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九月夜色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影帝,尬戏吗?》 作者:夏汭生 文案 徐承渡是个狂霸酷炫拽的卧底特工。 炸得了碉堡,剿得了毒巣,装得了大佬,演得了怂包。 人虽低调,但队里到处流传着徐哥的传说。 两个字概括:流批! 有一天,他执行任务,角色需要,成了一个憋屈的贴身小保安。 这都不算什么,就是伺候的对象有那么一点儿尴尬。 好死不死……还真是以前处过的对象儿…… 当卧底界的影帝,对上,娱乐圈的影帝_(:з」∠)_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白格面无表情:“你不是死了吗? 徐承渡:“你不是跟我分手了吗?居然还关心我的死活?” 白格:“滚吧,我就当你死了。” 徐承渡:“别闹,混口饭吃,许久未见……” 白格:“你再跟着我试试!” 过招千百个回合后,混口饭吃混着混着混上床的徐承渡:“……” 老大,为了正道,我献身了。 ====== ①以上纯属扯淡,作者脑洞突破天际。 ②会有大量回忆杀。 ③流氓痞坏武力值嘴炮值max受 vs 尖酸刻薄偶像包袱三吨重攻 ④欢迎吐槽欢迎砸砖,不接受人身攻击 ps:高能预警,徐受白攻,不要逆cp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娱乐圈 甜文 主角:徐承渡,白格 ┃ 配角:太多你们记不住 ================== 第1章 久别1   从外面看,这是一间低调破落的平房,白色的灰质外墙剥落,露出里面锈红色的砖,其貌不扬但占地面积颇广,一长条大喇喇地横亘在毫无杂色的碧绿草坪。   明眼人看得出来,光是屋前屋后那片草坪一个月的维护费用,就抵得上普通家庭全部劳动力一年的收入,遑论这破房子周围的重重警戒,设备、武器加上明里暗里的人力……   啧,徐承渡靠在那辆面目狰狞、四面透风的吉普车上,眯着眼睛猛吸了几口烟,直吸到烟屁股,才弯腰把上半身探进车内,把烟头捻熄在刚刚喝完的易拉罐瓶口,再把烟头塞进去,拿着易拉罐随手一扔,绿色的罐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头栽进了不远处的灌木丛。   他漫不经心地吹了个曲里拐弯的口哨,右手的手指尖发颤。   “scar,进来 。”耳朵里的无线电传来男人的命令。   徐承渡拍拍自己身上那件灰绿色的夹克,迈开长腿往房子里走去,夹克的左边口袋明显沉下去一块,里面装着的精铁猛兽在走动间一下一下敲打着自己的胯骨。   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什么时候自己自费去配个腋下枪套。   穿过草坪,把自己刚买的运动鞋在门垫上狠狠擦了两下,徐承渡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跟外观相比,房子的内部装潢可以说是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这个金碧辉煌完全就是表面词义,能用金子打造的绝不用其他材质,吊灯、花瓶、瓷砖,房子的主人不惜任何代价地向每一位来访者展示他雄浑的财力和魄力,还有,浮夸和匪气。   徐承渡不动声色地环绕四周,客厅里空荡荡的,于是他慢慢朝最里面的卧室走去,监控摄像头随着他的动作而缓缓移动,发出机器轻微的吱嘎声响。   卧室的门大敞着,传来淋浴的水声,徐承渡停在门口,抬起头,同时,左边的眉毛微微挑起。   正对着门口的床上,趴着一位美艳的高级应召女郎,金发碧眼,浑身赤裸,只在细细的腰上搭了一块窄窄的波斯毛毯,她仰着头看向门口,在看到来人时先是目露惊讶,随即绽开一个热烈的笑,更加努力地把浑圆的臀部翘得更高,把贴在白色床单上的胸部挤压出更令人血脉贲张的形状。   这是主动且自信的女人在看到一位充满男性荷尔蒙的型男时,都会做出的姿态,一种无声但通用的邀请。   只是这次,这只骄傲的小孔雀开错了屏。   徐承渡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嘴角若有若无地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女人立刻垮下了谄媚精致的脸,钻进了被子。   然而看不见那人,脑海中却立刻浮现出他的模样。   干净利落的零碎短发,鼻子又高又直,左眉眉脚上方有颗痣,嘴唇厚薄适中,上嘴唇微翘,下嘴唇中间有一条陷进去的凹痕,让人想把自己的唇贴上去填满它。如果不是那条自眉心一直蜿蜒到右脸下颌骨的疤痕,还有过于凌厉的眼神,他应该是个成功率百分百的女性杀手。女人躲在被子难耐地想,是因为那条疤所以叫scar的吗?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微胖的中年男人围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女人眼里飞快地闪过嫌弃,立刻爬了出来搭上浴衣,笑盈盈地贴了上去,笑容甜美得能挤出蜜来。   “来了?”中年男人拥着她坐到沙发上,把双脚当的一声翘在茶几上,点了根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面色看起来不大好,床上运动做多了的那种不大好。   徐承渡从门口走进来,在男人面前站定,叫了声“秦哥”。   秦岩吊着三角眼看了他一会儿,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恢复得怎么样了?”   徐承渡苦笑一声,言简意赅,“废了。”   “没事儿,跟着我,你就是半身不遂也照样高人一等。放心,以后只要有我秦三儿一口饭吃,饿不着你。”秦岩皱着眉毛把雪茄嘬得冒出火星儿。   他在道儿上混得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讲义气,更何况这scar人狠话不多是个有用的属下,之前一直有点忌惮他,谁知道那天暴乱他居然用手替自己挡了一刀,导致手筋断了,倒也忠心。   徐承渡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之色,可能是脸上刀疤实在把肌肉绷得太紧的缘故,他的高兴也显得淡淡的,“承蒙秦哥看得起我。”   外面,维护草坪的清洁队来了,保镖挨个搜了他们的身,确定安全后把人放了进来。   清洁人员个个全副武装,白色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其中一个脑袋上翘起一撮呆毛的家伙跟着洒了点水,就往草坪边缘的灌木丛走去。   “听到消息了吧?一个月前,出了叛徒,Neil的交易失败,人也进去了。”秦岩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辛勤劳作的穷苦人民,淡淡地开口。   徐承渡心中一跳,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有点耳闻。”   “查查,是哪个兔崽子,查到了把他大卸八块拖出去喂狗。”男人吐出一口烟圈,说的云淡风轻,但徐承渡毫不怀疑,他说了大卸八块就绝对不会多一块也不会少一块。   窝在他怀里的美人方才还在对着scar暗送秋波,闻言皱了皱眉,捧烟灰的纤纤细手微微颤抖。   “知道。”徐承渡神色恭敬地弯了弯腰,压低了嗓音,“那……今天晚上的行动……”   “按原计划进行。”   “可是,内鬼还没揪出来。这要是出了纰漏……”徐承渡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不如再观望观望?”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磨叽了?”中年男人却是笑了起来,“放心,今晚的事,我们这边知道的,连你我总共也就三个人,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皮球?”   皮球是在这个组织混了十几年的老人,徐承渡立刻神色舒缓了开,“您说笑了,我就是怀疑我自个儿,也不敢怀疑您跟球爷。”   男人不置可否,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挥了挥手。   那哼笑是什么意思徐承渡没琢磨出来,但是这人由于时常这么笑,说不定也没什么其他的深意,他鞠了一躬,转身出了门。   刚走出卧室,室内乍起一声女人的惊呼,紧接着就是几声枪响,随后是重物触地的碰撞声。   徐承渡平静地瞄了一眼自己新买的运动鞋,鞋面上已经沾上了泥点,应该是刚刚经过草坪沾上的。   专业清洁队效率极快地清理完毕,拎着大大小小的工具包走了,徐承渡远远的就看见那一撮冲天呆毛,眸光闪了闪。   “灰狼怎么说?”   普通居民楼里一间出租屋内,男的女的都有,七八个人不计形象地蹲在地上,紧张地盯着中央一个绿色易拉罐儿,屋里弥漫着一股泡面和汗水互相交融的诡异味道。   “愣着干什么,你们倒是拆啊。”年纪最小的苏昆吾压了压脑袋上的毛,有点着急,“罐儿是我拿回来的,不会错,看见没?这上面有徐哥划的三道杠,两长一短。”   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邓曼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下巴瘦得发尖,原本利落的齐耳短发此刻乱蓬蓬的,实在不想花时间打理只好拿一顶灰色鸭舌帽盖上,然而,如此颓靡的外表掩盖不住她面上那股由内而外的狠劲儿,她一咬牙,“开!”   这是灰狼同志自我牺牲了一只右手后,时隔整整一个月再次送出来的情报,上一回的情报让他们端掉了小头目Neil,这一回又会是谁呢?大家虽然潦倒得不成人形,但每个人的眼中都射出兴奋的光芒,这是潜伏已久的饥饿野兽嗅到猎物气味时,才会迸发出的绿光。   特警申南阳接过易拉罐,用锯刀拦腰把易拉罐割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拨开烟灰和烟头,找到一团被锡纸包着的纸条,展开,那是随手撕下的一小块报纸,空白处是一堆错综复杂的密码符号。   “小昌,快破解。”密码破译专员正靠着窗户吸溜吸溜吃面,被紧急按着脖子凑上前,他放下麻辣味的泡面,抹抹辣得通红的嘴巴,扶了扶眼镜。   “9p.m,西北仓库,收网。”   一句话说完,室内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消失无踪,静得掉针可闻,那位有点迷糊的专员抬起头,茫然四顾。   “你确定,说的是收网两个字?”邓曼问。   专员又看了两遍,仔仔细细比对了一番,挠挠头,“没错啊。”   “曼姐,秦岩出动了,我们为期两年的行动是不是要结束了?”苏昆吾坚持把呆毛撸平的动作暂停,瞪大了眼睛问。   邓曼掀开鸭舌帽,眨了眨眼睛,翻来覆去把那张纸条看了几遍,又仔细跟小昌确认了几遍,最后掏出手机,指尖有些发抖地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其余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头儿打电话,恨不得把呼吸都屏住。   “这……这里是‘狼群’驻中俄边境分部,今晚执行最后收网行动,请求总部紧急支援。”   邓曼声音发紧,一口气说完,小小的出租屋内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张,约吗?   ps:SCAR:一款比利时FN公司制造突击步枪,使用5.56mm、7.62mm口径北约弹,点射准确度很高。   徐承渡这章里脸上的刀疤当然是易容啦~ 第2章 久别2   时间将近下午三点,已经过了传统意义上的午饭钟点,大多数苍蝇小馆都呈现出忙碌过后的懒惫疲软,厨子跟老板一起,瘫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看电视吹风扇,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开空调的,即使已经热得汗流浃背直喘粗气,依旧顽强地在高温蒸炉里一边擦汗一边昏昏欲睡。   那位肉嘟嘟的厨子一脸不满,一边跟身边同事小声讨伐着老板的吝啬,一边拿细小的眼睛直瞟店里唯一的客人。   这位客人近半个月,每天都是这个点到店里吃饭,穿着背心大裤衩,趿拉着人字拖。两个菜,一荤一素,也不打包,这么热的天在角落里那张桌子上慢慢悠悠地吃完,每回吃完那件薄薄的背心就湿了个全透,站起身来连裤衩背面都是水印,淌了这么多汗,但是你看他吃饭时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模样,真不觉得他有多热。   “小伙子,热不热?要不到这边来,这儿离风扇近。”厨子看不下去来了,好好的小年青,热傻了咋办?   徐承渡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扇嘎吱嘎吱转得很慢的吊扇,上面还停了许多苍蝇在兜风,他微微一笑,“没事儿,我不怕热。”   厨子这么一看,这青年长得还挺周正,用现在小姑娘的话说,简直就是颜值逆天,身材也好,一身劲瘦干练、线条流畅的腱子肉,这个条件找什么工作找不到?怎么每天这么邋里邋遢像个无业游民似得乱晃?   再仔细一看,瞬间明白过来了,这人是个残废!用左手吃饭的姿势有些别扭,右手连倒个水都颤颤巍巍。   眼看着那晃来晃去的壶口怎么都对不准纸杯口,厨子看不过眼,想起身帮个忙,肥大的屁股刚刚离了凳子,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火急火燎地闪进了店里,一手把青年手里的壶夺了过去,帮他倒上。   那是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虎背熊腰,肩膀宽得看上去能放两座山,看年纪像是青年的爸爸。   厨子于是又把屁股贴回了凳子上,电视上的新闻频道正在报道一个打击犯罪的专栏系列节目,好像是一个跨国倒卖军火的大型犯罪组织被警方捣毁,这种节目对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来说,是半点吸引力也没有,厨子打了个哈欠,头一斜,歪着脖子打起了瞌睡。   徐承渡笑眯眯地看着任原任处长在他对面坐下,不着痕迹地收回右手,藏到桌子下。   “藏什么藏,之前有胆子做,现在怎么就没胆子让我看了?”任原坐下,就着徐承渡的纸杯喝了整整一杯水,喝完了放下,浓眉皱到一起,“什么玩意儿?”   “好像是什么……大麦茶。”徐承渡嘿嘿嘿陪着笑脸,“有点苦。”   “让你休息一段时间,你就是这么休息的?”任原寸草不生的前额上,青筋都暴出来几根,“睡到下午才起来?”   “任处,我这不是前段时间太操劳,缺觉嘛。”徐承渡用左手飞快地扒着饭,一改以往优哉游哉的形象,风卷残云起来。   “缺屁,你个二五眼子,天塌下来照样睡,还能有缺觉的时候?凌晨还给我发游戏邀请,及时撤销顶个屁用!我看废了一只手对你也没造成多大影响!”任原说话的空隙,已经啪啪啪敲了徐承渡几个脑瓜镚儿,当兵的人力道都一个比一个大,即使年纪大了年轻时候的底子还在,直敲得徐承渡脑仁儿晃荡,忘记了咀嚼。   “还是有影响的。”他捂着头嘟囔道。   “我看没有。”   “没影响我也不会手滑给你发什么游戏邀请啊!”   任原:“……”   “好了任叔,说吧,我的最后一次任务下来了?”徐承渡狼吞虎咽地吃完,结了账,跟着任原出了餐馆儿,“上午收到通知,说是会有人来具体详说。没想到是你……   任原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烟盒子,自己拿了一根,又递了一根给他,徐承渡顺手接过打火机,替他和自己点上,两人晃晃悠悠往江边公园走去。   “婶儿不是不让你抽烟吗?”一根抽完,任原又去点另一根的时候,徐承渡才反应过来。   “她说不让我抽,我就不抽了吗?!”一听这话,任原立刻跳了起来,“我不要面子的?”   徐承渡把他嘴里叼着的没点着的烟拿下来,又夺过了他的烟盒,把烟塞进去,揣进了自己兜里,“这话啊,您还是亲自跟婶儿说比较好。”   任原瞪着眼睛半晌,最终在老伴儿的淫威下垂下了高傲的头颅,“那什么,我也就一天抽一根。”   “不止吧,老任同志,你这包烟顶多是三天前买的,现在里面只剩下了四根,你自己算算,一天抽了几根儿?”徐承渡挑了挑眉,满脸戏谑。   任原踹了他一脚,“去去去,别把你特工学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徐承渡抱着小腿跳了跳,“哟,任大处长恼羞成怒!”   “别贫了,说正事。”任原摸摸他日渐凋零的发丝,为数不多的黑发里几根银丝格外惹目,“说正事之前,先给我看看你那只手。”   徐承渡把右手别在身后,摇摇头,“没啥好看的。”   “唉。”看他态度强硬,任原也不勉强,他长叹一声,坐到人行道边的长凳上,胸口憋了一口气,“我对不起你爸妈,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你进‘狼群’。”   徐承渡看他隐隐有点自责的意思,无言站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坐到旁边,“一只手而已,手筋断了以后及时做了吻合手术,但是肌腱的粘连不好,一时半会儿利索不起来,只要每天热敷坚持锻炼,总会好的。”   “得花多久?”   徐承渡顿了一下,想了想,“几年吧。”   任原张了张嘴巴,觉得舌尖发苦。   “可惜了,你之前是那么厉害的一狙击手,现在……”他的肩膀垮了下来,“你这辈子可能都端不了狙击枪了。手一抖还狙击个屁啊!”   “没事儿,干别的也是一样的,身残志坚。”徐承渡双手环胸,闭上眼睛,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滴在他肌肉附着的小臂上,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   任原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说当时你就算不扑上去,秦岩挨了那一刀也不会死,刀尖压根儿没往要害去,你干什么要多此一举?”   “我差一个表现的机会啊,姓秦的老奸巨猾,始终防着我,暗地里一直也没停下调查我,不表表忠心,我哪能参与到机密交易里去?”徐承渡仍旧闭着眼睛。   “真的?”   徐承渡睁开了眼,笑了,“怎么?我还能自己上赶着当残废?”   “你想什么,我一向琢磨不透,你跟你爸一个德行。”任原哼了一声,“表现的机会那么多,所有卧底要都像你这样,有几个能全身而退?不说别的,任务成不成功是其次,安全摆在第一位置,你的头儿是哪个?没跟你强调过?”   徐承渡没吭声。   “得,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了……”   “叔,我知道,别担心。”徐承渡无奈地揉揉太阳穴,“过两天我去看看婶儿,顺便蹭顿好的。”   “那敢情好啊!你婶儿她自从听说你回国了,一直巴着你来呢,你个小没良心的,大半个月就打了一通电话。”任原立刻喜笑颜开,“她这两天新学了一道锅包肉,每天嘚瑟,我都不忍心说她,那锅包肉甜得我都快高血糖了!”   徐承渡不厚道地笑了,任原爱人于厨艺这一项上十年如一日,不长进。   “行,到时候我去尝尝,先说说任务吧任处?”   任原收敛了笑容,正色起来,手往兜里掏了掏,没掏到烟,想起来烟在别人兜里,于是狠狠横了徐承渡一眼,“听说过荣望集团吗?”   徐承渡点头,“这么有名,谁没听说过?”   “嗯。”任原压低了声音,“中兴省数一数二的集团,房地产起家,现在产业遍布各大行业,如日中天的很。”   徐承渡垂着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上头通知你的时候,是让你调查尤奈斯吧?那个有名的毒枭。”   “嗯。”徐承渡伸了个懒腰,“这么说,尤奈斯跟荣望集团有关联?”   任原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他们集团的老总,陆望,水有点深。据线人报告,怀疑跟中兴省地下毒品流通网有着密切关系,之前我们潜伏在外围的同志调查尤奈斯这根线的时候,摸到了这位陆先生,上头有点吃不准,疑心这个集团底下的一部分产业暗地里就是为了洗钱,洗白他的毒资。”   徐承渡有了点兴趣,身子略微轻斜,“目前有什么证据吗?”   “找得到证据还用得着你出马吗?”任原摆摆手,“这陆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身边连部智能机都没有,除了亲信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我们的人试了几回都铩羽而归,这人哪,防备心太重。”   “呵,这么防着人,多半是心里有鬼。”徐承渡勾了勾唇角,“怎么?你觉得这陆望跟尤奈斯之间,有关系?”   任原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又摇头,“还是得靠证据说话。”   徐承渡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任叔这两年说话,是越来越谨慎。   “上头关注这件事很久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挖出点情报,甭管有用没用,先打破僵局再说。给,这是你这次行动新的身份。”任原递过来一堆材料并一张居民二代身份证。   徐承渡接过来,看到自己一表人才的帅脸,还有旁边的名字……   “马……马哲?”他抽抽嘴角,“任处你这是故意的吧,知道我当年警校就挂了马哲这一科,这么长时间了还惦记着羞辱我?”   任原眨眨他小却冒着精光的眼睛,“有些耻辱,是需要铭记一辈子的。”   徐承渡:“……”   “这次配给你的情报搜集和传递专员还是苏昆吾同志,好好相处,别看人家小同志年纪小就欺负他,他可是……”任原话说到一半又立刻打住了。   “是什么?”徐承渡敏感地察觉到八卦,“哟,有靠山!”   “咳咳。”任原望望天,忽地想起来什么,“兔崽子,你不也有靠山吗?当初没有我,你能顺利穿上这身警服?”   徐承渡摸摸鼻子,“我又不是歧视走后门的,我看人只看本事。”   “本事也不是一开始就通天的,好好带着人家,年轻人磨一磨也好。”   “您这话的意思,是让我好好儿照顾他?还是让我打引号地照顾他呢?”徐承渡把材料往胳膊肘里一夹,站起身来。   “他的那靠山于我有恩。”   徐承渡心领神会,迈开长腿往回走,边走边挥挥手,“任叔,以后这种下达任务的小事儿就让属下来做就好了,您自己老胳膊老腿儿的还特地跑一趟,犯不着。”   任原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摸着汗津津的脑门儿笑骂一句兔崽子。   “对了,别忘了回来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我就问你什么时候把我从存稿箱放出来,嗯?   我射射发抖:大佬息怒,马上,马上! 第3章 久别3   徐承渡双手插着兜,夹着材料往回走,常年的卧底生涯让他习惯了不管做什么,如非必要,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落座选择角落,行走贴着墙根,多用眼睛少动嘴巴。   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努力把自己修炼成……一个影子,那种没有人会去刻意注意,但始终紧贴在身后的存在,它会随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也会在光天化日大大方方地现出身形,你能看到它的剪影,但是永远捉摸不透它的相貌。你自以为影子如你想象,与你长得一样,可是……黑暗中的那张脸到底长成什么模样,是否有张只属于他自己的脸,谁又能说得清呢?   路过一个巷子口,夏夜烘热的穿堂风吹过,鼓胀起贴在身上的薄薄一层布料,徐承渡停了下来,靠在墙壁上,拢着手点燃一根烟,右手的食指与中指轻轻夹着烟蒂,然而即使是这么轻微的力度,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发颤。   都市的霓虹照亮了他半边脸,香烟安静地在指缝间燃烧着,他眯着眼睛缓缓吐出在胸腔里循环一周的尼古丁。   不远处的广场上人来人往,广场上空悬挂着一只巨大的LED电子屏,上面照例会播放无数光鲜亮丽的广告用以招揽潜在消费者,这些广告在每个季度都会遵循一定的顺序,徐承渡抖落烟灰,有些不耐烦地等待着那支无聊的口红广告过去。   屏幕暗了一秒钟,指尖的火光似乎跳跃了那么一下,徐承渡隐隐觉得热源逼近。   下一秒,屏幕上由暗到明淡出一个挺拔瘦高的背影,一身灰蓝色西装,镜头慢慢由下往上,笔直修长的腿引入眼帘,它们被剪裁得体的西装裤包裹,衬托出一股隐约的张力,让人几乎能想象出它表面附着的强健肌肉,再往上,紧致的臀部,流畅的腰线,平整的肩膀,优雅的颈线。   不需要其他动作,他一手插兜一手自然垂落,一个随意的站姿就轻易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广场上的行人被一个背影硬生生地逼得停下了匆匆步履,纷纷仰起头。   而当那人转过半边脸的时候,人们发出了然的喟叹,原来是他,如果是他的话,别说是一个背影,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能引发狂潮。   徐承渡上挑着眉眼,在小巷的昏暗中仰视亮光。   那张脸如记忆中一般,清秀儒雅,气质温润,就像是匠人最杰出的工艺品,通体流畅,毫无瑕疵。微蜷的棕发,眉沉如水,弦月般弯起的眼眸低垂着,那里面永远荡漾着温柔的笑意,由于皮肤过于白皙显得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呈现出淡淡的樱粉色,轻轻抿起,未笑先扬。这是最易让人卸下心防的长相,不锋利不突兀侵略性全无,却能在不知不觉中,恰到好处并不容拒绝地在任何人心底留下刻痕。   这样的皮囊天生就是为了聚光灯而生,生来就应该站在众人面前接受不同审美的考验。   徐承渡弯了弯嘴角,带出的弧度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欣赏。   人常常会因为卓越的皮囊而放松警惕,这是大众普遍会犯的错误,他们不知道,越是赏心悦目的外貌,越能成为得心应手的伪装和障眼法。   屏幕上的人转过身慢慢走近,那抹灰蓝色融入舞会的一刹那,原本黑白色调的枯燥交际场瞬间变得五彩缤纷起来,争奇斗艳的女士们纷纷向这位帅气优雅的男士抛出暧昧的眼神邀请,男人微笑着从容走过,坚定地迈向角落里一位低调的女性,向她递出了手。   镜头给了这只手一个大大的特写,高清画质让人几乎能看清肌肤的纹理和其下埋着的清俊骨骼。   那是一只令所有男人和女人都发狂嫉妒的手,长得过分的手指,如他的腿一般,修长且直,此时微微弯曲的姿势更是显得骨节分明,筋脉隐隐鼓起,暗含力道,他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伸手,那向上的手心仿佛浸染了神奇的魔药,令人心驰神往。   徐承渡皱眉,这里肯定经过修饰,可能是手上盖了层遮瑕膏,可能是后期图片美化,因为那只手掌的大鱼际,靠近虎口位置,理应有一个小而精致的纹身,此时却空空如也。   也有可能是……   那人把纹身给洗了。   被选中的幸运儿震惊过后,娇羞地搭上了自己的手,于是她摇身一变,成为了整个舞会备受瞩目的皇后,音乐声起,一曲酣畅淋漓热情四溢的探戈过后,男人绅士地亲吻了皇后的手,又独自退去,像是中世纪主人背后最忠诚的骑士,只留下一抹惊艳的背影。   随着身影的隐没,轻奢高订西装的银灰色logo浮现,低调又处处彰显尊贵品质,下面是品牌代言人瘦劲清峻的手写签名。   白格。   白格……指尖的热度越来越明显,到了难以忽略的程度,徐承渡回过神,手腕向后,把燃烧到尽头的香烟摁熄在墙壁上,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一早,当铃声第七次响起的时候,徐承渡忍无可忍地从床上抱着被子翻坐起来,闭着眼睛尝试寻找声源,最后终于在脏衣篓底部找到了许久未用依然顽强存活的超长待机诺基亚,这个非智能机只有通话功能,专门用来内部联系。   他瞄了一眼来电手机号的后四位数字,按下接听键。   “小昆昆,国家放开了政策,你妈生二胎了吗? ”   好不容易接通,苏昆仑被问的一头雾水,“我妈生我生的晚,今年都五十多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徐哥。”   徐承渡扼腕叹息,“唉呀,真可惜,独生子,无人分担,命得留着给父母养老送终。”   苏昆吾说话带颤音:“……徐哥,我错了。”   徐承渡笑了,“你没错,你哪里有什么错呢,你不过是性急,知道一时半会儿没人接依旧发扬坚持不懈的精神罢了,这种精神放到战场上,奄奄一息身已凉的战友都能被你喊魂喊回来,医疗兵?不存在的,他们根本没机会出场,节省了物资和人力,你是在为国家做贡献。”   某人的起床气不小,毒舌属性外加阴阳怪气全被激发,头一回见识的苏昆吾同志整个人都是懵的,“做做做……做贡献?”   那头沉默了,苏昆吾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嘲讽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徐哥,组织上正式下达了任务文件,让我全力辅佐你,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见个面?”   “负责人是谁?”徐承渡明显在刷牙,嘴里叼着牙刷,喷着牙膏沫,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他想起来自己貌似也收到过类似的官方文件,但是碰巧他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没仔细看。   “还是曼姐。”苏昆吾回答,“但是曼姐这回手里同时有几件案子,局里同时负伤了几位同志,人员紧张,这边她让我跟你说,你自己看着办。”   “哦。”徐承渡边捣牙刷边叹了口气,“案子的大概情况上面应该都跟你说了,咱俩正式成为搭档,你先把目标人物的资料搜集一下,后天碰个头。”   苏昆吾嘿嘿笑了两声,“那什么,徐哥,我昨晚连夜把能找到的资料全部搜集完了,今天打电话就是想来转交给你的。”   “这么快?”徐承渡想起自己昨天回来后肝了一宿的游戏,惊叹小年轻对职业的热爱,“那好,那咱们就下午见,位置你挑,回头给我发个地址。”   下午三点,苏昆吾约在了著名商圈的一家书咖,一进门,小资情调混合着浓郁的咖啡醇香扑面而来,画着精致淡妆的女孩儿们面前摊着厚书,小口啜着咖啡,窃窃私语,捂嘴低笑。徐承渡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一向跟文艺青年的范儿相去甚远,这一下子忽然误入文青聚集地,简直浑身不自在,每个细胞都不舒坦。   “徐哥!这里!”角落里,装模作样戴着眼镜、穿得斯斯文文的苏昆吾朝他矜持地招手。   徐承渡走过去,看了一眼他头上顶着的呆毛,觉得这人从里到外都呆呆的,冒着热腾腾的傻气,他坐下来,压低了嗓音,“你觉得这地方适合我们交接吗?”   苏昆吾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怎么了徐哥?不合适吗?”   “从我进门开始,你身后那位穿鹅黄色长裙的淑女,对角那两位一看就是未成年的小屁孩,还有靠近门口的那位戴眼镜的职业女性,都在时不时地对我进行友好的注目礼,你猜,我现在作为被围观者,心里是什么感受?”徐承渡皮笑肉不笑地问,“我们的交谈都是高度机密,这种开放式的环境……”   苏昆吾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徐承渡,只是扫了一眼就记住了店里所有人的外貌特征,不愧为“狼群”一哥。   “那要不……我们去开个房?”苏昆吾提议。   他的音量明明已经压得很轻,却依旧收获了不少怪异的目光,其中一道,还是来自徐承渡的。   “怎……怎么了?”他一下子紧张得结结巴巴。   “没什么。”徐承渡上下扫了他一眼,淡淡地出声,苏昆吾莫名其妙地觉得那眼神里满是嫌弃。   “给我吧。”徐承渡不再为难他,伸手要东西。   事实上,苏昆吾的选择也有他的道理,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干他们这行的,往往都是因为过于谨慎,导致行为鬼鬼祟祟,最终才被盯上。   苏昆吾得了赦令,立刻埋头翻起他随身携带的大型背包,那包看起来沉甸甸的,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等他终于把那个木色文件夹找出来的时候,徐承渡已经喝完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   他递过文件夹,尝试就内容进行解说,但是第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徐承渡的一个手势禁止,于是只好煎熬地傻坐着等待。   徐承渡慵懒地窝进沙发,随手翻了两页,眉毛重重挑起又轻轻落下。   出乎意料,这个苏昆吾看起来傻,但做起事来毫不马虎,就情报搜集工作来说,这小子比他之前合作过的许多搭档都要靠谱。   “听曼姐说你是不可多得的IT人才,看来是真的。”   得了一句夸奖,苏昆吾激动地揪了揪头发,“曼姐过奖了,惭愧惭愧。” 第4章 久别4   资料上把陆望的生平挖得锅底朝天,按照时间顺序,巨细靡遗,从社会关系变迁到家庭重组,一一罗列,从明面上看,整个一知名企业家的血泪奋斗史,白手起家的励志典型,从刚起步时的处处碰壁,到发达之后还不忘积极投身于慈善事业,拿着这份资料,这人完全可以去申请年度十大杰出人物。   陆望的前半生,大多数时候都郁郁不得志,不管投资什么只有的亏没得赚,只有一家几乎难以为继半死不活的房地产公司,最惨的时候走在路上还被混混群殴,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他三十岁那年。   这一年陆望身上发生了两大重要事件,一是事业,那一年,陆望原本的小房地产公司突然崭露头角,竞标成功,承包下市里一项重要的商区开发工程,被誉为业界最大一匹黑马;   二是婚姻,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显赫一时的荣创集团独生女,荣雨棠,宣布下嫁给名不见经传的陆望,自此他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庞大的家产,把荣创集团发展壮大,一路势如破竹,成就了现在的行业龙头,集团的名字也名正言顺地改成了荣望。   荣雨棠与陆望是再婚,在此之前,她的第一任丈夫意外身亡,仅时隔半年,她就带着十二岁的儿子下嫁陆望,当时这段女方比男方大七岁的再嫁事件还曾经引起社会热议……徐承渡捻着纸张摩挲,觉得荣雨棠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等翻过页继续往下看时,不知看到什么,他猛地一顿,几乎是腾地弹坐起来,慵懒闲适的坐姿被瞬间打散。   默默观望的苏昆吾被唬的跟着正襟危坐,他注意到徐承渡目光陡变,气场全开,死死盯着纸张,那眼神如刀,犀利得能穿透纸张把文件夹戳破,模样有点恐怖,他缩缩脖子,吞了口唾沫,呐呐出声:“徐……徐哥,哪里不对么?”   苏昆吾一开口,就迎来了徐承渡冷不丁的目光,几乎是一瞬息的功夫,对方就恢复了常态,漫射出去的气场收敛回来,凌厉的目光没有任何过渡地直接陡转平静,连带着肢体放松,像是突然泄了气的气球,重又窝进沙发。   “没什么……”他揉了揉眉心,“刚刚灵光一闪,突然顿悟了一个游戏新技能。”   苏昆吾抽抽嘴角,灌了一口冰摩卡,疑心自己是不是神经绷得太紧出现了幻觉。但他如果受过卧底专业培训,此时会发现,徐承渡低下了头,正用手摩挲着脸,这个姿势像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他脸上浮现出多余的情感。   这是都是徐承渡的下意识行为,把过于强烈的情绪隐藏起来,这是出于多年的习惯和本能,起码看起来平静,事实上,他此刻的心海用白浪滔天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意想不到的人名,还是曾经那么重要过,但从未想过这辈子还会有交集的人。   像是被原子弹轰炸过,脑中呈现短暂的焦土状态,等震惊完了,放大的瞳孔再收缩回来,他已经开始思虑起对策。   现在在他面前摆着两个解决方法,一是避嫌退出,申请调换任务,二是天知地知,把这件事瞒下来。   毫无疑问,出于职业操守、专业程度以及最基本的人身安全考虑,前者是最正确最保险的选择,而且潜伏任务尚未正式启动,此时退出尚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失,但是……但是什么呢?思绪一时间凌乱如麻,有的没的一股脑涌现出来,有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就鲜活了起来,那么灵动,仿佛触手可及。   有些情感就像心头重物,从没有希望的那天开始下沉,一直一直往下沉落,既不动也不尝试浮出水面,连一丝水纹也不惊动,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只是偶尔有浮光掠过,透过幽暗深沉的水面,才能察觉它的存在。   但是现在,水下的暗流突然变得湍急激烈,搅动起重物,让它浮了出来,探出一个角,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让它的主人不知所措。   徐承渡做着深呼吸,看了苏昆吾一眼,扯开一个眼角没有笑纹的假笑,笑得苏昆吾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小昆,你技术这么过硬,有没有顺手调查过你的搭档?”   苏昆吾腰背抻得笔直,“徐哥,我有贼心没贼胆!啊呸,不是,我相信组织相信同志!”   “没关系,你可以放心去调查,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互相了解一下而已。”徐承渡摆摆手,合上了文件夹,“反正我的档案早就被撤销得一干二净,你靠真本事获得的信息就是你的,不用跟我客气。”   苏昆吾局促地搓了搓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热烈的光,徐承渡愣了一下,直觉不妙,这眼神……   果然,苏昆吾激动地摘下眼镜,双手紧紧交握,“徐哥,不瞒你说,我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你的事迹,你是人民的英雄,是‘狼群’的英雄,我……我特别崇拜你,真的!”   他的身体越过半边桌子前倾过来,看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来献上一个熊抱,徐承渡梗着脖子把屁股往后挪了挪,咳嗽一声,“那什么,你将来只会比我更优秀,也会成为后辈的崇拜对象。”   “徐……”   “今天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就先撤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对了,你知道的吧?我不看短信,有事情直接call我,如果不是紧急事件,call一次就好,我看到了会回拨过去的。”   苏昆吾眨眨眼睛,还没做出什么反应,那人就携带着文件夹风一般地溜了,他呆呆地目送着背影远去,心想:原来……英雄都这么害羞的吗?   徐承渡出了书咖,把文件夹放进背包,又拿出一顶深灰色的鸭舌帽往头上一扣,挤上了地铁。   现在正处下班高峰期,地铁里人满为患,摩肩接踵,放眼望去,所有人都皱着眉头垮着脸,一副苦行僧饱受摧残的模样,忍受着身边的陌生人肆无忌惮地跨越私人距离,时不时来个亲密的肢体接触。   车门再一次打开,又是一群人挟带着热风涌入车厢,徐承渡从门口被挤到中央,前面穿着一身驼色西装套裙的女士一个重心不稳,啪叽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他皱了皱眉头,那位女士个子娇小,垂首微微侧着身,肩膀挨着自己,整个人几乎被拥挤的人群架起来腾空,完全没察觉到自己高跟鞋的鞋跟踩在了奇怪的地方。徐承渡尝试着把自己的脚抽回来,可又怕对方失了着力点不小心倾倒,权衡之下,他无奈地摸摸鼻子,想出声提醒,却忽然发现挨着自己的那副瘦弱的肩膀在不停颤抖。   徐承渡伸出去的手顿住了,发现她死命低着头,耳朵红透了,不停地往自己这边蹭,像是在躲避什么,但由于空间有限,始终囿于方寸之间,进退两难。   女士的身后,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大叔,夹着公文包,打着松垮的领带,一副正经上班族的模样,但徐承渡注意到,他左边的嘴角正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厚重的眼镜遮挡不住镜片后跳动着的兴奋光芒,他紧紧贴着他身前的女人,即使身后明明已经空出一段距离,仍不遗余力地往女人身边拥挤。   从徐承渡这个角度,他看不见这个男人用公文包遮掩住的手暗地里在干什么,但是看女士的反应,大抵也能猜到。   于是,嘎嘣一声脆响,这节车厢的乘客听到了一声惨烈的尖叫,属于中年男人,他们纷纷回过头,寻找声源,更有好事者,开始往这边挤过来。   徐承渡一手按着中年大叔的肩膀,一手松开他左手的一根食指,轻声道:“嘘——冷静,喊什么?再出声,你可就不只是断一根手指这么简单了。”   那男人油光满面,混着疼出来的汗水,整张脸看上去汗津津油腻腻,表情惊恐万分,不是因为偷摸女人被发现,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肩膀被这人一只手按着,他居然拼尽全力也完全挣脱不开,每挣扎一下,肩膀上的疼痛就更甚一分,像是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和着断指的疼痛,直钻进心窝。他咬紧了牙,浑身发抖,一边外强中干地瞪着面前的青年,一边直抽冷气。   “怎么,觉得委屈吗?想喊却不能喊?”徐承渡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男人仰起头,从鸭舌帽的帽檐下方往上看,光线被帽檐遮住,那一寸的黑色阴影下,他冷不丁地看到一双森冷可怖的眼,对上的刹那间,他身上的所有力道就卸了个干干净净,他蠕动双唇,想说出什么求饶的话来。   然而没有任何先兆,又是一声骨折的声响,较之前一次显得低沉很多,男人剧烈地蜷缩起上半身,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却还记得青年的警告,用另一只手堵住嘴巴拼命忍着,使劲儿跺脚。   徐承渡的唇角轻松地上扬着,似乎心情很好,“你刚刚做那种事的时候,人家想喊不敢喊偏偏要咬牙忍受的感受,现在是不是能体会一二了?”   中年大叔小鸡啄米似得点头,他现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还不认错,剩下的几根肯定也逃不过相同的厄运,于是他忙不迭地朝之前被他侵犯的那位女士弯腰认错,边说边扇自己耳光,“我……我错了,我色胆包天,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吧。”   那位娇小的女士半边身子被徐承渡掩在身后,此刻才终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脸,她恨恨地用力剜了他一眼,呸了一声。   围观的群众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位中年男人自扇耳光卑躬屈膝的态度很狗腿,旁边的一男一女模样都长不错,只不过那青年眼神实在可怕,像是个混社会的狠角色。   等车门一打开,中年男子抱着手逃命似的蹿下了地铁,大家也都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第5章 久别5   “谢谢你了。”那位女士长舒一口气,朝出手相救的青年投去感激的目光,那人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她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   “没什么。以后小心点,遇到这种事不要忍着。”徐承渡淡漠地开口,“你的沉默只会纵容他的嚣张,让他愈发得寸进尺。”   “……嗯!”女士重重地点了点头,移开了探究的目光。   但是想来想去,只觉得那半张脸是越看越眼熟,因为那嘴唇实在太有特点,下唇中间一道明显陷进去的凹痕,像极了她认识的一个人。   “你……”她犹豫地开口,“我们是不是见过?”   闻言,徐承渡抬起脸,目光锁定了那张姣好的面容,这张脸跟记忆中的一张脸慢慢重合,一丝惊讶一闪而过,他猛地后退一步。   “啊哈!徐承渡!”女子把手提包往肩膀上一甩,跟着逼近一步,“是我啊,施小婵!”   徐承渡四周看了看,车门刚刚关上,车厢里又人挤人,躲是躲不掉了,寒暄不可避免,“哈哈哈,真巧。好久不见。”   施小婵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学,就坐在他右上角,由于徐承渡高中时期比较混,男生不想招惹他,女生怕他,也就没什么人愿意跟他来往,比起班上其他同学,他跟施小婵之间的关系真的可以说是很好了。   “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施小婵是个胆小却热心的女生,跟班上大多数人关系都不错,自然也就包括徐承渡,“每年同学聚会,我都给你发邮件,你从来没回过我。”   同学……聚会……吗?   “抱歉,那个邮箱我早就不用了。”徐承渡耸了耸肩,上下扫了施小婵一眼,“多年不见,班花你更漂亮了。”   施小婵咯咯笑了起来,“都奔三了,黄花菜都凉了,再漂亮也没用,还不是剩下了?”   “居然还没嫁出去?”徐承渡故作惊讶,抿了抿唇,“那肯定是你眼光太高的缘故。”   “啧,你这撩人的本事完全没有随着岁月而消退嘛……”施小婵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一起吃顿晚饭吧,抚慰一下我单身狗还惨遭猥亵的受伤心灵。”   徐承渡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人就被拉着下了地铁,两个人兜兜转转,进了一家烤肉店,施小婵一坐下,先要了八瓶啤酒,美其名曰,“遇见老同学,贼开心。”   徐承渡抱着双臂,看着她用起子一瓶一瓶地打开酒,开到第六瓶的时候,他一把夺过了酒瓶,放到脚边,问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施小婵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眉角耷拉,嘴角上扬眼尾却没有笑纹,面部肌肉调动失衡,难道要我说是你的微表情暴露了一切吗?   徐承渡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是个一瓶倒,今天这同归于尽的架势,我看不像是要举杯同庆,倒像是要借酒浇愁。”   “眼神这么犀利,小心找不到老婆啊……”施小婵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徐承渡满上,脸色这才垮了下来,“我是个律师,今天又双叒叕败诉了。”   “你?律师?”徐承渡瞠目结舌,“作为一名律师,你刚刚就那么默默地忍受咸猪手了?”   “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施小婵啐了一口,先拿出湿巾把唇上鲜艳纯正的口红擦干净,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双粉红色的拖鞋,把高跟鞋换下,“我是太累了,不想引发争端,一时间鬼迷心窍,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杯啤酒被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她皱起秀丽的眉毛,撅起嘴,“没想到自己这种鸵鸟态度会让那人变本加厉,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让他尝尝老娘高跟鞋的威力!”   徐承渡深以为然,“自己的权利自己要学会维护,你们做律师的,应该最明白不过了。”   “唉,律师?当初我怀着为穷人伸张正义的一腔热血投了律师行,到头来呢?潜规则和黑幕横行,能打赢的官司都要被迫打输,为什么?因为上司收了红包,你不乐意就拿前途施压,再加上性别歧视,律师自己的权利都没办法维护。”施小婵气得两腮都鼓起来,眼底发红,像是一条膨胀的河豚,“这个社会,实力已经不是唯一的通行证了!”   作为一个曾经走过后门的关系户,徐承渡默默喝酒不说话。   “你呢?入了哪一行?高考完你就销声匿迹了,跟人间蒸发似得。”这时,腌渍过的生肉陆续上来,徐承渡自觉承担起烤肉的任务,他尽量让自己使用左手的姿势看上去熟练又自然,虽然仍有些轻微的磕磕绊绊,但好在对面的女士不是个细致入微的人。   “我啊……”他沉吟了一声,“算是为政府做事的吧。”   施小婵同样目瞪口呆,“什么?你当了公务员?”   徐承渡想了想,自己确实算是吃国家粮饷,于是点头。   像是听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施小婵震惊过后,指着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真没想到,你,你居然去考了公务员?天呐,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你说你去混黑帮,我觉得还真实一点。我是不是在做梦?”   徐承渡满脸黑线,“怎么的?还不准失足青年回归正途了?”   “不不不,回归好,回归好,噗……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   等她笑完,第一批肉已经烤完了,外焦里嫩,香味扑鼻,徐承渡一片一片夹到对方盘子里,恶狠狠地道:“再笑,祝你吃烤肉呛到。”   “你不要每次做这些温柔的事的时候,都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嘛……这么多年了都不长进。”施小婵叹了口气,捡起一块肉塞进嘴里,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对了,你跟白格还有联系吗?你们那时候哥俩儿好啊,形影不离的。”   徐承渡给肉翻面的动作微微凝滞,烤盘上,猪五花滋滋作响,腾腾的热气让施小婵有些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   “白格?没有。”   施小婵对这个回答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她撑着下巴,眯起杏眼,“也是,人家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影帝,国内国外到处飞,自然没时间搭理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过,他可真是火啊,不怕本命长得帅,就怕本命长得帅还是实力派,我身边的好多小姑娘都是他的铁杆儿影迷,害得我从来不敢说他曾经是我高中同学,还就坐在我后面。”   “为什么?”徐承渡放下夹子,端起酒杯,“能跟影帝做同学,不是挺光荣的吗?”   “那你是不知道现在的迷妹们有多疯狂。”施小婵摆摆手,做出惊悚的表情,“有一回我不小心透露了一点同学关系,就非拉着我刨根问底,别说感情史、学习成绩这些了,恨不得把白格内裤穿什么牌子都打听清楚,太可怕太可怕。”   一边说,还一边嫌恶地做出驱散苍蝇的挥赶动作。   徐承渡勾了勾唇角,他笑起来的时候,下唇的那道刻痕会被拉平,显得顺眼多了,“问你倒也问对人了,毕竟你当初也算是白格的早期迷妹,她们的前辈。”   闻言,施小婵立刻做娇羞状,捂住脸,“唉呀,我暗恋他那事儿都过去八百年了,我早就认清现实了!不要提了,丢人丢人。”   “那确实,趁早放手比较好,情敌太多,轮不上。”徐承渡插科打诨起来。   施小婵黯然神伤,“原本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我没有把握机会。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那我也不敢告白。而且吧……”她压低了声音凑近道,“我曾经有段时间一直怀疑他根本不喜欢女孩子!”   徐承渡心里咯噔一声,“瞎说什么。”   “真的!”施小婵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迫切跟人分享她一直以来隐秘的猜测,“你们那时候天天腻歪在一块儿,之间那种互动,他看你那眼神,哇,能把人腻死!见过兄弟之间感情好的,真没见过你们那么好的。”   徐承渡挑眉,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女人的第六感?   “你真有意思。”他摇了摇头,摆出一副向腐女势力低头的模样。   “啊,还有还有,大一的时候,白格曾经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当时显示是一个外国号码,我愣是半天没接。”施小婵又想到了新的佐证,连忙道,“后来他一直坚持不懈的打,我就接了电话,真没想到是白格。我给你模仿一下他当时的语气啊。”   徐承渡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表演。   “喂?小婵吗?我白格。你有徐承渡的联系方式吗?”施小婵圣母般微笑起来,“没错,就是这么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火急火燎。”   “他找过我?”徐承渡叼着啤酒杯,语气平淡,握筷子的手却不由自主加重了力道。   “是啊。”施小婵大幅度地点头,“后来同学聚会,我才知道他不光向我打听了你的消息,还向班上其他几个同学打听了。”   “他说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   “哦。”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有猫腻?”她笑得不怀好意,徐承渡看着她眼底恶意的光芒,知道她并没有较真儿,所以也不刻意撇清,反而顺着她开起了玩笑。   “对象如果是白格的话,勉为其难让我弯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哈!你们这些帅哥啊,为什么跟我们女人抢男人?还能不能给条活路了?”   一顿香气四溢的烤肉在叙旧中,一直吃到近十点钟才结束,徐承渡跟施小婵交换了联系方式,把她送上计程车,然后自己前往公交站搭乘公交。   白格曾经找过我吗?找我干什么?这两个问题自施小婵走后就一直盘旋在徐承渡的脑海里。   要说起来,他跟白格之间确实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敷衍潦草,最后因一方的突然离开戛然而止,甚至……连句像模像样的分手和正式的道别都没有。   徐承渡靠在公交站牌上,垂着头颅,啤酒在胃里慢慢发酵,被夜风一吹,又深入进血液几分。他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层蒙在记忆上的厚纱,一点一点,每掀起一个角都要平复一下激荡的思绪,等彻底揭开了,却失落地发现其下封存记忆的老陶罐早就不在原处,而是不知道被他挤到了哪个角落。   他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怅然若失。   由一开始的刻意不去想,到现在的自然遗忘,那段负责这段记忆的神经元和树突常年受不到该有的刺激,恐怕早就萎缩消失,再也无力建立起新的联系。   所有曾经清晰的画面都蒙上灰尘,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向另一个世界,使得原本熟悉的场景泛出些陌生的味道。   可是……记都记不清了,为什么胸膛那里还是酸酸的?像是注射进一针管的陈年老酸醋,直酸得他肌肉产生钝痛感。   一定是太长时间疏于运动的缘故……通宵运行的公交停在面前,徐承渡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戴上鸭舌帽。 第6章 久别6   一个星期之后,徐承渡跟苏昆吾二人根据手头上已有的情报,拟定了详细的潜伏计划,上报给组织开会讨论。   “陆望的身边基本是铜墙铁壁,安保工作做的滴水不露,出入都被保镖包围,别说是寻常人,就连他们本公司的职工都近不了身,平时汇报工作的也都是特定的那几个亲信。所以我们打算采取迂回战略,从他身边的安保总负责人,孟亚虎入手。”   昏暗的会议室内,投影上出现一张照片,那是一位面露凶相的中年男人,上眼皮皮肤松弛,眼尾耷拉下来,形成标准的三角眼,鹰钩鼻高颧骨,紧紧抿着嘴,任谁见了都会下意识觉得这人不好惹。   苏昆吾站在屏幕前认真讲解,鼻尖上的汗水发射出莹莹亮光,“孟亚虎,外号牙哥,因为他门牙突出,有点龅牙。”   他调出另一张图,这张图上孟亚虎是笑着的,门牙确实很有存在感,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牙哥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陆望,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属于前期开始最忠心最得力的下属之一,由于本人除了一身狠劲没有任何生意头脑,所以只好在陆望身边负责安保工作……”   “你们打算怎么接近这个龅牙?”邓曼一身挺括警服,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服服帖帖,她打断了苏昆吾准备的长篇大论,直奔主题。   苏昆吾挠了挠头,一直默默坐在角落的徐承渡开了口,“这龅牙开了一家地下格斗场,平时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去那里晃一晃。”   “嗯……”邓曼右手握着钢笔在会议桌上轻轻敲打,“你是想参加黑市格斗,吸引目标人物注意?”   徐承渡点点头,“根据苏昆吾的调查,陆望身边的很多保镖都是孟亚虎从那个地下格斗场物色回去的,这大概是接近陆望的唯一途径。”   邓曼沉默良久。   “人身安全能保障吗?参加这种格斗的,都是些铤而走险、要钱不要命的穷凶极恶之徒,攻击性很大。”她放下钢笔,转过凳子,凌厉的目光射向徐承渡,“你上次任务伤了只右手,我写了十万字的检讨。”   “曼姐,格斗这一块儿,你还不放心我吗?”徐承渡扬起下巴,露出一口自信的白牙。   “我就是太放心你了。”邓曼剜了他一眼,“我就一个要求,跟‘狼群’随时保持联系,一有意外发生,立刻请求救援。”   她这句话是对徐承渡说的,眼睛却看着苏昆吾。因为她知道,徐承渡从来不把她注意安全的警告放在心上,只能对他的搭档耳提面命。   苏昆吾会意,连连点头。   没有家人,没有牵挂,狠辣心细,这样的同志是‘狼群’最乐意接收的对象,但这样的人往往都极有个性,容易犯一意孤行,不服从组织的毛病,更有甚者,不太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儿。   “承渡,组织需要必要时可以为国家慷慨赴死的同志,但是不需要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生命草率交代的同志。”   散了会,临走之前,邓曼说。   徐承渡脊背一僵,到底还是没做出什么保证。   *   夜幕降临,黑色超长保姆车不紧不慢地保持着匀速前进,车内的温度保持在适宜的二十六度,经纪人接了个工作电话,正小声地跟人辩驳着什么,惊动了仰面躺在座椅上补眠的男人。   男人身上盖着典雅的灰色外套,伸展的四肢逐渐苏醒,缓慢地缩回来,恢复惯常优雅的坐姿。   “什么事?”修长的手指揭开眼罩,白格闭着眼睛动了动眼珠。   “醒了?”经纪人萧图挂断电话,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搓着手斟酌着用词,“那什么,《心火》的后期制作完成了,上映在即,这两天在紧锣密鼓的跑宣传,江导的意思是,希望你能配合剧组上一档最近很火的综艺节目,帮电影拉拉人气。”   说了一长段话,白格安静得仿佛只会进气出气的人偶,恍若未闻。   萧图咬咬牙,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综艺节目,所以暂时以档期原因给待定了。但是吧……江导的面子,我觉得我们是不是不好随便驳了?”   江流在国内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名导,所出无凡俗,件件皆精品,可以说是院线的票房保证。而且,他对这次执导的《心火》颇为上心,意在冲一冲年度小金人最佳导演,想加大宣传力度也是无可厚非。事关这位大名鼎鼎的导演,多大的腕儿在拒绝他之前都会在心里掂量掂量。   这要是放在手下别的明星身上,萧图绝对是自作主张,第一时间就满口答应,但现在对象是白格……这位左右逢源的王牌经纪人捏了捏发胀的眉心,圈内人皆道白格亲切随和好说话,一点没有巨星的脾气架子,只有萧图知道,呵,对外的那一套都是装的!他家白格,脾气禀性都古怪得很,绝对是天上有地上无正常人无法忍受的那种古怪!   他忽然想起之前某八卦杂志的言论:白格的人缘好吗?好。白格圈子里的好友有哪些呢?似乎……没有。这家杂志对这位巨星最终的点评是:孤独却才华横溢,无人能轻易靠近的艺术家。   事实是,按白格的脾气,他们有本事靠近得有本事相处啊……   车内的沉默延续了一个红灯那么长,就在萧图觉得这事八成又是黄了的时候,白格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去吧,这次跟江导的合作挺愉快的,彼此照拂一下,应该的。”   什么时候他家白格这么懂事了?萧图一时间几乎感动得涕泗横流,忙不迭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回电话过去,定好行程。”   白格不置可否,换了个坐姿,拿出手机开始刷微博。   “对了,周五的家宴,你确定出席吗?确定的话我就把那天的通告都推了。”萧图正在认真研究具体的日程安排,突然记起来周五那天白格的家宴,那天似乎是他母亲的生日。   “你给荣夫人回个电话,太忙,不去。然后挑个礼物送过去。”白格盯着手机屏幕,神情专注,答得甚是敷衍。   “那好。”白格跟家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从来都称呼自己母亲为荣夫人,也不太愿意跟家里经常走动,偶尔的家宴也是能缺席就缺席。萧图闻言,也不大惊小怪,把行程表上的家宴二字划去,一抬头,对上白格分外璀璨的双眸,心里咯噔一声警铃大作,不好的预感弥漫开来,“什么事?”   白格冲他笑了笑,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屏幕上红彤彤油汪汪一片,龙虾毛豆加上羊肉串,引人食指大动,“我想吃烧烤了。”   “现在?”你看你看,又犯病了,“我给你叫个外卖?”   “我要去吃路边摊。”   萧图扑通一声干脆利落地跪下,振臂高呼,“格子,格子你是巨星,巨星,巨星你懂吗?top star!你不能去路边摊,你考虑考虑安保大哥的感受啊!”   白格微笑着看他,目有慈悲之意,径自对埋头开车的助理道:“就是之前我常去的沈记烧烤,好久没去,老板都快把我忘了。”   不,不会,他把自己儿子忘了也不会把你忘了的。萧图抽动着嘴角,明白阻拦无望,默默地给安保队长和私人医生各发了一条简讯:主子犯病,速来救驾。   从担任白格的经纪人那天起,萧图就遭遇过无数的突发事件,比如在游乐场造成运营障碍,烧烤摊被围追导致交通瘫痪,公共厕所被堵事件等等等等,有一次险些酿成踩踏惨剧,不得不动用了当地警力疏散人群,直接导致公司被警察局下达警告文件,严肃令其约束旗下艺人,避免对社会治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若屡教不改,会处以相应的巨额罚款。   惨痛的教训历历在目,萧图倒抽一口凉气,问出一直盘桓在心头的世纪难题,“为什么总是去那一家烧烤摊?”   白格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出异样的专情,以至于现在白格的粉丝都学会了在那家烧烤摊守株待兔,而那家的老板甚至打出了“白格钟情的烧烤”这样的名号来招揽顾客。   “因为好吃啊。”白格冷飕飕地飘来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是吗?”萧图扶额,“那是你吃的烧烤太少了,吃了一次就认准了一家,说实话,他们家真的只能算是普通。而且……你的胃,根本就受不了重油重调料的刺激,回回都是受罪。”   “不普通,也不受罪。”白格摩擦着自己左手大鱼际的位置,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会是受罪呢……” 第7章 久别7   “毛哥,这是新来的拳手。”   穿过狭窄逼仄的长长甬道,徐承渡被一路领着,来到外表是普通夜场的地下格斗场。   带他来的人只进行了一轮普通仓促的问话面试,就毫不设防地把他带了进来,送到毛哥面前。   这里光线昏暗,面对面几乎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所有的光线都聚焦在正中央的一个高一米五米见方的格斗台,格斗台称得上简陋,不见该有的安全围绳,四面只有松垮垮的铁丝。此时还没到比赛开始的时间,台上空空如也。   毛凡是这家地下格斗场表面上的管理者,拿着薪水替人办事,负责维持场内基本治安,以及源源不断地物色新拳手。   “叫什么?”他盯着面前待着兜帽,不修边幅的青年,漫不经心地开口,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青年胡子拉碴的下巴。   “马哲。”徐承渡开了口,嗓音异常颓丧低哑,那是抽了整整一包烟营造出来的烟嗓效果,他很满意。   “会什么?”   “散打。”   “什么水平?”   “不太清楚。”   毛凡顿了顿,问:“有身份证吗?”。   原本懒散的马哲忽然有些踌躇,眼神晃动聚不上焦,他试探着开口,“一定要身份证吗?”   毛凡似乎是见惯了这种人,能来这种地方碰运气的身世都不会清白到哪里去,大多抱着干一票大的就走人的赌徒心理,把命放在了秤砣上论斤卖,他嗤笑一声,“怎么?犯了事?”   青年咬着牙关,咬肌迸出,像是在忍受着怒气。   “咱们这儿啊,有身份证是有身份证的办法,没有是没有的办法。你看……”毛凡拖长了语调,像是在给对方缓冲的时间,“要是没有呢,风险必然大一些,咱们得签一个生死状,生死有命,全看老天爷的意思,好赖都得担着。。”   说完,毛凡也不催促,只静默地等着,慢条斯理地喝茶,非常人性化地给足了对方考虑的时间。   大约是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沉默的青年开了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我签。”   毛凡面上也不见欣喜,只是翘着二郎腿,轻轻放下茶杯,拿过助理递上来的一份合同,摊在青年面前,“签之前你得先知道,第一场格斗之后经过评估我们就会给你分级。初级水平的格斗,击毙率在20%,中级格斗击毙率一半一半,到了高级,那就是七成。我们关注的东西只有两样:金钱和生命。在格斗场上,它们是划等号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青年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遍布着骇人的血丝,毛凡愣了愣,心尖发颤,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属于野兽的凶残和悍戾。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在那简陋的格斗场上杀红了眼的困兽们,每一位都有这样的眼神,这是被血气激发出来的狰狞,也是胜者发出致命一击前的阴狠。   这次我可能物色到了一位新的王者,给大人物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了新鲜血液。毛凡按捺下激动的心情,挪了挪屁股,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   当天晚上,签完生死状,毛凡没让这位叫马哲的新拳手先行离开,而是邀请他坐在身边,一同观看九点整正式开场的新鲜格斗,让他提前熟悉一下他即将亲自踏上的舞台。   随着比赛时间的逼近,络绎不绝的看客们陆续进场,徐承渡注意到,凭着手上不同颜色的入场票,这些来自社会不同阶层的,或西装革履、或不修边幅的观众们,在这里亦逃不过等级分明的社会秩序,而筛选他们的唯一衡量物就是——金钱。就像看演唱会有前排后排vip之分,这里同样也有视野绝佳的包厢和流动拥挤的普通席位。   毛凡在二楼居高临下,笑眯眯地望着全场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状似不经意地抛出一个问题,“你知道你们的出场费和奖金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身边的青年很明显是个不喜开口的人,不善于交谈也不习惯交谈,但这不代表他是个木讷愚蠢的老实者,他的目光从兜帽下射出,在场上环视一周,精准地吐出两个字:“赌博。”   毛凡喜欢跟聪明人交流,这样可以省下很多的口水,他赞赏地点了点头,“没错。来这里看拳的人很少能沉得住气不去下注。试想一下,那些每日定时定点买彩票的人,只是看几个球撞来滚去都觉得肾上腺素飙升,更何况是亲眼看到两个一身肌肉的男人殊死搏杀呢?”   徐承渡睫毛微颤,来这里之前,他早就对地下格斗场的运营模式摸得一清二楚,赌资几乎是支撑其顺利运营的基石,观众通过“定庄”“活庄”等方式把钱压在拳手身上,运营者则向吸血虫一样从拳手身上扣取相应比例的场地费,管理费,各种费,一层一层剥削下来,最终落在拳手身上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然而这很少一部分的赌资,就足以让无数人为之头破血流,断筋伤骨,甚至赔上性命。   九点的提示音响起,场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两位身材火辣穿着三点式的妙龄混血女郎从两侧登上格斗台,她们手中各举着一块木质牌匾,上面写着今天即将出场的两位选手的姓名,金环和阿客。   养眼的美女和激荡的鼓点并没有让观众们有太大的反应,他们端着酒杯自顾自交谈、串场、下注、分析优缺点、预测输赢,但是当两位拳手出现的时候,场内诡异地安静了一瞬,如同达到沸点的开水,突然就沸腾欢呼起来。   主持人兼裁判的赛前介绍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人注意这个光头小个子在叽歪些什么,全场的目光聚焦在那两位肌肉发达的格斗机器身上。徐承渡冷冷地扫过去,这些目光是狂热的,贪婪的,期冀的,瞪大眼睛的赌徒们跃跃欲试地在拳手身上寻找刺激,好像看一场酣畅淋漓的拳赛就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   “左边的是金环,右边的是阿客,胜率赔率都差不多,算是中级拳手。”毛凡点燃一根烟,眯着眼睛看向台上,比起下面的观众,他显得淡定多了。   徐承渡默不作声。这里没有规则,两位选手的服装甚至都不统一,金环染着夸张的金发,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大红色的裤衩,十分嚣张跋扈地抖动着过度发达的胸肌,并且不断嘶吼蹦跳,试图挑衅对手;相比较而言,阿客则显得低调许多,穿了一件平平无奇的黑色马褂,露出健壮遒劲的手臂。   没有正规拳套没有护具,他们只是在手上草草缠了几层白色的绷带,就这么站在了斗兽场。   裁判一声尖锐的口哨,音乐关闭,全场安静。   比赛开始得一触即发,金环擅长腿法,先发制人,强劲的高扫踢像是锋利且不知疲倦的斧头,从各个方向朝阿客砍去。在开局一分钟内,阿客都处于被腿法压制的状态,他尽全力地移动着步伐,躲避这些致命的扫踢。所有人都盯着金环带着虚影的腿,他们都知道,一旦人体被这钢铁般的腿击中,就会发出清脆的骨折声,继而就会像大树般轰然倒地。   “反击反击,杀了他!”   “孬种,躲什么?快上啊!”   “阿客,你在干什么?睡着了吗?在思考人生吗?你妈喊你吃饭啦!”   “飞毛腿金环!飞毛腿金环!必胜!必胜!”   疯狂的人群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怒吼声,几乎掀翻地下室的屋顶,他们捏紧了拳头,目眦欲裂,似乎比拳手们更激动,更有甚者,已经凑近趴在了铁丝网上,挥舞着双臂为他们下注的拳手鼓劲呐喊。   作者有话要说:   我:哇,打斗好难写,憋了一天了。   基友:你尽管写,反正读者都是跳过不看的。   我:…… 第8章 久别8   “你觉得谁会赢?”毛凡忽然问。   徐承渡盯着场上,轻轻眨了眨眼睛,“金环明显体力不够,容易后继无力,连续的高强度侧踢让他不得不选择速战速决,阿客只要撑过两分钟,就能赢。”   话音刚落,格斗台上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金环侧踢的速度果然减慢,阿客抓住空隙猛地出拳,精确无误地击中了对方的太阳穴,那一瞬间,全场的看客们几乎都听到了头盖骨崩裂的闷响。   “阿客的重拳质量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拳手中,最强的。”毛凡弹了弹烟灰,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而且冷静自持,专挑险要部位出拳,他的对手,不是死就是残。”   短短两分半钟,胜负已分,场上嘘声与欢呼声炸开了锅,一声不吭倒在格斗场中央的金环全身抽搐,口中不断涌出大量的鲜血,顷刻间就染红了大半个格斗台,可想而知,应该是脑部遭受了严重损伤。   空气中弥漫起丝丝甜腻的血腥气。   很快,他的抽搐就停止了,裁判上前探了探呼吸,叫了担架上来把人抬走,激动地宣布胜利属于拳王阿客。   “八成是活不了了。”毛凡叹了口气。   下面看拳的人压根不在乎失败者的生死,他们只在乎输赢,输了的那批人大声咒骂着选手的不给力,看得不过瘾,愤而离席;赢的那批人则举杯狂欢,热烈讨论着刚刚两分半钟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尽情嘲讽着金环搬不上台面的腿法和体力,吹嘘着阿客弹无虚发的重拳。   这是徐承渡第一次亲眼目睹地下格斗场的黑暗和残酷,不可否认,台上遗留的鲜血多少带给了他一些震撼。   这种游离于正统格斗道德以外的比赛形式,比想象中更加血腥,高风险高收益无限制,所有登上那五米见方的格斗台的拳手,都只有一个目标:用最短的时间和最有效的方式让对方爬不起来。   所有的花拳绣腿在这里都是累赘,死亡的威胁面前,一击致命的凶狠招法最受欢迎。可以说,从格斗台上活下来的人,都是徒手杀人技术中的佼佼者。   青年垂着头,下巴几乎磕在胸膛上,看上去似乎被吓傻了,毛凡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了吗?其实今天是个例外,一般情况下,没那么轻易就弄死……”   “我什么时候能上台?”青年不太礼貌地打断了他的安慰,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毛凡,“我现在很缺钱。”   这目光就连毛凡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忽略了青年打断他的粗鲁,下意识回答,“最快明晚。”   青年微微颔首,站起身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麻烦您尽快给我安排场次。”   毛凡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个青年比他想象中更坚定,更疯狂,更穷途末路。   *   《火星撞地球》是近半年来红透大江南北的一档综艺类访谈节目,自开播以来收视率就稳坐前三,由星空台当家主持人李琛以及新晋台柱子薛子瑶共同主持,一向以话题刁钻、言语犀利著称,是很多明星想上又不敢上的节目之一,粉丝们大多称这档综艺为“情商粉碎机”,不少情商欠缺的明星在这里吃过不大不小的亏。   所以当节目组邀请《心火》剧组的时候,压根儿没想到影帝白格会同意录制,等通知下来的时候,台里几乎炸开了锅,一夜之间其官方微博,主持人私人微博集体被粉丝攻陷,热度连续三天内居高不下,节目组里里外外紧张得鸡飞狗跳。   节目录制刚开始,薛子瑶就连连出现低级口误,李琛频频救场。   “哈哈哈,小瑶你淡定一点,看见白影帝就迈不动腿,张不开嘴,道友修为不够啊。”李琛一句玩笑话,引得哄堂大笑。   薛子瑶立刻接住李琛抛过来的梗,捂脸跺脚做娇羞状,“这么大一帅哥坐我旁边,还有漂亮小姐姐,心跳得太快,根本想不起来台词啊!”   边说边做眩晕状,白格适时出手,虚虚扶住她,打趣道:“那你多看我们几眼,习惯了就会产生审美疲劳了。”   他这一扶,观众里白格的粉丝登时尖叫出声,薛子瑶连忙踩着高跟鞋跳开,“天呐天呐,刚刚发生了什么?白格的迷妹已经提着四十米砍刀在路上了!”   一番插科打诨,气氛显而易见地轻松了起来,李琛开始把话题引向电影《心火》。   “江导这次时隔三年倾力打造的回归之作《心火》,可以说早就让荧幕前的观众们望穿秋水,目前根据江导往前透露出的信息和宣传片来看,这应该是部爱情文艺片?”   由于采取了全封闭式的拍摄方式,取景又都在国外,加上保密措施做得好,《心火》的故事主线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大众只知道这次江流一改往常拿手的商业巨制,突然转型走起了小众文艺范儿。   节目录制前关于电影的那些问题一早就对好了台本儿,剧组里唯一一个女演员安慕对于照本宣科驾轻就熟,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故作思考了那么一瞬,谨慎开口:“江导曾经跟我们说过,这次的《心火》是他年轻时的一个遗憾,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勇气将这个故事搬上荧幕,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能力水平有限,不能圆满地表达和叙述……”   “那现在江导是认为自己的能力已经达标了吗?”薛子瑶是综艺界出了名的快人快语,她突然横插一杠提出的问题并不在设定好的台词内,这一问让安慕瞬间慌了阵脚,让她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彻底卡了壳,从容优雅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精致的小脸上。   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很容易被人指摘江流这两年日渐膨胀,自视过高。   “我想,是江导觉得现在的他已经足够成熟,成熟到能够解开心结放下芥蒂跟所有人分享这件往年遗憾吧。”一旁的白格无比自然地接过话题,顺手替安慕解了围,安慕如释重负,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也就是说,《心火》的故事是以江流本人为创作原型的?”李琛的身子微微前倾,显示出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全剧组的人笑而不语,这本身就是《心火》的一大噱头,正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曝光,《火星撞地球》这档火爆综艺无疑是恰巧给了潦倒饥汉一条结实的长棍面包。   江大导演的伤痛青春,年少轻狂,能勾起多少人的好奇心并让他们自掏腰包走进影院呢?谁也没办法估测。   两位主持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媒体人,嗅觉自然是非一般的灵敏,连忙旁敲侧击地打听起这段绯闻轶事,要知道,年过四十才华横溢的江导至今仍孑然一身,会不会是跟年轻时的这段感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李琛和薛子瑶互相使了个眼色,一唱一和,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这次全剧组的演员落跑的智商仿佛集体上线,一个个要么成了锯嘴闷葫芦,要么成了迎来送往的太极高手。   “大家如果真的对江导这么感兴趣,不妨亲自去电影院看个究竟?”最终这个话题以男二号的票房呼吁告一段落。   “那……接下来我们来聊一聊各位演员在拍摄期间,对哪场戏最印象深刻吧?”问题终于又回到了既定台本,所有演员都松了一口气,开始大谈特谈起自己在剧组遭遇的一些难忘场景。   等轮了一圈终于到了一直沉默的白格时,薛子瑶忽然换了提问方式,她吃力地从背后抱出一个偌大的纸箱,“是这样的,自从发布消息声称白格要参加我们火星撞地球以来,我们节目组的官微就被大批粉丝攻陷,像这样粉红色的加急信件更是像雪花一样飘来了电视台大楼。”   白格眉眼微挑,面露讶异,但细细观察,更像是难以掩饰的惊喜。   台下的粉丝激动地欢呼起来,白格的名字瞬间响彻整个录制厅。 第9章 久别9   “我们受这些粉丝所托,答应她们从这些来函里挑出五封,当众念给白格听。”李琛扶了扶眼镜,征询白格的意见。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更想把这一箱子抱回去,坐在地上一个人慢慢拆慢慢看,但既然是节目组做下的约定,我自然乐意配合。”白格保持着温和有礼却不失热情的微笑,大方颔首。   这些信件大多表达了对白格的爱慕和支持,还顺便附带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比如询问白格喜欢什么颜色,爱喝什么饮料之类。白格事无巨细,耐心地一一回答,对粉丝的宠溺简直突破天际。气氛突然变得温馨起来,台下有一些迷妹已经开始感动得泣不成声。   “我们都知道,白格是莱昂大学商学院的高材生,专业学的是企业管理,这位Lemon小姐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从事了与自身专业完全不同的演艺事业?”薛子瑶道。   这是很多人都想问的问题,一个品学兼优的学霸,到底是为何毅然偏离了人生的既定轨道,一头扎进了鱼龙混杂的娱乐圈?   “这……”白格的对答如流出现了难得的停顿,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大概是因为曾经某个人说,我这么好的演技不去演戏,实在太可惜了。”   那人曾伸手掸落他肩上的落叶,不屑地扯出一个嘲笑:白格啊白格,你把人生过得像演戏,一套一套的,演技这么好,全世界都欠你一个影帝。   “竟然是因为这么随意的一个理由?!那么,方便透露这个某人是谁吗?”李琛随即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   白格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落落大方:“一个十年不见的老友。”   李琛阅人无数,短暂的相处足以让他明白白格是个情商极高的人,他不想提及的话题再怎么深挖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力气。   于是不作停留地拆开最后一封信件,飞快扫了两眼,使了个暧昧的眼色,“啊,这位粉丝看来十分关心偶像的感情生活……”   一提到感情生活四个字,全场所有人都敏感地竖起了耳朵,这大概是唯一一个能令所有人都感兴趣的爆点。   “这位小姑娘在信里用了大量的颜文字,能看出来是个很可爱的少女,她想知道,白格以前是否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恋爱,恋爱过程中,说过的最肉麻的情话是什么?”李琛一口气念完,随即调侃起来,“哇,你们小女生难道都喜欢会说情话的男生吗?”   旁边的薛子瑶立刻叉腰回答:“如果你长得跟白格一样高一样帅,不会说情话能怎么办?只能原谅你;但如果你不高不帅,还没有情话技能傍身,广大女性同胞表示,你可能再多吃几年狗粮才能醒悟……”   安慕和台下的女观众举起双手表示苟同。   李琛觉得膝盖上全是箭,做喷血三尺状,引来笑声一片。   笑完了闹完了,目光重新聚焦到白格身上。   情话么……记忆精确地倒带到一个场景。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那人逆着光,眯着眼睛,轻声问。   白格记得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我可以感觉到那里热热的……我想想那里是哪里……”   “心吗?”   “不是,再往后一点,在心脏的下面。肾吗?肝吗?还是胰脏?对了,就是脾脏。我可以感觉到脾脏肺腑整个儿的热起来。”   这话实在有点傻兮兮的,那人愣了半晌,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原来我就是个行走的大暖壶。”   白格的神情陷在回忆里,变得异常柔和,扬起的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意:“既然是情话,我只会对那个人说。你们凑什么热闹?”   一句挖苦让所有粉丝心碎一地,但碎完之后,转念一想,情话吝啬到只对一个人说,哪怕只是把它当成谈资说一说都不能,这怕不是就是世上最浪漫的情话了!于是自己又凑巴凑吧把碎成玻璃渣的心重新粘起来,并脑补出一大碗新鲜出炉的热乎狗粮,含着泪吃得不亦乐乎。   *   徐承渡接到电话时,已经是三天以后,这三天他每天都保持着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严格作息,精神高度紧绷,在接到通知的那一刹那,他反而放松了下来,心想:总算来了。   说不清是畏惧,还是紧张,或者二者皆非,他觉得太阳穴那里激烈地鼓动着,日夜喧嚣,是兴奋。   他想起教官曾经对他的评语:此人本性里就有逞凶斗狠的暴力因素,爱好冒险不计后果,冲锋陷阵时,这是好处,在部队生活里,稍微不加控制就可能成为害群之马。   害群之马?徐承渡不屑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他还记得他当时倔强的反驳:那我就不加入所谓的群体,让我一个人孤独地战斗到死,谁都不要来管我,不就行了?   遵循约定的时间,他罕见地提前通知了苏昆吾一声,就单枪匹马地杀到了“缪斯",这是掩护那家格斗场的夜店名字。   毛凡没有出现,安排相关事宜的还是三天前草草面试徐承渡的那位领班,这次他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起来,把人带到更衣室的短短路程里,已经细致询问了路上车况,选手的身体状况以及精神面貌,在确认了对方已经做好了赛前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准备后,他递给徐承渡一沓厚厚的信封。   徐承渡脱外套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也不管刚刚撤下的一根袖子,吊着外套就迫不及待地双手接过信封,过手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掂了掂。   领班把这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拍了拍新人的肩膀,“这里是五千块出场费,由于是第一场,大家都还不清楚你的实力,理所当然少了点,剩下的一半等你比完再支付。要是运气好,赢了,还会有加倍的奖金等着你。”   果然,闻言,新人的目光陡转炽热,瞳孔放大,呼吸加重,好像奖金已经是囊中之物。   “多谢……”徐承渡弯了弯腰。   “叫我小金就好。”   “多谢金哥!我会好好打的!”青年阴沉的面上总算出现点喜色,金盛在心里叹了口气,壮士为五斗米折腰的事他干这行算是见得太多了,但回回带新人他总是不可避免生出些悲凉。   “谢什么?豁出去的是你自己的命,要谢就谢你自己。加油吧,赚了钱,也得有命花不是?”   马哲连连点头,攥着信封的手泛出青筋,似乎在经历什么心理挣扎,僵持了几秒,他从信封里抽出五张塞到金盛手中,压低了嗓音:“金哥知道这次我的对手是谁吗?”   金盛也不推托,把钱揣进自己兜儿里,附在他身边小声道:“是个初级拳手,虽然水平一直上不去,但也算身经百战,是个老人,不知怎么的,总有法子在台上保住自己的命,偶尔也能嬴上两把。”   他说完一段,抬头看了看四周,继续说:“人吧,没什么特别擅长的招式,就是比较阴损,喜欢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插眼咬耳朵踢裤裆什么的,你注意点就好。” 第10章 久别10   踢裤裆?徐承渡龇了龇牙,下意识并腿立正。   金盛看他这副样子,嘿嘿两声,“哥得提醒你一句,在这里,只要你赤手空拳不携带任何武器,所有的攻击方式都是受到认可的。你还真别说,踢档这种招式损是损了点,观众效果还挺好。被踢的选手嗷一嗓子跪下来的时候,那些人那个激动啊,别人断子绝孙他们喜闻乐见得很。”   徐承渡:“……”后悔没穿个铁裤衩……   能透露的信息都给了,小领班得了好处,捂着口袋小跑着离开了更衣室。   比赛开始的时间是正九点。   在这之前,选手都在更衣室候着,为了避免赛前挑衅和恐吓,同一场的对手在不同的更衣室等待出场。   徐承渡穿着背心裤衩,双手枕着后脑勺,眯着眼躺在简陋的木质长凳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墙壁上的卡通兔子时钟。   腿长的秒针悄无声息地走了十圈,场外激动人心的摇滚乐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大力地擂在人的心鼓上,使得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就紧绷起来。   做观众跟亲身参与,到底感觉不一样。徐承渡一口叼着绷带的一头,左手慢条斯理地帮右手缠起绷带,相比于左手的薄薄一层,右手上的绷带缠得厚多了。等缠完了,徐承渡捧着右手上下左右看了两眼,还是觉得不满意,不由自主又多缠上几层。   希望关键时候不要掉链子。临上场前,他还在对自己发颤的右手说话。   主持人的介绍依旧是那么苍白无力,仿佛是知道没人听他说话,他也越发草率敷衍,再加上这次的两位拳手,一个名不见经传,一个实在没什么看点,他更加提起什么劲儿。   草草介绍完,新人马哲和癞子李全就这么上了台。   两个人都没什么粉丝基础,大伙儿今晚主要是来看下一场的两位中级拳手的比赛,完全把这一场当预热,顺便抬眼看看,顺手下点小打小闹的赌注。   观众没什么热情,欢呼和掌声也寥寥无几。   “嘿,这次的新拳手长得还挺帅!”一位面容姣好的优雅女士摇晃着高脚杯,低声对身边漫不经心的同伴发表她的新发现。   她的同伴一副恹恹的神情,随意瞟了一眼,轻嗤道:“长得帅有什么用?身上肌肉都没癞子发达,跟个瘦猴儿一样,靠脸能赢吗?”   那位女士没有反驳,似乎也觉得新拳手的身材确实过于单薄了,在这种格斗场上能归类到风吹就倒的那一列,心里不免有些惋惜,这里确实不是靠脸吃饭的地方。她暗暗地心想:这位帅哥要是输了,就低价聘他过来给自己当个贴身保镖。   比赛刚刚开始不到三十秒,观众们尚未停下口头正在聊的话题,就突兀地听到一发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所有人统统面色微变,闭了嘴,齐刷刷地看向格斗台。   台上,有着一张陌生面孔的青年正一条腿跪在癞子李全的腰上,两只手扭住对方的两条胳膊。   李全被压着趴在地上,面容被挤压变形,额上青筋根根爆出,脸色憋涨得通红,显得异常狰狞。意识到方才自己喊得太大声,丢了面子,于是他赶紧咬紧了牙关,嘶嘶地抽着冷气,没被压制的两条腿也奋力踢蹬着,整个人扭动挣扎,活像一条被迫拉出温暖泥土的蚯蚓。   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因为只过去了三十秒。观众们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李全凭着那身比对方粗壮了好几倍的肌肉,怎么会被轻而易举地撂倒?   徐承渡的膝盖顶着李全的尾椎,不知不觉地加重力道,他低下头,附在剧烈挣扎着的人耳边,不疾不徐地开口:“如果我再加重几分力道,你的腰椎就会断裂,很明显,结果是你会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从此就只能瘫在轮椅上度日……”   话还没说完,观众们就听到癞子的惊叫:“裁判,裁判!我认输,我投降!”   裁判闻言,踱到他身边蹲下来,这个往日备受轻视的主持人兼裁判,终于有那么一回得到了该有的重视,他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他为此简直激动的发抖。   “李先生,你确定放弃比赛吗?”   “放弃放弃,把这小子从我身上移开!”李全两只手被缚住,以头抢地,很没出息地怒吼道。   裁判鄙夷地抽了抽嘴角,站起身,拨了一下唇边的小型麦克风,郑重其事地宣布,“本场的胜利者属于初来乍到的新拳手,马哲!”   台下嘈杂的议论声原地炸开,更有甚者开始大声表示质疑。   “喂喂喂,是不是有黑幕啊?三十秒就认输了?你还是那个死缠烂打损招尽出的癞子吗?”   “是啊是啊,是不是私底下收了钱啊?输也输的有诚意一点嘛……”   这场比赛,七成的观众都把注下在了经验丰富的李全身上,大多数人对新人都持着观望态度,虽然不乏出现黑马的可能,但赢得这么轻松,用时如此之短,这些人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儿。   比赛结果出来了,徐承渡才撂下李全的两只膀子,起了身,神态轻松地原地跳了跳,几乎连一滴汗也没流。   完全不顾台下此起彼伏的质疑,他朝裁判点了点头,得了准令,就兀自下了格斗台,留下满场的人大眼瞪小眼。   “人都走了,癞子你还趴着做什么?刚才那声鬼叫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赢的人连个屁都没放一个就这么走了,好事者只好嘲笑起输的那个。   “这回你怎么连裤裆都不踢了啊全儿?”   “这么壮一个肌肉男,也不害臊。把钱押在你身上,算我瞎了眼!”女人也加入了讽刺行列。   “起来呗,别装了。”   李全被骂得气不打一处来,一是气自己技不如人输也输的特别跌份儿,一是气这些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看客。   他左右挪动着身子,从地上痛苦地爬起来,铁青着脸啐了一口,凶狠的目光在台下扫视一周,最终是什么反击的话都没说得出来。   能说什么?他就是吃这碗饭的,成者为王败者为狗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挖苦和谩骂而已,反正又不会要了他的命。   只是他这一站起来,底下却是全体噤了声。   没瞎的人都看到了李全那两条无力垂下的小臂,自肘关节处朝相反的方向弯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大伙都明白,人的身体都有其特定的构造,就像头不能一百八十度转到后面一样,小臂也不可能朝外折曲这么大的角度。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试探性地询问身旁的人。   “这是断了吧?”   “肯定断了啊,都折成那样了。”   “啧,怪不得惨叫成那样,多疼啊……”   “那个,那个新手,叫什么来着?”   “忘了,好像是姓马。”   慢慢地,有人开始四处打听起新拳手的消息。   “流批啊,第一场,三十秒就解决了对手。我打赌,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别说了,下一场我肯定赌他赢!”   立刻有人反唇相讥:“呸!你刚刚还在怀疑有黑幕呢!臭不要脸!”   二楼的小包厢内,毛凡放下了喝茶的精致瓷杯,微微抬了抬手,手下人很有眼力见的递上来一部手机。   毛凡清了清嗓子,接过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牙哥,物色到一个好苗子,您要不要亲自来瞅瞅?”   “对,就花了三十秒,也算是打破了记录。”   “特长啊?我看着应该是不太常见的反关节技,快准狠。”   “好咧,您什么时候来?我好安排安排。” 第11章 重逢1   正午时分,日头正盛,刺眼的阳光游走于天地,却丝毫透不进那间空旷简洁的高级公寓,任其如何左突右撞,层层叠叠的厚重布幔把光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昏暗的公寓里回响着轻柔深远的摇篮曲。温暖安详的音乐中和了这间屋子里过于清冷单调的装潢,使那些冷淡的黑白灰色调也显得不那么有棱有角,咄咄逼人。   一片流淌的静谧中,锁舌悄然咬住锁芯,发出轻微的喀啦声,略显沉重的木门向外荡开一条细缝儿,一个敏捷瘦小的身影披着潮热的暑气趁机悄悄钻了进来。   生活助理夏果吃力地拎着一个别致的碎花保温壶和巨大的粉红餐盒,小心翼翼地换上自备的静音拖鞋,滑稽的小步伐,僵硬的动作,竭尽全力不发出一丝不和谐的声响。   然而等她成功抵达客厅,后脚跟打了个转儿刚转过身时,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的男人还是惊得她猛地撞上了茶几,几上整齐摆放着的成套茶具发出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个子小巧的女生懊恼地抱着膝盖一通龇牙咧嘴,下一秒就满脸堆笑地直起身。   “早啊,刚起床就魅力四射的我们家格子先生~”   白格不为所动地撩起眼皮,现在的他实在称不上魅力四射。棕色的蜷发在头上盘成一个不太雅观的鸟窝,眼下一片疲惫的乌青,深蓝色的丝质睡衣像是块不知所措的破布,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   他抿着薄而苍白的嘴唇,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浑身发散出的寒气能冰封十里。   完了完了,这副尊荣一看就是被吵醒的。   夏果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迅速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苦着一张脸直搓手指:“打扰到你睡觉了?又失眠了?萧哥让我说什么也要把你薅起来吃午饭,否则你能一天一夜窝在床上不动弹。”   “这都快下午一点了,你得为你那不堪一击的胃着想着想,哪怕吃一点再睡都好,游医生说了,你再这么不爱惜身体,他就再也不管你了。”   白格呆滞的、恍若无机质的目光在那些弥漫着少女心的饭盒和保温壶上逡巡一周,沉郁的脸色有放晴的迹象。   夏果在白格身边当这个每日游走在钢丝线上的生活助理已经有五个年头了,可以说是身经百战,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几乎是看家本事,随即再接再厉地打开饭盒,一层一层地摆在白格面前:“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我专门去福喜楼预定的,特地按照你平常的口味,交代了少油少盐,原滋原味。”   “还有这个……”她打开保温壶,倒出里面金黄粘稠的液体,“这是萧哥爱人熬的小米粥,你之前不是夸她熬粥的手艺好吗?快趁热喝。”   大大小小的菜品摆了一茶几,夏果笑得比哭都难看,任务太艰巨,大佬太冷漠,她个小助理实在心力交瘁。   在她期冀的目光中,白格顿了良久,最后在僵持中妥协地皱了皱眉头,“你放这儿,我先去洗漱。”   拖鞋在木地板上拖曳的声音,像两把刷子反复慢速擦过鼓面,昭示了主人惫懒的身躯。   夏果听着脚步声走远,拉开窗帘,立刻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群。   狗不理果子:捷报捷报!任务完成!老大吃饭了!   萧图图:老泪纵横.jpg,不枉我家婆娘熬了一上午的小米粥,我都没喝上一口!   游庸医:小果干得好,记得把香薰点上,可缓解失眠。   狗不理果子:小菜一碟.jpg   萧图图:果然白格那小子只会给女生面子,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变个性……   游庸医:从医生角度奉上友情提示:断根之痛,惨绝人寰。   萧图图:……   等白格再出来的时候,又是那个人前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白影帝。   夏果松了口气,一边眼珠不错地监督着白格吃饭,一边从背包里掏出门口邮箱里快把邮箱门塞爆的信件,一封一封地进行分门别类。   私人信件很少,大多数是花里胡哨的粉丝来信。夏果在心里不得不感叹有些粉丝的神通广大,明明公司已经把白格的个人信息保护得滴水不漏,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何打探到真实住址的……   可是,知道了又如何?就为了奉上一封盛满明晃晃爱意的信?她们不知道,白格从来没有拆过粉丝的任何一封信,连微博上偶尔的互动也都是经纪人的杰作。   除了拍戏,这人对普通明星们都关心的事丝毫不感兴趣,更别说是什么粉丝管理了。她偷偷觑了一眼乖乖喝粥的白格,默默在心里为粉上他的女性同胞们默哀。   一众可爱萌萌哒的信封中,一封高档白色铜版纸信封脱颖而出,其上还印着不菲的烫金浮雕。夏果将其抽出,自未封口的信封中掉落一张乌黑发亮的硬板卡片纸,上面的烫金logo精美细致,颇有质感。   还没等她弯腰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捷足先登。   “是什么?”她好奇地问出口,话音刚落,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倏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白格微微挑眉,好看的眉毛下那丝警告的神色让夏果瞬间抻直腰背,噤若寒蝉。面试时萧图的要求在此时划过耳畔:不要有好奇心,不要随意打听些什么。   她低下头,往远处挪了挪屁股,乱飘的目光快速地划过那只修长的左手,老实地落在茶几上那套碧绿冰裂釉茶具上。   这是一张vip入场券,来自某个意想不到又在意料之中的人。白格把玩着那张黑色的卡片,目光中透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兴味。   那只左手上的纹身是什么时候就在的呢?沉默中,夏果百无聊赖地发散着思维。   她曾经偷偷问过经纪人萧图,萧图先是警告她不该知道的别打听,然后说他也不知道。据说萧图第一次见白格的时候那个纹身就在了,当时出于形象考虑他还曾经认真建议过白格把纹身给洗了,结果被威胁说要退圈,吓得他半死不活。好在白格每回出现在公共场合都会提前遮掩,也没造成多大的困扰。   那是个什么?钥匙吗?夏果在脑海中构造着那片深青色图案的形状,疑惑越来越大,可是为什么要在掌心纹一把钥匙呢?   *   徐承渡接连五日连续五场的格斗赛都赢得轻轻松松。   很快,新人马哲的名号响亮地传了开,几乎所有缪斯的老顾客们都知道了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拳手实力非凡,为他买庄的金额也水涨船高。近两日只要有马哲的格斗,场场爆满,赌资交易总额几乎能与缪斯常驻的拳王相媲美。   狂热的看客们甚至为马哲取了个平易近人的外号,叫“亲切的咔嚓先生”。因为他独特的反关节技,每回台上都会响起沉闷的骨折咔嚓声。他下狠手,但从不下死手,他的对手尽管饱受痛苦,但从未真正受到过生命威胁,所以残忍的他又是那么的亲切。   “亲切的咔嚓先生?有意思……”二楼正对着格斗台的包厢内,檀香袅袅,穿着中式长衫马褂的男人把玩着手中两颗红玛瑙一般晶莹剔透的“狮子头”,核桃被捏得咔咔作响,“人你调查过没?可不可靠?”   低眉顺眼侍立一旁的毛凡立刻上前,汇报他这两天搜罗到的资料,“马哲,这名字是真的。从小就是个混混,二十出头犯了点事儿,差点捅死人,在牢里蹲了三年。前年刚放出来,出来之后也一直没什么正经工作,但也收敛了性子,常在在工地上做些吃力不讨好的散工。”   “安稳日子不过,怎么突然想着来我们这儿试水了?”男人大得超乎寻常的门牙抵在下嘴唇上,吊着三角眼问。   “老母亲查出来得了食道癌,实在缺钱。”毛凡说着,把腋下夹着的文件夹拿出来,摊开在老板面前,“这是他母亲的住院记录和病历,千真万确。”   “哦……”男人随意瞟了两眼便闭上了眼睛,沉吟一声,“看不出来还是个孝子。”   “牙哥您这话说的,来咱们这儿找钱的,谁没有个不得已的苦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不就是一不着意就丢了?”毛凡不以为意地哂笑道,“就说那个癞子李全儿,一对双胞胎都得了怪病,求医无门的……”   他这话匣子刚打开,门口一位全身黑的保镖雷厉风行地冲了进来,面色凝重地附在孟亚虎耳边说了什么,毛凡是个识相的,悻悻地闭了嘴。   “少爷来了?”保镖直起腰,孟亚虎愣了那么一秒,随即高高地挑起眉毛,连同耷拉着的眼皮都撑了开来,阴鸷的脸上漫上喜色,“邀请函送出去那么久,总算是有回音了?”   毛凡在心里咕哝:少爷?哪个少爷?   想起白格的公众身份,孟亚虎的喜色又极快地凝固在脸上,手中“狮子头”的咔咔声也戛然而止,他煞有其事地站起身,朝那位保镖吩咐道:“快快快,你亲自去大门口候着,确保万无一失地把少爷迎上来。”   *   更衣室内,徐承渡照常盯着那只卡通兔子挂钟的秒针,只是这次他没有淡定发呆,相反,他罕见地有些紧张。   就在刚刚,苏昆吾在场外发来简讯通知,目标任务乘坐一辆黑色商务车,现身在缪斯停车场。   孟亚虎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引起孟亚虎的注意,也是第一次真实地接近此次任务的核心人物,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顺利发展。   徐承渡摩挲着掌心粗糙的绷带,十分不巧,今天他的对手是重拳阿客。   脑海里一帧帧闪过阿客跟金环的那场格斗,不得不承认,他没有十成把握能够赢阿客,那击重拳,不管是速度和力量都不是一般人能匹敌的。金环的速战速决策略从本质上挑不出什么错,关键在于不能给阿客出拳的机会,败就败在,金环体力跟不上,不顾一切地进攻却松懈了防守,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金环是死了吧?太阳穴那里太脆弱。他在台上倒下时最后的念头是什么?大家都问人活着有何意义,却没有人问死亡有何意义。像这种底下格斗场的拳手,死得有什么意义呢?   一边思考着克敌之策,徐承渡一边下意识活动起左手手腕。那只手腕在昨天的格斗中受了点轻微的扭伤,转动起来会牵扯到一块受伤的肌肉,带出些不明显的痛感和滞涩感。   说什么今天都不能输……他磨了磨后槽牙,觉得此刻正身处一艘无人掌舵的船,但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不能让这艘船触礁搁浅,否则前功尽弃。   距离比赛开始仅剩五分钟的时候,像根电线杆一样矗立在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保镖等到了他家开着红色跑车,全副武装的少爷。   宽大的黑色连帽衫,破洞牛仔裤,加上鸭舌帽和占了大半张脸的黑超墨镜,简直不能更欲盖弥彰,招摇过市。   “白先生。”保镖经过专业培训,一路小跑过去,贴心地替白格关上车门,“牙叔在候着了,您随我这边走特殊通道。”   白格掩映在墨镜下的眸子闪了闪,一边跟着迈开步子,一边紧绷着下巴把玩着车钥匙。来之前并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人家却早就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也不知道身边的内鬼是谁……   一路跟着进了喧闹的格斗场,正是比赛开始的时候,观众们炙热的目光都锁死在小小的格斗台上,呐喊声此起彼伏,直刺耳膜,没人注意到此时晃进来一个挺拔俊秀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我好像马上要目睹什么不得了的事?   徐承渡:你看见的都是幻觉!   白格:别说了,既然老天让我们重逢,跟我回家进小黑屋吧。 第12章 重逢2   白格一手搭着帽檐,埋着头,匆匆登上二楼。   临到隔间门口,刚摘了墨镜和鸭舌帽,门就被从里打开,孟亚虎飘着一身装模作样的檀香热情地迎了上来。   “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居然把少爷您个大忙人吹来了!”   白格略微闪了闪身,躲过了那个疑似拥抱的举动,“牙叔特地送了邀请函来,这么好的兴致,我一个晚辈,怎么能拂了美意?”   这话说的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毕竟他是经常连陆望夫妇都不给面子的人。   孟亚虎倒也不介意白格的躲避和客套,连忙将人让进了倚靠窗台的茶桌边。面对面落座后,便微笑着替白格倒茶。袅袅茶香杂糅着檀香,白格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不是身处一个血腥暴力的格斗场,而是误闯了一方圣洁的礼佛圣地。   “这是云南那边空运来的上品普洱,您尝尝。”孟亚虎把那只浮夸的荷花珐琅彩茶杯递到白格面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等收回手时话音一转,“只是,您要来,也该提前通知属下一声,我也好预先做做待客的准备。”   白格端起茶杯,杯壁微微发烫,手指指尖泛起薄红。他一直就不怎么待见孟亚虎,此人与人说话时,喜欢直勾勾地盯着人微笑。那是个僵硬的、犹如蜥蜴般的露齿微笑,就像现在这样,嘴角两边拉得很开,翘而尖锐,中间的龅牙迫不及待地跳脱出来,像是在耀武扬威。   “这不是知道牙叔与我心有灵犀吗?”白格收回对视的目光,抿了一口茶,“约得好不如赶得巧。”   这句话孟亚虎很是受用,哈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又迅速垮下了脸,“我要是真的与少爷心有灵犀就好了,这样当年您遭遇绑架,我也能第一时间赶去营救,您也少受点罪。”   说完,他就盯着自己腆着的大肚子,好像做错事很惭愧的是他的肚子而不是他本人一样。   “那件事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牙叔就别再放在心上了。”白格的笑容滴水不漏,他几乎能预测出孟亚虎下句话会说什么。   “那……少爷您关于那年绑架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吗?”   来了,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的试探,每次都不厌其烦,车轱辘话百变不离其宗,颠来倒去地问。   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白格摇摇头,“记忆它也不听我指挥,医生不是说这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造成的记忆系统紊乱吗?一辈子记不起来也是可能的。说不定……忘了也是好的,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唉,只是便宜了那帮狗娘养的绑匪!”孟亚虎满脸忿忿不平,连同耷拉下来的三角眼都充斥着不甘。不知情的人乍一看,可能真会以为这是一位疼爱晚辈的叔叔,很容易就忽略他深藏眼底的揣测与打量。   您这么骂自己真的好吗?龅牙蜥蜴?   白格笑了笑,不置一词,扭头看向窗外,观众的叫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不遗余力地吸引着这个地下室所有人的注意力。   比赛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分钟,在高水平的格斗里,这已经算是超长待机。两位选手皆虎视眈眈地互相僵持着,时不时发出的攻击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试探,他们显得异常冷静自持和小心翼翼,有着自己的计划和节奏。