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妳の姐不稀罕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朕是宫里一只喵》 作者:鉴天 文案: 甜文宠文! 朕是一只喵,皇宫是朕的地盘。 朕有个御用铲屎官!在凡人国度他被称为皇子。 很多年之后,朕的铲屎官长大了…… 皇子铲屎官:陛下,伺候的还舒服吗? 朕:喂!脖子以下JJ说了不让碰!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宫斗 甜文 主角:朕,三皇子 ┃ 配角:皇后,端妃,二皇子、四皇子 ┃ 其它:宠文,甜文,伪宫斗 =================== 楔子   朕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了,至少前几十年,朕就是一只普通的喵,只是越活时间越长,越活脑子越清楚,越活越知道自己作为一只喵,好像活得时间有点太长了。   人都说猫有九条命,朕常常想,朕一条命都活了这么几百年,若是把九条命都活过来,一定可以变成神仙吧?可是不管朕偷偷爬了多少回御书房的木架子,也没修出一丝仙气来,那些道士们贡上来的书,都是骗人的,仙没修成,反倒有几次惊到了管事的太监,差点把朕的腿打折了。   于是朕仍旧这么不明不白的活着,作为一只喵活在这深宫后院,其实,还是挺有意思的。 第1章 喵之皇宫里的棺材子   昨天夜里皇宫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有个娘娘死了,挺年轻的,死的时候还挺着个大肚子,就像母猫生不下小猫会被憋死一样,听说她也是那么被孩子憋死的。朕认得她,她才进宫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经常到宫墙边上送朕小鱼吃,朕是个很懂得感恩的喵,虽然都已经五、六年了,但朕还是念着她的好,觉得她死了应该去送她一程。   这一任的皇帝已经四十多岁了,对于大部分皇帝来说他应该没几年活头了,但是根据朕观察这么多年总结出的经验,那些越老的皇帝越喜欢鲜嫩的小姑娘,所以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娘娘。朕还记得七八个月前,老皇帝知道娘娘怀上孩子,还给每个宫里都加了菜,那几天好几个宫里都整盘整盘的往外扔大鱼大肉,吃得朕都有些腻住了。   朕爬上那位娘娘大殓停灵屋子大梁上的时候,皇帝正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往外走,脸上哭出来的鼻涕都没抹干净,前面后面满宫的人都跪着,连头都不敢抬。朕觉得房梁太高,往下看只能看见娘娘身上盖着的黄绢布,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所以朕觉得还是应该再离近点,至少要把她的脸看清楚,才算是真正和她道别了呀。   朕观察了一下,神台上面的经幡位置不错,于是后腿一蹬——卧槽!滑了!   喵哇!这么高摔下去,朕的尾巴都要摔断掉了呀!   嘭!   还好,软的。   咦?朕摔哪儿了?   “哇——哇——”   嗯?   喵的,这不是朕叫的啊?   这什么声儿啊?   朕身上的毛都炸起来了好吗?   “有——有鬼啊!”   “鬼啊!”   “是猫,猫踩了尸体!”   “诈尸!诈尸了!”   “啊!皇上!皇上!生了!娘娘生了!”   “死的,死了!”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   “还活着!”   “皇上!是个小皇子!这是娘娘英灵不散,舍不得带小皇子走,请了猫大仙来催生了!”   “棺材子!他是棺材子!”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   “死人生子,不祥——不祥之兆啊!”   “皇上,这个孩子不能留!”   “皇上!杀了他!快杀了他!”   “都闭嘴!把孩子给朕!”   哎呀!血流成河啊!   朕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宫里头三天两头死人,因为什么死的都有,一次死好几十也不在话下。可是像这次死的这么清静的还真的没怎么见过。   清静,对,就是清静,皇宫里的人从主子到奴才死了一大半,可不清静了吗?   —————   “猫大仙,您该用膳了。”一盘子清蒸小鲈鱼摆到了朕面前,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袖着手恭恭敬敬地伺候着。   什么难听的称呼啊?猫大仙狗大仙的,朕才是这皇宫里真正的主子,朕比你们在这儿住的时间长多了,你们老祖宗造反当皇帝之前,朕就已经在皇宫里住了好几百年了。你们应该称呼朕:陛下!   哎!不过,算了,朕可是虚怀若谷,有海纳百川之量的喵,朕不跟这些凡夫俗子计较。只要天天都乖乖送小鱼来伺候着朕,朕可以原谅他们的不敬!   从那天朕失足一脚把那个小娃娃给踩出来以后,朕就成了享受供奉的猫大仙。那个第一个把朕定位成大仙的老太监已经成了那个小娃娃身边的大总管,听说他原来只是个在院子里扫地的三等太监。至于那天灵堂里的其他人,朕一个都没有再见到过。   呃……好饱,撑到了,不行,朕得溜溜弯,消消食去。   “哎!大仙,大仙,你去哪儿啊?不吃了吗?”   不吃了,剩下的赏你了!朕朝那个特地从猫狗坊调来伺候朕的小太监魏余儿抬抬爪子,他很快就领会了朕的意思,立刻屁颠颠把剩下的小鱼给端走了,顺便还把洒在朕小窝周边的汤汤水水给收拾了个干净。   嗯,孺子可教!   朕以前爱住在御膳房附近,那儿好吃的东西多,但是当了大仙以后,朕就被强行挪到了小娃娃住的宫里,名字叫永善宫。那儿离御膳房挺远,离皇帝的御书房倒是挺近。永善宫不算大,里面人也不多,可是规矩很大,就算朕偶尔出来进去,都要被检查一遍,看看爪子上有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或者毛里有没有藏上跳蚤。至于人,那就管得更严的,没有皇帝的亲笔手谕,外人一个也进不来。   “皇上驾到!”   朕正在屋里跟小娃娃玩小拳头顶爪爪的游戏,就听见有人在外面喊说老皇帝来了。朕一回头,正对上老皇帝看进屋里的视线。他微愣之后转头问身边那个叫常安的大太监:“有没有查到这大仙之前到底是哪个宫的?”   “回陛下,查过了,猫狗坊没有他的记档,大约只是只野猫,就算不是野猫大概也只是宫人们私下里豢养的杂种猫,没来处的。”   朕森森地瞟了常安一眼,虽然你说的可能是事实,但是朕却绝对不是什么没来处的,比起你们这些草莽出身的凡夫俗子,朕才是这座宫殿真正的主子呢。   “只要不是从那几个地方来的就行,但还是注意别让他随便出宫。”老皇帝语气有点严厉。朕立刻跳了起来,啥意思?这是要限制朕的猫身自由吗?不知道朕有巡宫视察的习惯吗?   但没等朕发出抗议,老皇帝目光就转向了摇篮里的小娃娃,脸上的神情瞬间就是一变,“昕儿,今天有没有好好吃奶奶啊?有没有长胖胖啊?来来来,父皇抱抱。”在把脸凑近小娃娃的时候,老皇帝脸上经年严肃刻下的刚厉线条全部融化在温煦的笑容里。奶娘见老皇帝要抱小娃娃,赶紧凑上前来帮忙,但也不知道啥时候小娃娃屁股下面的尿布突然松了,奶娘刚把小娃娃抱起来准备往老皇帝手上递,小娃娃就尿了,一泡尿正嗞在皇帝脸上——   朕直接抱起前爪捂住了脸,不忍直视。   而整个殿内也陷入一片死寂。   “陛下……陛……陛下,奴……该死……”奶娘吓得身子直抖,只紧紧抱着小娃娃却连下跪都忘了。   而老皇帝自己,在愣了好半晌之后突然大笑出声,朕看的清楚,有几滴尿在皇帝张嘴大笑的时候都滴到他嘴里去了。而就在老皇帝哈哈笑得满殿宫人直发懵的当口,那个还没满月的小娃娃也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咯咯咯咯的,于是老皇帝越发笑得开心起来。   —————   再过两天就是小娃娃满月的日子,照着宫里皇子们的例,满月是要办喜宴,皇帝老头儿得请大臣和后宫的妃子娘娘们吃一顿好的,而那些吃了满月酒的人则都得给小娃娃送点礼物。但是皇帝老头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这都只差两天了,还没有任何的动静,没说办,也没说不办,所以这几天永善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偷偷嘀咕这件事。   不过,不管是办还是不办跟朕关系都不大。   朕唯一关心的就只有——   朕的小娃娃!   嗯,今天太阳不错,朕撅起屁股使劲抻了个懒腰,回头看看阴凉凉的宫殿,想想小娃娃都快满月了,这天气也进了四月,风不大,日头既不毒辣又暖和得很,非常适合出门。朕得招呼奶妈子把小娃娃也抱出来晒晒太阳,你看看其他宫里头那些生出来都一年半载了还不敢让见风的丫头小子们,个个长得都跟豆芽菜似的,哪像那些喵宝宝们,能睁眼了就带出来撒欢,一个比一个长得壮实。   老皇帝叫小娃娃昕儿,那些奶妈和宫女们说起小娃娃则会称他为臻王。朕觉得麻烦,都不好记,所以朕决定叫他肉肉,因为他全身上下都肉乎乎的,小脸蛋肉肉的,小屁股肉肉的,小胳膊小腿,雪白雪白也是肉嘟嘟跟藕节似的,就连小爪子——额,小拳头手指头都肉滚滚的,小手一张开,手背上就一个小坑一个小坑的,看着就想咬一口。   “哎哎,大仙,不行,快走开,不能咬!”干什么!干什么!朕的腰也是你能摸的吗?再说了,朕能真咬吗?朕就是舔舔,给他顺顺毛,小肉肉可是朕一脚给踩出来的,朕能咬他吗?看看,被朕舔两下,他笑得多开心,口水都笑出来了好么?   “齐娘子,大仙不会伤着小王爷的,你放开它吧,别惹恼了它,小心抓你。”还是这个叫福临的老太监有眼色,哼!朕得意地冲齐娘子“喵”了一声,踢开她就又跳回小肉肉的摇篮里头。   “喂!福临,应该带小肉肉出去晒太阳了!”朕冲着福临吩咐。   可惜福临也听不懂朕的话,只是走到小肉肉的摇篮边,摸了摸小肉肉屁股底下的尿布片子,见是干的,就又替他掖了掖小抱被,掖完了还想顺手来摸朕的头,被朕一爪子呼开了,朕的头比腰还金贵呢,怎么能被个太监随便摸。 第2章 喵之与肉为镖   见老福临听不懂朕想说什么,朕只好化语言为行动,从小肉肉的摇篮里头一个纵身就跳上了旁边的窗台,一爪子拍开虚掩的窗户,外面春光正好,朕又跳回小肉肉的摇篮,蹭蹭他的小肉脸。然后再冲福临大声吩咐:“这么好的天气,快带小肉肉出去晒晒太阳!”   喵喵喵,喵喵喵……   老福临看看窗户,又看看朕,朕瞪着他,如果这还听不懂,就笨死去好了。   “大仙你是想让老奴带小王爷出去走走?”   “喵!”对!终于明白了,都说人老成精,果然有点道理。   “外面天气是不错,齐娘子,武娘子,你们两个一起抱上小王爷到外面晒晒太阳,再过两天小王爷就满月了,是该出去晒晒太阳了,不然该不长个儿了。”   朕最爱晒太阳,爱晒太阳的喵都是好喵。   永善宫不大,前后只两进,两进院子之间连着抄手游廊,前一进住着杂役太监宫女,后一进住着肉肉和贴身伺候的总管和奶妈。两进院房之间围着个简素的小花园,一侧摆着一套石桌石凳,另一侧则栽了些香兰月桂之类的寻常花木,没有任何有刺长针的东西,也没什么高大的植物,更没有假山流水之类的,中规中矩就是个单调的小院子,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朕蹲在花坛上跟小肉肉眼对眼,他裹着软软的小包被乖乖地躺在奶妈怀里,大约不饿所以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很。因为脸上肉多,那小子刚出生时还算大的眼睛,现在已经被挤成了一条细缝,被长长的眼睫毛挡着,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到底是睁着眼呢还是闭着眼。   朕还记得他刚从棺材里被抱出来的时候,是被福临随手抽了娘娘尸体上的灵帐裹着,明黄色的灵帐衬得他那小脸越发乌青发紫,身上皮肤全都皱巴巴的,头上黑乎乎的尽是血痂,丑得不要不要的。若不是嘴里猫叫似地呜哇哇地哭着,几乎看不出是个活的。   这才一个月不到,就养成个小白胖子,这两个奶妈功不可没,朕满意地看着她俩点点头。   呵~太阳暖暖的,朕被晒得有点犯睏,于是冲着天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一低头,嚯,那小子居然学朕,也跟着打了个呵欠,切,小样!一天睡十个时辰都还睡不够,还睏!朕凑过去,用脑袋顶在肉肉小脸上使劲蹭了蹭,肉肉咧开小嘴笑,估计是被朕蹭痒痒了,还伸出小爪子来扒拉朕。在确定小东西身上沾满了朕的味道后,朕才站过一边仔细打量肉肉粉粉的小脸蛋,红嘟嘟的小嘴唇,心里涌起浓浓的满足感,这个小东西——是朕的!   “这都出来快半个时辰了,小王爷也睏了,我带他去吃奶睡觉吧。”齐娘子对一边低头绣花的武娘子说,她们两个一般轮流喂肉肉吃奶,一人喂一顿,但是有规矩,不管什么时候喂肉肉吃奶,两个人都必须一起在场。可是这回,武娘子正赶着手里的针线活,就没应齐娘子的话,只点了点头,就让齐娘子把肉肉给抱回去了。   虽然宫里人手不少,但是奶娘哺乳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紧盯着看,当然,这个没有人当然不包括朕,朕又不是人,朕是一只喵!   小肉肉睏了,朕也睏了,所以朕打算等肉肉吃完奶睡着之后窝到他的摇篮里去睡,他的窝可比朕的窝舒服多了。   咦?齐娘子在干什么?她往奶头上抹什么呢?喵!你搞什么鬼?   齐娘子动作鬼鬼祟祟的,抹完了就抱起肉肉,托起奶子想往肉肉嘴里塞,“喵!”你的奶上抹什么玩意儿啊,就给朕的肉肉吃,脏不脏啊!   “小王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可是那人拿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如果你不死,我那三个儿子都活不成。小王爷,你放心,你走了,齐妈妈陪你一块走,黄泉路上齐妈妈奶着你,一定不会让你饿着的。”一边说着,齐娘子脸上居然还掉下水珠子来。   喵喵喵,说什么呢!什么意思啊!谁稀罕你陪着啊!快滚开!   这些阴谋诡计几百年来朕看得多了去了,但是动谁都可以,动朕的肉肉就不行!这可是朕一脚踩出来的娃,若不是朕把他踩出来,他早进了鬼门关了,他的命是朕给的,就是朕的,朕的东西也敢动,是不想活了吧!   “哎呀!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救命!救命啊——”   “哎呀,大仙怎么了?快,快把小王爷抱好!”   “齐娘子!齐娘子的眼睛被抓了!”   “大仙发疯了!”   你TNND才发疯了呢!本大仙,啊呸!朕!朕在救你们的命,知道不知道?若是肉肉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伺候的一个也活不了,分分钟全得拉出去砍脑袋。   “怎么回事?”福临来了。   朕一个纵身跳上他的肩膀,这个老东西,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是还没有老眼昏花,比起那些居心叵测的家伙们朕觉得他还比较能够信得过。   “回福总管的话,是大仙,齐娘子正要给小王爷喂奶,才抱起小王爷,大仙就跳起来一爪子把齐娘子的眼睛抓伤了,若不是齐娘子抱的稳,小王爷险些被摔了。”一个宫女最先出来回话,她是专门负责给肉肉换尿布片子的。有一次肉肉拉了屎,稀糊糊沾了一屁股,她居然嫌脏,随便用沾着屎的尿片子给肉肉擦了擦就换上了新尿片,也不说给他洗干净,难受的肉肉直想哭,朕气得给了她一爪子,在她脸上留了道血印子,算作教训。   福临扭头看朕,老脸对猫脸,朕冲他一呲牙,看什么看,朕是那种不讲道理、胡作非为的喵吗?   “齐娘子,你做了什么?”福临看完朕又扭头去看齐娘子。   对!问问她,她做了什么?   “没有啊,福总管,您明鉴哪,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刚才您让我们抱着小王爷出去晒太阳,这不晒了一会儿小王爷睏了,我就抱他进来吃奶准备哄他睡觉。结果,我刚要喂,那只猫——那只猫就突然扑上来狠狠抓了我的眼睛,呜呜……我这只眼睛恐怕是要废了。”她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里直往外渗血,喵呜!看来朕刚才情急之下那一爪子确实抓得挺狠的。   可是!她居然敢说什么也没做?   “啊!快抓住它,不要,啊!”齐娘子见朕又朝她扑过去,立刻抱住头尖叫起来。   “都不许动!我倒要看看大仙为什么谁都不扑,就扑你。”福临一句话制止了扯在朕尾巴上和后腿上的那些手,朕回头瞅他一眼,然后跳上桌子对着齐娘子就扑了过去,然后用爪子在她涨鼓鼓的胸口用力一抓,一爪子勾下她胸口的半幅领子。   天气渐热,她的衣服穿得也不厚实,进屋喂奶为了方便早脱了外面的薄夹袄,朕这狠狠一爪子下去,内衣半幅领子撕开,就露出她浑圆的半边奶子,她惊叫一声就去捂胸。   福临脸色变了变,“医女何在?去看看她的奶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福临这一声唤,吓得齐娘子当场就瘫在了地上,屁股底下湿湿地流了一地,臭死朕了!   医女很快就来了,掀起衣服一看奶上白叽叽的粉末子都还没被衣服蹭干净,拿棉花擦了一验报上来,毒药。   两个奶娘一个被诛九族,一个被发配流放,而肉肉身边伺候的人又换了一轮。只不过总管还是福临,而从那天开始,肉肉的摇蓝变大了,朕可以随时随地钻进肉肉的摇篮里,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就算是皇帝来了,朕一样可以大摇大摆的跟肉肉一起躺在里面睡大觉。   —————   安逸的时光攸忽即过,很快,肉肉学会了翻身,学会了坐。   为了让他尽快开始有跟朕一起行动的自由,当他开始主动翻身叨动他的小腿的时候,朕就开始教他——爬!   对!四条腿……嗯……好吧,手脚着地,不,不对,不是肚子!朕知道你肚子上全是肉肉,可是,你得撑起来,光靠肚皮在地上蹭可爬不了!要像这样!朕趴在地上给他做示范,可是他还是只能用圆滚滚的小肚子顶在地上,四只小爪子蹬哒蹬哒地在半空中做着无用功。朕恨铁不成钢地冲他“喵”了一声,他却只是傻呵呵地冲朕笑,刚冒出牙床的两颗白亮小米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朕无奈地叹口气,走过去,抬爪子轻轻点点他的脑门,然后脑门对脑门狠狠地揉了揉又蹭了蹭。   “(≧^.^≦)喵~”朕逗着肉肉跟着朕爬,肉肉四脚着地追在朕的屁股后面,两只手时不时地伸向朕的尾巴。朕还记着昨天被他的小胖手揪掉一撮毛的疼痛,没敢让他的小手捞着,但又怕他真追不上急哭,于是往前蹿两步就停下来等会儿,跟小家伙始终保持两到三步的距离。   “猫……猫,猫猫!”   肉肉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父皇,更不是母妃,而是——猫猫!   