吗?”   “小人县?没,没有,我好像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像是从前从没有听过这样骇人听闻的可怕故事,本以为这人一直在和自己故弄玄虚的阿香见秦艽当下表现出一副似乎并没有说谎的样子也是吓白了脸。   而大晚上在外头转悠了一圈回来,其实有些又冷又困的秦艽见状也没有继续和阿香卖关子,就这么拿手往县城外的闪闪发光的地方点了点又懒洋洋地开口道,   “自己看那边,那个山顶上隐约在发光的地方就是小人县,和晋锁阳此刻正去往的巨人村完全相反,那里住的是一群生性凶残暴虐,性格贪婪却又偏偏十分聪明的小人,那个村子里的人他论男男女女都身形很小,据说连成年男子大多身高都只有一尺不到,即正常丈量单位的30cm以下。”   “……”   “性格暴躁易怒的小人们很不喜欢外面的人随便闯入,因为他们自诩是百年来山中的第一先知,还因此从山神的指使中悄悄知晓了很多正常世界里凡人压根领悟不了的神奇秘密,这次雷车恰好掉在他们的地盘,一方面确实对我们找到它增加了一点难度。”   “……”   “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真的之后进入了小人们的村子,或许还可以额外从他们的口中问到一点关于杨姬和罗刹人的线索,只不过这一切都要等我的那位老朋友来,因为她虽然那么多年来人话说的一直都不好,却是一只恰好懂得山中精怪语言的女性山精,小人们讨厌一切光秃秃的凡人,却喜欢毛茸茸的,和他们算是同类的山精,这就是我们这两天要等在这里的真正原因。”   大概是耐心和她说了这么多的秦艽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挺淡定坦诚的,所以即便已经在这个心机深不可测的妖孽身上吃了一回亏了,脑子总是笨笨的阿香这心里的天平一时间还是稍稍地滑动了起来。   而略显纠结地趴在地上沉默了一下,半天又爬起来警惕地看了笑眯眯盯着她的秦艽一眼,咬着嘴唇的阿香想了想还是有点迟疑地冲他小声嘀咕道,   “好吧,前面那些咱们先不管了……那,那你之前好端端地买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脂粉和裙子干什么?”   “哦?那当然是因为,我自己忽然想穿啊,我是个男人难道就不能偶尔穿穿好看的裙子,涂点好看的脂粉打扮打扮一下自己了吗?”   阿香:“……”   大概是阿香那一瞬间完全呆滞了的表情实在是太搞笑了,所以本来只是想和她随便开个玩笑的秦艽下一秒自己就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而一见他破功般地笑了,自然也明白自己恐怕是又被这人给捉弄了,气的又有点想跳起来挠他的阿香下一秒就听到,可算是打算好心放过她的秦艽勾着嘴角,如此语气难得正经地补充道,   “好了,骗你的,因为我们要等的那位老朋友喜欢,她和你一样,是个爱美又可爱的小姑娘,不过她不会让我们在这儿等太久的,放心吧。”   秦艽这话说着,反应比较慢的阿香也终于是恍惚明白过来,原来之前的那两天其实也早在他的计划之中,只是这人压根就不想认真和别人解释而已。   而到此为止,这一晚,这气场隐约还有点不合拍的一人一狐狸勉强像对差了不少岁数的叔叔和侄女一样休息在夜晚婺源的县城里时。   躲在秦艽的床底下郁闷地睡着的阿香却是忽然有点不满地抬头冲黑暗中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秦艽嘀咕了一声,   “喂,所以你这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究竟是谁啊?我从前在祟界见过很多厉害得不得了的大祟,但是他们看上去和你给人的感觉都不太一样,你好像比我父亲他们还要厉害,就像是我从小听到大的那些故事里的传说人物一样,总是神秘兮兮的……可你之前故意装成那副样子,又一直躲在范村里是为了什么啊?杨花和还有你身边的那些人不都是你的家人吗?”   “……”   “算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不过,那个姓师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   “张长声对我都没有像那个姓师对你一样这么体贴过,这么温柔过……而且他这个死人到现在也不知道现在死到哪里去了,我以后,一定做鬼,都不放过他的,哼。”   “……”   “……话说,你和那个姓师这次解决完小人村啊,杨姬还有罗刹人的事情之后,会一起回到范村去接亲然后生小宝宝吗?”   “……”   “其实杨花和我悄悄说过哦,她心里特别特别想要个能陪她一起玩的小妹妹或者小弟弟呢。”   原本是不想搭理这整天傻乎乎的小丫头的,听到这最后一句本来还在故意装睡的秦艽终于是没忍住无言以对地睁开了灰色的眼睛,又枕着手臂略显无聊地就懒洋洋地哑着声音回了句。   “你长到这么大了,你爹你娘都没告诉过你男人和男人连根萝卜都生不出来吗?”   “啊?原来生不出来吗?我,我以前没问过我爹我娘诶……只听我爹说,我只要和张长声亲过一次就能生小宝宝了……”   傻阿香关于自己那误人子弟的亲爹的吐槽让秦艽顿时笑了,想到自己那自小性情不太乐意接近人的狗侄子有这么个活宝姑娘缠着也未必不是好事一件,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而不自觉望了眼窗外红色的月亮又沉默了一下,闭了闭眼睛的秦艽只针对先前阿香的问题又一脸懒散困倦地答了最后一句道,   “我没骗过任何人,关于我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对晋锁阳说的话也都是真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罗刹人目前还没上钩,我还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究竟是谁。”   “啊?为,为什么?”   “因为,随随便便告诉了别人关于我的秘密,有些人,比如说你可能会被吓哭。”   “切,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我未来夫君可是祟界的祟主,我未来夫君的叔叔可是鼎鼎大名的赤水龙王,随随便便挥挥手一群人都要死光了你知道吗……”   隔了一段时间居然又听到这句熟悉又搞笑的话了,‘鼎鼎大名的赤水龙王’本人对此也懒得发表什么意见,随便翻了个身就这么当做什么没听见干脆闭眼睡了。   而隔天大早,就在起床后的秦艽思索着既然等的那个没来,自己今天无论如何要带着阿香想办法先往地图上婺源后山更接近小人村的地方动身时,他却忽然听到仿佛被咋咋呼呼的阿香在他们借住的民居外头惊讶地大叫起来的声音。   “诶?你,你说找谁……找秦艽?难道,难道说你是……啊!啊!!!你就是秦艽说的那个老朋友对不对!!啊啊!!秦,秦艽,有人找你,哦,不,不对,有只母狨,一只穿着花裙子的母狨拎着好多好多东西来找了你啊!!!” 第175章 周   因为巨人周平主动提出可以帮助他们上山的缘故, 所以接下来, 特意来到此地帮忙解决天空中出现窟窿一事的晋姓师三人组算是意外地享受了一把云霄飞车般的刺激服务。   这个具体评价起来体验其实异常奇妙的过程中,脑袋一会儿炸成一团白色烟花, 一会儿又卷成一根白色麻花的晋姓师只在那扑面而来的比龙卷风还要肆虐吓人的北风中皱着眉勉强保持着自己五官的完整性。   直到他们三个连带着同行的那头老青牛终于一路跨过无数茂密丛生, 落满白雪的雪松子林, 并最终到达山顶那神奇的巨人村外。   两只脚才一落地,脸都吓绿了的泥娃娃和青牛就一块狼狈又默契地卧倒在地上, 并用泥土捏的小手和牛蹄子一起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呕——呕——呕!!”   能把一头牛和一个泥土人都逼得都疯狂呕吐了起来, 可想而知,刚刚他们从半山腰上爬上来的时候, 跑起来简直就像在山顶上飞来飞去的周平抬起脚奔跑起来的速度究竟是有多快了。   而作为这之中唯一还算全程维持淡定冷静的晋锁阳, 能够从周平手中侥幸活下来其实也默默松了口气的他先是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头上那略显狂野的白发给镇定地整理了一下, 接着才一如既往地抱着手上那筐宝贝柿子,并听着头顶原地蹲着的巨人周平惭愧而抱歉地冲他们结结巴巴地道,   【对……对不起啊,姓师……你……你和你的朋友们是不是……都有点……不太舒服啊?怎么……还好端端……吐了呢?】   “嗯, 还好, 应该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过我们现在这是已经到了吗?”   【对……前面……那三块像……①斑子脑袋的……大石头后面……有个洞……我们……一块排着队钻过去……然后就能到……巨人村了……记住,千万不能掉队……不然就找不到出路了……我弟弟……周丁这会儿……一定在村里……我们……直接进去……就成了……】   随便一打岔就容易忘事的周平这么语调呆板迟缓地说着,抬起淡色的眸向不远处看去的晋锁阳才注意到山顶白雾缭绕的斑子大石头后真的有一个崎岖的周围布满绿色苔藓,形状类似不规则图形的发光洞口。   而在那阴森森的洞口旁边的雪地上还非常贴心地插着着一个惊悚扭曲,脖子里还挂着一串大蒜辣椒的丑陋稻草巨人和一块具体指着洞口方向的木头路牌。   【欢迎来到句任村!祝您一路顺风!玩得愉快!】   【前方三百四十米可能有山魈,野人, 大马猴等濒危珍稀野生动物出没,如若邂逅猛兽,请勿大声喧哗,爱护动物,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晋锁阳:“……”   且不论那句诡异的‘祝您一路顺风,玩得愉快’究竟是想表达什么令人费解的意思,这好端端的巨人村三个字,居然被他们自己村里的人迷迷糊糊地写错了两个,这就让人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而晋锁阳作为一个本身初来乍到,人身地不熟的外来者,当下就是有点想默默开口纠正,肯定也不会没礼貌地去主动伤害人家全村人想要欢迎一下远方客人,顺便提醒一下要保护附近野生动物的心意。   所以接下来,保持礼貌地态度地冲周平面无表情地道了句谢的他干脆背上竹筐和和筐里虚脱到翻白眼了的泥娃娃,就这么慢吞吞地踏着脚下的柔软雪地和前面的周平一块皱着眉一步步弯腰进入了那个奇怪的发着光的洞。   这个过程中,手上还牵着青牛的晋锁阳隐约注意到他们头顶潮湿的洞壁上似乎有许多密密麻麻,仿佛在细微活动呼吸着的黑色柔软海藻类物质②,只是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会奇奇怪怪地生长在这里。   而大步走在前面带着路的周平见状抬头间似乎也猜到到了他作为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的人肯定会产生某方面的疑惑,连忙转过头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这,这是月亮女神……赐给……巨人村的……一种特殊……宝物,是被月光滋润……长大的……村里的老人们说……这是神明……的阴影……一般人是……不能吃的……吃了会被毒死……但是曾经死去过……一次的人吃了……就能自此回想起自己……上辈子难以忘记,即便死过一次也忘不掉的往事……】   “月亮的阴影?死去过的人吃了这个……就能回想起上辈子的往事?”   【对……不过……因为根本没人敢吃……所以大家也就……不清楚这个……传说究竟是真是假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面上一怔以至于轻轻皱起眉的晋锁阳总有一种心口莫名奇怪地自己跳动了一下的错觉。   但转念再一想到,这个功效特殊的东西居然也叫什么神明的阴影,说不定还就和罗刹人一直寻找的那个关于月亮的秘密和这次发生在本地的怪事有关。   所以当下,默默记着这种黑色软藻类物质长什么样子的晋锁阳也没再主动发表什么看法,就这么沉默地跟着带路的周平穿过这一道仿佛宛若隔世的神奇洞口。   ——又在终于得以踏出那漫长的洞口的那一瞬间,终于是来到了眼前骤然光线亮起,还屹立着无数庞大房屋,农具甚至是巨型家畜的……巨人村落。   只是说来也神奇,相比起,这个内里同样白雪皑皑的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巨人版特色建筑物和神奇生灵。   一瞬间更为吸引住晋锁阳他们注意力的,反而是村子上方那块布满了乌云和雾气的天空正中央,竟然真的多出来了一个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撞坏了的黑色瀑布口。   而在那天空上方的圆形瀑布口之中,居然还无休无止地流淌下一股无比肮脏恶心,仿佛在奇怪蠕动着的黑色水源。   【哇……原来这里的天上,天上居然真的破了个洞!好厉害啊……姓师!!】   经过刚刚一路上的休整,到这里刚刚一直都表现的奄奄一息的泥娃娃可算是恢复了元气了,而听到小泥人这么说,周平却是面色愁苦地低下头,又断断续续地开口道,   【那……那就是……‘黑水’,从小年夜……开始它就在不停地……往下……流,如果再这么……无止境地流下去,村子里的人……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哎……】   巨人周平那忧心忡忡的话语让站在他身同样旁皱着眉仰头朝上看去的晋锁阳一时间也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等警告地示意完泥娃娃闭嘴又抬起头,正好这时候村里面的其他巨人也都匆忙出来迎接周平了。   只是再等手上还抱着柿子筐的晋锁阳和身旁又开始紧张起来的泥娃娃,青牛一起眼看着那些高大的男女女三三两两的拿着手上巨大的农具迟缓地围拢过来,又在周平热情又木讷的‘三伯,这是姓师,对,是鱼大夫的朋友’“四姨,这是姓师,对,听说是好厉害的姓师”的介绍下礼貌且斯文地点点头。   那些除了体型都特别庞大,长相性格其实和外界的正常人也没什么太大区别的巨人们才纷纷低下头显得怀疑和警惕地远离着矮小的晋锁阳窃窃私语了起来。   【周平……你确定他真的……不是坏人?为什么他和……那些黑水里……掉出来的小人看上去……很像……】   【对……确实很像……看上去也好不对劲啊……周平……你真的确定……这次这个人……不是坏人吗……】   【我看,我们还是把他,这个小泥人还有……这头小牛崽子……一起关到牛圈里去吧……喂点饲料……说不定还能养胖点当做过冬的吃的……】   村子里之前吃过亏的巨人们那明显不太信任晋锁阳的排斥眼神让主动选择带他过来的周平一时间面露尴尬,但随后显得无奈又郁闷地瞪了瞪铜铃般的眼睛后,人高马大,性格直爽的周平还是替晋锁阳辩解道,   【不,不会……姓师是个……好人……和那些小人……不太一样的!】   可惜性情耿直善良的周平口中的话并没有得到广泛地赞同,因为发自内心地排斥着外来者的巨人们还是很不安,而恰好就在这晋锁阳带着泥娃娃完全开始前退两难的时候,有个宽厚温和的老年人声音却是在冷漠地抿着唇的晋锁阳耳旁响了起来。   【您……您好……远道而来……的姓师,欢迎……你来到……巨人村……我是村里的村委书记周顶天……很抱歉……之前村子里发生了一些令大家都不太开心的事,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紧张,不过您这次真的……是来帮我们……修补这天上的黑色窟窿的吗?】   主动说话的这个貌似是个村中德高望重,颇有威望的老巨人,相比起身旁年轻莽撞些的周平来,这脑袋上已经完全秃了,只有脸上留着雪白雪白,像是一串洁白冰花的胡子的老人脸上尽是一派慈祥温和,连嗓子里具体说话的音量都考虑到可能会惊吓到晋锁阳的关系尽可能放的很小声。   而见状,又注意到一旁的其他巨人们的反应,瞬间明白过来这个老巨人周顶天就是村里真正能说得上的人了的晋锁阳只沉默了一下,又在回忆着他们反复都提到的黑水里掉出来的小人的怪事后,才皱着眉仰起头来的同时淡淡回答道,   “我的来意刚刚来的路上就已经和周平解释过了,我随身带着范青占和杨尧给我的信物,他们的东西可以为我证明,如果您和村里的人还是不愿相信我,我可以先住到你们说的那个牛圈去,直到修补天空的事情彻底完成后就离开,绝不会给各位添任何麻烦?”   【……】   “但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从刚刚起一直说的黑水里掉出来的小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现在还留在村子里吗?您可以稍微和我描述一下他们的长相和说话方式吗?”   他这番冷静的回答和主动提问让老巨人周顶天一时间有些意外地挑挑眉,毕竟在此之前,可是很少有压根没见过他们的凡人,能像面前的这个身形文弱却眼神通透的白发青年一样表现的如此胆识过人沉得住气的。   而再一想到先前周平曾经提到的他或许是个来历相当了不得的姓师,勉强按耐住心头情绪的老巨人周顶天才这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缓缓冲晋锁阳开口道,   【当然……这些人当然还在村子里,但就像之前周平和大提到的那样……这些从黑水里掉出来的异世界……小人们确实不像您一样……对我们礼貌而友好……那个带头的……我记得是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应该是二十多岁……眉目间隐约还与您有点相像……】   “……”   【只是他自从来到……村子里之后就一直表现的非常……粗鲁无礼,不仅不停地辱骂我们……还和与他同行的那位……美丽的小姐一起……试图偷走……我们养的牛……之后……还悄悄……命令自己的同伴……想用药偷偷毒死好心收留他们的……我们……】   “……”   【幸好,在姓师……您来到这里之前……我们的村子碰巧还来了另一位……过路的好心肠客人……那位好心肠的客人……帮我们想办法抓住了……这帮小人……又建议我们可以把……这群比豺狼虎豹……还要恶毒的凡人……关进牛圈里去教训两天……】   周顶天这么耐心地低头解释着,从始至终表情都有点若有所思的晋锁阳却是也大概了解到了为什么村子里的这些巨人们会那么讨厌和排斥自己和泥娃娃的原因。   而不知为何,总觉得周顶天关于那群胡作非为的闯入者的描述有点耳熟,到此心中已经有了一点猜测的晋锁阳稍微皱着眉思索了一下,忽然便想直接问他们一句,那群人带头的,还和自己长得有点像是不是姓陈,而那个漂亮的,和他同行的女孩是不是姓徐。   可说来也巧,就在他即将开口准备进一步和周顶天打听打听消息的时候。   那些从刚刚起就围在晋锁阳不远处的巨人身后却是忽然传来一声嘲弄奚落的嗤笑声,随之一个衣着落魄,却潇洒地抱着手,腰上挂着把碧绿的碧玉笛子,脸上依稀还扣着个花里胡哨的狗郎面具的小辫子年轻人才一步步地晃悠着走出来,又笑眯眯地歪着头从面具后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晋锁阳。   “……我说村子里怎么才稍微安静了几天就又开始吵吵闹闹了,原来现如今,竟然什么不入流的阿猫阿狗都开始出来随便冒充传说中姓师了。”   “……”   这人这话一说,晋锁阳的脸色顿时有些止不住冰冷起来,毕竟这人无论是语气和神情都有点太过对他充满敌意和危险了些。   但显然,比他更激动的明显是身后立刻生气地大叫了几句你说谁是阿猫阿狗的泥娃娃。   而偏偏那带着狗郎面具的小辫子青年闻言却压根理都不理泥娃娃,只完全置之不理地抬头看向一旁的周平,又在自己的面具后忽然讽刺又难掩厌恶地笑着扯了扯嘴角道,   “周平,实话告诉你吧,你这次不出意外又被骗了,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兄台根本就不是什么姓师,还很有可能跟牛圈里那群居心叵测的小人们是一伙的……不过有些人倒是有趣,竟还知道这姓师的名号,可你大概不知道,现如今在这世上,但凡敢在我面前随随便便地冒充什么所谓姓师的,我都已经送他们去阴司见阎王了……”   ——“喂,那边那个脸皮似乎很厚的白毛仁兄,你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斑子:就是老虎,出自《广异记》   ②黑色的藻类植物:记住这个东西和它的作用,这是重要的伏笔 第176章 周   那先前忽然冒出来找茬的狗面具青年略带嘲弄的话音刚落, 巨人村四内原本安静平和的气氛顿时显得紧张焦灼甚至是隐约冒起火星来。   一时间因为他根本没什么理由的挑衅, 那么多双怀疑和警惕的巨人眼睛都齐刷刷地落在面无表情的晋锁阳和泥娃娃身上,半天, 村子里另一个五官和长相和周平十分相似的年轻巨人才语气显得为难僵硬地在人后主动小声道,   【狗郎……你可别, 别这样说了,他, 他是我大哥请来的客……】   “哦?难道我刚刚其实胡说什么了吗, 周丁?”   【……】   “可我看他好像也不是特别着急辩解啊?如果觉得受到了冒犯为什么不赶紧替自己辩解一下呢,这位抱着筐不值钱的烂柿子, 还带着群阿猫阿狗就随便四处骗人的冒牌姓师?”   才年纪轻轻的就天生一副笑面虎的做派, 这名字隐约叫什么狗郎的小辫子青年说话永远带着和人随意闲聊时的笑意, 但拿那双上眼皮微笑着看人的感觉却又莫名给人一种特殊的压力。   而有那么一个瞬间总觉得这个小子说话和做事的方式有点像一个自己前两天还整天呆在一块的人,很确定自己先前并没有和这人在哪里结过什么仇,更不明白他怎么就和踩了地雷一样地对‘姓师’这两个字唯独表现的这么在意。   起初并不想因为初来乍到在人家巨人村的地方和他大动干戈的晋锁阳一听到他攻击自己就算了,居然还敢攻击自己这筐什么都没干的柿子。   顿时就皱着眉不耐地看了眼这个仿佛来头不小也对他很有敌意的‘狗脑袋’, 又在干脆无视他此刻望向自己的眼神后, 思索着抱着怀里的糖柿子筐冲眼前周顶天开口询问道,   “不好意思,我想再多问一句,所以,他就是之前恰好留在这儿帮了您和村子的神秘客人吗?”   【哦……哦,对……狗郎也是在前两天……恰好路过这儿……这两天一直……住在周平和周丁家……】   “那请问他当初是怎么来这的?”   【啊?是……是他在洞口……的地方……迷了路……然后周丁就把他……】   “那我觉得他的出现也同样很可疑,而且他虽然和那些牛圈里的人不是一伙的, 却有可能是更居心叵测的存在。”   【啊?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冷漠脸听着也压根懒得开口的晋锁阳忽然间来这么一出,老巨人周顶天和那个‘狗郎’明显都愣了一下,而冷冰冰盯着那瞬间和自己对上眼的晋锁阳见状也没着急吭声,只沉默了一下又再次抬头开口道,   “巨人村的位置需要穿过山魈和野人的聚集地,还必须有本地人专门出来带路才能穿过村子前面的洞口,我之前有范青占给的地图和这头青牛指引,却还是在原地兜兜转转走了两天一模一样的路,而事实上,我昨天就已经找到了半山腰上,可因为某些奇怪的原因却就是始终走不进来。”   “……”   “当时我就猜测,这个地方也许必须得巨人帮助才能进入,因此我才一直在附近来回等待,想要找找看是不是有巨人会恰好出来捕猎,可是面前这个人,虽然嘴上说着自己是正好路过的,却明显非常了解这里的环境,甚至有可能是专门找到这儿并等在洞口想遇见村子里的人的。”   “……”   “而且,如果他先前真是碰巧路过,为什么帮完忙又找到出口后却始终不走,反而一直停留在这儿,那说明村子里有什么东西也许本身就可能是他的目标,这才让他来回徘徊在此地,而这个人最可怕的就是,才短短几天,他就趁机用热心帮助你们大家的借口,和你们一起抓住了那些凡人以此让大家彻底信任他,难道这样的人不是和我一样可疑,甚至是比我这个本身就很可疑的人更令人害怕吗?”   “……”   “当然,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也可以尽管说我口中的话并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大家可以不用相信我,但要知道,你之前也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怀有恶意情况下,对我说了那种话,所以,你对我,以及这筐柿子刚刚的指责也是相当无礼且可笑的,对面的这位仁兄,你都听明白了吗?”   最后还不忘一字不落地原话奉还回去的晋锁阳这一番话说的难得充满攻击性,至少本来脑子木讷单纯的巨人们顿时也意识到这个在村子里停留了好多天‘狗郎’也许正如同晋锁阳所说的那样并不是那么目的单纯了。   而先前还气的不行的泥娃娃对自家姓师这幅平时温润斯文,知书达理,但只要一认真起来就疯狂开始怼人还冷酷帅气的不行的样子也是佩服得不行不行的。   当下也不去管晋锁阳刚刚究竟是在认真替他们出气还是杨花爸爸的柿子出气,就干脆趴在晋锁阳耳边崇拜地小声嗷嗷嗷了起来。   【嗷~~姓师姓师你好帅~~快!快骂死那个鼻孔朝天的臭屁狗脑袋~~哈哈哈哈~~你看他抓着那把难看的要命的绿笛子都不说话了~~哈哈~~】   见泥娃娃这么开心,一向沉得住气的晋锁阳却是也没说什么,毕竟不到关键时刻他也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绝对。   所以当下脾气不是特别好,遇到秦艽之前更是对谁都说话不算客气的晋锁阳也只是一言不发和对面那个已经收敛起嘴角笑容,只是眼神显得更奇怪的‘狗郎’漠然地对视着,一时间却也没有打算对他礼貌客气点或是退让半步的样子。   偏偏那年纪的‘狗郎’先前还表现的相当能言善辩的,被晋锁阳回击了之后却也不替自己辩解,半响才若有所思地转向躲在晋锁阳旁边的泥娃娃又看上去很亲切地歪头笑了笑。   “喂,小泥人,我劝你最好赶紧那句话给我收回去。”   【!!】   “别装傻,我听得见你在旁边一直鬼鬼祟祟地嘀咕什么,这位白头发的仁兄说的话很对,我刚刚那么做确实草率了一些,我也确实比你们显得还要可疑,所以我现在可以对你们,嗯,还有你们那筐宝贝柿子道歉,但我最讨厌别人随便评论我的一把青了,赶紧给我收回去,不然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保证说到做到。”   这最后几个字那‘狗郎’仿佛真的快要直接过来动手捏碎瑟瑟发抖的泥娃娃了,内心觉察出他的情绪上有点异常的晋锁阳见状皱了皱眉,却不明白泥娃娃在旁边悄悄说上一句那把叫做一把青的绿笛子难看,又是哪里忽然刺激到他了。   而见这火星子直冒的危险情况眼看着就快要不好收场了,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就差没直接动起手起来的老巨人周顶天却是略显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又在头疼地抚了抚自己下下巴上的冰花胡须才缓缓开口道,   【哎……两位……都听我一句……休要争吵……休要争吵……我巨人村……如今遭遇大难……你们两位愿意来帮忙……我们都是诚心欢迎……至于谁善……谁恶……我们巨人一族虽然向来愚钝,却也有……自己具体衡量人心的标准……不如这两日您二位就先一起……住在周平周丁家……待老病和补天的事解决再离开……这样可以吗?】   老巨人周顶天这话算是缓和了晋锁阳和那‘狗郎’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面无表情的晋锁阳没急着表态,那抱着手‘狗郎’却是在沉默了一下之后,才翻脸比翻书还快般又表现出一副好好青年般的模样微笑着点点头道,   “当然,那就照您说的办就好,狗郎一切随意,多谢。”   这话说着,那性格又仿佛特别讨喜有礼貌的‘狗郎’便抱着手,和先前一直跟他显得关系不错的巨人周丁一起径直往村外边去了。   搞得一脸莫名其妙的晋锁阳和泥娃娃皱着眉目送着这人晃晃悠悠地抬脚离开,竟半天也没搞懂他从刚刚开始到现在到底想干什么,而直到村口的大伙在周顶天的示意下暂时散了,巨人周平才一脸无奈地冲他们解释道,   【不,不好意思啊,姓师……狗郎……其实平时……待人挺好的,他脑子非常聪明……总能想出不少……厉害的主意……所以村子里的大家都喜欢他……可,可我也不知道他今天究竟怎么了……可能是因为一直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他心里有点着急……还有泥娃娃……刚刚说了他笛子的事吧……】   “他来巨人村是来找人的?可那把笛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也没说……他具体要找谁,就这两天……一直在‘黑水’和窟窿旁来回……找,像是怕自己千里迢迢赶来找的人……已经掉在河水里面……彻底死了的样子……回来后也总是……不太开心……一直不太想……开口说话……至于那把叫一把青的笛子……似乎听他说是……他父亲母亲留给他的吧……】   “……一把青?他父母?”   听周平这么说,不自觉皱了皱眉的晋锁阳也和当下露出心虚表情的泥娃娃对视了一眼,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又干了要被自家姓师批评的事了,对了对手指的泥娃娃只惭愧地小声道,   【对,对不起嘛,姓师……我,我又不知道……大不了他先和你道歉,我在和他道歉……】   泥娃娃这认错态度倒是还算可以,面无表情的晋锁阳闻言也没吭声,只暗自琢磨着晚些时候等那‘狗郎’回来了之后或许可以问问他究竟是想要找谁。   可就在他趁着这个功夫,准备让巨人周平带着他先把青牛找个合适的牛圈安置一下时,碰巧路过村里一户人家的高围栏巨型牛圈时,他却忽然听到了一阵仿佛难以置信,又有点像大白天见了鬼的惊呼和惨叫声。   而当下面容一怔又皱着眉朝上面高的吓人的牛圈看去,下一秒,怎么也不会想到时隔多日,会和对方以这种形式再见面的晋锁阳就这么对上了浑身上下狼狈邋遢,正常的人脑袋上竟然多出一对牛耳朵的陈家祥目瞪口呆地扒在脏臭的牛圈上大声怪叫起来道,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晋……晋锁阳!!你……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掉到河里去淹死了吗!!!” 第177章 周   正月初六的下午太阳照的人浑身上下暖洋洋, 巨人村对面山上被山下的人传说有小个子山精和发光的巨车掉下来的阴森后山里。   一身单薄素净的青黑色冬衣的秦艽倒是正面无表情地捏着只边缘冒着火星送的烟, 并独自站在半突出来的山崖上盯着远处的暖黄色的落日看。   他这段时间稍微长了点的发丝中间夹杂着点零星的灰,瘦削阴郁的面颊却冷而白。   而伴随着此刻背对着身后野林子的他将烟拿着手里一边欣赏落日一边轻轻抖落烟灰的动作, 他手腕上那只在除夕那夜被某人亲手带上的龙回头也在隐隐约约地发出漂亮的光。   视线所及, 那金黄色落日的下方隐约有一圈红色的, 模模糊糊的边缘线。   而那则是这个特殊世界里独有的红色月亮即将出没,并一点点升上众人头顶照亮黑夜的标志, 也是属于这大山深处最危险最神秘时刻来临的标志。   传说, 每晚只要到了这个时间尤为特殊的时刻,大山里面平时压根见不到的那些吃人小山精就会悄悄出没, 它们被称为小人县的玻璃人, 十分地排斥和讨厌外界的活人, 还相当地嗜吃人肉。   但在更古老的,只被记载在少量野史中的志怪传说故事中,它们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小人们乍一看与常人的身体其实会在黑夜中一闪一闪, 透出像湖水玻璃一样的光, 而这条山路就是它们每一晚都要从湖水里洗干净身体后要走过的必经之路。   这个时候只要看准时机躲在林子里, 再念着特殊的咒语朝他们扔出一大把混合着其他生了蛀虫的杂谷子的生米。   那些浑身上下闪闪发光,身体也陷在一轮红色光圈中的‘小人县居民’就会在这条回家去的山路被迫停下,再弯下腰开始不得已帮凡人捡米粒,并认真挑拣出真正的大米了。   而遇到这种的情况,你再赶紧用山精的语言去小声地悄悄询问这些小人们关于自己心中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就有可能得到这世间接近一切真相, 甚至是来自神明向你感慨吐露的某个神奇秘密。   关于这一点,秦艽显然来到这里就心里已经仔细做过调查并向某位专业人士特意确认过了,所以这也是他这次之所以没有选择和晋锁阳一块去巨人村,而是单独带着阿香来这儿找雷车的原因。   因为这很可能不仅仅和接下来他和阿香寻找雷车的事情,还或许与去罗刹海市营救杨姬的事情有关,更有可能,影响接下来无数东山无辜山精走兽甚至是凡人的命运。   “罗刹人……杨姬……那个杨姬到底知道些什么常人所不知道的事呢……”   似乎有些想不通般的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多日来一直有让留在东山的横行介士帮自己和那帮四处捉拿阿香的罗刹人继续打迷阵,以此或许更多消息的秦艽脸上也难得浮现了深思和不解的表情。   但显然,在接下来真正见到那个据说被囚禁多年的杨姬之前,并没有办法直接接触到罗刹人的他可能都很难得知关于‘时间之门’之后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而这般想着,刚刚特别过分地差遣着阿香一个小姑娘去捡晚上在山里过夜要用的柴火,自己则站在这儿理直气壮地偷懒的秦艽也略微有些无聊地眯了眯眼睛望着头顶走了会儿神。   只是就在这时候,他却不经意地看到了自己手上的那只纹路古老径直的龙回头,而略有些古怪地停顿了一会儿后,想到自己这都和他分开两天了,那个离开前说是会用传声鬼天天找自己的人都没个动静,向来反复无常的秦龙君顿时就有点小情绪涌上来了。   “两天了……晋锁阳,我再给你最后一晚的时间,要是今天晚上你再不识趣一点,我……”   关于今天晚上如果对方还是不主动找自己究竟会怎么样,危险地眯着眼睛的秦艽这么自言自语着好像又没声了,而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下,心里头又半天也没个针对某人这么不上道,这么不热情似火,这么对自己不各种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整治方法冒出来。   恰好这时,陷入沉思中的秦艽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笨拙又傻气,却也十分熟悉亲切的脚步声,以至于结束刚刚那段闲下来思考的他立刻就回过头并朝身后那毛茸茸的影子跳跳眉来了这么一句。   “忽然和我这么害羞起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去跟着阿香吗,怎么回来了?”   “!吼……窝……窝就是想和泥单独索索话嘛……”   都那么久了,说人话的水平却明显还是这么惨不忍睹的,此刻局促紧张地对他埋着头不敢开口的母狨明明早上的时候就已经来找他回合,并跟着阿香一起山上办正事了,但却始终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和秦艽单独沟通一会儿。   而似乎察觉到秦艽目前似乎不太想让阿香知道他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太了解他为人的母狨也干脆机智地专门等那小狐狸暂时离开后这才眼巴巴地找过来。   等从上到下打量了眼自家仿佛变化了许多的主人,毛茸茸的毛脸因为伤心而显得更难看了不少的母狨听着难得面前的秦艽冲她这般问道,   “那为什么上次我回祟界去,河伯说你经常都不在?”   “因为……因为泥都好久……不回祟界了……河伯他们……索……泥根本补想回祟界……心里还在桑心……要四烦你……你会吐颜窝然后丢掉窝……可窝又想泥了……就想去人间……帮泥……找找兔子啾啾……结果……总是找不到……就不敢见你了……”   费劲地对着毛茸茸的手指和秦艽仔细解释着自己的一片心意,母狨还很小的时候就被秦艽从祟界捡回来一直带在身边,所以零零总总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也终于算是明白了些人情世故。   因此她很清楚这二十多年对她这种没心没肺惯了的山精们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甚至可能是漫长的生命才刚刚开了个头。   对于一直以来都独自游离在人间和祟界之外找寻晋衡转世的秦艽来说却是漫长而寂寞的时间跨度,所以始终没帮上忙的她才因此更不敢随意追问关于秦艽这么多年来的近况。   而被她这么主动一提,又看面前她这番生怕自己忽然生气不想理她的样子,确实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点想刻意躲开身边任何人的秦艽却是古怪地沉默了一下。   半天意识到自己以前确实经常对他人的好意有点不识好歹的秦艽才眯着眼睛一点点地在母狨蹲下来,又在见脑袋上插着朵花的母狨顿时紧张兮兮地埋下头后,才难得不那么阴阳怪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拖长调子开口道,   “我躲着你不是讨厌你,也不是想随便丢了你,河伯他们是在故意吓唬你的。”   【四……四尊的嘛……】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要是你不愿意离开,我会做你一辈子的主人的,那时候我十六岁,随便在路边给了你一点吃的你就一直跟着我不肯走了,而且我的狨这么乖巧懂事,就算这么久了回来也会记得我喜欢什么,千里迢迢地给我带一堆我用不着的土特产,虽然现在的我看上去比那时候老了很多,但你应该不至于会主动嫌弃我吧?”   像是在随口打趣着什么,半跪在她面前柔软的雪地上,回忆起早上那堆让阿香笑了半天的土特产的秦艽这么说着还冲母狨故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而被秦艽这么主动一提多年前还在祟界一块相依为命时的久远约定,瞬间感动地眼眶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可长相本来就丑的母狨这么啊呜啊呜地一哭起来顿时就显得更邋遢更难看了,也真难为面前一向爱拿各种讨人厌的话讽刺嘲笑人的秦艽居然也没开口嫌弃她。   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实在太难看了点,哭的整只狨抽抽搭搭的母狨最终还是十分在乎自己形象地用力吸了吸毛茸茸的鼻子,又结结巴巴地大着舌头蹲在地上道,   【呜……呜……泥明明一点……都补老……可泥还记得呀……】   “嗯,当然记得。”   【呜……呜……主人……泥尊吼……】   “嗯,乖。”   这一来一去间,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见面的秦艽和母狨之间也算是难得地私下说了会儿话。   原本还担心秦艽一个人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得不太好,是不是天天难受地不想吃饭的母狨见他方方面面看上去都还算正常,倒也是跟着松了口气。   只是眼看着秦艽到现在都孤零零一个人,这次因为寻找雷车的事被他单独叫来帮忙的母狨却是又莫名有点触景伤情起来,半天才低着头难受地眨巴眨巴自己哭肿了的眼睛道,   “要四……兔子啾啾……现在也在就吼了……”   “怎么,你也想他了?”   不知为何,似笑非笑的秦艽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四啊……窝当然想兔子啾啾……”   “哦,那不如晚上你来给他打个电话吧,我也快两天没见着他的人影了。”   母狨:“??????”   一听秦艽这么说顿时傻眼了,肩膀一僵硬的母狨像是有点没反应过来般的看向自己的主人,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此刻嘴角带笑的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下一秒,脑海中仿佛有了什么惊人的预感的母狨才目瞪口呆地捂着自己的毛嘴如同一个忽然受惊的二八少女般尖着嗓子道,   “蓝道……啊……啊踏踏踏宗于活过!!!呜——”   嘴里的蹩脚普通话还没完全爆发出来就被俯下身单手捂着她嘴的秦艽快速地给制止了,见秦艽挑挑眉快速地示意自己阿香现在就在附近,心里激动的不行脑子还是很清醒的母狨才激动地仿佛喘不过气般原地蹲在地上深呼吸了一下,接着猜仿佛不敢相信地红着眼睛抬头看向秦艽道,   “尊的啊……兔子啾啾……肥来了……泥找到他了压?!”   “嗯,但其实找到他还没多久,所以就没写信特意告诉你还有长声长鸣,加上现在我和他还有一些正事没忙完,因此不方便告诉其他人,你现在先帮我和他保守这个秘密,等我们帮阿香找到她的雷车之后,我再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难得愿意和人耐心地解释这么多的秦艽这话说的尽管依旧含含糊糊,但自知他应该不会骗自己,兔子舅舅确确实实已经回来的母狨还是十分表现的可靠和忠心地点点头。   只是不知为何听秦艽刚刚说起张长声时,本来还表现的很开心也很满足母狨的表情却是忽然表情迟疑且僵硬了一下。   接着方才因为亲眼见到秦艽本人实在太开心,所以也没来得及说上别的母狨才难得有些忧心忡忡地瞄了眼这会儿呆在野林子里捡柴火还没回来的阿香,又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并对秦艽表情复杂地开口道,   “主人……其实……之前……窝还想和泥说个四……旧四关于长森的四……”   “……张长声?你之前见过他?”   “木有……应该不四最近……四十几天前的事了……应该四小年夜了吧……窝那时候……还在祟界……有以天晚桑……窝在祟殿里……好像隐隐约约听到长森……一个人在……对着一个发光的东西……哭……还在……和什么人索话……”   “发光的东西?张长声在哭?还在……和什么人说话?他当时在说什么?”   一听到母狨这么说,眼神当即变了变的秦艽即便先前还没这么上心,也该隐约觉察出有什么自己之前并不知道的事情或许曾经发生了。   而之前因为张长声那一晚发现自己后的警告,而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包括河伯以及祟界的任何人。   也是这次重新见到自己内心最信任的秦艽,其实自从小年夜那一晚之后,已经一个人默默担心害怕许久的母狨才怯生生地点点头,又咬着嘴唇用她到目前为止最标准的人话模仿着当时一个人面色惨白地对着那个发着红光的东西微弱哭泣的张长声道,   “他好像在说……‘爸爸……妈妈……舅舅……秦叔叔……求你们快来救救我……’还好像在说,‘求你放了我吧……我一定……我一定会为你去杀了杨姬……我一定会为你去杀了她的……’”   ——“求求你……饶了你最忠诚的奴隶这条命吧……仰阿莎……” 第178章 周   “不, 不可能!!我不相信!晋……晋锁阳!!你……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你不是从山下摔下去又掉到河里去淹死了吗!!!”   隔着巨人村世世代代修筑的那一排排脏臭无比的巨大牛圈栏杆, 晋锁阳之前其实已经很久未见的陈家祥竟再次以一种十分离奇的方式出现在了这个特殊的时间裂缝中。   只是曾几何时,因为家中长辈的宠爱迁而一次次肆意欺凌殴打年幼的晋锁阳, 身后也永远都有一群谄媚跟班追捧着的陈家孙少爷此刻却是有点境遇难堪, 甚至是倒霉。   不仅看上去已经沦落到和一群牛挤在一间牛圈争抢饲料才能不至于被饿死的地步, 而且看样子还因为实在耐不住肚中饥饿,所以疯狂食用了好多天巨人村特有的牛饲料, 而自此在原有耳朵的位置一左一右地长出了一对十分丑陋滑稽的牛耳朵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 他肯定也无法维持自己平时那副纨绔公子哥儿的奢侈做派了,除了一看就已经好多天没洗澡的身上套着件皱巴巴, 还散发着刺鼻牛屎味的高档衬衫, 就连一向用鞋油擦拭的闪闪发光的真皮皮鞋都已经因为先前的意外而遗失了一只。   而撇开他好端端地为什么也会从现实世界里意外掉到这个到处充斥着山精邪祟的神奇时间来这儿的真实原因。   一时间看清楚这位自己过往最讨厌最不想见的人的脸, 哪怕是晋锁阳先前听周顶天那么和自己说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一点隐约的猜测,他不自觉涌上些许陌生情绪的脸上,还是在稍稍停顿之后露出了些许冷意。   【……姓师……这个人……怎么忽然冲你……大喊大叫的……你难道……真的认识……他吗?】   一旁眼巴巴站着等晋锁阳去家里做客的周平这话听上去像是有点紧张和不安, 毕竟先前这帮恶毒的坏小人可是给他们村子里里外外地添了不少麻烦, 如果晋锁阳眼下真的表示自己认识他们, 那他可就真的有点难和村子的其他巨人们交代了。   而打从刚刚发疯的陈家祥忽然趴在牛圈旁边冲自己大叫起来就没再开口说话的晋锁阳闻言也只是冷冰冰地朝上看了一眼,却只在一瞬间对上了样子邋遢到已经连牛都不想靠近的陈家祥那双因为周平的话而骤然间变得怨毒厌恶的眼睛。   “呵……认不认识?晋锁阳……你敢和旁边那个妖怪说实话吗……我就说……我就说啊!晋锁阳……你果然就是个天生的妖怪!!怪胎!不仅之前从山上掉下来没没死成,居然真的和这些恶心的要命的妖怪混在了一起!爷爷……爷爷之前居然还不相信我的话!!还硬是让陈家乐绑着我大过年的来这个破地方给你收尸认罪!!”   “……”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你竟然真的跑到这种地方来活了下来……又和这些妖怪自甘堕落地混在一起了!这么一说……之前不会就是你派这些妖怪做法把那条龙王河弄的大白天忽然刮起湖啸!!这才把岸上的人,还有我,文慧家乐他们一起抓到这儿来的吧!你是想和这群妖怪一起把我们都吃掉……从而报复我们陈家对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牛伺料吃多了, 所以本来还算个正常人类的脑子都开始忽然变异了。   一张口就一副被重度迫害妄想症嘴脸的陈家祥这般扭曲着脸冲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晋锁阳控诉着他那些莫名其妙的罪行,却只将心中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好感的晋锁阳弄得愈发不想张嘴搭理他了。   而这般想着,便干脆压下心头对于那个世界发生的所谓湖啸的疑惑,并不想在周平面前暴露和陈家祥他们认识的晋锁阳只干脆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又做出一副绝情自私的神情冷冰冰地随口回了句。   “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头饿疯了只会冲人乱叫的牛,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   他这句冷漠无比的话音一落下,在一旁看着本来心里还有些没底的周平倒是瞬间松了口气。   而眼见嘴巴简直比牛粪还臭的陈家祥一听到他这么回答周平,立刻就在上方暴跳如雷地拍打着牛圈油腻腻的栏杆,还一边昂昂昂一边大声咒骂着自己是下贱恶心,忘恩负义的妖怪野种。   两只耳朵就和聋了一样的晋锁阳只表现地淡定的不得了和周平一块回到家见过他家中年老的巨人父母。   又在把一向没心没肺,也不了解情况的青牛和泥娃娃先简单地安顿在周平家先休息一晚后,这才以吃过晚饭出来随便看看村子里晚上的情况,以便修补之后帮忙黑色窟窿的借口,独自一个人趁着黑漆漆的夜色回到了村子旁边将公牛和母牛隔开的牛圈附近。   说来也巧,在这个头一次和巨人们一块吃上一顿晚饭的过程中,作为家中新来客人的晋锁阳倒是一直都没有见到先前和周平的弟弟周丁一起出去了的那位‘狗郎’。   而对眼前的晋锁阳这幅斯文礼貌,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样子倒是印象不错,所以当下周平年迈的母亲也只是和善地抬起手给这位只有自己拇指大小的小‘姓师’倒上了一滴自家做的酒酿品尝后,才如此语气复杂地叹了口气开口回答道,   【‘狗郎’……一般都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这年轻人……心里藏着事……像是……不太开心……不过……今天周平……已经给他单独留饭了……一般晚上……他从黑水旁……找完……自己想找的人……就会回来的……】   “……”   【哎……黑水……老病……本来好好的……大过年的……现在都给毁了……也不知这……可怕的一切……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啊……】   听到周平的母亲这么语气担忧烦闷和自己倾诉着,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得知那个狗郎是来黑水旁边找什么人的晋锁阳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安抚了老人家几句便不再开口了。   而再等他结束和这友好善良的巨人一家的对话,又单独一个人迎着月色悄悄溜出来周平之后,回忆着白天进村子时那条大概路线的晋锁阳只面无表情地缓步绕过关着陈家祥的那个更脏臭刺鼻一点的大牛圈。   又在径直来到村子后面点的另一个稍微小一点的巨型牛圈前时,不出意外地对上了此刻正脸色疲惫苍白地蹲在里头不说话,同样也已经因为吃了巨人村的饲料而长出牛耳朵的陈家乐。   “……锁阳……锁阳?是你?真的是你?!你原来……真的没死!!”   一瞬间脸上惊愕到说不出话来的反应似乎不比之前的陈家祥少,但打小和他关系一般般的陈家乐好歹还记得这并不是原先的正常世界,所以临要开口大声对面前的晋锁阳说话的时候,他还是稍微小心地注意了一下自己周围的音量。   而本来除了自己要问的那些正事,其他根本没什么特别想和他聊的晋锁阳见他竟然这么上道,倒也没有摆出之前故意吓唬陈家祥的冷酷样子,只面无表情地将弯下腰自己额外从晚饭里省下来的一点窝头面包子和两个糖柿子放在牛圈旁边,又淡定地盯着他回答道,   “嗯,没死,也不是鬼,基本上……还可以算是活蹦乱跳。”   “……”   他这保持着一如既往地冷淡又有点像在一本正经和他开玩笑的诡异语气,把刚刚一瞬间确实有点想开口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索命鬼的陈家乐搞得顿时有点无语了。   而或许是因为这些天遭遇的有些事情实在太过离奇恐怖了,所以一时间饿的面黄肌瘦,脑子里也浑浑噩噩的陈家乐也没有傻站着太久,只是嗓子里格外痛苦地捂着嘴低头咳嗽了几下。   又在随后难掩苦笑地凑到牛圈边,并打量了眼前这气质冰冷出尘的白发青年那非但没有掉下山崖落魄惨死,反而看上去还隐约气色健康了许多的清俊面容才后摇摇头语带自嘲道,   “……竟然真的没死,这倒也难怪了……我说怎么之前那个石县长派了搜救队在河底捞了那么久都捞到你的尸体……原来你竟然真的还活在世上……也难怪爷爷和我们说他大年初一那天,在你书房里看到一群小神仙从书里跳出来告诉他你还在龙王湖下面活着了。”   “……书里?神仙?”   “对啊……要不然我和陈家祥这次怎么又会千里迢迢地回来收拾烂摊子呢……幸好佳佳没来,不然也要跟着我们一起倒霉……不过徐文慧倒是跟过来了,现在就被关在母牛那边呢……最东边好像还有秘书和上次那位石县长……爷爷这次气大发了,认定是陈家祥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想直接害死你……还说你一定还活着,因为神仙说了你还活着……还活在湖水下面有龙出没的地方……”   “……”   “家里的人当时还都以为他是因为你去世了太伤心了,所以大白天做梦说胡话了……就连我,也压根没敢相信你大冬天的掉在那么冷的地方还能活下来……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真的,这个赤水龙王湖底下真的通着其他人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而且……你居然还比其他人都幸运地率先来到了这里……”   “……”   “嗯……不过看现在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这段时间应该过的不错……果然从小到大根本没什么特别困难的事能难为到你的,不管是陈家祥还是……我们其他人……哎,反正,也总比我们,被那些奇奇怪怪的,额,巨人关在这里吃了两天牛饲料强,不过……喂,晋锁阳,我亲爱的表哥,您老……不会真的是什么……当年碰巧转世到我们家来投胎的活神仙吧?”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心中一直自诩相信现代科学,平时也不太封建迷信的陈家乐明显有点哭笑不得。   而眼下明显没什么和他开玩笑心思的晋锁阳在听到这句话时也只是沉默着皱了皱眉,又在望了眼他们头顶那个隐约还在往下流淌出黑水的窟窿后才回答道,   “我不是什么神仙,我只是个普通人,你们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你们咎由自取,周平他们之前已经把所有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了,你当时要是真拦住陈家祥和徐文慧不让他们偷牛和害巨人们,按照这些巨人们平时的为人根本就不会主动伤害你们。”   “……”   “说到底是你们先小人之心,总以为全天下人的都要害你们,所以你现在别指望着装出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我就会好心救你们,我这次只是顺路过来帮忙解决他们村子上方破掉的天空和‘黑水’的事情,今晚这顿饭之后,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只能最后提醒你一句,别再因为贪婪就弯下腰放弃做人的尊严,去吃巨人们牛圈里的饲料,因为如果你再继续吃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真的变成一头水牛,被迫为巨人们耕地干活甚至永远也离不开这里,听懂了没有?”   大概是很久之前就已经习惯自家表哥这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说话方式了,所以刚刚悄悄套近乎了一会儿却被立刻怼了回来的陈家乐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尴尬。   