然而台下的观众已经开始耐心告罄,催促声夹杂着叫骂声,震荡着光秃秃的四面墙壁。   白格饶有兴致的目光在四周状似癫狂的看客脸上逡巡一周,才缓缓落到那个钢丝围着的简陋格斗台。   也正是在此时,那个短小精悍、一身黑马褂的拳手猛然发起了攻击,他欺近的速度算不上有多快,但在他移动脚步的瞬间,出拳的速度却是快得让人晃花了眼,很多人只是吐了一口气,阿客的重拳就黏在了马哲的肩头。   相比较于骨折,骨裂的声响显得温柔缓慢得多。徐承渡听到自己锁骨靠近肩峰的位置发出一声沉闷的崩裂声,骨头间人为暴力造就的缝隙很快产生并延展扩大,窸窸窣窣裂开的声音让他十分庆幸自己反应极快地躲开了那记原本朝着心脏砸来的重拳。   台下很多马哲的拥趸齐齐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短促气音,另一边支持阿客的买家已经在心里计算对手从挨拳到倒下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那位挨了一拳,硬生生被逼退两步却依旧顽强屹立着的拳手正好背对着二楼包厢,白格只能看到那人白色的背心和灰色的大裤衩。   不知道为什么,他毫无理由地觉出些隐约缥缈的熟悉感。   “那是最近刚刚蹿红的新晋拳手。”孟亚虎见白格紧紧盯着格斗台,以为他真的还算有些兴趣,忙不迭地开始献宝,听他介绍的口气像是在炫耀自己的一只斗鸡而不是一个人,“五连胜,绝无仅有。刚刚出拳的阿客也称得上常胜将军,少爷,今儿个您赶得是真巧,这种强强争霸赛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是吗?”白格的手指摩挲着杯口,撑起下巴注视着那个因吃痛微微佝偻的背影。   到底哪里来的熟悉感呢?   “怎么样?要不要下个注,猜猜谁会赢?”孟亚虎顺着杆子往上爬,在一旁乐此不疲地怂恿着,妄想拉拢白格成为自己的赌场盟友,“我押旧人,五十万。”   白格闻言,轻轻扯了扯嘴角,“那我押新人,一百万。”   初生牛犊心气儿大,孟亚虎抹了抹下巴,忍不住提醒:“少爷,您可要看好了,现在的马哲已现颓势。”   “那还真不一定。”白格抬起眼帘,深邃的桃花眼里一如往常漾着和煦的笑意,“牙叔以为,那拳头怎么能这么长时间还黏在别人身上呢?”   “什么?”孟亚虎精明的三角眼中闪过讶异,连忙扭头去看。   阿客知道自己击中了对方,他拱起的指骨末节甚至能感知到对方锁骨的震颤和移位,他打算乘胜追击,继续出拳。   可是……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他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小臂被两只铁钳般的手一里一外死死格住,挪动不了分毫,更别提将其抽出。他震惊地抬起头,面前是一张放大的年轻人的脸,英俊却带着滚滚煞气。   “该我了。”那人弯起的丹凤眼里含着坏笑,低沉的隆隆嗓音给人不祥的预感,一股凉意从脚底腾地升起。   紧接着,那两只手的其中一只扼住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犹如巨蟒,顺着手臂往上,穿过臂弯,来到肩窝处。   敏捷的手法如行云流水,流畅连贯,机巧灵动。   阿客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肩上就传来一声诡异的咔嚓声,旋即右腿膝盖窝又被重重顶了一下,他就这么被迫向右侧方倒下,能做的只有拉人入水。   于是两人砰地一声,一同摔倒在格斗台上。   观众们一阵哗然。   仿佛是为了遥相呼应,白格手里一直把玩着的茶杯也应声倒在了桌上,骨碌碌滚了一圈,热茶漫了一桌。   瓷器碰撞木桌的清脆响声把孟亚虎的目光从台上硬生生撕扯回来。   “少爷别太激动了,看场格斗而已。”他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前清理桌面,抬头一看,白格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盯着台上,紧绷着下巴。   孟亚虎略微诧异,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白格,从白格还是十二岁的少年开始,印象中,这个孩子就总是眼里盈着笑意,亲切又不失稳重,亲切过了头甚至显得有些温吞。但转念一想,此刻正是激战时分,是男儿就总有些血性,年轻人第一次接触这种暴力刺激的游戏,就算是沉稳如白格,也有些入了迷。   这些年来,他恐怕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孟亚虎提着的心不知不觉中放了下来,又亲手替白格斟了一杯茶。   而白格此刻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宛如化身一座大理石雕塑,身体僵硬了不说,脑子也跟着被石化了。   刚刚台上两位选手一同摔倒的时候,他堪堪看到那位新人马哲的面孔。   湿淋淋的黑发贴着苍白的前额,高且直的鼻梁,凌厉的眼神……   这人是谁?   一个烂熟于心的一想起就会窒息的名字呼之欲出。   是他吗?交握的手开始轻轻颤抖,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他怎么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那些穷途末路无路可走之徒才会前来碰运气的格斗场!是拼着自己一条命供人享乐的斗兽游乐中心!他……他怎么可能……   不,不会是他。白格慢慢把僵直的背靠进藤椅,甚至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只是长得像罢了,毕竟这世界上总有一些奇特的现象,比如两个不同国籍不同身份甚至不同性别的人也能有七八分相像。   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他又曲起手肘缓而重地点了点自己的前额。在那里,人的大脑颞叶上,有一个东西叫梭状回。   那东西唯一的功能就是,认人。就是这块小东西能让我们分辨数万张的人类面孔,现在,它清楚明了地向它的主人——白格,指出了一些关于另一个人的别具一格的特质。   比如,左眉眉脚上方的那颗痣。   比如,下嘴唇中间那条陷进去的凹痕。   再比如,背后那愈看愈熟悉的优美蝴蝶骨。   当所有的巧合都不巧地集中在了一起……   “抱歉,我想去趟洗手间。” 第13章 重逢3   阿客跟马哲一同撂倒在了台上,底下不明就里的观众愣怔过后回过神,开始歇斯底里地为各自下的庄呐喊助威。   “阿客,爬起来,出拳干死他!”   “阿客,争点气!今天我为你投了整整五千块的注!起来啊!”   被死死压制住的阿客满耳朵灌进来的都是自己的名字,一声声一句句有如烈火,点燃了他一腔掺了沸油的热血。奈何右膀从肩窝处被一阵巧劲给卸了,使不上半分力气,他怒喝一声,反手使出左勾拳,同时抬腿踢向对手的下腹。   然而对方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作何反应,左手飞快地抵住了他飞来的腿,顺势抓住他的脚踝,右手紧随其上,猛地向外推压他的膝关节内侧,这么一掰一扭,看似轻轻松松,实则暗含着不容人反抗的强劲力道。   又是一声通透的“咔嚓”,声音之大,连沸反盈天的人群外围的观众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阿客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哼,击打出去的左拳硬生生顿在了半路,出于疼痛的生理本能,他像只熟透了的虾子般蜷缩起身子,用仅能活动的左手摸向自己的腿,挣扎着弯腰瞄了一眼,喘了口粗气,起伏着胸膛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膝关节扭错,他的小腿朝外翻成了一个恐怖的直角。   底下的观众里,有一部分早就见识过这神乎其技,高深莫测的反关节技,也对它造成的视觉上的冲击产生了一定的免疫力,但剩下的一部分由于首次目睹,则觉得那90度直角的外翻太过血腥,捂眼睛的捂眼睛,抽凉气的抽凉气,面色皆白了几分。   “得罪了。”徐承渡朝隐忍着痛苦的阿客略微点了点头,汗水自他的眉头滴下,啪嗒一声落在这见证了无数屈辱和荣耀的格斗台,“好好养伤几个月,会好的。”   阿客扭曲着脸,不明所以地盯着这个一秒前才践踏了他尊严的年轻人,无视他的好意,扭头就呸了一声。   胜负已分。   最后站起来的拳手,是马哲。   伴随着裁判的宣判,看客们开启了尖叫仪式,毫不吝啬地庆祝他们选中的拳手获得了惊险的胜利,就连输了钞票的那一方,也不得不从心底里承认此人的实力,并津津乐道于这场看得过瘾的强强之争。   徐承渡就这么站着,目送着阿客被雪白的担架抬下去。   这场格斗赢得并不顺利,垂在身侧的双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锁骨的疼痛也令他几乎集中不起注意力。   看来要休息一阵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状似随意地瞟过二楼那排尊贵的包厢,意料之中,什么也没看到,于是转回视线,扫了周边一圈热情的看客。   扭曲的,疯狂的,兴奋到无以复加的……   不管到什么时候,总有崇尚武力的狂热分子,这些人……都是社会不安定的潜在因素。徐承渡敛下讥讽的目光,转过头,略微有些肢体不协调地往台下走去,刚走出一步,他堪堪点地的前脚掌猛得收住。   方才扫视的那一圈,目之所及之处,余光好像触到某道异常专注滚烫的视线?   出于职业本能,那道视线给他的不自在的感觉被无限放大,受到了大脑的重视,一边感知着,后脚跟已经不由自主打了个旋儿,朝那个方向转去。   隐在一堆群魔乱舞的看客中,徐承渡准确地锁定了一道怎么看都格格不入的身影。那人穿着黑色的上衣,压着鸭舌帽,隐蔽的行头藏不住他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是的,有些人只是站在那儿,就能让人一眼把他从一众平庸普通的路人中精确无误地择出来。   在这个地下室,徐承渡见过很多这种低调却暗藏实力的买庄人,出于某些不得已的苦衷,他们不能让外界知晓他们钟情于这项黑暗暴力的、甚至游走于法律边缘的地下运动,这对他们来说,是白衣上显著的污点。尽可能的低调和掩人耳目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这人大概也是这些“不得已”中的一员……   徐承渡打算收回探究的目光,也就是在那一秒间,那人再次抬起了头。   电光火石间,嘎嘣一声,徐承渡觉得自己可能把腰给扭了,或者,脑袋中的某根弦十分不应景地断了。   他感到自己的瞳孔在急剧放大,他知道瞳孔放大除了在人咽气的时候会发生,还会发生在人震惊或恐惧的时候,兴奋的交感神经使得瞳孔旁的肌肉收缩……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都看到了?   他跟以前相比,似乎更帅了……   在看到那一双泛红的蕴含着怒气的双眼时,徐承渡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许许多多的念头,那些念头转瞬即逝,连点影子都没留下,就像一刀劈开令人头疼的、错综复杂的线团,最中心藏着的针刺首先冒了出来。   和我分开后,你过得还好吗?   徐承渡的喉结滚动了那么一下,他怔了足足有三秒,也许是更长的时间,长到裁判都已经开始小声催促他赶紧下台。   他看到的那双眼睛里纠结了太多情绪,愤怒,疑惑,不敢置信……多到他根本就没时间细细品味琢磨一下,那个人就低头戴上了墨镜,挡住了二人之间的视线交流。   “白格。”徐承渡用唇语无声地唤出那个名字,却并没能使那人离开的步伐多出一星半点的留恋。   浑浑噩噩地回了更衣室,披上斗篷,默默地搓着手。   在真正决定执行任务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跟白格或许会再见面,他要做的事某种程度上牵扯了白格的利益,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这几乎是开盘就亮起了红灯。加上现在还不知道白格与陆望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是否会对任务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他越发不能轻举妄动。   但是……凭借他对白格的了解,与其等着对方着手调查,真被查出些蛛丝马迹,不如自己抢占先机,胡乱编个理由解释明白,再和平地分道扬镳。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现在二人身份又天差地别,即使有一层薄而又薄的关联,想要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应该不难。   总之,先把对方稳下来再说。   徐承渡拢了拢斗篷,往外追了出去。   再不济,起码要先搞清楚他跟陆望的关系,再思考是敌是友的问题。 第14章 重逢4   白格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停车场走,沿途似乎撞到了几个人,冲力之大,差点撞落他面上的墨镜,其中还有一个好像还不客气地骂了他一声装逼不长眼,他没有理会。   他边走边想边告诉自己:冷静一点,白格!不要显得这么狼狈!这不像你!   然而几次三番掏不出车钥匙的、那只颤抖的手不容置疑地揭穿了他:别自欺欺人了白格!你不是一直想着他吗?为什么要逃?   “妈的!”优雅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额头的青筋暴露,他恶狠狠地踢了一脚自己那辆无辜的跑车。车子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闪了两下明晃晃的大灯,仿佛在眨巴眨巴困惑的眼睛。   那一脚踢出去让白格整个人都泄了气,他摘了墨镜,倚靠在车门上。胸腹内被一股跳上蹿下的暴虐气流搅得一团乱,搅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心不是心,胃不是胃,根本分不清是心在疼还是胃在疼。   “唔……”他微微弯下腰,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习惯性地捂住胃。这是一种“自动导航”模式,人在惊慌失措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停止思考,从而按照习惯模式行动,这种习惯模式往往会让人心安。   捂了一会儿,然后他疯了一样打开车门,搜寻着车内的角角落落,直到被他搜出一包不知道被遗忘了多久的香烟。香烟高档的软包装上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白格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出“前功尽弃”四个字。   银色打火机呼一声燃起蓝色火焰,久违的尼古丁强势地冲进干涸已久的肺部,激荡起一阵兴奋的咳嗽。   他活着。   但是他过得并不好。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明明给他发了那么多封邮件。   他不来找我……是不是因为对我已经没有了感情?   肺部受到刺激,宛如被触到了一个神秘的开关,咳嗽止也止不住,白格咳得弯下了腰,怎么都找不到关闭的那个开关在哪里。该死的太阳穴也在一阵一阵地抽动,每抽动一下,连带着胃也跟着痉挛。   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游舒舟,或者什么本事也没有只会瞎唠叨的萧图,但是没等他按下通话键,身后就传来一声掺杂着急促喘息的呼唤。   “白格。”那人站在十步开外,唤着他的名字,一如梦境里一样。   是他……   白格左手夹着烟,右手拿着手机,僵硬地转过身。剧烈的咳嗽让他眼角泛红,双目迷离,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他像是醉了酒。   徐承渡跑得有些气喘,搜寻了大半个停车场,最后还是凭借咳嗽声才找到人。   “你没事吧?”见他咳得厉害,徐承渡忍不住上前两步,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因为他刚下格斗台,没洗澡就追了出来,一身汗味。   白格沉默地望着他,肺部的应激反应结束,渐渐地止了咳嗽。   两个人一个靠着,一个站着,就这么对望了一阵,真正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相顾无言。   “十年了。”白格的嗓音因为经历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剧烈咳嗽,此刻喑暗沙哑,大概是咳得累了,还有点有气无力。   “是啊,好久不见了,白大明星。”徐承渡挑起眉,扯出一抹笑,露出齐整白亮的牙。   那抹笑简直刺痛了白格的眼,他压抑住自己想把这人仔仔细细从头打量到脚的目光,撇了撇嘴,“是太久没见了,看样子你混得不怎么样。”   说的是他混得太差,竟然混到了臭名昭著的格斗场。   “还改了名字,叫什么来着?马哲?呵呵呵……”他低低笑了起来,神色里皆是冷漠,“怎么不叫毛概?”   徐承渡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知道白格咄咄逼人、尖酸刻薄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时候跟他掰扯,什么也扯不清楚。   “别这样。”锁骨的疼痛提醒着他任务为重,“我有我的苦衷。今天很高兴再见到你,那件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   这句话不知道是戳到了白格的什么痛处,他眼皮猛然一撩,盯着徐承渡的目光凌厉冰冷,“你说哪件事?”   “就是我们曾经交往……过……”徐承渡的声音越压越低,因为白格正一步步逼近,眼看那张俊美的脸慢慢放大,心跳跳成无规则的乱码。   他脑袋中灵光一闪,突然理解了白格为什么反应这么大,连忙摆手:“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是公众人物,那段过去的关系我会守口如瓶的。”   最后一句话几乎压在了喉咙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气势上矮人一截,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后退。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在后脚跟扎了根,不容许自己再退半步,捏着拳头飞快地解释:“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你可以当我不存在,你不用提心吊胆于那段关系,你安心做你的明星就……”   “徐承渡。”白格扬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现在的眉眼看上去安静极了,唤出的那个名字也异常温柔,徐承渡心底却是咯噔一声,他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你为什么从来没来找过我?”白格端详了他一会儿,开口问,“我站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哪里,你也知道吧?可是为什么?从来不来找我?”   徐承渡一时语塞,苦笑:“找你干什么?”   白格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心底的什么东西在慢慢下沉,像块沉重的铁,坠落的速度极快。   “别忘了,当初选择离开的是你。而且,你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应该就是我才对,你也看到了,我混的不好。你喜欢男人这件事大概算是个污点吧?你就不怕,我哪天真的找你,是为了以丑闻勒索你?”徐承渡巴拉巴拉地妄自菲薄着,听在白格心里是字字诛心,那两片微翘的翕动的唇,让人想把它们用针线给牢牢缝上。   怒气已经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值,白格称得上气急败坏地扭头吸了一口烟。   “所以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徐承渡下了最终定论,然而定论的尾调被突如其来地堵在了双唇间,后脑勺被一双手死死摁住。   紧接着,牙关被撬开,一条舌头蛮横地钻了进来,呛人的烟味全数渡进口腔,顺着唇齿间的缝隙漫散出来。 第15章 重逢5   徐承渡站着,干巴巴地瞪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觉得自己像沉在水里的鱼,鱼眼里,周围的一切突然都被无限放大,然后被放进液体琥珀,变成迟缓的慢动作,就连浮起的烟雾都仿佛凝固在半空。   白格眯起的眼睛就躲在那层烟雾后面。徐承渡看不真切,更别提琢磨一番对方的目光里有些什么。   吸,呼,再吸。除了香烟的味道,他还闻得到清冽的男香,也能品尝到舌尖上的一点茶香余韵。   一点都不温柔,舌头上传来的狂野和压迫,让他脑海里一时间空白得可怕,他想:我刚刚怎么就让他进来了?   一定是因为对方突然出其不意,而我完全没有防备。   ……   这借口适用于任何普通人,独独在一名身经百战的特工身上站不住脚。我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飞来的子弹,难不成躲不过一个吻?   烟雾散去,出于接吻的通用礼仪,白格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刷过徐承渡的眼皮,酥酥痒痒。气息刚刚还剑拔弩张,此刻竟暧昧地混合在了一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摁着后脑勺的力道也慢慢减轻,减轻到像抚摸,一下一下,由下往上,逆着颈后有些扎手的硬质短发。   这个接吻时的习惯性动作,让回忆瞬间翻涌,一下子把徐承渡剥离开来。   “你干嘛?”清醒冷静的嗓音压在唇齿间,像是动手前的警告。   白格睁开眼睛,退了开,正了正被碰歪的鸭舌帽。   他低着头,用拇指擦了擦因用力过度而泛红的薄唇,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说出的话十分欠扁,“这么多年,技巧一点都没长进嘛,阿渡。”   徐承渡的面部肌肉抽搐了那么一下,咬牙切齿地反唇相讥,“那是,怎么比得上从来不缺练习机会的白影帝?”   白格撩起眼皮,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徐承渡的心脏狠狠撞击了一下包裹它的肋骨。   “滚吧。”白格转过身,迈开长腿往车里走去,“如你希望的那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简直是完美得不能更完美的结果,徐承渡愣了愣,松了口气,随着胸腔里积压着的空气排尽,一阵酸涩感又侵了进来。   “神经病。”他恶狠狠地抹了抹嘴巴,咕哝一声,“想亲就亲,亲完就甩手走人。”   可能是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竟然觉得还有点委屈!他咕哝的声音很小,只有自己能听见,可是白格放在车把手上的手却顿住了。   ???难道被听见了?   眼睁睁地看着一脸寒气的白格去而复返,徐承渡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没走出两步,就被追上,一只手“啪”一下不知轻重地拍在他肩膀上。   这一下像是摸了老虎屁股,徐承渡“嘶”了一声,脸色刹那间白了几分,下意识反手格住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知道手的主人属白格,所以他没怎么用力,饶是这样,白格还是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   徐承渡放开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哼了一声,“怎么?后悔了?口头约定不管事儿,想来个约法三章的书面证明?”   白格的脸色也好不哪里去,但是常年伪装良好的涵养令他忍住了想爆粗口的欲望,不由分说地一把捉住对方的左手,就硬生生往回拽。   “诶?我说,你又干什么?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徐承渡被一路拖着,像丢麻袋一样被塞进了副驾驶。   一推一搡,“咔嚓”一声,被系上了安全带?   “你要带我去哪儿?”徐承渡连忙去解,一张放大的俊脸突然又凑了上来,整个上半身覆在他身上,他条件反射般立刻松手去捂嘴。   “别紧张。”白格撤出来,一手搭着车门,“既然说了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再亲你。”   砰一声,车门被砸上,气流吹开徐承渡的刘海,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和鼻梁顶端蹙起的眉心,他踌躇了一下,碾了碾后脚跟,终是没有解开安全带跳下车。   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车子在公路上开得十分不稳当……不,可以说是开出了一级方程式赛车不要命的慑人气势,蛇形走位的超车方式引来骂声一片。   “喂。”一脚油门,徐承渡的脊梁骨狠狠撞上真皮座椅,砸得他头晕眼花。   白格自始至终把他当成人形空气,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踩刹车、加油门、换挡、掰方向盘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感。   又一记漂移甩尾,徐承渡整个人有节奏地晃了一圈,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来,顿时青筋暴跳,忍无可忍地拍了一记大腿,“你他妈的嫌命太长啊!”   话音刚落,轮胎狠狠摩擦过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刹车制动声,白格就这么大喇喇地停在了偌大的十字路口中心。   来来往往的车流呈井字形,皆很有默契地避过了这辆看着价格不菲,可惜主人一看就是个傻缺的顶级红色跑车。   “彼此彼此。”白格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瞄了副驾驶一眼,“不对,跟你在格斗台上的风采相比,小巫见大巫。”   徐承渡被噎得说不出话,瞪着丹凤眼,最后憋出一句,“跟你不一样,我有我的生活方式……”   似乎是不想再听他说话,白格再次发动了车子,这次显得和缓很多,发动机轰隆的怒吼声也柔和成了窃窃私语。   既然往后就是陌生人了,很多想问的话,想弄清楚的过去,都成了无意义之举,既然无意义,不提也罢。徐承渡半认真地打了个哈欠,乖乖地选择了闭嘴假寐。   假寐假着假着难免一不小心就成了真,加上刚经历过一场恶斗,困意很快席卷而来。徐承渡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白格说话,具体是什么又没听清,想要竖起耳朵,无奈连耳朵都没精力支棱起来。   等感觉到车子的震动消失,过了一会儿,他冷不丁地睁开眼睛,摇下窗户,眼前赫然是一家综合医院,不禁略微晃了晃神。   这么凶神恶煞的,原来是载他来医院的么……   “谢了。”徐承渡道了声谢,拉开车门。   白格颔首,“再见。”   “再见。”   前脚刚一下车,还没转过身,那辆跑车就迫不及待地呼啸着奔离。   起码,跟十年前相比……这次有好好地道别。   徐承渡一直没转身,僵着身子站了良久,直到锁骨上方的疼痛越来越明显,他才掸了掸斗篷,进了医院。   白格望着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收缩至没有,才缓慢地收回了视线。   那人睡着的时候,他悄声喃喃自语,当着他的面说给自己听:“阿渡,我感觉有人把我十年的时间都偷走了,然后又不当心把它给弄丢了。现在我好不容易寻到了罪魁祸首,却发现罪魁祸首根本是被冤枉的,他根本不用对我的十年负责,因为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   第二日,铺天盖地的报道流出。   白格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   没有其他人员伤亡,白格自己一不小心撞到郊外的废弃围墙,陷入昏迷。   一时间,全国的粉丝大惊失色,祈福活动和慰问信纷至沓来。白格车祸的热门话题在24小时内一直高居微博热搜榜榜首。   经纪人发了紧急通告,声称白格由于连续的高强度工作,突发神经性胃炎,驾车时失去意识。同时发出道歉信,在身体状态不好的情况下驾车,存在危害交通安全的潜在忧患,以后绝不再犯。   等白格在自己公寓里醒来的时候,事情已经沸沸扬扬地过去了整整一天。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叉着腰、面无表情如丧考妣的游舒舟。   “我还没死。”他挣扎着坐起身,生活助理夏果连忙给他背后垫上枕头。   “有我在,你当然死不了。”游舒舟翻了个白眼,搬了张凳子在他床边坐下,看了一眼夏果,夏果犹豫地点点头,出了卧室门。   “突发神经性胃炎,很严重,有点胃出血。用了镇静剂,现在感觉怎么样?”游舒舟正经起来的时候,确实很有大家医生的风范。   “感觉?”白格低头看了眼手背上的点滴,脑袋有点转不动,“挺好的。”   游舒舟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你昨天遇见谁了吗?”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白格棕色的头发软趴趴地趴在脑门儿上,生了病,看着有些憔悴。   他睁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说着一本正经的瞎话,“本来我也以为会遇到真命天女,可是后来我认定她不存在。”   “听着,白格。”游舒舟挑起了眉毛,“我除了是国内一流医科大学的首席内科医生教授,我的辅修也常常让人津津乐道。”   游舒舟的辅修,专攻心理。   白格眼里的笑意逐渐冷却。   “我现在质疑你,让自己的身体经历这种不堪有什么意义。”游舒舟犀利的目光从他瓶底厚的眼镜片后射出来,像把锋利的刀,穿透腐烂生锈的皮骨,“每个人发泄情绪的方式不同。有些人倾向于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来达到释放的目的,对于这些人而言,身体上的疼痛不是苦痛,而是避风港。就像你时不时不顾身体刻意去吃一些重油重调料的东西一样,神经性胃炎是你这些自残行为的延伸,因为你想要疼痛,所以身体就给你疼痛。”   白格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思考着是不是得换一个不那么自作聪明不那么专业勤恳的专属医生。   “你觉得愧疚吗?”游舒舟顶着森森冷眼丢下最后的核弹,“从临床案例来看,十有八九的自残行为都来源于愧疚感,因为自责,所以厌恶自己,潜意识里想让自己消失。当然……你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我累了,舒舟。”白格摆了摆手,滑进被窝,“我想先睡会儿。”   话题被强制终止。游舒舟看着隆起的被窝,叹了口气。   他知道,心结乃三尺冻冰,非一日之寒,一朝一夕不可能让人彻底打开心扉,而且如果病人隐藏的功底颇深,事情则更加棘手。他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好友加医生,竟也是到今天才发觉一切的源头出在心上。   “也好,你好好休息,这事我们以后再聊。”他叮嘱一句,轻轻退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白格闭上了眼睛,里面有落寞一闪而逝。 第16章 重逢6   那天晚上格斗结束,苏昆吾从缪斯出来,蹲在马路对面的牙子上,皱着脸吹了近两个小时的夏夜凉风,也没蹲到徐承渡从里面出来,心下有些焦急,忍不住掏手机打电话。   还没等他拨出,手机自己震了起来,赶忙毛毛躁躁地立正站好,接通。   “喂?徐哥。”他吊着的心放回原位,“你人呢?伤得怎么样?阿客那一拳……”   对方啧了一声,打断他,“孟亚虎离开了吗?”   “嗯,格斗结束后逗留了半个小时,坐车走了。”苏昆吾压低了声音,挠挠头,“窃听装置安装失败了。孟亚虎的专车周围,前后左右安排了四个保镖盯梢,一动不动地杵着,厕所都不去一趟!”   徐承渡沉吟一声,没说什么好赖,只让他到医院来接人。   苏昆吾惴惴不安地挂了电话,去停车场取了车。   等再见到徐承渡的时候,对方披着斗篷,站在医院门口抽烟。   已经接近凌晨,急诊的人却还是不少,大家都三三两两有家属陪伴,嘘寒问暖,那人却独自一人立在那儿,低着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医院里漫出的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让他看上去有点落寞。   苏昆吾年纪轻,自打警校毕业从事工作开始,真正接触过的卧底特工,也就徐承渡一个。所以他不清楚,是所有的特工们都这样,还是只他的偶像徐哥这样。   把车停好,打开车门。他突然又想起,邓曼以前曾经说过,想要进“狼群”,筛选标准相当严格,“狼群”的每一位特工都是特警中的佼佼者,有的甚至从小开始就被暗中关注,能独当一面不说,最重要的一点,基本都没有牵挂。   这群人大概都是这样的。他想。   “徐哥。”小跑着来到徐承渡身边,他这才看到斗篷下,徐承渡戴着一个类似脊椎矫正带的东西,在锁骨上缠了个8字,他指了指那绷带,问,“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小事。锁骨骨裂。”徐承渡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转身就朝车上走。   “骨裂?”苏昆吾跟上,“要休息多久?”   这个问题到了徐承渡耳朵里,就被自动过滤了,他自顾自地说话:“刚刚金盛通知我,十万的奖金已经汇到了马哲的账户。你明天就把钱全部汇给马哲住院的老妈,这笔钱的去向那边应该会盯着的,他们对我还不放心。还有,毛凡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明天白天过去一趟。”   徐承渡递过手机,苏昆吾看了一眼,是个知名的高级会所。   “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徐承渡问,一手打开车门。   苏昆吾发动车子,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这次打败了阿客,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刚巧孟亚虎来看了格斗,会不会是他想见你?”   徐承渡点了点头。   “你刚刚骨裂,明天要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最好不要起正面冲突。曼姐交代了,任务第二,安全……”   话还没说完,旁边就响起细细的鼾声。   苏昆吾适时住了嘴,他觉得今天徐哥不太开心,虽然是赢了比赛,任务也进行得很顺利。可能是因为受伤了吧……   第二天,徐承渡根据交代,准时在下午到了会所,打了个电话,毛凡出来领他进去。   一路上,毛凡表现的很安静,敛目收势,一句话都没说,但从他的举止神态,徐承渡觉得他对自己的观念有所转变,大概是跟即将要见的人有关。   “凡哥,我待会儿是要见什么大人物吗?”他打听道。   毛凡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行,“是个大人物。你小子有福气,得了这位人物的青眼。待会儿记得好好儿说话,对方要是觉得你好,带着你混,你也不用遭现在这种罪了。”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徐承渡颈间没遮住的一片绷带,“只要你胆子够大,不用成天受伤流血,照样有金山银山。”   马哲闻言,登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似乎是觉得自己穿得不够正式,东拉拉西扯扯,举止局促起来。   毛凡看他这副样子,跟在格斗台上判若两人,无声扯了扯嘴角。   但很快,马哲就发现这地方穿得怎么样一点不打紧,因为这是个温泉会所,一进去,穿得再好也会脱光光。   从更衣室出来,围着浴巾,徐承渡跟着毛凡推开一扇木质移门,里面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大夏天的,泡温泉。这不是有病吗?徐承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踏了进去。   进去之后,意外地发现并不热,温度控制得刚好。   这是个玻璃房,露天,中央一个偌大的温泉池,池边种着花草绿化,从里面袅袅喷洒出来白色冰雾,雾里夹杂着植物精华芳香,沁人心脾,清凉舒爽。   池子里泡着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边喝酒边聊天。   徐承渡一眼看到其中一个,顶着明晃晃的大龅牙。   “牙哥,人带来了。”毛凡凑到池边,趴在龅牙耳边报告。   孟亚虎抬起眼,微笑,“小伙子来啦?哟,身材不错,别站着了,下来泡泡。”   徐承渡从善如流,进了池子。   孟亚虎又朝他招招手,那微笑是越看越瘆人,徐承渡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着恶寒慢慢浮了过去。   到了近前,孟亚虎惊讶地看到年轻人身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疤痕,跟自己身上的伤口相比,竟然不遑多让,立刻有点对他刮目相看。   “听说你,进过局子?”   年轻人立刻表现出惊惶,犹疑着是不是要承认。   孟亚虎出声安慰,“没关系,咱们这儿,对进去过的人没有偏见。”   果然,马哲鼻尖冒汗,“那时候年纪轻,胆子大。”   “胆大好啊,我们要的就是胆大的人。”旁边一位丰腴的中年女人笑嘻嘻地插话,“小弟弟,你这胆子大到什么地步?敢杀人不?”   马哲愣了愣,低声咕哝,“杀人要坐牢。”   “咱们有办法不让你坐牢,你敢么?”女人继续撺掇。   “不用坐牢,只要有钱拿,有什么不敢的?”马哲反问。   年轻人眼睛里跳动着被生活逼到陌路、孤注一掷的火光,女人捂嘴偷笑,“嘻嘻嘻,我不缺钱,也不让你杀人,你跟着我好不好?”   没等徐承渡回答,孟亚虎泼了那女人一把水,笑骂:“跟着你?去哪儿?去你床上挣钱吗?”   “黑寡妇这是又见色起意了!女人啊女人……”   其他人也开始起哄。   闻言,马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目光乱飘。   “得了,不打趣年轻人了。”孟亚虎双臂打开,搁在池边,“今天找你来,是问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替我办事?钱,少不了你的,做的事也比你在格斗场卖命容易多了,唯一的要求,就是交给你的事别办砸就行。”   马哲眸子都亮了起来,恨不得立马答应,但还是问了一句:“不知道牙哥,让我办什么事?”   “这个嘛……”孟亚虎闭上眼睛,“不太好说,跑腿儿也有,打架也有,必要的时候……做些稍微危险那么一点的事儿,也有。”   年轻人不是个傻子,知道什么叫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犹豫起来。   “听说你还有个重病的母亲?”孟亚虎又道,“我这儿呢,能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把你妈从鬼门关拉回来,多活个几年,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这就很让人心动了。   “当然啦,你也可以拒绝,只不过,格斗场那块儿,恐怕不好再混下去了。”   软硬兼施,要么答应要么走人。   徐承渡觉得自己演得差不多了,连忙大力点头:“马哲这条命,以后都是牙哥的!牙哥让我往东,我折了胳膊断了腿也绝不往西!”   孟亚虎满意地抿了抿嘴,挥挥手。   毛凡立刻上来,对徐承渡说:“你妈那边,牙哥已经派人接到专科重点私立医院了,晚点你去探望探望。”   “多谢,多谢牙哥!”徐承渡感激涕零,刚想再表表忠心,拍拍马屁,余光一瞥,瞥到两个黑衣人架着一人进来了。   被架着的那人痛苦地呻吟着,浑身鲜血。 第17章 重逢7   架着他的两人停在门口处,便不再进里,远远地站着,怕血腥气染了里面清新的空气,也怕污了各位大人物的眼。   那人的眼眶被揍得高高耸起,眯成了一条红肿的细缝,原本半死不活,这会儿找回了一点神智,挣扎着要开口说话。只是一张嘴,就哇得吐出一口血,也不知道是打坏了什么重要的脏器。   徐承渡冷眼看着,面上做出略有些惊慌的神情,被温暖池水泡软的脊背一下子抻地笔直。   “黑寡妇”厌恶地捂起鼻子,指甲上染着淡淡的紫色指甲油,语气里满是不悦,嗔道:“牙哥,你拉个丑八怪过来,存心扫兴吗?”   孟亚虎面上蜥蜴般的笑容不减,“怎么?英子今天没看新闻吗?”   英子?徐承渡眉心微挑,这个中年女人就是吕英?陆望身边的那个高级私人总秘书?   “我这不是还在休假呢么?”吕英哼了一声,拨了拨耳边濡湿的鬓发,她的浴巾往下滑落了一截,露出若隐若现的乳沟。   “牙哥说的是,少爷的车祸报道吗?”旁边有人接话。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瞬。   “什么?少爷出了车祸?”吕英猛地睁大了美目,音量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听着有些刺耳。   少爷?徐承渡往自己身上撩了一把水,凝了全部心神,不动声色地侧耳倾听。   “牙哥,你安排的人呢?少爷出了事,陆总那边怕是不好交代。”一秒震惊完,吕英一扭头,就颇有些发难的意思。   “这不是在跟前吗?”孟亚虎朝门口那血人努了努嘴,“安排着跟在少爷身边的安保队长。”   “哼,该死!”吕英皱起眉头,溜走的青春在她精致的脸上刻下刮不走的细纹,“看个人都看不住,留着条狗命作什么用?”   “牙哥!牙哥!”那名后果不容乐观的安保队长突然扯着嗓子,喊叫起来,“这不怪我呀!少爷,少爷他实在性格古怪,总能想出法子自己溜出去,我……我……我真的尽力了啊!”   “哼,你还有脸委屈!这次少爷突然来我的格斗场,要不是那小姑娘提前报信,我还真就被突击了个正着。你说说你,在少爷身边少说呆了也有两年,怎么就处处被防着,一点儿信任的渣滓都没捞到呢?”孟亚虎冷哼着,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苦心经营的微笑也兜不住了,“我看这份工作你自己也做得憋屈,就别干耗着了,索性就撤吧。”   “牙哥!再给我一次机会!牙哥!我这次一定好好表现……我不想去当容器!牙哥,呜呜呜……”那人一声声叫着,口里被人塞了毛巾,毫不留情地拖走了,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长条蜿蜒的血渍,看着触目惊心。   “鬼哭狼嚎的,没用的东西。”吕英啧了一声,忽而终于想起来什么,问道,“车祸严不严重?”   “没什么事儿。”孟亚虎挥挥手,一支点燃的雪茄递上来,放进他唇间,抵着他那两颗大龅牙,“荣夫人去看过了,回来也没发作。”   “呵。”似乎是对孟亚虎口中的“荣夫人”有什么不满,吕英的脸色阴鸷了几分,“要不是那婊子手里握着的股份,她跟她儿子能有……”   “英子!”孟亚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吕英这才反应过来在场还有局外人,立刻话锋一转,拍拍胸脯,“少爷没事就好。”   听到这里,徐承渡要是再猜不出来他们口中的“少爷”是谁,就不用再吃特工这碗饭了。   早知道那人跟陆望干系甚大,但那个名字一闪现出来,他心里仍是一跳。   “看来,这位弟弟,就是牙哥你物色来顶替位子的人选?”吕英凑近了些,认真打量起徐承渡,“模样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个蠢货。”   “英姐说笑了。”徐承渡摸了摸鼻子,“我确实不怎么聪明,但看个人还是看得住的。”   “罢了罢了,反正少爷横竖是防着我们派去的人,也不奢望他能打探出什么重要的消息来。把人保护好,把动向时时刻刻汇报给我就行了。这事儿,蠢货也能做。”孟亚虎拍拍马哲的肩膀,“况且,我昨天看了一场这小子的格斗,不是个没脑子的年轻人。”   “牙哥过奖了。”徐承渡低下头,恭敬十分。   孟亚虎吐出一口烟圈,“好好儿干,把人盯紧了,别出像今天这么大的纰漏就好。否则……”   刚刚被拖出去的前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马哲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   “什么?让你去给白格当保镖?”苏昆吾抱着头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来踱去,一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事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样子,“不是,徐哥,这不是把你支开了吗?感觉离任务目标越来越远了。”   “不是保镖,是监护,监视加保护。”徐承渡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纠正道,“而且从法律上讲,白格作为继子,陆望没有其他亲生孩子,他就是唯一的集团继承人。从这个层面讲,也不算离我们的任务很远。”   “可是白格根本没有继承意向啊,人家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都混到了影帝,谁还会乖乖回去继承家产?”苏昆吾反驳。   “那为什么,对于一个无意于继承家产的继子,陆望要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徐承渡捧着手机,刷着刚刚下载的微博,“单纯的保护就算了,而是监视,还要时刻汇报动向。听龅牙的意思,之前好像还要打探什么恶情报。”   这一问,倒是把苏昆吾问住了,他摸着下巴思忖良久,“难道是……无微不至的父爱?”   徐承渡翻了个白眼,“你去调查调查白格的母亲,荣雨棠。”   “好。”苏昆吾满口答应,然后继续发散思维,“难道是,白格手上捏着什么对陆望不利的证据?或者,白格其实是幕后大佬,早就蓄谋已久,想取而代之?”   没有根据的猜测臆想最为致命。   徐承渡摇摇头,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就往外走。   “诶?你去哪儿?”苏昆吾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徐承渡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你这小孩,太烦了。我要躲躲。”   等人走了,苏昆吾反应过来,拉开门吼道:“你回来!这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昆吾:我觉得徐哥这两天心情非常不好!   徐承渡:再叽叽歪歪,打爆你狗头! 第18章 重逢8   铅灰色的云悄悄聚集,低掩在这座城市的上方,气流仿佛凝滞不动,连梧桐树上的一片叶子都无力掀起。   快下雨了。   天气预报错着错着,也总有准的一天。   徐承渡下了车,扭动僵硬的脖子,缩在狭窄座椅间、煎熬了整整两个多小时的骨骼发出一长声委屈的呻吟。   雨开始淅淅沥沥地滴下来,像是常年罹患尿不尽。   披上薄外套,扣上帽子,抬头望了望伫立在山顶的白色建筑物,徐承渡双手插进口袋,沉默着拾级而上。   他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准确地说,他也只在十年前来过一趟。那之后,他就离开了这座城市。   那一年,这座城市,多少是个伤心的地方。   再回来,他甚至有些记不清,那个小柜子的编号是多少来着?他为此惴惴不安了一路,一直反复地推测着编号中间是6还是8,或者两者都不是,而是另一个被他忽略不计的可怜数字。   然而,当自己的脸再次倒映在小窗户一尘不染的明亮玻璃上时,徐承渡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有些零碎的小事,你自以为忘了,但总能在你身临其境时,清晰并准确无误地跳出来。   比如说,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把白格忘了,却还能记得对方接吻时的小动作。   玻璃上的脸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布满泪水、戾气横生的少年,它看上去冷静多了,成熟多了,透着沉稳和坚毅,至少看起来像个大人了。甚至是一个称得上优秀的大人,生活赋予了它深藏不露的精明,给它安上一层水波不兴的完美面具。   此刻,这副面具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裂纹,裂缝中,怀念和黯然透了出来。   “我来看你了。”徐承渡轻轻用指腹摩挲着那个小小窗口的边缘,“老爷子。”   小小的格子里面摆放着一张相片。相片中是一家三口,中间端坐着一名威严肃穆的老人,两边站着自己俊秀的儿子和英气的儿媳,三位皆是一身军装革履,不苟言笑,凛然正气透过静止的画面迎面扑来。   “这下好了,一家都是当兵的。可以凑一桌打麻将了。”徐承渡扯了扯嘴角,维持不了两秒钟又迅速垮下来,“当初违了您老人家的意,执意进了部队,对不住了。”   刚道完歉,狡辩的本能又上来了,“但是,当兵总比当混混好,您说是吧?”   这要是以前,老头子肯定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杖已经劈头挥上来了,但是现在,任凭自己再怎么贫,他始终只能这么干看着。   对于这一变化徐承渡还有些不习惯,他稍稍移开目光,不敢正视老人犀利的双眼,“好了,我知道你怪我,去了底下就别生气了,你那鼻子就是给气歪的。”   “爸妈过得还好吗?见着自己儿子高兴吗?儿子是不是比孙子听话多了?哼,老头儿,我就知道你偏心。”   说着说着,徐承渡坐了下来,光滑的瓷砖有点凉,冰得屁股有点发僵,他把下巴磕在膝盖上发了会儿呆。   “老爷子,你还记得白格吗?就是高中时候天天到我们家蹭饭的那个?你说他漂亮得像女娃娃的那个……”   “前天我又碰见他了。”   “那什么,我觉着吧,我得给你坦白一事儿,你可不准打我。”   顿了良久,他揪揪袖口,“你可能抱不了重孙儿了。”   又顿了良久,他吸吸鼻子,“我怕你不懂我的意思,跟你解释一下,就是……我不喜欢女人。您是老封建,可能会觉得我有病……”   说到这儿,突然没了音。   徐承渡抱着膝盖,冷不丁地想到了前天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吻,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杂乱地跳起来。   他心想:是啊,可不是有病吗?那病还有名有姓,姓白名格。   嘀嘀咕咕磨蹭了老半天,徐承渡站起身,刚好听到旁边一家人正在谈论着怀念堂租金上涨的事儿,他忽然想起,他都十年没交存放租金了!爸妈是供在烈士堂,租金有国家帮忙垫着,但是老头儿不一样啊!   这么想着,他赶忙起身,去找管事儿。   结果出人意料,管事儿说徐老的骨灰安放格每年都有按时交租金。   徐承渡纳闷儿了,他们家就剩他一个,难不成有别的亲戚?   “能告诉我是谁吗?”   管事是一位年轻小姑娘,被一问还红了脸,“现在缴费都是扫个二维码,下载个app,每年直接网上付款,我们这儿只有家属留下的电话号码。”   “那……号码能给我看看吗?”徐承渡撩了撩被小雨浸湿的头发,挪了挪椅子,凑过去问。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你是徐老家属?我……我帮你看看。”   徐承渡掏出手机,输入刚刚拿到的电话号码,手机联系人里显示没有此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通话键。   不管是谁,人家好心帮他交了十年租金,怎么着也得说声谢谢。   提示音响了很久,久到超出了徐承渡的耐心极限,在最后他想直接摁断的时候,意外接通了。   “喂?您好,我是徐少良老人的亲人。”生怕别人挂断,徐承渡抢先发言,“您是我爷爷旧友吗?”   对方沉默了很久。   清浅的呼吸声听起来断断续续,气息不是很连贯。   “喂?”徐承渡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您认识徐少良……”   “阿渡。是我。”对方总算开了口,带起一阵咳嗽。   好听的,温暖的,熟悉的嗓音,明明那么轻,却好像在耳边轰地炸开。   持着手机的右手抖了抖,徐承渡有点不敢置信:“……白格?”   “嗯。”   “你怎么会……”   “你打电话过来是要还钱吗?”   徐承渡默默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点了点头:“……嗯。不过,你为什么要给我家老头子……”   “那你就直接把钱送来吧。”   说完,白格就兀自挂了电话。   徐承渡瞪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像是要用目光把屏幕烧出一个洞。   捏着手机,他其实还想问问白格,你身体怎么样?车祸严不严重?怎么还在咳嗽?虽然微博上都说,没受什么伤,只是过于劳累晕了过去,虽然听白格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哪里有事的样子。   但是,他就是想亲口问问。   紧接着,屏幕又亮了起来,一条未读信息。   打开。   没头没尾,就是一个地址。   十年不见,白格的性格是越发古怪了……徐承渡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在心里悄无声息地记上一笔:想问白格的问题又多了一个。   同样的一个地址,一个星期后,再次发到了徐承渡的手机上。   这次,发信人是孟亚虎手下的一个小弟,催促他立刻上任。   隔天,徐承渡起了个大早,穿上刚领到的统一黑色西装制服,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走之前还特地用发胶拎了拎他那不太规矩的头发,扣子也不肯循规蹈矩地扣到最上面那一颗。   这种心态,大概是出于……虽然大家都是保镖,但是我要做保镖里最帅的那一个……吧…… 第19章 重逢9   由于目的地在郊区,路途遥远,等徐承渡下了地铁换公交,颠颠簸簸赶到白格住处时,已近中午。   气派的欧式公寓门口,整齐地停放了一辆阔气的加长劳斯莱斯,前后各有两辆黑色商务轿车,徐承渡歪着头想了想,双手插着裤兜,朝前面那辆踱去。   “咚咚”两下,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探出来一张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男人似乎刚刚在打盹儿,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一眼认出来人那身与他们稍显不同的西装制服,领口上别着的金灿灿的徽章闪烁着高级的光芒。   一秒的对峙后,车门立刻被打开,那人忙不迭地滚下了车,“是……是新来的马队长吗?”   徐承渡瞬间有种在矮子里被挑中,当了鸡毛将军的自豪感,为了维持一种在下属面前的威严,他绷着下巴轻轻颔首,“这是打算去哪儿?”   那人站起来,近一米九,连忙回身弯腰,从车的仪表盘上拿出一张纸,递到徐承渡面前,“队长,这是白先生一周的行程表。晚上要参加电影的首映仪式,我们得提前在这儿候着。”   “晚上才出门,这么早就候在这儿?这么热的天儿?”徐承渡用手搭了个凉棚,架在眉骨上,阳光让他有点睁不开眼。   国字脸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白先生说了,晚上路上堵,要早些出门。”   “哦。”徐承渡默默在心里记下一笔,白格喜欢虐待保安。   国字脸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看了徐承渡一眼,然后把一个黑色的对讲机塞到他手里,闪身钻进了后座,十分乖觉地让出了空调比较给力的副驾驶。   *   这一等就是四个小时,徐承渡吃了午饭,窝在副驾驶束手束脚睡了个不太舒服的回笼觉,一睁眼,就看到白格被一群人左拥右簇地包围着,戴着墨镜,僵着脸,浩浩荡荡地出来了。   他一边低头走路,身后背着沉重化妆包的化妆师还在一边掂着脚,替他整理后脑勺放肆的蜷发。   临上车前,猛地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白格抬起头,墨镜下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去,只看到一排整齐站立的黑衣保镖,那道视线也突然消失不见。   “怎么了?”萧图看他一只脚踏上车,就这么僵在那儿,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儿,关切道:“又胃痛了?”   白格收回目光,摇摇头。   一行人陆续上车,然后停了近十分钟还没出发。   “怎么还不走?”白格喝着萧图带的他老婆煲的粥,漫不经心地问。   萧图下车瞄了一圈又上来,“好像是公司换了安保队长,新来的队长挺负责,正在检查车辆情况,清点人数。”   闻言,白格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萧图却是划着手机嘟囔了开,“也不知道公司怎么回事儿?十年来这都换第几个安保队长了?队长比下面的跟班儿换得都勤,是不是应该考虑涨点工资留住人啊?你看我这手机通讯里,安保队长一号,二号,三号……八号留的时间最长,好不容易脸熟了点吧,又走了……”   捧着小米黄金粥,白格侧了侧身,表示不想萧图的口水溅到碗里。   萧图却不依不挠地凑过来,“我说格子,你也省点心吧,照你那个搞法,动不动就出个车祸,动不动就往人多的地方跑,你把人安保队长的脸往哪里搁?工作量大,压力大,薪水还低,留得住人才有鬼。”   “你……”白格斜睨了他一眼,“最近好像越来越猖狂了。”   萧图接收到眼刀,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埋头假装研究起下一周的行程来。   “出发。”   对讲机里传来低沉的通知,司机先生打了声招呼,车速慢慢提了起来。   *   《心火》的首映会在全国排名第二的一家超大型影院VIP放映厅举行,电影开场的时间还未到,已经人满为患,放眼所及,长枪短,炮云集,大大小小小的媒体划分阵仗,各自为营,数量早就超过一个普通电影首映仪式该有的规格。   这些媒体,一部分是为了导演江流来的,剩下的是为了影帝白格。之前,先是火爆综艺“火星撞地球”的预热,把电影的情怀和导演的情路历程炒到新的高度,紧接着又是主角白格突如其来的一场车祸,作为白格车祸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话题度再创新高,这次首映会就这么被推向峰口浪尖。   就白格在娱乐圈的地位而言,有作品有身份有人气,被安排在压轴的顺序出场无可厚非,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的搭档,是同剧组唯一的女演员,安慕。   以安慕的地位,远远还够不上跟白格搭档出场。   安慕自己也心知肚明,但听说是白格有意提携自己,特地给她发了同伴邀请函,所以心里充满了感激。挑礼服前,她还特意打听了白格穿什么颜色的礼服,特意搭配了一套深色抹胸束腰长裙,腕上系了蓝色腕花,项链也是蓝色水晶,为了能与白格的胸针相匹配。   入场前,安慕从自己的车上下来,上了白格的豪车。   白格摘了墨镜,正在闭目养神,手里把玩着手机。   “前辈,多谢你这次给我机会。”安慕有些紧张,作为一个出道不算久但也半新不旧,没什么作品撑腰的艺人,白格天生就带着一种威压,尽管对方一直是一种贴心前辈的姿态。   白格冲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连眼睛里也满是温柔,“是金子总会发光,你在演戏上有天赋,我只是顺水推舟,没什么好谢的。”   安慕抿了抿唇,受宠若惊,没想到白格居然认可了她的演技。   这么多年来,她一不炒作二不靠出位,没有背景没有靠山,默默无闻地,苦心钻研演技,今日终于受到了人的赏识,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等待的过程中,她发现白格时不时就打开手机看一眼,不免好奇,“前辈是在等电话吗?”   白格笑了笑,指尖轻敲手机屏幕,“很明显吗?”   “嗯,感觉有点急迫。”安慕捂嘴偷笑,这样的白格让她觉得好接近一些,“不知道能让前辈这么急迫的,是哪位能人异士。”   “确实很有能耐。”白格嘶了一声,眉眼微挑,“我说怎么今夜看不到星星,原来都落在了安小姐身上,真是星光璀璨。”   没有女生不喜欢听到异性的夸奖,尽管这夸奖听起来浮夸又缺乏诚意,安慕娇笑起来,原封不动地恭维回去:“跟前辈走在一起,再怎么璀璨也会黯然失色。”   首映现场有很多保安维持秩序,徐承渡带着自己的人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他们,分散在红毯两侧,挡住不断超出地界往前突击的长枪短炮。   这些人恨不得拿着相机怼在明星脸上拍毛孔……徐承渡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揉了揉被镁光灯闪瞎的眼睛。   仪式正式开始,一辆辆豪车按部就班地驶入现场,预备已久的各家粉丝开始卯足了气力尖叫,徐承渡又默默地捂了捂遭罪的耳朵。   在这之前,他是没有办法想象粉丝到底能热情到什么程度的,直到现在被那一个个看起来娇弱的小姑娘挤得站不住脚,后背一次一次被强力肘击的时候,他顿悟了。   任何挡在这些粉丝与偶像之间的人,都该灰飞烟灭……   随着仪式的推进,尖叫声显出疲软,徐承渡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随着那辆劳斯莱斯的缓慢驶来,现场的呐喊又像打了一剂强心针,空前暴动起来。   造孽哦……徐承渡很想把口袋里的耳机拿出来把耳朵堵上,他余光一瞥,发现旁边的兄弟早有先见之明,耳朵里赫然露出一个明丽的骚黄色耳塞!失策!   “哇啊啊啊啊!”   “格格格格我爱你!”   “白格!白格!”   “天呐,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帅的男人!”   “快快快,掐我人中,我要晕了!”   徐承渡在心里一哂,这群小妹妹,你们是没见过你们家偶像睡觉流口水的样子!   但想归这么想,当他看向红毯起点的一对俊男靓女时,心脏连带着瞳孔,还是猛地紧缩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站在闪光灯下的白格。黑灰色的高级定制礼服,配上低调奢华的限量版手表,略显俏皮的水蓝跳色胸针,平日里任其随意垂下的棕发此刻被整齐庄重地梳起,用定型啫喱拗成帅气的造型。沉稳又不偏于单调,优雅中带着活力,加上天生衣架子,宽肩窄腰长腿,形象堪称完美。   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风度翩翩,恰到好处,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自信和感染力,像是在自体发光。上天赋予了他得天独厚的皮囊,他又为这身皮囊打造了一副精美绝伦的华丽盔甲,能让在场所有人为之失心疯狂。   “白格,看这里。”   “这里这里,安慕。”   “这儿这儿,格格不要偏心啊!”   漂亮的人一向是摄影师们的宠儿,他们不顾一切地疯狂按动着快门,此起彼伏的咔嚓声能跟粉丝的尖叫相媲美。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白格吗?徐承渡的心随着那一声声快门越沉越低,埋进黑咕隆咚不透气的水里。   他早就不再是十年前的白格了。   顺应摄影们的要求,安慕挽着白格朝各个方向摆出端庄典雅的姿势,巧笑倩兮,间或跟白格不逾矩地亲切互动着,私心里期望明天能蹭一波影帝的热度,登上娱乐版的头条。   白格也从善如流,他是圈内出了名的好脾气,安慕想拖多久他都奉陪到底。   “哇,感觉他们好配?”   “瞎说,我家格格跟谁站在一起都有cp感。”   “不是啊,我觉得今天的安慕比以前漂亮多了!”   身后的粉丝们嘈杂地议论着。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刺得徐承渡眉头直皱,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不爽,索性移开了目光。   这一移开目光,右后方的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20章 重逢10   那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士,不知道是不习惯这样的场景,还是因为见到自己偶像太过激动,整个人显得异常紧绷,身子前倾,嘴角下压,下颌骨两旁鼓起大大的咬肌。   盛夏时节,周围的小姑娘们都穿着清凉的吊带衫小短裤,而他裹着一件宽大严实的夹克衫,夹克衫拉上了拉链,那人的一只手伸进去,死死捂着什么东西。   出于惯性思维,徐承渡的第一反应,是枪。   他慢慢地从背后靠近那人,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国内对枪械把控严格,普通袭击案中,极少涉及枪支弹药,除非是大型犯罪团伙或穷凶极恶之徒,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匕首之类轻而易举便能获得的凶器。而且隔着一米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此人的颤抖和僵硬,心理素质如此之差,显然是首次作案的新手。   “这位先生。”徐承渡走过去,一只手轻轻搭上那人的肩膀,“麻烦你跟我……”   被这么冷不丁一拍,那人夸张地剧烈一抖,猛地转过身,抖动的瞳孔透过镜片,瞪着拍他的人。   一只墨绿色的啤酒瓶从他夹克衫里滚落出来,咕噜噜滚到徐承渡脚边,酒瓶上塞着木塞,里面的液体撞击外瓶,发出咕咚一声轻咽。   徐承渡愣了一下,这人是打算直接用酒瓶爆人头?   这么低阶的作案手法……也是许久未见了……   想着,他弯下腰去准备捡起酒瓶。   指尖尚未碰到瓶身,那人突然尖叫出声:“别动!”   喊完,就不顾一切地奋力扑过来,扒住徐承渡的小腿就一口咬了下来,徐承渡抬脚照着他小腹就是一踢,那人一声闷哼直接被踹翻,滚了两圈,直接扑倒在了红地毯上。   恰在此时,白格跟安慕走到了他们面前的这截红毯。   周围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别的保安上前,打算把人拖下去。   徐承渡甩甩被咬的小腿,眼角余光瞥见脚边的啤酒瓶不见了,再转头看向在红毯边缘跟保安拉拉扯扯的那名男子,怀里死死搂着一样东西。   定睛一看,不是酒瓶是什么?这人咬他一口,是想趁乱夺走酒瓶?   那里面装了什么?   徐承渡低下头,眼尖地发现脚下的地毯上,刚刚酒瓶滚落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黑洞。   电光火石间,两个字蹦进了他的脑海。   再抬头,男人泛红的眼眶中熊熊燃起怒火,一边挣扎着,面容越发狰狞扭曲,而他目光锁定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白格和安慕。   仇人滋事?照白格的性格,仇人应该不少……   “别拦我——”那人骤然间突发神力,推搡开一左一右架着他的两个壮汉保安,快速地奔向白格,奔跑的过程中,毅然决然拔开了瓶塞,瓶口冒着森然白烟。   徐承渡心下一紧,来不及多想,脱下西装外套,拔脚就冲。   一切发生得太快,刺眼的闪光灯下,白格只来得及看到有人尖叫着,有人发了疯般朝他冲过来,面前倏地张开一道阴影,他下意识地把身边的女伴护到自己身后。   “躲开!”一片混乱中,他的脚被人踩了一下,然后听到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周围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   “啊啊啊啊!有人泼硫酸啊啊!”   “快快快,离他远点,疯子!疯子!神经病!”   “安保!安保人员呢!”   “大家别乱跑,冷静!”   现场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纷杂吵嚷的声音一股脑儿地冲击着耳膜,撞击着大脑,然而白格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只能看到一步之遥处,为他撑开西装护住他的人。   阴影下,那人的剑眉皱成一个黑色的深“v”,嘴巴绷成一条直线,一绺刘海挣脱了整齐的大部队,肆意荡了下来,而那双惯常凌厉的眼睛,正紧张且迫切地盯着他。   这一刻,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疑似关心和担忧的神色。   一如当年那场绑架,这人也是全程这么看着他。   徐承渡?   白格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抓住那人举着西装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拉。   徐承渡眼里闪过困惑,随即一扬手,挣脱开,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避如蛇蝎般把他那件遮挡的西装外套扔远。   然后,那件面目全非的西装,就这么在白格眼前迅速碳化变成焦黑色,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和滚滚白烟。不远处,酒瓶散落的红地毯上也都被腐蚀出一个个骇人的黑洞。   刚才一耳朵无意间捕捉到的硫酸二字,此时明明白白彰显在眼前。   白格瞬间心如擂鼓,脸色瞬间就白了。   “你怎么样?”他没头没脑地再次扯过徐承渡,硬是要检查其后背。   “没事。”徐承渡摆摆手。   他淡定的回答引来白格突然间的暴跳如雷,“什么没事!你跑过来干什么!谁要你过来的!”   压着嗓音的怒吼,透着强势和霸道。   徐承渡被他这一吼吼得莫名其妙,眨了眨眼。   白格身后吓得紧紧攥住白格袖口的安慕猛地放开了手,不知所措地盯着突然发飙的前辈。   等她越过面前帅气保安的肩头,看到地毯上被几个壮汉联合压在地上挣扎不止的男子时,美目里闪过惊疑,“蒋……蒋经纪人?”   “你认识?他是冲你来的?”徐承渡懒得和一言不合就炸毛的白格一般见识,扭头问安慕。   安慕却像是被突然施了哑巴咒,闭紧了嘴巴。   “安慕!你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辛辛苦苦把你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十八线外围女培养到今天,你他妈的有了点名气,转头就签约新公司!你对得起我吗?啊?!忘恩负义的东西,反正你也不要脸,干脆毁了算了!”男人骂得极为难听,引得周围媒体纷纷拍照,更有好事者竟然递上了话筒,迫不及待地采访起来。   安慕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突然决堤,她往旁边挪了挪,不敢再躲在白格背后,怕连累白格也沾染上丑闻,然而这一挪,她整个人就曝光在了闪光灯和一声声难堪的质疑下。   “安小姐,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您的前经纪人,会做出泼硫酸如此可怕的行径吗?”   “您之前是不是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他的事呢?所以他咽不下这口气?”   “对于前经纪人说你忘恩负义的说辞,您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安慕几乎泣不成声,瘦小的身影缩成一团,“我……已经与他解除合约关系!你们……你们不要问我了……”   徐承渡看不下去了,这群媒体对一个刚受惊吓的女孩子这么狂轰滥炸真的好吗?怜香惜玉的精神都被狗吃了?他戳了戳身边像跟木头一样杵着的白格,“喂?你的女伴被这么欺负,你不帮帮忙吗?”   白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几步上前搂过安慕耸动的肩膀,“各位媒体朋友们,如你们所见,安慕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容她先调整调整情绪,再回答诸位的问题。”   说完,就十分霸道地分开纷拥而上的媒体,带着安慕离开红毯。   “跟我来!”临走前,还不忘咬牙切齿地叮嘱徐承渡。   一下场,闻讯赶来的经纪人立刻把安慕接走,白格则拽着徐承渡不由分说地往自己的化妆间走。   化妆间里,有等待着给白格补妆的各色助理,门被不友好地踢开时,几乎所有人都跳了起来。等她们再看到难得乌云满面的白格时,立刻噤了声,收拾收拾东西,光速离开。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额……你的助理们,都挺……挺有眼力的。”徐承渡摸着鼻子打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敢看白格的眼睛,说句略怂的话,有点吓人。   但是……他又没做错什么。   于是梗起脖子,“喂,你这是什么态度?”   话音刚落,白格掰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去,一把撩起他的衬衣。   微凉的手指抚过腰边灼烫的肌肤,引起令人绝望的颤栗。   徐承渡悚然一惊,连忙转头,往下扯衬衫,“你干嘛!非礼啊!”   然而头还没转过去,脸就被一只手抵着硬生生又别回去,直接压扁在门上,“别动,我看看硫酸有没有穿过外套,落到你背上。”   这姿势像极了他们警察平时缉拿犯人的擒拿……   徐承渡:“……妈的,你就不能温柔点?”   “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徐承渡:这姿势……后入吗?(害羞)   白格:再废话,顶翻你。 第21章 口是心非1   白格一只手轻轻扶着他的腰际,明明再没有疑似触碰抚摸的动作,徐承渡却异常敏感,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跟过了电一样。有目光像把被烈火炙烤过的匕首,自上而下一寸寸地剐过他的后背,从肩胛骨,到后腰窝,攻城略地,不放过任何一片肌肤。   这种感觉,仿佛脚底板被狗尾巴草的绒毛不轻不重、若即若离地挠着,分明极其不舒服,却享受着忍耐的过程。   双方的沉默让化妆间的气氛陡然暧昧起来,徐承渡几乎能感知到白格呼吸间喷洒在他后背的灼热鼻息,一下一下,像是轻巧的鸟儿用翅尖一次次掠过微波荡漾的湖面。   相比之下,白格与他的心境截然相反,冒着森然寒气,这寒气从心底升起,席卷向四肢百骸。   他看到了疤痕。   深刻的、狰狞的、令人难以直视的疤痕。   同样的后背,白格很多年前见过,彼时还是一片光滑,如同那时平整宽阔的篮球场,现在却像是遭受了原子弹袭击,坑坑洼洼有如月球表面。   这些年,这人到底在过怎样一种生活?   心尖泛疼,呼吸都不可控制地急促起来。   白格就这么看着他眼前的背部皮肤一片一片地泛起潮红,像是落进了火星,由点到面,迅速燎原。   “你……”   “凶徒的硫酸瓶及时被我踢飞,洒出来的硫酸没有多少,都被外套挡住了,我真没事。”实在有点别扭,徐承渡抢先一步开口,同时使了个巧劲,挣脱了白格的钳制,转身就把赤裸的后背抵在门上。   他低着头,神情淡漠,从白格手里拉下自己被捏皱的衬衫,边把衣角往西装裤里塞,边拿余光瞟对方的脸色。   这人以后也不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何必要去干涉他的从前?   白格整理了表情,退后两步,倚靠在化妆桌上,抱着双臂,两腿交叠,目光里满是审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穿成这样?”   今天从见到徐承渡的那一刻起,他就注意到了他这身属于自家保镖的专有制服。   “哦,我是新来的安保队长。抱歉,没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是一直没想好怎么提前跟你说……徐承渡束好衬衫,站得笔直,尽职尽责小保安的形象活灵活现。   闻言,白格面上闪过讶异,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   “安保队长?”他出声确定。   徐承渡点头,“嗯……”   白格的脸色忽然就变得晦暗不明起来,“谁任命你的?孟亚虎,还是别人?”   果然,白格永远不可能会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糊涂虫。   一颗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放了下来,徐承渡耸耸肩,“我不管是谁,能给我个正经工作混饭吃,我就感恩戴德了。”   白格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你之前还扬言,要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现在别人给你一笔钱,你就巴巴地贴上来了?”   这话说得不免难听,徐承渡咬了咬后槽牙,“没办法,生计所迫。”   “你可以用我们从前的那段关系敲诈我一笔巨款啊,狮子大开口也没关系,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白格用指尖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臂膀,“这条捷径,难道不比你心不甘情不愿地呆在我身边当保安来得舒心吗?”   “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吗?不要脸到要敲诈你?”徐承渡的火气隐隐有冒头的趋势,音量都不自觉地拔高了。   然而白格却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这人笑起来是极好看的,明眸皓齿,灿若星辰,温柔的笑意从唇边直抵达到眼底,一下子就把徐承渡心底刚刚蹿起的火苗扑熄了,连缕烟都没来得及冒。   “那……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吗?不要脸到多年未见,一见面就认定你会来敲诈我?”白格的笑容展开了那么一瞬,倏而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冷意。   徐承渡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敲诈这件子虚乌有的事,是那天在停车场他自己先提起的。当时他看白格对他们曾经交往过这件事反应格外大,以为这是他不愿意提及的污点,所以一时口不择言,话里带刺。   这么看来,是他误会了白格。   “……”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团棉花,徐承渡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发现他们之间除了那段共同的记忆,没有别的话题。   可那段记忆过去了十年,既不能碰,也不能提。   “你走吧。”白格放下双手,撑在桌面上,好像他的身体太沉重,不撑着会顷刻间化成一滩无力的水,“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化了名,用了假的身份,如果真的是因为缺钱,我可以帮你。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趟这趟浑水。”   顿了顿,犀利的目光射来,“我更希望,你不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徐承渡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白格知道孟亚虎安插过来的安保队长是来监视他的,这么说,白格跟孟亚虎是互相对立的,孟亚虎的背后是陆望,如此推算下来,白格跟他继父水火不容?   为什么?   白格也没有点破什么,难道只是试探?   不动声色间,徐承渡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当务之急,是他必须得先留下来。   “我不会走的,我需要这份工作。”他直视白格,“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至于你说的,什么浑水什么对立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的工作只是保护好你而已。”   白格眼里的温度渐渐凝结,“留不留得下来,你可以自己试试。”   化妆间内剑拔弩张,敲门声响起,一个男嗓隔着门吼道:“格子!你在里面干什么?电影首映快赶不上了!”   双方俱敛下所有情绪,白格整整衣领,越过徐承渡走了出去,徐承渡低眉顺眼,尾随其后。   “这位是?”门一打开,趴在门上贴着耳朵偷听的萧图撞了白格满怀。   白格嫌恶地推开他,“新来的安保队长,马哲,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保镖。”   萧图狐疑地看了一眼白格,再看向徐承渡,脸上立时堆满笑容,“就是你刚刚替格子挡下硫酸的吧?哎呀,我们就是缺你这号舍身为主的人才啊!”   徐承渡客气地摆摆手,“分内事,分内事。”   大方,帅气,随和,靠谱,最重要的是,竟然入了白格的眼!萧图第一次见面,就对新来的安保队长九号充满了好感。连忙拉着他要了联系方式,手机号码,微信,邮箱,qq,一应俱全,以备不时之需,   “跟我来。”被晾在一旁的白格皱了皱眉,边走边吩咐徐承渡。   徐承渡:“去哪里?”   “看电影。”   首映礼的最后,就是全剧组、众媒体和观众们一同观看《心火》在国内电影院的首次放映。   观众从场外进来,陆续就座。   《心火》剧组除了安慕和姗姗来迟的导演江流,一齐坐在瞩目的前排。   经过红地毯上的那场风波,媒体们和观众的热情不仅没有丝毫的消退,反而愈演愈烈。尽管放映厅的灯光早已暗了下来,满场观众在黑暗中依旧热切讨论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抑或偷偷地拍照留念,咔嚓声此起彼伏。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跟正当红的明星们一同观影的机会,可谓人生难得一次。   徐承渡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心情十分郁闷。   白格美其名曰,电影院里一片漆黑,指不定就有人意图不轨,需要保护,所以非要拉着他一起进去。   进来就算了,这是什么意思?   由于白格坐在前排左手边第一个,旁边就是走道,所以就让他名正言顺地坐在地上?   “不然,你坐到我腿上来?”接收到一记又一记不满的眼刀,白格忽然低下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徐承渡咬牙切齿:“不用了白先生,地上凉快!” 第22章 口是心非2   影片在现场一片嘈杂声中拉开帷幕。   黄昏时刻,余晖洒进半开的落地窗,分开的窗帘中间,是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阳台上的侧影,男子蓬乱的头发里隐隐有几簇白发,神思有点倦怠,他怀里抱着一把老木吉他,轻轻哼唱。   这是妆容故作沧桑的白格,在电影里,他叫裴焰。   伴着节奏缓慢的吉他音,那是一段没有歌词的旋律,男子低垂着眼眸,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哼得断断续续。   沙哑慵懒的人声被VIP放映厅的高级音响设备放大无数倍,这段漫不经心的旋律乍听之下粗糙单调,但它似乎有一种天生魔力,沉淀已久的沧桑和伤感的怀旧一点一点渗透出来,轻而易举地撩拨了无数人的心弦,令场内的观众迅速安静下来。   男人继续哼唱,镜头从他平静无波的面上转到了他身边的茶几上,茶几上摆放着一张合照。照片里是两男一女,每张面孔都洋溢着青春活力和一丝青涩。   徐承渡一眼认出来里面有年轻时候的白格和安慕,另外还有一个眉眼郁郁的男生。   照片的旁边,是一个金牌作曲人的奖杯,奖杯的底座上刻着裴焰的名字。   镜头虚晃了两下,哼唱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系列的倒放快镜头,观众们只来得及看到林立的高楼变成了低矮平房,宽阔的马路越缩越窄,街市两边的流动小贩开始聚集,人们身上穿的衣服款式倒退回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女生还扎着双马尾小白裙,男生还背着军绿色斜挎包喜欢把T恤扎进外裤里。   同样的旋律继续哼唱了起来,只是这次,它变得欢快又活泼。   这是个有着胡同文化的老城市,三个年纪一般大小的孩子,裴焰、高鑫,和院子里唯一一个女孩子傅妙妙,一同在四合院儿里嬉闹着长大。从幼儿园到国中,从懵懂无知到渐晓人事,他们不分彼此,形影不离。   故事就在这三个年轻人中展开,从女生慢慢自丑小鸭蜕变成白天鹅的瞬间开始。   傅妙妙成了国中第一女神。   爱慕者们经常上学放学的时候堵在她家门口,但由于她身边总有两个跟班紧随其后,这些爱慕者往往找不到机会剖白心迹。   从小跟傅妙妙一起穿开裆裤流长龙鼻涕长大的裴焰和高鑫,对她的潜移默化的改变一直没放在心上。直到那一天,同校一个男生用大喇叭在升旗台上高喊傅妙妙我喜欢你的时候,两人才终于意识到哪里开始变得不同。   随着身条的拔高,裴焰出落得阳光帅气,又经常跟傅妙妙走在一起,俊男靓女,画面格外和谐,不多时就传出了两人在交往的绯闻。出于一种得到了全校最美女生的虚荣心,裴焰对绯闻视而不见,任其发酵,从未认真澄清过。   他时常跟好哥们儿高鑫讨论,如果哪天他真的追傅妙妙,对方会不会答应。   相比于另外两个小伙伴,高鑫明显内敛含蓄很多,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托着腮,静静旁观着二人恶搞嬉闹。问到其意见的时候,他也只是淡笑着不置可否。   只是这一次,他淡淡的笑容里显出苦涩的味道来。   再后来,假的传着传着就成了真的,傅妙妙跟裴焰告白,裴焰答应了。就在国中的最后一年。   这是裴焰人生里第一次错过高鑫。   随后高考来临,裴焰跟高鑫考上了同一所北方大学,傅妙妙则去了梦寐以求的南方水乡。   故事进行到这里,似乎跟大多数人的青春相吻合,平淡中透着真实,真实中有着藏不住的青春悸动。   大学里,裴焰跟傅妙妙的联系一直没断过,经常煲电话粥,感情一直很稳定。裴焰的大学生活也一直井然有序,唯一的变化就是,他的好哥们儿高鑫人气突然蹿高。   原因是,他唱歌好听。   裴焰在作曲系,高鑫在流行音乐系。   裴焰能写出好听的歌,高鑫能把他写的歌高水平地发挥。   二人于是一拍即合,成立了一个组合,一个台前,一个幕后,一个伴奏,一个开嗓,每天黏在一起创作交流,有时间就去酒吧驻唱或者街头表演。组合的名气也越来越高,聚集了一些死忠粉,甚至陆续开始有一些唱片公司来谈合作意向。   他们的组合名字,叫心火。   看到这里,观众席里开始发出窃窃私语,徐承渡侧头听了一耳朵。   “不会吧……我怎么觉得这走向不太对?”   “你也这么觉得?告诉我,不是我一个人有这种直觉。”   “卧槽,难道这是一部性别不同如何相爱的片子?”   “等等……不是说这是江导的感情史……”   “妈耶,要真是这样的话,这柜子的门怕是按不住了!”   徐承渡心中也隐有猜测,他朝专注观影的白格投去询问的目光,白格略微侧头挑眉,示意他耐心往下看。   影片进行到大三,高鑫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热衷起搞失踪。   找不到人,茶饭不思的裴焰没心情跟傅妙妙打电话,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他就接到了好友电话,说在酒吧看到了高鑫,好友支支吾吾,裴焰直觉不妙。   等他赶到那个从来听说过的酒吧时,正好看到高鑫被一个男人架着走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悚然到三观崩裂的一幕,那个男人强吻了高鑫!   震惊过后,怒火随即将理智燃烧殆尽,他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揪住男人的衣领就一拳挥了过去。   这是一场重头戏,徐承渡看看电影里面目狰狞叫嚣着的裴焰,再看看身边一派从容优雅的白格,很难把两人联系到一起。影帝的演技在此刻展示得淋漓尽致。   一番拳打脚踢之后,双方都挂了彩,一旁吹冷风的高鑫暂时从迷醉中找回一点神智。   “裴焰你干什么!”他上前把两人拉开。   裴焰气喘吁吁,擦了擦嘴边的血,指着高鑫的脸就开骂,“你还有脸问我干什么?这些日子你都在鬼混些什么?跟一个男人抱着亲!真他娘的恶心死我了!”   这句话戳到了高鑫的痛处,他清秀的面容红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喜欢亲男人怎么了?我亲你了吗?”   “你!”裴焰显然被气得不轻,“你是不是中邪了你!”   “是,中邪了。”高鑫先是推了裴焰一把,接着捏着拳头突然欺近。   全场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白格轻咳一声,小声提醒愣住的徐承渡,“这是替身,吻替知道吗?”   徐承渡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讷讷地点点头,满脑子想的都是……白格拍了一部同志片?他他他……他自己就是……他这是想干嘛?出柜吗?后脊梁莫名就蹿起一阵凉意。   嘴唇碰上嘴唇,那一吻葬送了两个好朋友之间十几年的友谊。   高鑫课也不上了,开始成日躲起裴焰。   在此期间,裴焰开始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他抱着想拉一把好友出泥沼的初衷,最后却落荒而逃。因为他发现这不是病,也不是中邪,这是天生的。   而且他隐隐开始感觉到一些事,比如高鑫经常会盯着他笑,比如高鑫曾经擅自篡改他的歌词,把草稿里的“她”都改成了“他”,比如高鑫后来对傅妙妙越来越疏远。   这些细节都指向了一件事,一件可怕的事。   裴焰开始自责,觉得自己的言辞伤到了高鑫,可是他找不到人。   高鑫一声不吭地退学了,他给裴焰写了一封信,说他从小就暗恋裴焰,太过强烈的感情让他无法继续待在他身边,他也不会打扰他和傅妙妙。   只是他不知道,他退学的同一天,裴焰跟傅妙妙正式分手了。   这是裴焰人生里第二次错过高鑫。   再后来,裴焰成了演艺圈著名的金牌作曲人,声名鹊起。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参加了一个高级酒吧派对,再次遇到了作为驻唱歌手的高鑫,他取了一个艺名,叫阿炎。   阿炎唱着当年裴焰写的歌,眉梢眼角都是难忘的旧情,灼痛了远远望着的裴焰的眼。   久别重逢,他们喝的烂醉如泥,睡在了同一张床上,却什么都没发生。   之后,怀着好奇,裴焰开始接近高鑫,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高鑫,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吸引着他,他渴望着想全方位地了解这个人。   很快,就像普通情侣,他们开始一步步交往。   但是更快的是狗仔的速度,他们亲密拥抱的照片被拍到,照片寄到裴焰家,被勒索封口费,裴焰顿时就傻了眼。   在那个时代,同性恋普遍不被接受。裴焰给了钱,心里仍惴惴不安,他现在是著名的作曲人,事业正处于上升期,怎么能因为丑闻毁于一旦?   思虑再三,裴焰决定跟高鑫一刀两断。   这次的错过,就是永远。   高鑫消失了,他做了一名登山客,独自去了一座国外的大雪山,那个雪山死了不少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冒险家,高鑫同样也没能回来。   影片到了尾声,片头出现的旋律又响了起来。   中年裴焰在阳台上谱完了这段旋律,也填上了词,歌的名字叫“心火”。放下笔,他开始不计形象地哭了起来,为什么哭?多半是因为悔恨。   “他是我心头的一团火,   灼烧着皮肉灼烧着肺腑灼烧着神智和所有。   很多年前,它只是一颗小小的火星,   这些年来,它已经壮大成燎原烈焰。   第一次错过,后知后觉。   第二次错过,醍醐灌顶。   第三次错过,追悔莫及却无能为力。   他是我心头的一团火,   直到它熄灭我才明白它温暖了我这么多年。”   伴随着吟唱,低低的啜泣声在放映厅幽幽响起。   影片又回到了当年的青葱岁月,由于是体育课,教室里寥寥几人,傅妙妙正和她的闺蜜说着悄悄话,裴焰正在睡午觉,高鑫坐在他旁边的桌上,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喜欢了一辈子的男孩。   这一瞬间定格成永远。   灯光亮了,掌声陆续响起,半场才进来的江导站起身,朝傻愣愣地众媒体鞠了一躬,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微皱的西服。   “你们没什么想问的吗?媒体朋友们?” 第23章 口是心非3   回过神来,平时牙尖嘴利、不套出点什么来誓不罢休的娱记们此刻反而谨慎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震惊的余波,纷纷在腹内打着草稿。   “江导。”一家风评不怎么好的八卦小网站记者径自站了出来,“您拍这部电影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借此机会公开承认自己的取向吗?”   一语中的。   江流年近半百,颇有艺术家气息的长发束在脑后扎了个小发髻,平时不苟言笑,此时笑起来,眼尾有几道皱纹极为深刻,像是时光的斧头硬生生凿出来的。   他摆摆手,语气平静:“《心火》这部电影只是讲述了一个平常的故事,若是非要安上个目的或初衷……我想,我是希望年轻人们能抓住机会,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了,可就再拉不回来了。至于取向问题,这是每个人的自由,你有喜欢女人的权利,同样,我也有喜欢男人的权利。”   一番话结束,满场哗然,这就等于是公开出柜了!   在场不少人都兴奋地举着手机和相机录像,手指一刻不停地在屏幕上上下翻飞。同时间,一段“江流出柜”的新鲜视频在网路上大肆转发传播,引发了网友空前绝后的热议,话题瞬间上了微博热搜。   “故事很感人,但主角的性别问题无疑会引发争议,同性恋的话题一直比较敏感,江导不怕这电影一旦大规模上映,会对您本人造成不利影响吗?”   “是啊,从电影里看,当年您就曾经有过同样的担心,怕取向丑闻影响事业,是什么事情让您这次突然选择公开了呢?”   为了抢夺头条,在场的娱记们从僵尸状态被炸醒,施展浑身解数开始挖掘情报。   “丑闻?”江流的眼神忽而犀利起来,准确地射向提问的记者,“这位小同志,很多年前,我与你一样,也认为这是丑闻。但我现在觉得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幼稚,那种想法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另一个人,或者对一个群体,都是感情上的否定。只是取向不同罢了,何丑只有?”   那位记者被当头一棒,缩了回去。   江流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恼色,客气地宣布:“稍后即将在别厅举行临时记者发布会,本人将携全剧组参加,还请各位移步。”说着,就背着手走出了放映厅。   里里外外的媒体立刻扛着大小机器一窝蜂地跟上,边走边急急忙忙打电话,让各家编辑立刻纂稿发文抢版面。   徐承渡双臂张开,护着白格走VIP通道,边走边感叹,“你们这个长头发导演,胆儿真大啊。”   “嗯,勇气可嘉,这就是当初我会接下这个剧本的原因。”人群冲撞间,白格看向紧紧护着他的徐承渡,眼神晦暗不明,“如果有必要,我也会做出跟他相同的选择。”   徐承渡脊背一僵,轻哂道:“别开玩笑了,你真以为现在社会开放到对同志一视同仁了吗?你是没见过那种极端恐同组织,啧啧啧……”   “当然,冒险的前提是如有必要。”白格话锋一转,“现在看来,似乎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徐承渡:“……那你们导演,是有必要了?”   “大概吧。”   记者发布会上,整装待发精神抖擞的媒体们把气氛轰炒得热烈非凡。   “江导,电影里的高鑫最后以悲剧收场,在现实中,情况是否也是这样呢?”   这个问题一抛出,全场的人的都觉得此人没有情商,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江流双手交叉置于台面上,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戚然,“电影是现实的渐近线,只能在一种有限的范围内无限接近现实。它来自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经过升华和修饰就不可能等同于生活。我能理解大家想从《心火》中找寻我的影子,电影本身的灵感也确实来源于我的一段经历,但它是独立的,在拍摄的过程中,甚至会因为演员的演绎被赋予新的灵魂和内涵,希望大家能理智地看待这部作品中的人物。”   一段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无从挑刺。于是大家的注意力转而被引向了参与拍摄的几位主演。   纷纷杂杂的人声中,有一个问题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影帝!这部电影里有你的银幕初吻!你能跟我们谈谈你的感受吗?”   银幕初吻?众媒体愣了愣,啼笑皆非,别开玩笑了,白格从影七八年,怎么可能银幕初吻还在?   在场的人刚想出言嘲讽,再定睛仔细一想,后知后觉,好像……确实……没见过白格的吻戏?   白格从二十二岁出道以来,第一次亮相是在一部心理犯罪题材的电影,他在里面扮演一位罹患人格分裂的高智商罪犯,年纪轻轻,把不同的人格演绎得入木三分,深入骨髓,获得大量好评好关注。那部电影帮助他一举夺得那一年的最佳新人,现在想来,从第一部 剧情电影开始,白格拍过刑侦,拍过历史题材,拍过悬疑恐怖,拍过后来问鼎影帝的战争纪录片。塑造过的人物或心系家国天下,或铁骨铮铮,或癫狂变态,独独从未涉及过以爱情为主题的电影。   有时候的逢场作戏不可避免,亲吻?不存在的。   现场顿时炸开了。   白格的银幕初吻给了一个男人!   “各位,白某在此,得先道个歉。”白格直起腰,凑近话筒,冷静低沉的男音响起,“这部电影,我跟江导合作得很愉快,唯一有冲突的地方就是,我坚持使用了吻替。”   江流眯着眼睛哼了一声,显然对这点还有些耿耿于怀。   今天吃了不少重量级瓜的记者们又是一阵哗然。   什么什么?白格堂堂影帝,出了名的敬业,打斗戏爆炸戏吊威亚都是亲身上阵,居然一场嘴皮子碰一下的浅吻用了替身?   简直匪夷所思……难不成真的对和男人接吻这种事深恶痛绝了如此地步?宁愿放弃专业敬业的名声?   “我能问一问原因吗?格格难道特别抵触同性之间的亲密接触?”果然,有记者弱弱地开了口。   这个问题是个隐形陷阱,一不小心,白格就可能因此被打为恐同人士。现如今,同性恋平权运动如火如荼,支持的人反对的人各站阵营,得罪哪一方都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不。”白格一口否定,“如果真的抵触,一开始就不会接这个剧本。”   “跟性别无关,银幕上我的初吻估计会一直都在。”   “影帝的意思是,以后也都不会拍摄吻戏?”立刻有记者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白格扬起一个完美的微笑,双手合十,“所以,各位导演们,以后有片子找我,务必请保证没有亲密镜头。拜托了!”   这话说得未免有点狂,但无奈白格的咖位在那儿,确实有实力挑剧本,人家不愿意拍吻戏,难道还能强按头?   接下来的发布会,记者们不遗余力地挖掘着白格不拍吻戏的原因,反而忽略了原本的焦点——江流。   白格情商颇高,长袖善舞,记者们自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流乐得分散了战火,神色缓和不少。 第24章 口是心非4   记者发布会在八卦人士的意犹未尽中结束,白格被一众保安护送着离开会场。   从一脚踏出电影院的瞬间开始,场面就濒临失控。候在影院外的粉丝们高擎着宣传板,挥舞着手里的横幅和荧光棒,疯狂地叫喊着白格等一众影星的名字。   人墙筑成的包围圈越缩越小,粉丝跟保安们不得不开始上演肉搏大战。   “哇,叔叔叔叔,你太高了,碍着我看白格了!能蹲下点吗?”   “撞都撞不动,这些保安一身腱子肉是吃什么长成的?嗨呀好气哦!”   “呜呜呜,格格走远了!”   徐承渡一边忍受着被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女叫叔叔,一边扛着她们巾帼不让须眉的粉拳,心力交瘁。   “白格!格格!格子们永远爱你!”   “格格!你什么时候再去吃烧烤?我们每天晚上都去蹲点,胖了好几斤也没见着你!”   “白格,这是我亲手种的花,能收下吗?”   高分贝的尖叫冲击着耳膜,虽然之前在红地毯上已经领略到了白格不同寻常的人气,徐承渡依旧被这种状似癫狂的场面深深震撼了一把。   推来搡去之间,汗水浸透了他背后的衬衫面料,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也不知道是哪位女士的高跟鞋踢了他膝盖窝一脚,一个不着意,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身形摇晃。   被护在圈内的白格正低头走着,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徐承渡下盘还算稳健,顺势捉住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小臂,堪堪稳住了身形。   等回过神,情急之下自己捉住的那只手仍未撤走,反而反过来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腕。那只手瘦削细长,骨节分明,用了几分力气,以至于手背上的经脉微微隆起,暗中蓄着力道,捏得腕骨生疼。徐承渡的印象中,光是手,就这么性感撩人的,除了白格还能有谁?   他略微挣了挣,没挣脱。   刚一松劲,对方就像是瞅准了机会的毒蛇,骤然发力,硬生生把徐承渡从外圈拉进了内圈,直接护在了身后。   由于众人都挨得极近,谁也没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小动作。   徐承渡一只手被紧紧拉着,因为外力野蛮的牵引作用,步子失了原本应有的节奏,稍显凌乱,高大的身影遮挡住视线,像座小山般兜头压了下来。   他攥紧了拳头,诧异地望着白格的后脑勺,眉心拱成一个小山丘,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不管自己是个多么不受人待见的角色,混混也好,落魄保安也罢,白格仍然愿意维护他……时光恍若撕开了一条大缝,回到了决裂之前。   一时间,胃里像是被灌了铅,外界的喧嚣也如同被隔了一层真空双层玻璃,徐承渡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吞噬,心上的那团阴影再次不期而至。   仿佛一只没了线头操控的木偶,他僵硬着四肢,沉默着沉默着,一直到被拉着进了车里。   粉丝们被保安隔离在车外,仍不忘冲着车里的人挥舞双手,更有甚者,追着缓缓行驶的车跑。白格侧过脸,展开一个完美的笑颜,礼貌地点头回应着爱慕者们的热情,车窗却毫无留恋地升了起来。   “我不应该坐在这里。”仿佛突然被扎了一针,清醒过来,徐承渡转身就去扒车门,“我下去帮忙维持秩序。”   “不用了。”白格松开手,“作为贴身保镖,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徐承渡怔怔地望着手腕上被攥出的一道道红印,有点疼。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白格开了口,徐承渡被这种客套疏远的开头语式刺了一下,皱了皱眉,“能告诉我你的这只手是怎么回事吗?”   手?被问话的人显然有点懵,茫然抬起头,发现白格的目光流连处,是自己那只伤了筋脉的右手。   那只手的手心和手背皆有一道狰狞丑陋的暗红色疤痕,宛如横亘着一条扭曲嚣张的巨型蜈蚣,可想而知当初受伤时皮肉外翻的惨象,这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贯穿掌心。此刻尽管已经愈合,但似乎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你的手在抖,不受控制的。”白格盯着那只手的视线简直称得上灼热,灼热中又带着点冰冷。徐承渡第一次知道,一个人不用说话,只是用目光,就能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他下意识用左手捂住右手,捏了捏,想止住颤抖,但无济于事,于是苦笑一声:“受过伤,还在复健中,不怎么能用力。”   “你……”短暂的沉默后,白格抿了抿下压的唇角,“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为什么……要么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既然出现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生活得如此狼狈的你?   这话让徐承渡不知道该怎么接,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白格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奇奇怪怪的幽怨?他想来想去,起码爱过,觉得是时候打一波感情牌了:“是啊,看在我过得这么不容易的的份儿上,你就不要赶我走了。”   “好啊,我不赶你。”白格顺势爽快地点头答应,爽快得让徐承渡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只要你想留。”   “之前你明明说要想方设法赶我走。”徐承渡一脸狐疑。   “你之前还明明说往后井水不犯河水。”白格反唇相讥。   “我那是被逼无奈。”徐承渡负隅顽抗。   “那我是一向喜欢出尔反尔。”白格对自己有着深刻认知。   对方脸皮比你厚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就只能硬着头皮相信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完全忽略了副驾驶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经纪人。   “你们……你们两个以前认识?”萧图生硬地转过身,抹了一把沧桑的脸。   回应他的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不是……我说……你们……”   “不认识。”   “他是谁?”   沉默过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萧图面如死灰,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计较二人曾经是不是认识这种破问题,“格子,你知道明天铺天盖地会出些什么报道吗?不知道吧?我来给你预测预测好不好?比如说,青年影帝眼高过顶,口出狂言,拒拍吻戏,敬业程度备受质疑。比如说,安慕爆出丑闻,白格挺身相护,二人是否因戏结缘,关系耐人寻味。再比如说……”   萧图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每数一条,面色就更灰上一分,到后来,简直惨无人色,看得徐承渡忍不住对他心生怜惜。   “嗯,到了我的王牌经纪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我相信你。”白格没心没肺地阖上眼睛,蜷缩起长腿,窝进真皮座椅。   徐承渡给了萧图一个安慰的眼神,萧图耸眉耷眼地惨笑。   到白格公寓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在昏昏沉沉中过得飞快,徐承渡只觉得沉重的眼皮上下亲密接触了一下,下一秒,车身就停止了晃动。   他悄无声息地掀开眼皮,不期然对上另一双幽深的眼睛,瞳孔微缩。   白格一只手搭在摇下的车窗上,歪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看着他,又不像在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瞳眸没有什么神采,眼神涣散,不知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也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此情此景让徐承渡突然想到《心火》的最后一幕,高鑫就是这样看着熟睡的裴焰。   他忽然又想到,以前的白格其实一向外强中干,穿上了无坚不摧的盔甲,只是为了保护过于柔软的内心。   夜风从窗户灌了进来,白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凝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徐承渡也正在看他,这下两人的目光才算是真正对上了。   那一秒,四目相对,火花迸溅,似曾相识的悸动一股脑儿地奔流进加速跳动的心脏,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牵手、拥抱、亲吻,一幕幕场景都像是安上了自动导航仪,准确无误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记忆海洋,掀动起滔天巨浪。   徐承渡嘴唇翕动,狼狈地逃开目光。   “下车。”白格不动声色地敛下所有表情,起身拉开车门。   不知道自己突然在扭捏什么,徐承渡磨磨蹭蹭地下了车,站定了就不肯挪步,“那什么,我家离这里很远,我得先走了,不然赶不上末班车。今晚值班的是……”   “走?”白格一条胳膊搁在车门上,眉脚轻挑,桃花眼里满是戏谑,“走去哪里?贴身保镖难道不是应该24小时保护雇主的人身安全,寸步不离?不然怎么叫……贴身?” 第25章 口是心非5   徐承渡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你是要我晚上也住在附近?”   “不是附近,”白格摇摇头,“是跟我待在同一个公寓里。”   他把“同一个”三个字咬得略重,这样任何人也不能擅作主张地从他这句话曲解出第二种意思。   他要他跟他回家。   这句话要是放在以前二人还在交往那阵儿,徐承渡可能要把白格那一肚子坏水儿仔细晃荡两下,把他那点歪心思全数扒拉出来,但以现在两人的关系,显然没有必要。   对于外人,白格一向懂得把握最合理的距离。   