对于这点,朕觉得朕至少可以自豪二十年。 第3章 喵之抓周你别抓朕   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转眼就迎来了肉肉的周岁生辰。提前几天福临就趁着老皇帝来看肉肉的机会问他要不要给肉肉办周岁宴,老皇帝一口否决,表示永善宫里热闹一下就行了,没必要让“别人”跟着凑这个热闹,就算是他,可能也不会来。福临当然立刻心领神会,照办不误。   虽说只是个永善宫里自己热闹热闹,但肉肉怎么说都是皇子,这里里外外的赏赐和各宫送来的礼物还是从肉肉生辰当天的一清早就陆续进了永善宫的大门。但是除了皇帝的赏赐,其他不管是谁的福临都让人直接登记入了库,回头备查,压根没往肉肉跟前端。   肉肉的小牙口虽然不咋地,但也慢慢开始发挥作用,永善宫的小厨房特地给他煮了一碗鲜香细滑的鱼汤面,寓意长长久久顺顺利利,至于熬汤的那条肥美的鲜鱼则被善解人意的厨娘盛到了朕的御碗里。   吃完了面,趁着肉肉心情大好,肉肉的奶嬷嬷,新任的永善宫内总管陈夫人给肉肉换了一身精致又喜庆的大红色亲王礼服,越发衬得肉肉粉面朱唇,简直比过年时候年画上的招财童子还要粉嫩可爱。   陈夫人是老皇帝自己个儿奶娘的亲闺女,算是皇帝的奶妹子。原本嫁了个外放的小官,叫陈有道,这陈有道幼时丧父,少年丧母,靠着恩师接济才没饿死。他学业优秀,十八岁就中了进士,为人清廉正直,是皇帝最欣赏的那种纯臣。皇帝原本是打算把他派出去历练几年调回京重用,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陈有道外放之地突然遇上洪水,灾后又发时疫,这陈有道就在赈灾的时候染上时疫去了,只留下陈夫人一个寡妇和两个儿子,一个八岁,另一个才四岁。皇帝悯恤忠臣,又怜她孤苦,亲自下诏安排了陈有道的后事,派人接了陈夫人母子三人回京,赏赐不少金银田地将其安置回了娘家。   再后来,小肉肉身边就出了奶妈下毒的事情,老皇帝那段日子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天天眼睛都是红的。然后,没过几天陈夫人就进了宫,封四品女史,贴身伺候肉肉,专管永善宫内务,包括肉肉的乳母和宫女,外务则还是福临负责。因为她夫家姓陈,所以永善宫里的人都敬称她一声陈夫人。   福临招手着人捧上来一个细柳筐,里面装了不少笔、墨、纸、砚、算盘、钱币、书籍,还有珠贝、象牙、犀角、玉璧之类的玩意儿,福临一件件拿出来林林总总铺了一桌子,这是准备要让肉肉抓周了。朕瞧着有趣,便一个纵身跳到了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在那些物件间走来走去,猜测待会儿肉肉会喜欢哪件,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哪件都好,只要是肉肉抓着的,必然都是好的。   陈夫人正准备抱着肉肉上前,却突然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传报道:“启禀陈夫人、福公公,皇上来了。”陈夫人和福临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不是说应该不会来的么?但是这样的大日子,肉肉的亲爹来了总不是件坏事。   小太监才传报完,这边还来不及抱着肉肉去迎驾,皇帝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了,进屋里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正准备抓周,他一边走过来,一边挥手免了众人的礼,笑道:“前头大臣们还等着,朕只能待一会儿,却是来得巧,正好赶上昕儿抓周了,来,朕给添个礼。”说罢皇帝从自己腰带上解下一方小印,随手摆到了桌上,混在一堆金银玉器之间。然后便从陈夫人怀里抱过了肉肉,转手放在桌面正中间留下的空档里,“昕儿,去,拿自己喜欢的。”   肉肉微微愣了一下,但只是愣了那么一下下,就四脚着地地趴到了桌面上,爬着转了一圈,旁边一堆宫女太监们都笑着,有的还起哄,“小王爷,快抓,快抓。”   肉肉却不理会他们,只是像是在巡视领地一般,把四边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就在大家都急得冒火,就连老皇帝都忍不住开始哄劝“昕儿,快,快抓。”的时候,他突然闪电出手,一把就将皇帝刚刚摆上去的那方小印给抓到了手里,朕有点惊讶,转头去看皇帝,却见他也是一脸惊色,但只是片刻,他的脸上又现出难抑的喜色。而就在大家都在笑闹说肉肉有眼光的时候,朕突然屁股一僵——朕的尾巴被肉肉一把给揪住了。   喂喂!朕可不是你抓周的道具啊!小坏蛋,快松手!朕甩甩尾巴扭扭屁股,但是完全没用,小东西咧着只有几颗小米牙的小嘴咯咯直笑,一手抓着小印,一手揪着朕的尾巴,使劲把朕往他怀里拖。而旁边看热闹的一群人包括老皇帝不说制止,居然还仰头大笑,你们过分了啊!   ————————————   流月飞花,一年又一年,转眼便是五年寒暑。但在安静祥和的永善宫里,除了日渐长大的男孩,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但是在那道宫门之外却是暗潮汹涌,起伏无定。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够一个孩子学会走、学会跑、学会说话,够一个三头身的小肉团子长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小少年,却不够让宫庭里那些阴晦的势力沉寂。   老皇帝身子骨不算强健,虽然后宫妃子不少,但子嗣上却不算丰厚,活了几十年,算到肉肉出生的时候也只得了三个儿子,两个公主,其中一个皇子还夭折了。   说实话,这宫里头实在不是块养孩子的好地方,不说那些还没出生就夭折的胎儿,只说那些能从娘胎里落地的孩子,就算能生出来也很难平安长大,其中为宫女所出的皇长子尚煦就在八岁的时候莫名其妙染上天花,熬了不到十天就没了,死得极为可怜。   二皇子尚晖是皇后嫡子,就在皇长子夭折的同年出生,所以虽是名义上的二皇子,但其实是事实上的嫡长子,可惜先天不足,自小便是个药罐子,刚落地就开始吃药,各种药吃个没完,简直比吃的奶还多,若不是拿各种天材地宝当饭吃,只怕也是养不活的,而且皇后也因为生产伤了根本,不能再孕。所以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皇后几乎是把他当眼珠子一般护在手心里,但凡有点差错都能要人命。   至于朕的肉肉就更不用说了,若不是朕那一脚滑下去,差点就跟着他娘一尸两命了,好不容易出生却在襁褓中就背上了未生弑母和棺材子的不祥恶名。   要说起来,唯一安稳出生,身体康健,也没有什么不良声名的皇子,就只有在肉肉满周岁后不久出生的皇四子尚暄。他的母妃是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端贵妃,端贵妃出身三代簪缨的世家大族何氏,论起家族资历倒比从龙有功的皇后母家魏国公府还要深厚些,她的父亲还任着当朝的户部尚书,管着整个大夏的钱袋子,而她一母同胞的嫡亲长姐则是安国侯府的侯夫人,安国侯府的老侯爷在先帝朝时曾经手握重兵镇守南疆十六年,回京之后还曾执掌过禁军左卫,虽然如今的安国侯府已经不再掌兵,但在军中的影响仍旧不容小觊。   端贵妃是在肉肉娘亲去世之后才入的宫,入宫当年就生下了皇四子,今年不过双十芳华。朕当年就说过,这些当皇帝的个个都是一样的德性,年纪越大,越喜欢鲜嫩的小姑娘。端贵妃出身本就不低,入宫便封了妃位,很快又母凭子贵再晋一级成了宫里唯一活着的一位贵妃,再加上这几年独得圣眷,在宫中威势可谓日重一日,隐隐已经有跟皇后分庭抗礼的架式。   不过,后宫那些暗磋磋的事情,朕并没有太多的心肠去关注,朕只觉得这位与肉肉只差一岁多点的四皇子的出生可是给肉肉带来了莫大的好处,至少,这几年后宫这两个掐得你死我活的重量级女人都没怎么把注意力放到永善宫来。   第一,后宫除了母凭子贵之外,子凭母贵其实更加重要,肉肉的娘亲生前虽然得宠,但死后也就追封了个贵妃,所以她永远也不可能再威胁到皇后那个正位。也就是说肉肉基本不可能从庶子再变成嫡子,当然这个不可能的前提是皇帝不把他送给某个后妃去抚养,并且这个后妃还大发神威推翻皇后自己爬上那个宝座。   第二,肉肉虽然是皇子,但是不到周岁就被封了亲王,划分了封地。大夏立朝以来,就没有封了王的皇子再继承皇位的先例,所以老皇帝及早为肉肉封王的行为也从根本上杜绝了一些人的臆测,这也是肉肉能平安度过这几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不过,虽然肉肉在皇位继承上有着这样那样不利的情况,但他毕竟还是后宫极度稀缺的皇子之一,而且还没了母亲,所以头两年膝下无子的那些后妃,也有不顾肉肉克母的恶名,用着各种手段求着皇帝想把肉肉过继到自己名下的。但皇帝一直没明确表态,于是随着肉肉逐年长大,那些后妃们的积极性也就慢慢地消淡了,毕竟就算肉肉过继到她们名下,处得好顶多是将来皇帝龙御归天,肉肉把她们接到封地去供养,不用出家去给老皇帝守陵,若是处得不好,肉肉不乐意管她们后半辈子,她们的命运也不会有多大改变。 第4章 喵之肉肉要进学   转眼,肉肉已经六岁,福临和陈夫人开始为了一些事情焦躁,朕看见他们好几个晚上坐在一起商量,面上神情颇为凝重。朕顺带着听了一耳朵,大约是在烦恼肉肉进学的事情。   照理说,皇子到了六岁年纪就应该要去御书房进学,但是不知道老皇帝是不是另有考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肉肉进学的事情一直没有被提及,而在肉肉三岁前经常来永善宫的老皇帝,也已经好几年没有亲自踏足过永善宫了。肉肉除了在逢年过节的大宴上能看两眼他的父皇,平时压根儿见不到皇帝面。   “皇上为何到现在还不让殿下进学?”肉肉生辰过去都已经快一个月了,福临在肉肉生辰当天特地向皇帝送了封信去,求皇帝安排让肉肉进学,但皇帝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回应,让福临都快要以为那封信是不是皇帝压根儿就没看到,或者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有个叫尚昕的儿子。   “福总管,稍安勿躁,陛下定有他的考量。”陈夫人手托一只茶盏,但是眉头同样拧得很紧。   “要不我还是给炎威将军写封信吧,他是殿下的舅舅,也是殿下在宫外唯一的依靠,请他给皇上写个折子求求皇上,你看如何?”福临在屋子里转了三四个圈圈,突然冒出一句话,却吓了陈夫人一跳。陈夫人手上茶盏盖子呯地一声盖回茶碗,“不可,断断不可!你一个内侍总管贸然给外臣写信,这若让人拿住,便是死罪,更会带累殿下。更何况,殿下进学的事情,从去年到今年,咱们明里暗里跟皇上提了不止一回,可皇上一次都没回应过,他定然不是不记得这事,而是另有安排,总之一句话,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陈夫人这句话反复说了三个月之后,终于得到了回应。   —————   当柳条色泽化作浓绿,夏天便在炎炎烈日中宣告降临。   六月初七是四皇子尚暄五周岁生辰。那一天,端贵妃所居的清阳宫热闹得像是要沸腾了一样,从早上开始,皇帝的赏赐便如流水一般送了过去,然后阖宫上下,几乎所有的后妃都表示了恭贺,还有一半左右的后妃更有亲自前往送去贺仪,那一日端贵妃和四皇子实可谓风光无限。   “大仙,大仙,你在看什么?”肉肉站在墙根下仰着小脑袋看朕,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样子,朕都担心他的小脖子会不会因为仰得太厉害而扭伤。   “喵~”朕站在墙头上甩了甩尾巴,掉转屁股一个纵身跳下墙头。不管外面多么热闹嘈杂,隔着一道宫墙,永善宫里始终静谧安逸,远离纷争,真适合睡觉啊——呵——   朕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一个懒腰还没来得及抻平,刚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就直接一跟头趴在了地上。喂!喂!你个熊孩子,干什么呢?朕也顾不得胡子沾上的一片泥,赶紧飞奔过去想阻止肉肉顺着墙根底下排水沟往里钻的脑袋。而跟在肉肉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也赶紧跑上前去一左一右把肉肉从排水沟里捞出来。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肉肉不但脚上一双小锦靴成了油泥渣,连着整个下衣摆都泡进了黑乎乎的脏水里,估计就算连洗三遍也洗不出来了。   “殿下为何要去钻那脏污之地?”陈夫人亲自给肉肉洗了澡换上干爽的新衣服后才温柔地开声询问。   肉肉有点委屈地嘟着小嘴,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向朕,陈夫人顺着他的目光带点疑惑地看向朕,朕立刻也跟着眨巴眨巴眼睛,喵了一声赶紧往旁边挪两步,干毛?朕可没怂恿你去钻排水沟,朕最爱干净了!   “我听见外面有好多人在笑,大仙也一直看着外面,我也想看,可是墙太高了,我爬不上去。”肉肉一边说着,羡慕的小眼神再次飘向殿外那高高的宫墙。   那些笑声……是来去清阳宫的宫人们发出的,她们个个兴高采烈,神采飞扬。清阳宫就在永善宫的隔壁,两座宫殿之间最近的地方只隔着一条窄窄的甬道。   “殿下……”陈夫人突然间眼圈就泛了红,但又怕肉肉看见,便将肉肉紧紧地抱进自己怀里,目光紧紧盯在朕的身上,使劲想将泛出的泪意硬吞回去。   喂喂,你想憋眼泪干嘛要盯着朕啊?朕转转眼珠,再次往旁边挪了挪,可是陈夫人那湿润润的眼珠子也跟着朕往一边挪,哎哟喂!你不知道朕最怕看到女人的眼泪吗?你这是非逼着朕出大招啊!没办法,朕只好挠挠耳朵,然后一屁股坐下来,朝着陈夫人喵了两声,然后身子一横,在床上开始滚滚滚,一直滚到陈夫人和肉肉身边。   哎!谁让你是肉肉的养娘呢,朕抬头看看陈夫人,用脑袋蹭蹭她,算了算了,朕赏你个恩典,让你摸两下,高兴高兴,就别哭了。   这边朕正躺在娘俩中间享受他们的爱之“蹂躏”,一阵喧哗声突然从殿外传来。   “皇上有旨,臻王殿下接旨。”   陈夫人听到声音蓦然一愣,赶紧抱起肉肉快步走出殿门,门外已经乌泱泱赶来一群宫娥太监,都随在肉肉身后向着宣旨的太监跪了下去。   “皇上终于答应让殿下进学了!”听完圣旨,福临也顾不得自己已经五十出头的老骨头,喜得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怎么就突然答应了呢?朕觉得有点奇怪,同时也对旨意在今天送来感到十分微妙,今天——可是四皇子的生辰。   福临和陈夫人都是深谙宫闱斗争的老人儿,最初的高兴劲过去后,他们也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福临立刻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探听回来的消息却让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果然旨意在今天送来是有原因的,端贵妃趁着四皇子五周岁生辰,特地请旨希望皇帝允四皇子进学,同时顺带着向皇帝提了一句,说三皇子尚昕已经六岁,也到了该进学的年纪,希望皇上莫要忘记三皇子进学之事。皇帝龙心大悦,连连夸赞端贵妃贤良淑慧,照抚四皇子的同时还能有心惦记着无母的三皇子,实属难能可贵。不过,夸了几句之后又当着阖宫诸妃的面前说道,关于三皇子进学的事情其实皇后在当天早上稍早些的时候也进了奏章,他已经同意并且着内府司拟旨了,在说完之后,又当着阖宫妃子的面把皇后也夸奖了一通,就下了旨意三皇子尚昕同四皇子尚暄一同进学。   于是,这姗姗来迟的进学旨意,终于在大夏泰康帝永平十八年的初夏送到了永善宫。时年二皇子尚晖九岁、三皇子尚昕六岁、四皇子尚暄五岁。   —————   听说肉肉要去进学,朕其实有点不太情愿,可肉肉已经六岁,永善宫不可能关他一辈子,他需要更有智慧的引导者带他走出逼仄的宫墙,把目光投向更广大的世界。而肉肉自己在听说可以去御书房进学的消息后,简直要乐疯了,一把抱住朕又是亲又是揉,还拽着朕的爪子打圈圈,喂喂!你个熊孩子!快把朕放下来!朕的毛都快被你揪秃撸了!   虽说皇帝已经下了旨意要安排肉肉进学,但是皇子进学那可不是头天说第二天就能干的事,即使肉肉在接到旨意后一直兴奋到了第二天早上,但等到真正去御书房进学至少也得是一个月之后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朕懒得往外跑,就跟肉肉一起待在永善宫书房角落里看书。虽然肉肉到六岁还没进学,但是陈夫人已经把一些开蒙的书都提前教过,只是没有深讲,主要就是教肉肉认认字。想到马上就要进学,肉肉特地命人把学过的书册都抱了出来,准备全部温习一遍,希望给将来的皇子师留个好印象。   肉肉的书房不算奢华,但是规制却是不低,布置了内外两间,外间一门一窗临着回廊,内间一排花窗则临着后院,相较起来阴雨天气反倒是内间光线更好些。肉肉手里拿着书,小小的身子整个团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为了配合他才六岁的身高,陈夫人特地在太师椅上捆了一圈厚厚的垫子,坐在里面十分舒服。   朕抬头看看窗外,虽已暮春,但多日阴雨连绵总让人觉得有股冷气侵人,朕下意识地又往肉肉怀里缩了缩,这个小小人儿虽然人不大,但身上却总是热乎乎的,什么时候偎在他身上朕都觉得舒服。这一舒服,朕就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一点一点地泛起了瞌睡。   肉肉看书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所以一般情况下肉肉进了书房,只会留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守在一边,可巧今天跟在肉肉身边的是不爱说话的阿东,于是在朕开始打盹之后,房间里除了偶尔书页翻动声,变得十分静谧。   所以当那两个小宫女相偕走进书房打扫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里间竟然有人。 第5章 喵之老皇帝偏心眼?   “香璃姐姐,书房早上已经打扫过了,不用再打扫了吧?”随着外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小宫女的声音响起。阿东立即便要出去撵人,却被肉肉伸手拦住了,同时他把手指轻轻地往在嘴上摆出个“嘘”的姿势,他大概也跟朕同时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小宫女香琼的。   