而摸摸鼻子显得无奈地点点头点,又跟着面前的白发青年往头顶上方的破洞一起看了眼,像是隐约想起来什么般的陈家乐先是沉默了一下,又显得有点欲言又止地看抬头着因为他的话而终于看向他的晋锁阳挠挠头道,   “那个……锁阳,我知道你肯定不太信我,心里也谈不上有多拿我当亲戚呢,当然呢,我自己……从小到大也就是根墙头草对你做了不少亏心事……但关于天上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窟窿……还有这些奇怪的黑水的事,我在因为之前那场湖啸掉进来之前倒是碰巧知道点事……”   “……”   “陈家祥,和秘书,这两个蠢货之前……是想往那边的湖水里放什么有毒的东西害你……我先前没敢把这事如实告诉爷爷,就和他说了些这两天找人进度的事,但据我后来抓到的那个放毒饵的本地村汉告诉我的说法是……”   “……”   “那一晚,他们其实……根本没来得及把毒药搭配着他们买来的死羊死牛放下去,因为当他们靠近湖边的时候,这些人忽然发现了一件把他们吓唬得集体跑下山逃命的怪事……据说,据说他们亲眼看到水里……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红色月亮……然后水就变的浑浊甚至发黑了……后来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意思就是……这次天破了个窟窿还有这些巨人得‘老病’的事,也许和陈家祥他们想要下毒的事情并没有关系,而是那两个奇怪的一起并列在水里的红色月亮造成的……额,我这么和你说?你大概听的明白吗?” 第179章 周   接下来这十多分钟里, 已经在这间恶臭难闻的牛圈里活活饿了三天的陈家乐算是还挺主动的就将之前另一个时间下的东山发生的那些怪事都给晋锁阳来回说了一遍。   他话语间提到了那两个出现在湖面上的红色月亮, 还提到了那场发生在龙王湖上方的黑色不明原因引起的湖啸。   这个过程中,冷着脸独自面露思索的晋锁阳一直都没有主动打断他, 只偶尔才会打破沉默稍微问上他几个疑点。   闻言, 蹲在牛圈旁边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窝窝头, 一边也将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一一回答的陈家乐则尽可能地将自己所听说的所看到的,都给仔仔细细地告诉了他。   而再等结束完和他全部对话的晋锁阳面无表情地拿着着手上连渣滓都舔干净的碗筷从牛圈旁边缓步走出来。   由于他和陈家乐先前的那场私下发生的交谈, 巨人村外头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所幸因为山中生灵普遍比较规律的作息问题, 巨人村的男女老少大多睡得很早,所以这会儿鼾声如雷, 远远听着还以为这边发生小型地震的村子里, 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晋锁阳曾经来过牛圈旁边。   只是不知为何, 这会儿一个人面容冷清站在村子的一处巨型椴木篱笆旁,显得整个人情绪有点沉闷低落的晋锁阳却是好久都没主动出声。   半天他才莫名地低下头摸了摸冬衣里面的口袋,又看了眼自己出门后一直随身带着,却因为信号不好没用得着的传神鬼, 并一个人默默地回忆起了之前和陈家乐的对话。   “……行了, 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么多, 毕竟那红色月亮在那帮本地人眼皮子底下变成两个的事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着,不过先前我们来的这些人被湖啸弄得掉到湖水里的时候,我隐约觉得湖水底下那些黑色的东西不像是正常的水质污染,倒像是……嗯,什么活的, 还会蠕动呼吸的东西……你可以想办法去河水底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我觉得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   “其他的话,我大概也帮不了村子里这些如今得了老病的巨人了,毕竟我也就是个干吃饭不顶用的普通人,不过还是谢谢你的这顿晚饭……嗯,要是这回我还能找到办法弄掉这对牛耳朵出去,改天回了原先咱们的那个正常世界,我一定请你吃顿饭好好谢谢你……”   “……”   “你肯定也明白,这回陈家祥回去不用你说肯定也是要倒大霉了啊,你受了他那么多年前气眼下也该松口气了,等解决完巨人村的事再从这个窟窿里和咱们一起回家了之后,家里里里外外的我可就一切仰仗你了大少啊,额……话说我年底还想换辆新车呢,你觉得现在市面上哪个款型的好,我可最相信你啊,您的审美和眼光一直比我好……喂,要不你回去帮我和爷爷说说,你可不知道,这次你出了事之后他真是伤心死了,成天念叨着当初不该阻止你去学汉语言和考古,应该多用心点好好待你……锁阳?锁阳?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乍一听到陈家乐和自己忽然说起这种属于正常人类社会那边的日常生活琐事来,面容一怔,心里头也跟着涌上一丝怪异之感的晋锁阳内心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这一切听上去有点别扭和奇怪。   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明明才来到这个充斥着各种传说的志怪世界短短的十多天,却竟然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生活的那个家,对比生活了两周不到的范村来说反而更陌生了一些。   只是他到底是个世俗,平庸又容易被外界各种杂乱纷扰的感情所影响的普通人,所以虽然先前他曾经那么坚定地认为自己会一辈子讨厌陈家的人,但此刻乍一听到陈老爷子那么为他着急,甚至差点就亲自跑到东山来上山下海的找他,还是会有些不自觉地心情复杂。   【锁阳,来,乖乖告诉外公,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把您书房里那些古书里的志怪故事都记录下来,然后让这些故事能够永远流传下去。】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不务正业!那些书就是闲来打发时间用的!你自己看看外面搞学问的真正有几个是富裕的!小小年纪多看点书是好事,但一辈子只知道死读书就是傻了……瞧你这个呆头呆脑的样子!家祥,亲口告诉我,也告诉你表哥,你长大想做什么?】   【爷爷!我要赚大钱!发大财!】   【嗯……听着庸俗了点,但比你表哥机灵有志向……锁阳,我再问你一遍,你长大究竟想做些什么吗?】   【……】   【怎么?难道还要外公亲口再问你一遍吗?】   【……好好读书,继承家业。】   【再说一遍,也好好告诉你表弟!】   【……好好读书,继承家业。】   【好,好啊,好孩子,有志气,这才是我陈家的人啊……】   没想到,曾经性格那么偏激自负的陈老爷子居然也会有松口甚至是发自内心体谅他想法的一天。   要不是陈家乐如今亲口说起来,活到这么大从来也没从那个家庭中感受到过一丝一毫温情的晋锁阳真是一点都不敢相信。   可嬉皮笑脸的陈家乐偏偏没察觉到晋锁阳表现出来的这种情绪明显不对的特殊情况,只是自顾自地又拍了拍牛栏杆就继续对他往下去道,   “当然了,您老……要是接下来愿意去帮我和那些巨人单独说说情我肯定更开心啦,诶,锁阳,锁阳,表哥!晋锁阳!晋姓师……说的好好的你别急着走啊,咱俩再随便聊几句呗,你最近在这里到底过的怎么样啊,遇没遇到什么漂亮的要命的狐狸精蜘蛛精结下一段良缘啊……诶诶诶,还,还有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和我们一块……”   顶着一对滑稽牛耳朵的陈家乐本来还在舔着脸一边尬笑一边和他努力套近乎着。   忽然见比他活活高出半个头的晋锁阳冷冰冰地垂眸看了他一眼,又干脆理也理不他的转身离去,陈家乐顿时莫名其妙地抖着牛耳朵就冲着白发青年孤僻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诶,他这家伙又是怎么了,我又哪儿说的不对得罪他了啊。   而此刻终于离开了陈家乐的视线范围,一个人垂着眸拿着手上的传声鬼独自出神的晋锁阳也是好久都没有吭声。   直到身处于这样寒冷环境感觉半个身体都快冻僵了的他在这样格外静谧的环境下,就这样忽然感觉到了手上那个简易竹筒传来奇妙的震动声。   这熟悉的动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所以一时间他淡色眼睛里充斥着的复杂情绪先是变化了一下,随之晋锁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也许进入巨人村之后那种信号完全消失的现象就能改善了。   而这般想着,手上几乎没有丝毫停顿地下意识接起来又放到耳朵,下一秒,很确定自己冷冰冰的内心因为这通深夜的传声鬼,而一下子暖和了许多的晋锁阳便听到那个无比熟悉的,仿佛还带着一丝懒散困倦的嗓音在某个一听就知道很偏僻幽深的山中湖水边对他开口道,   “你睡了没?”   “……”   一如之前无数次只有一墙之隔的两人在范村默默用传声鬼深夜吐露各自心声般平淡的开场白。   抿了抿唇没出声的晋锁阳一瞬间有点难以形容自己有点闷闷的,却又柔软到说不出话来的心情,但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因为秦艽的声音,而不再像先前那般无休止地心烦意乱了。   仿佛只要有他这样一句话,自己就找到了某种特殊的目标或者说终点一样,是一种隐约已经开始超越了最开始心动时候,或者说别那时候更强烈更明显一些的陌生感情。   只是关于陈家,陈家乐还有陈老爷子的有些事情还是悄然地占据了他心口的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可当下他却也不想让秦艽知道自己内心某些复杂的挣扎与烦恼,只是一如往常地走到村子某个墙角附近找了块干净的村口石板弯腰坐下又声音尽量保持平静地回答他道,   “没有,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对你今天居然这么会快就接了表达一下内心的惊讶,我还以为有个人这次还是会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再故意不搭理我继续认真干他自己的事。”   “……”   被他贸贸然地提起了先前公鸡郎时候的某次,原本还以为他并不知道自己那次是故意的晋锁阳当下也有点无言以对。   但也许是今天的情况实在有点特殊,平时并不会把秦艽的这些开玩笑轻易当真的晋锁阳还是忽然有些神情复杂认真地开口道,   “秦艽。”   “嗯?”   “抱歉。”   这个道歉来的有点突然和莫名,所以一时间就连那头正在断断续续忙活自己那桩事的秦艽都跟着古怪地沉默了一秒。   而说完这个突兀的抱歉后仿佛也察觉到自己好像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有点恐怖起来,皱着眉自我反思了一下的晋锁阳想了想还是干巴巴地对他补充了一句道,   “我的意思是……为我之前的有些行为和你道歉,不是什么别的奇怪的意思。”   “……”   “是单纯的,道歉。”   “……”   “我没有,对你撒谎。”   “……”   这么乱七八糟,完全没头没尾地一解释,好像有些事忽然就变得变得令人深思了起来,而大多数一对上心里特别在意的人,就到底还是个情绪多变的小年轻的晋姓师说完就不想继续下去了,左右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越解释越奇怪了。   而到这里,似乎也看出来了晋姓师今晚似乎并不像平时那么状态放松了。   隐约察觉到他有什么心事的秦艽也没有去主动过问巨人村的事情是不是进展的不顺利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让他有点烦心的事,只难得表现的善解人意将两人之间这显得莫名沉闷的一页揭过,又忽然转移了个话题就若有所思地扯扯嘴角开口道,   “好吧,你说没对我撒谎你就没撒谎吧,反正有些事你肯定也不用我替你操心,你什么时候想对我坦白再告诉我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朋友家的孩子吗?”   “嗯?那个今年……正好本命年的?”   “……嗯,我今天偶然从别的地方稍微知道了点事,那小子这次可能真的遇上了点麻烦,但我不确定他现在人究竟在哪儿,那时候做出那些奇怪的举动究竟是在试图骗某些人的眼睛还是真的事情就是如此,而且他从小就很聪明,很小的时候就比寻常孩子要懂得观察成年人的心思,只可惜,我现在很怕他的那些小聪明有一天会害了他自己。”   “……”   “雷车这里的事情就快解决了,只要找到那些解答完我疑惑的山精我就会去立刻找你,希望到时候能够我们来得——”   大概是听出来秦艽带这些凉意的语气难得有点带上了他自己的负面情绪,皱着眉的晋锁阳一时间不太确定他朋友家的小孩到底是弄出什么了不得的事了,才能让秦艽都跟着莫名发出这样的感慨。   而偏偏秦艽说到这儿居然也奇怪的停下了,接着还没等两人进一步交谈下去,隐约意识到不对的晋锁阳却是忽然感觉到了耳朵旁边声音的忽然间的中断。   再等嗅到什么空气中的危险味道他冷冷地缓缓站起来,被打断了和秦艽好不容易通话时间的晋锁阳就见不远处有个眼熟得不得了的小辫子狗面具拿着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剪刀和一截从雪地里拔出来断掉的绳子看着自己,并主动表现出一副我就是熊孩子,我就是想找打般的欠揍模样笑着对他开口道,   “牛郎?请问……你是在找你和送柿子的那位织女姐姐之间的电话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活着他仿佛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想找死,这是谁,这就是我们的小祟主,张长声,哈哈。   关于大舅的复杂心情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来,但我觉得一个二十四年生活在正常世界的凡人要完完全全接受被爱情和梦想主宰的人生是需要更仔细的思考的,放心,大舅很靠谱的,只是他和舅妈还需要更多的坦白和心灵上的接近而已。 第180章 周   晋锁阳那边因为埋在雪地下的绳子被剪而造成的传声鬼忽然中断, 显然也在一瞬间打断了秦艽口中接下来想说的话。   因为原本他其实是打算趁着大半夜的能够躲开阿香她们, 再和晋锁阳单独出来说一点关于张长声以及自己最近这边发生的事的。   可偏偏两人这还没说上几句话,那边今晚本来表现的就有点奇怪的晋锁阳就伴着阵嘈杂刺耳的噪音忽然间对他单方面挂断了传声鬼。   而当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发生的秦艽缓缓拿开手中已经完全静下来的传声鬼, 又歪着头眯了眯眼睛不由得思考起, 有个人今天到底在给他搞什么鬼, 先是莫名其妙的对他道歉接着又忽然不想搭理他了。   下一秒,脸色和情绪上都因为某种不好的猜测而多了些冷意的秦龙君才听着传声鬼那头先是传来刺啦一声, 紧接着又相继传来了一段十分微弱, 断断续续,好像信号很不稳定的雪地打斗和抢夺声。   【快……给我把那截……线头……拿回来!】   【……砰砰……砰!】   【哦……原来之前有些人装的那么淡定……其实也会忍不住和人发火动手啊……看来你的织女……对你……的确很特……呃!】   【碰——碰!】   【……闭嘴……快给我拿回来!】   【呵……要是我不……你!!你居然!你果然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冒牌货!!】   【……】   开头似乎还依稀伴随着两个完全听不太清楚的人声在压低嗓子频繁争吵动手下的对话声。   到后面, 信号一开始就不太好的秦艽这边就只能模模糊糊听到某个貌似是千辛万苦才打赢了对手的姓师阁下从雪地上慢吞吞爬起来的脚步声了。   而随后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干嘛, 但类似于原地刨土挖坑重新连接什么东西的诡异动静。   好半天, 仿佛在雪地上被四五条发疯的狼狗拉拽着摔了七八个跟头,又好不容易打晕了狼狗艰爬回来的晋姓师才用难掩急躁的声音在他耳边这样迟疑地确认道,   “喂?秦艽,你还在吗?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嗯, 还在, 不过……刚刚那又是怎么回事?”   尽管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一瞬间感觉到他浑身上下透出的强烈杀气,秦艽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奇怪甚至是想笑,而暴躁状态下的晋姓师闻言则沉默了一下,许久才皱着眉干巴巴地开口道,   “没……没什么,雪地下面传声鬼的线忽然被风刮断了, 我已经重新想办法接好了。”   “哦?是吗?但听刚刚你那边发出的动静,我还以为你其实在和什么可爱的小动物开心地打雪仗呢。”   晋锁阳:“……”   不清楚晋锁阳那边具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人火大的事,但看平时冷漠自持,从来也不会和人主动起争执的他难得这么生气郁闷又一万个不想开口和自己解释的样子,低着头心血来潮地拿话故意刺激了他一句的秦艽还是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不过想到平时看着不喜欢说话的某人一认真起来就几乎可以以一抵百的战斗力肯定也吃不了什么亏,本想问问他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的秦艽之后也干脆没有盯着他一直追根问底,且将张长声的那件事压下,只等两人之后见了面再继续认真地聊一聊罢了。   而刚刚好不容易制服某只被他一巴掌拍进姓书里暂时关起来的‘小动物’,此刻正独自坐在那本不断扑腾的姓书旁边,单手强行压着封面的晋锁阳一听到那头的秦艽不仅一眼看穿了他的窘迫,还好像被自己的狼狈给逗笑了,不知为何也跟着对方一块略显放松地松了松嘴角。   半天,仔细想想还是觉得隐约有点想动手打人,头发和衣服也在搏斗的过程中被某只欠揍的‘小动物’抓成一团鸡窝的晋姓师才低头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情绪,又在推了推鼻子上表面模糊的细框眼镜让视线更清晰后,这才故意低头盯着一旁那个隐约能听见他说话声音的家伙冷酷地大声恐吓道,   “不,我现在一点都不开心。”   “……”   “而且我准备待会儿就把他丢到旁边的牛圈里关一夜好好反省一下,也好让这种因为到处找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就大半夜没理由地找人撒气,还仇视别人正常谈恋爱的人好好明白一下自己究竟有多无礼过分和莫名其妙。”   ‘狗郎’:“……”   像是被准确地戳中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但总之伴着晋锁阳这句听上去确实很有效的冰冷威胁,之前还处于抵死反抗状态中的‘狗郎’顿时就奇怪地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见状也没心情去和这人说什么或是继续落井下石了,随便吓唬完他就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回秦艽这里的晋锁阳想了想先前本来该对秦艽继续说下去的话,最终还是皱着眉把自己暂时无法吐露的所有复杂心情,就这样化作了简简单单,却也无比坦诚真心的一句。   “抱歉,刚刚因为有些事,所以我有点不在状态……我只是很想和你努力地说些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不让你被我影响到,但又怕你因为我的无趣和不专心而不开心。”   “……”   “秦艽,你能了解我的意思吗?”   听到他这么和自己隔着信号不太好的传声鬼一字一句地严肃解释着,却仿佛能回想起千里之外的晋锁阳曾在隔着半步距离,负手站在月光下的雪地上无比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样子。   原本面容阴郁苍白地低着头也没说话的秦艽一时间默然,半响才缓慢转动着灰色眼珠子看向自己手腕上闪闪发光的龙回头,又站立在黑暗中发自内心地轻轻扯了下自己泛白的嘴角。   “嗯,我明白。”   “……”   “我了解你的意思,锁阳,我相信你,当然和你一样,我也很想你。”   “……”   姑且还是第一次听到秦艽这么亲密又主动地叫自己的名字,一瞬间脸上的神情有点微微怔住的晋锁阳一个人坐在面前白茫茫的雪地上静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半有些明显慢半拍地低头确认了一下刚刚传神鬼里发出来的确实是秦艽发出来的声音。   只是心头那种强烈地恍惚和不确定过后,留下的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坚定又柔软了许多的心情。   半响忽然就有点想尽快解决完手头所有的事见到对方,再和之前那样和他说更多关于自己心情的晋锁阳还是尽可能地压下自己心里的这种冲动的,忽然的,确实也不太成熟理性的想法,又佯装着我其实很冷静的样子低头抿着唇道,   “嗯,谢谢你,秦艽。”   这句话说完,各自都包容且耐心地为对方心里头的挣扎和秘密留下了悬一丝念的两人便也不再多言了。   加上低头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所以秦艽接下来还得赶紧回去叫醒说是要熬夜等小人们出现,却已经自己先行犯困睡着了的母狨和阿香,因此便没再和晋锁阳说更多话就挂断了和对方的交谈。   等收起手上的传声鬼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眼前的雪山,又缓步回到一开始他们停留的那片野林子后面。   一路踩着雪回来的秦艽刚要低头找个地方坐下熬夜继续等小人县居民在山路那头出现,他却忽然听到耳边依稀传来某只和母狨一样趴在火堆旁边取暖的灰毛小狐狸闭着眼睛伤心地埋头抽搭的梦话声。   “张……张长声……你人到底在哪儿啊……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别伤心……也别老是一个人呆着……谁也不理睬好不好……”   “……”   “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这种没脑子的小丫头片子……不懂你心里在想什么……可,可你要是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和别人说实话……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猜的到你脑子究竟在想什么啊……”   “……”   “我只是想让你每天能开心一点……别……别因为你父母……还有以前那些让你不开心的记忆活生生折磨你一辈子……张长声……你别走……哪怕……哪怕要走,也稍微走慢点,等一等我……好不好……”   心思笨拙单纯的小狐女娘娘那从没有和任何人轻易吐露的心声,似乎暂时只有在梦中才可以和某个不解风情的小兔崽子尽情地设法倾诉了。   一脸无聊背靠着一棵山中老树坐在一旁,又听着后面阿香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小声咒骂自己做鬼都不会放过张长声,夜色中不太想主动发出声音弄醒她的秦艽却是有些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又有点低头想笑。   不过仔细想想,能够像阿香这样勇敢坦率地将一切的心意对自己在乎的人说出口,即便暂时无法得到回应,又何尝不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啊。   一把年纪了却也心头一时间略些感慨的秦艽刚这般百无聊赖地仰头想着,他却见自己的眼睛隐约对上的地方,似是在不远处白皑皑的雪地上忽然亮起了一簇簇圆形的,像是淡红色的萤火虫在排着队一步步走过山路的光。   【叮——叮——】   视线所及,面容和手脚沐浴在红色光晕里的小人县居民们确实如传说故事中一样一个个都非常矮小,除了身体周围天然散发出来那种像是夜晚昆虫飞过树林时的光芒,他们的穿着明末时期的古老服饰的身形和行为几乎与外面世界的常人无异。   而半跪在树丛后面,又亲眼看着这些‘小人们’无论男男女女都虔诚地以跪拜的方式排着队在不远处山路上向尽头有着一轮红色月亮的湖水一步步地缓慢前进,眯着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神情的秦艽先是低头取出了一把夹杂着杂谷子的生米,又抬手随意拍了拍一旁母狨的脑袋才开口道,   “……狨,醒醒,‘小人们’来了。”   “!”   被一旁的秦艽轻轻拿手一拍顿时就惊醒了,本来也没敢睡得太沉的母狨迷迷糊糊地一睁开眼睛爬起来也没停顿,赶紧和冲他示意先别叫醒阿香的秦艽一起就凑到了野林子旁边惊讶地朝着那一排排即将从眼前走过的‘发光小人’。   而接下来,蹲在雪地上紧张地瞪大眼睛的母狨便眼看着身旁明显早有准备的秦艽准确将手上那把生米朝那些奇怪的山中生灵抛出,又在望着那些据说很喜欢吃人的‘小人们’先是一停顿,接着在光圈中弯下腰开始慢吞吞地拾起干净的生米后,这才深吸了口气并回忆着秦艽之前提前特意交代过她的那些问题用山精之间的语言悄然地一问一答了起来。   【小人,小人,既然你们那么聪明,那你们知道阿香的雷车在什么地方吗?】   【呀,我们当然知道,阿香的雷车掉落在后山的杨树林里,上面多了个乌鸦的巢穴,似乎已经被乌鸦们占有,但聪明如我们会悄悄告诉你们一个窍门,你们其实只要悄悄地走近,在用身上最之前的东西和贪心愚蠢的乌鸦们交换,它们自然就会把雷车交给你。】   【小人,小人,既然你们那么聪明,那你们知道罗刹人吗?】   【呀,我们当然知道,罗刹人住在云上,天生长着豹头鸟羽,他们有个老海主,是个蠢货,有个新海主,却是个疯子,这个疯子叫做公孙寿,是个很无能,却又很想让自己再活久一点的小偷,于是他做了坏的那个仰阿莎的奴隶,轻易出卖了自己的时间,哈哈,所以他恐怕很快就要死了。】   【小人,小人,既然你们那么聪明,那你们知道杨姬吗?】   【呀,我们当然知道,杨姬是条鱼女,曾经和一个凡人相爱生下孩子,可她私自改变了时间的规律,所以她遭到了坏的那个仰阿莎的报复,仰阿莎终究会想办法杀了她,再让她变得一无所有。】   【小人,小人,既然你们那么聪明,那你们知道姓师吗?】   【呀,我们当然知道,姓师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了不起的人,但他却是唯一能可能在将来亲手杀死坏的那个仰阿莎的凡人……但很可惜,关于他自己将来的命运我们却始终无法看清,哦,不,也许,我们好像又看清了,咦,可是好奇怪啊,狨,你为什么又要来问我们呢……】   ——【……那个姓师将来的命运,此刻不就在你的身旁,和你一起仔细聆听着我们的歌声吗?】 第181章 周   秦艽和母狨与‘小人们’的那番关于今后众人未知命运的神秘对话, 伴着头顶月色的逐渐暗淡, 最后化作一道道模模糊糊并不分明的光影悄然湮灭在深夜的山林之中。   另一头回到晋锁阳这边,这四周围本就有点黑乎乎吓人的气氛, 倒是在他刚刚终于和秦艽一块挂掉手中的传声鬼, 并皱着眉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眼手边那本持续性一动不动的姓书后, 就开始变得有些凝重和古怪了起来。   而即便这会儿被关在这本怪书里暂时出不去,某位打从之前开始, 就一直表现的有些焦虑和紧张的‘狗郎’却依旧还是感觉到了来自晋锁阳的那种冷冰冰正在审视自己浑身上下的诡异眼神。   转念再一想到这个今晚明显被他惹毛了的冒牌货刚刚似乎隐隐约约有和他的同伙说过要把他丢到旁边的牛圈里去反省一下的话, 十分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暴露自己身体方面的真实情况的‘狗郎’却是沉默了。   可还没等如今情况特殊的他紧急决定好,自己到底要不要识趣一点地选择暂时妥协并准备之后伺机脱困时。   先前被晋锁阳抓进姓书里好好关起来的‘狗郎’就这么浑身僵硬地感觉到自己连人带书地被旁边这白发青年给轻轻松松地拿了起来。   接着, 一个人坐在村口雪地上的晋锁阳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拿着姓书, 就朝着自己的脚十分富有规律性地抖了起来。   一下, 两下,三下,整本姓书里里外外地都在不停地抖动。   可视线所及,某只死死地用爪子扒着书页垂死挣扎, 显得模样越发委屈巴巴的‘小动物’却就是死活不肯出来。   而见状, 一贯冷心冷面的晋锁阳却干脆当没看见般又原地抬高剧烈地手抖了五六下。   终于, 伴着书里面一阵很像一般人家的小朋友委屈呜咽时才会发出来的奇怪声音。   有个柔柔软软,圆咕隆咚缩成一团的白色不明物体就这样跟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诸如狗面具,绿笛子,花里胡哨的小本子和地图,一包枇杷糖还有一把奇怪的钥匙之类玩意儿就这么一次性地都滚了出来。   而相比地上这些零零碎碎,乍一看其实并不算起眼的杂物, 很明显,某只此刻正一整团绝望地趴伏在雪地上,唯有小尾巴在瑟瑟发抖,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就几乎一动不动的小白狗显然更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偏偏晋锁阳看着这诡异离奇的一切在眼前发生倒是并不意外,只仿佛终于看穿真相般垂眸看了眼那把名叫一把青的绿笛子和那个狗郎面具,又稍微皱了皱眉才缓缓对地上这个小家伙如此开口认真地推测道,   “你之前一直不想让巨人村的其他人看到你的样子,其实就是因为这个特殊的缘故吧?”   “……”   “你平时面对外人时候看上去很正常,加上你并不和别人发生太多交流,所以照理来说应该是不会露出太多破绽的,但刚刚忽然被关到姓书里之后,你原形上本来存在的问题就暴露了……就连一直以来试图掩饰的有些问题也跟着一起出现了。”   “……”   “巨人村这里打从十多天前就逐渐蔓延开一种‘老病’,范青占他们曾经说过,‘老病’能让人的时间飞快流逝,直至迅速变老,可是你身上现在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虽然属于你的时间同样也被什么奇怪的原因而打乱了,可是你患上却是一种和巨人们完全相反的……‘小病’。”   “……”   “‘小病’和‘老病’一样十分地难以根治和困扰人,所以似乎从开始患病后,你的身体就开始不断地变小,年龄和思维也发生了奇怪变化,按照你之前和周丁他们曾经说到过的情况,你本来应该确实就是一个年龄和身体上都一切正常的成年人,但经历了最初的一步步的发病过程,你看上去……则接近一个根本没成年的小孩子?”   “……”   “‘小病’无形中改变了你的年龄,外在,本来的性格和思考方式,你就快要失去自己原本作为成年人的正常形态,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你之前才会试图隐瞒自己身体患病的某些特殊发病症状,并特意来到这里寻找雷车之女阿香试图解决这一切的吗?”   晋锁阳的这些推测乍一听实在是有点骇人听闻,但很奇怪,听到他这么亲口揭穿这桩对于自己目前来说最重要的秘密的时候,那始终头朝下,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白狗却是一声不吭,活脱脱就是一副已经活活被摔晕过去的可怜样子。   而见状,晋锁阳一时间也没看懂自己刚刚这到底是猜错了还是猜对了,亦或是恰好对错都有。   可正当他略有些疑惑不解的时候,从来不太会和这个年龄段的小朋友相处,如今更不明白该怎么和这种处于‘成年人’和‘小朋友’中间状态下的奇怪家伙相处的晋姓师就听着一声闷闷的,好像有点类似伤风的吸鼻子声传来,接着,才有个软趴趴的小孩子声音,有气无力地埋头作委屈状就在他脚旁边就小声哭了起来。   “呜……呜……我要回家……找我舅舅……找我叔叔……找我爸爸妈妈……找阿香……”   “……”   “你这个……坏蛋……冒牌货……我要……把你所有埋在地下的电话线……全部拔出来……剪掉……呜……阿香……阿香她还等着我去从罗刹人的手上救她呢……可是她……可是她现在到底在哪儿啊……阿嚏!!阿嚏!呜!”   晋锁阳:“……”   这离奇的,诡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时一本正经的晋姓师大晚上故意跑这儿来欺负小孩玩的一幕,显然令面色尴尬的晋锁阳有点一个头两个大。   但偏偏眼前这个委屈巴巴地趴在他半步之外的雪地上,嘴里还一边断断续续控诉他罪行的小家伙从暂时的身体年龄和心理年龄上来说,还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四五岁小孩。   而一瞬间揭穿了这‘狗郎’始终在人前有种说不出奇怪别扭感觉的真相,以至于这会儿被搞得脸色难看地抬手撑着额头的晋锁阳目测也没办法像刚刚那样再和他直接动手解决问题,或是干脆就把他整个人关回姓书里再老实点呆一会儿了。   而似乎是因为连日来自己遭遇的那些事情确实令他难过伤心得很,曾经作为成年人的性格显然并不可能是这样,如今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再次退化成小孩子形态小孩子思维的‘狗郎’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   哪怕之后终于不再一口一口地管晋锁阳叫冒牌货,还说要回家了,却还是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压抑着小声呜咽着。   搞得一旁默默听着这家伙哭着哭着就开始埋头小声打嗝的晋锁阳一瞬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在心情格外一言难尽地沉默了半天后,这才回忆着秦艽之前在家里和杨花相处的样子又皱着眉低下头,并伸出手显得不算熟练地帮忙拍了拍这小白狗不停发抖的后背。   “喂,你怎么样?”   “……”   “你是不是刚刚呛风了?”   “……”   “喂,怎么不说话?到底要不要紧?”   皱着眉同时弯腰半跪在一旁的白发青年这两句语气还算温和的话让先前一直以来对他保持着一种莫名排斥和警惕心理的低龄版张小祟主果断也稍稍僵硬了一下。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忽然间就因为眼前的这一幕回想起来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同样有个面目模糊温柔的白头发青年曾经以这样的口气和方式在他面前和他说过话。   只是那个时候的作为不懂事孩子的他年纪依稀也还很小,也不是日后名正言顺,令所有人信服的祟界之主,所以哪怕时间经历了那么久再回到如今,他的脑子里却还是除了那个人离去前最后弯下腰对他说的那几句话,基本什么细节都记不清了。   【兔子舅舅……你这是要走吗?】   【嗯,要走了,你别去叫醒长鸣,他明天早上还要上学。】   【哦,我不会打扰长鸣哥哥睡觉的,但你……你现在这是要哪儿啊……】   【去见我父母,还有你爸爸和你妈妈。】   【我爸爸……我妈妈?】   【嗯。】   当时独自抬头站在夜色之中的白发青年就是这么回答他的,他的面容像是一张单薄冷漠的白纸,面颊嘴唇都仿佛透着股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枯萎之感。   而沉默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很累很累的白发青年才对自己这般耐心且郑重地继续下去道,   【长声,你要好好长大,长大以后不要随便做违背自己心意,或是令别人因你而伤心的事,要始终做个心中充满原则,始终对他人有所担当的人,家里的一切将来就交给你了,你和长鸣能够在人间一切都好,一直平安,我还有……你爸爸妈妈在那边的时候才可以一切放心,听明白了吗?】   【嗯……听明白了……舅舅……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你放心吧……】   听他这般回答着,那长相从头到尾都不太清晰的白发青年也就在那一片模糊的回忆深处点了点头又一步步走向远处渐渐消失了,   可伴随着那记忆中白发青年的转身离去,很快的,这一个月来反反复复折磨着他的某个女人的声音就又开始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了,而依稀记得多日前,还保持着青年模样的自己一言不发地抱着头痛苦地倒在祟殿深处,并险些痛死过去的样子。   下一秒,刚刚趴在雪地上闭着眼睛忽然就陷入自己混乱回忆的小白狗一时间僵硬又难受地剧烈抖了起来。   “!!”   “喂,你怎么了?”   他这原地抱头剧烈地一抖起来,搞得表情瞬间一怔,又赶紧一脸担忧地盯着他的晋锁阳一时间还以为这家伙是不是又想给他弄出什么奇怪的事了,这才忽然从肚子里发出这么莫名其妙,好像天上在打雷的古怪声音。   半天,就在表情费解疑惑的晋锁阳准备低头稍微认真点检查一下这小子的具体身体情况时,地上的这白乎乎的一团,却是自己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又用小孩子的声音,软趴趴地捂着自己瘪瘪的肚子打了个嗝才后知后觉地皱着眉嘀咕道,   “我……我好像肚子好饿…………”   “……”   “我好想吃……肉骨头……香喷喷的肉骨头……阿香平时最会做肉骨头了……”   晋锁阳:“……”   而这里,从头到尾都有点沟通障碍外加年龄代沟的一大一小到这里也一起有点诡异地沉默了。   一脸无语外加嘴角抽搐的晋姓师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家伙好好沟通了,某只被暂时打回原形,脑子也像个小孩一样单纯直接的小白狗则是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而一点都提不起精神。   就在这时,隐约想起来他之前好像一直在嘴里反复提那个雷车之女阿香的晋锁阳却是忽然有些疑问地皱了皱眉,又显得明显有些不理解般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所以你之前一直在巨人村找的,果然就是那个把天撞出窟窿又消失不见了的阿香?可除了解决你身上还在不断恶化的‘小病’,你和那个雷车之女阿香……到底又是什么关系?你们俩之前认识?”   而一听到晋锁阳这么问,那如今被‘小病’弄得只有普通孩子四五岁身形和思考能力的‘狗郎’也是一阵奇怪的不得了的沉默。   半天这因为目前的心理年龄实在太小,所以压根藏不住心事的小结巴狗才有点不自然地浑身一抖,又逐渐涨红起一对白白软软的狗耳朵,并鬼鬼祟祟地瞄了眼面前的晋锁阳才半是害羞半是开心地摇着尾巴趴在雪地上,对他小声坦白出自己之前从来和别人说起过的秘密道,   “……对,对啊,就是认识啊。”   “……”   “河伯说,阿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很快就要……把她娶回家啦……丈夫保护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所以……我现在才要,要努力找到她,还有,还有打跑那些罗刹人好好地保护她啦!因为我,我最最喜欢……阿香啦!”   晋锁阳:“……”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张长声之前从出现就一直有点奇怪的原因,因为当时那个孩童状态下的‘他’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在模仿正常状态下的‘他’。   真正的成年张长声的性格和阿香口中的差不多,比较闷,做事也比较自我的一个人,不会那么傻白甜幼稚还爱卖萌哈哈 第182章 周   自从那一晚, 牛圈旁的那一场让晋锁阳的心情实在有点一言难尽的冲突发生之后。   接下来在巨人村停留的这两三天时间里, 从早到晚基本都在忙碌于修补天空中那个黑色窟窿的晋锁阳就一直没什么工夫能好好稍微闲下来。   去往东山另一边的秦艽在这个过程中似乎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没有再主动联系他,但计算一下路上过来的时间, 他这两天应该也差不多快要从那最初掉落雷车的地方赶过来了。   而伴随着这样两人碰面时间的愈发逼近, 脸上其实还算平静的晋锁阳实际内心的心情却不是特别轻松。   因为自从那一晚和陈家偶然聊到了一句关于回到自己原来世界的话后, 他在之后的两天又不可避免地见到了好几个被陆陆续续关在村子里各个牛圈里的‘老熟人’。   这之中有之前被他果断拒绝过的徐文慧小姐,也有那位见到他永远只会惨叫着鬼啊鬼啊的秘书。   而零零总总加在一起数一数, 包括陈家祥这个整天鼓噪个不停的家伙在内, 那天被黑水湖啸卷到龙王湖,又跟着掉到这个时间来的竟然有快二三十个凡人。   这些光是听到巨人们吃撑了打嗝都能被吓得半死的普通人在这之后, 肯定是要被晋锁阳想办法尽快送回原来的那个正常世界去。   而且看样子, 目前能做到这点的唯一途径就只能是此刻徘徊于众人头顶那个黑色的窟窿了。   可这个黑色的窟窿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时间出入口, 因此一旦这次晋锁阳找到机会,将这些人送走又彻底想办法封死之后,两个世界短期内甚至是之后的很长时间肯定都是再也无法找到任何来往的途径了。   再一想到上回送完晚饭后,自己和又一次深夜单独见面的陈家乐提出自己可能并不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回到原来世界的想法时, 陈家乐脸上那愕然震惊又不可思议的样子, 此刻再次陷入一个人思索中的晋锁阳也不自觉皱了皱眉。   “锁, 锁阳?你刚刚那话……是,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你是认真的?你一个大活人留在这里干什么?你真的准备一辈子都呆在这种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的地方不回去了啊?你可别忘了……咱们原来的那个世界才是你这辈子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哪怕,哪怕那里先前并不让你足够留恋,可是,可是你也不能拿自己后半辈子的事情开玩笑啊?”   “……”   “我, 我承认,你是个成年人,在这种事上肯定有自己的判断力和想法,可或许这段时间这个地方的人和事……真的也给你留下了非常美好,不错,甚至是超越你以前所有个人经历的不错回忆,你不自觉地留恋这里,甚至是产生了自己可以一辈子留在这里的冲动……但,但你能不能先别这么理想化啊,也别把有些不确定的事想的那么想当然啊……”   “……”   “固然,外面的花花世界虽然你心里可能并不在乎,我们这些亲人也未必能劝得住你……但如果你这次这么草率地就留在这里,你真的觉得自己就一定能一辈子顺利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吗?就因为这十几天的短短相处?就因为你嘴里说的那些让你觉得他值得你为他留下的感情……你就要不顾一切地为一个之前可以说是完全是陌路的人,牺牲自己后半辈子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正常人生,再也做不回一个正常人了吗,晋锁阳?”   脸色难看的不得了的陈家乐这番话说到最后声音都有点发起了抖,他从小到大一直和晋锁阳关系一般,加上如今寄人篱下,还得一切仰仗晋锁阳相救,所以按照他原本墙头草一般的性格,他其实是不该说这些晋锁阳听了肯定会不高兴的话的。   但在这种事关重大的问题上,陈家乐偏偏又实在无法相信从小到大都是个冷静透彻明白人的晋锁阳,居然有一天也会犯这种仅凭一腔热忱而冲动,以至于将来后悔一辈子的人都会犯的可笑错误。   而因为这件事,当时冷着脸并没有直接说太多,只是坚持己见地告知陈家乐日后回到正常世界,也务必告知曾经的所有人他当时掉到山地下就已经直接死亡的消息。   眼看着这宁顽不灵的家伙这么不听自己劝,气的拿牛耳朵使劲顶笼子的陈家乐只恼火地指着他的后脑勺破口大骂道,   “晋锁阳!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那个人是给你施了妖术下了蛊对不对!可……可你就不能自己带脑子好好想一想吗!万一将来你有一天后悔了想离开这里该怎么办!你以为你自己就绝对了解你自己吗!这个破地方,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妖怪还比不上你过了二十多年的家和亲人对不对!!你他妈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这场对话最终还是伴随着陈家乐气急败坏和他始终冷漠又抵触的糟糕态度而不欢而散了。   之后的三天,干脆当做从没有发生过这件事的晋锁阳一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等待着秦艽和自己过来顺利回合,一边心情却难掩烦躁地就应付起了眼前巨人村发生的那些越发棘手的突发状况。   这个过程中,因为效仿古人修补天空的过程本身就比较地麻烦和费时,所以那原因不明的‘老病’的后遗症,一时间还是在以一种异常可怕的扩散趋势迅速蔓延在了整个巨人村之上。   视线所及,巨人村的村子外面每天都充斥着老的走不动路的山精野兽,天上和水里也遍布着许多老的飞不动,游不动的鸟雀虫鱼。   所以哪怕迫切地想要抓紧时间,以此解决村子里各种问题的晋锁阳本身已经仔细地按照南明工匠三耳曾经留下的,将黄土混磐石放在烧红了的土炉里念咒三晚就可以烧制出一团乌云的办法,并以此制作出了那一块或许可以补上破损的云层和天空的替代品。   可是短时间内这一大团当时从周丁家的炉灶中烧出来时,几乎令村里一众巨人们都跟着目瞪口呆的人造‘乌云’,似乎还是难以忘记自己本身泥土和石块的本性顺利地送上天空,并遮挡住那个黑色窟窿的缺口。   而对此,曾让村里的巨人们想办法用绳子牵引着这团人造‘乌云’一路送到天上去,或是用巨大的梯子将‘乌云’慢慢送上去这些方法都试验了很多次,却一次次面临失败的晋锁阳内心也有些止不住地泛起疑问。   而当他为此仔细地一遍遍翻阅手中的姓书,以此寻找进一步解决问题的答案时,暂时陷入一筹莫展中的晋锁阳却只在一处很不起眼的唐末记载中,意外地发现了这样一条真正的来源其实并不确定,但实际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明了的文字。   说原来过去唐末长安城外有个姓贾的妇人,一晚在自家后院里意外捡到了一团天上掉下来的乌云。   这来路不明的乌云不知为何就从天上掉下来了,但让人感到无比奇怪的是,那之后无论妇人的家人和乡邻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就是无法将这朵奇怪的乌云重新送回天上去。   妇人见状无奈,便索性将这朵乌云留在了自家的家中,每天早上让自己的两个儿子记得用清水从云的身体中央浇灌它,还让家中奴仆在一旁时而击掌以相仿天上的雷声让乌云感到并不孤单。   尽管这样,这朵天上落下来的乌云还是日渐消瘦下来,眼看着就要化作一团轻飘飘的白色雾气消失了。   可就在这时,一夜雷声伴着暴雨忽然降临长安,一条通体发金的金龙就这样从妇人院子里的窗户口找上了他们一家。   之后还口吐人言说自己是长安城外守河多年的泾河龙王,前日在云中布雨意外丢失了一朵乌云,眼下正是来领回那朵意外掉落人间的乌云的,这乌云原是在人间迷了路,需得龙带领着才能重新飞上天空。   而随着那泾河龙王的话音落下,那本来就快要在人间直接化作一团水汽消失的乌云果不其然也跟着龙王身后一起离开了妇人的家,因此这也正是姓书中记载的名叫龙捉云的故事了。   因为这个古老又奇妙的故事,起初还觉得这被自己用炉灶烧出来的人造‘乌云’是否欠缺某个重要步骤的晋锁阳一时间不由得也开始认真思考起,关于这将‘乌云’送上天修补窟窿的事和龙的某种能力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着什么重要的联系了。   但仔细想想,方圆百里的目前也就只能找到那一条底下可能有龙出没的河。   可关于那位赤水龙君,除了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曾经有幸地在水底下模模糊糊地见过一次,之后晋锁阳还真就只从各种本地居民各种道听途说里知道了这位龙王的生平轶事,其余的就连姓书里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过那位赤水龙王。   再转念一想,现在这种情况别说是立刻去外面找那位赤水龙王来帮忙了,就是能真有龙现在愿意赶来帮忙,亲自来到这水深火热被黑水包围着的村子中央怕也是要跟着一块九死一生的事了。   偏偏就在这时,有个这两天存在感一直很稀薄的小家伙却是忽然鬼鬼祟祟地在晋锁阳面前冒出来,而且一开口就是很骄傲,又显得挺得意的一句。   “诶,我,我认识他哦,就是你说的那条龙,果然,冒牌货就是连龙都没见过哈哈,哼,羡慕我吧,哈,哈。”   晋锁阳:“……”   要不是这个胖嘟嘟,白乎乎的小家伙不主动从周丁家的桌底下冒出来,这两天整天都在忙活烧云补天那事的晋锁阳还真要忘了这个这自打那天晚上之后,就整天悄悄跟在他身后,还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白色小尾巴了。   而此刻仔细说起这只吃的比泥娃娃和青牛加起来还多,结果还特别不爱动的小胖子,自然指的那天晚上被姓书一照就被被迫现了原形,目前也暂时恢复不了的‘狗郎’了。   只是如今晋锁阳却是已经大概知道了他开始隐藏在面具后的身份和真名,而这小子的大名,据他自己某一天含着一嘴的饭嘀嘀咕咕的说法,似乎是姓张,然后名字叫长声。   不过关于晋锁阳后来究竟是如何问到这只目前身患‘小病’的小白狗的名字的,其实还得追溯到那天半夜他将这饿的半死的他小东西着带回去,又好心地喂了点糖柿子和剩饭给他的事。   而之前还表现的对他莫名很抗拒和抵触的张长声小朋友,当时一看到面前有好吃的就没骨气地把自己曾经作为成年人和祟主的尊严给丢了,直接先哼哼哧哧地填饱了肚子,之后就像个小话痨一样对暂时已经和他结为‘寻找阿香’外加‘拯救巨人村’同盟队友的晋锁阳把什么话都给招了。   “唔,其实我……我也不记得我之前究竟是怎么得上‘小病’的啦……我就记得当时从我的那个很大很大的祟殿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小很小了……旁边掉了一地的衣服和鞋子穿不上……而我流出很多黑水的身体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   “嗯,那张纸条是……原来的那个我写给生病的我的……他让我醒过来后先保持冷静……不要害怕,也不要睡过去,还让我在祟殿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吹一会儿笛子,以此麻痹平时在我周围的那些人,再拿上这张狗皮溜出去找阿香……”   “……为什么那个大的你要让你特意避开你身边的人?”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说有什么东西现在正在头顶监视着我们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还会在什么情况下让我去按照她的要求做什么事……要是我不服从,我就会一点点越变越小,然后最后失去自己时间彻底死掉……可我太笨了,跑出来之后脑子就只记得找阿香一件事了,因为我模模糊糊地……就只记得阿香从前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周丁……所以才会顺着信上说的路线……找到了这里……”   “……”   “而且大的那个我之前好像知道自己就快要病发了……所以才给我额外留了一身大人的假皮和……那个面具……他让我耐心地等在巨人村里不要露出马脚……如果真的之后发现这里也被那个始终监视着所有人的东西影响……甚至是很多人也开始患上了那种奇怪的病……而到时候我又面临失控的话,就让我自己找……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干什么?”   冥冥之中总觉得仿佛知晓了什么隐藏在真相之后的事情关键,当时的晋锁阳想了想便干脆皱着眉快速地问了下去,而压根不明白那些复杂又深奥话的意思,这笨笨的小白狗只眨巴了几下眼睛又趴在地上有点害怕地结巴着重复道,   “找一个机会……去罗刹海,无论用任何方法,也要从罗刹海主的手下尽力救下杨姬,只有杨姬还活着,接下来门两边越发混乱不堪的时间……才能够有机会回到正轨,要,要是最后就这样死了……就死前找个人帮忙把自己的尸首干脆烧成灰,一份送到祟界去……留给剩余亲人帮忙埋葬……一份给阿香……让她忘掉自己……绝对不连累其他人……”   “……”   这话从一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实有点令人心情复杂了,不太清楚先前那个正常年龄下的张长声到底知道了什么可怕的秘密,才会做出这样毅然决然的决定,可是一时间冥冥中感觉到事情的真相正在逐渐朝自己靠经的晋锁阳却还是莫名地有点同情起面前这个虽然完全不清楚情况,却还是一路艰难地在到处找阿香的小家伙了。   所以也因为这个特殊的缘故,这两天哪怕晋锁阳本身为了修补天空的事很忙,却还是一顿没落下地记得给他天天喂饭,顺带帮他和那些巨人们一样寻找恢复正常身体的办法。   