可能只是出于工作需要吧。   他敛下眼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我没带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你得先让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再……”   “走吧,我那里都有新的,你要是用不惯,明天再去自己买好了。”比起说话,白格更喜欢用行动表达他的意思,清楚明白,丝毫不留转圜余地,抬脚就走。   这样想,当年白格告白,已经算是激起了耐心,给足了对方考虑的时间,起码还有三秒呢。   啧。徐承渡用皮鞋脚尖蹭了蹭脚下的草皮,插着兜儿迈步跟上。   公寓的大门有三种解锁方式,第一优先是指纹识别,其次可以选择密码开锁,或者直接使用钥匙。   “密码每周随机变动,钥匙只有一把,知道密码和轮流保管钥匙的有四个人,我,萧图,夏果,还有游舒舟。萧图你已经见过了,另外两个人你以后会认识的。”白格把右手拇指在门锁上贴了一下,一声清脆的滴声后,门被轻轻弹开,“但是能够指纹解锁的,只有我。”   “哦。”徐承渡点点头,心里默默记下了白格刚刚提到的几个名字,作为重点监察对象。   “那几个人里,有女生吗?”他一手扶着门把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有,夏果,我的生活助理。”白格如实回答。   “只有她吗?”   “嗯。”   “那周围关系比较密切的人中,你还能想出别的女性吗?”   白格顿了顿,抬起脸,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为什么这么关心性别?”   “……”帮你找间谍啊大哥!你身边人不干净!   徐承渡在心里咆哮一番,意识到两人还在门外,不满嘀咕:“你在捣鼓什么?有杵在门口的习惯?”   正说着,手突然一凉,白格一把抓起他的左手,不由分说地就把他拇指贴在了门锁上。   “正在录入指纹,请不要移动。”智能锁发出机械刻板的提示音。   “干什么……”   徐承渡转头询问,鼻尖恰好碰到白格侧脸,立刻绷紧肌肉僵住不动,他现在连对方脸上细小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心跳不可避免地乱了。   两秒过后,提示音再次响起,“指纹采集成功。”   白格松开他的手,这才走了进去,“现在能指纹解锁的,除了我,又多了一个人。”   后知后觉地缩回手,背到身后,徐承渡吐出一口气,不自觉地轻轻捻了捻拇指。那上面,触摸指纹仪的滑腻感觉和白格温凉的手温并存,让他分不清心底那阵异样的感觉到底来自哪一方。   “公寓里其他地方你都可以去,除了我的书房。”白格自己换了拖鞋,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递给徐承渡。   徐承渡一手一只拎着那双粉白波点的拖鞋,一时不知道哪里下脚,但这些细节都不重要,他脱口就问:“我睡在哪里?客房?”   “我从来不留外人过夜,哪里来的客房?”白格一路往卧室走,一路脱。   “那我睡沙发?”睡觉是头等大事,徐承渡立马换上拖鞋追问。   白格脱下外套,扯松领带,“你随意。”   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那张豪华真皮大沙发,徐承渡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经过一天的折腾,白格精致的面上现出疲色,他揉了揉眉心,又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注意事项,就闪身进了卧室。   乐得被独自遗留在客厅的徐承渡冲紧闭的卧室门比了个中指,立刻行动,里里外外把这间略显空旷的公寓逛了一圈,最终停在那间书房门口,跟大门一样,书房的锁也是同一款智能指纹锁。   白格说这间房不准进……嗯,不准进……但是没告诉他为什么不准进……   徐承渡有个怪毛病,越是禁止的东西他就越是心痒,越想尝试。徐少良老同志就曾经总结出经验,教育他孙子,强制性且无法解释的命令是完全不管用的,你想让他不去碰什么东西的前提是,他得充分认识到这样东西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否则他只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出了门就开始暗搓搓地去亲身尝试。可惜的是,老同志直到弥留之际才明白这一点,错过了教育的最佳时机。   立正在书房门前,徐承渡托着下巴思考起无数种邪门歪路的开门方式。   正在此时,对面的卧室门猝不及防地拉开了,白格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棕发,一手扒在门框上,一手扔给他一条干爽松软的浴巾。   “浴室在我卧室。你不洗澡?”   宽大的浴巾从天而降,准确地搭在了脑袋上,徐承渡被捂得严实,仍不妨碍他开口抱怨:“我说,白先生,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会有朋友来你家做客?没有客房就算了,连个跟你卧室分开的独立卫生间都没有?”   白格大言不惭地肯定,“嗯,这间公寓就是为了我一个人设计的,为什么要考虑别人?”   无言以对……徐承渡把浴巾从头上扒拉下来,踌躇了一下,有点犹豫要不要进某人卧室参观一下,但汗湿的衬衫黏在身上的不爽触感越来越明显,他一咬牙,硬着头皮踏进了卧室。 第26章 口是心非6   卧室的装潢尤其简洁明了,床,衣柜,落地灯,地毯,一张占了一整面墙的巨型艺术照,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艺术照里,是漂浮在水里的白格。   白色的衬衫在水底几近透明,跟柔软的发丝一起随波荡漾,白格安静地闭着眼睛,赤着脚,微微蜷缩起身子,面容安详,像是睡着了的婴儿一般。   除了这张照片,纵观整间公寓,与其说这是个家,不如说更像一个随时可以第二天走人的五星级酒店套房。   毫无个人特色,也完全没有温馨可言。   但这话说早了。   直到徐承渡拉开被湿气氤氲成雾面的玻璃门,眼前的浴室精彩纷呈地呈现在眼前时,他确信这就是白格的家,充满了白格的风格。   这间卧室有多大,这个浴室就有多大。   相对于外面仿若性冷淡的装潢氛围,这里就连色调都强烈一些。贴着五颜六色琉璃小格子的盥洗台,宫廷风的华丽吊灯,几乎贴满四周所有墙面的落地全身镜,都在射灯下熠熠生辉,折射着炫目的光芒。   淋浴在角落,而巨大的白瓷浴缸坐落在浴室中心,浴缸周围还挖了一圈细细的沟渠,里面流淌着活水,渠底铺着色彩斑斓的鹅卵石。浴缸旁边摆放着一个竹制茶几,上面放着高脚玻璃杯,古朴的茶具,和时尚的咖啡马克杯。   另外还有一束含苞待放的百合,根系泡在水里。   徐承渡走近比划了一下,那个浴缸大得跟个水池子一样,容下两三个一米八的他不成问题。   外表冷淡,内里骚包。   这间公寓的装修简直跟白格的性格一模一样。   徐承渡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一声:家如其人,家如其人。   白格穿着深蓝色的丝质睡衣,抱着双臂斜靠在浴室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徐承渡大惊小怪地围着浴缸乱转。   “浴缸,私人领地,禁止使用。”他趿拉着拖鞋进来,打开盥洗池上方的隐蔽柜门。   “切,谁稀罕。”徐承渡嗅了嗅鼻子,闻到一阵他白天在白格身上闻到过的淡淡香气。   “不稀罕最好。”白格转过身,“这是新的牙刷,洗发水沐浴露你就用现成的,还有这个……新内裤。”   徐承渡:“?”   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徐承渡的下三路,白格耸肩:“虽然不是你的尺寸,但是我想,松一点总比勒着强,你就将就着穿吧。”   徐承渡:“!!!”   白格指尖勾着的那条黑色内裤似乎发出讥讽的唏嘘声,徐承渡血气一阵上涌,本想出言反驳,但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当下涨红了脸,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妈的,技不傍身,艺不如人,棋逢对手死在短,我忍。   “走走走,要看我洗澡吗?”他粗鲁地一把扯过内裤,脖子都红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把人往外赶。   白格心情格外好地笑了两声,背着手哼着歌出去了,走之前还顺手按下了门口的一个开关。   浴室里的灯光随之暗了下来,柔和的轻音乐从浴室角落里被伪装成木桩的音响里飘荡出来。   洗个澡这么有情调,也是没谁了!徐承渡恶狠狠地拉上玻璃门上的门帘,气成一个爆炸的河豚。   等他洗完澡出来,发现白格并不在卧室,由于不想穿脏衬衫,又没有睡衣换,他索性上身打着赤膊,在腰间围了条浴巾就出了卧室。   在公寓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估摸着应该是在书房,于是徐承渡就悄无声息地摸到书房外,又鬼鬼祟祟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实在什么都没听到,于是作罢。转回浴室掏出手机,窝回他临时的床——沙发上。   刚躺下,微信叮叮叮弹出一大堆未读信息。   徐承渡发现他被拉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群,群的名称:“为了主子奉献终生”。   ……   点开,查看成员,连他自己在一起,总共五个人。   一眼扫过成员昵称,徐承渡挑眉,这是刚刚白格提到过的那几个人,心下猜测应该是白天刚加的萧图拉他进的群。   想了想,随手发了个表情包冒泡。   群里立刻炸了开。   萧图图:来来来,介绍一下新成员,安保队长九号,马哲!青年才俊,深得主子青睐,现已入主大内,随侍主子身侧,是我们新的希望!   狗不理果子:哇哇哇,撒花撒花,为哲哲疯狂打定话!   游庸医:小同志,革命的重担落到了你肩上,任重而道远……(沧桑夹烟.jpg)   徐承渡一头雾水。   考个鬼的马哲:你们不要这样,新人表示很方的啊……   萧图图:不方!我们长话短说,我这里没什么特别要叮嘱的。你只要记住,不要随便带主子出门溜达,尤其是听到以下要求的时候(此时希望你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记下来):突发奇想要吃烧烤;想去游乐场转转;想去城北。一旦遇到以上紧急情况,能拦则拦,能劝则劝,无计可施的时候及时报告组织,记住,一定要紧紧跟在主子屁股后面!   狗不理果子:图图,简单点,要求都简单点,你把新人吓到了。哲哲,每天一日三餐我都会送来,你只要负责时间到了成功把主子喊起来,让他准时吃饭就行了!么么哒~   游庸医:格子胃不好,忌油炸荤腥,忌生冷辛辣。经常失眠多梦,睡前热水澡,临睡开香薰,轻手轻脚少出声。   萧图图:啊啊啊啊,对了,你会开车对不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主子摸到方向盘!不然对大家伙儿都是毁灭级灾难!   徐承渡盯着手机,面色复杂。   怎么的?我是来服侍太上皇的?这些人大惊小怪个什么啊,白格有这么事儿多吗?难不成当了大明星,给惯出了一堆矫情的毛病?   白格从书房出来,正好看到徐承渡大喇喇地侧躺在沙发上,支着上半身捧着手机,一脸凝重。   目光从那张英俊锋利的脸上慢慢下移,不算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突出的锁骨,微微鼓胀的胸肌,紧致结实的小腹,线条流畅整齐排列的六块腹肌因为他侧身的姿势紧绷起来,蓄着野性又诱人的力量。   就连皮肤上那些并无美感的陈年旧疤,在此刻都散发出极度危险的吸引力,吸引人想去俯下身,亲吻它舔舐它抚慰它,告诉它,疼痛早就过去,别再害怕。   在很多年前,在白格眼里,徐承渡就像一头野性未驯的幼豹,狡黠中透着狠劲,能轻而易举地激发出别人一种强烈的征服欲。而现在,白格发现,当年的小豹子长成了一头满身战斗勋章的成年野兽,未知中满是凶险,然而越是危险,心底的那股征服欲就越蠢蠢欲动,叫嚣着不安分起来。   由于徐承渡侧躺在沙发上,一条腿伸直了,一条腿曲起,浴巾朝两边扯开,从白格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浴巾底下若隐若现的黑色内裤。   目光有些慌乱地移开,刚好又扫过他胸前的粉红色凸点,被口水呛到,白格忍不住轻咳一声,听到动静的徐承渡立马条件反射地弹坐起来,戒备地看向一声不响出现在身后的白格。   “喝点什么吗?”白格神色如常地走过来,打开酒柜。   “不喝酒不喝酒。”徐承渡连忙摆手。   “我记得你以前喝的,酒量还不错。”白格拿出一瓶窖藏红酒,自顾自倒上。   “是啊。”看着流淌进高脚杯杯底的红色酒液,徐承渡咽了口唾沫,肚子里的酒虫隐隐被勾了出来,他匆忙压下,解释道,“后来因为酗酒成瘾,误了大事,险些送命,索性就戒了。”   “戒得好。”白格点点头,从冰箱随手拿了罐可乐扔给他,“你喝起酒来,容易控制不住自己,喝醉了酒品也很烂。”   “……”   对上白格戏谑的目光,徐承渡这一刻恍然大悟,白影帝突然改变主意把他留在身边,一定是因为日子太无聊,想找个人消遣消遣。   刺啦一声拉开易拉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白格轻哼一声,抿了口酒。   盯着白格嘴边的红酒,咕嘟咕嘟喝着冒泡的可乐,徐承渡觉着可乐里也泛着酒精味儿,忽然有点满足,盯着天花板开始寻找聊天的话题,“说说看,为什么坚决不拍吻戏?我看今天那些记者想知道原因想得都快疯了。”   白格靠着酒柜,把酒杯放下,白皙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杯口,“想知道吗?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到我身边当这个安保队长?”   肚子里装着红酒的那只高脚杯,杯壁浅口上烙着复杂的银色暗纹,典雅精致,在灯光的映射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像件杰出的水晶工艺品。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徐承渡顺口就想把之前搪塞的说辞再搬出来。   “不要用生计所迫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敷衍我。”白格斜晲了他一眼,残忍戳破,“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照你的心性,宁愿去当街头混混也不肯正儿八经低头做个窝囊保安。为了生计奔走?怎么,难道这么些年不见,你扭转了性向,娶了老婆生了娃,背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了?”   一番话怼得徐承渡愣了半天,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骗你,还留我……”   “你肯定有你的原因,包括为什么改名换姓。”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白格继续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告诉我,我不勉强你。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徐承渡警觉地坐直身子。   白格眯着眼睛看向他,目光犀利,“当年我到处找你,调查你的去向,甚至托人偷偷提取你的档案。你的档案里,为什么会有一份相关政府盖章的死亡证明?”   徐承渡瞠目结舌:“你居然能有手段拿到我的档案?”   “那张死亡证明……白纸黑字,写着,徐承渡死于城北一家旅馆的意外火灾。一开始我不相信,但后来去打听,那家旅馆确实曾在那一天失过火,死了几个人。”   “我……”   “失火的时间是午夜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原因是线路老化引发的自燃。”白格极轻地笑了一声,徐承渡一颗心猛地一沉。   白格突然松了手,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连带着半杯酒从空中毫无预兆地自由落体,像是一只折了翼的鹰,绝望地任凭重力拉扯向地面。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徐承渡开口之前,碎片迸溅开来,嫣红的酒液呈放射状在乳白色的瓷砖地上泼洒。   红白相间,看起来触目惊心。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找我。”徐承渡赤着脚,急忙走过去,把人拽离碎片区域,“当时我只想着,反正我孤身一人,没人关心我姓甚名谁、去了哪里、在干什么,是生是死也无所谓,所以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白格的面孔看起来阴冷极了,以往一直含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现在却布满尖锐的冰棱,能把别人一扎一个血窟窿,徐承渡从未见过这样阴晴不定的白格。   十年时间,他到底还是变了,变得自己彻底不认识了。   “你总是想当然。”白格甩开他的手,垂下头,半湿的头发搭在苍白的脑门儿上,“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不重要,想当然地以为我不在乎,想当然地……”   徐承渡认真地听着,他却闭上了嘴,轻轻叹息了一声,似是卸下了千斤顶,脚下虚浮地转过身,“活着就好。回来了就好。”   那个背影看上去实在有些落寞可怜,徐承渡情不自禁伸出手,拽住他那件丝质睡衣光滑的袖子,心里燃起一星半点隐隐的期待,“所以……你以为我死了,伤心了?”   “我要是哪天不声不响地意外死亡,你不伤心?”   徐承渡又怅然若失地松开手,自然是伤心的。   无关乎爱与不爱,哪怕是出于友情,出于曾经在一起的那段快乐时光,哪怕就是出于一丝丝的念旧情怀,也不会无动于衷。   白格背对着徐承渡站了良久,可能只有五分钟,也可能是更长时间,背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只觉得僵持的沉默令他头痛欲裂,于是忍无可忍地抬脚回了自己房间。   睡下之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多年来扼住他咽喉的那双手鸣鼓收兵,给了他喘息的空间,同时,他暗暗下了决定:不管徐承渡出于什么目的重新来到他身边,不管徐承渡隐藏了多少秘密,不管徐承渡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不会再放他走,他要把他锁死在身边。   寸步不离。   抱着这样偏执的想法,他难得的没有辗转反侧,备受煎熬,一反常态地提前进入梦乡。   梦还是那个做了很多年的陈年旧梦。   刺眼的白光,猛烈的撞击,腹部传来熟悉的刺痛,紧接着是头晕目眩到令人作呕的失重感,然后下落的速度骤然变缓,浑浊的江水从窗户缝隙势不可挡地涌进来,浮力托住了他不断坠落的身体,却封住了他的口鼻,他拼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想用瞳孔呼吸。   他身边的男人,他的父亲,正在奋力地扒着车门,但他受了很重的伤,无法与水的阻力相抗衡,鲜血从他的后脑勺和半边脸淌出来,浸红了他身周的那片水,白格闻到了丝丝甜腻的血腥味。   氧气逐渐耗尽,仿佛有一条巨蟒正缠绕在颈上,慢慢收紧它伸缩自如的骨骼和肌肉,试图把到手的猎物绞死。意识模糊间,他呛了好几口水,肺部憋得生疼。   男人开始用手肘凶狠地撞击半开的车窗,周围的水波都剧烈震荡起来,血越流越多,随着水流的波动飘到白格身边,眼前慢慢被红色霸占。他第一次认识到年幼的自己如此软弱无用,只能眼巴巴地等待别人的救赎。   车窗跟人骨,哪个更坚硬?显然是后者,因为它现在不仅仅是一根普通的骨头,它还被加注了生命沉甸甸的重量。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男人终于如愿以偿地砸开车窗,把他十二岁的孩子送了出去,自己则在冰冷彻骨的江水中彻底长眠。   窒息感消失,然后是一团熊熊大火。   白格正站在夜幕中,远远地望着那间火舌中无力挣扎的破旧小旅馆。   他心急如焚,里面有他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脚下却不能移动一毫。他气急败坏,目眦欲裂,额角的青筋根根爆出,甚至抛弃涵养,愤怒地爆出脏话。等他白费力气地发泄了很久,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小腿不知所踪。   我想去你身边,但是没有用以行走的腿,真是悲哀。   于是他又放弃了挣扎,眼睁睁地看着那间小旅馆被烧成黑漆漆的一片。绝望中,他自嘲地捂住脸:长大后的自己,跟十二岁的自己没有区别,依旧那么的软弱无用。   梦境本该像往常一样到此结束,但这次,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有什么新的转折在等着他。他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像座雕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注视着那片焦黑的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个黑影终于从火光中出现,被慢慢放大,模糊的轮廓也渐渐清晰,那个人正在朝他走来。嘴角噙着坏笑,吹着曲里八拐的口哨,手插着兜儿,吊儿郎当。   尽管他的眉眼间跟少年时不复相同,尽管他们之间横亘着陌生的时间长河,在看到人的那一刻,所有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   失而复得的欣喜在梦里被放大千倍万倍,白格几乎激动地跳起来。   事实上,他真的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客厅里传来一声砰然巨响,有人放任自己的身体跟地面来了一次重重的亲密接触。 第27章 口是心非7   白格起身赶到客厅,打开吊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相。   客厅的茶几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几只空空如也的红酒瓶,沙发上是一只价格不菲的占边威士忌,拎起来摇了摇,也是空的。   整个客厅酒气熏天,但白格没找到他睡之前砸碎的红酒残渣和它的碎片,应该是被那个迷迷糊糊瘫倒在地上的酒鬼清理了。   在他还清醒的时候。   现在的他勉强只能算是窝在角落里的一滩泥。   白格走了过去,试图把他怀里抱着的半瓶法国干邑白兰地夺过来,然而抢一个醉鬼的酒瓶无异于劝说一个吝啬鬼捐出他一半的财产来做慈善,简直想都不要想。   一番力量的角逐后,白格放弃了,转而去找遗落的瓶塞,好把正在以一种缓和的姿态倾倒的酒液堵上。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徐承渡猛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蹲在他跟前的人。   白格与他对视,嘴角上扬:“听着兄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一晚上喝的酒,总价近十五万人民币。”   “???”   徐承渡拧着眉毛,摆出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的困惑表情,他那被酒精浸泡成浮肿豆腐渣的脑袋在想:眼前这个漂亮的人有点眼熟。   白格好脾气地伸出手指,指了指他怀里死死抱着的造型奇异的酒瓶。   徐承渡于是顺着那只修长的手,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东西,想起辛辣的酒液灌进喉咙时的美好享受,于是满足地喟叹一声,但感觉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腾出一只手,抓住眼前那只有几重影像的手。   在同一时间,他突然郑重其事地扔掉了怀里的半瓶白兰地。   白格眼睁睁地看着那瓶昂贵的洋酒骨碌碌滚远,金黄的液体流了一地,心想:这下好了,他也不用费心寻找那只不知道被扔到哪里的酒塞了。   徐承渡使劲儿眨巴着迷瞪的双眼,甚至把头凑近了去看白格的手,反复确认过后,确实在掌心大鱼际的位置找到一处纹身,虽然他现在有点晕,整个人如同漂在海中的浮木,但这不妨碍他辨认出那把钥匙。   “咦?还在。”他双手拉着,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几乎把白格的左手贴在自己眼皮上。   白格顺势一掌拍在他额头上,啪一声脆响。   徐承渡嗷一嗓子夸张地捂住额头,幽怨地瞪着一言不合就出手的人,嘟囔道:“白格,谎话精。”   过量的酒精让声音变得沙哑低沉,白格听不清他在压着嗓子在说什么,于是伸长脖子凑了过去询问:“你说什么?”   一股清冷的香气扑面而来,徐承渡冷不丁地举起手,将手指放在那人颈部肌肤底下颤动的淡蓝色静脉上,细细摩挲。   他心里其实想的是:颈静脉是人体头部血液回流心脏的管线,一旦破裂,伤口较大的情况下,将会鲜血喷溅,伤者如果无法得到及时救治,几分钟内就将死亡。   几分钟……这人是谁来着?   指腹粗糙的薄茧刺激着敏感的肌肤,白格下意识往后倒退,徐承渡本能地追逐猎物,向前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蹲了半天的白格张开双臂接住他,却没能稳住,扑通一声,两个人的重量叠加在一起,白格的脊梁骨被坚硬的地面撞得生疼。   徐承渡伏在他身上,用牙齿一边的虎牙磨着他原先用手摩挲的那根颈部静脉,被酒气熏染的呼吸一层一层扑打在脖子上,引起生理性的战栗。白格的理智告诉他,身上这人此刻做什么都不受大脑支配,他应该推开他,但是……   仿佛醉意会传染,白格的身体就像好不容易挣脱牢笼的饥饿猛兽,一点都不听从理智的安排,反而与意愿背道而驰,渐渐收紧了双臂,紧紧钳制住徐承渡的腰。   勒得紧了,徐承渡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颈部的轻磨也变成略重的啃噬,带着一种报复性的意味。只是脖子那一块儿实在是战略要地,再加上某人全身上下就只穿着一条尺寸不适宜的内裤,浴巾早就不知道被他喝醉时甩到哪里去了,抱着赤条条的人,白格紧绷着腰身,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几乎是一下子起了反应,连忙慌张地强迫自己放开双臂。   再这么厮磨下去,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会控制不住,趁人之危,把徐承渡吃得一干二净。   但趴在他身上的人活像是只许久不见主人的大狼狗,一直嗅着闻着,亲昵地啃噬着,就是不肯轻易下来。   白格无可奈何,伸手摸到他颈后,自下而上,一下一下抚摸起他的硬质短发。   这个动作在任何时候都像一个灵敏的开关,徐承渡就如同巴甫洛夫的狗听到食物的铃声就开始分泌唾液一样,立刻条件反射地停下了一切动作,拉开距离睁开了眼睛,被酒气浸染得晶亮晶亮的眸子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白格也看着他,从眉脚上的痣,到唇上的褶皱,细细地描摹着,这张脸天生挂着略带侵略性的神情,桀骜且嚣张,看着看着,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化学反应,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白格心底涌出一股隐秘的渴望,他用眼神把这种渴望淋漓尽致地表露出来。   于是徐承渡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暗示或者蛊惑,顺从地低下头,主动贴上了他的嘴唇。   只是,贴上就贴上了,他一动不动。   半晌……   白格欢呼雀跃的心脏一下子跌回湖底,身上的重量逐渐加重,贴着自己的唇也开始慢慢向脸颊一侧滑落。   ……睡着了。   白格苦笑一声,按着太阳穴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躺了近半个钟头,才终于不甘心地侧头吻了吻嘴边的耳朵,认命地起身,把死尸状的某人拖回卧室。   当灿烂的阳光热切地打在眼帘上时,徐承渡转动着眼珠,第一个念头是……我特么的怎么又喝酒了?第二个念头是……我特么的这是又在哪儿?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蓬松柔软的空调被遮住了他下半张脸,让他有点呼吸困难,他皱着脸眯缝着眼睛,直到找到焦距。   然后他看到了正对着他的那张巨型艺术照。   哦……白格的卧室。   等等,我不是应该在客厅沙发上的吗?   唔……后来似乎实在抵挡不住酒精的诱惑,尝了那么一小口。   跟以往很多次醉酒的经验一样,一旦他试着开始回忆,就会感到有个铁榔头正孜孜不倦地敲着他的头盖骨和眼睛后面的神经,用疼痛强迫他停止他那可笑的思考。   胃里剧烈翻涌起来,他腾地坐起来,一阵干呕。   一时的痛快和放纵,换来的往往是加倍的难过。   等他捧着头,焦躁地揉着凌乱的头发时,动作突然一滞,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他是不是压了白格?还强吻了白格?   梦吗?   下意识刷地掀开被子,发现那条内裤还稳稳当当地穿在身上。   应该是梦。   “怎么,担心你酒后乱性强了我?”戏谑的嗓音陡然出现在脑后,徐承渡抖了抖,转过头。   白格正端着餐盘靠在门口,好整以暇地观赏着他醒来后的一系列反应。   “额,我喝醉了,大概没办法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徐承渡哈哈哈尴尬地笑着,默默扯回被子把下半身盖上。   白格挑眉,“没办法?”   “你不知道吗?人真的喝到烂醉断片的程度,是没办法硬起来的,没有所谓的酒后乱性,只有见色起意和酒壮人胆。”徐承渡说得头头是道。   白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见色起意。”   “所以……我昨晚没占你便宜吧?”徐承渡还是有点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试探。   白格走过来,把餐盘塞到他手上,“就当没有吧。”   徐承渡纠结: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一低头,一碗清淡的南瓜百合粥,散发着甜糯的香气,精致的青瓷小碗映着金灿灿的粥,哪怕是醉酒后胃里翻腾,也让人很有食欲。   “夏果送来的,吃吧,吃完我们来谈一谈怎么支付你的酒钱。”   “酒钱?”徐承渡刚刚送进口一勺粥,抬头看白格。   “嗯。”白格坐在床边,优雅地翘着二郎腿,手指飞快地按着手机屏幕,不一会儿,他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正对徐承渡茫然憔悴的宿醉脸,“这个数。”   徐承渡盯着计算机界面跳动的黑色数字,瞳孔慢慢放大,瓷勺铛一声落进碗里,一口粥堵在嗓子眼儿,上不上下不下,说话都结巴:“十……十……十……”   “抹去零头,十八万零八千。”白格冷笑着公布最终结果,“恭喜你,马哲马先生,折合成工资,我想你需要免费为我打工一年了。合作愉快。”   徐承渡朦胧的醉意因为巨额债务烟消云散,粥也不吃了,他哀嚎出声:“卧槽,家里摆这么贵的酒!炫富啊你!”   他一定是喝了假酒……现在还在做梦……   “好了,既然清醒了,收拾收拾,晚上我要回一趟本家。”白格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另外,我认真地建议你应该把戒酒这项运动进行到底,如果可以的话,执行终身。” 第28章 口是心非8   听到白格提起本家,徐承渡脑中的一根弦骤然紧绷起来,第一反应是,难不成是陆望那边?   每离目标人物近一些,他就越兴奋一点。   “好,我现在就集合其余安保人员,把车提前备好。”徐承渡仰起脖子,三口喝完一碗粥,从床上跳起来。   “不用,你陪我去就好。”白格慢条斯理地把餐盘挪开,踱到衣柜边,“一个人,足够了。”   “你确定?”徐承渡看着他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的背影,挑着眉狐疑道,“你的经纪人提醒我,白影帝容易不分场合地出现在一些奇奇怪怪且人流量巨大的地方,一旦引起骚动……”   白格转过身,莫测高深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就丢来一套衣物,“放心,那些地方,我以后都不会去。”   “那还真是……感恩戴德。”徐承渡把拍在脸面上的衣服拿下来,是一套黑色西装,他愣了愣,“你的?”   “难不成是你的?”白格又拿了一套出来,依旧是庄重肃穆的纯黑,只是布料的暗纹不同, “你昨天换下的衣服被拿去干洗了。这套先穿着,回头再给你买。”   最后一句把徐承渡噎了一下,他把西装抖落开,一边穿一边嘟囔,“我的衣服,干嘛要你给买?”   “你现在负债累累,确定要自己买?”白格扯开身上那件深蓝色睡袍的腰带,丝质睡衣像是无骨的薄纱悄然落地。   男士白皙精壮的身体在阳光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弓起的小臂,健硕的大腿,优美且富有张力的肌肉线条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又一层富贵金箔,勾人贪念,引人犯罪。   徐承渡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一下子把眼睛瞪得铜铃大,系衬衫纽扣的手尴尬地顿在胸前。   徐承渡是市井里混大的。这座城市一到夏天就热得人神共愤,一热,街坊们就都喜欢卷袖子捞裤腿儿,打完球还喜欢直接脱了汗湿的上衣打赤膊,糙得不计形象,混在其中的徐承渡自然也不例外。但白格跟他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人前的他总是衣冠整齐斯文得体,所以……他还真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见过白格的身体,就连那次差点办成事,贴得那么紧,黑灯瞎火的他也什么都没瞅见,这一下当场有些适应不过来。   这就像……平时总吊儿郎当的人不正经起来,大家觉得稀松平常,但那些规矩得体的斯文人偶尔不正经一下,大家会觉得三观破碎。   徐承渡现在的震惊程度,跟三观碎裂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愧是明星,皮肤真白,身材管理得真好啊,腰细腿长臀翘,一丝赘肉都没有。就这么随意一瞄,脑子里就天马行空起来,然后就瞄到了那条跟自己款式颜色一模一样的内裤,紧紧地贴在重要部位,勾勒出令人血脉喷张的鼓鼓囊囊。   脸上有点烧得慌,徐承渡轻咳一声,僵着半边身子转过身。   白格一边套西装裤,一边打趣,“怎么,只准你在家里赤条条到处溜达,不准我无所顾忌换衣服?”   “你换你的,我说什么了吗?”徐承渡竖起耳朵听背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估摸着对方穿好了才转过身,面上有些不自然,“那什么,昨天我打赤膊是因为没带睡衣,今天我就去商场买。抱歉,我这人糙惯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以后咱们还是不要这么坦诚相见比较好……”   “怎么?怕我见色起意?”白格轻轻一哂,翻起衣领,拎起一条黑色细领带。   徐承渡心里默默地反驳:不是,是怕擦枪走火,我兽性大发。   “我就是一小保镖,哪有什么色……”他皱着眉头苦笑。   白格穿戴整齐,上下扫了他一圈,刻薄地下了结论:“勉勉强强。”   徐承渡:“……”你美你自豪,我丑我骄傲了吗?   内心翻着白眼正摆弄着腰间皮带,白格忽然面对面朝他走过来,徐承渡皮带戳到一半连忙警惕地后退一步,像只盯着来犯者炸起全身毛的波斯猫,“干嘛?”   “你好像很紧张?”白格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眉眼轻佻。   其实两人的身高差不多,也就两三厘米的差距,但徐承渡现在后背抵着墙,微微弓着腰,视觉上莫名矮了一截。   一股清新宜人的男士香水味扑面而来。   尽管心跳不太规则,但面上淡定如常,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穿起皮带,“紧张什么?”   顿了一秒,白格突兀地笑出了声。   好脾气被磨到了头,徐承渡现在就像是一桶随时随地一点就能炸的火药,他停下动作,撩起眼皮,目光里满是警告意味:“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知道对方恼了,白格敛下笑意,眼睛里却仍然波澜荡漾,他凑近徐承渡耳边,吐气如兰,“只是想提醒你一声,衬衫纽扣从第三颗开始就一路错,还有……唔,西装裤拉链没拉。”   说完,拉开距离,抄起西装外套搁在臂弯里往外走,“不紧张?嗯?哈哈哈哈。”   徐承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扭七拐八的衬衫,面上乌云密布,忽然他觉得是不是应该认真考虑一下,退出此次行动,提前退休安享晚年。   *   “为什么穿得这么……正式?本家举行了什么重要活动吗?”   徐承渡开着白格那辆骚气外泄的红色豪华跑车,没有享受到任何特权,照样被堵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他提了提裤脚,不太喜欢贴身西装束手束脚的紧绷感。   而且,就他们俩现在这一身深沉黑的装扮,正常人一般只有在三种场合下会这么穿,保镖、面试、参加葬礼。哦,还有一种,卖保险的。   白格戴着口罩,低着头,在副驾驶闭目养神,蓬松的棕色蜷发自然滑落,随着车身的震动,有规律地亲吻着光洁的前额。   像是没听到身边人的问话,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说了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靠边停车。”   徐承渡依言停车,刚停稳,白格二话不说解开安全带打开了车门。   “喂,等等!”徐承渡被他吓了一跳,立刻熄火下车追上去,拉住他小臂,“你要买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买。”   “我自己来。”白格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花店,安抚性拍了拍徐承渡的手背,“你要是不放心,跟着我就好。”   花店?买花?还非要自己亲手买?   徐承渡松开手,默默地缀在身后,直到跨进花店,才问出口:“是……送给很重要的人吗?”   白格顿了一下,放柔了目光,郑重点头。   那目光柔和且深沉,仿佛蕴藏着许许多多不可言说,浓浓的爱意毫不掩饰地倾泻出来,灼伤了徐承渡的眼。   哪怕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徐承渡也从未在白格眼里看到过类似的目光。   一瞬间,像是中了流弹的直升机,整颗心一下子从万米高空直直往下坠,尾部还冒着滚滚浓烟。是啊……我怎么从来没想过白格可能已经遇到对的那个人了呢?徐承渡插在裤兜里的手慢慢攥紧,捏成一个鼓出的拳头。他是白格,万众瞩目的白格,以前是,现在也是,只要他想,从来不缺追求者。   十年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有些感情,淡了,忘了,就过去了,虽然偶尔提起来会心烦意乱,但并不妨碍下一段新鲜热恋的开始。   那股酸涩感又回到了胃里。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能让白格的眼神温柔如斯,我会祝福他们吗?会吗?徐承渡质问着自己。   不,不会,我会安静地离开,但绝不会违心地送上并不真诚的祝福。违心?违了什么样的心?他困惑地停在一束淡蓝色的细碎小花前,盯着轻颤的白色花蕊发呆。   “喜欢?”白格挑中的花正在包扎,一回头,看到徐承渡入迷地盯着一束花,也凑过去细看。   花的底部放着一个小巧的木牌,上面写着花卉的名字和花语:夕雾,热烈的想念。   白格神思微动。   “没有,随便看看。”徐承渡笑了笑,往旁边挪了挪,拉开距离,“你的花挑好了?”   “嗯。没什么好挑的,每年都是同一种。”白格倒是对那束夕雾很有兴趣。   夕雾花小巧且精致,如果只是一棵两棵还会让人觉得有些单薄,但是当它们被扎成一大束,熙熙攘攘,相互簇拥,变成了一大片的蓝色,缀着点点白星,热烈而不喧嚣,淡雅却不索然无味。   这就像想念,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年的想念不值一提,但是当许许多多的想念汇聚成一条时间长河,它便蔚为壮观,不容忽视,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引发奇迹。   比如说,能让某人“死”而复生。   “老板,还有这束夕雾。”白格毫不犹豫地拍了板。   徐承渡没什么反应,他满脑子都是……每年都送同一种花?   等花都包扎好了,白格一手抱一个,出了门,转手就把蓝色夕雾塞到徐承渡怀里。   “?”徐承渡抱着花,一脸茫然。   “太重了,帮忙拿一下。”白格随口道,尽量以一个不那么正式的姿势把花递出去。   “哦。”徐承渡接过花,掂了掂,以一个十分粗暴的姿势,直接把花夹在了腋下,急吼吼地往车里走。   “……”   白格无奈地掐掐眉心,为此人的不解风情深深苦恼。   接下来的路上,徐承渡一反常态地无比沉默,白格隐隐觉得他心情低落,好像还在生闷气,但是摸不清是什么头绪。   难不成是因为我送了他一束花?   我的意图看起来这么明显吗?   这一想法甫一出现,就如星火燎原,迅速壮大起来。   白格摘下口罩,翻来覆去在手里无意识地叠弄了许久后,轻叹一口气,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觉得很有负担吗?”   “什么?”徐承渡阴郁的眉眼盯着眼前那一片车挡风,转了一个陡弯。   “你知道的。”白格抿着唇角,眼角瞥向被徐承渡随意丢在后座的那束淡蓝色小花。   徐承渡不耐烦了,“知道什么?有什么话说清楚,别半遮半掩的,没意思。”   被这股无名火无辜波及,一句话把白格剩下的衷肠尽数打散,心想,算了算了,慢慢来。   “你不是问为什么穿得这么正式吗?”他忍了忍,转移话题,“今天是我爸的忌日。”   一个急刹车,跑车猛地一歪,停在了路边。   “忌日?”徐承渡心里一震,捏紧了方向盘,“你的……亲生父亲?”   “我只有一个父亲。”白格挑眉纠正,“他姓白,不姓陆。”   “那……这束花?”徐承渡指向白格怀里那束黄白相间的花束。   “当然是给我爸的。你祭奠逝者都两手空空的去?”   徐承渡不太好意思说他去看他家老爷子确实只带了空气。这么说……是他误会了。脸皮城墙厚的他难得感到了一丝丝的难为情。   白格觑着某人突然窘迫的神情,福至心灵,“你以为我这花是送给谁的?”   “你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徐承渡断了话头,重新发动车子,驶向主干道。   “爱人?”白格的肩膀开始可疑地颤动起来。   “喂!”徐承渡发泄似得按了按喇叭,气急败坏,“你自己说话不好好说明白,磨磨唧唧,娘儿们似的!”   “兄弟,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谁会送爱人白菊花?”白格忍俊不禁,眼里满是阳光反射的细碎微光,“也就你这种榆木脑袋了。”   菊花?方才心情太复杂,别说看了,连想都不乐意想,这下腾出空,徐承渡细细瞅了两眼那束花。   好像……真的是菊花?依旧不示弱地嘟囔:“这些花都长一个样,谁分得清?”   白格根本不想计较这花是不是真的菊花,他只关心一件事:“所以,你以为我买花是为了送给某位神秘爱人,所以才在这边给我甩脸色?”   “到了。”徐承渡木着脸停车,一脸绯闻当事者面对记者提问时不予回应的神情。 第29章 口是心非9   白家当年能与鼎鼎大名的荣氏联姻,财力势力虽然没有荣氏深厚,但家族几代人在政治上累积的影响力无可匹敌,也称得上门当户对。白格的父亲白清让与荣氏独女荣雨棠的婚姻,才子佳人,强强联手,一度是上流圈子里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   只是这段佳话并没能盼来个圆满的结局,一切随着白清让壮年陨落意外亡故而被强制画上了终止符。白家既痛失独子,又没能争取到孙子的抚养权,二老本就疾病缠身,又心灰意冷,没过几年就先后离世。家大业大却人丁稀薄,外强中干的白家至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   白老临终前,将名下所有财产包括裕华山顶的一座百年庄园,全部转移到白格名下。   那时候的白格,才十六岁,已经身价过亿。   以上资料都是苏昆吾针对白格搜集来的,徐承渡看完后的第一反应是,他还从来不知道白格这么有钱。   车子停在了庄园入口处,庄严肃穆的欧式黑铁工艺大门紧闭着,从栅栏缝隙中能窥见里面郁郁葱葱的夏日景象。   门边的岗哨亭直直地冲出一瘦黑精亮的小保安,徐承渡按下车窗,保安立刻看到了坐在副驾驶的白格,连忙低头敛目。   “少爷,您又换车了。”   白格嗯了一声,偏过头亲切询问:“荣夫人已经到了吗?”   可能是白格一向待下亲和,一贯没有什么架子,小保安抬起头,黝黑的脸庞绽开一个热情的笑容,“是呢,夫人今儿个来得早,等您好久了。”   白格弯着桃花眼不置可否,“母亲是一个人来的,还是……”   “同行的还有陆先生。”小保安知无不答。   白格跟徐承渡同时挑眉。   “好了,快开门吧,别让二位久等了。”白格扬了扬手,小保安打开门,跑车缓慢地匀速驶进去。   后爸跑来参加亲爸的忌日……不知道白格心里是个什么想法……徐承渡手指敲打着方向盘,用余光打量着身边人的神色。   白格面色如常,他低头观赏着怀里那束花,唇边甚至还挂着大方得体的淡淡微笑。   从进入这个庄园开始,这人周身的气场就瞬间改变了,眉眼间的神色,包括行为举止,简直连发梢都温润亲和起来,与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仿佛那个刻薄毒舌喜欢捉弄人的白格完全是另一个人。   徐承渡脑袋里的警钟随即敲。他从以前就知道白格有两副截然相反的面孔,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演戏说谎真真假假。但是相处久了,也有规律可循,比方说,越是面对不喜欢的人,白格就越表现的亲切有礼,滴水不露。   由此可见,白格对荣雨棠或者陆望,抱着很大的敌意。   下了车,白格抱着花束,绕过庭院别墅,往后山走。   徐承渡插着兜,默默地缀在身后。   白家的这座庄园以山命名,叫裕华庄园,是他们家族的墓葬园。由白清让的祖父买地筹建,再大举迁墓,把名列在册所有可考的白氏遗墓都迁到这片山头,本以为可以世代延续,没想到区区三代,戛然而止。   白格的祖父,父亲,都长眠于此。   苍苍山野,墓碑林立。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走到尽头,白格停了下来,左手弯曲置于腰腹深深鞠了一躬,右手把那束黄白相间的菊花轻轻置于碑前。   那里早有其余几束大同小异的白花和祭奠瓜果,应该是白格的母亲或者白清让的旧友。   徐承渡曾经在资料里见过白清让的照片,长得清汤寡水,并没有什么惊艳之处,他曾经试图在那张照片上找寻白格的影子,唯一有些相像的地方,大概就是唇色都很淡。   白格就这么默默地站着,姿势说不上有多端正,只是这么站着。   徐承渡却从这个平常的背影里觉出一点萧条来。可能是因为有外人在,白格不好意思跟父亲叙叙家常,于是他挪动脚步想后退一段距离,给他留一些充足的空间。   然而后脚跟刚刚摩擦过地面,发出一点细碎的声响,白格就开了口:“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我就稍微离远些。”   “不用,我没什么话好说的。”白格猜到了他的意图,紧绷的唇角缓了缓,“小时候说得太多,他估计都烦了。”   于安慰人这一项上,一向是徐承渡的短板,他张了张口,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硬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他看着白格的背影,白格看着墓碑,两人沉默了近一个小时。   往回折返的路上,白格问:“阿渡,你想念你的父母吗?”   “我没见过他们。”徐承渡与他并肩而行,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谈不上想不想念。”   白格面上划过歉意,“抱歉,我不知道他们去世得那么早。”   “没什么,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从来没得到过,比得而复失,来得幸运。”徐承渡说着,觉得哪里不够,于是把手伸到白格身后,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腰。   他原本是想拍白格的肩膀的,无奈对方比他高,姿势有点别扭,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而下行拍腰。   白格被拍得一惊,腰背抻直,随即领悟到他的好意,又放松下来。   被轻轻拍过的腰骶,有温暖的热意往四周扩散,白格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问:“你一副便秘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   忍了一路被看出来的徐承渡搓了搓手,斟酌着怎么问才能听起来不那么像旧事重提别有用心。   “虽然现在提这个很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有点好奇……”说了一半,感觉不太对,徐承渡又把话咽了回去,继续琢磨起来。   “关于那场车祸?”白格倒是丝毫不避讳。   既然对方开门见山,徐承渡顺势点头。   “当年的所有报导口径都出奇的一致,你去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嘴角勾起一个疑似讽刺的弧度,白格沉了沉脸色,以一种十足官方且淡漠的语气道,“遇难者醉酒驾驶,神智不清醒的状态下撞上迎面而来的大型货车,下意识躲避进而急转方向盘,不小心冲破大桥栏杆,连车带人跌进江中,死亡诊断为脑部重创加溺毙。”   “货车司机呢?”徐承渡问。   “失血过多而亡。那是一个载满钢筋的货车,车祸发生时车身受到剧烈冲击,一根钢筋插穿车厢,准确地贯穿了司机的肺叶。”   “真不巧,当事人都没了,死无对证。”徐承渡松了松咬紧的后槽牙。   “不,有一个幸存者。”白格随手择了一片树叶,在指尖翻弄,“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在这场灾难中活了下来。荣家出于对孩子的保护,对所有媒体施加压力,封锁了全部消息。”   徐承渡瞳孔微张,惊讶地望向白格。   “没错,就是我。”   “这么说,你是整个事件的目击者。”徐承渡呼吸急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在你的记忆中,报导跟事实相符吗?”   白格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的树叶被一折两半,翩然落地,“等你哪一天,主动向我坦白你的真实身份,我就告诉你。”   徐承渡一把拉住他,目光犀利,“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特工出色的直觉告诉他,白格的叙述中,有些用语明显带了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必定事有蹊跷,事故有可能是蓄谋已久的故事。   “怀疑?”白格把他的手拉下,放在掌心捏了捏,随即又放开,“我从来不怀疑。我确定。”   说话间,那栋富丽壮观的别墅近在眼前,大大的庭院里,两个身影正坐在石桌旁惬意地喝茶聊天,低语轻笑隐隐绰绰传出来。   徐承渡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自然地退后两步,低下头,恭敬地跟在白格身后。   被眼前夫妻俩琴瑟和鸣的景象生生刺了一下,白格瞳孔骤缩,一片彻骨的凉意从脚底蹿起,游走全身,冻结了经脉和里面流淌着的血液。   好,真好,人都死了,还要来他的地盘羞辱他。   “来了?”女士先发现了不远处站着的儿子,热情地站起身,百灵鸟一般张开双臂,飞来挽住儿子的手臂,“妈妈都等你好久了。”   白格猛地抽出手臂。   女士愣了愣,有点失落,但是转而又高兴起来。   因为白格转而亲昵地搂住了她的肩膀,语气温柔,“等我做什么?你身体不好,天气又这么热,应该早点回去躺着休息。”   徐承渡的脚步停在庭院门口,很懂得分寸的不再踏进,他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挺起胸膛,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做足了保镖的架势。   同时,在暗中不动声色地观察起院子里的一男一女。   荣雨棠穿着一身黑底白色卷云纹的旗袍,盘着高高的发髻,没有过多珠光宝气的俗气首饰,只是在腕上戴着一只碧绿通透的翡翠手镯,低调中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高档贵妇人的气息。年过五十依旧风韵犹存,黑发白肤,窈窕细腰,眉眼温和神似白格,除了略显苍白,丝毫不显老态。   白格的完美基因基本是承袭了母亲。联想起白清让的模样,徐承渡盖棺下了定论。   “还不是因为儿子太忙,总也不来见我。”女士的声音柔弱中不失清亮,透着显而易见的嗔怪,“我这个当妈的熬不过你,所以为了见儿子一面,多久也得等。”   白格面露自责,睁着眼睛说瞎话,“最近赶通告,行程实在太满……”   “要我说,明星都是如此,忙前忙后还时常落人话柄,还不如回来继承家业。”一直端坐在石桌前淡定品茗的陆望斜眼望了过来,扫过亲密无间的母子二人。   这就是陆望?徐承渡眯着眼睛逆光看过去。   一身灰格子衬衫,长裤的颜色略深,裤缝又直又挺,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他年龄比荣雨棠小,头发却已一半花白,戴了副方方正正的琥珀色眼镜,下巴上蓄着一撮小胡子。右手边,一支锃亮的黑色手杖安静地倚靠在桌边。   正常的中年人形象,如果不是镜片后冒着精光的小眼睛和那只不同寻常的手杖,徐承渡几乎真的要以为,这就是那个外界敬仰的慈善企业家。   “唉,你就别逼他了。”荣雨棠拉着白格落座,“这孩子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么?看着好说话,一旦有了主意,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哼,既然八匹马拉不回来,那我就用八万匹马,反正我有的是钱去买马。”陆望拍了拍桌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企业管理学得好好的,回来非要遵从本心去演戏!”   白格抄起手边的紫砂壶替他续茶,含着笑试图劝说:“爸,术业有专攻,荣望要真到了我手里,那肯定不出两年就倒闭,你真的放心?”   “当我给你留的那些个领导班子都是吃素的?你放心折腾,两年内绝对倒不了。”陆望端起茶杯,颇为自豪地哈哈大笑了两声。   笑的幅度有点大,他手中的茶杯不稳,溅了一些茶水出来。   “别,真折腾坏了,我可赔不起。”白格拿起桌上备着的湿毛巾,默默地把泼出来的茶渍擦干净,动作无比的自然娴熟,“您老还是多辛劳一些,荣望就靠您撑着了。”   “你这孩子……”   俨然一副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的景象,徐承渡却看得胆战心惊,毛骨悚然,不知不觉背后就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跟他预想的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别说是白格对陆望的态度,就连陆望对白格的态度也实在是太和谐了,和谐得徐承渡想骂娘。   敌人的敌人就是战友,他方才还揣测,白格怀疑陆望在他亲生父亲的车祸事件中动过手脚,还想当然地考虑起从这一点仇恨出发,试着与他结为盟友,甚至打算把他发展为内线同志。基于此,面对白格提出的要求,险些就把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全盘托出。   可现在……风向似乎变了。 第30章 口是心非10   逐渐西落的太阳给了这家人一个不得不共用晚餐的完美借口,庄园里双手早已生锈的厨师破天荒地开始忙碌起来,努力想烹饪出一顿简单精致又不失格调的晚餐,以逃脱因人员冗杂尸位素餐被开除的厄运。   荣雨棠体弱,不宜吹风,陆望贴心地扶着她进了客厅。   白格则留在庭院中散步,和一只正在欧式喷水池旁嬉戏的青铜雄鹿目目相觑,晚风把他那一头棕色蜷发吹得放浪形骸。   “有烟吗?”他插在兜里的右手伸出来,掌心朝上。   “他们说你戒了。”   “他们?”   “萧图……那伙人。”   “哦,一群多管闲事的家伙。”   徐承渡盯着白格那只右手,一秒,两秒,没有任何偃旗息鼓撤回的迹象,纤长的手指们始终保持着倔强蜷起的姿势,无声地叫嚣着不给我誓不罢休。于是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放了上去。   香烟的一端放进唇瓣间,另一端被火机点燃。当那些干燥、切碎的烟草发出微弱的红光,带给人体短暂的喜悦后,再次被呼出去,它们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得到了彻底的自由。   徐承渡站在他身后错开半步的位置,看着烟火明灭中,白格立体深刻的侧脸。   他们就这样站了漫长的二十秒。   徐承渡在等,经验告诉他,沉默是让人开口说话最有效的办法。在审讯室里,那些喜欢狡辩撒谎不打草稿的骗子们最终都会溃败在审讯官目带威胁和警告的漫长沉默中。对这类人来说,沉默就像凌迟酷刑,无形中痛剐着他们的内心,让他们不堪重负自动打开话匣子。   “在你眼里,我们一定是个和睦友好的普通家庭。”白格又薄又干燥的唇边多了一抹微笑,“其实不光在你眼里,在所有外界人士的眼里,这个家庭相敬如宾,和平共存了近二十年。我们都习惯了。”   徐承渡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听着自己沉稳的心跳声,“然而?”   “然而这只是,一场持久的戏剧,上演的是……”话语说到一半断开了,似乎是主人在思考着如何措辞,过了两秒钟,它又被重新接上,“强者的厮杀对弈,和弱者的夹缝逃生。”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强弱对立,阵营已分。   憋着的那口气彻底呼了出来,徐承渡从方才的自我质疑中退出来,上前半步,“其实,这类戏剧的结局往往会有一个惊天反转,弱者总会在最后一秒险中求胜,一举翻盘。”   白格叼着烟,眼眶被烟雾熏得发红,他仔细端详着那张棱角分明满是坚毅的脸,突然问:“阿渡你,还记得高二那年的那场绑架吗?”   “当然记得。”徐承渡眉角上扬,语气里透出一些自豪,“当时要不是我,你可能当场就被那群残暴的绑匪……”   话音戛然而止,他突然瞪大了丹凤眼,有什么可怕的想法一纵即逝。以前年纪轻,从来没联想过一场绑架背后可能会蕴藏什么,也从来没细究过那群绑匪的异样,现在认真回想一下,处处都是疑点。这些疑点都指向同一个可能的动机。   他们一开始就不是想要钱,他们就是冲着白格的命去的!   是谁?陆望吗?   “啊,真羡慕你。”白格拿下香烟,捻熄,“关于那场绑架,我不记得了。”   “嗯……应该说,我不能记得。”他歪着脑袋,又补充了一句。   喷泉的水珠在淋湿的青铜公鹿脚边飞舞,徐承渡兜住像水柱一般忽上忽下的心,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他从未像这样,离真实的白格如此近过。   “我会帮你的。”他轻声道。   温柔的笑意漾在白格的眸子里,“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   客厅里一片静默,水晶吊灯璀璨的柔光下,两人面对面静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对峙的硝烟味。   荣雨棠让乏力的身体陷进那又深又白的沙发,异乎寻常纤细白皙的手腕交叠着,置于膝盖上,那只绿得不掺任何杂质的翡翠玉镯衬着她的玄色旗袍,发出一种森然淡漠的冷光。   她支着纤长高傲的天鹅颈,半阖着眼眸看着对面的男人,她的丈夫,并且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五分钟前,她询问有关她儿子几天前的那场有惊无险的车祸。   如果不是脖子上难以掩盖的松弛颈纹,她依旧是那个趾高气昂的富贵女王,说着我与你结婚只是看中了你狗一般的忠心……这种不可一世可笑至极的厥词。   陆望轻哂一声,露出一个尖锐的笑,他那支黑色手杖无意识地敲打着地板,发出咚咚咚的噪音,自以为能制造出几分于己有利的气场。   “雨棠,怎么?你就算不信建立在我们之间几十年婚姻基础上的私人约定,也该相信商业合约。只要我们的儿子没有任何拿回荣望的心思,我就绝对不会动他。你放心”   那声雨棠让荣女士得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吐出来的冲动,她抿了抿苍白的薄唇,肩膀颤动,咳了几声,“你试探了这么些年,也该放心了,格儿他有他自己的事业。而且……”   柔弱的女人经历了大半生风雨和勾心斗角,眸光淬炼得锋利狠毒,“你似乎搞错了甲乙关系。正确的条件应该是,你要是胆敢对我们母子二人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就可以提前收拾行李出趟远门了。”   “夫人难道还以为自己手里握有的那一半股份能发挥多大效用吗?”手杖敲击地板的速度略微快了一些,陆望两根手指按着太阳穴,一脸不屑,“你别忘了,现在的荣望,姓陆。”   “哦?我这人念旧得很,倒还以为它姓荣。”荣雨棠腾出手,优雅地理了理自己额边的鬓发,“不信,陆总不妨试一试。”   目光在半空撞上,针尖麦芒,火花迸溅,谁都不肯退缩。   陆望瞪着眼睛冷笑,“夫人手里握着的筹码可要好好儿利用,这万一哪一天我真试了,您可别叫屈。”   “屈不了。”荣雨棠睁开的美目如一汪幽潭,“陆总可能书读得少,我得提点提点你,这世上啊,多的是牵掣制衡的法子,也多的是鱼死网破的法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总潇洒得够了,也该收收手了。”   闻言,陆望心中一震,看向荣雨棠的目光惊疑不定。   还想再试探几句,荣雨棠却是刹那间换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格儿,来妈这儿,有些事儿我可得好好盘问盘问你。”   白格从门口踏进来的一刻,就敏感地察觉到客厅里的气氛不对劲,但脚下的步伐丝毫不做迟疑,“怎么?你又在网上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绯闻了?”   荣雨棠从随身携带的小巧手包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找了许久,点开一张图片放大,“就这个,这个叫安慕的,跟你什么关系?这两天网上传得沸沸扬扬,闹心得很。”   “拍电影的时候结交的后辈,挺有天赋的,就拉了一把。”白格随意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我倒是不担心你们之间有什么暧昧关系,只是这女孩儿不清白,泼硫酸这种恶劣事件都发生了,这次要不是你那个保镖,你还不真得出点什么事儿?”荣雨棠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就算只是朋友,你也得离她远点儿。”   “是啊,得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一旁的陆望也不痛不痒的强调了一句,“这次护着你的保镖是哪个?得给他涨工资!”   “就在门口。”白格抬手一指,喊了一声,“马哲过来。”   徐承渡莫名其妙被唤了进来,低眉顺眼地站定在这暗涛汹涌的一家人面前。   “小伙子长得真精神。”荣雨棠随口夸赞了一声,便再没说话。   倒是陆望,特地从沙发上站起身,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徐承渡,目露欣赏,继而拍了拍他肩膀,伸出手,“马哲是吧?干得好。”   徐承渡点头,下巴抵在胸膛,伸手握住陆望的手,“陆总过奖了。”   陆望使劲儿握了握,压低了嗓音,“来日方长,希望以后叮嘱你的事,你都能完成得这么出色。待遇上,孟亚虎那边不会亏待你的。”   “是,谢陆总。”   这时,餐厅里候着的管家过来宣布饭菜做好了,陆望放开他的手,哈哈大笑两声,拄着手杖移步餐厅。   谈话的空档,徐承渡低着头近距离地观察那支手杖,通体漆黑,手柄与杖身的连接处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缝儿,掩映在繁复的复古纹饰里。手柄顶端凸起的柄把上有正常磨损,但手柄靠近细缝的位置也有轻微磨损,这个位置的磨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需要时常把手杖从细缝处拧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里面会是藏着什么呢?   徐承渡在那一瞥里细细琢磨着,一抬头,对上白格探究的眼神,连忙心虚地东张西望。   吃完饭,徐承渡趁着白格去洗手间的空档连忙拉住他,“你知道那位的手杖里有什么东西吗?”   那位自然是陆望,白格用湿纸巾擦着手,转过身,“很不巧,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十年。”   “你没试过拔开来看看?”徐承渡理所当然地问,换来白格看怪物一般的目光。   悻悻地摸摸鼻子,“哦,看样子是没有。”   “他把那根手杖一天二十四小时带在身边,睡觉的时候都放在枕头边。要怎么偷看?”白格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绷脸皱眉的某人。   “那也简单啊,趁着他睡觉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他的卧室,你知道吧?拿到安保布置图,躲过保镖,从窗户进入或者直接撬门,实在不行……”徐承渡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白格脸上不断变幻的表情,一连串的震惊、推理和情绪起伏,就像一场按了快播键的肥皂剧。   “我现在很好奇你是干什么的。”等他说完,白格一手撑在洗手台上,揉了揉徐承渡头顶的短发,若有所思,“除了是地下拳手,还是个惯偷?” 第31章 口是心非11   “偷?”徐承渡拍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我只是看一下,又不拿。”   说完回过味儿来,“诶?你什么意思,再怎么不济,我也不会混到去当梁上君子的地步吧?”   白格双手环胸,好整以暇,一副你现在说自己杀人越货我也会咬牙相信的表情。   徐承渡磨了磨后槽牙,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勾了勾食指,“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白格从善如流地身子前倾,刷一下把脸凑地极近,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近距离地盯着那双桃花眼,要说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喉咙。徐承渡忽然发现那双眼睛里的瞳眸其实颜色极深,乌黑乌黑的,像一个巨大的旋涡黑洞,能吞噬掉所有邻近的光线,唯独剩下自己的影像。   “干嘛凑这么近?”他梗着脖子,强迫自己定住不动。   在他意识里,这是挑衅,是一场博弈,是男人就绝不会后退。   “我在认真听你说话。”白格理所当然地弯起眼睛,挑了挑眉尖,示意自己真的是一本正经洗耳恭听。   说话间,彼此的气息缠绕交融,在一个私密的封闭空间,又是这么个暧昧挑逗的距离,徐承渡的体温急剧上升,他在心里冷笑:小样儿,大家都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搁这儿给我耍什么段位?   于是好胜心作祟,出手如电,一把抓住白格颈间那根黑色的细窄领带,猛地拉向自己,“那就再近点,听得更清楚。”   白格强行拗出的姿势本来就不太稳,被猝不及防这么一拉,整个人的重心偏移,随着自己领带上的力道一起,往徐承渡身上倒去。慌乱中立刻曲肘,抵住对方身后的瓷砖墙壁。肘关节上全是骨头,在墙上一砸一声闷响,吃痛之中堪堪稳住身形。   躲过危机,白格刚想勾起嘴角摆出一个从容的胜利微笑,但下一秒脊背一僵,笑容的弧度凝结,瞳孔微张。   徐承渡略微一偏头,嘴唇若有似无地擦着他的侧脸来到耳畔。   灼热的呼吸一下接一下湿湿地扑在耳垂上,电流从那一点密集处散开,沿着血液袭向全身每一根搏动的经脉。白格的领带飘荡下来,像只羞涩的小手,怯生生地够着徐承渡敞开的西装外套下,束着白色衬衫的那根黑色皮带。   扯开它。   脑海中模拟过一万遍的场景似乎近在眼前,理智叫嚣着要冷静,白格喉骨耸动,把自己胶着的视线从皮带上撕开,顺便再把自己飘忽的注意力拉回到耳畔性感低沉的声音上。   那两片不薄不厚的嘴唇一张一合地翕动着,带动的气流满载着惊人电荷,白格在纷杂的心跳中只听到了几个关键字。   为国家办事。   调查。   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   然后,徐承渡退回了安全距离,脸上带着恶作剧成功后促狭的笑意,咧开的下嘴唇把上面那深刻的凹痕都拉平了。   白格艰难地转了转眼珠,退后两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扯松的领带和打了兴奋剂的心脏。   他听到自己镇静的声音问,“那位犯了什么事,惊动了你们这些……特殊人员?”   “现在只能说是涉嫌,具体是些什么事,要等调查过后才能确定。”徐承渡敛下嬉笑的神色,“至少目前为止,我怀疑他可能参与策划了绑架和谋杀。”   白格的眸色闪了闪,“谋杀的追诉期限是二十年,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七年。”   “这不是还剩三年吗?”徐承渡摸了摸下巴,眼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而且,应该不止一起。如果我们的怀疑找到佐证,他现在干的营生就算不加上杀人这一项,也足够让他坐穿牢底。”   白格半晌没说话,徐承渡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应,直到他们一前一后出了洗手间,跟陆荣夫妇俩寒暄完,往那辆红色跑车走去。   “把钥匙给我。”白格停在汽车驾驶座旁边,朝徐承渡伸出手。   徐承渡下意识地就把钥匙扔给了他,扔完才想起萧图的警告,但仍然不屑一顾,心存侥幸,毕竟自己在旁边坐着,不会出什么事。   然而等白格一转方向盘,一路把油门踩到底,在绿灯倒数三秒的时候冲过十字路口开上柏油马路时,徐承渡隐隐开始后悔自己放虎归山的冲动行径。   等白格以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开到高架桥,并在轮胎尖叫声中上演出一个接一个精准漂亮的漂移,在不算拥挤的车流中闪转腾挪时,徐承渡暗暗发誓,绝不让某个失智疯子再碰一次方向盘。   “靠!是哪个混蛋教你开的车?”他边问边稳住前后左右乱砸的身子,车子呼的一声驶入昏暗的隧道。   “我自己学的。”白格在发动机轰鸣声中沉着回答。   “哇,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富有激情!”   “游舒舟说这属于一种隐性自残行为。”   徐承渡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白格忽然扯着嗓子喊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别忘了,对方是我母亲自己选择的伴侣!”   “因为我了解你啊!”徐承渡与他对吼,“除非你变了,不然你不会不反击的。”   隧道尽头的光亮射进来,照亮了白格仿佛凝固住的眉眼。   车子驶出隧道时,速度回到了正常档位。   “你要我怎么配合?”   “帮我接近陆望。”   “好。”白格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徐承渡,“其实,我开车是跟你学的,你忘了吗?”   徐承渡趴在仪表盘上揉眉心,不认这锅,“不好意思,我真教不出你这么狂野浮夸的学生。”   “啧,记性不好,忘得倒快。”白格满脸幽怨,提醒道,“你教我的时候用的是两个轮儿的车。”   “两个轮儿的?”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徐承渡一拍仪表盘,恍然大悟,“啊,你说的是破烂仔小彗星!”   “嗯。是挺破的,加一把油门哪里都在叮铃哐啷得响。”想到那时候的光景,白格乐得笑起来,“不过,是挺拉风的,满街都是它飞起来的破烂响声,自带背景乐。”   徐承渡翻了个白眼,“啧,原来你这么嫌弃。”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白格笑声渐止,“那辆破烂摩托见证的一些事情,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徐承渡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但两个早就分手的人再在一起谈论一些以前的事情,到底有些别扭。   这种场合下,只适合沉默和心照不宣。   气氛突然压抑下来,他摇下车窗,看向窗外的街景,眨了眨眼。   “这不是回去的路。”   “嗯,你晚上没吃不饿吗?我带你去吃夜宵。”   徐承渡想说是有点饿,但是看看这路线……   “吃个夜宵有必要跑这么远吗?”   “有!”白格郑重点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烧烤。”   烧烤?这两个字一冒出来,徐承渡差点从副驾驶跳起来,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吃烧烤,换一家换一家。”   “为什么?”   “萧图说了,你好像胃不好,吃不了烧烤。”   “没关系,我不吃。”   说完像是怕徐承渡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真的一口都不动。”   “……”   离那家传说中的烧烤店越近,徐承渡的心就越来越往下沉。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们正在开往以前待过的那所高中,如果他进一步没猜错的话,他们要去的烧烤店就是以前他经常拖着白格去吃的那家,名字叫什么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是在一个偏僻巷子里。   逼格略高的红色跑车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破落巷子口,昏黄的路灯下,“影帝最钟情的烧烤——沈记烧烤”的巨大电子招牌在夜色中一闪一闪,招徕着过往的顾客。   那家烧烤早就从巷子里面搬到了外面,盘了好大的一个地界,搭着喜庆的红色帐篷,油烟和香味乱窜,人声鼎沸,帐篷里简陋的桌椅上座无虚席,就连打包带走的队伍都排起了长龙。   徐承渡看了看仪表盘中央跳着的电子表,晚上十一点,正是烧烤摊最热闹的时候。   看了看这人流量,他回头再看看白格。   白格一脸雀跃,一副小狼狗按照指令做出了正确姿势前来邀功的期待表情,黑亮的眼睛无比乖巧,徐承渡看了看空空的手心,出门没带狗点心。   “你在车上坐着别动,千万别下车。我速战速决,买完就回来。别下车!”他千叮咛万嘱咐,惴惴不安地下了车。   排队点单好不容易轮到他。   “老板,来十串羊肉串,鱿鱼须,扇贝,喜头鱼,香菇,土豆片,鱼豆腐,娃娃菜,面筋,鸡脆骨,还有什么来着……”   “还有生蚝。”   “对,生蚝来一打。”   “蒜蓉茄子。”   “茄子就算了,蒜味儿太大,今天……???”   这对话太过娴熟,徐承渡惊悚回头:“你你你,你下来干什么?!”   白格戴着口罩,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冲他笑,“陪你吃烧烤啊。”   “我不是说买了回去吃吗?!”徐承渡压着嗓子低吼,边吼边把白格往自己身前拉,试图用他并不算宽厚的身板儿挡住周遭探究的目光。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白格就算烧成灰,他的粉丝们练就的火眼金睛也能从骨灰堆里把他拾掇出来,勉勉强强拼出个人样儿来,更别说这敷衍得不能更敷衍的伪装了。   “我……我想请问一下,小哥哥,你身边这位是是是是白白白……”终于有一位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小姑娘捧着心上前询问。   “白白白白吃不要钱?哇,小姑娘,做人要厚道,老板做个生意不容易啊。”徐承渡嬉皮笑脸打着太极,一把抓住白格的小臂往门口退。   觊觎已久小声讨论的众人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机,管他是不是,拍了再说!一时间,快门声和闪光灯四起。   眼看着人群拥挤过来,徐承渡却发现拉着的人动也不动,这下子脑门儿上都急出汗来,“走啊!愣着做什么?”   白格冲他眨眨眼,不疾不徐地掏出钱包,“老板,刚刚点了多少钱?我们这儿有点急事,您得快点儿。”   老板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佝偻着腰、操着正宗当地口音的小老头儿了,而是一个年轻胖小伙儿,他接过钞票,边找零边笑得一团和气,五官皱成一坨,“白先生好久没来啦。”   话音一落,粉丝们疯狂地尖叫起来。   “白格,是白格!天呐,我们终于等到啦!”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吃烧烤吃得都快吐了!”   “快快快,要签名!合合合合影!”   徐承渡:“……”   既然这样……   “姑娘们姑娘们,签名的合影的,一个个来,咱们安静点,保持点秩序,老板还要做生意,咱们是有素质讲文明树新风的粉丝,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哈。”   徐承渡吼了一声,有那么一点效果,起码往白格身边冲的人力道小了那么一点,但是场面依旧混乱,自己皮鞋上的脚印越来越密集。   “是啊,你们不乖,以后我就不来了。”白格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大家立刻噤声缩脖子,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队伍,有些人插队不成,还差点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就是偶像的力量……徐承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默默做起了控场安保。   前后差不多过了一刻钟,他们点的烧烤终于打包完毕,徐承渡一口拒绝了白格想坐着吃完的建议,艰难地分开人群,拉着人就往外跑。   偶像一跑,粉丝们倾巢出动跟着跑,跑动间,白格的帽子被风吹掉,引得粉丝一阵哄抢,给他们争取了一点时间。   紧接着,开门,落锁,系安全带,踩油门,倒车,动作一派行云流水,跑车在人群围拢过来之前率先冲出重围。   “刺不刺激?”车内,白格摘下口罩,拍了拍自己被无数双手拉得皱巴巴的西服,长舒一口气。   徐承渡铁青着脸,把车停在沿江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万一那群人里混进了什么极端anti粉,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其实我们真的可以坐在里面慢慢吃完的。”白格答非所问,打开跑了一路也没松手的袋子,烧烤的孜然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   “哇,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现在的你能跟以前相提并论吗?以前我们能拎着廉价啤酒在马路牙子上边喝酒边啃串儿,现在的你是公众人物,不可以这样。”徐承渡被那香味熏得有点眼热,声音都颤抖起来。   “没什么不可以。”白格拿出一根沾满了孜然、油滋滋的羊肉串,递给他,“现在的我也能陪你喝廉价啤酒,也能跟你蹲在马路上啃串儿,只是围观群众会有点多,环境会有点吵。如果你能忍受这一点,能不能考虑一下,重新跟我在一起?” 第32章 年少许轻狂1   “诶诶诶?还没尿完啊,我擦,溅到手上了!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好好好,别动手别动手,我憋着,我憋着还不行吗?”   徐承渡一边扶着鸟哗啦啦放水,一边听着背后几个人连拖带拽地清空了厕所里的闲杂人等,然后砰的一声甩上了大门,力道之大,一整面墙的镜子都随之抖了三抖。   随后,厕所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挑事的不作声,徐承渡这个看样子即将被群殴的也不好意思先声夺人,只好专心致志地悠闲放水,顺便用他目前只活跃了十六年的未成年大脑思考着,为什么徐少良老爷子非要动用他几十年的人脉关系,硬把他烂泥一样的孙子塞进这所据说特别难进的私立高级高中。   事实上,在他眼里,这所高中里的学生并没有高级到哪里去。   至少在打架上,没什么战斗力不说,连创新能力都缺乏。   “六班的徐承渡是吧?尿完了?”带头的一直等到水声渐小直至不见,才不耐烦地开了口,非常讲究先礼后兵的仪式。   徐承渡拉上裤子拉链,眼皮不抬地转身去洗手池洗手,刚刚迈出一步,小腹上就突如其来地挨了一拳。   他啧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扬起脸,只能看到一个光洁如新没长毛的下巴和一对黑洞洞的鼻孔。揍他的人比他高出足足两个头,直戳戳的像根傻里傻气的通天电线杆儿。   “长这么高,是得了什么巨人症吗?”他嘟囔一句,越过高个子直接看向他身后发话的人,询问对方出师何名:“找我有事吗?”   那位同学交叠着双腿拽拽地靠在墙上,这姿势显然是精心排练过的,能从视觉上拉长他那双跟上半身五五开的粗腿。流里流气的莫西干头,两边耳朵从上到下各镶了四枚璀璨夺目的字母耳钉,一边true,一边love,造型十分葬爱十分辣眼睛。   再加上头大额宽和突破正常审美极限的杰出下颌骨,活脱脱一个地包天,让徐承渡一眼念及隔壁家那只凶狠的短腿斗牛犬,它的主人开了一家发廊,所以那只狗一身短毛被染得五彩斑斓,也是非常污染眼球。   “也没什么大的事儿,就是……听说你两天前在球场上揍了我一哥们儿?”‘地包天’手里甩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银链子,抠着又尖又长的小指甲,自以为十分社会地冷笑了一声。   徐承渡早就在心里把他跟斗牛犬划上了等号,所以这一笑看在他眼里,就像肉嘟嘟的小短腿龇着牙喷了个响鼻。   看上去很有些滑稽,于是他噗嗤一声笑了,笑完觉得不大好,老爷子经常说不能以貌取人,于是连忙往回找补,“不好意思啊大哥,我真的不是笑你长得像斗牛犬,这里不通风,我就是鼻子有点痒。”   这话一出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顿时就凝固了。   ‘地包天’唇边的冷笑就这么僵在了原处,形成一个将展未展的弧度,他的弟兄们原本在四周形成一个半包围圈,此刻都憋红了脸,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高个子大概是里面唯一一个没心眼又耿直的好孩子,他转过身,善意提醒:“大哥,这小子是在嘲笑你长得像狗。”   “废话!你当我聋的吗?”‘地包天’恼羞成怒,跳起来一甩那条长铁链,链子打在锃亮的瓷砖地上,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都愣着干什么!揍他!把他揍成哈巴狗!妈的,说老子像法斗!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徐承渡举着双手还想解释一下,说自己真的没有恶意,四五人已经撸起袖子冲了上来,动作快的一把扯住他的裤子就往下拽,他抓紧了腰带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心想:这些高级高中里的高级学生,打架居然这么下流,上来就脱裤子。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间或夹杂着闷哼声哀嚎声求饶声,地上横七竖八瘫倒一片。   徐承渡收拾完毕,拍拍手,坐在‘地包天’的背上舒了一口气,拿着那根银光闪闪的链子,有一下没一下抽着那只浑圆挺翘的屁股,“哪个班的?叫什么?嗯?”   “高……高二四班,李向杰。”李向杰也不管屁股上怎么个疼法,只顾着拼命把头护住,扛过大大小小战役的他明白,无论如何,保住颜值最重要。   “你说两天前我动了你兄弟,你兄弟是哪个?”跨坐在他背上的少年又问。   徐承渡抽一下,李向杰就浑身抖一下,心里叫苦不迭,谁能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高一新生是个这么能打的硬茬?刚刚他看得分明也听得仔细,这人明显是练过的,基本不费什么力气就搞骨折了好几个,喀喀喀那脆响,听得人毛骨悚然,折人骨头跟折铅笔似得。   可笑他之前还以为就是一普通软脚虾,跟往常一样,带几个人随便吓唬吓唬就能尿裤裆的那种,不然也不会财迷心窍,答应别人给他来个下马威。   屁股上火辣辣地疼,他也管不了许多了,一口气全招,“就是你们班那个邱乐,他说你拽得不行,撞到他也不道歉,就想借我的手挫挫你的威风。”   “邱乐?”徐承渡歪着头想了想,脑海里好像没这号人,刚刚开学,军训才一个星期,脸都没认全,别说是脸和名字对号入座了。   “这么说,你们是拿钱办事儿?”   李向杰点头如捣蒜,下巴磕在瓷砖上,发出咚咚咚尊严尽失的响声。   “多少钱?”徐承渡环视一周,其他被打趴的同学被他目光一扫,;连忙呻吟着往角落里匍匐前进,蜷缩着身子避瘟神似得,有一个甚至抱着手臂,直接把头缩在两个小便池之间寻找安全感。   “也没多少,就……就六百块。”李向杰哭丧着脸,乖乖回答,刚说完,面前就伸过来一只骨关节泛红的手,李向杰认出来,这就是刚刚把他们揍得叫爹喊妈的那只拳头。   愣了足足五秒钟,他突然灵光一闪,顿悟了那只手的意图,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包,抽了六张红票子出来,放在那只手的手心,还十分狗腿地轻轻拍了拍。   徐承渡收回手,把钞票一卷,塞进了自己兜里,按了一把裤裆下的头,又是咚的一声亲密接触,在人额头上磕出一个红艳艳的大包。   磕完站起身,双手插兜,“以后大家都是校友,有什么事好商量,今天这事儿吧,我收了你六百块也不白收,算是封口费。你要是不想太丢人,出了这个厕所门儿,收拾收拾干净,对外就说你把我痛揍了一顿,我没有意见。”   李向杰一脸懵逼,握着发红的下巴,捂着额头,“真……真的可以吗?”   “真的。”徐承渡朝他展开一个友好的笑,“以后要还是有什么人想出钱揍我,你尽管接,只要把钱给我,过程你想怎么编怎么编,好不好?这样一来,你得了面子,我得了钱,一举两得。”   面对如此真诚的提议,李向杰茫然点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他们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奇怪的协议?但转念一想,只要能保全面子,这点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徐承渡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洗手,“滚吧。”   两个字刚刚落下,小弟们互相搀扶着,一阵小旋风般刮得一干二净。   徐承渡叹了口气,打开水龙头,把一双手反反复复搓洗了一遍,突然对着空无一人的男生厕所打了个响指,扯着嗓子道,“喂?里面那个,对,就是你,默默抽烟围观的兄弟,人都散了,可以出来了吗?”   过了大概有几秒钟,或者长达一分钟,从最里面的隔间缓慢踱出一个穿着白衬衫浅色牛仔裤的男生,他低着头,敛着眼皮,两手空空,蓬松的黑色蜷发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小幅度地上下颠动。   这个男生就这么顶着徐承渡危险的注视,慢悠悠地晃出来,站定在他身边,掀开水龙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   原来这个高中真的有比较高级的人……   这是徐承渡第一次对白格这个人有印象,在他的世界里,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优雅干净的人,甚至还自带一种温暖的,让人没来由想亲近的和谐特质。   “戏好看吗?”徐承渡反手撑在洗手台上,歪着脖子看那人的侧脸。这一看,发现这个男生长的不是一般的好看,怎么个好看法呢?徐承渡挠挠头,很少有人的脸会让人用发亮这个词来形容,但眼前这张脸真的在发亮,长而浓密的眼睫毛下,桃花眼在发光,高挺的鼻梁在发光,淡粉色的薄唇在发光,白皙的皮肤在发光……   就在徐承渡目不转睛地打量白格的同时,白格也在透过镜子打量他。   有点不修边幅,头发长到遮住了眼睛,然而现在他歪着头,刘海往一边倾斜,露出他的左边眉眼。挑起的左眉上有一颗显眼的黑痣,脸很小,上嘴唇微翘,出乎意料的英俊清秀。只是这清秀配上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份嚣张和戏谑,这张脸就相由心生地锋利逼人了起来,带着令人不舒服的侵略性。   不可一世。   这是白格近距离接触徐承渡时,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从兜里掏出一只黑白格纹的手帕,展开,细细擦自己的手,弯起眼角,薄唇轻启:“还行。”   “既然还行,能看着打赏一点吗?我看你好像挺有钱的。”徐承渡的目光从他脸上转到他脚上,停在那双昂贵的品牌运动鞋。   “你想勒索我吗?”白格双手插兜,面上的笑意称得上和善,“我也看你好像挺缺钱的。”   “别这样,我只是想问你要根烟。”徐承渡撇撇嘴,“不给就算了,诬赖我勒索干什么?我虽然穷,但我像是干这种事的人吗?”   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好像兜里那六百块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白格含笑盯着他看了一阵,直盯到徐承渡莫名觉得手脚太长,没地方放,才收回视线,“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少骗人了。”徐承渡摆摆手,觉得没意思,“走了走了。”   白格跟着他出了厕所,“怎么知道我骗你?”   闻言,徐承渡刹住步子,啧了一声,转过身,出手如闪电地一把擒住白格右手的手腕,拎起来。   “干什么?”白格下意识往回缩手,但对方力气太大,钳住手腕的虎口犹如铁铸,他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那人眯着眼睛打量他的手,忽然又拉高了贴近自己鼻子嗅了嗅。   “喏,你再怎么洗,尼古丁的味道也难以散得一干二净。”徐承渡飞快地松开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装腔作势,“食指和中指之间没有熏黄的迹象,说明你烟瘾不大,或者烟龄不长。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徐承渡耸耸肩,“我刚刚都看见了,你那个隔间烟雾缭绕人间仙境似的!说你不抽烟,骗鬼啊!那烟是你七窍生烟自己冒出来的?”   白格被他逗得笑了,肩膀颤动。   夕阳柔和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浮云光影,清秀温润,眉眼弯弯,时间仿佛定住不动。   现在是临近放学的钟点,教官生病,给他们放了半天的假,在学校晃悠了一下午也没逮到机会翻墙出去的徐承渡很郁闷,昏昏涨涨如同行尸走肉,就算打了一架也没有提神效果,然而被眼前这男生这么一笑,心猛地一跳,瞬间就清醒了,立刻像是踩了电门的波斯猫,炸出去恨不得几丈远。   “怎么了?”白格眉梢微挑,收敛了笑意,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徐承渡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浑身戒备,撒腿就跑,“我妈说了,少跟长得漂亮的妖孽来往。同学,烟你自己留着慢慢抽,我也不会去告发你,咱们山高水长,一别两宽。”   妖孽白格插着裤兜愣在原地,捏着本打算拿出来共享的那盒烟,心想:这人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同班同学,是真的不知道军训时他就站在自己前面一列,还是装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李向杰一甩酷酷的莫西干:怎么滴?瞧不起我葬爱家族?信不信我一大家族的人追过来削你? 第33章 年少许轻狂2   酷暑,下午两点,烈日当空,一天当中紫外线最致命的时候。刚从枝头掉落的灰绿叶子被迅速蒸干水分,边沿脆弱地蜷缩起来。发红的皮肤在高温蒸烤下分泌出大量汗水,然后在清一色的迷彩衣领上结成干巴巴的白色盐晶,到处弥漫着一股咸湿味。   “报告教官,我……我好像中暑了,有点晕。”一个瘦成麻杆儿粗细的男生忍无可忍地举起了手,颤巍巍的声音有如蚊呐。   队伍里死一般的寂静,寂静是最好的扩音器,再小的声音也能被衬托得放大无数倍,然而粗短身材、炭黑健壮的教官站得条直,目视前方,宛如一尊失聪的精铁雕像。   这些家庭背景大多不凡的学生,大多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满心思转悠的都是怎么才能回家声情并茂地哭诉一番,搞来一张校医院盖章的病假证明,证明上还得清楚明白地写着:此生因某某具体的身体原因无法参与军训。这是目前为止,能逃脱这惨绝人寰的新生炼狱唯一行之有效的法子。   事实上,军训刚开始的头两天,一些溺爱型家长就已经施展拳脚给各位教官送过礼,然而这次校方早就有备而来,请来的步兵营士兵一个个早就被耳提面命,训练有素,恪守军人本分,一概一视同仁。家长们再怎么长袖善舞,恩威并施,遇上固执的兵蛋子也是满腹戏文没场地发挥,只能憋屈地叮嘱自家孩子有事没事多忍忍,横竖也就大半个月的事。   于是,养尊处优了小半生的少爷公主们都默默咬着牙硬挺着。   新生六班的教官木磊是这批步兵营的营长,冷酷且缺乏人性,其他教官经常恐吓他们所带的班级,口头禅就是:你们遇上我那都是上天仁慈!应该让你们一个个调皮捣蛋的,去我们营长那儿站上半天!   其他班级看六班的目光,复杂中带着佩服,服气中隐含同情。   木磊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隐忍稚嫩的年轻脸庞,他昨天去各个班级巡视了一圈,一周下来,六班果然是最整齐划一精气神俱佳的佼佼者,成就感油然而生。   “教官,他说他晕。”这时,队伍中出现了一个嘹亮的不和谐音符。   木磊小而聚光的眼睛爆发出精光,长剑出鞘般凌厉地扫过来,那一片的同学都不自觉地当起了鹌鹑,把脖子往肩膀里缩。   教官特有的皮质马靴哒哒哒走过来,后脚跟并拢发出一声响亮的碰撞声,站定在倒数第二排的排首。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阴沉的嗓音显示出他是个难相处且不好招惹的暴脾气。   那个男生木磊早就注意到了,站的军姿十分标准,腰腹挺直肩膀平整,膝盖一点不打弯儿,在别人都大汗淋漓的情况下他反而满脸轻松,全身上下都很顺眼,除了帽檐下快把眼睛遮住的过长刘海。   徐承渡咂咂嘴,口干舌燥地大声回答:“我说,他说他晕!”   “再说一遍!”教官像是听不懂人话,提高了音量。   “他说他晕!”徐承渡只好再大声一点。   教官对着他的耳朵,吼道:“他说什么?!”   耳膜震得像是被鱼雷轰炸过,徐承渡险些被吼得一个没站稳。   这下,全班的人都知道这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低头认错,别再说话。   木磊瞪大了他像是被火淬过的精亮眼睛,虎视眈眈地跟这位胆敢哗众取宠挑战他权威的男生对峙。   徐承渡瞄了一眼他左前方那位兄弟白得吓人的脸色,和他摇来摆去像风中芦苇的身子,心一横,清了清嗓子。   正准备吼回去,身后传来一声彬彬有礼恍若清风拂面的回答。   “教官,那位同学好像真的支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前面传来噗通一声巨响,芦苇不堪狂风摧残,伏地不起了。   他周围的同学立刻避瘟般一股脑儿地尖叫着跳开,徐承渡捂了把眼,一边咕哝一边凑过去,“都说了,一看这人就不像扛得住的样子,这么热的天,叽叽歪歪叽叽歪歪个什么。”   刚走出两步,后领被猛地一拽,整个人被硬扯回去,领子前的小纽扣差点把他喉结勒碎,他恼火地一回头,对上黑脸的教官,火气一下子又泄了。   “你去哪儿?!”木磊一手抓着他把他拎回来,冲全班吼叫道,“干什么干什么?全都回到原位,站好军姿!秩序呢?一个人倒下而已,你们就把秩序忘得一干二净了!都他妈的站着别动!谁再敢动一个试试!”   队伍立马停止了骚动,火速地各归各位。   “你,还有你,站到队伍最前面,我回来之前不许动。”徐承渡被推搡着拉到最前面,木磊跑过去,拦腰抱起晕倒的同学就往校医院的方向狂奔。   “嘿,看这小短腿蹦跶的。”丝毫不觉得被单独拉出来有什么丢颜面的,徐承渡在眉上搭了个凉棚,欣赏着教官绝尘而去的美妙身姿,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是刚刚替他答话的那位壮士,一时间深深引以为知己。   “这位壮士,我看这个班也就我俩投缘了,交个朋友呗。”他侧过脸,露出亮白齐整的牙,却在看到对方侧颜的时候被生生噎了一道,“是你?”   白格扯了扯嘴角,毫不意外,“是你啊,一别两宽的同学。”   徐承渡捏了捏裤缝,望天,“那什么,看来山不够高,水不够长,咱们暂时还别不了。”   白格目视前方,嘴唇小幅度开合着,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嗓音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把魔鬼教官给得罪了。”   徐承渡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眼看教官不在,跺了跺发麻的脚底板,散漫得想直接坐下来,一只手肘甚至直接自来熟地搁在了白格肩膀上,“得罪就得罪了呗,他还能把我吃了?”   人类学家曾有研究表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跟他们之间的关系相关,眼下这种无法避免对方的气味和气温、且小于二十厘米的距离,通常是保留给伴侣或亲密友人的空间。当然这种定律因人而异,有些人宽容大度,习惯于肢体接触,有些人则戒备心很重,对陌生人之间的亲密行为深恶痛绝。   白格显然属于后者,他下意识就想移动身体甩开肩膀上的手肘,但当他皱着眉头用余光瞥见身后的一点黑影,正由远及近一步步放大时,又回心转意,选择微笑着不置一词。   “喂喂喂……后面。”第一排的一个娇小女生朝徐承渡夸张地挤眉弄眼,不停地示意他往后看。   这个漂亮女孩子徐承渡记得,好像是叫什么小婵,热情大方模样周正,在男生当中挺受欢迎,他歪着脖子研究了一会儿,戳戳旁边的白格:“诶,妖孽,她的脸……怎么了?”   妖孽二字成功地让白格的眉脚抽了抽,他面无表情,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是在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徐承渡一头雾水。   “提醒你我来了!”耳边突然又炸开熟悉的狮吼,原本瘫软成一只软脚虾的徐承渡瞬间弹跳起来,弓着的腰腿跟弹簧一样一秒绷直。   “走之前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这么站军姿的?!我是这么教的你吗?!”教官的口水像堤坝泄洪,劈头盖脸而来,“回答我!”   “不是。”徐承渡回答得有点中气不足。   “怎么了!刚刚不是还跟我对吼的吗!怎么这会儿蔫了?”木磊大力一拍他的帽子,本来头围就有点大的迷彩帽一下子被拍到鼻子上。   “教官,刚刚是紧急情况。”闷闷的声音从帽子里传出来。   可能是名字里带了木,教官一点就着,“紧急情况?什么叫紧急情况,军人,别人开着坦克怼到你家门口那才叫紧急情况,一人背一个炸药包当人肉炸弹的情况下都守不住阵地才叫紧急情况,退一万步,紧急情况下秩序能乱吗?不能!”   徐承渡被骂得沉默了。   过了两秒,离他最近的白格听到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反正我怎么着也不能当兵。”   不是不想当兵,而是不能。白格侧目。   牢骚太小声,木磊没听见,转头问白格:“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白格抿了抿唇,摇头。   “哟,哥俩儿好啊!”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的事。”   “我不认识他。”   木磊冷哼,“那就交流交流感情!俯卧撑,一轮一百,做三轮,每轮休息时间十分钟。”   一声令下,底下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教官,这对他不公平。”徐承渡立刻表示不赞同,“他又没跟您对吼,能不能给他少一百?”   “好,他少的一百加在你头上。”教官十分人性化地接受了提议,留下一个监督计数的小女生,头也不回地带着队伍去训练正步走。   白格看了凌乱的徐承渡一眼,提起裤脚慢悠悠地趴下,摆出个十分标准的俯卧撑预备姿势,颈边和手臂的青筋暴出。   “你还真做啊?”徐承渡一起趴了下来,飞快地做了几个,扭头粲然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你,就算是两百个俯卧撑,你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悠着点,慢慢来。”   他这话纯属好意,他自己是皮实惯了,从小被老爷子强硬的军事化管理逼着强身健体,一犯错就各种被罚俯卧撑深蹲扎马步,对他来说,那都是家常便饭。但要是放在正常人身上,两百个俯卧撑,肌肉酸痛是小事,搞不好逞强过了头,就是严重的肌肉撕裂。   但徐承渡实在不怎么精通说话的艺术,这话听在白格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奚落嘲讽,于是礼貌地回以客气的微笑:“谢谢提醒,少说废话。”   被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徐承渡:“……”长得好看的人脾气真的都挺大。   两人一开始的速度都差不多,五十个过后,白格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一百个过去,徐承渡暗暗佩服起对方居然还能坚持。   他微微侧目,扫了一圈,嗯,姿势依旧标准,就是手臂有点发抖,白皙的颈侧那根凸起的青筋也越来越遒结,眼看再这么下去血管可能就爆了。   “你……休息一下。教官说做满一百个可以中场休息十分钟。”徐承渡停下来,盘腿坐在热烘烘的地上,凉飕飕地出口提醒他。   密集的汗水前赴后继地滴在地面上,能隐隐看到滋滋的白色水蒸气升起。   一百五十个了。   白格吝啬得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给他,全身紧绷的肌肉都写着:别拦我,我还能再做几个!   然而常年的运动仅限于骑马高尔夫击剑这些贵族运动的身体,在简单粗暴的俯卧撑面前实在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停往领口里流淌的汗水和颤抖酸胀的肌肉告诉他,快到极限了。   但是……也只剩三十个了。   一鼓作气说不定就挺过去了。   就在他周而复始地沉下腰,想挣扎着再撑起来的时候,鼓胀颤抖的小臂拼了全力也只能把他凝固在半空,他咬着牙,腮帮子两侧鼓出硬邦邦的咬肌,眼睁睁看着身体一点一点被重力狠狠地压向地面。大厦将倾,而他筋疲力尽。   “唉,不明白你在逞什么能。”   这时,一直托着腮看热闹的某人轻叹了一声,小腹上突然凭空冒出来一只温热的手,托住了他一分一分往下沉的身体。   像是被沸腾的开水烫了一道,白格猛地抬起头,汗水顺着他发梢甩起的弧度飞出去,溅了徐承渡一脸。   认命地抹了把脸,徐承渡朝他挤挤眼睛,又扭头面向那位计数的女生,食指放在嘴唇中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配以楚楚可怜的眼神。   两大帅哥相依为命的场景感人肺腑,女生紧张地探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教官,内心挣扎了一番,表情松动,飞快地摆了摆手。   与此同时,白格感觉到托着自己小腹的手刹那间蓄满了力道,将他沉重的身体慢慢抬起来。   第34章 年少许轻狂3   “拿开。”白格的喉间充血,声音沙哑有如生锈的金属碰撞。   隔着一层湿透的薄薄衣料,他因出汗过多而微凉的肌肤,因为那只紧紧托着他的掌心而逐渐升温,像是被一块炽热的烙铁覆盖,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腹部肌肉不堪灼烧而神经质地抽搐起来。   “要么休息,要么我托着你做完最后的三十个,你自己选。”徐承渡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撑着他,眼睛则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教官,“既然你要一鼓作气,就别磨蹭了。”   白格刚想拒绝,说他不需要别人帮忙,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起伏起来,而他要是此刻完全卸力,直接会被狠狠得砸在地上。仅仅是那么不上不下地犹豫了几秒,徐承渡就半强迫性地带着他飞快地做完了三十个俯卧撑。   任务一完成,那只手掌就飞快撤离。   于是木磊一回头,只看到刚刚爬起来的白格,而另一个惩罚对象,还在吭哧吭哧地努力奋斗着。他逆着阳光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把这个身体素质绝对上等的刺儿头默默记在了心里。   四百个俯卧撑,徐承渡一边保持节奏均匀分配着体力,一边没事跟那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闲扯淡,“你好哇,我叫徐承渡,你呢?”   剧烈运动完,白格调整着呼吸,汗津津的脸庞上,颧骨微微泛红。他瞥了一眼徐承渡并不粗壮但稳健有力的手臂,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的徐承渡在心里默默把他家老爷子吐槽了一万遍,什么你捧着一颗真心待人必将收获一份真情……这世道,多的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糟心事。   过了足足两分钟,白格幽幽开了口,“我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叫徐承渡。”白格一条腿伸直了,另一条腿曲起,手肘自然地搁在膝盖上扭头看他,“昨天在厕所里听到的。所以……你给我的信息是无效信息,不足以等价交换到我的名字。”   徐承渡直起手臂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抬起茫然脸,字正腔圆地发出一个语气词:“啊?”   “不明白吗?信息在对你来说是未知的时候才有价值。”白格弯起和煦的桃花眼,“如果想知道我的名字,得先告诉我一个我不知道的信息。关于你的。”   徐承渡眨了眨眼,汗水从额头滑落,顺着眼睫毛滴下来。等他的反射弧绕地球艰难地转了一圈回到原地后,他冷笑着反驳,“你说错了,信息不是未知就有价值,而是在你有强烈意愿想知道的情况下才有价值。好了,现在我不太想知道你叫什么了,你就守着你的名字等待增值吧。”   被无情拒绝的白格也不恼,眼里闪过兴味:“你确定不想知道我叫什么?”   “怎么?知道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徐承渡翻了个白眼。   白格望了望天,“大概吧。”   事实上,在上流圈子里,白格基本上属于别人家孩子的存在,家世显赫,品学兼优,性格长相资源随便哪一样单独拎出来说,都能秒杀无数同龄人。家长们听说荣氏独子也在这所学校,纷纷叮嘱自己家孩子要想方设法跟白格搭上线,交上朋友,实在不行混个脸熟也好,这样可以抢到第一手社交资源,为以后进入社会铺好人脉道路。   而这种圈内人尽皆知的事,徐承渡一个格格不入的圈外人,完全没有要讨好谁的想法,于是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并在心里默默给此妖孽添上了一笔自恋狂的浓厚色彩。   熬过了体罚,被准许入队,踢了会儿正步,傍晚五点的时候,一天的军训准时结束。脱下臭烘烘的迷彩服,换上干净靓丽的衣服,徐承渡那些前一秒还愁眉苦脸的同学下一秒就容光焕发,三两成群地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携手走向校门口一早候着的排排私家车。   “少爷,按照您的意思,所有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搬进了附近的新公寓。夫人想问问您,能不能把张阿姨留下,好一如既往照料您的饮食起居。”车里,司机先生边缓慢地匀速开着车,边恭敬地询问后座坐着的少年。   白格的目光锁定在车窗外一个依然穿着迷彩服的身影,漫不经心道:“不用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回去告诉夫人,让她遵守约定就好。”   司机从后视镜偷偷扫了一眼那张明明表情很温和却不知为何透着寒气的侧脸,喏喏噤声。   过了半晌,车子慢慢腾挪了几百米,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少爷,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咱们车这速度实在太慢了,会引起交通拥堵……”   说出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车厢里寂静无声,白格转过脸,眉间拢上一层阴影。   刚刚他看得分明,那小子身后跟了一帮鬼鬼祟祟的社会青年,这么热的天,却一个个都穿着薄外套,外套里鼓鼓囊囊,不知道夹带了什么,但白格看到其中一个的衣服下摆处,露出一截圆柱形木棍。   “少爷,后面的车在不停按喇叭,你看这。”司机苦着脸再次冒死谏言。   “走吧老吴。”这次终于有了回应,白格淡定地摇上车窗,捏捏酸胀的手臂,阖上眼皮。   得了令,车速瞬间提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都有自己的劫数要渡,自顾无暇,又是萍水相逢,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实在没必要横生枝节,徒增羁绊。   只是……手慢慢抚上腹部,白格睫毛轻颤,那人撤了掌心,那里却始终残存着一星半点高温后烧剩下的余烬。   昏暗的小巷子尽头,徐承渡被一伙人一步步逼到墙角。   跟学校里毛都没长齐全就出来耀武扬威的中二少年不同,眼前这些人都是都市阴暗的角落里滋生出来的邋遢寄生虫,赖以生存于卑躬屈膝和欺凌弱小,打着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幌子,用群殴这种形式来满足自己变态虚假的强者幻想。有时候,徐承渡觉得这群人自欺欺人有点可怜,有时候,他又觉得这群人咎由自取实在可恨。   “哟,小徐,咱们又对上啦。”为首的那一位,满脸横肉,叼着牙签,阴恻恻地跟徐承渡打招呼。   脊椎骨戳着背后阴凉的砖墙,徐承渡警惕地估摸着人头,发现这次这群混混几乎是全巢出动,而且个个怀里揣着家伙,心不免往下沉了沉,“是啊,蛋哥怎么不小心又接了我的单子?之前吃了那么多亏,也没见学点乖。”   李蛋恨恨地嚼了嚼嘴里的牙签,伸手拍了拍徐承渡的脸,使劲儿蹭了蹭,“可不是?哥也不想老看到你这张欠扁的脸,可你怎么也不长点心?走到哪儿都有人看你不顺眼,这回跟以前可不一样,价格翻了好几倍,哥也不能跟钱过不去不是?”   徐承渡觉得自己脸上都快被蹭秃噜皮了,龇着牙偏头一躲,“这不是人长得太帅了吗?招人嫉恨啊……”   话音未落,一记拳头就直直地朝面门袭来,凭着身体直觉,徐承渡往外一闪,拳头侧着耳廓砸在身后的墙上,他顺势抓住那只手腕死死定在原处,另一只手冲到对方面前……揪出李蛋嘴里的牙签晃了晃,就往他眼睛里戳。   一声哀嚎,弟兄们七手八脚地围上来,徐承渡逮住空隙,立马脚底抹油火速开溜,溜到一半,又被几个埋伏在巷口盯梢的小喽啰按着肩膀拖了回去。   “妈的,敢骗老子!”蛋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只是被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中,瞎不了,于是指着徐承渡鼻子就开骂,“你他娘的有种倒是真戳啊!”   徐承渡挣脱了钳制,嘿然一笑,“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见个屁!”李蛋啐了一口,招呼道,“弟兄们,掏家伙,废他一条腿走人。”   徐承渡眼神一凛,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破布条,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的拳头缠上,“蛋哥,你可想好了。”   一看这派熟悉的动作,离他最近的那几个混混瞬间就忆起上一场灰溜溜的疼痛,脚下虚浮地后挪了一步。   “干什么?怕鬼!今天都给老子拼命!你们这么多人搞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不如干脆金盆洗手回家娶老婆带娃吧!”   这句话无疑成功地起到了激将作用,所有人刷刷刷从衣服里掏出了自己精挑细选的武器,棍棒酒瓶晾衣杆儿就算了,反着冷光的刀具就有点过火了。   挠了挠头发,徐承渡扬起拳头稳住下盘,摆好架势,觉得这一场凶多吉少。   两方对峙,虎视眈眈,任何人的一个小动作都会导致战火一触即发。   紧要关头,巷子口出现了一个丝毫没有眼力见的身影。   那人一身干爽,眉眼温和,傻傻愣愣地唤了一句:“徐承渡?”   徐承渡一回头,头皮发麻,连忙吼道:“走走走,有多远走多远,我忙着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面剑拔弩张的是在干什么,那人却依然插着兜儿,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我只是路过,你忙你的。”   一大伙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慢吞吞地走进来,一直走到巷子尽头,然后站定,两秒后又转过来,遗憾摊手:“唉呀,原来是个死胡同,徐承渡,你知道……”   “妈的有病吧,一伙儿的,上!”李蛋瞪着眼睛憋着火儿看了一阵儿,终于忍无可忍。   停止观望的一众人闷着头就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徐承渡跳起来就把杵在中间当招子的少年护到身后,抬高了腿几脚踹出去,脚脚正中面门,干净利落地踹翻一票人。   “会打架吗?”打斗中,徐承渡频频后顾。   “不会。”白格气定神闲。   “那你过来添什么乱?”徐承渡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   白格背着手左顾右盼,“说来你不信,我真的是迷路了。”   信你?信你才有鬼,徐承渡在心里咆哮一声,盛气凌人地折了一人的手臂。折完回过头,眼看着妖孽背后有一人高高地举起了柠檬绿的啤酒瓶,眼看着对准他头就要狠狠砸下去。   要不……   砸晕了也好……反正碍事……   然而身体比理智更快,他下意识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来不及抬手,情急之下只能用后背挡了下来。   酒瓶破碎的声音比想象中要沉闷很多,白格愣了一下,抬手接住因为惯性被砸得有些踉跄、向他扑过来的徐承渡,心里倏然一震。   “我说你,架都不会打,出来逞什么能?别的本事没有,光会逞能了是吧?”徐承渡痛得嘶了一声,叹气。   “不,其实我还是有点本事的。”白格定了定心神,在他耳边低语一句,然后举起手,大吼一声:“听我说,我有钱!”   我有钱这三个字宛如定海神针,举刀的,劈棍的,受伤倒地的,只会叫嚣就是不上手的,所有人都刹住了手边的动作,向日葵自动追寻太阳般齐齐扭动脖子看向了白格。   众目睽睽下,白格扶着徐承渡,清了清嗓子,冷眼看向李蛋,“买你揍他的人出了多少钱?我出双倍,保他。”   作者有话要说:  蛋蛋:完了完了,手下不长眼的砸酒瓶了orz瑟瑟发抖 第35章 年少许轻狂4   李蛋此人,连同着他手下这帮街头混混,向来不讲究什么道义诚信,上一秒能跟你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转头就能把你连人带裤衩卖得一干二净,而且心底深处丝毫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也印证了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社会人士,熙熙攘攘,为利来,为利往。   他绷着满脸横肉,看了看徐承渡那根难嚼的没肉骨头,蓄势待发龇牙咧嘴,跟条壮年藏獒似得;再看看自己这边操着家伙依然底气不足的喽啰,瞬间代入了一众小泰迪;再把头转向那位看上去人傻钱多的帅同学,简直格外顺眼……一面任务艰巨钱还少,一面动动嘴皮子净赚双倍利润,心中那杆秤瞬间就倾斜了。   于是徐承渡就这么叉着腰瞪着眼,看着他们俩握手和解达成协议,各打了几通电话,客客气气地吹捧一番后,李蛋还额外附送了关于他前金主的一些人身信息,最后搂着徐承渡肩膀说了两句好话,领着他那票浆糊纸糊成的手下们兴高采烈地原路折返了。   徐承渡:“???”这都是什么情况?架呢?不打了?腿也不废了?   白格扬了扬手,把手机揣回兜里,教育道:“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用身体去冒险。”   徐承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理我都懂,问题是,我没钱啊。”   他环着胸后退两步,警惕地觑着平白无故出手相救的某人,“还有,我得跟你事先声明一下,我跟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是真穷……你那钱我可还不起。”   顿了一下,貌似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他又不情不愿地前进两步回到原位,“当然,我也不会白白占你便宜。这样,能还的我尽量还,还不了的……要不……反正咱们同班同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后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先欠着,你要是有什么事儿,需要我跑腿打架做苦力什么的,就别客气,尽管使唤我,好看着抵消。你说怎么样?”   提议面前,白格想了想,一针见血地总结:“你是想用身体来偿还?”   “咳咳咳。”徐承渡觉得背后被酒瓶砸出的血倒流到了喉咙里,呛得他头皮发麻,“是,是用本人辛勤的劳动来偿还。”   白格欣然点头,表示接受,“那你以后就是我的跟班儿了。”   人为财死、英雄气短的徐承渡在债主面前表示无话可说。   于是两人肩并着肩一同出了巷子。   天色全暗,飘起了小雨。起了风,路面上一份崭新的报纸以疯狂的速度翻着页,哗啦啦直响。   “你的后背……”走着走着,白格落后半步,皱着眉盯着那片被血染红的迷彩布料,上面依稀还沾着碎玻璃渣,在路灯下泛着绿幽幽的光。他诚恳地提出建议,“应该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徐承渡试图用手从肩膀上方伸过去摸摸伤口,够了半天,无功而返,“去药店买点消毒水擦擦就好,没必要小题大做。”   “不痛吗?”白格听着他稀松平常的语气,移开视线,“我是说,你经常因为打架而受伤?”   “年纪更小的时候经常皮开肉绽。现在很少有这种机会了。”徐承渡把刘海撩上去,另一只手挥舞着给自己扇风,小雨并没能缓解夏日酷热,反而变本加厉。汗水流过伤口,盐分使得钝钝的痛感加剧,他喘了口气,“人长大了,只要不傻,总会想些办法来避免受伤。”   白格想起那只酒瓶是徐承渡替他挨的,喃喃道:“但是你没避开。”   早就把替谁挨的这茬事忘得一干二净的徐承渡抹了把脸,以掩饰难堪,“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不怎么聪明。”   后面人再也没开口,也没接话。   徐承渡自顾自走着,一回头,就发现刚刚还跟在后面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哇,这人是走了还是掉下水道里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他杵在原地瞪着身后的空气,也不知道是继续走,还是停下来等人。   濛濛细雨越下越大,雨雾化身雨点,砸在脑门上有点疼。   五分钟过后,他扭头就走,背后传来鞋子踩在水花上发出的哒哒声。   “走,雨下大了。”还没转过身,那人从他侧面跑过,一只手拎着一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一只手捞起他就往前跑。   心跳瞬间就像被连接上了加速器。   徐承渡脑海里第一个炸开的念头就是:我长这么大都没跟女生牵过手,居然第一次被一个男的给牵了!   两人的掌心都是一层湿漉漉的潮意,贴合在一起,热度几乎把水汽蒸发,指尖被紧紧包裹,徐承渡浑身一抖,卯足了劲儿大幅度一甩。   白格冷不丁地被他甩了一个踉跄,莫名其妙望他,雨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到性感的薄唇上,被他抬手抹去,“快找地方躲雨。你那伤口再淋了雨,会感染。”   “知道,会走。”徐承渡没好气地捏紧了拳头,一低头,这才看清了对方手里那只塑料袋上印着的“四明药店”,立刻猜到这人刚才是去买药了,缓下语气,“我会走,不用你牵着我。”   注意到他别扭的神色,泛红的耳尖,白格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牵了他的手,脑海中不知道闪过什么诡异的念头,他胡乱地点了点头,率先往不远处的凉亭冲去。   凉亭里空无一人,他按捺下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狂跳的心脏,把袋子里的东西一个个捡出来,依次罗列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听到有人踏进凉亭,他头也不回地扔过去一条刚买的干毛巾。   徐承渡接过毛巾,擦了把脸,愣愣地看着那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和软膏,“你……你干嘛?开药店?”   白格摊手,“多买点,免得找不着合适的。”   凉亭里只有一个装饰用的景观地灯,光线朦胧,徐承渡眯着眼睛挑来拣去,拿了一瓶消毒水,一支软膏,往兜里一揣,“有这些就够了,其他的你自己带回去吧。”   “嗯。”白格点点头,又把剩下的装回袋子里。   瓢泼大雨没有停的迹象,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扭头看着亭外,找不到适合的话题,刚刚那场意外的牵手让气氛有点尴尬。   过了足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徐承渡灵光一闪:“对了,你之前说你迷路了……”   白格也在同一时间忍无可忍:“要不要先上药?”   卡壳了一秒。   “先上药吧。”白格抢过话头,“天气炎热潮湿,最适合细菌繁殖,伤口感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徐承渡想了想,也行,在外面处理干净,免得回去了被老爷子发现又是一顿臭骂,于是连忙掀起后背上的衣服。   只是这不掀还好,一掀衣服,他整个人痉挛着弯下腰,发出一声闷哼。   白格抢过来按住他的手,沉沉的嗓音不自觉中带上命令语气,“别动,有碎玻璃扎穿衣服嵌进肉里了。”   “不掀衣服怎么上药?”徐承渡咬咬牙,攥紧了衣服后摆,“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要脱的。”   “别急。”白格一手按着他,一手从塑料袋里摸出一只镊子,在徐承渡面前晃了晃,“先把碎玻璃渣挑出来,再掀衣服。”   “你居然连这个都买了……”徐承渡松开了衣服下摆,惊叹于此人在短短的时间内能扫荡到这么多东西。   “嗯,有备无患。”白格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就着屏幕的光查看他背后的伤势,“来,我帮你。”   徐承渡乖觉背过身,两只手撑着膝盖,把背挺得笔直。   “放松点。”白格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徐承渡的皮肤感觉到镊子冰冷的金属触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白格头脑冷静,手上动作快而不抖,迅速地清理了周边细小的玻璃渣,转向中间那几颗锋利的、且深深嵌进皮肉里的碎片。   手里捏着的镊子不自觉就有点发抖,从小到大,他自己从未受过伤,也从未见过这种皮开肉绽的血腥场面,用他母亲的话来说,他们的手是用来操盘谋划的,不是用来逞凶斗狠的。但是相比于拳头和刀,他们的手更具备杀伤力和威力,也更可怕,能更彻底地摧毁一个人。   那片玻璃锋利冰冷的棱角跟柔软的皮肉,在手机屏幕黯淡的光照下,形成触目惊心的鲜明对比。   这人跟我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白格心想。   他稳住手腕,注意到徐承渡从始至终虽然一声不吭,但由于他一只手的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他后背,总能感觉到每次把渣滓拔出来时,手下肌肉的轻微抽搐。   “徐承渡。”他出声唤他。   “嗯?”徐承渡一直集中精神研究着地面有规律可寻的五彩几何花纹,好让自己的注意力从背后的疼痛转移。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徐承渡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认输。你叫什么?啊,对了,等价交换,我想想……我的生日在十月,这算不算有效信息?”   身后的人轻轻笑了一声,“我姓白,叫白格。”   两个字的名字咬得无比清晰,以身后那人的声音念出来,再配以他不用看也知道微微弯起的眉眼,一定能让所有人印象深刻,直接跳过互相熟悉的必经阶段烙上大脑皮层。   “白格……唔……”徐承渡在心里比划着这个名字,背上倏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他猛然绷紧了全身可调动的所有肌肉。   紧接着,当啷一声,玻璃碎片坠地的声音。   “抱歉,弄疼你了。”   他卸下僵持的力气,摇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心中有种小时候打针被护士小姐姐欺骗说外面有飞碟的不爽同感。   等玻璃碎片都清理干净,白格跟徐承渡都出了一身汗。   撩开衣服,没了玻璃渣堵着,撕裂的伤口朝外汩汩冒着血水,饶是冷静如白格,也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又是着急着忙擦消毒水,又是不停地止血,折腾了足足半个多钟头。   这么长时间的肢体接触下来,两人都产生了免疫力,心里原先那种隐隐的不适感烟消云散。   “就说直接去医院了。”白格拆开软膏,看着那片精瘦却模糊狼藉的后背,声音里透出一点疲惫,“专业人士可以让你少受点苦。”   徐承渡已经被火辣辣的疼痛烧得头晕眼花,喘口气都费劲,“到了医院也是这么处理,还得挂号等号,做一堆可有可无的检查,被不停盘问,可烦了。要我说,不如你。”   白格摇了摇头,指腹沾着乳白色的膏状体贴上伤口边缘,轻而缓地顺着可怖的裂缝移动起来。   然而,比挑玻璃渣的时候还要夸张,徐承渡浑身剧烈一抖。   “怎么了?”白格连忙撤开手,以为用的药膏不对,让他有刺痛感。   徐承渡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捏紧裤子,垂下头颅,“没……没什么……你手有点凉。”   “是吗?”白格盯着自己掌心看了半晌,明明就温感来讲,徐承渡伤口刚刚消过毒,被风一吹,酒精挥发,比他的手还凉。   但他还是双手合十,搓了搓手。等摩擦生热,掌心的温度起来之后,他才又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掌下的人又是一抖,几乎跳起来。   白格疑惑看他:“这次是太烫了?”   “不是,我……我刚刚被蚊子叮了一下。”徐承渡扭过头,扯了扯嘴角,低头继续研究起地面,努力忽略背上酥痒的触觉。   温热的指腹,微凉的软膏,不轻不重的力道按压着,酥痒夹杂着疼痛,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皮肤上乱窜啃噬,比单纯的疼痛煎熬一万倍。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耳尖越来越红。   跟他的心情完全不同,白格一边涂抹药膏一边开始期盼起接下来的高中生活。他隐隐觉得兴奋,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前所未有的,无比新奇的,就像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样,就像徐承渡这个人一样。 第36章 年少许轻狂5   这个城市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对向来车的车灯反射在潮湿的柏油马路上,像给路面铺上一层细碎的钻石。徐承渡双手插着兜儿,僵着背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转向白格:“你要怎么回家?认得路吗?”   白格把步伐调整到与徐承渡相同的频率,报出一个地名,是学校附近新建的高级公寓群。   “你以前不住这附近?专门为了上学买了学区房。”徐承渡注意到白格的浅色T恤上有几点鲜红刺眼的血渍,应该是刚刚给他拔玻璃渣的时候不小心溅上的。   “嗯。”白格简短扼要地回答,反问,“你呢?家很远吗?”   “不远。”徐承渡伸直了手臂指了指右前方,一片老旧的、被残酷的年代感搞得斑斑驳驳的低矮住宅区,昏黄一片的温暖灯火,紧接着,他的手臂转了个弯,指向对面,“那里,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白格撩起眼皮,眼底映入黑夜下冰冷的高楼大厦,排排窗户错落地发出明亮的白光。   跟繁荣到白热化的城南相比,城北始终落后一步,尚且处在开发建设阶段,新旧交替,平地而起的崭新高楼一步步蚕食吞并着有碍市容的老城旧巷。像眼前这种新旧住宅和平对望的局面,马上就会因一方的异军突起而彻底扭转,而另一方只能沦落到在一代人的回忆里继续辉煌。   “那我们住得挺近。”白格收回视线,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得变了形,跟徐承渡的影子撞在一起。   “看着近而已。”徐承渡踢了一脚路边的空易拉罐,铝制品跌跌撞撞,发出刺耳尖锐的咔咔响声,“要爬楼梯,过天桥,绕到正门,一点都不近。”   “是吗?”很快,白格就看到了那座高大且壮观的天桥,冷酷威武地架在川流不息的车流头顶,桥的栏杆上装饰着一簇簇淡蓝色的霓虹灯,在雨后漆黑的天幕下闪烁着温和的光芒,他放柔了嗓音,“还挺漂亮的。”   徐承渡看了他一眼,看到勾起的唇角和熠熠生辉的眼睛。   这人的脸,不光在白天,即使在昏黑的夜晚,也依旧闪着光。   背后那阵酥痒煎熬的感觉又回来了。   “嗯……还可以吧。”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过了天桥往右手边直走,再拐个弯就到了。”   “好。”白格点点头,低头从他拎了一路的塑料袋里翻找出一盒药,“这是止痛片,疼得睡不着的话就吃两粒。”   “还有,这是消炎的。也不知道伤口有没有感染,先备着。”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祛疤的,效果不知道怎么样,所以我都拿了。”   徐承渡直着眼睛,一一接过兜在怀里。   “还有,绷带、棉签,你换药的时候要用……”   “你直接把袋子给我吧。”   “嗯,也好。”   徐承渡拎着袋子,双手背在身后晃荡,“你……对人都是这样的吗?”   “什么样?”   “很好,很亲切,挑不出毛病。”徐承渡捻了捻手指,摩挲着塑料袋粗糙割手的截面,“考虑的真挺周全。”   白格眯着眼睛想了想,“大概吧,这是习惯。”   习惯……习惯啊……趴在床上、下巴垫在枕头上,晃悠着光秃秃两条大长腿的徐承渡一直发着呆,琢磨着习惯两个字。床边老式的电风扇咯吱咯吱转动着扇叶,机器是热的,吹出的风也是热的,搞得徐承渡整个脑袋都是热热的。事实上,那个人看上去并没有长成一个烂好人惯常有的形象,难道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吗?风扇有些接触不良,风速突然大了起来,呼呼地对着凌乱的头发吹。不对,不光是好看,他总觉得那人和善的外表下,总像在暗地里算计着什么。   精明这种特质不像愚蠢,是想掩盖也掩盖不了的。   “徐承渡!”卧室门外,徐少良同志老当益壮,中气十足地捶着门,“你个兔崽子给我出来!你说说,你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脆弱的木板门被砸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倚靠着被撬开无数次的铜锁舌负隅顽抗,徐承渡把自己蜷成一团,捂着耳朵争辩:“不,我没有,不是我先挑的事!是李蛋!”   “蛋蛋蛋,蛋你个头!我命令你,给我滚出来,立刻!马上!”   徐承渡一把把被子掀过头顶,闷声抱怨:“不出去,我受伤了,让我躺着。您老早些睡吧!”   话说完,震天响的敲门声戛然而止,外面突然没了动静。   徐承渡僵在被子里愣了一会儿……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好!连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往开着通风的窗户冲去。   然而已经晚了。   他们家老爷子正气定神闲地一条腿挂在窗台上,另一条腿踩在了书桌上,徐承渡连忙扑过去把人搀扶下来,“徐少良老同志,您都七老八十,还以为自己跟年轻时候一样,如山似塔剽悍如牛呐!动不动就学着人家小年轻翻窗跳墙的,得亏我们家在一楼……”   徐少良脚一落到实地,抓着书桌上一本厚字典就往孙子头上砸,“我就是现在躺在病榻上,揍你也不费劲儿!”   都说当兵的一股匪气,那徐承渡他们家整个儿就是一土匪窝。   敌方火力全开,徐承渡招架不住,果断采取战略性撤退,抱着头一路鼠窜,打开卧室门就冲了出去。   穿着背心和裤衩满客厅蹦跳,“诶诶诶?好好说话好好说话,鸡毛掸子不是这么用的。爷爷,爷爷……”   战事焦灼,谈判失效。敌人且战且骂。   约莫鸡飞狗跳地追逐了一刻钟。   徐少良到底老了,围着桌子追了几圈追不动了,铁青着一张脸,喘着粗气坐了下来。   育人不易,戎马倥偬了半辈子的老兵现在觉得教好一个孙子,比他当年跨过鸭绿江打洋鬼子的那场苦战还要力不从心。   他放下鸡毛掸子,抹了一把脸,揉了揉年轻时候就往左边歪斜的鼻梁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向孙子招手:“过来我瞧瞧。”   “瞧什么?”徐承渡警惕地一步步挪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还只敢坐一半屁股,随时准备着跳起来逃跑。   “小兔崽子。”徐少良抽了一巴掌他后脑勺,“当然是看看你咋受的伤。”   跑跳间,后背的伤口又撕裂开,渗出点点殷红血迹,把白色的背心染透了。徐少良越老,手就越抖,哆哆嗦嗦把背心掀起来。   凑近看了看,抬手又是一巴掌。   徐承渡捂着后脑勺,砸吧着嘴,有苦说不出。   “说,哪个王八羔子砸的酒瓶?!你刚刚说谁来着?什么蛋?”徐少良暴跳如雷,矍铄的老眼里爆出精光,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信了他的邪,当我徐家没人了!”   “老爷子老爷子,别冲动别冲动。”徐承渡连忙抱着他手臂拦住他,“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看,能蹦能跳的,也没缺胳膊少腿儿。”   “怎么惹上这群二流子的?你是不是又抢人女娃娃遭人报复了?”徐少良瞪着眼睛上下看了他一圈,眼周深刻的皱纹都被撑平了,瞬间年轻好几岁,确定孙子手脚都完好无损后,继续道,“我跟你说几遍了!咱们早就跟人家定了娃娃亲,你别老去勾搭外面那些小野花儿!”   徐承渡哭笑不得:“都说了之前那个事儿是个误会,都跟人说明白了,您怎么还老惦记着啊!”   “哪儿能不惦记着?当年你爸为了追你妈,那挨了多少揍啊?”徐少良甩开他的手,气鼓鼓地背着手围着桌子转,“女人都是红颜祸水,当初要不是你妈……”   “爷爷!”徐承渡冷下了脸。   “得得得,不说。”徐少良叹了口气,腰也佝偻了下去,仿佛刚刚就靠着这口气撑着把孙子追着打了一顿,这会儿泄了气,撑着桌子坐下来,越看徐承渡越不顺眼,“没出息,打架还挂着彩回来,你爷爷我当年可没这么怂过。”   “是是是,我哪儿能跟您比。”徐承渡龇牙咧嘴地哎呦一声,“可把我给疼死了。”   他这么一矫情,老人家心就软了下来,脚尖一转就往外走,一边披衣服一边嘟囔:“等着,也不知道药房关门了没。”   “我这儿有药!”徐承渡把他拽回来,按进椅子里,“一大袋儿呢!”   说着,回房把那只塑料袋拎了出来。   “自己买的?”徐少良瞄了一眼,“还挺齐全。”   “不是,您又不给我零花钱,我哪儿来的钱买这些。”徐承渡趁机哭穷,“都是朋友买的。”   朋友二字一出来,他小脸一红,刚认识两天就把人当朋友,人家乐不乐意还两说,连忙摆着手更正道:“同学,是同学。”   从徐承渡嘴里吐出朋友两个字可不多见,从来没关心过孙子交友状况的徐少良突然语重心长地来了一句:“朋友好,朋友好啊,你这个年纪交的朋友没啥利益关系,单纯,可靠,指不定以后就是一生的知己。人家对你好,你也不能辜负了人家。”   兵匪讲的道理一般都不是什么正经道理,徐承渡想了想,没反驳也没接受,敷衍着搭完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找消毒水的时候,徐承渡忽然在那盒止痛药的背面看到一长串黑色的数字,字迹隽秀,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看上去应该是电话号码。   白格的吗?他什么时候写的?   可是……   他把那盒止痛药藏到塑料袋角落里,用绷带掖好。   他没有手机啊……   那个时候手机还不普及,普通人家通话一般靠座机,有点钱的就是小灵通,那种翻盖儿的诺基亚完全是土豪高端配置。   很不巧,徐承渡穷得响叮当,家里唯一的座机在徐少良的房间,自己房间的那个只能接听不能往外播。   白格给我留了电话号码是让我联系他吗?徐承渡手里把玩着掰下来的两粒止痛胶囊,有什么可联系的……   管它呢,说不定是药店老板自己随便找了个地方记号码给忘了而已,还刚好就把记着号码的药卖给了白格而已……嗯,应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我命令你现在马上立刻给我打定话!   徐承渡:没有条件QAQ 第37章 年少许轻狂6   从那天晚上跟徐承渡分开,一直到军训结束,白格就再没看到过他的人影。猜想着应该是后背的伤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并且成功在校医那儿博取到了同情,进而得以幸免于剩下的一个多星期暴晒操练。所谓祸福相依,说得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在此期间,白格也没接到过任何陌生来电或信息。   每天临睡前他都说不清自己在等什么。说不定那人根本没发现止痛药背面的号码?从短暂的接触来看,这完全有可能。但他隐隐又有种浅浅的期待,希望能接到这么一个来电,告诉他那人的伤已经愈合结痂,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没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格耳边甚至会冷不丁地响起酒瓶呼啸而来引起的空气震荡,以及它跟肉体碰撞后炸开的破碎声。还有那人护着他踹人时乖张狠厉的眼神,就像一只把铁链扯得哐当作响、拼命想保护主人并挣得自由的凶猛猎犬。   白格乐此不疲地回想着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雨、凉亭、碎玻璃渣、鲜血和皮肉相贴的触摸,他丝毫不觉得他如此反复频繁地想着一个男人有什么不妥,他只觉得理所当然。   徐承渡就像一匹桀骜不驯、动不动就尥蹶子的烈马。   那些从小接触的运动里,白格对骑马兴趣盎然。每当他盯着一匹马黑亮神秘的瞳眸、且马场的主人告诉他这匹马性格刚烈不易驯服时,他总会油然而生一种非要骑着它肆意驰骋的兴奋冲动,变态又使人上瘾。   他觉得自己对徐承渡的感觉,也是这样。   一种莫名其妙的征服欲和执念。   于是在期待中,军训结束后的第一天正式上课,白格如愿见到了久未露面的徐承渡。   他斜挎着背包,双手插着兜,悄无声息地低着头,从教室后门闪了进来。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白格。白格注意到他随性的走姿,注意到他绷直的嘴角,注意到他之前过长的刘海终于剪短了,现在能直接清晰地看到他隽秀的眉眼,一身蓝白校服,干净清爽。   当他挠着后脑勺抬起头,环顾叽叽喳喳闹成一团的教室时,跟白格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上。   对视的一瞬间,白格全身温顺的血液忽然沸腾起来,他微微眯起眼睛。   同样的,徐承渡也看到了靠在墙角,被一群男生女生圈在墙角的白格,他正一边抱着双臂微笑着倾听着周围人的谈话,一边朝自己看过来。   虽然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   四目相对了几秒,徐承渡头皮发麻,虚浮的目光游移,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后,最终落在黑板上贴着的座位表上。   他径直走了过去,食指划过纸张光滑的表面,在离讲台最远的最后一排找到自己的名字。点了点,然后指尖继续移动,开始寻找起另一个名字。   邱乐……   倒数第二排第四个。   然后他挑了挑眉,转过身,目光锁定在相对应的那个座位上。   是一个面庞黝黑、剪着圆寸、不够高但足够胖的汉子,戴着副违和的白色牛角边框眼镜,把他那双牛眼睛衬托得更大了。   徐承渡一步一摇地踱了过去,邱乐正转过身跟后座的女孩子聊得火热,隐隐觉得一股杀气慢慢逼近,后颈的汗毛不自在地竖了起来。   跟他聊天的女生猝然阖上了涂满唇彩显得晶莹丰润的嘴唇,疑惑地看向他背后,邱乐下意识飞快地转过身。   还没等他看清眼前人是谁,就被一道黑影笼罩,身上一沉,脖子上突如其来地收紧,仿佛被钢索紧紧缠住,有类似骨头一样的东西硌着他的下颌骨,疼得他两眼发黑。他手脚并用,拼命去扒扼住自己咽喉的东西,混乱的大脑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只有温度有皮肉的手。   居然有人敢用手掐着他的脖子!   后座的女生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既不像被吓到也不像慌乱失措,更像是呼朋引伴想引起教室里其他人的注意,让大家一起来看看热闹。   她的目的达到了,教室里猛地安静下来,所有或冷漠或猎奇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两个人身上。   徐承渡曲着一条腿,狠狠地压在邱乐的两条大腿上,把他禁锢在狭窄的座位间,令他动弹不得。一只手看似轻松地掐着邱乐的脖颈,但是从小臂和手腕上凸起的青筋以及邱乐拼命挣扎的惨状来看,力道绝对不小。   再加上那双凌厉的眼睛里射出的冰冷视线,像是从结了千年寒冰的湖里撩上来的,胆子稍微小一点的女生下意识就被冻的一哆嗦。   “邱乐?”徐承渡凑近那张憋成猪肝色的脸,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把人往下按压,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却在一点点往上提,“知道我是谁吗?”   一压一提,几乎能听到骨头被掰扯拉伸的声音。   邱乐用他短短的指甲死命抠着脖子上那条手臂,想为自己争取一点呼吸的空间,他竭力瞪大眼睛,瞪着眼前面目可憎的罗刹鬼,用气音吐出断断续续几个字:“徐……徐……徐承渡。”   手臂被指甲抠出道道血印,但依旧坚如磐石纹丝不动,徐承渡暗中加力,邱乐几乎开始翻起白眼,他听到对方低低的声音飘忽地响起。   “听着,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对我这个人有什么样的偏见或误会,或者说,我们真的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什么深刻的过节,但是……劳烦你就算厌恶我到食不下咽的程度也请忍着点,想做什么之前也悠着点,衡量清楚。因为,如果你一次搞不死我,死的那个就会是你。明白吗?”   徐承渡说这段话用了五秒钟,五秒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让邱乐领略在鬼门关前游荡一圈是什么体验,视线越来越模糊,脖子里的软骨像是要断了……大概已经断了?肺里剩余的空气少的只能支撑他思考他是不是快被这个疯子掐死了这种问题。   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恐惧像是粗壮的藤蔓,慢慢从他颤抖的小腿往上缠绕。   有那么一瞬间,徐承渡的戾气达到一个巅峰值,在他手下抽搐的这个人两次三番挑衅他,甚至想弄残他一条腿,干脆弄死了事……   这个恐怖的想法甫一出现,他自己首先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按在他手腕上。   “松开,够了。”清冽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徐承渡一回头,对上白格认真专注的眼睛,像是一汪冷彻入骨的幽潭,这次不光眼底没有笑意,连表面上始终挂着的标准微笑也没了。   如同被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威慑,他松开了手。   脖子上的钳制骤然消散,“嗬哧——咳咳骇!”疯狂的吸气声和咳嗽声不受控制地涌出,邱乐抹了一把眼底被逼出的生理性泪水,捂着脖子后退几大步,指着徐承渡就喊叫起来,“他娘的狗杂种!你以为你是谁!咳咳咳……你以为到了新的学校就没人认识你了吗?哼,三流初中升上来的混混,也配跟我们坐在一个教室里!”   徐承渡冷笑着看他,目光锐利如刀,“没错,我确实是个家徒四壁的平民,怎么?你家是有皇位等着你回去继承吗?还是你基因变异成神了,高我们凡人一等?”   周围隐隐有压抑的笑声传出。   “我是说你品行不端!”邱乐焦躁地推了推眼镜,压低了嗓音警告道,“别逼我把你以前做的那些个缺德事儿曝出来!”   徐承渡沉默地盯着他盯了半晌,突然问:“你跟邱意是什么关系?”   “哼。”邱乐冷哼一声,抬起下巴,“没想到你这忘恩负义的缺德脑子还能记得我哥。”   “他是你哥?”徐承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发出一声真诚的喟叹,“你还真基因变异了……怎么丑成这样?完全跟邱意没法比。”   “徐承渡!”邱乐暴跳起来,“我告诉你,这个班里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识相的趁早滚,不然我让我爸……”   “这位邱乐同学。”他的话音被一直默默一旁观望的白格打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父亲是尖峰集团的邱裕厚先生吧?”   邱乐的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但下一秒张扬挑起的眉毛就耷拉了下来。   “听说最近尖峰集团跟荣望,正在合作一项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项目。”白格笑着看向他,“我在家里倒是看见过几次邱先生,邱先生身体还好吗?”   邱乐的嘴角抽搐下来,前两天他爸还叮嘱他要好好跟白格相处,为了那项合作企划,他爸不知道往陆望家里跑了多少回送了多少礼,通宵跟整个办公室一起熬夜改企划案,熬得头顶都快秃了。这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荣望少公子,他再在他继父耳边一宣扬,把合作搞泡汤,那他爸不说断了他的经济来源,非把他弄死不可。   “徐承渡跟我也算是朋友,邱同学,你看能不能看在我白格的面子上……”白格这句话一出来,整个教室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是白格亲口承认的朋友!其他人挤破了脑袋都还没跟白格说上两句话,怎么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就已经成功搭上了这艘豪华大游轮?有本事啊……深藏不露啊……全班人看向徐承渡的目光都意味不明了起来。   而当事人徐承渡也被朋友二字炸了个呆呆愣愣,心里小九九盘算个不停,还在止不住地往外翻着密集细小的泡泡。原来不是他一厢情愿,这人居然也拿他当朋友……   白格既然都这么说了,邱乐就算心里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也得勉强笑着应承下来:“行行行,我以后不找他麻烦。”   答应完心里顺不过气儿,摸着被掐红的脖子,特地好心提醒白格:“但是白同学,这个人恶劣得很,跟他做兄弟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你还是留心提防着点。别被坑了!”   白格摸着下巴,喃喃自语:“恶劣啊……那要看看是怎么个恶劣法。”   徐承渡啧了一声,甩甩背包横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回了座位。 第38章 年少许轻狂7   屁股一挨到板凳,徐承渡条件反射地就把校服外套一脱,往头上一盖,伸直了大长腿,趴桌上“冥想”。当了近十年的问题学生,换了个环境依旧是熟悉的配方,瞌睡虫仿佛早就埋伏好在课桌桌肚里守株待兔,就等着徐承渡自投罗网。   徐承渡毫不挣扎地从了,就在他摒弃杂念云里雾里之际,腿突然被人踹了一脚。他啧了一声,想着大概是腿太长侵占了别人的位置,于是往回缩了缩。等他换个姿势,砸吧着嘴继续贴着桌面寻找睡意,后脑勺又被什么不硬不软的东西给袭击了。   这要想扔得准,还是有点难度的。徐承渡阴着脸,拉下校服,扭过一张冰山脸,看到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颠着橡皮,笑得不怀好意的白格。   “你本来就坐我旁边的吗?”徐承渡脑海里飞速扫过那份座位表,明明记得白格离他挺远。   “对,我就坐这儿。”白格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朝讲台上点了点下巴,好意提醒,“班主任来了,别睡了。”   想起跟徐少良老同志的约定,徐承渡不自觉调整姿势,整个人趴得稍微规矩了一点,眼角余光瞥到一名蹬着高跟鞋,穿着一身灰扑扑套装的中年妇女从前门走上了讲台。   教室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邱乐捂着被勒出血紫红痕的脖子,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   “切。”徐承渡直起腰眯起眼,回以挑衅的眼神。   刚刚的围观者们眼观鼻鼻观心,选择缄口沉默。   底下学生之间的汹涌暗潮,对此毫无所觉的老牌教师用她那保持着固定节奏、声声催人入梦的女中音,介绍完了这所高中短暂的历史中取得的杰出成就,历数了每一位在各领域大名鼎鼎的风云校友,然后她推了推鼻梁上瓶底厚的圆形眼镜,又开始了冗长的自我吹嘘。   徐承渡忍住极度想打哈欠的冲动,微薄的注意力被分散到窗外树上断断续续的蝉鸣声上,恍恍惚惚中,他想起了他曾经的好哥们儿邱意。   最后一次见邱意……   徐承渡动了动僵直的食指,现在只能记起惨淡的日光灯和墙上鲜红瘆人的几个大字。   他们管那地方叫少年犯管教所。   隔着玻璃,他看到邱意把他惜之如命的中分长发推没了,短硬的发茬贴着青色的头皮,这是里面被强迫统一的发型。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邱意长得也没那么惊险刺激。事实上,他只不过比同龄人多长了几颗恶心的青春痘而已。   他们最后说了些什么徐承渡完全选择性地失忆了,单方面地发泄了一通之后,动荡的画面最终停留在邱意痛苦不甘的表情上。苍白的面色配着鲜红一片的痘印,扭曲的双唇颤抖着,他孤单的身体在大理石桌面上投下惨淡的光影。   邱乐骂他忘恩负义?徐承渡觉得自己被扇了一巴掌,事情的过程有千万种辨白解释,但仅仅从结果来看,这对他的四个字判词倒是完全没错。   班主任似乎终于结束了她的演讲,稀稀落落的掌声十分给面子地拍了那么两下。感觉到气氛的沉闷,这个不知道是姓成还是姓陈的女教师有意活跃气氛,于是老生常谈地让大家挨个儿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呵……徐承渡涣散的目光收敛回来,堪堪扫过窗下那张无可挑剔的侧脸。   白格看起来对自我介绍也没多大的兴趣,他低垂着眼眸在本子上快速地写写画画,眉峰微微隆起,薄唇抿成一条认真的直线,神情专注得好像在破解什么类似于哥德巴赫猜想的世界难题。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清浅的阴影,随着光线的变幻浮动摇曳。   不管什么时候看,第几遍看,这张脸都能准确无误地给人以惊艳的视觉冲击。什么是惊艳?徐承渡把这个词解释为心脏狠狠地一跳,原本虚空的大脑顷刻间会涌进无数艳丽夺目的色彩。   后来当他跟白格说起这个形容的时候,白格笑着吻了吻他的额角,温柔地调侃:“你大概是不懂什么叫一见钟情,傻瓜。”   但此时此刻,当他不偏不倚地对上白格的目光,他把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心悸,归罪为夏天又闷又潮湿的热气和正在进行的、无聊透顶的自我介绍。   “怎么?”白格用口型跟他无声对话。   于是徐承渡的目光不得不被迫集中在那两瓣颜色淡到近乎透明的唇上,然后怎么也移不开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呆滞的模样一定很蠢,但他没法儿让自己看上去聪明且游刃有余一些。   他的心在狂跳,耳边全是海啸般的轰鸣,每盯着那两片薄唇多一秒,他的心率就以疯狂的倍数加速,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心律不齐的毛病。   睫毛颤抖起来,他震惊地转移视线,快得有点欲盖弥彰有些兵荒马乱。   白格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他转了转手中的铅笔,耸了耸肩,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笔尖动了几下,他猛然转头。   徐承渡把自己缩成一团,额头抵着桌面,双手拱起架在脖子上,一副把头塞在腋下的鸵鸟样。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惊异地发现,那小子两只耳朵忽然间通红通红,从耳垂一直延伸到侧方脖颈,像是被什么致命毒虫蛰了一样。   徐承渡感觉到对方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盘桓不去,身上的汗毛根根炸起,以至于他控制不住地抖起腿来。现在他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他的反应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白格有毒。   大家的自我介绍都飞快而简短,敷衍的情绪简直表现得不能更明显,班主任估计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学生不买她的帐。下课铃一响,她潦草地结束了话题,失望离去。   老师一走,煎熬了大半节课的徐承渡跳起来就往外走,白格出手极快地拉住他,“去哪儿?”   徐承渡触电般甩开他的手,吼道:“上厕所!”   “上厕所就上厕所,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白格无辜地眨巴眼睛。   “没什么!”徐承渡继续吼,很像无理取闹,“嗓门大!天生的!”   “哦。”白格站起身,和煦地笑了笑,“那我们一起去吧。”   徐承渡:“……”   他们两人,一个温文尔雅,一个盛气凌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一个逼人退避三舍,走在一起,画风格外不和谐。   但也只是气场不搭,并不影响女生们单独欣赏好看的皮囊。   从教室到厕所短短两分钟的路程,经过的班级,窗口挤满了攒动的脑袋,议论纷纷。   “啊啊啊啊,你知道那两个男生是哪个班的吗?”   “天呐你居然不知道吗?六班白格啊!”   “白格我知道,我问他旁边那个小哥哥!你不觉得他跟白少走在一起,风头一点都没被盖过吗?帅得真有个人特色啊……”   “嘁,跟白格比还是差远了,你拿尺子量量,明显白格腿长啊。”   “小哥哥腿也很长啊!好像还是霸道狂狷型的,实在太对我胃口了!我要追他。”   “肤浅!还是温润内秀型最受欢迎!”   “嘘嘘嘘……你们讨论得太大声了!尊重一下别人好不好!”   徐承渡:“……”太晚了,我都听的一清二楚!   他嘲讽得勾了勾唇角。搁在以前,徐承渡对自己的外貌还是很有自信的,在三流高中混个校草完全小菜一碟,现在嘛……幽怨地横了一眼身边那颗行走的发光体,他收拾收拾备受打击的心情打算从别的地方一展宏图。   至于什么是别的地方嘛……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扫白格腰以下腿以上的部位,胜券在握地在心里冷笑。   在这方面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怀着暗搓搓的心思进了厕所,徐承渡特地挨着白格站到了他身边。   “你后背的伤怎么样了?”白格站定后,拉链拉到一半顿住了,忽然扭头问。   眼看着反清复明重振雄威的机会就在眼前,却强行被犹抱琵琶半遮面,徐承渡心里骂了声娘,扯出一抹勉强的假笑,“早就好了,从小就靠着超强的身体复原能力纵横捭阖。”   “药……还好用吗?”白格试探性地开口,他其实是想问有没有看到他留的号码。   徐承渡却有点心不在焉,含糊地点了点头,视线一直萦绕在某个位置。   白格的眼神突然一凛,“你在等什么?”   “啊?”徐承渡顺着他的目光移到自己放在拉链上的手,“哦,跟你说话,忘了。”   说着,他大大方方地刺啦一声,拉链拉到底,掏出他的“变形小金刚”。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挑衅地瞄了白格一眼,抖了抖眉毛。   白格淡淡地扫过他扶着的东西,眯了眯眼睛,表情说不上是惊讶还是鄙夷,但是徐承渡细心地察觉到他嘴边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心里顿时就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隐约间瞅到白格的尺寸时得到了残忍的证实。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手一抖,差点溅到裤子上,徐承渡黑着脸,略微侧过身子,避开白格时不时打量比较的视线。面上毫不介意,心里咆哮着见鬼。难逢敌手独孤求败的他居然真的败了!难以置信!这个男的果真有毒!这么大尺寸能找到匹配对象吗!   男生之间比大小稀松平常,胜败乃兵家常事。看出来某人似乎被打击得颇深,白格善解人意地宽慰道:“尺寸不是问题,技术好就行了。”   这句话简直就是在伤口上撒盐,在烈火里烹油,一下子把徐承渡惹毛了,他咬牙切齿,低沉的嗓音里满是不甘:“有些人的那东西,沉睡的时候看着威武,醒过来的时候就不一定了!”   白格深以为然地撇撇嘴,想了想,笑着提议:“要不……哪天清醒地比一下?”   闻言,徐承渡惊悚地瞪了他一眼,对上戏谑的眼神,确定此人是在一本正经耍流氓,男性尊严面前他一时脑子充血,梗着脖子答应了:“比就比,谁怕谁。” 第39章 年少许轻狂8   白格笑了笑没吱声,徐承渡两秒后反应过来顿时有点臊得慌,急吼吼地洗了手就冲出厕所。   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小金刚”大变形……这种事,青春期的男生都心知肚明。问题是……两个大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同时变形?这就有点玄幻了……难道要一起看爱的教育的小片片?   ……   跟白格一起看小片片?   徐承渡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面红耳赤抱着头,有点接受不了。   这件类似玩笑的小事调笑过后就被搁置了,白格虽然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再提起过,徐承渡却始终觉得头上像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生怕它哪天一言不合就直直掉下来,误伤了他人模狗样的头颅。他从来没如此渴望过自己能患上失忆症。   尽管开头有些尴尬,但秉持着有债必还的人身信条,徐承渡还是一丝不苟地开启了他为白格跑腿卖命的生涯。   跑一趟小卖部抵十块钱。   食堂帮忙排队打饭抵二十块。   代替值日一天抵五十块。   加上其他鸡毛零碎的小事……   徐承渡每天在小本本上精打细算地记录着他的抵债进程,绝望地发现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整个高中他都摆脱不了白姓败类。   于是他抱着对同学情邻座爱的美好幻想,带着小本本跟白格商讨价改事宜。人面兽心的白姓败类对可能持续三年的还债行动表示喜闻乐见,严词拒绝了徐承渡妄想提高劳动单价、以趁早一拍两散的友好建议,同时对其这种消极怠工、只想钻小空子的小市民心理进行了严肃抨击。   从那一天起,徐承渡第一次对万恶的资本主义剥削阶级有了清醒且深刻的认知。   由于徐承渡几乎时时刻刻都跟白格在一起,帮买水,帮买零食,帮打饭,打篮球组队被拉着一起,做卫生自然也少不了他。很快,白格好友这种响当当的名号就落到了他头上。   而且这种名号意外的好用,比如说打饭的时候别人会主动热情地让他插队。   然而……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在间歇性踌躇满志与持续性心灰意冷想交替的跑腿生涯中,徐承渡越来越发现白格此人的两面三刀,阳奉阴违。   明明跟其他年级某个陌生同学聊得热火朝天兴致盎然,转头徐承渡问起,白格的反应无外乎有三:你说谁?哦,陆家那位独子……名字?知道他姓陆就好。性格?十分无趣。或者,你说谁?抱歉我已经忘了。再或者,哦……你说那个人啊,后面缀上此人在学校各种组织里的各种头衔,比如,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名字?这都不重要。   所有人都夸白格性格好,亲切随和,甚至有求必应。   本以为他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一转身却发现他是身边张开双臂就能抱个满怀的清新晨风。   以上是女生们写给白格的情书中徐承渡印象颇深的一句,当时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一句你们是不是瞎!   这些情书白格从来没正眼看过,甚至拆都没拆开过,一般都是微笑满面地接过,然后随手往桌肚里一塞。等到哪天实在塞不下了,就会让徐承渡这个小跟班儿统一清理,还要偷偷地,不能随意丢弃不能被人发现禁止与人分享。   为此,徐承渡想了一个稳妥的做法,就是把情书都一股脑儿地背回家焚毁。以至于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徐少良老爷子都怀疑他孙子是不是经常半夜三更在卧室里给他爹妈烧纸,并把这归结为自己给孩子的爱远远不够,让他格外想念逝去的父母,自责过后决定减少打骂的频率。   徐承渡因此过了一段舒坦日子。   月亮虽然耀眼,但不影响星星发光。徐承渡偶尔也会收到女孩子们的告白信,跟白格不同,他会仔细读一遍,然后认真扯一个听起来不那么荒诞的理由写封简短的回绝信。   这一天,徐承渡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能不伤及自尊,还能成功摆脱这个已经给他写了不下十封一万字大作文的倔强姑娘。   白格把头凑过来,挑了挑眉,给了三个字的评价:“字真丑。”   徐承渡抬起头,拿鼻孔看他,“你懂什么,这叫阳春白雪般的艺术,尔等凡人无力欣赏。”   白格无话可说,表示你开心就好。   安静了没几秒,他冷不丁地开腔:“你这样一封接一封地回信,只是在给那个女生制造一些虚妄的幻象。”   “难不成像你那样石沉大海音讯全无比较好吗?万一人家一宿没合眼就在等你回应呢?”徐承渡反驳,他撩起眼皮飞快地看了白格一眼,“能鼓起勇气跟你表白,人女孩子不容易,就算不是你心中期望的那份感情,也不应该这么冷漠。让人寒心。”   这番话他早之前看不过眼,就想说了,今天刚好碰上机会。   白格的眸光闪了闪,露出思考的神色,然后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有节奏地敲打起徐承渡面前的桌面。   “在我看来,如果得不到回应,失望之余,不管是什么形式的感情,爱情、友情、哪怕亲情,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走向凋亡。这听起来很自私,却是最方便快捷并且对双方都好的方式。你在写这封回信的时候,就表示你在认真思考跟她之间的可能性,哪怕没有可能性,起码你也是在想着她。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希望。谁知道呢?说不定精诚所至水滴石穿,哪一天她可能会真的感动到你。然后呢?她会持续抱着这样的信念坚持不懈地追求你,直到你哪天跟我一样,选择无动于衷。”   清朗且温柔的嗓音盖过了课间嘈杂的吵闹声,一字不漏地钻进徐承渡薄薄的耳廓。   有那么一刹那,他冒出一个念头,难道白格那些他看不惯的处事方法和生活态度,恰好是此人经过摸索和琢磨后得出来的,最行之有效的应对策略?只是因为白格所生活的大环境跟自己太不相同,以至于他无法理解甚至嗤之以鼻?   徐承渡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震惊,转念又想到,那么……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成白格这样的性格?   “你说的也有道理。”他吸了吸鼻子,“只是不适用我罢了。我们不一样。”   “嗯,我们不一样。”白格收回手,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像是一块沉甸甸的巨石从天而降,压在了徐承渡的心上,令他呼吸不畅,全身经脉滞涩。就好像原本四通八达欢畅奔腾的血管里被撒进了沉重的铁屑,造成了世纪大拥堵。   这种滞涩感一直到周五的放学铃声响起,也没见有任何消散的迹象。然后他拿起干瘪瘪的背包,又在楼梯转角处,撞见了女生当面跟白格表白的一幕。   那个女生徐承渡见过,貌似是高二的某个学姐。又高又白,长发披肩,胸大腰细,是那帮男生口中美貌值八十分往上走的大美女。从白格的笑容,他猜想该女生的家世应该不错。   “我……我可以留一下你的手机号码吗?”   女生低着头,紧张羞怯地绞着衣服下摆。   这一下,胸中的滞涩感消失了,转为了暴躁。   他恶狠狠地踢了一脚楼梯栏杆,在白格循声望来之前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学楼。   一口气不知道跑了多远,只觉得快速跳动的心脏有些不堪重负,那股诡异的暴躁情绪才随着汗液的流失蒸发逐渐平缓下来,徐承渡捂着砰砰如雷的心口,行尸走肉般围着学校走了一圈,发呆直发到天黑才回了家。   回到家里,老爷子留了一张字条,说是跟老战友叙革命友谊去了。   “哼,打麻将三缺一就直说,还什么革命友谊……”徐承渡有气无力放下字条,敷衍地煮了一锅粥,就着隔壁大婶自家腌制的咸菜,三下五除二地打发了食之无味的一餐。   吃完饭瞪着空空饭碗,继续发呆。   饭桌上那只卡通青蛙造型的闹钟兢兢业业地走动着,秒针的咔哒声异常清脆,等它一格一格走到数字十二,整点报时,整只青蛙呱呱颤抖起来。   身体里的某个关节被打通,徐承渡猛地站起来,一阵小旋风似得刮进自己卧室,翻箱倒柜,把那个压在层层衣堆下的止痛药扒拉出来,捏着它,又火急火燎地闯进老爷子的房间。   他扑到电话前,拎起听筒搁在左肩上,歪着头夹住,等提示音响起的时候,啪啪啪几下按下一长串数字。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嘟嘟嘟的忙音中,周围的寂静把沉而有力的心跳衬托得无比刺耳,徐承渡似乎有点意识到这种频率的心跳代表了什么,在那团迷雾揭开之前,他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狂躁。   电话没有接通。   不是白格。   “您所拨打的电话尚未接通,请稍后……”徐承渡泄了一口气,动作僵而缓慢地把听筒放回凹槽。   我是不是应该试着跟那个女生交往一下……他混乱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念头。我还从来没跟女生近距离接触过,是叫楚婳吧?他皱着眉毛,仔细回想着,她在信里说她曾经在篮球场上给我递过水,还说每天都能在走廊里遇到我,还曾经跟我对视过。   可是……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在记忆里把日常生活翻过来倒过去,然后整个儿拎起来抖了抖,终于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是那个扎着双马尾穿着小白鞋的娇小女生吗?他的心一下子敞亮起来,是的,我曾经注意到过她。   这是不是意味着……女生对我是有吸引力的?   这个发现让他顿时神清气爽,高兴得几乎想吹一个响亮的口哨,然而等他做好了预备口型,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徐承渡砸吧一下嘴,欢快地把听筒凑到耳边,紧接着他云雀一般飞起的心脏从空中落了下来,狠狠地撞击地面之后又被更凶猛地反弹,直接射到外太空。   “喂?”熟悉的嗓音充满磁性,恍若深沉的大海潮汐,拍打在细软的沙滩上。   徐承渡头皮发麻,屏住了呼吸,在说话和直接撂断之间左右徘徊,紧紧握着听筒的手指关节渐渐泛白。   对方等了两秒没等到回答,轻笑了两声,“徐承渡?怎么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徐承渡: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白格:嗯,对! 第40章 年少许轻狂9   “你怎么知道是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徐承渡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面沉默了一瞬,“嗯……猜的。”   嗓音里透着暖暖的笑意,温度沿着缠绕的电话线爬过来,烫到了贴着听筒的那只耳朵,徐承渡不自在地偏开头,低声咕哝:“你都成白半仙了你。”   “这个点打给我,怎么,想出来吃夜宵吗?”白格一没提徐承渡为什么会有他的号码,二没问打给他干什么,而是直接约人出去。语气自然,熟稔得好像他们经常通电话一样。   徐承渡咂了咂寡淡无味的嘴巴,鬼使神差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你在桥下等着,我过了天桥来找你。”白格语速很快,听上去像是正愁找不到一同吃夜宵的饭友,生怕徐承渡反悔,“入秋了,昼夜温差大,记得披件外套。十分钟后见。”   “哦……”徐承渡握着被匆匆挂断的电话,茫然盯着脚上裂开一条缝的凉拖。心想:我刚刚想什么来着?找个女生谈恋爱?   十分钟后,徐承渡穿着件明黄色连帽衫,如约出现在天桥下。   他抬头看了看那座黑黢黢的天桥,栏杆上的霓虹灯每天更换一种颜色,今天是有点腻歪的亮粉,跟它魁梧剽悍的身躯一点都不搭。从白格的公寓到这里,徐承渡在心里算了算,加上上下楼和换衣服的时间,起码得一刻钟。   然而他刚刚熄灭摩托车的引擎,就在天桥上看到了白格的身影。   他披了件松垮垮的黑色外套,一边抬起手腕看表一边小跑着过来,松软蓬松的头发被风吹起,随着身体的律动上下跳跃,跟鼓起的外套一道,彰显着主人格外有活力的一面。   像只风筝。徐承渡在心里默默打了个比方。   “你可以慢慢来,我又不是等不起的女孩子。”等白格有些气息不稳地停在面前时,他眯着眼睛揶揄道。   “跟性别没关系,让人久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白格吁了口气,第一眼就看到徐承渡胯下那辆造型拉风的座驾。   他抱着双臂围着转了一圈,眼里满是挑剔。   准确来说,这是一辆市面上不常见的道路越野摩托,体型和排量介于山地越野和街车之间,至于是什么牌子,白格表示这辆摩托已经改装得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而且这改装的方向和风格……也让他有点看不懂。   “你这个……”他拍了拍摩托的侧身挡板,“是撞坏了,然后用五颜六色的胶布粘上的吗?”   徐承渡摆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模样,“不然呢,行为艺术?”   “那后视镜呢?没了你好歹也装模作样粘一个凑一对啊……”白格支着手肘摸摸下巴,“尾灯也碎了,排气管倒是好几个……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避过交警,让这堆破烂……唔……这辆违规改装的摩托存活下来的。”   “啧,放尊重点!”徐承渡用力拍了拍后座,那上面的皮革早就失去了该有的光泽,看上去干枯得好像马上就能裂成碎片,“我的爱车是有名字的!叫小彗星!虽然是打赌赢来的,但他从归我的那天起就是我的人了!跟着我久经风霜,不许你说他坏话!”   说着,摩托车的引擎发出两声余韵悠长的低吼。   面对连车带人龇牙咧嘴的双重威胁,白格蠕动了两下嘴皮子,识趣地闭上了。   “给!”正低头继续检查着这辆车的状况,一个泛着银光的东西不偏不倚地朝面门咋来,白格下意识接住,搂在怀里。   低头一看,是个头盔。   拎着头盔,他不确定地指了指“小彗星”,“你是想让我坐上去?”   “小彗星”破碎的尾灯微弱地闪了两下。   “我们要去哪里吃宵夜?很远吗?”白格犹自挣扎。   徐承渡一把扣上黑色头盔,点了点头:“如果你不想竞走半个小时的话。”   “说真的,我们可以拦个计程车。”白格做着最后的努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的命比你想象中值钱……”   话还没说完,徐承渡从摩托车上跨下来,径直走到他面前,夺过他手里的银色头盔,二话不说,照着他脑袋粗鲁地按了下去。   戴完还用食指弹了弹,骨节敲击头盔,发出两声清脆的叮声。白格觉得自己的脑浆整个儿被震荡了两下,说不出话。   “别废话了,我饿。”   白格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一把,临上车之前叮嘱了一句:“你!注意安全!”   但是某人的人生字典里一向没有安全两个字,即便有,也一早就被狗吃了。   刚一上车,徐承渡一个油门拉到底,加速的同时按了下喇叭,擦着慌忙跳开的行人险险掠过。紧接着一个转弯甩尾,后轮胎差点打滑。   这堆奔跑的破烂没什么别的优点,加速度和发动机的轰鸣声却遥遥领先于正常机车。再加上一些不太合群的喀啦声,碎片在剧烈震颤中演奏成一首吵嚷喧嚣、自成一派的摇滚打击乐,连带着白格的耳膜也在被迫共舞。   风声呼啸,白格不得不提高音量,然而头盔底部边缘硌着他的下颌骨,令他每说一句话都得受一发撞击。   “你总是这么不要命的吗?”   “你说什么?吃什么?”   “注意那辆大卡车!它在变道!”   徐承渡猛加了一把油门,从那辆笨重的又大又丑的卡车旁边迅速切过,扯着嗓子喊叫:“我们吃烧烤吧!”   白格:“……”   发现全程在鸡同鸭讲之后,白格闭上了嘴巴,默默把抓着“小彗星”后座边沿的手缩回来,紧紧地掐住前面人的腰际。   他得先保证自己不被这个疯子甩下去。   背后突然有温热的躯体贴近,徐承渡整个人一激灵,“小彗星”接触不良般喷了几个不连贯的短音。绷紧腰部肌肉,他用手臂的力量把自己整个儿往前挪了挪。   然而白格顺势继续贴上来。   摩托车上能施展的空间有限,想保持距离都没处躲,徐承渡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敏感,属于白格的热辐射熨烫了他半边身子,雷电般的战栗袭击了他的大脑。然后身体像是本能地去刻意感知,他慢慢地透过不算薄的衣料,感觉到白格突出的胸肌,白格胸腔里鼓动的心脏,白格搁在自己髋骨上的灼热掌心,他甚至感觉到白格的腿时不时跟自己的摩擦碰撞。   一股急速的热流从脊椎奔腾着涌向小腹……   遇上路面的减速带,整个摩托车抖得像个旧弹簧床垫。   白格下意识收拢双臂,整个儿的把人拥在了怀里。   “滚滚滚,把你的爪子拿开!”徐承渡忍无可忍地扭头暴喝一声。   白格无辜地眨眨眼睛,举起双手,“怎么了?”   腹中有气无处发泄,徐承渡一字一顿道:“我!怕!痒!”   白格挑挑眉,转而把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徐承渡:“……”   以最快的速度,二人呼啸着到了目的地,支好摩托车撑脚,摘下头套往唯一的一个后视镜上一搭,徐承渡就炸了毛似得从白格身边跳开。   白格隐隐觉得他今天不太正常,摘下头盔,挂到把手上,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没答应那个女生。”   “哪个女生?”徐承渡跟他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往深深的巷子里走。   “你不是看见了吗?在楼梯拐弯口。”白格不紧不慢地跟着,也不擅自拉近距离,“不是还踢了一脚栏杆嘛你。”   “哦。”徐承渡记起了这茬事,耸耸肩,“你答不答应那个美女,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句话里泛出的浓烈酸气。   “那你在别扭什么?”白格好笑地上前一步,把距离缩成了一臂之宽。   居然被看出来了……   “别扭?没有啊。”徐承渡忍住跳开的冲动,甚至一只手搭上白格肩头,强压着心跳,嬉皮笑脸,“如果你能稍微提高一下我的劳动单价,我保证服务态度杠杠儿的!闹别扭?不存在的。”   徐承渡一贯有的小毛病,毛手毛脚,还喜欢勾肩搭背,长时间相处下来,白格已经从一开始的极度厌恶进化到现在的免疫状态。   巷子里安着昏黄的路灯,他一转头,就看到徐承渡深刻的侧脸,半垂着眼眸,蹙着的眉间笼着一层阴影,写满了心事。心间一动,他抬手就想把他眉峰那道褶皱抚平。   徐承渡身体反应极快,警觉地脖子后仰。   四目相对,白格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僵在半空。   徐承渡目光里透出点疑问。   “咳。”那只手生硬地打道回府,握成空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你说的就是这家烧烤?”   徐承渡狐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背后的那家烧烤隐没在巷子中段,就是一户寻常人家的小院子,别的装饰没有,只在门口摆了个破破烂烂的招牌,时明时暗地闪烁着“沈己火考”四个字。   有人声、火光和白烟从窄门的缝隙里透出来。   一看这环境,白格有点没勇气跨出第一步。   “要不……我们换一家?”   “别啊,人不可貌相,这家店可是老字号,来的都是回头客!从我爷爷那辈儿就开始摆摊儿了,好吃!”徐承渡化身推销员,一把把他拉了进去。   如白格所想,这家烧烤的环境确实不怎么样,吃客也是稀稀拉拉,拥挤的小庭院里,统共也就五张桌子,有三张是空着的。一桌情侣,一桌几个朋友,各自聊天侃大山。   在碳烤架子上忙着刷油翻面点酱的,是一位看上去年近五十的老人家,腰不驼手不抖,口里叼着根烟,一边哼着小调儿,一边忙活着。他的婆子在一边帮忙打下手。   “哟,小渡啊。”老沈人老眼不花,一眼瞅到门口的徐承渡,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你爷爷腿脚还利索吗?”   老沈嘿嘿笑了两声,嘴边的香烟上下轻弹,“老家伙身体倒是硬朗得很。怎么样小渡?还是以前的吃法?”   徐承渡敲了敲碗,表示赞同。   白格看了看不太干净的桌面,再看了看老汉嘴边的香烟,又看了看不是一次性的竹筷。暗暗打定主意待会儿烤串儿上来,坚决一口不碰。 第41章 年少许轻狂10   等待烤串儿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邱乐在背后到处散播关于你的谣言。”白格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放,索性插进了外套口袋里。   徐承渡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谣言?”   “这么说你真的做了一些伤天害理、忘恩负义的事,背叛了朋友?”白格盯着桌上那只色泽黯淡的碎花纸筒,“邱乐有个被家族抛弃、上不了台面的哥哥,听说进了少管所,罪名好像是私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东西。”   他那轻飘飘的眼神落在徐承渡脸上,“听说原本事情做得滴水不露,就等着找下家直销分赃,结果被人告发了,一窝被端。”   徐承渡面上波澜不惊,转身,熟门熟路地径直去冰箱拿了几瓶冰镇啤酒,和一罐可乐。   他拉开易拉罐环,递给白格。   白格挑了挑眉,看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啤酒,伸手把可乐接了过来。   “有的东西,违法不提,主要是祸害人。”徐承渡把啤酒瓶的瓶盖卡在桌角,啪一声,撬了开,行将就木的桌子嘎吱嘎吱晃动了两下,发出微弱的抗议,“我做的那事吧,是缺了德,对不起朋友,但伤天害理?那我倒没这么想。相反,我觉得我救了很多人。”   说着,他仰起脖子,咕噜咕噜灌了半瓶啤酒,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轮,落回到原处。   白格沉默了半晌,拿起那罐可乐又放下,“所以……义理和友情之间,你选择了前者?”   徐承渡笑了,“义理?那是什么?像我这种从小混到大的问题学生,会懂那种高端上档次的名词吗?”   一个人在自嘲的时候,其他人最好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我不过是看不惯罢了。”徐承渡接着道,“打架斗殴滋事挑衅我管不了,也没什么资格管,有时候自己也是当事人,但你要玩儿的太大,为了暴利不惜昧着良心害人就过火了。那可不是一个人,那是一大群人。基数这么大,我怕我知情不报,晚上睡不着觉。”   “而且,说出来你不信,我祖上数两辈儿都是当兵的,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儿,我怕我不那么干,他们以后哪一天知道了,不认我。”   酒精是语言催化剂,徐承渡的话明显多了起来,白格晃了晃手中的可乐,不合时宜地提出质疑:“你为什么自己喝酒,给我喝碳酸饮料?”   “啊?”徐承渡瞪了他一眼,拿筷子顶端敲着桌面,“你都没成年,十六岁的毛毛学大人喝什么酒?!”   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全然忘了自己也只有十六岁。   白格笑了起来。   他一笑,眼波流转,明眸皓齿,徐承渡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蹦跶起来。刚巧这时候烤串儿上来了,他甩了甩脑袋,一门心思扑在吃上。   白格抱着手臂欣赏着他有条不紊、狂乱中不失精细的用餐风姿,竟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错觉,他定下心神,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你做得对,没必要自责。”   徐承渡头也没抬。   “谁也没资格责怪你,你做出了选择,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选的选项。你知道绝大多数人会怎么做吗?”白格扫了一眼桌下的啤酒,已经空了两瓶,“装作不知道,并慢慢远离迟早会捅出大篓子的邱意。他们认为这是最明哲保身最智慧的做法,反正害不到自己,没必要惹一身腥。”   “你也这么认为?”徐承渡嚼着脆骨,含糊不清地问。   “我吗?”白格摸了摸鼻子,“就像你不清楚什么是义理,我也不明白什么是朋友。”   徐承渡愣了一下,烤串铁签子指指自己,“你不是说我算是你朋友吗?”   白格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刻薄道:“我准备随时收回这句话。”   “也对,谁会对朋友这么斤斤计较,非把他当跑腿的使唤,还要使唤上三年一天都不能少的呢?”看在此人可怜到没朋友的份儿上,徐承渡不在意地扬扬签子,“那这位算不上朋友的同学,你真的不打算尝尝这里的烧烤吗?很好吃的哦。”   旁边的老沈闻言侧目,“同学,你别看我们这儿地方小环境破,回头客可是真不少哩,老沈家秘制酱料,仅此一家别无分店,不吃可是天大的错过哟!”   两面夹击,徐承渡显摆似得特意把一串烤翅在他鼻子下摇来晃去,鸡翅烤得外焦里嫩,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呈现出完美的焦黄色,泛着晶莹饱满的油汁,散发着诱人的孜然味,勾人馋虫。   白格扇动了两下鼻翼,一下子破功,“那……我就勉强吃一串。”   半个时辰后。   “老板,喜头鱼再来一份!”只吃一串鸡翅的某人放下啤酒,隔空喊了一句。   “好咧。”老沈嘴边的香烟不知道是点的第几根,爬满了褶子的老脸乐得皱成一团,语气里满是骄傲,“我怎么说来着?吃了保证不后悔!”   徐承渡忍不住嘲笑起来:“沈爷爷,白大少已经完全折服在鸡翅脆骨羊肉串下了!恭喜你又多了一名回头客!”   老沈摆摆手,“得了得了,回头客再多也没用,我这身子骨熬不住了,每天也就营业这几个小时,以后你们还有没有的吃都不一定喽!对了,小渡你少喝点酒,再醉醺醺的回去,赶明儿徐大炮又过来砸我摊子!”   徐大炮是徐少良的外号儿,他当兵那会儿是从一个小小炮兵一步步升起来的,逢人就要炫耀一番打炮需要个什么技法,怎么瞄准,怎么装弹,怎么计算射程,总结出来的心得够他撰写出一本详细的科普书出版。   “不碍事不碍事。”徐承渡嘿嘿嘿笑着,用力睁大了黑亮的眼睛,“我有数。醉不了。”   白格算是彻底解放了自我,叼着根筷子切了一声,他一动脚,两人桌下堆着的空瓶子就叮铃哐啷倒了一片。   “我看你已经不行了。”抿了抿湿润的嘴唇,他捂着脸,“你抱着空签子在啃什么?啃空气?好不好吃?”   徐承渡吧唧吧唧嘴,“不错,挺香,你要不要试试?”   说完,他神秘兮兮地把手一圈,放在嘴边,压低了嗓音招呼白格:“来来来,给你看好东西。”   白格处在微醺状态,用关爱智障儿童一般的眼神看着耍酒疯的徐承渡,抹了抹发涨的额角,居然真的听话地凑了过去。   两个人头顶着头互相支撑着,徐承渡奖励性地摸了摸他头发,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他看右后方。   白格偏过头看过去,失了撑力,徐承渡的脑袋直直地砸在他肩膀上,磕得他锁骨生疼。   右后方那张桌子在角落里,那对情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腻歪到了一起,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后仰着脖子,正不知羞地吻得忘情。男的一边亲一边手还不老实,不停地游走在女的大腿上和腰际。   不堪入目,有碍风化。   白格瞄了一眼,淡定地收回视线,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脖子上。   徐承渡混杂着酒气的灼热鼻息喷洒在颈间,潮湿的,热烈的,几乎融化整片肩窝到耳垂的皮肤。他想把这颗沉重又碍事的脑袋扶正,甫一抬起手却僵在了半空。   “白格,你怎么不是个女生呢?”徐承渡低声嘤咛,一开口,颈间的热气更甚,遇到微凉的皮肤,迅速凝结成水蒸气附着在其上。   一片黏腻的潮意。   白格失笑,“我为什么要是女生?”   “你要是个女生,我就想试一试。”   “试什么?”   徐承渡又没了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烤好的喜头鱼上来了,老沈一看徐承渡扒在人身上那副树袋熊样,摇着脑袋叹气:“完了,明天又要跟徐大炮对骂个一上午了。”   白格歉意地报以微笑,人都喝垮了,再吃也没意思,他掏出钱包匆匆结了账,扶着人出了店。   徐承渡醉得路都走不直,一看到巷子口的“小彗星”却浑身来了劲,一副瞬间清醒的模样,冲上去就抱着不撒手,一阵儿亲亲摸摸之后,说什么也要骑着回家。   白格把他手里钥匙夺过来,揣进兜儿里,冷着脸道:“听话,跟我坐计程车回去。”   “你居然要把我的‘小彗星’一个人留在这儿!”徐承渡瞪着他晶亮的丹凤眼,眼周被酒气熏的微红,透着股说不出的妖冶,“万一被偷走了怎么办?他要是被偷了,我……我就揍你。别看你长得好看我就会大发慈悲……”   说着,耀武扬威地晃了晃拳头。   白格试图把他往马路边拖,好去拦出租车,奈何某人力气比牛大,拉了半天纹丝不动,他叹了口气,放柔了嗓音安抚道:“放心吧,这堆破烂激发不了别人想偷的欲望。”   徐承渡不依不挠,抱着摩托车把手不撒手。   两人拖拖拽拽,折腾了老半天。白格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弯下腰,一手抄膝盖窝,一手抄胳肢窝,一咬牙一使劲,把人整个儿打横抱了起来。   徐承渡晕乎乎的脑子空白了几秒,身体突然悬空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酒气直冲天灵盖,等劲儿过去了,立刻剧烈挣扎起来。   “别动!”低沉霸道的嗓音隐隐透着股火气,从上面传来。   但徐承渡哪里是那种别人让你不动就不动的人,心想:诶嘿?那根葱敢命令老子?   于是心一横,直接拿脑壳冲那人的下巴撞去。   白格的下颌骨硬生生受了一击,吃痛之下,下意识松手去捂。   一松手,徐承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坠,本能地伸手一捞,想捞住个什么东西缓冲一下,没想到被捞的那个下盘不稳,跟着他一起往地上扑。   情急之下,白格只来得及把手垫在徐承渡后脑勺下,免得把人磕撞出什么意外。   噗通一声巨响过后,顾不得膝盖疼痛,白格立刻支起手肘从徐承渡身上撑起,眯着眼睛去查看身下的人有没有哪里摔伤了。   然而焦急地一低头,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白格呼吸有些紊乱,胸膛起伏着,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徐承渡,火气从脚底燃到头顶,但又不能对一个发疯的酒鬼怎么样,只能兀自压抑着,僵着脸道:“别闹了,起来。”   说着就要爬起来。   徐承渡瞅准了机会,出手如电,一把攥着白格T恤的衣领,紧紧绞住。   白格被猛地一拉,差点直接又撞上他面门。   “干什么?”   徐承渡对着黑沉的夜空眨眨眼睛,“白格,你有没有跟女孩子接过吻?”   白格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去想接吻的事情,只想把这祖宗弄回家,没好气地道:“没有,你先从地上起来。”   徐承渡揪着他衣领不放,继续歪着脑袋问:“那你有没有跟男孩子接过吻?”   白格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你怎么会这么问?”   缥缈发直的眼神收回来,徐承渡定定地看向眼前那张好看到让人心动的脸,白格近距离地看到他的瞳孔像黑色的玫瑰花,慢慢盛放。   “没有吗?我也没有。”   说着,他闭上眼睛,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按着白格的后脑勺,把人按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徐承渡:不管了不管了,装疯卖傻亲了再说!让我先做个试验   第42章 小甜蜜1   白格倏地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两人鼻尖擦着鼻尖,四瓣嘴唇将贴未贴,白格紧绷着全身肌肉,保持着平板支撑的姿势,听到自己稳步提速的心跳,就像徐承渡骑机车时一拉到底狂飙的油门。   他身下的人紧阖双目,根根睫毛轻颤,英挺的剑眉向中间靠拢,形成一个郁结的“川”。   鼻息。   嘴唇。   吻。   白格脑海里电光火石地闪过这些名词,莫名其妙的绮念浮现,他喉结耸动,撑着地面的手掌青筋暴起。   然而毫厘之差下,徐承渡却顿住了,他猝然睁开眼睛,松开白格的后脑勺,两只手掌一起,“啪”的一声,大力地拍在白格的双颊上,稳稳捧住。   白格被他拍得一怔,脸上火辣辣的有些恍惚,随即瞄见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   根本来不及逃,徐承渡头一偏,吧唧一声狠狠亲了一口白格的脸颊,亲一口不够,接连吧唧了几下,直亲得白格头晕目眩。紧接着又把人的整个头脸紧紧搂进怀里,双腿一夹,打了个滚。   “小白鸽,你怎么这么漂亮呢!”边滚还边揉搓着怀里蓬松柔软的头发,双手十指插进去胡乱翻搅,“毛都这么光滑好摸,跟哥哥回去好不好?哥哥每天给你喂得饱饱的,养得胖胖的。”   说着,上下摸起白格全身的骨骼,啧啧有声,“瞅瞅瞅瞅,这么瘦!可怜见的。”   确定某人是在发酒疯无疑,白格僵着身子黑着脸,一度放弃了挣扎。   此时已经是凌晨,除了个别夜猫子综合征人群出没,大街上人烟稀少,他们两个别说是滚成一团,就是互相拿板砖砸对方头,也没人上来多话。白格任由徐承渡抱着撒了会儿娇,等对方自觉无趣慢慢平静下来,挣脱了钳制,把人拉起来往背上一撂,去街边拦车。   计程车上,司机师傅明显很忌惮车上有个神魂颠倒不省人事的醉鬼,生怕他吐在自己车上,把两侧窗户开到最大。   初秋微凉的夜风呼呼地吹进来,徐承渡枕在白格大腿上,一边碎碎念着什么,一边不停腾挪头颅寻找最佳姿势,十分焦躁不安。   白格垂眸观察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搭上他被酒气熏得滚烫的额头。凉凉的,细腻的,温柔的,徐承渡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迅速安静了下来。   那只手搁了一会儿,慢慢挪到涨痛的太阳穴,轻轻地按揉起来。   徐承渡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他完全没有印象的妈。   跟照片上一样,她看起来英气俏皮,笑容爽朗,眉眼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温柔。过世的祖母鲜少提起过儿媳妇,唯一一次从她口里听到的评价是:丫头野是野了点,也活泼吵闹过了头,但自从生了娃,倒是收敛了一些。只是没想到……后头的话便断了,老人死气沉沉的脸上刚泛出的一点活气又一点点沉寂下去。   年幼的徐承渡急切地仰着脸,虽然很想从她口中再多探听到一些关于母亲的描述,但他懂事得早,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白格的手突然被什么滚烫的液体灼到,生生停了下来。   徐承渡原本仰面朝上躺着,此时转了个身朝里,把头深深地埋进了白格怀里,像是本能地寻求庇护,好不容易找到个安全地带,埋进去就说什么也不动了。   白格的外套敞开着,里面是薄薄的贴身T恤。不一会儿,腹部传来点点湿意,他僵着腰,愣了半晌,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轻拍起徐承渡的后背,一下一下,如同安抚一个做了噩梦的懵懂孩童。   他抬起头,胸腔里忽然就被灌进了烘暖的热水,这水里掺了点风干的苦瓜片,不需要仔细咂摸,就知道泛着涩涩微苦。   看来你跟我一样,都只是涂了一层以假乱真的保护色。当黑夜降临,没了光,所有的保护色都无从显示的时候,脆弱的里子就暴露出来。由于一直遮遮掩掩,得不到阳光露水的滋养,它干枯皴裂,就像勉强靠强力胶保持原状的破裂瓷器,连个虚幻的梦,都能让它顷刻间化为齑粉。   背着徐承渡快到他家的时候,白格远远的就看见门口候着一位腰背些许佝偻的清矍老头,料想他就是方才通电话时,自称是徐承渡爷爷的人,忙挥了挥手。   这夜,徐少良打完麻将回家,等了几个时辰都没等到孙子回来,急得团团转,吊着颗衰老的心脏,一会儿担心他又跑出去跟人斗殴,一会儿又担心他再吃了亏回来。直到接到他同学的电话,上蹿下跳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个兔崽子,又跑去喝猴尿儿!”一看到白格背上面红耳赤的徐承渡,徐少良冲上去对着他头就是一顿猛敲,敲得晕晕乎乎的徐承渡眯瞪起眼睛,对着他打了个忿忿不平的酒嗝。   “嘿,你还敢出声儿!”徐少良气得不轻,一边跟白格赔着礼,一边要把人薅下来拽回屋里好好收拾,“同学,真是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了。这小子太皮实,家里的酒被他偷喝完了就出去喝,看我不削他。”   白格不动声色往一边躲了躲,“爷爷,挺沉,我帮您把他背进屋。”   说着,长腿一迈,就往里走。   徐少良在后面跟着,看这少年气质出众,温文尔雅,步伐坚定,不疾不徐,跟长辈说话也谦和有礼,不卑不亢,经年的见识让他炼就了一双识人慧眼,对白格的好感油然而生。   往前他也见过不少徐承渡身边的狐朋狗友,都是一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这次总算鸡群里出了个品相颇佳的白鹤,不禁老怀甚慰。   进了屋,徐少良指引着白格进了徐承渡的卧室,一边看着白格细心地帮自己孙子拖鞋脱袜子掖被角,心里是越看这个少年越发喜欢。连忙去客厅倒了杯茶递给他,热情地提议,“这天儿也不早了,你要是家离得远,今晚就先凑合着跟小渡挤挤,明儿个吃了早饭再回。”   白格想说他的公寓就在附近,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就彻头彻尾换了个味道,点点头:“也行,反正明天周末,也不用上课。晚上我就留下来好帮忙照料阿渡。您就安心去睡吧。”   话里话外,又是对徐承渡的关心,又是对老人家的体谅。   “唉呀,小渡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福气。”   徐少良竖了个大拇指,给他拿了一套徐承渡干净的换洗衣服,拎了热水瓶进来,方便他漱口擦身,再闲聊了两句,便乐呵呵地回了自己卧室,全然忘了要好好教训一下偷吃酒馋孙。   第二天徐承渡头疼欲裂地醒来,捂着头哼了一声,然后习惯性地转身就去抱被子,抱住了就拿两腿一夹,一顿猛蹭。   蹭完发觉哪里不对,今天的被子一股海盐与鼠尾草的清新味道,他埋头嗅了嗅,感觉有点熟悉。足足半晌,混沌的大脑拨开重重迷雾,照进一丝清明的光。他皱起眉头,略惊悚地动了动手指,滑腻的皮肤触感在神经末端炸开,炸得他一秒撕开沉重的眼皮。   四目相对,徐承渡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两个斗大的字哐当一声砸在了心口,白格?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只穿了一条裤衩,八爪鱼一样搂着白格,双手甚至伸进了白格衣服里,亲密无间地环着他的窄腰。再往下,腿也死死缠着对方的大腿,两个人这么紧紧贴着……有些大清早格外精神的东西就有点无处遁形……   “……”   “……”   大脑一片空白,徐承渡抬起手对着光端详一番,扇了自己一耳光。   “醒了?”似笑非笑的好听嗓音在耳边轰然响起,“醒了就别顶我了。怎么?来了兴致想比大小吗?”   比……大……小……   像只被烫熟的虾,徐承渡蹭地弓起身子,抱着被子围在腰腹,跳起来直接跃到床尾,跟说话的人呈对角线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徐承渡顶着宿醉的脑袋,话都说不连贯,上下左右看了看周围,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我床上?”   再看白格,镇定自若地半坐起来,双腿交叠,一派神清气爽,“还有,你怎么穿着我衣服!”   再低头看看自己,疯了,“我衣服呢?”   “脱了。”白格挑了最后一个问题简明扼要地回答。   徐承渡怒目圆睁,“你脱我衣服干什么?”   白格飘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以为呢?”   “我……”徐承渡迟钝的舌头在酒精的麻痹下跟不上提前解脱的脑子,一下子卡了壳,然后昨晚的一些画面这时候排山倒海地涌了进来,脸上顿时青一阵儿白一阵儿,复杂缤纷,煞是好看。   我捧着白格脑袋使劲儿嘬他脸了?   天边炸开一道响雷。   徐承渡大受刺激,腿一软,瘫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望向白格,似乎是在征求答案。   白格好整以暇地觑着他,点了点头,确认了。   “啊哈哈哈哈。”徐承渡反应极快地大力捶床,狂笑起来,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人吧,一喝酒一上头,就喜欢抓着人猛亲。那什么,咱俩谁跟谁?亲一口应该没事吧?你要是不乐意,你再亲回来?”   “哦?一喝酒就喜欢抓着人亲?”白格亲切地微笑起来,“你还亲过谁?”   “这就多了……”徐承渡脑门儿上冒虚汗,决定先把他几个狐朋狗友的名号拉出来溜溜,救了近火再说。于是掰着手指头认真数起来,“像华年啊,钩子啊,大龙虾啊……”   越数,越觉得周身寒气逼人,越数,声儿越小。最后缩缩脖子,住了口。   白格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站起身下了床,一边绑鞋带一边道:“昨天你的衣服都是烧烤味和酒味,实在熏得我睡不着,我就帮你脱了。这身衣服是你爷爷拿给我的,我回去洗了再还给你。”   “哦……哦。”徐承渡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抱着被子不上不下地捂着,面露尴尬。   “昨天晚上可能生蚝吃多了。”白格端起漱口水往外走,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小伙子挺有精神。”   缓了半天才品味出这句话中隐藏的深刻含义,徐承渡受不了地蹲了下来,搓着脸。去你妹的白姓败类!   等徐承渡收拾收拾邋遢的形象,重塑好自信,走出卧室的时候,被眼前丰盛的早餐和那一老一少之间和谐的气氛深深震惊,倒吸一口凉气。嘴里还残留着薄荷味的牙膏沫,凉透了心。   “小渡,你得好好谢谢白同学,昨天要不是他把你背回来……”徐少良眯着眼睛,用筷子敲了敲煎鸡蛋的瓷盘子,言下之意是,要不是看在你同学的份儿上,昨晚就把你皮都扒了!   “我还真没力气把你弄回来。老了老了……”一边咔吱咔吱嚼着油条,一边只拿眼角瞟他,“还愣着做什么?陪着白同学吃点早饭。”   徐承渡抹了抹脸上没擦干净的水渍,乖乖地走过去坐下,端起稀饭就埋头喝。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这孩子从小没爹没娘的,脾气不好,相处下来没少欺负你吧?”徐少良把鸡蛋推到白格面前,慈眉善目,“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闻言,默默喝粥的徐承渡差点喷出来,心想:我欺负谁也没欺负过他,都是他欺负我啊亲爷!   白格包容地夹起一片煎鸡蛋放到徐承渡碗里,“没事儿,谁没有点小脾气?我觉得他挺有个性的,待人也真诚。”   徐承渡愣成一道木桩。什么?小脾气?   “那就好那就好。”徐少良此时已然化身和蔼长辈,不停地把各个盘子推到白格面前,好客至极,“多吃点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看着他们俩的互动,徐承渡有种自己才是外人的感觉。忍不住偷偷瞪了白格一眼,继续喝粥。   吃完饭,徐少良叮嘱白格多督促督促他孙子的课业,争取二人一同进步,还塞给白格一袋蜜桔,知道他一个人住,让他以后没事就多来家里吃饭。   白格脾气十分熨帖,不耐其烦地一一答应了,才跟徐承渡一同出了门。   “你爷爷挺好的。”白格拎着那一袋橘子,唇边满是笑意。   “对别人都挺好。”徐承渡剥着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丢,“哪儿都好,就是从小到大老揍我。”   “大概是你实在不听话。”白格一脸羡慕,“身在福中不知福。”   徐承渡丢橘子的手一顿,转过脸,“对了,你刚刚说自己一个人住?你爸妈呢?放心吗?”   “一个人自由啊。”白格笑了笑,“我好不容易才能有这个自由。”   徐承渡望着天想了想,一个人住的确挺自由的,起码晚上喝了酒回来没人说教,打了架也没人追着跑,想干什么干什么。   羡慕啊……   天桥就在眼前,他拍了拍手,把橘子皮扔进白格拎着的袋子里,又从里面拿了几个橘子揣兜儿里,“那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周一见。”   白格拉住他,“你……不去我住的地方看看么?” 第43章 小甜蜜2   徐承渡几乎想都没想,回绝得干脆利落,“不了,我待会儿还有事。跟人约好的。”   白格没说话,放开手。   徐承渡侧了侧身,却发觉白格没有任何转身离开的迹象。   他在天桥的第一级台阶上站了一会儿,徐承渡只好陪着他一起站。   晨间的风跟一天中其他时间段的相比,更能让人神智清晰。   经过昨晚的醉酒事件,二人之间的氛围起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大概都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徐承渡察觉到了,白格更没理由装傻充愣。   “我希望周一再见面的时候,你不要躲着我。”白格盯着徐承渡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去,试图搅动起里面的旋涡,“有些事目前很难有办法说清楚,人跟人之间总是存在着莫名其妙的磁场,在你想清楚弄明白之前,先不要急着避开我。”   想清楚?徐承渡插在上衣口袋里握着桔子的手慢慢收拢,心想,没什么比这更清楚的了。   喜欢这种东西,即使捂住嘴巴,还是会从眼睛里、从身体上、从最细枝末节的地方体现出来,这一点从他昨晚看到白格的那一刹那就瞬间清醒地明白过来。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好像挺严肃的,唔……”徐承渡装模作样地原地踏了几步,勾起一边嘴角笑得痞气,“不过,我为什么要躲着你?跟班里其他人一样,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你撒谎。”白格深吸一口气,迟迟没有吐出来,“别这样。”   “什么撒谎?我哪样?”   “知道吗?天天跟谎言为伍的人有时候真的具备识破谎言的能力。”   “所以……”   “所以,我不赞成你现在的选择。”   不赞成……他猜到我的选择是什么了?   白格郑重其事的表情一直在徐承渡脑海里漂浮了整整一天,隔天,周日下午,他去了钩子和大龙虾几个弟兄合营的摩托车修理店帮忙。   这群人当年都是街头混混,年纪都比徐承渡大上五六岁,搁在现在,说好听点就是机车族元老,搁在那个时候,一个个纯粹都是败家子。为了烧钱的爱好,实在从家里薅不到一分钱了,就合伙撺掇着整了一家修车店。每天能跟爱车为伍不说,还能赚点小钱,表面上看着也算正经生意,就这样,这些无业辍学青年一不小心就步上了社会主流正轨。   徐承渡支着满是油污的双手,眯着眼坐在门口的大轮胎上抽烟,一副伤春感秋的落魄模样。   钩子从一辆从头改装到脚的摩登机车下滑出来,拧着螺丝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了,挥舞手中的扳手,“小渡,诶!看这里!怎么了?这么丧,无聊的高中生活把你顶翻了?”   徐承渡叼着烟,维持着沧桑的姿势不变,欲言又止。   钩子啧啧摇头,“看来是为情所困啊为情所困,年轻真好啊……想我当年在学校那会儿,追着我跑的女生排长龙,可是我不长眼看上个小太妹,唉,被虐的那叫个心肝脾肺肾俱损哪。听我一句过来人的劝啊小渡,长得漂亮的都是天边的浮云,性格好才是居家必备的良选!你看大哥我现任女友那脾气,好的那是万里挑一……”   徐承渡沉沉地吸了一口烟,烟灰扑闪着抖落到地面,那里已经积聚了薄薄一层它的同类。左耳朵听着钩子长篇大论的人生哲学,右耳朵听着大街上嘈杂的人声和汽笛,徐承渡心想:还是算了。   “虾子最近也为情所苦,对方是个女大学生,矫情得很,刚开始就左摇右摆的拿不定主意,一会儿说好,一会儿又反悔,把人虾子都煎熬成油焖大虾了……”   “钩子,你还记得药罐儿吗?”徐承渡插了一句。   “药罐儿?记得啊,那个瘦瘦弱弱,轻声细语,之前总吊在你屁股后面的小孩儿嘛。然后你说怎么着?后来才发现,那个女大学生其实有男朋友!谈了三年的异地恋!那个男朋友的之前赶回来了,找人要揍虾子……”   “他不小,跟我一样大。就是身子虚,成天泡在中药缸子里,个儿总也长不高。”   “哦……我记得你们俩之前整天腻一块儿,怎么后来他就不见了?这虾子有难,咱们弟兄不是要去撑场面吗?两边排场都摆开了,那女的跳出来就扇了她男朋友一耳光,承认她移情别恋爱上了虾子,让那个男的死心。这下你以为咱虾总算苦尽甘来,抱得美人归了吧?嘿……事情还有个天大的反转。”   “后来他不见了,是因为他家里人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院。”   “咦?原来是个神经病……”钩子滔滔不绝的精彩叙述戛然而止,他探出头,鼻子上一抹汽油黑杠,“什么?那小孩儿这儿……这儿有病?”   他腾出手,指了指自己头。   徐承渡摇了摇头,“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说他脑子没病,是这里有病。”   徐承渡指了指自己心脏。   “啥病?”钩子仰躺在地上,看徐承渡的时候觉得他下巴特别尖,抵在胸口上能把胸戳一个窟窿。   “相思病。”徐承渡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怜悯,“当时我也觉得他疯了,还疯得不清。当他一本正经跟我说,男人也有可能会喜欢男人的时候。我还真诚地劝告他,进了医院一定要听医生的话,争取早点恢复正常。真的,我这辈子没那么真诚过。”   钩子一时间面色复杂起来,沉默了五秒后,哈哈大笑起来,“我的天,药罐儿因为喜欢男人被家里人送进了精神病院?天呐,怎么这么封建迂腐?哥们儿,他虽然跟我们正常人不太一样,但不代表他有病!这就是个取向问题,不然那些鸭子男妓牛郎靠什么吃饭?有需求才有市场啊!”   钩子以前去国外待过一段时间,见识得多不足为奇,观点也总是另辟蹊径,但那三个灰色名词还是让徐承渡打从心底里不舒服起来,嘟囔道:“没事儿喜欢什么男人,漂亮的女人那么多。”   钩子也一脸沉思,“不知道,大概屁股的体验是不一样的吧,你懂的,有钱人喜欢变着花样寻求刺激……”   越说越离谱,徐承渡捻灭了烟头,躺回去继续修机车,“你说后来什么反转?”   “反转?”   “大龙虾那事儿。”   “哦哦哦。”钩子重拾话头,继续眉飞色舞起来,“要不说咱虾子是不一样的烟火呢?那男的惨遭分手哭的稀里哗啦,女的妾心似铁就是不肯回头,男的就历数他对她这么多年来的好,结果没感动那女的把咱虾子感动到了。你猜怎么着?他当面儿跟那男的保证不会接手他前女友,还请那男的喝酒,两人把酒言欢一见如故,成了好兄弟。那女学生被整的一脸懵逼……哈哈哈哈哈哈……你说逗不逗?生活真他妈精彩!”   徐承渡拖着机油泵拉索,叹了口气:生活真他妈操蛋。   *   就像之前承诺的,徐承渡没有躲着白格。   跑腿打饭值日,一切照旧,在别人眼里,他们依旧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而一些细微的差别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比如说,习以为常的勾肩搭背不见了,荤素不忌的玩笑话也没了,徐承渡甚至想方设法地避免任何独处的场合和眼神交流,不管方式方法有多生硬,能避则避,白格觉得整个人都别扭得快要拧成一个大麻花。他想找徐承渡谈谈,可是每回一对上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轻佻促狭总也不正经的神情,就什么话都堵在了心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就这样,一个依旧上课开小差,下课睡觉;一个依旧左右逢源,忙着被动社交。   期中考试过后,白格惊讶地发现,除了一些日常必要的对话,他跟徐承渡几乎可以做到无障碍零交流。   更令他烦躁不安的是,徐承渡跟隔壁班一个女生的绯闻甚嚣尘上,愈演愈烈。   那个女生叫楚婳,著名珠宝商楚源的独生女,为人低调,长相跟性格一样,都很乖巧端庄。白格几次看到对方的好友把徐承渡叫出教室,每次回来,徐承渡的手上就会多一些清新别致的小礼物。   课间,角落里,以施小婵为中心的一群八卦女生聚在一起交换着情报。   “楚婳好像成功追到了徐承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真的吧,我之前在操场看到他们两个在草坪上聊天来着,郎有情妾有意,啊——这恋爱的酸臭味。”   “什么?是楚婳追的徐承渡?这跟我脑补中的高冷低调世家女完全不一样好吗?”   “这就是爱情啊,改变一个人完全不叫事儿,女生一谈恋爱不都很软萌痴情爱撒娇吗?楚婳怎么就不一样了?我不明白的是,她怎么就看上徐承渡了?”   “帅啊。”   “呵呵,帅能当饭吃?没听说他人品差吗?混混不说,听说还出卖朋友。”   “谣言谣言,徐承渡要真那样,我们家白格能跟他处得好吗?”施小婵立马跳了出来。   “白格什么时候成你们家的了?”一干女生群起而攻之。   “唉,抛开背景人品什么的,我看人家挺般配的,你们啊,就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了……”   “咔嚓”一声,白格手里握着的原木铅笔被一折两半,听到异样断裂声的徐承渡从臂弯里抬起头,支着耳朵朝声源望去,看到白格一张黑沉的脸。   然后下意识就视线游离,先行闪避。   “我有话要问你。”白格这次不打算继续这该死的冷战,他扔下手中死状惨烈的铅笔,阖上面前的本子,对徐承渡说,“跟我出来。”   “马上要上课了。”徐承渡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他,“有什么事你就在这儿问吧。”   “刺啦”,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徐承渡听到近在咫尺清冽声音,几乎是咬着他耳垂在说话:“跟我出来。现在。”   暧昧的气息全数喷在敏感的颈项,徐承渡浑身一个激灵,捂着耳朵,一把推开弯腰贴着他的白格,僵持了一分钟,他认命地拉开椅子,出了教室。   “说吧,什么事?”找了个空置的化学实验室,徐承渡开门见山,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白格没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他。   徐承渡却觉得那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压得他喘不过气,于是他转身想踱到窗户边呼吸新鲜空气,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简直就像要甩开什么致命毒蛇,他猛地跃开一大步,然而白格立刻就不依不挠地跨近一大步,不肯拉远一丁点距离。   “还说不躲我?”白格的语气里带着冷笑,“这就是你不躲我的表现?嗯?”   说着,他伸手扳过徐承渡的下巴,直视那双躲闪的眼睛,“看着我。给我个冷落我的理由。”   徐承渡满身的刺,在这一刻全部蓄势待发,他绷着脸,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白格的手,“理由?能有什么理由,朋友之间有时候就是这样,看顺眼了就一起消磨时光,看不顺眼了就分道扬镳,这都是缘分。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识趣还非要来求个明白的。”   “因为那个楚婳?”白格的手被掰开,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你喜欢她?”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徐承渡盯着对方白色衬衫的第三颗纽扣,揉了揉额角,“我喜不喜欢她,跟我疏远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说有。”白格往常温润的眉眼此刻犀利得像一把涂了毒的匕首,“你疏远我,我能理解并且接受的唯一理由只有……”   他捏紧了拳头,掌心在深秋季节渗出汗水,“你不喜欢我了,喜欢上了别人。”   一句话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透着丝丝缱绻,把徐承渡炸了个耳鸣目眩,他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什么重大问题,于是目光上移,落入那双惑人心智的桃花眼,“你说什么?”   “你喜欢上了别人。”   “不不不,我说前一句。”   “你不喜欢我了。”   徐承渡又哑口无言了片刻,再出口时嗓音有些发抖,“白格你个混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难道不是吗?”白格轻松地把一切都直言不讳,眼睛却紧张地注意着徐承渡的所有反应,“还是说,你现在仍然喜欢我?”   徐承渡紧咬着牙关,面颊两侧鼓出两团硬如磐石的咬肌,嘴角下压。   “别在我面前撒谎,阿渡,或许在其他人面前你是个高级的伪装者,但在我面前,你说的谎都很低劣。我只想听你真实的想法。”白格温声引诱,像个蹲在洞穴外用新鲜鸡腿肉哄骗狐狸的熟练猎户。   处心积虑隐藏的情感就这么被开诚布公,徐承渡这只狐狸恼羞成怒,甩甩尾巴,抬脚就要出去,“滚吧你,疯子。”   “嗯,我的确是个疯子。疯子配骗子,有哪里不对吗?”白格不依不挠。   “不对!哪里都不对!”徐承渡的眼眶被怒火烧红,他猛然转身揪住白格熨烫服帖的衣领,戳着他的胸膛一字一顿道,“你他妈是个男的!不是女的!而我也是个男的!懂了没?两个男人,什么喜欢不喜欢,简直放屁!我抽烟,喝酒,撒谎,又崇尚暴力,什么坏习惯我都占全了,可是我不想染上喜欢男人的毛病,不想被人当做神经病!”   白格任由他戳着,跟块钢板似得一动不动,等他全数发泄完,出其不意地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轻轻地下巴搁在他肩窝上。   徐承渡被按下暂停键,一下子停止了一切动作,直挺挺地僵住。   “我抽烟,说谎成性,表演性人格,还爱吃醋,爱记仇,爱暗箭伤人,什么坏习惯也都占全了。”白格从上到下,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破罐子破摔,所以多一个喜欢徐承渡的坏习惯也无所谓。”    第44章 小甜蜜3   白格说他……喜欢徐承渡。   徐承渡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原来这么好听,还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幻魔力,刹那间就把他胸口盘亘萦绕的郁结和左冲右撞的怒火全数化解。情绪的画板空白了须臾,一些五颜六色的线条就不甘寂寞地被暧昧的因子煽动撺掇,眼花缭乱地龙飞凤舞起来。   定下心神仔细去看,它们神灵活现地拼成了两个字。   白格。   徐承渡喉结耸动,咽了口唾沫,却不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他红着脸,尴尬地想推开白格。可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的力道,用双臂把他锁得死死的。   愉悦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两人贴得极近,徐承渡感觉到对方说话时喉结的震颤,“我刚刚那么直白地告白了,你不回答我,想逃去哪里?”   “你先……放开我,咳咳,我……我咳嗽。”徐承渡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做梦也没梦到过这种场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白格一只手轻轻拍他,立场坚定不移:“没关系,我抱不抱着你你都是一样咳,不如乖乖待着吧。顺便想想,要怎么回答我。”   回答?我要怎么回答?   嗯……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然后呢?   然后两个男生就这么在一起了?