永善宫里只有一位皇子,没有后妃,所以宫苑不小宫人却不多,出来进去的人员调动也不频繁,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这宫殿里就算只是洒扫的宫女,肉肉也都个个认得,全能叫得上名字,再加上肉肉很少出永善宫,不要说结识外臣子弟,就算是跟宫里的皇子公主也少有来往,所以在陈夫人有意纵容下,一些年岁较小的太监宫女没事的时候就会陪着肉肉一起玩。而这个香琼就是肉肉最喜欢的玩伴之一,看肉肉阻止阿东出去撵人的架式,大约是想等香琼进来打扫,不防备的时候突然冲出去,吓她一跳。   不爱说话的阿东从来不会违逆肉肉的命令,看到肉肉的手势后,他立刻退回了原位,站回了肉肉身后。   而这时,另一个女声响起:“今天早上天暗,怕有没打扫干净的地方,咱们还是再进去检查一下为好。”   “香璃姐姐做事真是认真,难怪夫人总夸姐姐细心。”   “我这哪谈得上细心,只不过是想着咱们殿下不像二皇子、四皇子总有亲娘疼着,什么都想得周到,咱们殿下虽然没了娘亲,但也不能受了委屈,得让殿下住得比哪儿都舒心才算是尽了咱们做奴婢的心。”香璃是永善宫里专门负责肉肉寝室、书房等经常活动宫室洒扫的宫女,在永善宫里领着二等份例,不算多重要,但也大小也算个管事级别。一边说着,脚步轻响,香璃和香琼已经前后脚走了进来。   朕皱了皱眉,抬头看肉肉,果然见他原本打算偷袭两个小宫女的神情瞬间变淡,脸上只落了些悻悻之色,朕不禁也有些不愉,陈夫人和福临早就提醒过这些小宫人们,不要提起肉肉娘亲的事情,可是私底下却总有些管不住嘴的。站在肉肉身后的阿东朝前走了两步,以目光询问肉肉是不是要出去提醒两个小丫头,但是肉肉却没注意他的问询,只怔怔地拿着书站在原地发呆。   没得到肉肉的吩咐,阿东没有出去,香璃和香琼便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香琼,这是陛下为殿下进学专门赐下的金丝墨,你怎么放在这儿,万一摔了可怎么好?殿下进学后先生教的第一个字必得用它来写的,快,赶紧收到匣子里去。”   “哎!好。咦?我记得我之前收好的啊,谁又给拿出来了?”   “行了,不管怎么着,赶紧先收起来吧,要是摔坏了,殿下的先生定是要生气的。”   “摔坏块墨先生还会生气?”香琼的声音有点惊讶。   “会啊,听说顺王爷当年拜师礼上摔坏了先皇赐下的金丝墨,惹得他的皇子师大怒,直接辞馆不教了,先皇也没办法,只好另给顺王爷找了一位皇子师。”   嗯,香璃说的这事吧,朕也知道,不过那件事可不只是为了块金丝墨,摔了金丝墨不过是个借口,说到底还是宫里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造成的恶果,只可惜了当年才五岁的顺王爷,从那之后有多半年没人肯接顺王爷那个烫手山芋,直到第二年春天,皇帝才从大族明氏里挑出一个博学又好胜的年轻人指给顺王爷做了皇子师,才没让顺王爷继续荒废下去。不过,这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顺王爷如今在封地过得逍遥自在,估计连他自己都要忘记自己幼时的艰难了,没想到在这宫里头倒还有人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不知道咱们殿下的皇子师会是个什么样的啊?”香琼嚅嚅似自语一般问道。   “这个,我倒是听到了一点风声。”香璃接口,惹得香琼惊讶不已,“香璃姐姐知道?”   —————   皇子拜师是大事,在大夏更有一些特殊的规矩。   按照大夏传统,每个皇子都有一位专职师傅,从皇子开蒙到今后课业的安排都由这位师傅全权负责,也就是说皇子学什么怎么学都是这位师傅说了算,而且除非这位师傅犯了什么忤逆造反之类的大过,就算在皇子屁股上抽棍子皇子都不得换师。当然除了这位极有威严的师傅之外,皇子还可以请其他人来教学,这些也都由师傅安排,但其他教学的老师都只能被称为客师,而不能称为皇子师。如果将来皇子登基,也只有这位皇子师才有资格被称为帝师,其他的客师是没有资格被称为帝师的。也因为以上种种,既定的皇子师即便自己不表示什么,在权力斗争中也会很自然地被划归到所教育的皇子一系,他自己身后的那些势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会自发站到相应的皇子身后,即便那位皇子师自身并不一定真的站在那一边。   每位皇子师对于每一位皇子来说都是唯一的,也是所有师傅中最重要的。   是以,每位皇子——当然最主要还是他背后的势力——都非常重视这位可能影响皇子一生的师傅。稍微有点势力的皇子都会尽最大可能寻求那些在士林间或者朝堂上有更大影响力的大儒。   “我听说,四皇子的师傅已经定下来了,是新任的文澜阁学士,也是江左赵氏的嫡公子。”   “文澜阁学士?听上去挺厉害的。”香琼大约年纪还小,在宫中时间也短,对于文澜阁学士是个什么出处完全没有概念,虽然感慨了一下,但语气并没有表达出足够的惊叹。   “是啊,有端贵妃呢,四皇子的师傅当然是个好的,不说这位学士年纪轻轻就晋了正四品,光是凭着江左赵氏嫡公子的身份,在朝中就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哪。哎,算了,跟你这小丫头说这些也是白说,你也听不懂。”   “哎呀,厉害就厉害吧,谁管他是嫡公子还是庶公子,又不是咱们殿下的师傅,香璃姐姐,你不是说听见风声,那咱们殿下的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一定也很厉害吧?”   “这……”说到这里香璃突然顿了顿。   朕感觉到肉肉抱着朕的手臂突然收紧,抬头看他神情,就见他小脸上露出一脸期待,这几天来,他也一直在关注着这方面的消息,可是四皇子师已定的事早已经传遍宫廷,三皇子师却始终没见皇帝有所表示,这会儿突然听见个小宫女说居然听到了风声,肉肉的耳朵顿时竖得比朕还高。   “怎么了?香璃姐姐?殿下的师傅是谁啊?”香琼适时追问,阻止了肉肉亲自跑出去追问的脚步。   “这……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皇上给咱们殿下指的师傅是个无名小卒,今年才取了功名,只是个举人,还没有参加春闱,以前都没有人听过他的名字。”   “啊?怎么会这样?那皇上为什么要指他给殿下做皇子师,朝中不是有那么多有学问的人呢么?”   “这些事情我们又哪里能知道,不过,据我所知,皇子师虽然都是皇上下旨指定,但是咱们大夏历来有皇子母族为皇子荐师的传统,就好比二皇子的师傅陆阁老,就是皇后娘娘亲自上门请托,陆阁老同意后才请皇上下旨的,四皇子的师傅应该也是林家出面定下的,只咱们殿下的母族势弱,只有个舅舅还远在边关,哪里有时间有能力给殿下寻师傅,到如今还不是皇上指谁是谁么?”   “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能随便就指一个啊,皇上也太偏心了。”   —————   听着两个小宫女在外面低声私语,朕心情非常不好。永善宫这是清静太久让这些宫人们都忘了分寸了吗?这些话也是两个只管洒扫的丫头敢胡说的?还有,朕暗自起疑,这个叫香璃的,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宫女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皇上给肉肉定下了皇子师也就是昨天下午的事,就连朕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而福临和陈夫人都是今天早上听到常安那边传话才知晓此事,而他们关起门来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朕可是十分确定屋里屋外除了朕再没旁人的,这个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   朕觉得有必要对这两个小丫头作出警告,于是挣脱了肉肉的怀抱,喵一声跳了出去。肉肉尚还听得出神,朕突然从他怀里跳出去惹得他低呼一声,下意识跟着朕跑了出来。   “呀!殿下!”两个小宫女都没料到书房内间居然有人,还是她们刚才一直在议论的三皇子,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两人一愣之后立刻就跪下了。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看着跪在面前战战兢兢的两个小宫女,肉肉微顿了顿才说话,小脸上神情竟有些复杂。 第6章 喵之用心险恶   “父皇才不是那种偏心的人呢!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父皇自然有父皇的考量,二哥、本王还有四弟各自都差着好几岁,品性性格也都不一样,当然不能找一样的师傅,父皇既然给二哥和四弟都指了了不起的师傅,那给本王指的师傅肯定也是很厉害的,君子不以出身论贵贱,有名无名又有什么要紧,你们连永善宫的门都没怎么出过,又怎么知道父皇给本王指的师傅厉害不厉害?”肉肉虽然小小年纪,但板起脸来说话却已经很有皇子的威严。   跪在房中的两个小宫女听到肉肉的训诫,连忙叩头称是。香璃更是脸色青白,吓得一个头重重地磕在青砖地上,顿时额头就肿起了一个大包,肉肉看了看她,下意识朝前伸了伸手,但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只伸出一点点又缩了回来,转头丢下二人就出了书房。出门前朕趴在肉肉怀里眯起眼盯了香璃一眼,同时也注意到阿东也跟朕一样,在出门前回头很仔细地看了香璃一眼,而他这一眼正与偷偷抬头看肉肉背影的香璃视线撞上,香璃被阿东这一眼看得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抱着朕肉肉沿着游廊走得飞快,差不多是一路小跑地回了自己房间,然后就一头扎到床上,掀起被子把自己的小脑袋整个蒙了进去。   朕站在被子外边看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跳,直接跳到了被子上,在那个被子蒙住的小脑袋上踩来踩去,嗯嗯,既有被子的柔软又有底下脑袋的硬度支撑,脚感还不错,就是有点弧度,容易打滑,朕得四只脚收拢一点才不至于掉下去。   踩踩,踩踩……继续踩——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陈夫人轻细的脚步声,朕顿了顿,嗖地一下从那个被子包上跳开,只当啥也没干过一样趴到那个鼓鼓的被子包旁边慢悠悠舔爪子。   陈夫人进来略扫了一下就注意到肉肉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殿下?”陈夫人在床边上坐下,轻轻拍了拍肉肉露在外面的屁股。   被子动了动,但是肉肉却不肯出来,陈夫人转头看了朕一眼,朕把头扭到一边,看朕干嘛?朕又不会说话。   “殿下,不热吗?莫闷坏了。”陈夫人再次拍了拍肉肉的屁股,但是肉肉却扭了扭身子,仍旧不肯出来。   见肉肉就是不肯出来,陈夫人也没有再强迫,只是缓声说道:“今天的事情阿东都告诉我了。殿下对香璃她们教训得很对,她们不过是一介洒扫宫女,又如何能够知道陛下为殿下择师的深意。而且,殿下难道就不奇怪一个几乎不能出永善宫宫门的小宫女是从哪里打听到选任皇子师的事情的?而且她不但知道的详细还特特地跑到殿下的书房里去说,这段时间殿下每天这个时辰都会在书房里看书习字,这永善宫上下又有谁不知道呢?”   “那个香璃是专门说给我听的?”肉肉猛地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头上顶了一脑门子细汗,小脸涨得通红,晶亮乌黑的眼睛里蹭蹭地冒着火光。   “听了那个香璃的话,就算嘴里说着相信陛下给殿下选的皇子师必定也是极厉害的,但是您心里是不是多少还是存了怀疑,心里是不是对您那位还没见过面的皇子师起了轻视之心?”陈夫人掏出手帕替肉肉抹了抹头上的汗,语气虽然温和,但神情却很是严肃。   “陈阿娘……”肉肉低下头,神情有点沮丧。   陈夫人瞧着有点心疼,伸手将肉肉揽进怀里轻轻拍抚,“其实殿下今天的应对非常好,对于香璃那些话,不管她受了谁的指使,是个什么用心,殿下都不用在意,殿下只要记住,在这宫里头,殿下眼下唯一能够信任的,能够依靠的只有皇上。这两年虽然皇上来永善宫来得少了,但是他心里对你的疼爱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的,你要相信陛下,陛下指给殿下的必然是个好师傅,去了御书房殿下一定要好好听师傅的话,用心的学,不要让皇上失望。”   肉肉仰起小下巴看向陈夫人的脸,白净的小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朕打了个呵欠,挪了挪屁股,懒懒地打了个滚,直接滚到了肉肉怀里。   皇宫里出生的孩子,如果没有强大的母族后盾庇佑,几乎是分分钟就能体会到弱肉强食的威胁,而从生下来就没有母亲,全靠着皇帝隔离一般庇护的肉肉更是在艰难的成长过程中早早就认知了后宫的黑暗。   在乳娘事件之后,永善宫的防卫更加森严,可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凶手们的小动作始终没有消停过,只是更加隐蔽了。再严密的防卫也不可能真的做到滴水不漏,毕竟永善宫还在皇宫里,里面宫人们跟外面总还有着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只要有一个把柄被人拿住就有可能变成一个凶器。表面上永善宫数年来一直平静如水,可是私下底没人知道肉肉曾经历过多少次险象环生,肉肉的药里、食物里、甚至是衣服里都曾经被人做过手脚,只是陈夫人和福临细心又忠心,严防死守才总算是保得肉肉这些年平安无事。   这些事,随着肉肉渐渐长大,陈夫人也一点点拿捏着尺度告诉给肉肉,肉肉不是寻常富家子,注定他身边不会太平。陈夫人也许心疼,但更明白他的出身决定他不可能像普通孩子那样拥有单纯而天真的童年。对于陈夫人的做法,朕觉得没什么不对,肉肉是一只没有母兽保护的小兽,要想顺利长大,就必须尽快长出利爪和獠牙,不然在这黑暗丛林里,只要一个闪神,他随时都会被其他猛兽撕得粉碎。   坐在那儿出了会儿神后,肉肉扬起小脸笑着对陈夫人说:“陈阿娘,我一定会好好进学的,你放心吧。”   陈夫人替肉肉抿了抿在被子里折腾弄乱的发丝,笑道:“那现在殿下要不要起来用午膳?我让人准备了殿下爱吃的香煎虾滑。”   虾滑?这个必须要啊,朕四脚一蹬直接踩着肉肉大腿跳了起来,肉肉却一把按住朕,使劲地撸了一把朕的屁股毛,“你刚才还踩我,别以为本殿下忘了!一会儿虾滑没你的份。”   敢?朕眯起眼,回头就在他手上吭哧了一口,没有虾滑就能让你随便撸朕屁股毛了吗?   —————   永善宫小厨房的香煎虾滑果然是宫内一绝,就算是御膳房也做不出这般美味,简直就是百分之百迎合着朕的口味做的啊。朕琢磨着回头得弄点什么奖励去犒劳犒劳这个厨子才行。   吃撑着了,肉肉替朕揉了半天的肚子,好不容易朕才算能靠自己翻过身来,但这午觉朕实在有点睡不着,就决定趁着雨停的功夫出去溜达溜达。   “大仙?来睡觉啊。”见朕从床上跳下地,肉肉有点诧异地拍拍自己的枕头。   朕落在地上抻了抻腰,朝他甩了下尾巴,回头对他喵了一声:小子,今天中午朕就不用你伺候了,自个儿睡吧,朕要出去巡视巡视,这段日子都窝在永善宫没出门,总也得抽点时间去处理公务才行啊。   刚跳上永善宫后院围墙,朕就见两个小太监吃力地用门板抬了一卷草席从永善宫后院的偏角门出去了。草席顶上露出一绺失去光泽的黑发,朕盯着那绺黑发和草席上逐渐升腾起的一缕白雾,抬起爪舔了舔,重重抹了把脸。   —————   朕是在黄昏时分回的永善宫,跑了一下午,中午吃的那点虾滑早已经被消耗怠尽,一回宫朕就粘到肉肉腿边,使劲地蹭他,“朕饿了,快叫福临给朕弄点吃的来。什么?还没到吃饭的时辰?那朕存在你这儿的小鱼干呢?先拿点出来给朕垫垫肚子。”   要说不愧是朕养大的孩子,跟朕真是心灵相通,肉肉在朕蹭他第三遍的时候,很快醒悟过来,立刻搬起小脚凳从他房间博古架的碧玉花瓶里摸出了一包小鱼干。这包小鱼干是前几天朕从猫狗坊里偷偷弄出来的,原本是准备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结果不小心被肉肉发现了,不过他还算明白事理,没把小鱼干交给平时伺候朕的小太监魏余儿,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吝啬鬼,小鱼干要是交给他,朕一天都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一条,还美其名曰:怕朕长得太胖失了美貌,嘁!朕就算一天吃掉一包小鱼干照样貌美如花,哼!   大口吃着肉肉双手奉上的小鱼干,朕满足地呼噜了两声,果然巡视领地什么的是个力气活,转这么一下午下来,朕饿得都要眼冒金星了。   肉肉蹲在朕面前看着朕大快朵颐,吃得嘎吱作响,突然低下头对着朕轻声嘟囔了一句话:“香璃的手很巧,她以前还给我做过布老虎。”   呃——一条小鱼的鱼尾巴猛地卡在了朕的嗓子眼里,朕立刻跳了起来,翻白眼翻肚皮,满地打滚。肉肉被吓得连声惊叫,急急忙忙要伸手来抱朕,最后还是朕急中生智,猛地一个翻身,整猫撞进肉肉怀里,借着那冲击力,把嗓子眼里的小鱼尾给甩了出来,看到地上那一小块硬梆梆的鱼尾,肉肉吓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抱着朕啥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喊:“大仙,大仙……”   一只猫居然会被鱼卡到,这实在是件不能言说的丢人至极的糗事,而比这更倒霉的是肉肉的惊叫把福临给惊动了,而之后朕千辛万苦弄来的小鱼干就那样被没收了,而那个本就吝啬抠门的魏余儿在被福临一顿狠训之后对朕的吃食监控得更严了,小鱼干从此绝迹于朕的食谱中。   在那段时间,朕森森觉得朕的喵生都没有了色彩,可是任朕怎么撒泼打滚都没用,就连肉肉都不肯再喂朕吃小鱼干,从此以后,朕若是想解馋吃一口小鱼干都只能厚着脸皮去猫狗坊接受朕的那些臣下们进贡,就好像回到了肉肉出生之前一样。但是又有些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朕总觉得那些臣下们在向朕进贡小鱼干的时候脸皮总会不自然地抽动,那种感觉实在让朕非常火大。 第7章 喵之诸皇子师   七月里暑气太盛,皇帝心疼幼子,一道旨意下来,司天监就将三皇子和四皇子拜师进学的黄道吉日推后挪到了八月初。   一大早,朕还拱在肉肉脑袋边呼呼睡着,突然身子被碰得一歪,一下子从肉肉枕头上掉了下去,朕有点懵懵然地滚了一圈才醒过来,怎么回事?有点搞不清状况地抬眼四顾,就见肉肉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正要下床。朕怔怔发了一下呆,瞟一眼东窗,那儿连点白都还没泛呢,这才什么时辰啊,肉肉不会是作梦了吧?朕立刻伸爪子去拨拉肉肉,“喵喵~~~”太早啦,快点回来再睡会儿,朕还没睡醒呢。   “大仙,快起来,我今天进学呢,快点!”肉肉扒拉开朕勾着他衣服的爪子尖,把朕捞进怀里使劲在朕脑袋顶上叭嗒了两口,捏着朕的脸好一阵揉搓,愣是把朕硬生生从半梦半醒的状态给揉醒了。