而此刻听到这平时整天溜出去找阿香,根本也见不到人的小胖子居然得意洋洋地摇着短尾巴,蹲在地上和自己吹嘘他认识龙王的事,专心在一旁低头看书的晋锁阳只表现的完全不信地撇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随口敷衍回答道,   “哦,是吗,你们俩很熟?”   “那,那当然啦!”   “你们是亲戚?”   “额……对,对呀!”   “那为什么你们俩是亲戚,他是龙你是狗?”   张长声:“……”   这个问题显然有点扎心了,莫名有点恼羞成怒的小白狗气呼呼地瞪了脸色冷漠的晋锁阳一眼,又啊呜着嘴表现的十分‘凶猛’地开口道,   “额……额,这个我就不能……随便告诉你了!”   “既然很熟,为什么又不能告诉我?”   “因为……因为我要是……在外面随便乱说他的坏话……他,他会扒了我的皮,再把我丢到油锅里去做火锅的……我小时候只要一不听话……他,他就……他就这样,那样……把我弄的很惨……呜呜……我害怕……所以你不要问了好不好……”   “……”   这小家伙诡异又糟糕的形容搞得本来就对那个赤水龙王一直有点缺乏想象力的晋锁阳一时间皱着眉就沉默了下来。   但想到自己本来也就没指望这个满脑子只有找他媳妇的小花痴能帮忙,所以心中还是想尽快在有限的时间里,等到秦艽过来和自己回合的晋锁阳随后也就把他这番吹牛话给抛在脑后。   可脑海中一想起秦艽来,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外头那个黑色窟窿的白发青年又莫名地有点心情复杂地沉默了,许久察觉到他仿佛有些心事的张长声才怯生生地挠了挠他的裤脚又问了一句道,   “喂……冒,冒牌货……我只是不能告诉你……关于那个人的秘密而已……你怎么就忽然不开心了起来啊……”   “我没有不开心。”   “可……可你现在就是看上去很不开心啊……好像还有点烦恼……我知道的……那些喜欢自寻烦恼的凡人因为什么事而烦恼不开心起来……都是你这个样子的……”   人小鬼大的小白狗这么说着仿佛还有些自鸣得意,闻言面无表情的晋锁阳没有立刻回应他,半天才语气十分冷漠的,又仿佛难得有些赞同地点点头回了句。   “嗯,你说的很对,我现在就是在自寻烦恼。”   “啊?那你现在……在烦恼什么呀?”   “我在烦恼之前我听到的那些话到底对不对,我到底足不足够了解我自己的内心,我是不是只凭一时冲动就对一个人和我自己的将来做了很想当然的决定,还有我今后……会不会真的有一天后悔自己如今的坚持,成为一个让我自己心理上都不能接受,还因此被现实最终打败了的懦夫。”   “……”   这些话说的有些意思模糊,所以趴在一旁的张长声默默听完明显有些一头雾水,但显然晋锁阳此刻内心的思索和迷茫是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曾经会遇到过几次,因此他如今会这样更为认真地去思考自己和秦艽的未来也再所难免。   而当这一晚他和张长声结束这番对话,又一个人径直回到周平家躺下休息时,躺下的前一秒还在脑海中认真地思索着明早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乌云太重飞不起来的事,顺便找周丁问问这两天有没有人来村子里找自己的晋锁阳却是忽然感觉到一阵类似海啸般的潮水声涌入他的脑海。   下一秒,完全始料未及的他就见已经许久不见的杨姬以和上次见面时并没有太多出入的打扮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只是这一次,背对着他的杨姬不再是能和他正常面对面地对话的主角,反而悲鸣惨叫着就被一只类似野兽的手掐着脖子用力地扔到了一旁。   紧接着,伴着梦中那面镜子碎裂的刺耳声响,一张张透过碎裂的镜子投映在每一块碎片上的男性豹人面容就这样狰狞地睁开血红色的眼睛冲一旁瑟瑟发抖的杨姬冷笑了起来,又舔着自己尖利发黄的爪牙冲着镜子外面他并无法看到的晋锁阳就这般邪恶而贪婪地低低开口道,   “哦?杨姬?原来这镜子竟然被你悄悄藏在这儿这么久……难怪我们之前想尽办法都没办法在其余正常时间顺利地穿过月亮河去到人间……不过太好了,现在我终于得到它了,我也从这面镜子里隐约看到你一直心心念念想回到的地方去了……”   “巨人村,巨人村……哈哈……仰阿莎,感谢你冥冥中又一次帮助了你最忠心的奴隶公孙寿……这下无论是什么可笑的秩序,规律还是时间……都无法阻挡我们豹人占领整个地面了……因为我现在,就要亲自动身去人间,再一点点亲口吞吃掉你当年掉落在那里的……阴影了……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周姓篇到此结束,明天最后一个单元龙回头开始。   打妖怪啊感情升华啊三代同堂啊一次性开启哈哈,完结的钟声就要正式敲响啦~ 第183章 秦   《姓书》云, 秦氏, 神龙之后也,幼时为弱蛟, 面丑, 生鳞, 生有呼云唤雨之能,遇劫难则化真龙。   唐初一孩童, 夜至湖水礁石旁拾贝蟹返家而食, 忽见远处湖潮中有神龙隐约出没,孩童惊, 忙问龙从何处来, 龙曰, 吾三十一年曾在此地与凡人结缘,约定他日必重返此地与其再次相见,如今山河平定,四海升平, 吾方回头寻其也。   ——《姓书·秦氏篇》   ……   正月十四, 农历元宵的脚步将近。   村外一声声打破寂静的狗吠时不时传来, 山林中对头顶即将到来的危险还一无所知的普通生灵们则还都沉浸在新年未曾过去的冬日气氛中沉睡不醒。   不远处蜿蜒的盘山公路上结满了一层层阻碍正常人顺利上山的冰雪与厚霜,连同正常世界的人来到此地的黑色窟窿下方,内里隐约流动着的黑水依旧如落雨般淅淅沥沥地从生灵的头顶不断落下。   而在那棵实际高度因为高的过于惊人而完全不好估计,但据说是由祖先周昌的尸骨亲自化作的无名之树旁的巨人族群居村落里。   一把花白的胡子都垂落到地上的老巨人周顶天此刻倒是正坐在自家堆满了木柴和陈年稻谷的石磨旁,难掩愕然地和面前身形矮小清瘦,却正一大早忽然带着那只小泥人找上门来的白发青年交谈着。   这场大清早谁也没料到会发生的谈话来的突然, 因为起初打开门放他进来的周顶天并不太清楚这个最开始对大家自称为姓师,后来又留在村子里帮了好几天忙的白发青年为什么会忽然大清早地就会来找自己。   但当他之后仔细问清楚晋锁阳今天的来意后,这据说是巨人村眼下年纪最大,在村子里也一向最有发言权的老巨人周顶天却是不自觉撑开了自己布满皱纹的眼眶边缘,半天才敢紧张又迟缓地从花白的胡子里头惊愕地出声询问道,   【什……什么?所以姓师……您现在的意思是……您昨晚在梦中亲眼看到了一面碎裂的镜子……在那面镜子里……那些罗刹人的海主……说要即刻派人从云中……来到巨人村……大肆屠杀?】   说这话时,老巨人周顶天衰老年迈的面容上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惊愕怀疑和难以置信,话语间也是一万个不相信这是真的的样子。   毕竟在此之前,但凡是这片陆地上生活了不少年头的山精鬼怪都或多或少曾经听说过罗刹人残暴弑杀,神出鬼没的恐怖传闻。   可关于那些海市居民的更多消息又确确实实已经在人间彻底消失了快百年了。   尽管过去曾有一种来路不明的说法是,罗刹人当年因为过于贪婪而得罪了月亮女神仰阿莎,所以集体地被赶到天上的云中之国去居住了。   但这个说法对于在陆地上本身已经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的罗刹人而言,其实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具体为其考证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而在这种情况下,要让人选择立刻相信晋锁阳口中这个听上去完全没什么具体依据的梦中预言本来就有点站不住脚。   更何况作为一贯与世无争,性格温顺的巨人村居民,让天生不爱与人争斗,踏踏实实在山上养牛打猎了一辈子的老巨人贸贸然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可怕消息,并因此付诸行动力,肯定也是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的。   偏偏干什么都习惯了直截了当的晋锁阳看样子却并不打算给任何人缓冲时间,相反他今天一清早就会带着泥娃娃主动找上门来,甚至是不带一丝犹豫地做出这种下意识的举动。   本身就是为了把事情的严重性尽快地传达给这些明明长着再庞大吓人不过的身躯,却偏偏胆小怕事惯了的巨人们的。   再一回想起今天早上天未亮的时候,自己被梦中那一幕幕弄得猛然间睁开眼睛苏醒过来,还差点吓坏了一旁睡得正香的泥娃娃的事,此刻坐在周顶天家后院里的晋锁阳也是脸色明显不太好地皱了皱眉。   【姓师……姓师……你到底怎么了啊……你要不要紧啊?】   爬到他脑袋旁边的泥娃娃当时着急地不停询问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当满头冷汗的晋锁阳疲惫地摇摇头随后勉强皱着眉镇定下来,并当下试图用传声鬼第一时间联系秦艽提醒他暂时不要靠近这里,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来自秦艽那头的回应。   而被这些天这一连串忽如其来的变故,加上前两天还和他联系过的秦艽居然暂时下落不明的事情,弄得愈发忍不住担心的晋锁阳接下来索性也没有去耽误时间,直接便决定把这件自己在梦中看到的事尽可能地先告诉周顶天和村子里其他人再说。   可令他感到分外棘手的是,此刻听到这件事时,面前的周顶天的第一反应不是立刻去做些什么,却是仿佛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样子,甚至连旁边一向反应迟钝的泥娃娃都明显有些看出来了。   【姓师……我怎么觉得这个巨人的老爷爷的反应……好像有点奇怪……】   “……”   泥娃娃这悄悄话意思显然不言而喻,而当下好心地告知一番却平白无故遭了怀疑的晋锁阳见状也跟着有些疑问地沉默了一下。   接着按以往的脾气,或许并不会有这样特意和人解释的耐心,但如今从内心里已经越来越接受自己作为姓师这个身份的职责的他还是强忍着心头的情绪缓缓抬起头,又在思索了一下后才干脆且迅速地将自己昨晚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都全数告知给了他。   “……嗯,这些关于罗刹人和他们即将来到巨人村的对话都是我昨天晚上亲眼在梦中所见,我此刻也可以发誓,绝对没有和您还有村子里的人说过一句谎话,因为我之前就曾经有在梦境中和那位杨姬亲自交谈过一次,而当时她就对我亲口说过自己多年来一直被困于罗刹海市,还请求我一定要去找到罗刹人的话。”   【……】   “加上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后来我也有自己负责任地调查又仔仔细细确认过,证明了梦中那个杨姬所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的,大多数的罗刹人确实存活于世,而且一直以来对陆地的什么东西抱有企图,所以这一次我才更确定这不可能会是我的幻觉,而是确确实实即将发生在巨人村上方的一场可怕的危机。”   【……】   “对村子里的各位而言,我或许是个来到这里时间并不算长,对你们而言也缺乏可信度的外来者,可我可以保证,我在这件事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而我如今之所以会选择来立刻告知您,也是希望在罗刹人亲自来到这里做出更糟糕的事情之前,大家可以调动起手头的一切做好应对罗刹人攻击的准备工作,即便在黑水的包围下一场艰难的正面冲突再所难免,也要想办法尽可能地对抗那些罗刹人,给村子里的所有人留下一丝希望。”   从脸色看上去明显一晚上都没有完整休息好的晋锁阳这般语气沉重一点点地叙述着,一副既往对人表现的得十分冷漠疏远的神色中仿佛带上了些稍有点轻微波动的情绪。   毕竟这件事如果就目前他所提前了解到的发展看来,真和他昨晚梦中所窥视的情况完全一致的话。   那罗刹海的那位新海主公孙寿如今应该是已经识破了杨姬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他们来到人间,又试图保护巨人村的秘密,并且已经派大量的罗刹人从云中之城迅速赶来他的第一个目标——巨人村了。   这群从梦中的情况看来就数量相当恐怖,还各个面目贪婪凶狠,密密麻麻地遍布于空中的罗刹人具体抵达巨人村的时间虽然暂且还不好预估。   但从之前晋锁阳和秦艽一块在范村时正面对上的那只罗刹女的情况来看,豹人在云中不分昼夜飞行的速度应该是非常非常快的,而且极其擅长从空中忽然成群袭击地面上的普通生灵,一旦被暗中悄悄盯上,必然是九死一生。   而在眼前这种最快三四天,最慢也不过半个月时间就即将被黑水和罗刹人前后夹击的危急状况下。   巨人村里这些本来就反应相当迟钝的老弱病残,以及患病巨人们到时候肯定是一晚都不能撑得住,就能立刻如当年被不幸灭族的子孙鱼村子一样被那些生性残暴凶猛,从头顶快速杀下来的的罗刹人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连完整的尸骨都不一定能留下。   也正是因为内心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下面色不自觉冷凝起来的晋锁阳同周顶天说话的时候不免就有些加重了自己表达事情严重性的语气。   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打从听到了罗刹人的存在后,老巨人周顶天一贯对他十分尊敬有礼的态度就有些奇怪和反常起来。   而并不清楚此刻面色复杂的周顶天究竟在低头思索什么,只为了能在现在情况下尽力加深自己话语的说服力的晋锁阳想了想还不忘语气严肃地对他忽然补充了一句道,   “如果您觉得我说的还是缺乏可信度,我还可以额外地对您补充一件事,那些罗刹人在话语的最后似乎提到‘阴影’两个字,之前我跟着周平穿过进入的洞口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一种黑色的藻类植物,当时周平和我说,那个东西就叫阴影,我不清楚罗刹人是不是这次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但是我觉得这肯定和整件事有莫大的关联。”   “……阴,阴影?!”   一听到这话不自觉地就张大眼睛跟晋锁阳一起默默重复了一遍,年迈沧桑的周顶天的反应有点奇怪,更多的是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复杂惊愕和恐惧。   半响就在一直默默等着他答复的晋锁阳有些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时,脑袋和胡子都白花花的周顶天才略有些奇奇怪怪地回过神来,又苦笑了下捏了捏粗糙的手指,并佯装着无可奈何地望向等待着他回答的晋锁阳又摇摇头开口道,   【哎……姓,姓……师,其实您在这儿……也呆了一段时日了……我就老老实实地和……您说吧,我知道您是个……聪明也有责任感的……好人……如今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出于……我们和为村子考虑的……可……可您也知道……我们全村人除了……长的比外面的常人高些……平时别说是……厉害的猛兽了……连那些擅自闯入这里的……凡人们都能……险些用计谋杀死我们……】   “……”   【因为愚蠢……也因为太过木讷……和难以融入外面的世界的高大身躯……我们巨人一族其实已经……很多很多年……只敢胆小地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您忽然过来告诉我……可怕的……罗刹人可能马上……就要来了……我的心头……除了一股脑涌上的害怕和恐惧,却也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告诉村子里的其他人这个消息……因为哪怕提前让大家……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也绝不敢……逃走或者反抗……】   年纪很大,性格却很质朴直白的周顶天这番话难得说的为难又胆怯,一边说一边看向面前的晋锁阳时字里行间也是带着浓浓的消极情绪起来。   而不顾一旁的晋锁阳在明显一怔后瞬间有点不好的脸色,见状白发苍苍的周顶天先是奇怪地低头沉默了一下,又一刻不停地扯了扯嘴角并继续下去道,   【毕竟……无论眼下跑到哪里去,在外面世界无法立足和生存的我们,终究都是死路一条……这也是为什么……哪怕之前黑水……在村子里如此泛滥……我们也不愿和好心范大夫还有……杨大夫他们……逃走的原因……】   “……”   【至于一起反抗罗刹人……那更加是完全在痴人……说梦了……您看看我们……这般愚钝的模样就明白了……又怎么,怎么可能抵抗得了……那些可怕的罗刹人呢!所以……我劝您……还是……赶紧和当初的两位识趣的鱼大夫……一样尽快离开吧……】   “……”   【千万,千万别被我们这些……无用的……巨人无辜地连累……您这满心无私和善意本不该……给我们这种……压根没什么心肝的……山精妖魔的……至于这几天补天的……酬劳……我们本身也……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如就将那……牛圈里的养着的那些牛随便挑机头送给您……让您作为自家的牲口……今后带回去……使用吧……这样您应该……会放过我们了吧好不好……】   话说到最后,虽说过程中似乎已经尽可能说的委婉小心了,但把有些不太友好的意思明显表达出来的周顶天还是不自觉地用手掌心格外粗糙的巴掌焦虑地揉了揉自己膝盖,又佯装着唯唯诺诺地假笑了笑。   难得表现得很乖也不主动插嘴的泥娃娃趴在晋锁阳的肩膀上面露纠结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一时间也是有点左右为难,仿佛都有点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见状,从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异样沉默的晋锁阳虽然一直有一句句专心听着老巨人在说什么,却只是冷漠地绷着脸,也没有立刻去反驳周顶天如今嘴里那些他光是听着就有点不想开口的话。   因为事实上,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的他确实看上去有点生气,而且这种生气恼火和被冒犯还表现的还十分明显了。   “所以,您现在这话的意思是,您心里其实并不愿意相信我所说的话?不仅觉得我这个骗子在骗你们,还准备用钱财让我尽快滚出这个村子不要再多停留一天吗?”   【额……这个……这个嘛……姓师您……自己可以随便理解……】   老巨人尴尬又努力想要缓和气氛的笑容看上去莫名有点刺眼,冷着脸的晋锁阳一瞬间有点不想开口说话,更多的是一种头一次遇到这种荒唐情况的可笑之感。   所以当下,今天原本其实是为他们的生死着想,才会跑来说出刚刚那番完全一厢情愿的话的晋锁阳被这么完全不识好歹地拒绝,甚至是直接提出让他尽快离开这里的要求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只是这么压抑着心头的沉默地带着肩膀上趴着的泥娃娃站起来,又满脸写着冷淡般垂下眸对眼前仿佛‘惭愧不已’的周顶天稍微点点头道,   “嗯,我想我已经大概了解您的意思了。”   【……】   “之前承诺的修补天空的事情实际上我并没有完成,所以那块未完成的乌云我可以留下,其他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试验过的天空修补办法,我也会在接下来的两天一一写在纸上给村子的人留下,在这件事的后续上我没有任何的其他要求,只有一件事希望您能答应我。”   【……哦……姓师是想要……什么报酬啊?】   “那三十个接受了应有的惩罚被喂了牛饲料已经变成牛的活人,您可不可以把他们交给我处理?”   【哎……姓师……这个要求……恐怕我们不能……答应啊……牛对于巨人们而言……可是很珍贵的……不仅能买卖给附近的山魈和野人……还能帮忙犁地……况且我们之前又专门喂了那么多的……牛饲料……给它们……】   老巨人这话显然说的绝情又过分,临走前还事无巨细地和他交代了这么一堆,却只换回了一句拒绝的晋锁阳见状皱皱眉地转过身,之后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无视着老巨人久久落在他身后的古怪眼神就干脆离开走了。   而接下来的两天,晋锁阳这位虽然来的时间并不算特别长,却因为性格十分谦逊有礼而和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处的还算不错的姓师的忽然离去,也引得大家伙纷纷有些不敢相信。   可那个不知因为什么那天就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老巨人周顶天却只是语意不详地又悄悄在巨人们的村子里暗示了一波晋锁阳是个贪心又卑鄙的骗子的事。   不仅和难以接受晋锁阳离去这件事的周平他们明说了这个奇怪的白发青年之前打算‘撒谎骗人’的事,还为此还故意曲解了一番他狮子大开口把那三十个活人也一起要带回家做牲口的事给说了,直接就把晋锁阳和泥娃娃他们几个在村子里的处境搞得越发尴尬起来。   甚至这件奇怪的事情发展到最后,竟只有某只先前刚来的时候明明最看他不顺眼,还一口一个冒牌货地叫,这会儿却和他俨然是‘好哥俩’的小狗崽子愿意和他们一块同进退了。   “哈,哈哈,你看吧……这下大家都说你是冒牌货……大骗子了吧……我就知道……不过,现在这样也好……你可是答应了我跟我一起去……找阿香的呀……”   “……”   “但你可千万别哭啊,冒牌货……你要是在外面骗人混不下去了……我以后可以给你想办法在……祟界或者随便那里找一个打杂的活干干……毕竟你还要养活那个送柿子……织女姐姐的嘛,我知道的,哈,哈哈……”   张长声小朋友这幅天生欠揍的样子搞得心情本就看上去不好的晋锁阳愈发不想搭理他了,可是关于梦境里的罗刹人说的话,还有周顶天那天的反常的举动,却又让内心到底存在着的些许迟疑的他一时间并不想如自己之前和周顶天所说的那样这么快就离开巨人村。   可很明显,他要是继续像这样再赖着不走,那个明显就是想对外人隐瞒些什么的老巨人周顶天就还会继续之前那些硬是想逼他离开的无礼和过分举动,直到将他彻彻底底地赶出巨人村,再也无法获取更多关于这里的秘密为止。   更令晋锁阳感到由衷烦躁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仅意味着他必须马上就离开会错失更多消息,甚至接下来有可能还会因此错过即将来到这里和自己回合,甚至是因自己而直面危险的秦艽。   而这般皱着眉难掩烦躁地心想着,这一晚趁着泥娃娃和张长声都已经睡着了的晋锁阳却是面无表情地悄悄起身,又再一次独自靠近了那个最开始他第一次经过的巨型牛圈。   等眼看着造型依旧落魄搞笑的牛头人陈家祥少爷先是半困半醒地睁开自己布满牛眼屎的眼睛,又在看清楚牛圈的他后顿时如疯子般咆哮嘶吼着飞扑过来,嘴里还大喊晋锁阳这个妖怪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下一秒隔着油腻腻的牛栏杆伸出手一把用力地扣住他瞬间僵硬的喉咙口,又小心谨慎地低头看了眼四周的晋锁阳先是眼神冰冷地近距离打量了眼陈家祥即便已经快完全变成了牛,却还是和他长的至少有七分相似,唯独发色和眼睛不太好处理的脸,又在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厚才冷冰冰地如是开口道,   “把你的嘴闭上,现在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   话说到一半,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像个坏人大半夜威胁和恐吓别人的晋姓师却是自己先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因为他忽然心情复杂地发现自己好像不仅不太熟练恐吓和威胁人这种事情,在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点词穷,甚至连一句稍微像样的狠话都放不出来。   而内心沉重地和里头眼神恶狠狠,却也吓得瑟瑟发抖的陈家祥无声地对视着,下一秒,恍惚间回想起上次张长声是怎么形容他那位残暴恐怖心理变态的龙王叔叔平时是如何恐吓威胁人的晋锁阳先是一怔,随之他才眼神一变地故意放下脸,又盯着面前这位自己其实心里烦透了的牛头人表弟,并仿佛很认真严肃地干巴巴僵硬模仿起那位龙王的口气道,   “接下来,给我,好好听话,不然,我,就,把你,搓成牛肉丸子,一颗一颗的那种,听懂了我的话没有?”   陈家祥:“………………………………”   作者有话要说:  秦艽:嗯,这真的是我今年听到过的最吓人最恐怖最有男人味的威胁了。   晋锁阳:……   秦艽:诶,话说模仿别人之前需不需要给点特殊奖励呀,亲爱的~   晋锁阳:…… 第184章 秦   巨人村内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恰如不久之后那场几乎摧毁整个人间的生灵浩劫来临前的, 第一场正式拉开的序幕。   随着老巨人周顶天几次三番的驱赶,和整个村子内那些仿佛不足以为外人道之的古怪秘密, 就这样迎来了第二天一大清早, 那位‘白发姓师’和他的牛车还有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也选择一块跟着他走的狗郎的离开。   离开前, 那个和当初来的时候一样背着个柿子筐的白头发的‘姓师’的精神状态看上去似乎地异常萎靡和分裂,一方面眼神是一副恶狠狠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刻站起来杀人的样子。   另一方面, 他却从头到尾又只敢胆小怕事地保持着一张煞白的脸僵硬地抓着手旁边牛缰绳, 并坐在又一次恢复成青年模样的‘狗郎’跟着他一起埋着头不吭声。   而因为这个‘姓师’之前可是被周顶天一口断定为贪心的骗子才因此被强行赶走的,所以村子里的其他巨人们见状似乎也没人愿意出来好好送他们。   唯独只有整个人看上去沮丧的不行的周平边抹眼泪边怀抱着一大包他娘亲手晒的巨型地瓜干玉米棒子之类的巨人村特产一步步送到他们村外, 又顶着一张淳朴憨厚的脸, 含着眼泪望着自己脚边这些即将离去的朋友们开口道歉道,   【对,对不起……姓师……还有狗郎……是……是我没用……没办法说服顶天老爷……我也不知道……他这次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忽然就……生那么的气……】   “……”   【你……你们都是……好人,这点……我……比谁都肯定, 我从小到大没……什么正经朋友……你们都是真心诚意……待我的人, 至于, 其他的事情……以我的脑子……实在想不清楚,但……我希望……你们以后……要是……有时间,还能来玩……哪怕……哪怕不想来村子……也可以在外面的林子……里大叫一声周平的名字……可以吗!!!】   “……”   边说着话边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的周平这番话说的明显十分发自内心的,伴着那远远听上去仿佛雷鸣般的剧烈吸鼻涕声和头顶不断滴下来的大颗眼泪,一时间这分别场面确实显得异常煽情和感人,就是这嘴里不断发出的嗷嗷哭声听上去……也实在有点太过于吓人。   而见状, 那张照例是全部遮挡全部长相的狗面具后,因为昨天半夜发生的某些事而过于懵逼,以至于这会儿都保持某种异样沉默的张长声小朋友也跟着周平的哭嚎声一起不自觉地抖了抖。   但最终照顾到自己这位感性的巨人朋友的情绪问题,这依旧顶着一张大人皮四处招摇撞骗的小家伙也没有强行打断周平的话,只十分机灵且谨慎地眨了眨眼睛,又以一种十分人畜无害的的口气咳嗽了一声,才拿胳膊撞了撞旁边死人一般僵硬着不动的‘白发青年’才‘微笑’着点点头开口道,   “会,会的,周平,我和……冒,哦,不,姓师兄……将来有机会一定还会在来村里找你和你的家人做客的,而且,你本来也不用自责,这次的事情并不怪你,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姓师兄……肯定也是理解顶天老爷和大家的苦处的,嗯……不过在正式离开之前,姓师兄和我能托你再帮我们一个忙吗?”   【帮,帮忙……什么忙啊……咱们是……朋友……尽管说……】   “嗯,那就太好了,其实呢,这个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如果之后,你家后墙牛圈那儿关的那头牛忽然哪天主动开口说他自己有什么特殊要求,你就尽可能地满足一下他,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可以吗?”   【那……那头总是……大半夜发疯骂人……的牛?】   “对,对,就是那头牛,不过我可以保证从今天晚上开始他不会再骂人了,而且会非常安静,比世界上所有的牛加起来都安静……理由我现在不太方便和你说,但咱们是朋友,我肯定也不会在这种事骗你,你就当这次……帮我和姓师兄这个忙,在需要的时候,稍微给那头牛一点特殊帮助,也千万别告诉村里其他巨人这件事可以吗?”   张长声这小兔崽子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思维深度本身也就和一般小孩子差不多的周平自然也就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的口中这个要求。   而当下见面前果然如某人所说什么也不问的周平用力地和自己呆呆地点点头,还煞有阵势地竖起两根手指准备正式地保证起来。   内心面临的压力本就巨大,也努力不让自己暴露原形的张长声小朋友先是连忙冲高的看不见头顶的周平挥挥手,又干巴巴地掩住嘴唇笑了笑才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继续道,   “咳,那就好那就好,你能答应我这个冒昧请求就太好了,周平你果然是村子里最可靠的巨人了……嗯,那你就多保重,逢年过节有空的话我和姓师兄肯定还会再来找你的,来,姓师兄,咱们来一起笑一笑再和周平说个再见,好吗?”   “……”   张长声小朋友这话音才落下,那之前一直脸色蜡黄蜡黄地坐在一旁牛车上的‘白发青年’也用害怕夹杂着厌恶地抬头看了周平一眼。   可下一秒,还没等这一大早就举止反常的‘白发青年’来得及张嘴像个没脑子的蠢货一样大喊着说出什么比他原本呆着的牛圈还臭的脏话。   有一双从他后脖颈领口处悄悄伸出来的小泥土爪子就这样暗搓搓地使劲捏着他两边僵硬的嘴角往上硬是拉拽了一下,之后又逼着脸色瞬间比牛大便还黑的他像个大舌头一样瞪着头顶一脸期待感动的周平就地来了一句。   “再……再见……我……改天……一定……还会……再来……做客的……啊……”   张长声:“……”   周平:“……”   这恨不得把不远处的巨人村连同他们这些人都一把火烧了的杀人口气要不是此刻面前站着的正好是周平,放在其他智力稍微正常点的人身上一时间还真有点难以收场,毕竟在如今这人心险恶的世上,能像巨人们这么天生头脑简单的生灵本来也快要濒临绝种了。   而亲眼看见这一幕发生,已经满头冷汗的张长声小朋友也再不敢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吓的赶忙把身后刚刚差点露出来的小短尾巴一缩,便苦巴巴地带上旁边这个完全不靠谱的定时炸弹,以及牛车上堆满的那些巨人村特产就风风火火告别了周平使劲往山下赶。   这个过程中,那个之前还被他亲密地一口口称呼为‘姓师兄’的倒霉替身陈少爷就这么被咱们的张长声小祟主随便拎着又一把塞到了旁边的地瓜干和玉米棒子里,之后更是不管这脑袋完全倒插在玉米棒子里的粗鄙家伙怎样满嘴咒骂他是贱种妖怪晋锁阳是贱种妖怪,都没再主动搭理他。   等一路靠着牛车穿过巨人村门口立着的那个据说是有山魈和野人出没的木头路牌,又最终气喘吁吁地像只死狗一样趴在牛车旁回头望了眼身后终于离巨人村算是远了些的模糊山路。   身后白色狗尾巴到此已经完全暴露的张长声小朋友先是惊魂未定地坐在牛车前拉着缰绳勉强喘了口气,又在低头见刚刚和他同进退的泥娃娃鬼鬼祟祟地从那个假冒的‘晋锁阳’领子口爬出来后,这才忽然一同松了口气,又像两个头一次离开大人出门所以激动的不行的小朋友一样傻兮兮地击掌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姓师之前果然说的没错!只要泥娃娃想办法悄悄躲起来,然后我们俩一起照着他交代的办法来,一定可以成功骗过所有巨人的!嘿嘿!居然真的成功了!我们……真是太厉害了!我们真是太厉害了!】   明明先前还一副因为第一次见面误会而不太对头的样子,这会儿泥娃娃这个没心没肺惯了的小家伙倒是俨然又和张长声一口一个我们我们的了。   而本来也不是特别会记仇的那种孩子,低头看了眼自腰上的一把青和其他家当都在的张长声当下见这小泥人这么傻了吧唧的也没说什么,就这么傻兮兮地叉腰一笑也跟着挺兴奋地结巴着附和道,   “哈!那是……那是当然啦!我长大了可是堂堂祟主,阿香的夫君,我不厉害谁厉害嘛……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小事一桩,只要我们接下来再把这个冒牌货弄出来的冒牌货藏藏好,不让巨人们发现问题,然后耽误冒牌货在村子里的计划就可以了哼哼……”   【……】   “唔,就是……就是……不知道那个冒牌货这次到底想干什么……他干嘛好端端地硬是要扮成牛继续留在村子里呢……难道里面接下来还会发生吗……那些抓走阿香的罗刹人真的……真的快要从空中飞过来了……杀了所有的巨人们吗……”   本来还在得意洋洋地摇晃着脑袋吹嘘着自己的张长声小朋友说到这最后那一句话的时候,似乎自己也略有点迟疑地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因为事实上,在‘小病’彻底发作后,他完全幼龄化的身体记忆和脑部记忆中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关于之前自己为什么会被仰阿莎盯上和暗算,又不得已做出那种自负的事来拒绝和离开阿香的真实记忆了。   偏偏这一切,仿佛在那个他内心认定是冒充自家兔子舅舅的家伙出现在巨人村后就完完全全改变了。   因为自己虽然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从哥哥,还有他那位对他有从小抚养之恩的长辈秦艽口中得知兔子舅舅早就不在了的事。   可是长久以来,那个白发白眸的清俊身影却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记忆里,甚至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他自己之后许许多多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   “这次就拜托你了,张长声,到时候要是路上遇到危险就用我给你和泥娃娃的这张姓书,千万不要害怕,也要注意安全,听见了吗?”   “长声,舅舅走了,以后和你哥哥一起好好地生活,一起长大,要认真听秦艽的话,别总惹他生气,听见了没有了?”   两道模模糊糊却又莫名相似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仿佛于这傻孩子的脑海中忽然汇合了,呆呆地望着头顶天空的张长声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半天才显得自己也不太明白地懵懵懂懂地小声答应了一句,听见了舅舅。   只可惜,他像蚊子叫一般的回答无论是身旁泥娃娃还是青牛都完全没有听清。   所以脑海中再次回忆起昨晚白发青年只是简单地拜托他帮你这次忙,却没有仔细说清楚自己做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原因的小白狗祟主也干脆选择沉默了下来,又心情有点小郁闷地叹了口气。   等之后索性按照晋锁阳之前的请求,又和泥娃娃还有老青牛一块把用来做烟雾弹的陈家祥给运到了位于巨人村四五里之外的一个据说有野人出没的雪松子林里并躲藏了起来。   一直到入夜前,在那气氛阴森的野林子旁找了处干燥的地方安顿下来的张长声小朋友却都有点闷闷不乐。   而每次心里不开心的时候,除了像个小胖子一样埋头吃吃吃,就只能想到一个充斥着他全部回忆的名字了。   好半天心里又开始委屈巴巴想阿香的张长声才原地缩成一大团,并把狗脑袋埋在膝盖里缓解了一会儿自己内心的怨念。   等之后坐在头顶还在依稀下着雪的林子里,又背靠着一棵老树旁习惯性顺带把玩着自己手上的一把青,嘴巴因为不高兴而撅得老高的张长声小朋友刚听着泥娃娃,青牛还有晋锁阳那个牛头人的二五仔表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激烈地哄抢着地瓜干和玉米,忽然却隐约听到了来自前面那片野林子后的一片模模糊糊的水花拍打声和另一阵让自己倍感熟悉和亲切的笑声。   这个笑声……难道是……难道是……   而当下茫然地像个孩子一样眨了眨面具后的眼睛,又下意识地做疑惑状缓缓站起来,脸上的那张狗面具还从没有在人前解开过的小辫子青年就这么一步步不由自主地越过眼前的雪地,又在来到那林子后的神秘水源后略显忐忑地往前迈了一步。   可当他惊愕甚至是有点震惊的视线轻轻越过那散发出神秘诱惑的雪中密林,并一路往那奇怪的发光湖水中央望去时,当下张长声却只看到一个对他的人生而言,同样显得十分重要的‘女性’顶着一张完全卸妆后,显得愈发难看的猴脸捂着两边胸口就张大嘴惊恐地呼救了起来。   而下一秒,已经完全傻眼了的张长声小朋友就感觉到恶狠狠的一棍子伴着一个暴怒的女孩子的声音从他身后袭来。   接着又是错愕,又是心酸,又是幸福的难以形容的他才一头重重地栽倒在雪地上,并听着耳边那熟悉的简直不能再熟悉的女孩子声音一边气愤难当踩着他的狗头一边插着腰破口大骂道,   “臭流氓!登徒子!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居然跑来这儿偷看人家女孩子洗澡!幸好刚刚狨呼救及时,要不是真让你给得逞了啊是不是?秦艽,秦艽,你快过来呀,别在那儿天天修你那个破电话了好不好,哎呀我都说过了它肯定早就坏了……我刚刚抓到一个带着面具偷看母狨洗澡的登徒子!你快过来看看!!”   ……   “切,算了,肯定还在那儿一个劲惦记着那个姓师呢……那就让我亲自来好好看看这个登徒子到底长……长……啊啊啊啊!!张长,长声!!怎么是你啊!!你……你没事吧!!啊啊!!你你醒一醒千万不要死张长声!!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第185章 秦   深夜的雪林深处, 亮红色柴火堆里跳跃的火星子远远听着正咔嚓咔嚓着。   四周缠绕着雾气的潭水旁边, 阿香口中又一次躲起来倒腾那个已经坏了有好几天的传声鬼,却发现自己依旧搞不定这鬼玩意儿的秦艽此刻刚好正打算干脆选择放弃这件除了晋姓师之外, 根本没人能弄好的麻烦事。   碰巧刚刚回头的瞬间, 他发现原本应该还在这火堆附近徘徊的阿香和母狨好像都不见了。   而带着几分从心底隐隐约约泛起的无聊, 那个表面已经磨损的有点严重的传声鬼就这么被此刻明显不太专心的秦艽随手放置到了一旁,连带着竹筒表面上被某人亲手用刻刀刻出来的几个奇奇怪怪的小咒语也被地上的雪花轻轻盖住了。   待随后干脆解开衣服又俯下身捧起一点冰冷的潭水, 任由着灰色的半长发垂落在了自己肩头的秦艽先是开始简单地收拾起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又面无表情地打量了眼潭水中自己那模模糊糊的面目。   视线所及,他裸露在外的结实上臂上有几块虽然很小很小, 却延伸到他背部肌肉上的红色伤口, 虽然基本看上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但衬着他满后背多来四处奔波留下的旧伤,老疤还有青龙纹身还是莫名有些不协调的丑陋感。   而或许也是因为这点,这会儿一个人安静呆着的秦艽看上去心情也并不是太好,只一边继续小心擦拭着这被母狨和阿香念叨着养了几天可算是有点见好的伤口边缘, 又明显有点龟毛洁癖症犯了般嗅着自己身上的血味就面露不喜地躲开了点。   不过很显然, 前段时间就开始修身养性的秦艽此刻之所以会表现的这么心情不好, 也不仅仅是因为原本用来单独联系晋锁阳的传声鬼坏了,以及已经八百年没受过一点伤的他这次居然会在帮阿香寻找雷车的过程中破天荒受了这点皮外伤的缘故。   而细究起来,真实的原因其实是那一晚在小人县的山中,当他身旁一直帮忙和那些小山精沟通的母狨好不容易结束那三个最重要的问题,并准备根据秦艽本人的指使,挥手放那些具有预言能力的小人们继续离开时, 那些本还表现的十分亲切和温和的小人们却是忽然毫无预兆地换了副陌生的嘴脸和口气,并在那之后直接无所顾忌对着不远处的秦艽和母狨袒露出属于山精那真实而又残暴面目,就在那树丛后的红色光晕后就提着嗓子一脸奚落地开了口。   【说起来,狨,你也是那些人类或者说那个姓师的朋友吧?那聪明的小人还是劝你不要再和这些弱小的活人做朋友了,小人们心里其实可不喜欢这样所谓的‘了不起的人’。】   【因为呀,众所周知,越是在世人眼中显得坚定高大了不起的人就越是些愚蠢和可笑的人,而那个姓师晋锁阳就是少有的那种最蠢最笨的,听说他的前世就死的很凄惨,死去多年后无人再知道他的名姓,毕竟这世上谁又会真心实意地一辈子去感谢他曾经所做下的一切呢?人们只会躲在背后尽情嘲笑他的无私又多愚蠢而已,哈哈。】   这一番格外刺耳难听的话说的躲在树丛后的秦艽和母狨当时就脸色一变。   冷冷地眯着眼睛望着外头的秦艽当时虽然隐约听见了这番话,一时间却也没有准备立刻就对这番言论发表什么看法的样子。   而看上去同样十分听不下去,却明白今晚这事其实并不适合闹得太不好收场的母狨想了想还是不悦地反驳了几句,又出声警告了几句你们可是聪明的小人,还收了我主人的好处,怎可说出这种无礼的话呢。   可那些收了好处就笑嘻嘻不吭声的小人闻言也不言语,就这么奇奇怪怪地望了眼树丛中母狨和秦艽的方向,又仿佛一副准备息事宁人的样子不再说话。   而偏偏就在胆战心惊的母狨勉强松了口气,又准备和身旁的秦艽一块收拾掉手边剩余的生米拿起来离开时,还没来得及转过身的母狨却忽然听到身后那些阴险狡诈的小人们面露邪恶地扯着嗓子故意大喊起来道,   【那个姓师的上辈子死的真的好惨啊!他明明救了很多人可是没有人再记得他!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那无可救药的责任和善心!】   【所以说……蠢人就是蠢人,愚蠢的活人,活该被小人们吃掉的活人……哈哈……哈哈……】   这一番明显更接近恶作剧的话一落下,即便面色惨白的母狨再如何试图在一旁阻止,他们头顶的乌云里头还是瞬间落下了一道恐怖到照亮到众人的雷光。   而好多年没对人真动过怒的秦艽见一旁的母狨面露焦急地试图拦着自己,也没怎么理睬,就这么扯扯嘴角笑了一声,又干脆将这么一番话直接回敬给了那些躲在红色光晕的小人们。   【哦?晋锁阳是蠢人,小人们又算是什么东西?小人们不过是一群比蛆虫还不如的杂种,连脑子都未必有蚂蚁一般大,你们的心胸和老鼠十分相似,连臭虫都比你们有自知之明,仗着身形渺小所以得到上天的一丁点补偿能够偷听到天意就自以为拥有了所谓的智慧,一把生米都能够让你们洋洋得意好久,这样说起来,当今世上难道还有比小人更愚蠢更容易受骗的蠢货吗?】   秦艽这些小人听了脑袋都能给气大了的话一说出口,那一晚之后的事情发展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本就不是吃素的,当时听到这话更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小人们当下就变出一张张狰狞丑陋山精的面孔和秦艽正面对上了。   不过起初因为身旁还有阿香的缘故,所以秦艽并没有打算暴露真身,只是半真半假阴着脸地就想先给这帮嘴巴很坏的小人一点教训再说。   可就在修身养性了不少年的秦龙君难得打算见好就收,也并不打算直接要了这些性格恶劣,出言不逊的小山精的命时,一个不留神间,原本被他随身带着的传声鬼就这么被那些死缠着他手臂不放的小人们就给一把扯坏了。   而那一瞬间,一旁已经完全看傻眼了的母狨几乎能看到自家脸色瞬间阴森恐怖了不少的龙君身上化为实质的杀欲了。   说到底那些只敢在背后辱骂和奚落他人的小人们也不可能会是秦艽的对手,所以一番黑暗中光线适应后,眯起阴森森瞳孔并迅速发现它们藏匿起来的踪迹的秦艽还是干脆冷着脸引了两道雷下来就给了这些嘴确实挺贱,心眼也非常多的小人们一次难忘终生的教训。   也因此,原本应该能顺顺利利离开小人县的他们三人这才被迫多耽误了一天,加上中间必须绕过那些和他们彻底结仇的小人县居民才能找到乌鸦巢穴里的雷车废了点时间,中途更是因为传声鬼损坏,而完完全全地失去了和晋锁阳这边的联系。   虽然过程中,除了秦艽胳膊上留下的这点让他自己觉得很难看的小皮外伤之外,好像根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一晚后来才从母狨嘴里得知到部分真相的阿香还是对他这个人有时候仿佛挺深不可测,有时候又仿佛今年才三岁的古怪脾气无语地嘀咕了半天。   “哎,真是之前亏你还总一副长辈口气教训我是个既不懂事又莽撞自负的小丫头呢……明明那种情况你根本没必要和它们一直纠缠也能想到其他办法的嘛……是啦是啦你别瞪我了好不好,我知道你肯定受不了别人骂那位姓师啦,别人要是这么骂张长声我也生气,但你也不能……不能这么,这么冲动吧?”   “……”   “……不过我可真没想到,想想之前我还真的是完全误会你了啊,你心里其实很在乎那个姓师的啊,那之前干嘛故意装的那么花心又死不正经的啦,你还有他心里都想着彼此,以后肯定是会蛮幸福的呀……虽然你之前是有对我说过男人和男人连萝卜都生不出来,但是你们俩可以试试生生土豆啊,番茄啊,这些也不错嘛,我爹和我娘说了,两个人之间两情相悦,其实怎么样都可以的啊……”   “……”   “所以这种事下次就别一个人这么任性了好不好,你真以为自己是赤水龙王本人啊还能手撕山精,脚踹恶鬼对不对啊,关键时候咱们还是要讲究一下基本的策略,实在不行大家可以一起悄悄搞偷袭嘛,不然像现在这样你一个人为了保护我们受了伤,咱们大家,还有晋姓师又该有多担心你啊,哎,你说是吧狨……”   “噗……痕由道理!痕由道理!”   秦艽:“……”   之前那几天一块往巨人村这来找晋锁阳回合的路上,那个一边热心地满山头抓鸡抓鱼给自己补血养伤,一边成天和他没大没小的笨丫头阿香就是这么一本正经地联合一旁明知道真相,却还是一边鼓掌一边偷笑个没完的母狨一起数落和教育他的。   对此,已经第无数次在她的嘴里躺枪,之后还被狐女小娘娘强行安排着坐在雷车后面享受一个伤员应有的待遇的‘赤水龙王本人’因为手臂上那些对他而言其实有点小耻辱的伤,所以暂时也没去主动收拾某些这两天格外胆大包天对他也愈发不客气起来的小丫头片子。   而共同经历了这么一遭,阿香虽然有时候还是会觉得秦艽这个人阴阳怪气不讲道理,却也会时不时顺带和他一起聊聊某些她自认为秦艽肯定能理解的复杂情感问题。   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看着也不是那么笨的阿香愣是死活反应不过来秦艽就是张长声的那个叔叔,也就是那个她口中出现频率异常高的赤水龙王。   搞得一旁冷眼旁观的秦艽也懒得和她计较,只让同样清楚真相所以快活活笑死了的母狨也别告诉她,就这么天天看着这傻乎乎的小丫头在那儿和自己耍宝,顺带再日常思念一下她家张长声。   但很可惜,无论是横行介士接下来私下传给秦艽的几封信,还是河伯那边隐约往秦艽这儿悄悄透露的意思,都是说张长声目前还是找不到人影,而秦艽一直有派人暗中悄悄盯着的罗刹人却是在几日前忽然有了一丝异动。   【龙君,事情果然不出您所料,三天前,那帮罗刹人在地面上的少量残部果真听信了您散播在外头的话悄悄去了趟东山,还打算往范村和家里靠近找上次被晋姓师抓住的那个罗刹女来着,我按照您的意思已经把它们想办法悄悄逮住了,眼下就关在咱们的龙宫里面呢,不过这些豹人像是本身知道的东西并不算太多,问来问去也就那句颠来倒去的话……】   “什么话?”   【什么仰阿莎的阴影……能让人主宰自己和他人生命中的一部分时间,死人吃了能够回忆起时间之外的往事,活人则能挽救一个也许险些将死的人的性命?但只要吃下了……却也会十分容易地就……沦落为仰阿莎的奴隶……之后或是老死或是小死……总之就是……失去自己身体原有的时间,至于其他的……就说的乱七八糟的,也没人能听个明白……】   “……”   横行介士这话复述的有点含糊,但之前和他通过一次信的秦艽却还是又一次捕捉到了关于仰阿莎阴影和老病之间的奇怪联系。   所以自知接下来到巨人村之后的线索或许才是整件事的关键的他也没再闲着无聊地就整天逗身旁这思狗心切的小丫头玩,干脆表现出一副‘凡人’受伤时该有的样子就和一直热心照顾他的阿香,还有母狨继续朝巨人村这儿来,又等着找到晋锁阳的人并进一步见面之后再把有些事情给说清楚。   再一想到晋锁阳如今正离自己越来越近,也让秦艽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不过联系到上次他仿佛对自己有所隐瞒,还莫名其妙,一本正经地说了那一大堆话的事,秦艽的心里还是不免泛起了一点异样的疑问。   而这个过程中,除了传声鬼坏了让他暂时没办法联系晋锁阳再问问这件事,以及某个从小被他揍到大却还是不喜欢听人话的小狗崽子到现在为止都下落不明的事,这一路上其他的一切基本上算的上是相安无事。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今晚,这份相安无事却在他们准备彻底穿过前面的雪松子林,并即将到达前方真正的巨人村时被一阵突兀尖叫打破了。   而一瞬间听到耳边传来那熟悉的,属于阿香和母狨的呼救声,原本还在潭水旁边一个人清理伤口的秦艽也是低着头面色一冷。   可当原本还以为她们是碰巧遇到了什么山魈袭击的他快速穿上自己之前因为处理伤口半解开的衣服,又追寻着前方声音迅速地过来查看情况时,眸色发灰的秦艽却只看到了眼前像是被什么惊人一幕而弄得目瞪口呆的阿香和母狨正围着地上一只模样仿佛十分熟悉的小白团查看他脑袋上的伤势。   而一时间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究竟是什么奇怪的动物,所以面露狐疑的秦艽眯了眯眼睛便打算走近点看清楚一些。   可下一秒,那被围在中间隐约在嘴里喊着阿香阿香我好疼的小白狗就这么眼泪巴巴地捂着脑袋眨巴了下眼睛,又在清楚地对上他脸的一刹那,忽然像见了鬼般嗷嗷嗷大哭了起来,并在翻了个白眼之后直接就再一次吓晕了过去。   “啊啊!救命!我的头……一定是被棍子打出毛病了……呜呜……我现在在做梦!我一定还在做梦!可为什么我不仅在梦里看到了阿香…还看到了秦艽……呜呜呜!救命救命!爸爸妈妈!兔子舅舅!!阿香!你们都快来救救我!秦艽!秦艽他又要用鞋底子,锅铲子,苍蝇拍子打我屁股了!呜呜我好害怕!呜呜!”   秦艽:“……” 第186章 秦   张长声今夜的出现就像个谁也没料到的意外, 伴着那之后因为他的再次晕倒而吓的脸都白了的阿香的好一番忙前忙后, 最终一直到后半夜才算是彻底地收场了。   秦艽打从刚刚第一眼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隐约察觉到自己这之前无故消失了有一段时间的狗侄子的身上或许发生了什么其他人所不知道的重大变故。   但因为这小子当时的反应实在有点太过欠揍, 以及之后又有点晕的太过及时了。   所以一瞬间听清楚他嘴里在嚷嚷些什么的秦艽虽然脸色那会儿就明显有点阴沉了下来, 但最终照顾到这周围还有其他人, 他才没有去当众地就对这臭小子做出一些比较残暴,传出去也容易影响他声誉的过激举动来。   而好在张长声那小子在昏迷前喊的那一嗓子本身并不算太响, 加上明显急坏了的阿香从头到都只心急如焚地盯着自家未来夫君的伤势。   这才让一旁被这对久别重逢的小两口, 衬托的莫名有点多余的秦艽无形中省去了一番对阿香具体解释自己怎么会和这个小兔崽子这么熟的麻烦。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就在秦艽这边憋着火, 又准备先让阿香把这只也不知道从哪儿忽然冒出来的臭死狗拎回去, 再进一步问清楚今晚是什么情况的时候。   另一边的泥娃娃和青牛他们那边见张长声一直不回来, 却是沿着先前吵闹的动静也跟着一起找了过来。   而四目相对的瞬间,表情有点懵的泥娃娃也是一脸没想到会在这儿忽然看到秦艽的样子。   只是再等秦艽面露狐疑地往那辆牛车旁边看时,却发现这奇怪的同行者当中,却是莫名其妙地多了个…脸长的令他眼熟都不能再眼熟的存在。   而当下光是看站在他身旁的阿香那满脸又惊又喜的反应, 也能看出来这个近在咫尺的年轻人的脸究竟看上去到底某人长的是有多像了。   “诶!晋, 晋姓师!原来今天是……是你在这儿啊……可你怎么会和长声在一起的?难道是你救了长声嘛?诶诶, 秦艽,你快看啊,这不是你朝思暮想的晋——”   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艽低头有点不耐地看了一眼,表情一顿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的阿香一脸怀疑地来了句咦,怎么了,之后又仿佛发现什么一般困惑地皱了皱眉。   而那个被张长声和泥娃娃先前一起恶作剧地反捆在牛车边上的陈家祥当下抬起头察觉到眼前这帮妖怪可能又遇上同伙了也是害怕厌恶的不行, 直接看也不看他们地怪叫抱着头滚下牛车,又不顾泥娃娃的阻拦就开始满嘴污言秽语地诅咒起晋锁阳,之后还干脆和个无赖似的满地打滚了大哭大叫起来。   “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晋……晋锁阳……你这个贱种……你这个妖怪……我一定要杀了你……我知道你这次就是想报复我吧,我落到你手里你就想这么羞辱我对不对……呵……呵呵……你休想!!你等着吧!!等这次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让爷爷把你永远赶出去……一辈子都回不了陈家!陈家的一切都是我的,不可能归你……永远不可能……你快放我回去……快放我回去……我一定要杀了你晋锁阳!!”   这一番伴着奇怪牛叫声的鬼哭狼嚎竟出现在一个和晋锁阳长得那么像的人口中,这巨大的落差感一时间即便是完全不清楚情况的母狨和阿香都有点目瞪口呆,之后更是完全一言难尽地僵持住了。   