以后我们要怎么相处?   一想到以后的场景,徐承渡的头皮就炸了起来,哪里都不自在。   埋着头抓耳挠腮之际,恰好上课铃声响了,这就好比瞌睡了就有枕头递过来,渴了就看到了水,徐承渡立刻脱口而出:“再说再说,先回去上课。”   “嗯……那我给你三秒钟时间。”   “???你在开玩笑?”   “一……机会就这一次。”   徐承渡慌了,“那那那……那什么,我现在有点乱,你知道的吧?大脑不清醒的时候,做的决定都很不负责任的!”   “二……不用思考,遵从直觉就好。你连子集、真子集、交并补集的关系都拎不清,脑子对你来说没什么大的用处。”   “喂,注意措辞!这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了,我不接受这种智商侮辱!”   “三……时间到……”   “好好好,”徐承渡举起双手,“我投降,我服气,我认了还不行吗?”   “认什么?”白格暗暗松了口气,用鼻尖亲昵地蹭起徐承渡薄薄的耳廓。   徐承渡别扭地偏过头,声音压在喉咙里朦朦胧胧嘀咕了一句,“我也那什么你。”   “那什么?”白格装作没听见,特意侧耳恭听。   “呸,得寸进尺!”徐承渡对着他耳朵大吼一声,用蛮力挣脱开束缚,撒腿就跑,还不忘回头提醒,“下节是灭绝师太的课,迟到小心罚站!”   白格优哉游哉地瞥了眼手表,“已经过去了七分钟,反正都罚定了,急什么?”   果然,赶到教室的时候,灭绝正讲课讲得激情洋溢,唾沫横飞,被人这么一打断,火从天降,黄不拉几的脸色瞬间黑里泛青。   本来徐承渡就时常在她课上睡觉,早就成了特级眼中钉,这下这颗钉子明目张胆地戳到了眼珠子前,少不了被拿来大做文章。灭绝先是指桑骂槐杀鸡儆猴地在全班同学面前教训了一番,然后直接把人撵出了教室,令其在走廊面壁思过。   “啧,你跟出来干嘛?灭绝出了名的等级歧视,她又没让你罚站,你回去好好上课。”徐承渡额头抵着白墙,有气无力地撞了两下,“罚站就罚站,只求她千万别打电话告家长。”   白格并肩挨着他,笑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徐少良同志可比天地可怕多了。”徐承渡扯出一个不阴不阳的惨笑,“而且我之前跟他做了约定,上了高中,绝不惹是生非,挑衅滋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白格挑着眉头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吧……目前为止,好像一个都没做到。”   白格继而给了他一个你自己知道就好欠扁表情。   “我还答应他,好说歹说也要考上个大学……”徐承渡换成鼻梁顶着白墙,把直挺英俊的鼻子压塌一半,然后深沉地叹了口气,“可是试卷上那些题目长得都挺一言难尽,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就你那样,天天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还妄想题能认识你?”白格出言奚落。   徐承渡挪挪脚尖,苦着一张脸,“你明白那种就算认真听了也听不懂的绝望吗?”   白格面无表情地摇头,表示不好意思,实在不理解。   徐承渡:“……”   相对无言片刻,白格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帮你补习。”   “你成绩很好?”徐承渡不先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倒是率先对补习老师的资质提出质疑。   “期中考试之后,你没看教室后面黑板上贴着的排名表吗?”   徐承渡摇头,“我又不喜欢找虐,去看了干嘛?”   想想也有道理,白格点头,“其实你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差,大概还有两三个蠢得无可救药的给你垫底,不要气馁。还有,我虽然也是半瓶水晃荡,但是帮你提高到平均水平应该没什么问题,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面对这种感觉哪里不太对的鼓励和提议,徐承渡一脸天真:“免费的?”   “不收取任何金钱和物质报酬。”白格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好吧?”   既然天下真的出现了免费的午餐,那不是不吃白不吃吗?徐承渡踌躇满志地想,一下子觉得大学在亲切地朝他招手。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现实噼啪打脸,教他重新做人。   物质报酬的确是没有的,精神折磨令他招架不住。   “喂?你克制一点,这是在公共图书馆!”徐承渡把头埋在书堆里低吼,一只手奋笔疾书,一只手按着大腿上白格的手,试图把它扒拉下去。   这一幕几乎每天都在雷打不动地上演。   一开始,白格写字惯用左手,徐承渡发现这一点后自习就时常坐在他左边,让他摸起来不那么顺手,但后来他发现根本没用,因为白格用右手写字也一样很连贯!   “我就是这么搭着,又不动,你专心解题就好。”白格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   之前一向都是徐承渡毛手毛脚,现在地位整个儿对调了一下,徐承渡心里说不出的憋屈,感觉像个每天惨遭调戏的大闺女,他咬牙切齿地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大洞:“你是黏我身上了吗?”   “我是在习惯。”白格放下笔,单手撑着太阳穴侧头看他,“你也要慢慢习惯。”   徐承渡十分不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其实白格这么黏着徐承渡是有原因的,他发现,自从告白之后,徐承渡就越发抵触起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每次一碰到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得,警惕地绷起面皮,躲得远远的。这一度让白格非常黯然神伤,后来慢慢才察觉,徐承渡不是厌恶而是太敏感。换句话说,这人讨厌一切让他不自在的东西,包括跟喜欢的人亲密接触。   有些人一不自在,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想着想着,白格恶意地轻轻捏了一把。   徐承渡如遭十万伏电,猛地跳了起来,膝盖撞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咚”,图书馆里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闻声望来。   “不是说不动的吗?!”他脸红脖子粗地捂着膝盖,杀伤力十足地瞪向一脸幸灾乐祸的白格。   “所以你真的不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跟我回家,在我家里补习吗?这里这么……”白格凑过来,贴着他泛红的耳朵,吐气如兰,“人多眼杂。”   徐承渡冷冷地哼了一声,如禁欲柳下惠般正襟危坐,严肃地蹙起眉峰,跟那道圆锥曲线题死磕。   心里则在疯狂咆哮:小白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这朵小浪花!大爷哪一天要是真自制力爆了表,当心我把你就地正法,宰了炖鸽子汤!   两个人就这么以补习打掩护,暗地里黏黏糊糊了几个月,一直到学期末。考完试,徐承渡忍辱负重付出的努力在成绩单上得到了正相关的完美体现,当天,他拉着白格喜滋滋地回家吃饭,把门门及格的成绩单大喇喇地摊在徐少良面前。   要是有尾巴,那只尾巴肯定早就邀功似得敲得高高儿的。   徐少良扶着老花镜把薄薄的一张纸上下里外地看了一圈,老怀甚慰,再一问班级排名,竟然摆脱了后十名的宿命,激动得枯手颤颤。   丢开成绩单,一边握着白格的手道谢,一边诉说起这些年来督促不肖子孙的艰难与不易。白格惊叹于这一老一少对摆脱后十名的满足,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说辞,打算为徐承渡本次考试发挥失常说情,这下被堵得完全成了哑火炮仗,只能一个劲儿强调是徐承渡自己努力的结果,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辅助。   昨天听孙子说白格小老师今天要来,徐少良一下午就在忙活晚饭,买的菜委实太多了些,这会儿还没做完。徐承渡脱了袄子,撸起袖子,去厨房帮忙打下手,让白格自己随便转转。   于是白格转悠着转悠着,就转到了徐承渡的卧室,上次来得狼狈走得匆忙,还没好好儿参观一下。   推开门一眼望过去,一字以蔽之:乱。   但很快,白格发现这个房间其实乱得很有条理。   衣服虽然堆得到处都是,但上衣是一堆,裤子是一堆,袜子又是一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书桌上同样,漫画书是一堆,教科书是一堆,工具书又是一堆,只是每本书都不肯乖乖地上下对齐罢了。这间屋子跟他的主人一样,平时不拘小节惯了,但在大方向上总能意外地找准重心。   白格走到床边坐下,在枕头边发现一本裹着《高中必看百篇作文》封面的书,愣了一下。在他认知里,徐承渡可不是这么勤奋刻苦到睡前看作文儿的小孩儿。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他翻开那本挂羊头卖狗肉的书。   胡乱翻了前两页,发现是一本打怪升级唯男主独尊的玄幻类小说,非常符合徐承渡的趣味,于是耸耸肩,把书放回原处,挪动过程中掉出来半截纸质书签,白格顺势就翻开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扫了一眼,意外发现徐承渡居然看本小说还认真做起了笔记?要知道,别说记笔记,这家伙是那种上课的时候连笔都懒得抬的人。   但是在这里,黑色水笔把中间一截文字用波浪线认真划了出来,白格带着复杂的心情,眯起眼睛看过去: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对着那两瓣泛着盈盈水光的饱满粉唇吻了下去,感觉到搂着的那对窄肩一阵轻微的颤抖,他并不急着直截了当地咬断猎物的脖颈,而是耐心地一点一点诱惑,用舌尖细细临摹着她美好的微翘的唇线,辗转研磨了许久,直到对方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才好整以暇地探了进去,从缓慢渐渐猛烈,翻搅驰骋起来……   这是男女主角的一段详尽的亲吻描写。   白格淡色的唇角止不住上扬起来,他看到徐承渡在空白的位置记录下重点:抬下巴!对准了,亲!不要怂!抢到主动权!由外及里!亲到他腿软!   也不知道是学习记录还是给自己助威呐喊,潦草的字迹加上一连串的感叹号,看得白格眼睛疼,他逡巡的视线最终落在这段话的结尾。   四个数字,是一个日期。被黑色水笔来来回回描了不下十遍,由一开始的纤细单薄,变得粗黑瞩目,力透纸背。   今天吗?   白格摩挲了一会儿纸张边缘,放下书。这下连眼角都禁不住弯了起来,他回忆起白天不太正常的徐承渡,那充满算计和野性的小眼神虎视眈眈地盯了他一下午,原来满脑子都在转悠着要怎么实施这个计划?   怎么说呢……白格无奈地抚着眉心,笑了起来。   真是……太可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徐承渡:妈耶!居然被发现了!死了死了,没脸见人了! 第45章 小甜蜜4   吃了晚饭,借着送白格回家的由头,徐承渡跟着出了门。   呼出的气息飘在冰冷的夜晚空气里,在路灯下凝结成水雾。白格抱着那只银光闪闪的头盔,看徐承渡艰难地发动着摩托车引擎。   一到冬天,“小彗星”就时常被冻住,就像早上怎么也不愿意爬出热乎被窝的徐承渡。   “去哪里?”白格把下巴缩在厚实的米白色围巾里,跺了跺冻僵的脚底板。   徐承渡抖机灵地眨了眨眼睛,“兜兜风,去一个好地方。”   “好啊。”白格看上去心情非常愉悦,围着几次三番刚发动就熄火的小彗星转了两圈,积极提议,“我们直接拦计程车去吧。”   他话音刚落,小彗星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刺激,卯着劲儿轰隆隆抖动起来,徐承渡得意地拍了拍油箱,抬了抬下巴。   白格原地蹦跶出一点热气,认命地戴上头盔,跨上了后座。   刺骨的风吹搅着寒流,徐承渡特意放慢了车速。他注意到自从天气冷了起来,白格的精气神就明显萎靡了许多,尽管每天穿得不比别人少,双手和脸蛋的温度却始终低得吓人。   徐承渡取笑他像是个游荡了几千年的冻死鬼。   白格宛然一笑,是鬼也是个专吸人阳气的艳鬼。   感觉到背后时不时的冷战,徐承渡扭过头:“冷的话就把手伸进我袄子里。”   白格今天尤其听话,也不强撑说不冷,直接乖乖地环上他的腰,把冻僵的手从衣服下摆伸了进去。   跟白格截然相反,徐承渡在冬天就像个自体燃烧的小火炉,哪里都暖洋洋热烘烘的。指尖甫一伸进去,仿佛凝结了千年的寒霜瞬间就土崩瓦解。滚滚热气从毛衣底下源源不断地传来,灼得白格方才还在冰天雪地里煎熬的手指一时适应不了,有些发疼。   不一会儿,痛感发散开,成了暖流,弥漫向四肢百骸。   白格惬意地轻哼一声,整个身子紧贴上去,手也不安分地掀起毛衣,贪心地往更深层次探去,寻求更旺盛的热源。   “嘶——”小腹上紧贴着肉传来冰冷的触感,徐承渡龇牙咧嘴地弓起腰,腾出一只手连忙按住,“哇,你这手简直就跟冰碴子一样。”   白格没说话,恶作剧似得继续往下探去,摸到一片蜷曲柔软的毛茸茸,刹那间僵住。   徐承渡只觉得有个雪球在他身上游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把他积攒的热气吸食得干干净净,然后那只雪球游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干什么呢?采阴补阳不要逮着一个地方薅啊!”   白格讪讪得退了出来,来到毛衣外,嘀咕了一声。   风太大,徐承渡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属猴子的吧?体温高,毛还多。”白格重复。   “毛?”什么毛……徐承渡愣了一下,随即联想到刚刚白格摸到的位置,被冷风吹得发白的脸上一下子血气翻涌,“你懂什么?毛多……毛多说明那什么功能强大!真男人的标配!”   “哦……”后座的人身体抖动起来,且有越来越明显的趋势。   徐承渡怒拉油门甩了个尾,语带警告:“鸽子,你最近的笑点是越来越清奇了。”   “嗯……因为跟你在一起,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我都忍不住想笑。”白格感叹一句,摸了摸徐承渡的腹肌,“身材真好啊,我们家毛猴。”   “你毛猴!你还是个卷毛猴!”   白格屏蔽一切反击,就这么一直毛猴毛猴地调侃,直到目的地。一停车,徐承渡跳下来就照着白格的肚子不轻不重地挥了两拳,接着从背后搂着白格的腰,说什么也要扒了他裤子看看他是毛多毛少。   白格一边止不住地狂笑,一边捂着裤子不撒手。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着潮红,“别闹毛猴……哈哈哈哈,大庭广众……哈哈哈哈……”   对方悍守贞操的意志坚定,久攻不破之下,徐承渡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清了清嗓子收了手,“好了,不闹了。你来过这儿吗?”   白格直起腰,环顾四周,他们身处一个小山坡,坡前是闪闪烁烁的斑斓霓虹,星星点点连成一大片,远远望过去,像是落入凡间的微型银河。这是今年城北刚刚建造的游乐园,听班上那几个女生说这两天才开放了一部分少得可怜的项目设施,一点都不好玩。   “既然来了,不进去玩玩儿吗?”白格问。   “等园里的重点项目全都开放了我们再去。”徐承渡双手插着兜,悄悄靠近白格,摸摸鼻子,“我要带你看的是这个坡。”   “坡?”白格翘首望了望。   实在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土坡,坡上有几个修缮不佳的旧凉亭,人气倒是不错,冬夜里还有三三两两的情侣互相依偎着,取暖闲聊,散步拥抱。   “这个坡,叫白头坡。”徐承渡挠了挠被凉意浸透的头发,面上有些微窘,“据说城北的情侣都会来这里一趟,祈求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白格看着他,目光说不清是冷是热,许久没说话。   被这么沉默地盯着,徐承渡局促地搓了搓手,干巴巴地笑了笑:“哈哈哈,你也觉得挺扯的是吧?都说人一恋爱智商就下降,看来是真的。要是来过这儿的都能白头,就没有那么多分手的了……”   白格把手从自己大衣口袋里拿出来,默默地揣进了徐承渡的口袋里,找到那只捏成拳头的手,用手指慢慢撑开,十指相扣。因为紧张,那只手的掌心汗津津的,一片黏腻。   “所以你带我来,是想和我一直走到头发花白变成老头子吗?”白格贴近他,肩膀挨着肩膀。   徐承渡紧了紧手,胡乱点完头后,把头埋得低低的。   “我老了肯定很丑。”白格的嗓音温柔得像寒冬里的温泉水,给人一种格外安心的感觉,“脸上都是皱纹,腰也不直了,牙也掉没了,说不定走路都颤颤巍巍不小心就跌个跟头。那时候骨头也脆了,摔个跟头就坐上轮椅了。哪一天你看到的是这样的我,不会嫌弃吗?”   徐承渡皱着脸状似认真地想了想,坚决摇头,“不会,就算白格老了,也是我们一群老头子里最帅气的那个!老了就别跟小年轻比了,你到时候跟我比就好,我肯定比你丑。”   “哦,那我会嫌弃你的。”   徐承渡炸毛,“喂!你老实说,别说老了,你是不是现在就很嫌弃我!”   “没有没有,你虽然长得没我帅,成绩没我好,性格也没我好……”   “白格!”   “呵呵呵……”   两人拌了会儿嘴,都觉得被风吹得有点扛不住,白头坡来也算来过了,美好的寓意也领略了,于是打算散会儿步就打道回府。   “白格,我发现你从来不跟我提起你的父母。”散步的时候,徐承渡突然问。   “你也没有跟我提起过你的父母。”白格捏了捏他的手,“我知道你不提,是因为不想说。”   徐承渡望着山下的霓虹灯,打了个喷嚏,“没有,不是不想说,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他们走得太早了,大概……是我两岁的时候吧?还是为国捐躯的烈士呢……”   “所以才想当兵的吗?好继承父母的遗志?”   “嗯?”徐承渡悚然转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有偷偷留意一些大学警校。”白格低着头,半边脸掩在围巾里,“但是你爷爷的意思好像是……让你填报一个就业环境好的专业,他还特地叮嘱我,千万不能让你报考警校。”   “他还特地跟你说了?老头子真是……”徐承渡叹了口气,嘴里泛苦。   “他的儿子,儿媳妇,都是当兵死的。他自己这一辈子也在战争里吃尽苦头,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如果是你,你还会让自己孙子重蹈覆辙,踏上老路吗?”白格不咸不淡地说着,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客观分析,“你爷爷有他的苦衷和坚持。”   “我知道。”徐承渡的嘴角绷了起来。   白格摸了摸他的头发,“但是,家长的意愿是参考的一部分,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明确地坚持自己想当兵的意愿,我会支持你,站在你这一边。”   徐承渡有点感动,沉吟一声,“时间还剩很多,我再想想。”   散步这一会儿光在聊自己,他及时转过话头:“那你呢?你想报考什么专业?”   “我?”白格耸肩,“无所谓。都可以。”   额角的青筋跳起,徐承渡循循善诱,“怎么会都可以呢?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有。你啊。”   徐承渡:“……”   结束了瑟瑟发抖的散步,一路把白格送到他家公寓楼下,徐承渡原本打算就这么走了,思来想去还是有点不甘心,踌躇了半晌,最后一咬牙,拉着白格就躲进了一楼楼梯下的角落里。   自从无意中看了徐承渡那一本小说笔记,白格就打定主意今天晚上万事都顺着他,自己只在暗地里静静等待。本来以为白头坡上,这小子就会主动出击,没想到竟一声不吭地熬住了,忍到现在才发动,他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起这人的自制力。   “干什么?”白格背部抵着墙,明知故问。   楼梯下灯光照不进,黑咕隆咚一片,他眯着眼睛,看不清徐承渡的脸庞,但是能听到他紧张时吞咽口水的声音。   又热又潮的呼吸喷洒在彼此脸上,寂静之中,两人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共同谱写出一章激烈昂扬的奏鸣曲。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徐承渡一只手撑在白格身后的墙上,欺身过来,来到他的耳垂旁,语气轻佻狎昵。   姿势是很像那么一回事儿,然而他凌乱的呼吸和无节奏起伏的胸膛将他的青涩暴露无遗。   大家都是初吻都没送出去的雏儿,在这儿装什么老鸟。   白格在心里笑了笑,伸手主动搂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轻轻一带,然后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徐承渡随即腰背一僵,艰难维持的姿势处在崩溃的边缘。   事实上,白格这姿势也说不上多舒服,他本就比徐承渡高上那么一点,为了满足徐承渡想先挑起他下巴的想法,为了不打乱他一早计划好的完美步骤,他不得不配合着先弯下腰做小鸟依人状。这个姿势一旦时间长了,腰骶的那根筋就开始隐隐抽搐,酸痛不已。   等了半天,徐承渡终于磨磨蹭蹭开了口。   他深吸一口气,挨着白格的耳垂,声音喑哑,“鸽子,我想亲你。”   白格腰骶的那根筋打了个激灵,酥酥麻麻起来,“嗯。”   然后按照计划,徐承渡轻颤的指尖缓缓抬起白格的下巴,由于光线昏暗,再加上心如擂鼓,一下子亲歪了,直接嘴角贴在了嘴角。   两人俱是一僵。   白格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脸,摸索着调整角度,四瓣唇这才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接下来,白格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对方说好的由外及里,亲到腿软。   可是,刚一贴上,徐承渡就像是被下了定身咒,顿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了。只顾着闭着眼睛,手上也收不住力道,把白格的下巴掐得生疼。   白格等得实在没什么耐心了,抚上他的手,想拿开,这一动作不知道是触到了徐承渡的哪根运动神经,他猛然发力,把白格两只手一同举起按到墙上,十指相扣。   “你……”   一句话刚刚起了个头,就被乱吻淹没。   这个吻实在是亲得乱七八糟、全无章法,生涩得像是一只饿了几天迫不及待啃食生肉的小小野兽,用冲撞和低吼野蛮地表达内心的激动和急迫,牙齿在毫无默契的辗转中不停磕碰,发出敲击瓷器般的清脆响声。   大概是徐承渡表现得实在糟糕透顶,亲到一半,白格气喘吁吁地挪开脸,“等一下。”   “唔?”徐承渡迷惑地抬起脸,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不死心,继续凑上去的时候,被一根微凉的手指抵住额头。   然后他昏昏涨涨的脑袋听到一声压在喉咙里的低笑,“你别动,让我来。”   满是宠溺的语气让徐承渡恍然失神。   趁这个机会,白格直起腰,翻了个身把人压在墙上,一条腿挤进徐承渡两腿之间,贴了个密不容针,接着一手搂腰,一手扶头,干脆利落地吻了下去。   徐承渡一个瞬息就丧失了主动权,还没来得及推人发牢骚,整个人就被猝不及防地拉扯着,沉进了这个缠绵悱恻的吻。嘴唇上密密麻麻的吮吸和轻舔让他的头皮炸了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唇枪舌剑之间,他就像池塘里一片随波逐流的绿叶,被温柔且不容拒绝地卷进塘中央的巨大旋涡,眩晕感不期而至。人比人气死人,不同于徐承渡的生硬刻板,白格第一次就在这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一切力道和节奏都把握的恰到好处,轻咬、舔舐、辗转、趁其不备攻破城池,紧接着就是强势霸道的追逐,席卷,共舞……   体温不断升高,呼吸也越来越灼热,白格甚至解开了自己脖子上碍事的围巾。少年向来没什么自制力可言,亲吻在高温中愈来愈偏离,缤纷繁杂地落在脸颊、耳畔、喉结和锁骨上。   两人的身体也在渴求中恨不得将对方彼此镶嵌,双手不断摸索。迷蒙间,直到白格用膝盖有意无意地向上顶了顶,陌生的快感瞬间从脊椎冲上头脑,强行把徐承渡的神智抽回,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发生什么,他慌里慌张地大力推开白格,惶急地夹起腿。   “停停停……停下!”   白格被他推离了阴暗区,楼道里昏黄的光线射在他半边脸上。平时浅淡的薄唇此刻鲜艳欲滴,再加上幽黑深邃的眼眸,专注灼热的视线,以及从眼底里倾泻而出的执着和诉求,满脸都写着恨不得把猎物就地拆吃入腹的念想。冷不丁看到这样的白格,徐承渡被燥火烧红了的整个身子瞬间凉了半截,莫名其妙生出一股怯意。   “阿渡……”白格调整了呼吸,捡起地上沾了灰尘的围巾,朝他迈出步子,“你……今晚要不要睡在我这儿?”   徐承渡哪里还敢答应?这要是留下来,别说骨头了,肯定连渣都不剩!还是作为下面的那一个!光是想想,某处就在隐隐作痛,他一蹦三尺高,把头摇得像三岁孩童手中的拨浪鼓, “不不不不不不了!我口渴,我要回家喝水!”   也不管临时找了个多么离谱的理由,他头也不回地夺路而出。   望着那个狼狈地跨上摩托车、绝尘而去的背影,白格瘦削修长的手指捏紧了那一团毛线。舔了舔被某人的犬齿磨出血印的下唇,他兴奋不已:   阿渡,你迟早会成为我的人。 第46章 合作1   “如果你能忍受这一点,能不能考虑一下,重新跟我在一起?”   徐承渡半垂着眼皮,波澜不惊地盯着那根羊肉串,像是一位入了定的耄耋老僧。沉默在此刻显得异常平静、空洞又缥缈,就像白格同样苍白的语言和心境。   一秒、两秒、三秒。   答案昭然若揭。   “吃吧,凉了就腥了。”他抓起徐承渡搁在汽车辅助制动器上的那只手,把烤串儿塞进去,再把车窗全部摇下来。   潮热的江风把车内过于浓郁的孜然味吹淡了一点,混进来都市专有的无处不在的低分贝噪音。   谁也说不清这些噪音里具体混杂了哪些声音,引擎的轰鸣声,筒子楼里传出的窃窃私语声,或者深夜动车的鸣笛声,甚至是高压电线里电流的声音,或者下水道里污水的翻涌声。总之,就是这些声音,让白格敏感的神经在深夜难以成眠。   徐承渡胃口全无,但眼下除了机械咀嚼,他想不出更好的可以缓解尴尬的方式,或者说,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堵住自己的嘴,好避免它一个控制不住就冷嘲热讽起来。   “这次你怎么没有倒数三秒?”然而有时候,舌头总能摆脱神经中枢的管控,夺得尊贵的自治权。   白格浅浅地弯了弯唇角,“因为没有必要。因为……你就像中子星,知道中子星是什么吗?”   徐承渡摇头。   白格把手肘搭上车窗,指尖勾着口罩,“那是一种温度极高、密度极大、压强惊人的天体,要是我在这种星球上掉落一个口罩,就会产生核弹爆炸的结果。”   “哦……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一样,因为压强太厉害,在你的头脑里,除了简单纯粹的爱与恨,中间无法容纳其他任何东西。随便一件脱轨的小事,都会让你核爆炸。”白格发出一声模拟爆炸的低音,然后咯咯笑起来,“所以我得小心翼翼。避免在你身上重复那种顽皮低劣的小把戏,那毫无疑问会把你惹怒,对我没有半点好处。而且我发现,现在的你虽然看起来成熟干练,其实更加易燃易爆。”   徐承渡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应对这种奇怪的比喻,他皱着眉头,专心地挑着喜头鱼的刺。   过了一会儿,又不甘寂寞地出声:“你知道吗?从以前我就很佩服你一点。”   “什么?”   “能把一些难以启齿的话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一次性筷子娴熟地把刺挑出来,但是把鱼肉也捣烂了,“后来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你原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你就是有这种本事,当你有意讨好的时候,无论谁都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得到了与众不同的重视和关注。然而那些所谓的关怀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就只有你自己知道。”   他呵了一声,“对于一个曾经混淆过的人,如果再次遇到这种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白格的眼底一片灰暗,徐承渡嘴角那抹嘲讽像把利剑,准确无误地插进他的心脏,腹部熟悉的绞痛随之降临。   他张了张口,听到徐承渡淡漠的声音,“既然我分不清真假,那不如权当都是假的,假的是假的,带着点真的也是假的。解决一团乱麻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刀切,省心。”   胃里的翻搅剧烈肆意起来。   “回去吧。”白格像是极为疲乏地揉了揉眼周。   话不投机半句多。   徐承渡出去扔了烧烤残渣再回来时,某人已经蜷缩在副驾驶睡着了,睡得极不安稳。   当天晚上,白格吃了安眠药,刚睡下就发起了低烧,徐承渡在微信群里说了一声,仅过了半个小时,游舒舟就风风火火赶来了。   旁观着这位医生忙活着把白格里外检查了一圈,量了体温,喂了药,再挂上盐水。   徐承渡忍不住问:“白……白先生他身体一向这么不好吗?”   游舒舟边收拾乱七八糟的医疗箱,边扫了他一眼,“受了刺激就会这样。他算是我所有病患中,心情影响身体的最完美案例。”   “哦……”徐承渡讷讷点头,“我记得他以前,还算健康。”   “我想你没出现之前,他的病情也一直比较稳定,我也不会这么频繁地出现在这个家里。”游舒舟的眼神透着意有所指,“你们应该很熟吧?白格他……从来不留宿别人。哪怕是老友醉得人事不省,他也会把人拖出去,放任他大冬天在门口冻一夜。”   这话透着股浓浓的哀怨,徐承渡端着玻璃水杯,本来这水是给医生倒的,现在他自己慢悠悠地嘬了一口,凉凉地回了一句:“大概算熟吧。”   游舒舟推了推眼镜,对这个答案像是很有看法,但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多管,只能对着空气唉声叹气,借题发挥地暗示着什么:“有些人啊,心理跟表象是完全相反的,温柔软萌的护士妹妹内心可能比谁都坚强,浴血奋战的沙场斗士却可能比谁都脆弱。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心病难医,一旦扎了根,病去如抽丝,还得讲求个机缘……”   叨叨叨了不知道念了多久的经,徐承渡坐在床边都快睡着了,某人才不得已住了嘴,临走前看向徐承渡的眼神,活脱脱是在看一个负心汉薄情郎,搞得徐承渡一脸莫名。   难不成白格身体差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受了刺激的话……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   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徐承渡反锁了大门,踱回床边,盯着沉睡的人发呆,脑袋里乱成一锅稀粥。   等吊针滴完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徐承渡轻手轻脚地把针头拔出来,惊醒了睡梦中的白格。   那双惊恐的桃花眼毫无征兆地猝然睁开时,徐承渡心头一跳,惊得险些把针头又扎回去,连忙出手按着扎针的位置:“这么快就醒了?你买的是假安眠药吧?”   白格瞪着徐承渡,似乎是一时想不起来这是谁,等反应过来了,眼里又满是难以置信,见了鬼一样,甚至人往被子里缩了缩。   看他这一连串的反应显然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徐承渡心里一揪,把控着力道轻揉他手背,“鸽子……”   两个字甫一出口,那只手猛然反转,掌心朝上攥住徐承渡的手腕,再用力一拉,把人严严实实地圈进怀里。   徐承渡懵然撞进硬挺挺的胸膛,身体本能地就想使出个擒拿,反手已经按在了肩关节上却硬生生顿住了。   “阿渡。”嘶哑的声音从颈项间传来,呓语一般,“你不答应跟我复合也好,不原谅我也好,怎么着都好,但是你别再消失了。我……我……”   徐承渡僵着半边身子听他我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想来想去,可能当初消除档案的方式确实不太妥当,无意中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伸出手,安抚性地抚摸起白格的头。   一边摸,还一边梗着脖子念念有词:“白先生,我还活着。有血有肉精神倍儿好,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反的,别担心。乖。”   安慰人的话说得实在糟糕,徐承渡自己都觉得脸上臊得慌,皮子挂不住。但这一套用起来却格外有效,白格死死攥着他手腕的指关节逐渐放松,最终脱落下来。   两人就着半抱的姿势僵持了半晌,率先撤离的是白格。他慢慢地坐起身来,抬眼看了看床边空了的吊瓶。   徐承渡伸手落在他的额头,感受到一片干凉,松了口气解释道:“你发低烧了,这会儿刚退。”   白格乖顺地点了点头,看到徐承渡略显憔悴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关切询问:“你一晚上没睡?”   徐承渡打了个哈欠,眯缝起眼睛,“哪里敢睡?你现在是我的头号保护对象。没了你,我的任务可就彻底拦腰咔嚓了。”   提到任务,白格忽然想到了什么,掀起被子就要起来,徐承渡连忙按住他肩膀,说话如同连珠炮:“干什么干什么?你现在是病号,没事瞎溜达个什么劲儿?我看你身体不好都是到处溜达惹出来的,躺着不好吗?又不要你的命。”   白格毫无血色的嘴唇朝两边扯开,立刻见缝插针地扬起脸,眼底一片深情:“怎么?阿渡担心我?”   徐承渡闭上嘴巴,急忙撤手,干笑:“担心?没有的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再说,白影帝生病,担心也轮不到我啊,哈哈。”   “阿渡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口是心非。”白格把手搭上某人的大腿。   “没有。”徐承渡正襟危坐,把他的手抖落开。   “你看,明明就有。”白格再接再厉。   “说了没有,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徐承渡继续抖。   几个回合后,白格:别闹,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徐承渡额头的青筋暴跳,“谁闹了。有谁说正事非要把手搁人大腿上的?怎么的?潜规则潜习惯了?”   “我肌无力。”白格脸不红气不喘,“可能是今天刚患的病,你体谅一下。”   徐承渡:“……”   调侃了一阵,白格从梦里带出来的抑郁烟消云散,他敛了敛开襟睡衣赤脚下了地,执起徐承渡的手:“来,我带你参观一下这个家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游舒舟:mmp,凭什么我睡门口他能睡家里?太不把医生当朋友!   白格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那是老婆。 第47章 合作2   白格端着白瓷咖啡杯,进门后随手按了一下灯光开关。   徐承渡的视线从比起照明、更像是起装饰作用的繁复吊灯上移开,环视这个暗沉复古的房间,它看起来像是有人曾在老旧的年代布置过一次,之后就彻底封存、与世隔绝:酒红色厚绒布沙发,不追求轻盈灵动的台帷幔,黑色钢琴,葱茏端庄的绿色植物。加上钟摆无声摇晃的落地古董钟,欧式桦木书桌,巨大的、占了书桌后一整面墙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不可名状的金色裱框画,徐承渡有种掉落时空隧道的错觉。   “这里照搬了我祖父的书房。”白格的拖鞋在故意做旧的木质地板上拖出长长的低叹,“我父亲沿用了它,现在轮到我。裕华山庄的主人们。”   徐承渡作为一个新世纪小市民,对这种传承和纪念实在难以感同身受,毕竟就连他跟老爷子生活了近二十年的那间老公寓前些年也被强拆了,现在那里是欣欣向荣的新商圈。   面目全非,无处缅怀。   “你在这儿藏了什么?”徐承渡的指尖划过那架黑色钢琴的琴盖,拇指和食指细细捻磨,纤尘不染。   “你会感兴趣的东西。”白格掀开琴盖,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练地按上黑白琴键,叮叮咚咚起了个前奏就戛然而止,然后转身去了书桌后。   “这里定期会有人来打扫吗?”徐承渡凝神细听,没听出来白格想弹什么,“你不是说这里禁止外人出入吗?”   “对。都是我自己清理。”白格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外人。”   “那幅画后面有什么对吧?”徐承渡倚靠着钢琴,双腿交叠,“它看起来跟这里格格不入。大喊着:快注意我快注意我!”   “哦?是吗?”白格落座在书桌后那张可以旋转的木椅里,拿起案上一只银黑钢笔摆弄着,“我现在有点相信你说你是个资深卧底的话了。”   徐承渡抱着双臂,耸动了一下眉骨,一副想争辩什么的表情,然后沉寂的室内响起机械轮轴转动的声音,那幅不知道想表明什么主题的画从中间开始往两边自动移开,露出底下掩藏着的那面墙。   脊背一僵,徐承渡抢着向前跨出几大步,身子前倾,双手撑在书桌桌面上,瞪大了因睡眠不足有些充血的眼睛。   “这些是……”   “我的成果。”白格背对着他,平日里温柔懒散的声音难得正经起来。   那是一个巨大的白色软板,板上用铆钉钉着许许多多的纸质资料和照片。有些已经泛黄,比如那张报导白清让车祸事件的主流日报。有些显然是最近才贴上的,比如荣望集团两天前的股价走向分析图。   徐承渡听到自己大力地咽了口唾沫,“你一直怀疑陆望?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很久以前。一开始怀疑他跟我父亲的死有关系,现在怀疑他暗地里做了一些不法勾当。”白格修长的指骨穿过细而脆弱的瓷质咖啡杯把手,啜了一口,“陆望的亲从,我说那些像是孟亚虎之类人模人样的忠狗,从五年前就开始在海外大肆购买不动产,开设银行账户,转移私人资产。”   “不再局限于荣望的主营业务房地产,这群人在餐饮、家具、金融、服装,全行业广撒网,短短几年时间,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华而不实虚有其表的公司,其中包括我现在所属的银星娱乐公司,我怀疑这些公司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洗钱。”挺直了腰,徐承渡脱口而出,“我现在也有点相信你是什么知名大学商业领域的高材生了。”   “通过什么渠道得来的原始资金?”白格看向他。   “你调查过这些人名下最多的灰色产业是什么吗?”   “酒吧,歌厅,夜总会,这些娱乐场所。”   “在你的常识中,什么东西能在这些场所大行其道,泛滥成灾?”徐承渡踱到那面贴满资料的软板前,凑近细看,“禁不了,绝不断,收割了一茬又一茬,却总能春风吹又生。只因为那东西能带给动物前所未有的快感,而追求快感沉湎高潮是动物本能。”   “动物?”   “在我眼里,瘾君子都称不上是人类。”   白格沉默了半晌,咔哒一声放下了咖啡杯,“据我所知,陆望每年会定期去哥伦比亚进行独特的商业会晤,但是那属于公司最高等级机密,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会晤。”   “大概是去见什么供应商之类的吧。”徐承渡整个人扒在墙上,几乎拿着放大镜在研究,“听着白格,这件事很严肃,我需要通过你接近陆望。”   “恐怕有点难度。”白格摊手,“我只是一个不被信任备受监控的继子。你在我身边只能是戴着镣铐跳舞,一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就会发出刺耳的示警声。你知道一旦动机暴露会怎么样吗?”   “会死。”   “嗯,看来你很有觉悟。”   “这是必备的职业道德。”徐承渡在一堆纸张中找到一张家庭合影,陆望、荣雨棠、和看起来还小的白格,他举起那张照片,“这是在什么场合下拍的?”   “哦,一年一度假惺惺演技大赛的结婚纪念日。”白格讽刺地勾起唇角,“为了在集团内地位不倒,那个人需要在公开场合跟荣夫人表演一下伉俪情深相互扶持的戏码。”   “公开场合?一般宴会会在什么地方举行?”   “各大知名酒店。”   “不能在家里吗?”   白格撩起眼皮。   “我觉得像陆望这种人,一些致命的东西只会放在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就像……”徐承渡敲了敲白板,“你这间外人免进的书房,绝对的私密空间。”   白格摇头,“不,如果是致命的东西,我只会把它销毁。”   “蛛丝马迹总会有的。”徐承渡望天,“如果什么事都能做到天衣无缝,我这个人种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你说得对。”白格站起身,在满墙的资料里摘出一张递给他。   徐承渡接过来,扫了一眼,“银行流水?”   “那个死了的货车司机,半个月后,他爱人的银行账户里多出了五万。美金。”   *   同性恋电影《心火》因为居高不下的话题度和主角的人气,加上前期不遗余力的宣传,票房大爆,各大院线安排的场次几乎场场爆满,上映第一天竟然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总票房四千万!这对一部讲述同性题材这种边缘爱情的文艺片来说,简直就是铁树开花般的奇迹大放松。   第二天,各大社交网站开始出现褒贬不一的专业影评。   著名影评人莫谷子在微博平台发表了自己的观影后感:抱着复杂的心情看了这部电影,不得不说,尝惯了江导的商业巨制重口味,偶尔换一种清新淡然的调味风格,竟然也津津有味。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成功的文艺爱情片,撇开性别这个舆论焦点,在我看来,只要故事足够细腻,人物塑造足够饱满,能够感人肺腑,使人产生强烈的共鸣,那么这部电影就不失败。电影的主题是错过,这永远是青春不可避免的伤痛,所有人或多或少都经历过那么一两段无能为力,唏嘘不已的情感。比起假大空,这种让人深有同感轻弹泪的片子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不得不提的是白格和两位新人演员在电影中可圈可点的表现。应该不是我一个人惊喜地发现,原来白格摆脱大片光环,演起小成本青春爱情剧,也能这么丝丝入扣,将角色把握得入木三分!还能充分调动起与他搭戏的新人演员的情绪,专业程度让影帝称号实至名归。   莫谷子是闻名电影界的毒舌标杆,大多数的爱情片在他笔下都被批得体无完肤落花流水,什么无病呻吟、作天作地、恶心死人不偿命都是他的口头禅,这次他难得没有语出讽刺,关注他的粉丝几乎以为莫谷子怕不是被掉包了!   同时,随着《心火》票房的节节攀升,同性恋的社会话题也被连日炒高,引发了全民大热议。   小甜饼缺乏症:强烈推荐《心火》这部电影给那些恐同分子看看!每个人的爱都是平等且自由、真诚且热烈的,江导说得好,你有喜欢女人的权利,我也有喜欢男人的权利。社会平等从消除同性恋歧视开始!   左右都是懒:什么?江流是个gay?完了,继抵制日货抵制韩剧之后,我又要抵制所有的江流电影了!你们这群叫嚣平权的人,自己生个儿子是gay再来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吧!没想到白格居接拍这种无节操的电影,一生黑一生黑。   趴趴:抱走我格子。   舞凝雾:我想白格接拍《心火》,就是想为同性恋平权运动添一块转,加一片瓦吧?敢冒如此大险不惜深陷舆论中心,也要为社会边缘人员发声呐喊。偶像如斯,粉之甘之如饴。   这条微博被白格的粉丝们转发成了超级话题。   隔天早晨,一向不在任何平台发表意见的白格破天荒地发了一条微博,一个字也没说,只是发了一张图,一张彩虹旗。   下午,江流转发了白格这条微博,评论了两个字:多谢。   众所周知,彩虹旗是代表“同性恋骄傲”的旗帜。   此举就像是往本就沸沸扬扬的汤锅里又浇了一勺滚油,不光是娱乐圈,各个圈子里都在积极讨论白格支持同志人群的鲜明态度。   更有捕风捉影、信口开河者,开始总结起白格出道至今的花边新闻,最后惊讶地发现,白影帝真真是十年如一日,没有半点绯闻。由此居心叵测者推断出,白格说不定本身就是同性恋众的一员。   这个毫无证据的推测,一经发出,竟然很快就有了一大票信众和跟风者。“没有火就没有烟,没有重重疑惑,就不会有纷纷谣言。”秉持着这一信念的广大八卦群众甚至开始猜测躲在白格背后的男人是谁。   谣言愈演愈烈,一打开各个社交应用,铺天盖地满眼都是白格深柜的话题。   徐承渡黑着脸,忍无可忍地丢开手机,烦躁地揪起自己的头发。   隔行如隔山,他是怎么都看不懂,这个关于电影的话题是怎么一步步引到白格身上的。   “怎么了?”话题主角白格,此时正心情极好地窝在懒人沙发里,捧着一本当代心理分析学家弗洛德的著作,《爱的艺术》。   “大明星都像你这么闲的吗?”徐承渡不停地挪了挪屁股,从沙发这边挪到那边,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你……上网了没?”   “没有,何必影响心情。”白格的鼻梁边缘松松地架着一副金边细框眼镜,即使摇摇欲坠也懒得伸手扶一下,“舆论是无冕之王,尽管这个王没两天就会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但当它风头正盛的时候,实行的是□□□□,最好避其锋芒。”   “再这么下去,你就要“被出柜”了!”皇帝不急急死保镖。   “那也挺好,省得我自己动手。”白格终于把眼镜推了上去,随手翻了一页书。   徐承渡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第48章 合作3   “你跟以前……太不一样了。”他扭过头,可怜的头发被主人揪得东一茬西一撮,像是遭了大风的麦田,“我是说,在坦白性向这件事上。”   白格双腿交叠,悬空的那只脚尖打着转儿,“你也不一样了,以前的你对这种事满不在乎,现在怎么倒畏首畏尾起来。”   “以前我是觉得没必要刻意隐瞒,同样的,现在我是觉得没必要刻意公开。”徐承渡企图把某人偏激危险的思想拉回来,“公开还是保密,孰利孰弊,不是很清楚吗?懂得趋利避害,才能独善其身。你们混娱乐这个圈的,不是应该比谁都懂吗?”   白格阖上手里的书,两眼一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你哪天重新站在我身边,才有资格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我只知道,以前的你在我矢口否认的时候,会不舒服发脾气给我小鞋穿。现在既然我想重新把人追到手,当然要规避之前一切血的教训。”   徐承渡张了张口,油然而成一种被生活玩弄的自嘲。   同样是在失败的恋情中吸取教训。当年被少年的浪漫情怀冲昏头脑的徐承渡在现实中遭遇了冰雪滑铁卢,从而收起任性和不甘,不求能得到别人的理解和祝福,不求能光明正大地执起那人的手,委曲求全地缩到壳子里。只希望下一次再碰到同样的感情,能够互相理解,有始有终。   而当年理智到冰冷的白格,时隔多年,竟然返老还童拾起了该有的年龄不曾有过的热血感性,他大概也是摔了重重一跤,所以怕了。十年后的他忽然间理解了十年前的徐承渡,不是对方冥顽不灵,难以沟通,而是自己不肯舍弃的东西太多。   问题是,跨越了时间长河的理解,早就轻得不值一提且不合时宜。   甚至引人发笑。   “我见过江流的爱人。”白格放松地窝在懒人沙发里,柔软可变形的材质无缝贴合地裹起他的身躯四肢, “在我接下剧本还没进组之前,江流领着他跟我喝了一顿下午茶。那是个腼腆的沉静的老男人,跟江流截然相反。”   徐承渡目露惊讶,“江导的爱人?那个电影里的……?他还活着?”   “嗯,征服了阿尔卑斯山脉的艾格峰还能幸存下来的男人。”白格俏皮地眨了眨眼,“忘了江流说的话吗?电影不可能等同于人生。”   全世界都被那个鬼马导演给欺骗了!   “谈到拍摄初衷,撇开一些深层次的意义,江流坦言,他只是想好好补偿一下他身边那位男士。”白格摘下眼镜,回忆起当天场景,平静地转述着江导的话,“纸总是兜不住火,迟早有一天,敬业的新闻爱好者会拍到一些无法解释的画面。与其藏着掖着惶惶不可终日,走投无路焦头烂额地被动应对,不如趁早给观众打一剂预防针,把社会的不可接受度降到最低。这样真到事件捅出来的那一天,现在的做法就是对两个人最好的保护。”   徐承渡:“应该只是保护了爱人吧?提前让江流处在风口浪尖,先挡一波质疑和评头论足,大众议论着议论着就习以为常,习以为常之后才开始慢慢放开接受度。”   “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白格说,“公众人物都该有的觉悟。”   沉默了半晌,徐承渡敛下眼皮,“希望两位先生能携手相伴一生。”   “会的。”白格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欲言又止的眼神简直就是请求复合的无声版,徐承渡心头一跳,觉得自己可能撑不住再一次攻势,连忙夹起尾巴,可疑地转移话题,“那什么,根据你提供的那张银行流水单,我这边让人着手去查了,是个海外幽灵账户,当天开户,汇完款,当天销户。根据所填写的账户个人信息追查过去,显示是失踪人口。我们怀疑是非法套用他人身份,再加上年代久远……”   基本无从突破。   “哦。”这个结果对白格来说实属意料之中,他动了动眼珠,“没关系,本来也没指望能查出点什么。”   “你试过从那对母女口中套出些什么吗?”徐承渡问,“既然你怀疑她们……”   白格摇头,“当年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她们已经连夜搬走了。世界这么大,到哪里去找?”   他意有所指地飞快瞥了徐承渡一眼,“一个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尤其简单,我当年,不是也没能找到你?”   徐承渡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天是没法聊了,索性抖抖发麻的腿站起身,“总有办法的,我帮你找找。”   就在这时,被粗鲁地扔在沙发角落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徐承渡弯腰捞过来,按下接听键。   苏昆吾的吼叫在耳边炸开:“徐哥!你让我盯紧孟亚虎,老小子终于露出马脚了!你猜怎么着!”   徐承渡眉心一跳,“有屁快放。”   “缪斯出人命了,有个小明星在他们场里嗑药,可能是剂量没控制住,吸食过渡厥过去了,抢救了大半夜没抢救回来。这会儿整个酒吧都被我们同行封锁了,老板连同几个领班都被请去局子里盘问。”   “冷静点。”徐承渡听他咋咋呼呼说了一通,揉了揉眉心,“缪斯的老板跟了孟亚虎很多年,不会出卖他,出了事肯定会把锅死死扣在自己头上。老一套,先承认自己监管场子不严,不小心让贩子混了进来,然后随便爆出个无关紧要的贩毒小头目。小头目一不知道自己上家是谁,二连组织的门都没摸进去,一问三不知。咱们的同志只好收监了他们草草结案,连大鱼的影子都摸不到。”   “好吧……”苏昆吾一头热情被泼了盆冷水,仍然心存期望,“但是我一个缉毒队的小妹妹透露,这次的事情不简单,死因确定了,但案件性质还没着落,不排除自杀他杀意外死亡任何一种,而且社会影响恶劣,上头放了话一定会严查。卯足了劲,要是能把缪斯老板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顺着黄瓜牵出藤,说不定真有戏。”   “社会影响恶劣?”徐承渡拧紧了眉头,“死的小明星是谁?”   “你还不知道吗?短短一个小时,网上都翻天了!就是……”   话音没落,门铃尖叫了起来,徐承渡边接电话边去开门,刚刚打开门,电话里一个名字让他身形一顿:“你说谁?”   门口的人像只出笼的大狼狗,瞬间扑了进来,跟杵着的徐承渡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安慕死了!”经纪人萧图捂着鼻子嚎了一嗓子,跌跌撞撞地往白格身边游过去,“电影主角爆出惊天丑闻,票房同时间开始下跌!”   白格懒散的坐姿一秒绷直,站了起来,“谁死了,安慕?”   “我滴乖乖,我看那女孩子模样不错,勤勤恳恳,待人又周全,怎么……怎么会染上毒品呢!”萧图拍着大腿一屁股坐下,咕咚咕咚灌了整杯茶,“这下好,连累了整个剧组!你之前红地毯上帮了她一把,就怕有心人无事生非,我这边撰写了一篇稿子,你赶紧先跟她撇清关系,顺便悼念一下。”   徐承渡默默地挂了电话,朝白格点了点头。   白格皱起好看的眉,“我看她不是那种人,先不要过早下定论。”   “人心隔肚皮,人家一个被窝里腻歪的夫妻都不敢像你这么笃定,现在事情爆出来了,坐以待毙的就是傻子!”萧图拿出手机,怼到白格鼻子下面,“瞅瞅瞅瞅,之前跟安慕交好的几个明星,聪明的,都第一时间跳出来谴责吸毒行为。这行业,吸毒出轨酒驾,那都是死罪!早点摘干净早脱身!”   “人都死了。”白格冷冷地看着萧图,拒绝的意思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萧图手一顿,嘴角一抿成了个板正的扁担,“得得得,等明天风向不对劲的时候,哭都来不及。格子你还没发现吗?最近盯着你的人可不少啊。你看看网上那些带节奏刷屏的喷子,空穴来风,硬生生把你说成同志。谣言是大大的凶器,今天能掰弯你,明天就能封杀你!”   “既然知道有人弄鬼,查出来是谁了么?”白格不疾不徐地重新给他倒了杯茶。   “从整个模式来看,趁热度起来,广买水军,把事态引向某个特定的人,再集中火力深扒造谣,而且压根不管石锤虚锤,把水搅混了就成。很像是宇盛公司的惯用套路。”萧图作为王牌经纪人,在圈子里是个万事通,什么时候都能及时获得第一手消息。   “宇盛的话,齐知亭?”   齐知亭?徐承渡觉得这名字有点熟,猛然想起来这是《心火》里另一个男主角,高鑫的扮演者。   “多半是他,从昨天开始,网上就有一个话题在崛起,一夜之间冒出不少评论,说是堂堂影帝的演技其实跟一个新人演员差不了多少。剥开外面裹着的一层迷彩服,芯子就是踩白捧高,。”萧图哼了一声,“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也敢开着天窗睁眼说瞎话!”   “还有一匿名视频流出,转发量不多,夏果发现的,具体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看,好像是一段你私下里给齐知亭讲戏的视频。”说着,萧图搜索了起来,打开链接,徐承渡把脑袋凑了过去。   这段视频显然是偷拍,画质极不清晰,上下左右每个角度都在摇晃,偏偏就是辨认出来里面的两个人是白格和齐知亭。电流的滋滋声覆盖了人声,不知道是刻意做成这种效果还是源文件就是如此,模糊的说话声时断时续,徐承渡撑着眼皮看了一会儿,看不出朵花儿来。   他眨了眨眼,突然,一记拳头击打身躯的沉闷声响被陡然放大了无数倍,徐承渡动作一滞,盯紧了手机。画面中的白格背对着镜头,不由分说,曲起手肘重击了齐知亭的腹部,齐知亭一脸愕然,随即弯下腰蜷缩起身子,咳嗽起来。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徐承渡和萧图愣了愣,同时抬头,看向一同观看的白格,目光里俱是震惊和疑惑。   后者吊着眉,满脸兴味。   “没错,这视频里的确实是我。” 第49章 合作4   萧图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他本就生着一双牛大的眼睛,此刻像是探照灯一样上下扫了他一眼,扯了扯紧绷的面皮,搓着手干笑两声:“格子你别逗我,是,里面这人体型声音确实挺像你,但绝对不可能是你,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了还能不知道?哈哈哈,对,没错,绝对是那个吻替!”   是的,照白格的性格,他要是看某个人不顺眼,只会阴着给人穿小鞋,绝对不会采用这种冲动粗暴的举措。绝对是有人冒充他!   他似乎是自己找到了一个圆满的理由来解释眼下的情境,拍着胸口不由松了口气,“我得趁着这条视频还没扩散开来,立刻去拟个声明。”   “什么声明?”白格十指交叉,缓慢摩挲着指根,“利用那个替身?我说了,是我本人没错。”   “利用?”萧图的嗓子尖厉起来,“这怎么能叫利用?这叫双赢!那个替身当初是我给你找的,品性我还算了解,不用担心,我会妥善处理。不管怎么样,打发一笔封口费让他发个声明先认下,你只要对外一口咬死不是你就好。”   白格讥讽地眯起眼睛,抬起下颌抿起唇。   这是个拒绝的表情,萧图垂下头颅,他一手叉着腰围着茶几疾走了两步,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听我说白格,我不管打人的是不是你,事实是什么?事实根本不重要!公众想知道的真相吗?不想!他们永远只对爬得高摔得惨和墙倒众人推、上来补一脚有兴趣!到时候,丑闻会像长了脚生了翅膀满城飞跑。你,白格,演艺界鼎鼎大咖,却欺负一个出道不久作品才三部的新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名声可能朝夕不保!”   撑着下巴默默当壁纸的徐承渡额角一跳,忍不住了,“我说,你们怎么遇到事儿第一想的就是后果和烂七八糟的应对方法?难道不是要先把事情搞清楚?萧经纪人,先听白格说说怎么回事儿,你说没人关心事情真相,这点我可不服。”   萧图还想争辩什么,徐承渡转过头,盯着白格的眼睛,“你……真的打他了?为什么?”   “排练。这是一段剧本里有,并且我们事先排练讲演过,但是后来被导演临时叫停被剪辑掉的酒醉互殴戏。”白格拿起手机又把视频看了一遍,“而且这个视频剪得很巧妙。首先,它不完整,后面应该还有齐知亭还手揍我的情节。其次,声音被放大了,我是说我打他的那一拳。排练的时候都是点到为止,虽然正式开拍导演有时为了效果会要求我们真的动手,但我记得那次排练明明都是假把式。”   “视频造假了?!”萧图一个闪身抢过来,“这个好办,我交给专业人士辨别一下就好。”   徐承渡把那个视频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眼神阴沉下来,“源文件没有造假,他只是模糊并边缘化了背景音,然后把白格出手的那一段刻意调到最大音量,这一点加工处理造成极大的听觉反差,让人误以为那一拳是真真切切下手很重。再配上挨了一拳后这样的表情,啧,不得不说,你们演员到底都有些表演天赋。”   “江流选中他当高鑫,就是对他实力的认可。如果踏踏实实地走下去,假以时日,不会逊色于我。”白格赞赏地点了点头。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中肯客观地评价对方的专业素养,并且予以高度赞扬,在场的其余两人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   “当时是在哪里排练的?只有你们两个人吗?”徐承渡问。   “在我的化妆间。每次排练都要以正式开拍的态度执行,加上那场戏有些难度,齐知亭总也进入不了状态,在他的要求下我就把人都了遣出去。所以……只有我们没错。”白格解释完,飞快地看了徐承渡一眼,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话尾刻意加上了一句,“出于工作需要,有时候需要独处一室。”   徐承渡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心想:我说什么了吗?   “这么说来,没有第三方见证人,没有目击者。”他敲了敲茶几,下了结论,“视频证据在齐知亭手上,独一无二的一份。是非曲直、如何解读,全凭他一张嘴。”   “唉!我就是这个意思!”萧图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半天没呼出来,仿佛憋在了胸腔中,“现在的小艺人为了趁早出名,不择手段。怎么办?遇上非要看图说故事的,咱们没证据,百口莫辩,还是把替身搬出来挡一挡吧?”   白格蠕动一下嘴唇,还没开口,徐承渡抢先一步拦住:“不急。给我两天时间。”   萧图惊异地看着这个第九任安保队长,心想他有什么能耐也敢胡乱担保?立即挥手:“两天?两天过去我们还不回应,白格早糊了!不行,一天。”   “好,一天就一天。”   白格用眼神示意萧图别再找茬,萧图乖乖闭嘴。   这个时代是个穿梭在信息流里的时代,哪里有信号发射器,哪里就是一个讯息帝国。   仅仅是过了几个小时,晚上的时候,这条视频在网路上的转发和评论量激增,热度飙升至榜单前三。视频的名字也改了,十分不嫌事大地改成了“著名白姓影帝疑似排挤殴打新晋小生。”   “白姓影帝”四个字就差直接明晃晃地换上白格,徐承渡手贱地点开视频下的评论,这才翻了一页不到,怒火就直从脚底往头发丝烧。   制鞋厂吴彦祖:啧啧啧,你们是瞎了吗?这里面的不是白格我直播剁×!这下没戏唱了吧,你们的白*高颜值*高学历*高双商*演技爆棚*影帝天才*格,人设崩啦!仗着自己在娱乐圈多混了几年就开始无法无天打压新人,简直一朵盛世霸王花啊!   咕咕鸡:前两天还看了《心火》,萌上了这对cp,又是感动又是惋惜的,眼泪鼻涕流了一大盆。如今转头就打我脸,贵圈还能不能好了?   我欲成仙:白格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温柔暖男的形象,原来私底下是个暴力狂?word妈,城市套路好深!   ……   “嘎嘣”一声,徐承渡拇指按着食指的第一关节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白格若有所感地从厨房探出头,身上围着一条蓝白格纹的朴素围裙,举着一柄木勺,晃了晃。   “来喝粥吗?”   火气着到房梁顶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徐承渡把手机揣回兜里,起身去了厨房,他看了看那只熬粥的小小砂锅,面无表情:“我记得我们中午就是喝的粥,嗯……我还记得早上也是粥。”   “啊,我让夏果最近别来了,想自己试着做饭。”白格歉意地解下围裙,满脸无辜,“抱歉,除了粥,我不会做别的。不过,虽然都是粥,材料不一样的。早上是紫薯粥,中午是青菜鸡蛋粥,你猜现在是什么?”   你赚这么多钱天天喂自己一天三顿粥真的对得起自己吗?徐承渡内心咆哮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再这么下去,他的脑浆都快成一锅粥了。   恰逢此时,手机及时地响了,是等了一下午的苏昆吾。   徐承渡迅速地按下接听键,对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边言简意赅地回应着,边朝白格眨眼,扯出一抹志在必得的阴险笑容,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去换衣服。   “去哪儿?”白格从浴室出来,一身干净低调的休闲装穿戴完毕。   以为白格还会旁若无人换衣服的徐承渡搂起失望的小情绪,倚在门框上掂了掂手机,“带你开荤。”   *   明星也是人,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爱好,有的喜欢舞文弄墨,有的热衷于编段子煲鸡汤,有的沉迷网游不能自拔。新晋影星齐知亭就比较纯粹,人家只钟情于泡夜店,而且泡得明目张胆,泡得风生水起,不拍戏的时候一周里有七天晚上能在夜店寻到他的身影,人送外号“夜店小电臀”。   人家去夜店,不把妹不喝酒,只尬舞。   当然,这是对公众的说法,私底下到底是个什么德性,亲眼看了才知道。   亲眼来看的两人全副武装地隐在光怪陆离的舞池卡座,嫌弃且惊叹地远远望着舞池里那个疯狂抖臀的黄毛皮夹克,电动小马达的称呼名不虚传。   这家是齐知亭经常来的夜店,因为保密性极佳档次高安保性能数一数二,禁止拍照禁止闲杂人等进入,很多明星都会时不时光顾,叙旧聊天嗨一嗨。   今晚的DJ邀请的是某个当红炸子鸡,徐承渡认出来他是某视觉系偶像团体的队长,之所以对此人有印象,是因为徐承渡曾有幸蹭了一耳朵该组合的成名单曲,生理上包括灵魂深处都受到了摧枯拉朽般的洗礼,从此敬而远之。而这个DJ显然风格从一而终,重金属喧嚣的鼓点和碟片生硬的打滑声,让徐承渡不得不捂住一只耳朵,只用一只耳朵凑近白格嘴边听他说话。   “你来这里想干什么?”白格不得不提高音量,他隐在卡座的阴影里,盯着池子里不扭会死的疯魔人群,“找齐知亭?”   徐承渡点了点头,机械地往嘴里丢着鱿鱼丝,眼睛则像是早已锁定目标的饿狼,敛着精光。   “你打算怎么做?”白格点了一杯颜色异常妖冶的鸡尾酒,迷幻的蓝紫色诱惑着徐承渡的胃,他不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柠檬果汁,喉骨耸动,想念起酒精划过喉口辛辣且美好的滋味。   为了掩饰这种不合时宜的上瘾反应,他收回目光,烦躁地掏出烟,点上,打火机被粗暴地丢在桌角,压在红色烟盒下。   “你就坐在这儿别动,什么都不用管,我等机会。”   白格抿了一口那蓝紫色的酒液,故意把精致的三角杯在徐承渡眼前晃了晃,促狭地弯起眼睛,笑着唤出声,“酒鬼阿渡。”   他的嗓音因为酒精显得低沉黏腻,眼睛里是破碎跳跃的光,视线在徐承渡高高的眉骨和眉骨阴影下的眼周逡巡不去。   徐承渡嗅到该死的醉人气味,不,应该说这地方到处都是勾人的酒精味,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末梢。但是一想到他几天前才因为醉酒损失了一大笔钱,那酒精就在空中挥发成了不致命但格外讨人嫌的毒药。   他外强中干地瞪了白格一眼,感觉到两道人影渐渐覆于头顶,堪堪遮挡住他监视舞池的视线,而他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齐知亭离开了原来的范围。   被酒精撩拨得躁动的神经令徐承渡像是一只危险的火药桶,他抬起尖锐的下巴,不善地打量起那两个不速之客。   目光扫过前面那个男人的黑色网状透视衫时,他耷拉的眼皮狠狠一抽搐,心中顿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男人像是一条被黑网裹住的赤条条的大鱼,扭动着腰肢,被皮裤紧紧包裹的三角地带被勒出显而易见的男性象征,浓浓的麝香香水扑鼻而来。徐承渡瞬间意识到前来搭讪的是什么人,一声脏话堵在嗓子眼还没出来,搭在桌子边缘的手背上就是一沉。 第50章 合作5   “帅哥,请你喝杯酒?”那男人覆在徐承渡手背上的手指轻轻刮擦了一下,一触即分,拿起桌角的那包香烟,抽出一根,夹在指尖。   其实如果徐承渡经常混迹于这类场所,就会意识到,他无意中摆放烟盒火机的位置和方式,就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花都开好了,自然有嗅到香气的狂蜂浪蝶上来碰碰运气。   一阵恶寒袭遍全身,徐承渡触电般缩回手,他疑心地左右闻了闻自己的衣领,惊疑不定:难不成我在自己身上挂了本人喜欢男人的牌子了?   “威士忌怎么样?”渔网男不由分说地坐下,半抬起一只手想唤服务生过来,那只手的小指上戴着一颗璀璨夺目的钻戒,一看就价值不菲。   徐承渡冷冷地打断他,“不用了。”   “他不喝酒。”隐在暗影中的白格开了腔,声音像是从西伯利亚零下雪地里撩出来的,徐承渡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哦?是吗?”男人望进阴影里,只看得到说话者的下半张脸,形态优美的薄唇扬起一个略显犀利的弧度,气场不需要外表的支撑,男人混迹夜场多年,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点压抑。他不在意地扭过头,专心攻略自己好不容易寻觅到的猎物,“这么说,你还是个乖宝宝咯?”   “乖宝宝”徐承渡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歪着头衔着烟,用余光看到齐知亭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这是个好机会。   白格扫了一眼那位“贼心不死”渔网男手中未点燃的香烟,嘴角的笑意更甚。他一把搂过徐承渡的肩膀,把徐承渡唇边烧得只剩下半截的香烟抽出来,放进自己嘴里猛吸了一口,“看着乖罢了,实际上野得很。”   徐承渡唇间突然一空,愣了一下,再意识到旁边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立刻把眉毛耸得老高。   从阴影里飘出的烟雾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支烟已经有人抢先点了,先来后到,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吧。   渔网男的目光在徐承渡英俊的脸上流连了两圈,把那根烟在指尖颇为缱绻地捏了又捏,才不甘地放下,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花里胡哨的名片,在唇边吻了吻,压在烟盒下。   “既然帅哥今天有人陪了,我就不打扰了。”   撂下一句话,深深地看了一眼徐承渡,然后故作潇洒地起身离开。   徐承渡被恶心得打了个嗝儿,面无人色地看向白格。   白格叼着烟,点头,“嗯,他就是来问问,你有没有跟他一同开发美丽新世界的兴趣。”   “我居然忍住了没揍他。”徐承渡扭曲着面孔干呕了一下,伸手把自己的烟又夺回来,刚想吸两口压压惊,突然意识到这烟辗转过白格的唇,动作卡顿在了原地。   这是个习惯性动作,放在以前,他们两个人经常亲密地共抽一根烟,现在嘛……   盯着那明灭的烟头想了想,他又鬼使神差地想把烟原路塞回去。这烟被不由分说地抽走了又被强塞回来,白格哭笑不得地启唇接纳。   然而这地方光线太昏暗,徐承渡根本看不准,加上心里发虚,眼神发飘,左戳右戳愣是没成功送回去。   白格低低笑了起来,一下子擒住他手腕,自己凑了过去。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衔过去的时候,牙齿触到了徐承渡的指尖,磨了两下。徐承渡敏感地蜷缩起指骨,然后他感觉到有什么湿滑柔软的东西,若有似无地扫了一下皮肤表面。   像是被迸溅的火星燎到,徐承渡一惊,快速抽回手,在黑暗中对上一双深邃精亮的眸子,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两拍。   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了,因为那双眼睛里有着明目张胆的戏谑和调笑。   混蛋。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灌了两口酸到反胃的柠檬果汁,刷地站起身,有些忙乱且含糊不清地道:“我去趟洗手间。”   白格无可无不可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叮嘱道:“记得离居心不良的男人远一点。”   呸!没有谁比你更居心不良了!   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里,徐承渡遇到了齐知亭,他正歪在琉璃墙上跟一位丰满曼妙的红唇美女聊天,但是显然齐知亭对她并不感兴趣,神情懒散且敷衍,双腿交叠着轻轻摩擦。   显然,比起被热情洋溢的美妞搂着手臂撒娇,他更想先去解决三急。   徐承渡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过道有些窄,他似乎是不小心撞到了齐知亭的肩膀,等看清了人的面孔,他的眼睛里适时放出崇拜的光芒:“嘿!这不是齐明星吗?怎么?被骚扰了吗?”   那位美女娥眉一蹙,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本姑娘像是骚扰别人的那类货色吗?”   徐承渡含着笑,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番,不客气地皱了皱鼻子。   美女恼羞成怒,齐知亭趁此机会把自己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抽出来,捏捏美女被粉覆盖了几层的脸蛋,“Lily,乖,回去等我。”   被唤作Lily的美女甩了甩她栗色的大波浪长发,扯了扯胸口,故意把丰腴的胸脯露出半个球,在徐承渡面前晃荡了一下,邪魅一笑,蹬着豹纹高跟趾高气昂地走了。   齐知亭朝徐承渡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女人都是这样。”   徐承渡耸肩,跟着他一同去了洗手间。   一同酣畅淋漓地放完水。   齐知亭抖了抖身子,正打算把皮带系上,腰间突然被什么硬物抵住了,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身影贴着他的后背,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齐先生,有没有感觉到生命受到了威胁?”   被酒精麻痹了大半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下意识想脱离控制,往前大跨一步,耳边出现金属的咔嗒响。   曾经参演过谍战片的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枪的零件,有人扣下了扳机。   “嘿!”那人立刻笑着出声,“我劝你最好不要动。知道消音器吗?为了方便杀手能在不惊动更多人的情况下开枪,然后有充足的时间逃之夭夭。但是它并不会影响子弹推出枪膛的威力,试想一下当坚硬的子弹贯穿你的身体,你会在最后关头想些什么吧。”   “靠……”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弱弱的感叹词,他僵着身子站住不动,问出毫无新意的两句话,“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想你还会想去隔间上个大号。”身后的人笑道,腰间抵着的硬物威胁性地顶了顶,“你做了亏心事,应该不想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吧?”   这个声音……是那个走廊上替他解围的男人!   他早就被盯上了!   齐知亭顺从地转过身,走向最里面的隔间。   洗手间里有很多人,但一半都是醉鬼或磕高了的嬉皮士,还有一半根本不会去思考为什么那两个男人靠得这么近,当然,可能会有一两个觉得奇怪的,但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另一种情形。   似乎有人暗地里骂了声“到处约炮的死基佬”。   齐知亭那件有着著名球星亲笔签名的T恤被汗水浸湿,然后他脚下一个踉跄被推进了隔间。   关门,落扣,面对着安静的抽水马桶,齐知亭只想大声呼救。他颤巍巍地举起双手,紧张得牙齿都在磕磕碰碰:“安慕……安慕的死跟我没有关系!真的!你找错人了!”   安慕?徐承渡即刻意识到他可能无意中接触到另一个事件,他把那把手枪上移到齐知亭的颈部,好让他真切品尝一下恐惧的味道。   齐知亭的腿开始软得像面条,膝盖需要压在抽水马桶的边缘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齐大明星。”徐承渡把自己声音压低,显得阴森冷漠,“把手机给我。”   齐知亭乖乖把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   “密码。”   齐知亭又乖乖报出六个数字。   徐承渡拿出准备好的数据线,把手机里的所有东西全部拷贝备份,然后打包发给等候着的苏昆吾。   他无声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寂静已经吓破了齐知亭脆弱的胆,心率不停地狂飙,他语无伦次地申辩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跟她秘密交往了一个月不到,然后把她带去了酒吧玩一玩儿而已。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我只是离开了那么一会儿。”   “玩一玩儿?”徐承渡漫不经心地顺着他的话说,翻看齐知亭手机的时候,他发现一大堆暧昧短信,他凭借直觉点开一个陌生号码,上面简简单单没头没尾地写着“24号凌晨两点,把人带来。”   “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齐先生?”徐承渡狠狠地踢了一脚齐知亭的裤裆,人被他踹得下巴磕在马桶水箱上,发出一声闷响。   齐知亭哼哼唧唧地捂着要害逶迤下去,蜷缩成一团,嗓子里发出绝望的哼哧声:“他们,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把安慕带过去,他们就会曝光我所有丑闻,天呐,那样我会彻底完蛋的!”   “他们?”   这时,苏昆吾通知他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齐知亭显然已经放弃了挣扎,知无不言,“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通过短信和电话联系,说真的,我真的没想到安慕会死。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歹徒,我……我……我害怕。”   “我是爱安慕的,她是一个好女孩,跟她交往的那一个月我深切感觉到我是一个混蛋,但是,我不得不为我的前途着想。那些人简直无孔不入,我受到了严密的监视!你一定以为我是患上了什么被害妄想症。可是我每天都会收到短信,详细地记录着我一天都干了些什么,变相地告诉我:看哪,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你。”   齐知亭絮絮叨叨着自己的遭遇,试图博取歹徒的同情,然而久久得不到回应。等他把头从膝盖里抬起来,鼓起勇气看过去的时候,身后竟然空空如也。   大敞着的隔间门随着气流晃动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第51章 合作6   从洗手间出来,白格半边身子倚靠在廊道上等他。   长腿交叠,只手插兜,浮动跳跃的光影斑斑驳驳地映在他的浅色上衣和半边侧脸上,他低垂着眼,静静地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有那么一瞬间,徐承渡把眼前这个人跟那个每晚放学在隐蔽的拐角处等待他的少年相重合。   感应到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白格抬眸看过来。   徐承渡身形微顿,游刃有余地撤离险些交错的目光。   他的右手食指上还残留着被舌尖卷过的湿暖意味。尽管仔仔细细用流水冲刷干净,那股躁动和轻颤却只是狡猾地暂时蛰伏起来,一看到某个特定的人,就马上从指尖毛细血管里蹿起,欢天喜地地直达心脏。   光长年岁,不长能耐,真是没用。   甩甩手上的水渍,他自我嘲讽了一番,才迈开步子朝那人走去。   白格极力想捕捉徐承渡的目光,以徒劳无功收场。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听到渐近的脚步声,“你只在里面待了十分钟。顺利吗?”   徐承渡摆摆手,矜持地扬起下巴,用一种高贵的翻译腔调卷起舌头,字正腔圆道:“你应该感到无上的荣光,我的朋友。你正在随意差遣一个老牌特工为你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娱乐八卦。”   “那么,我忠诚的朋友,你想要获得些什么报酬呢?”白格弯起嘴角,漾着温和的笑,“如果是以身相许的话,在下会非常乐意。”   徐承渡头也不回地绕过他,“我只是想你能改善一下厨艺就好。打架如果没力气,猛虎也会变成软脚猫。请给我吃肉,谢谢。”   *   “白格殴打齐知亭”的视频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到上午的时候,已经呈现井喷式的剧烈议论。大批正义感爆棚路人、伪装成路人的黑粉和正牌粉丝涌到白格和齐知亭的私人微博以及工作室公众微博下开展持久激烈的骂战。   呼吁双方站出来给公众一个明确解释的声音此起彼伏。   齐知亭一方按兵不动,白格这边也十分沉得住气。   过节胖十斤:这么久了还不出来解释,白格不会是怂了吧?自暴自弃变相承认了?这届危机公关不给力啊,差评差评!   格格驾到:呸!我家白格日理万机,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时候说不定还不知道这件事呢。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人家主角还没说话,你们这群吃瓜党在这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外卖吃什么:惊现脑残粉!你家格格难道是什么深居老林的神隐山人?自己不上网难道整个公关团队都又聋又瞎?要我说,他现在说不定正抱着手机偷偷一天刷几百遍微博呢!   与此同时,齐知亭的微博一夜涨了几万的粉,形势一片大好,一群加油鼓劲的路人给他送温暖,路见不平敲键盘相助。   酒疯不是病:早看白格不顺眼了,桃花眼薄唇一脸风流刻薄相,可怜他精心伪装了这么多年,这会儿露出大尾巴了吧?我不是齐知亭的粉,但我就是喜欢这个小伙子,在《心火》中的演技完全不输某白。遭遇了这种事情,白格欠他一个道歉!   铺天盖地的支援声中,齐知亭在上午十点的时候终于沉不住气,偷偷给某个踩白捧齐、措辞激烈的大v点了个赞。   这一个小小的赞就像是引起龙卷风的那只蝴蝶不小心挥动了一下翅膀,瞬间被时刻盯着他的广大网友们发现,并广而告之。毫无疑问,这一举动间接承认了视频所言非虚,当事人默认了白格殴打事件。   一方给出态度,这下全网沸腾,各路键盘英豪群起而攻之,不遗余力地指责声讨起白格。一些意志不坚定的格粉已经开始摇摆不定,更有一小批粉转黑者听信煽动性的言论,也加入了声讨大队。   放眼望去,网上一片谩骂,白格微博的粉丝数量急剧下降。   缩头乌龟,过街老鼠,两面三刀暴力狂,戏精,骂什么的都有。   “我说,你们还在等什么?”徐承渡背着手满屋子乱转,脑仁隐隐作痛,“不是说等齐知亭按耐不住就澄清吗?”   “在等反击的最佳时机。”萧图晃荡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玩着最近火得一塌糊涂的一款手游,“现在的网络暴民,不狠狠地打他们脸,他们不知道收敛,满口喷粪,整天散德行。”   白格正在研究新买的菜谱,幽幽地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见好就收。”   两个小时后。   当键盘侠们正噼里啪啦地数落总结着白格出道以来的种种“疑似不道德”的行为,臆想得兴奋不已时,沉寂许久的白格发了一条微博。   众人一窝蜂地挤进去,以为会看到什么声泪俱下的道歉声明或负隅顽抗的法律文书,没想到是一段没有配任何文字说明的视频。   这段视频长达十分钟,清晰明白,毫无特殊渲染,在自然光线下拍摄。   视频的前五分钟,跟之前那个外流视频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每个人都听清了人物的说话声,视频中的白格跟齐知亭以裴焰、高鑫相称。聪明人看到这里,十有八九就明白了这是在什么场景下拍摄的视频,因为那是《心火》里两位主演的名字!   惊疑不定地耐心看下去,等后五分钟出来,全网哗然。   原来白格揍了齐知亭一拳后,齐知亭按照剧本,也同样用膝盖顶了一下白格的胃,随后两人推推搡搡,爆发了激烈的争辩。   这场争辩不可谓不精彩,要是搬上银屏,又是一段经典。   人们支棱着还没转过弯的神经看到最后,两人平静下来,白格靠在梳妆台上,拿着笔在剧本上勾勾画画,细心地讲解起这场戏的精髓和需要把控的力度。谦逊有礼,全程都是商讨的语气,无论是肢体语言,还是如沐春风的笑容,丝毫没有前辈的架子。   所有人恍然大悟,这根本就是一场普通的对戏!   姐就是任性:???谁能告诉我这是么斯情况?惊……惊……惊天大逆转?人家只是在排练而已啊,你们说的互殴在哪里?啊?打压新人?啊?两面三刀暴力狂?真是把我给笑死了,我今年就指望着这条笑话直面加班到死的人生了。   泡面哪家强:难道没有人质疑这个视频的真伪性?作为一个把《心火》看了不下三遍的人表示,电影里根本就没有这段!   刚刚有不死心的网民发声质疑,江流立刻转发了白格的那条视频,并附上证明:“这一段确实是剧本中原有的戏码,台词动作分毫不差,只不过后来开拍前被我临时替换罢了。以下附上原剧本截图。【图片】【图片】。最后,白格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品性与实力俱佳的演员,希望大家好好爱护他。”   导演都出来澄清拥护了,质疑声一时间销声匿迹,叫嚣得最厉害的那批人不知道为什么,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网路上诡异地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在这场舆论中一直被打压欺负的少数派终于扬眉吐气,激动地挺起了腰杆。   爱疯×真丑:那些污蔑造谣的键盘侠还不快出来剁×道歉?   唯爱格子:就因为替我家白格说了几句话,某些人把我祖宗十八代都从棺材里拉出来蹂躏了一遍,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就想问:你们那么大的脸现在到底疼不疼!   一米八的胖丸子:等等!你们不觉得这是某人精心策划的阴谋吗?这件事再明显不过了,先是混淆视听的润色版视频异军突起,再是大量水军争相转发,把控评论控制舆论,只要是踩白捧齐的微博分分钟上热搜!还有,最直接的证明就是那个赞啊同志们,简直暴露了某人浅薄的智商,拿我们当枪使呢!   此话一出,响应者纷纷。   无条件拥护社会主义:目测是不满宣传主次地位,不满风头被抢,自认为有两把刷子就想刷满整面墙,有点演技就想挑大梁。啧啧啧,嫉妒是原罪啊。什么是飞蛾扑火,什么是螳螂挡车,齐老师给我们上了一课!   与此同时,齐知亭的工作室发出紧急声明,解释上午的那个点赞纯属手滑,无心之失希望大家谅解,同时严厉痛斥了阴谋论者。   然而深感被欺骗的广大网友们完全不吃这一套,尤其是那些曾经帮齐知亭送过温暖表过忠心的墙头草路人,一看风向不对,立刻倒戈相向。一时间,铺天盖地的讽刺表情包和段子层出不穷。   美川普大帝:so sorry,我手滑按下了一个洲际导弹,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全能选手普京:不好意思,我也手滑,不小心在北美洲发射了一枚核弹。   上一秒还被各种同情的齐知亭,下一秒就被黑出新境界。   徐承渡刷刷刷给几个几乎把事实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的侦探网友点了一排的赞,顿觉胸腔内的那股纠结的郁气烟消云散,满脸餍足地放下手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余音绕梁,一只大手从天而降,胡乱且肆意地揉起他的头发。   徐承渡默默地忍受了三秒,对方没有收手的意思,甚至得寸进尺地想去摸他的耳朵。忍无可忍之下,他果断出手,一把攥住那只腕骨突出的手腕,往前一扯,后面站着的人没留意他会猝然发动攻击,整个身子如同一只无力的木偶般向前扑去,而徐承渡顺势接住人在偌大的沙发上打了个滚,把某个时不时就来撩拨两下的咸猪手死死地压在身下。   “还动手动脚吗?嗯?”他把坚硬的手肘抵在白格漂亮的喉结上,充满威胁意味地压紧了。   白格试着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都被死死制住,一只手也被反剪到背后。   徐承渡就像只愤怒扑食的猎豹,弓腰跪趴在他身上,发出警告的低吼,亮出森森獠牙和利爪,扼着他的命脉。   然而白格丝毫没有作为砧板上的鱼的自觉,非但不觉得被压制有什么羞耻,反倒心里美滋滋的。毕竟高贵懒散的豹子终于一改不屑一顾、无动于衷的态度,对他不厌其烦的骚扰起了反应。   尽管这种反应不是他想要的那种,但聊胜于无。   他一副任其宰割的死样,放软了身体,说出的话却不卑不亢:“做不到。你动手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说着,唯一一只尚且自由的手甚至不怕死地环上了徐承渡的腰。   徐承渡的眉毛拧成一团,面对这种无赖操作哭笑不得,他松开钳制坐直身子,嫌弃无比:“我说,你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   “哪里都出了毛病,还病得不轻。”白格忙不迭地点头,柔软的棕色蜷发随着他的动作俏皮地上下颠动着,“头脑昏涨,四肢无力,胸闷气短,脾虚肝疼,食欲不振,最重要的是,精神萎靡,抑郁成疾。”   “有病得治。”徐承渡翻了个白眼,作势起身。   白格虚扶着他腰的那只手加重了力道,把人按在原地,收敛了嬉皮笑脸,罕见地严肃起来,“我是说真的。你不想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吗?”   联想起白格跟以前相比,确实虚弱了不少,动不动就发烧昏厥,家庭医生三不五常地就往家里跑,徐承渡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难不成……真是罹患了什么慢性疾病?听他刚刚的描述,浑身不舒服,有点像是免疫系统出了问题。   心嘎嘣一下,就慌了。   暗暗捏紧了拳头,徐承渡咽了口唾沫,直勾勾地垂眸盯着白格略显苍白的脸,他听到自己崩成一条线的声音迟疑地问:“什……什么病?”   白格认真地与他对视着,良久。   徐承渡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不祥的沉默中像是坐上了云霄飞车,快得兜都兜不住,几欲冲破禁锢它的胸腔,冲到空气中炸开花。   “这种病的名字叫……”白格却故意卖关子似得拖长了尾音,不紧不慢地启唇,“徐承渡缺乏综合症。” 第52章 合作7   空气凝滞了那么两秒,白格注意到徐承渡放空的瞳孔慢慢收拢紧缩,知道他那在外太空跑了几圈马的领悟力终于回炉了,于是认命地闭上眼睛,心里默念:   一。   二。   三……   果然,身上的人迅疾地暴跳起来,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或者二者兼而有之,徐承渡照着白格的小腿就是哐哐哐几脚,边踹边推搡:“滚滚滚,幼稚鬼,滚回你床上去,别在这儿跟我这穷苦人民抢沙发!”   白格曲起膝盖,蜷缩起身子,抱着小腿滚成一团,嗬嗬的低笑压在喉咙里,不敢明目张胆太放肆,“喂喂喂,我是病号!轻点……温柔点……”   病你个大头鬼。   徐承渡拽着脚踝把人拖过来,两条腿钳住他的腰,下盘锁得死紧,手绕到颈项间,牢牢圈住了脖子死命勒,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白先生还是一如既往调皮捣蛋啊,嗯……我看你除了脑子,哪里都健全得很。不过,既然你坚持认为自己有病,那我不妨大发慈悲,给你整出点无伤大雅的跌打损伤。放心,技术到家,咔嚓一声,全程无痛。”   白格被他钢铁般的臂弯勒得喘不过气,像条失水的鱼一样板来板去。实在无计可施,一低头,张嘴就轻轻咬了下去。   徐承渡只觉得小臂上刺痛了那么一下,皮肉被牙齿叼起来了一块,紧接着,一条灵活濡湿的软物破笼而出,暧昧地游动起来,舔舐起肌肤。   神经末梢如临大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屁滚尿流地折回去给大脑发送紧急撤离命令,然而等它尽忠职守地再三发送讯息后,却发现大脑主机已然烧糊宕机了,一时半会儿重启不了。   “你……”   徐承渡采用紧急避难计划,下意识松开了手脚,嘴里一个单音节还没来得及发出,转眼就被翻身反扑。   由于方才他为了锁死白格的动作,两条腿夹紧了白格的腰部以下,现在突然颠倒了位置,轮到自己被压在下面,这姿势就莫名其妙有点少儿不宜起来。   两人的敏感地带贴得严丝合缝,磨蹭起来几乎带出火星。不知道白格有没有想歪,反正徐承渡自己就先闹了个大红脸,可疑的红潮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他急急忙忙就挣扎着松开腿。   然而就算松开了腿,他还是一个大敞着接纳的姿势,白格挤在中间,根本不给他合拢双腿的机会。   “打不过就耍赖,你可真是出息了。起开。”徐承渡瞪大了一双犀利的丹凤眼,怒视近在咫尺的脸,心却在蒸腾的热气中颤颤巍巍。   两人在一番扭打蛮缠中都在不遗余力地使劲儿,这会儿不免有些呼吸急促,胸膛起伏。   徐承渡感知到随着不可避免的呼吸运动,两人的胸膛和小腹时不时就会相贴,夏天的布料就那么薄薄一层,对方的体温熨烫着自己,激起一些不太文明的反应。他屏气凝神,试图跟白格的呼吸错开。然而一抬眼,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心下一跳,差点就岔了气。   “阿渡……”白格忽然间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句,尾音还卷起一点虚弱可怜的颤音,眼神变戏法似得刹那间柔得像一汪春水,水波潋滟中隐藏着不容忽视的委屈和哀求,“我好想你。”   又来了又来了,扮猪吃老虎的套路经久不衰!   果然,下一秒,白格弓腰挺了挺胯。   短兵相接,炙热暴露无遗,徐承渡浑身就是一哆嗦,暗道不好。   连忙手忙脚乱地捂住眼睛,他清了清喉咙,“别发疯了。再不起开,我真的动手了。”   面对如此外强中干的威胁,白格索性头一歪,把脸埋进了徐承渡的颈项间,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细细摩挲。   跟记忆中的手感有些微妙的差异,那些曾经略有些圆润的颧骨、腮帮、下颌骨,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尖锐嶙峋起来。这么一想,徐承渡确实跟以前大不相同了,大概……心意也早就轮换过几周天了吧?   “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想过我?”白格附在他耳边轻声问,含着小心翼翼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胆怯,“哪怕是一个念头。”   徐承渡遮在眼睛上的手下移,握住白格那只在他脸上胡乱摸索的手,暗中施了点力道硬生生挪开。   他听到自己冷心冷情地回答:“没有。我很忙。”   这是事实,做任务的这些年,他辗转在各个阴暗潮湿的角落,每天都过得如同万丈悬崖走钢丝,跟那些奸诈狡猾的犯罪分子斗智斗勇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不留神就可能尸骨无存,魂归故里。神经最紧张的前两年,即使在睡觉,他总也保留着一丝清醒用以应对突发事件。这是血泪教训,因为他的第一个合作搭档,就是在睡梦中被人赏了一枚冰冷的枪子儿。   脑子里转得都是如何窃取情报,怎么伪装得天衣无缝,每天都过得惊心动魄,自然也无暇去挂念别人,有时候,他连自己上一顿有没有吃饭都不大记得。   而且他始终觉得,遗忘,是最好的结果。   白格抬起头,眼底闪过痛苦,继而是兵荒马乱的混乱和复杂。   他可以把人一直锁在身边,软磨硬泡直到某一天冰释前嫌,他甚至想过如果徐承渡一直不原谅他也没关系,只要在身边就总有机会。但是他从没想过,徐承渡真的彻底放下了他,半点情意不剩的话,他该怎么办。   你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同样没办法让一个心如死灰的人重新爱上你。   所有的情绪最后被冻结了,白格的眸子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徐承渡扭过头,抿紧了唇,“你不声不响离开后的第二天,老爷子夜里突然就去了,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透了。当时满屋子就我一个活人,我一边哭一边拨你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拨最后一通电话的时候,我下了狠心,如果你现在不出现,以后都不需要再出现了。”   火星熄灭的最后一秒,流通的空气令它止住了颓势,回光返照般撩动了一下。   他开口了!还有机会!   “抱歉,我不知道。”白格一点一点收紧手臂,抱紧了他的头颅,“但我请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当年……”   正在这当口,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徐承渡伸长了手臂捞起茶几上的手机,微微皱起眉毛,正打算按下接听键,手腕被白格紧紧攥住。   “能不能,能不能先听我……”   四目相对,铃声依旧在旁若无人地疯狂扯着嗓子尖叫。   白格的面上闪过浓重的不甘,他颓丧地松手,示意他先接电话。   “徐哥,你让我有时间随便查查安慕,我这随便一搜,好像查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跟你服侍的那位白大明星有关。具体的资料我给你发邮箱了,建议你赶快去瞄两眼。”   苏昆吾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认真,这人一激动语速就特别快,明显是查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徐承渡看了一眼白格,挂了电话,埋头打开接收到的文件。   白格在一旁安静得仿佛一只只会进出气的人偶,他仔细觑着徐承渡的脸色,看到他越蹙越紧的眉头、绷起的下巴线条和阴沉下来的脸色,推断今天恐怕不是什么破镜重圆互诉衷肠的好时机。   “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过了五分钟,徐承渡凝重地把手机递过来,“人找到了。”   白格挑眉,接过来,“什么人?”   “安慕。”徐承渡翻身坐起来,“这个摘自她的私人日记软件,刚刚被我搭档黑进去调了出来。”   白格曲起手肘,专注地看了起来。   “今天,天气很晴朗,彻底跟安小伊这个曾用名分道扬镳,我成了安慕。他们说,安慕这个名字火的机会比较大,我虽然觉得可笑但也默默接受了,毕竟改名的明星不止我一个,总也有些道理。   小伊这个名字伴随了我二十年,我爸取的。爸?这个称呼令我作呕,那个在我还只有的七岁的时候,就因为一场车祸撒手人寰的男人,那个背负了罪孽奔赴黄泉的男人,不配这一声爸。   在妈妈还神志清醒的时候,我陆陆续续从她口中得知了很多事情,比如安富曾经是个瘾君子,比如安富的死就是一场以命换命,用他一条贱命把一个贵人拉下了地狱。   妈妈经常自责,说她不该收下那笔钱。五十万,对于一个被瘾君子几乎搞得倾家荡产的家庭来说,是一笔从天而降的巨款。我昧着良心安慰她,让她别怕,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那位贵人命中有此一劫,逃不过的。   但妈妈最后还是疯了。她畏惧着什么势力,惶惶不可终日。我们时常搬家,像是两只候鸟,不辞辛劳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我时常感到气愤却无能无力,也不明白我们在躲什么。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可能是那位贵人的冤魂始终缠着妈妈不放,就像她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不躲,就会死。   安慕,这个名字那么陌生又美丽,它可能真的会给我带来好运。”   “安慕,是安小伊?安富的女儿?”白格直起腰,猝然睁大了眼睛。   徐承渡点头,随手点上一根烟:“安富的女儿,突然死在了孟亚虎管辖的酒吧里,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他们还是下手了。”白格全身的血液,连同眼神,都冷却下来,“应该说,这么多年来他们心有余悸,一直没放弃过找到知情人,然后灭口。”   “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先他们一步找到安富的妻子。”徐承渡把烟夹在唇间,站起来,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塞进口袋,“城北精神病院,那地方我去过,不远。现在开车过去,十二点之前能赶上。”   “现在?”白格看了看天色,“不等明天早上吗?”   “你永远不知道敌人会挑什么时间下手。”徐承渡狭长的眸子敛起精光,他从鼻子里喷出烟雾,面部线条有如刀刻,“去晚了,尸体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第53章 合作8   “这地方有点让人毛骨悚然。”白格说。   “这里以前住过一个鼎鼎大名的病人,叫李珂。”徐承渡跟他并肩走着,“是多起银行抢劫案的主犯。他困在这里长达五年,然后成功逃了出去,成了一名反社会恐怖分子。在他策划的那些银行抢劫案中,所有人质无一例外都被枪杀,对女性人质尤其残暴,那小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女性歧视者。但是在这一切发生以前,他只是个话不多的羸弱少年。”   “他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被关到这里?”白格看了看惨白敞亮的通道,觉得这里让人联想起监狱,所以他不自觉地用了“关”这个字眼。   “说来可笑,那个精神疾病放到现在,简直让人匪夷所思。”灯光投射下来,徐承渡的眼睛隐藏在棒球帽帽檐的阴影下,“就因为他被家人发现他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者。就被扭曲成了有着病态人格的疯子。”   白格的脚步凝滞了一秒,一个接待柜台的看护过来迎接他们。   徐承渡提前打了预约电话,以病人女儿好友的身份前来探望,至于为什么要挑在深夜,实在是因为探望者的身份在白日多有不便。   看护是个臃肿的中年女子,头发染成了新潮的酒红色,显然是什么劣质的廉价染发剂,现在看起来红里泛着黑,有点落魄和滑稽。徐承渡把手里提着的最普通不过的牛皮纸购物袋递给她,她匆匆瞥了一眼白格,沉默且顺从地收下了不菲的封口费。   “林蕙一直呆坐着看窗外,她的作息跟正常人是颠倒的。这里很多病人都是这样,他们始终对夜晚保持着警惕。”路过一扇扇开着圆形小窗口的白色木板门,看护说道。   “她可以说话吗?”徐承渡问。   “嗯……倒是可以说话,她并没有丧失语言能力,先生。”看护的小白鞋是那种特制的软胶底,走起来悄无声息,“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跟她畅通无阻地对话,我是说,她活在自己的世界,只跟自己交流。而且这还是在她没有发疯的时候。”   徐承渡没问林蕙发疯是什么样。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看护掏出一大串的钥匙,眯着眼睛找了一分钟才找到正确的那把,旋转把手打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在值班室,就在你们出来后的右手边。”   房间不大,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椅子上,椅子就在窗户底下。那扇窗户被铁栅栏围住,缝隙只能穿过一只麻雀。   “林蕙?”徐承渡走近两步,发现她的右脚脚尖有一下没一下,机械地踢着白墙,力道很轻,频率跟她的呼吸保持着惊人的一致。   听到呼唤,沧桑的女人转过头,蜡黄呆滞的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平静、空洞且缥缈地凝视着难得的访客。   “你还记得我吗?林女士。”白格出声,迈开长腿径直走过来。   徐承渡注意到林蕙的瞳孔在碰到白格的身影时轻微紧缩了一下,然后她停止了踢墙的狂热事业,缩回了腿,把自己缩成一团,囚禁在那张小小的椅子上。   “你又来了,漂亮的小男孩。”她的声音嘶哑,像是缺乏润滑的锈铁片嘎吱摩擦。   “别害怕,我跟他们不是一伙,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白格的语调尽量保持冷静平缓,但徐承渡还是听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迫切和焦躁。   林蕙半闭着双眼,好像需要收敛心神才能听懂白格在说什么。   “关于那场车祸,你的丈夫,和我的父亲都没能幸免的那场灾难……你知道一些内幕的,对不对?”   “安富,小伊,然后是我。安富,小伊,只剩我。安富,小伊……”   “你的丈夫被□□,故意伪装成交通事故,多亏了这场自杀式谋杀,你和你的女儿得到了一笔巨款。”   “我喜欢小伊挽着我的手,陪我去逛商场,你知道我家附近的那家百货城吗?那里面什么都有,衣服很漂亮,果蔬也很新鲜。”林蕙的声音尽管低哑,却轻松愉悦,像是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但并没能持续多久就迅速低落下来,“可是,自从小伊出名了,就再也没陪我去过了。”   “听着,我不怪你,我们都是受害者。我只想知道,那个指使安富的人是谁?我有权利知道这个,不是吗?”   “我想吃苹果了,小伊。一个,三个,七个,五个,八个,都吃光。”   这种答非所问的诡异对话孜孜不倦地进行着。   白格的耐心随着时间,一点点消耗殆尽,他弯下腰,抓住林蕙的椅子扶手,逼视她:“至少告诉我,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徐承渡微微睁大了眼睛,女人?   “可怜的孩子。”林蕙伸出她干枯的手,抓住白格的衣摆,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泪,“别怕,妈妈马上就会去陪你的。”   “你……”   “白格。”徐承渡疾步上前,按住他发抖的肩膀,“算了,她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让开。”白格猛地一挥手,把徐承渡生生逼退了两步,“她有什么资格疯?她是知情者,是刽子手的帮凶,早在十七年前,她就应该对警方全盘托出!躲躲藏藏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有什么意义?死的死,疯的疯,把真相带进棺材里就是你们的目的吗?”   徐承渡讶异抬头,对上白格通红的眼睛,他白皙柔和的面庞因为多年积压的情绪突然爆发而破裂扭曲,皮下血管因充血而根根暴起,在黑暗里饲养了多年的野兽在这一刻终于挣脱了精铁桎梏,探出一张血盆大口,呼出令人胆寒的腐烂腥气。   “鸽子,冷静一点。”徐承渡浑身的毛孔都关闭了,他在白格的眼中看到了灭顶的愤怒和杀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相信白格是真的想杀了这个女人。   白格的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两三个深呼吸后恢复平静,他钉在林蕙脸上的目光移开,又从徐承渡脸上滑过,最后落在了自己的脚尖。   “抱歉。”他跟徐承渡擦肩而过朝门口走去的时候,低声道。   徐承渡怔在原地,心脏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   良久,他发出一声大海潮汐般的叹息,“是啊,你早就应该说出来。何必等到现在?”   林蕙的眼泪越聚越多,又转头看向了窗外,窗户上半透明地反射出她朦胧的脸,像个孤独的幽灵。   出了医院的大门,二人沿着林荫道散步,这里荒郊野外,末班公交已经停止了运行,空无一人的盘山公路上根本不必担心有人会认出来白格那张高分辨率的脸。   沉默沉默,总是沉默,徐承渡在沉默中爆发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白格?”他仰起脖子,朝着夜空咽了口唾沫,“你还是打算跟以前一样,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守口如瓶?”   白格的情绪前所未有地低落,可能他以为这次来疯人院会真的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现在却是空手而归。   他对徐承渡的质问置若罔闻,一味地朝前,机械地迈着双腿。   “啧。真是不公平啊,凭什么总是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徐承渡发泄般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一把拉住他,“你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你这种封闭的、拒绝交流的态度,我们才会最终走到那种结局!再来一次?再来一百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阿渡……”白格的肩膀僵直着,似乎承受着天大的重压,“有些事我不告诉你,因为它太不堪,我不想你……”   “怎么,你怀疑自己亲娘吗?”   白格呼吸一滞,瞳孔陡然放大。   “我之前就一直想问你,你有把握荣雨棠在所有事件里清清白白吗?你应该一早就怀疑她了吧?嫁给陆望引狼入室的是她,一路扶持陆望坐稳集团一把手位置的是她,与陆望保持着婚姻关系和睦相处至今的也是她。恕我直言,从我手上的资料来看,你母亲并不像是个会任人摆布、甘心被蒙在鼓里的人。那么,不妨大胆猜测一下,对于陆望背后那些龌龊肮脏的交易,她是不是也知晓呢?再发散一下思维,当年你父亲的死……”   “别说了,我不知道。”白格摇着头,倒退了两步,面色苍白得令人心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被精心养育的傀儡,这辈子除了遇到你爱上你,没有什么是我能控制和决定的。”   “不,就连你,我也没办法抓住。”他又迅速否定了自己上一句话,肩膀彻底垮了下来,神情落寞、悲凉,就像这山上呼啸的晚风,“我一直都是个懦弱的人,我怀疑一切,但是我又纵容一切。因为太害怕,所以选择戴上面具苟延残喘,所以选择一声不吭逃之夭夭。”   徐承渡静静地盯着他,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清澈透亮。   白格在这双眸子看到了歇斯底里、狰狞扭曲的男人,看到了扒开那层华丽皮囊,其下掩藏着的阴暗软弱的自己。他揪了揪被风吹地凌乱蓬乱的头发,低下头颅,苦笑:“你很失望吧?原来我这么糟糕。现在你可以走了,别再回来。” 第54章 合作9   回应他的是沉默,山腰的夜风大了起来,杂乱的刘海和身上松垮的衬衣翻飞起舞。白格低垂的视线落在面前那双半新不旧的红边球鞋上,在它的脚尖调转了方向,果断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他喉骨耸动,半死不活吊着的心脏噗通一声砸进了黑沉憋闷的沼泽。   这样最好,远离这个危险的案件,远离我。   全身的力气顷刻间散在了风里,他没有勇气抬起眼皮注视那人离开的背影,尽管他很想把那一幕刻在大脑皮层的纹路上,但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扑上去,抱住他的裤腿不撒手。   即使要放手,还是得保留尊严不是吗?   左边胸膛上像是破了一个碗大的口,呼呼往里灌着凉风,那风里裹挟着尖刀利刃,把把都扎得他鲜血淋漓。死别他经历了一次两次,生离还是头一回。同样是伤口,一个外界强加的,一个是自己亲手撕裂的。硬生生人为掐断念想的滋味比起死别,似乎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何况那念想早就深植在血肉里,跟灵魂水乳交融。   该死的胃感受到主人意志的虚弱,乘人之危地又开始兴风作浪,狂欢似得痉挛抽搐起来。疼痛经历得多了,久而久之,人体的耐痛能力就会像打怪升级一样逐步加强。于是白格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僵着身子,慢慢蹲了下来。   