朕打着呵欠,有点不甘心地在还带着肉肉身体余温的枕头上翻滚了两下,蹭了蹭毛,真是的,进学而已,又不是登基,这么紧张干什么?当然,就算是登基,朕觉得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哎,算了算了,没法子,谁让肉肉还是个小孩子呢,小孩子总是容易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感到兴奋的。   朕无可奈何地跟着肉肉爬起来,爪子搭在他枕头上抻直身子,再次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使劲地伸了个懒腰。与此同时,守在外间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也听到肉肉的响动,纷纷跑进来开始伺候洗漱。   肉肉提前起身,当然有内侍很快跑去通知了陈夫人和福临,很快,陈夫人就笑眯眯端着一大碗香喷喷的五福面进来了,肉肉心满意足地吃着,很快还惊喜地发现面底下还特地藏了个两面煎的荷包蛋。肉肉趁着陈夫人不注意,偷偷咬下一大块蛋黄放在旁边的小盘子里,推到朕的面前。   朕看看他嘴角的口水,又瞅瞅他着急催促的表情,终于还是嫌弃地——吃了。   ——   用完膳,肉肉在福临护送下准时到达了御书房。   这是肉肉和四皇子第一天进学,自然有一大堆的仪式要走。   他们要跟着他们的皇帝爹先去拜祭书圣人童方,再祭拜历代先祖先帝,然后才是真正的拜师傅。   因为大夏独一无二的特殊皇子师制度,以及皇子师对皇子几乎可以说能够左右命运的影响力,但凡有点势力的皇子母族几乎都会在皇子一出生就开始为皇子寻找合适的皇子师人选,这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可谓极之复杂,在前前朝时,就曾发生过因为年幼皇子拜得位高权重的皇子师,而与成年皇子分庭抗礼抢夺皇位的糟心事。   虽然说本朝几位皇子均还年幼,老皇帝也没到风烛残年,皇位的争夺还没到惨烈的时候,但是朝臣们还是非常看重皇子的皇子师的,很多人都是据此站队来保证自己未来三十年安泰荣华。   就比如说二皇子的师傅——龙渊阁大学士陆朝忠,就是大夏如今的士林领袖,文坛泰斗,在朝中也是清流一派的中流砥柱。又好比四皇子的师傅文澜阁学士赵灏,百年世家出身,他祖父、他父亲、还有他,祖孙三代都在文坛享有盛名。赵灏本身未过而立却已在吏部任了考功司司判的四品实职,绝对是个前程远大的栋梁之臣,更是个可以预见将来的实权人物。   看来看去三位皇子里就只有三皇子尚昕的师傅没什么名气。皇帝给肉肉指定师傅的圣旨一下,宫里各种传言就开始甚嚣尘上,其中传的最有鼻子有眼的有如下几种——   第一种说法是:永善宫太低调了,皇帝连肉肉几岁都忘了,别的皇子都是五岁启蒙,肉肉都六岁了皇帝还没给指师傅。若不是皇后贤良,端贵妃心善,一起提出当为三皇子择师进学,皇帝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叫尚昕的儿子。但是当今皇帝一直不怎么把几个儿子进学的事情放在心上,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师傅是各自母族提前定好再请皇帝下旨册封的,而三皇子却是个那啥,还没出生就没了娘也就算了,唯一的舅父还远在边关,日常就只有几个太监宫女照顾,这么个小可怜,哪里还有人能想着提前帮他找什么师傅。赶巧的是,最近正好碰上春闱大考,皇帝就随手从今年科举考试呈上来的卷子里抽了一份,看看还不错,就把这个连殿试都没参加的举子指给三皇子尚昕当师傅了。   第二种说法则比较传奇:皇帝多年前曾经微服出宫,路上遇到了难事,一对父子给了皇帝很大的帮助,皇帝一直想着要报恩,但是回宫后派人到处去找也找不到恩人父子的下落,这一晃就是好多年。可是这次春闱大考,在应试的举子里皇帝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叫来人一看就是当年帮过他的那对父子中的小儿子,皇帝立刻就起了报恩的心。正赶上三皇子尚昕要找师傅,于是皇帝就直接把这个年轻的举子指给了三皇子尚昕当师傅,反正三皇子已经封了王,只等十六岁一到就要去封地,学不学成那跟国家社稷都没多大关系,但作为皇子师,皇帝陛下的这位小恩人却是可以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了。   而第三种相较第一种和第二种则更现实也更具可信度一些,说的是:之所以皇帝会随便指个举子做三皇子师,是皇后和贵妃为了彻底消除三皇子尚昕对皇位的威胁,难得联了一次手,欺负三皇子没有强大的母族庇护,各自动用手段,让皇帝属意的几位三皇子师纷纷推托拒绝,皇帝一怒之下就随手从今年春闱大考的举子里,给三皇子找了个没有任何背景势力、跟朝堂上几派人马都无牵连的贫寒举子做师傅。   但是不管这些说法说来说去都说了些什么故事,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三皇子尚昕的这个师傅是个——   没地位!没背景!没势力!没资历!没学问!啥都没有的穷酸小子!   —————   皇子拜师也算是朝中大事,因此,就算这次拜师礼其实跟二皇子没什么关系他还是被要求出席了,当然,与他一同出席的还有他的师傅龙渊阁大学士陆朝忠。   三位皇子按着年龄大小依次先拜见皇帝,再跟在皇帝身后一起拜过书圣童方和先祖,随后便要开始最重要也是最让皇子们紧张的环节——行拜师礼了。   二皇子已经九岁,进学已经四年,拜师礼他当然不用参加,这次他和他的师傅陆朝忠都只是列席观礼的。   肉肉的老爹——当朝的皇帝陛下是个最不耐繁文缛节的人,在他的要求下,皇室的各种礼仪都较他爹也就是大夏二代皇帝那朝做了大幅精简。就好比这皇子拜师,若照着肉肉他爷爷那代的规矩不但要皇子亲自跑一趟书圣庙拜祭书圣人,还要再跑一趟太庙敬告祖宗什么的。大约是老皇帝还清楚记得自己小时候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可怜相,所以自从皇长子开始进学,他就改了规矩,规定皇子拜师只需在宫里对着书圣人画像拜拜,然后到天元宫敬香供奉一下太祖和太宗的画像,就可以到御书房拜师傅了。至于拜师礼也是一切从简,只需要行三跪礼,再敬一杯茶即可。这样原本需要三天完成的仪式,只要个半天就差不多了,仪式办完他还能留几位皇子师在宫里吃顿饭,跟他们聊聊儿子学业,自是皆大欢喜。   根据朕提前得到的消息,三位皇子跟着皇帝拜祭祖宗和书圣的时候,三位皇子师会提前被接引到御书房等着。   那边有老皇帝亲自带着,朕不担心肉肉那儿会出什么幺蛾子,朕比较好奇的是那个传闻中没地位!没背景!没势力!没资历!没学问!啥都没有的穷酸小子!于是朕就趁着御书房人少的时候一溜烟先蹿了进去,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先猫住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就有太监引了三个人走了进来。   二皇子师陆朝忠是个六十多岁的白胡子老头,样貌清矍,极重礼仪,出门必服正装,峨冠博带是他的典型特征。   即将成为四皇子师的赵灏,白面无须,身量不高,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却已身居高位,本身又是世家豪门子弟,行止间确实颇有气度,而那一身衣装纹饰更是无处不精细到极致。   前面那两个朕都是见过的,没什么心思细看,朕的眼睛只关注在最后那个陌生的男子身上,那个人应该就是皇帝指给肉肉的师傅——卫隐。 第8章 喵之卫先生其人   第一眼看过去,很普通的一个人。比朕预计的还要年轻些,顶多二十三、四年纪,相貌算得周正,但整个人看过去都没什么出挑的地方。身上穿的是一袭苍色长衣,以玄锦束腰,都是一丈也不值一两银子的普通衣料,身上一件多余的缀饰也无,朕觉得大概是因为比较穷,所以没什么可佩饰的。只不过这般穿戴倒比现今那些爱将琳琅珠翠挂一身的士子们显得干净俐落许多。说实话,看了这半天,朕一点也没看出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总而言之还算顺眼,没让朕觉得讨厌。   只一点,这卫隐身量颇高,跟他站在一起,在朝中只是偏矮了些的赵灏简直被比成了五短身材。大概赵灏也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劣势,立刻不高兴地跟卫隐拉开了距离,径直走到陆朝忠身边,与他致礼攀谈起来。   但是陆朝忠的注意力却一直关注在卫隐身上,他是三朝元老,正儿八经的当朝帝师,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他大约并不相信皇帝会从未名举子里随便指个人给自己儿子当师傅,所以跟朕一样,也对这个叫卫隐的年轻人充满了好奇。卫隐应该也感觉到陆朝忠频频探询的目光,却只是偶尔回以一点礼貌的微笑,并没有顺势上前搭话,就那么安分地坐在太监引他坐下的椅子里,直到皇帝进来,他连屁股都不曾抬一下。这样的举动看在赵灏眼里大概是很拘谨很怯懦的表现,他那偶尔瞟向卫隐的目光里满是毫无掩饰的鄙夷之色。陆朝忠却没什么异样,见自己两次暗示都没有得到回应,便收回了目光,只专心与赵灏小声交谈。   卫隐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没什么异样举动,但是一刻钟之后,朕还是觉出了些许异样。那就是这个叫卫隐的年轻人的存在感越来越淡薄,也许别人会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就像陆朝忠和赵灏,他们还在那儿引经据典地探讨着学问,赵灏还十分谦卑地向陆朝忠请教着为皇子授业的经验。他们都没有发现,他们说话的声音在逐渐提高,似乎已经忘记了屋子里还坐着一个陌生人,还是他们之前一直在刻意戒备的一个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朕眯了眯眼睛,这个叫卫隐的人……   朕正盯着那卫隐想着这人到底怎么回事,那个一直安静坐在位置上,保持眼观鼻鼻观心的人竟突然抬了眼。瞬间——那双原本并无神彩的乌眸突然间绽出异彩直直地锁住了朕的眼瞳,一股强烈的威压直向朕扑来,朕毫无防备,吓得差点“喵”出声跳起来。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朕高踞柜顶炸着毛伏低身体愤怒地冲他呲了呲牙,凶狠地回应他的挑衅。可那个卫隐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看见朕冲他呲牙,他还微勾唇角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来,只是这一笑,那双亮如寒星乍现的眸便又重新恢复成淡然寻常的模样了。   —————   “皇上驾到!二皇子殿下到!臻王殿下到!四皇子殿下到——”   朕回头把炸起来的毛舔回去,一时间只觉十分齿冷,这宫里连喊个名号都要拍马屁,看来御书房门口的传令太监也是皇后一系的人,魏国公府这手伸的可实在是够长的。   “臣等拜见皇上,臻王殿下,二皇子、四皇子殿下!”见皇帝进来,陆朝忠带头起身向皇帝及诸皇子行礼。   “平身,平身!”皇帝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眯眯地伸手扶起陆朝忠,“老师不必多礼,两位爱卿也不必多礼,今后,还要劳烦诸卿家为朕这几个孩子多多费心了。”   “此乃臣之本分,臣等必尽心竭力教导各位皇子。”三人均俯首向皇帝及诸皇子躬身行礼,随即再次被皇帝扶起。   这时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常安凑近皇帝跟前,笑着提醒:“皇上,吉时已到,可以行礼了。”   皇帝点头之后,立即便有司礼监的太监走上前来,依次引导皇子与皇子师入座、行礼、敬茶。这些按着定例执行的礼仪,朕看着甚是没趣,朕的注意力只关注着肉肉和他那个“来历不明”的新师傅。   在仪式之前,肉肉已经跟着司礼监派来的人认真学习过整个仪式过程中要行的各种礼节,昨天福临还特地又跟着肉肉全程演练了一回,所以,今天整个的仪式过程肉肉表现得可圈可点,行止进度几乎没有犯错,朕能明显看出司礼监派出来跟在肉肉身边专责提醒的太监脸上那份惊奇。   而肉肉那个据说连个进士功名都还没有,由皇帝临时从本期举人里挑出来给肉肉当老师的年轻人卫隐,在这场仪式里倒也表现得宠辱不惊,十分镇定,很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小子。待仪式结束,诸皇子就被各自安排到了自己师傅下首坐定,皇帝则安然坐在上位与几位皇子师偶尔闲叙几句,这个时间其实是皇帝刻意留给新任皇子师与自己的新弟子互相认识的时机。   陆朝忠既是朝中重臣又是当今帝师,当然无可厚非地坐在皇帝左手第一位,坐在他下首的则是身体孱弱的二皇子,即使现下还是暑气都没散的八月初,坐在他身边的二皇子薄衫外面已经套上了无袖的细棉夹袄。看着二皇子那苍白发青的脸色,朕真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坐着坐着就昏过去,不过,要说起来,这半年多来这位二皇子的身体算是好了不少了,记得过年的时候他还病得起不来床呢。   皇帝右手第一位的位置则坐着赵灏,说实话,其实之前领座的太监是把那个位置安排给卫隐的,毕竟今天这事是拜皇子师,皇子师的座次当然应该按着皇子位阶与长幼来排序,可是三位皇子师进了门,陆朝忠才坐下,还不等领座太监说话,赵灏已经抢先一屁股坐在了右首第一位上,当时那领座太监可是愣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却没有开口说任何话,反而将错就错领了卫隐坐到了陆朝忠的下首。而卫隐只是看了那目中无人的赵灏一眼,也没说什么便安静地坐在了陆朝忠下首。而之后,皇帝领着诸皇子进来,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座次的问题,拜师礼后,诸皇子师与诸皇子就这么坐定了下来。   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陆朝忠老先生聊着闲天,赵灏时不时地跟着插上几句,旁征博引让陆老先生和老皇帝都不时点头称是。只有卫隐,完全就没理会皇帝跟另两位皇子师的叙话,从肉肉坐到他身边开始,他就一直侧着身子看着肉肉,还悄悄把放在自己手边的果盘往肉肉那边推了推,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姿势下他差不多是用后脊背对着老皇帝的。   肉肉也睁着晶亮晶亮的大眼睛仔细地看着自己这个在宫人们传言里毫无可取之处的师傅,小脸上写满了好奇。   “我叫卫隐。”卫隐首先轻笑开口。   “我叫尚昕。”肉肉轻声却愉快地回应。   朕的耳力一流,就算赵灏的声音响得连殿外都能听见,朕一样不会错过肉肉那边一丝一毫的交谈声。   简单的四个字的互相介绍后,师生两个相视一笑。朕一直悬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看来这第一印象师生两个都还不错。随后,朕又听见卫隐轻声地询问了几句肉肉的年龄还有之前有没有习过字,有没有读过书之类的简单问题。随后就听见有太监进来通报,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皇上、皇子师和诸皇子移驾用膳。   而就在移驾前往花厅的时候,朕注意到过那高高的宫门槛的时候卫隐牵住了肉肉的手,随后更是一路牵到了花厅里。   —————   拜师的第一天并没有课业安排,不过是师生见个面走个形式,用完午膳皇子师即可离宫返家,正式的课业从第二天才正式开始。   在宫宴上,皇帝对卫隐不算热络,却也不冷淡,朕琢磨着那奇异的疏离感倒有点敬而远之的味道。这种隐约微妙的感觉让朕不禁对这位卫先生更加好奇了,这个卫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于是宫宴结束后,朕放弃了先回去吃饭的想法,就那么饿着肚子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   二皇子与肉肉、四皇子不同,他的课业是早已安排好的,因此午膳之后陆老先生并没有同另外两位新任皇子师一起离宫,并肩同行离开的只有卫隐与赵灏。   “以前在京中没有听过卫先生的名号,不知卫先生功名几何?师从哪位啊?”按规矩卫隐和赵灏都得从皇宫的东门出去,直到出了宫门才能各自乘车马返家。而从御书房一路走到皇宫东门怎么也得一刻多钟,这么长的路若是一句话不说,向来爱与人说笑的赵灏大约觉得实在别扭,便主动起了话头与卫隐搭讪,只是这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卫隐仍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我不过乡野草民,无职无衔,就不辱没家师名号了。”   “听说卫先生是本次进京应考的举子,不知卫先生还准不准备继续参加今年的秋闱大考?”这前面才问了人家功名几何,这会儿又说已经听说人家是进京应考的举子了,这赵灏还真是没把卫隐当回事啊,言辞间完全是一副趾高气昂高高在上,很有点把卫隐当傻子的意味。   卫隐却似是浑不在意一般答道:“不了,从今日开始,教导臻王殿下便是我毕生之业,我也不打算入朝堂,那功名之事于我已经无关紧要了。”   听到这话,赵灏脸上倒是微露讶色,特特转头深深看了卫隐一眼,似想从他脸上看出此话真伪,但很快神情又恢复如常,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再次勾出一丝似嘲如讽的笑意。之后,赵灏可能是觉得跟卫隐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又或者两人并肩同行,身高的差距确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很快,他就找了个借口跟卫隐分道扬镳,跟引路的小太监打了声招呼就从另一条路走了。他毕竟是四皇子师,虽说这里属于皇宫,但出了御书房就是前朝范围,达到一定品级的官员就可自由来去,所以,小太监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恭敬地朝他躬了躬身便随他去了。   朕的目标是卫隐,自然也懒得去理会那个赵灏的来去,只一路跟着卫隐往皇宫东门走,眼看着那个卫隐接受过侍卫盘查,就要走出东门,朕正觉得无趣,那人却突然回头朝朕蹲踞的墙头飞来一眼,那犀利的视线再次与朕的目光对个正着,喵的!这次朕可没忍住,直接“喵”出声,又炸毛了! 第9章 喵之肉肉喜欢卫先生   “我喜欢卫先生。”晚膳时,肉肉一边吃饭一边跟陈夫人闲聊。   