而相比起其他人,因为从第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以从始至终眼神都泛着冷灰的秦艽看样子倒是并不关心这个顶着一张酷似晋锁阳的假脸皮的人是谁。   因为恰恰相反,他此刻的注意力,反而更集中在这个人先前说出的那几个令他由衷感到在意的关键字上。   毕竟即便在来到这之前什么也不清楚,乍一听到刚刚那番鬼叫之中透露出来的某些讯息后,秦艽心里也该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大概是什么身份,又和有个人具体会是什么关系了。   而一想到之前那一晚某人故意在传声鬼里对他隐瞒的或许就是这件事,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不想发表意见的秦艽的神情也瞬间有点冷了下来。   只是关于这一次张长声又为什么会在巨人村和他们搅和到一块去,有个人如今人又究竟在哪儿,他显然还有些自己的更为关心的地方。   而很明显,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目前在场的唯一能替心情很不好的秦艽解答也就只有刚刚从林子的那头循着动静地走出来,此刻看上去莫名因为他刚刚的脸色,而有点紧张和害怕的泥娃娃了。   所以即便阿香这姑娘平时性格一直有些傻乎乎的,当下被相处多日的秦艽这么不冷不热地撇了一眼,她还是瞬间一愣,又快速明白过来对方接下来仿佛并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他和泥娃娃对话的想法了。   “咳,那个……秦,秦艽,要不你就先和泥娃娃单独聊聊吧,张,张长声……刚刚脑袋挨了那么重的一下,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紧,我和狨还有……其他不相关的人就先到旁边去不来打扰你们了啊,不,不过你待会儿聊完也赶紧过来吧,你肩膀上的那个可还没完全好呢,千万不能再偷偷碰水去擦,再不舒服也不能随便拿水擦啊……”   自己给自己主动找了个台阶下,难得跟着学聪明了一回,又不放心叮嘱了他几句的阿香接下来便干脆带着自家刚刚更接近被活活吓晕,而不是被打晕的狗夫君跑到一旁去避难了。   而直到确认身旁完全不相干的人都已经离开后,面对着完全不清楚情况的泥娃娃那眼巴巴无辜望着自己的眼神和动作,肩膀和背后的受伤鳞片的确又开始因为长期远离合适的水源而不舒服的秦艽这才沉默了一下,又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去,并尽可能保持着自己这辈子最好的脾气眯着眼睛就开口问了句,   “泥娃娃,老实告诉我,巨人村现在出什么事了?”   问出这句话时,口气莫名缓和下去不少的秦艽像是已经自动把之前因为无意中得知了某件事时而十分恶劣的情绪给压了回去,连脸色一时间看上去都没有那么阴冷古怪的吓人了。   而完全没搞明白之前杨花的爸爸怎么好端端地就忽然表现的那么奇怪,被他刚刚那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状态确实有点吓到了,但心底到底把他当自己人的泥娃娃想了想,还是谨慎地越过阿香他们单独鬼鬼祟祟地把秦艽拉到一旁。   之后又靠着一阵对双方而言都有点难理解的瞎比划,就有点紧张地将晋锁阳之前托他有机会转告的话,一股脑地都都告诉了他除了自家姓师外,难得显得比较信任和相信的秦艽。   而在此之前,虽然已经隐约猜到巨人村内部的真实情况,或许不像自己和晋锁阳之前从范青占他们口中了解到的那么简单。   可是一时间听到泥娃娃艰难地把这些天陆陆续续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自己,低头时不时抬头看泥娃娃一眼的秦艽的脸色还莫名地有点古怪和复杂了起来。   “嗯,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说,刚刚跟着你们的那个人……是其实晋锁阳在另一个时间里……的亲人?这群被困在巨人村的凡人都是被另一个时间的黑水冲到这儿来的?而那个狗郎……是在巨人村的时候和你们认识的?这次也跟过来一起帮你们的忙?晋锁阳说他得了一种叫做小病的病?所以目前只能暂时保持小孩子的思维和模样……也变不回大人了?”   完全靠着半猜半蒙,先前还一直不太能和泥娃娃直接沟通的秦艽这次居然也能将它口中零零碎碎的意思揣测了个大概了。   而原本还担心杨花爸爸会听不懂自己在手舞足蹈什么的泥娃娃一看秦艽居然什么都听明白了自然也是开心的不行,连忙用力对着他就点点头,又难掩气愤和担忧地点点头继续和面前的秦艽费劲地比划道,   【对……对呀!对呀!杨花爸爸,泥娃娃……刚刚就是这个意思啊!姓师说巨人村里面接下来可能会不会太安全……所以才让泥娃娃和狗郎先自己小心点地躲在村子外面观察观察情况,这样就算到时候真有什么危险发生也可以及时想办法逃走嘛……】   一脸无奈的泥娃娃这么解释着,之前还一直没怎么吭声的秦艽也稍稍对这两天晋锁阳在巨人村的那些事情有了一点基本的了解。   但转念一想到张长声身上的那个奇怪的‘小病’和泥娃娃口中的巨人村接下来即将遭遇的危险,内心同样也很关心接下来这些事的秦艽还是不免收敛起自己脸上的多余情绪,就挑挑眉接着往下问起别的道,   “……那照你这样说的话,巨人村接下来的危险其实就是指的,晋锁阳之前在梦中听到和看到了公孙寿和杨姬的对话?他真的又一次梦到罗刹海的事情了?”   【对,对啊,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姓师他肯定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啊,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罗刹海主啊杨姬什么的……不过哦……杨花的爸爸,虽然姓师肯定不准我和你到处乱说,但这两天发生的有些事……我还是要悄悄告诉你啊,那些巨人们真的太过分了,明明姓师一直以来都是一片好意嘛,不仅好心帮他们修补天空,而且也没要求过他们什么是吧……】   “……”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巨人就是不停地针对姓师,还故意冤枉姓师,说我们是骗子和小偷……可,可他们村子里除了那几头老牛还有什么好偷好偷的嘛……总不能去偷他们山洞里长着的那些据说死人吃了……就能想起什么往事的‘阴影’吧?我们又不是那些罗刹人……要那种东西会有什么用嘛……你说是吧?】   “……吃了能让死人回忆起从前往事的……‘阴影’?”   大概是在此之前都并没有想到泥娃娃会无意中悄悄嘀咕一句这个,所以一瞬间看到它和自己比划了一下那个简直熟悉的的词汇的秦艽一瞬间还是面露古怪地跟着重复了一下。   而思维一向比较简单的泥娃娃当下也没有看出来秦艽脸上一闪即逝的复杂和奇怪情绪,只略显疑惑地点点头就一脸傻乎乎地接着继续下去道,   【是,是呀,就是之前村子里的巨人们无意中告诉我们的……姓师后来也说过……那些罗刹人话语中所要找的应该不出意外也是这些黑色的,长在山洞顶端密密麻麻里‘阴影’……】   “……”   【而且……巨人们自己也说过去的老人们说这些阴影有很神奇的作用,可也不清楚……具体是不是真的……所以……姓师现在才想出这种办法留在巨人村看看是不是能找出真相嘛……毕竟,我们其他人,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再重新混进去了嘛,因为姓师说,一旦离开巨人村要是没有本地人带路,根本就找不回回去的路了……】   这一番过程意外曲折的谈话到这里,秦艽大体上也似乎了解到目前巨人村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了。   而根据泥娃娃先前的说法来看,事实或许正如晋锁阳之前所推测的那样,那个老巨人周顶天确确实实有可能隐瞒了什么关于罗刹人和仰阿莎的重要线索,这才要千方百计地赶在这个节骨眼把包括晋锁阳在内的所有和村子本身不相关的外人给尽快赶出去。   再一想到在这之前无论是忽然身患小病的张长声,还是同样也沦为仰阿莎奴隶的罗刹人都无一例外地在某一个特殊的时间曾经朝这里来寻找那所谓的‘阴影过。   心中像是隐约想起来什么的秦艽先是透过自己在红色月光下渐渐收缩起来的妖异瞳孔,远远望了眼眼下某人此刻正身处着的那个神秘莫测却也生来排斥外界的巨人村落,又在若有所思地抬起带着银镯子的左手抚了下自己隐约有点瘙痒发红的耳后和脖颈后,这才语调嘶哑古怪地眯着眼睛问了它一个仿佛和这件事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泥娃娃,晋锁阳之前弄出来的那朵龙捉云……是不是现在还在村子里?”   而乍一听面前的秦艽忽然间就问起自己这个,从刚刚起就一直一脸发愁地撑着下巴坐在地上的泥娃娃也是莫名愣了一下,半天这表情莫名沮丧的小泥土人才回忆着之前离开村子时的模糊印象无奈地点点头道,   【……对呀对呀,那朵用炉灶烧了好久才烧出来,姓师准备用来修补天空的乌云……确实现在还在巨人村里头呢……可,可是这也没用啊……杨花的爸爸,就算它现在还在那个地方,它也不可能偷偷溜出来帮我们啊……龙捉云根本就不愿意听凡人的话,更不可能帮我们去找姓师回合,除非……除非命令它的是一条……是一条……】   “一条什么?”   【一……一条龙!一条大龙!一条无论什么样子都好,但必须浑身上下闪闪发光,还能飞到天上驱使乌云下雨的龙!一条很大很大的龙啊……杨花的爸爸!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我们根本也找不到他啊……】   话到这里,心中因为这个完全不可能的答案,而瞬间郁闷地抱头蹲下的泥娃娃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脑袋上方好像忽然飘下了几点零星的雨。   这亮晶晶,还会发着光的小雨点本身给人的触感并不清晰,可却一滴滴地像是从脑袋上方很近的地方不断地往下落,就像是只有那一小块具有灵性的乌云正停留在自己头顶一般。   可当下有点疑惑在嘴里嘀咕了一句怎么好端端的天上忽然就开始下起雨了,下一秒,之前根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泥娃娃就这么在傻乎乎地抬头往上看的同时……   ——猝不及防地在这朦朦胧胧的掌心雨中对上了一张熟悉却也陌生,额上生着奇异美丽的龙角和龙鳞,好看到根本不像寻常凡人反倒像个山中神明的面容,以及一双……懒洋洋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却也无比神秘而动人的灰色细长眼睛。   “……看来,我们好像已经碰巧找到你说的龙了,你说对吗泥娃娃?”   ……   《姓书》云,龙,善捉云也,唐人常言。   太湖龙王每于黄昏雨停之后便躲于暮霭后,是为等候,待云出没,便捉其为己作今后布雨之用,云因而惧龙,龙便也捉云,遂成一说。   ——《姓书·秦氏篇》 第187章 秦   秦艽与泥娃娃接下来的对话声最终还是随着山石后越发轰鸣的溪水, 化作淅淅沥沥的细雨弥漫在雾气缭绕的山中。   头顶越下越大的雨水在后半夜蔓延到山顶的巨人村后, 也陆续透过牛棚顶上那杂乱覆盖着的木板和茅草,滴落到了里头那正借着墙外头的光, 隐约翻看着什么东西的青年头上和他膝盖上那本隐约有点发潮的笔记上。   视线所及, 这每一页几乎都被它的主人翻的皱巴巴的笔记本上, 一眼望过去倒是勾勒着不少表面发光,古朴神秘的古代人像和山精画像。   画中生灵或头生牛角牛耳, 或身下有六足鱼鳞, 旁边还有标注着此物古老姓名和姓氏来源的浮动小红字,一时间倒看着让人有些惊叹不已。   更令人感到由衷不可思议的是, 每当这一语不发的青年往前试图翻阅时, 就会有一个个发光的姓氏字体, 像半透明的蜉蝣虫子一般缓缓爬过书的册页自动往后面游动,待那一个个姓氏的光芒完全消失后,才最终隐匿在这集齐了世间奇特生灵的笔记本深处。   而到此,这大半夜呆在这封闭的牛圈里也不睡觉, 还有心思摆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青年究竟是谁也有些一目了然了。   毕竟, 在当今世上能被称为这古老姓书的实际拥有者, 也就只有昨夜用调包的方法,才让自己和陈家祥换了个身份,从而留在巨人村继续寻找真相的晋锁阳晋姓师一个人了。   只不过相比起今天早上因为代替他被巨人们赶出村子,就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之后还发疯咒骂了他半天的某个姓陈的烂人。   如今顶着这张本属于陈家祥的脸,还必须得呆在这种又脏又臭的牛圈里过夜的晋姓师倒是没那个心情去和他计较那些没玩没了个人恩怨了。   因为事实上在今晚正式入夜前, 身处于牛圈之中的他就已经尽可能地在附近想办法挖了不少冻僵了的蚯蚓,又在之后将这些蚯蚓装在自己临时做的那些简易传声鬼里,都一股脑地朝着这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外人的离去,而产生太过变化的古老村庄中播撒了出去。   而这些爬进土里就能再次复苏,平时根本也不会引人注意的传声鬼听筒一旦顺着巨人村下方的泥土爬满整个村子。   说不定就能在今晚的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时间段中,替他一次性打探出那个老巨人周顶天和这巨人村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和真相来。   这般想着,如今浑身上下都显得邋里邋遢,头上被雨水打湿所以露出零星白色的头发的晋锁阳也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自己头顶的那个不断往下滴水的牛圈破洞。   待确定大多数人已经睡下的村子终于不会再有人注意到自己这里了,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的他这才扶着墙往旁边更干燥的地方挪了一点,又跪下来稍微拖开了一点墙角边那个表面一口未动的牛食槽。   而在那之后果断地从牛食槽后,取出了自己藏在这儿备用的另外一副备用的传声鬼,面对着眼前的牛圈围墙坐下的晋锁阳先是快速找了个地方开始监视村子里的一举一动,又在几声嘈杂不堪的噪声后,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听到了来自巨人村内部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微声音。   【啊呜……啊呜……啊……啊呜……】   【昂……昂昂……昂……】   【唧……唧唧……唧唧……】   村子里那些患上老病的病人的痛苦呜咽声,周平娘亲家灶台里的热锅煮沸声,附近牛圈里养的那些黄牛的胃部咀嚼声,还有各种墙里面躲着的打更小虫子的鸣叫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即便将传声鬼仔细凑到耳朵边上的晋锁阳当下皱着眉耐心地听了许久,可是短时间内似乎好像还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线索显露出来。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这种晋锁阳专心等着周顶天今晚是否会再次露出马脚的时候,他居然还很碰巧地在这些杂乱不堪的奇怪动静中隐约听到了一段和他本人似乎有关的对话。   只不过再等晋锁阳仔细一听清楚这与自己仅仅几墙之隔的那段对话内容,本来脸上就没什么太多表情的白发青年顿时就脸色更冷了一些。   【哎……徐小姐……你就听我一句劝吧……现在这种情况,只有您出马才能救大家了啊……你看啊,大少和那些妖怪们的关系都相处的那么好……只要您稍微忍一忍再去哄好了大少……那咱们大家就都能逃出去了嘛……】   【……】   【而且你也知道……大少这人啊……看着脑子聪明,其实啊,一直以来都是,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的样子……对女人呢……更是一窍不通……可男人嘛,尤其是年轻男人,但凡有个美丽,高贵,先前从来都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女人忽然改变心意对他主动示好……受惯了他人白眼的冷遇的他又怎么可能还会拒绝呢……到时候咱们从他嘴里套到了回去的办法……不就能回原来的世界去了吗?】   【可……可家祥知道了会生气的,而且,而且我根本不喜欢……那个晋锁阳呜呜……他根本和那些妖怪是一伙的……万一……万一到时候他硬是逼我和他……那,那我该怎么办……呜呜……】   【这,这具体就要看您的本事了啊……咱们也不用您牺牲这么大,只要把大少哄好就好了……而且您现在也别去想家祥少爷是怎么想的了……您其实也看到这些天他被关在那边牛圈的那副饿的皮包骨的样子了……咱们大家如今都是自身难保啊,不想办法逃出去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可……可……可我怎么先前还听家乐对我说……晋锁阳这次好像根本不想和我们一起走……还说什么想要为了什么他喜欢的人…一直留在这儿的话呀?】   【哎,这种假的不能再假的话啊,估计就只有能骗骗家乐少爷了,你看看这里这穷山恶水,还到处都是妖魔鬼怪的,哪里会比得上咱们原先的家好啊……大少他啊,也就是现在发脾气说说气话而已……而且到时候不还有您亲自出马吗……什么为了喜欢的人留在这儿啊,那个人哪有您的魅力大啊,不过是这穷乡僻壤里的一只丑陋不堪的妖魔而已……也就只有大少这种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才会这么饥不择食了……】   大概是因为这些天一直被关在牛圈里,所以也没办法很好地正面接触到外界信息的缘故。   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还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徐文慧和秘书貌似都不太清楚,他们口中所谓和妖怪们处的好,还又傻又好骗的傻子‘大少’今天一大早就已经被巨人们集体赶出去了。   不过作为此刻在这儿听着他们计划到底该如何去勾引和拐骗的倒霉蛋本人,对他们自作多情的想法,压根不想发表什么意见的晋锁阳倒是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很想知道陈家祥这会儿人要是没被自己强行调包走,继续待在这里亲耳听到这番完全在自说自话的可笑对话时具体会是个反应。   而仅仅只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那个画面一秒,晋锁阳自己就立刻抛弃了这种除了能报复一下自己不喜欢的人,根本不存在任何实际意义的想法。   并不想知道这两个仿佛得了臆想症的人具体打算干什么的事,也没心情去亲自打破他们乱七八糟幻想的他只将手头这一段传声鬼的线头一次性掐断。   又在低头思索了一下之后,干脆从一旁那堆被他用姓书封印着的恶臭干草里,随便扒拉了几只属于陈家祥身上一部分的‘小东西’出来,就这么顺着一旁的墙根朝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那两个人送了过去。   等做完这件事之后,继续一个人在这边呆着的晋锁阳这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边继续忙活着自己先前没做完的正经事,一边顺带着留意了会儿墙那边传来的动静。   而果不其然,伴着那几只体型相当可观的‘小东西’的深夜到来,另一个牛圈内先是怪异地安静了几秒,随之伴着一阵在大半夜并不显眼,却也是十分凄厉的呼救,秘书和徐文慧那努力压抑着的惨叫和呼救声才断断续续地传来。   【秘……书!!牛虱子!!地上比西瓜还大的牛虱子!!!它们怎么还统统长着家祥的脸……啊啊啊!!!救命!!好恶心啊!!这都是从哪儿爬出来的!!!家祥……家祥……你别过来……我一辈子都不会背叛你的……你要相信我啊啊啊呜呜!!!】   【对……对啊!!家祥少爷!!我错了!!我再也不瞎出主意了!!您放过我您放过我好不好!!啊啊!!!】   从之前多少天都没洗澡的陈家祥身上,脚上和头发上密集地长出来,又被留在牛圈里的这些巨型牛虱子显然把徐文慧和秘书都给吓的不轻。   毕竟他们可不知道陈家祥这会儿人根本已经不在村子里了,而今晚呆在他们隔壁的听着他们说话的正好就是他们口中议论的晋锁阳。   而放在以前即便亲耳听到这种话,也未必会主动做出今晚这种故意吓唬他们的举动。   可或许是秘书他们刚刚不仅对他,也连带着对秦艽评头论足的行为实在让晋锁阳内心反感的不行,所以想了想,八辈子都没这么爱和人计较过的晋姓师还是冷着脸从自己的私人角度,决定让他们今晚能够彻底安静一点,也别再给自己随便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来。   因为这个小插曲,这一晚到后来,明显被吓坏了的秘书和徐文慧都在没有再敢大半夜地随便吱声过。   耳朵得到彻底清净的晋锁阳随后借着手头传声鬼又仔细打听了会儿村子里里外外的动静,可除了一开始秘书和徐文慧之间的那段根本没什么用的废话,之后无论是先前据说早早睡下,却莫名其妙亮了一晚上灯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周顶天,还是其他属于巨人村的土地上都没有任何可疑的线索显露出来。   而怀着这样的疑虑和不解不自觉地就躺在牛圈里静静地思索了一晚上,到后半夜,躺在牛圈里,脸上也难免弥漫开些许睡意的晋锁阳却是忽然听到了周平母亲点上灯,又小心地合上自家的门缓步往村子里另一户人家走的脚步声。   这个异常的发现让原本闭着眼睛的晋锁阳一下子睁开了淡色的双眼,随之也赶紧侧过头皱眉仔细地听了听周平的母亲的脚步声具体是往哪里去的。   而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半天这先前和他接触过好多天,周平也隐约透露过算是村子里唯一掌握了一点基础医学常识的女性老巨人先是举止谨慎地推开一户她所熟悉的院子门,又在坐下用烧好的热水稍微忙活了会儿后,才隐约对面前的什么人叹了口气喃喃开口道,   【哎……又是大半夜忽然……变成这样……其实,您之前又何必要……要将那姓师赶走呢,村子里眼下病的最重的也最辛苦……就是……就是……您了,周平……那帮孩子们搭在村子外面围栏似乎快撑不下去了……一旦黑水冲垮围栏……这回大伙就躲不过去了……】   【……】   这话一出,即便之前心中已经对村子里和周顶天的一切有所怀疑的晋锁阳也不免神情顿了一下。   随后意识到此刻和周平母亲正在说话的究竟是谁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吭声,而并不知晓晋锁阳这会儿就在不远处的牛圈听着他们的对话,周平母亲无奈地沉默了会儿才继续迟缓地一字一顿开口道,   【要是那年轻的……姓师还在,或许还有……什么办法……毕竟……看他先前的样子……明显是真有办法能解决这一切的……而且您明知道……他说的……是真的,那些罗刹人……就快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如今凭我这些皮毛上的东西……根本无法缓解您的……身体的痛苦啊……】   【……你……你不用说了,那个姓师……眼下根本不该……留在这儿……如果让他留在这儿……知道更多……对他,对我们都不是好事,加固山顶围栏防止黑水冲进村子里的事情……明天一早我会再带些孩子们去亲自……去看看……想办法解决的,至于罗刹人……绝对不要告诉给村子里的……其他人……】   【可……可……您的身上……还没好啊……黑水的源头那里又……那么危险……万一……】   【放心……我虽然老了但还走得动……但你不要告诉……村子里的任何人……就保持现在这样,听见了……没有……】   【好,好吧……哎……】   周平娘亲这欲言又止的说话对象到此为止显然一目了然了,然而这夜深人静下发生在村子之间的隐秘对话光是听着就有点让人不自觉有点压抑和奇怪。   毕竟在此之前,晋锁阳包括巨人村的其他人可能都不知道周顶天其实一直以来也患着老病,而且很有可能还是整个村子患病最严重的人。   可这个之前还试图用各种恶劣的办法强行赶走晋锁阳的老巨人从始至终非但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这点,甚至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一种沉默的态度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而被这番话弄得陷入某种思考的晋锁阳接下来又试图听了会儿周顶天和周平母亲之间的对话,却再也没有获得更进一步的有价值线索。   因为没过一会儿,看样子只是独自过来临时看看周顶天病情的周平母亲就脚步缓慢的无奈离开了,而年迈又疲惫的周顶天也这么一个人奇怪地继续呆了会儿后也起身去休息了。   只是临睡前,伴着周顶天家后院的两头黄牛懒洋洋打呵欠的声音,本也打算趁着天亮前躺下来休息的晋锁阳却是忽然透过牛圈听到这两头牛用自己独特的语言像是完全无意地随便交谈了两句,而那黄牛之间的对话内容却是让他一时间表情更为复杂奇怪了起来。   【话说,昨天大半夜地我好像还听到老村长一个人嘴里在唱一首歌。】   【什么歌?】   【这我哪知道。】   【那歌里都唱了些什么?】   那好奇出声询问的黄牛显然将一旁偷听这的晋锁阳心中的某些问题也问出了口,而仿佛卖关子一般地沉默了一下,那打头先开口说起这件怪事的另一头黄牛先是嚼了嚼嘴里的草根,又学着周顶天前一夜一个人嘴里哼唱的歌声如此开口道,   【十二年前,月亮摔下山崖,】   【满山因此开满婆娑之花】   【仰阿莎问爸爸】   【愿不愿意用水源换回时间和她】   【爸爸答,只要能救活她,】   【月亮要活了,水源要干了,婆娑花即将枯萎了】   【爸爸,爸爸,杀了我吧。】   伴着这首从黄牛嘴里唱出来,内容还尤为神秘古怪的歌谣,这一夜一直到天空中的雨水停了又露出些许的鱼肚白,静静躺在牛圈里的晋锁阳的思绪都有点止不住地起起伏伏。   他仿佛从自己眼前一直以来的诸多迷雾中忽然抓到了一个奇怪的点,只待彻底将它抽丝剥茧,就可以将一切真相都大白于心中。   然而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去亲自验证一些自己内心的猜测,才可以验证这些线索的真实性。   偏偏这一晚的时间过得飞快,没等青年皱着眉合上眼稍微平复自己的心情,并思索和整理出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清晨固定会在这个点起床来牛圈边喂牛的巨人那敲桶声音就在他耳边刺耳地响来。   而照顾到自己目前还在假冒陈家祥的关系,所以即便根本不会吃这些巨人们亲自煮好的牛饲料,卖力地出演一头饥肠辘辘的牛的晋姓师还是一本正经地走到自己的牛圈旁,又表现出一副认真等开饭的样子默默蹲在栏杆边,就瘫着脸学着身边那些牛的样子慢吞吞地敲了敲自己的牛食槽。   可他这和老和尚敲木鱼般的一敲,却是引起了他左对面的那位刚好也是大清早起来等着开饭的仁兄的注意。   而等本还在一脸犯困地想着陈家祥今天怎么忽然不发疯的陈家乐狐疑地一抬起头来,他就这么突兀地对上了,对面牛圈里那一张他化成灰也能认出来究竟是谁的脸来。   “……怎!!怎么是你在这儿啊!!陈家祥他……他他他人呢!!”   一瞬间吓的舌头都差点打结了,陈家乐那一脸活见鬼的惊恐表情也让对面正和他四目相对着的晋锁阳也皱着眉沉默了一下。   而再一想起他之前仿佛有把自己和秦艽的事情随便告诉给秘书他们过的不良记录,一贯是个为人可靠的君子,但有时候还是会有点小记仇的晋姓师想了想还是干脆冷下脸,就开始大清早编鬼故事吓唬人道,   “巨人们昨天晚上忽然说想吃牛肉火锅,所以就把他牵出去带走了。”   “……”   “他是后半夜被牵走的,你当时还在睡觉,不然他应该还可以和你最后说点话。”   陈家乐:“……”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差点把这家伙嘴里的话当成了真的,吓得脸都绿了的陈家乐嘴皮子打颤地跌坐在地上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额头上更是密密麻麻地泛起了冷汗。   但转念一想,陈家祥昨天半夜要是真让巨人们给直接拖走炖了,以晋锁阳的为人怎么也不可能在这儿坐视不管,内心松了口气同时,却是隐约猜到什么的陈家乐先是有气无力地瞪了眼对面那个自从来了这破地方,就也有点变异了的晋姓师一眼,又有点夹杂着气愤地压低声音开口道,   “……晋锁阳……你能不能别和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了……你这次到底又想干嘛?”   “……”   “喂……你不会还在记我之前说你这次不跟我们走,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仇吧……我以为你这次回去仔细想过之后,应该能想明白这个问题啊……”   “……”   “反正……反正我还是我最开始的那句话啊……你和那个人啊根本就不可能天长地久……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人,你们俩的这场相遇从最开始就是完全错误的……因为你和他之间的距离,本身就不是说走几步就可以解决的啊,这可是两个不可逾越的时间啊,你上学的时候也看到过这些吧?这世上最难以追上的就是时间了……就好像你一辈子都在十四号,而他永远都在十五号一样,这本身是两个不断在前进的时间,就像昨天和今天永远不能相遇,你们永远都无法真正的触碰到彼——哎哟!!你忽然砸我干嘛!!晋锁阳!”   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再次冷下脸来的晋姓师用脏兮兮的牛食槽忽然攻击了,陈家乐匆忙间朝旁边躲了一下顿时心里憋了好多天的火气也有点上来了。   偏偏就在两人眼看着又要隔着牛圈再次发生争执间,村子上方的周昌之木上方却是传来了一声恐怖轰鸣般的巨响。   而伴着一阵地面上的地动山摇和大量水流冲垮边缘涌入村子里的惊悚动静,整个人面面相觑地呆住的陈家乐只和对面同样皱着眉的晋锁阳一起朝两人头顶那骤然变得浑浊的黑色窟窿看去,随之因为恶臭恐怖的黑雨落下,村子里那些巨人们的呼救也陆陆续续地传了过来。   “救……救命!救命啊……大家快躲回家里去……山顶的围栏断了……黑水从天上冲进村子里了……呜呜……”   “天……天呐……我家周方……我家周方……一大早就跟着老村长……他们上山修围栏去了啊……”   “还有我家……周平啊!周平……周平……也一起去了……这该怎么办呜呜……黑水都冲破栏杆涌进村子里的来了……可我家周平还在山上了啊……你们谁看见他了嘛……呜呜……”   这最后一句仿佛是周平母亲口中传来的呼救一下子令晋锁阳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紧接着还没等对面完全瞎懵了陈家乐反应过来,对面那排巨大的牛圈栏杆就被有个家伙一脚就给用力地踢了开来。   而接下来只目瞪口呆地看着脸色发冷的晋锁阳顶着这幅搓不拉几的造型就要越过眼前的牛栏杆冒着头顶不断落下的黑水硬是要往村外去,一瞬间明白这家伙究竟要去干什么的陈家乐只一脸气急败坏地抓狂地大喊了一句道,   “晋锁阳!!你是不是疯了!外头的黑雨下成这样……你是不是想玩命嘛?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是人!那些巨人的事根本就和你没任何关系啊!!你到底有什么理由飞要去救他们!!你醒醒好不好!这里的所有事情和你根本就没关系啊!喂!!喂!!晋锁阳!!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陈家乐这喊到最后几乎都有点破音的声音,到底没能阻止晋锁阳义无反顾就趁着骚乱往山顶的周昌之木和黑色窟窿赶的举动。   事实上在听到刚刚周平的母亲绝望地大哭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先一步越过自己的理想行动了起来。   而快步跑出来迎着头顶那不断下落的黑雨,又一步步在一片混乱嘈杂的村子里感受着那个黑色的窟窿一步步变大并朝着巨人村吞噬的恐怖压力,试图冒雨往山上赶的晋锁阳先是从牛圈旁找了捆栓牛用的粗麻绳出来,又在浑身湿透地皱着眉扔出一张夹在手指中的姓书后,这才眼看着着那张发光的姓书在半空中迅速膨胀变大,并像一道天然屏障一般挡在了风雨飘摇的周昌之木顶端后,才重新试图靠近山顶那破损的围栏边缘。   可即便是这样,头顶那可怕的黑色窟窿还是不断地像是一张狰狞的怪物巨口一般发狂地攻击着那张本身无比脆弱的姓书,并打算干脆吞噬干净这个完全暴露在雨水中的巨人村落。   而偏偏就在这时,已经冷着脸一步步抓着树干攀上那棵周昌之木的晋锁阳却是浑然远远地望见了在那雾蒙蒙的黑水边缘,仿佛依稀漂浮着周平身上时常背着的那个竹筐子。   而一瞬间死死抓住手边的另一节树干,又将手上反扣住树干的栓牛绳就朝那筐子的位置扔了出去,猛然间套住水底下那眼看着就要被吸入那个黑色窟窿里的那只巨大的脚的时候,晋锁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然而巨人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即便脸色发冷,浑身湿透的晋锁阳使劲地套住了昏迷中的周平的一只脚。   可是天空中被黑水卷进去导致浑身没有一丝气力的周平还是眼看着就要被黑水完全淹没了,甚至连一直死死地抓住他,同时控制着天空中那张发光的姓书的晋锁阳似乎都要下一秒就被直接卷进去了。   恰恰也就在这时,那个黑色窟窿的深处却是忽然又涌出了一阵可怖的仿佛野兽般肆虐的黑水,瞬间被冲垮了脚下的树干的晋锁阳就这样也跟着不甚被卷进了村子下方咆哮汹涌的黑水之中。   可就在他面色一冷,又在整个人跌落黑水的最后一刻伸手拼死抓住眼前的最后一节树干残余时,头顶乌云密布的上方却是仿佛有一阵雷鸣伴着某种熟悉又陌生的龙啸声传来。   【闪电,惊雷,狂风,一瞬间照亮睁开的白色眼眸。】   【空气中,蝴蝶翅膀上的蓝色眼睛,黄绿色的枯叶,飞鸟尾巴上的灰色绒毛都在他黯淡的瞳孔里一一划过。】   【霎时间,流光溢彩,星河璀璨,凡人满眼所能看见的山林和天空间到处闪烁着迷离如萤火的光。】   【山的深处有许多老妪在如蝉鸣般尖着嗓子唱歌,唱的是不知名的歌谣,动听而忧愁。】   而当下面容一怔,又在回忆起什么并失去重心往后仰倒的过程中难掩惊讶地抬头朝眼前迸发出金光的云中看去。   仿佛在之前的某一个性命攸关的夜晚,也曾经亲眼目睹过这神奇一幕的白发青年一时间竟完全地失去了正常言语,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远处地云中有一条长相隐约有些熟悉,通体鳞片发着青金色,额头长着古老龙角的高贵生灵就这么飞快地向着自己的方向飞来。   而清晰感受着四周围涌入自己鼻腔的黑水仿佛在一瞬间集体朝着一个方向忽然凝结了,随之轻轻地握住在水下皱着眉的晋锁阳的掌心就是那样一只……   ——温度熟悉而冰冷,苍白消瘦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只闪闪发光银镯子的男人的手。   “晋姓师……好久不见。” 第188章 秦   两轮一模一样的红色月亮投映在泉水中, 水底黑色的浑浊物也仿佛在不断地像是泡沫一样朝上涌着。   朦胧间, 从巨大的周昌之木上掉落下来,身体不受控制地从上往下坠的白发青年正缓缓地睁开眼睛。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紧接着他便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一次, 在水面上看到了曾经出现自己梦境中的那座熟悉的桥和桥下的两个人了。   视线所及, 头顶红色的月亮一如无常,这个梦的一切也和他之前无数次在范村的时候做到那个的依旧看上去很像。   无论是气氛还是人物都和那个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 但这一次那种本被完全隔绝了时间的遥远距离感, 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近到仿佛下一秒转身他就能彻彻底底地看清楚那两个人的样子,近到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再往前走几步, 就能依稀听到那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声。   【晋衡?】   “……”   【……是你吗?】   “……”   【你回来了?】   “……”   这一声声陌生的, 来自黑水之中的平静询问声来的有点诡异, 但远远看着那面容模糊的长发男人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时,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段遥远距离的青年却是忽然有点心情复杂地皱了皱眉。   而似乎是也察觉到了徘徊在他心底的这种忽然涌上的奇怪情绪,一路卷着他的人下来,并明显想要告诉他些什么的黑水只先如同有生命一般。   在很远的地方透过浑浊的水源用自己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又像是在试图表达什么情绪般剧烈地忽然颤抖了起来。   这离奇甚至有点诡异的一幕令面无表情的他一时间神情一顿, 随之脸色试探又像是感知到什么的他这才身体稍微前倾并朝着黑水的尽头伸出了自己的手。   而当他的手指终于一步步稍显吃力地穿过那些流动的固体黑水, 并凑过去低头仔细看清楚那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后,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怔的青年这才发现……   原来这些使巨人村附近所有生灵患上老病的黑水,其实就是先前他近过巨人村外的山洞时看到的那些黑色的藻类……或者说‘阴影’。   【村子里……的老人……说……这些东西……叫做……‘阴影’,只要吃了它们……曾经死过一次的人……就能想起上辈子……因时间而被迫遗忘的往事……而活着的人……还可以看穿……时间即将到来的……一场死亡……】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一旦吃下‘阴影’,究竟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敢去随便尝试……】   巨人们先前和他说的那些话仿佛还一点点地充斥在耳边,不自觉回忆起这件事的白发青年先是低头沉默了一下, 随之也神情复杂地默默看向了头顶水面上疑似存在于水面外的模糊回忆。   只是来自‘阴影’的诱惑和可怕之处在一瞬间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的眼前,而正当他试图再小心地凑近一些看看那化作一团‘阴影’里头还有什么东西时。   本还在心里思索着什么的他却是忽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从上方的梦境中传来,而在听清楚那道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的一刹那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可待水下的白发青年整个人一愣,又迅速抬起头看清楚来人的容貌,无论是桥下那同自己对视的龙角男人,还是‘黑水’却是一瞬间化作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首熟悉的歌谣在仿佛地哼唱着……   【十二年前,月亮摔下山崖,】   【满山因此开满婆娑之花】   【仰阿莎问爸爸】   【天上怎么还有一个月亮呀】   【爸爸答,月亮本来就该有两个呀,】   【两个合在一块才是仰阿莎,】   【啊,爸爸,爸爸,你说的对啊。】   ……   仿佛是为了验证那一晚晋锁阳在牛圈时亲耳听到的那番来自周顶天和周平母亲之间的对话。   接下来黑水的肆虐又在巨人村的山顶天空持续了一天一夜,一直到众人头顶的月亮再次红起来,这股来势汹汹的灾难这才陆陆续续地卷着大部分已经被冲垮的围栏朝天空尽头退去。   因为这件事,村子里那些只躲在漏水的屋子下惊慌避难的妇孺老幼们这两个晚上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所以此刻一眼望过去,一片狼藉的巨人村别内说是普通的房屋了,就连村子顶端的那棵周昌之木都是一副差点就要被这场灾难连根拔起的惨状。   而当夜幕再一次降临,村子里失去山顶围栏庇护的巨人们也大多准备在不安和恐慌中继续就此度过了这也不知道明天究竟会如何的可怕一天的时候。   周平家几乎被完全冲垮的残存牛圈外旁,前天大清早就踹穿牛圈跑出去救人,之后又在村子里辗转救助了受伤巨人两个晚上的晋姓师却是脸色不太好地坐在潮湿的牛棚下边独自出神,顺带借着月光晾干那本因为前天因为掉进河里而至今还有点手抄的姓书。   而在那每一页都因为重复性晾干而显得卷皱不堪,此刻也刚好被翻开到其中一页的泛黄姓书当中,倒是还描绘着一个模样古老而又神秘,却在一天前被晋锁阳和巨人村的许多人都集体目睹并突然出现在天空中的生灵。   【昔有秦氏,云中化龙。】   这一行模模糊糊的红色小字让打从一小时前开始就一个人坐在这儿想事的白发青年却是一时间眸子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依稀回忆起一天前发生某些事情的面容上更是仿佛一次性涌上了太多太多的复杂情绪。   而这般想着,不自觉看了眼自己身旁已经闲置多日的传声鬼,半响皱着眉一句话都不想开口说的晋锁阳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形容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   毕竟无论他再试图用任何的理由继续说服自己,眼下正和他一样呆在村子里,那天还出手再次救了他的那位赤水龙王都应该就是……上次那一晚在东山的龙王湖中救他的那条龙无疑了。   虽然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只从泥娃娃的口中知道过少许关于这位龙王的各种事迹。   可谁又会料到,本以为上次那个晚上就是两人这辈子唯一一次见面的晋锁阳在前天险些掉入水下的那一刻,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虽然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却也绝对不该出现在这个赤水龙王手腕上的银镯子。   哪怕那之后两人都在黑水的肆虐下陆续安全地上岸,之后还不约而同地选择第一时间将昏迷不醒的周平还有村子里其他受伤的巨人们带回来安顿好。   一时间心情难以形容的晋锁阳却也没时间和那个忽然以这种方式冒出来的人说多太多话,只气氛十分沉闷古怪地就这么相互当做没看见对方般各干各干的,甚至这两个共同留在村子里的晚上,有个除了一开始在他面前露过一次面,之后救完人就仿佛在村子里直接消失了的人都没主动再在他面前出现过一次。   对此,晋锁阳虽然隐约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某种刻意为之的回避,却也没有去主动揭穿。   毕竟以现在这种两人多呆在一块太久都可能会有点莫名其妙冷场下来的情况,就算他和对方真面对面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和那个人具体说些什么。   而很凑巧的是,那天黑水忽然冲垮山顶围栏的时候,不仅仅是周平等人因为他和有个人的及时出现而避免了被黑水冲走的命运。   就连一开始站在最前方直面黑水的冲击,差一点就直接死了的周顶天也侥幸被晋锁阳一块拉上了岸又捡回了一条命。   而关于周顶天同样被救上来的事,因为过程中全程参与救人,所以当时头发和衣服都已经湿透,脸色也有点白地站在岸边皱着眉咳嗽的晋锁阳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   可那会儿因为水下那段一闪即逝的奇怪幻觉而头疼欲裂的他并没有那个心思去关心那些别的杂事。   偏偏他没上去主动搭腔,村子里的其他巨人们却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旁刚刚第一时间冒险去救周平的正是之前被他们赶走了的姓师,以及另一位模样虽然看着眼生,却明显来头颇大的客人。   而当一脸惨白地被其他年轻巨人们尽力扶起来的周顶天神情愕然地注意到了刚刚好心施救他们的,正是先前被他强行赶走,却不知道为什么目前还留在村子的晋锁阳时。   半天这掀起波涛骇浪的面上仿佛也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的老巨人才一脸惭愧又疲惫地闭上了自己布满皱纹的眼睛,又用衰老声音对着眼前这身形明明相比较巨人渺小许多,性格却异常固执难缠的白发青年来了这么一句。   【看来……我巨人村,今日……注定还是要多谢……姓师的大恩大德了,罢了罢了……大概先前……真的是我……的无知和鲁莽险些今天……害死了大家吧……】   “……”   【很抱歉……如今村子里乱成一团……我没办法站起来……好好感谢您一声,有些埋藏在……您心底的疑问……我也没办法现在……就替您完全解释清楚,但您接下来……不用……再继续躲藏在……村子里了……】   “……”   【之前……提到的要将……那三十个凡人……交给您的事,也可以随意,无论是周平家……还是村子里的……其他人,接下来都会真心……欢迎您留下的……】   这番话听上去莫名地没有上次周顶天赶晋锁阳走时的口气冲了,虽然从感觉上来说还是有点不赞同他插手巨人村这些麻烦的样子,但能听出来老巨人心里或许并不是对晋锁阳所做出的这些事情完全不领情。   或者说,他在因为某些暂时无法透露的原因而尽量克制自己对晋锁阳的真实情绪。   而把遗留在自己和晋锁阳之间的某些问题给暂时先这么处理了,又将浑浊复杂的视线依稀落在他身后,看上去居然仿佛并不意外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老巨人这才咳嗽了一声又拖长调子缓缓开口道,   【只是……不知道……姓师身边……的这位……忽然大驾光临的……龙君,您具体又该如何……称呼呢?】   乍一听到周顶天语气客气而恭敬地亲口说出龙君那两个字,村子里其他八辈子没出过家门口的巨人们也是一个个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某个从天上刚刚忽然冒出来,还能喝令乌云和江水暂时退下的大人物。   许久,当时正好低着头站在晋锁阳半步开外,听到周顶天问自己如何称呼才下意识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了眼的某人也语气丝毫不见有什么情绪外泄地擦擦手直接回了一句。   “赤水龙,秦艽。”   这一句简直不给人留任何余地的回答仿佛一下子验证了晋锁阳心底之前所有在水下还不能完全确定下来的猜测。   虽然之后各怀心思的两人再没有主动在村子里的发生过任何形式上的交谈。   但是可想而知,这种明明互相之间早就认识,却忽然要以全新面目见面,即便主动想要打破,却依然会有些僵持的气氛究竟是有多尴尬。   而此刻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也是不自觉皱着眉难掩心烦意乱地不吭声,半晌,平时做事向来直截了当,也不至于会了这种事儿烦心思考那么久的晋锁阳才沉默着烦躁地闭了闭眼睛。   可就在他想着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在这儿呆一会儿,以避免之后还是可能会在村里的某个地方,再次撞见某人产生更多双方都讲不清楚的问题时,坐在牛圈旁边的他倒是忽然听到一阵耳旁边传来的一阵熟悉的手指敲盆声。   接着,某个前天安全地躲在牛圈里混过一关,之后又因为巨人的宽恕终于摆脱牛圈生活的家伙那鬼鬼祟祟的声音才从晋锁阳身后的墙后压低声音响了起来。   “诶,这好端端的,你一个人大半夜地躲在这儿对着你这些破铜烂铁,又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呢?”   “……”   “不过你这两天确实还挺奇怪啊……整天在村子里看不见人就算了,还动不动就这么躲起来,那些巨人这回不都说好了要放咱们所有人安全地离开这个时间,也允许你留下想干嘛就干嘛了吗?你怎么还成天冲人臭着张脸的?这次到底谁招你了啊?   来之前就大概猜到心情不好状态下的晋锁阳应该不会搭理自己,陈家乐从小到大和他不算关系特别好,却也还算了解他的脾气,所以即便冒着待会儿会被浑身寒气的晋姓师强行赶走风险,他还是壮着脑子挠挠头又一脸好奇心驱使地小声试图道,   “不会……不会是因为那个……赤水龙王吧?我看你这两天好像……和不和那个龙君主动和对方讲话的样子,但你们俩给人的感觉……好像又应该认识?额,你和人家不会刚好在哪儿结过仇吧?毕竟我之前可从来没看你这么反常过,但我觉得他人……应该还不错啊,虽然我没和他说过话啊,但他和你一样这两天一直在帮那些巨人脱困呢,应该……是个好人吧?”   “……”   “不过话说回来,我之前可真没想到这个地方……还真的有龙啊……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条龙啊,那天他变成龙的样子忽然从云上面飞下来救人的时候,半个山顶的乌云都自动散开了,连天都一下子亮了……真是来这儿历了回劫都跟着你长了不少见识啊……你说,我要是用你做借口去和他求张合影……那个龙君会不会给你个面子答应啊……哈哈?”   这一番话蹲在牛圈旁的陈家乐说的都自己莫名有点心动,毕竟但凡是个正常世界那边的凡人,还是小时候听自己爹妈讲过类似故事的,都会对龙这种古老神秘的强大生灵产生些许的好奇。   可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他这边纯粹就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脸色忽然就更冷了些的晋锁阳不仅看上去不想搭理他了,甚至还直接弯腰收拾了一下自己脚边的那堆破铜烂铁,就准备换个一个更安静的地方继续去思考他没琢磨明白的人生去了。   搞得本来还有点无聊想和他随便聊聊的陈家乐一方面一愣,一方面赶紧试图拦住他并无奈且疑问地开口道,   “喂,你又怎么了啊,我就随便开个玩笑嘛,别着急走好不好,这个村子来来回回总共就这么大,头顶的黑水随时还会重新下来,你就算生气一个人干脆躲到树上去钻着也能被人找到啊……”   “……”   “喂喂,晋锁阳,你现在这反应也太奇怪了吧?人家根本就没招你,那天还好心地也帮了你好吧,你干嘛莫名其妙的就这个态度啊……我说,你不会是还在气我之前和你说你和你那个整天心心念念心上人肯定成不了的事,可我也没说错啊,你本来就和那个人……”   像是被陈家乐最后那句话弄得停下了脚步,面色发寒的晋锁阳忽然回过头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只把本来心里就挺怕他的陈家乐吓得赶紧捂着嘴巴关紧了自己漏风的舌头。   而就在眼神狐疑的陈家乐忍不住在心里想着晋锁阳这家伙是不是真的还在记他先前说他和他对象肯定成不了的仇,所以这会儿才这么各种不耐烦他时,从刚刚起脸上全无任何表情的白发青年却是忽然沉默了一下,又皱着眉一脸不耐地低头盯着他开口来了句。   “所以,你是很想知道那个龙君和我有什么关系是吗?”   “……啊?什么?所以,你和那个龙君……还能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想一辈子为他留在这儿的人,也是那个你曾经断定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和我有好结果的人,他就是我整天心心念念的心上人,现在满意了没有?”   陈家乐:“……”   虽然各种大风大浪的,这些天在巨人村当牛的过程中已经被迫见识不少了,可一瞬间整个人因为晋锁阳嘴里忽然冒出来的那句话而呆在原地的陈家乐还是不可避免地像个傻子一样瞪直着眼睛夸张地张大了嘴半天没说一句话。   而根本没心情和他解释这么多,只想让他别再跟过来继续烦自己的晋锁阳见状也冷冷地收回视线,随之就这么一路顶着头顶月光绕过眼前破旧的牛圈,往自己这两个晚上依旧借宿着的周平家走了。   可令他感到由衷心绪不宁的是,很快的,他就在在这样一个人孤身地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今晚第二个似乎想和他单独聊聊的人。   而且这个人看样子并不像陈家乐那么容易打发,甚至一看见对方因自己的脚步声传来而缓缓抬起那双灰眸看向自己,并且一看就一副站在大冬天的泥土墙边等了自己很久的样子。   脸色一顿又完全下意识看向他冻红了的手指的晋锁阳就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其实根本拒绝不了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任何要求。   即便,他自己也压根无法解释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   “现在有空聊聊吗?”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冰凉中透着平静,此刻的秦艽又恢复了他在东山时候的那副扮作凡人的墨阳。   虽然乍一看平凡消瘦也不太不起眼,没有那天忽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那个龙君那么耀眼夺目到令人一眼便能轻易折服,却偏偏也是令晋锁阳不自觉开始为他心动,并且在心底为他留下最初印象的样子。   然而经历了那么多事重新回到一切原点,此刻晋锁阳却是不知道自己当初遇见他时,对方究竟是否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情……   ——亦或是为了某些他可能并无法同等回报给他的东西找寻过来的了。   