蹲下来之后,由于腰腹受力,疼痛感愈强,他索性又盘腿坐在了马路上,放任自流地糟蹋着苦心经营的形象。   狗屁的尊严。他闭着眼睛,心想。不过是觉得配不上徐承渡罢了,把自卑用另一种方式说的冠冕堂皇,白格啊白格,你自欺欺人的本事愈发精益求精登峰造极了。   他静坐着,没办法停止自我嘲讽这种伤口上撒盐的智障行为。   四周一片静谧,把那一声轻微的火机“咔哒”声衬得无比清脆响亮。指尖轻颤,白格倏地张开眼睛。   十步开外,徐承渡靠在环山公路的护栏上,用手挡着肆虐的风,点燃了目前为止第二支烟。   白格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冻结的血液死灰复燃,重新流动起来。   “冷静下来了没?”徐承渡微微抬起头,露出帽檐下的眼睛。   那一秒,缓缓流动的血液像是被注入了兴奋剂,突然加速,奔腾呼啸起来,在全身管道里碰撞出狂喜的火花。白格蠕动起颤抖的嘴唇,想逼迫自己发出点声音。   该死的,我得说点什么,说什么好呢?指甲嵌入掌心,这时候眼膜上突然涌进一股温暖的湿意,这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他能预感到,一旦开口,代表着脆弱和不堪的泪水就会随之而至,那是一经放出就难以收拾的洪水猛兽,可能会吓到好不容易留下的徐承渡。   两相权衡,他宁愿紧紧闭起嘴巴,热切地盯紧了那个男人。   像路边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还是一只美丽高贵的品种狗。徐承渡与他对视,被他谨慎恳切的眼神灼到。   唉,这让人怎么忍心走?捻熄了烟头,徐承渡认命地折回来,在白格面前蹲下,伸手揪住他脸皮,恶意地扯了扯。   “让我走开?嗯?我要真走了,你是不是就哭鼻子了?”   白格愣怔地看着他。   “看什么?赶人走也得拿出点气势来啊。”   白格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眨了眨眼,一颗泪珠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落在徐承渡的腕骨上。   徐承渡揪他脸皮的动作一滞,白格的一滴眼泪,效果堪比一颗原子弹,直接把他轰炸了个惊慌失措,心田则像是被推土机轰隆隆地碾过,新泥旧土全被翻了个底朝天。   脸上空白了一瞬,白格伸手覆盖上他的手背,小心地用脸蹭了蹭,见他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大着胆子把那只手拉到自己唇边,印了上去。   “重来。这次我求你,求你了,别离开我好吗,阿渡?”   这是低声下气的恳求。   手背上嘴唇的轻颤和朦胧的湿意清清楚楚地传来,徐承渡头脑如被钝斧砍伐,他何曾见过这样的白格?忍了又忍,终是忍耐不住地抽出手,身子前倾,按着白格的后脑勺,把人拥进了怀里。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哪里也不去。”他拿出这辈子限量供应的全部温柔,轻声抚慰,“你不是说让我听你解释吗?等你哪一天想开口了,我听。”   “听完,能原谅我吗?”白格闷声道。   “那要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能把你从我身边逼走。”徐承渡揉着他的头发,想把那些异常柔软蓬松的棕毛全都薅下来做成抱枕,晚上抱着一起睡觉。   “你还说你十年来从来没想过我,还说自己很忙。”白格抽抽嗒嗒地抱紧他,无限委屈。   “以前是很忙,不过今天我有空,明天我有空,后天也有空。”   “有空的话,能想想我了吗?”   “也不是不可以。”   “想我的话,能不能…… ”   徐承渡一巴掌拍在那颗拼命往他怀里挤的脑袋上,恶声恶气地警告:“小子,少得寸进尺。”   “我胃疼。”白格哼哼唧唧,坚持不懈地拱了拱。   “给我忍着!”   于是白格彻底不动了,只是越发搂紧了徐承渡的腰,直把他勒得呼吸困难不满地叫唤起来。   散步散得够久,再激烈的情绪也会慢慢平复下来。徐承渡拉着白格原路返回,去找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   路过一盏孤零零的街灯,在脚下默默投射黄色锥形的光,窄窄的光束里有无数争夺生存空间的飞蛾黑影。   “后来,我们被发现了。”白格在走出光束范围时,开了口。   徐承渡的嘴角绷紧了,“被谁?”   “荣女士。”白格此刻无论是心境还是表情,都异常平和,说话也自然流畅起来,“她总是以保护我的名义,在我身边安排许多眼线。这种强势行为在那一次绑架案之后变本加厉,有些笨拙的、业务不熟练的,我能及时发现并巧妙地避开,而有些精明的,总能把自己隐藏得很深。”   徐承渡回忆起那时候白格突然态度转变,忽冷忽热,以往天天往他家跑恨不得住他家跟他睡一张床,绑架案之后,莫名其妙神出鬼没了起来。除了在学校,别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他人,有时候徐承渡心血来潮想偷偷摸摸约个会,却被一口拒绝,为此受了不少打击。他们的感情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变得矛盾丛生。   “怪不得……后来你总是拒绝和我在校外碰面。”   忆及伤心事,徐承渡的声音沉郁下来。   “就像你所说的,我并不是百分百信任荣女士。怀疑就是一颗种子,一旦在心里种下了,就生根发芽往最坏的方向生长。她如果,如果……”白格接下来说的话似乎难以启齿,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她如果真的参与了我爸的事件,那么,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想铲除一个可能会成为自己儿子一生丑闻和污点的普通人,应该不需要下什么天大的决心。”   “那个时候她想杀我,易如反掌。”徐承渡沉吟一声,“你为了保护我,所以刻意疏远我?”   白格苦笑着揉了揉眉角,“根本没用。要是我能预知到后来的事,我想我会花更多的精力陪着你,一起创造些更美好的回忆,而不是费尽心机地避着你。”   “怎么被发现的?”徐承渡用力地回想着以前发生的点点滴滴,一无所获,“我们都那么低调了。”   白格欲言又止,卡了壳。   “嗯?”徐承渡投去追问的目光。   白格清了清嗓子,目光有些飘忽,“我一直不知道,我那间公寓的客厅里装了很隐蔽的监控摄像头。”   “监控?这么高级的……”徐承渡踏出去的步子突然凝滞,脚跟着了地,脚尖还尴尬地顿在半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一直都是白格到他家来,自己去白格的公寓有且仅有一次,血气方刚的少年情侣终于逮到了独处的机会,水到渠成,不可避免会想做一些突破性地深入交流。   客厅……客厅的话……回忆在此刻一股脑儿地涌上头脑,徐承渡的耳尖刹那间红了个浓墨重彩。   像是被火点着了屁股,他一下子蹦起老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不不……不会吧?都都都,都被看到了?”   这种尴尬在粉面带煞的荣雨棠拿着录像带、气势汹汹地拍在桌上时,白格就已经经历过一次,此时得以从容微笑着点头。   徐承渡又惊又尬地出了一身的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直着眼睛,呐呐开口,“我要是你妈,我估计连儿子都想弄死,干脆两个一起打包扔河里算了。”   “那她还算比较冷静。只是以你的前途和性命相要挟,勒令我当天就出国而已。”白格眉眼阴郁,恨意笼罩,“被强制赶上飞机,所以我连跟你告别,让你等我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我原本天真地以为,只是分开个一年半载,等势头过去,事情慢慢平息,我争取到回国的机会,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但是,但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居然‘意外死亡’了。”徐承渡叹了口气,叹出了郁结于胸十年的不甘,“白格,时间在流逝,事物在变化,整座城都一天一个样,人当然不可能一成不变。”   白格没做声,他心里很明白,现在说什么都只是马后炮,并不能有什么实质性地挽回。不管初衷如何,他确实狠狠重伤了徐承渡,他难以想象他走之后,徐承渡是如何发了狂地到处找他,如何一点点死心失望,又是如何发狠地把他埋在回忆深处、老死不相往来。   那是个多么性格鲜明的人啊,爱上了就一条路爱到底,恨上了就从此陌路成过客,让他不计前嫌是奢望,让他爱了又不爱更是难上加难。现在这最难的事都让他做到了,过程根本不用多想,必定堪比割肉剜骨。   揣测只要一触及到这些,白格连呼吸都在发疼。   *   城北精神病院。   染发剂掉了色的女看护在两位探访者走后,拨通了手机里的匿名号码,颤抖着嗓音汇报情况:“人来过了。是白先生本人,身边还跟了一个男人。林蕙是彻底疯了,什么信息都没透露。”   “那就好。”对面的通话者声音雄浑,却透着股掩饰不住的垂暮之气,但丝毫不影响他下达令人胆寒的命令,“人不必留了,找个合适的时间让她安心地去吧。”   “好好好……好的。”看护全身的肥肉都在叫嚣着恐惧,“我我我……我的丈夫……”   “放心吧。只要事情解决得干净利落,丈夫自然就回家了。”男人顿了一下,像是要结束对话,临了想起来什么,又慢悠悠开了口,“那个陪同白格一起前来的人是谁?”   “我不清楚……”看护脱口而出,随即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暗怪自己表现不佳,连忙往回找补,“好……好像是姓马。他在登记本上签的名字我实在认不出来是个什么。” 第55章 合作10   市中心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高档复式楼住宅区。   吕英随性地穿着半遮不露的深紫色妩媚睡袍,臂弯里悬挂着熨烫平板的成套男士西装,腰细腿长,脊背抻得笔直,静候在浴室门帘一侧。   远远望过去,就像一个装饰用的美女人形衣架。   美女虽韶华已逝,但胜在风韵犹存,解语知趣。褪去年轻女子的任性火爆,身上自行沉淀了宁静舒适,往往就成了那些流连花丛大半生的老男人最心驰神往的温柔乡。   吕英凝神谛听,浴室内水声渐止,才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少爷他深夜去了一趟城北精神病院,是不是就代表他至今还在疑心当年他爸的那场车祸?”   浴室内半天没有动静,只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哼声。   吕英疑心自己这句话到底是被接了还是没接,思考着能不能再继续说下去。   但是她的思考没能持续多久,声音又响了起来,“白格啊,他疑心的事可多了。那孩子,跟他母亲的脾性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以为他听话乖巧吧,指不定就什么时候蹿出来咬你脖子一口;你以为他是条迟早会喷出毒液的毒蛇吧,偏偏又隐忍龟缩了这么多年,陪我这个老头子演了这么久父慈子孝的戏,让人几乎都把他给忘了。”   陆望赤着身子湿哒哒地走出来,在门口的软垫上站定,“还是那句话,养不熟的白眼狼。”   候着的吕英立刻上前,有条不紊替他擦身、穿衣。   “陆总试着养了这么些年,这是打算放弃了?”   “唉,终归不是自己的种。”陆望低头瞅了瞅,眼里闪过恨意,“也是我天真,竟然想攒把攒吧瞒过去,捞一个便宜儿子。”   吕英注意到他情绪的波动,连忙敛下神色闷不做声,手上穿衣的动作却更加娴熟敏捷。床弟间厮混得久了,她也知道了些别人不知道的一些辛秘。比如说当年荣雨棠答应下嫁陆望,开出的条件之一就是让陆望先去做了个断子绝孙的绝育手术。这些一来,不管形势怎么变,不管陆望在外面怎么拈花惹草,这集团的唯一继承人锁死了是自己儿子。   这女人是真狠啊。她一边扣着衬衫纽扣一边在心里唏嘘不已。   只是荣雨棠把陆望当一条忠心的看门狗养,这狗却反口咬了主人。   “那……陆总现在是做什么打算?既然养不熟……”   “也碰不得。”前些天刚补的后槽牙一阵酸疼,陆望嘶了一声,“荣雨棠那边虎视眈眈,一碰就是个鱼死网破。这种亏吃过一次,险些就被清出集团,第二次就得谨慎又谨慎。”   吕英想起那年的变动,脸色不免白了几分。那是他们整个班底的浩劫,起因就是陆望想斩草除根把姓白的都除尽,按耐不住性子动了白格,结果人没做掉,自己差点先气数尽毁。   原本陆望自以为在集团内坐稳了龙椅,可以呼风唤雨铲除异己,实施计划已久的内部大换血,足有八成把握才选择出手。然而谁也没想到,一夜之间,荣雨棠靠着仅两成的几率颠覆了既定的局面。等到陆望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阵营里那么多叛徒,平日里这些人皆是一副忠心耿耿和气生财的模样,好话也说了,贿赂也收了,承诺也给了,关键时候就跟雨后春笋般蹭蹭冒出头,不留情面地倒打一耙。   打得可真疼啊,得亏是他陆望班子众底子厚,应对及时,经得起变数,最后勉强得了个平局。否则横看竖看,怎么都是个身败名裂。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陆望和荣雨棠夫妇俩撕开了摇摇欲坠的和平面具,彻底决裂。为了寻求势力和财力的迅速膨胀,扳倒集团内部的荣氏力量,陆望开始尝试着走一些不正当但便捷有效的地下通道。   深灰色的领带环上脖颈,陆望略微低下点头,让吕英能够踮起脚尖够到他:“那个疯女人没能透露什么,现在知情者都死绝了,白眼狼十个心眼九个都在怀疑我也找不到证据,没撕破脸之前就先晾着他吧。”   “就怕晾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女人天性爱撺掇,何况吕英还巴着陆望这只不倒翁想分一杯羹,那一对母子就成了她心尖上一根毒刺,不除不快。   陆望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斜晲了一眼,冷笑道:“等时机成熟了,你想怎么做都让你放手去做。”   吕英画着淡妆的面上立刻笑靥如花,眼角堆上并不影响整体美观的细纹,她笑得越柔、眼里的杀意越浓,“你还真别说,方法有的是。孟亚虎这次倒是相中了一个人才,难得的居然入了白格的眼,混取了一点信任。人我也见过,时候到了,就让他动手。”   陆望脑海里浮现出那次在裕华山庄见过的青年,沉吟一声:“哦……是姓马吧?这次还跟着一起去了城北。”   “是了,叫马哲,早上孟亚虎就来了电话,说他一早特地把白格昨天晚上的动向汇报了上去。人倒是可靠,可以用。”   “可靠就好。背景务必查得滴水不露,小心驶得万年船。”   穿戴整齐,陆望在落地镜前转了个身,颇为满意,对吕英吩咐道:“对了,这次的纪念日拍卖会还是你负责,荣雨棠那边沟通的时候记得给足面子,她想怎么办都尽量满足。切记不要怠慢了我的夫人。”   夫人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听着简直爱恨交织,吕英眼角抽了抽,恭敬地应下了。   *   黄昏时分,夕阳虽短,却华丽异常,半边天空都呈现出光谱上各种浓淡深浅不一的红,太阳就像煎锅上的一团温暖的黄油,融进了天幕下升腾的热雾中。   徐承渡站在斑马线前,等待长得像一个世纪的红灯过去。他的目的地是马路对面那家两层楼的、名字俗气的破旧小百货城。   “你确定是这里?”他耳朵里塞着蓝牙,低声质疑,“这里看着真的很破!跟描述所说的什么都有的大商场相差有点远啊。你是不是搞错了啊?”   “大哥,我能陪着你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已经很仁至义尽了!你居然还质疑我的业务能力!”那头的苏昆吾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键盘锤得咔咔响,“错不了!林蕙母女之前在这座城市只住过这里,附近也就这一家称得上‘大商场’的地方。”   徐承渡哦了一声,跟着下班高峰期拥挤的人流,脚不沾地地过了斑马线。   进了商场就直奔果蔬生鲜区。环顾四周,发现这里虽然破旧人气倒是挺旺,这时候更是挤满了挑拣瓜果蔬菜的大妈大婶。   他没进里,在商场外溜达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那一排排默默伫立的储物柜前。   抱着双臂深沉地观察了近一分钟,徐承渡摸下巴:“小昆昆啊,超市的储物柜都是直接扫描条形码的吗?”   “绝大多数都是。”苏昆吾顿了一下,“怎么?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难道是我领会错误……”耳机里传来徐承渡不确定的自言自语,“13758不是数字密码,难不成是什么地球经纬度?”   “拜托,林蕙一个初中辍学的妇女,怎么可能设计出经纬度这么有难度的暗号?”苏昆吾崩溃摔鼠标,“她是真疯了啊,就你相信她的话……”   “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啊小年轻。”徐承渡语重心长。   “……”苏昆吾受教,把支离破碎的耐心重新黏回来,也不管偶像他的想法是不是很科幻,竟真的认真探讨起来,“不会是超市储物柜。超市储物柜都是临时存放,每天商场打烊都会有管理员清理所有箱子。林蕙进精神病院两年了,上一次被安慕接回家放风还是半个月前,储物柜存不了那么久。”   “大叔,我来取之前寄存的东西。”苏昆吾刚刚发表完意见,那头就响起了徐承渡反常亲切得让人掉鸡皮疙瘩的声音。   “那里有人工寄存点?”苏昆吾福至心灵,然而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什么时候存的?”柜台后有些上了年纪的管理员大叔扣着眼睛,眼皮也没抬地问。   徐承渡悻悻挠头,“我也不记得了,时间有点长,一直忘了来取。”   管理员漠然抬脸,没好脾气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忘性大的年轻人,对这种理由也司空见惯,倒也没怎么怀疑,直接按部就班地问:“叫什么啊?”   “林蕙。”   大叔刷刷刷翻起手中澄黄色的大本子,结果没找到对应的人名儿,皱巴巴的褶子脸挤成一团,粗着嗓子吼:“没有!是不是记错了啊!”   “大叔您再找一遍?”   “没有就是没有,找第二遍干什么?大爷我年纪大了,眼睛还好使!”   就是怕您眼神儿不好啊……徐承渡腹诽。   “那您再查查苹果?”   “诶?我说你是不是耍我?现在哪里还有人叫苹果?”管理员大叔这才正眼打量起柜台外的人,这一看,噗噗直冒的火气瞬间就没了。   小年轻干净清爽,又笑得大方得体,令人看着就舒坦。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管理员大叔撇撇眼睛嘟囔了一句,低头找苹果。   还真被他找到了。   “苹果,存的时间长了,三十三天,一天五块钱,165。”   徐承渡认命地掏出钱包,给了钱,接过管理员大叔递过来的一张便利贴,“把密码写这上面,我去给你取。”   徐承渡拿了笔,写了13758五个数字。然后看着腿脚不太方便的老大爷从高脚凳上慢慢蹭下去,踱去了里面。   一会儿功夫,就拿着一个文件袋出来了。   徐承渡眼睛一亮,连声道了几个谢。   “还真被你猜对了!我的偶像!”苏昆吾在耳机里激动地大叫,恨不得立马突破空间和距离给对方一个大大的熊抱,“徐哥真是文韬武略见多识广一表人才才思敏捷,天地一大奇才!”   这么不走心的奉承话差点让徐承渡脚底打了个滑,都走到门口了,他又想起来什么似得转身进了超市。   那边苏昆吾还在滔滔不绝叽里呱啦地表达着崇拜之情,徐承渡已经在各个菜摊子之间穿梭游荡,在选胡萝卜还是白萝卜上徘徊不定。   等他逛完一圈,苏昆吾突然安静了下来。   “喂?挂了?”徐承渡掂了掂手里的土豆。   “徐哥。”苏昆吾热情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你说,林蕙是不是没疯?”   “那要看你对疯的定义是什么。”   “她能给出这样清晰的暗号,应该是没疯的吧?”   “或许吧。”徐承渡握着那颗坑坑洼洼一点都不美颜的土豆,眯了眯眼睛,“在我看来,现在对她而言,疯了还是没疯,没多大差异。”   “怎么说?”   “对于一个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母亲来说,什么事情、怎么样,都没差。”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活了?”苏昆吾奇了。   “眼神。直觉。”   徐承渡第一眼看到林蕙的时候就知道,这人彻底死了心断了念。那种空洞到没有任何内容的眼神徐承渡并不陌生,他无数次在死刑犯的眼睛中、在饮弹自尽的末路老大的眼睛中、在倒在血泊中的濒死之人的眼睛中看到过,每一次都让人瞳孔震颤,灵魂发冷。 第56章 升温1   回到公寓,遍寻不见白格身影,徐承渡敲响了书房的门。   隔着门,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进来”,却迟迟听不到脚步声。徐承渡看了看那把电子指纹锁,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按上了大拇指。   “喀啦”一声,门开了。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感谢你对组织和同志的信任?”徐承渡探进来一颗脑袋,对上书桌后飘来的视线。   “组织?什么组织?我只想把你从那个不要命的邪教组织里捞出来,然后扔进地窖锁起来。”白格背靠座椅,正在翻阅手上一本不算薄的资料,这会儿合上了,揉了揉疲劳干涩的眼睛,“事情办完了?”   徐承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那句把国家安全机关比作“邪教”的调侃,只好直接跳过,回答下一个问题。   “林蕙给我们留了一段电话录音。”他在白格对面坐下,把那只市面上随处可见的金属U盘放在桦木桌面上,“里面是安富跟接头人的通话内容,详细讨论了车祸流程安排和报酬金额,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激烈议价环节。通过技术鉴定,没问题的话,这份录音基本可以推翻当年那场事故只是意外的不实推测,重新以蓄意谋杀的名义开展调查。”   白格定定地看着那只U盘,并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情绪波动,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扑过去查听,他只是胸膛轻轻起伏一下,问:“里面,有提到幕后真正的……”   “没有。”徐承渡知道他想弄清楚什么。   闻言,白格略微有些低落。   “虽然没有……但是那个接头人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安富一个没文化没见识的长途货车司机,居然会想到要录音,所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真实嗓音。”徐承渡狭长的丹凤眼里燃烧着点点兴奋,两只手肘撑在扶手上坐直上半身,“我相信你只要听一耳朵,立刻就能辨识出这人是谁。”   “熟人?”   徐承渡故弄玄虚地用眼神做了个请的示意。   白格绷起唇部线条,伸手拿起U盘,插进桌上的银灰色笔记本。   点开后,调到最高音量,第一句话冒出来的当时,他就按下了暂停键,皱了皱眉头,“孟亚虎?”   徐承渡象征性地怕了拍手,点头。   由于孟亚虎天生霸气龅牙,除了影响美观,过于突出的两颗门牙在长期没有矫正的情况下也影响了口腔闭合程度,形成了极富个人特点的、令人过耳不忘的说话发音方式。尤其是那鲜明的爆破音,徐承渡第一次跟孟亚虎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对方要喷自己一脸口水。   “既然是孟亚虎出的面,背后主使八成就是陆望没跑了。”   白格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僵硬的坐姿明显松弛下来。   看他这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徐承渡忍不住出言安慰:“据我推测,你妈……荣夫人她当时应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选择嫁给了陆望,不存在联手一说。”   “你如何推测她当时不知情?”白格反问。   “你傻啊?我不管她是不是心狠手辣到要对自己丈夫下手,但我觉得,她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你忘了,当时你也在车上!她要怎么在这场丧偶意外中保证你的性命安全?就算是黑寡妇,但虎毒还不食子呢。”徐承渡语速极快,突突完了之后,抛出杀手锏,“你是她亲儿子,难道你怀疑她对你的感情?”   面对质问,白格愣了愣神,垂下眸子。   良久,“我从不怀疑她会为我付出一切。”   “这不就……”   “我怕的是,她选错方式,为了保护我与虎谋皮,不择手段。她可能以前不知情,但她现在没理由还蒙在鼓里。我都会想办法查清的事,她不会不知道。”   这话徐承渡无法反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警校经典案例:一个孝子也可能成为抢劫杀人犯,而他的初衷,只是为了弄点钱给父母治病。   “我那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一度以为你的‘死’就是她的杰作。”白格惨笑一声,“你懂这种感觉吗?我爱她,但我从来不信任她,防她如防虎狼。”   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徐承渡敛目心想。   室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两人面对面,低头沉思了不知多久。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一下。”徐承渡率先打破沉默,抬头盯着白格身后那张意识流巨画,“刚刚得到的消息,林蕙在病院里自杀了。”   白格倏地凝眉,“确定是自杀吗?”   “你跟我的第一反应一样。”徐承渡左右活动脖颈,“很遗憾,不是对方动的手。或者说,可能对方想动手,但晚了一步。十分惨烈的阳刚式自杀,直接拿头撞了墙,一击毙命,没人能预见,我们的人就在身边也没能拦下来。”   白格听到一个新颖名词,“阳刚式自杀?”   “就是激烈且致命的自杀方式,用枪或者从高楼跳落,确保死亡成功率,而不是像割腕或吃药这些随时可能被外力终止的方式。”徐承渡解释,“死志是不是够坚定,决定了这些人选择哪种方式。而常见的吞食安眠药,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求救信号。如果一个人吞了五颗安眠药,而他床头柜的药瓶里还有半瓶没动,那我不会称之为自杀,他可能仅仅想用这种方式警告或引起重视。看哪,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类似这种。”   听完这番对自杀的高谈阔论,白格眉头蹙得更深了,“看来你对这方面非常了解,做过不少功课。”   徐承渡眨了眨眼睛,“瞎说的。”   白格深深地看进他眼里,没在里面找到任何可疑的消沉或历史遗留残渣。   话题告一段落,徐承渡伸了个懒腰:“走了,吃饭。”   “我来点外卖?夏果推荐了一家味道还可以的……”白格十分自然地拿起手机,还没按亮就被徐承渡一把夺过去。   一脸踌躇满志:“点什么外卖啊,我买了菜,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说实话,白格是不太想尝试徐承渡开发的徐氏新菜品的,毕竟从外观上,那几盘菜无一例外都散发出诡谲黑暗的旋涡状气息。   “胡萝卜炒白萝卜?”白格凑近,像只好奇的猫,动动鼻翼嗅了两下,判断有毒,果断退却,“阿渡,其实我可以只喝粥的。”   徐承渡把堆成小山的饭碗砰一声砸在他面前,“给我吃米饭!是男人就应该吃饭!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汤汤水水的都把人养得飘起来了,怪不得体弱多病。”   白格看了看自己不算强壮但也跟纤细搭不上边的身板,跟萝卜大眼瞪小眼,“我……”   “不喜欢萝卜?”徐承渡不耐烦地侧目,“那吃牛肉。”   那盘圆白菜炒牛肉丁,不知道是刀工不到家的原因还是随了厨师豪迈爽朗的性格,一块牛肉丁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这……”   “牛肉也不喜欢?”徐承渡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泛白,平复一下呼吸,“喏,土豆总行了吧?”   看着那黏糊糊黑焦焦的焗土豆,白格火急火燎扒了两口饭,彻底闭嘴。   吃到一半,意外地发现这几盘菜除了看上去有些唬人,味道居然还不错,咸淡适宜,除了牛肉比较考验牙口,闭上眼睛不去看,咽下去完全不成问题。   这边白格扬着嘴角吃得专心致志,想在这桌菜里意淫出五星级酒店厨师能带来的愉悦和享受,那边徐承渡欲言又止的眼神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偷偷瞟过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你再这么看我,我会觉得你又重新被我迷倒,魂牵梦萦着想跟我睡觉。”白格突然转过脸,弯起眼睛。   徐承渡自以为偷看得小心翼翼,猛然被抓包,目光跟他猝不及防地对上。   “谁特么想跟你睡觉。”某人清清嗓子,啪一声气势十足地放下银筷,然后又有点发虚地拨弄了一下,把歪斜的筷子摆正,“我就是想问……”   “问什么?”   “那个,客厅……”   白格挑眉,“客厅?”   “监控……”   白格恍然,“哦,放心,录像资料被我销毁了。不会外流的。”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   白格兴致盎然,“怎么?你想再体验一次?热衷于拍摄影像,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   徐承渡觉得这人脑壳里可能只塞了没用的稻草,有用的脑细胞死绝了,索性敞开天窗说出自己的担忧:“我之前不知道这件事,现在看来是个巨大的隐患。你妈既然看过监控,自然对我这张帅脸印象深刻,上次在裕华山庄见面,她没疑心?”   “疑心了啊,当天晚上就给我打电话了。”白格顺口接话。   徐承渡眸子一暗,“怎么说?”   “她警告我让我小心,说你可能是借着这张跟我初恋八成相像的脸刻意接近我,图谋不轨。让我别脑子一热,中了别人圈套而不自知。”白格勾了勾唇角,看也不看地往嘴里送菜。   徐承渡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她没怀疑我就是当年那人?”   “只能说你的死亡证明伪造得太真,把她也蒙混过去了。”一说起这个,白格的神情就委屈起来。   “额,按照她之前的处理手段,你不怕她对我做什么?”徐承渡瞬间脑补出无数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比如男主的母亲拿着巨款诱惑威胁怀了孕的女主离开她儿子……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为什么我自动带入了女主剧本?   白格歪着头看他出神,笑着道:“我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我,你也不是当初那个不堪一击的你,我们都不再是脆弱的、不得不依附于人的高中生。况且,我喜欢的男人现在这么厉害,我还怕什么?”   徐承渡被这没羞没躁的情话噎了一下,在某人柔得化不开的眼神里差点缴械投降,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看也不看地往嘴里塞东西?”   白格绝对不会承认是多看一眼那些菜就会丧失送进嘴的勇气,继续保持无死角的微笑,“因为秀色可餐,看你下饭。”   徐承渡看看他面前那盘几乎见底的菜,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哦,原来你这么喜欢萝卜。我记住了。”   做饭不洗碗,洗碗不做饭,几乎是千古定律。当白格把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的厨房收拾干净,洗手消毒,并喷了芳香剂之后出来,徐承渡已经捏着遥控器抱着抱枕,歪在沙发上睡得酣甜。   不知道是刻意点播还是碰巧,电视里播放的是白格早年拍的一部电影。背景阴暗,主题是人性与犯罪。   客厅的沙发大是大,但是禁不住徐承渡睡姿狂放。白格低着头,默默地看他扭来摆去,一会儿整个上半身悬空额头抵着地面,一会儿又嫌腿太长放不平,直接撂到沙发背。   就这么津津有味地看了有半个小时,终是忍不住弯下腰。   身体悬空的一瞬间,常年的紧急防御机制让上一秒还在梦里的徐承渡陡然清醒。 第57章 升温2   徐承渡打了个盹儿的功夫,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有的时候是荒诞离谱的,它飘在天上,不切实际,充分发挥了极致的想象力,说来引人发笑;但有的时候,梦又是大脑在无意识状态下的记忆重组和再现,这时候它又轻轻落回到地上,成了一本上了锁的隐私记录手册。   但梦就是梦,永远不可能真实反映事件的原貌,或多或少都会以造梦人的意志为转移,或美化或扭曲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说,梦里的徐承渡,现在就觉得眼前的白格帅到人神共愤,天高地远十里八乡只此一家,其他谁也比不上。这样的人还偏偏就被向来运气不济的他给捡到了,简直就像中了彩票,狂喜之下,以至于眼前心里晃来晃去的只有这么一张脸,电影什么的都是比浮云还轻的空气。   “好看吗?”恍惚间,貌似有人在耳边问了一句。   被无数粉红泡泡笼罩的痴汉徐把自己的神智艰难地拉扯回来,抱紧了怀中的抱枕,“什么?”   “电影。”白格剥了一块薄荷绿的硬糖塞进嘴里,用下巴指了指已经结束正在滚动制作名单的电影。   电影是徐承渡跟白格亲自去影像店,一起千挑万选了个把小时租下的,名字非常小清新且不知所云,叫什么《浅蓝单车》。   内容也同样小清新且不知所云,碟片的包装简介上写着:集热血青春、友谊爱情、搞怪爆笑于一体的偶像巨制,十八岁必看特典!   于是刚好过十八岁生日的徐承渡还真就被忽悠了,脑子一热就完全忽视了白格欲言又止的眼神,拿下了它。   现在到了观后感发言阶段。   “唔……”只看了前五分钟就半路溜走,剩下的时间都在魂不守舍觊觎美色的徐承渡犯了难,模棱两可地晃悠起身子,“还行吧,男女主颜值都挺高。”   白格煞有其事地点头,揶揄道:“难得你还抽空瞄了两眼。”   “咳,我没走神。”徐承渡拒不承认三心二意,负隅顽抗,“我看得可认真了。”   “嗯,可认真了。专注地快把我脸皮盯穿了。”白格一边调侃,一边摸摸自己脸,眼里满是促狭,“眼神太热烈,这会儿还烧得慌。”   被发现了!   徐承渡懊恼地把头埋进抱枕,耳尖泛红,没过一会儿又气势汹汹地抬起脸,张牙舞爪地一把搂过白格的腰,粗声恶气道:“看了咋的?我看我自己的男人还犯法了?”   白格被他这副明明羞得涨红了脸,还不忘逞强耍威风的样子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把嘴里的水果硬糖从左边换到右边,凸起一个可爱的小包,“嗯,反正不收你钱,我脸皮也厚,尽管看。”   徐承渡黑线,这话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一抬眼,四目相对,两人又离得极近,十月份的天气已经慢慢转凉,就是这么紧紧搂抱着,也不觉得热。   影像机设置了循环播放,这会儿片尾过去了又重新开始,轻快明丽的背景音再次萦绕在客厅里。   十八岁生日的这天,徐承渡松了口,第一次来白格家。   虽然不曾点破,但冥冥之中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默契地认定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于是从进门开始,徐承渡的心跳就维持在一个异常活跃的状态,那种丝线般缠绕在二人呼吸间的暧昧让他口干舌燥,想入非非,分分钟想化身成狼,扑了白格这只小松鼠。   而这种要命的氛围在白格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刹那,蹭地燃烧至临界点,浅浅的甜腻糖味透过白格的呼吸,钻进鼻腔,依附在粘膜上不遗余力地搔着深处的痒。   妖孽啊妖孽!徐承渡心里的小人撕心裂肺地捧着脸尖叫。   “你看着我的时候都在想什么?”白格欺近了,如水的桃花眼锁住他,徐承渡感到周身原本张开的渔网越收越紧,最终全部聚拢在白格的眸子深处。   “我在想……”徐承渡青涩的喉结上下耸动,目光往下,停在白格晶莹的薄唇上,那上面似乎泛着甜气,“我要等待一个什么样的气氛和时机,才能装作十分自然地,水到渠成地亲到你。”   白格愣了愣,表情复杂,“难道平时你每次亲我,都会先在脑海里详细计划一下在实施吗?不对吧,你明明都是心血来潮,动不动就来啄一下。”   “今天不一样。”徐承渡故作深沉地摇头。   “哪里不一样?”   “今天一旦亲了……会收不了场。”   肯定朝着十八禁的路线狂奔到底。   白格:“……”   “你好像在期待什么?”白格的眉角不可抑制地飞扬起来,他低笑着俯过身,印上徐承渡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厮磨,“今天你是寿星,说出的愿望,我可以适当满足一下。”   等的就是这句话!   徐承渡心里窃喜,一下子扑过去把人压在身下,眸子的火焰熊熊燃烧,“我想……我想……”   我想在你上面!   话刚刚起了个头,就被柔软的唇给强势堵在了喉咙里,徐承渡左右摇摆着头想先把愿望说完,可对方就是摆明了不想给你机会,一手按着后脑勺,一手揪起衣领,狂风过境般席卷扫荡起口腔内所有一切。   甜甜的水果硬糖在推拒间轮回转换,最后被徐承渡咕噜一声咽进了肚子。甜中带酸,是柠檬味儿的。被吻得七荤八素的空档,徐承渡还能抽空咂咂嘴,辨别一下糖的口味。   干柴遇上烈火,天雷勾动地火。   很快,一方压制的吻就成了旗鼓相当的拉锯战,两个人的上下姿势更是不知道轮换了多少遍,只要一方一有松懈的征兆,另一方逮到机会就立马翻身反压。   从沙发上辗转到地上,从地上爬起来又沿着墙摸索到了卧室,最后齐齐摔进了床里。   雄性荷尔蒙在这种斗殴式的激烈拥吻中急速堆积,两个人都被折腾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拉扯间,徐承渡的格纹衬衫衣襟大开,露出胸膛和紧实的小腹,白格的头发则被揉成独具匠心的壮观鸟窝,莫名透出一股凌乱美。   “你……你比我大三个月,就不能让让我吗?”徐承渡深呼吸了两口,红着脸耍起了无赖。   “乖,我就是疼你才不忍心让你受累。”白格眸子一片暗沉,自制力显然处在崩溃边缘,他一口咬上徐承渡的喉结,用力吮吸。   徐承渡浑身一抖,酥麻感直冲大脑前额叶,“啊啊啊,你他妈……”   “嘘——”密密麻麻的吻一路往下,在胸前流连,挑逗起粉嫩的凸起,白格语带威胁,“这个时候爆粗口,我一激动,待会儿可不能保证极致温柔。”   “你个大色魔,害不害臊!”徐承渡曲起膝盖顶了他小腹一下,白格来不及闪避,闷哼一声,顿时弓起腰。   意识到顶了什么不该顶的位置,徐承渡蓦地一僵,默默又把腿缩了回去。   下一秒,白格修长的手就探进裤子,冲破重重阻碍,报复性地握住了徐承渡斗志昂扬的“小金刚”,五指收拢,把控着力道飞快地上下攒动了一下。   从来没受过这种刺激的小小渡瞬间爽翻了天,屁颠屁颠儿地就把这种淋漓快感反馈给了神经中枢,饥渴了十八年的神经中枢立刻做出反应,绷紧全身肌肉,弓背弯腰,蜷缩起手指和脚趾,并应景地发出一声深层次表达了“再来一下”的羞耻呻吟。   等到理智回笼,徐承渡后知后觉捂住自己嘴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格粗重的喘息和刻意压低的笑声响在耳边,性感得一塌糊涂,声音带来的空气振动,化身成为一只只蚂蚁,从耳蜗爬进了骨髓,痒得徐承渡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不够、还要。   偏偏白姓变态在这时候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静静地与他对视,握着小小渡搞起了什么深情对望。   徐承渡心里骂娘的心都有了,难耐地动了动腰,凝视变怒瞪:“干什么?”   “我们彼此分享一个秘密。”白格火热的吻落在眼睫上,烫得徐承渡睫毛轻颤。   “好啊。”徐承渡稀里糊涂地点头,“你先说。”   白格轻叹一口气,“我有一个同性爱人,他的名字叫徐承渡。我很爱他。”   “这算哪门子秘密!唔……”   徐承渡扯着喑哑的嗓子吼了一句,剩下的全部湮灭在白格手上突然爆发的律动中。被炙热有力的掌心包裹,感受到那掌间的纹路和薄茧,一股股电流横冲直撞,一路过关斩将直抵头皮和心脏。徐承渡不由自主一只手揪紧了身下床单,一只手抓住白格的手臂,身体则情不自禁往他身上贴。   感觉迅速累积,离爆发的点越来越近了,徐承渡有点心慌。   “等等等……等一下,”他喘着气,脑袋里一片空白,像只缺氧的鱼,“不要,停停停……”   白格感觉到他身体的敏感变化,胸前和脖子上的潮红越来越明显,像是铺满池塘的缓慢绽放的红莲,热烈而动情。这幅旖旎的景象似乎刺激到了白格的某根神经,他不但没停手,反而发了狠地加速。   “……”   攀登到最高峰,刺眼的光芒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在徐承渡脑中炸开了朵朵绚烂的烟花,他整个人都跟着发轻发颤,飘飘悠悠地如同躺进了柔软的棉花堆。   紧了一阵,身体彻底放松软塌下来,他满足地发出一声嘤咛。   白格看着他微翘的嘴唇,抚摸起他眉上那颗痣,轻笑,“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秘密。”   徐承渡沉浸在漫天烟花中久久回不过神,微张着嘴巴失神地看向说话的人。   白格的鼻尖碰了碰他的,性感的嗓音持续诱骗,“秘密,嗯?”   他其实只是想从徐承渡口里听到爱的表白,没想到得到了意外的答案。   “我左边大腿根儿上有把锁。”   白格:“???”   怕他不信,徐承渡索性拉下裤子,伸手一指,“看,红色的,锁。”   白格如他所愿看了过去,发现还真有:是个红色的胎记。这胎记长得巧,下面是正方形,上面弯弯的一条曲线,就是一把关闭的锁的形状。   白格忍俊不禁,“你连胎记都长得这么有个性。”   “嗯。”徐承渡扬起下巴,丹凤眼慵懒地眯起,脖子上薄薄一层晶莹发亮的汗水,“这个胎记除了我家人,就你知道。怎么样,是不是很荣幸?”   “受宠若惊。”白格顺着他话小心捧着,掌心轻柔得覆上那片大腿的肌肤,揉捏了一阵,慢慢把头凑了过去。   三公分……两公分……   灼热的湿意喷在腿根,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徐承渡悚然一惊,提着裤子腾地蹿起,踩在绵软的床上警戒地连连退出三步。   白格挑起一边眉,深邃的眼睛里无限委屈,水汪汪一片,“我呢?”   徐承渡瞟了一眼他身下的鼓鼓囊囊,浑身毛孔都炸了,抱着自己语无伦次,“你你你……你自力更生一下,我我我……我要上厕所!”   说完拔脚就要溜,白格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把人硬拖了回来,利用体重优势压在了身下。   徐承渡蹬着腿挣扎,“不行,不可以,我拒绝,不对,壮士容我回去再想一想!”   “别动。我就是抱抱你。”白格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充满磁性的声音压着火,“你不愿意,我不强求。”   徐承渡整张脸都苦了下来,皱成一团,闷声闷气道:“你就不能妥协一下吗?”   “不能。”白格果断拒绝,双手不安分地游走在他腰际,呓语般说话,“我耐力好,不急,总会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的。”   年轻的时候还会为了谁上谁下的问题争论不休,真是闲得蛋疼……   徐承渡闭着眼睛勾了勾唇角。从梦中惊醒的刹那,他就意识到是白格把他抱了起来,动了动眼珠,在醒来和装睡之间,他没怎么纠结就选择了后者。   好久没睡床了,真怀念啊。 第58章 升温3   白格打横抱着他,后背和膝盖窝是主要受力点,徐承渡感觉到那两处被白格坚硬的手臂骨骼硌得有点疼。加上悬空带来的不安全感,他一只手本能地想从背后攀上白格的肩膀,然而伸到一半,忽然记起自己还在装死状态,忙不迭地又撤了力道。   于是在白格看来,怀里的人只是被勒得不太舒服,下意识蠕动了一下身体,手还胡乱地揪了揪自己后背的衣服。   好在客厅到卧室的距离并不远,徐承渡并没有煎熬多久,很快就被轻轻柔柔地放在了床上。背部和大腿肌肉蓄着的力量被海绵般的床垫迅速吸收,消散在散发着清新海盐味的被子里。徐承渡无比自然地翻了个身,用脸蹭了蹭蓬松隆起的枕头,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白格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他小腹上,安静地坐在床边。   徐承渡感觉到专注又灼热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来回逡巡,就像一根燃烧着的火柴:虽然保持着安全距离,不会烫到或者烧伤皮肤,但那近在咫尺的小火苗散发出的微弱热量却能被分毫不差地感知和捕捉,甚至无形中被放大。   这种无声的目光凌迟让徐承渡浑身焦灼,濒临缺氧,然而等他忍无可忍地想睁开眼睛,对方却仿佛事先计算好一样,先一步撤离。   随之而来的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关门声、水声。   压迫感顿时消弭,徐承渡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吐出一口不知道在胸腔里憋了多久的二氧化碳。他放松下来,闭着眼睛在床上左拍拍右摸摸,挪到床角,给自己寻了个惬意的姿势,便沉沉地全身心陷进去。   床头的呼吸灯是一种柔和到静谧的蓝光,徐承渡怀疑这光可能具备了什么催眠安神的作用,不然怎么解释这没过两分钟就如同潮水般袭来的困意?   就在周公他老人家抱着他大腿把他往梦里拽的时候,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徐承渡一个激灵,支棱起耳朵。   迟迟没有听到拖鞋刮擦地板的声音,身旁的床却先一步陷进去一大块。   徐承渡推测白格应该是赤着脚爬上了床。   窸窸窣窣一阵细响之后,室内重归宁静,白格均匀的呼吸清清楚楚地响在耳侧。徐承渡在心里默数着,第二十次吸气的同时,他搭在被子外,垂在身侧的右手被冷不丁地触碰了一下。   那一触稍纵即逝,快得徐承渡有些反应不过来,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他马上意识到,那只是白格的试探,因为两秒后,那只带着温暖潮意的手就大胆地覆了上来。   笔直修长的手指缓慢而坚定地挤进徐承渡指间的缝隙,顿了顿,最后掌心贴近,十指相扣。   这实在称不上是什么过分亲密露骨的举动,在他们交往的那些日子里,这个小动作几乎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然而现在,在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里,它却被陡然放大了无数倍,剧烈震撼着徐承渡的心脏和思想,有什么巨大又牢固的东西,顷刻间轰然倒塌。   阵阵酸苦的热气翻涌,从胃里直达眼眶。   徐承渡原以为自己的情感早已麻木,这是每个年近三十的人都会有的感受。我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把最轰轰烈烈、最认真用力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仅仅十七八岁的自己,残忍的是,那偏偏是个最无能脆弱、最幼稚冲动的时期,根本负担不起无所畏惧的所谓爱情。可是当社会阅历和人生百态终于给当年的轻狂少年镀了一层金,终于有了能耐可以去开始并维持一段关系,成熟的我们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情感世界早已贫瘠成了一片绝望的沙地。   这片沙地原本郁郁葱葱,却因为年轻时不加以节制的过度挥霍而丧失了肥力,再也无力支撑起哪怕一株无需什么营养的荆棘。   用句通俗的话说,就是,有些东西,比如爱,总共就那么多,以前大方地全给了,就没了,源头也枯竭了,现在再想挤一点出来,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承渡早就对这种“力不足”习以为常。   现在奇怪的是,那片荒芜了太久的沙地里,现在却探头探脑地冒出了一根青翠欲滴的嫩芽,扭动着纤细的腰身抖落了满身泥尘,跟几米开外惊慌失措、目瞪口呆的徐承渡面面相觑。   就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十指相扣。   真是滑了大稽。   白格的拇指卡在虎口处,遵循着某种节奏轻轻摩挲着,亲切而熟稔,好像他这些年一直这么做着,从未间断过。   然后徐承渡的手被执起,白格把它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另一只手也抚了上来。   柔软的指腹沿着手背上某条诡异的路线来回摩擦,激起一阵痒意。徐承渡不明所以了良久,后知后觉地发现,是右手上那条狰狞的疤痕。   日常的康复训练一直在进行,除了使不上大的力气、雷雨天的刺痛,以及越来越熟练运用的左手,徐承渡几乎已经忘了右手的手筋曾经断过。   人都是健忘的,之所以会有疤痕的存在,就是用来提醒你这里曾经疼过,以后要当心。当然,疤痕还有另一个作用,让看到它的其他人对你曾经经历过的事妄加推测。   所以当徐承渡倏地睁开眼睛,看到白格眼里涌动着的疼惜和暗沉时,并没有多大的意外。   “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惨烈。”他眨了眨清明的眼睛,“现在也不疼。”   白格对他的突然醒来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没有任何被抓包的局促,手也没有松开的迹象,他继续从容地抚摸着。   “你不考虑一下提前退休或干脆辞职?”   徐承渡抬起左手枕在后脑勺下,“我可以申请去做个普通的武警小队长。毕竟我现在是个伤残人员,头儿也不好意思不放人。”   “好,那我也隐退娱乐圈,开个工作室做幕后。”白格凑过脸,薄唇在那道疤痕上飞快地贴了一下,随即松开手。   徐承渡蜷缩起手指,不动声色地把手藏进被子,“为什么?好好的明星不当,当红时期就这么急流勇退?”   白格看了他一眼,“在公众面前越活跃,人气越高,承担的责任就越大,一旦爆出什么惊天绯闻,受到的负面波及也就越大。趁早退隐,是在一步一步为以后做打算,我得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徐承渡垂着眼眸,没发表什么意见。   “现在我手上只有一个平面杂志的拍摄工作,完成这个,白格就会彻底消失在大众眼前。”白格侧着身子,盯着徐承渡的侧脸,自顾自说话,“工作室的筹建已经提上议程,未来会把萧图这个王牌经纪人挖过来,然后签几个有意向的新人。”   徐承渡依旧一言不发。   “等我做好一切准备。”柔和的蓝色光线下,白格的眉眼沉静得不可思议,“我想你会愿意再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徐承渡这次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留给白格一个僵硬的背影。   白格瞪着昏暗的天花板瞪得眼睛都酸了,也没能等到任何回应,一点小小的期待彻底湮灭在沉默中。虽然预料到会被拒绝无数次,仍是不可避免会失落。他悄无声音地叹了口气,按灭了呼吸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嗯”姗姗来迟,屏退黑暗,擦亮了一室火花。   白格呼吸一窒,瞳孔不可抑制地扩张到极限,里面一圈一圈地荡漾开雀跃的波光,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如果他有一条尾巴,不好意思,现在肯定已经翘到了天上。   “阿渡?”压抑着激动的嗓音,他尝试着唤了一句。   没人回答他。   白格嗖地上前,环上徐承渡的腰,胸膛紧紧贴上他的后背,双臂收紧,连人带被子往自己怀里勒了又勒。   徐承渡不客气地一脚踹上他的小腿,“松开,吵死了。”   “哪里吵?”白格把下巴搁在他头顶蹭了蹭,优雅的声线里布满笑意。   “你的心跳!”   *   平静的日子在白格越发忙碌紧凑的工作节奏里一步步向前推移,“白日幻想”工作室按照原计划步上正轨,作为安保队长,白格的频繁外出无疑加重了徐承渡的工作负担。   两个月下来,徐承渡已经完全适应了粉丝隔离防火墙的角色,跟一堆手下一起,用实实在在的肉体承受着迷妹们的疯狂攻势,为主子在任何场所随时随地杀出一条畅通无阻的血路。   十月初,陆荣夫妇俩盛大的纪念日拍卖会终于提上了日程,对于当地的整个上层阶级来说,这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在这一天,陆望和荣雨棠会各自邀请他们的亲信朋友以及合作过的事业伙伴,由于荣氏几十年来不可动摇的地位和名望,以及荣望集团的日益扩张,任何家族都以能被邀请出席拍卖会为荣。拍卖会一年不间隔地连续举行了十七年,久而久之,在这个富贵圈子里甚至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说法:如果你没能收到此拍卖会的邀请函,那么说明你在这个名流圈不被群众认可。   由于拍卖会打着慈善捐款的名义,自然也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各家媒体不遗余力地把它刊登在社会新闻的头版头条,为其造势预热。荣望集团的名字也是因为这种大型活动变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徐承渡刷着新闻,对这种有钱人的玩法表示……叹为观止,一边感叹,他和白格一边都在默默为此做着周详的准备。   为了方便徐承渡的行动和部署,白格难得殷勤地陪着荣雨棠逛了几次名牌店,并在无意中提了两次想把拍卖会改在自家别墅举行的想法。第一次,荣雨棠充耳不闻,第二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听了进去,欣然表示会认真考虑。   有了这个大前提,任何行动得以有条不紊地一步步展开。方位图、安保部署、电力供应系统以及监控范围,在白格的倾力协助下,徐承渡跟着他得以自由出入别墅。紧锣密鼓。张弛有度的探索后,所有必要的数据渐渐明朗。   等拍卖会真的来临的这一天,徐承渡久违地感觉到了热血沸腾。   第59章 升温4   拍卖会横跨商圈、娱乐圈和文化时尚圈,拍卖品多是一些极具收藏意义的奢侈品和古玩字画,也有一些明星私人典藏,买家主体则是闻名商界的著名大亨及公司代表。主办方是荣望集团,今年拍卖会的慈善款项最终将用来购买医疗设施,运向需要医疗援助的偏远山区。   为了带动话题炒高热度,各线自带流量和人气的明星也在受邀之列,出于获取曝光度,以及利用慈善爱心大使之名来增加国民好感度的初衷,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令半个娱乐圈趋之若鹜。   “你是以什么名义出席此次拍卖会的?”徐承渡的肩膀半靠在橱柜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用一种威慑性的眼神晲着那位怎么看都gay里gay气的品牌服装设计师在白格身上摸来摸去。   “当然是助阵明星的身份。”白格宽肩窄腰体格修长,立得笔直,笔挺贴身的条纹西装将他的身材轮廓彰显得分毫毕现。显然是当惯了这种任人摆布的衣架子,所以他没觉得设计师的行为举动有任何不妥。   这家高定男装是白格亲密合作的代言品牌之一,几乎是他出席任何公开场合时的服装首选,一来二去,高级设计师艾斯就跟他混了个脸熟。   “达令,这次慈善夜你拿出了什么拍品?”艾斯走动间,朝白格抛了个媚眼,由于脚下穿着的皮靴是半高跟,所以显得他走姿怪异,像是个撅着屁股的唐老鸭。   达令……这个暧昧的称呼一出口,徐承渡的眉头就挑起老高,几乎跃进发际线。   白格则习以为常,“一辆改装过的哈雷重型机车。”   “嘿,我不知道你还玩机车!”艾斯惊喜地拍了拍他的腰,“真酷!我以为你是那种斯文暖男,没想到还有这么狂野豪放的一面!”   白格从镜子里看向徐承渡,“不,我只是买来放在那儿当纪念品,用来睹物思人。现在用不着了。”   徐承渡专心盯着自己脚尖,像是那里长出了一朵花儿。   对于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艾斯了如指掌,他娴熟地转移了话题,屈起两根手指夹起白格腰际稍显富余的一寸布料,表情哀怨,“达令~~你最近瘦了。”   白格耸肩,笑得一脸歉意,“最近整个人都懒散了,疏于锻炼。”   艾斯左摸摸右抻抻,撑起下巴围着白格转了一圈又一圈,摇头叹气了一阵,最后翘着兰花指替白格解开西装纽扣,“算了算了,本来这套是按照你的尺寸量身定制的,现在尺寸变了,穿着怎么都感觉少了点什么。你脱下来我临时修改一下。”   白格抬起下巴,顺从地任由他解开纽扣。   徐承渡冷眼看着,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咯吱作响。   “里面的衬衫也脱了吧,换个深一点的色系。”艾斯接过西装,挺翘的屁股一扭,转过身去后面的橱柜挑选别的衬衫。   这里是专为贵宾设立的私人更衣间,闻言,白格旁若无人地就掀起了衬衫,解了最上面两颗纽扣就直接当套头衫撩了起来,刹那间,澎湃的荷尔蒙就如同猝不及防的暴雨,迎头浇了下来。   瘦削紧致的腰线,白皙莹润的皮肤,张弛有力的背部肌肉随着脱衣的动作被牵扯出情色的弧度,露出漂亮精致的肩胛骨,再往下,腰际有两块明显凹陷下去的腰窝,跟隐没在裤子里的臀线相交。   嘎嘣一声,徐承渡的后槽牙把坚硬的棒棒糖彻底咬得粉碎。   “哎呀呀,这身材真好啊!我都快眼红死了。”艾斯拿着一件黑色衬衫慢条斯理地踱过来,眼里放射出艳羡的精光,仔细分辨一下,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里居然还有一点羞涩的意思。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白格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眩晕捧脸,“生气!为什么我每天泡在健身房还是一只白斩鸡……啊啊啊啊!你干什么?!”   轻声细语夸得好好儿的,突然传来艾斯暴露本性的粗犷吼叫,白格抖落着刚接过来衬衫,惊讶转头。   只见瘦弱的艾斯双腿交叠,挺胸抬屁股,以一个妖娆且高难度的姿势扭曲着身体,纤细的眉毛几乎拧成中国结,水汪汪的眼睛拼命向白格发送着求救信号。而他那柔弱无骨的手腕则被徐承渡掐着,朝下弯曲起一个紧绷的弧度,那种略显反常的角度似乎只要再施加一点点力气,那只腕骨就会跟小臂骨咔嚓分离。   “阿渡?”白格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有点懵。   艾斯皱着一张白净的脸,大呼小叫起来,“达令啊!这人是谁??好凶残好暴力,把人家弄疼了啦!”   “你叫谁达令?”徐承渡嘴里的棒棒糖只剩下一根白色小棒,随着他说话上下摇晃,但是这并不影响他那骇人冰冷的目光把艾斯整个儿冻住,“还有,试衣服就试衣服,少动手动脚。”   艾斯泫然欲泣,委屈地看向白格,“达……白先生,能不能让这位保镖先生先松手?我是个崇尚世界和平的有话好说主义者。”   白格立刻反应过来徐承渡发怒的点,他是觉得艾斯咸猪手了。然而娱乐圈里,这根本算不得什么,那些走秀的模特,不论男女,在后场甚至连内衣都不穿,在设计师眼里,他们充其量只是个行走的衣架罢了。然而徐承渡是个圈外人,他不理解这些。   白格哭笑不得,连忙套上衬衫,把徐承渡拉开,别到身后,朝艾斯解释:“抱歉,这是我家的贴身保镖,防范意识太强。”   艾斯扭了扭酸疼的手腕,扁扁嘴,“敬业是好事,太过了就有点……”   一句话没说完,徐承渡眼睛一眯瞟过来一记锐利的眼刀,艾斯秒怂,立马改口:“白先生有这样一位武力值爆表的专业人士在身边,以后出门真是可以放一万个心了呢!”   “确实很放心。”白格弯起桃花眼,低头一直把衬衫的扣子系到风纪扣,遮得严严实实。   接下来,有这么一员猛将在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艾斯收腹夹腿,尽全力地收起自己那股由内而外不自觉的撩男气质,眼观鼻鼻观心,忍住揩油的冲动,充分发扬了设计师严谨认真的专业素养,帮白格挑选好了合身的西装礼服。   舍弃了原先那件俏皮的条纹秋季新款,转而尝试了温和优雅的银灰色。那种银灰色近乎米白,在萧索的秋天有种格外温暖的意味,艾斯说很符合白格给人的感觉。白格的腰线比一般人偏高,所以在同等身高的男性里,他的腿就显得特别长,长且笔直。同色的西装裤底下露出一截脚踝,在视觉上更营造出一种竹子般挺拔俊秀之感。   西装剪裁得体,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花纹,为了搭配效果,艾斯东奔西走找来一木架琳琅满目的各式领带。一条一条地放在白格领口处比划,不耐其烦。   眼看着时间快来不及了,白格转过身,“阿渡,你觉得哪个好看?”   徐承渡抱着手机玩游戏,百忙之中抬起眼皮匆匆瞄了一眼,“那根灰色带斜杠条纹的。”   “好,听你的。”   白格爽快地抽出,就往自己脖子上系。   艾斯望向徐承渡,眼中闪过赞赏之色,那就是他在百般权衡后最终决定定下的那条领带!这么一想,连带着看向白格的目光越发崇拜,影帝就是影帝,身边连个小保安审美段位都这么高!   护着白格出了店门坐上车,一路开出几公里后,徐承渡胸腔里淤积的不爽之感才略微减轻。   “怎么了?你今天好像特别暴躁。”白格此刻的好心情完全写在脸上,眉眼飞扬,几乎乐开了花,“刚刚在店里,艾斯没有恶意。”   “不好意思,戒烟期间,这叫尼古丁戒断综合症。”徐承渡这会儿嘴里又换了一支青柠味儿的棒棒糖,“具体表现为易怒、心烦、焦虑,以及看到到处聊骚的基佬就不爽。”   白格的肩膀轻轻颤动起来,“嗯,应该再加上一条,容易打翻醋坛子。”   徐承渡:“……醋你妹。”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除了你,我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看到我的肉体。”白格宠溺地伸手摸上他的头,揉了揉,一副我明白我了解我都懂的欠揍表情。   徐承渡一偏头,炸了毛:“……说了是因为戒烟!烟!尼古丁上瘾懂不懂!”   *   陆家别墅依湖而建,湖是市内难得的天然湖,叫银星湖。整个湖边总共就三栋别墅遥遥相望,每一栋里都住着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   拍卖会在湖边露天举行,遥遥望去,一片星光璀璨,热闹非凡。   红色跑车安稳地停在了广阔的停车坪,立刻就有训练有素的保安前来打开车门,迎接贵宾,把人引向指定地点。   由于活动是半开放的露天模式,安保人员前所未有地密集,几乎走两步就能看到统一的黑色制服白手套。   走到拍卖会现场,尽管是夜晚,却亮如白昼。   缠绕着藤蔓和灯带的原生态木桩在草坪上圈出一块大型场地,架起的灯光设备明亮得能让人看清对面明星连衣裙上的细碎暗纹。场地内,圆形的拍卖品展示台被搭建在正中央,展台可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旋转,以便让坐在四周的所有人能看清拍卖品的全貌。除了展示台,剩下的就全是铺着纯白桌布的圆桌,桌上摆着新鲜的花束和精致的糕点,座位上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盛装出席的宾客。   入口处,身穿天青色礼服长裙的女士朝白格亲切招手。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阿渡,你别吃棒棒糖了,我总是控制不住想入非非。   徐承渡:那你倒是让我抽烟啊!非要拉着我一起戒!   白格:哦……那你还是叼着吧,只要别舔。   徐承渡(舔,花式舔,邪魅舔,纯情舔。)   白格:……来,我给你换个东西舔。 第60章 升温5   白格并未做任何停顿,直直朝她走去,张开双臂奉上一个称得上热情的拥抱,“您今天看起来状态很好。”   女士戴着黑色天鹅绒手套的双手自然地环了上来,轻抚白格的脊背,面上的笑容也称得上热情,“我的大明星也一如既往的挺拔帅气。”   徐承渡始终在白格身后两步开外牢牢缀着,抬起头的瞬间,和荣雨棠递过来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那目光里还含着水波般的温和笑意,徐承渡却觉得初秋湖面上的寒气已经提前漫散开,从他的头顶灌进了身体。   匆匆一瞥,一触即分。   徐承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一眼,他接收到的讯息已经清晰无误地包括了细致挑剔的打量、居高临下的威慑、以及盛气凌人的警告。   比起那些一上来就用钱打发儿子情人的愚蠢母亲,荣雨棠显然高明得多,先是不动声色,继而全方位一步步施压,徐承渡推测,下一步估计就是暗地里面谈了。   强势清冷的气场刹那间如潮水般铺开,现在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母子俩亲切又不失客套地寒暄了两句,面对面站了一会儿,纷至沓来的宾客就强行分散了荣雨棠的注意力。   另一边,陆望拄着手杖,正在跟生意伙伴热烈议论着什么,白格感受到他的视线,朝他恭敬颔首,陆望点点头算作回应。   所有的安保人员只能在外围控场,不得进里,徐承渡于是在门口驻足。   刚想趁着现场衣香鬓影,安保应接不暇的空档,好轻轻松松地混进夜幕,脚跟才刚刚一转,手肘就被一把捉住,徐承渡莫名其妙回头,压低了嗓音:“怎么了?”   背后的灯光被身体遮挡,白格的面孔隐在阴影里,晦暗不明,徐承渡迎着光,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一双幽亮深邃的眼睛。   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徐承渡轻呼一口气,无言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僵持了近一分钟,勒着自己手肘的力道慢慢减轻,直至彻底松开。   “早去早回。”耳边传来郑重的四个字,音量控制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范围,但每个字的尾音都被咬得极重。   徐承渡胡乱地应了一声,被恶犬追赶似得匆匆迈开长腿,退出光圈,隐进了黑暗。   按下耳蜗里的无线通讯设备,苏昆吾的声音无缝衔接进来:“到哪里了?”   “正在接近别墅。”徐承渡神色从容,甚至时不时朝周围巡视组的保安同僚微笑点头,同样款式的黑色西装和白手套让他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境,身份成了他此刻最好的掩护。   陆望的别墅离拍卖会举办场所只隔了短短五百米,别墅的一楼大厅以及庭院面向宾客开放,以提供修整小憩的场所,楼梯及一楼以上的房间全面封锁,有门神一样的专员专门看守。从进入别墅大门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严密的监控范围。   而徐承渡的目的地,就是位于二楼走廊尽头的书房。   “从我拉下电闸破坏电路到他们启动紧急备用电源,前后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内你要进入二楼,打开书房门锁,并且拿到资料,再从二楼顺利返回……徐哥,你确定可以吗?”苏昆吾有点头皮发紧,连带着声带都绷得像根弦,“从之前的试验数据来看,也只是勉强赶得及,这里面还没算上你在书房寻找资料的时间,陆望怎么也不可能直接把罪证大摇大摆地搁在桌上等你去拿吧?这一找,时间就又被无限延长了……”   徐承渡避开大门口的两个摄像头,在刚刚走过去的黑衣保镖身后轻身一跃,轻而易举地翻越铁栅栏进了里,就像一只机警敏捷的黑猫,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了侧方庭院。   眼下这个点,宾客们要么还没到,要么就都聚集在拍卖会现场进行友好的私人会晤,所有安保人力都被最大限度地调往现场维持秩序,保护拍卖品的安全。跟预期相比,别墅这里则显得空荡许多。   据白格所说,这栋别墅里,除了每个房间里保证了相对的隐私,其他任何角落都在监控范围,包括大厅、走廊、楼梯以及阳台,甚至庭院里那棵槐树上都架着摄像头。   徐承渡小心翼翼地在监控死角里一步步挪动,终于到达预定地点,四周张望一番,双手一撑,翻身进了一楼洗手间。   进入别墅,第一步完成。   苏昆吾大大地喘了口气,赞叹道:“徐哥好身手。”   “你要是技术到家,能直接把这里的监控都黑了,我就不必展露身手了。”徐承渡把洗手间的门打开一条细缝,露出一只眼睛,向外瞅去。   洗手间就在楼梯口的右侧五步远,楼梯口两个保镖,别墅正门两个保镖,加上场内一刻没停走动巡视的两个,一共六个。   苏昆吾委屈地砸吧嘴,“监控不是想黑就能黑的徐哥,如果连了外网就能,也就是说只要摄像头连接了计算机然后用硬盘录像机存储,这样我就能进入内网并绕过报警系统实现远程入侵。问题是,他妈的这座别墅里的摄像头都进行了物理隔离,用的是最老式但也最安全的录像带!一个再高深的黑客,也不可能在另一个城市把两个物理隔离的线搭上,你懂吗?!”   说着说着,苏昆吾就咬牙切齿起来,徐承渡听到砰砰响地砸键盘的声音。刚刚云里雾里听了一通,他做了总结:“简而言之,对于你们而言,只要没网,就跟我全身瘫痪一样。”   苏昆吾:“……”不得不承认,他家偶像有时候说话真犀利,一针见血。   这时,无线电里突然传来一声突兀且短促的“嘶”声。苏昆吾立刻敛气屏息,用手捏住话筒不再吭声,他竖起耳朵仔细感知,耳机里传来徐承渡均匀的呼吸声。   刚想询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哗啦啦的放水声就清晰地传了过来,听这动静和强度,该人的身体素质应该不错,起码泌尿系统没什么大问题。   ……   洗手间里来了人!   苏昆吾的小心脏抖了三抖,迫切想知道徐承渡藏在了什么位置,有没有危险,会不会被发现。   像是知道他的担忧,徐承渡抬起手指,在耳机上敲了三下。   两长一短,没事!   洗手间里,徐承渡紧紧盯着那位距离他不过三步之远的不速之客,对方人高马大,体型健硕,身高目测一米九朝上走。而徐承渡现在就在淋浴的毛玻璃后面,尽管有半开的浴帘遮挡,但他的黑影倒映在白色浴帘上分外显眼,被发现也就是一个有意识扭头的事情。   他得先发制人。   抽水马桶被按下,旋涡状的水流被高速回抽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有了背景音辅助,徐承渡蹭地蹿了出来。那人敏锐的身体直觉似乎察觉到有危险逼近,裤子拉链拉到一半就急忙转身,然而肩膀刚刚扭过来一半,一只手就迅疾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堵住了他张嘴想通过无线电呼叫伙伴的下意识举动,于是他举起双手狠狠地掰扯起那只箍住他头的手臂,同时弓起身子朝身后的墙砸去。   徐承渡在身高上没有优势,对方弯下腰的同时差点把他的双脚带离地面,他一只脚蹬向墙,利用反作用力一膝盖顶上那人的腰。   对方明显吃痛,动作一滞,紧接着后颈就被狠狠地截了一手刀,眼前顿时一黑。   全程没有任何声音高出抽水马桶抽水的分贝。   徐承渡托住怀里渐软的身体,把暂时昏迷过去的人缓慢地放进浴缸,拉上浴帘,同时轻声开口:“苏昆吾,我数到三,你就断电。”   苏昆吾咬着手指,胆战心惊地听着那头一系列身体对抗的闷响,咽了口唾沫,“好。”   “一,二……”   呲啦一声不小的动静,整栋别墅顿时陷入了黑暗。   徐承渡只手放在门把手上,满脸黑线:“……我还没数到三,心跳不是这么玩儿的老弟!”   苏昆吾充满歉意的声音歇斯底里地传来:“啊啊啊啊,你还没数到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可能是自己顺着节奏脑补出了三。”   徐承渡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调动起全身细胞,迅速适应了微弱的光线,外面响起繁杂的脚步声和对话声,晃来晃去的手电筒光线时不时就扫过来。   “怎么回事儿?停电了?”   “前两天就发生过,看来电力系统不太稳定啊。”   “快,打电话确认一下备用电源什么时候能供上,你们两个,对,就是你们两个,瞎逛什么逛!给我从门口回来!守住楼梯口,一只苍蝇都别放上去。”某个类似管理者的人气势十足地镇住了混乱的场子,“都待在原来的位置别动!这个时间点停了电,谁知道是不是巧合?今天晚上屋子里少了要是什么东西,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闻此恐吓,那两个守楼梯的保镖连忙小跑着回来了,站定了就再不敢乱动。   但是就在出其不意的断电之后,所有人自乱阵脚忙着大惊小怪的两分钟内,一个黑影已经拼出了此生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鬼魅一般拎着皮鞋,三两下就轻快地蹿上了一楼至二楼的拐角处。   “谁!”守在楼梯口的一位仁兄突然觉得颈后飘过一阵阴风,他猛地抬头,瞪着眼睛看向头顶黑洞洞的楼梯。   “怎么了?”旁边的伙伴跟着他,也狐疑地抬起头。   两个人齐齐仰头看了一阵,没听见什么动静。   “没什么,天凉,风有点大。”   “……”   “你们两个,我来看着楼梯口,你们去二楼看看。”这时,那位管理者打完电话从门口进来,吩咐道。   那两人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转了转手电筒,抬脚朝楼上摸索过去。   就在他们交接的空档,徐承渡已经踮着脚,猫着腰,迅速穿越木质走廊,来到尽头的那个房间。   银质门把手上泛着冷光,戴着白手套的左手轻轻按了下去,一声闷响,意料之中地遇到了阻力。   “锁着的?什么类型的锁?”苏昆吾的声音里染上焦急,“还剩五分钟。”   徐承渡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根回形针,掰扯两下蹲了下来,把铁丝往锁眼里插,边鼓捣边嘟囔:“感谢上帝,陆望到底老了,跟白格这种年轻人不一样,没用什么指纹、人脸识别、瞳孔识别这些高科技电子门锁。只要是机械锁,万变不离其宗。不是我吹,就算是保险柜的锁,我也能在不破坏锁芯的情况下撬开。”   “还有三分钟。”苏昆吾沉着嗓子兢兢业业地当起了倒计时钟表,还是那种带警示音效的。   越急越出错,徐承渡索性把无线电从耳道里掏出来,深吸一口气。把心跳压制到最慢,集中注意力,摒除杂念,全身心地感受起锁芯的排列组合,锁柱、弹子、弹簧……   咔哒一声轻响,如释重负。   这时,一束手电筒的光束直直地从面前的暗红房门上扫过。   “诶?那边是不是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嚼着小手帕,变成一座望夫石。 第61章 升温6   “哪里?”他的同伴闻言,立刻紧张地转过身来,同时把手摸向腰际,那里悬挂着公司统一配置的三十万伏高压电棍,能在三秒内妥妥儿地放倒一个成年男子,使其抽搐着全身丧失行动能力。   手电筒的强光穿透长长的走廊,上下左右晃了一圈,除了紧闭的房门,古典的扶手,就是纤尘不染光可鉴人的地板。   “咦?难不成是我眼花了?刚刚我真的看到一个影子闪过去。”那人捂着发凉的脖子,瞪着惊恐的眼睛谨慎四顾。   他的同伴被弄得疑神疑鬼,心跳骤然加速,握着电棍的掌心渗出冷汗,说话都结巴起来:“影影影……影子?人影还是鬼影?”   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两个人皆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走廊尽头的那扇暗红色房门,越看越觉得脚底、后背凉意四起。   这时,身边爆发出响亮的笑声,肩膀被猛拍了一下:“哈哈哈哈哈,王六说的没错,你小子真的怕鬼!”   瞬间反应过来被耍了,同伴拉下脸色,恼羞成怒:“……你他妈这个时候开玩笑,是不是有病?”   话音刚落,啪啪啪一阵乱响,别墅里的灯光再次亮起。备用电源这次切换救场得非常及时,比之前那次快了几分钟。   几乎绷断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捉弄得逞的那位还在自顾自嘲笑,好在被捉弄的那个不是个心大的,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关了手电筒,“神经病,别笑了,仔细着点转一圈,好好检查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人混进来了。”   说完,他带头在走廊上来回走了两三趟,确保走廊两边原先锁好的房门没有撬开的迹象,那些没上锁的空置房间也里里外外认真搜查了一番,做完这些,才满脑门官司地下了楼。   在最后一秒惊险万分地开了锁闪进书房的徐承渡,一动不动地半张脸紧贴着门凝神谛听,一只手牢牢握着门把手。方才开锁的时候,一时情急,锁芯被破坏了,无法反锁,为了不被发现,他只能隔着门人工压着把手跟门外检查门锁情况的保安互相逐力,好在那位仁兄没有使用蛮力,拧了两下没拧动就果断撤了手。徐承渡全程蓄着十二分力道,随时准备一被发现就迅速出手直击要害,直到说话声和脚步声渐远,才解除应激状态,额头抵着门板长舒了一口气。   把耳机重新塞回去,里面立马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徐哥徐哥,备用电源提前启动了,来电了!监控重新运作,你现在被困在书房了,快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啊!”   徐承渡转身,书房里原本就没开灯,现在仍是一片黑暗,他拿出一把迷你金属小电筒,拧亮。   “别急,先找东西。”他轻声安抚了一下那头几乎失控暴走的小同志,把小电筒叼在嘴里,腾出双手开始探索起这片充满秘密的未知领域。   *   拍卖会现场,主持人一段热情洋溢但座下宾客并不买账的冗长开场白后,是陆望夫妇精炼简短的致谢词,尽管寥寥几句,却收获了全场春雷般躁动的掌声。美女主持也算是个咖位不算小的主持界新秀,被人捧惯了,没想到底下的人这么不给面子,精致的小脸一红,略显仓促地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   遵循抛砖引玉的惯例,人气最高的重点拍卖品都在中间出场,价值非凡但有价无市的藏品往往都在最后压轴,开头的几件小玩意儿就起个暖场预热的效用,所以拍卖品刚开始的前一刻钟,真正的买家都兴致缺缺。只有那些为了蹭热度而来,但手上实在没什么钱的小明星才会在这个环节表现得异常活跃。   白格的哈雷重型机车排在第五名竞拍,起拍价58万。由于哈雷戴维森这个品牌在机车史上发烧地位,再加上白格的这辆是全球超限量纪念款,传奇蓝牛仔斜纹车漆配上深色处理,营造出复古和现代混搭的酷炫风格,收藏价值远远大于实用价值。一时间在现场掀起了一小轮年轻人之间的竞相举牌热潮。   拍卖会最外围的一个低调圆桌上,白格背靠座椅,双腿交叠,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上,眯着眼睛盯着展示台上那辆缓慢旋转的机车。   两天之前,这辆机车就从车库里被抬出来运上货车,徐承渡全程目送,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羡慕之色,被白格轻易捕捉。由于拍卖品一早就被拟定上交并公开,且临时无法更改,所以……   “一百五十万。”   音量不大,温润且略带慵懒,意外的好听,在满场此起彼伏的叫价声中脱颖而出。   上一秒竞拍价格还在九十万以五万的均衡速度慢慢累加,一下子飚到了一百五十万,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23号,23号竞拍者出价一百五十万。”拍卖师拿着话筒,声音洪亮如钟,“还有有意向的买家加价吗?”   现场一阵寂静后,陷入了小声的议论纷纷。   23号竞拍者就是这件拍卖品的主人白格啊!这是个什么新鲜的玩法?自己用成倍的价格买回自己的东西,这人莫不是吃错了什么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看不懂这世界?   众人皆在风中凌乱,议论中心的白格却始终老神在在,对四面八方投来的询问目光回以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   面对这种于漩涡中心岿然不动的淡然神色,人们恍然大悟,不由景仰:人家这才是真心实意来慈善捐款的!没什么想买的就索性买自己的,说什么也要把善款捐出去!   这善意在初秋的夜晚闪闪发光,璀璨夺目,那些原本对这辆机车无比钟情的机车发烧友也不好意思再哄抬价格,纷纷闭嘴收心。   *   “徐哥,你找到什么了没有?”苏昆吾一边飞快地敲打着键盘,跟上级邓曼汇报任务情况,声情并茂地阐述着眼下遇到的难题,并试图请求来支援,一边问貌似还在到处翻找的徐承渡。   “电脑手机你都黑过一遍了?”徐承渡蹲在书桌底下左敲敲右打打。   “这不是早就黑过了吗?不用等我,上一个技术要员就已经黑过几遍了,什么都没查到。我把陆望家里的、公司的,一切联了网的电子设备都彻头彻尾清查了一遍。只能说,他这保密工作做得还真挺到家的,反侦察意识比我们这些专业的还厉害。”   “这就奇了怪了。”徐承渡解开黑色西装的纽扣,拿出别在衬衫胸口口袋上的一只圆珠笔,这只笔从外表上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是它里面却装着一个小型的无线窃听器,还有一只续航能力长达一个月的微电池。他转了转笔,问:“你知道贩毒组织不可避免的死结是什么吗?”   苏昆吾条件反射般问:“什么?”   “跟其他的犯罪团伙不一样,一个贩毒组织的头目,因为交易品的暴利和高危险性,他必须把货源和仓库掌握在自己手上。渠道可以分发,但是这两个必须得亲自来,因为一旦货源和仓库被手下第三者知道,要么就是被以下犯上要么就是被泄露,最后结果都是个死。这也就是为什么,一旦有大生意,头目要亲自出面才能吃下来,因为别人无从代替。”徐承渡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积尘最多的书,瞄了一眼烫金硬质封面上那歪歪扭扭的书名,推测出这是阿拉伯文。   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有钱人喜欢用知识来装饰房间,却从来不会真正把知识放到脑子里。   “所以说,陆望一定直接掌控着货源和仓库,也一定有手段直接下达命令。”苏昆吾分析道,“既然不借助通讯设备,那肯定是通过碰面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可是陆望身边的人我们能查的也都查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不知道,可能是掩盖的手法过于高明。”徐承渡用小刀在书里抠出一个长条的空隙,把圆珠笔塞了进去,再把书放回到原位。   抽屉、书架、文件夹,任何有可能夹藏书面资料的地方都搜过一遍后,他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书桌底下的一只灰色废纸篓。   纸篓里有一些被切得细碎齐整的长条碎纸,显然是从碎纸机上撤下来还没来得及清理的,他歪着头想了想,干脆把整个垃圾袋拿出来,团成一团塞进了怀里,塞了一半觉得不妥当,直接塞进西装裤再用皮带束好。   “徐哥,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苏昆吾的声音一秒变凝重,“你得赶紧离开了,这个地方逗留不得。你忘了,楼下洗手间还有一个被你撂倒的保安,他的同伴很快就会意识到身边少了一个人。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到处寻找了。”   “嗯,是该走了。”徐承渡不再恋战,把纸篓放回原位,站了起来。   “怎么走?”苏昆吾扯着头发,嗓子因为着急上火而嘶哑,“外面都是监控,监控后面都坐着人时时刻刻地盯着,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刻就会拉响警报。到时候整个别墅里的保镖打手会第一时间封锁所有出入口,来个关门打狗……”   “谁是狗?”   “对不起,如果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徐承渡:“……你就不能想个好一点的、积极点的、不是贬义的成语吗?”   “抱歉,我是理科生。”   “不,这跟偏文偏理没关系,我感受到了来自自家搭档的嫌弃和漠视。”   苏昆吾顿时想把自己舌头咬断:“不不不,徐哥您是我的偶像,是我人生的导师,前进的目标,事业上的指路明灯!”   对方表示不想听他解释,长时间没有回答。   “不是还有窗户吗?”   过了一会儿,徐承渡总算有了动静,他踱到窗边,往外探视。   月光下,一片水波粼粼,宽阔的湖面泛着晶莹的碎光。   “这栋别墅临湖而建,有三分之一的地基在湖里,所以背面打开窗户就是湖。但是你如果以为这一面在湖里比较安全就没有监控的话,就太天真了……恕我直言,你现在只要把头再探出去一点,就会被窗顶的摄像头拍到。”苏昆吾立马意识到他的意图,一点点分析着可行性,“所以从窗户直接跳湖及其不安全,成功率微乎其微,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逮住上下楼层的摄像头交错扫过的那两秒空隙,在监控死角里一鼓作气跃出去。两秒,有且仅有短短两秒。抓住了就逃出生天,抓不住就……就等待救援。”   徐承渡爽快地一口答应,“好,就这么决定了。”   苏昆吾:“……友情提示,二楼到湖面的垂直距离近四米,你被监控捕捉到的几率高达99.9%,落水时的水花声太大引起他人注意的几率无法估计。”   徐承渡穿好皮鞋,隐在窗帘中观察着墙上摄像头的扫动范围,在心里暗暗计算着那两秒的扇形盲区所在的精确位置。   “其实,我比较担心的是,跳进湖里之后,我要游多久才能游到对岸,并且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要怎么非常自然地从湖里钻出来。”他盯着自己有些发颤的右手默默叹了口气,耸耸肩,“要是不幸被湖边巡视的保安发现了,总不能说我看见湖就觉得异常亲切,想跟它亲密接触一下,所以就穿着衣服下了水吧?”   苏昆吾表示这的确也是个难题,要知道,整个湖岸线每隔一段距离就站一个安保人员,沿途还安排了走动巡视的,好好一个湖硬生生成了个密室封锁的状态。但眼下情况紧急,实在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他真诚建议:“徐哥,不如你先把自己从书房里弄出去,解了燃眉之急再见机行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那些人都瞎了,没一个能看见你这隐藏在夜幕下的正义使者独行侠。”   徐承渡一条腿迈出去又缩了回来,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皎洁半弦月,又低头看了看满窗台的银色光辉。心想:隐藏在夜幕下?我怎么看都觉得今晚光线特别充足,不宜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我是个二傻子,有钱没地方花的二傻子。 第62章 升温7   拍卖会迭迭推进到高潮,正在竞拍的藏品是陆望拿出的一尊半身人物石膏雕像。雕像保存得完好无损,线条流畅,色泽自然。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精壮男人痛苦地仰着头,近乎极限地张大了嘴巴,正在无声嘶吼,狰狞的面容和紧绷的肌肉纹理爆发出力量感。作品的名字贴合内容,叫《呐喊》,出自一名现已过世的当代着名瑞士雕塑大师之手。   藏品通常都因为创造者的与世长辞而显得弥足珍贵,绝无仅有所以价值暴涨。在场的商界大亨们,无论是想砸点钱给陆望捧个场以,谋求伙伴关系长远发展的,还是真心实意有点艺术追求看上了这件藏品的,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拍卖师一报出底价,这些人便争先恐后地举牌叫价,唯恐被他人抢了风头。常年混迹叱咤于名利场的人精们,个个都不是恬淡大度之辈,平日里就在明里暗里角力攀比,现在逮到个绝佳场合,既能高调炫富比拼财力,又能博得一个慈善企业家的名声,一举两得,全都卯足了劲儿。拍卖会现场一时间剑拔弩张,气场全开,热闹非凡。   这是商人富贾之间的名利战争,白格些充其量只是来装点门面的艺人们无从插话,于是纷纷聚集到一起,热络地招呼攀谈起来。   此次拍卖会之所以别出心裁选在露天举行,一方面是为了以新颖的形式博出位吸引眼球,一方面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允许宾客们在场地内自由活动。不必遵循一开始出于秩序考虑提前安排好的座位,这些来自不同行业的竞拍者们随时随地可以离席走动,和熟人朋友进行舒适的聊天会晤。   白格刚刚结束和一位演艺圈后辈针对参演电影和电视剧孰优孰劣的深刻讨论,眼看着另一位圈内同僚也有走过来加入话题的趋势,连忙端起手边香槟,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起身往别处走去。   正如以前那本八卦杂志所言,白格在圈内确实没什么朋友,反而是隔壁桌那几个富二代,他倒是熟得很。不过现在泾渭分明,谁都没有上前搭讪的意思。以前与你勾肩搭背,不过是因为荣望集团继承人的身份,现在你一声不吭地自动退出了,而且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自然也别指望这些人会在你身上多花一点心思。   几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白格举杯邀了邀,略作寒暄。   那人进行得还顺利吗?转过身时,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皱起眉头,颇有些心不在焉。比预计花费的时间延长了不少……不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吧?该死的,他就不应该让他去,当初第一次听闻这个计划的时候他就觉得太过冒险激进,不可控因素太多,一着不慎随时都可能身处险境。他坚持过,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和摸索,徐承渡竟然温水煮青蛙一般,成功让他一步步妥协了……   展台上传来一锤定音的声效,有人成功拍下了那座《呐喊》。右眼皮在这时候不合时宜地跳了跳,如果不是跟徐承渡约定好一起戒烟的话,白格现在烦躁得能点根烟,而不是一点一点用皮鞋碾着脚底下的青草屑。   周围的声音越发嘈杂,白格心下烦乱,信着脚下越走越偏,一直来到湖边。   整个拍卖会现场其实就是湖边草地被圈出来的一块,三面环着木桩,一面临湖,风景清新别致。此刻晚风拂过银星湖,月光跟灯光交相辉映,脚下的湖水在白天碧绿澄澈,此刻却是幽黑一片,许是表面那层波动的碎光太过耀眼,才显得底下的湖水越发暗沉,深不见底。   摇了摇手中郁金花形的收口高脚杯,浅黄色的香槟酒液沿着杯壁荡出一圈涟漪,在光的折射下溢出光彩,白格轻轻啜了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面发呆,似乎水底有什么隐藏的喀纳斯水怪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力。   一切都很正常。   徐徐的初秋微风,平静的湖面,相谈甚欢一派和谐的拍卖会。   直到一位柔弱纤细的女士用她那略有些沧桑粗粝的嗓子,高声尖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专注于拍卖会展台上藏品的、凑在一起闲聊的、低头玩手机的,所有脑袋都齐刷刷地朝声源处转过去,相当一部分人认出来那位尖叫的女士是某位唱跳俱佳的实力歌星。   “都看我干什么?不在我这边,那里那里,我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直直地栽进湖里去了!”歌星身材娇小,一头张扬的红色蜷发飘扬在脑后,此刻她正极力伸长了手臂指向对面。   于是所有脑袋又都齐齐转了一百八十度,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离得近且反应迅速的一些人已经奔到了湖边那个角落,更是一眼就瞄到黑色湖水里急急往下沉的一抹银灰色。   “my god,真的有人落水了!”   “唉呀,那件衣服,那不是白格吗?!”立刻有人辨认出来。   “白格?是白格吗?天呐,怎么会是白格?我说保安呢!这里有人落水了!再不来救人就要淹死了!啊啊啊啊啊,快来人!”一位从头精细到脚的年轻女孩急得直跺脚,眼泪顿时就在眼眶里打转,众人推测她可能是白格的粉丝。   “姑娘,你先别急,是谁还不一定呢,也许不是你们家白格。”   “不管是不是,你们,你们这些男的没有会游泳的吗?先把人捞上来再说啊!”女孩撸起袖子,一副恨不得自己上的架势。   “游泳谁都会一点,问题是这湖深不深?”一位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的老总一边脱上衣,一边还有点犹豫不决,“保安马上就来了,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少不了这一时半会儿的。”   当这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关口,水底忽然就迅疾地蹿上来一个人影,在水中就像一尾漆黑的旗鱼,简直快如闪电。   谁也没看清他是从哪个方向凭空出现的,等人浮出水面,人们只看到他一手搂着白格的颈项,一手劈波斩浪奋力往岸上游来。   “都愣在这里干什么?搭把手啊!”   “诶,你什么意思?推我干什么?有本事你刚刚怎么不下去救人啊?”   “哟,李总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您大人有雅量……”   “小伙子,快,把人先递给我。”   有人朝快速游到岸边的黑衣年轻人好心递出手,那人却是丝毫不领情,冷着一张寒冰雕塑般的脸,紧抿着泛白的嘴唇回过去一个不善的眼神。眼神里满是寒星和冰碴,冷风吹过,那人一哆嗦,直接就把手又缩了回去。   徐承渡把人打横举起平放到岸上,自己双肘一撑,“哗啦”一声,轻松跃出水面。   围着的人群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湖水溅在自己名贵的华服上。徐承渡把他们全都当做透明人,跪到白格身边,把手上的水甩干净,轻轻拍打他的脸颊,“白先生,白先生?”   白格仰面躺着,双目紧闭,滴着水的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头和眉间,濡湿的睫毛黏在一起,安静地贴在眼睑上,没有丝毫颤动着将要醒过来的迹象。初秋夜晚的湖水,寒意侵入骨髓,静静地等了两秒,那人毫无血色的唇瓣和白透了的皮肤令徐承渡心底的不安和恐惧一点点放大。   他迅速俯下身,凑到白格耳边,一边把白格湿透的棕色蜷发整齐地梳到脑后,一边压低了嗓音,用只容彼此听到的音量轻唤:“白格,计划成功了,别演了。快醒醒。嘿,够了影帝!”   他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时,浸了水的声带竟然在小幅度的颤动。   徐承渡这辈子没怕过什么,枪林弹雨不怕,流血负伤不怕,死神来了他都能从容地递过去一根烟,好声好气地请对方下手轻点。但是现在,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一动不动僵直得宛如死人的白格面前,这种恐惧甫一出现就攫住了他所有呼吸,令他呆若木鸡。   “让开,都给我让开!”围观的人群里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一个天青色的身影,使足了力气一把推开徐承渡,半抱起白格。   同时间,三个穿着白大褂的救护人员拎着急救箱火速赶至,七手八脚地检查起心跳和脉搏,并开始按压肺部,进行常规的心肺复苏。   徐承渡愣怔地坐在地上,维持着荣雨棠把他推开后跌坐的姿势,失神地望着眼前忙乱的景象。他现在的大脑进了水,已经成了无用的摆设,停宕在远处生了锈,完全运作不起来。   他甚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难道白格真的不会游泳吗?不对,就算不会游泳,从他落水到自己冲过去把他捞起来,短短的时间内也不至于呛水至昏迷啊?   “医生,医生,别按了,给他吸氧。不是溺水,这孩子对水有恐惧症。”荣雨棠瘦肉的身体抖得像筛糠,泪水不停地从眼眶中涌出来,清冷淡定的贵妇气质早就被扔进了湖水里,现在的她只是一位因为儿子昏迷不醒而惊惶不定的母亲。   但常年在商界运筹帷幄的她威仪犹在,泪可流,手可抖,声音里却不见半分慌张,她厉声呵斥:“别愣着!快给他吸氧,他快窒息了你们看不出来吗?”   闻言,医生忙不迭地翻出氧气袋,熟练地插入鼻导管,用胶布固定住,并开始轻轻挤压氧气袋。   徐承渡恍恍惚惚听了进去,荣雨棠刚刚说什么?白格对水有恐惧症?开什么玩笑,白格怎么会恐水?一个洗澡的浴缸都谁都大,拍个艺术照都要在水底拍摄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等等,记忆深处忽然闪过一个黯淡的小火花。   他隐约记得,白格曾经说过,他讨厌世上的一切江河湖海。   他嗤之以鼻,因为白格当时的语气和神情,就跟熊孩子说我讨厌吃胡萝卜一模一样。   思绪一环扣一环,徐承渡湿透的衬衫下又出了一层冷汗,因为迟钝的大脑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当年白氏父子的那场车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车子最后撞破栏杆跌进了江里,白格九死一生,而白格的父亲,白清让,淹死在了江底。   创伤后应激障碍,恐惧事物的强烈刺激会引发极度紧张和痉挛,从而导致气管封闭,严重情况下可引发窒息。   白格他……为什么从来没提起过?   徐承渡的右手和瞳孔,一起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起来,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沉睡的白格,想象着源源不断的透明氧气通过导管被挤压进他的鼻腔,然后进入血液和心肺,唤醒那些撑到极限濒临死亡的细胞。   这个过程异常缓慢且煎熬人心,外界所有的景象和声音都褪色虚化,直到消失不见,全世界就只剩下那么一个静静躺在那儿的白格。   徐承渡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挖出来,丢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烹煮煎炸,没有人来解救他,而锅底下的烈火越烧越旺。   直到他看到白格的喉结在苍白的肌肤下跳动了一下。 第63章 升温8   当徐承渡以一个完美的跳水姿势没入微凉的湖水,屏住呼吸耐心等待了近两分钟后,他知道自己成功地穿过了那两秒的扇形安全区域。没有刺耳的警报声,没有纷杂的脚步声,除了不远处的灯火,四周的一切都安静得诡异。   头上一轮明月,他慢慢伸展开四肢,像一只潜伏的鳄鱼,静悄悄地把眼睛和鼻子浮出水面,排出肺里即将爆炸的二氧化碳,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湖腥味,这种潮湿的腥味可能是从某种水生植物身上散发出来的,弥漫在整片水域。   徐承渡吸了吸鼻子,吸进从湿透的头发上蜿蜒而下的水流,鼻腔一痒,差点呛得咳嗽出声。胡乱抹了把脸,他开始往岸边游去。好几次尝试着游近,都会被岸上巡检的安保人员打断、返回,他们的来回走动机械且毫无规律,全靠心情。一眼看过去,这些人个个都心不在焉,神情游离,但个个都保留着一丝警惕,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大活人突然从湖里蹦出来,再怎么玩忽职守,他们也很难不去察觉。   湖水的寒意渐渐穿透衣服和皮肉,浸入骸骨,徐承渡如同一只逡巡不去、等候时机的鲨鱼,随时准备逮住空隙扑向猎物。然而时机实在可遇不可求,今天晚上的他已经一而再地受到时机女神的眷顾,再奢求未免显得太过贪心。   体力抽丝剥茧般跟随着热量一起,渐渐逃离四肢。再不想办法上岸,他可能就这么光荣殉职了……   智取不行,剩下的就只剩武力突破。但那无疑是逼不得已的下下策,他煎熬到现在不就是为了保护身份?再等等吧,一定会有办法的。   游动的过程中,徐承渡一直有意远离着拍卖会的湖岸,一来那一片光线充足,二来人多眼杂,很容易暴露身影。但现在他远远地瞄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临时的救场计划,狂喜压制了犹疑,他试图隐在光的折射和水波的阴影里一点点靠近。   这世上可能真的存在什么缘分或预感,徐承渡游近后,本打算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脚踝,但当他甫一冒出一双眼睛,就不期然地对上了一束探索惊疑的目光。   那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银灰色西装,单手插兜,一手拿着流光溢彩的香槟玻璃杯,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就这么直直地望了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徐承渡罹患渐冻症的心脏又活了回来,宛如罢工的水泵重拾动力,继续跳动着把温热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压进血管,驱散了遍体寒冷。   两个人的交流几乎不需要言语。   稍纵即逝的惊讶后,白格的眼神里立马刻满了担忧:你怎么会在水里?行动失败了吗?你是从哪里游过来的?   徐承渡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眼神之后,耸肩摊手:行动遇到了一些小挫折,这个小挫折具体表现为:我被困在了湖里。   白格敛下神色,借着啜饮香槟的姿势环顾四周,索性绝大多数人都在沉迷百玩不厌的社交游戏,没人注意到这个僻静的角落。他不动声色地用身体遮挡住光线,以避免水中的人被细心的人察觉,然后蹲了下来,把玻璃酒杯轻轻置于地上,并且压低了磁性的嗓音。   “需要我做什么?”   徐承渡在水中张开手臂,笑着看他:“跳下来。”   聪明的白格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对方的企图和计划,轻轻挑起眉。   看出他眉宇间一闪即逝的迟疑,徐承渡拍拍胸脯,甩了甩湿透的刘海,“别怕,有我在。”   说出这话的时候,徐承渡觉得自己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三分,豪气直冲云霄,而白格淡粉色的唇边绽开一朵小小的笑容。   那是一个宠溺的、包容的、告诉你我愿意配合你一切合理或不合理要求的笑容,徐承渡没溺死在坚持了近一个小时的银星湖里,却差点溺死在这致命的微笑里。   就在他失神的空隙,白格已经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松开了领带和衬衫的风纪扣,他用一根手指拨开额前垂落的棕色碎发,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满是认真和专注,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   徐承渡做了个ok的手势,询问对方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白格两根手指抵在唇上,弯起眼角,直接轻佻狎昵地飞了个吻。   心神俱颤差点吐出一口血的徐承渡啧了一声,转身没入了水里。直到游到一个别人看不出具体方位的安全距离,他才遥遥地用手表表盘反了个光。   接收到讯息的白格根本不去看脚下黑沉的湖水,顿了顿,直接闭上眼睛踏出一步,听任自己的身体“噗通”一声砸进水中,激起不小的浪花。   记忆跟湖水一起,从四面八方极速翻涌过来。白格蹬动着双腿,想阻止身体继续往下沉的趋势,然而诡异且熟悉的无力感再一次从内而外地席卷全身,绳索般束缚起他健全的四肢,让他如同瘫痪。紧接着,一股骇人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由远及近,逐渐萦绕在鼻尖,为了避免闻到这种强烈的气味,他拼命挣动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   男人绝望的眼神和猩红的血雾漂浮在目之所及的水域,这是幻觉,白格的大脑明白,但是他的身体不明白,如临大敌般收缩起一切该收缩的东西,包括气管。忽然脊椎一痛,仿佛有人给他注射了强力麻醉剂,他开始失去判断力和清醒的意识,甚至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   但是前所未有的,所有阴暗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他独独没有感受到恐惧。因为潜意识中,他知道,某个人正在拼命朝他赶来。   有你在,我不怕。   *   现场来了不少媒体记者,天还没亮,关于银星别墅慈善拍卖会的两大非主流消息就不胫而走。在一片歌功颂德的褒奖词中,这两大消息成功地脱颖而出,赚足了公众眼球。   一是明星白格意外落水,被贴身保镖救起,同时根据现场知情者的不可靠猜测,曝出其罹患慢性精神疾病长达十数年。   二是银星别墅当晚遭窃,陆望书房被撬,损失大量价值连城的藏品,疑似内部人员作案,现犯人已抓捕归案。   外面的血雨腥风丝毫没影响到一室平静。   白格的床边,徐承渡把前额抵在交握的双手上,怔怔然盯着沉睡的人。落水后被及时抢救回来,白格睁开眼睛恢复了短短一分钟的神志,他用这宝贵的一分钟看了徐承渡一眼,然后只说了一句话:送我回公寓。   荣雨棠原本打算把人留在别墅过夜,好好观察一晚,没成想儿子似乎早有预料,再没力气也要把她还没开口说出的话直接扼杀在喉咙口。   徐承渡记得当时荣雨棠欲言又止的落寞神情,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反而反过来叮嘱闻讯赶来的经纪人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   这对母子之间的隔阂简直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知道吗?”萧图一直默默缩在角落里滑动着手机屏幕,此时突然出声。   “什么?”徐承渡抬起头。   萧图瞟了瞟白格,“他那个什么怕水的毛病。”   “不知道,第一次听说。”徐承渡据实以告。   “是啊,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知道呢?”萧图幽怨地搓着双手,“不过这人真的挺不把人当哥们儿的,什么事儿都不同你商量。我说怎么以前拍戏从来不肯下水呢,为这事儿还得罪了一个大导演,本来以为他是个旱鸭子,我还怂恿他去学游泳来着。这么一想,自己当时真混账啊,明明什么都不懂……”   徐承渡沉默了。   要说混账,大概没谁比他更混账了。   明明什么都不懂,明明什么结果都没预先设想,却说出了什么别怕有我在的大话。   差点就害死了白格……脑海里突然横空而降这么一条血字横幅。线人的生死往往从侧面反映了一个特工的业务能力,徐承渡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双手。   那只右手从把白格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不停地抖动,也不知道是生理性的还是病理性的,魔怔了一般。   这时候,一只手突然从被窝下伸出,虚虚地攥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徐承渡惊讶抬头,对上一双略显疲惫的桃花眼,一秒愣神后,他急切地张开嘴,刚想询问一下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对方又伸出另一只手及时地做了个嘘的手势。   “唉,我应该再多关心他一点的,起码应该再强势一点,不能由着他性子来。”萧图毫无所觉,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自我忏悔着。   白格朝萧图的方向挤眉弄眼完,扯开一个温润的笑,薄薄的嘴唇因为没有血色显得越发薄了,徐承渡担心他再盯得久一点,那薄薄一层的唇面就会被他盯得四分五裂。   两人无声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一想起这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就永远睁不开眼,徐承渡就心里泛酸。他心虚地移开目光,刚想把手也抽出来,却被白格先一步扯进了被窝,隔着睡衣,放到了起伏的肚皮上。   热气熏潮了徐承渡的手心,再从手心一直蔓延到胸口。他这天晚上全身湿透地回来,匆匆冲了个澡换了套干爽的衣服就一直守在床边,由于心绪繁杂,这会儿才觉出来手脚一片冰凉。他看了看又把眼睛重新闭上了的白格,紧绷的身体因为感受到温暖而慢慢放松下来。   “你说对不对,小马?”萧图终于觉察出一直都是自己在唱单簧,没人跟他互动,于是心有不甘地突袭问话。   徐承渡一脸懵逼,“啊?”   萧图撇撇嘴:“这次多亏了你及时出手。谢了。”   徐承渡挠了挠头,“这是我的工作,总不能对不起我拿的薪水吧。萧哥,时间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吧?游医生说白先生只是还在睡着,等睡够了自然就醒了,没什么大问题。两个人守也是守,一个人守也是守,这会儿外面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公关,休息好要紧。”   萧图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他盯着徐承渡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这个第九号安保队长招得靠谱!   徐承渡被他打量得头皮发麻,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在一句一句地分析,就听对方松了口。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格子一醒你就跟我联系。诶,你就别起来送我了,把人给我看好就行。”   说着,萧图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就直直往外走,徐承渡原本想去送送,无奈一只手被某人拽着按在肚子上,想起起不来,又不敢大力甩开,只能把身体行动改为目送。   直到听到指纹锁的咔哒声,他忍不住扭头:“幸亏萧图是个睁眼瞎,不然换个人来,分分钟就被发现了!”   白格睁开眼睛,里面满是星星点点的笑意:“你是第一个说他是睁眼瞎的人。”   徐承渡一惊:“什么意思?”   “唔……”白格眯起眼睛,“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萧图: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第64章 升温9   徐承渡愣了一会儿,倏地弹跳而起,边后退边连连摆手:“猜……猜到什么?有什么好猜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这事儿你得给他解释清楚,别让他误会了。”   白格坐了起来,半边身子歪斜在枕头上,眼皮慵懒地往下耷拉着,半睁半闭的眸子里暗含着流光,也不说话,就这么含着一抹笑意,轻轻浅浅地望着他。   徐承渡莫名就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就无处遁形,连忙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白格乖顺摇头,“没有。”   