永善宫里没有别宫那么多规矩,肉肉吃饭的时候爱说话,虽然礼仪官总是提醒,但是陈夫人在私底下却没那么严格,乐得给他一点小小纵容。   “卫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陈夫人毕竟只是教养嬷嬷,御书房那边她是不能跟去的,所以,对于这个传说颇多的卫先生,她也难免好奇。   “呃……”肉肉被问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高高的,总是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凶。”   陈夫人笑:“只是因为师傅不凶,所以喜欢?”   肉肉犹豫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大概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具体的感觉。   陈夫人便又问道:“今天才第一次见,师傅当然不会凶,可是若是以后殿下不听话,师傅必然是要凶的,那你就不喜欢师傅了?”   这回肉肉立刻就摇了头:“不会,我还是会喜欢师傅的,今天二哥和四弟的师傅也都去了,可是只有师傅拉了我的手,二哥和四弟的师傅都没有牵他们的手。”提到上午师傅拉着自己的手,肉肉像是又回想起卫隐拉住他手时候的感觉,“师傅的手可大可暖和了,比父皇的手还大。他一直都牵着我的手,不像二哥和四弟的师傅那样,我看见四弟有一次差点摔跤,可是他师傅都没有注意。”   肉肉是个孩子,孩子对一个人心存善意或恶意的感触往往是最真实最直接的。可是朕却认为:这个卫隐,若不是个有纯善之心的人,那就是个有大心机的人,而朕的直觉告诉朕,他比较可能属于后者。   朕正发着呆,肉肉却突然从他碗里夹出块剔掉了鱼刺的鱼肉放进朕的盘子里,“大仙,你也是喜欢卫先生的,对吧?”   陈夫人闻言笑眯眯地转头看朕一眼,“大仙今天也偷偷跟着跑去御书房了?”   啊?朕喵脸一僵,赶紧埋头使劲吃鱼。话说,朕只是只喵哎,卫先生是什么啊?朕才不知道呢?朕为什么要喜欢他啊?   “大仙,吃饭的时候尾巴不许乱扫,你看你的尾巴都掉进汤里了。”   喵!好烫!   —————   从第二天开始,肉肉就要正式开始天天去御书房进学的生活了。   御书房听起来好像只是一间房子似的,但它实际上是皇帝用来处理公务的地方,是个占地颇大的宫殿群,包括了两座偏殿、一座主殿和一间后殿,主殿和后殿前后建有三进花园,在后殿与主殿之间甚至还有一个占地数十亩的莲池,池边遍植垂柳,池上还建有曲桥飞亭,十分精致优雅。两座偏殿主要用于大臣候见并存放一些机要文书,主殿是皇帝的书房以及办公、休憩之地,而后殿现下就被分配给诸皇子当书房了。   后殿光正殿就有五进七间,左右两侧还各有一座配殿,布置了大大小小十几间宫室。想来前几任皇帝子嗣都还算兴旺,只到了现任皇帝这里,这皇嗣就一直比较艰难。前几年,整座后殿都只有二皇子一个人进学,十几间宫室,大多都闲置着,现在好不容易又多了两名皇子一起进学,那空荡荡的宫室总算是多了点人气。   肉肉要进学,别的事情陈夫人和福临是不怎么担心的,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三位皇子将要在同一屋檐下长时间共处,不管是二皇子还是四皇子,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对象,他们担心肉肉会吃亏,毕竟在这宫中,一个没有强势母亲庇护的皇子,一旦进入权势者的视线,危险也必将接踵而至。年方八岁突然夭折的皇长子,一直胎象安稳的珍妃娘娘却突然难产而亡,以及皇帝登基将近十年除皇长子外宫中都无新嗣出生是什么原因,很多人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   当夜陈夫人怎么都不能安心,躺下片刻又起身,拉开房门就见福临也没睡,正坐在院子石桌边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也睡不着?”陈夫人走到福临身后拍拍他的肩,福临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夫人,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我这翻来覆去的,心里不是滋味,明天就要正式进学了,可咱们殿下身边连个伴读都没有……”说着陈夫人的眼眶便隐隐泛了红。   按大夏的规矩,皇子进学可选四品以上官家子弟入宫伴读,每人伴读不超过四人。说是伴读,实际上也是皇帝笼络重臣的手段,更是皇子们初步建立自己势力,收拢信臣幕僚的重要途经。   目前二皇子身边四个伴读名额都已满了,两人是皇后娘家魏国公府的子弟,另外两人一个是宣武侯的儿子,一个是陆朝忠的外孙。而四皇子那儿据说端贵妃也已经指定了两个伴读,一个是吏部尚书的侄孙,一个是武威将军的小儿子。只有肉肉,明天就要正式进学,却连一个伴读都没有。   提起这事,陈夫人忍不住也抱怨起老皇帝来:“实不知皇上如何考虑,就算殿下名分早定,将来必要出京,不必左右拉拢朝臣,这伴读也该指上一二才是,孤零零一人读书岂不无趣?再说即便殿下将来出京前往封地,身边也得有几个可信得用之人才好啊。”   “殿下年纪还小,皇子十六岁方才出京,这日子还长着呢,伴读的事皇上定是另有考量,而且现在殿下已经有了师傅,想来那位卫先生会为殿下考虑的。”福临坐在一边随口应了陈夫人一句,神情间却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位卫先生,你看……”陈夫人皱着眉看了福临一眼。   福临沉默片刻后,摇摇头,“不知道,看不透。”   —————   第二天天边才露出鱼肚白,肉肉就出了永善宫,踏着朝露,连蹦带跳地往御书房去了。朕则走在宫墙上,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今天是肉肉进学的第一天,朕总是要跟去看看的。   这个点,皇帝正在早朝,所以肉肉也无需绕到前殿去请安拜见,直接从御书房西角门进去就是皇子们读书的后殿了。   “殿下。”到了西角门边上,福临突然赶上前两步,轻轻拉住肉肉,上上下下又给他整理了一遍衣物,看着没有什么不妥的才放开手,嘴里还不停地叮嘱:“待会儿殿下见了师傅要记得行礼。”   肉肉立刻拍拍小胸脯,“福叔,放心吧,一定记着的。”   朕趴在墙头上打了个呵欠,昨天晚上肉肉睡着之后,朕出去溜达了一圈,太阳出来就有点犯困了。   进了西角门不远就是后殿,整个后殿有一座正殿两座配殿,以前皇子们多的时候不管正殿配殿都要挤上两三位,但现在整座宫里也就三位皇子,这房子很是够用。二皇子毕竟是嫡长,进学的时间又早上好几年,这正殿便理所当然安排给了二皇子,东西两座配殿这次就分别配给了肉肉和四皇子。   肉肉进西角门的时候,守门的两个小太监互看一眼又看了看天色,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福临寸步不离紧跟在肉肉身后,一进西角门他就发现东配殿廊下已经站了个素袖青衫的年轻人。他忍不住惊讶低呼:“卫先生已经来了?”这会儿离着宫中规定皇子们进学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呢,他是因为拗不过兴奋的肉肉所以才会来得这么早,却没料到那个卫先生来得居然比肉肉还早。   那位卫先生原本正抬头看着走廊梁栋上描绘的精致彩图,但在肉肉一行踏进西角门的时候就像是感觉到什么,立刻扭头朝这边看过来,见到肉肉小小的身影后,他脸上也露出一点讶色,随即嘴角挂起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肉肉看到卫先生居然已经先到了,小脸顿时一垮,转头有些委屈地看了一眼福临,那小眼神里只有一句话——看!还说走太早呢,人家卫先生都到了呢。   福临有点无语,转头看看静悄悄的正殿和西配殿,那两边连伺候笔墨的宫人都还没见着呢。   “卫先生早。”肉肉一路小跑赶到卫先生跟前,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打招呼。福临追在肉肉屁股后面欲言又止地伸了伸手,这个谨慎的老家伙对肉肉的一言一行总有点过度担心。   卫隐笑着伸手摸了摸肉肉的头,“臻王殿下早。”   朕看着那个家伙的手,顿觉不悦,这个家伙!肉肉的头那是你能摸的?快把爪子挪开!那个小脑袋只有朕能摸!肉肉也明显愣了愣,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卫隐放在他头上的那只手,但是他却没有什么反感的迹象,忽然忽闪大眼睛,片刻后竟然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哦哟!我滴个乖乖,这小脸灿烂地差点闪瞎朕眼,于是朕那正往下跳的爪子一个没踩稳,就“呯”地脸朝下摔进了墙根草丛里。 第10章 喵之进学第一天   “又是你?”等朕抹拉着鼻头,晕头转向地顶着一头草屑从草丛里钻出来,就见眼前忽然出现一双踩着黑布靴的大脚,然后一只手指颇长的大手伸过来,插进朕的腋下把朕给托了起来。然后,卫隐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眼睛就与朕眼对眼地看住了。   “大仙?”肉肉同时也看见了朕,声音里有点惊讶,因为今天朕是偷偷跟着他跑出来的,福临他们觉得今天是肉肉第一天进学,带着朕一起来显得不够端庄,怕惹得师傅不高兴。但朕想来又岂是几个小太监能拦住的?朕稍微忽悠两下就把他们甩掉了。这会儿肉肉看见朕,虽然惊讶,却掩不住一脸喜色,顿时也撒开两条小短腿跑了过来,跑到卫隐跟前伸出小手,意思十分明显是想把朕接过去。   “这是殿下的猫?”卫隐看着肉肉伸过来的手却没回应。   朕皱眉,问啥问?看不出来么?喵了个喵的!你快点放开朕!   “嗯,他叫大仙。”肉肉傻乎乎地点头,小手仍旧向上伸着。   你个熊孩子,瞎说什么,朕才不叫“大仙”,这么土的名字,怎么配得上英明神武、惊才绝艳的朕啊?!   “原来它就是大仙?”卫隐眼珠子动了动,脸上露出点了然的神情。卫隐伸平手,单手把朕托在手心里,转来转去看了好半天,看得朕差点又炸毛,半晌突然听他说道:“想不到居然这么小,我还以为至少得是只十几斤的大肥猫呢。”   朕歪头瞪他一眼,你才肥!   “卫先生……”肉肉见卫隐举着朕半天不动,既不递给他,也不放朕下去,不禁露出些许惙惙的表情,“是我带大仙来的,他很听话,肯定不会捣乱的。”   朕被卫隐看得已经很不耐烦,刚想伸爪子挠他一脸,却被肉肉这句话硬生生给憋回了爪子。   “卫先生,大仙很有灵性,殿下自小就跟他在一起,一天也不曾分开过,他还不止一次救过殿下性命,还希望卫先生能够……”福临看到小主子着急,卫隐又一直抱着朕不放,也不表态是同意让朕跟着还是不让朕跟着,赶紧上前为朕说好话。   切——朕要守着肉肉,这个姓卫的还敢不同意不成?   “若真是乖的,那就带着吧,可若是在课堂上捣蛋,那就不能带了。”卫隐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朕脑门上点了点,“听见了么,若想跟着殿下一起进学,课堂上就不许出声,也不许乱跑。”   朕被他点得脑袋晃了晃,顿觉气愤,“啊呜”一口,张嘴就朝他手指头咬下去,不料他反应极速,手指头一下子就抽了回去,反倒让朕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   肉肉听到卫隐说允朕与他一起进学,立马高兴起来。师生二人正要携手进殿准备开始教学,却听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光听声音就知道来的人是好大一拨子。   “快点!快点!狗才,你早上没吃饭啊!”声量极高的孩童叫嚷声从东角门外边传过来,甚至直接压盖住了那一大拨人的吵闹喧哗。   朕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正驮着个五、六岁一身紫锦华服的小孩从东角门那儿往里走。那太监本就生得高大,加上小孩是骑坐在他脖子上,这罗汉叠罗汉的,就比那个直接开在宫墙上的东角门的门楣还高出去了一头,那太监被脖子上的小孩催得急,立刻加快了脚步,不过到了东角门那儿他还是记得矮矮身子的,可是因为步子走得大,所以矮下去的并不多,若是他脖子上的小孩不动,那是断然出不了问题的。可是世事有进候就是这么寸,或者说他实在低估了他脖子上那位的闹腾程度,于是,就那么刚刚好,这个太监走到东角门正中间的时候,他脖子上的小孩突然猛地往高一蹿,嘴里一声“驾!”还没喊完,就嘎然而止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哭号,哇——   果然!脑袋撞门上了!   “四殿下!”   “殿下!”   “哎呀,血!出血了!”   “快!快去请太医!”   “哇……我要死了,母妃,母妃,我要母妃……”   肉肉怔怔地看着东角门那边一团混乱,下意识地朝那边走了两步,却被人一把拉住。   “四皇弟好像受伤了。”肉肉转头看着拉住他的福临,一脸担心。   “四皇子那边自有人会……”福临阻止的话说到一半,却被人拍了拍肩,拦住了话头,却是卫隐,“既是四殿下受伤,臻王殿下于情于理都应过去问候一声。”卫隐握住肉肉的手,弯下腰与肉肉平视着说道:“但咱们过去之前,臣要先问殿下一句话,若殿下一片好心却遭人践踏,殿下可会伤心?”   肉肉微愣,看那小脸显然不太明白卫隐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凭着直觉点了点头。   朕看见卫隐握着肉肉的手稍紧了紧,“那臣希望,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都请殿下暂且忍耐,可否?”   喂喂,这个叫卫隐的,你这是啥意思啊?你还真准备带肉肉到老四那儿去凑热闹啊?知道那边躺地上撒泼打滚的是谁么?那可是宫里出了名的小霸王,就上个月才拿弹弓把二公主的头打破了,二公主的娘亲惠嫔找皇上哭了半天,皇帝也不过就是责令端贵妃好生管教,再拿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打了顿板子而已,至于他本人,端贵妃根本连句重话都没对他说。   肉肉一脸茫然地看着卫隐,完全不明白卫隐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的话,但是看着卫隐严肃认真的面孔,肉肉的小脸也显出几分肃色,跟着认真地点了点头。至此卫隐才牵起肉肉的手朝老四那儿走。可是,朕还没同意呢!朕才是那个管事的好么?朕同意肉肉过去了吗?那混老四把自己脑袋撞得头破血流,现正在那儿寻事呢,这会儿肉肉过去,指不定他要闹什么幺蛾子呢,快点给朕回来!   朕飞快地冲到两人面前,虎躯一震,大叫一声——“喵!”   快给朕站住!   肉肉伸手来抱朕,朕猛地往他裤子腿上一蹿,两只前爪一下子勾住他那条青绸的裤子,同时使劲咬住他的裤子脚往后拖。   “哎呀,大仙,别闹,快松开,我的裤子要掉了……”肉肉低头,一手揪着裤子一手来抱朕。   朕不松,朕才不会放你跟那个卫傻子一起去犯傻呢。   朕正觉得肉肉的裤子已经有了点下滑趋势,自己的身子却突然一轻,然后就被一只手给抱到了半空,而另一只手则压在了朕的后背上,轻轻抚了抚朕的毛,呜——这只手摸得朕还真有点舒服啊。哎!哎!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姓卫的,谁允许你又抱朕来着?呸呸,不对,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还往前走啊,给朕站住,啊喂!   “臻王殿下不可能永远都留在永善宫,永善宫外面是个什么样子,臻王殿下总是要知道的,与其懵懵懂懂毫无防备,不如及早认清周围的险恶才好。”卫隐突然停下脚步,一边替朕顺着毛一边微低头轻声说道。朕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看他,再次对上他那双可以时大时小的眼睛,差点就要以为他这句很有道理的话是对着朕说的,但是转头看见紧跟在他们身后的福临朕才恍然,原来那话是对福老头说的啊。而福临在听见这句话后,也微怔了怔,一直长长伸出阻拦的手臂片刻后慢慢垂了下去。   “殿下,奴婢给您擦擦。”过了这么半天,东角门那儿依然一团混乱着,有宫娥想拿帕子上前给四皇子擦擦脑袋顶上的血,却被一脚踢开,“都滚,滚开!谁让你们碰本殿的,母妃,母妃……儿臣疼……”一边说着他又一边往地上滚去了,原本精致奢丽的紫锦华袍几乎滚得片片泥黑,昨天夜里可是下过一场小雨来着。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来?去回禀了娘娘了么?”四皇子身边的管事太监晋富额头上的汗珠子这会儿都快滚成河了,他只能手忙脚乱地一边安抚满地打滚的四皇子一边朝身边那堆太监宫女们咆哮。   “四皇弟……”肉肉走近看到四皇子的样子大概有点被吓到,不由自主又往后退了半步。肉肉跟他这个四皇弟可是完全不熟,事实上肉肉跟他哪个兄弟姐妹都不熟,在福临和陈夫人刻意的低调下,永善宫从来不与任何后宫妃嫔往来。除了一年几大节上有皇帝亲自坐镇的大宴,肉肉也几乎从来不出席宫中宴会。所以,在肉肉印象里他这个四皇弟一直是在老皇帝面前那副样子——乖巧听话,长得秀气可爱像个糯米团子,当众一说话好像还会害羞。这会儿突然间看见另一个样子的老四,还是披头散发,一脸血污,满地打滚泼皮像,不受到惊吓才怪。   当然依朕看,四皇子还能这样撒泼打滚踢打宫人,那断然是没什么大碍的,只是估计撞在门楣上的时候蹭破了头皮,所以才显得头破血流样子吓人而已。   “臻王殿下?”   “臻王殿下万福。”   肉肉出了声,就有人注意到肉肉靠近,便有低阶的宫人跪地行礼。而热闹的中心区域也被外围突然的安静所影响,喧闹嘎然而止。   在地上哭闹不休的四皇子狼狈不堪地抬头往肉肉方向看来,顺手抬袖子抹了一把脸,那张沾了血污的脸再混上眼泪和鼻涕顿时更加不能看了。肉肉定定地看了四皇子几眼,突然加快脚步走到四皇子近前,蹲下身,从袖子里抽出陈夫人早上才塞进去的一块新帕子伸手就朝四皇子脸上擦去。   “四皇弟,莫哭,疼吗?”   “不许碰!”四皇子还怔怔地没反应,环抱着四皇子的晋富却是猛地一下拍开了肉肉拿着帕子的手。 第11章 喵之为王者当有王者之仪   呼——朕蹬腿就要往下跳。   晋富你个狗才,好肥的狗胆!知道肉肉是谁罩着的么?敢打肉肉的手,想死了吧!   可是朕往下蹬的腿却被人一把给抓住了,然后紧紧地被圈回那人怀里,“稍安勿躁。”   狗屁稍安勿躁!再不放开朕挠死你!   肉肉的手被晋富打开的当时,肉肉稍微愣了一下,但下一刻他的眉头瞬间皱起,在永善宫里可从来没有出现过敢这样以下犯上的奴才。   “你是何人,竟敢……”可是肉肉的训斥才说了几个字,就突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却是刚才还半躺在地上的四皇子突然跳了起来,他猛地伸手将肉肉狠狠地往地上推去,“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妖怪!