所以想了想沉默了一下的他却也没有拒绝,只是嗯了一声就皱着眉和身旁的秦艽一声不吭地躲开了村子里的其他人,又在最终找到了一块四周围十分安静的雪地上时,才一起堪堪面对着眼前黑压压的山顶停了下来。   可令晋锁阳完全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以为对方专门站在那儿等了他那么久,应该是想和他说些什么正经事或是谈及有关他之前隐瞒自己身份的事时,面无表情地侧过头盯着他看了眼的秦艽却是忽然沉默了一下又奇奇怪怪地开了口。   只是这第一个问题非但和所谓的正经事没什么关系,还根本有点私人的过了头。   “你吃晚饭了没有?”   “……”   不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习惯性地直接回答了他,但短暂地沉默过后,其实已经习惯了和他用先前那种方式相处的晋锁阳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抿了抿唇,并皱着眉压抑着心底的各种复杂的情绪地淡淡回了句。   “吃了。”   而听到他口中肯定的回答才像是彻底放下心来,肩膀和后颈上的鳞片伤口因为那天贸贸然接触了黑水,明明灼烧的到令人坐立不安,站在雪地前对着头顶的月亮,伸出手比了比那边缘的轮廓的秦艽却还是显得懒散没什么精神,甚至有点莫名神经质地开口道,   “嗯,那就好。”   这么说着仿佛是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晋锁阳吃了晚饭这种明明无关紧要的小事对自己而言是件不错的事,自言自语了一句的秦艽随之又安静了一下,接着才好像在说些和自己压根无关的话题般对身旁的晋锁阳慢悠悠开口道,   “泥娃娃和青牛现在已经被我安置在村子外面了,如你之前所说,现在这种情况并不适合再有更多不相关的人进入这里,毕竟罗刹人很快就要亲自来到这里试图抢夺它们真正想要的东西了,泄露了进入这里的方式对巨人们来说确实是死路一条。   “……”   “我前天之所以能找到这儿来是根据你留下的那朵龙捉云才顺利进来的,在这世上,应该也不会再有人会有这种方式来这儿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当然,我也要多谢你之前在这儿代替我管教了两天张长声。”   “……”   “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老朋友的孩子,我本来已经四处派人找他好久了,没想到他竟然会一个人跑来巨人村,他现在正和雷车之女阿香呆在村子外面,短时间外面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你这两天可以在这儿安心把老病和窟窿的事解决掉。”   “……”   “话说,那个这两天总是躲在牛圈旁边盯着我看的,就是你在那边世界的亲戚吧?好像那天在山下还撞见了一个,这应该……也就是你那天晚上在传声鬼里不太想告诉我的事吧?”   这些话连带着最后一个问题算是把上次事情之后的某些遗留问题给一次性解释清楚了,站在秦艽身旁听他一点说完的晋锁阳闻言低着头一语不发,就好像是整副驱壳连带着洁白的发丝已经和他们四周围白茫茫的雪融为一体了。   而并没有觉得这样被对方直接无视仿佛有什么问题的秦艽在完全自说自话般说完这些话后,却是也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他才仿佛有点困惑地眯了眯眼睛,并再次放慢着声音喃喃道,   “很奇怪,感觉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又开始整天一副好像和对方根本不熟的样子了。”   “……”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了,关于你自己……还有我当初为什么会隐瞒了龙的身份在东山救了你的事情?所以,你很快就要和你的那些亲人们,一起回到那个终于承认了你存在价值的正常世界去了吗?”   这话说的依旧带着点秦艽这个人总是不喜欢给人留太多余地的直接,尖锐和咄咄逼人,以至于听到这句话一直以来沉默着的晋锁阳闻言终于是抬头看了一眼。   也是这夹杂着太多太多不可形容的情绪的一眼,将雪地上原本无声对视的两人的距离仿佛一下子隔开了好多。   好半天手脚依旧如平常那样冰凉冰凉,连血都是冷的秦艽才面无表情地听到打从那天从黑水中上来就一直没在和说过太多的白发青年这样闭上眼睛皱着眉缓慢地开口来了一句道,   “我那天在水底下彻底看清楚污染了巨人村水源导致它变成黑色的东西是什么了。”   “……”   “那是一种我在最开始来到巨人村时,就曾经在外面的山洞里看到的黑色活物,巨人们管它叫做神明的阴影,据说是月亮的影子从天上摔碎掉落人间之后产生的宝物。”   “……”   “只要吃下去,死人就能越过时间的界限回想起前世曾经发生过的事,活人就能越过时间了解到一个即将发生的秘密,但与此同时,服用阴影也会伴随着严重的副作用,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最开始陆续流传开来的‘老病’和‘小病’应该就是因为散落在水中的‘阴影’导致的,而那天我和你在水底下的时候,也看到了一段我之前并没有任何印象的模糊记忆。”   “……”   “我看见那段记忆里,有你,还有另一个人。”   这话说着,晋锁阳的心口像是忽然很难受地抽痛了一下,那是身体和心灵拼命地阻止他千万不去伤害面前的人的信号,也是他此刻内心无比真实的感受,所以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后,他还是逼着自己将情绪冷下来又一字一句开口道,   “为什么会确定当初那个和你一起站在桥下定下约定的那个人是我?”   “……”   “明明记忆,外貌,一切这些能作为基本依据的东西都已经改变了。”   “……”   “为什么你会确定那个人就是我?”   “……”   “把兑现诺言的机会完全寄托在一个已经没有一切经历和记忆,甚至根本想不起来你是谁,无法全身心地回应你,或者说已经根本配不上你心中那么重要的感情的陌生凡人,这到底是因为为什么?”   终于亲口问出这几个压抑在心中快整整两天的问题时,回忆起在黑水中透过所谓的‘阴影’看到的那些遥远记忆的晋锁阳也不自觉抬头又一次看了眼那站在自己半步开外的秦艽。   可秦艽听到这个问题却沉默了,许久就在茫然地眯了眯眼睛的他清晰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鳞片仿佛在被火烤一样的剧烈疼痛,更甚至要把他满身的血肉都活生生地扎出一个个血窟窿起来的时候。   本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已经习惯了生命中这样那样数不清的煎熬和折磨的秦艽还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白发青年的面颊,又仿佛自己也想不明白地皱了皱眉一脸困惑地轻轻回答道,   “我不知道。”   “……”   “我不知道,晋锁阳。”   这样的回答显然将两人之间本就糟糕到难以形容的气氛一下子弄得更冷了,说完这段话的晋锁阳和秦艽一时间更是都神情麻木地不再多言语一句。   因为事实上,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是该满不在乎地说些自己并不在乎你还有没有记忆,或者说无论对方死去多少次都能坚定地一世世等下去的话吗?   可这未免也太虚假了,毕竟谁心里都知道,再好的东西都经不起日复一日地枯等。   更何况有的人一旦离去了,有些原本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的东西确确实实也已经彻彻底底地消散了。   可为什么还要等待所谓的并不完全可靠的转世呢?为什么还会确定对方就是自己想要等的人呢?为什么愿意去把这些对方不能理解的情感都完全寄托在根本不记得那些事的陌生凡人呢?   秦艽自己也不明白,所以刚刚他只能如实地回答晋锁阳,他也不知道。   而显然,到了眼前这种双方完全僵持不下的程度,今晚已经没有再继续针对这个事深聊下去的必要。   于是乎,接下来从始至终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说完这些的两人也没有进行更多的交流。   就这么保持着最开始的样子克制而礼貌地道了别,秦艽还额外对晋锁阳说了句,前两天受伤的周顶天好像已经醒了,明早可以一起去找他把有关老病和窟窿的事问清楚就这么直接走了。   而直到这一晚,沉浸在冰凉的月光之中的两人都各自保持着这样的谁也无法解释的心情无声地在巨人村里的一处静静地躺下,并以一种难得默契的方式同时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传声鬼时。   恍惚间回到之前某一晚在范村时的晋锁阳就这样忽然颤抖着用力握紧了自己手中的传声鬼,又这样回忆了自己那时对坐在他身旁安静地望着他的秦艽缓慢地说的那番话。   【所以,这个东西为什么叫传声鬼?】   【嗯?这其实也是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   【春秋时期,有一个叫郤缺的人,他与自己的妻子相敬如宾,每每妻子将饭菜送到田边,他都要双手接过才会毕恭毕敬地食用,他们二人到老都十分敬重彼此,尊敬彼此,但是有一天,郤缺还是患上了疾病,即将要离开人世了。】   【……】   【妻子一人留在人间,重病的郤缺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于是他用门前的竹子制成竹筒,又效仿古人制作声瓮的方法用绳子和蚯蚓埋在土里,一头交予妻子,一头留给自己,这样,无论将来是生是死,分隔他们的是时间还是一方的死亡,郤缺能够听到来自竹筒那头传来的妻子的声音,并在阴司有所回应。】   【……】   【这也是为什么它最初会被叫做传声鬼的原因,因为最开始它就是用以和鬼交流的,是不是很奇妙?】   【嗯,很奇妙,怪不得它会被叫……传声鬼了。】 第189章 秦   正如昨晚两人最后所约定好的那般, 即便第二天两人看上去都气色和心情都不佳, 晋锁阳和秦艽还是趁着清早一大早的时候,就去见了这次从黑水中侥幸死里逃生, 如今也已经苏醒的周顶天。   秦艽的目的其实很明显, 毕竟最开始阿香在巨人村出事的原因和张长声患病的事情他出于个人原因都需要调查清楚, 所以尽管表情略有点阴冷的他看上去似乎不想和晋锁阳,甚至是任何人主动开口说话。   两个因为某些不可明说的私人问题而气氛糟糕的人还是一前一后就这么来到了老巨人的家。   这个过程中, 一个人走在前面的晋锁阳明显感觉到了身后一语不发的秦艽对他的某种片刻不离的奇怪注视。   但考虑到他们眼下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做, 所以强行令自己忽略心头那种异样感觉的晋姓师还是默默地垂下眸选择了无视。   而关于罗刹人及他们的海主公孙寿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来到巨人村寻找‘阴影’这件事。   一直以来因为公鸡郎,杨姬甚至是巨人村发生的这些怪事而心中积压着诸多疑问的晋锁阳似乎也想找除杨姬之外唯一可能知晓真相的周顶天仔细问个清楚。   所以哪怕一晚上没睡好, 考虑到到以同样在场的某个人的为人, 是绝不可能和周顶天主动且友好打招呼的他还是在之后走进巨人的屋子, 并默默地看向眼前才几日不见又虚弱年迈了一些的老巨人后,又打算主动出声询问一句他的病情。   可谁想没等他稍微开口客气两句,从刚刚起就一直抱着手站在他对面的有个人就这么眯着眼睛又显得挺忽然地抬起了头。   等短暂地对上他的视线后,今天心情一看就不是太好的秦艽就这么毫无同情心地挪开灰色的眼睛, 又显得一点不客气地冷冷开口道,   “巨人村的待客之道果然十分简陋, 这些天不仅没有什么像样的招待,现在对当初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也一句正式的道谢都没有吗?”   “……”   这种话放在平时随便一个人身上都足以说明这人是个狂妄之徒了,只可惜,眼下故意挑衅周顶天的这位却恰好就有一份狂妄傲慢的资本,所以一时间即便一旁的晋锁心里有点不赞同他这种完全没事找事的举动,却也没有对此立刻发表什么意见。   而被秦艽刚刚这么故意刁难了一顿, 重伤未愈的周顶天看上去似乎也不是特别生气,只无奈又温和地望了眼秦艽,这才垂下皱纹密布的眸子才一脸抱歉地笑了笑道,   【实在……抱歉……这些天村子的一切让龙君见笑了……如果是觉得哪里住的不习惯或是不喜欢,您可以尽管告诉我……如果能为您办到……将是我周顶天和巨人村的荣幸才对……】   这话让一个老人家亲自说出口实在是有点为难人了,晋锁阳即便先前和周顶天曾经有过矛盾,却也觉得有个人今天这是在故意挑事了。   而注意到一旁的晋锁阳脸色有些不赞同地皱眉盯着秦艽看,秦艽也一副臭着脸一点都不想让着他的样子,作为被嘲讽对象的周顶天却偏偏一副并不以为意的样子,只弯下腰疲惫地叹了口气这才强打起精神对他耐心地解释道,   【姓师……您不用在意……我曾经见过比秦龙君还要傲慢,也喜欢开玩笑许多的龙……龙大多性情如此,说话也……比较风趣……事实上,秦龙君这次会愿意来到巨人村为我们修补天空,这就已经是一万分的破例了……毕竟按照以往的规矩,龙是不该让其他人轻易发现自己的真面目的……秦龙君前天会冒着那样的风险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让我心中惶恐啊……】   说这最后一句话时,不自觉面露感激的周顶天的眼神又一次落到了一旁的秦艽身上,而看样子却仿佛一副并不愿意领情的样子,直接无视了周顶天对自己这番虚伪恭维的秦艽先是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睛,又抱着手完全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开口道,   “这番话老巨人可以有空去和即将到来的罗刹人们说,听说豹人公孙寿生平好大喜功,最喜欢这种没脑子的吹捧,说不定到时候说一说会真的管用,也可以免了村子里的一场浩劫……不过在此之前,您难道不该稍微解释一下自己之前那番反复无常,忽然间就翻脸的可笑举动吗?”   这直戳周顶天弱点的话一瞬间将老巨人病重之下的脸色也弄得苍白了一些,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凝重尴尬了一些。   而像是明白自己哪怕说再多,可能秦艽今天都不会太给自己面子了,索性低头叹了口气的周顶天还是无奈地笑了笑,又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转向另一边坐着的晋锁阳道,   【好吧,也许龙君说的对……我确实是该好好地先和姓师您道个歉……很对不起……之前因为我个人的缘故故意做出了那种无礼的举动……但我发誓,当初第一次看见姓师您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我确实……感到非常的高兴……】   “……”   【我心里在想,原来……这就是姓师啊……原来,姓师真的存在于这个世间……如今居然还终于来到了这里……幸好……上天和命运最终没有放弃这里……或许这一切接下来都会有救了……】   老巨人这话说的含糊而古怪,但能看的出来他这次或许是真的愿意与晋锁阳开诚布公地交谈一次了。   而短暂地说完上面那段开场白之后,这些天明显因为‘老病’而愈加衰老了一些的老巨人这才用手掌撑住膝盖望着山顶的那遥远地周昌之木重重咳嗽了一声,并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晋锁阳和秦艽轻轻开口道,   【两位在此之前……或许都在巨人村之外的地方听说过杨姬,公孙寿还有仰阿莎的事情……关于仰阿莎和‘阴影’的联系我也无法隐瞒下去了,因为事实上,我猜姓师之前躲在村子里没有立刻离去的日子,可能已经得知了一点关于巨人村为什么会长满‘阴影’的事情了吧?】   “……”   周顶天的问题令晋锁阳稍稍沉默了一下,但想到之前他半夜无意中听到的关于黄牛之间的对话,他还是皱着眉坐直了一些又点了点头。   而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脑海中繁琐复杂的思绪后,关乎于自己的某些前世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想起,因此这会儿也有点思绪混乱的白发青年这才缓缓开口道,   “和曾经的公鸡郎,杨姬,甚至是后来意外来到这里的张长声一样,您最开始其实……也因为自己的某个亲人和‘仰阿莎’交换了自己的时间是吗?”   【……】   “就和您之前晚上独自唱的那首歌谣一样,‘月亮掉下山崖,从此满山开满婆娑之花’,巨人村其实是其中一个‘月亮’掉下来的地方对吗?”   【……】   “可为什么从天空中掉落下来的两个‘月亮’会提前知道所有人今后的命运,而您又偏偏那么地排斥和防备我得知‘月亮’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真相?还有,杨姬和公孙寿明明之前从来没见过我,为什么一个那么断定我最终会救所有人,另一个却坚持要让公鸡郎去到另一个世界都要杀了我?”   亲口问出这几个问题时候,面露迟疑复杂的晋锁阳似乎是自己也没搞懂自己在这一系列的事情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偏偏周顶天闻言也沉默了,半晌就在他的视线没忍住往一旁同样皱着眉等着回答的秦艽身上后,意识到秦艽狐疑地眯了眯眼睛的老巨人这才缓缓开口道,   【龙君……您还是否记得……‘年’?】   “……‘年’?”   这个问题来的突然,一时间像是回忆起什么的秦艽的脸色并不太好,连带着神情都莫名冷下去了一些,而一看他的反应明显就是想起来了什么,原本就有些脸色难看的周顶天却是也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之回忆起什么的老巨人才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姓师您心中疑惑于为什么杨姬和公孙寿会知道您,其实他们只是作为‘仰阿莎’也就是‘年’的奴隶,只是提前看穿了属于自己的命运而已。】   “……”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姓师……您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多年前因为母亲意外闯入这里并和公鸡郎结下恩怨的关系碰巧出生在了东山,可您或许不知道,当您的出生作为其实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因为只有姓师您真正的出现,属于东山的故事才算是真正的开始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属于东山的故事……是因为我才真正开始的?”   周顶天这话听着不可谓不令人匪夷所思了,至少之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东山存在什么联系的,而眼看着晋锁阳和一旁冷着脸并没有吭声的秦艽都是一幅脸色并不是太好的样子,多年前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老巨人这才脸色凝重地摇摇头开口道,   【您是一个姓师,生来有承载老祖宗遗训遍访人间记录姓氏故事的职责,所以……您的能力,生来就是记录和创造故事。】   【那一个个奇妙的故事出自您之手并被记录在姓书之后,便被统统赋予了生命,但是故事终究是故事,有结局,也有很多无法弥补的缺憾,而往往故事中的山精鬼怪们却不享有这样的知情权。】   【您也许不会相信,但整座东山其实就是是《姓书》里的一页平平无奇的故事,或者说‘门’,无论是巨人村,罗刹人还是子孙鱼都是原本应该在书中被捏造出来的泥土人,而我们短暂生命的开始,就是从您的第二世开始的,在此之前,东山从来没有在真实的世界里存在过,直到有一天您母亲怀着出现,外面的‘门’才和这里的‘门’忽然打通了,之后……就连追寻您脚步的秦龙君也跟着从另一道‘门’来到了这里,并为了寻找您留了下来……】   【二十六年前,姓师您的前世就这样忽然地死去了,那两个本该被您直接杀死的‘年’从祟界逃出后,来到了这个原本只是存在于《姓书》其中一页的小故事中,就这样作为唤醒生命和时间的‘红色月亮’让东山的一切作为一个真实的世界存在于两个世界之间,成了一扇联通两个不同世界出口的‘门’。】   【从此,我们这些存在于故事里的死物便都彻底活了过来,巨人,子孙鱼,蚍蜉马都变成了故事外的生灵,我们和寻常世界的生灵一模一样地呼吸,吃饭,日复一日地活着,将那两颗‘年’当做了维系我们生存的月亮,直到有一天,其中一个‘仰阿莎’,即‘年’天上忽然掉落到了巨人村,并被我的女儿捡了回去,通过交换时间的方法彻底改变了整个巨人村的命运,而另一个掉落在东山的‘年’则被杨姬捡了回去,并告诉了当时还很年轻的鱼女一个秘密。】   【‘年’说,杨姬,你知道吗?故事里的死物之所以被称为死物,是因为死物的命运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你们现在看似正常地生存着,但只要有一天,当初在《姓书》里写下这个故事的人再次出现了,并将东山的结局彻底结束,那存在于这个故事中的你们的生命也就彻底结束了。】   【因为你们的命运从来不受自己控制,而受那个捏造,记录着故事的姓师所牵动着,但只要你们服从我,并且最终杀死他,毁掉所有‘门’之间的线索,让那个姓师的转世彻底地消失,那么关乎于东山和你们所有人的故事就永远不会有结局了。】   【这番话令杨姬感到无比震惊,但是本性善良的她却并不希望用杀死一个无辜孩子的方式来完成自己所谓的永生,可偏偏那时罗刹人忽然从天空中进犯了子孙鱼的村庄,而在烈火焚烧村子的同时,那些罗刹人,还有当时并没有当上海主的公孙寿就这样意外地发现了杨姬手上的那一半‘年’,并由此同样……得知了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故事中人物的命运。】   周顶天的这番话几乎和先前晋锁阳曾经做到过的那个关于子孙鱼被屠村的梦完全一致了,而像是并未察觉到身旁这两位倾听者内心的各种混乱复杂思绪,老巨人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望向远处的周昌之木并面色疲惫而心酸地开口道,   【‘年’和我死去的女儿交换的是智慧,巨人们从来没有过的智慧,只要耗尽她身体里所有时间才能得到的智慧。】   【公鸡郎交换的是自己从村子的大火中逃脱的机会。】   【杨姬交换的是自己女儿能够地活下去的命运。】   【那位狗郎交换的……如无意外应该的是那位雷车之女阿香姑娘的掉落下来时活命的命运。】   【至于最后公孙寿换来的则是,窥探东山秘密的机会和亲手杀死姓师的命运。】   【而这就是我之前不断地希望您远离巨人村,远离罗刹人,甚至是尽快离开这个即将沦为噩梦般的故事,赶快回到……您原先那个世界的原因了,因为作为东山这个故事和所有本地生灵的创造者,姓师您便是我们都该毕生都该感谢的人……】   【也只有您真正地忘掉故事里发生的一切离开这儿,属于东山的这一页才会彻底翻过去,并迎来……它真正的结局。】   ……   因为那一天贸贸然从周顶天口中得知真相的缘故,所以接下来在巨人村的几天,心情糟糕透顶的秦艽都选择干脆消失了在了人前。   白天他会按照之前和周顶天约定的情形准时出现在村子里帮巨人们修补之前未完成的天空。   但到了晚上,他则会悄悄一个人化作龙的样子沉在天空中那些黑水下面,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水底下那些被黑色的‘阴影’包裹着的,属于晋锁阳和自己曾经的回忆。   那些黑色‘阴影’中不断翻涌着的回忆不出意外应该只有他和晋锁阳两个人能看见,而正如巨人村所流传的那个关于‘阴影’的传说一样,一旦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接受诱惑成为仰阿莎的奴隶,便能够彻底拿回这些游离于时间之外的记忆。   换作以前秦艽也许还会想着是不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换来自己所想要的结局,但也许是这一次,他也明白这样做其实并不具备任何实际意义,所以他只是冷眼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却也没有去强求任何事。   他不清楚如今晋锁阳如今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在得知东山背后隐藏的那些真相后,他自己的心情却是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毕竟在这种所有人都提醒他应该让晋锁阳好好离开,了结这一切错乱故事的前提下,他就算再厚颜无耻,也做不出太多卑劣的手段去留下某人了。   而虽然表面上他还是装作一切如常地和晋锁阳一起在村子里履行着自己身为龙王的职责,并准备将头顶那个先前被阿香的雷车活生生撞出来的巨大窟窿尽快修补完,等待着罗刹人接下来的到来。   但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究竟是花了多大的工夫才努力掩饰掉自己在除开这些属于他自己职责之外,心底那种时时刻刻因为即将和某人再次分开的焦虑,烦躁和歇斯底里。   加上那一晚当晋锁阳亲口问他的那些问题时,他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绪十分烦躁混乱的情况下,脑子里一片浑浊的他却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足以说服当时的晋锁阳或是说服他自己的回应。   因此直到两人那一晚彻底分开,又一次陷入周围那种完全阴冷孤寂的环境中,一个人呆着就有点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的秦龙君都显得心情异常糟糕压抑,甚至是完全不想搭理任何人。   他不想让任何不相干的人看穿他此刻的情绪上的濒临疯狂,自我厌恶和软弱。   所以除了使劲地压抑住心底去随意发泄和伤害任何人的糟糕念头,逼着自己像个已经没气了的死人一样长久地保持冷静,他也没办法去做更多的对彼此有用的事情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他和晋锁阳结束那场交谈的第三天夜晚,那个他本以为彻底坏了的传声鬼上却是忽然之间有了反应,又很偶然地接到了这么一通他之前完全都没想到的电话。   而当脸色苍白从黑水中爬出来的那一刻听到耳边传来养女杨花那熟悉的叽叽喳喳声音,一脸烦躁地想起什么的秦艽还是没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某人之前特意留了个传声鬼给杨花玩,以至于现在给他添了这种麻烦的举动,又像个浑身上下已经完全僵硬麻木的水鬼一般捏着鼻梁语气冰冷地开口回了一句。   “你整天疯疯癫癫的又想干什么?”   他这么语气有点吓人地主动一出声,那头眼巴巴举着传声鬼的杨花立刻就啊啊你居然接了的大叫了起来。   而被这个死丫头在耳边一闹脸色顿时更差了一些,半晌,这几天晚上每天都在做着‘某人彻底离开的噩梦,以至于现在太阳穴还痛的厉害的秦龙君才黑着脸听着自家一点没良心的死丫头没心没肺地开口道,   “啊……没,没干什么呀哈哈,我这两天可是很乖的,不信你去问范细婆婆呗哼哼……不过你上次走了之后,有一个螃蟹公公经常半夜从水缸里爬出来看我哦,他说是龙王让他来的,把我给吓死了……秦艽,你相信吗!那么那么厉害的龙王居然也知道我哦!看来我大年三十那天送出去的礼物他果然收到了,他还很喜欢我,你是不是很羡慕哈哈……”   “……”   “不过你刚刚干嘛忽然又这么凶啊,我就是有点想,咳……锁阳哥哥还有泥娃娃了嘛,嘿嘿……话说你们到底什么时候一起回范村来呀……很吓人很吓人的妖怪打完了吗?妖怪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   “哎,锁阳哥哥之前还说要把打死了的妖怪带回来给我玩呢……可你们都去了好多天了呀……什么妖怪这次要打那么久啊……喂,我说,你们不会是吵架了吧?你是不是又发脾气使性子故意说反话把别人给气走了啊……”   字里行间还是亲昵地一口一个叫着锁阳哥哥,杨花故意拿话挤兑自家养父的语气听上去明显就是有点小恶作剧,当然更多的还是一种希望他们早点一起回范村来的期待之情。   而闻言,前天晚上确实和他家‘锁阳哥哥’闹的到现在也没见过一次的秦艽当下冷着脸也不想吭声,半天像是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事发生的杨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眨巴眨巴眼睛难掩紧张和担忧地在那头小声道,   “……喂,喂,你怎么了啊……干嘛好端端地不说话啊……我,我刚刚就是随便气气你的啊,你可别真生气啊,额,你这次不会真的和锁阳哥哥……吵架了吧?”   “……”   “你别不说话呀……我好害怕啊……你们,你们……到底这是怎么了呀?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不会是……不会是锁阳哥哥忽然变心喜欢上别人了吧……啊,他这个人不会那么坏吧……难道我之前真是看错他了……可他怎么可以那么对你啊!太过分了!你哪里比不上外面那些除了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点,根本就没腰没屁股的妖精了呀!”   秦艽:“……”   一个没忍住就特别愤怒地嚷嚷了起来,想象力异常丰富的杨花没几句话就把自家养父的遭遇往那些特别离奇狗血的故事主人公身上套了,只把本来就脸色很差地独自靠在黑水旁的秦艽弄得表情更阴沉了下去一些。   而相比起她嘴里后来信口胡说八道的这些,其实更想知道她怎么会清楚自己和晋锁阳之间的事的秦艽当下也冷冷地眯了眯眼睛。   等随后被自家养父这么语气恐怖地一质问,那头意识到自己刚刚有点激动所以说漏嘴的杨花才一脸尴尬地支支吾吾嘀咕道,   “啊……那个……就……就上次吃年夜饭的时候……知道的啊,锁阳哥哥一晚上其实都在等你回家啊,我就知道了呗……而且不仅是我啊,范细婆婆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也知道哦……大家都看得出来锁阳哥哥……其实喜欢你啊……”   “……”   “而且,他要是不喜欢你……干嘛之前刚认识你不久,就跑到山上去采什么冬红花给你啊……干嘛后来还天天跑到我们家来找你,还对我这么好啊……范细婆婆说她早看出来锁阳哥哥喜欢你了……不过怕你们俩觉得不好意思才不明说,她还让我也不要说,就当做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反正你们俩自己早晚也会明白对方心意的……”   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话把这头听着的秦艽弄得一时间更沉默了,毕竟在此之前,他其实一直都认为范细和杨花他们并不知情,谁知道她们不仅全都知道了,居然还因为怕他们俩不好意思所以统统在那儿装作自己不知情。   而像是察觉到秦艽这会儿的心情真的不太好,并不是以前那种故意拿话吓唬她玩,其实平常未必会这么主动,但这一次一个人还呆在东山家里的杨花还是默默地像个贴心小棉袄似的小声对他耳语道,   “诶,秦艽,你要是真的有什么不开心的,其实也可以和我说说的啊,我知道……嗯,你可能觉得我是小孩子不可靠……但你忘了吗,你是我爸爸啊,我是你闺女啊,虽然咱俩这些年一直不太亲,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可我其实还是比一般人要靠谱一点的你说对吧……”   杨花这语气听上去莫名很小心翼翼,眸色发灰,脸色阴郁地望着黑水中自己的秦艽闻言没有出声,但因为小姑娘难得坦诚温暖的话语还是古怪地低头沉默了一下。   而就在那头面露紧张的杨花以为一贯死要面子的他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告诉自己时,自打那一晚之后,心情确实就很糟很糟的秦龙君才一脸不耐地闭上眼睛冷哼了一声,又干脆抛弃掉自己作为一把岁数的成年人的尊严,就面无表情地对自家今年才十几岁的养女干巴巴地开口说实话道,   “他不要我了,准备彻底离开这里,回他自己的那个家去了。”   “……”   “我想和他好好说句话,他都不搭理我,他不想看见我,也不喜欢我了。”   “……”   “所有人都在说我和他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不该过分地强求,现在就连老天爷都这么说了,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   说着就用手指面无表情抚开潮湿头发的秦艽从语气上听着有点自嘲,和他平时自负嚣张又看不起人的样子不仅不太像了,还带着那么一点点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委屈和怨意。   而那边的杨花听出来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还有点显而易见地烦躁低落没精神,顿时也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大人情绪化时候的模样,所以想了想,心思单纯也比较直接的小鱼女娘娘还是眨巴了下眼睛,又有点小怀疑地开口道,   “啊?可这,这不可能吧……这真的是锁阳哥哥当时亲口对你说的?他亲口说他不喜欢你了,决定要彻底离开这儿了,你亲口问过他?”   “没有,但他当时那话就是那个意思,而且他当时也没有反驳。”   “哦,那……那你是不是之前也做了什么事惹他不开心了啊?”   “……”   “比如说故意耍他呀?”   “……”   “和他对着干?”   “……”   “还有睁着眼睛说瞎话之类的呀?”   像是忽然就有点被杨花问住了,对于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确实也有点没底气的秦艽想了想还是古怪地沉默了下来。   而一见这头的某个人忽然就不吭声了,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么回事的杨花也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随之才这般摇头晃脑地开口道,   “看吧看吧……所以果然你之前也做了什么对吧……不过说实话啊,我觉得如果只是这些事锁阳哥哥应该不至于会生你气啊,因为他对你明明一对你脾气蛮好的啊……嗯,所以我觉得吧,他现在更多的可能是在生他自己的气,而不是在生你的气……”   “……”   像是被杨花的话忽然给弄得顿了一下,之前一直困在自己糟糕情绪和暴怒中的秦艽虽然当下并没有选择立刻出声。   但他冰冷狐疑甚至是难得带上一丝自我怀疑的神色却也说明了一切,而偏偏杨花说到这儿却并没有停止,反而撑着下巴嘀嘀咕咕地就继续下去道,   “一个人和自己生气的时候一般会在想什么呢?大概脑子想的都会是这样的话吧……哎,我为什么不能做的更好一点,才能让秦艽心里更有安全感呢?我为什么不能给秦艽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呢?”   “……”   “我是不是根本配不上秦艽对我的喜欢呢,应该让他去寻找更好的东西呢……大概你们大人们都是这么想的吧?因此我猜啊,锁阳哥哥当时之所以会对你说那些很像是要离开你的话,绝对不是因为,他其实不喜欢你了,而是因为他正在对自己而感到深深的不自信……”   “……”   “毕竟每个人都会有这种不太确定的嘛,就连我这种小孩子也会有啊,反正你每次说我鼻子塌眼睛小长的一点不可爱的时候,我就会有点不自信……可你是他真心喜欢着,还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啊,你应该是最了解他心里想法,也有勇气去改变他身上那些所谓的乱七八糟的命运的人吧……”   撅着嘴小声嘀咕的杨花这一番话音落下,打从刚刚起就一直沉默着的秦艽这边竟是许久都没有出声。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上一次在小人县的时候,自己似乎也从那些小人神秘的预言中听到了相似的话,只是那时,他并没有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而现在仔细想来,那句关于晋锁阳将来命运究竟是什么的话,其实指的应该就是……   【生命老去是祖先的安排,花朵枯萎是时间的注定。】   【孩子终究回到父母的怀抱,游子也将踏上故乡的旅途。】   【一切都是命运,也终究由命运而定。】   而这般回忆着再一联系那一晚晋锁阳看向他时问出的那些话,半张脸陷在浑浊黑暗的湖水之中的秦艽那一直以来那并不确定的内心却像是忽然完全了然了什么。   【为什么会确定当初那个和你一起站在桥下定下约定的那个人是我?】   【……】   【明明记忆,外貌,一切这些能作为基本依据的东西都已经改变了。】   【……】   【为什么你会确定那个人就是我?】   【……】   【把兑现诺言的机会完全寄托在一个已经没有一切经历和记忆,甚至根本想不起来你是谁,无法全身心地回应你,或者说已经根本配不上你心中那么重要的感情的陌生凡人,这到底是因为为什么,秦艽?】   而在这样这样四周围包括身旁的黑水都一片寂静的情况下,完全是出于无心才会说出刚刚那些话的杨花却也没有注意到这头的秦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声,只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像个小疯婆子一样地仰起头来无比自信满满地笑起来道,   “要我说啊,这种他觉得自己可能不够好,甚至自己都有点沮丧迷茫的时候,你难道不是应该大声告诉他……你应该相信自己啊晋锁阳,干嘛去整天想东想西想那么多啊,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我真的都真的很喜欢你啊……”   “……”   “我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你现在心里顾虑和烦恼的那些东西,我只是单纯地在乎你一个人而已,不管是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阻止不了我和你,还有我最最可爱的杨花花一辈子在一起,我觉得……”   “……”   “锁阳哥哥现在心里想听到你斩钉截铁回答他的,其实就是这样一句很简单的话吧,你说对吧,爸爸?”   ……   相对于暂时选择对他避而不见的秦艽,自打那天从周顶天那里了解到东山的全部真相,晋锁阳这些天其实也没有再主动和他发生过太多的交集。   两人的心情看上去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影响,白天他们依旧是在巨人的村子里一副各自忙活些自己的事情的样子。   到了晚上,没什么心情再经历一次上回那种失败谈话的两人也不会产生更多直接碰面的机会。   在这期间,各自怀着心事的两个人都没再询问过对方在了解完东山隐藏的秘密后,是否有什么详细的关于关于彼此的打算。   但伴随着山顶那个当初被阿香撞出来的巨大窟窿旁的云层被秦艽,还有村子里剩下的少量青壮年们和那些由人化牛的凡人们一点点用全新的乌云和人力填补完整。   某些与东山还有老病密切相关的真相也显露出端倪,连带着那曾经出现在晋锁阳梦中的可怕日子也仿佛一天天地临近了。   因为这个关系,村子里因为罗刹人大范围的即将来到,而一块小心躲藏着的生灵们似乎一时间都很紧张,一种莫名恐怖压抑,关乎于死亡亦或是生存的气氛也不断地被渲染开。   而说到为什么在这个过程中,包括秘书他们那帮无意闯入这里,且对巨人们一直十分害怕的凡人也会愿意主动参与到巨人村中的事情并表示愿意帮忙,还是要提及晋锁阳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了。   至少就这两天也被迫参与其中的陈家乐从头到尾所亲眼目睹的情况来看,一开始秘书他们其实并不是那么愿意掺合这件事的,甚至是有点震惊于晋锁阳居然吃里扒外地逼着他们一起帮巨人们的。   但晋锁阳到底是晋锁阳,至少这世上也只有他才能有那个本事能做到一边顶着这些完全不识好歹的同类排斥和厌恶,一边头脑清楚冷静地把这之中关乎所有人的利害关系都给他们讲清楚了。   再加上自打那个凭武力就能碾压这里所有人的龙王秦艽出现,并表现出一副明显认识晋锁阳的态度后,这帮先前还对晋锁阳意见挺大的胆小家伙们就自动不敢随便乱说话了。   所以那之后,即便整天看上去还是一脸怨气,不情不愿的,秘书他们这些在牛圈里做惯了牛的家伙们还是每天一个个乖乖地跟着巨人们一起去修洞口,补天空,警戒罗刹人去了。   因为这个关系,之前还对晋锁阳和秦艽态度有所保留的老巨人周顶天也稍微改变了一些态度,并难得主动地向依旧不明情况的全村人说出了接下来村中一切都需万分小心,洞口和窟窿处都需有专人看管,必要时刻一切听从姓师或者龙君的命令,尤其夜间必须谨慎天空中外人侵犯的话。   而头顶那黑色的窟窿也一天天地面临修补完成,一旦窟窿旁的最后一点缺口有一天也被成功补上,那他们这些人可真就真得彻底动身离开这里了。   对此,这几天几乎从早到晚都冷着个脸,除了到周顶天那儿去商量接下来抵抗罗刹人攻击的晋锁阳虽然没有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表过态。   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心情仿佛也在伴随着某个日子的推进而一天天更差的晋姓师这分明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活体炸药包,稍微识趣点的都该明白在彻底解决巨人村的事情前最好还是不要主动去惹他为好。   而作为这个可恶的面瘫脸炸药包几次三番的直接受害者,那一晚自打无意中得知了他和那个赤水龙王原来是那么个微妙的关系后,直接给吓懵了的陈家乐就没再敢在他面前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毕竟,他就算平时做人再没眼力见,光看这两人现在这种谁也不主动去搭理谁的僵持样子,也该看出来晋锁阳和那个叫秦艽的龙君之间应该是出现了些什么比较严重的分歧和矛盾了。   所以即便接下来旁人不再去劝说他们什么,本身要在一起就存在着很多跨不过去的坎的两人这次说不定也要黄了,甚至是直接一拍两散了。   正是因为心中十分清楚这一点,陈家乐这两天才异常识趣地没再主动对他的任何做法发表意见,加上他隐约注意到晋锁阳前几个晚上似乎有和徐文慧私下在村子里见过一次,还背着所有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搞得陈家乐心中猛然间一惊的同时,却也终于不得不在心中确定下来,人家晋大少这次说不定真是打算等巨人村的一切了结,就和他们回家安心做自己的富贵大少爷了,这不,还没和那位龙君黄了多久,就又有美人主动上门示好了嘛。   因此趁着白天被晋锁阳使唤着干了一天重活,半夜还要被他弄出来满村子的检查传声鬼线路的工夫,憋了好几天的陈家乐最终还是没忍住拱了拱自家正在专心干活的晋姓师,又有点犹豫地小声开口道,   “喂,锁阳,话说……你和那个龙君最近怎么样了啊……”   “……”   “我看你们俩……好像自从那天之后好像就不怎么说话了……而且你上次还去找过徐文慧……咳,我现在不是质疑你的做法,但你倒是和我说说啊,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   这接连两个问题陈家乐问的其实都有点心里没底,毕竟一旦问了晋锁阳肯定得生气,可如果不问出来他心里又实在憋得难受。   而表情本就冰冷的晋锁阳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并彻底理解了陈家乐这话的意思后,他才略有些不耐地低下头并压低声音开口道,   “我去找徐文慧是正事,还有,别给我多管闲事,这件事和你没根本关系。”   “正……正事?你和她之间能有正事?你就别给我装了,再说了,一男一女的大半夜能有什么正事……不过我以前可真是小瞧你了啊,这左一个右一个的,你也不怕你那个什么什么心上人龙真的知道了跑来找你还情债啊……”   陈家乐这般撇撇嘴说着摆明了是不太信晋锁阳嘴里的话,而一听他提到龙君两个字,本来还勉强维持着情绪的晋锁阳却是忽然沉下了脸,又在沉默了一下冷冷地抬头看向陈家乐后才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我找徐文慧是因为陈家祥现在还在村子外面的关系,和你想的那些龌龊又无聊的的事情没有一点关系,你如果愿意帮忙,就好好地呆在这儿,不愿意就赶紧站起来走。”   “……”   “还有,他的名字叫秦艽,请把说话的口气给我放尊重一点,是他那天及时出现制止了天空的黑水,当时在村子里的你还有其他人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也是他现在一天天不辞辛苦地修补了天空,你才有命回去过完你无忧无虑的下辈子,你可以不用去特意对他心怀感激,但请你保持一点对他人的基本尊重,听懂了没有?”   “……”   他这一番话说的摆明了是真的动气了,本来还以为他俩黄了都黄了,自己随便开开玩笑也没事的陈家乐一下子就傻眼了,脸色红红白白尴尬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而脸色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自觉刚刚确实说话有点理亏的陈家乐最终还是一脸投降认输般压低声音来了一句道,   “行行行,我反省,我有错,我嘴贱不尊重人家秦龙君,行了吧行了吧……所以呢?所以你其实还是想着他是不是?我就说你怎么忽然好端端地就转性了……结果还是这么死心眼……可他是龙,你是人。   “……”   “……而且照你之前的说法,接下来你要是真作为这个故事的创造者解决了那帮想过来杀你,顺带抢东西的罗刹人,那你也是要彻底结束掉这里错乱不堪的故事回正常的世界去的啊……加上你俩现在又闹掰了,你还那么护着他有什么用啊……你不会是心里还忘不了他吧……”   “……”   “额……你别给我这幅失魂落魄,苦大仇深的表情啊……你……你还真的忘不了他啊?他真这么好啊?不会给你灌迷魂汤了啊……喂喂,喂喂别瞪我,就算你是真心喜欢他,也别这么傻乎乎好不好……算了,你就老实告诉我一句,哪怕这次咱们真的走了不回来,你心里也是这辈子都非他不可,要为了他一辈子这样了吗?”   大概是真有点没想到晋锁阳对那个龙君那么在乎,表情复杂的陈家乐一方面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一方面也觉得这苦命鸳鸯弄成这样也有点可惜,而板着脸,难得沉默地没反驳他的晋锁阳也在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睛后皱着眉慢吞吞回答道,   “嗯。”   这简短直接却也异常死心眼的话一冒出来可把陈家乐的心给弄得拔凉拔凉的,他一时间有点绝望地想着这算是几辈子都栽在一个人身上了啊,可这也太想不开了吧。   碰巧这时,和他说完这些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废话下去的晋锁阳也打算去另一边继续试验雪地下面这些接下来会派上大用处的传声鬼了,所以替他在这边看着线头的陈家乐只能一边一脸无聊地蹲在墙角哼着小曲,一边等着某个家伙弄完再回来叫他。   可很显然,作为旁观者刚刚还在背后偷偷议论他们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一回事,抬个头的工夫就正好撞见自家表哥的前‘心上人’面无表情地像个没声没息的鬼魂一样站在自己面前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哪怕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面对眼前这么个货真价实的龙王爷时的受宠若惊,几分钟前刚目送某人离开的陈家乐还是在差点咬着舌头后,这才一脸尴尬对上眼前这眼神虽然没什么太过明显的喜怒,但看模样就绝对不好惹的半长发男人,又苦巴巴地就干笑着开了口。   “龙君,您大晚上的……怎么会来这儿啊,哈,哈?锁阳,锁阳刚巧……”   “我不是来找他的。”   “……”   “我是来找你的。”   以为并不知道晋锁阳现在就在附近,所以说完低头眯着眼睛打断了他的秦艽这话音一落,笑容一僵的陈家乐瞬间满背的冷汗都冒出来。   一时间腿都差点吓软了的陈家乐不禁脸色苍白地想着着晋锁阳那个从来不给人一点活路的缺德家伙不会是一个狠心把他们俩黄了的锅都栽自己头上了,这才让这位心里觉得不痛快的龙王爷直接找上他吧,越这么想竟越觉得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很大。   而打从那一晚和某人不欢而散之后,心情就一直处于某种极端躁动边缘的秦艽此刻看上去似乎也没心情去猜测和揣摩眼前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只表情冰冷地回忆着自己刚刚看到的晋锁阳一个人走远那一幕,又在用手指抚弄了下自己因为鳞片受伤而痒的难受的后颈后,这才干脆歪着头自言自语来了一句道,   “你应该知道晋锁阳和我之间的事了对吧?”   “……”   “要是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好像……叫陈家乐?”   “……”   “说起来,我从前在阴司那边恰好有几个关系不错的鬼差,听他们说有个叫陈家乐的凡人这辈子好像能活到八十岁,你觉得自己这辈子努力一把能刚好活到那个时候吗?”   陈家乐:“……”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几句话听着可就有点让人欲哭无泪了,本来还想装傻随便应付过去的陈家乐顿时一脸惨白地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在这明显道行比他高出许多的龙王爷面前随便班门弄斧了   而一看他这种反应也没有立刻选择将这种更类似于单方面盘问和恐吓的对话进行下去,今天会来他原本就是有正经事要说的秦艽想了想还是保持着一开始出现的那副神经兮兮故意吓唬人的样子,又眼看着眼前欲哭无泪地抱着头陈家乐对自己绝望咬了咬嘴唇才开口哀求道,   “龙……龙君……您老就行行好放了我好不好……你和晋锁阳的事我是真的什么主意也没乱出啊……顶多就,就之前在他面前不小心胡说八道了几句……可那几句话他根本也没听我的啊……你们俩这次的事真和我一点没关系……您就……饶了我吧……求求您了……”   陈家乐这个认错态度看上去勉强还算积极主动,但这两天心情很差的秦艽眼下根本没心思和他在这儿胡说八道。   所以当下皱了皱眉又不耐烦地示意他别再大喊大叫地把其他不相干的人给招来,内心并不想让别人,尤其是某人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的秦艽想了想还是没什么耐心地皱着眉开口道,   “闭嘴,小声一点,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找你麻烦的。”   “额……额?那您……您到底是想……干嘛……”   “……他前两天莫名其妙地问了我一点问题,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所以现在只能来找你,我有东西要给他,你拿回去之后别说是谁给的,他不要你就让他随便丢在路边喂狗好了,总之给我交到他手里,听懂了没有?”   这个口气可就有点莫名诡异了,站在他面前原本以为自己即将面临着异常死亡威胁的陈家乐莫名听的有点愣愣的,竟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心思诡异多变到实在让人难以猜测的明白的龙君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了。   而不耐烦地将手里一直拿着的某件东西丢给陈家乐,见他慌慌张张地接住后神色稍微好转了些的秦艽才眯着眼睛语气很冷地继续下去道,   “我没什么太多时间和你废话,现在巨人村是什么情况你也都看到了,我和晋锁阳接下来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结果究竟如何目前没有任何人清楚,但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里面临更大的麻烦前,你和其他人应该都可以安全地被我想办法送走,回到你们所谓的那个正常世界去。”   “……”   “如果这是很久之前,那时候的我可能会有千万种办法可以做些别的事来阻止你们最终达到我自己心中的目的,但现在,我只希望我接下来对你说的这些问题,你自己一个人听完,再认真地好好回答我就可以了,一个字都不要让我知道你有随便告诉或者泄露给过他,因为我确实刚刚好好认识那么几个鬼差,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这一番话明显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的秦艽说的难得神色冰冷,面容怔怔地看着他陈家乐不自觉有点紧张,所以下意识地就跟着点了点头。   而打从出生来到这世间开始,就一直是这种尖锐自负到不可理喻,也和所有人相处不来的性格的秦艽似乎看上去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被旁人真正地理解,只捏了捏自己后脖颈处痛的难受的鳞片,又在面无表情地转了转灰色浑浊的眸子,并最终对上面前陈家乐的视线后才眯着眼睛地试探着开口来了这么一句道,   “假设,我现在只是假设,晋锁阳这次真的离开这里做回从前的那个他,并最终和你们一起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你和你的那些亲人们还会像之前那样故意赶他走吗?”   “……”   “你们会不再把他当成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只把他简单地当做自己的亲人,真正地去接纳他?”   这接连两个问题一下子就把本来心里还七上八下的陈家乐给问住了,他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秦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眼神呆呆地看着本来他还以为是要来找他报私仇,或是威胁他把晋锁阳劝说着留下的龙君。   可秦艽偏偏看上去似乎也并不打算解释这么多,就这么十分专注也十分冰冷地盯着他陈家乐等着他的回答。   而被他这么略显不耐低头撇了一眼,瞬间也意识到自己应该主动表表态了,头疼地咳嗽了一声的陈家乐想了想还是皱着眉显得态度十分正式地点点头道,   “嗯……会的……起码他去世的妈妈,我,爷爷,还有我妹妹心里都是这么觉得……锁阳他始终都是我们的亲人……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   “而且锁阳这次出事后,爷爷真的……很伤心……他心里其实一直很心疼姑姑的……对锁阳也是很在乎的……只是很多时候,人不真正地失去过一次……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罢了……这句话,我可以用……我大概能活到八十岁的命……和,和你保证……”   这般回答着,陈家乐难得表情无奈了一下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在说谎,这让表情一直都很阴郁的秦艽的眼神略微变化了一下,心底的那种让他几个晚上都浑身痛痒难忍的感觉又忽然压迫地再次迎了上来。   可偏偏今天终于决定好要来找眼前的这个又是他自己,所以歪着头沉默了一下,面色冰凉泛着苍白的半长发男人还是眯了眯自己在无光处瞳孔会略微细长一些的灰色眼睛,又压着心底的诸多情绪异常冰冷地自言自语道,   “嗯,我明白了,谢谢。”   那句听上去有些古怪的‘我明白了’,前面说话的口气还很恐怖很不客气,最后却又莫名缓和下来的男人说的明显有所保留。   但直到最后他却也没再对陈家乐主动开口说些别的事情,就这么低下头把手上一直拿着的东西转交给他,并开口来了记得帮我待会儿转交给他,就这么走了。   而之前其实根本就和他不熟的陈家乐看见他这么说完就奇奇怪怪地准备走了也略有些不自然,本来还觉得这两人这次彻底黄了,晋锁阳能跟他们一块走其实挺好的心里莫名也涌上了一丝过意不去,再一想到晋锁阳之前那么死心眼地表示要等他一辈子,更是有点不是滋味。   这么一想,目送着秦艽一个人转身正准备走远的陈家乐又忽然有点替自家表哥不值了,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忍住叫住了此刻正转过头眼神不耐地看着他的秦艽,又在那之后壮着胆子就挺起胸脯故意问了个问题。   “那个……龙君……所以您刚刚的意思是……您真的打算放弃你们之间的事……让锁阳这次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   “额,我这可不是在试探您现在的想法啊……就是想单纯地问问……因为锁阳他什么都不肯和我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您这样,是不是也做的不太地道啊……”   而被他这么话里带刺地一问,起先还一脸莫名其妙的秦艽却是不悦地冷下脸,随之他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下眼前的陈家乐,又以一种活像是在看傻子般的眼神眯着眼睛开口道,   “他的事,我不会替他自作多情地擅自做决定,我刚刚只是在问我自己比较关心的事情。”   “……”   “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让他和你们一起走,去做回原来那个晋锁阳就是打算放弃和他之间的事了?”   “额……那您……您是什么意思……”   一听他这么回答竟也愣住了,不久之前刚从晋锁阳那里得到过一个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答案的陈家乐一时间愣愣地看向不远处月光下独自站着的秦艽,又在片刻静默后得到了那个眼神倨傲而冷漠的男人这样一番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和你打听关于那个世界的事,是因为这次事情之后,如果他没办法为我留下,那我就跟他走。”   “……”   “他想做他的凡人,那我就不做龙了,只跟着他去那个他今生生活惯了的世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无论晋锁阳这个人是贫穷还是富有,我在乎和喜欢的只是他这个人。”   “……”   “这一世,他生我生,他死我便死,哪怕维系我和他之间所有联系的最后一道桥也即将要断了,只要我还活着,并且清楚地记着过去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我就能确定他一定是我最终要等的那个人,并且做他的桥绳,所以晋锁阳将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   这一番话落下,陈家乐整个人却是傻眼了,他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秦艽,但他仿佛有点明白自家书呆子表哥为什么会那么死心眼地喜欢这个傲慢到让人忍不住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的龙君了。   而偏偏就在这时,原本是等在这儿帮晋锁阳布置那些遍布村子的传声鬼的陈家乐却是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视线,再等他和注意到他惊愕视线的秦艽一起疑问地抬起头来,他们就见月光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的白色身影轻轻抬起头来,又这么不期然和面色瞬间僵硬住的秦艽对上了视线。   因为那正是,他方才口中提到的……晋锁阳。 第190章 秦   月光下, 围墙边, 挨着积雪和草棚的墙边独自站着的晋锁阳出现的时机仿佛不早也不晚。   一眼望过去,他的神色平静, 微微垂着眸, 一副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 又好像没听见什么的样子,却是让人有些难以一眼看穿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可因为他冷不丁的忽然出现, 先前还带着浓重火药味在交谈中的秦艽和陈家乐却集体愣住了, 随之一种尴尬诡异到令人不敢随便打破沉默的味道,还是在气氛压根难以描述的三人间迅速蔓延了开来。   这之中以秦艽的脸色看上去最为古怪不自然, 毕竟先前他对陈家乐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本来就没有完全想好该怎么开口, 只是心中隐约有了那么样的一个逐渐清晰明朗的打算, 实际也根本没打算四处嚷嚷搞得人尽皆知。   可谁知道被面前这废话很多也很烦人的家伙刚刚这么一质疑甚至是胡乱揣测他的意图,他一个不耐烦就干脆心里的有些话给直接说了。   偏偏这种话放在平时说了也就说了,可这番他本打算找个更合适更庄重的时机和气氛,再郑重其事地还给某人的回答, 就这么十分失败地在这种情况下被他原计划里的另一位主人公给疑似听了个大半, 而且他现在还不确定对方究竟是听到了这其中的哪部分。   而在此之前, 虽然包括他还有一旁陈家乐都没有注意到晋锁阳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并站在那儿的,又具体听到了多少关于刚刚他俩发生的对话。   但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的方向看了会儿的晋锁阳还是在无声沉默了一下后,忽然就径直就朝这儿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这么完全不打招呼地一朝这儿来,一块下意识往后一起退了一步的秦艽和陈家乐脸上的表情顿时都有点莫名紧绷慌张和手忙脚乱。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都不太熟的他俩居然在这一刻难得心有灵犀地觉得, 这么冷着脸一声不吭,却仿佛下一秒要干出什么大事的晋锁阳才是他本人最吓人也最不好惹的时候。   而前一秒还在暗自腹议着这个龙君真是臭屁神经又难伺候的陈家乐眼看着自己对面本来气质还挺邪气的半长发男人嘴唇和上眼皮都有点被晋锁阳给吓白了,忽然也有点小小的于心不忍。   可就他脸色迟疑地张张嘴,又准备好心劝劝这俩人有什么话都好好说,千万别吵起来,尤其是还有他这么个外人站在这儿的时候。   他就见之前明明说好了今天要和他在村子里弄一晚上地底下传声鬼的晋锁阳先是把手上剩下的一把七七八八的绳子都一股脑都丢到他怀里。   又直接无视起他这个大活人的存在牵起那位脸色明显一僵的龙君的手,并在伸手揽住这人的腰的同时,就将那和他明明同为成年男人,身形也瘦高苍白的赤水龙君用力地揽在自己的怀里抱紧了。   陈家乐:“……”   秦艽:“……”   这完全出人意料的神奇发展,任凭是在场的谁估计之前都没提前预料到。   但可以看出来,平时一直冷静自持的晋姓师这会儿应该是真的情绪比较激烈也挺情难自禁的,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当着其他人在的情况下,就直截了当地做出这样出格到都有点不像他举动了。   而令瞪直了眼睛的陈家乐更感到尤为惊悚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那位之前说话还特别阴阳怪气,很特别喜欢端架子恐吓人的龙君居然一点挣脱和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只在最开始有些不习惯地僵硬了下身体之后,就默许了晋锁阳对他所做的一举一动,还习惯性地伸手回应般拉扯住了晋锁阳的一边衣袖。   而在这种双方情绪和思路都有点混乱的情况下,气氛从始至终十分的微妙的两个人也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直到终于压抑住刚刚心头那些杂乱情绪的晋锁阳主动打破沉默,又忍着心头的酸楚和复杂抬起头语气格外低沉地一字一句低声开口道,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答案。”   “……”   “也谢谢你把我这些天心里的那些害怕和担心都赶走了,秦艽。”   “……”   这句放的很轻很低,却也格外情真意切的感谢显然也正式回应了刚刚秦艽对陈家乐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话。   被他难得这么主动热情地抱在怀里的秦艽这么面色不自在地默默听着,一时间除了一个隐藏着多年来太多真实情绪的嗯字,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天才干巴巴地盯着他来了一句。   “你刚刚,到底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你都听见什么了?”   这两个问题一脸疑神疑鬼的秦艽问的莫名语气有点不确定,毕竟如果认真说起来,这其实算是生性薄情自负冷酷的他生平第一次地正面去表达对他人的情感的时候了。   而面对此刻这种令他浑身不自在,也不能准确揣摩对方想法的微妙氛围,更是让他一时间无法特别正常从容地保持平时的状态和晋锁阳说话。   可偏偏某个明知道他现在不自在的要死,却还是一点不给他面子的家伙闻言却还是一声不吭的。   直到清楚地发现秦艽细长泛灰的眼睛都有点紧张地眯了眯,努力平复了下自己情绪的晋锁阳这才看了眼旁边一脸无语并自觉堵住耳朵的陈家乐,又注视着此刻近在咫尺的秦艽尽量放缓声音如实回答道,   “你刚刚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   “……”   “你一开始出现的时候,我就站在那儿,因为我拿错了传声鬼的线头,所以正好回来。”   “……”   “然后我就听见你在和他说话,但我怕我忽然出现打断你,你会觉得不高兴,所以就站在原地想等你编完鬼差的故事再出来,可后来你忽然就开始说别的,我就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太对,当时那个地方有点暗,我还特意往你身后稍微站了一点,可你们俩好像都没看见我,我一个人站在旁边也根本插不上一句话。”   “……”   “所以我当时就在想,嗯,原来一切都没有变,我在秦艽眼里,还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下次果然还是穿更显眼一点的黄色或者绿色,让他以后无论在哪里,都能第一个就注意到我比较好。”   秦艽:“……”   耿直坦诚如晋姓师这么一开口,他家秦龙君立刻就面色怪怪的,但好像还挺心情复杂地不说话了。   而眼看着他俩这幅气氛朦胧又腻歪,俨然已经容不下一丝外人打扰的样子,自己杵在这儿拿手塞着耳朵,其实怪尴尬的陈家乐也默默地摸了摸鼻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等听到这来自身后着重强调和提醒般的咳嗽声,稍稍抬起头回过神来的晋锁阳和秦艽却是才注意到自己的旁边其实还额外站着个大活人。   而下意识地将视线往秦艽脖子后面隐约露出来的那块抓的几乎血肉模糊,还有鳞片脱落的红色伤口看了眼后。   接着,脑子里仿佛隐约想起什么的晋锁阳也没有着急开口说上什么,只轻轻拉着还在自己面前站着的秦艽的手,就语气很耐心又有点气息不稳地低低道,   “你先等我一会儿,我还有话和你说。”   “……”   “很快就好,然后我们去个地方,我也有要单独给你的那个答案。”   这两句话听上去不可谓不让人觉得安心,至少一直以来看上去比较性格恶劣又难伺候的秦龙君这一次居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议和意见。   可就在他准备暂时收敛点自己平时的恶人样子去旁边等着晋锁阳时,面容一顿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的秦艽却是停了停脚步,等感觉到身旁的晋锁阳随之看向自己的询问眼神后,眯着眼睛冷冷盯着一旁和他大眼瞪小眼的陈家乐的秦艽才特别幼稚又记仇地回答道,   “我本来要给你的东西,还在他那边。”   “……”   “还有,你表弟刚刚说我准备负心薄幸地抛弃你,还说我们俩这次彻底完蛋了,你待会儿正好可以问问他,他刚刚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家乐:“……”   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为,陈家乐活到这么大了,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当着受害者的面就直接不有脸地说出口的。   可这世上有些人还似乎天生就有这种仗着自己了不起就占尽了一切便宜,还能在这儿和他耀武扬威的资本。   而之前或多或少地还对这位来头很大的龙君有点尊敬畏惧之情,这会儿彻底了解到他的真面目后,嘴角抽搐的陈家乐一时间却是鼻子都差点给这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跑出来祸害人的妖孽给气歪了。   可偏偏有的根本不听劝的家伙还就是这么乐此不疲自己愿意被这种恐怖的魔鬼,狡诈的妖魔拐带走。   因为就在秦艽前脚告完黑状,后脚他就眼看着自己对面那位仿佛完全没看见刚刚那个混蛋又发神经欺负自己的晋姓师言简意赅地摊开手对他开口道,   “拿过来。”   “拿,拿什么?”   “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拿过来。”   “……”   晋锁阳这么简单地一示意,表情瞬间有点无语的陈家乐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原来还拿着秦艽刚刚交代他转交的东西。   于是当下的他只能忍不住嘴角一抽,又特别嫌弃地骂了句谁稀罕啊就赶紧原物奉还给本人。   而果不其然,单手接过那东西也没打开看的晋锁阳接下来就这么拿过来说了句谢谢,又在把身旁那位终于愿意消停点的龙君给连人带东西好言好语地哄走了之后,这才像是有什么单独要说的样子转头看向他。   而一对上晋锁阳那种郑重其事仿佛要和他认真地说什么的眼神,心里一凉的陈家乐顿时也垂头丧气地塌下肩膀,半天自知自己根本不可能劝住这家伙的他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喂……晋锁阳,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心里还真的挺开心的啊?   “嗯,很开心。”   “就,就这么……一句话?你整个人就开心起来了?”   “嗯,就这么一句话,我整个人就开心起来了。”   一点不含蓄地就直接表达了自己内心抑制不住的的喜悦,死心眼的晋姓师虽然面上还是没有太多的情绪外露,但是那种从那常年冷冰冰的脸上隐隐透露出的少男心动还是很明显的。   而一看他这彻彻底底栽了的模样顿时更有些绝望了,一脸无奈地抱低着头的陈家乐沉默了许久,还是有点不甘心地开口道,   “所以……你这次是真的不会和我们一块回去了……是吗?”   “……”   “或者说,你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走……你只是在一直等刚刚那个龙君是不是会给你答案,甚至,哪怕没有今晚的这个答案,你也不会走,所以你之前才会去找徐文慧交代陈家祥在哪儿……对吗?”   陈家乐这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令晋锁阳稍稍沉默了,但接着他也没有否认,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两人头顶共同的红月,又如此回答道,   “我前两天晚上和徐文慧已经说好了,包括她,你,还有陈家祥秘书他们最后都会当做再没有见过我,这段关于我的故事,我会帮你们全部拿走,放进天空中的黑水里任其冲走,你们只要一起离开了这里,就会彻底忘了我曾经出现过的事情。”   “……”   “至于外公心中关于我的片段,我也会一并从黑水中拿走,这样在那个故事中当初见过我的人就都不会再记得我了,这一世我无法给养育我长大的陈家更多具有实际意义的补偿,只能保证这一辈子十五号的那个时间都不会再有任何妖魔进犯,但关于晋锁阳这个名字,今后应该就会在世间彻底不存在了。”   “……好,好吧……不,不存在…可你就真的不怕万一以后有一天,你自己还会因为时间长了而对这里的生活和……人之类的感到厌倦和不确定吗?”   这个问题上次一脸纠结的陈家乐仿佛也问过他,可这一次,晋锁阳却仿佛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而回忆着自己脑海中关于晋锁阳这个名字的最后那点模糊记忆,最终面目趋向清晰的白发青年才这般淡淡地望了眼他有如此开口道,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外公曾经问过我们三个,当你肚子饿了,吃什么东西才会感觉到幸福的问题?”   “……记得,可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关于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其实是不确定的,因为每个人内心真正喜欢的东西,所毕生追求的东西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当时陈家祥说,必须每顿吃到肉他才会感到幸福,你则说,虽然不一定要有肉,但必须得每顿有菜有汤才会感到幸福。”   “而我当时的回答是,肚子特别饿的时候,只要有一碗简简单单的米饭就很幸福了。”   “……”   “人出生就食用米饭,因为米饭就是维持生命的基本方式。”   “我内心一直以来渴望的就和米饭对人的意义一样,在旁人眼里或许不那么充满吸引力,但对我而言,却是唯一能让我感到前路有了明确方向的东西。”   “你们其他人或许不相信,但我要的东西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简单,或许那只是一朵静静开在雪地上的冬红花,或许那只是一句温暖却足够打动我的深夜问候,或许……那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却值得我为他终身留下的背影。”   “在我前二十年的生命,我实在太缺少这种东西,也太渴望它了,我甚至一次次梦到过那种我仿佛在前世才曾经侥幸拥有过的东西,期盼着有朝一日那种熟悉的感觉能回到我身边,而现在,我终于确定……我等到了。”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晋锁阳隐约停下了,他的目光很坚定也很清澈,不再充斥着对现实和梦境的那种游移不定,只有一种仿佛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终于醒过来,并和现在的他融合在一起的奇妙之感。   而许久,月光下面容清俊的白发青年才望着自己心上人在墙那边一脸不耐烦地站着,却还一直是等着自己的模样,又目光温柔安静地一字一句地继续道,   “人从出生就食用米饭,我也有我自己必须维系生命才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东西。”   “别人或许不会理解他对我究竟有多么重要,但我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因他而起,因他而终。”   “所以只要谁好心地给予了我,谁就是我终生追求着的幸福。”   “一生都不会厌倦和放弃的幸福。”   ……   这一晚的这场与各自今后的命运有关的对话到此终于是彻底结束了。   天亮之后,徘徊在巨人村和罗刹人命运之间的最后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每个人似乎都要做出在这个奇妙的故事中关乎自己的抉择。   不出意外,黑水即将在秦艽的一手干预下彻底退潮,他们这些外来的闯入者也会一次性从已经快修补完成的窟窿中离开。   巨人村到时候必定会和罗刹人之间有一番真正的生死之争,而关于那个神秘的宝物‘年’的命运,兜兜转转间似乎又再一次落到了某些人的头上。   只是前路哪怕再黑暗凶险再深不可测,某位这次已经决心把自己的名字和这里彻底绑到一起的晋姓师,却还是和他家等了半天明显已经十分不耐的龙君这么手拉着手走人了。   而一直到他们俩都这么气氛诡异,拉拉扯扯走开老远了,半天,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无奈的牛表弟只能又一次一脸无语地抱头蹲在地上小声开始嘀咕道,   “好吧好吧,有情人终成眷属,其实也挺好的……总比一辈子回去都不开心强,反正,反正我也根本管不着你们的事……”   “……”   “可……可你们俩能不能把有些话给我当面说清楚点啊,晋锁阳……秦……秦龙君……我这辈子……到底能不能安全地活到八十岁啊,求你们俩哪怕有什么急事要做……就是急着要去生孩子……也稍微照顾一下别人的心情行不行……真是烦死了……把话就这么说一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话都嘀咕到这儿,整个人已经郁闷的不行的陈家乐心底的某些懊恼和烦恼显然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替他解答了。   但他话语间提到的两个仿佛要急着一块去生孩子的人却是一路顶着头顶的月光一前一后地走了不少路,又在最终来到那棵高耸入云的周昌之木下仅有的一汪有着清澈颜色的山顶水源旁后,这才一块气息有点不稳地匆忙停下了下来。   而十分确定这一次,这水面折射出幽深神秘的翡翠色彩的隐秘巨木下暂时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接下来的独处时间了。   打从开始就一直一语不发的晋锁阳这才稍稍平复了情绪,又转过身慢慢地准备松开自己一路上掌心有点隐约发烫的手。   而察觉到面前的秦艽因为他手掌的短暂性松开而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始终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晋锁阳也跟着缓缓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   可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正式对他说上些什么,他家之前那一路还勉强保持一点含蓄和矜持的秦龙君就急不可耐地倾下身环住他的脖子,又不留一丝缝隙般贴紧了彼此这会儿都有点烫的压抑难受的身体。   而感受着秦艽冰凉的手依赖地拥抱着他无声倾诉情感,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不可能对他心里的想法完全一无所知的晋锁阳也在垂眸思索了后,抬手抚开秦艽耳朵和肩上的头发,又指腹小心揉弄起了他后颈上那脆弱又敏感的鳞片边缘   待感觉到被他用手指安抚下情绪的半长发男人背脊一僵,随之明显有点痛痒难忍地躲开他的手就啧了一声,晋锁阳先是注视着他一会儿又难掩关切地问了句道,   “是不是很不舒服?”   “还好,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喜欢不干净的地方,更不可能在太污浊的地方待太久,这一点我很早就看出来了。”   “……”   “以前在范村的时候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后来你那天忽然出现在云上的时候,却一口气吞掉了太多涌下来的黑水,那些黑水对神龙强悍的身体本身是不可能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是不干净的黑水还是会让你已经接近神明的身躯感到很不舒服。”   “……”   “这里是我这两天用姓书造出来的一块还没有受到‘年’污染的湖水,我前天就已经和周顶天提前说过这件事了,他说罗刹人来临前,这棵巨大的周昌之木都可以单独借给我们使用,这些从树叶和花苞里源源不断流淌出来交替的活水很干净,所以你不用介意,这周围没有别人能够过来,把衣服先脱了,我抱你下去呆一会儿。”   诚然,晋锁阳对秦艽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其实很正经,但是一瞬间因为脱衣服和抱下去这两个词而气氛凝固了一下的两个人还是像是同时意识到什么般十分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而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眼神怪怪盯着他的秦艽绝对是脑子里想歪了什么,并没有急着表态的晋姓师先是干巴巴地沉默了一下,随后才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样子抿着唇一板一眼开口道,   “字面意思的脱和抱,不是你现在心里想的那回事。”   “……”   “之前那个晚上我就发现你背上受伤的事了,所以后来那次,你一直故意拿话挑衅周顶天我才想提醒一下你,他对你应该没什么太大的意见,毕竟你是赤水的龙君,也曾经出手帮过村子里的其他人。”   “……”   “而且之前我就已经私下联系过村子外面的泥娃娃,长声还有阿香他们了,他们也都把你之前为什么会受伤的事都告诉我了,这里是原本就给你准备的,但前几天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和你说清楚。”   晋锁阳这么略有些不自然,但基本上还算是有条不紊地一解释,先前还和他因为某件事弄得比较僵,以至于好几天没说话的秦艽也表情古怪地稍微反应过来了一些。   所以沉默了一下,没对他前面的解释发表什么意见,却抱着反正是巨人村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的秦艽还是眯着眼睛稍显放松地点了点头,又顶着这几天确实还是缺少干净水源的身体,就索性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忌讳地随手一件件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而伴随着他身体所有的隐秘部位都一点点在月光下真实地显露在两人面前,直至身上多余的衣物都被完整地褪下并被搁置到脚边。   和他一起站在周昌之木下的晋锁阳也面不改色地弯下腰,又先帮秦艽把头发往耳后挽起来些,这才打横抱起秦艽那结实苍白完全不缺力量感,却也爬满各种丑陋狰狞的伤疤的男性身体,就这么一点点地沿着那波光粼粼的翡翠色岸边和他一块下了水。   这个过程中,两人除了最开始下水时的那一点点最基本的肢体接触并没有太过亲密的举止。   一是因为刚和好的两人好像都没有那个乱七八糟的心思,二也是晋锁阳这个说自己没什么特殊想法,就真的没一点多余行为的死人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实在正人君子的过了头。   而为了上次那件事断断续续僵持了快两天,好不容易能找到一个机会和他单独呆一会儿的秦艽一时间似乎也不想打破两人眼前的这份独处的安静氛围。   只和晋锁阳将身体滑入水中,又在这神秘的巨木下抬头望了眼那满树常青的树叶和叶子里隐藏着的小花苞,并将一开始本打算让陈家乐转交的那件东西随手丢给他之后,才和身边的晋锁阳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起了话。   “这是什么?”   “那个罗刹海主公孙寿现在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   “我之前在东山用我从前作恶的名头抓到了几个罗刹人,他们口中或多或少地都提到过罗刹人希望用某种方法尽快逃离这个世界的事情,这说明,公孙寿确实如周顶天之前所说的那样,已经提前知道了这里的一切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甚至即将面临故事的那个真正结局的问题。”   “……”   “逃离这个故事的方法或许一开始很难找,但是当他和‘年’做了交易之后这件事就不一样了,只要你这一次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上,试图摆脱姓书控制的‘年’就可以获得自由,而交换的条件应该就是杀了你这个当初为了保护还怀着自己的母亲,所以创造出这个故事的姓师,然后公孙寿还有那些世代贪婪凶残,只有被关着才能真正老实点的罗刹人就能拿到门钥匙,最后跑到另一个世界去逍遥快活,作威作福,还有吃不完的活人之类的鬼话。”   “……”   “你现在手上的这个就是那把上一世最后莫名其妙消失在祟界的门钥匙,这本来是杨姬给了阿香打算转交给你的,但后来弄丢了又被我在小人县找到了,小人县的那帮小人私藏了门钥匙还打算激故意怒我,所以我最终还是把它给强行拿了回来。”   “……”   “用这个的话,应该就能打开姓书里面被老祖宗所创造出来的所有的‘门’,如果三天后,事情的发展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应该也可以按照你现在心里设想的那个故事结局,把东山即将因为罗刹人到来发生的一切灾厄和危险都及时制止住,让地面上的生灵安全逃脱,不至于丢掉性命,并避免原本的那个所谓结局的发生。”   额上发光的龙角若隐若现,背后的鳞片和发丝也显得湿漉漉地趴在岸边的秦艽这么眯着眼睛事无巨细地说着,似乎早已经猜到了晋锁阳目前心底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而心里虽然并不意外他能准确地猜到自己此刻的想法,自打那天从周顶天口中得知东山原本就是姓书中一个故事之后的晋锁阳还是有些意料之外看了眼身旁的秦艽,随之才若有所思地复杂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来了他一句道,   “总觉得,你好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很多。”   “哦?我什么地方变了?”   “以前的秦艽不会有那么多的仁慈,善意和好心,虽然那个时候的他也有善良固执又不想让人发现的一面,但更多时候,他并不想去管那些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因为他很害怕再一次受到自己相信的人的背叛,误解和伤害,所以从根本上拒绝了一切的发生,只是始终冷眼地看着所有事情的发生,从不去怜悯。”   “那你知道那个曾经的秦艽为什么愿意去做出这些改变吗,晋姓师?”   这话说着,仿佛心血来潮般懒洋洋看了他一眼的秦艽也抚着自己的眉梢对他挑逗般的挑挑眉,而眼见晋锁阳抬头看向他的眼神,这一晚难得愿意对他袒露出自己的真心的半长发男人这才满怀记忆般看着两人头顶的那轮红色的月亮,又歪着头自言自语般开口道,   “因为我曾经在祖龙面前发誓,也对我自己和有一个人承诺过,今后要做一条飞翔在云中,自由自在,真心爱着这片土地,也不再受任何拘束的龙。”   “……”   “你我分别二十载,如今我已经做到了自己曾经的诺言了,晋姓师,你看到了吗?”   这一番话落下,两人之间的声音一时都有些静谧,怔怔地看着他灰色眼睛的晋锁阳的神情复杂而幽远,最终却也化作一点无可奈何的水下相拥动作,一番紧紧相互依偎的耳语。   “你知道我昨天晚上梦到什么了吗?”   “……梦到什么?”   “我梦到以前的事了,那些上辈子的事,还看见了一些样子很熟悉的人。”   “……”   “但梦里面老廖,晋淑,长鸣他们好像看着都变了,也根本不太记得我了,他们都已经渐渐开始了新的生活,随着时间成熟,老去,开始自己的故事,唯独只有一个人还在记挂着我。”   “……”   “就好像一座摇摇欲坠,连桥绳都所剩无几的桥,所有人都说它即将要断了,今后也不再是原先的桥绳了,只有一个人还坚信着自己能走过来,哪怕只剩下那么一根桥绳了。”   这般说着,曾几何时也为前世和这一世之间那混乱不堪记忆而感到迷茫的晋锁阳也仿佛下定决心,再等秦艽意识到自己被绑上了一道什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后,他这才抵着晋锁阳的额头闭着眼睛低低问了句道,   “这是什么?”   “迎神之礼。”   “……”   “传说从前生活在人间部落的凡人要向龙王祈求来年的好运,需以江河做礼,凡人亲手馈赠上最干净的河水,再用红绳绑在龙的身上,才能得水底生性高傲龙王的一眼垂青,以此比喻,每一条鱼一生都只能找到一条栖息的河水。”   “……”   “找到了,就再也离不开了,将来无论河水流淌到哪里去,那条鱼都会跟着龙的脚步一路走遍世间的江河湖泊,更甚至如果失去了龙赐予的河水,这条鱼还会活活渴死。   “……”   “我知道,一旦分开,来自十四号的秦艽可能永远无法碰到来自十五号的晋锁阳的手,但既然你可以一辈子跟着我走,我也可以同样为你留下,总之就是不要分开,在一起了,两个人就永远不要分开。”   “……”   “…那个世界对我而言确实有很多令人心动的东西,财富,权利,曾经得不到的他人的理解和尊敬,外在的一切优越的生活环境,可是那个世界没有秦艽,而如果没有秦艽的存在,这一切对于现在的晋锁阳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所以,我心里同样想问你的话就是……如果将来,在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有你我的地方,我送你一条这样的小河,在河上盖一座冠上你我姓名的小桥,河边建一个窗前开着冬红的小屋,屋子里有我和你……还有你喜欢的一切……你会愿意和你面前的这个人一起走,哪怕今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互为依靠,也不再分开吗?”   如果你是河水,我希望自己便是一条鱼。   如果我是河水,我希望你便是我爱上的那条鱼。   而秦艽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终于是不再畏惧他和晋锁阳之间那虚无缥缈的一次次分离,也终于是摆脱上辈子那些印刻在他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散不了的因为对方独自离去而带来的恐惧了。   因为你知道他爱你,万水千山也最终会来找你。   只要两个人最终能够找到彼此,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样的念头来的突然,却仿佛长久地扎根于彼此的心头再难分离,而沉默许久,抬起再次被红绳缠住的双手抱住自己面前之人的秦艽才睁开冰凉,却也万分动情的眼睛,又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开口道,   “晋锁阳……如果你爱我,就用你接下来的行动来证明你到底有多离不开我吧?”   “……”   “就把今晚当做你我的第一次相见,你一眼就为我心动,不再愿意离开,也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多喜欢我,离不开我。”   “……尽情地告诉我吧,好吗?”   “……好。”   伴随着流水哗哗的声音,那黑水中的一幕幕竟宛若浮光流影,转眼间匆匆而过。   有时是那时候还名叫晋衡的他在低头亲吻秦艽的手掌心,有时又是他们两人彼此抚摸着对方头发很亲密的接吻的模样。   还有他们一起躺在小木楼下的席子上睡午觉,清晨一起在门前看着杨花和范阿宝踩雪嬉闹的样子。   过年一起去东山的集市中笑着买年货,抱着杨花花坐在老塔的货车上唱着歌的样子。   这一页页像是已经一字一句写在姓书上用任何东西擦不掉的故事,又怎么可能再一次舍得忘却呢?   这般想着,缓缓闭上眼睛的白发青年也不自觉低头亲吻着怀中那龙尾男人的嘴唇,直至彼此面颊上融化的水珠,化作油彩一般的绽开的墨晕花朵染在他们紧紧拥抱着的河水中。   万物有灵,巨木一夜复苏,树梢开满鲜红婀娜的婆娑之花。   山水,月光,湖水中漂浮着的娇艳花苞开在披散着头发的神龙那苍白的心口,腰肢,面颊之上。   流水划过他的眉梢,滴落在潮湿的鬓发与脖颈,促使抱紧他的白发青年不顾一切俯下身碾碎在唇齿缠绵之中,带起甜腻的芬芳。   而在幽香的花丛和巨木下,那双在水中逐渐褪去衣裳,交缠厮磨的人影……最终一点点重合,融于一体,直至彼此灵魂聚拢,天幕……转至白亮。   ……   【这是谁家的少年郎,生的如此双眸明亮,好生风光,还偏要借口骑马从桥上过朝这儿不停张望?】   【姑娘姑娘,明明是你的眼神先落在我的骏马和马上人儿的脸上,怎的现在还怪罪起我的借口与错处?】   【我何时怪过你的错处,我只怪我的心太过容易绝望,才第一次望见你骑马走过的样子,便想起春天的融雪,夏天的松果,秋天的蝉鸣,冬天的枯花,想到了你我本是陌生人的浅薄缘分和那即将到来的一场离别。】   【哎,原来是这样,那可否请你此刻抬起头来,让桥上为你牵肠挂肚的心上人仔细看一看你的模样?】   【马蹄糕儿,蜻蜓锣】   【威风的大龙从云上飞】   【那可否请你此刻抬起头来,也让桥上为你牵肠挂肚的心上人……仔细看一看你的模样?】 第191章 大结局(上)   周昌之木下这隐秘昏暗又无人知晓的一夜, 终究是伴着所有人头顶时间的匆匆而过, 随红月从山那边的滑落而逐渐转至暗淡了。   而当视线回到山顶,整整一个昼夜, 却是没有人清楚依旧被积雪覆盖着的山顶巨人一族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巨人村的村民和暂时还逗留在此地的凡人们还是一大早起来, 集体地惊愕发现了这场发生在头顶的异象。   而肉眼可见的是, 那道原本汇聚在天空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的黑水似乎正因为什么强盛霸道的外力影响而一步步地往原来侵入的地方退潮中。   “——!!——!!”   这地动山摇的动静光是远远听着都有点骇人, 而众人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 周身散发着金光的龙捉云和那股肮脏污浊的黑水在半空中像是两头猛兽一般活生生恶斗了几个昼夜,眼下终于迎来了片刻安宁。   也因此, 巨人村下方地面上以一种扭曲的圆形扩散的那些原本即将老死, 渴死的草木生灵因为黑水的暂时性退潮, 而短暂地获得了片刻的喘息和活命机会。   【现在……在云上的……是……是上次那位龙王……吧?我好像又一次听到了上回那种……龙啸的声音……】   【好像……好像真的……就……是那位龙王,他好像正在……驱赶黑水旁的……乌云……用那块姓师烧出来的……云……哎……我们之前……真的错怪……那位姓师了……这该如何是好……】   【是啊,龙君和姓师……在……这几天真的……帮了我们许多……这些头顶的乌云都是由龙君……一人辛苦驱散的啊……不过……龙王此刻正在山顶……那位姓师……现在人又在哪儿呢?】   来自村子里淳朴憨厚的巨人们不自觉发出的窃窃私语声明显不再少数,一时间就连在一旁悄悄偷听到这些事情的秘书, 徐文慧他们也有些瞪着眼睛望着头顶天空, 跟着有些面面相觑起来。   毕竟在此之前, 他们从没有想到过,一直以来沉默平庸不起眼,甚至是备受其他人欺负长大的晋大少居然真的会有这样了不得的大本事。   而仰着头站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之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仿佛早已经料到的陈家乐见状却也没有主动说什么,只眼神复杂也感慨地看了眼远处山顶云中的那位令众人为之惊叹尊敬的龙君,又试图用眼神稍微寻找了一下另一位本该成为众人焦点的晋姓师。   可是正如身形庞大, 面露茫然的巨人们口中所说,眼下除了正飞在山顶天空上的秦艽,晋锁阳却是在村子里忽然不见了踪影,以至于他在牛圈旁守了一个早上都一无所获。   “诶……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不会是昨天一晚上还没腻歪够,大清早又见色忘义和他家龙君一起去山顶了吧?我还想在走之前正式和他道个别呢……”   说着摸摸下巴的陈家乐的嘀咕声像是有些怀疑,只可惜在那之后,即便他又在村子里来回找了好几圈,却也没有找到他口中想找的人。   不过他话语中提到的晋锁阳此刻倒是确实没有和山顶云中的秦艽呆在一块。   事实上眼下的他正和年迈衰老的周顶天一起身处于山的另一边,那些密密麻麻长满了水底的黑色‘阴影’的笼罩下逆着头顶的狂风相继站立着。   而关于东山与‘年’这两个到此为止,真相依旧显得有些莫名神秘莫测的故事中本身存在的某些必须得到解决的根源性问题。   昨晚在那片安静的湖水旁已经彻底解开彼此心结的秦艽和晋锁阳私下里呆在一块的时候其实也有单独交谈了很久。   当时或多或少都已经各自接触到真相边缘的他们明显心中都有着自己的一番计划,但好在,这一次双方的意见倒是出奇地一致,也十分默契地没有再产生更多想法上的冲突。   而一想到今早天空彻底亮起来之前,一夜都几乎没有睡着的他和秦艽一起在翡翠色的湖水旁和巨木之下最后发丝湿透,相互依偎着时说的那些话。   那时神情懒洋洋地枕着他半边肩膀望着鱼白色头顶的秦艽的声音却还是朦朦胧胧地留在了此刻望着黑水的晋锁阳的心底。   “天亮之后,阿香她们就会来巨人村和我回合,你就拿着这把‘门钥匙’赶紧去做你真正该做的事吧,赶在罗刹人来到这里毁掉一切之前救出十二年前的杨姬,毁掉海市的高楼,来到这个时间的罗刹人们便只能被终身囚禁,我会在你之前说的那个故事最终结局的地方,一直帮你守住这天空中的最后一道‘门’,等着你出现的。”   “嗯,但这个去到十二年前的来回大概需要整整一个昼夜,你留在这儿也要一切小心,等着我回来。”   “当然……不过在下次再见面前,不妨先答应我一个事吧。”   “什么事?”   “等一切事情了结,将来也在《姓书》里留一个位置写上属于你我的故事,不用太多描述,只留下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好。”   “你想写什么?”   “就写上一句秦艽的心上人是谁,他又从哪儿来吧,这种话现在让你来亲口说应该不算违心吧?”   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秦艽说这话时像是随口打趣,可一语不发的晋锁阳却看得出来,这也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最执着一个关于自己和他出身和将来的简单愿望了。   而下意识沉默了一下,最终心底泛起无限柔软的晋锁阳还是在周昌之木笼罩的朝阳下轻轻牵起他手心温热的手,又抵着秦艽的额头低低对怀中人开口承诺道,   “龙神秦艽,吾身为姓师,日后将会在姓书之上为你百年正名,将你为人间山河所做之功绩一一记录,供世人传颂。”   “……嗯,有劳了,晋姓师。”   两人这一番最终转至无声的对话算是接下来将各自心头的打算和计划都尘埃落定了。   于是乎根据两人目前手头上所得到的这些关键性的线索,和周顶天上次给他们的最后一道关于故事结局的提示,赶在手头这所剩不多的时间,并不想耽误接下来太多正事的晋锁阳还是一大早地就和秦艽兵分两路并单独找了一趟周顶天。   而因为这会儿时间依旧尚早的关系,这一次发生在黑色‘阴影’之下的二人谈话还是和上次那样没有任何村子以外的外人来打扰。   不过相较于上次那种三人之间明中暗着也要相互较劲的尴尬诡异场面,这一次没有秦艽在场的情况下,谈话的气氛却是莫名缓和了不少。   而尽管大清早一个人单独找过来的晋锁阳脸上没有明确表现出来什么,将秦艽早上的举动和白发青年明显好了许多的脸色看在眼里的周顶天还是略感欣慰地望了眼不远处云端上隐约能瞥见一抹模糊龙尾摆过的灰色天空,又不自觉弯了弯灰白的眉毛,并真心有点替他们感到高兴地叹了口气道,   【看来,姓师和龙君这次似乎……终于达成一致了?】   “……”   【难怪,我今早抬头时,仿佛隐约觉得周昌之木树梢上的花都忽然开的明艳了一些,或许会唱歌的喜鹊很快就要迎着春天提前来到这里了。】   “……”   【只是……您和龙君这次真的……都坚持……决定要选择这样做了吗?】   周顶天这神情动容,却也有些为难复杂的话语,性格向来含蓄内敛些的晋锁阳显然也不会去正面回应什么,只和他一起难掩坚定温柔地望了眼那云中龙尾起伏的方向,又语气冷静点点头开口道,   “嗯,如果心里没有一定的把握,我和他本身也不会一起做出这种决定。”   【……可是……可是,这本该属于巨人村的结局……本不该您为我们来……承受苦难和罪责啊……而且您如果真的用手上那把‘门钥匙’……打开天空中的那道‘门’回到十二年前……一旦在这个过程中失败……您就只能……永远地被困在那个属于过去的时间里再也无法回头了啊……】   这话说着的时候,老巨人年迈老态的脸上不可谓是愧疚自责和紧张的,毕竟这一次次缠绕在他噩梦中的恐怖命运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凭借外力看透所谓的结局,更不用说还能用行动去彻底改变了。   可偏偏刚刚亲口对他说出那一番话的,又是眼前这个确实算是如今唯一有可能去改变故事结局的人了。   所以在明显坐立不安地沉默了之后,双手不免有些颤抖的周顶天还是听着面前语气冷静却也充满挑理的晋锁阳不置可否地对他开口道,   “这个故事最早的源头就来源于我,公鸡郎夫妻,杨姬母女,巨人村还有您的孩子也是因为‘年’当年从我那本姓书的逃离才被迫卷入了这场被篡改的命运之中,我明白您现在的心情,但现在唯一有可能回到过去杀死公孙寿,并改变这个故事中最后结局的办法确实也只有眼前这一个。”   【……】   “我知道这个冒险回到过去的过程注定十分危险,但有秦艽守在这里和‘门’外,至少可以保证在我离开之后大家的安全,我和他一路走到一步,已经不再会去因为这种事而各自怀疑或是不相信彼此了,而在这个最后道别的时候,我还是希望您和村子里的各位能最后听我说一句话好吗?”   【当然……当然……只要……您……尽管开口,我们大家……一定会尽可能地帮助您的……只要是能改变……这一次的结局……只要是能改变它……】   双眼通红的老巨人说这话时努力将自己姿态尽可能放的最低,然而目睹这一切的晋锁阳却只是静静地望着老巨人,又在沉默了一下之后才如此开口道,   “要是我没记错,您唯一的孩子名字叫做娟是吗?”   【……】   “因为曾经亲眼见过‘年’的缘故,她幼年时在河水旁的歌声最终被留在了黑水下面,我曾经在夜晚的牛圈里听到黄牛们提到那首歌,那天我掉下去的时候好像又听到她的声音了,她依旧在整天唱着她喜欢的那首名叫婆娑之花的歌。”   【……】   “而除此之外,我还听到她在叫您的名字,她在让您无论如何都要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起活下去。”   说到这里,晋锁阳的语气和眼神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他感觉到周顶天高耸入云的身形正僵硬着,那种因为失去至亲的痛苦和悲哀也在他年迈的身体里尽情的流淌着。   而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他下定决心地认定这个故事里自己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活着,将来也必须活着的决心,半响晋锁阳才目光坚定地看向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的老巨人缓缓开口道,   “我是一个姓师,生来有承载老祖宗遗训遍访人间记录姓氏故事的职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遇到过很多山精鬼怪,妖魔邪祟,但它们看上去却大多不了解自己拥有的姓氏和名字具有什么样特殊的意义。”   【……】   “姓氏是祖先曾经为后代们的留下的,而名字则是父母对于刚降生孩子最大的希望,就好像村子里如今年纪尚轻的周丁和周平一样,他们兄弟两之所以当初会被起名叫这两个名字,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寄希望于家中能人丁兴旺,平平安安,而您的名字,在此之前您有思考过它有什么实际的含义吗?”   【……】   “顶天,有为人必须顶天立地的意思,加上您的姓氏,便是希望周氏一族各个都能顶天立地的含义,巨人村或许真的因为有些原因逃避外界很久了,但放眼望过去,村子里上下都是比外面正常世界的常人高出许多许多的巨人,如果你们真的愿意反抗,事情会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吗?顶天立地,我想这世上肯定再没有任何生灵比您还有大家还适合这个词了,我这样说,您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吗?”   【姓……姓……师……】   如今一把岁数了却居然冥冥中像是被这番话给说动了,老巨人周顶天一时间望向晋锁阳的眼神都变了,仿佛下一秒两个巨大的眼眶里就要禁不止心头的动容下起一阵瓢泼大雨来。   而到此为止,也将自己如今所能说的所有话都说完了,再等望着远处的晋锁阳低头望了眼自己手中那把隐约发着光,也即将再次打开十二年前时间之门的‘门钥匙’,他这才缓缓开口道,   “无论接下来究竟会发生,我发誓,这一次属于东山,或者说这个故事里每一个人的结局都一定可以改变,即便到最后一刻,只要有人像曾经的娟一样愿意去改变它,那个结局就永远不会是……我们真的结局,您说呢?”   ……   隔日,伴随着黑水中最后一丝龙啸和退潮声,靠着那把多年后终于再次回到自己手中的‘门钥匙’的晋锁阳还是独自一个人去往十二年前的那个东山与囚禁着杨姬的海市。   早已和他相互交代好一切的秦艽在这个过程中只远远目送着他离去,但晋锁阳人走了之后,山顶处本还应该下一早上的零星雨水就这么陆陆续续停了。   巨人村仿佛再次恢复了多日前安宁,但那被木板钉着所以死死紧闭的门窗和牛棚却又仿佛在严阵以待着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   而一直到这天夜幕降临,红色月亮上的某个类似黑色小窟窿的深处才掀起了一阵阵像是密密麻麻的巨型野兽扑棱着翅膀快速穿过云层的恐怖声音。   这些较之先前汹涌的黑水还要声势浩大,甚至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覆盖在巨人村山顶的残暴怪物们个个长着豹子的面目,鸟类的翅膀。   它们巨大头颅上有着黄眸,尖牙,利爪,各个长的都如同古老志怪传说中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而这些数量几乎压倒陆地是生灵的丑陋妖物除了拥有一个恶名昭彰的名字之外,也以夜半来到人间,吞吃人畜甚至一夕之间就能屠戮成千上百活人性命的可怖传说而闻名。   罗刹海人。   【……杀……杀……杀光它们……那些愚蠢的巨人的人头,人肉……和财宝也是属于我们豹人的了……】   【吃……吃光它们……照着海主的命令……把它们的手脚一只只砍断……我已经……我已经等不及了……】   【对……杀了它们……杀了这些奴隶!!!