徐承渡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好在精气神恢复了一点,他转身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倒了一杯早就预备好的姜茶,递了过去。   “家里没有红糖,有点辣,你慢点喝。驱寒暖胃的。”   白格把冒着汩汩热气的玻璃杯接过去,两只手捧着,放在膝盖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是捧着全世界。滚烫的姜茶散发出辛辣又热烈的味道,冲得整个鼻腔连带气管和底下的心肺都暖洋洋的。   室内仿佛升腾起一轮小小的太阳。   “为什么当时不跟我说你的难处?”   “行动完成得还顺利吗?”   两人同时开口。   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闭了嘴。   “还算顺利。”徐承渡坐到床边,背对着白格,把他还没干透的短发往后拢了拢,“如果你不出意外的话。”   白格白皙的指尖被杯壁烫得微微泛红,盘旋而上的热气轻而易举地熏红了他薄薄的唇瓣。   “我当时真的吓傻了。”徐承渡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绪,这让他的嗓音听上去有种粗哑的金属质感,“这种情况你要是再来个几回,我可能就不用戒烟保肺了,迟早得心脏骤停,一命呜呼。”   白格愣了一下,低低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没心没肺。”   徐承渡:“……滚蛋。”   “不是什么难处。”笑了一会儿,白格喝了一大口姜茶,辣得差点淌出眼泪,“对我来说,只要是你有需求,都没有难处。对了,晚上你在水里泡了多久?不用也喝一杯驱驱寒吗?我刚刚摸你的手,有点凉。哇,好辣,你到底放了多少生姜?”   这一大段分了几个层次的话里,徐承渡不知道被哪一句戳到了痛处,刷地蹿起来,瞪着那双凌厉的丹凤眼怒视白格,气得狠了,下颌处的青筋都根根爆了出来,在皮下鼓动出暴走的节奏。   白格被徐承渡牌特制姜茶辣得面色都罕见地红润起来,他不明所以地望着突然发作的某只炸毛猫,心下揣测这人可能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厨艺,连忙一仰脖,把剩下的半杯姜茶全都咕嘟咕嘟倒进了喉咙,忍住想嘶一声的冲动,违心赞美道:“嗯,挺好喝的,喝完整个人都热起来了,真有效果啊哈哈哈哈,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胃里被刺激得一痉挛,剧烈咳嗽起来。   徐承渡一把夺过空杯放回床头柜,铁青着脸把枕头竖好,再“轻轻”拍起他的后背,每拍一下,白格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齐齐震出体外。   他不动声色地躲闪着没轻没重的魔爪,把别扭僵硬的某人薅到身前,敛起玩笑的神色,专注地与他对视。   “阿渡,你在气什么?嗯?如果是怪我以前从来没跟你提起过那件事,那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但要是再给我重来一遍的机会,我照样不会跟你坦白的,说来惭愧,我不希望我的任何缺陷或弱点暴露在你面前,尤其是这种……这种……”他挥着手,深吸一口气,仿佛想找到某种合适的措辞,但一抹厌恶的笑容闪过后,他不得不承认没有别的什么委婉的说法,“……精神疾病。”   徐承渡被这个直白的词汇扎了一下,拧紧了剑眉,“胡说什么,只要不跳河不下海,你跟正常人一样,什么病都没有。”   “一开始的时候,我连接触到普通的水都抗拒。”白格唇边的线条有些僵直,“不喝水,不洗澡,一下雨就疯狂尖叫。你没有见过那样的我,所以你没办法想象,真的……很狼狈……很弱。”   徐承渡的确没办法想象,以前,他眼中的白格一直是那么的优雅从容,高贵温润,还总有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现在,当他越来越了解到那个原原本本的白格时,才发现原来这个除去了华服美衣的王子早就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心整个儿地揪成一团,徐承渡忍住想把人揽进怀里的冲动,柔声问:“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恢复到现在这样的?通过不断的训练和克服吗?比如说浴室里那个超大size的浴缸?”   白格点了点头,“这要多亏了荣女士,不喝水就硬灌,不洗澡就直接推进泳池,一下雨就把我撵出屋子,反正她总能在即将窒息而亡的紧要关头把我给抢救回来,所以一来二去的,慢慢就免疫了。”   徐承渡瞠目结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大概也是一种方式。”   他现在有点理解这对母子的症结所在了。   见徐承渡的面色有所缓和,白格凑到他面前,好声好气地询问,“还生气吗?”   “气,你明白我因为什么而生气吗?”徐承渡把人推开,掰直其肩膀,正色道,“我不是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生气的原因是,你为什么明明知道可能有生命危险还不管不顾地往湖里跳!办法我们可以想别的,但是命只有一条。你现在是这次任务的重要线人,保护好你就是我的职责之一,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总之,以后千万不能这么冒险了,做什么决定之前请先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懂吗?”   白格盯着徐承渡那件不知道从哪个商场里淘回来的卡通睡衣,上面的米奇老鼠有点变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鬼畜,他若有所思地呢喃:“只是因为……我是重要线人吗?”   被他这么一问,徐承渡有点卡壳,“什么?”   四目相对,匀速跳动的心脏突兀地就漏了一拍。   “没什么。好,以后我会注意的。”白格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脖子,“对了,我回来之后是不是还没洗澡?感觉身上有点不舒服。”   “嗯,你一直昏睡着,萧图只能先用热毛巾给你简单擦洗了一下。等着,我去给你放水,等泡个热水澡你再睡。”闻言,徐承渡难得积极地开启了体贴模式,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直奔浴室。   调节好水温,盯着哗啦啦的热水慢慢漫过浴缸底部,徐承渡狂乱的心跳才逐渐平复下来,重新恢复供氧的大脑这才得到空闲,思考起来。   只是因为白格是重要线人,反应才会这么强烈的吗?这话说出来,徐承渡自己都他娘的不信。那种噩梦般的恐惧现在回想起来都还心惊肉跳,后怕不已,仿佛生命中什么宝贵的易碎品被高高举起,差点就眼睁睁目睹它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扪心自问,是因为白格是线人,还是因为这个线人恰好是白格?答案呼之欲出,徐承渡却不敢再往下深想。   同一个坑,十年前就陷进去过一次,再来一次,他没有信心滚进去还能再爬出来。   浴缸实在太大,水位上升得尤其慢,徐承渡就这么不计形象地蹲在浴缸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无意识地撩着水,脑袋里在漫不经心地东想西想,眼神放空,脸颊上的皮肉被手揉挤成一团,活像只嘴里塞满食物突然忘记了咀嚼的小仓鼠。   白格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痴痴呆呆的景象,不禁哑然失笑。   热气氤氲的浴室里,突然响起的布鲁斯蓝调令徐承渡猛然回神。   “在想什么?”紧接着,白格含着笑意的声音又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   想曹操曹操就到,当事人从脑子里一下子蹦到了现实,徐承渡一阵心虚,蹭地站起身。白格原本在他身后,正弯着腰凑近了观察此人神游时的可爱模样,没成想对方突然变身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蹦起老高,白格来不及后撤,下巴就被某人坚硬的后脑勺狠狠一撞,整个人闷哼一声,朝后仰去。   徐承渡到底身体反应强过普通人,脚跟还没站稳就连忙转身拉住已经失去身体重心的白格,然而惯性远远超出拉力,再加上脚下是被水汽洇湿的瓷砖,没有抓力的拖鞋失去控制地打起滑,于是这一拉不光没拉住,反而连自己都给搭上了。   白格眼疾手快,知道这一跤必摔无疑,躲反正是躲不过了,只好想办法减轻撞击程度,比起硬梆梆的瓷砖地,怎么看都是已经放了半盆水可以减缓冲击力的浴缸要温柔一点,于是一只手抱着人,一只手撑在浴缸边缘,紧急地偏了个角度。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两人齐刷刷地摔进了浴缸。   “咕噜噜……”徐承渡整个人面朝下抵在白格的胸膛上,口鼻全都淹没在水里,不可避免地灌了满口水,稳住身体后就连忙仰起脖子,一抹脸。   “呸呸呸!我去,今天出门没看老黄历,绝对跟水犯冲!”    第65章 升温10   等他捋去眼帘上的水,视线变得清明,一副赤裸裸的、轮廓分明的胸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撞进空白了一瞬的视网膜,徐承渡愣了愣,甩了甩有点懵的脑袋。   湿透的头发飞溅出一圈水珠,洒落在那副下半边沉没在氤氲热水里的胸膛上,从凸出的锁骨下方,流经微鼓的胸大肌,顺着白瓷般光滑紧致的肌肤、不可避免地擦过一点淡粉色的红晕,留下一路湿湿的蜿蜒痕迹,再缓慢往下溜去。   徐承渡的目光没有放肆地跟随水珠下去,而是克制地顿了顿,朝相反的方向,抬起眼眸。   方才一阵兵荒马乱中,白格深蓝色睡袍的腰带被徐承渡一把扯掉了,整件真丝睡袍散漫地铺展开,在浴缸的水面上漂浮沉降。静谧的深蓝跟其中包裹着的白皙身体构成一幅令人遐想的春风画卷,徐承渡的眸子沉了沉,呼吸烫了起来。   画中人不知所觉,正一条胳膊撑在浴缸边缘,一条胳膊曲起手肘摸着后脑勺,坠落的过程中尽管有水的浮力来减缓冲力,但是仍然磕撞到了脑袋。他皱着隽秀的眉毛缓了缓,连忙关切询问:“怎么样?有没有撞到哪里……”   四目相对,白格的话音淹没在慵懒温柔的蓝调背景音中。   “I want to spend my days and nights   Walking through this crazy world with you.”   美式暖男声线随性地吟唱着,带着点缱绻性感的意味。   任何话语在这种暗波流转的氛围下都只会起到破坏作用,白格聪明地收了声,静静地抬起下巴,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心脏随即重重一跳。   他绝无仅有地在徐承渡的眼中,看到了寂静燃烧起的火焰,这种火焰炽热而极具侵略性,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白格整个儿撩动起来。   于白格而言,这种火焰宛如家常便饭,再熟悉不过,常常在一靠近徐承渡的时候就蹿出火舌,十年如一日地深受其害。但在徐承渡身上,这种火焰却是稀罕物品,百年难得一见。简单而言,如果说白格表面上是恬淡的水,内里是闷骚的火,那徐承渡则恰恰相反,他可以明面上肆无忌惮地火热撩拨,但心里永远留着一条理智的底线,永远冷静且自持地止步在底线之上,旁观着对方为求而不得而痴狂,为他焚烧成灰烬。这种可怕的自制力让白格一度深深苦恼,头疼不已。   所以这会儿,难得的火,白格几乎因此连发丝都激动了起来,目光黏在这人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徐承渡身上那套鬼畜米奇老鼠的睡衣全都湿透了,劣质衣料近乎半透明地贴在身上,隐隐绰绰半遮不露地勾勒出所有线条,白格不用闭上眼,就能想象出底下修长且匀称的骨骼,健美且紧致的肌肉,正暗中蓄着力道。眼神不可抑制地从上而下,游进水底,那件睡衣的下摆因为水的浮力漂了起来,露出令人血脉喷张的平坦小腹和私密的耻骨,人鱼线一路没入睡裤,裤腰有点低,藏不住内裤的白色腰封和一点不羁的黑色毛发。   白格在水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慢慢抚上他的后腰,用指甲轻轻刮擦起来。   这种暧昧动作的引诱意味浓重得化不开,徐承渡眯起眼睛,沉默且放任,没有推搡和抗拒,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不安分的某人。   但又不只是直白地盯着,白格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里有把无形的钩子,无论是睁大着还是半敛着,都若有若无地勾着你的魂,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仿佛听到他正哑着嗓子在逼你说要他。   白格的手指游离了一阵,灵活地挤进他内裤的腰封,缓缓伸了进去,握住他紧致的臀部的同时,徐承渡猛然出手,掐住了他的下颌。   白格笑了,薄薄的唇一改往常温润如玉的路线,绽开一个邪肆的弧度。然后他张开嘴,含住压在他唇角的那根食指,用牙齿轻咬着,用舌头舔舐着,用目光挑逗着。   徐承渡脑中那根美其名曰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管它什么坑不坑,管它什么爬不爬得出来,管它什么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都他妈的滚蛋!他只知道他现在发了疯地想吻遍这个人的全身,这种冲动从下面某个特别诚实的部位爆发,发散至全身,逼得他蜷缩起手指,不管不顾地俯下身,搂住了那人颀长的脖子。   白格的诱惑得逞了,他如愿以偿地跟他的阿渡拥吻在一起。   没有强迫和趁虚而入,没有酒精和意识不清,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徐承渡的人是坚硬的,但他的唇却柔软至极,下唇微厚而富有弹性,这跟白格截然相反,白格的唇薄而锋利,明显地绷着进攻的力道,辗转起来势如破竹,能摩擦起火。从最初开始,白格就喜欢像婴儿般用力吮吸徐承渡丰翘的下唇,直吮得那里鲜艳欲滴得肿胀起来,才肯依依不舍地转移阵地,向里进发。   有的时候,接纳者和进攻者,往往只从一个吻就能分辨出来,这是深埋在身体最里面、性格最边缘的本质,可能一时间会有错觉,但久而久之,总会在暗地里不甘寂寞地显露出来。   其实跟白格交往的那段时间里,尤其到了后期,徐承渡就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着的某种强烈的矛盾,这源于深夜里,他做的那些带点颜色的绮丽的梦。在那些梦里,对象无一例外都是白格,各种场景里穿着各种服饰带着各种表情的白格,他们彼此吸引,试探着靠近,然后像两条色泽艳丽互相缠绕的毒蛇,紧紧地贴合到一起。   这是正常男孩都会做的关于恋人的梦,无可指摘。然而令人惊悚的是,这种梦里,自己无一例外都是承受方、被施加者。   一开始,徐承渡以一种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厌恶神情,旁观着梦中的自己在白格身下引颈呻吟,热情承欢,并打从心底里唾弃自己。   然而逐渐地,随着频率越来越多,习以为常,他变得麻木,情感渐渐错综复杂,甚至隐隐感到好奇,心底还不要脸的升起一种隐秘的期待。当然,长期以往的结果是:他更加唾弃自己。   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深刻地明白自己是个十成十的纯男人,所以理所当然地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在那种事上开疆拓土,大杀四方,然而,随着自我意识的觉醒,他也同样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着被疼爱被征服被驯化。   这两种矛盾的思想直到现在依然没有解决的办法。   浴室里的温度迅速攀升,这个吻异常漫长,长到浴缸里的水漫了出来,长到白格伸手关上了水龙头,长到背景音的蓝调歌曲换了好几首,两个人都像是想从这个吻里确认点什么,或者诉说点什么,孜孜不倦地交换着彼此的味道和气息。如果现在有第三者旁观,那人必定不会怀疑浴缸里的这两个人会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地唇齿纠缠。   亲吻中,白格双手兜着徐承渡的臀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下意识地把人引导着跨坐在自己腰上,继而那双手又不安分地隔着湿透的睡衣,在徐承渡的全身范围内谨慎地游走起来。   先是无关痛痒的背部和腰窝,接着是大腿和小腹,极有层次地递进着,撩拨着,水蛇般钻进衣服下摆,往胸膛上敏感的两点游去。   虽然大脑一直处于缺氧状态,但这不影响徐承渡一早就识破了对方循序渐进的小动作。他似笑非笑地弯起狭长的丹凤眼,挑起的眉脚上方,那颗黑痣沾染了水汽,竟将英挺的面庞衬托出点点冶丽。面对迂回战术,出招一向崇尚快准狠,不屑拐弯抹角的他,这次也是出了直拳,直接先一步握住了对方的要害。   相比较于他碍手碍脚的睡裤,白格敞开的睡袍下面只穿了一条深色内裤,实在门户大开,毫无防备,偷袭起来简直得心应手。   这一握,让白格往上游走的手硬生生被逼停在最上面的那块腹肌,他倒吸一口凉气,猝然睁开风暴迭起的桃花眼。   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主动奇袭,白格先是震惊,紧接着心下只剩狂喜,他甚至微微调整了姿势,好让徐承渡方便动作。   第一次跟“小白鸽”亲密接触,虽然隔着一层内裤,徐承渡仍是被它惊人的尺寸和昂扬的姿态狠狠震了一把,他暗暗咽了口唾沫,迟疑地顿在当场。   “阿渡……”   “……”   “阿渡。”   “嗯。”   “徐承渡。”   白格将额头抵在徐承渡的肩膀上,侧脸含住他的耳垂,浓烈而急切的呼吸喷洒在泛起红潮的颈间,加上满是陷阱的乞求语气,徐承渡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撸动起来。   水花荡漾的程度激烈起来,掐在腰上的双手力道越来越大,像是要把他的腰掐断,耳边的喘息也越来越粗重,徐承渡的体温和心跳跟着升高加速。加速,加速,到达一个临界值后戛然而止。   白格绷紧了腰身,重重地咬了一口徐承渡通红的耳垂。   潮湿的水汽中扩散出一种开到荼靡的麝香气息。    第66章 破晓1   一夜酣眠。   白格在明亮到刺眼的午间光线中睁开湿润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转动眼球,有温热的液体浸入雪白的枕芯。他推测他应该是刚从某个感人肺腑的梦中醒转,因为心脏那块儿依然涨涨的,充斥着大量来不及消化和处理的情绪。   缓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挪动两条大长腿,把赤着的双足轻轻放到铺在床周的白色绒毛地毯上,不轻不重地摩擦起来,痒意立刻顺着敏感的脚心攀上脊椎,明显、真实。他站起身,不着寸缕,弯腰把离床三步远的米奇老鼠睡衣捡起来,睡衣湿透了,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水渍,一直延伸到浴室门口。   怀着反复咀嚼和精细回顾的心态,白格挑起眉毛,顺着凌乱的水痕一路走一路捡,直到在浴缸里捞出那件深蓝色真丝睡袍,和一条不属于自己的白色平角内裤。腥燥的味道依旧残留在凉透的水里,刺激着大脑皮层一帧一帧地回想起昨晚某人热情且火辣的回应。   笑意慢慢在嘴角荡漾开,白格曲起手肘,撑着下巴,围着浴缸缓慢转了一圈,终于恋恋不舍地拔下活塞,一瞬不瞬地盯着旋涡状盘旋而下的水流。   放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他神经质地扔下怀中团着的衣物,随意扯了一条浴巾裹上,迈开长腿蹬蹬蹬跑出浴室,冲进客厅。   客厅里空空如也,他又没头苍蝇般冲进厨房、书房、健身器材室,整间公寓回荡起急冲冲开门摔门的砰砰声响,心跳随着一间间敞亮的空房间而逐步加快,等他六神无主地把衣柜里床底下都搜过一遍后,终于想起来有手机这个通讯工具。   铃声响了漫长的一整遍,没通,好心情突然就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直直地往下坠。   他拿着手机站着,慢慢收拢手指,衡量该不该发狠地把手机砸向地面。   答案当然是不该,因为两秒后,他接到了回电。   “在外面,有事。”徐承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别扭和生硬,但很快他好像意识到这样不太好,连忙修正了一些,尽力柔和下来,“你在家好好待着,尽量不要外出,我……我尽快回去。”   白格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传来一阵忙音,但这不影响他捧着黑了屏的手机无声且幼稚地比了个耶。   萧图正在公司开会,白格在慈善晚会上曝出的应激性精神障碍,说起来其实只能称得上一个有话题度的热搜,谈不上对当事人有什么负面影响。说得难听点,现在这个泥沙俱下精神力超负荷的时代,谁没有个精神上心理上的小病小灾?今天曝出个抑郁症,明天又来个幽闭症,随便刷刷微博,到处都是什么密集恐惧症深海恐惧症,恐高恐羽毛恐数字恐什么的都有,大众听多了也都麻木了,不咋当回事。   萧图也是,要是没看见白格躺床上那苍白的模样,大概也是这群无知大众中的一员,没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总觉得这就是艺人闲着闲着瞎矫情。   公关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让萧图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别的什么都好说,同性恋就有点要命了。   可能是艺人这个群体本来就有点特殊,也可能是同志圈和娱乐圈原本就有重合的一部分,所以萧图对这个群体还真不陌生,关系再近点儿,他以前就带过那么一个倒霉艺人。本来演艺事业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结果从自称男性友人的微博里流出了两个人的亲吻照,工作室还没反应过来,“呼啦”一下,粉丝就散了个一干二净,之后再怎么卖力公关,洗白解释,还是落得个惨淡收场。   这事对萧图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以后带艺人,都要留足一万个心眼,事先务必全都打听清楚,千万别再带出第二个基佬。   但是再给他多一万个心眼,他也看不出来白格居然也……   一想到这茬心就抽疼,萧图皱着眉头吞云吐雾,手机震动起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电话:“格子?醒了?身体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让夏果送过去?”   对面的声音如沐春风,直奔主题的话却令人如坠冰窟:“我暂时出不了门,你来的时候帮我带一盒……”   萧图手里夹着的烟头啪嗒一下掉到了地上,他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嗯,好,唉呀,你都这样了还挂心通告,作为经纪人,我强烈要求你好好休、养、生、息!”   “通告?”白格看了一眼自己几乎空白的行程表,不明白他的经纪人在抽哪门子疯,“嗯,我会好好休息的,你记得把东西买来。”   萧图:“……”   挂了电话,他瘫进椅子,双手捂住自己脸,众人面面相觑,皆以为公司的王牌经纪人为了艺人的身体状况劳心伤神,心中默默将其列为楷模典范。   隔了一会儿,会开完了,萧图振奋精神,苦笑一声,重又点亮手机屏幕,打开度娘,键入:适合男男使用的套套品牌……   *   “徐哥,你脸色不太好。”徐承渡的公寓里,苏昆吾在涂满胶水的白纸上粘贴着碎纸条,抽空瞄了一眼快把烟灰缸填满的徐承渡,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面无人色,该不会是在湖里泡病了吧?”   徐承渡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又是一根光秃秃的烟蒂在触手可及的范围里准确无误地落进玻璃烟灰缸,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望着天花板上盘旋的烟雾,“嗯,不是泡病了,是脑子进水了,银星湖的湖水大概渗透力比较强。”   苏昆吾此时身在云雾,感觉好像心也在云雾,不太能听懂他徐哥讲什么,只好干笑两声,在鼻子下挥了挥手,“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戒烟吗?怎么又抽上了?我看你这烟瘾不光没减轻,反而变本加厉了。”   徐承渡幽幽地瞟了他一眼,“尼古丁有助于我思考。我现在需要思考。思考你懂吗?我觉得我失控就是戒烟这种愚蠢的行为导致的。”   苏昆吾:“……”   两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过了一刻钟。   “那你思考出什么来了吗?”苏昆吾咚一声把额头砸在茶几上,对着那一坨震了三震的蓬松碎纸团惨叫出声,“啊啊啊啊,我一个高科技技术人员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   “思考不一定每回都能得到结果。”徐承渡叼着烟,看他有点可怜,便伸手捞过一半碎纸,眯着眼睛也帮忙辨认粘贴起来,“监听进行得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苏昆吾指了指床上的设备,“这玩意儿就早上的时候响了一阵,还是保洁阿姨进书房清扫发出的。”   似乎是意料之中,徐承渡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被我们临时拉来当替罪羊的那小子怎么样了?”   “局子里呢,他当时被敲晕了,审讯的时候除了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哦,还说他是被冤枉的,有人袭击了他。但是没人信。”苏昆吾神色透着点自豪,“要不我咋奉徐哥为偶像呢?这临场发挥的能力也是绝了!”   “凑巧罢了。”徐承渡拈起一长条金黄色的硬质碎纸,试图管中窥豹脑补出全貌,发现果然是异想天开,“那个大个子我之前去踩点的时候撞见过,还有他那辆过时的一面窗户关不上的黑色桑塔纳,所以就顺手撬了几颗蓝宝石扔了进去。”   “你就顺了几颗蓝宝石?”苏昆吾嘿嘿一笑。   “当然不可能,为了营造出一副小偷光顾的景象,我顺了不少东西,基本上看着值钱的都拿了。”   苏昆吾眼睛霎时放光,“那东西呢?”   徐承渡一副他明知故问的样子,嘴角一撇,“湖里啊。”   “那么多值钱的东西你就这么给沉湖了??!”苏昆吾气鼓鼓地瞪着财迷眼睛,痛心疾首。   “不然呢,我一个跳湖去救人的保镖,把人救上来之后,身上就开始叮铃哐啷开始掉宝贝?怎么的,难不成救个人还能遇上金斧头银斧头的河神爷爷了?”作为调侃界的资深人士,徐承渡总能把一件事解释得极具画面感且暗含嘲讽。   苏昆吾想了想场面,呵呵笑起来,“说的也是。还是命保住最重要。钱财乃身外之物,有钱没命花,天下第一惨。”   “不过真心疼啊,那可是纯金打造的一个笔架啊……”徐承渡哭丧起脸,眼睛都快滴出血,“能卖不少钱呢。”   苏昆吾:“……”偶像难道不是都应该视金钱如粪土的吗?怎么他的偶像这么接地气?   多瞄了徐承渡两眼,苏昆吾终于还是有点忍不住,“徐哥。”   “嗯,有屁快放。”   “徐哥你,脖子上那伤,是昨天对付大个子被掐的吗?”苏昆吾支支吾吾地从他那个大得骇人的背包里掏出一瓶红花油,殷勤道,“那什么,不疼吗?都红中泛紫了,一圈都是,要不你抹抹油?嘿嘿,其实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就常备着,有个跌打损伤好应急……”   徐承渡的额角好像有青筋爆出,嘴里的烟抖了抖,他云淡风轻地腾出手,把他那件旧衬衫的衣领竖起来,没说话。   苏昆吾急了,扑了上去,“光遮遮掩掩没用啊,你得把淤血化开才能好,来来来,再厉害的勇士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流血受伤,不要害羞,我帮你搓搓。”   徐承渡飞起一脚,“滚,小屁孩儿一边玩泥巴去。”   好心献药却莫名被踹的苏昆吾坐在地上愣了半晌,委屈巴巴地挪回原处,并拢腿,泫然欲泣地低头摆弄纸条,嘟囔起来:“没有泥巴,城里的小孩儿从来不玩泥巴。”   “那你们玩什么?”   “泥塑啊,手工的那种。还能上色呢,从小培养艺术细胞。”   “还艺术……”徐承渡又扯出一根金黄色碎纸条,手下一个长方形的类似门票的东西已经拼出一半相貌,上面的一些字也已经能依稀辨认出来,“破晓——当代雕塑巡回艺术展览会?”   “苏昆吾。”徐承渡忽然唤。   “嗯?”苏昆吾眨眨酸涩的眼,把几乎贴在纸上的额头抬起来。   “你们小时候玩儿的泥塑,里面是空心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昆吾:偶像轻伤不下火线,拒绝上药硬汉到底,心疼的泪水哗啦啦流/(ㄒoㄒ)/~~   萧图:我是一个王牌经纪人,如今沦落成代购精品套套的跑腿员,真想烧死这对死基佬/(ㄒoㄒ)/~~ 第67章 破晓2   在狭窄杂乱、满是烟味的小公寓里磨磨蹭蹭挨到晚上八点,两个饥肠辘辘的大男人也不讲究,吸溜吸溜把徐承渡存着的那几碗泡面吃了个精光。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苏昆吾打算留下来继续跟碎纸条艰苦奋斗,徐承渡老怀甚慰,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长段假大空的激励鼓舞之词,然后郑重地拍了拍年轻同志瘦弱的肩膀,把房间的备用钥匙塞给他,套上薄夹克,风度翩翩地溜之大吉。   大言不惭:新人就要多加打磨锤炼,方成大器。   从电梯的双开弹簧门中出来,投入到这座城市微寒的秋日空气中,徐承渡紧了紧外面那件夹克衫,又不放心地借着消防栓玻璃门的反光,确保里面衬衫的纽扣严严实实系到了最上面那颗,并且竖着的衣领没有塌软下来。然而令人泄气的事,尽管能遮的都遮了,仍有不甘于平庸的情色分子拼死也要露出点可疑的痕迹。   “……妈的。”徐承渡低低骂了一声,放弃了个人仪表尽量不影响市容风化的自我要求。   公交车上满满当当,他找了个还算僻静的角落,挨着震动的车厢,开始一点一点收拾起自己脱轨了一整天的思绪。   说实话,他凌晨四点一睁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种被扔进高速滚筒洗衣机里搅了一遍的眩晕感,还夹杂着一点放纵过后的餍足和疲累。然后他撑起手肘,低头看到自己胸膛上的暧昧红痕和床单上还没干透的水痕,而他的腰则被白格的胳膊压着搂在怀里时,眩晕就迅速转化为灭顶的羞耻。   是的,羞耻,简直羞得天崩地裂,无缝自容。   没有酒精或毒品这些男人首选绝佳借口的阻碍,整个儿记忆都高清且流畅,稍微一调动就倾泻而出,完全不存在卡顿和断层。   徐承渡右手上的一根筋突然抽搐起来,他用另一只手使劲儿揉了揉,没起到什么显著效果,索性放任不管。   面上有点热,窗外的凉风一吹,不消反增。   他记得清清楚楚,最后他妥协了,在对方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势下,他说了两个字。   徐承渡的世界观一向简单粗暴,非黑即白,他不太想花过多的心思在中间地带徘徊,被逼到极限的时候尤其喜欢干脆了当地直奔两端极点。   爱或恨,占有或舍弃,心如死灰或沸反盈天,我操或操我。   当然,当时他说的是后两个字。这种直白到甚至有点粗俗的邀请,让白格直接愣在了当场。   蛮横的公交车差点刮擦到旁边的轿车,徐承渡听到那辆白色奥迪的主人按下车窗愤怒地骂骂咧咧,他撇撇嘴,垂下头,懊恼地缩起肩膀,没抽筋的那只手捂住眼睛。他还记得白格遍布血丝和渴望的眼睛在听到那两个字的刹那,忽然间被震惊和迟疑占领,看向他的眼神几乎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都说床上会强化一个人潜藏的本性,徐承渡自己都被自己的本性吓呆,何况白格?所以脱口而出的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臊得把头脸埋进了被子。   至于白格后来的反应?他没敢看。   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默默盯着他后脑勺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从后面贴上他的背,抱着他慢慢平静冷却下来。   “睡吧。”这人用普普通通两个字回绝了他的邀请。   一点失落,五成难为情,十分不知所措。   徐承渡睁着眼睛五味杂陈了半晌,最后是在直接穿裤子走人还是死皮赖脸留下的纠结中睡着的。   虚岁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在因为床上求爱被拒而黯然神伤,也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到站的提示音响起,徐承渡苦笑一声,六神无主、手脚虚浮地下了车,直到走到小区门口,才没思考出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屋里的那人。   云淡风轻地相视一笑就这么揭过去不提……还是特地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谈的话怎么谈?   这事儿未免……不太体面,你上还是我上,你愿不愿意上,你为什么昨晚没继续下去,也不好敞开了大喇喇地讨论。   ……   小区门口,路过一个水果摊儿,那些黄皮中透着点绿的橘子实在可爱诱人,徐承渡顺手称了两斤,一路剥一路吃一路晃晃悠悠着到了公寓门前。深吸一口气,把手里最后一瓣儿橘子扔进嘴里,人模人样地往后撸了把头发,把食指按上了指纹锁。   “咔嗒”一声轻响,徐承渡按下把手打开门,客厅的所有灯都大亮着,晃得他眼睛疼,紧接着,刷刷刷几道警惕打量的视线聚焦过来。   有客人。   徐承渡沉下脸色,侧身把那袋橘子放在了玄关的置物架上,边走过来边拉开拉链,把手伸进夹克的内置口袋,这群黑衣人中两个稍显年轻的立刻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全身紧绷,虎视眈眈,在看到掏出的是包烟的时候,又放松下来,重新坐了回去。   “哥们,抽烟吗?”徐承渡晃了晃手中的烟,嗤笑一声,眼神在这群正襟危坐的人中游荡一圈。   “不抽,多谢。任务中。”回答他的就是老大,一位方脸络腮胡子腰背板正的壮汉,这种末端还用皮筋束起来一小撮的胡子在一众单调的同行里算是比较有个性的,徐承渡多看了几眼,一下子对这人有了点好感,凑了过去。   “不知道各位的雇主是哪位?”   络腮胡子那天在慈善晚会见过他,知道他是救了白格的那位贴身保镖,大家都是同僚,便放下了戒备,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小声回答道:“荣女士。”   徐承渡了然点头,儿子身体抱恙,当妈的自然是要来探探的。   那既然人家母子俩难得地享受一起用餐的温馨时光,肯定是不能去打扰的。徐承渡拿来橘子,一个一个分给客厅里干坐着的各位,“吃橘子吃橘子,别客气,刚买的,新鲜。”   他太热情,以至于没人好意思婉拒他,于是每个人手里握着只橘子,继续目视前方,正襟危坐。   “既然拿了,就吃啊。”徐承渡怂恿。   “额……看来白先生平时对你很好。”络腮胡子掂了掂手里的橘子,终是忍住了没剥,抹了把胡子,“咱们跟你不同,上班时间吃东西闲聊玩手机,往小了扣钱,往大了丢饭碗。”   徐承渡想了想荣雨棠的禀性,对儿子都能那么狠,何况是属下?这么一想,连带看这帮同僚的目光都透出些慈爱来,由衷感叹:“真不容易。”   “唉,这些都是小事,每个月还有考核,不及格的直接走人。”一名面向斯文身材魁梧的,插话道。   “这还有考核?”徐承渡奇了,“干咱们这行的能考核些什么?比谁打架狠?”   “武术肯定是大头,占比重最大,剩下的还有文化测试,一些急救保命、紧急疏散、正当防卫之类的常识题,哎呦,看得我一个头两个大。妈的,老子要是看得进书,早去考大学了,还当什么保镖啊?”   “就是,啃书本背题目真要命。”   “你们这都好解决,体型管理才可怕!我这体重,每次一到月底都得饿几天,回回上称都心惊肉跳的。嘿?我就想不通了,人家不都说保镖就是要撑场面,越魁梧越好么?怎么到了咱们女士这儿……”   “嘁,你也说了,是越魁梧越好,你这是魁梧么?不要把魁梧跟虚胖划等号。”   背后组团说上级领导的坏话,几乎是同事间拉拢关系融洽氛围最快捷的方式,这些人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开起了座谈会,说一句一抬头,看看厨房方向再说,明显都是熟练工。   徐承渡听得津津有味,对荣雨棠的雷霆手段深为叹服,没一会儿话题就到了自己身上。   “诶?兄弟你也说说自己呗?咱们可都听说了,白先生可不比我们家女士好到哪儿去,脾气好但听说花样儿多啊,身边的安保队长更新换代的频率能赶上智能手机。想必你也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吧,这都不奇怪,要不怎么说最亲母子俩呢?来来来,跟弟兄诉诉苦呗?”   这么一问,还真的把徐承渡给问倒了,跟这些人不一样,他在白格身边真过得挺舒坦的。要求?考核?解雇?不存在的,除了不给发工资,都挺好,有夜宵吃有豪车开有白格亲手熬的粥喝,偶尔还有一些一般人享受不到的福利……他要是哪天退伍不干了,就这么待着养老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眼下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这不是拉仇恨招嫉妒吗?刚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徐承渡连忙耷拉下眉眼,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摇摇头:“一言难尽。”   他本意是想就此打住话题,没想到收获了一圈“洗耳恭听”的迫切眼神,众意难违,只好清了清嗓子,打算随便掰扯一段。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的?”   背后突然传来白格温柔和煦的嗓音,徐承渡差点心虚地咬着自己舌头,连忙站了起来,膝盖上放着的橘子骨碌碌滚了出去,一路欢快且圆润地滚,最后停在了白格身后——荣雨棠的脚边。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荣女士雇的是保镖,我雇的是爱人,能一样吗?你们这群蠢货! 第68章 破晓3   “刚到。没多久。”徐承渡双手交叉置于身前,恭敬而有礼貌。站得挺括笔直,眼神也没乱瞟,只注视着荣雨棠脚边那只橘子。   人有的时候,得注视着一样什么东西,才能显得沉静自信,否则没有焦点的眼睛会暴露内心的慌乱和局促。   然后他看到一只保养得当、纤细白皙的手把橘子捡起,递了过来,他连忙弯腰双手接过,面色平常地唤了一句:“荣夫人。”   荣雨棠含着亲切大方的笑意,全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徐承渡浑身一僵,不知道是因为本就心怀鬼胎还是怎么,他感觉到温婉的目光在他颈间停顿了数秒,陡转凌厉。   那里的淤痕也就只有在苏昆吾那种小处男眼里才没点别样的深意。   “多谢你救了我家白格。”荣雨棠伸出了她纡尊降贵的手,挑着清秀但不显柔弱的弯弯柳叶眉。   “分内之事,职责所在。”徐承渡笑着,虚虚握了握她的指尖,恰到好处的客气热络,没有冷淡疏离,自然也没有谄媚讨好。   荣雨棠傲矜地点了点下巴,“希望你只做分内的事就好。”   闻言,徐承渡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看向白格。   “不早了,回去吧,路上小心。”白格冲他绽开一抹安抚性的笑,竟直接下了逐客令,维护的意思简直不能表现得更明显。   荣雨棠略带探究之意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几轮,眸子深处染上几不可察的讥诮和无奈,挥挥手,“走了走了,同样的事再来一回,我老了,也没能力再把你撵去国外清净个几年。只是,什么事自己该考量清楚……”   “别被居心叵测之人抓住了把柄。”视线转圜到自己脸上,徐承渡垂着的眼皮突然掀了起来,刺喇喇地对视过去。   坦坦荡荡,一片赤诚,带着点野性、倔强,和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与决心。   荣雨棠大抵是真的老了,她搜肠刮肚了许久,发现自己身边的年轻人中有这种眼神的寥寥无几,近乎于无。但她又觉得这眼神熟悉,她以前见过,甚至为此深受感动,但一时竟怎么想不起来。   直到坐回到车里的时候,腕子上那只碧玉手镯磕碰到手包上的金属锁扣,发出清冷的玎锒声,唤醒了她在岁月中腐朽衰败的记忆。   是那个叫白清让的年轻人,他就有这么一双眼睛。   “你该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你妈来了,这样我好在外面避避风头,等人走了再进门。”徐承渡把手上的橘子扔进茶几上空置的果盘儿,筋疲力尽般瘫倒在沙发上,皱着张脸,“这种场合对我来说太高难度了。”   “怎么?见我妈你很紧张吗?”白格拍了拍那双霸占整张沙发的长腿,等挪出一个空位,紧贴着他坐了下来。   “紧张啊,我这人从小打架滋事,最怕的就是一推开门看到别人家长找上门。”徐承渡缩起腿,往旁边再挪了挪,“更怕的是,这家长的小孩偏偏我还真欺负过。”   “那你不需要紧张了,你没欺负我,只有我欺负你了。”白格令人发毛地勾了勾唇角,捞过那只橘子,剥了起来。   那双修长的大手,只附着一层薄薄的皮肉,骨节分明,经脉突出,衬着金黄色的橘子皮,越发性感撩人。尤其是当徐承渡瞄见他左手大鱼际上小而精致的钥匙纹身时,只觉得嗓子一阵干痒。   他歪着头晲着眼,全程看着那只橘子被慢条斯理地剥开外衣,一片一片又一片,直到露出里面全部果肉。白格的动作缓慢而温柔,他却从中看出了点色情,不自在地抖了抖,好像白格手中的不是橘子,是全裸的自己。   “咳咳……”这想象来得刺激凶猛,把昨晚不堪的记忆一股脑儿稀里哗啦地全牵扯出来,徐承渡面红耳赤地跳起来,想找个地方躲躲,卧室和浴室是打死也去不得的,厨房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只好闷头往健身房走,“那什么,我去跑跑步,太久没锻炼骨头都松了。”   白格哪儿舍得离开这人半步,于是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跟着进去。   “你进来干什么?”徐承渡瞪着他,手下狂按跑步机。   “我也健身啊,没听设计师说我瘦了撑不起西装吗?明星就算不在镜头下,也不能荒废健身大业。”白格直接在拉伸肌肉的软垫上盘腿而坐,好整以暇地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懒洋洋地举起哑铃,一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死赖着不走的气定神闲样。   徐承渡脱了外面夹克,把衬衫袖子捞到上臂,胡乱卷了两把,真的开始目不斜视地跑了起来。只是这运动有点发泄的意思,按到最大速度跑了三十分钟后就逐渐慢了下来。   “累了?”白格盯着他被汗水湿透的后背,贴心地递过来一瓶水。   “爆发力足够,耐力不行。体能缺陷。”徐承渡拧开瓶盖,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像是真的渴极了。   白格盯着他上下起伏的喉结,满脖子晶莹的汗水和越发红艳的吻痕无处遁形,眸色暗了几分,他若有所思地道,“那我跟你相反,别的不行,就耐力好。还记得吗?高中运动会三千米长跑都是我。”   徐承渡斜着眼睛看他:“……”你想说明什么问题?   目前一切稍微跟暧昧沾边的话题都有可能成为导火线,所以徐承渡按下想询问那个纹身存在意义的冲动,转而把话题引向荣雨棠。   “你说她是来警告你的?”徐承渡脚下一滞,差点没跟上滚送带的节奏。   “嗯,旁敲侧击让我小心陆望,不要硬来。”白格虚虚托了一把他后腰,看他稳住了身形,便放了开。   “她发现了?”徐承渡蹙起眉头,低喃,“没道理啊,我们露出了什么破绽吗?如果她能发现,不就意味着陆望那里也会有所警觉吗?”   “陆望当然会有所警觉,书房遭窃说明他自以为严密的安保系统不过关,所以后续肯定会有所加强。但是他不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白格解释道,“我妈,她只是觉得我不可能会犯失足落水这么低级的错误,接下来的推测也只是基于她对我的了解,了解我会本能地远离水源。”   “但是一般人做不到她对你这么了解,只会以为这是个巧合。”徐承渡抿了抿唇,汗水划过他下唇上那条深刻的凹痕,流过下巴和颀长的脖颈,聚在锁骨里。他抬起眼睛,说:“鸽子,你该跟她好好谈谈,或许能解开很多误会。”   白格轻轻嗯了一声,没说话,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承渡降低跑步机的速度,拿起扶手上搭着的一块干毛巾擦了擦汗,突然提起一个遥远的人:“你还记得我们家老爷子吧?”   “当然。”白格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势,靠在跑步机前方的窗边,“老人家慈善和蔼,性格爽朗,厨艺也好,所以我经常去蹭饭吃。”   徐承渡翻了个白眼,这货当年往他家跑那么勤快,果然就是去蹭饭的!   “是吧?后来哪天他走了,我也这么觉得。”继而他撇了撇唇角,勉强撇出个笑的弧度,“但我以前真不觉得。他顽固,守旧,老做派,还崇尚棍棒教育,暴力美学。最后一点我还有模有样学了个十成十。除了这些,我尤其耿耿于怀的是,他长年累月对我母亲的不满和埋怨。”   秋天的夜风有些凉,白格怕他浑身汗湿被吹感冒,稍稍把窗户拉上了一些,只留一条小缝透气。   然后平静地等待着下文。   “他觉得自己儿子的意外身亡,全都得怪这个刚刚进门不到两年的儿媳。听说那次行动原本落不到他们头上,是我妈执意争取的,因为对里没人比她对那个组织更熟悉。我爸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申请了共同潜伏。”徐承渡耸肩,边跑边说了一大段话,气息有些不稳,“他们跟我干的是同一行,我能理解,本来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工作,压根儿不存在谁连累了谁,谁害死了谁。说得难听点,这不是一个都没活下来么?又不是一惨死一苟且偷生,有什么由头能拿来抱怨呢?”   “但是后来我就懂了,老人家其实心里明镜儿似得,拎的可清。他就是过不去心里头那道坎儿,他怪的也不光一个儿媳,他还怪自己。他怪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儿子选择这条路,怪自己有事没事就跟儿子吹嘘他当年参军打仗时候的光辉事迹,怪自己无意间从小给儿子播下了一颗正义的种子。”   “我要是早明白这些……”徐承渡按停了跑步机,胸膛起伏,看向白格的目光亮如星火,“我会比之前待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绝不会就这么让他走了。”   白格的睫毛动了动,他知道这是徐承渡在用过来人的感受、血淋淋的教训在尝试说服他,说服他能放下芥蒂跟荣雨棠敞开心扉。他望进那双眸子,心情像是一杯放了无数块方糖的拿铁,甜的冒泡。   但同时,他又觉得心疼。   阿渡在这世上,是真的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而他,想代替阿渡的父母,代替阿渡的老爷子,成为阿渡的家人。 第69章 破晓4   我想成为你的家人。   这种倾诉爱慕的欲望实在太强烈,他双唇微启,舌尖抵住上颚,口腔的肌肉绷紧,这句话几乎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从喉头滚落出来。   但是徐承渡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甩了甩濡湿的头发,利落地跳下跑步机,往外走去,一直等出了房间门,才遥遥地低声抱怨了一句:“下次想在人身上种点什么能不能避开显眼位置。”   白格愣了一下,心中那点儿失落荡然无存,噗嗤一声乐了。其实他今天看到徐承渡脖子那一圈惨不忍睹的青紫淤痕时,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一直心旌震荡,愧疚不已。   实在是过分了些。   而那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清楚地记得,胸膛、小腹和腰窝上的斑驳更加密密麻麻、怵目惊心,当时的他用了全身心的力气,想要在阿渡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不可磨灭的印迹,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当时手边有把刻刀,他会丧心病狂地把他的名字刻遍阿渡的全身。昨晚的徐承渡,默默承受了完全失去理智、纵情放肆的他。   并不温情,相反,伴随着施虐般的粗暴与疯狂。   在灵与肉相结合的方面,这不是他想带给阿渡的体验。   浴室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来,白格脚尖转了个弯儿,没有进卧室,而是窝进了书房。   坐在钢琴琴凳上,他用力揉着半边脸。   意识重新回炉是在徐承渡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猛地油然而生一种畏惧。他后知后觉,原来他的爱欲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发酵精酿了十年,早就成了一桶比最毒辣的日头还烈的烈酒,以至于稍微揭开一点窖藏的红色封泥,这种发了狠红了眼、恨不得把人剥皮嚼骨、拆吞入腹的暴虐情欲就会冲破桎梏,喷薄而出。   奔腾闪烁的火山岩浆流动起来,看上去热烈又美好,然而能毁灭一切的高温使人望而却步,靠近无能。他庆幸自己及时刹了车,没有让这股岩浆灼到徐承渡。   事后他又想,他到底表现出了怎样病态的狂热,竟然能让徐承渡妥协?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打死都不肯雌伏身下的男人,他的顺从简直匪夷所思。是因为我不顾生命危险跳湖掩护他的自杀式行为吗?因为深受感动,所以甘愿忍辱负重?   钢琴谱架上敞开的五线谱上,是苏格兰民间钢琴曲《斯卡布罗市集》。   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骑士和爱慕的女人,诗意而微妙。   徐承渡在浴室里听到白格弹起了钢琴,琴声一直持续到他洗完澡,趿拉着拖鞋出来,并在沙发上困倦地睡过去,就连梦里也都回响着那个浪漫深沉的旋律。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的气氛很奇特,白格跟徐承渡心有灵犀地亲密并克制着,那天晚上的彼此失控随着徐承渡身上吻痕的淡去日渐平复,越来越淡。   “你看着它心里在想什么?”   冷清的展览馆,外面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在柏油马路上溅起一层迷蒙的水雾。   徐承渡抱着双臂,把眼睛眯到最小,似乎卯足了劲儿在看,无果后用宣传手册戳了戳身边的人。   “哦——”白格摸着下巴沉吟,眨了眨茶色墨镜背后的桃花眼,“一只漂亮的女人的手。”   “你怎么知道它是女人的手?”徐承渡惊奇。   “标题写了啊,女神右臂。”   徐承渡:“……”   “面对这些艺术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动了脑叶切开手术。”他拍了拍嗡嗡作响的耳朵,慢慢踱向下一座雕塑,并且眼前一亮,“嘿,我觉得这个姿势不错。”   白格望过来,啼笑皆非,那是座比较前卫的全身像,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下半身交叠互溶。女性微微扬起上半身,露出美丽颀长的天鹅颈和上半个被挤压变形的丰盈乳房。明明做着欢愉事,但她的表情并不欢愉,反而扭曲着面庞,痛苦而挣扎。标题的名字也耐人寻味,叫《地狱里的沉沦》。   “这是艺术。”他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嗯,对。艺术都是伪装完美的耍流氓。”徐承渡促狭一笑,有点痞,有点坏。白格就喜欢他这点。   “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掀开这些雕塑,看看它们底部是不是暗藏玄机?”   “码头,仓库,甚至运送的车里,反正不是这里。”   “当然不会是这里。我又不是傻子,看到每个雕塑四周的那些红外线感应器了吗?人一旦靠近警戒范围,呜呜的警报分分钟能把你振聋。”   “你知道就好。”白格点点头,放下悬在半空的心。   “不过,就一个普通的艺术展览而言,这里的警戒措施未免也太严格了些。”   “这里面不乏一些大家作品。”白格提醒,“比如你刚刚看到的那座女神右臂,是欧洲现代著名雕塑家哈根的作品。”   “是,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严苛了些。一般来说,在著名作品前,会拉上警戒线,或者配备两个持械武警把守。但是像这样,所有展览品都用上红外线探测仪的,真是太少见了。”   “确实。”白格附议。   “陆望作为一个商人,投资这个注定血本无归的破晓雕塑展览会,目的一定不单纯。还有,这个展览在全世界范围内巡回,上上站就是哥伦比亚,哦,你知道哥伦比亚是有名的毒枭聚集地吗?”徐承渡终于受不了艺术的熏陶,开始掉头往外走。   “陆望确实多年来都对雕塑艺术很感兴趣,他在银星慈善拍卖会上拍出的藏品就是一件精品雕塑。至于是真的投身于艺术,还是披着艺术的幌子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能下定论。关于哥伦比亚,我想你还没忘记我跟你提过的,陆望每年都会去那里进行一次秘密商业会晤。”白格跟他并肩而出,撑开手中的大黑伞。   遮蔽的阴影笼罩到头顶,徐承渡下意识往白格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撞了一下,互相默契地错开。   “展览的下一站是荷兰,在这批雕塑出国之前,我们得把它们调查清楚。”徐承渡双手插着兜,凝视着脚底捡起又落下的雨花。   “还有多长时间?”   “很不幸,短短三天。我们得知这个情报的时候,这个展览在国内已经逗留了一个星期。”   白格沉吟一声,“那你得抓紧时间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徐承渡许久没出声。   “刚刚在展览馆,我差点就忍不住一脚把那只女神的手踹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偏过头,咬牙切齿地低语。   三天后,这批雕塑被塞满棉絮和填充软包的集装箱全体打包,运送至码头,在码头仓库停放一夜后,将通过海关,在大海上漂流近二十天后,平安抵达荷兰。   码头上的这一夜,将是徐承渡唯一的机会,来查明并拦截这批非法收纳品。   苏昆吾在三天前就把增援申请递交了上去,通过两天的讨论和审核,虽然很多地方的猜测存在漏洞,冒险性质远远超出预计范围,空手而归并且打草惊蛇的概率很高,但这几乎是陆望案子以来所能收获的可能性最大的线索,邓曼力排众议,孤掷一注,决定信徐承渡一回。   事实上,徐承渡几乎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你要明白的一点是,你得一个人先潜伏进去,这个过程里我们埋伏在外的同志没人会帮你,而我们是否最终采取行动,完全取决于你在里面勘探出的结果。”邓曼搁在议桌上的警帽,上面的金属警徽在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你确定好,是,我们就上。不是,我们就按兵不动。整个过程里,如果你不幸被发现,我们必定会采取营救方案,这个任务也就打草惊蛇,彻底失败,后面的同志也没法再替换你重新跟进。无论如何……”邓曼深吸一口气,“以不暴露自己为前提,懂吗?”   “好的,曼姐。”徐承渡龇牙咧嘴地喝着纸杯里的速溶黑咖啡,随口应承。   邓曼将信将疑地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皱成一团的五官里分析出一点郑重的承诺。   徐承渡则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杯子,坐直身体,“对了曼姐,这次任务完成后,早就满了年限的我,可以退出‘狼群了’吧?”   邓曼惊讶地挑了挑英气的眉,“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干到头破血流,为国捐躯,不会退出。”   “这说的什么话,这种高危险无保障连个补贴都没有的工作,谁会想干一辈子?”徐承渡咂咂嘴,“又不是嫌命太长。”   “我去年让你退出的时候,你还振振有词地把爱国卫道、无私奉献、抛头颅洒热血的那一套拉出来,满嘴跑了一通火车,怎么现在突然就改变主意了?”邓曼眯起杏仁大眼,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福至心灵,猛地睁开眼睛上下扫了他一眼,眼里的光亮得慑人,“你小子不会是谈恋爱了吧?想着成家生娃过安生日子了?”   徐承渡一口咖啡险些喷出来,支支吾吾了半晌,在某人八卦的眼神里溃败,干笑两声:“没……没有,长官你想多了。”   邓曼一脸大家都是过来人的神情,意味深长地调侃:“哎呦,咱们“狼群”的黄金单身汉,无数警花的梦中情人这下也名草有主了,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方如来佛,竟然能收了你这个成日撒泼打滚的孙猴子。佩服佩服。”   “我这都算好的,还算有点市场。哪天你这大龄离异中年妇女能被捡走,那才是可喜可贺。话可说好了,有了都别藏着掖着,不然可就少了我这份能压死骆驼的大红包。”徐承渡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反唇相讥。   警帽暗器般闪电飞了过来,啪地一声砸在他脸上,坚硬地警徽磕到了门牙,一声哀嚎。   邓曼端庄地拢了拢齐耳短发,敛下玩笑的神色,叮嘱道:“既然有了牵挂的人,这次行动更不该有任何闪失,千万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徐承渡把卷边的女警帽恭敬地正放在桌面上,拍了拍:“好咧。”   人走之后,空旷的会议室里,邓曼想了又想,还是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苏昆吾的电话,“喂?小苏啊,你跟承渡是搭档,怎么他谈恋爱了你不知道?最近他跟哪个女孩走得很近吗?有照片吗?给我发过来,大家一起把把关。我这还身负使命,得向任处长汇报啊。”   苏昆吾被噼里啪啦的连环问题砸了个云里雾里,抓住话里的关键词之后大骇:“什么?徐哥他恋爱了?没道理啊,不可能啊,这些日子他身边的竟是些臭男人,除了我就是那个白格,哪儿来的妹子?邓队你别是从哪里挖来的小道消息吧?”   “我当那小子的头儿这么多年了,这点眼力见儿没有?”邓曼的嗓音是那种乍听之下压根分不清男女的中性音质,简直隆隆作响,“今天我一见他,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那种感觉就不一样,柔和中透着点骚气……啧,你不懂,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苏昆吾忽然觉得警察堆里可能真的培养不出什么淑女,正为自己的相亲大业而黯然神伤,突然想起那日在徐承渡脖子上看到的伤痕,一经提醒,再联系起徐承渡之后诡异的反映,某些非主流图片啪地在脑海炸开。   他吞了口唾沫,艰难发出单身狗嫉妒的声音:“邓队,说不定还真谈了。嗯……对方说不定还是个那方面需求比较旺盛的……不不不,我是说,人比较热情的。”   徐承渡从后门出了联络点,七拐八拐,拐上巷子口停着的一辆灰色低调保时捷。还没上车就“啊嚏”一声打了个大喷嚏。   “肯定有谁在背后说我坏话。”他揉了揉鼻子,低头又打了一个。   “我啊,天天在心里说你坏话。”白格俯身过去,替他系上安全带。   徐承渡斜晲着他,要笑不笑:“骂我什么?”   “小妖精。” 第70章 破晓5   缠绵多日的细雨给人的感觉,几乎下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到了计划中的那天,很给面子地突变成了特大暴雨。   这么一个阴沉潮湿的周末,大多数坐享双休的都市年轻人更倾向于舒服地窝在他们安逸的小房子里,玩游戏或追追剧,三餐简单又方便地用外卖解决。   徐承渡和他那些苦逼的同僚们,显然没有这种闲适的待遇。   出发去码头之前,徐承渡回了一趟自己的小公寓。   他得去取一样东西。   一样注定用不上,但就算作为装饰品带在身边,也总能带给他一些安全感的东西。   进了公寓,他直奔那个已经缩减到最小占地面积的洗手间,站定在抽水马桶跟前。默默地站了三秒,这像一个虔诚的仪式。然后他抓起马桶水箱盖上方的塑料旋钮,迅速转松,现出里面生锈的红色螺丝。咯咯吱吱地拧开螺丝,打开水箱盖。徐承渡探头望进去,按了一把抽水按钮,里面的水迅速排空后又持续上涨,半明半暗的水波中黄色的宽边胶带若隐若现。徐承渡卷起袖子,伸手进去,手指沿着水槽粗糙的内面细细摸索,一点一点撕开贴得严严实实的胶带,把防水隔膜密封包裹着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把92式手枪,晶黑,帅气,9毫米帕拉贝鲁姆标准弹,握感一流。当然,这只是跟以前那些老掉牙的落伍款式相比,它也有缺陷,比如弹道不太稳定。但是这不影响它被亮出来的一刹那具备的威慑力,只要你瞄准之后,不扣下扳机。   在这个国家,如果歹徒“不小心”开枪射杀了你,那只能算你倒霉,而你的上级将会成为英雄烈士的培养人;但是如果结果相反,你不小心走火误杀了歹徒,那么你将面临的就会是舆论轰炸、长篇的检讨和长达数月的内部调查,而你的上级将会落得一个监管不严的训斥,从此每年在肩章上加星这种好事不会落到你头上。   徐承渡深知这一点,所以如果不是对方把黑洞洞的枪口抵着他的额头,他绝不会选择拔出腰上这个帅气的家伙。   凌晨两点,是人体最困倦,精神力最疏懒的时候。   局里的警用车队,没涂上蓝白显眼油漆的大众老桑塔纳,像长江里一尾尾沉默的黑鱼滑过黑夜,有节奏地摇摆着雨刷,穿过红绿灯,十字路口,一路向东,抵达码头。然后秩序井然地四散开,各自停靠在一早踩点定下的,停多长时间也不会引人怀疑的角落里。   这是一片在大雨掩饰下,黑暗、开放的广场,广场上一块一块划分着露天或封闭的仓库,整齐地码放着一摞又一摞五颜六色的集装箱。而艺术品这种美好又脆弱的东西,自然不会任由其在夜里受雨打风吹,它们天生该受到屋檐和四面墙壁的庇护。   穿着黑色雨衣的徐承渡在这种天气里如鱼得水,像只丛林里迅捷细蛇,悄无声息地贴着铁皮仓库的四周游动,最终蹲在一扇玻璃窗下等待捕猎的时机。   雨点砸在头顶仓库的铁皮上,如同哒哒哒的枪林弹雨,砰砰作响。仓库外固有的巡逻人员除非听到非同寻常的异响才会迫不得已出来查看一眼,否则没人肯在这种凌晨的暴雨天气踏出温暖的值班室一步。   窗户里面透出明亮的光线,把窗外垂直的一小片空地照得暗黄朦胧,徐承渡隐在窗户左侧的阴暗处,借着夜色朝里面窥视。   仓库很大,出于资源利用最大化,原本可以摆放更多别家的货物。但显然今晚它被财大气粗的某位商人承包了,因此那些木头箱子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二的空间,另外留着三分之一的空地储存空气。但是里面配备的守卫,却是其他普通仓库的三倍。   从他们的神态体型和走动的姿势,徐承渡看出来,这些都是私人雇佣的受过专业训练的专职看守人。他们有极大的可能并不清楚自己保护的是些什么东西,但是这不影响他们快而敏捷地把一切非法闯入者武力制服。   想要在十几双探照灯般的眼睛下混进去,简直难如登天。   无线电里一片寂静,伙伴们正在耐心等待着他传来振奋人心的捷报。雨水轻斜着拍打在脸上,雨衣的帽檐在这种时候形同虚设,没给饱受侵扰的眼睛带来丝毫庇护,他开始后悔没借副护目镜。   徐承渡用力揉了揉脸颊,抬头往上看。黑沉暴虐的夜空像是张大了血盆大口的猛兽,愤怒起来能毁灭一切,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座老城的排水系统。   一直到今天出发前,徐承渡都没跟白格透露关于此项行动的任何一点讯息,但他知道白格必定是猜到了。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因为今天是这批雕塑出海前的最后一天,可能是他哪里到底还是表现出了反常。   然后他收到了一件礼物。   一辆漂亮拉风的哈雷摩托。   他记得那辆摩托,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他就被彻底征服了,像是正常性向的男人在街头偶遇了一位极品曼妙女郎,忍不住想吹个低俗的口哨。他同样也遗憾地记得,它明明被白格拖去了慈善拍卖会。   但是从白格宠溺温和的眼神中,他明白了一切。天知道他是怎么忍住奔过去把人抱起来强吻一通的冲动,转而兴奋地搓着手围着摩托不停打转的。   “不试试看?”   “不试了,明天回来再试。”   我还要赶着回去试骑“中子星”——这是白格给它起的名字。徐承渡心想。   仓库里的守卫四个四个地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打起了扑克。剩下凑不成一桌的,则聚在墙角抽烟唠嗑。烟和赌博,能让他们在难熬的下半夜保持大脑皮层的活跃,不至于当了瞌睡虫的俘虏。   徐承渡绕到仓库码放木箱的一边窗户,一脚蹬上窗台,两手扒着窗眉。这是个危险的预备动作,如果时间花得太长,身影极容易被里面的人发现。但好在徐承渡身手敏捷,弹跳力绝佳,上臂力量也足够,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猛然用力,他的脚尖就颤巍巍地立在了窗眉上,而双手则险险扒在了仓库房顶。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好不让自己因手滑摔下来。   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一个引体向上,再加上手肘和膝盖的协同作用,三下五除二,他就把称得上人高马大的自己成功运上了房顶。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不小的动静,但远远没有超过暴雨敲打铁皮的节庆摇滚般声响。   一位神经比较敏感、听力异常发达的守卫像是觉察到什么,捻灭了烟头过来打开窗户,探出头,雨后溅到他额头上,但是他在夜幕下什么也没看见,于是以为是自己大惊小怪,又缩回去继续刚刚关于某个艳星的八卦话题。   徐承渡慢慢挪动着脚步,尽量放轻每一个步伐,说实话,这个过程他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尽管有大背景里的噪音掩护,他并不知道自己一脚踩在铁皮上会发出多大的声响。这声音听在他自己耳朵里异常刺耳且清晰,因此他走了一段之后特地停下来,谨慎等待。   没能等来警报或人身呼号,于是他继续朝前。   整片房顶开着两个小天窗,其中只有一个落在了那批艺术品的头顶。刚刚往里窥视的时候,徐承渡目测了这些木箱堆起的高度。单层仓库的层高六米,木箱堆起近四米。匍匐在正中央,完全不在底下这群人的视线范围内。   脉搏博动的速度在此刻到达巅峰,徐承渡死死盯着那几个抽烟闲聊的守卫,认真数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冷静下来。接下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他要通过狭窄的天窗潜入室内。   这太不容易了,毕竟再怎么喧嚣的环境,窗户被推开的一瞬间,雨点砸在铁皮上和砸在里面木箱上的音色是不同的。   这时,无线电里传来嘈杂的声响,邓曼雌雄莫辩的呼叫响起:“灰狼,进行到哪一步了?”   “等待潜入。”徐承渡压着嗓子报告,“我想我需要场外援助。”   “什么类型的援助?”   “声东击西。”   话音刚落,极近的地方响起呜呜呜的警车巡逻声,震耳欲聋。   徐承渡满脸黑线,抱怨:“就没有别的方式吗?”   “我倒是想给你放个火调虎离山,你觉得人民公仆能这么做吗?”   仓库里的守卫们显然被突然响起的警察专用bgm吓了一跳,纷纷蹭地竖起耳朵,丢下牌叼着香烟,往那边窗口聚集而去。说来也奇怪,凡是做过些亏心事的人,哪怕是曾经在商场里顺手牵羊了一根棒棒糖,在深更半夜乍然听到这声音,都会惊起一层鸡皮疙瘩,觉得瘆得慌。   但是从这群人犹如惊弓之鸟的突出表现来看,他们就算不知道这些箱子里具体藏着什么,也有一点这方面的意识,起码隐约明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货物。毕竟他们高于同行无数倍的昂贵佣金摆在那里,没人是缺根筋的傻子。   有了刺耳警笛的掩护,同时,那群守卫的注意力完全被调离,徐承渡得以顺利潜了进来,甚至有富余的时间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阖上天窗。   一切做完后,他趴在最中间那只木箱上,用食指敲了敲耳朵里的无线电话筒,突然肆虐的警笛声又莫名其妙地戛然而止。 第71章 破晓6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无比流畅且得心应手,对于徐承渡来说,撬开一个没上锁的木箱简直比用右手吃饭还麻利。   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警笛,底下那伙人警惕地四处巡查了一遍,又各自重拾方才被粗暴打断的娱乐。   没人去注意头顶那片视线的死角。   也没人听到配合着雨点敲击铁皮屋顶的节奏、时快时慢的粗粝嘎吱声。那把随身携带的小巧起子缓慢且坚定地从木箱的四个角上,一厘一毫地翘出一寸来长的铁钉。   这是个细致且漫长的过程。   徐承渡全神贯注,直到轻轻移开木箱顶盖,他感到兴奋像极地冰川在烈阳下融化成水,在血管里放肆奔腾。   汗水混合着雨水,从眉毛上滴落,在干燥的木板上洇晕开一块小小的不规则的黑色湿斑。   然后他看到了木板下被松紧绳固定住、被厚重软垫包裹着的易碎艺术品,蹑手蹑脚地拨开一层层防碰撞的填充材料和珍珠棉,里面的东西露出庐山真面目。徐承渡扬起一边眉毛,在心里自作主张热络地打了个招呼:嘿,咱们又见面了,女神右臂。   是展览上那只让人印象深刻,朝着天空尽情伸展五指的手臂。   表面上必定都是滴水不露,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徐承渡直接伸手往底部摸索而去。石膏像跟成年男子的手臂等比例粗细,就像硬生生被从躯体上截断一样,底部断口处一掌就可覆盖。徐承渡细细摩挲着,按压着,以期能找到微微松动的地方。或者摸到一些刺手的、不合常理的毛边缝隙。   他的猜测在半分钟后得到了验证。   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心中的狂喜,他摸到了规则的、围成一个圆圈的纹路,用力推了一下,卡得严丝合缝、异常牢固。   试了几次无果后,他不得不抄起被冷落的起子,把扁平的一头用力嵌进去,谨慎并耐心地往外挑动。最难的总是第一步,一感觉到翘出空隙,徐承渡立刻放弃会制造出尖锐噪音的工具,借助短短的指甲,把最细的手指挤了进去。再往上一掰,那块嵌进去的白色石膏圆塞就彻底脱落。   徐承渡迫不及待地伸了进去,拽出来一把又一把旧报纸和报废棉絮。他开始懊恼地往最不愿触碰的可能方向猜测,说不定原先藏在里面的、他们费尽心血要找的东西,早就被尽数取了出来并流向了不为人知的市场。而这里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冰冷容器。   但这是个世界巡回展览,更大的可能是这些罪恶的粉末,在始发站沉甸甸地填满了每一个雕塑的腹腔,然后天女散花般传播到它途径的每一片大陆,以此来最大限度地利用这天载难逢的机会,攫取尽可能多的利润。   否则它为什么不只在两个国家之间进行看似常规正常的艺术交流,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计成本地周游世界呢?陆望是个精明的商人,商人不会做会提高成本的买卖,那会让利润降低。   也有可能仅仅是这只女神右臂里被挖空了,毕竟这批雕塑已经走过了多个国家……也许他该换一个木箱再来一遍……徐承渡紧张起来,雨势渐小,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而无功而返这个成语在他的字典里是个罕见词汇。   就在他快要把石膏像挖空的时候,指尖突然触到什么细软的东西并陷了进去,式微的肾上腺素随即打了鸡血般重新飙升。徐承渡动了动指腹,感受到一层塑料薄膜,眼前已经浮现出这东西熟悉的模样。   没跑了。他歪起一边嘴角,在极端情况下仍然不忘露出庆祝式微笑。   事实上,在他掂了掂那袋重量已经不能用克来描述的纯白粉末时,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跟紧张挂钩的情绪了,底下徘徊的那十几个守卫的危险指数呈跳崖式下降,基本等同于小区里和蔼可亲的门卫。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用起子尖端挑开那层透明的塑料薄膜,沾了一点,放到鼻子下轻轻嗅了嗅。   邓曼等的够久了,从磅礴暴雨等到淅沥毛毛雨,胃里的那点速食晚餐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此刻空虚的肚子正叫嚣着控诉主人的非人对待。她一只手撑着发沉的脑袋,瞪着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甚至从那保持着枯燥节奏左右摇摆的雨刮器身上看出了一点疲乏。   没有动静说明任务还在进行中。从某种程度上看,这是好消息。   里面她的手下,出了名的孤胆英雄,正在冲锋陷阵,而她只能窝在温暖的副驾驶观察可笑的雨刮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仪表盘上闪烁的电子钟跳到三点十分。   寂静的无线电呲啦一声,邓曼腾地坐直了身体,屏住呼吸。里面传来突兀的敲击声,约定好的信号,三声,两长一短。   翻译过来就是:确认完毕,出动!   尖锐的警笛声一下子从四面八方刺穿潮湿的夜空,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像是为了确定一个纯粹的音色,乍然响起后,配合着不停旋转闪烁的红蓝光芒,不知疲倦地持续重复。   这次不是开玩笑,而是正经八百的实战。   仓库内的守卫很快就清醒地认知到这一点,因为这次的鸣笛声是动态的,正在从各个方向一步步逼近他们,逼近这个他们签了生死状誓要用生命来守护的仓库。离得太近了,他们听到轮胎轧过水泥地面的摩擦声,以及雨水溅到挡泥板上的细微动静。   带头的那位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三言两语地汇报了眼下被团团包围的状况。   “您说什么?”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带头人的双目猝然睁大。   恍惚一阵后,他又急切询问:“那我们呢?”   徐承渡好奇地探头往下看,按照常理来说,此刻这些人不是开门投诚就应该是抱头鼠窜,然而这两种反应都没有。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紧急聚拢到一起。   打电话的人一下子把手机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犀利且暗含悲壮的眼神阴郁地扫过在场每一位兄弟黝黑的面庞,点燃一根烟,他沉声道:“你们心里明白,咱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这批货绝对有问题,当然,能开价雇我们这帮人办事的,压根就没几个干净的。这生意做久了,迟早得跟条子正面杠上,原本我想再做几笔就带着你们全身而退,眼下是不可能了。大哥对不住你们。”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来,“怎么样?外面现在都是条子,束手就擒还是放一把火,杀出去?我听你们的。”   “放火?这批货……”有人提出质疑。   “那头说了,既然招来了警犬,这批货没了比被查了好。让我们销毁,然后自己逃命。事情了结得干净,逃出去后能拿双倍的报酬。”   所有人都沉默了。   徐承渡趴在上面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很快,他瞄到这些人脖子里挂着的银链子,意识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些什么。这群人不是普通的保镖,极有可能是一群心狠手辣、唯利是图的雇佣兵团伙。   他曾经接触过归属于这种特殊群体里的某人,是根难嚼的硬骨头。   “呸。”这是,其中一个平头且个子最矮的人率先打破沉默,啐了一口,“有啥可犹豫的?干吧。咱们这情况特殊,投降就等于自杀,在牢里蹲到烂屁眼这事我真干不出来,大不了就是死嘛,我们之间谁不是生里来死里去的。”   “死?”另外一个嘲讽地勾起嘴角,咯咯笑了两声,“那可说不定,外面那些假把式的条子有几个是枪口见过血的?十个都抵不上咱一个,卯足劲突围出去完全没问题。”   他这一番中肯见解得到很多附和。   “是啊,一个巡警大队总共就两把枪轮着用的情况太常见了,他们拿什么跟咱们拼?”   “有道理,就算有家伙,我怕他们还哆嗦得瞄不准哩。”   “废话不多说,我去放火。你们谁衣服穿得多的,脱一件便宜的给我当火引子呗?”   “给,就用我这件薄棉袄吧,穿了很多年了,早想换新了。”   “我去把几扇窗的帘子拉上,先诳一诳。”   带头人嘬完最后一口烟,抬起眼皮,“都商量好了?既然决定了,掏家伙。”   说着,徐承渡眼皮一跳,他听到了锁扣啪嗒声,是皮质枪套被打开又因惯性阖上的轻响。   取出武器,安装子弹,打开保险。   这些人熟练的姿势看得他眉头直皱,如果这真是一群杀人如麻的雇佣兵,装备还如此精良,那么他外面那些一无所觉的无辜同僚们岂不是……   雨彻底停了。   底下是预备发起攻击前状态异常安静凝重的毒蛇,一个个吐着猩红的信子高度警觉。   徐承渡已经闻到木材被焚烧的气味,这个时候他要是发出哪怕一丁点动静都会被发觉,但是外面的劝降声已经通过喇叭传了进来。   “仓库里面的人员请注意,现在警方例行检查,请打开大门积极配合。”   这声音的主人是邓曼。   她那毫无女性魅力的声音被喇叭放大时有点变了音调,但徐承渡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同样的喊话又重复了三遍,无人应答,大门依旧紧闭。   只有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整齐划一地瞄准着。   “里面的人听好了,我数一二三,如果你们还不主动开门,我们将采取武力强行破门。”   外面急不可耐地下了最后通牒。   此时破门,门口那些端着枪但从未想过会真正开火的新兵蛋子,必定会在出其不意的集中火力下伤亡惨重。   “等等,代号灰狼。内有武装,重复,内有武装。重要的事说三遍,内有武装!”   邓曼原本已经高高举起,落到一半的左手生生顿在了半空,她蓦地瞪圆了因为熬夜而通红发亮的双眼。   枪响在静谧的夜里巨大而尖锐,过了几个十分之一秒,隆隆的回音穿透仓库铁门,敲震了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都他妈的别动!”邓曼歇斯底里地冲着右手上的对讲机嘶喊。   第72章 破晓7   上一秒吼完,下一秒邓曼就把对讲机扔给旁边副手,让这个调解专员来心平气和地跟歹徒讲道理谈条件,自己则克制住情绪,立即在内部无线频道开展紧急调整部署。   “狙击手,狙击手迅速到位!”   方才那一枪,不知道是谁开的,也不知道最终弹头嵌进了谁的身体里,是活还是死。   那家伙刚刚有点想过安定日子的想法……   是他们掉以轻心了。邓曼深呼吸两口,揉了揉狂跳的眼皮。原本以为只是一次习以为常的普通逮捕行动,国内枪械管控不比国外,异常严格,近几年执法遇上武装火拼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幸亏这次案件出动的是他们特警部门,如果是一般民警,遇上这种情况只能请求支援,而在支援姗姗来迟前,暴力的歹徒早就踏着硝烟和鲜血溜之大吉了。   “老大,这伙人把帘子拉上了,严严实实的。”狙击手趴在对面仓库的屋顶,一边端着狙击枪把子弹装膛,一边汇报对于远程狙击来说所能碰到的最棘手问题。   “你不是号称咱队里百发百中的狙击手吗?一个帘子就挡住你了?”邓曼没好气地驳斥。   狙击手:“……”要么怎么说隔行如隔山?再说了,咱队里百发百中的那位狙击手,不一直都是徐哥吗?啥时候这帽子又扣到他头上了?算了,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我尽力。”他搓了把脸,俯下身专心对焦。   “所有零逮捕经验的新人后退,老同志垫上。边上第二个,对,别看了,说的就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你想冲上去当炮灰吗?还不快给我闪开!”邓曼的气场是在长年累月大大小小的任务中慢慢积攒的,所以特别稳健浑厚,那位今年刚从学校毕业满腔热血的小青年被这么一点名,脊背一僵,心不甘情不愿地火速往后挪了三大步。   “各个守在窗口待命的同志,握好你们的配枪,出门没带枪的全都给我滚回车上。听好了,在我下达武力破门指示的同时,你们立刻破窗进去。对方持械,按法律警方可以正当使用武器,除了要害部位都别给我节省子弹,出了人命,有我在上面担着,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使敌人丧失行动力……”   她这边话还没说完,调解专员絮絮叨叨能绕死蚂蚁的劝说终于失败,仓库里响起乒乒乓乓子弹乱扫的交火声。   邓曼一咬牙,吐出两个字:“行动!”   *   徐承渡是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的,本来以为只需智取,现在却一言不合扛起了枪把子。方才那一声提醒,尽管竭力压低了嗓音,却还是收获了一大堆齐刷刷射来的视线。   他低骂一声,拔腿就往箱堆最中心的位置跑。   那群雇佣兵听到人声猛然抬头,眼看着一颗黑脑袋遽然出现,又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后知后觉地跳脚:“妈的,有条子混进来!”   不知道是谁眼疾手快地开了一枪,结果子弹贴着那人的身影飞过去,直接在天花板打出一个坑洞。   “能不能有个准头了?让你成天抱着手机看片儿!活该近视!”   “滚滚滚,太高了遮蔽视野,你那么有本事你上啊!”   “你们两个这时候争个屁啊,太高了,离远点不就能看见了?!一个个是不是都是二傻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一群人全都哗啦啦涌向距离最远的那个墙角。   徐承渡绷紧全身肌肉,推开那只神圣女神右臂的木箱,又差点把后槽牙咬碎,才用两条胳膊把它旁边那只死沉死沉的箱子抽出来,胳膊因突破极限而发颤,险些那箱子就脱了手砸在脚上。他累得想歇口气,但显然对手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诡异的一秒寂静后,火力哒哒哒全开。扫射过来的子弹激起周围一层木屑,徐承渡慢了一个节拍,脚下一个踉跄,原地打了滚,纵身跳进了这个紧急赶制的人造坑洞。   散落在一旁的石膏像被射了个千疮百孔,裂成无数碎片滚落下来,惨不忍睹。   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发出嗬嗬的嘶哑喘息,徐承渡曲起手肘举着枪,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缩紧,背部紧贴着身后的木箱,聆听着。   远距离的扫射扔在进行,木屑飞扬,落了他满头满脸,金属弹壳不断落向地面又高高弹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很快,出于节省子弹的顾虑,扫射成了时不时威慑性地给一枪。另一面,有人悄悄摸摸地爬了上来。   他们想先肃清仓库内部的隐患,再突围。   无可厚非。谁也不想自己在全力冲锋陷阵的时候,还得分神担心背后门户大开,有人趁虚而入,偷袭一把。   徐承渡把滴着水的雨衣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皮夹克。皮夹克的腰上有个洞,洞的边缘参差不齐,发出烤肉和火药的混合气味。   鲜血滴了下来,深红色的、沉郁的血滴落在干净的木头上迅速被吸收,析出血里裹挟着的皮肉和一点碎骨头渣。   方才一阵密集的射击,这颗子弹不知道是属于哪个运气好准头不佳的傻瓜枪手。   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谨慎且放得极轻,只用上了前脚掌。   徐承渡一动不动,阖上眼,减缓呼吸的频率,泛白的面孔看上去如同死了一般。血滴的颗粒变大,下坠的速度愈来愈快,打在木板上有如逐步加速的电子节拍器。一股轻微的打战,后颈的汗毛竖起,这是身体感知到危险的本能反应。   来了。   他猛地抬起垂下的头颅,伸直了手臂举起武器,在那个黑眼圈浓重的偷袭者吃惊的目光里,避开前额和喉咙,精准无误地打中他的右肩。   “嗨,朋友,你应该再快一点。”   冲膝盖又补了一发,枪口冒出硝烟,他还不忘打个招呼。   一声闷哼后,那具魁梧的躯体被震得朝右转了九十度,双膝重重地砸在了木箱上,发出沉重的嘎吱声,他手中没来得及扣下扳机的朗宁自动手枪无力脱落,跌进了这片下陷的凹地。   徐承渡一手牢牢按着伤口,用脚尖把那只枪划拉过来,拿起。枪管上的序列号被极有先见之明地事先磨掉,只留下丑陋凌乱的挫痕。啧啧两声,他掀起衣服,把这把缴获的枪别进裤腰带。   冷汗遍布额头,聚成大颗后往下滑落,皮肤上一阵刺痒,徐承渡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手上的血蹭到脸上,让他看起来宛如地狱里归来的恶鬼罗刹。   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他坐在底部,双目锁定那一米见方的豁口,在心里下了决心。   豁口越缩越小,从正方形变成长方形,再变成一条窄窄的缝,马上就会消失不见。这个节奏跟他逐渐放大扩散的瞳孔保持了高度一致。   接下来,他隐约听到玻璃被砸碎的声音,知道是邓曼带人强行突破了。   仓库里的雇佣兵发出一声怪叫,火力立刻转移,一致对外。   *   徐承渡恢复意识的时候,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惨白病床上。这地方他进来过两三回,按照以往经验,一般只需要再耐心等待一晚,等戴着口罩的四眼医生确定他的各项体征趋于稳定后,他就会被转移至普通病房。   脑袋里一片空白,然而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忘了做,以至于心一直揪着,悬在不高不低的地方,他猜测这可能是手术中大剂量使用麻醉的后遗症。   是什么呢?   都说隔离室内是保持绝对安静的,但徐承渡总觉得这里吵得慌。那些通了电的医疗器材,比如不停闪烁的心电监护仪,可一点都不消停,他敏感起来,哪怕一点微弱的电流滋啦声都能搅得他心神不宁。   一个模糊的人脸浮现出来。帅气的,过目不忘的,散发着光芒的。   他的名字呼之欲出。   但是有人打断了这个艰难的进程。   “醒了?”穿着清洁隔离衣、全副武装的人发出低哑的声音。   每次这么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是这个冷脸上司,真有点腻,徐承渡打不起任何精神,只懒惫地动了动手指,表示他真的没有睁着眼睛昏迷的陋习。   “你昏迷三天了。比前两次都久,到底是年纪大了,该退休了。”邓曼站在病床边,抱着双臂看他。   年纪大了??徐承渡翻了个白眼,桀骜地重重喷了口气,表达了强烈的不服。   邓曼的眼角弯了弯,看起来心情愉悦:“具体的事件经过,等出了ICU苏昆吾会慢慢告诉你。但是我觉得有件事你应该特别感兴趣,着急想知道,不告诉你我怕你百爪挠心急得再次昏厥。”   某人挑起一边眉毛,表示洗耳恭听。   “陆望和他的一众手下被请到咱们部门,刑事拘留,将接受长达半个月的盘问审查。这次行动缴获海洛因三吨,目前相关部门还在四处查证,相信很快就会出结果。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潜伏任务圆满完成了。”   徐承渡把眉毛重又放下来,表示自己知道了。   “另外,”邓曼的语调听起来有点恼火,“外面有个疯子蹲了三天了,见谁咬谁,你要见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汪!再不让我见他我真的咬人了! 第73章 破晓8   “疯……子?”这下徐承渡的反应总算大了些,调动起气息一开口,只觉得五脏六腑就在抽疼,干裂的唇瓣间发出的喑哑声调听上去如同生了锈。   “你发展的那个线人啊。就那个……那个长得特别好看,老在电视上能看见的大明星?”邓曼一向对帅哥有偏见,觉得这些男人多半虚有其表且弱不禁风,都跟她那吃里扒外的前夫哥一样,“不过你们的革命友谊真是深厚啊,弟兄们拦着不让闲杂人等探病,他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似得,不吃不喝狼狗一样盯了咱三天,盯得那几个今年新来的心里直发毛,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躺着的是他媳妇儿,咱棒打鸳鸯呢……”   徐承渡刚刚还在思考是什么总让他提心吊胆、坐立不安的,这会儿脑海中的人影彻底清晰起来,是白格。   这还真不能怪他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以往几回重伤昏迷,一醒来就是发呆,无人可想,也无人念他,赤条条孑然一身惯了,无牵无挂的。这回冷不丁地多出一个念想来,他还真有点不大适应。   徐承渡有点心虚,目光闪了闪,轻咳一声,“曼姐,你就让他进来吧。”   “嗯。”邓曼叹了口气,“我就是这个意思,还怕你冷心冷情的,不肯见人家,他好像挺拿你当朋友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挺可怜……”   邓曼嘟囔着,转身出去唤人。   徐承渡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越发觉得过意不去。   行动前他什么都瞒着白格,本意是不想让他担心,本以为去去就回没成想光荣负伤了。他倒好,浑浑噩噩一觉睡了三天,那人心里恐怕不好受。这要是角色对调一下,躺在这儿的是白格,自己还不得担惊受怕急疯了?联想到邓曼方才的描述,再如此设身处地一咂摸,更觉得身下的床单白得扎人,不用照镜子也能想象自己肯定憔悴得没眼看。   心慌慌的,像是做了什么特别混蛋的事儿,他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用力拍了拍脸颊,又狠狠搓了搓,好加速局部皮肤血液循环,毛细血管扩张充血,直搓得脸皮发热泛红,好让自己的气血看起来好一些。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连忙收了蹂躏两颊的手,使劲儿眨了眨混沌的眼,调整好状态,才转过头。   “咦?人呢?”往邓曼身后左右张望,却没能看到熟悉的人影。   邓曼无奈一摊手:“跑了,我说人醒了你可以进去了,他就兔子一样拔腿就冲了出去,一溜烟就没了。不知道啥毛病。”   徐承渡好不容易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哦。没事儿,他那人矫情,事儿多。”   没过一会儿,主治医生领着一堆专家浩浩荡荡地来转了一圈,跟围观大熊猫似得,极其负责严肃地检查了伤口和基本体征,下午近傍晚的时候,徐承渡就出了重症监护室,被推进了病房。   一进病房,徐承渡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他拍拍异常柔软舒适的床单,扭头问苏昆吾:“咱们队里不是一直经费不足、一毛钱掰成两半花的吗?什么时候对待负伤同志这么客气了?提高待遇也不是这么个跳跃式搞法吧?直接脱离普通大众直接升级贵族vip了嘿!”   可不是么!这尊贵的一人套间,有电视有小冰箱还有恒温空调独立卫生间,拉开窗帘就是落地窗,视野开阔风景优美,赶得上五星级大酒店!   “我也不清楚,问了医生,说是院长特别吩咐的,费用不用我们担心,一早有人代交了。”苏昆吾左看看右摸摸,脱了鞋子光脚踩在特级地毯上,切身感受着资产阶级腐败,艳羡不已,“医院居然还有这种病房,我还第一次知道。徐哥你什么时候交上土豪了?难不成跟这儿的院长是亲戚?那什么……别的不多说,哥们儿缺陪护吗?送饭把尿洗裤衩暖床,我样样在行啊!”   “滚回去提交报告协助调查去!少拿给我陪护的名义翘班放假。”徐承渡笑骂。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肯定都是白格早就安排好的。   问题来了,既然这些都安排了,怎么人还不来见我?该不会是生我气,彻底躲起来了?   我都这样了,他就不能看在我负伤卧床的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一马吗?   他要是真再也不来见我了咋办?眼下任务结束了,也不好再没脸没皮地非要凑他跟前给他当安保队长……   心烦加上失落,苏昆吾又不识趣地在眼前晃来晃去,跟只麻雀一样东蹦西跳,徐承渡直接眼不见为净地把人撵了出去。   好不容易安生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刚吃的一把药片有安眠效果还是消毒水的味道格外干净好闻,眼皮一沉,他就又睡了过去。   时间在沉睡的时候早就失去了度量意义。   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腰上缠着绷带的地方钻心刻骨的疼起来,到了潜意识无法继续假装若无其事的程度,徐承渡轻轻呻吟一声,不情不愿地从梦中抽离,掀开眼皮。   病房内光线暗沉,窗帘被拉上了,只留了床头一盏微弱的台灯。   台灯下匍匐着一人,蓬松的棕色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末梢微微蜷曲翘起,随着那人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像是不安分的蝴蝶翅膀,静谧之下近乎有点诗意。   徐承渡试着动了动,一只手被紧紧握着,于是他心痒难奈地伸出另一只手,摸上那头棕发。   掌心刚刚接收到毛茸茸的触感,那人就被惊醒了,缩着的肩膀一颤,猛然抬头。身上披着的深灰色大衣哗然落地,露出里面衣领有些泛黄的皱巴巴衬衫。   对上一双有些失神的疲惫双眼,里面攀附交错的血丝令徐承渡心里一揪。   “醒了?”白格抹了一把脸,坐直了上半身,自然而然地松开他的手。   徐承渡仔细端详了他半晌,掩在被子下的拳头握紧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了?”   短短三天而已,眼前的人憔悴,瘦削,苍白,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再也不是那个玉树临风、优雅讲究的白格。   白格怔了怔,嘴角往下压了压,垂下头颅没说什么。   两秒后又抬起头,“我过会儿就去整理一下。你有哪里不舒服么?饿了渴了还是伤口疼?”   明明委屈得不行却一声不吭,连句抱怨也没有,他越是这样,徐承渡就越是不安。他试探性地笑了笑,“我就是尿急。”   “我去把尿壶拿来。”白格说着就站起身。   “诶?别别别,你直接扶我去洗手间就好。”徐承渡赶忙拉住他衣摆。开玩笑,让白格端着尿壶给他把尿,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白格蹙起眉毛,因为突然消瘦而突出的颧骨让他整个人凌厉了几分,“你真的可以下床吗?不要勉强自己。”   “可以,我没那么娇贵。”徐承渡摆摆手,已经自行把上半身撑了起来,这一动,扯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嘶了一声。   白格拗不过他,连忙黑着脸上前扶住。握着肩膀帮他坐起来,掀开被子后又弯下腰给穿好棉拖鞋,尽量避开伤口,半扶半抱地搀着他走进洗手间。   徐承渡使不上劲儿,几乎整个人挂在白格身上,重心全都倾倒过去,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步伐一致,连呼吸都是同步的,胸膛一起鼓起又一同陷下去,默契非常。等徐承渡气喘吁吁地站定在马桶前的时候,他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从病床到这个独立小卫生间,不过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他惊觉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原来白格的肩膀如此可靠,原来有个人在身边细心照料的感觉这么美好。   白格背对着他举着盐水瓶,久久没听到放水声,不免担心:“怎么,尿不出来?”   听主治医生说,徐承渡腰上中的那一枪,子弹穿透身体,堪堪贴着肾擦过去,难不成真碰到了,这会儿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扭扭捏捏了一会儿,徐承渡难堪的声音支支吾吾地响起,“你在这儿,我有点难为情。”   “难为情什么?”白格失笑,“你都在我手上射过,还有什么我没见过的?”   能不能不要一言不合就飙车开黄腔?!徐承渡眼眶里刚酝酿出的那股热气瞬间烟消云散。说的也是,他俩之间除了最终的临门一脚,什么该干的都干了,不该干的也干了,这会儿说不好意思了,不免显得忒矫情。他徐承渡,糙老爷们儿一个,哪儿能跟矫情沾边?   心理负担一消除,憋得腿发软的洪水就爽快破堤,一泻千里,酣畅淋漓。临了他还得意洋洋地抖了抖,吹了个惬意的口哨。   “嗯,挺好,看来没伤到肾。”白格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吁了口气。   徐承渡整理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裤腰还耷拉在半边屁股上,闻言竟然不争气地红了耳根,“瞎说什么!爸爸的肾好得很!一夜八次持久郎!”   一不小心吹牛吹大发了,白格忍俊不禁,嘴角上扬,连带着青色的胡茬都看上去可爱多了,“好,八次。说好了,一次都不能少。”   徐承渡转身就踹了他一脚:“……笑屁。” 第74章 破晓9   鉴于徐承渡此刻半身不遂的惨相,这任性一脚踢出去,没切实落到白格的小腿上不说,反而自作自受地扯到腰间伤口,肌肉一痉挛,脸上随即痛得一白,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栽倒。   白格全程背着身,自然没察觉到徐承渡恼羞成怒想踹他的小动作,只觉得咚的一声,那人的脑袋就磕在了自己的肩胛骨上,腰际也缠上了一条胳膊,搂得紧紧的。   用了很大的力道,他甚至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条胳膊在轻颤。   白格当时不知道,以后也没机会知道。徐承渡紧闭的牙关当然不会漏出一点口风,承认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其实只是他为了稳住身形环住手边物件的下意识行为,这太没情趣了。   美好的误会永远不需要好事者自以为是的澄清。   积攒多日的恶劣情绪在这乌龙一抱下,刹那间在胸口聚集成风暴,风暴在身体里席卷扫荡,刮进了眼底。白格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那条胳膊,就着这个姿势转过身,把单方面的背后环抱转变成胸膛紧贴胸膛,面对面的相拥。   徐承渡的后脑勺被一只手紧紧按着,脸颊在对方肩膀上被挤压变形。他的身体在痛感过去之后,又陷入了木僵状态。刚刚还在插科打诨玩儿命调侃,下一秒欢快的节奏就变了调,白氏不按常理出牌的温情和浪漫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裤子还没拉上,半边屁股有点凉。徐承渡默默地心想。   “他们不让我见你。”白格把他往怀里紧了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身体里,同时又极小心地避开了伤口,“你在里面躺着,就隔着一扇门,我却见不了你。那种感觉简直要命。”   这语气委屈至极,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生愧疚。   徐承渡被挟得死紧,腾不出来手,只能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抱歉。队里得全天候保证我在昏迷期间的人身安全,除了家属,其余人等一律不得探视。这是规定。”   “我知道。那个姓邓的女人说过。”白格压抑着满腹牢骚,眉头紧锁,神情阴郁得化不开,“但是那时候得知你中了枪,手术做了很长时间,出来后也一直昏迷不醒,情况不明,我都快疯了,满脑子除了想冲进去见到人,哪里听得进什么狗屁规定。”   徐承渡想象了一番白格发疯的场景,实在想象不出来,又觉得爆粗口的白格意外地可爱得紧,一时间心神无比荡漾,眼神都浪了起来,这一浪,就瞥到白格颈间的红痕。他伸手扒拉了一下衣领,目光一凛:“这儿怎么受伤了?看着像被人勒的。”   “嗯,不光这儿,手腕上也有。太疯了,五六个人缠着我,把我从监护室门口往回勒。”白格听上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那两天,你那几个同事举着手机,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   徐承渡哑然。他们肯定是觉得这疯狗跟电视上那个拍电影的帅哥不是一个人。为了安慰一下某人脆弱的心灵,徐承渡恶狠狠地道:“拦人就拦人,下这么重的手干什么?说说,是哪几个?下回碰见你指认一下,徐大佬替你出气!”   “他们只是按规矩办事。”白格冷静下来,还是拎得清事理的明白人,他顿了顿,有一下没一下用指腹摩擦着徐承渡颈后的粗硬短发,“我思考了很久,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还得从根本上解决。”   “根本上?”   “嗯。”白格松开他,把右手上举着的盐水瓶递过去,徐承渡傻傻地接了过来,眼巴巴看着那人在自己身前弯下腰。   下一秒,他就双脚离地整个人悬空了,拖鞋没跟上,被不安分的脚蹬出去好远,啪叽一下从墙上滑下来。   白格小心翼翼地打横抱着他,用心感受了一下,“果然伤筋动骨伤元气,才几天你就轻了这么多。给我看看,瘦得眼窝都陷下去了,跟非洲饥民似得。”   徐承渡哼了一声,一只手自然地搂过他的脖子,“你也不先去照照镜子瞅瞅自己的潦倒样。这黑眼圈,啧啧啧,比我在四川见的熊猫脸上的那两块都正宗。”   这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怼,怼完还能无缝衔接情话模式。   “怎么,嫌弃我了?”   徐承渡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低头嘀咕道:“谁嫌弃了?”   白格像对待珍贵易碎品一样,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坐在病床上,蹲下来仰头看进他的眼睛里,“真不嫌弃?”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回避的,徐承渡吊着眉晃荡着两条悬在床边的腿,与他对视,似笑非笑。   白格觉得那双眼睛像是出了故障的霓虹灯,时而满是笑意发光发亮,时而又严肃认真一片幽深,令他目眩神迷,泥足深陷。   “鸽子,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徐承渡挠了挠头发,面上依旧是病态的苍白,却也弱化了原本过于锋利的棱角,显得些难得的柔和来,“咱们都老大不小了,行不行也就那一句话的事。以前我觉得行,你说不行,说我们都还太小没什么自保能力。后来你行,我又不行了,因为摔得狠了知道疼了就不想再试了,说白了,就是怂了。”   白格蠕动了一下皴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缝,没开口。   “但是今儿个醒过来,有个念头在我脑子里转了一下午。”徐承渡捧起白格的脸,摩挲着他下巴上刺戳戳的胡茬,“我想:我这回要是醒不过来,鸽子他会怎么样?”   只不过是一个假设,白格下颌的肌肉却立刻紧绷了起来,如临大敌。   徐承渡感受到他的异样反应,心疼不已,继续道:“后来我又想:要是换成鸽子再也醒不过来,我会怎么样?”   白格撩起眼帘,黑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攫住他。   “会怎么样?”   “我估计我会后悔死。”徐承渡轻轻地说。   深秋,这个城市的秋天被夏冬两大强悍势力压榨得尤其短暂,通常来说,人们往往堪堪结束夏日余温,冬季就已经无息而至。窗外北风凛冽,室内却因为恒温空调而温暖湿润,床头台灯微弱的光在黑暗中圈出一个小小的范围,将两个对望的人纳进它力所能及的明亮中。   敞亮,心境突然就敞亮起来,连呼吸都顺畅了。   “阿渡。”白格把头埋下来,搁在徐承渡的膝盖上,“我爱你,说谎你就一枪毙了我。”   说着,他真的执起徐承渡的手,展开拇指和食指,拗出一个打枪的姿势,抵在自己太阳穴上。   徐承渡被他犯蠢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戳了戳他脑袋:“你把我们人民公仆当什么?有枪就是土霸王吗?什么,不爱我了?老子我崩了你?哈哈哈……”   白格也觉得自己说的话蠢,但他现在满腔爱意汹涌澎湃,偏偏嘴却笨了起来,除了那老生常谈的三个字和一味的发狠担保,竟然想不出任何能表达心情的新颖措辞,这让他感到颓丧不已,看来严重缺觉真的会钝化思想,连口舌都一并钝化了。   以后要倾我所有对这个人好。他现在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睡觉么?我看你实在是累得不行了。”膝盖上的人长时间没动,徐承渡捏了捏他的耳朵。   “睡。这会儿都凌晨了,你得好好休息。”白格跳起来,先扶着徐承渡躺下,再把自己的大衣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披到身上,转身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夜。   徐承渡伸手拉住他腕子,“这床挺大。”   言下之意就是邀请他一起睡床上。   “你那大长腿,塞不进那小沙发。”   白格有些犹豫,“我……我三天没洗澡了,身上有味儿。”   “你平时都太香喷喷了,身上再有味儿能重到哪儿去?”徐承渡拍拍身边的床单,“得了,是男人就别穷讲究了。”   本来还不困,被他这么大咧咧地敞开被子一拍,白格瞬间就觉得困意排山倒海,眼皮都掀不动了,加上本就心志不坚,也不知道脚下是怎么动的,身子就挤了上去,把人搂进了怀里。   “还疼么?”   “有点儿。能忍。”   “我睡着了要是碰着你,你一定得叫醒我。别忍。”   “……好。”   很快,平稳的呼吸就沉了下来,徐承渡觉得颈子后面白格的胡茬跟随着呼吸起伏,时不时擦来刮去,实在是痒,便动了动身子,没想到就这一丁点动静,就把刚睡着的白格吵醒了。   也没完全清醒,半梦半醒的,嘴里不知道嘤咛了一句什么,双腿就缠上来,把徐承渡的腿绞得死死的。   “白格?”徐承渡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过了半晌,白格居然应了:“嗯?”   “你今天下午干什么去了?”徐承渡突然想起来这一茬,忍不住问。   “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白格现在的状态大概就像是进入了什么有问必答的环节。   “所以说,你这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到底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说,不是家属不能探病吗?”   “嗯哼?”   “所以我就火急火燎地去买了这个。”白格松开他,窸窸窣窣地从西装裤的裤兜里掏出了什么,由于唯一的光源——台灯也被临睡前按熄了,徐承渡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一声啪嗒的沉闷轻响。   紧接着,白格就摸索着执起他的左手,数了数,数到第四根手指,把什么东西缓缓套了上去。   套完,放心地拍了拍,换了个姿势搂,就又睡着了。   无名指上那个冷冰冰的金属环状物不松不紧地箍着,一下子箍住了一个雀跃骚动的灵魂。徐承渡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冲到最高峰,又尖叫着跳进云层,挂着满身绚烂的彩霞不顾一切地往下蹦。   他实在忍不住地偷偷把另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搭上去,轻轻转动了一下,全身心地触摸体验着上面简洁的花纹,并发挥出毕生的想象力,在脑海中笨拙地临摹出它高贵神圣的模样。   如果不是有暗夜的掩护,他怎么都压不下来的嘴角一定会暴露他现在狂喜的小家子心情,遭人取笑。   这枚戒指和白格的那句话,转化地通俗易懂点,不就是:那我就成为你的家属,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都是第一见面许可人。   不行,明天起床我得让白格亲口把这话说出来。徐承渡喜滋滋地嘬了两口手上的戒指,晚上连做梦都在偷笑。 第75章 破晓10   白格被蒙住了眼睛,但是他的耳朵没被塞住。他听到屋外吹着呼呼大风,似乎有枯树枝刮着屋墙,发出嘲哳刺耳的声响,听得久了,那枯枝就好像穿透墙壁戳着他的肩头,搔着他的颈项,令他毛发直竖。   这是个废弃的屋子,空气里满是灰尘和发霉的气味,有时候那群人稍微发出点大的动静,天花板上就会有脆弱的灰浆被音波震得剥落,落在头发里,被敏感的头皮感知。而白格,已经像块腊肉一样被这么没尊严地五花大绑着,丢在角落里,整整两天一夜了。   那是一个清朗的周六,天很蓝,他跟徐承渡约好了在天桥底下碰面,然后去好不容易全面开放所有设施的游乐园进行一次久违的约会。结果一下楼,他就被突然蹿出来的几个人一把按住,他用力挣扎,下巴随即被恶狠狠地钳制,牙关被强行掰开,一颗药在舌苔上轻巧地打了个转儿,就滚进了喉咙。   盐酸吗啡,一吞下那种药就会昏倒、瘫软,醒来时会剧烈呕吐和头痛,状态有点像重度醉酒,对于迷药来说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同样是场非常干脆利落的绑架。   醒来后白格表现得异常安静,他没有看清这群绑匪的长相,更没必要大吼大叫着去激怒他们。在任何一场普通的绑架案中,绑匪们不到万不得已——比如脸被人质看见有被指认的可能,否则不会冒险撕票,他们只是想要钱,钱和人命是两码事,若是不幸落网,绑架犯和杀人犯在量刑上也天差地别。   所幸,荣雨棠有的是钱,要多少有多少。   但是后来,白格意识到不对。   从他醒来开始,那伙绑匪一通联络电话也没积极打出去过,时间一点一滴地溜走,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可能是白格表现得实在是太乖了,一声不吭,连动都不怎么动弹,简直透明得能跟空气化为一体,七八个钟头过去,这些粗糙的汉子对他的警戒也慢慢松懈下来,喝茶吃面唠嗑,除了把声音尽量压低,怎么随意怎么来。