你是妖怪!是妖猫从死人肚子里踩出来的怪物!”   若说刚才晋富打开肉肉的手,肉肉还能很快反应过来应该用什么态度去应对,还知道那个狗才很无礼很放肆,这突然间被他印象里天真可爱的弟弟,用最恶毒的话语指着鼻子喝骂,就让肉肉有些无从应对了。   他完全愣在当场,拿着雪白帕子的小手仍旧微微举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混蛋老四,原本红润的脸蛋一点点褪去血色。   朕嗷呜一口狠狠地在卫隐虎口上留下一排牙印,然后趁着那家伙吃痛松手的时候纵身下扑直往肉肉身边跑去。然而朕才跳到一半就被一只手重新捞了回去,然后不等朕发怒,那人已经两步上前将肉肉高高抱起,跟朕一起牢牢地圈在他的怀里。   “还请四殿下慎言,臻王殿下乃四殿下兄长。”   “我才没有这种妖怪兄长呢,他连自己的娘都克死了,靠近他指不定会被吃……唔咳咳,咳咳……”四皇子口无遮拦,尖利的童音刺透了宫墙内外,刺得朕耳朵都疼了,但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突然间,他就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一下子剧烈咳嗽起来,直咳得脸孔涨红,眼角翻白,简直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朕眯了眯眼睛,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卫隐,朕刚才好像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飞进了四皇子嘴巴里,不过因为速度太快,并没有看清。   “殿下!”   “太医!”   “快来人哪!殿下!”   “殿下昏过去了!太医来了没有啊!”   于是,四皇子身边的混乱更严重了。   肉肉转头看着四皇子身边那乱七八糟的一团,乌溜溜的眼睛里藏的一点水光很快消散,转而浮上一层困惑,似乎是不能理解四皇子和他周围的人为什么会那么……混乱。卫隐把朕往他自己肩头一放,转而双手抱住肉肉退离那一团混乱,就这一换手的功夫,他还趁机在朕脑袋上揉了一把。   喵了个咪的!又占朕便宜,朕刚才那口咬轻了是吧?   卫隐刚退开没几步,另一场更大的混乱就开始了。   太医到了。   赵灏到了。   端贵妃到了。   更热闹的是——二皇子和他的师傅也到了。   很快四皇子就被端贵妃带着太医抱走了,在他们离开之后,混乱似乎一下子沉寂了下去,但那些刺耳的哭闹尖叫还有训斥声还是在朕敏感的耳朵里纠结着,好半天都挥散不去。   —————   卫隐放下肉肉,示意肉肉过去与二皇子还有两位皇子师见礼。   肉肉大约是刚才受到四皇子那毒言恶语的伤害还没有完全回神,见卫隐放开自己的手,他立刻下意识地又抓了回来,身子同时往后缩了缩,神情间还有些怯怯。   卫隐笑着拍拍他的手,一边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一同往前走,一边微低头对肉肉轻声说道:“为王者当有王者之仪。”   朕扒拉着卫隐的衣领子防止自己摔下去,同时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家伙,这个据说三没四无的家伙看起来似乎还有点靠谱啊。   人家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肉肉除了没娘,这两年根本连爹都不怎么见得着,虽然永善宫里的人都尽心地伺候,但与父母对孩子的宠爱之情还是有天壤之别的。所以这几年,肉肉是一年比一年懂事,有时候甚至懂事得让朕都心疼。   对于卫隐的话不管肉肉听懂了多少,他还是勇敢地去做了,小小的身子一板一眼地走到二皇子、陆朝忠以及赵灏面前,依次认真地行礼。   “尚昕见过二皇兄,见过陆大人,见过赵大人。”   陆朝忠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卫隐一眼,随即朝着肉肉点点头,也颇为认真地向肉肉还了一礼,而赵灏见陆朝忠已经还了礼,便也跟在后面向肉肉还了一礼,但那动作却轻慢了许多,而且行完礼之后就朝众人拱拱手道了告辞,转身便走了,毕竟根据目前的情况看,他的那个学生今天是不可能再来进学了。   站在陆朝忠身侧的二皇子看着肉肉走过来,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不等肉肉向他施完全礼,便踏前一步拉住了肉肉的手,“三弟不用多礼,咳咳……”只是刚说了一句话,便咳嗽不止。   二皇子虽然比肉肉大了三岁,可是这会儿两个孩子站在一块,瘦精精的二皇子比肉肉还高不到一个头,在这动一动还会流汗的初秋,他已经披上了极保暖的银鼠皮披风。   肉肉有点笨拙地替二皇子拍了拍背,“二皇兄,不要紧吧?”   二皇子又咳了好一阵才缓下来,抬起头的时候眼角挂着点咳出的残泪,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肉肉,勉强笑道:“劳三弟担心了,每年天气一凉便会这样,不过今年已经比往年好多了。”   就像跟四皇子一样,在今天之前肉肉其实跟二皇子一点也不熟,甚至可以说比跟四皇子还要陌生,因为就像二皇子自己所言,今年他虽然仍旧是咳喘不止,但好歹是能走路能出门了,朕记得到去年为止,他还基本上没办法踏出梓宁宫大门呢。据说就连当年二皇子进学时向书圣、祖宗和陆朝忠行拜师礼都是由太监代行的,因为那时候的二皇子根本连床都起不来,可是皇后坚持要按祖制让二皇子五岁进学,皇帝劝告了两次皇后都不乐意,便顺了她的意思下了旨。   以着二皇子这样的身体,今年之前他基本上没有参加过宫里的任何宴饮聚会,跟肉肉当然也没有什么机会跟他碰面。大概是没想到这个久病在身的二皇子个性居然很是温和,尤其是跟四皇子那个小混蛋相比,二皇子才正经有个兄弟的样子,肉肉的神情较之前的紧张大大地放松下来。   陆朝忠走到两人身边,捋须轻笑:“二皇子与臻王殿下能够兄友弟恭实为社稷之福。”随后,他又特地转向一张小脸仍旧有些懵懂的肉肉,“方才四殿下的事臣等都看见了,四殿下年纪尚幼,还不能分辨善恶,他的话臻王殿下无需在意,同时,臣也希望不管何时臻王殿下都莫因外界传言而自伤,宠辱不惊方为真君子。”   肉肉仰着小脑袋认真地听着陆朝忠说话,等陆朝忠说完一直站在肉肉身边的卫隐抢先一步上前朝陆朝忠拱手为礼:“卫隐代臻王殿下谢陆大学士教诲。”而站在一边的肉肉对陆朝忠的话可能没有完全听懂,但大概也明白了五六分,看见自己的师傅朝陆朝忠致谢,赶紧也上前一步似模似样地拱起肉嘟嘟的小拳头,以童稚却认真的声音说道:“尚昕谢过陆大学士教诲。”   陆朝忠笑意盎然,看着卫隐不禁赞道:“孺子可教啊,恭喜卫先生得了个好学生。”   卫隐抚着肉肉的小肩膀淡然微笑,可神情中确实颇有自豪之意:“陆大学士夸奖了。”   陆朝忠抚髯点头,示意二皇子与肉肉、卫隐施礼告辞后,便带着二皇子朝正殿走去。   卫隐却没有带着肉肉回东配殿,他的目光却一直注视在那师生二人的背影上,直到他们进了正殿再看不见,他还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喵!”还站在他肩膀上的朕照着他的脸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发什么呆呢?都什么时辰啦?该给肉肉上课了!   卫隐被朕一巴掌呼回了神,回手一把揪住朕的后脖颈把朕从肩膀上拎下来,“个子不大,脾气不小,饿了?”   “喵~”朕四脚用力一阵猛蹬,岂有此理,快把朕放开,你这是大不敬知道吗?   卫隐笑笑把朕递到肉肉怀里,朕狠狠地瞪了那家伙一眼,却发现那家伙的目光再次转向正殿方向。而就在这时,一个太监从正殿里匆匆走了出来,还一边朝西角门走一边朝东配殿这边张望,大概没料到肉肉和卫隐居然还没进殿内,他一眼看过来正被这边诸人撞个正着,顿时便显得有些心虚地飞快跑走了。   朕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个人朕认得,他是皇后的亲信。 第12章 喵之第一课   第一天进学,虽然遇到了一点不愉快,但是并没有影响后来的授课。卫隐教导肉肉很有耐心,肉肉也是个不错的学生,除了偶尔走神揪揪朕的尾巴,撸撸朕的毛之外,师生两个配合得算是相当不错。   大概是怕皇子们不习惯,所以内府司安排的课业进程中皇子进学第一个月每天时间并不长,只有上午半天,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就可以回宫。肉肉意犹未尽地跟卫隐告别后回到永善宫,陈夫人早已经等在宫门口,见肉肉回来,紧张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听说早上碰见四皇子和二皇子了?小贵子含含糊糊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只跟我那儿抹着眼泪哭了一顿,说殿下受了好大的委屈。”趁着肉肉午睡空闲,陈夫人拉着福临到屋里悄声说话。   福临心里也憋着气,见陈夫人问起,就把早上的事跟陈夫人仔细说了一回。   陈夫人听完只气得浑身发抖,捏着手帕的手指指节泛着青白,“端贵妃也算是大家出身,想不到背地里对皇子却如此不加管教,四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咱们殿下的兄弟,那些个浑话是他一个皇子该说的吗?”   福临叹口气,“虽然皇上当年下了封口令,可是知道这事的人实在太多。这几年皇上身子不好,精力又大多放在前朝,根本顾不上后宫里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清阳宫那位可是个心大的主儿,梓宁宫那位更是盯死了那个位子,她们都巴不得咱们殿下身上越脏越好,自然是放任那些流言越传越玄,而且私底下肯定还会使劲地推波助澜。”   “你叮嘱好殿下身边那几个,以后尽量离四皇子远点,就算是二皇子,虽然今天他与咱们殿下相处还算相宜,但是有皇后的手在后面推着,我总是不放心。将来那两个必是要闹个你死我活的,咱们殿下不用往里凑。”陈夫人气怒却又无奈。   听到陈夫人说这话,福临的神色却显得有些异样。陈夫人注意到福临像是想说什么,便示意他说出来。   “你真觉得皇上完全不考虑咱们殿下吗?”福临没有把话说完整,但陈夫人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眉头顿时紧皱:“殿下已经封王,咱们大夏立朝五十余年,从来没有已经封王的皇子改立为太子的。”   “以前没有,并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嘛。”福临压低声音地嘟囔了一句。   陈夫人颜色一整,“福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那些事不是你该想的,也不是你能想的,你若真为了殿下着想,最好现在赶紧把那些心思都给熄了,我不希望你给殿下灌输任何不该有的暗示。”   福临脸色微僵,随即急忙摆手否认,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问,绝对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期望。   “不过,话说回来,看殿下回来似乎没有不高兴,那位卫先生是怎么处理早上的事情的?”陈夫人有点好奇地问道,她本以为肉肉回来必定会情绪低落或者心怀怨愤,只是听听福临描述早上的事情,她都觉得一肚子恶气难平,恨不得冲到皇帝面前将四皇子和他宫里下人们的恶言恶行大大地哭诉一通才好。谁知道肉肉中午回来对早上的事情一句话都没有提,整个人还兴高采烈的,只跟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卫先生上课上得多么有趣,卫先生人很好,卫先生很喜欢大仙……巴啦巴啦之类的。   “其实,今天早上碰上四皇子,还是那个卫先生推着咱们殿下上前去打招呼的,照理说咱们殿下不管是身份还是年纪,都在四皇子之上,哪有兄长给兄弟先见礼的。”对于早上的事情福临其实还有些地方想不通,估计心里到现在都憋着股气。原来可能没打算说,但陈夫人既然主动问起,福临就还是把他肚子里的不满给倒出来了。   陈夫人听完却没有跟福临一般生出怨怪,反而沉思片刻,随后点点头,“福总管,这事,你不该怪卫先生,卫先生是对的。”   福临皱眉。   “今天可是咱们殿下和四皇子第一天进学,你说皇上会不关心吗?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皇上都必然会知道。”   “可——不管怎么说,我就是心疼咱们殿下!”   “咱们再怎么心疼,也心疼不过皇上,他可是殿下的亲爹。”   福临不语,陈夫人看出他对那个卫先生还存着一些保留态度,也不点破,只替他续了一盏热茶,又随便聊了几句两人便各自起身,各忙各的去了。福临离开后,陈夫人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小宫女把早上伺候肉肉进学的小太监阿西叫了进来。   朕蹲在廊下无聊地舔毛,看着陈夫人屋里时不时进进出出的人,不禁感叹,肉肉可真是有个爱操心的养娘,不过——朕喜欢。   “陈夫人万福。”阿西和阿东是贴身伺候肉肉纸墨的小太监,阿东性子沉稳、思虑周全,阿西活泼机灵、心细如尘,两人都是陈夫人亲自去内府司给肉肉挑的伴当。从肉肉会走路开始就跟着肉肉,两个人配合默契,在肉肉身边伺候几年从没出过纰漏。   陈夫人挥挥手免了他的礼:“叫你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四皇子对咱们殿下说了那样无礼的话,卫先生有没有针对这件事和咱们殿下说些什么?”   一提起早上的事,阿西脸上也是一脸愤恨,但他还是很清楚地回答了陈夫人的问话。   “先生说了。”   “哦?说了些什么?”   “先生问殿下生不生气。”   “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生气。”   “当然生气,这事搁谁都得生气。”陈夫人重重点点头,不过随即又有点紧张起来,“咱们殿下真的说得这么直接?”   阿西点点头,“殿下就是这么说的。”   “那听见殿下说生气卫先生说什么?”   阿西微歪头似是在认真回忆,朕在外面翻了个白眼,那个卫隐什么都没说,就摸了摸肉肉的头,笑了笑。过了一会儿,阿西也似乎想起来,跟陈夫人说了卫隐的反应。   陈夫人刚要皱眉,不过,阿西紧接着又说道:“卫先生没说什么,只是之后反问了咱们殿下一句话。”   “嗯?什么话?”   “卫先生问殿下:知道今天四皇子为什么那样对你吗?”   陈夫人闻言秀眉挑了挑,阿西知机,也不等陈夫人再问就呱拉呱拉把卫先生和肉肉之间的对话都重述了一遍,要说这小子的记性确实不错,两人说的话基本上都没有遗漏或者记错的。今天是卫隐给肉肉第一天上课,但朕觉得在两人走进东配殿之前卫隐就已经给肉肉上完了这一天真正重要的课程。   在二皇子和陆朝忠离开之后,卫隐就在东配殿的廊下跟肉肉进行了一场看似很随意的对话,就是方才阿西向陈夫人复述的那个问题,他问肉肉知不知道四皇子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肉肉回问:是因为他不喜欢他吗?   而卫隐则告诉他:并不是,四皇子并不是不喜欢他,而是害怕他。   虽然永善宫杜绝任何人提起肉肉棺材子的身份,但是这些年来作为皇子和亲王,肉肉也不可能被完全封闭在这巴掌大的小宫殿里,宫中重要节庆宴饮,作为皇子他不可能完全不参加,到了人多的地方,总有些无意或有意的人会把那些隐秘的旧事说进肉肉的耳朵里。这样的事情如果经历多了,肉肉难免会对自己的身世产生疑问,并因一知半解或被刻意扭曲过的事实误导而感觉到痛苦。于是,陈夫人和福临在征得皇帝同意后,在肉肉稍微懂事后就很大方地把事实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肉肉,这样的选择被事实证明非常聪明,至少知道真相后的肉肉,再听到那些流言就立刻能分辨出哪些是无意的哪些是恶意的,有哪些需要提防,而哪些则无需在意。   只是不管怎么样,肉肉仍旧只是个六岁多不到七岁的孩子,他的心智还不够成熟,就算他知道传言里的一切罪因其实都与他无关,他并不需要为此而承担任何责任,但那些恶毒的传言还是会伤害到他,至少让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除了永善宫的人和他的父皇,这座皇宫里没几个人喜欢他,很多人看见他都会绕路走。   肉肉听到卫隐说四皇子害怕他的时候,小脸上沮丧的神情直看得朕心里抽抽地发疼,要不是因为卫隐紧跟着又说了一些话,朕是真想上去呼他一巴掌的。   卫隐在之后的短短的几句话里跟肉肉谈及了王权的争夺与帝位继承的残酷,他把四皇子对肉肉的所有羞辱伤害都归结到了权力的斗争之中。   他告诉肉肉他越是弱小,如四皇子一样的人就越会欺凌他。   肉肉不明白,他问:“为什么?”   卫隐说:“因为他们害怕你的存在,更害怕你强大。”   “为什么?我没想过要伤害过谁。”   “你是不是会伤害别人并不重要,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因为你是皇帝的儿子,而皇帝的儿子不止你一个。”   “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是兄弟啊。”   “可是你们的父亲是皇帝,他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而他的权力终有一天会被继承下去。” 第13章 喵之别碰猫铃铛(蛋蛋)   肉肉的进学生活,除了第一天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之外,之后的一段时间都非常平顺。从第一天之后,肉肉早上就起得更早了,而卫先生似乎跟肉肉很有默契,师生两个一般都比内府司规定的时间早半个时辰就到了御书房。而这提前的半个时辰,卫先生并不会教肉肉什么习字书画,而是会带着肉肉在东配殿内的天井里练习吐纳站桩的基本功夫。   也是正式授课之后,大家才惊讶的发现卫先生居然还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师傅。   在看过卫隐演示的一套游龙惊凤般的精妙剑法和能够飞檐走壁的轻功后,肉肉算是彻底拜倒在了这位师傅的长衫下,每每看着卫隐的眼神都跟虔诚的信徒一样,小眼神里呲啦呲啦地全是崇拜的闪光,这段日子但凡卫隐说个什么,他都会屁颠屁颠照办不误,那份热忱让朕看得都有些嫉妒了,朕深深觉得很有必要重新宣示一下对肉肉的主权,他身边的第一亲密地位那必须是属于朕的!   不管是谁,都得靠边站!   午膳后,朕正跟肉肉腻着玩,四脚朝天躺在床上让肉肉给朕揉肚子,肉肉的小手不轻不重,吃撑的时候让他给朕揉肚子消食最合适不过。   