它们只配生活在豹人的统治之下……这陆地上……所有新鲜的……人肉和财富就都是……都是我们的了……哈哈……】   如同过往无数次征服屠杀那些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活人村庄般无比亢奋,远道而来的海市人的残暴和贪婪早已一一刻在它们千年的骨血中,更不提眼睛里还有任何正常的理智和人形而言。   只是谁也没料到,满载着它们英明的海主公孙寿的掠夺和屠杀之欲,从‘月亮’的另一边终于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的豹人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动手捕捉到它们心目中的猎物,就遇到了始料未及的难关。   因为就在它们刚要从半空中的试图靠近,一辆动静很大的雷车伴着一个月亮上的模糊女孩子身影就忽然吹起了响亮又尖锐的绿笛子,接着随着无数被埋在在周昌之木和雪地下的传声鬼和大量的铃铛就一起刺耳聒噪地响了起来。   【——!!——!!——!!】   而顷刻间,只听到传声鬼警示的声音一瞬间响遍整个山顶,一个个手执火把的巨大身影伴着母狨,泥娃娃还有其他人的熟悉面孔也从村子里的各个角落站立起来,接着举起早就准备好的玉米棒子和干牛粪向着空中已然震惊的豹人们一下下投掷了过去。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啊!!!这些蠢货!!!这些蠢货!!”   这样措手不及的一幕显然令豹人们愈发暴怒,可没等它们干脆扑上去撕扯下那些地面上胆大包天,巨人们的脑袋,一道从头顶贯穿打头的几个最急不可耐的豹人身体,接着几乎照亮半个天空的可怕惊雷就已经提前打断了它们已然垂涎欲滴的爪牙。   而因为人数实在众多,所以天空中剩余的密密麻麻的豹人们也只是短暂地集体停顿住准备进攻的动作,又虎视眈眈地如同血腥野兽般垂下金褐色眸子。   可当它们紧张搜寻的视线最终对上远处云层中一条体型比它们庞大残暴很多,也气势骇人许多的青色影子时,这些久未离开过遥远的海市,也从没有亲眼见过龙这种古老生灵的豹人当下也一个个瞪大眼睛,并下意识地龇着牙就恐惧又慌乱地往半空中退了些。   “这……这……不可能……这里不该有……这里……这里怎么可能有……海主明明说……大家快一个个上啊!!杀了他!!一定要赶快杀了他!!”   而像是察觉到这帮飞在半空中的豹人们终于认出了自己是谁了。   那深邃的龙眸中隐约可见一个黑发灰眸,青鳞加身,带血的面容像是一夕之间蒙上肃杀岁月痕迹的龙角男人身影的巨龙才面无表情地盘旋在山顶云雾缭绕的天空之上,并将那自己那发光的龙爪对准铺天盖地的猛兽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么令豹人们毛骨悚然的话。   “不用一个个来了,不如趁现在就干脆一起过来吧。”   “……”   “古时就有人以虎豹心肝为食,这一次倒正好让我也尝尝杂毛畜生的味道究竟是怎么样的。”   “……”   这话音落下,明明数量上占着绝对的优势,从来将世间其他生灵踩在脚下的豹人们却一个个莫名停滞在空中不敢动弹了。   它们面色惨白地死死等着不远处的那条庞然大物,却没有一个人敢先一步扑上去送这一定会发生的死。   而直到第一个按耐不住发怒嘶吼着的豹人在红月下猛地咬向了山顶云雾中的秦艽,那龙角闪闪发光,通体青鳞的巨龙才猛地仰起头像是最后看了眼自己心中所眷恋的身影般恐怖咆哮了一声。   又最终伴着一阵炸开在整个山顶的刺目光芒,如同一个真正的神明一样声音嘶哑地一字一句开了口。   ……   “子孙秦艽,愿以命与先祖祖龙立势,只请四方水鬼,赤水一众,皆听吾驱使号令,将不服之众速速斩杀殆尽!以祭……东山之河!”   ……   己酉年,丙子月,丙申日。   十二年前,东山,农历鸡年小年夜。   跟随着故事结局来临前的最后一个昼夜的脚步,手持着‘门钥匙’的晋锁阳便独自一个人穿过黑水之中的那道‘门’,又来到了这个承载着最初无数过往真相和秘密的东山。   这来回于两个世界的时间本就十分紧迫,加上原先那个时间里的巨人村如无意外已经被罗刹人团团包围。   所以无论是用任何方法,晋锁阳都得在天亮之前,也就是故事真正结局发生前,改变原有的豹人杀死子孙鱼们,并拿走‘年’的命运,并立刻回到守在‘门’外的秦艽身边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能和过去故事发生中产生太过涉及关于今后的对话,也不能够随意改变除了今晚的关键人物——公孙寿和杨姬之外的其他任何人的原有结局。   而一旦有所差池,那不仅是他一个人无法再回到十二年后去的结果,连原本故事中的那些人物的结局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因为这不止是将会影响着他和秦艽个人的命运,也会陆陆续续牵扯出巨人村,蚂蚁村乃至整个东山接下来的结局,所以这不得不令晋锁阳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只是他从月亮上猛地掉落下来的地方却莫名看上去很眼熟,等抬头仔细一看,居然还就是他第一次来到东山,并在鸡笼岩石旁遇到泥娃娃救他的那个地方。   ——而这个地方,也正是他和秦艽再次相遇的地方。   不过相较于上次初入异世界的匆忙和狼狈,这一次整个人从月亮上的窟窿里掉出来,就及时控制住下落速度的晋锁阳倒基本算是毫发无伤。   而单手撑着身体从坑底爬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白发青年迅速地起身的同时就准备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也许现在已经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的子孙鱼村。   可令将一切打算都牢记在心头的晋锁阳完全没想到,就在他撕下半边衣角先把半张脸蒙上,又顺手掏出一张袖中的姓书准备照亮眼前黑暗的雪地爬出眼前这个石坑,并动身去寻找今夜即将发生灾难的附近的那个子孙鱼村子的时候。   他居然会在几分钟后,在这个和故事发生的第一地点离的很近的地方,恰好邂逅了此刻正被飞在半空中的罗刹人追逐包围着,只是看上去年纪小了很多,碰巧正从子孙鱼的村子里逃出来的两位‘熟人’。   只是那两位‘熟人’眼下看上去并无暇顾忌任何人,更甚至在往前不断逃命的过程中,那两个小小的,被一步步逼到这个悬崖旁边的身影也都因为情况紧急,而没来得及注意到晋锁阳就在不远处的事情。   【范……范青占,怎么办……天上有……好多好多豹子,我们也找不到人来救我们……我们要死了……娃娃也要死了……鱼村的大家也要死了……】   【别怕,别怕,杨尧,娃娃不会死……鱼村的大家也不会死……我听说赤水底下其实有个龙王……我们只要逃到那里去就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呜呜……龙王……龙王,这是真的吗……求求你……快出现来……救救我们吧……娃娃还小……我好害怕……】   这些因为尚且与晋锁阳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听上去隐约有些模模糊糊的对话声音全部都来自于不远处那两个矮身躲在林子里,怀中还慌慌张张地带着一个类似碎花襁褓的东西。   视线所及,其中一个长着一张有点眼熟的青占鱼的脸,另一个则是个个子矮小的子孙鱼孩子。   而当下透过他们的对话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也仿佛依稀明白过来了什么,神色略微沉了沉也躲在树丛后面往外看了眼的晋锁阳刚准备上前一把先把这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家伙拉进来,并赶紧看看那个显然才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一道带火弩箭的破空声就划过红色的月亮上方恶狠狠地扎在了范青占和杨尧的脚边,并当下打断了白发青年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这弩箭上沾着浓重的腥味和碎皮毛发,一看就是刚从某具刚死没多久的活物尸体上硬生生拔出的。   而没等树丛后刚刚险些就暴露自己行迹的晋锁阳皱着眉仔细看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伴着两个被吓得跌倒在地的孩子只能抱着头的尖叫声,一群面容狰狞,挥舞着翅膀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豹子人和一个姿态曼妙,同一个带着公鸡面具的佝偻身影一起坐在树梢上的美艳豹女才这么笑眯眯的从一团黑雾中出现了。   【公鸡郎,果然……还是你最有办法了……多亏你养的那群老孩子呀才能嗅着这帮娃娃香喷喷的味道,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这儿来……呀,快让我来看看,那个被抱在手里的想来就是杨姬的宝贝了吧……】   公鸡郎和豹女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冒出来,表情冰冷地单膝跪在树丛后晋锁阳的脸色当下就更沉了一些。   毕竟之前他虽然也曾在范村和秦艽一起撞上过这两个人,可是贸贸然得知故事中人物之间原本存在的隐秘联系,并在此刻将所有故事线连接到一起,他的心头还是愈发感觉到了一种未知的真相正在向自己靠近的神秘感觉。   而并未察觉到除了被自己团团包围着的杨尧和范青占此刻还有另一个注视着一切的活人在场,见身旁的公鸡郎目光闪烁复杂地盯着地上那三个孩子,像是有所隐忍地垂着肩膀低着头不吭声,眼神阴狠的豹女也只笑容嘲弄压低声音冷冷地威胁了公鸡郎一句道,   【这可是十二年才会有一次的大好机会,千万别给我坏事,要是不想做就滚到一边去,否则你也知道惹怒了海主究竟会是什么下场……还有,难道经过了上次母鸡夫人的事,你还会相信好人会有好下场吗……我们可是答应好了会替你报仇的公鸡郎……】   豹女这话显然与眼珠子都瞬间怨毒了起来的公鸡郎心照不宣,但考虑到此刻自己还受制于人的关系,所以当下举止和反应都有些迟钝的公鸡面具人也只选择了沉默,并在那之后眼睁睁地看着体态婀娜的豹女挥着身后的翅膀落到地上,又勾着手指挑起杨尧和范青占他们细嫩的脖子笑着上下打量道,   【哟……我的两个小乖乖……你们怎么还是不乖……居然滑溜溜地就从那口炖鱼的锅里给我跑到这儿来了……可既然心里这么害怕……为什么当初不愿意好好听我们的话,还要故意偷走……你们这位可爱的小娃娃呢……】   【呜……呜……你放开……呜呜……】   【放开?放开了你们我们还拿什么填饱肚子呀……哎,这该让我夸你们聪明好还是愚蠢好……从小听多了龙王的可笑故事……所以今晚便拼死也要带着娃娃往这儿来了是吗?可惜啊……你们太天真了……】   【……】   【什么赤水呀……龙王呀……居然还真的有人相信这是真的……这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罢了……】   罗刹女恶毒的笑容显然是断定了眼下这种情况,再次落入它们手中的范青占和杨尧并不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所以只扭着腰摇着身后毛绒绒的褐色长尾巴,就用鲜红的手指尖往山顶月亮的方向点了点。   而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那先前就因为害怕地哭花了脸,却还是一声声替传说中的龙王辩驳着的范青占和杨尧当下也咬着牙紧紧依靠在一起死活不敢吭声。   偏偏那罗刹女却仿佛是硬是看穿他们心中的恐惧和胆怯一样卷起内里血红粘稠,长满豹齿的口舌,又舔了舔腥臭恐怖的嘴角故意哄骗眼睛都迅速瞪大了的他们道,   【不如,我再来悄悄告诉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娃娃一个秘密吧……其实啊,那个传说中的龙王还真的有这么个人,只是啊,他和我们一伙的……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今晚一定死活想要抓住你们的小娃娃呢……因为啊,那个龙王平时也最爱吃新鲜的小婴儿了,所以我们才得把你的小娃娃扒掉皮完完整整地……赶紧拿过去献给他,他才会允许我们在这里吃光你们这帮愚蠢又无能的鱼啊……】   【不,不……】   孩子们无助绝望的埋头哭泣声因为眼前孤立无援的情况而越发的微弱了,可他们除了难受地大哭,一时间也想不到能对眼前这种没有任何人能来帮他们的绝境想什么办法了。   而那长着凶恶豹子脸的罗刹女见状仿佛计划得逞般低笑了起来,等用眼神示意身后的其他豹人们立刻动手,她这才猛地抬高手,并用发光的利爪一把夺过杨尧手中的襁褓后就猩红着眼睛就大笑起来。   【怎么不可能!不止是这奶娃娃!连你们!我现在都要立刻就被我扒掉皮砍掉手脚!!这陆地上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罗刹人的!什么可笑的龙王不过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啊——!!!这,这是什么东西!!娃娃呢!娃娃呢!】   嘴里的话仿佛还说完,十二年前妄图从杨尧他们手里硬生生抢走孩子,却不知为何事情最后出现偏差的罗刹女就感觉到自己娇媚动人的脸上像是被人忽然扔了一块冰凉又恶臭的东西。   紧接着,连同她手里原本高高抱着的那个碎花襁褓也被打落在了一旁高高的雪松树梢上,并顺势勾住一角挂在了枝头。   而第一反应就是扯着嗓子恼火地大叫了起来,等豹女抬手一抹脸颊发现那居然是一滩恶心的黑灰色泥浆,瞬间暴怒的更是立刻指着一旁黑暗处叫嚣了起来。   然而没等一旁神情同样有些错愕的公鸡郎还有那帮豹人们一起因为刚刚那一幕而回过神来,并在罗刹女的发号施令中上前抓出那躲在黑暗中的罪魁祸首,一个白发白衣,面目模糊地隐藏在月光下的神秘身影就这么从树丛后的雪地里缓步一步步走出。   而眼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范青占和杨尧都瞪大眼睛看向了自己,皱着眉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的白发青年这才隔着某种特殊的屏障看了眼他,与此同时,一个年轻却也冰冷的声音也在他们的耳边顺势开口道,   【站起来,快跑。】   “可是……娃娃……娃娃还……挂在树上……”   【我会救她的,快朝着半山腰的方向去,那里比较安全。】   “……可你……你到底是谁啊……我们不认识你……”   这个问题令晋锁阳稍稍沉默了一下,随之想起先前他莫名想用东西砸罗刹女那张脸原因的白发青年也只面无表情地垂下眸,又压低些声音口气冷淡地回答道,   【我是赤水龙王的……朋友,你们可以叫我姓师,是他让我今晚来救子孙鱼的,那个豹女刚刚在胡说八道,即便你们将来又听见了什么,也绝对不要相信,下一个十二年,你们还会在这里再一次得到龙王的眷顾,到时候你们自然会再看到娃娃,所以现在,赶紧离开这里。】   这最后一句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也压得很低的回答虽然有些令人不明所以,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可靠却也强大的安全感。   而也几乎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白发的晋锁阳衣袖中发出金光的姓书和那些凶恶的豹子们便一起在半空中动了。   见状,脑子明显要更机灵些的范青占当下也顾不上其他,只咬着牙说了句谢谢,谢谢您姓师,就一把拉起地上大哭着的幼年杨尧,又趁着独自挡在他们身前的晋锁阳替他们抵挡住那些发疯扑上来的豹人的片刻,就迈开腿向着山下晋锁阳口中的山下逃命起来。   而眼见自己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要彻底宰了的两个小兔崽子就这么给他跑了,脸色瞬间恐怖地扭曲了起来的罗刹女在退后一步之余,也暗自将视线落在那挂在树梢上的小小襁褓一下子攥紧手。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今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不速之客居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   不仅将自己手下的豹人一个个击倒,而先于擅长飞行的自己一步就一把将那碎花襁褓打下来抱在了手里。   而知道形势不对,急于去寻找人解决的罗刹女顿时也恶狠狠地望了眼不远处晋锁阳一人挥开那些来势汹汹的豹子们,又飞快朝自己来的一幕,并忽然拧过头对身边的公鸡郎飞快呵斥道,。   “……公鸡郎,你站在一旁是吃干饭的吗!你还真信了什么龙王的鬼话是吗!待会儿给我留下来拦住他……绝对不能让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多管闲事的小子……坏了海主今夜的大事!!杨姬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只要你给我挡住这个小子!我们就能大功告成了!听见了没有!”   “……”   “……而且天快亮了,海市的高楼错过了这个时间的话很快就要再一次飞离陆地了……在这之前你就留在这儿,一定替我一一杀了……包括刚刚那两个跑掉的小子和那个小娃娃在内的,有今晚得知这场真相的人……全部都给我杀光!!”   这两句咬牙切齿的交代,迟钝又呆傻的公鸡郎闻言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驳,只默默地就转了转浑浊布满血丝的惨白眼珠子往晋锁阳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而眼见这迟钝迂腐的老东西似乎听懂了自己的话,再无暇顾及那碎花襁褓的罗刹女也赶忙最后阴狠地瞥了眼不远处的白发青年,又猛地展开身后的翅膀就要立刻飞离这里。   豹女这见势不妙就要立刻逃跑的举动,一直牢牢锁定着她一举一动的晋锁阳自然是在一旁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所以当下他便脸色发冷地抱着被他抱在怀里的杨花飞身上前,并作势就要抬手去用手中的姓书封住这狡诈的女妖去路。   可留下来就是被豹女命令着拖延时间的公鸡郎见此情形却忽然冲着身后吹了记刺耳的口哨。   接着曾几何时,也是在这样一个红色月亮的小年夜险些杀死晋锁阳的一群白毛‘老孩子’就这么从树林子上方一个个通红着眼睛恐怖地钻了出来,又一下子将站在独自悬崖之前,表情冰冷的晋锁阳给团团围住了。   这一幕,仿佛把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后的所有细碎故事情节冥冥中联系在了一起。   刺目的红色月光下,鲜红面具后眼神怨毒的公鸡郎和那群龇牙咧嘴的‘老孩子’又一起一步步逼近着位于雪地中央的晋锁阳。   可试图去立刻追上逃离的罗刹女的白发青年见状只冷冷地抿着唇,夹着一张发光的范氏姓书平举到眼前,又在将狂风下的发丝和身体周围化作一整团耀眼的金光后,丝毫不留情面地一股脑炸开那些朝着他的面颊就恶狠狠地扑过来的‘老孩子’。   而眼见这帮在东山作乱多年的小妖物被封在半空中那一张张发光纸中,眉宇间一片几乎瞬间冻结周围冰雪的晋锁阳这才一把伸手就抓住了当下试图再次用口哨召唤来更多手下小怪物的公鸡郎。   可眼底血红一片的公鸡郎见状却并不打算丝毫退让,更甚至第一反应就是试图撕碎挡在自己面前的晋锁阳,然而没等他动手,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白毛小子就将那张写着一个姓氏的白纸抵在了他的脖子下面,又很忽然地冷冷开了口。   【石慕生!】   这句话音一落下,本来还周身都是阴森怨毒之气的公鸡郎当下也僵硬住了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肩膀。   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为了心中的某件仇恨过往隐姓埋名多年,他也万不敢相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认出他,可即便再不相信,刚刚亲口叫出他名字的却都是眼前这个面目模糊的白发小子。   “你……你……你到底是谁……”   对于这个涉及未来的问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晋锁阳当然也只能以沉默应对,而就在两人都步步紧逼地缠斗在一起,眼看着狼狈地退后一步公鸡郎就要被晋锁阳一把死死扣住关节的时候。   多年之后,也曾经在东山篇的第一个故事里出现过的人物,却是从公鸡郎总是随身携带的那个双面拨浪鼓里出现,又在瞬间化作一个脑袋用针线缝在脖子上的女人影子后惊恐地张开手挡在了自己夫君的面前,又颤抖着红着一双眼睛哭泣了起来。   “啊……啊……别……别杀他……杨姬没有被抓走……被抓走的是她的影子……她的人现在还在……林子里……”   忽然从破浪鼓的鼓面里跑出来的母鸡夫人那尖细的声音明显充斥着惊魂未定。   但可以看得出来,性格质朴温和的她眼下面对着晋锁阳时至少在这样紧急之下没有说谎。   而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跑出来替自己求情,又狼狈地吐了一大口黑色的血又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一时间连那些尖叫着四散而去的‘老孩子’都顾不上叫回来的公鸡郎咬着牙眼见那藏头露尾的‘神秘人’先是一阵沉默,又在皱着眉缓缓收起那些漂浮在空中,写着各种各样姓氏小字的姓书后才明显有点不信任它们般低低开口道,   【杨姬没有被抓走?被抓走的……是她的影子?】   “……对,我们……我们真的……不想害杨姬……是那些豹子……逼我们……今晚一定要这么做的,杨姬的身体受了伤……我们救不了她……只能剪下……她的影子做成人皮影故意留下让豹子们抓走……我们……这次真的是……没办法……才去抓娃娃的……”   “……”   “豹子们……还在到处吃人……村子里马上就要被它们给彻底毁掉了……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求求您……相信我们吧……”   脖子和身体早早就分了家的母鸡夫人的这一番艰难又绝望的解释,埋着头不做声的公鸡郎和面无表情的晋锁阳一时间都没有表态。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晋锁阳低头思考的一瞬间,原本还好好地呆在襁褓中,即便被几番争夺,也没有苏醒的幼年杨花居然直接在他的怀中就这么冲着林子的方向大声啼哭了起来。   杨花这娃娃一哭,之后的许多年里总是被某个嘴巴很坏的龙君评价为塌鼻子小眼睛,一点也不可爱的稚嫩长相也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而眼见这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妈妈的孩子这么对着林子里啊呜啊呜个没完,隐约察觉到什么的白发青年先是低头哄一哄她,又起手快速抽出一张周围浮着一个金色‘杨’字的姓书就朝着林子里扔了出去。   这闪闪发光的姓书一被扔出来,山顶积雪之处就仿佛有一团原本破碎了的影子重新缓缓融合在了一起。   而等皱着眉,单手抱着杨花站在林子下方的晋锁阳微微一怔,并抬起淡色的眸子不期然对上眼前原本黑漆漆的山顶深处。   令他没想到的是,出现他耳边的赫然是一阵类似雨后的湖水上掀起一丝丝波浪的缓慢拍水声,接着,积雪的山顶和林子上空竟缓缓地出现一条足有寻常海中鲸鱼大小,只是浑身散发出一股美丽光芒的奇特鱼类的影子。   《姓书》云,子孙鱼,生于胎中之水。   侗女常以胎水饲鱼,鱼十月落地成人,声如孩啼,子子孙孙,代代为鱼,遂称子孙鱼。   ——《姓书·杨氏篇》   而待那像是朱红色花朵一般在夜空中绽开的巨大鱼鳍一点点拨开林子里飘落下来冻僵了的褐色树叶,又像是一块深夜里漂浮不动的巨大乌云般游动在半透明的空中并最终停靠在晋锁阳的头顶。   时隔那么久,其实也是第一次在梦境之外的世界,亲眼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杨姬的白发青年刚要皱着眉出声,那眼神疲惫而温暖从空中望着他,属于这神秘的鱼女的动人声音也从这巨大而美丽的影子里如此缓慢而温柔地响了起来。   【感谢您……最终带来了我的小女儿……姓师,我在此地等待了您多年……如今终于是等到您的出现了……】   【也感激你……最终跨过重重艰难困苦的命运……来到了这属于您生平故事的……‘结局’。】 第192章 大结局(中)   十二年前的湖畔之村, 黑色的焦尸和被豹子们啃食的残肢都被随意地抛掷在村庄外那已经半熄灭了一些的大火中。   漂浮于空中那灯火通明, 阴森恐怖的巨型高楼之上,来回在黑漆漆的林子里搜寻杨姬踪迹的豹人们则一个个眼神阴毒地抓紧最后的时间徘徊在这附近。   受‘年’控制心智所以疯狂吞吃了大量的鲜活血肉, 眼下正化作一团野兽状黑雾的公孙寿此刻正血红着眼睛漂浮在东山上空。   而在他扭曲变形的头顶, 红到刺目的月亮正与他嘶哑疯狂的怒吼声也一起充满压力感地笼罩在整个深夜的湖水山顶。   【哈哈……是鱼……真的是鱼……吃了它们……快吃了它们……】   【快将这些鱼吃了……再一把火烧光这里……这样, 这里的宝物就都是……我们的了……】   【豹人的祖先……你看到了吗……距离我们罗刹人重新回到陆地的时间……终于一天天近了……】   这一声声好似恶鬼从阴暗的地底活生生爬出来的可怖声响震的所有人脚下的地面都在轻微颤动。   钻在积雪的林子深处害怕地呲着牙的白毛‘老孩子’和默默留意着外面动静的公鸡郎闻言只一语不发,只一起无声地守在这隐蔽的小树丛前面, 也不敢随意走动。   而在它们的身后不远处, 昏暗树林内里沐浴着一片银色河水的地方,面容柔美却也苍白, 怀抱着襁褓中杨花的杨姬夫人也似乎是听到了此刻来自头顶那群贪婪残暴的罗刹人这一步步的搜寻与靠近。   只可惜, 虽然眼下他们都暂时还算安全地躲藏在这被子孙鱼世代生活的河水包围在外部的林子里。   可根本用不了多久, 嗅觉和听觉灵敏的豹人们注定却还是会循着杨姬身上子孙鱼的味道再次找到这里来,并一次次重复这属于她个人的悲惨不幸的结局。   这般想着,一身红衣,眼眸似鱼般灵动明亮, 耳廓和面颊边缘都是一圈朱红色鳞片的鱼女夫人也捂着嘴显得很不太舒服地咳嗽了一声。   等抬头望向面前眉头皱紧, 刚刚和她一起来到这里, 却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一句话的白发青年,其实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并不是那么好的杨姬这才垂下眸语调轻柔地开始解释道,   “如您所见……今晚头顶发生的这一幕就是我曾经在梦中让您从镜子里一次次看到的画面,罗刹人攻陷了我们的村庄,夺走了无数子孙鱼的性命,也将我从此囚禁在了海市的高楼之中, 再也无法回到热念……可因为那个时候,您才刚刚从另一个世界来到东山,内心也并不完全了解自己作为一个凡人与这个世界存在的特殊联系……   “……”   “所以我才始终无法直白地告诉您一切事情的真相……甚至在那之后,只能通过那种在梦中一次次告知办法,让您或多或少地得知一点子孙鱼的村子,还有罗刹人之间存在的某些联系,等待日后您亲自发现真相的所在……也请您原谅我对您一直以来的欺骗和隐瞒,直到此刻,才将一切告知给您……”   怀抱着自己的小女儿的杨姬的这番解释听上去直白地透露出的疲惫和歉意,面无表情地挨着树丛坐在火堆边的晋锁阳闻言脸色明显有些难看地沉默了一下,一时间却还是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还在这附近替杨姬守着罗刹人的公鸡郎和头顶越发血红的月亮之后,内心不免有些心烦意乱的他先是停顿了一下,之后才皱着眉地开口道,   “所以说,事实就是你早就认识公鸡郎夫妇?”   “……”   “其实当初除了我母亲他们惹下的诅咒,我之所以会来到这儿,本身也有你让公鸡郎去另一个世界把我带过来的关系?”   “……”   “也因此,公鸡郎当时才会……当初一边想要不停地抓我报复我,一边又一次次奇怪地选择了放过我,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你早就知道……我和公鸡郎会在第一个故事里遇到了,是吗?”   一贯待人都斯文有礼的晋锁阳忽然语气这么可怕,那种虽然还维持着基本的理智和冷静,但还是莫名低气压的口气还是很吓人的。   而作为早已得知一切故事发展甚至是在其中默默做了许多的人——杨姬闻言也脸色有点苍白地干脆选择了默认,半天才顶着面前来自白发青年冷冰冰的注视无法否认地闭上湿润的眼睛如实回答道,   “是,我是一开始就认识了公鸡郎和母鸡夫人,但这一切却不完全是我做的,而且‘年’与命运的驱使。”   “……”   “对不起……姓师……我知道我现在这样说,你心里也许会觉得我又在撒谎或是推脱责任,可作为一早就提前从‘年’那里得知了故事结局的一条弱小鱼女,我自身并没有足够能力去挽救这一切……所以最开始,我才会尝试着给了公鸡郎和母鸡夫人一点提示……希望他们在今后哪怕必须遵从‘年’干预下的故事原本的发展,也不要真的……杀死您,因为一旦您死了,那这世间……就真的在没有人能改变我们所有故事中人物的结局了……所以当时我才只能……”   “所以,你后来又做了什么?”   这样的说辞听上去似乎有些耳熟,因为曾几何时,口口声声不愿害他的老巨人周顶天好似也和杨姬说过差不多的话。   可是所谓的改变结局除了此刻步步紧逼在众人头顶,仿佛下一秒就要毁灭这一切的罗刹人,独自一人来到这十二年前的晋锁阳却是还没完全看到了任何足够清晰的真相。   而像是从这一声不吭的白发青年眼中对自己的抵触和冷漠,自知眼前这种已经袒露一切的情况下,自己其实并没有资格去反驳什么的杨姬想了想颤抖着朱红色的发光眉睫低低开口道,   “……所以,我只能想了一些办法,借由我曾经看到过故事结局的关系……让两个在这一世,本不该再次遇见的人前后来到了东山,这其中一个是您,另一个……他虽然和作为故事创造者的您不太一样,本身也不属于这个故事,可一直以来,其实也是作为一个传说故事一样的特定符号人物……存在于这个故事中,只是他从未以正面的形象直接在其他人前出现过,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在一个晚上,他的身影……居然真的出现在了东山。”   乍一听肩膀颤抖着的杨姬这么说,本来还表情思索地默默听着的晋锁阳的神情瞬间就抬起头怔了一下。   而眼见原本对自己态度就不算太好的白发青年脸色骤然间更沉了些,更甚至是因为猜到了些什么,而有些隐约要发怒地盯着自己,因为无法回避,所以只能望了眼不远处那条现在还并不存在任何所谓的龙的河水的杨姬才面容疲惫且愧疚地缓缓开口道,   “……您没猜错,那个人……就是秦龙君。”   “……”   “这个故事是以您心目中最理想不过的梦境世界为基础创造出来的,秦龙君则是对您而言最重要不过的人,上一世您最后的心愿也是希望他能至此化龙,彻底摆脱曾经深陷于污浊困境中的命运,这些我都结局里一一看到了。”   “……”   “所以在您转世后,受您影响的东山也一直流传着赤水龙王保护着人间的传说,我们大家在此之前……其实都没见过龙王的真面目,但就连本地小孩子都知道赤水龙王的名字,这也是因为在您心里,您发自内心地……希望秦龙君从此能过上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   “您和他的这一世因为轮回前后刚好差着一天的关系,原本并不应该再次产生……任何时间上的交集,可因为我的自私……和贪生怕死……我就这样做下了私下篡改故事的错事……我本想着这样也许您就能救下子孙鱼一族……让我们免遭被罗刹人屠杀的下场……可我忘记了……和时间做交易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的……”   “……”   “所以我的族人们……最后还是死了,我也被罗刹人囚禁了十二年,连我的女儿也就此和我分开了……如果不是因为秦龙君当年的好心和仁慈……我的女儿也许早就被罗刹人抓住吃了,可只要一想到明明受恩于二位的我当初居然被自私……懵逼了双眼对您和秦龙君的人生做下这样的事,这让我无论如何……都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   双眼含泪的杨姬口中这令人出乎意料的一切让晋锁阳一时间抿着唇面色发寒地沉默了。   他曾经设想过许多次关于秦艽为什么当年会独自来到东山故事中的真实原因,却没想到最后的原因兜兜转转居然会是这杨姬的身上。   而眼见整个人陷入某种压抑情绪之中的白发青年眉头脸色发白地垂着眸也不吭声,自知自己眼下无论辩解再多,也根本挽回不了的杨姬这才满含愧疚地抚着心口的血色的伤痕低低开口道,   “……原本再过半轮月亮,当年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秦龙君……就会独自来到河水的上游,然后在机缘巧合下,看到被公鸡先生……侥幸藏匿在树丛后,又不甚掉落在湖水边的杨花。”   “他会带着我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去附近的范村生活十二年,期间作为赤水的龙王……真正地留在这个被您创造出来的……故事里,并一直等待着他心中想寻找的人。”   “直到某天夜晚,山顶的范村下起了瓢泼大雨,头顶的雷声响彻之下,被老孩子和公鸡郎追逐的您在掉落湖水的同时,再一次和正好着急找寻过来的秦龙君邂逅……可现在您既然已经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一旦您决定杀死十二年前,也就是今晚的公孙寿,那……那……您……”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通红通红的杨姬莫名有点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知道下面的这些话其实对晋锁阳真的……真的很残忍。   而脸色止不住泛着显而易见的发冷,因为心底的某些无比透彻的猜测,而仿佛整个灵魂已经不在身上的晋锁阳闻言只捏着自己来时仿佛才刚刚握着某只温度冰凉的手的掌心,又闭上眼睛皱着眉一字一句地替杨姬将接下去的话继续补充道,   “……一旦,我今晚杀了公孙寿,并抓住逃跑的‘年’以解决这场灾厄,那最开始受你篡改故事影响,才会偏离命运来到这里的秦艽就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今晚的东山,更不会有可能遇见将来的我。”   “……”   “可如果……我今天不杀公孙寿,甚至令‘年’在天空中保持此刻的这种原状,那今夜就是日后故事中的一切灾难的开始,更甚至,另一头十二年后的那个巨人村也会因此沦陷,所有人都将陷入一场噩梦之中,秦艽一个人留在那里也同样等不到我回去。”   “……”   “十二年后的东山需要我在天亮之前回去,十二年前的东山则需要我把罗刹人在陆地上的时间拖到天亮,你刚刚的那些话……是这个意思吗?”   “……是……真的,很对不起……姓师,对不起……对不起……”   说完就顺着面颊落下一滴银色的泪珠来的鱼女夫人口气中的歉意并不似虚假,她或许真的早就知道公鸡郎会抓晋锁阳来到这个时间。   但因为不能冒着更大的风险违背故事开始的初衷,所以才不得已做出了这样那样的妥协。   只是之后的后续发展或许和她自己心目中原本想象中的也有所偏差,这才使这场扑朔迷离的故事结局到此才真正地彻底真相大白。   而心里很明白,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而言,这样事关他人命运和个人命运的抉择都是无比残忍和困难的。   更何况,当年一手创造出东山这个故事的晋锁阳本身又是那种正直善意和充满强烈责任感的人。   所以当下,长久以来承受着内心方方面面折磨的杨姬只表情煎熬地白着嘴唇听着耳边一步步朝这里靠近,并带起一阵浓重杀戮气息的野兽挥翅声,又不舍且伤心地望了眼怀中面容稚嫩单纯的杨花颤抖了下嘴唇。   “啊……妈……啊……妈……”   这一声妈妈,还坐在银光闪闪的湖水之中的晋锁阳和杨姬都同时听见了。   可就在难过地紧闭着眼睛的她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和面前被她所累的晋锁阳继续说些什么时,那打从刚刚起,就因为面临两难而表情一片空白的白发青年却是皱着眉忽然压抑着语气里的焦躁和心烦开了口。   而当他口中亲自问出的那个问题,却是一下子让面前还抱着孩子的杨姬愣住了。   “所以,杨姬,事已至此,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亲眼看到……关于我这一世的故事结局究竟是什么?”   “……”   “告诉我,一个字一句话都不要漏掉。”   这一字一句死死皱着眉头的晋锁阳明显都是克制着自己心头几乎要控制不住的糟糕情绪,他用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去亲口问了一个令他发自内心排斥和厌恶的问题。   可是在面上脸色煞白的他还必须保持着自己一贯的那种所谓冷静和耐心去等待着这个结局,而并没有想到他忽然这么问,片刻沉默的杨姬也在红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后,半晌才有些不忍心地轻轻开口道,   “……我……我亲眼看到了一段关于您将来的话。”   “什么话?”   “……丢失记忆和时间回到现实世界的……晋锁阳并没有在回到繁华的都市,而是留在偏僻贫穷的东山县做了一个很普通的凡人。”   “……”   “每天晚上,他也会做到一个同样的梦,他梦到了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条龙,但除了他的梦,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见过什么神奇的龙,因为那顶多不过是一个凡人虚幻的幻想而已。”   “……”   “他亲手写的的每一封信都再没有寄到过他心中想要去到的地方,他的身体一天天的衰拜,老去,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没有再见过自己想找的人……有一天,老去的晋锁阳终究是独自一个人离开了人间,东山的邮局里堆满了落满尘埃的信件,还有他给小孩子们讲过的,关于年轻时候曾经在东山的湖水中见过一条龙的故事。”   “……”   “……可到头来,他所等待的龙直到他死后,也没有再在天边出现过……原来……神龙……早在多年前消失于人世,人间也不再有关于他任何的传说,而属于晋锁阳个人的命运和结局,也自此……终于到此为止了……”   这一番话音落下,于惨淡发红的月光下对坐着的晋锁阳与杨姬之间一时间也有些静默压抑。   除了懵懵懂懂躺在襁褓中的杨花闭着眼睛呀呀的梦话声,周遭所有来自外界的模糊声音却都停滞了。   而就在脸上带着零星泪痕的杨姬欲言又止地望着低头沉默的白发青年,也不知他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是。   她就听陷入某种自我折磨与痛苦的沉思中的晋锁阳的手指如同痉挛般轻微地动了动,随之才闭上边缘有些发红的眼睛冷冰冰开口道,   “要是我没记错……你刚刚说过,在今晚之前,东山的人……其实一直都把龙当做一个并不存在,甚至是完全虚构的传说对吗?”   “对……对……”   “那等一会儿,麻烦你让公鸡郎和‘老孩子’先帮我把一部分罗刹人引开,你恢复原形抱着杨花往山顶游吧,如果能尽力跑到范村附近,就请隐世的蚍蜉马们在今夜暂时收留一下你们。”   “……”   “……我会想办法在天亮前拦住那些海市人的,从你子孙鱼的村子里被抢走的‘年’不出意外现在就在那座和公孙寿融为一体的楼阁里,我已经感觉到了‘年’的那种特殊的气息了,我也一定……会去把公孙寿和‘年’都给想办法抓住的。”   “您……真的……这么决定了?”   “嗯……我是这个最初创造了这个故事的人,‘年’造成的罪孽也应该由我来一手了结,而且……在这世上本没有人比我再清楚该怎么抓住它了。”   “可姓师……一旦‘年’消失,回去原来时间的‘门’就会关上……关于您自己的结局……该怎么办……您……您和秦龙君之间……又该怎么办呢?”   “……”   杨姬这下意识问出口的问题一时间令垂着眸的晋锁阳沉默,但意外的他这一次却没有思考太久。   也许是在朝着未知的前方拼命迈开双脚前,他的心中就已然有了最明确却也最固执不过的答案。   所以当下握紧手中最后一张隐约写着一个模糊姓氏的姓书和一个闪闪发光银镯子的白发青年只缓缓皱着眉,又用平生最坚定不过的语气含着满嘴的血腥气望着头顶的两轮红色月亮一字一句地道,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在脑子里牢牢记得一句话。”   “忘掉根本,生又何欢。”   “即便你曾经看到那个关于我的结局是真的,我也一定会去改变它,跨过那一道阻隔着生死的时间,回到等待着我的人身边去。”   “……他一直是个看起来骄傲自负,但内里却很敏感也很脆弱的人,难过的时候会一个人悄悄躲起来不开心不想告诉别人,也很少有人去了解他不堪又痛苦的过去,这样一个人,天气冷的时候我会担心他受冻,下雨天的时候,我也会想要立刻赶到他身边去看看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会想一直抱着他,不让他离开半步……我希望时时刻刻能陪伴在他身边,一年,两年,十年,一直都我和他百年之后,因为我和他之间早已定下的诺言……”   “也因为我真的……再也狠不下心抛下他一个人了。”   ……   “他还在等着我。”   “所以在今夜结束之前,我一定会穿过天空中那道‘门’回去,无论生死,我都会一定回去找到他。”   “我一定要这样做,我也必须那么做。”   *   周昌之木下,黑漆漆的夜色已被鲜血和尸骨味道所完全地笼罩着。   关乎巨人村,或者说整个东山故事命运与结局的最后一个昼夜。   乌云密布的巨人村山顶满眼望去倒尽是一片阴沉沉的天空,远远地便给人一种无端恐怖扭曲之感。   那些像是密密麻麻黑点一样拥挤在空中的罗刹人在半轮月亮之前,还举着手中的弩箭疯狂地朝下试图靠近。   但因为在此之前,有个几乎半个晚上都死守在空中的巨大身影和村子里大多数人已经一次次拼死抵抗,所以周昌之木以上的半片血色的天空目前还是没有完全失守的。   神龙。   昨夜在那些残暴恐怖的罗刹人试图闯入巨人村的时候,一条很大很大的龙就在月亮上出现了。   夜晚的云被染得通红,就像是已经被那些惨叫着失去透露的罗刹人的鲜血已经一点点渗透进去一样。   正因为有了天空中那道坚不可摧的身影的守护和庇佑,整个巨人村才能撑过这半轮月亮的时间。   这也让所有还坚守在此地的大家伙都有了丝信心,即便或多或少地脸上都受了点有点凄惨的伤,面上和口中最还是十分积极乐观的。   【……只要……龙君不走……姓师不回来……我们就一直守在这儿……等着打跑这些罗刹人……】   【对……有龙君在……咱们就不走……咱们不怕……咱们要跟着龙君一起……】   【是啊……龙君和姓师那么厉害……一定会带着咱们……一起最终……把罗刹人赶走的……】   性情质朴笨拙的巨人们一时间纷纷用最简单不过的语言清楚地表达着他们内心无法掩饰的感激和坚定。   可与此同时,他们却似乎并不清楚,哪怕再厉害,再强大的神明也抵不过这样可怕漫长而无止境折磨。   也会疲惫,也会受伤,也会流血。   更何况是那一昼夜根本不停歇,仿佛恶鬼般……密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东西与其说是怪物,更像是一种可怕命运的化身啊。   这般想着,此刻惨白着脸,蜷着尾巴躲藏在巨人村的牛棚屋下窥视着外面的阿香也默默地看了眼夜色中那仿佛化作一头即将吞噬大地的猛兽的红色天空。   在这之前,她其实刚刚才去看过另一边的母狨,泥娃娃还有周平周丁他们。   死守在这里的大家今夜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除了‘小病’发作只能暂时无知无觉躺着的张长声,其他人也都被她小心妥善地安置在了半山腰山魈的洞穴里,不至于被天空中剩余的罗刹人发现。   “阿香……我刚刚好像……梦到……秦艽又要来……一起打我的屁股了……你快让……舅舅来救我……”   “……”   “……我……好想舅舅……秦艽……哥哥……好想大家还和以前一样住在一起啊……阿香……呜呜……”   先前在大伙躲藏着黑漆漆的地底洞穴时,那个到现在还晕晕乎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张笨狗就是这么迷迷糊糊地皱着眉躺在自己怀里说梦话的。   听说一个人在梦中的所看到就是他心底所有真实的写照。   所以也许,舅舅和秦叔叔正是这个家伙心中最牵挂最思念,也最不可割舍不下的存在吧。   这个忽如其来的想法令清楚地听到他刚刚究竟在说什么,所以悄悄红了眼眶的阿香心里更难受了,最终也只能强行掩饰掉自己脸上快要装不下去的表情就偷偷地跑了出来。   此刻不远处,零星可见半空中还有数量可怕的罗刹人警惕又小心地盘旋在天空中。   也许再过一会儿,这一个晚上都节节败退的它们就又要按耐不住呲着牙锋利的爪牙朝下面的地面发起下一轮进攻了。   而到那时包括巨人村的所有周氏子孙……也必须到了要被迫逃离山顶的村庄,以留下更多生存可能的时候了。   见状,脸色惨白的阿香一时间焦虑地咬了咬嘴唇,随之手脚冰凉的她也不敢多耽误时间就叼着嘴里的草药,就赶忙往一旁被她硬生生刨出来,还像是藏匿着什么人的狐狸洞去了。   而当她终于用前足艰难刨开狐狸洞旁的泥土,又叼着一把冬天里的枯黄的草药钻进去。   可一看见里头那仿佛很累很累地躺在黑漆漆的洞穴深处,但浑身上下的龙鳞已经血肉模糊,眼睛边缘皮开肉绽,就连闪闪发光的龙角都被活生生撞坏了一个的神龙缓缓睁开一双被鲜血染得湿漉漉的灰色眸子看向自己,目睹着他血淋淋的背脊的阿香的嗓子里还是瞬间像是被什么发苦东西哽住了一样。   “更多的罗刹人……开始靠近这里了?”   “……”   “难怪……天好像黑的都快……看不见了月亮……”   “……”   “……他人回来了吗?”   “……”   “都已经那么久了……你说,那个吃草长大的家伙……现在到底……还在哪儿磨磨蹭蹭什么。”   这么有气无力,满身伤痕的嘶哑着声音面朝上抱怨着,化作原形浑身剧痛地趴伏在小小的洞穴边缘,同时吃力地伸出手试图触碰那轮月光的秦艽从口气上听上去却不像是在真的责怪那和他说好了,却迟迟未归的人什么。   反而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或是心头掩不住的在意关切和担忧。   而一听到他又开始这么阴阳怪气地说着这些话,以前听到这种话,总喜欢和秦艽故意拌嘴的阿香却只是埋着头边哭边不敢出声。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为眼前这个家伙难过什么。   但亲眼看到明明那么厉害,那么强大,那么为大家着想的秦艽为了死守在这儿保护大家,亦或是和那糟糕恶劣的命运对抗而伤成这样。   她的心底还是一抽抽地痛的厉害,简直酸涩伤心的很。   而一想起几天前在村外那片被狂风一次次冲击的雪松子林里,附近山魈,野人,还有无数的走兽忽然都被一阵奇异的龙啸声警告过后,又集体惶恐地离开了这里,阿香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止不住地掉了。   关于那阵奇怪的,却愣是把半个山头的活物都活生生威慑跑了的龙啸,当时神神秘秘地独自一个人离开,还说要去找那位晋姓师回合的秦艽临走前也没有给阿香一个具体而明确的交代。   但看秦艽当时头也不回就直接抬脚离去的身影,总是有些看不透这个人有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的阿香又莫名地有点不敢去阻止他。   那时候的她心里隐约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不知为何,莫名有点紧张的阿香又不太敢确定。   毕竟,如果秦艽真的是自己过往听父亲曾亲口提到过的那个冷血傲慢的人,那在这世上或许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现在去巨人村找那个晋姓师是一件多危险的事了。   可是这种情况下,他还是坚持要去巨人村找人,这就说明可能在那时候坚持离开的秦艽眼里,那些外在的重重危险或许本身都是不及那个晋姓师的安危来的重要的。   这么想着,其实有时候脑子也不是那么笨的小狐女娘娘也只能留在这儿和母狨他们一起守着昏迷不醒的张长声。   可谁知道,当她再次见到秦艽时,她心里的那个猜测居然真的成了真。   原来他真的竟然就是那个曾几何时,一遍遍被自己放在嘴上当做吹嘘资本的……龙。   原来……龙的心和血真的……不是冷的。   是热的。   还很烫,很烫。   比世界上的很多人很多事……都要温暖,可靠,就像雪山顶上最干净最耀眼的朝阳一样,坚定,明亮,映照的他整个人都开始闪闪发光。   “晋……晋姓师……他现在一定很忙,但很快他就能回来了……他一定能回来的……然后和我们一起……打跑外面那些罗刹人的!”   “……”   “所以你……你赶紧给我……别动,好好敷掉这些草药!再让我把你那个……龙角都包起来……你以前那么臭屁……现在都不在乎自己以后会不会变的很难看了吗?不许给我胡思乱想……听见了没有!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厉害……你惹急了我……我才不管……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龙……我才不怕你……呜……还有,觉得疼要实话实说!听见了没有!不许撒谎忍着!”   一边故作生气地使劲吸着鼻子啜泣着,一边还是显得气势汹汹地大声教训着面前这个明明都一把年纪了,还仿佛很让人放心不下的讨厌家伙。   阿香的话令方才刚刚躺在这儿,一度陷入某种疲惫疼痛的困倦之中的秦艽努力又睁开了一些充斥着血丝的眼睛。   等注意到灰扑扑的耳朵向下耷拉着的阿香在给自己敷草药的同时,还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自己。   这一向性格恶劣又讨厌,以前还总是以戏弄人为乐的古怪男人才歪着头看了眼她,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般故意扯了扯惨白的嘴角来了一句,   “……好痛。”   “……”   “我其实……最怕痛了……我还像你和长声……这么大的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点撑不下去的伤心难过,就能让我很一个人丢脸地哭很久。”   “……”   “……但是后来,我就再也不哭了。”   “……”   “因为哭了,其实也不会任何实质性用处,眼泪和哀求并不会让那些……狠心丢掉我的人都回来。”   这些一听就是脑子迷糊了才说出的话令阿香不敢接,但她呜咽着咬牙的零碎哭声还是一点点地从牙齿缝里泄露了出来。   而两边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其实已经听不到太过清晰的声音了,依旧望着外头那轮红色月亮的龙角男人沉默了片刻还是拖长调子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不过……我有告诉过你吗……很久以前,我曾经从一个苗山老妇人那里交换过一件东西。”   “……好像……没,没有……”   这个有些突兀的话题来的似乎有些突然,所以一时间鼻子红通通盯着他的阿香也在仔细想了想之后摇了摇头,而表情疲惫的秦艽见状也只是沉默了一下,随后才仰着头盯着月亮上的黑色窟窿一边回忆一边开口道,   “那其实……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那个苗山上的老妇人……说她亲眼看到了我将来注定的命运,所以当时的我……就把自己的头发绞下来给了她,然后亲口问出了关于我今后命运的第四个预言,究竟是什么……”   “……”   “当时的她……对我说了一番话……并告诉我多年后,我自己就会知道第四个预言是什么,可那时候的我却没有完全听懂,甚至还一直以为……发生在我身上的预言还没有兑现,可就在这几天和你还有狨从小人县来的路上,我却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那个老妇人当初的话了。”   “你……明白了……什么?那个苗山上的老妇人又对你……说了什么?”   “她对我说……多年前,她的祖先……曾经亲口告诉她,这世间有一颗从神明的衣袖掉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珠子,但凡人的眼睛是……看不见它其实在白天黑夜间肆意奔跑的。”   “这颗在世人眼中根本一动不动……的珠子的轨迹就是今天和明天之间时间的流动轨迹,你只要去仔细听,便能听到……它从我们这些凡人的头顶……匆匆而过的脚步声。”   “有一天,这颗始终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珠子会忽然开始在你的眼前动起来,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因为……困倦和疲惫而轻易睡着,只要飞快站起来……跟着它的脚步一直不停地往前跑,你就能亲眼看到一道凡人所看不见的特殊界限,而那就是……昼与夜,光与暗,也是你与你命中之人这一生所面临的或许最相近……却也最遥远的距离。”   “那一步一旦错过,你们就注定此生都无法再见到彼此,甚至会完全遗忘关于你们彼此的过去,沦为陌生人。”   “从此他的今天……便是你的昨天,今天与明天……无法产生交集,正如同……白天与黑夜,是两条不相干的路,既不会……再次通向彼此……又不可能产生多余的期盼。”   “可只要那一步……最终勇敢地踏过去了,你们就能一生相守……从此这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再有机会……分开你们,甚至从此都互为命运,不再分离。”   说到这儿嗓子里有点觉得累又停下来的秦艽像是有所感悟,他浑浊泛灰的眼睛里曾经只能看到人间满眼的仇恨,嫉妒,还有无尽的苦闷和绝望。   