于是白格得以捕捉到以下对话。   “那头进展得怎么样了?”   “女人心狠,到现在也没松口。估计还得几天。”   “儿子在俺们手上,要杀要剐就是一句话的事,她居然还能沉得住气,真有能耐啊……这种女人,惹不起,谁娶了祸害谁。”   “可不是,她前夫不就死得不明不白的呷,这会儿轮到儿子了,克夫克子天煞孤星,真邪乎。”   “小声点,俺们啊,只要管好这小子就行了,等上面来了通知,就——”这里诡异地停顿了一下,说话的人像是做了个什么手势,白格惊起一身冷汗,“干完这一票俺们还了老大恩情,得了好处,就出国逍遥快活去,别的事啊,知道得越少越好。”   “诶,说真的,大哥你真能下得去手?”   “嘿?这你就不懂了,哥哥我干的就是这一行,这些都是命数,怪不得我。放在古代,我顶多就是个任劳任怨的刽子手,没了我,还有别人,有什么下不下得去手的呢?”   “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噩梦?我还怕那个?怕那个怎么干这行?”   “佩服。”   “承让。”   白格的牙关咯咯打起战来,他意识到这不是纯粹的绑架,这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蓄谋已久、精心伪装成绑架的谋杀。   同时,他也认清了一个现实:不论其背后的目的是什么,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是的,再不行动就是等死。   他动了动手腕,挣扎着把缚在背后的手伸进屁股口袋,从里面掏出房门钥匙,这是他身上带着的唯一坚硬的东西。迷药的效用慢慢散去,他动用了几乎所能调动起的全身力道拉锯着,钥匙参差不齐的边缘切进了皮肤,凹凸的齿槽摩擦麻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钢笔笔尖写在粗糙的瓦楞纸上。   这个过程进行得十分艰难,磨累了躺一会儿,休息完继续磨,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身后宛如有一只骇人恶兽在不依不饶地追逐,离得近的时候,白格甚至能闻见它大张的血口中散发出的腐臭。这让他愈加焦急,以至于手腕和五指被磨破淌血也浑然不知。   然而那群天生的掠食者却闻到了这不同寻常的血腥气,他们警惕地在屋子里打转,最终发现了这只待宰羔羊的小把戏,二话不说就将那把染满鲜血的钥匙夺了过来。   白格隐忍多时,终于还是激怒了他们,换得一场单方面的拳打脚踢,以示惩戒。对于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大多数殴打者甚至不乐意弯下腰用拳头招呼,他们更偏爱于用脚踹,那样既省力又能减少反作用力,击打效果也更显著。白格听到体内肋骨断裂的声音,碎骨刺到了什么脏器让血液迫不及待地涌出了紧闭的口腔。   嘴里塞着的破布条被推出,他磨尖了利齿,张嘴就近咬上一条腿,腿的主人登时就嚷了起来,飞起另一只脚就踹了过去,但是小腿上已经被撕咬下一大块肉,血淋淋地挂在那儿晃荡。   “妈的,属狗的!”   尘土飞扬又落下,有人一把薅起了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灰蒙蒙的脸,挣扎间,白格听到一声拍照的咔嚓声。   “给,把这张照片发过去,我就不信那婊子看到自己儿子这副熊样,还能无动于衷?”   “对,早该这么做了!先礼后兵那一套真是见了鬼的憋屈!”   “慢着,先跟老大商量,别自作主张。”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像是有谁进来了,这群人立刻噤了声。   来人像是没料想会对上这副情景,一下子亮出了毫不掩饰的嗓子:“干嘛呢?怎么回事儿?谁他娘的让你们动手了?”   这声音太有辨识度,躺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白格,就算脑袋被铁锤砸扁了,也能听出来声音的主人是谁。那人显然也明白自己口音特殊,虽然白格远远地趴着,血泥和了一身,像是已经没了意识,但他还是连忙闭了嘴,只拿眼睛怒视那两个带头的。   “这小子想逃,不安分的很,给他点教训,免得节外生枝。”   “是是是,一不留神这绳子都给他用钥匙割开了半根,贼得很。”   来人没再出声,应该是用别的方式交流了。   “好好好,还是牙……还是老大聪明。”   话音刚落,就有人连忙小跑过去扒开白格的嘴,和着鲜血又给喂了一颗药丸。   确认人昏得死死的,踢了两脚半点反应没有,孟亚虎才放心开口:“说到底这也是荣望集团的少爷,你们这群大老粗胆儿真够肥。”   “管他什么大富大贵的娇贵公子,最后还不是要变成一具凉透的尸体?牙哥,你就是太礼貌了些。”   “礼貌?你们那是不知道他妈的手段!”孟亚虎那边似乎进行得很不顺利,他烦躁地点了根烟,“得了,反正活不成,也别让他太遭罪。这孩子我好说歹说也看着长大,贴面些。要是反抗,喂点药就行了,也不缺那点钱。”   “行。哥几个一定体面地送他上路!”   孟亚虎在烟雾中挥挥手,“等消息吧,最晚明天。”   白格在反反复复的梦境中沉浮,他梦到浑浊的江水没过头顶,梦到爸爸盛大的葬礼,梦到荣雨棠把他推出屋檐,梦到雨水如同滚油一般滴在肌肤上,他歇斯底里地尖叫,手舞足蹈,像足了一个失智的神经病,但是荣雨棠始终没有开门,一条缝也没有。   把那扇厚重残忍的门打开的另有其人,一个张扬跋扈、笑起来吊起眼角的狂放少年,他是那么充满活力且锋芒毕露,肆意妄为地一下子闯入了白格黑暗的世界,带来了光和热。   但少年终究也不过是他短暂生命里的一个小火花,灿烂过,绽放了,然后他的面孔终将随着自己逐渐变冷僵硬的身体一起,走向覆灭。我快死了……白格竟然松了口气,他在这世上没停留多长时间,却已经活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对活着这件事本身就失去了该有的兴趣。   喉咙里痒得难以忍受,他惊天动地地咳了一声,翻了个身。他现在心底甚至有种变态的快意,他想:我死了那个女人会不会伤心?有多伤心?毕竟我是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不可能不伤心的吧?普通人死了一条宠物狗都哭得死去活来……白格就这么躺着,听着喉咙里嗬嗬的嘶声,想象着荣雨棠为自己失态嚎哭的样子,越发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但是这种静悄悄的臆想很快被不速之客打断。   那些绑匪自以为藏身之所非常隐蔽,加上人质被喂了药,手无缚鸡之力,看守越发松懈了,竟然只留了两个人,其余的一拍即合,兴致冲冲地去按摩中心找小妹了。   这给了暗中蛰伏小半夜的猎豹可乘之机。   豹子还在幼年,远远没到后来的意气风发、出师必胜,此时的他爪牙未利,身体不协调,捕猎技术不到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袭加上亮出兵器,好不容易才把两个成年男子撂倒。   “还能走吗?”剧烈的喘息和极度的紧张使他的声调严重扭曲,白格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营救他的勇士是谁。   等眼前的布被掀开的时候,他紧缩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张隽秀熟悉的脸,这张脸显然极大地震慑了他。   这个少年再一次打开了那扇门。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他的?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这样如同天降神祇般突然出现?奇迹吗?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阿……阿渡?”白格呆呆地望着他,每发出一个音节,嘴角就溢出一点血沫,配着苍白凌乱的脸,触目惊心。   徐承渡像只患了多动症的兔子,边用沾了血的匕首给他割绳子,边不停地环顾四周,嘴里还一直碎碎念,“别慌啊,别怕,我现在就给你解开绳子,然后咱们火速离开这里,很快的,一定可以赶在那些人回来之前,嗯,没什么好怕的。”   白格握住他抖得像帕金森综合征的手,“嗯,我不怕。”   “那就好。”徐承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一秒破功地垮下脸,“白大少你真淡定啊,你不怕我怕啊,那些人带枪的你看见了没?这打在身上,一下一个血窟窿啊!”   解开绳子后,白格伤势过重,连直立行走都困难,别说是逃命了,他靠在墙上苦笑两声:“我走不了。你先别管我,快去报警。”   徐承渡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弯腰扛起人就跑,顺势抽了他屁股一记,“不行,万一我去报警的时候其他人回来了咋办?到时候你就真翘辫子了!废话少说,节省点体力,要走一起走!”   要走一起走……这一片的路荒凉、泥泞,月光格外亮。白格头朝下麻袋似得被扛在肩上,全身散了架地咯吱作响,他抹了抹唇间被颠出来的血,心想:这人又一次救了他。   “你就是那时候对我爱得死去活来,无法自拔的?”徐承渡醒来后,一整天都把右手举得老高老高,及其臭屁地在阳光下左看右咂摸,越看越觉得无名指上那根戒指顺眼极了。   “嗯。”白格把自己捯饬干净,人模人样地坐在床边给他削苹果,耐心细致,眉梢眼角全是化不开的柔情。   “实话实说,那时候在你眼中,是不是觉得全天下就我最帅?”徐承渡得寸进尺,轻浮的挑起他的下巴。   “嗯,帅。”白格依着他,半推半就地扮演着小迷弟的角色。   “唉,其实那也是缘分。你约会那么准时一人,突然不见了铁定是出事了啊,那我肯定着急啊,然后我就到处打听。如果不是我修车行的兄弟正好路过当时那个废弃厂房,正好被厂房前停着的几辆摩托吸引,又正好听到里面有打架的动静,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寻了过去,不然也找不着你。”徐承渡把病号服的袖子撸下来,遮住戒指,把手枕在脑后,“现在想起来真后怕啊,鸽子要是那时候就被拔毛煮了,我到哪儿讨戒指去?” 第76章 尘埃落定1   苏昆吾一脚踏进病房的时候,室内温暖如春,那两人就这么深情对望着,隐有滋啦电流,距离还有越缩越短的趋势,饶是他这种神经尤其粗大迟钝的直男,都觉得气氛好像哪里不对,漫空飘着疑似粉红色的诡异泡沫。   徐承渡的余光扫到愣在门口的人,轻咳一声推了一把白格的胸膛, “咳,小昆昆,有什么最新进展吗?”   苏昆吾警惕地看了一眼白格,莫名觉得后背直蹿起一股冷飕飕的凉意,而后者正低着头,用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沾了汁水的水果刀,心里盘算着如何砍了这破坏氛围的不速之客。   “头疼,陆望的嘴难撬得很,他聘请了一个很难搞的律师团,那些律师的履历堆起来能吓死人。他一口否认自己知晓那批海洛因的存在,说自己从始至终只是投了点钱,纯粹是为了雕塑艺术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并没有参与具体运营。这就算了,他还要反告我们不分青红皂白抓人,诋毁了他的声誉……哇,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苏昆吾贴着墙角行走,离白格远远的,“现在局里上下都快急疯了,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没直接证据!”   徐承渡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那群雇佣兵的口供呢,拿到了吗?”   “他们就是一群被当枪使的,那天火拼死了几个,伤了几个,剩下的被逼到穷途末路,倒也配合,但是拿到了口供也没用啊!根据交代,整个过程他们都是直接跟孟亚虎对接,压根儿没听过陆望的名号。”苏昆吾把他那大得骇人的背包撂地上,瘫倒在沙发上。   “陆望这是想丢卒保车,什么都让孟亚虎扛下来。”白格往徐承渡的嘴里塞了一瓣苹果,冷不丁发言,“但是现在的孟亚虎能不能乖乖听话……还两说。”   “什么意思?”徐承渡嘴里鼓鼓囊囊,说话艰难,“难不成……成,孟亚虎反水了?”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没出事之前这船只是勉强保持了平衡,现在一个落了水,这船就不稳,迟早得翻。”白格把水果刀铛一声磕在精致的盘子上,“这么多年来,跟着陆望的那几个人中,孟亚虎干的黑事不少,但偏偏职位最低拿到手的好处最少。陆望以为所有手下里这人最耿直愚忠,没文化情商低,最容易掌控,所以一直留在身边,忽略了对他的防范,也觉得没必要把他哄着骗着,跟别人一样送他子公司和股份。但是长期没吃到该得的那份蛋糕,哪怕是个傻子都会眼红,心有不忿,现在就是你们利用孟亚虎这种不忿情绪的时候。与其盯着陆望,不如盯着他。”   苏昆吾已经竖起了耳朵,从沙发里直起了身板,徐承渡给他使了个眼神,他点点头,立刻掏出手机往外狂奔。   “这么了解敌情……你这卧底可比我当得称职多了。”徐承渡斜着眼睛打趣他。   白格耸肩,“从潜伏时间长短上看,我的确是你的老前辈。”   徐承渡揉了揉他的头发,慰问还不忘占便宜,“苦了你了,孩子。”   “你不奖赏我一下?比如给我个吻之类的?”白格把脸凑近,恬不知耻地送到他跟前。   徐承渡食指和中指夹在一起,一弹,“想得倒美。”   “想的都不美,那人生未免也太无趣了。”   两人撩了会儿骚,撩得徐承渡欲火焚身,不得不找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对了,虽然警方在案件未明朗之前竭力封锁消息,但是陆望被传讯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尤其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小报,今早我看了,荣望集团的股票一夜之间跳崖式狂跌……”   一向直来直去的人突然为了照顾别人感受欲言又止起来,白格觉得好笑:“想说什么尽管说。”   “好歹荣望集团也算你们家的企业,现在陆望出了事拉着整个集团陪葬,你妈那儿肯定受到不少波及。你整天耗在这儿……不回去看看?”徐承渡靠在枕头上,大力一拍胸膛,差点岔了气,“我这边好得很,你去你妈跟前露个面儿,不帮忙好歹也安慰一下。”   “她不需要我的安慰。”白格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她此刻正在整理归纳手头现有的证据,打算一股脑儿地打包送给警方,先撇清自己的嫌疑,然后集结董事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陆望从总裁的位置卸任。再然后,第一时间紧急召开新闻发布会,痛斥陆望抹黑集团的禽兽行径纯属个人行为,并在公众跟前与他划清界限,尽最大可能地挽回企业形象。这样一来,经过一系列危机处理,稳住人心,彻底清扫陆望势力,她成为集团新的救世主,重新掌权。她等这一天很久了,我怎么能去打扰她?。”   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讽刺,徐承渡张了张嘴,觉得舌头上有点苦涩,“你倒也……了解她。在其位谋其职,她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为了集团安危枕戈达旦,殚精竭虑,无可厚非。”   “但她同样也是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白格猝然站了起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一把捞过大衣,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在门口顿了顿,“你说想吃沈氏的三鲜煲,我去买。”   现实如白格所预言,半个月后,孟亚虎在狱中通过自以为隐蔽的方式联络到被警方故意放走的陆望,通话内容被全程监听,过滤掉孟亚虎的埋怨威胁和陆望的安抚担保,真相浮出水面。陆望常年经营地下毒网,毒品的运输方式就是藏匿在掏空的雕塑里,成功混过海关运往各地,而他这些年作为多起谋杀案的主使人,证据确凿,警方正式批发文件实施抓捕,并在连夜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上成功逮捕犯罪嫌疑人。   等待他的将是漫无止境的牢狱之灾和全世界的强烈谴责。   舆论一片哗然。   而犯罪嫌疑人所属公司荣望集团,在这段时间内,正式更名为荣氏集团,缩小规模,以迅疾且决绝的姿态从多个领域同时撤资,低价买入市场上近半数的股票,董事会洗牌大换血,裁撤的骨干人员过半,一番大刀阔斧的动荡改革后,早已准备好的新人员火速上任,荣氏重新回到家族企业的轨道。   白格对他这有着雷霆手腕的企业家母亲可谓了如指掌。   看完荣氏的新闻发布会,徐承渡放下手机,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最近白格不知道在忙什么,难得看到他人,社交网络上也搜不到关于他的近期消息,虽然微信上整天腻歪,也时不时打个电话,但终究是扬汤止沸,远水治不了近渴。   想念就像一粒无意掉落泥土的种子,空调间里温度湿度都太适宜,想不茁壮成长都难。   等他睡了一觉起来,再点亮手机的时候,网上突然又是另一番景象,定睛一看,直接把他炸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扯到伤口直抽冷气。   白格发了一条微博,后面艾特了多个人名。微博大意是他的工作室正式成立,旗下现已签约多个新生代艺人,请大家拭目以待。下面是白格跟几个俊男靓女的合影,这些艺人不知道是他从哪里挖来的,个个年轻活力,满脸胶原蛋白,一露面就艳惊四座,引得颜狗争相舔屏。   “哇哇哇,格子当老板了?”   “格子眼光真好,这些小鲜肉看长相就知道必火啊哇咔咔……”   “怎么说呢,这些艺人长得都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漂亮,但就是有一种独特韵味,由内而外的那种,一点都不路人脸!”   “楼上的,请给传统意义上的漂亮下定义……”   与此同时,各大八卦媒体第一时间纷纷发文,标题一个比一个爆炸吸睛:   “白影帝正式转入幕后,专注于提携和培养新人,放言要为娱乐圈注入新鲜势力!”   “据不可靠来源爆料,白格疑似已婚,无名指上突然出现的戒指可证一二。”   “噩耗!白格今后是否会从银屏上彻底消失?!”   “突然转入幕后,加上已婚绯闻,白格人气骤降,粉丝们直呼这是小心脏无法承受之痛!”   “疑云纷纷,到底白影帝背后的女人是谁?历数当年那些倒贴过影帝的女艺人。”   徐承渡:“……”   什么鬼?他不是让白格公共场合别戴戒指的吗?!还告诉他一个小妙招,让他实在想戴就一下子一只手上戴三个,这样就一点都不显眼了……人前答应得乐呵呵,一转身就什么都给忘了!   正疯狂窥屏窥得冷汗直流的他被礼貌的敲门声打断,“徐哥,外面有位姓荣的女士想见您。”   这是局里新派来的小同志,初入职场,站起岗来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徐承渡一听姓荣,脑细胞高速运转死了几回后,故作淡定地开口:“让她进来吧。”   荣雨棠捧着一束娇嫩欲滴的缤纷鲜花,踩着端庄的米色高跟鞋进来了,也不问候,熟门熟路地在进门后右手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次性拖鞋,弯腰换上,接着放下手包,捧着花坐到沙发上,拿过床头柜上空置的玻璃花瓶。   她在病房里转了转,找出医用用来剪绷带的小剪刀,开始优雅地修剪起她带来的花,再一根一根插进花瓶。   “额……”徐承渡用指骨搔了搔鼻尖,对这种沉默的自来熟颇觉尴尬,“荣夫人,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荣雨棠偏转过细长的颈子,一眼看到他手上的同款戒指,同时手下恶狠狠地咔嚓一声,一长段无辜的花茎掉落在茶几上。   徐承渡把手往病号服里缩了缩。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我以为格儿会在这里。”荣雨棠神情专注,腰背挺直,穿着朴素,看上去就是一位低调但精致讲究的贤淑妇人。   谁知道呢?褪去那层耀眼的企业家光环,真实的她说不定就是这样,她也不再年轻,到了一定年纪,再坚硬的心都会变得柔软。   从坚硬到柔软,这是人心的一个必然过程,就像她也学会主动前来寻找跟儿子相处的机会。   “他最近忙着工作室的事,很少来这里。”徐承渡坦诚相告,“您要是想见他,可以去工作室碰碰运气。我把地址给您。”   荣雨棠扫了他一眼,抿起跟白格如出一辙的薄唇:“我见过你。格儿高中时候的小男友。”   徐承渡一想起她当年是通过什么形式见到他的,耳朵尖不可言说地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我的荣幸。”   荣雨棠盯着他,眼角堆叠的鱼尾纹让她看起来比上次老了不止一点,徐承渡惊觉这次的企业危机恐怕还是没那么好解决,让她操碎了心。   “你不怪我吗?当年我连夜把白格送出国,拆散了你们俩。”荣雨棠略显疲惫的眼神转圜到手上的白色马蹄莲上。   徐承渡垂着眼,沉默地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荣雨棠似乎也没特意等他的回答,津津有味地继续她的插花艺术,在咔嚓咔嚓的修剪声中,花瓣落了一地。   徐承渡冷笑了一声:“怪,怎么不怪?要不是你,我跟白格也不会互相错过整整十年。十年啊,太久了,再怎么想找也找不回来的。”   荣雨棠停下了动作,握着剪刀的手顿在半空,那只手上的皮肤已经松弛折皱,老态毕现。   “但是我觉得那不是你坚持送白格出国的唯一理由,我没记错的话,那是那场绑架案发生后一个月的事情,有一难说有二,你想保护好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送到一个绝对安全、陆望的手脚伸不到的地方。”徐承渡换了个姿势倚靠,“所以我怪您,同时我也理解您。不过,以后希望您不要再横加干预,现在的我能保护好他。”   半身不遂的徐承渡就这么大咧咧地躺在病床上,不害臊地大放厥词。   荣雨棠倒是很给他面子,没说什么奚落的嘲讽话,只是歪着头,一脸了然:“怪不得那孩子只认定了你。”   这人的性格跟年轻时候的白清让有七八分相似,同样不卑不亢,同样大言不惭,同样招人喜爱。   荣雨棠的花插好了,她眉眼弯弯地将花瓶摆在了病房中最显眼的位置,还细心温和地浇了一捧水。   徐承渡被狠狠震慑了一把,于心不忍,于是将一言难尽的目光从那瓶插花上挪开。   太惨了,实在没眼看。一束好端端娇滴滴的花被折腾成这副狗啃的模样,东一撮西一棵,清一色秃噜了皮,有些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艺术家的,含羞待放的花苞被硬生生剪去了半边,露出里面颤巍巍的黄色花芯……综观整瓶花,像是半年没洗头的流浪汉顶着的嘈杂鸟窝,毫无美感可言。   这大概也是一种艺术,艺术总是孤芳自赏,独树一帜,旁人不能理解的。徐承渡借着揉眉心的动作捂住眼,“荣夫人,有件事我想问您。”   “什么?”荣雨棠欣赏着自己的亲手杰作,心情由阴转晴。   “当年白格父亲的那场车祸,您当时知道是陆望所为吗?” 第77章 尘埃落定2   加湿器在雾气中发出噗噗的白色噪音,听久了能莫名让人放松下来。云层从城市的西方压过来,一片一片蚕食起碧蓝的天。   玻璃窗上反射出半透明的人影,荣雨棠把目光飘向病床上俊朗的青年:“请问您是以什么身份在询问我呢,徐警官?”   “抱歉,是我冒昧了。如果我姓氏后面缀着的职业头衔让您觉得不便,您大可以不必回答这个问题。”徐承渡将皱起来的被单撑开,抹平,“只是,虽然真凶已经落网,但似乎并无法拔除某人心头梗着的刺。我想他大概是想亲口问一问,无奈性格上太别扭了点,又怕真问出些难以承受的真相,所以我就厚着脸皮来代劳了。”   “这么说,你是站在格儿爱人的私人立场上,来征求我的解释?”   爱人这个词太明目张胆、太露骨了些,徐承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觉得在长辈面前有点臊得慌,于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荣雨棠近乎慈祥地笑了,抱着双臂望向窗外,刮过的风里似乎夹了翻飞的初雪,她拉了拉肩膀上垂落的披风。   “清让他很好,只可惜命不好,遇上了我这样的另一半。”   这是个煽情的开场白,徐承渡注意到她瘦削的肩膀微微内缩起来。   就像她脸上精致的淡妆无法遮掩住那些法令纹,再怎么强势的气场也没法消除骨子里的落寞,徐承渡听到她失了气力的嗓音:“如果那天我坚持去接格儿的话,出事的就不会是他。他是个喜欢制定计划并切实履行的人,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人能确保他会一如往常准时出现在那条路上。”   “你问我知不知道陆望是凶手?”荣雨棠失笑,“当时我阵脚大乱,一个不幸的新晋寡妇,除了悲痛,哪来多余的精力思考这是场意外还是谋杀?对我而言,重要的事只有一个,我的丈夫没了,我的儿子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   “至于我为什么选择陆望,很简单,他曾是清让的好友,与我熟识,也伪装得深情正直。那时候,所有人都盯着我,我的父亲有个亲弟弟,当然他现在已经是个废物了,但那时却是个虎视眈眈的强劲对手。我一个女人,必须先找个易于操控的傀儡帮我稳住公司里那些蠢蠢欲动的蛀虫。”   “你选择陆望是想把他当个傀儡?”徐承渡的嗓音不自觉地提高了。   荣雨棠哈哈两声,像在自嘲,“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我当时年轻狂傲,自负到以为能看透皮相掌控人心。直到两年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原来引狼入室,陆望他不是一只忠犬,而是一只蓄谋已久的老狐狸。他当面花言巧语,背过身就暗中培养势力,妄图一步步架空我。也就是那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开始调查当年那场车祸。”   “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以为自己是设局的那个,没想到却是局中被设计的那个,这让我的步步为营显得无比可笑。母亲如此愚蠢无能,我有什么脸面跟儿子解释一切,请求他的原谅呢?”   徐承渡咂舌,怔了半晌。   荣雨棠垂下了她高傲的天鹅颈。从白清让的死到看错陆望,被反将一军,后来甚至差点搭上儿子的性命,她工于心计动机不纯,深陷圈套苦苦挣扎。她强势且自尊骄矜,以至于在自我嫌恶和自我谴责中无法直视儿子的眼睛。   这是个不懂得交流与如何表达爱的女人,前半生不费吹灰之力坐享万千宠爱,后半生钩心斗角辗转在尔虞我诈,没人教过她这些基本的东西,而她在情感方面又及其缺乏天分,以至于弄巧成拙,看起来面目可憎、冷性无情。   她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作为一个满分企业家而拥趸众多备受爱戴,作为一位普通的母亲却频频失格不如人意。可怜,又不值得同情。   等徐承渡的心思跑完一整个马拉松,终于回过神来,荣雨棠已经翩然离开,只留下一室花香和满地残叶。   白格深更半夜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那瓶扭曲变形的插花,讶异地挑高了眉毛:“荣女士来过?”   “看来她的插花艺术很有个人特色。”徐承渡揉着惺忪的眼,打了个哈欠。   “吵醒你了?我就待一会儿,马上就走。”白格脱了外套,就着厚实的米色毛衣熟门熟路地挤进被子,“她来做什么?”   徐承渡也不嫌他毛衣扎人,握住他冰冷的手,放在掌间慢慢搓着,把下午跟荣雨棠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还原给他听。   白格听得安静,听完后依然安静,只把脸埋在徐承渡颈项间,不说话。   徐承渡耸了耸肩,颠了颠他的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地嗯了一声,“别动,我在充电。”   “你这是把我当免费充电桩,困了累了心情差了就来蹭一蹭,没事的时候就把我撂一边?”徐承渡嘴上啧啧两声,口气活像个怨妇,身体却一动不动地任他搂着。   白格僵硬的身体终于软乎下来,“我跟她之间也就这样了,从没想过刻意去恢复什么,以后好不好,都随缘。”   清官难断家务事,再小的嫌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这种情况下徐承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瞪着天花板一个劲儿地搓着白格的手,他不光要搓热这双手,还想搓热这人的心。   “你什么时候出院?”白格觉得手上够热了,再搓下去能摩擦起火,便挣扎出来,角度一偏,出其不意地钻进徐承渡薄薄的病服,贴在他心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搔动着。   徐承渡拨了一下没拨开,只好隔着衣服握着那只手 不让动,“问这个干什么?我在医院你都不怎么来看我,出了院我回了家,你怕是连影儿都没了。”   “出院就说明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所以呢?”   “伤好了,就可以做一些剧烈运动了。”白格委屈巴巴,“看见你我就把控不住,你还老撩我,搞得我根本不敢来探病。”   突如其来的骚让徐承渡嘴角一抽,要闹了:“……合着你是因为这才刻意躲我呐?说好的爱呢?你就只会用下半身爱我?呵,男人!”   白格埋在他颈间深深嗅了一口,吸进一口消毒水的味道,哭笑不得,“这还不是憋太久,我怕我兽性大发,你忘了上次我给你种的那一身草莓了?而且……什么叫你出了院我连影儿都没了?你难道不是直接回我那儿吗?”   “回去做什么?继续给你当保镖吗?”徐承渡眨眨眼睛,一脸无辜,“现在任务都结束了,怎么好意思再继续赖在你家。而且你家离市刑警支队太远了,我将来上下班不方便。”   这当然都是狗屁借口。   徐承渡一早就想好了,他要经营一段细水长流的爱情。同居是这个过程里的大事,在这个国家,两个男人在法律上得不到一纸婚书,退而求其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正式搭伙过日子就是彼此间最大的承诺,这个举动意味着相伴一生。徐承渡看着流里痞气,其实骨子里却是个传统保守的男人,总觉得不能就这么轻率地草草决定。   这就像现在很多男女都会选择先谈两年恋爱观望观望,再决定是否同居是否结婚是否白头偕老。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恰恰是慎重的表现。   但是某人不这么想。   闻言,白格猛然抬头,眯起狭长的眼睛,沉默地盯着徐承渡,直盯得他后颈发毛,手脚发虚,情不自禁屁股就往外挪。   白格一把按住他肩膀固定住,执起他的手,放到嘴边亲吻那只无名指上的戒指,神情缱绻地摩挲着,眼睛直勾勾地望他:“你都戴上了这个,还想跑?”   徐承渡从这句话里莫名听出了点威胁的意味,他缩缩脖子,“现在咱们关系跟之前不一样,同居不是小事,得慎重考虑……我先回家待几天,给彼此一点时间空间。”   指尖上传来呼吸的湿意,白格像是饿了数天乍然见到肉的狼,端详着嗅闻着,冷不丁张嘴含住了。无名指的指腹立马碰到湿润的软物,还被轻柔地裹挟起来舔了一下。徐承渡眼神一颤,下意识就想把手缩回来,然而想法被提前洞穿,白格变含着为咬住,眼神陡转凌厉,像极了护食的小狼狗。   知道他这是打从心底里不乐意,耍起小脾气了,徐承渡连忙退了一步:“你先别急,我不是不想,就是那什么,咱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正式……”   话没说完,白格似乎再没耐心听下去,直接拿唇封了上来。   这是个抱着惩罚初衷的吻。他用手肘撑起身子,贴心地避开伤口,拇指温柔抚摸着徐承渡的喉结,像是在安抚他惊慌的脉搏,唇齿间却是另一幅景象,气势汹汹,饱含戾气,粗暴直截地用切实行动传达出不满。   徐承渡相当被动,他觉得自己的舌头被狠狠压制,唇面上时不时被尖锐的犬牙刺戳,被大力吸吮,细微的痛感传到大脑中枢,不仅没有引起丝毫反感,反而直击某个奇怪的爽点,刺激起他逆境下缠斗的本能。 第78章 尘埃落定3 徐承渡一把按下白格的后脑勺,越界把舌尖探了过去,用力回吻。双手也不甘示弱地探进那件松软的米色毛衣,徘徊在危险地带,肆意游走。 白格猛吸口气绷紧了腰腹,按在徐承渡喉结上的手转向右侧饱满性感的耳垂,揉搓起来,舌尖上的卷弄和舔舐也变得愈发重而急切。彼此交错的呼吸里刹那崩裂出烈性醇香的男性荷尔蒙,将两副饥渴的躯体瞬间点燃。 这段时间白格憋得发慌,徐承渡又何尝不是?大家都是肾功能健全的成年男人,血气方刚,精力充沛,只要跟心尖上的那人共处一室,就忍不住想亲近想撩拨想深入交流,似乎那满腔的爱意光用苍白的语言,根本无法红解一二,非要通过具体的肢体行动去完成一番灵与肉的水乳交融,明明白白、淋漓尽致地用一身汗水去证明:看哪,我这么卖力,多么爱你。 “嗯……”口腔上颌被扫过酥麻的爽感直冲天灵盖,徐承渡溢出一声难耐的轻哼。他微微偏过头,想把自己敏感的耳垂从白格手中解救出来,没想到这一偏,刚出龙潭又入虎穴,直接送进了白格口中。 白格眯起眼睛,不负众望地重重一吮,吐出时,那只耳垂泛着晶莹的水渍,像极了沾了晨露的樱桃,通红诱人,跟那两办微启的唇遥相呼应,完美的视觉享受。 徐承渡上挑着丹凤眼,扬起艳丽的唇角轻飘飘地睨着他,眼里则像是蒙了一层迷离的水雾,叫人一眼望进去就如同掉进了走不出的迷宫,结局要么是困死在里面,要么是共同沉沦。 “阿渡,你真性感。”白格哑着嗓子俯视他,眸光里全是藏不住的侵略意味和占有欲。 徐承渡得意地挑了挑眉,心里的尾巴翘上了天:开玩笑,在下战场上弹无虚发,拳台上招招致命,床上就算不能冲锋陷阵,也要让人欲罢不能。他以一个大胆的举动回应了白格的夸奖,勾起一只脚尖缓慢而色情地磨蹭起白格裸露的脚踝.沿着裤缝一寸一寸地缠上他修长的小腿,像条代表着原罪的欲望之蛇。 明目张胆的挑逗,令人血脉喷张的勾引。 白格以前不知道,原来这货在床上还能这样浪的飞起,这种强烈反差简直挑战自制力的极限。眸色暗得几乎卷起沙尘暴,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扣住徐承渡不安分扭动着的腰,沉声警告:“老实点,你的伤还没好透。” 徐承渡从小长到大,向来不知道老实两个字怎么写,变本加厉倒是熟门熟路,他扣着白格腰间的皮带,猛地一拉,将人拉近,恶劣地顶了顶,嚣张恣肆地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磁性的男低音蛊惑羞人心,那张阳刚跟魅惑诡异结合的脸上写满了欲望,白格看着他,突然优雅地笑了,眼里的风暴变戏法似得化成极致的温柔和宠溺,绵绵情意有如实质的罗网,包裹住躁动的徐承渡。 他双手交错,掀起套头毛衣的下摆,露出劲瘦的腰身,再抬高手臂,露出微鼓的胸肌和其上镶嵌着的两粒挺立的粉红。 徐承渡愣愣地欣赏着,喉结滚动了一下。 一甩头,白格把毛衣扔远,重新俯下来,桃花眼里水波荡漾:“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我来伺候你,你别动。” 这台词就让人想入非非了…… “怎……怎么个伺候法?”徐承渡口干舌燥,心室里像揣了个活泼的小兔子,砰砰直跳,那档子事儿他虽然没真刀实枪地干过,但也隐隐能猜出一二。 白格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说话,直接低下头付诸了行动。 松垮的病号服被推到最上面,时贴时分的吻密集地落在胸膛上,肚脐上,小腹上,留下一路蜿蜒的湿润光泽。体温一路攀升,烫得骇人,皮肤上也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被子早就被折腾到了地上,徐承渡被热气蒸得发晕,一时没察觉白格拉下了他的裤子,一并还连同里面的内裤。 等感觉到异样,一低头,他的“小小渡”已经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啪”一声打在了白格白皙的脸上。 这音效,加上这淫靡的画面,气血轰的一声霎时涌进了空白的脑子,场面堪比核弹爆炸。他绷紧了肌肉排列整齐的小腹,觉出难以言喻的羞耻,尤其是白格还在灯光下认真打量着,脸顿时就红得滴血。 他连忙往上拽裤子,被白格按住双手。 白格掀起眼皮,坏坏地勾起唇角:“藏什么?它这么可爱。” “放屁,明明是雄伟!”徐承渡气得发笑,“可爱是什么鬼,有你这么乱用形容词的……啊!” 雄性动物器官外露,天生就有寻找又湿又热的洞穴的本能,有些低等动物,甚至把这列为一生的终极目标。人类显然智慧的多,但有时候仍无法避免这种天性,所以当徐承渡猝不及防被湿热包裹的时候,差点动情地弹跳起来。 白格俊美的面庞在浓密的毛发问半隐半现,徐承渡用手背遮住眼睛,不敢去看。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优雅温润的贵公子,有一天会心甘情愿为他做这种事。 这事儿脏,但就是因为脏,才跟宠挂上钩。 白格他真的宠他,爱他,把他捧在了手心。 内心升起一股隐秘的兴奋,如此重口的刺激加上这种情绪的辅助,快感来得迅猛,如狂风骤雨。 “呼……”徐承渡不可抑制地仰起脖子,张嘴喘息起来,双手将身下白色的床单抓出一道道暧昧的皱褶,情难宜已地自发耸动起腰。 快要到达临界值的时候,他弓起身子,慌乱地想推开白格的头,“嗯……到了到了到了.你……你撒开……” 啪啪两下清脆的响声,白格只是拍了拍他的屁股,没有丝毫要抽离的迹象。 燥热的室内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腥味。 世上有两种东西得不到实现就会让人浑身不舒服,一是打喷嚏,二是性高潮。徐承渡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缴械投降了,还直接失控地交代在了白格嘴里,瘫软下来的时候,脑袋有点懵。   ……   白格爬起来去洗手间漱口,回来的时候看到徐承渡依旧保持着直挺挺的姿势,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哑然失笑:“怎么?爽到怀疑人生了?”   徐承渡眼神一碰到他就像被蜜蜂蛰了一般,赶忙拿起枕头捂住脸。   这是害羞了?今晚的徐承渡给了白格太多惊喜,白格一时间觉得他的阿渡实在可爱炸了。   然而此刻的徐承渡,人生观正在遭受着此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猛烈冲击,他刚刚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晴天霹雳,他、居然、用时、这么、短!!!!!三分钟?三分钟!这不科学,平常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时候那么坚挺,那么持久,耐力杠杠儿的,简直比得上马拉松冠军,怎么一到实战就瞬间破功了?啊?啊!让朕颜面何存?等等,冷静下来,马有失蹄人有失算,一定是这段时间憋得太久,身体又虚……天呐,白格会不会以为我就是个快枪手?   内心正崩溃咆哮着,身下忽然又是一凉,徐承渡抖了抖。白格正坐在床边,用湿纸巾帮他细心擦拭。   “我自己来。”他立刻掀开枕头,红着脸夺过湿巾,偏转过身子掩住腿间的污浊,“你也不嫌脏。”   “不嫌。”白格躺下来,撑着头侧身看着他,思考着他脸上的红晕是羞的,还是事后余韵,“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   “这情话技能,嘿嘿,怪肉麻的……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么?”   白格舔了舔唇,随性地荡开一抹笑,笑得徐承渡心肝直发颤。   收拾干净,徐承渡挨着躺到他身边,伸出手,掌心贴在他起伏的胸口上,感受着其下略有些心跳。   “舒服吗?”黑暗中,白格问。   “嗯。”   “还想要吗?”   “……想。”   然后白格就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这样的徐承渡。”   徐承渡搡了他一把,静默了半晌,正经起来:“鸽子,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我可以。”   “可以什么?”   “做下面那个。”   白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阿渡,你认真的?”   他翻了个身,“听着,我不想你勉强自己,也不要你受一点委屈。其实之前我就想好了,我爱你,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以给你口一辈子,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甚至能……”   徐承渡听不下去了,果断打断他,“停停停,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勉强,没有委屈,是我自己乐意,我就是想这么干你懂不懂?啧,我也不知道,可能在你这儿,我天生就是个零。以前我死要面子不承认,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现在都到这地步了,都死去活来一遍了,面子什么的统统见鬼去吧。”   意料之外的剖白打得白格措手不及,他有点接受无能:“你说……你天生是……嗯?”   “嗯,好像是。”徐承渡莫名有点悲伤。   接受是一回事,承认又是一回事。   白格愣了好久,突然腾地坐起来,打开灯,面容扭曲:“那我之前……之前那么多次,岂不是都白忍了?”   徐承渡不好意思地搔搔鼻尖,“那什么……认识到真正的自我总有个漫长的心理过程,再说了,谁让你这么正人君子,霸王硬上弓还要我教你吗?”   “……”   白格冷着脸,机械地爬下床,一言不发地开始穿毛衣,穿外套。   “诶诶诶?你这是要走?不会因为这事就生气了吧?”徐承渡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一时不明白这事态走向。   白格捞起地上的被子砸到他头上,没好气地冷笑道:“再待下去我怕我怒火攻心直接就地办了你,到时候旧疾未愈又添新伤,干脆让你下不了床。”   徐承渡裹了裹被子,嘻嘻笑起来,“那等我全好了,再补偿你。”   说着,还抛了个欲语还羞的媚眼。   “该死的。”白格抛却涵养咒骂一声,离开时走路的姿势都不对了。   一个星期后出院,徐承渡终于还是没有直接搬进白格家,他忙着任务交接和去市刑警支队报道。作为上面安排的空降副队,新工作还没正式着手,徐承渡就感觉到队里弟兄们的丝丝敌意。   这很正常,任何群体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排外性,尤其是当你没从小弟混起,一来就踩在别人肩膀上,被踩的人总会有些不服气。   剩下的只能留给时间来慢慢磨合,好在一群大老爷们儿里,勾心斗角也少,谁有能力有经验谁就是老大,而徐承渡这些都不缺。   报道的那天,任原任处还特地过来了一趟,跟那位刑警支队的老队长打了个招呼。徐承渡明白,这是任原怕他在新单位受排挤,先找个撑腰的好说话,让老队长多照顾照顾新来的同志。   “你做这些干什么?还担心我服不了众吗?”出来的时候,徐承渡有些不满地嘟囔,“你这一露脸,更坐实了我上头有人的传言,就是个走后门的关系户。”   任原看见他就手痒,忍不住想拍他脑袋瓜,但念在他大病初愈的份儿上,手伸到一半到底还是落在了自己大腿上:“我都不消的说你,你晚上脱光了自己镜子里瞅瞅,这儿一个坑那儿一个洞的,手还没好透就又出这档子事。你这次负伤我都没敢跟你婶儿说,不然她还不得住在医院天天搁你耳边闹?”   徐承渡一想到任夫人的魔音灌耳就头疼,忙不迭地鞠躬认输:“任叔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改天我找个黄道吉日,亲自登门道谢。”   任原就在这儿等着他呢,嘿然一笑,拉住他胳膊就往自己车上拽:“也别挑日子了,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你婶儿已经家里备好菜了,走走走。”   “诶诶诶?等等,我这儿晚上都跟人约好了叔……”   “给谁约?男的女的?别说了,一准儿是男的。你一个光棍儿单身汉哪个姑娘稀罕约你?别扯犊子了,你婶儿说了,今儿个不把人带回去,我再抽一根烟就跟我离婚!小子你不能见死不救……”   徐承渡完全被架着脚不沾地,盛情难却,干脆一咬牙一拍手:“好好好,去去去,好久没见婶儿了,我也想得紧。”   “嘿,女人都这样。见不着的时候,念着她的好,整天在一块了,又嫌弃她管得忒宽。”任原摸了摸锃亮的秃脑门儿,“但有总还是比没有好啊,起码成个有模有样的家。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婆娘收收心了。”   徐承渡笑了笑,没接茬。   自从老爷子走了,这么多年,任原就跟他半个爸爸一样,陪他走过最艰难的时期,资助他上大学,看中他的能力挑他进了“狼群”。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了当年的革命友谊,战友的儿子就是他儿子,但徐承渡明白,任原那是真心实意的爱护,所以教育训斥起来也是毫不含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两年前吧,老任就开始明里暗里地点拨他,是时候告别“狼群”了,是时候谈恋爱成家了,是时候过安生日子……徐承渡知道,他这是怕,怕自己跟父母——他那两个好友一样,一不小心就折在任务里回不来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单着单着就习惯了,你看我家隔壁老林的儿子,都快四十了也一点不着急,老林夫妻两个头发都急白了。”任原开着他那辆看起来命不久矣的老式本田,继续着他循序渐进的劝说道路。   “叔,我这不是转职了吗?以后有的是时间把妹子,就我这长相这性格,您还操心呐?”   “咋不操心?”任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除了我和你婶儿,谁还能替你操心?没良心的臭小子。”   任原的家住在当年单位分配的老筒子楼里,这么多年来也没挪过窝,徐承渡曾经想给他们买个有电梯的新公寓,被断然拒绝。老两口在这里住惯了,街坊邻居都熟,没事就串门唠嗑争辩时事,任夫人李媛舍不得远离那些家长里短,任原也不想失去一群下象棋打麻将的战友,人情友谊拖来拖去,这辈子就在这里扎下了根。   停好车,徐承渡说什么也要去门口便利店买点李媛爱吃的水果,任原拗不过他,只好先行上楼。   “临时有点事,去不了。实在不好拂了老人家的意。”徐承渡歪头夹着手机,一只手拎着塑料袋,一只手挑水蜜桃,“再说了,咱不是前两天刚见过面吗?”   白格走下工作室的旋转楼梯,把装着咖啡的白色马克杯随手放到就近的一张办公桌上,“你白天吃了午饭,怎么晚上还要吃呢?”   “……不吃饿啊。”   “一天看不见你我也饿啊。”   徐承渡手一紧,指甲差点掐进鲜嫩饱满的桃子,“好好说话,一秒不撩你浑身的皮发紧是吧?”   差不多反应的还有白格身边的萧图,他惊恐地瞪着现在成了他老板的白格,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暗中腹诽:以前还以为这位大神是个眼高于顶的性冷淡,合着全都他妈的是闷骚!   电话对面的人应该是笑骂了一句,白格收起不正经的腔调:“把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   “我自己会搭车,不用麻烦。任处这儿离我家挺近,就两站路。”徐承渡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乖,明天我去找你……”   对方什么也没说,干脆利落地撂了电话。   “什么破毛病。”徐承渡愣怔地听了会儿忙音,把手机揣回兜里,摇头晃脑地直叹气,“这傲娇劲儿,啧啧,都给他惯出朵花儿来了。”   “怎么?咱安保小队长放你鸽子了?”白格虽然面上毫无波澜,但萧图毕竟在身边呆了这么些年了,只用一个鼻孔就能闻到他身上爆发出的不爽气息,一猜猜个准。   白格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拿起咖啡抬脚又想转回楼上。   萧图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诶!等等,既然你晚上空出来了,就去参加一下初颜首部电影的庆功宴吧,好歹也是工作室带出来的第一个人气明星,白总去走个过场不过分吧?” 第79章 尘埃落定4   作为当月电影票房的冠军,这场庆功宴剧组下了血本儿,赞助商投资方纷纷赏脸到场,全阵演员也盛装出席,咖位有大有小,引得无数媒体蜂拥而至。砸了冰雕,摆了香槟塔,各方致辞,在一片鼓掌叫好中,现场一派其乐融融。   白格跟这部电影的导演合作过不下三次,称得上老相识,当初多少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工作室旗下的初颜才能在众多新人演员中脱颖而出,有幸担任女一号。好在初颜这匹百里挑一的良驹没让白格白白卖了面子,电影一经放映好评如潮,女主角经得起考验和推敲的演技以及文艺女青年的知性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这个新人拯救了我这部电影。”导演发表完致辞,举着香槟来到白格身边,跟他碰了碰杯,“白老弟你从哪里相中的人才?初颜这个演员吧,乍一看姿色平平清汤寡水,但是摄像机一对准她,那股劲儿就出来了,气质这东西,也真是玄乎,多少人想学也学不来。假以时日,她必定是棵金灿灿的摇钱树啊!”   白格自从转入幕后,就越发低调了起来,温润还是那般温润,但隐隐中那挺拔的身姿总透出些威严来,“导演青眼有加,那是初颜的运气。她刚刚出道,演艺道路还长得很,这两天势头猛了一些,网上就冒出来颇多质疑,还要请您在媒体面前帮忙多美言几句。”   “应该的应该的,这圈子里难得出个演技上有天赋的新人,能帮一把就腰帮一把。”导演哈哈大笑起来,“但是有个要求,我下部电影已经筹拍中,里面有个角色除了初颜我还真就想不出别的人选了。白老弟,你可得卖我个人情。”   “看来导演对初颜真的是满意的很啊!”白格沉吟一声,摸了摸挺直的鼻梁,“这样,我回去问问初颜的意见,您找时间把剧本寄给我,我拿给她经纪人看看。唉,您不知道,我这工作室有个恼人的特点,那就是人性化,又民主,什么事儿还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得问问群众意见……”   喝完闹完,白格走到初颜身边,叮嘱了几句,让她在媒体面前多笑少说话,又唤来萧图。   萧图正跟同行聊天聊得兴起,他从原公司跳槽,眼下深受新东家器重,手上资源有多,捧一个红一个,不少人巴着他阿谀奉承,不知不觉就被灌了许多酒,现下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眼睛亮晶晶:“怎么了格子?”   “初颜的助理是谁?”白格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夏果啊,别人我也不放心。”萧图一口干了半杯红酒,“你之前说用不上生活助理了,她不就一直闲着吗?我寻思着,初颜也算是我们工作室重点想捧红的对象,得找个有经验的……”   白格扬手就打断他,面容冷峻:“辞了她。”   萧图一听,手上的高脚杯差点拿不稳,“为什么啊?”   “这两天网上不是曝出来初颜前男友的照片吗?”白格将灰色格子西装的纽扣扣上,一副随时准备离场的样子,“刚刚有人提醒我,信息是从初颜身边人流出来的。夏果她经常给八卦小报贩卖些内部消息,从中牟取暴利。以前我睁只眼闭只眼,是因为她背后有人,而我需要装天真装窝囊,不好拆穿。现在那个后台倒了,我又不是什么慈善家,留着她给自己添堵找不痛快吗?”   萧图被酒精泡糊涂的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立刻收敛神色,把酒杯放下,拍了拍脸:“怎么你以前从来没提醒过我?”   “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白格笑了笑,“一提醒保准时时刻刻想着给她穿小鞋,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萧图了解白格,反过来也是一样,白格对他这个王牌经纪人也是了如指掌,之前齐知亭陷害他的事解决后,萧图硬是用了些手段,把人家逼到宣布从此退出娱乐圈。萧图也知道自己小心眼,睚眦必报,无法反驳,于是尴尬地搓了搓手。   “给我安排个代驾的小助理,我要去个地方。”白格拍拍他的肩膀,“夏果的事你看着处理,先找出证据,别做得太难看。对了,以后只要是那个导演的戏,初颜一律不接。”   萧图点点头,随即又懵逼地抬头,“这是又咋了?你不是跟张导关系好吗?他得罪你了?”   “不是,”白格嘲讽地勾了勾薄唇,桃花眼里满是鄙薄,“老色鬼看上了初颜,想方设法要得手呢。”   *   徐承渡两只手拎着各式各样的水果,用脚推开任原家门的时候,一下子就嗅出客厅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热络中带着客气,熟稔中透着羞涩。   糟糕……他犀利的目光一触到沙发上捧着茶杯的那位娇小姑娘,瞬间恍然大悟。   是说今天任叔怎么死拖硬拽也要把他薅过来,合着家里还见缝插针地安排了这出!   “嘿,说曹操曹操到!承渡上来了?”李媛原本在沙发上握着那姑娘的手不知道在说什么,一看门口杵着的人,立刻喜笑颜开地小跑过来,那姑娘也连忙放下茶杯,局促地站了起来。   “婶儿。”徐承渡把沉甸甸的水果放到桌上,笑嘻嘻地拢着李媛的肩膀瞅了又瞅,嘴上抹了蜜,“啧啧,半年没见,我婶还是这么美若天仙!”   李媛美美地摸摸焗了油头发,刚想开口就被抢了白。   “她要是天仙,我还潘安呢!”任原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挥舞着铲子奚落。   “呸!你要是有孩子一半会说话,我这幸福指数得一路飙升!死老头,就知道逞嘴上威风。”李媛优雅地啐了一口,挽过徐承渡的手,从头到脚观察了一番,心疼极了,“瘦了瘦了,都瘦没了。”   “瘦点好,免得老了跟任叔一样,又是血糖高又是血压下不来的。”徐承渡把明黄色的厚重羽绒服脱下来,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   “家里是暖和,可你这也穿得太少了……”李媛接过羽绒服,挂了起来,想再给他找一件薄外套。   徐承渡挽起袖子拉住她,“别别别,我火气大,还嫌热呢。”   “还是年轻人好啊……”李媛看他是真热,额头上都冒汗,便也作罢,把人引到沙发边。   “诶?徐婧你坐,别拘着,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李媛把徐承渡按着坐下,“介绍一下,这就是徐承渡,我半个儿子,承渡,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徐医生。”   “你好。”徐承渡礼貌地伸出手,其实他根本不记得李媛有提过什么徐医生,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转身就走。但碍于初次见面,又是任原夫妻安排的,这场相亲虽然十分多余,但也不好摆个臭脸。   徐婧跟他轻轻握了握手,落落大方,“你好,我是徐婧。”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错开视线,徐承渡扭头跟李媛寒暄,徐婧低头端详自己新做的豆沙色指甲。   李媛有心给这两个年轻人留点彼此熟悉的空间,于是起身去厨房帮老任的忙。   没人说话了,终于清静下来。于是徐承渡翘着二郎腿玩起手游,徐婧继续端详着指甲。   “听媛姐说,你是市刑警支队新来的副队?”徐婧从包里掏出护手霜,边涂边斜眼问。   “怎么,看长相不太像是吗?”徐承渡头也不抬地回答,“老有人说我看着更像是小混混。”   徐婧抿了抿唇,“那倒没有。就是比较随性。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别人女孩子主动找你说话,不理不睬的实在不是徐承渡风格。于是他退出游戏,把手机放到茶几上,抬头认真打量了她两眼,撑着太阳穴嘟囔:“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徐同志应该是见过我的资料。”徐婧像是极其怕冷,就算在开了暖气的室内,也裹着臃肿的羽绒服,“刚刚媛姐介绍我是医生,再明确一点,我的职业是法医。”   “法医可不是个普通女孩子愿意干的职业……”徐承渡歪着头想了想,眼睛一亮,“啊……你是那个正在休假中的徐法医!”   今天去支队报道,他顺便溜了一眼队里的人员资料,脑海里对所有人有个粗略印象,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真人跟照片对上。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两天后回去报道。”徐婧吸了吸鼻子。   既然是工作上的同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徐承渡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健谈起来。   他们谈起这两年中兴省内比较有名的案件。   这顿饭在任原夫妇眼中,是实打实的相亲见面会,但在徐承渡和徐婧眼里,却成了新同事间的工作交流座谈会。总而言之,不管形式如何,起码气氛和谐不僵硬,两人也有话聊,聊着聊着还挺投机。任原夫妻觉得这事儿八字有了一撇,越发热情地撺掇起来,扯红线的意图傻子也能看出来。   徐承渡跟徐婧尴尬且略带歉意地相视一笑。   饭后吃水果的时候,徐承渡嘴里塞着哈密瓜,偷偷告知:“那什么……我不知道婶儿她安排了相亲,有件事我得跟你坦白,其实我是个gay。”   徐婧讶异地睁大了美目。   “嗯,我也有对象。就是不太好跟任叔他们说。”徐承渡挠了挠头。   徐婧消化了好一会儿,表示理解,嗫嚅道:“那我也跟你坦白。”   “其实我是个无性恋。”   “什么恋?”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徐承渡有些新奇。   “无性恋。一些不具有性欲望或者没有性取向的人,即不会对男性或女性任一性别表现出性欲望,即缺乏性冲动。”徐婧用刻板的法医式语气进行科普,“我这次来,也是因为我妈被媛姨蛊惑你是个多么多么优秀的青年才俊,非逼着我来。”   徐承渡:“……”蛊惑?这孩子看来情商不高,不怎么会说话……   回去的时候,李媛一问,才知道徐婧居然跟徐承渡住在同一个小区,这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立刻顺坡赶驴地让徐承渡把人姑娘安全送回家。   既然顺路,也没什么好推辞的。徐承渡就应了。   下了公交,外面正在下雪,两人肩并着肩一边继续聊案件,一边往小区走。徐婧畏冷,把羽绒服的帽子牢牢扣在头上仍是冻得簌簌发抖,不停吸鼻子搓手,徐承渡一个大男人,总有些怜香惜玉爱护弱小的本能,便把脖子上围巾解了下来递给她。   小区的公寓楼前停了一辆车,车旁有棵老榕树,雪下得挺大,此刻那辆车和树冠都被一层白雪覆盖,像是披了一层迷彩服,极容易被路人忽略。   那一男一女有说有笑地从门口进来,天寒地冻的,男的还体贴地要奉献出自己的围巾。   他给他买的爱马仕羊绒围巾。   树荫下隐着的人仰起脖子,呵出一口白气,继而弯下腰,捧了一把雪,拍拍打打捏出一颗雪球。雪球在冰冷的掌心滚了滚,被压得愈来愈紧实,直捏到融化的冰水从通红的指缝间流出来。那人蓄好力道,拉开手臂,猛地把球掷了出去。   雪球在路灯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的目光追随着,看着它坠落,愈来愈快,最后砸中了穿着明黄色羽绒服的人,在他脸上炸开了花。   “卧槽,哪个熊孩子拿雪球丢我?”徐承渡被冰得一激灵,登时炸毛跳了起来。   一旁的徐婧笨拙地转过头,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再往前面那棵老榕树下站着的人影指了指。   徐承渡顺着她胳膊看过去,愣了愣,夜色朦胧,那只是个黑影而已,他却是一秒认了出来。   不光认了出来,还莫名其妙地从那无言的站姿里,遥遥感受到一股熊熊燃烧的怒气。   想了想,他又没出息地把徐婧接过去准备往脖子上系的围巾扯了回来,擦了擦脸上溅开的残雪,歉意地笑了笑:“唉,我对象儿,脾气不太好,怕他误会。” 第80章 尘埃落定5   徐承渡本就是个没脸没皮惯了的人,也不觉得把递出去的东西转手再要回来哪里难为情,于是顶着徐婧一言难尽的惊悚目光,道了别,双手插着兜,一路屁颠儿屁颠儿地往那棵大榕树下跑。   新来的副队很有点邪性……徐婧不忍再看那道欢快的背影,跺跺发僵的脚,辟邪似得蹬起小碎步往回溜。   背景里翻飞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如棉絮,落了人满头满脸。   白格眯着眼睛,在冰天雪地里站得久了,他都快冻成人形冰雕,脸上肌肉僵硬,做不出什么表情,只剩眼珠子还活泛。于是他就转动着眼珠,远远地盯着女人娇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夜幕下。   走近了,徐承渡被他青白的脸色唬了一跳,“你干什么杵在这儿挨冻?坐车里开着暖气等不好么?”   边说边上前攥起他冰碴子似的手,擦了擦上面刚刚攒雪球融化的雪水,往自己羽绒服的兜里揣,“这么冷穿什么大衣?又不保暖,不抗寒的,除了装帅耍酷一无是处。”   白格一扬手从他掌心滑了出去,沉默地看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凌厉。   徐承渡愣了一下,有点想发火,但一想到他不知道搁这儿傻乎乎地站了多久,又心疼,于是不死心地又去抓他的手,“别闹。”   徐承渡的手和他的兜里都暖和,直暖到心坎里。白格贪恋这温度,没再甩开,他想起当年他坐在破烂小彗星的后座,把手伸进徐承渡衣襟里取暖的事。   被雪濡湿的睫毛颤了颤,他低下头,雪花落在他颈子里,又湿又凉,“想给你个惊喜。”   “嗯,好大一个surprise,直接砸在脸上,兜头而下。”徐承渡揉了揉被砸的半边脸,方才看到白格的一瞬,他确实有点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雪球砸懵的。   白格略得意地扯了扯嘴角,“准头不错吧?”   徐承渡头疼,拉着再冻要成冰棍的人往楼里走。   “那个女的,是谁?”   来了。   徐承渡佯装随意,“哦,新单位的一个同事。唉,今儿个为了你,我算是把作为上司的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他是死也不会把任叔撺掇相亲的事兜出来的,不是他怂,而是觉得没必要。他怕白格一冲动,直接奔到任原家不管不顾地宣布出柜。任原年纪大了,看起来硬朗其实全身都是病,加上思想又保守,被这么一激要是出了啥事,他可背不起。   跟十年后的白格重逢并相处了这些日子以来,徐承渡算是明白了一点,这人是吃定了他,珍视到有点神经质的地步。他能为了他淡出公众视野,能为了他跳湖,能为了他折腾出失眠的毛病,往恐怖点说,那些疑似自残的行径说不定也跟曾经失去过他的经历挂钩,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有时候徐承渡回想,他何德何能,只不过是在花开正好的年纪,遇到了在阴暗中苦苦徘徊的白格,捞了一把,用同样破破烂烂的心接纳了一回,就被人奉成目中瞳掌上珠,一辈子挂在了心尖上。   想不明白的事太多,比如白格怎么就认定了他,比如他怎么就十年如一日地放不下一个人。虽说初恋是男人挥之不去的心结,但这个结只是摆在那儿,时不时回味一下,却无关痛痒。怎么到了自己这儿,这结就成了死结,紧一紧就痛一下,松一松就甜一下,磨人得很。   这一磨,可能还成了一辈子的事儿。   “这么巧,跟你住一个小区?”白格将信将疑。   “不然呢,我还能把她领回家热炕头?”徐承渡乐了,按开电梯门,“放心吧,我的炕头太高,没你这么长的腿,爬不上来。”   也不知道是进了楼暖和了点,还是徐承渡及时表忠心起了效用,白格的脸色缓和下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我也想问,怎么你非要赶在今天见我一面……”徐承渡也纳闷儿,今天白格要见他的决心格外强烈,甚至到了反常的地步。但是他真的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两人的生日早过去了,过年也还早,情人节更是没影的事儿。   白格含着浅笑,柔情蜜意地觑着他,挤在徐承渡兜里的大手暧昧地捏了他一把。   那双眼睛会说话,说的都是些不害臊的情话。   徐承渡小鹿乱撞,凑上前在他口鼻间嗅了嗅,“喝酒了?”   “嗯,刚从庆功宴回来,喝了一点,不多。”白格半边身子懒懒地倚靠在电梯墙壁上,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左上角的监控摄像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立刻引起了徐承渡的注意,心中警铃大作。白格今天就这么来了,口罩墨镜鸭舌帽,伪装三件套全部缺席,这要是被拍到,又是流言满天飞。他连忙右跨一步,拉开点距离,顺便一把按下白格的头,把人护在怀里,“咳咳,注意点个人形象和社会影响。”   刚巧,此时电梯停在指定楼层,门刷地打开了。   徐承渡裹着人前脚刚出去,后脚就被狠狠地抵在了楼道墙壁上。   这是个中档小户型小区,地儿不大住户也少,物业不太管事儿,徐承渡住的这层楼,走道灯坏了个把星期了也没个师傅来修,所以此刻除了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幽幽地泛着荧光,一片昏暗。   “不记得了吗?今天是你第一次亲我的日子。在我公寓的楼下。”白格蹭着他的脸颊低语,帮他回忆起来,“你提前看小说划重点下决心,做了不少功课,最后还是吻得乱七八糟。”   徐承渡想起来初吻这档子操蛋事儿,无言了一会儿,沮丧地嘶了一声,“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儿?正常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装作不知道吗?当年没拆穿,现在杀个回马枪,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没,只是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想起来,觉得你太可爱了。实在忍不住……”白格摇摇头,低低地笑了起来,十分不给面子。   徐承渡恼了,他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这种事表现得不好挺不光彩的,就像上次他三分钟没到就那什么了一样,简直人生耻辱。他恼羞成怒:“笑屁,不许笑,忍不住也给我忍着!”   “忍不了。”白格搂住他的腰,往他脖子里吹了口气,声线里透出野望,“可爱,想日。”   徐承渡伸手摸了摸脖子,瞥了他一眼。   一双深邃精亮的桃花眼在幽暗中跳跃着期待试探的光芒,他总算咂摸出白格今儿个的意图来了,这是趁着日子好,铁了心直奔着上三垒来了。   收到这么明显的暗示,徐承渡有些紧张起来,还掺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他舔了舔被冷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脚上的板鞋蹭了蹭光滑的瓷砖地面,盯着白格笑了,“光是想吗?”   “可以付诸行动吗?”白格的唇已经贴了上来,在唇角厮磨起来,“我怕你又像之前一样,蹿起来丢下我,跨上摩托就跑了。”   说话间,白格唇间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冷意和男香,清晰无误地传了过来,熏得徐承渡心脏砰砰直跳。   “这是在我家门口,我跑什么?顶多就是把你锁门外不让进。”目光纠缠间,他一只手抚上白格的胯,率先咬住他的下唇,“但是今天我不打算这么做。”   “你还愣着干什么?”   于是两人就这么在黑漆漆的楼道里深吻起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啧啧水声涟漪般激荡开来。   此时要是电梯门忽然打开,或者哪个住户出来丢垃圾,必定会尴尬撞破,但是这两人都像是双双中了邪,除了怀里的人跟掌心的温度,别的什么都没法列入他们的考虑范围。   徐承渡被吻得窒息,推开白格压制的胸膛换了口气,“回……”   刚吐出一个字,又被堵上。   拉扯着,推搡着,欲拒还迎着,凌乱的脚步声刮擦着地面。白格的理智燃烧成灰渣,但他仍然知道刚刚徐承渡想说什么,于是空出一部分心神,把人往门口慢慢引导。   他们放肆又克制地贴着墙壁滚动,一秒都不想分开紧紧相贴的唇。   “钥匙。”压抑着想在门外就把某人扒光的欲望,白格低沉开口。   “屁股兜里。”徐承渡被抵在门上重重喘息,他想自己去掏兜,但是双手被白格反剪在背后。他一个正经格斗术出身的人才,想挣开这种小儿科似的钳制简直易如反掌,但是他现在心情极好,把这当情趣,于是扭着腰撅起屁股让白格自食其力。   白格掏出钥匙,还顺手捏了一把。   徐承渡常年锻炼,全身的肌肉自然比一般人结实紧致,臀部更是又挺翘又富有弹性,白格只是捏了一下,那绝佳的手感就让他浑身如同过电,几乎兴奋地颤抖起来。   钥匙艰难地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就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两个人因为惯性齐齐摔进了门,跟地板亲密接触的时候,还保持着亲吻互摸的激烈模式,手上没停。   不对,声音不对,转数也不对。灯开着,也不对。   翻滚了一圈后,徐承渡坐在白格身上,氧气回到混沌的大脑,他立马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屋里被人潜了!   他手脚并用地从白格身上爬起来,抹了抹被咬得红肿的唇,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扭头,整个人石化。   潜进来的不速之客正十分不雅地穿着迷彩大裤衩,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抱着泡面桶,一手捂着大张的嘴,惊骇地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们,显然是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吓到了,抖着泡面半天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怎么在这儿?”徐承渡花容失色,音调都变了。   白格慢条斯理地坐起身,扣上大敞的衬衫衣襟,看了看床上的人,再看向徐承渡,不悦地拧起眉:“这个小短腿,是怎么爬上你的床的?”   作者有话要说:  白格:他妈的劳资就是想日我男人一回,怎么这么多破事儿??!辣鸡作者你出来!(ノ=Д=)ノ┻━┻   作者:好好好,马上马上……你要矜持你很淡定要拿出你的涵养……壮士,放下你手中的菜刀咱好好说话……(作者血溅当场) 第81章 终章   徐承渡被噎了一下,苏昆吾这货也没提前说一声就出现在家里,还好死不死地挑中了今天这种特殊日子。之前任务时期,他的公寓成为临时据点,基本上就是个交换情报的公共场所,为了方便起见,他就把备用钥匙给了苏昆吾,任务结束后也一直没想起来还有这档子隐患。   结果就酿成了这幕惨剧。   尴尬的气氛盘旋成如有实质的漩涡,在小公寓内默默游走。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徐承渡深吸口气,用力抹了一把涨红的脸,朝原地坐化成石像的苏昆吾和颜悦色招招手,“小苏你先从床上下来。”   苏昆吾本就有点木讷,这下更木了,他僵手僵脚地爬下来,怂眉耷眼地不敢直视徐承渡,心里甚至在担忧自己会不会因为知道太多被杀人灭口。这么一想,腿一抖,几乎是滚到了地板上,一抬头,又跟不阴不阳坐着的白格打了个照面,脸直接刷一下就白了。   徐承渡看他两眼一翻,嘴角一抽,一副要厥倒的模样,连忙踢了他一脚,“你跑来干什么?”   没反应,于是又加重力道使劲儿踹,“问你话呢,傻了吧?你穿成这样在我屋里干什么,裤子呢?”   白格冷笑一声,勾了勾唇。   苏昆吾被这带着凛然杀意的嘴角弧度勾回魂,简直要哭出来,“曼曼曼……曼姐让我跑趟腿,把把把……把你之前借了没还的卷宗带回去,还带了个口信,部门后天晚上聚餐你记得来。裤子……裤子,下下下……下雪了,我摔了个跟头,湿了,借你的烘干机吹一吹!”   说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只穿着裤衩,屋里还有两个关系复杂性向危险的男人,小白脸羞答答地一红,慌张地夹起腿,捂住要害。   徐承渡被他这动作逗得一乐,扬手作势要打:“现在想着害臊了,早干嘛去了?滚滚滚,把裤子穿上,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苏昆吾磨磨蹭蹭地起来,看看他,又偷瞄白格,见两人表情生硬,都没有回避的意思,于是别扭地拉下烘干机上晾着的牛仔裤,往两条毛腿上套。   白格姿态优雅地手一撑,从地上站起来,抱起双臂交叉着腿,靠在墙上不善地盯着他后脑勺。   苏昆吾遍体生寒,想起自己刚刚好像打断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缩起肩膀飞快地拉拉链穿棉服,他觉得他要再慢一点,那人就能直接拎起他衣领,然后残暴地从阳台丢下去。   徐承渡故意无视白格那张臭脸,从抽屉里翻出一沓土黄色的档案袋,扔给他,挥手示意这个毫无眼力见儿的呆子赶紧土遁。   “徐哥……”玄关口,苏昆吾伸出一只脚抵住门,“你是我偶像。”   “嗯,我知道。”徐承渡满口敷衍,“把钥匙还我。”   苏昆吾老老实实双手奉上,虔诚地道:“虽然撞见你跟男人做这种事,本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和惊吓,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儒慕与崇拜。俗话说得好,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烈的菊花。偶像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你保密的。哦,周子雅之前还拜托我询问你有没有恋爱方面的需求,我会替你直接婉拒的。还有……白先生他……啊啊啊,我脚,脚脚脚!”   伴随着惨叫,砰地一声,室内终于回归了祥和与宁静。   被这场乌龙一搅和,两人都失去了该有的兴致。互相觑了一眼,白格苦笑着揉揉肚子:“我饿了。”   “你不是刚从什么庆功宴回来么,没吃饭?” 徐承渡故作不在意的脱下羽绒服,随意扔在床上,撸起袖子。   白格盯着他经脉微鼓的结实小臂看了一会儿,撩起眼皮浅浅笑起来:“赶着来见你,喝了两杯香槟聊了会天就逃了。”   “家里……如你所见,只有泡面。吃么?吃的话我给你煮。不吃,我就点外卖。”可能是白格的态度捉摸不透,徐承渡觉得不自在,眼神找不到焦点,东瞟西瞟了一阵,揉着脖子打开电视。   听个响儿也是好的,总比两个人干瞪眼强。   “吃。你煮什么我都吃,毒药也甘之如饴。”白格靠着床坐在软垫上,盘着两条长腿摇晃着身体,看上去人畜无害,乖巧的很。   如果他好好说话不随时随地刻意撩骚的话。   “那我可舍不得。”徐承渡打开小小的冰箱,搜刮出两袋泡面,一个鸡蛋,半根火腿,再用脚带上门走进厨房,“你坐会儿,五分钟就好。”   白格的目光蜻蜓点水般游曳过他的腰臀,转回到电视屏幕上。   这个点正巧播放着晚间新闻,把三七开的短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主持人,鼓着金鱼一样的腮帮子,字正腔圆地报道着近来引发国民高度关注的社会热点——“12.6大型毒品贩卖案”。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侦查审讯,犯罪嫌疑人陆某及其庞大的地下团伙,今日正式被检方移交法院,开庭日期已经确定。据检方和对方律师团匿名者透露,此次陆某犯罪事实基本属实,铁证如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检方以毒品交易、蓄意谋杀等罪名起诉陆某,请求判决死刑以儆效尤。对方律师团就如何应对,目前还没有发出任何正式通告……”   “他这条咸鱼,是翻不了身了。”徐承渡捧着碗出来,轻轻放在茶几上,随手调了台,“正义与律法长存,我们等法院的最终判决就好。”   电影频道,张国荣饰演的小豆子正端着青衣的架势,吟哦着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美娇娥。   白格点点头,突然问:“阿渡你,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因为惊险刺激吗?”   “因为正义像水,总会找到出路。”徐承渡把屋里的暖气调高,脱了袜子团吧团吧扔进脏衣篓,“我妈留下的日记本里写的,当她哪天当回一个普通警察,不得不每天面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拘留醉酒驾驶的小混蛋,告诉小女孩她的母亲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她的父亲有暴力倾向,或者只是把迷路的艾滋海默症患者送回家。日子就算平淡如水,她依然乐意效劳。原因只有一个,她这个职业的存在,不管具体做些什么,本身就代表了公正和审判。只要这些精神长存,正义不灭,她就愿为此奉献终身。”   白格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尖。   “很煽情是吧?跟电影台词有得一拼。”徐承渡坐到他身边,垂下眼睛,“这段话写在日记本的扉页,遗憾的是,她没有撑到日子平淡如水的那一天。”   “这么说来,你应该是像你母亲。”白格握住他的手,“隐藏着敏感,细腻,却格外坚定的动人属性。”   徐承渡被夸得耳根一热,“动人个鬼,吃你的面,吃完赶紧回去洗洗睡。”   “我喝了酒,不能开车。”白格赖在这里的心思坚不可摧,脱下有些湿意的大衣和里面的西装,连带着徐承渡的羽绒服一起,拿衣架撑起晾在了烘干机前,嘴巴一瘪,楚楚可怜,“难不成你非要赶我走,由着我醉酒驾驶知法犯法?”   徐承渡气笑了,“那你怎么来的?”   “助理送的。”白格转回来拿起筷子,“这么冷的天,我也不好让人家陪着我干等,就让他先回去了。所以,你发发慈悲,留我一宿吧。”   狐狸深谋远虑且老奸巨猾,还干脆豁出脸面不要了,徐承渡这只小白兔实在温良恭俭让,死活狠不下心撵人,只好半推半就地应了。   吃完,收拾了碗筷,徐承渡先去洗漱,又给白格拿了套干净衣服,无非是他一贯的风格——背心大裤衩,洗完澡就哆哆嗦嗦地光脚钻进了被窝。   白格接过换洗衣服时一点也没表现出嫌弃,相反,他兴奋的过了头。以至于淋浴的时候,看到那块乳白色香皂,更精确一点,是看到香皂上沾着的一根黑色毛发时,整个人都燃到了沸点。   那不是头发,徐承渡的头发要更短更硬,而这根整个儿蜷缩起来,摸上去也更糙。一想到这是什么,以及是如何沾上的,白格的嘴角就无论如何也压不下来。怀抱一种隐秘羞耻的心情,他甚至没把香皂冲一冲,就原模原样地拿着涂抹了起来。   徐承渡缩在被窝里,整个人都是紧绷的,像一根被弓拉满的弦。他不受控制地支起耳朵注意着卫生间的动静,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发散着想象力,浮想联翩。   哗啦啦不间断的水声令他心安,然后他掏出手机,打开搜索栏,一边咬手指一边开始输入一些奇怪的字眼。   “男男做爱实用指南。”   “关于那些事儿的步骤。”   “男人,如何让你的另一半爽翻天。”   ……   手指游移,他随便打开一篇,越看眉头皱得越深,面色越凝重,到最后,简直是抱着一种探究   详解的心态做起了攻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聚精会神的某人已经忘了十年前他也做过同样的蠢事,就在一个小时前他还因为那件事付出代价,被好一顿打趣揶揄,如今他又重蹈覆辙,依赖起了理论知识。   白格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看到徐承渡背对着他,正鬼鬼祟祟地用被子蒙着头,窸窸窣窣。于是刻意放轻了步子,蹑手蹑脚地靠近,想看看他在干什么。   徐承渡钻研得全神贯注,一时没留意,等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受过伤的右手不听使唤地一抖,食指按在了屏幕上。   科普这种事的小网站往往带点颜色,他这一点,点到了右下角一直弹弹弹的视频小窗口。   一阵男人又骚又浪的娇喘登时传了出来。   “Aha……Aha……fuck me baby……”   走的还是欧美国际路线,粗犷的声线在肆意的啪啪声中放浪形骸。   “我勒个……”徐承渡掐断的速度慢了一秒,两人都不是聋子,同时掉落一地鸡皮疙瘩。   白格意犹未尽地摸了摸下巴,咂咂嘴,“原来你喜欢这种。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暗示吗?”   “误会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事出荒唐,徐承渡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一个劲地摆手否认,“我没看,它自己跳出来的。不是,我在浏览网页,就是手抖了一下,垃圾网站……”   一抬眼,看到白格好整以暇地站在床前,那笑眯眯的样子根本不是在听解释,而是像只狡黠的黑猫,欣赏着耗子晕头转向地手舞足蹈。   徐承渡瞬间就没有了辩解的想法。   他上下打量起难得不那么规整的白格。   那件靛蓝旧背心松松垮垮地斜在身上,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不该遮的倒遮了,该遮的地方一个没漏都明目张胆地探了出来,徐承渡跟那胸前的两点面面相觑,彼此闹了个大红脸。   咳嗽一声,垂下眼,又发现白格没换上他的大裤衩,仍旧穿着他包裹严实的平角内裤,内裤的上半边隐在宽松的背心下,裤脚和鼓鼓囊囊的弧度却显露无疑。两条光洁颀长的腿从腿根处就裸露着,大腿肌肉绷着力道,沾了水被暖黄的灯光一衬,更显得白皙性感,肌理分明。   徐承渡霎时气血倒流,只觉得鼻腔里头颅内都烘热烘热的,他的目光流连在那关节突出的骨感脚踝,想入非非。说也奇怪,他从小泡澡堂子那会儿,什么赤条条的男人没见过?谁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腰下挂着小丁丁?怎么别的男人他就一点想法没有,一碰上白格就精虫上脑呢?   这问题一秒就想通了。   因为他见过的男人里还从来没有像白格这样精致漂亮的。他糙惯了,他身边的男人也都一个比一个糙,所以对这种从头细致到脚,连脚趾甲都干净圆润的人完全没有抵抗力。   “你耍流氓。”白格翘了翘修长的脚趾,恶人先告状。   “还不是因为你费尽心机勾引我。”徐承渡翻了个白眼,侧身蹬了一脚被子,夹着腿躺下。   白格无声地咧了咧嘴,他出来之前确实照着镜子精心设计了一番,力求把一分的衣物穿出十分的性感。他摸上床,从背后拥住徐承渡。   很好,没受到任何抵制。于是趁热打铁的贴上去。   感受到大喇喇顶着自己的炙热欲望,徐承渡僵了一下,不自在地扭了扭,被白格一把按住腰,“你再动我可保证不了还能继续当柳下惠。这次一旦开始,别说一个苏昆吾了,哪怕是天塌下来,我也非要办了你。”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徐承渡果然不动了。   过了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问出脑子里徘徊不去的不解之谜:“鸽子,你知道那事儿具体是怎么办的么?真的舒服?额……我是说作为下面那个,男人的身体能跟女人一样?”   “你刚刚就是在查这个?”白格捏了捏他大腿外侧的肌肉,往上想捉住他的手,却在途中被某个格外凸出的东西挡住了去路。   徐承渡:“……”   “与其问我,不如来实战吧。嗯?纸上得来终觉浅。”白格按捺着激动,贴近他耳朵,沉着嗓音循循善诱。   被这性感嗓音蛊惑,徐承渡心旌荡漾,吞了口唾沫:“那……我们试试?”   “乐意之至。”白格带着潮气的手顺着他腰线往下,停留在胯骨画圈,点了一路的火,往后探去。   ……   初次的开疆拓土总是迷雾重重且惊险新奇的,成功磨合者有之,折戟沉沙者无数。   “告诉我,什么感觉?”温度逐步攀升的室内,白格的额角隐隐有青筋爆出,俊雅的面容因为克制而略显狰狞,颈间鬓角遍布一层细密的汗水。   徐承渡挪了挪屁股,用心感受了一下,斟酌着用词:“说不上来,怪怪的,有点涨,有点热。但是没有什么特别爽的感觉。”   “这样呢?”白格贴心地调整着手指的姿势。   “……没有。”   白格没再说话,又倾斜着深入几分,缓慢而细致地探索碾磨。那专注的神情,紧抿的唇,像是在研究一项关乎一生的重要课题。   几分钟后,他的耕耘得到反馈。   徐承渡突然浑身一颤,扬起脖子哼了一声。   那是一种变了调的、极其异样的轻吟,白格从未在徐承渡的口中听到过这样的音调,喑哑的,生涩的,动情的,性感至极,刚起一个前奏就能让人半边身子都酥麻瘫软。这绝对是一种变相邀请,白格的眼神刹那间就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从空中疯狂俯冲下来,流转起饥饿的波光。   意识到自己刚刚发出了怎样的声音,徐承渡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触到白格深邃躁动的眸子,立刻像只受到强烈刺激的仓鼠,本能就想后退回安全巢穴。   架在自己肩上的一条腿不安分地蹬动起来,白格不满地抓住他脚踝,狠狠一攥,还留在里面的那根手指也重而恶劣地挤压了一下。   “嘶……”徐承渡随即倒抽一口凉气,身体仿佛被按下了什么诡异的开关,从颈项到胸膛,由点及面地泛起连绵红潮,战栗着软成一滩水。不同于短暂而猛烈的喷射状火山爆发,这种奇妙的感觉更像是堤坝里水位慢慢上涨的洪潮,每持续一秒,被水漫过的干燥地带都带来全新的惊喜体验。   身体里的热量越积越多,却找不到喷薄的出口。徐承渡喘息着,难耐地扭动起精瘦的腰肢,左侧小腹上还没好透的伤口贴着防水膏药。   他有意识地迎合起来,将两条腿缠上白格的腰,锁住,在对方手指的动作下没羞没臊地呻吟起来。眼眶被情与欲熏得通红,他在半清醒半沉沦的状态下勾下白格的脖子,忘情又凌乱地接起吻来。   脸面?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起码在床上如此。   白格被热情的徐承渡彻底融化,被拉着一同在漫过头顶的春潮里跌宕沉浮,共享欢愉。   *   清晨醒来的时候,徐承渡腰酸得差点没能坐起来,好在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身娇体贵的阔少,所以就算那里火辣辣地抽疼,他也能用半边屁股腾挪着爬下床,利索地去厕所放水。   昨晚他在反反复复的折腾和某人无休无止的索要中睡着了,眼皮都无力睁开的深夜,他迷迷糊糊间只记得事后白格用毛巾沾了热水,替他清洗身体,每一寸皮肤都被悉心照料到,就算只有一点零星记忆,也不妨碍他感受到对方的呵护备至。而且从今早还算整洁的现场状况来看,白格甚至还不嫌麻烦地更换了脏乱的床单,收拾了满地乱丢一气的套子。   心里暖暖的,说句矫情的话,徐承渡恍然而生一种与爱情相厮守的满足感。   裹上羽绒服,他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冷风无缝不钻地灌进来,逼得他瑟缩着打了个寒颤。   白格正踩着积雪,曲着肘倚靠在栏杆上抽烟。   听到声响,他转过身,敞开大衣把人拢进怀里。   自从戒烟后,白格时不时会抽那种细细长长的女士烟,徐承渡总笑话他女里女气。但也只是说说而已,这烟若拈在别的男人手上,确实不免显得矫揉造作,娘气侧漏,但是被白格那修长瘦削的手指轻轻夹着,再配上那身绝佳皮囊,却生生透出一股矜贵冷傲的气质。   出于好奇,徐承渡把头凑过去,就着他的手抽了一口。   薄荷味儿的,清清凉凉,从口腔直冲肺叶,挺能提神醒脑。   “味道居然还行。”他挑了挑眉,中肯评价。   “我妈只抽这个牌子的。”白格掸落烟灰,掰过徐承渡的下巴索取一个清浅的早安吻,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懒虫不再睡会儿?还早。”   “不早了。”徐承渡吸进一口晨间的冰雪冷气,伸了个懒腰,“洗个澡就该去上班了。”   “今天要不请假吧?”白格略带歉意地朝后瞥了一眼他的屁股,“我起来看的时候那里还是红肿的,已经让萧图去买药膏了。要不等他送过来,擦了你再出门。”   徐承渡震惊地看着他若无其事的脸,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人什么毛病?这种事你让萧图去办?哇,你个心机乳鸽,这是打算满天下宣扬你把我上了吗?我日,没脸见人了!”   白格无辜眨眼,不以为然,“怎么了吗?昨天用的套子还是他买的呢,我都习惯有什么事都……喂喂喂,有话好好说,禁止使用武力。”   徐承渡眉毛一竖,二话不说抓起一把栏杆上的雪就往他衣领里塞。   “阿渡,阿渡,哈哈哈……”白格试图伸手格挡,“别这么激动……卧槽徐承渡!凉死我了!”   “昨天你拿雪球丢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徐承渡整个人跟只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勒着他脖子疯狂晃动,“不是早就提醒过你吗?我这人缺点一大堆,尤其崇尚暴力,暂时的蛰伏不是我大发慈悲,而是为了厚积薄发!砸我脸?嗯?我这张帅脸是你砸的么?昨晚听我求饶爽不爽?嗯?你过来,过来,嘿嘿,老子弄不死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正式完结。还有几篇番外。   感谢各位小天使一路以来的支持,笔芯比个大馒头!   预收栏里有两篇文,具体开哪个坑还在思考中,大概哪篇收藏高写哪篇吧orz。   车车会放在weibo,搜索作者名就好。(不知道作者是谁的……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原谅你啊!)   大家吃好喝好穿穿保暖,下本书见喽~ 第82章 番外一 x生活不和谐   徐承渡到底还是没有搬去白格家。   白格爱清净,又要躲媒体,所以一直住在郊外富人区。这里安保严密,只要是陌生面孔进出小区,都免不了一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盘问。住户们出门去哪里,要么有专人接送要么自己开车,道上基本看不到抛头露面的人,有也是绿化工人或者清洁阿姨。这样一个高档住宅区,徐承渡一介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的工资连这里的物业费都交不起。   综合考虑了诸多因素,他宁愿窝在自己巴掌大点的小公寓,舒适惬意,也符合他对自己的定位。最重要的是,小公寓就坐落在市中心,吵是吵了点,但是离刑警支队近啊,上下班骑辆共享单车,在私家车主们被堵到没脾气的早晚高峰期于车流中自由穿梭,肆意徜徉,一刻钟的功夫就能抵达目的地。   加上近来社会治安良好,没遇上什么重大刑事案件,加班熬夜只是偶尔的事儿,时不时还能跟新同事老朋友出去聚个餐,培养新友谊联络旧感情。   总而言之,远离高危职业,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徐承渡对现在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状态满意到冒泡,每天骑着共享单车满城飞,低调又充实。   然而白格很不满意。   不满意的理由也很简单。   因为做不到每天能见到徐承渡。   工作室步上正轨,他的应酬和饭局也日渐多了起来,谈项目谈合作签合同,经纪人搞不定的就需要他出场露面。有时候一天晚上要连着赶几趟,吃完饭喝茶,喝完茶酒吧,谈完散场已经凌晨两三点。跟徐承渡又没有正式住一块儿,白格也不好意思这个钟点还去他家把熟睡中的人生生吵醒。   间隔最久的时候,两人长达两个星期没碰上面。好不容易捱到周末,白格收到邀请要飞去法国参加好友的婚礼,徐承渡却接到临时通知,要去外地调查取证。   白格心浮气躁,内结郁火,因为比起长时间没见面,还有更值得担心的事——徐承渡最近似乎有点抗拒彼此间的亲密接触,这种抗拒微妙且模糊,不过是白格凑过去的时候一个下意识偏头,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地悄然缩回手,但这些已经足以让白格敏感察觉,惶惶不可终日。   难道是腻了?不耐烦了?发现彼此不合适所以不爱了?   徐承渡向来是个没心没肺的,压根没意识到恋人近日复杂的心理活动,他比较头疼的是:对象是个没日没夜的永动打桩机该怎么办?   自从解了那把名为欲望的锁,但凡见面,不管什么场合,家里,车上,公共厕所,深夜死胡同,出了故障的电梯……新姿势新地点新体验,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作为一个年近三十岁的老男人,徐承渡现在一进入某个狭窄无人的封闭空间就心跳加速,两股战战,腰背发酸。前几天看到一则新闻更加重了这种生理反应,某个倒霉男子性生活过度猝死在了床上。   再这么下去,精尽人亡这种惨案发生在他身上是迟早的事。   徐承渡有点怵得慌,想提醒白格节制一点,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日复一日地拖着,时不时给点暗示。他原本以为白格这种令人发指的强度是因为还在新鲜头上,等两人关系稳定,浓郁的情感沉淀下来之后,他会因疲累而有所收敛。   毕竟,俗话说的好,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回徐承渡还真碰上了一头累不死的超级变种牛。   “在进行肢体接触的时候,你有没有做过什么让对方明显不快的事?”游舒舟松了松颈上箍得像狗圈一样的领结,整理袖口的同时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镜子里埋头沉思的好友,“比如,有没有不经同意就擅自使用皮鞭、手铐、蜡烛……嗯,就是一些对正常人来说不太友好的物品?”   白格一身黑色燕尾服,挺括讲究、剪裁得体,为了显出十成十的正经,还把稍有些长的棕色刘海一丝不苟地全都梳到脑后。只是往日把假扮温润无害当人生乐趣的他,此刻却黑着张无死角的俊脸,给了游舒舟一个飘着冰雪的恐怖眼神。   “嘿,别这么看我。在我心里,你的人格就是那种在sex这件事上很疯狂很偏执的类型。你好好想想,确定自己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吗?”游舒舟穿着白色礼服,他很适合白色,不管是白大褂还是新郎礼服,都能把他衬得一表人才,人模狗样。   谁也不会把这样的他跟大学时期厮混于异国酒吧、泡妹被人组团暴揍、打架被人抬进医院的混账花花公子联系起来。   游舒舟不停地察看腕上的机械手表,谈笑风生间有点紧张,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婚礼正式开始前的十分钟,他还要在这里倾听伴郎不和谐的性生活。   “听着白格,有时候可能只是你一个无心的举动,也许你根本没把那当一回事,但对方却心生芥蒂。”他跺了跺脚,以掩饰等待的焦躁,“给你举个例子。上次我跟pauline冷战,差点分手,你知道是由于什么可笑的原因吗?我做梦都没想到,只是因为我某天在睡觉前没有亲吻她的头发!我跟她争论,说她无理取闹,她委屈得直掉眼泪,说我以前都会亲吻她的头发,但是那一天居然没有!而她古怪的逻辑得出的结论是……一定是我变心了!不想再继续这段感情了……事实上我不过是那天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太累了而已。”   “你这是在我面前花式秀恩爱吗?”感情上屡遭滑铁卢的白格现在是满身戾气,看谁谁都不顺眼,“我倒是想他跟我吵架耍脾气,而不是这样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游舒舟抱着一颗赤诚之心现身说法,还被噎了一道,心里直骂这个变态见色忘友,但看在他被折磨得坐立不安的份儿上,还是决定耐心一把,“那我问你一个床上最普通的问题,你们一般多久一回,一回多久?”   这个白格倒是张口就来,“三五天,一回……大概几个小时吧……”   游舒舟笑了:“还几个小时?你当自己是超长续航诺基亚,一晚一次,一次一晚?日落而作,日出而息?”   白格却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他,“怎么?是有几回直到天亮,但不是一次,中间有好多次。”   游舒舟愣了一会儿,笑不出来了,他撑着下巴,上下审视了白格一番,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拍了拍他的胸膛:“Hey,buddy,原来你这么孔武有力,身负秘技。”   白格挑了挑眉,“我听说,在这种事上持久,是一种基本礼仪。”   游舒舟觉得他对这句话可能有点误解,问:“那……你那位真命天子是什么反应?喜欢吗?”   “会有人不喜欢吗?”白格反问。   游舒舟一顿,大概已经找到这对小鸳鸯之间的症结所在了,“那你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喜欢的?有什么特别的话语或动作表示吗?”   “他说不要了。”白格锁着眉回想,“让我停下来。用那种楚楚动人欲拒还迎的语气。”   游舒舟脚下一个踉跄:“……”   他现在只想指着白格的鼻子咆哮:你从哪里看出来楚楚动人了老弟?你那个安保队长面相凌厉目光犀利,一点都不像会欲拒还迎的人好不好?!   白格幽幽叹了口气:“你以前不是睡过很多女人吗?跟我炫耀的时候不是说那些小浪货就喜欢搞口是心非的一套吗?嘴上说不要,其实就是暗示你想要更多,我觉得阿渡他很符合你形容的那类女性。”   游舒舟:“……”你自己没有眼力见,合着都是我的错?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决定把他好友从邪路上拉回来,“那什么,白先生,这种事呢,因人而异……”   话刚刚起了个头,婚礼主持人稳健中洋溢着喜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庄严而神圣的背景音乐缓缓流泻开来,婚礼开始了。   “我们回头再说。”游舒舟立刻严肃面容挺胸收腹,活像只严阵以待要跳下冰崖的企鹅,“我得先怀着激动的心情,头也不回地踏进爱情的坟墓。”   白格看着他发光的脸庞,觉得他刹那间变了一个人。   幸福能让一个人改头换面。   西式婚礼处处透露着契约精神,新娘一家都是基督徒,慈眉善目的当地牧师用动听浪漫的语言宣读圣经,他们在教堂里的耶稣像下郑重地宣誓,彼此深爱,相扶到老,不离不弃。   白格有些羡慕,他录下一段新人交换戒指的视频发给徐承渡。   直到婚礼结束,徐承渡也没回。   大概是在忙吧。白格垂下眼睛,他转动着手机,心想:阿渡也应该来看看这场婚礼,见证一对新人的结合着实是一件能打动人心的事。   其实一个星期前白格收到婚礼邀请函的时候,爽快答应后就直接订了两张机票,也跟游舒舟说了到时会两人一同前往。但是徐承渡突然临时有事,变卦告吹了。   婚礼结束后,新郎分身乏术,招呼亲友照顾新娘,忙得焦头烂额,白格这个伴郎尽职尽责地全程相陪,直到深夜才回了酒店。   酒店来不及取消,订的是双人大床房,由于订的时候白格想给徐承渡一个小小惊喜,特意嘱咐是情侣入住,务必要布置得浪漫温馨一些。所以现在床上地上浴缸里,到处洒满了艳红热情的玫瑰花瓣。白色床上的花瓣尤其夸张,拼成了一箭穿心的甜蜜图案。   只是这甜蜜因为某人的缺席而显得变了质发了霉,清冷地散出苦味。   白格冷眼环顾这一室芬芳,有些说不出的疲惫和落寞。他脱了大衣甩在沙发上,倒了一杯红酒。   要是阿渡在就好了……   他生出一些悔意,他不该临走之前跟他吵架,大声责怪他毁约。那是他热爱的工作,他应该尊重他、全力支持他,而不是因为一些私事拖他后腿,与他争执。   既然知道错了,怀抱求和的心思,白格掏出手机,发现微信上有一条未读信息。   一张图片,三个小时前的,来自徐承渡。   白格点开,放大图片,照的是一只左手,无名指刻意翘了起来,上面戴着他送的那枚戒指。   联想到婚礼上他发过去的那个交换戒指的视频,白格无声地咧开嘴角,立刻也找好角度拍了自己的左手,还特意把光线聚焦在熠熠生辉的戒指上,一拍完就心急火燎地按下发送。   几乎是发出去的同时,手机就震动起来,对面的人仿佛就握着手机在焦急地等待回音。   “对方坚持申请同步您的世界,是否同意并授权?”   白格被这没头没尾的申请整得莫名其妙,一脸懵逼:“阿渡?”   “只要回答,是否授权?”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白格选择:“是。”   下一秒,门铃就这么突兀地响了。 第83章 番外二 我们的家   拉开门,一大束热烈的蓝紫色刷地扑簌到面前,遮住了视野。   熙熙攘攘的小花之间缀着点点白星,如同缩小版的星空。被某人这么大动作一甩,星子们颤颤悠悠地摇叶晃枝,发出窸窣的窃窃私语声。   花语是热烈想念的夕雾花。   白格挑起眉,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接着,手举得酸。”花束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垂落一点,徐承渡的半张脸就显露出来,鼻梁上大大的警察统一配制墨镜泛着蓝光。   白格双手接过花,夸张地把头埋进去嗅了嗅,心情极好地调侃:“徐警官居然也会做这种事。”   “哪种事?”徐承渡半边身子不计形象地倚靠在墙上,摘下墨镜,露出因为熬夜而爬满血丝的红眼睛,“不要因为我的职业而把我归类成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捧着花从天而降给爱人一个惊喜什么的,这种痴汉行径,虽然内心有点抵触但是不代表我不会做。”   “嗯哼,我的徐警官无所不能。”白格注意到他眼眶下的黑青,心疼他连夜赶飞机,连忙拉人进房间,“不是说去外地取证了吗?怎么过来了?”   “案子结了。”徐承渡被一屋子的玫瑰花瓣唬了一跳,本来想直接扑倒在床上,碍于那上面高调热情的一箭穿心,脚跟一转把自己砸进了沙发,“剩下的事那几个老刑警自己会处理,我就找了个机会脚底抹油开溜了。”   “一夜没睡?”白格倒了杯温牛奶,放进他手心。   “本来飞机上想补个眠,可惜身边坐了俩熊孩子……”徐承渡捏了捏眉心,一仰脖喝了大半杯牛奶,喝完咂咂嘴,盯着白格猛瞧。   牛奶沾在他上嘴唇边缘,敷了薄薄一层,在灯光下闪着晶莹诱人的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他乳白色的液体,充满色气的那种。   当事人浑然不觉,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那什么,鸽子你不生气了吧?”   “气什么?”白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抬起他的下巴,俯下头一点一点舔干净他唇上的奶渍,“是我的错,不该对你发脾气。”   徐承渡提着心经历一番舟车劳顿,被这么温柔地一伺候,全身的骨头都放松警惕酥了下来。他张开双臂搂住白格的腰,把人按坐在沙发上,自然地把头搁在了他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起腿,满足地喟叹一声:“消了气就好,消了气就好。”   白格作为一个人形抱枕,安静地任其折腾来折腾去,等他总算找到合适的姿势安静下来了,才伸手帮他按摩起太阳穴,“阿渡你很怕我生气吗?”   “怕?社会我徐哥怕过谁?”徐承渡傲娇地哼唧一声,“这不是担心吗?万一你一个不高兴拍拍屁股把我甩了怎么办?”   “你还会担心这个?”白格笑了,“看在我爱你爱到双商集体下线的份儿上,别做那些无谓的揣测。”   徐承渡环胸闭着眼睛,面容沉静,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   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也爱你。今天我们家鸽子好像特别帅。”   “大概是因为你太久没好好看过我了。”白格把他抱坐起来,试探着亲吻他,“看到我为你布置的房间了吗?既然都来了,不做点什么吗?”   一听这话,徐承渡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挣动着下地,捶腰蹬腿扭脖子,“哎呦,刚刚不觉得,现在全身都酸疼……散架了散架了,我去泡个热水澡,回来咱安稳睡个好觉。”   白格眯着眼睛觑他,翘起二郎腿含着笑,活像只阴险狡诈的玉面狐狸。徐承渡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觉着自己被里外看了个通透。   “狐狸”起身拉开衣橱,拿了浴袍出来,“要我替你放热水吗?这里的浴缸有按摩模式,可以好好享受一把。”   “不用了,我自己来。”徐承渡讪讪地刮了刮鼻子,把浴袍接过来,进了浴室。   可能是高级浴缸的按摩模式实在太惬意,也可能是徐承渡时差倒不过来太困倦,泡着泡着,他就这么头一歪,枕在浴缸边沿打起了盹儿。   白格在外面掐着时间,左等右等没见人出来,趴在玻璃幕墙上也听不见什么动静,估摸着这货该是睡着了。进去一看,果不其然。水汽氤氲间,那人满脸通红地紧闭着眼睛泡在水里。   白格伸手探了探水温,已经温凉一片,赶紧抖落开浴巾,裹着把人抱了出来。   徐承渡睡得贼香,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吊着半边嘴角坏坏一笑,湿漉漉的头往白格怀里拱了拱。   白格一靠近徐承渡,尤其是光着腚撂着腿的徐承渡,就满脑子少儿不宜,羞人情事关都关不住。他轻轻掀开被子把人放到床上,目光毫不遮掩地肆意游走一番,忍不住捏了捏徐承渡沉睡中异常乖巧的脸,捏完不过瘾,又揉了揉,揉完又低下头吧唧一声亲了一口。   徐承渡朦胧间觉得耳边有苍蝇在飞,伸手就是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把白格给抽懵了,把自己给震醒了。   两人目光交汇,相顾无言。   而白格还维持着被扇的姿势,微微侧首,右半边白皙的脸颊上,赫然五根手指红印。   徐承渡把自己手掌覆上去,比了比,完全重合。   他咽了口唾沫,“你做什么了?”   “亲了你一口。”白格诚然。   徐承渡拉过被子裹了裹,幸灾乐祸:“没事老瞎亲我,尝到苦头了吧?嘿嘿。”   嘿嘿?白格摸了一把脸,瞬间欺近,在距离徐承渡唇齿一寸处停了下来,目光灼灼:“阿渡,你实话实说,是不是不喜欢我亲你?”   “不是不喜欢。”徐承渡略一偏头,“你就跟那种穷追不舍的野生花豹一样,一旦亲上了,就没完没了,不做到底不罢休。”   “有什么问题吗?”白格扳过他的脸,认真看了一会儿,“小笨蛋,如果我把你弄得不舒服了,你得跟我开诚布公地说。我不想猜来猜去,有时候你躲我避我的行为会让我觉得不安,惊慌,害怕。”   既然白格打算好好谈一谈,徐承渡也不能再藏着掖着,他轻咳一声,“鸽子,我跟你商量一事儿,你看行不行。”   白格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他这副正经样子倒让徐承渡有些难以启齿,硬着头皮嘀咕:“你精力太旺盛了,我……我骨头硬,有些扛不住……”   白格:“???”   “不是,一晚上做那么多次,你都不觉得累的吗?”徐承渡豁出去了,“你明白那种我实在困得不行,一觉睡醒,你还在奋力推车时的心情吗?”   白格:“……”   “咱们得节制一点,真的,你瞅瞅你瞅瞅,我最近这脸色,走路都发飘。”徐承渡拍拍自己肾虚的脸,苦口婆心,“我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万一在床上怎么着了,那多不划算?”   白格彻底明白过来了,他突然显得窘迫起来,脸上的掌印越发红了,“我,我以为你会喜欢。你不是还摸着我胸肌夸我持久……”   徐承渡满脸黑线,“我当时明明说的是:你可真他妈的持久。你怎么直接忽略了语气词呢?”   白格觉得这事儿也太扯淡了,平时他察言观色的能力怎么一到床上遇上徐承渡就统统失灵了呢?想必徐承渡也是忍了很多时,又不好明着拒绝他的求欢,才开始渐渐躲他。   一想到这层,他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儿。   “抱歉。我没能充分考虑你的感受。”   徐承渡拉他躺下,扯了扯他的耳朵,“啧,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摆出这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样干嘛?说开了以后注意点就好。咳,我这腰是真酸……”   “我帮你揉揉。”白格认识到错误,想着往回找补一点,积极地自告奋勇,没等徐承渡开口,就吭哧吭哧揉了起来。   还真别说,揉得挺有技巧,徐承渡眯起眼睛表示特别受用。   如果白格的手没有时不时骚扰一下他的屁股蛋的话。   这一路揉搓,一路点火,意味再明显不过。有东西渐渐抬头,徐承渡耐不住了,他猛然翻过身,气势骇人地瞪向始作俑者,瞪着瞪着软了下来,张开手臂一咬牙,“朕准了!”   于是白格欢天喜地地扑了上来,一通乱啃。   徐承渡笑着闹着喘息着,捧着他的头固定住,“事先说好了,就一次。再要我可就翻脸不认人了,直接把你踹下床。”   “好。”白格兴冲冲地再三保证,任劳任怨地耕耘去了。   两人憋了半个月没做那档子事,被子上的玫瑰花瓣漫天飞舞,震落一地。也不知道是交谈起了效果还是怎么,徐承渡觉得这一回,白格特别温柔缱绻,几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过程中他只要睁开眼,就能对上那双池水般荡漾的桃花眼,柔波万里,直教人溺死在里面。   “阿渡,我不想谈恋爱了。”事后,白格趴在徐承渡身上,粗重的呼吸中带着闷闷的鼻音,粘腻的汗水在二人肌肤相贴处慢慢降温。   徐承渡的身子僵了一下。   “我要结婚。”白格抬起头,眸光熠熠,“不结婚也行,我要跟你住一起。没有你的房子我一秒钟都呆不下去”   呼出一口气,徐承渡嘴唇掀动了一下,白格抢先堵住。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会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告知天下人我白格跟徐承渡将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要么我受点委屈,低调一点,悄悄在市中心买个房子,我们一起搬进去。你选哪个?”   原来今天扮演了一晚上的听话小狼狗,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徐承渡不怒反笑,睨着他:“我还有的选吗?”   “没有。其实我一早就把房子买好了,基本装修已经完毕,我们可以一起去挑选家具,精心布置我们的家。”白格亲吻他的脖子,小鸡啄米似的,“我想每天早上拥着你睁开眼睛,送上一个新鲜出炉的早安吻;我想跟你一起准备晚饭,分享一天中有趣的见闻;我会为你准备第二天要穿的衣服,你会为我打领带整理衣领……”   “等我们哪天老了,觉得两个人有些空虚了,就去孤儿院领养几个小孩儿。几个好呢,就两个吧,一个太单,多了又太吵。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这样就变成一个大家族了……”   “我们的家”这四个字让徐承渡心底泛出一点异样的情感,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泛着点苦,但余味又是甜的。他跟白格都在不健全的家庭中长大,听着别人家的欢声笑语阖家幸福,拥着孤独和落寞一路走来。这条路并不好走,他在街头巷尾摸爬滚打沾染了一身戾气,白格则是量身定制了一副面具用来掩盖满是瘢痕的精神世界,他们磕磕绊绊着前行,蓦然驻足,才发现逝去的早已逝去,悲伤的依然悲伤,唯有彼此才是大戏唱罢后仅剩的两位观众。   人这一生只遇上三次爱情就好。一次懵懂,一次刻骨,一次一生。徐承渡弥足庆幸,他的三次爱情遇到的都是同一个人,某个长得好看的白姓妖孽。   白格絮絮叨叨着,柔和的嗓音铺开在夜里,喃喃展望着未来。   “好啊。”徐承渡搂紧了他,“一回国我就搬家,搬进我们的家。跟你谈一场一生的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一路的支持,鞠躬~ 本书由 九月夜色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