可是——   揉着揉着,肉肉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朕正舒服地眯眼打瞌睡,他手一停朕就有点不乐意,立刻伸后脚蹬了蹬他,示意他继续,可是他还是没动。朕奇怪地一睁眼就见肉肉正歪着个小脑袋认真地盯着朕的——   朕突觉不妙,但因为确实吃撑了,动作稍微有点迟缓,肉肉的小手就一把摸上了朕的——铃铛!   在这一瞬间朕的大脑是空白的,四肢完全僵硬,只能愣愣地躺在那里……   直到再下一个瞬间,朕才骤然反应过来——   喵!   朕大叫一声,尾巴猛地往腿间一夹,飞速弹身而起,转身就朝床下跳,但是肉肉的小爪子速度更快,朕才转身起跳,肉肉已经一把将朕拦腰抱住,直接就压回了床上,然后就像个开发了玩具新功能的熊孩子一样,一下就把朕掀翻在床上,让朕继续保持四脚朝天的姿态,然后他整个小脑袋都趴了过来,那双黑得都有点泛蓝的大眼睛熠熠发光,小眼神紧紧盯在朕的铃铛上,然后那罪恶的小手就轮换着开始对朕的铃铛又摸又揉……甚至——他还想拿嘴亲上来!   喵!喵!喵!   朕的君威!   “大仙,你的蛋蛋上好多毛毛,茸茸的好好摸。”一边揉搓,那个小混蛋还一边傻乎乎地描述着那不可言状之手感。   快点放开朕!朕努力地想团起身子,可是肉肉却是仗着他的蛮力硬是压着,这也就是肉肉,朕知道他这行为是纯粹的、是天真无邪的,但凡换个人,朕早一爪子挠花他脸了。可是——就算肉肉你是纯粹觉得好玩,朕可经不住你这样揉搓啊,朕被揉的身子都开始发抖了,再揉朕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好吗?   “亲亲嘛,亲一下!”   就在朕正艰难地用后脚死劲顶着肉肉的脸,使尽全身气力阻止他的小嘴往朕铃铛上亲下去的时候,一个高亢的公鸭嗓突兀地从殿外传了进来——   “圣旨到——臻王殿下接旨!”老皇帝一道旨意如同及时雨降临,肉肉去接旨,朕则心有余悸地躺在床上喘粗气,过了好半天才从爬起来,跳下床去看老皇帝下了什么指示。   —————   天色刚刚一暗下来,朕连晚饭都没吃就溜了出去。   朕三转两拐,很快就蹿到了御膳房后厨外不远的杂役房附近,那边是御膳房里宫人的住处,晚膳的时候是宫里野猫最喜欢去的地方,野猫们的行动比猫狗坊里那些自由多了,有些不太方便的事还是到这里来办比较省心。   朕一出现,原本零零散散吃着残羹剩饭的野猫们瞬间就是一静,然后就是一阵喵喵乱叫。就连为了一块剩鱼尾巴打得耳朵都见血的两只大野猫也立马就住了手,还下意识地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喵!!”   底下一片喵喵尖叫声霎时安静了。   哼!这群笨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朕非得找个时间好好调教调教他们!   心烦地冲那两只打得头破血流的大野猫招了招爪子,那两只脑子倒是尖得很,立刻掉头就要跑,气得朕大吼了一嗓子,到是有聪明的大猫立刻听话地过去拦住了它们。   呿,两个傻货。   朕后脚用力,尾巴轻轻一甩很是灵巧地从屋檐上一个飞跃,然而却脚下一滑——   “扑嗵!”   “陛下!臣来救你喵!”丑鼻子老六隔了老远大喊一声,飞扑了过来。   朕一屁股坐在丑老六软绵绵的身体上,心里也是一阵冷汗,喵了个咪的!呼……幸好这傻蛋机灵,否则朕今天晚上估计又得瘸着回去了。   丑鼻子老六趴在地上呲牙咧嘴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朕抬爪子拍拍丑鼻子老六的背,对他英勇救主的行为予以褒奖,丑鼻子老六则高兴地围着朕又嗅又闻,以前对于臣下的这些行为朕并没有觉出过什么不对,只是今天当他转到朕身后再把鼻子凑近的时候,朕突然间便觉得铃铛一紧,于是一脚蹬在他鼻子上直蹿出去半丈。   “喵啊!陛下您轻点。”   “滚!离朕远点!”   朕在猫群里转了一圈,顺爪把那两只傻猫抢得打破头的鱼尾巴扫到一只正在喂奶的母猫跟前。丑鼻子老六屁颠颠跟在朕后头谄媚地竖起尾巴还想蹭过来:“喵,陛下您今儿心情不好喵?”   “哼!”朕喷了个鼻子,甩甩毛,还是觉得铃铛有点发紧。   “喵~陛下为什么心情不好?”   朕眉头掐得死紧,想了半天还是把那句“给朕弄只发情的母猫来”给憋了回去,但是心头的烦躁让朕无处发泄,抬头一眼看见丑鼻子老六越凑越近的三花大脸,真是越看越猥琐!越看越生气!   “这两天宫里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啊?”   这句话原不过是朕随口一问,却不料听到问话后丑鼻子老六竟然真歪头想起什么来。   “怎么?真出什么事了?”   “喵,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出了事,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段日子总有小猫崽子莫名其妙地失踪,就像花狸婆去年夏天养下的那只小花子,明明上半天还在我们眼跟前玩呢,到了下午就哪儿都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   “小花子都一岁多了吧?是不是被宫外的哪只野猫勾搭出去了?”   丑鼻子老六耸耸鼻子,有点沮丧地道:“也许吧。”   朕看着他那蔫头耷脑的模样忍不住嗤笑:“就你这丑样还指望小花子能看上你?”   丑鼻子老六很是不解地看着朕,“为什么不会?您看,我的毛多有光泽,我的个子大,力气也大,特别能打架,还会逮老鼠,您难道没发现有很多小母猫都在暗恋我吗?”   朕:……   朕再次发现自己的审美与普通的喵存在巨大差异。   对于小猫崽子们莫名失踪的事朕没太往心里去,猫跟人不一样,断了奶就自个儿过自个儿的日子了,三天跑丢俩也不是什么希奇事,朕吩咐丑鼻子老六他们多留点心就走了。在外面浪荡了半宿,偶尔也碰上了几只发情的母猫,可是一听见她们那跟要奶吃的小孩似的叫声,朕就忍不住炸毛。转了半宿,朕终于想通了,朕不是肉体凡胎啊,那跟普通猫肯定不一样,想也白想,还不如回永善宫陪肉肉睡觉。   “喵,朕回来啦!”朕扒拉着爬上窗台,用力一顶,就把那扇永远都给朕留着的窗户给顶开了。   窗户棱子一响,肉肉抱着夏被靠在床柱上撅着小嘴,使劲揉着眼睛:“大仙,你又乱跑,我都要睡着了。”   “喵,朕就是出去溜达溜达。”一旁听见动静的小宫女赶紧快步上前,拿了软巾子替朕擦净身子,肉肉已经困得坐都要坐不住了,可是东倒西歪地就是不肯好好躺平睡下。直到朕跳上床,偎到他的枕头边,他才傻乎乎咧嘴一笑,眼睛一闭,呯地倒在枕头上,朕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趴好,他就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瞬间就睡过去了。   这个傻小子!朕瞪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没忍住,凑了过去在他嫩乎乎的小脸上使劲亲了一下。 第14章 喵之捂痱子啊?   第二天,肉肉才下学,刚一进宫门就被两个小宫女给拉进了屋里。   “殿下,请来试衣。”   肉肉进门一看,除了拉他进屋的那两个,屋里还站了四个小宫女,每人手上都托了个盘子,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衣裳和配饰,陈夫人则坐在桌边紧皱着眉头。   一看那盘子里衣裳的高度,肉肉有点疑惑,“陈阿娘,这是大礼服吧?”   陈夫人胸脯重重地起伏了一下,点了点头。   “干嘛现在就做大礼服,不是过年的时候才穿的么?”肉肉走到小宫女面前,小宫女立即放低了托盘任他翻看衣裳。   “今天早上皇后娘娘颁下懿旨,说这次中秋宫宴有外国使节参加,让诸皇子皆着大礼服免失大夏国威。”陈夫人看着盘子里的大礼服,脸上难掩怒意。   喵!大礼服?皇后这是有病吧?这玩意儿里三层外三层的,今年秋老虎这么厉害,这都八月了,还是动一动就出汗,穿上这个一天下来非捂出一身痱子不可,谁爱穿谁穿去,反正朕绝对不会让肉肉穿!   “看朕的无影脚!喵!”朕四脚一张扭头就朝最大的那个礼服盘子上跳过去,在捧着衣服的小宫女尖叫中,朕“扑”一下就陷进了衣服堆里,喵~   “大仙!”肉肉赶紧跑过来把朕从衣服堆里挖出来,可是看着那堆衣服他的小脸也皱成了包子,“陈阿娘,不会真要我明天穿这个吧?”   跟在肉肉身后的阿西摸了摸那厚厚的大礼服撇嘴:“皇后娘娘以为谁都是二皇子呢,这大热天的裹成这样,还不把咱们殿下包中暑啊?”   “不许瞎说!”陈夫人轻嗔一句,瞪了阿西一眼。   朕却觉得,阿西一点也没说错,这种天气,傻子才会穿这么厚的衣服。   —————   清阳宫清辉殿——   端贵妃慵懒地斜倚在美人榻上,怀里抱着一只一看就极名贵的白色长毛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一群宫人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一大撂才从尚服司送来的皇子礼服。   端贵妃眼波微微流转,描画得棱线分明的艳红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笑:“皇后娘娘可真是不傻,她这是生怕在那些使臣们面前显出二皇子身体不好啊。”端贵妃欠起身子,用两根手指头捏起尚服司给四皇子送来的大礼服揉了揉,反手就给扔到了地上。   四皇子尚暄正好进来,早有宫人告诉了他皇后命他着礼服参宴的事情,现下见到礼服被自己的母亲扔在地上,他立刻一脚踩了上去,踩完似乎还不解气,又在上面跳着脚跺了跺,转身就朝端贵妃扑过去,“母妃,母妃,快让人把这些衣服扔出去,热死人了,儿臣才不要穿这个!”扑进端贵妃怀里的时候,他还嫌那白猫碍事,一巴掌就把那白猫给呼到地上去了。   白猫原本正享受着贵妃娘娘温柔地抚弄,正迷糊在要睡不睡的当儿,却被突然扑过来的四皇子一巴掌搡到了地上,白猫落地转头就炸起一身白毛,冲着四皇子发出一声尖叫:“喵——”   四皇子也冲着白猫一呲牙,“死猫,走开!”边说还边抬腿想踹白猫一脚,却被端贵妃宽大的裙摆挡住了踢出去的脚。   “好了,看你,把母妃的裙子都弄脏了。荷香,把白灵抱出去,他指甲又长了,给他剪剪,小心点别弄伤了。暄儿,你父皇可是很喜欢白灵的,下次不许欺负他。”   “哼,儿臣最讨厌猫。”四皇子冷哼一声使劲拧过脖子。   端贵妃捧回儿子的脸,涂满了丹寇的长长指甲轻轻刮过四皇子的下巴,“母妃知道你讨厌猫,其实母妃也不喜欢,可是——你父皇喜欢,所以,你至少要装得喜欢才行。”   “父皇才不是喜欢猫,他是喜欢那个棺材子!”四皇子尖叫起来。   端贵妃捧着儿子脸的手指一下子用上了力,尖尖的指甲掐进了四皇子细嫩的皮肉,扎得他尖叫起来:“母妃,疼,儿臣疼!”   “你父皇最喜欢的孩子是你,暄儿,你一定要记住,你父皇最喜欢的是你!”   “记住,记住了,儿臣记住了,母妃,你放开儿臣,儿臣疼。”   端贵妃缓缓放开尚暄,又伸手指揉了揉四皇子脸上被她尖尖指甲掐出来的红印子,“兰香,把郑太医送来的那瓶玉露膏拿来给殿下抹上,看看,这是去哪儿野的,被猫把脸都抓红了。”   “是!娘娘。”立刻便有一名大宫女走上前来将嘟着嘴气乎乎的四皇子牵了出去,而殿内那群还捧着盘子的宫女太监,则一个个战战兢兢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贵。”抬起手审视了一眼自己漂亮的指甲,端贵妃又躺回美人榻上,同时懒洋洋地开口。   “奴婢在。”立刻有个总管服饰的太监走了过来,躬着身极恭敬地垂手等吩咐。   “派人去四方馆打听打听,看看明天参宴的禹国皇子是着常礼服还是大礼服。”   “是!”名叫见贵的总管太监极利索地应声去办事。   端贵妃转头看见仍旧跟木雕一样杵在殿内的一排宫娥太监,眼中顿生不耐,但说出口话却仍是绵绵软软半点不带火气,“都下去吧,衣裳先收拾干净放在一边备着。”   —————   第二天就是中秋节,八月十五正日子,搁往年一般都已经是秋高气爽,不算凉快至少也不太热了,可是今年中秋却热得有点不太正常,一整天,天晴得连丝云都没有,也没有风,出去溜达一圈朕赶紧又钻回殿里,外面日头烈的像要把朕的毛烤焦似的。   虽然晚宴是要在太阳落山之后才开始,但依朕估计,就算是太阳落了山,这天也凉不下来。   大礼服穿着复杂,在福临的建议下,十二层的大礼服,直接卸掉里套八层,就留了底裳、单衣和大礼服,手巧的陈夫人带着几个小宫女连夜给肉肉缩改了衣裳尺寸,这会儿上了身感觉倒着实不错,既保留了大礼服端庄威严的气势,又不至于重重叠叠热死个人。   “大仙,莫动,那是礼冠。”阿东伸手把朕从肉肉身边抱起来,朕不屑地嗤他一声,谁还不认识礼冠啊?不就是一个银冠子吗?你看上面那几颗小珠子,还没朕指头尖的爪爪垫大呢。   “哎,说起礼冠,你们还记得吗?今年过年的时候,二皇子那礼冠……”阿西突然冒出一句,众人皆是一愣,随即便不知是哪个没定力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今年过年的时候,皇后给第一次参加宫宴的二皇子整了个一看就特别华贵也特别重的礼冠,可惜,二皇子头顶上就那么稀稀拉拉几根黄毛,向皇帝行礼的时候那礼冠一下子就从头顶上滑下来,还把二皇子那本就不多的黄毛给扯掉了一小把,疼得二皇子当场眼泪都掉下来了。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朕不能不得意地看向肉肉,看朕养得多好,那小身板壮壮实实的,被朕天天揉搓的头发乌黑又浓密,亮得跟缎子似的,礼冠戴上去都能照出影子来。   “皇后娘娘最是喜爱奢丽,弄那么沉个冠子,顶上一排珠子比龙眼还大,好看倒是蛮好看的,可她也不想想二殿下那身子骨,当时二殿下一进来,我就开始替他担心他的脖子。”话头一说起来,就连福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屋子里正在说笑,肉肉却皱起小眉头,轻喝了一声:“福临!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我亦要称一声母后,二皇子更是我的兄长!”   福临一怔,看见肉肉不悦的脸色,赶紧收起笑,抬手轻拍了一下自己嘴角,“奴才嘴贱,奴才不该说皇后娘娘和二殿下的小话,奴才知错。”   见福临自拍嘴巴,肉肉绷着的小脸松了下来,“往后再不可胡言。”   “是,奴才再不敢了。”   “时间差不多了,再查看一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赶紧过去吧,莫误了时辰。”陈夫人在一旁柔声开口。   宫人们再次忙碌起来,肉肉转头抱起朕,跟朕鼻子碰鼻子蹭了蹭。“大仙,今天晚上不能带你去,皇后娘娘不喜欢猫,梓宁宫里也不许见猫,你就乖乖待在永善宫,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朕舔舔他鼻尖,轻轻喵了两声,“朕没那么傻,朕不会跟你们一起去的,你们先走,朕随后跟上。”   肉肉带着福临几个坐上步辇往梓宁宫去了,从肉肉三岁以后,奶嬷嬷就不用再跟着皇子出席宴席,所以陈夫人就留守永善宫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朕就趁着陈夫人聚精会神做针线的功夫,飞快地蹿了出去。 第15章 喵之中秋盛宴   梓宁宫。   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   皇后简直要把整座皇宫里的桂花都搬进梓宁宫了,当真是繁花照眼,“桂”气逼人!还没进梓宁宫大门,阵阵桂花浓香就冲进了朕的鼻子,朕其实一向都很喜欢桂花的,可是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过犹不及”四个字啊。   “肉肉,肉肉,朕的小肉肉。”朕嘴里哼着小喵调,沿着宫墙一蹦一跳往前蹿,很快就来到了举行宫宴的大殿屋顶上。   这场宫宴还真是排场不小,朕粗粗扫了一眼,就发现宾客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旁及邦国使臣及属国贡使,乌泱乌泱的席位排满了整座大殿,甚至还有一些位阶不够高的臣子直接被安排到了大殿外面的广场上。不过,朕私以为其实坐在大殿外面还要更舒服些,举杯即可邀明月,正应了中秋佳节嘛。   肉肉身份高贵,自然是不会坐在外面的,朕顺着斗拱爬进殿内,蹲在主梁上向下张望。   “今年的中秋倒是格外地热闹啊。”老皇帝很是破例地居然没迟到,朕进去的时候他居然已经坐在主位上开始说话了。“梓童辛苦了。”一边说老皇帝一边拉过皇后的手,很肉麻地拍了拍,而已经三十出头的皇后的脸竟然还真的红了,眼角眉梢居然还露出些许少女的羞涩,“陛下言重了,这是臣妾分内之责,不敢言辛苦。”   朕使劲闭了闭眼腈,又在大梁上使劲挠了一把,才算忍住跳下去挠人的冲动,这对帝后简直比戏台子上唱才子佳人的戏子还会做戏。   “儿臣尚晖带同弟弟们,咳,咳,给父皇、母后请安,祝父皇、母后……咳咳……”见帝后已经携手坐上主位,二皇子尚晖立即起身,打头领着肉肉和四皇子一起向帝后行礼。   见尚晖咳声不断,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肉肉的手不忍心地朝他伸过去,帮他拍了拍背。二皇子感受到肉肉的善意,立即回头给了肉肉一个温和的微笑。   老皇帝微微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禹国、梁国皇子还有他们身边的使臣,“晖儿还有昕儿、暄儿的心意朕和你们母后都知晓了,都是自家骨肉,就不必多礼了,都回去坐下吧。”   皇后高高在上地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三位皇子,目光落在尚晖右手边的四皇子身上,看到他身上那件单薄的常礼服眼神瞬间冰冷似刀。   “皇上,晖儿最近总是熬夜读书,我说了他几回,可他总也不听,这不,前晚上就着了夜风染了风寒,到这会儿还没好,方才确实有些失礼了。”趁着几位皇子退下去的当儿,皇后侧首轻声对皇帝解释,但说是轻声,那声音却也是不大不小地足以让下首不远处的诸位重臣和邻国使臣听个一清二楚。   “哎!梓童怎么这般说话,朕是他的父皇,孩子生病了,疼惜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不过,晖儿尚还年幼,读书用功虽是好事,但还当顾惜身体才是,你这当母亲的也确实是太大意了。太医们怎么说?开方子了吗?”   “开了,不妨事,吃几剂药就好了。”   “嗯,来人!将二皇子桌上那些寒凉的果子撤下去,让人温点羊奶送过去。”   真是一对感人至深的慈父慈母啊。   皇子们行完了礼,之后便是各国送上贺仪、朝臣们见礼上贺表之类冗长的礼仪仪式,毕竟在大夏中秋是仅次于新年的大节,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办过来的,要不是肉肉在这底下坐着,朕才不耐烦在这儿蹲着呢。一股热气熏上来,朕无聊地打了个呵欠,等再低头时突然发现肉肉正抬头看着殿顶。   “难道发现朕了?”