但这漫长而孤独的旅途近过那么长久的时间一路走到这儿,他却像是终于看到了自己长久以来所一直坚持的那颗发光的珠子就在眼前一般自顾自地盯着远处的光亮,又忽然嘶哑着声音开口道,   “阿香。”   “……怎,怎么了……”   忽然被叫了一下名字所以赶紧瞪大了边缘湿哒哒的大眼睛,听着他刚刚说的那些故事,莫名有些有些入神的阿香这反应令秦艽不免有些沉默之余。   许久,面容疲惫却也平静的他才俯下身用发光的冰凉手指尖摸了摸这为他伤心难过到哭成这样的女孩子隐约发光的发顶,并逆着月亮眯了眯明亮温暖的眼睛,这才难得像个真正的长辈一样压低着声音一字一句开口道,   “很久以前,我曾经……告诉过张长声,不能因为他曾经被恶人所害做过几天狗,就忘了骨气,忘却了做人的尊严。”   “他是个很孤独的孩子,和你一样,一直以来……他也有着自己无法告诉别人的恐惧,那些来自于他父母亲人……一一死去孤单和恐惧从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也许只有他心里真正在意的人……才能替他解开心结。”   “今晚到此,我必须留在这里……一直保护我的命运,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大家都还继续留在这里,对你们其他人来说却是……太过为难了……而你大概也明白,你心里……一直以来想要保护的命运,接下来就需要自己来为他想办法了。”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能替你办到……只有你自己的勇敢和坚持……才能想到办法解决眼前的难关。”   “希望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可以好好听你和那个臭小子……一起叫我和锁阳一声秦叔叔和舅舅,也希望……在你当年出生那天,我送给你父亲,还有你的这辆雷车能早日派上它真正的用场。”   ……   “所以……趁天亮之前罗刹人还没进入村子里,用雷车领着大家……赶快离开吧,毕竟……眼下天空上的那道‘门’只能由我亲自来守……我会守到……天彻底亮起来,有个人从我身后出来的那一刻的。”   “……别哭了,我和他……这次都不会认输的,相信我……也相信他吧。” 第193章 大结局(下)   随着晋锁阳在散发出神秘光芒的子孙河水旁, 对杨姬一字一句地说出关于自己今晚决定的最后一个字。   十二年前的后半轮月亮下, 笼罩在东山上方的血雾也终于是彻彻底底朝着地面压了下来。   浓稠的夜色中,手持弩箭的豹人们一个个正疯狂地抓紧天亮前最后的时间, 肆意屠杀着地面上还留着残余声息的生灵。   而或许天亮之后, 这东山之上就再没有除少数幸存者之外的……更多的还活在人间的子孙鱼了。   这般想着, 今夜目睹着这一幕幕生灵涂炭的残忍画面发生,同时抱着女儿站立在那可怕巨型高楼笼罩的阴影下的鱼女夫人一时间双眸颤抖着闭了闭。   紧接着, 脑子里回忆起刚刚独自一个人向着山顶云雾中义无反顾地去的白发青年背对着她停下, 并亲口说出的那最后一番冰冷却坚定的话,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曾经那片发光河水的她却是垂下瘦弱苍白的肩头沉默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眼下正在承受着某种煎熬, 更甚至那种来自内心的折磨正在促使着她思考着一个前所未有的, 万分危险的问题。   可是过往的种种连同鱼村沦陷后的一幕幕又充斥在她的脑海里, 令她不得不思考起,自己这么长久以来做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现在又是否还有挽回的可能。   而许久,无数次也曾挣扎退缩过的内心, 已然模模糊糊做下了一个决定的她才抬起皎洁柔美宛若月光的眉睫, 又任由随风静止的朱红衣袂沐浴在月光下, 这才冲着自己黑漆漆的身后低低开口道,   “公鸡郎。”   【……夫人?】   “接下来就有劳您和老孩子们……带着杨花往山顶走吧……子孙河在这里,我无法去更远的地方……在那姓师赶去制止吞下‘年’之后注定会失去心智的公孙寿之后……这附近剩下作乱的罗刹人就由我来亲自解决吧……”   【夫,夫人……您这……】   一听到这话,瞬间愕然地鼓起的血红色眼珠子,紧张攥紧手上那面鲜红拨浪鼓的公鸡郎赶忙地抬头望向了不远处那熊熊燃起的, 他心中再熟悉不过的屠村大火。   可心底却是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紧要的关头,明明有机会带着杨花立刻离开的杨姬竟然会做出此刻这种决定。   而在他身后,那帮蹲在树林雪地上呲着牙的白毛‘老孩子’们闻言也一个个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直到捏着发白的手指尖转过头来的杨姬有些哀伤地扯了扯淡色的嘴角,又抱着自己怀里年幼懵懂的杨花柔柔地开口解释道,   “放心,我还没有打算随随便便就放弃自己的性命……毕竟只要子孙河的河水还在,我就得在这一天天继续守下去……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姓师心里已经知道,自己现在这么一去……前方可能真的是很糟糕的结局……可能他真的会因为阻止结局的发生而惨死在那里……却还是那么坚持地要去改变它呢……”   “……”   “这里面也许有前世的记忆的原因在,也有他天生的那份责任感的缘故在……可他们两个明明已经经历了生死,也已经彻底忘记彼此了,为什么还那么执着地要做这样的坚持呢?我好像……始终不太明白。”   “……”   “可就在刚刚,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因为就好像作为一条鱼,我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下祖先们留下来的那条河水一样,忘掉根本,生又何欢……那个姓师心中的根,其实也早就深深地扎根……在那位无论如何也要回去见到的龙王身上吧?”   这话说着,担忧而感慨地仰头望向夜空的杨姬的面颊上却是无声落下了些发光的东西,她脚下的湖水也安静地像是顺着林子里无形的河道往外蔓延开。   而恍然间透过那银河与星空想起来了什么久远的记忆,至此心中的诸多挣扎情绪终于平复的鱼女夫人才沙哑着声音低低开口道,   “姓师给了我们所有人另一种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可能,龙君则给予了杨花第二次生命。”   “……”   “所以,就当做……代替我的小女儿,还给姓师和龙君的一份谢礼吧……其实我也想试试看,这一次我们是不是能一起改变这今夜这样令人绝望的结局……你说对吗?”   杨姬说完这最后一个字,刹那间,黑压压的天空都好像被干净的水源照亮了。   而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那先前游动在林子半空中那巨大而美丽的鱼影子也再一次在她的脚下缓缓出没。   只待最终隐忍着低下头,眼角再次湿润了一些的她这才垂下眸,对自己怀中那年幼的小姑娘最后轻轻地低语道,   “我的小花,再等等妈妈吧……再等一等……妈妈一定会最终回来接你回家的……相信妈妈……”   “……”   “等妈妈回来,我就带你……回家……等罗刹人被赶跑了……咱们……咱们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嘴里哼唱着歌谣的鱼女夫人这压得很低的最后一个字随着一声类似巨大的海鱼发出的拍水声,就这样化作一团银白直指远处那可怕高楼的光束点亮了整个昏暗天空。   而在此刻另一边的林子上方,一道在杨姬口中一意孤行的白色身影却像是俯身趴在某个金色的模糊影子上,飞快地穿过一棵棵挡在自己身前的雪松子朝着遥远的山顶靠近。   白发青年身下的这影子隐约像是一条飞翔着的巨龙,但仔细看,却更类似于用一张纸幻化出来的,一道暂时能骗过寻常人眼睛的幻影。   而借由这种写下一个特殊姓氏以此请神相助的办法,孤身一人穿行于眼前黑压压的天空,同时攥紧手掌的晋锁阳心底却只有一个念头。   【在下次再见面前,不妨先答应我一个事吧。】   【什么事?】   【等一切事情了结,将来也在《姓书》里留一个位置写上属于你我的故事,不用太多描述,只留下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好。】   【你想写什么?】   【就写上一句秦艽的心上人是谁,他又从哪儿来吧,这种话现在让你来亲口说应该不算违心吧?】   离开时,那和他一起站在周昌之木下,总是懒洋洋望着自己的模糊身影就是如此这么笑着对他说的。   事实上,他们俩之间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晋锁阳一直都有清清楚楚地记在自己的心底。   他记得对方每一次对他笑的样子,也记得两个人一起在范村度过的每一个悠闲的时光。   也正因为如此,此刻压根无法假装无动于衷的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口都开始有点疼痛的难以忍受了。   “忘掉根本,生又何欢。”   “……”   “他还在等着我回去,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这扎根于心底的想法一遍遍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哪怕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未知黑暗,这种固执认真到有点可怕的想法却好似没有一分一毫地改变。   而显然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分心,脸色冰冷,同时死死压抑住心头一切杂念的晋锁阳只在片刻后就朝前扔出袖子里那张写着一个‘秦’字的姓书。   这才一路穿过眼前的重重云雾驱使着这条被自己造出来的纸龙,迅速地往更高的海市楼阁方向赶,直至他终于是一点点发现了那群飞翔在半空中还没完全离去的豹人的踪影。   此刻半山腰的地方,原本挂在半空中的红色月亮已经不知所踪了。   视线所及,他们自从吞下‘年’之后就开始陷入癫狂状态的海主——‘公孙寿’已经在海市的高楼和云中,用美酒和鱼肉发狂高呼,以庆贺自己今夜终于即将得到的某件至高无上的宝物了。   刚刚从杨姬和那些子孙鱼的手里亲手掠夺过来的‘年’显然满足了它内心很大的渴求和欲望,以至于此刻弥漫在天空和高楼四周,呈现出眼睛怨毒,可怖野兽形状的黑雾中也不断地发出类似这样的扭曲仇恨的笑声。   “月亮……月亮……仰阿莎……我……我公孙寿……终于得到你……”   “终于……终于……您又即将再次吃掉了……这属于罗刹人的命运……终究不再因时间而主宰了哈哈……”   “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就快要来临了……今夜就快要真正地降临在这人间了……哈哈……”   这一番贪婪疯癫断断续续的话语显然已经不似是心智完全清楚的生灵能够说出口的。   一眼望去,吞吃了‘年’的‘公孙寿’那强壮巨大的身体上正裹着类似唐时人装扮褐色锦服和金色鹖冠。   可那边缘血红血红的黑色鸟类翅膀却从雄性豹子的肩胛骨和肋骨下方中不断地膨胀,眼看着就要撑破自己后背紧绷脆弱的衣服,化作一对长满倒刺的黑色翅膀涌现出来了。   而在他庞大又疯狂的身体正中央处于一个生灵心脏的最重要位置,一颗发着红光的,也令晋锁阳感到无比眼熟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不断挣扎跳跃着。   因为,那正是与原本的那个公孙寿做下了关于时间的交易,又使他变成现在这幅怪物模样的‘年’。   他之所以会如此断定,是因为上一世的他,原本就是和‘年’做过关于时间和生命交易的第一个人。   而很确定,一旦那颗跳跃于他心口的‘年’,今夜真的满足了‘公孙寿’心中的那个最邪恶最贪婪过的愿望。   那所有关乎于故事中的人物以及东山的结局也就真如故事结束中所说的那样从此注定,再难更改了。   而在这番完全压倒性的惨烈和糟糕形势之下,要说有一个人能在此刻出现试图阻止和扭转这一切,或许连豹人们心里都是不太相信的。   而就在全无理智,眼下正被‘年’驱使着继续屠杀的‘公孙寿’化作黑雾呵斥着海市的部下进一步撕扯践踏子孙鱼们参与的尸体时,   ——它们头顶西北方向的夜空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阵异样的,震撼的声响。   【——!!——!!——!!!】   这类似什么生来具有强大威慑力的动物在云后低吼咆哮的异象,如果放在十二年后,那巨人村的大多数人一定都曾经在天上亲眼见识过。   只可惜,这一次却是在十二年前的东山,而真正的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此刻还没有随着命运踏足此地。   而对于当下连血红色的眸子都恶狠狠停滞住的‘公孙寿’和大多数依旧在作恶的豹人们而言,这云中巨影翻腾,隐约有一条金黄色的龙尾在上方的游动的景象就有点骇人了。   并不知晓那条云层之后的‘龙’背后究竟是由谁驱使的,所以散落在东山附近本来还在一个劲杀地伤抢夺的豹子一众当下也略带畏惧地退后半步并窃窃私语起来。   而本就是心思极其阴沉残暴的妖物,耳朵里乍一听到山脚下部下们口中的话,一心沉浸在毁灭和屠杀喜悦中的‘公孙寿’却是当下在黑雾中鼓起了血红血红的‘眼睛’,又忽然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一般,厉声咆哮着抬起一双乌云般的豹足就冲着远处那奇怪云层出现的方向冷笑道,   “一派……胡言……哪里来的龙……哪里来的龙!!若不是杨姬那疯女人之前作怪,这东山原本根本从没有过龙的踪迹了!是谁!是谁!在这儿装神弄鬼!莫要让我将你亲手碎尸万段!!快滚出来!!快滚出来!!”   这一声声明显被激怒的可怖豹吼震得半个山顶都地动山摇,一时间连那团黑雾中央类似一只发光眼睛,又像是一团火焰的‘年’都跟随着‘公孙寿’身体的暴怒而疯狂跳动着。   而原本刚刚心中想要达到的就是这个目的,眼见那团发光的‘年’从半空中的‘公孙寿’的胸腔中隐隐约约显露出来,被彻底激怒的豹人首领当下也是朝着黑压压的天空挥舞着双手腕无暇顾及其他。   守在云雾后面脸色冰冷的白发青年一瞬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直接驱使着身下躲藏云后的那条‘纸龙’跃出云层。   又在半空中击退了眼前的豹人群飞身攀上了那属于残暴罗刹海主的心口,并在死死抓住它掀起在空中的唐服一角,直接一伸手就活生生袭向了它化作黑雾的粘稠身体里的那个红色滚烫的‘月亮’。   “啊——是什么东西!!啊!”   地动山摇间,被触及心口的位置,以至于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的‘公孙寿’顿时似野兽般红着眼睛厉声咆哮了起来。   这一下显然伤到了他身体的根本,也让他和‘年’的融合受到了一丝阻碍。   可令人感到后背发凉的是,在晋锁阳的手刚要触碰到那‘年’的边缘时,一直以来警惕心很重,所以迅速察觉到什么的‘公孙寿’就立刻暴怒地朝天嘶吼一声,又一挥手将他连人带纸龙打翻了出去。   这重重的一击,仿佛一座千斤坠的山朝着晋锁阳相较于黑雾中的‘公孙寿’而言显得格外单薄身体就砸了过来。   被‘年’赋予了压倒陆地上一切生灵的强大力量,这会儿也彻底陷入暴怒之中的‘公孙寿’连根拔起地上的一棵棵雪松子木,就将试图阻拦他的晋锁阳掐着脖子整个人丢了出去。   过程中,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的晋锁阳那本就是凡人一具的身体,还狠狠地撞击到了一旁半空中的海市楼阁的屋檐上。   而这猛烈的撞击也直接导致了,白色的头发散落,捂着心口摔落下来的晋锁阳嘴角不自觉渗透出大量的血迹,更甚至感觉到了堪比上次从山崖上掉下来的骨骼断裂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去了……   这样模模糊糊的感觉充斥在很不舒服地皱着眉的白发青年浑浊疲惫的脑子里。   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得到片刻的喘息机会,因为他很快意识到连同头顶那团包裹着‘公孙寿’的黑雾,更多密密麻麻,手拿着弩箭豹人也在从远处朝自己靠近。   而伴着这种弥漫着血色和绝望的境遇下,他的脑子里还伴着严重的耳鸣响起了属于杨姬的声音。   【丢失记忆和时间回到现实世界的晋锁阳并没有在回到繁华的都市,而是留在偏僻贫穷的东山县做了一个很普通的凡人。】   【他不爱说话,也从不和任何人来往,而他每天早起的工作不过就是在东山邮局的一个小窗口内将那些历朝历代烧毁的古书尝试着修复,再次撰写,一笔一划,日复一年。】   【因为非常熟悉古代传说故事,还有很多神奇的姓氏来历,有些见过他的本地人便喜欢打趣着说他在古代一定是个和山精鬼怪处的很好的读书人。】   【但其实谁心里都明白,世上有妖怪这种话不过是用来骗不懂事的孩子的。】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属于杨姬的声音一响起,原本还苍白着脸一动不动的晋锁阳一下子从剧痛中略微清醒了一些。   等眼见红着‘眼睛’因为暴怒而发狂的‘公孙寿’在半空中又要向自己化作一团黑雾袭来。   当下,脖子和脊椎都被这发狂的怪物差点直接折断的晋锁阳伸手在半空中抓住一朵乌云的边缘,又在快速收起眼前那条差点被撕碎的‘纸龙’后才皱着眉低声来了一句。   “……秦氏……现……”   这明显迟缓的一声落下,临时被他画在纸上的那条与秦艽的原形十分相似的‘纸龙’便又嘶吼咆哮着朝半空中袭去。   黑漆漆的天空一时被照亮,也令晋锁阳也夺得了可以短暂的反击机会。   而目睹着那团黑雾在被和有个人一样也喜欢拼死保护着他的‘纸龙’威慑了一下之后,也稍稍地停下了自己动作,面色苍白,翻身爬起来的晋锁阳这才捂着刚刚被黑雾直接穿透,所以流淌出鲜血的胸口往旁边的楼阁屋檐上爬去,又继续在夜色中的试图躲避着来自身后的‘公孙寿’的袭击。   可还没等完全他的人步履艰难地站起来,那来自‘公孙寿’身体内部的黑雾就又一次恶狠狠地冲撞了上来。   甚至直接导致他整个人再次很惨地摔到了更下面的楼阁围栏,也让那先前在脑海中折磨着他耳朵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而每天晚上,他也会做到一个同样的梦,他梦到了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条龙。】   【只可惜,除了他可笑的梦,他这一生再也没有见过什么神奇的龙,那顶多不过是一个凡人的幻想而已。】   “……”   脑子里的声音实在太过清晰,所以很快,胸口和腿上又多了新伤的晋锁阳就又一次从废墟中惨白着脸站了起来。   这令那团黑雾笼罩下的‘公孙寿’一时都有些愕然,仿佛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怪又固执的凡人。   就好像天生根本不怕死一样,竟让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一次次像是在濒死和复活中挣扎,一次次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而满身是血的晋锁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来的力气,但他已经僵硬充血的脑子还是硬生生驱使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并继续和之前那样硬是拖着眼前的‘公孙寿’和豹人们离开地面的时间。   一次,两次,十次。   一百次。   无数次。   这个漫长而可怕的过程中,渐渐亮起的天空尽头里,海市华美神秘的楼阁被黑雾中的‘公孙寿’和一次次抵抗着的晋锁阳几乎严重摧毁了大半。   瓦片,宝石,金箔还有这些以掠夺人间财宝为乐的妖物们积攒的无数财宝都化为乌有地朝着下方的地面一点点地掉落。   而就如先前一次次逃避面对结局的杨姬对‘年’的力量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屈从一样。   仅仅凭凡人的力量,眼下已然深受重伤的晋锁阳甚至不能触及此刻被那股强大的力量笼罩着的‘公孙寿’,只能被一遍遍迎面和他缠斗在一块,又在无数次试图对抗中被这黑雾中咆哮着的怪物踩在脚下,直至耳鼻中都被那黑雾染的鲜红一片。   “吃了你……呵……吃了你……只要吃了你……故事就能迎来真正的……结局了……”   “……”   “别再继续抵抗了……没有人能够夺走‘年’……只有我才能真正地拥有它……只有我才能真正地支配它……”   “……”   “而且……呵……呵……你以为凡人的力量还足以阻止我吗……很快……很快……豹人就要占领陆地……你们所有人都将……沦为傀儡……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没有任何人再能改变今夜的结局?”   这些疯癫恶意的话语从笼罩在半空中的‘公孙寿’口中一句句冒出,被这团黑雾恶狠狠掐住脖子的晋锁阳却只能无知无觉地死死垂着鲜红一片的眼睛。   他向上略微仰着的头隐约看到了天边的阳光和阳光后即将消失的模糊影子,可是必须留在这儿继续拖延时间的他却没有办法去追赶上。   他的心里真的很着急。   比秦艽没看见他躲在雪人后面,发现不了他还要着急。   比秦艽在他面前又难过了,自己没办法让他开心还要着急。   可是……怎么办呢……为什么这片天空……就是还没有彻底天亮呢……为什么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天竟然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呢……   这样痛苦折磨的挣扎和呼喊断断续续地充斥在白发青年血腥味弥漫的口腔里,可大概是身体真的已经太累太累了,他苍白着嘴唇僵硬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没有一丝声音。   而相比起这些外界的嘈杂叫嚣声,此刻另一个还在他浑浊不堪的脑子里不停作响的声音其实反而来的更真切些,更甚至把他已经狼狈不堪的身体愈发地往深渊里拖去了。   【他亲手写的的每一封信都再没有寄到过他心中想要去到的地方,他的身体一天天的衰老,疲惫,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没有再见过自己想找的人。】   【有一天,老去的晋锁阳终究是独自一个人离开了人间,东山的邮局里堆满了落满尘埃的信件,还有他给小孩子们讲过的关于年轻时候的他曾经在东山的湖水中见过一条龙的故事。】   【可到头来,他所等待的龙直到他死后,也没有再在天边出现过……原来……神龙……早在多年前消失于人世,人间也不再有关于他任何的传说,而属于晋锁阳个人的命运和结局,也自此……终于到此为止了。】   这最后一句话结束的时候,毫无预兆的,一滴温度冰凉,却也闪闪发光的东西也从晋锁阳的眼眶里掉落了下来。   而仿佛有些突兀的,身体被差不多吞噬在黑雾中的白发青年也在此刻转动着充血的眼珠子,又一字一句地好似一具行尸走肉般望着东山头顶那越发洁白起来的天空喃喃自语了起来。   “……公孙寿……你以为自己……和‘年’做了交易……就能知道……什么是故事的结局吗?”   “……”   “你……肯定无法不知道……因为豹人的心里……只想着自私地掠夺……无尽地占有……这样的人……是注定看不到……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的……”   “……”   “命运永远……不可能眷顾你……你和你的族人们……这一辈子注定都无法看到……故事真正的结局……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这个可笑……的傀儡在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要扒了你的皮……豹女……豹子……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黑雾后的‘公孙寿’显然被这被自己折磨的已经没有一丝人形的白发青年这话给激怒了,连同他身体里的那个散发着红光的‘年’也像是一团火焰一样跳跃了起来。   可没等它直接杀死这胆敢冒犯他权威的愚蠢的凡人,这一夜都被硬生生拖着留在地面的‘公孙寿’却是浑身僵硬惨白地发现了一抹投射在自己脸上的阳光。   也是在这时候,整个晚上都一片死寂的山顶上空也弥漫开了一种奇异却又无比美妙的歌声。   这是……子孙鱼的歌声?   “难道是……杨姬……杨姬那个女人……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是杨姬!我明明……我明明……‘年’……快……快……不,不要!!!不要!!”   嘴里更多的怒吼和咆哮仿佛也说不出来,因为头顶笼罩上一层阴影的‘公孙寿’死死睁大的血红眼睛已经对上了头顶天空那随着朝阳一起出现的朱红色鱼鳍的子孙鱼。   更令面容狰狞扭曲,呈现出一股黑气的豹人首领难以置信的是,它面前的那个先前就像是死不掉的白头发小子居然真的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阵照射到头顶的阳光笼罩了。   而似乎是感觉到了脸上暖洋洋的温度,疲惫地闭了闭通红的眼睛,低垂着已然无力的肩膀,任由那些肮脏污浊的黑雾沾染上自己雪白发丝的清俊青年只惨白着脸没有出声。   等他虚弱地望了眼天空中已经愈加接近白昼的天空,半响耳朵里隐约已经感觉到什么拍水声正在一点点靠近的他才捏紧了泛白的手掌后,终是伸手去解下了自己脖子的那块金黄色的矿石。   虎威。   那块曾几何时,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拿到的神秘宝物此刻就在他的手中。   在此之前,晋锁阳一直不知道解决了公鸡郎的事情后,它对于自己而言到底还有什么作用。   但到了此刻这种身后已然没有一丝回头路的时候,仿佛忽然间明白什么的他还是最终闭上眼睛缓缓握紧手掌,又将这块打从他出生,就一直被这一世的母亲叮嘱着带在身上,据说能救他最后一命的虎威给一把捏碎了。   而令人感到由衷不可思议的是,伴随着那块发光的虎威的应声而碎,和被‘年’包裹着‘公孙寿’瞬间有些惊惧的表情。   在那金黄色的碎石头中央竟然真的藏着一张皱巴巴的姓纸,而当那一瞬间发出金色的姓书化作一道天然的光团笼罩在白发青年的身上,那尤其显眼的一个金色的字才显现了出来。   【晋】   冥冥中,一切像是又回到了故事最开始的时候。   作为姓师,他前后两世都一次也没有见过姓书里曾经出现过自己的姓氏,谁知道,在如今情况下,这张‘晋’却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他的手中。   而这般想着,先前也和‘公孙寿’对话到一半的白发青年也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待眼看着漂浮在半空中那张金色的‘晋’和原先一直化作‘纸龙’保护在他身前的‘秦’终于融合,并化作一道闪闪发光的巨龙之形从天空中试图狰狞咆哮着逃脱公孙寿的心口一下子穿了过去,被那一瞬间迎面而来的巨大震荡弄得没站稳跌倒在地上的他才单手撑在地面上惨白着脸地喃喃开口道,   “因为……这是……我创造的故事,结局……本该由我来定……任何人……都不可能改变这一点……”   这么一声落下,面颊和浑身已被鲜血覆盖,又从云端上跌落下来的晋锁阳却是再没有力气开口说一个字了。   随着一下狼狈的跌跪声,满后背都是伤口和血痕的晋锁阳浑身剧痛地皱着眉倒在地上,连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本姓书都化作一张张表面沾着血,亮着微弱的光芒洒落在他的身体四周。   他忽然觉得心口很痛,浑身上下折断的那些骨头也都痛的没有一丝力气,痛的好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更甚至清晰地意识渐渐在流失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正在经历一场堪比死亡,仿佛要直接杀死他灵魂的分别,直到他的耳朵边上再次传来一阵仿佛隔着一道透明屏障的声音……   “姓师……来不及了……‘门’已经要关上了……您即便跑……也要已经赶不上了……”   ——不,一定还赶得上。   【哎,时间是从不会为任何人停下的,你还在等着什么,难道真就甘心从此和秦家的小泥鳅这样分开了吗?你这个两辈子都执迷不悟的傻孩子?】   ——是谁在说话?   【你这个死猫……和他在这儿一个劲废话什么……赶紧给我站起来跑!你这个小子!!你听到没有!门已经彻底关上了!!可路还在你自己的脚下!我家那个不听人话的臭小子这次真的就快要死了!可他还在等着你回去!你难道忘了他了吗!快站起来啊!秦艽要死了!!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谁在等我?   【阿衡……快跑……快跑……只有用力地往前跑……才能够……追上时间……才有可能逃脱出困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跑?该往哪儿跑?   这些纷纷乱乱充斥在耳边的声音,像是两世的记忆和梦境都在这一刻都回到了这具曾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的驱壳之中。   “跑……我要……站起来……向前跑……”   这最后一句话像是支撑着脸色惨淡的晋锁阳硬是站起来的一口气,使他摇摇欲坠地就从云上就向着更高的地方跑。   而在整座东山曾经发生的所有故事都即将在光芒和火海中彻底结束的一刹那,一片死寂中,浑身是血趴伏在云上的的白发青年忽然感觉到了淅淅沥沥落在自己头顶的金色雨水。   与此同时,他一直以来带着身上,因为刚刚从云上的跌倒,从衣服里滑落出来的某个闪闪发光的银镯子也一闪一闪地在手边亮了起来。   “下,下雨了……龙回头……龙……龙回头……”   “……”   “是……是雨水……下天上……雨了……”   充斥着血味的嘴里这么断断续续地默念着,原本已经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晋锁阳也不知道是由什么神奇的力量支撑着,竟就这样一点点地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从那云端尽头的发光窟窿爬了过去。   等在终于伸出手指攀住那紧闭的‘门’一点边缘后,脸上全无血色的他才紧闭着眼睛用整个掌心死死地扣紧着那道已经关上的‘门’,又开始像个疯子一样用自己带血的额头,肩膀,手臂乃至整个伤痕累累的身体一下下像是摧毁重物一般,开始反复地撞击着眼前那个隔开两个时间的透明屏障。   “我……我在这儿……秦艽……我在‘门’后……”   “……”   “……秦艽……要是你听见了……就答应我……我在‘门’后面……你回答我……好不好……秦艽……”   “……”   “我……对你亲口发过誓……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放开……放开的……抓着我的手……不只有……你是我的命运……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命运……秦艽……”   “……”   “为了你……我愿意……一次次追赶着……可时间往前奔跑……哪怕穿过最后一次……时间的尽头……我也会用力地拉住你的手,找到你……所以……我们这一次……一定不会分开……相信我,一定相信我……秦……秦艽……你听到了没有……秦艽……”   金色的雨水还在头顶不停地下,可‘门’的那头却无论如何都仿佛没有回应传来。   但是令人感到由衷不可思议的是,那道原本坚不可摧的时间之门表面竟在这样情况下,出现了一丝类似细小裂缝的东西。   而直到心底一片冰凉绝望的晋锁阳闭着眼睛咬着血红的牙齿从门后一拳一拳地击打,直至手臂骨骼扭曲,折断将门击破而出,并从那几乎吞没那最后一点距离的黑色阴影中挣扎出,满头白发已经染成血红的他这才一点点颤抖地伸出了自己扭曲变形的手,又眼睛通红,声嘶力竭地冲着那满眼的黑雾最后嘶吼了起来。   “——!!——!!!——!!!”   山顶朝阳中,满目霞光处。   青鳞,龙角,灰白的发好似一夕之间苍老而肃杀,低头捂着一只受伤流血眼睛的男人正摇摇欲坠地死守在那被晋锁阳活生生用拳头和身体砸出一个窟窿的‘门’后。   他形容惨淡,失血的面颊上都是伤痕血迹地一个人站在发光的云端上,就像是做梦一样呆呆地抬头看着另一头身披朝阳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白发青年。   天难道终于……亮了吗?   他还在……做梦吗?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那个人击碎了刚刚明明已经关上的‘门’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晋锁阳……晋锁阳……   也是在这个时候,满身污血的晋锁阳忽然发现尽头望着他的秦艽的眼睛好像开始一点点红了。   不是那种强作冷意地红了眼眶,也不是草草地掉了两滴泪就快速地恢复了平时。   明明同样已经狼狈的走不过来,也压根没有力气伸手抱住他的秦艽在确确实实地低头哭着。   “……我刚刚听到了……我听到了你在‘门’后说话的声音……”   他的牙齿虽然努力地咬着,眼眶边缘却完全湿透了,喉咙里也像是因为痛苦和疼痛而发出煎熬愤怒的哭泣。   “我还听到你……一直在叫我名字……”   他看上去疼痛地快要用牙齿死咬着也完全忍不了,他长久以来坚持熬下来的病灶正在身体里激烈地折磨着他自己,仿佛快要活活杀死他了。   “我听到你终于回来了……我听到了…………晋锁阳……你终于愿意回来了……”   可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被鲜血浸透面颊的他却还是一步步疯狂追逐着死死地上前拉住了那血淋淋却也近在咫尺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的晋锁阳的手,又一把死死抱住他,闭上通红的眼睛再也无法忍受般颤抖着嗓子开了口。   “……”   “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晋锁阳……”   ……   【我啊,年轻的时候曾经从一个老朋友口中听过一个故事。】   【说的是一条龙在人间为一人停留百年最终还是选择回头的故事。】   【说从前的黎族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个家境贫穷的黎族少年有一天在黎山的河水边捡到了一条因雷雨过后而浑身伤痕累累的龙,龙的龙角和鳞片在当时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如果杀死了面前虚弱的龙就能给少年换来许多财富,可当时家中可以说贫如洗的少年却没有选择那么做,而是把受伤的龙留下来又带回了家里。】   【他用清水给龙清洗伤口,摘来山中的草药悉心喂养龙,直到龙身上的伤口都渐渐好了,他们也在这些相处中因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有一天,南方发起了大水,黎族少年的家乡也受害了,受伤的龙为了救起洪水中也险些丧生的少年,便飞上了天空动用法术去救了很多人。】   【可是正因为这样,那条龙的真实面目也被那些他从洪水中一一救下的凡人看了个清楚,这让他不得不被迫选择离开了黎山,也不得不离开了那当初救下他并收留他的黎族少年。】   【这让此时感情深厚已经再难分开的两人都分外难过,可自此天各一方的命运也仿佛是注定的了,因为谁都明白,天空和河流才是龙的归宿,一个凡人压根都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一点,而在他们交换下那对留给彼此的龙回头,并被迫天各一方的那一天,那条龙还与那少年订下了这样一桩关乎与彼此一生的重逢约定。】   【……龙说,我与你分别之后,黎山山头便再也不会在清晨下起雨来了,我会在云上将雨水留在中午和黄昏,等你从山上砍柴回家不受雨淋后,再朝人间赐下雨水。】   【但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在山头上一早就看到天上下起雨来,这就是龙在云上哭,那也正说明,你我即将在人间重逢的日子就要来了,我终于回来找你来了……】   ……   【但好在啊,这一次……他们终于是可以白头了。】   *   伴随着书中时间从众人头顶的匆匆而过,踏着隔着数个世界间的缥缈神奇的云雾。   这人间数不尽的光阴,就这样穿过时光之门来到千里之外那最初故事开始的地方——杨川市。   傍晚落雨后的城市里,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间隐约有墙中的一道道千奇百怪,却让常人发现不了太多踪迹的黑影划过。   而恍如隔世故事般表面积了一层尘埃的落霞山老宅内,深夜的月亮和星星正散发着安详宁静的银光。   这一轮月亮的表面隐约是白色,如同久违的来自母亲那最温柔不过的注视,一点点无声地滋润着重回平静安宁的人间大地。   而在那院前开满山茶的幽深老宅深处,此刻也正有模模糊糊,类似大人与孩子的对话声从二楼半开着门的书房里一点点地传出来。   “爸爸,爸爸,那在大龙最后打败罗刹人的故事最后,小杨花后来回到她妈妈身边了吗?”   桌子上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的书房里,一个满脸写着好奇的孩子隐约在这样问。   “嗯,回了,她们后来在蚂蚁婆婆的村子里生活的很开心,罗刹人终于集体被赶回了月亮之后,坏的那个仰阿莎也被大龙抓住,永永远远地关起来了。”   坐在老式书桌旁悠闲地喝着茶,却还是止不住一脸犯困的年轻男人点点头如是回答。   “啊,那巨人村里那些笨笨的大块头们后来有努力越变越聪明吗?”   另一个同样眨巴眨巴眼睛的孩子又问。   “嗯,听说有努力变聪明一点点,已经开始在平时种地养牛之余努力学习读书写字了。”   脸上表情已经明显开始有点的头疼,却还是尽力听从太太的要求平时多陪陪孩子,做个好爸爸的男人又答。   “那母鸡夫人死去的鸡蛋后来孵化出来了吗?还有还有……那群吃了牛饲料变成牛的活人也回家了吗?”   “据说是孵出来了,还生了七只样子不一样的小鸡,那些闯进巨人村的凡人的话,肯定也安全地回家了啊,但估计,这辈子他们都不想吃牛肉了吧?”   额……这个问题仿佛就有点难为他这种年纪越来越大,所以想象力也有限的大人了。   “哇,好想亲眼看一看啊,嘿嘿,那阿香……后来找到她最最喜欢的相公了吗?”   大概是今夜这个打败罗刹人的妖怪故事实在有趣,死活缠着自己爸爸讲到这个时间,还不自觉就听的入神了的两个孩子仿佛还问上瘾了。   而被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的有点头大的年轻男人想了想也有点没辙,干脆就直接搬出自己的太太做救兵开始板着脸像模像样地吓唬他们了。   “……晋梦龙,晋小雪,你们俩这小小年纪的整天脑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呢啊……哎,找到了,找到了,最后还驾着雷车,拎着耳朵把她家不懂事的相公终于带回家生萝卜去了,满意了没有?还有什么要问的?两个小祖宗?再不睡,你们的妈妈可就要跑上来打你们的屁股了啊……”   只可惜,他家这两个小鬼头虽然一直比较怕妈妈,却不怕他们家这个每次比小孩子还要跳脱顽皮不靠谱的爸爸,所以当下那名字叫梦龙的孩子只笑嘻嘻地趴在自家爸爸的膝盖上开口道,   “哈哈,我们才不怕,妈妈到时候肯定先怪你又大半夜给我们讲妖怪的故事啦哈哈……不过爸爸,爸爸,你真的知道好多好多故事啊,这些真的都是你小时候听说的吗?”   “……是啊,我和你们那个整天见不到人的胖子小叔小时候……就是听这些好玩又有意思的故事才能好好睡着的。”   “诶,那龙真的长的传说故事里说的一样威风和神气吗?”   “当然了,或许……比你们脑子里想象的样子还要威风和神气一百倍。”   “啊啊!!那你最后再给我们说说故事里的龙长什么样子吧,爸爸,听完这个我们就立刻乖乖躺下睡觉好不好!”   “对!爸爸!你讲讲嘛!讲完这个我们就立刻去睡觉!保证不骗人!!”   两个小鬼头信誓旦旦的保证听上去似乎还算可靠,闻言默默地握拳咳嗽了一声的年轻男人闻言却是有点无奈,半天,低头看了眼窗外那轮月亮的他才仿佛有点奇怪地眨了眨眼睛,又装作在脑子里费劲想了好久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龙啊……龙长着一直垂到腰下面的长头发,穿着青灰色衣袖上绣着龙图案的衣服,还喜欢在下雨天故意不撑伞踩在飘着云雾的湖上一个人慢慢地往前走,他的皮肤上有漂亮的鳞片,头上还有发光的龙角,他的手还很冰凉却也很可靠,就像,就像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也很亲切的亲人一样……”   “……”   “他的身边总是跟着有一个白头发的神仙,神仙有着温柔的眼睛和声音,口中说的故事是世界上最有趣的,比爸爸现在说的这些还要有意思很多,这些故事里……有关于百家串的,也有关于羹婆婆,狗母还有三身国和年兽的……”   “……”   “他们两个人总是走到哪儿都在一起,所以之后无论是天涯海角,龙和神仙都没有分开,后来,他们还一起帮助了……很多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山精妖怪,经历了更多精彩传奇的故事……”   这一晚例行的睡前讲故事时间伴着年轻男人充斥着无限回忆的温暖声音,最终还是渐渐在老宅深处消散了。   两个听完这么长的故事,才勉强尽兴的死孩子见自家爸爸都快困的撑不住了终于是肯好好回去睡觉了。   而听着孩子们心满意足后才踢踢踏踏关门离去的脚步声,独自留在书房中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也准备伸个懒腰回楼下去休息的年轻男人也在自己的孩子彻底离去后,这才撑着头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前被自己刚刚拉开的抽屉,和里面放着的那本画着一副油画的旧书以及……一封远道而来的信。   那是一片下雨后的,宛若世外桃源的美丽湖水旁,时间大概发生在某个遥远的夏天。   画的旁边隐约有一行落款,但因为年代不可考,具体写了什么也令人看不真切。   而在那金色水面涟漪泛起的地方,虽然并没有任何人站立的痕迹,但透过那模糊的云雾,那头顶云层后相互依偎,闪闪发光,一起朝着广阔世界远去的一龙一人两个身影却还是若隐若现。   《龙王布雨图》   而在那早已被拆开看了无数遍,此刻正小心地夹在书中的信中,也只留下这么两行简简单单,却也让人瞬间红了眼眶的话。   【哥,我又见到他们了。】   【他们还活着。】   ——长声   ……   画中世界,半漂浮着的龙捉云正闪着隐隐约约的光芒。   一龙一人的身影正透过刚刚书中那道‘门’一起望着另一个时间里,那个从书房里独自站起来,并缓慢起身离开的年轻男人背影。   书房的门已经合上了,桌面上那些摆了很久很久的一个个老相框却还在,里面有的是一对白发的姐弟站在花园外的画面,有的则是三个勾肩搭背,站在一面写着‘三身国到此一游’锦旗前的模糊男人身影,甚至,还有一家六口连同一只老猫一起合影的画面。   但最终,这些早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的相框,还是连同那本名叫《百家姓》的书一起被小心地再次锁在了书房的抽屉里。   而眼见画框外某个今年明明都已经娶妻生子,还会因为这种事而偷偷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的傻小子终于走了。   刚刚无声地藏匿在云上,也算是了结了人间最后一桩心愿的白发青年才望了眼身旁和他依偎在一起的龙角男人,又如此感慨而平静地望着两人头顶轻轻开口道,   “我刚刚忽然想到,那时候我们面前的‘门’差点关上的最后一刻,我恰好也在心里和上天打一个赌。”   “什么赌?”   “我问上天,如果我留着自己的性命回来,能不能等到我心里最终想等的那个人,如果我赢了,下次见面,我可能会得到一件失而复得的礼物。”   “恭喜你,你赌赢了。”   这么一句话落下,内心当下了然的两人像是不约而同地对视着彼此笑了一下。   而片刻之后,和他一块躺在龙捉云上任由对方枕着自己肩膀的白发青年又再次侧过头,并望向自打上次之后,就和他躲在这儿好久的自家龙君才压低些声音凑到他耳边无比庆幸感激地开口道,   “嗯,感谢上天,让我赌赢了。”   ……   姓师,是一种我国民间极少被人提及的职业。   传说每一个姓氏背后都蕴藏了一种属于古老氏族的天赋,而只要拥有了这种姓氏便相当于拥有这个姓氏的能力。   所以你与生俱来的姓氏,便是你的祖先赐予你来到人间后的第一道咒语。   据全国第二十八次人口姓氏普查显示,在全中国目前有超过一万三千六十个姓氏。   这些姓氏背后往往隐藏着许多关于鬼怪山精的小故事,和人一样,在人间往往并不多见的稀有山精也有来自祖先的名姓,而那些拥有了自己姓氏的奇怪妖物便大多被统一称为,祟。   为了能一一收集和记录下这些或许有一天可能就会自此失传的古老姓氏故事,神明世界那边的老祖宗们每隔多少年就会在人间挑选出一个凡人孩子,并在他降生那日送上稻谷肉食赐予他一个特殊的称呼——姓师,以伴随这个凡人的一生。   而我,就恰好是这样一个一出生就已经被命运和祖先一起选定了的姓师。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独自行走在凡人的正常世界和邪祟的精怪世界两边,寻找那些可能已经濒临消失的姓氏后人,再从那些或许是凡人或许是邪祟的后人口中记录下那一个个故事。   这项工作乍一听有点无趣甚至枯燥,但作为一个习惯了保持沉默去倾听别人口中故事的人,我却做的还算得心应手。   不过我虽然曾亲自读到过那么多动人古老的故事,也曾亲笔记录过那么多各形各色的关于姓氏的传说。   可最初为我亲口讲述下那些神秘传说故事的山精鬼怪,凡人邪祟,最终也都会随着时间逝去,渐渐成为了另一个他人口中故事中的主角或是配角。   唯有我,始终一人游离于人群之外,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终点。   但我终究会逐渐老去,会经历每一个活人都有的生老病死,也终究会在时间的尽头找到我想要找到的那个人,直至与他一起牵着手平静地离开人世。   所以如果将来后人有机会找到这本我曾用一生写下的《姓书》,并打算单独留下一页以记录下我这个奇奇怪怪的姓师曾经的生平故事的话,我只希望那空白单调的一页上会出现一个名字吧。   毕竟,关乎我个人的这一生究竟发生过多少奇妙的故事,又于何地和什么人发生过何种过往,仅仅只要那个能让我铭记一生的名字概括就足够了。   秦艽。   我的龙君,自经年一别,你我已一同相守数个光阴,少年时我曾经也会思考日后究竟会与一个怎样的人天长地久,是否也会在今后某一天感到疲倦和胆怯。   但到了这个岁数,当我真正地邂逅自己终生的归宿,我方明白有的时候,当你已经深深扎根于一片土地和那个人时,我充满着坚定信念和赤忱的心,便再也不会有那样完全无谓的感叹了。   不过好在,你如今已经一辈子在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所以请也用余生紧紧牵着我的手吧,因为这一次我真的再也不想放开你了。   毕竟温柔,安宁,神秘的故土,   真的是已经来迎接我们了,你说对吗?   ——晋锁阳于贰零四七年九月十一日留   ……   “不过,我之前从人间回来之前,好像听见你一个人在对着天上说什么话?”   “嗯?我也不知道……但我冥冥中总觉得,我们这个故事既然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时候该对一些陪着我们所有人,一起一点点走过来的老朋友说一声再见了。”   “老朋友?”   “是啊,比如,这个故事之外的某个我们并没有去过的世界?或者那些一路看着我们这些故事一点点发生的老朋友?说不定,那些人也和长声长鸣小时候一样,很喜欢管我们俩叫舅舅舅妈?”   “……所以你的意思是,也许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和一群认识我们,但我们却不认识他们的人?”   “为什么会没有呢?晋姓师,要知道,这广阔奇妙的世间可实在太大了,哪怕一个人终生不停往前奔跑,也总有我们一辈子都无法去到,却还可以听说过的山花烂漫与大好风光吧?”   “嗯,我家龙君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既然这次事情彻底了结,我们也已经和另一个世界的老朋友们说完了再见,不如就找个时间一起出去走走吧。”   “去哪儿?”   “带你去下一个新的故事,也去看看……这人世间最好的山花烂漫,大好风光。”   ……   《姓书》云,蛟生于污浊,面丑,心恶。   然祖龙窥其百年命数,知其生平或与一人有龙缘,恰逢晋氏之后锁阳生有大造化,遂与蛟奉祖先之命结子孙姻缘。   此后二人虽经两世分隔,却于世道浮沉间几番聚首,同悟大道,终,白头相守,成秦晋之好也。   ——《姓书·秦姓篇》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忘掉根本,生又何欢。”   ——《地尽头》关淑怡   -----------------   致所有《姓书》的读者朋友们:   首先容我长舒一口气,经历了漫长的十一个多月时间,这篇在2017年1月5日元旦后开文的《姓师》到此终于是正文全部完结了。   关于文中姓师,祟界以及各种现代诗歌选段,凡是有出处的内容,我都在作者有话说里表明,一般以①②③这样的序号在作者有话说里标注。   所以在这里要先特别感谢一下中国童蒙经典读物《百家姓》给这篇文最初带来的灵感,以及文中出现,并引用到过的《列异传》,《酉阳杂俎》,《子不语》,《灵鬼志》,《搜神志》等,也是这些先人脑洞之精华的作用,才能共同铸就这篇文的基础世界观,在这里就特别一下感谢可敬可爱的老祖宗们啦。   那至于其他没特别标注的设定内容就均为我个人胡扯了,网上肯定搜索不到,因为那单纯就是我私人的脑洞和一些胡编乱造之物了。   单独抒发一下个人的一些想法的话,这篇文写的确实过程很坎坷很纠结,追连载的姑娘们肯定都知道的,这文大概从第一个单元四十四章左右开始,我的更新速度和文章流畅度方面就有点奇怪甚至是不知所云了。   那段时间我私人生活和情绪管理方面出了点问题,时常整夜整夜地失眠,用助眠喷雾吃褪黑素,还睡不着,工作和生活上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也因为失眠,各种并发症也就出现了,我的耳朵,眼睛和腿部淋巴都一次次地发炎,上火,不间断地吃药,整个人更是郁闷难受的不行。   因此即便现在因为自我调整有所好转了,我对一直以来容忍我的反复无常,并持续追下来的大家一直很惭愧,因为也是从我身体不太舒服开始的那时候起,这篇文就成了一个对我自己,对很多追文的读者而言有点尴尬的存在。   现实点说的话,这篇文从网文的商业性上来说,因为频繁性断更,我的大多数早期读者其实早早已经流失了,没有人会愿意去等待一个爱说空话,老是跳票,永远不会按时更新的作者,毕竟网上好看的文每天永远都是看不完的,也根本不差我这篇对吧哎。   但是心里焦急烦恼的要命的我看到这种情况又没办法违背自己开文的初衷,所以始终抱着拖一拖,磨一磨也要把文咬着牙写完,中途即便热情有所消退也决不能放弃,或是为了能尽快收尾之类的去双开或是弃坑。   因为这篇文如果真的在121章,也就是张奉青最后留在笛子里的那封信那里结束,它对我自己而言就是一篇根本没写到我心目中结局的文。   可从理想主义一点的文学性上来说,我这要了命的坑爹渣文笔又实在幼稚粗糙了点,除了抒发我多年前立志一定要在未来有一天,努力架构出一个属于自己独特的世界观上的执念。   因为字数过多,篇幅太长,总是被认为在故意注水【。】还有主角感情线慢热,攻受直接互动很少,以及对老读者其实缺乏一定新鲜感的问题,恐怕在这次全文正式完结后,也不会受到太多接受不了篇幅,或是上完班放完学,想看看文正常开心一下的推文博主啊,普通读者的喜欢和认同。   而就我个人的感觉来看的话,本文总体来说,我觉得剧情处理方面比前一篇《建国后,男主不准发芽》后期各种我了个大擦的神展开,以及结局神经病一样的强行尬虐和人物崩塌有一丢丢进步。   虽然时不时也会因为作者的间歇性自暴自弃而拖沓的不行,但在整体剧情代入感和讲故事的能力上,以我目前的个人能力也暂时是真的……尽力了。   不过,有一点非常不好的是,我之前一直存在的句子定语太长,人设单一,还有词汇量过于贫瘠的问题,在这篇还是时不时冒出来,嗯,下篇我一定一定要更努力更努力地改,发誓。   总之,最后还是谢谢一直以来追连载的你们喜欢和支持这篇《姓师》,谢谢你们喜欢舅舅舅妈和文中的每一个曾经出场过的角色。   是你们见证了他们一路以来的成长,成熟和老去,赋予他们因为被书本外的寻常人类喜欢和信任,所以越发生机勃勃的真实灵魂。   就如同文中舅舅一步步书写的姓书赐给了万千无名精怪们另一重灵魂一样,你们也都是这篇文文中所有人物的缔造者,见证者,真的很感谢大家。   而大多数时候,就像大学时代的一个朋友曾经鼓励那会儿没啥天赋,也缺乏恒心的我有兴趣就一定要坚持写下去那样。   每个人都要相信无论是做任何事,都是个人抒发和释放内心情感的一种方式,寄文于情,尽量试图去超越自己原有所做不到的那些具有局限性的事情,生活对每个正在努力的人来说,才会是一个真实,理想,乐观积极的国度啊。   最后,还是很感谢你们能一直追下来,真的,追连载对一个在写作上还并不成熟的作者来说真的是很鼓舞人心的一件事了,因为工作和生活上比较忙碌的问题,我只有在一篇文断断续续连载过程中,才能和你们稍稍分享一些我自己的心情了,所以此刻说再见都显得异常不舍。   不过没关系,千山万水总相逢,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宝物,那咱们就下篇文再见了,羊爱你们,真的很爱。   ——啰啰嗦嗦的神婆羊于2017年11月30日留 本书由 断燃篱愁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