朕惊讶,不太可能吧,宫灯挂得虽高,但梁柱上却是背光的阴影部分,照理说朕蹲在这里,谁都不可能发现才对啊。   —————   “殿下在看什么?”随侍在尚昕身边的福临有点担心地问,因为小主子从坐回座位后就一直不停地抬头往殿顶上看。   “没什么。”尚昕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禁再次朝着殿顶大梁上看了一眼,似乎上面有什么吸引着他的目光就是挪不开眼睛。   好不容易所有礼节性的问候都结束了,紧跟着就开始了一场欢快的歌舞将宴席推向高潮。歌舞是助兴的,可是总有些人会觉得这兴致助得不够高,就难免会跳出来闹点事情。   “尊敬的夏国皇帝陛下。”坐在使者区第一位的禹国使者突然站了起来,向老皇帝行了个礼,顿时整个大殿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方位。   “禹国国使。”老皇帝笑咪咪看向站起来的禹国国使,目光却更多地落向跟禹国国使一同站起的小少年。那是禹国的七皇子,跟禹国太子一母同胞,身份极是贵重。也不知道禹国皇帝怎么想的,只是简单过个中秋,却突然把个皇子跟国使一起派过来跟着朝贺,这可是大夏与禹国停战二十年内从未有过的行为。   “我大禹建国百年,素来以安邻、友邻为己任。自夏国立朝以来,虽然偶有纷争却也不曾因此影响两国世代友谊。恰值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我大禹皇帝陛下特命我陪同我国七皇子殿下一同来夏国传递国书,交流友谊。”   禹国国使一边说着一边微侧身体向身边的小少年行礼,话里话外倒显得那个小少年才是禹国这次派来出使的正使似的。小少年有些倨傲地站在那儿,听见禹国国使介绍自己,也只是微微向老皇帝鞠了鞠躬,态度仅仅维持在不轻慢的界限上。他大概十二、三岁年纪,却生得很是高壮,嘴边已经长出些粗硬的绒毛,一头浓密的褐发按着禹国的风俗打了七八条花花绿绿的辫子垂在脑后,身上穿着一身轻薄的常礼服,但与常礼服不同的是,他外面还套了一件十分精致的锁子甲,但凭目测,那锁子甲虽然经过改良,却绝不是假货,确实是实实在在精钢所制,分量定然不轻。   “听说夏国人杰地灵,能臣勇将人才辈出,我实心向往之,所以这次才磨着父皇让我来夏国亲自见识见识。可是,到了夏都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传闻真的早就已经只是传闻了。”   虽然这位禹国七皇子态度不够恭谨,但想到他的身份和他的年纪,老皇帝和他那一帮大臣都不太想跟他计较,所以他刚开口的时候老皇帝和诸大臣脸上还都带着笑容,可是听到他停顿前的最后一句话,殿内气氛瞬间一凝,连一直响着的鼓乐声都一下子低沉了许多。   “七皇子此话从何说起?”顿了片刻,老皇帝淡淡笑着温声询问,问话的语气和姿态完全是个大度温和的长辈在哄无理取闹的小孩。   “我以为夏国男子都似炎威将军、赤炎军的勇士一般,个个能征善战,方能与我禹国百万大军在边境相抗十余年,却不料夏国国都中男子出行居然连剑都不准佩戴,更有甚者还有头戴簪花,涂脂抹粉,以弱为美者,乍一看都令人难分雌雄,哈哈!简直观之可笑。”   此话一出就连老皇帝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大夏立国时便是武力夺权,为了自己江山稳固,立朝以来历代皇帝对武将都存着很重的戒心,除了宫中禁卫和王宫大臣家里保有的有限武力外,其他人进入皇都必须解剑释兵,大街上更是绝不允许平民百姓带剑而行,这一来是为了京城治安,二来是上位者摆出的一种重文轻武的姿态。只是这样的规定,落在人家以武立国的邻国眼里,应该不止可笑,而且应该十分庆幸。   而七皇子口中所提到的炎威将军便是肉肉的舅父,也是他唯一在世的亲人。肉肉的母亲珍妃娘娘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的女儿,唯一的兄长便是炎威将军,他十余岁时因科举不中愤而离家,到北境从了军,当时肉肉的母亲才不过三、四岁。   之后十年,炎威将军与家中几乎断了音讯,而在此期间,珍妃娘娘的父母先后去世,只剩下珍妃娘娘孤苦伶丁寄居于堂伯家中,直到珍妃十四岁当论婚嫁时,才突然收到从北境传来的捷报,说是其兄长立了奇功,被封为炎威将军,将作为主将镇守大夏北疆。而几乎是同一天,宫中下了一道旨意,封肉肉的母亲为珍婕妤,入主定安宫。   说起来,肉肉的母亲自幼养在京城,与那位年长她差不多十岁的兄长其实比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就看她去世,肉肉在宫中这些年举步维艰,也从来没见那位据说在北境可以呼风唤雨的炎威将军伸出过半分援手,就知道这位炎威将军对他这唯一的外甥有多凉薄了。 第16章 喵之邻国皇子挑衅   正当此时,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我大夏男儿自然多的是武勇擅战者,为国为民抛头洒血在所不惜。至于皇都之内不佩剑,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皇都之中各国使臣来来往往,难免有人性情激暴,惹事生非,我大夏民风剽悍,就怕刀剑无眼,到时候悍民纷争,难免会误伤了像七皇子您这样的贵人,所以我皇陛下才会下令禁绝皇都之内平民佩剑,至于出了京城那是绝对不禁的。至于七皇子说的以弱为美者,不知七皇子殿下是在哪里看到的那些簪花抹粉的男子,据我所知,这样的男子只有在伶人坊附近才会出现,呃,倒是想不到七皇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嗜好,作为友善邻邦,我等可真为七皇子的身体担心哪。”   这个声音一出来,满殿先是一寂,随后便爆出一阵哄笑。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说话人,那是个只差一点点就要坐到大殿外面的年轻武官,大概二十五、六岁年纪,看衣饰应是禁军精锐虎骑军的六品校尉。照理说六品校尉是没资格坐到大殿里面的,但在座的没有人不认识他,他是英国公的小儿子,属于没资格袭爵但很受宠的那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很大程度上是借了他爹英国公的光。   七皇子被笑得愣了愣,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那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时明白过来顿时脸涨得通红,啪地一下手就狠狠地拍上了桌子,“你敢污蔑本皇子!”   “七殿下身份贵重,小可岂敢。”   “哼!光嘴上厉害有什么用?本殿最讨厌只会耍嘴的人,我们禹国人只以拳头论高下,有本事出来与本殿较量一下!”   “刚才小可不是说了吗,殿下身份贵重,若是有什么闪失,我们不好跟禹国皇帝陛下交代啊。再说了,以七皇子您现在的年纪,小可若真下场与您一斗,岂不是以大欺小,我大夏乃礼国大邦,岂能做这种欺负人的事情,那是断断不能的。”   “哼,区区一个校尉,就算你肯下场,本殿也不屑跟你动手,本殿的对手当然应该是身份相当之人,夏国皇子殿下们,你们说对吗?”   禹国皇子挑衅的言论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皇帝和皇后脸色俱是一变,皇帝是隐怒,皇后则是焦心。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还有梁国使臣及诸属国贡使在场的情况下,他们就算再愤怒再焦心,也不能表现出来。但是禹国皇子那极度轻蔑的目光已经扫向了他对面的大夏皇子席,无论如何不作回应是不行的。   二皇子犹豫了一下想要站起来,他也不得不站起来,毕竟他是三位皇子里唯一与禹国皇子年纪相当的,而那位禹国皇子看向他们的时候目光也大多是落在了他的身上。可当他将将起身,下意识看向皇帝和皇后的时候,却被皇后一个凌厉的眼神又狠狠地压服了下去,看出他起而复坐的动作,禹国皇子顿时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   殿内上至皇帝,下至朝臣,但凡身属大夏之人,都在这一声嗤笑中感觉脸皮生疼。   “禹国皇子,我二皇兄因在病中,不便跟你比,我来!”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在几乎凝滞的气氛中飞扬而起,瞬间激出满殿豪情,同时也激出了朕一身冷汗。   额滴个乖乖肉肉,你这是出来逞哪门子的英雄啊?没看见那个禹国七皇子不但年纪是你的两倍,而且一身键子肉,那横头都快赶上你的长头了好么?   “你?”禹国七皇子看着大步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的肉肉,睥睨地低头看了看他的头顶,再次嗤笑一声。   “尚昕……”老皇帝见自己的儿子中总算站起来一个,脸上阴云稍霁,但看看肉肉那稚嫩的小身板,再看看对面五大三粗的禹国皇子,心里也只能重重叹口气,开声想让肉肉回去。   “父皇,禹国皇子希望与我大夏皇子比试武勇,还请父皇允准儿臣一试。”肉肉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身上经过陈夫人巧手修改过的重色大礼服衬得他唇红齿白,英气逼人。   “昕儿,你还小,快些回去,莫要胡闹。”恰此时,一个温婉的声音柔柔响起,却是坐在帝后身侧不远处的端贵妃,照理说这种有他国使臣还有外臣出席的正式场合一般没有后妃出场的份,但端贵妃自从生了四皇子尚暄后,硬是生生成了例外。   “端妃,现在是两国皇子在对话,岂是你一介后妃能够干预的?”端贵妃话音未落就遭到了皇后的厉声训斥,一顶后宫干政的大帽子妥妥地扣了过去。   端贵妃娇丽的脸庞顿时惨白一片,身子摇摇欲坠,眼泪也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却是强忍着没落下来,看着楚楚可怜的。可惜在这样的场合,就算是最会怜香惜玉的皇帝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更不要说底下那些已经被禹国皇子气得眼睛都红了的大臣们。   “请父皇、皇后娘娘、端妃娘娘放心,尚昕年纪虽小,却绝不会胡闹。”肉肉冲着上位帝后及端妃十分端正地行了一礼,再次转头看向骄横傲慢的禹国七皇子。   “小不点,你是哪个?”禹国七皇子带着明知故问的恶意笑容,双手抱臂,很没礼貌地冲肉肉歪嘴一笑。   “我乃大夏臻王,当朝三皇子——尚昕。”   “三皇子?哦,难怪胆子这么大了,原来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棺材子……”当年肉肉出生事情闹得很大,他的身世倒也不是什么绝密信息,但是作为一个邻邦皇子,在这种盛大公开的场合当众揭破肉肉特殊的出生方式,还是一件让人不能容忍的恶意行为。   “请七皇子殿下慎言,臻王殿下身份尊贵,乃真龙血脉,岂容尔恶言诋毁!”当场便有正义的大臣站了出来,愤怒地指责。   而禹国七皇子身后的禹国国使似是也觉七皇子话说过了,也在一旁扯了扯七皇子的衣袖,并起身向皇帝和肉肉表示了歉意,并表示七皇子是来到夏都之后听夏国人自己说的,便将传言当了真,又言称七皇子年纪尚幼,并不能分辨这些传言的险恶用心,他此刻说出来只以为是在转述了一个夏国人尽皆知的事实,其实并无恶意。   这位国使不道歉也就罢了,这歉一道,更是道得所有夏国人都心头冒火,但一时间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肉肉笔直地站在大殿中间,小小的身子如一棵刚直的青松,不管是面对七皇子的明嘲还是夏国国使的暗讽,他始终镇定安然,就像看两个跳梁小丑一样淡然地看着他们。   待殿中哄闹声逐渐安静下去,肉肉稚嫩却明朗的声音再次响起,“禹国皇子,之前您不是说光嘴上厉害有什么用吗?其实,本王跟你一样,都很讨厌只会耍嘴的人。”肉肉把七皇子刚才对英国公幼子林宝成林校尉说的话,原封给扔了回去,啪地一巴掌甩在七皇子脸上,差点让七皇子当场跳起来。   七皇子头爆青筋,恶狠狠地瞪着肉肉:“夏国果然善口舌之争,臻王殿下年纪小小,嘴巴倒着实厉害。那咱们就都别再耍嘴了,手底下见高低吧,我年纪比你大,个子比你高,也不占你便宜,你可以指个跟我年纪相仿的侍卫代替你上场,只要他赢了,我也算你赢。”   听到七皇子居然同意让肉肉找个侍卫替阵,包括座上老皇帝和底下诸大臣眉眼中立即燃起光亮,就是啊,想想若是一个四十,一个二十,虽然差着两倍的岁数比比倒也不算占便宜,但是一个十二,一个六岁,那就完全没有可比性了啊,要是来真的,七皇子都不用太费劲,只用一只手就能摔肉肉一个大跟头。   可是——   根据朕对肉肉的了解——   他恐怕——   “那岂不是本王占了禹国皇子你的便宜,刚才你不还觉得林校尉身份不够跟你对阵吗?”肉肉小脸一扬,下巴抬得比那禹国皇子还要高。   哎哟喂!这个让喵操碎心的熊孩子啊,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他肯定咽不下刚才那口恶气,一定要亲自找回场子才行,否则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觉。可是——可是你个还没门环高的小屁孩,你能跟人家比什么,比什么你不吃亏啊?朕紧张地站在大梁上,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只等着待会要是真打起来,那个七皇子要是真敢对肉肉下狠手,朕就直接从大梁上跳下去,一爪子挠死他。   底下老皇帝和诸大臣听到肉肉的话气氛也再次一紧,当场便有大臣急得叫出声来:“臻王殿下,让臣之子代殿下出战吧,殿下尚还年幼,万不可亲自上场。”   肉肉抬眼看见老皇帝似乎也要说话,底下诸臣也像是要乱,赶紧一挥手,“刚才七皇子极力夸耀武勇,已经说明是要跟我大夏皇子一试高低,身为大夏皇子又岂可因年幼而畏战,可若是请人替战不管输赢总难免会生遗憾。只是,确如七皇子所言,本王与七皇子之间年岁有差,若是做寻常比武,完全没有意义,所以本王想了一个办法——” 第17章 喵之一起撞钉板   说到这里,肉肉笑嘻嘻地顿了顿话头,原本有点嘈杂的殿内在他说到此处时已经是落针可闻。   禹国七皇子挑了挑眉,也颇有兴味地看着肉肉,“你说。”   “武勇的第一要素,向来不取决于力量大小,而在于是否拥有一颗勇者的心,七皇子觉得本王说得可对?”   “嗯,看不出来你人不大,道理却说得挺清楚,我大禹最崇尚勇者,力强者众,拥有勇者之心者却是凤毛麟角。”   “那今天咱们就来比试一下,到底谁拥有更强的勇者之心吧。”肉肉带着微笑环视了一下殿中诸人。   “你准备怎么比?”七皇子不禁也露出好奇之色。   “本王的比法很简单,只是不知道禹国皇子你敢不敢比?”   禹国七皇子顿露倨傲之色,“跟木殿比胆量?就你?本殿可是万军阵中跑过马的,难道还会怕你个黄口小儿?你只管说出来,本殿下一定奉陪。”   倒是一边的禹国国使看着肉肉气定神闲的样子有点不放心地拉了拉他们皇子的衣袖,却被禹国七皇子甩了开去。随后禹国国使倒没继续阻拦,大约也不相信像肉肉这么小的小孩能想出什么让他家皇子应付不了的主意来。   肉肉笑着招手宣过几个侍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交代了一番,他一边交代侍从准备东西,也同时就是向众人说明了他想出来的比试方法。   方法很简单,把他和七皇子眼睛一起蒙上,双手捆在背后,在他们头胸部高度各摆一块插满长钉的板子,钉尖向前,他和七皇子同时向着钉板跑,谁先用嘴摘下钉板上插着的纸花就算谁赢。因为他比七皇子小些腿短些,所以他起步的距离会放得离钉板稍近些。   听到这个比法,再看到宫侍不知从哪儿抬出来的那两块尺余方钉满七寸长钉的钉板,大殿内外都不淡定了,很多官员女眷和殿中侍从都忍不住发出惊呼。   不止大殿内外一片惊叫,连朕都忍不住要尖叫了,这么馊的主意这熊孩子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万一要是真跑快收不住,一头撞到钉板上,那可是一脸血窟窿,眼睛指不定都得扎瞎了。   “不行!”   “不可!”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是老皇帝和禹国国使,禹国国使甚至急得直接站了起来。   但是站在大殿中央的两个年轻皇子却没有任何一人移开彼此对视的视线。   “小不点,你父皇说不行呢。”   “我父皇是在担心七皇子你万一受伤影响了咱们两国的关系。”   七皇子得意的神情直接被肉肉一句话怼成怒容,“他担心的是你才对,你真的要比这个?”   “七皇子有更好的提议吗?”肉肉小手一摊,似是很期待七皇子提出更好的建议。   七皇子狠狠地盯着小不丁点的肉肉沉默片刻,咬牙嗤笑回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殿说了,只要你说出来,本殿一定奉陪。”   禹国皇子应承下来,这件事情就不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意气之争那么简单了,大殿之上是两位皇子,他们代表的是两个国家,还是一直不怎么对付的两个国家,他们之间的输赢无异于一场战争的胜负,这时候不管是禹国还是夏国的人再出面阻止都只能被理解为怯懦与耻辱。   老皇帝皱着眉头坐在上首,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后背挺得很直,直得甚至有些僵硬。   有宫侍带着黑色厚布巾走上来,分别给两位皇子蒙上眼睛,双手都被缚在了背后,两人一前一后的站着,离得不算太远,但总体来说从他们起步到钉板距离也不算太远。   整座大殿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有明智者补充了规矩,比赛过程中,任何一方都不得发出提示,有提示或者暗示成分的声音,就算认输。为避瓜田李下之嫌,殿内所有的人都紧紧地闭住了嘴巴。   两位皇子都已经准备妥当,已经各自站在自己的起步位置上,看上去都很气定神闲。   为了公平起见,发令人请了大夏另一友邻梁国的国使来担当,那是个十分圆滑又很有风度的老头,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年纪大了,摆着八字步,慢吞吞地挪半天才走到大殿中间。   “依老朽浅见,两位殿下都很有勇气,只是这个比试实在太过危险,还是不要继续了吧。”   “老头儿,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就直接喊开始就行了。”被蒙上眼睛半天的禹国七皇子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而且此刻他已经开始计算他要以什么样的速度跑过去才能既不伤到自己又能赢了那个看上去似乎只有他一半高的小不点,如果输在那个小不点的身后,那他简直没脸再回禹国去了。   梁国国使大概还是第一次在盛大而正式的场合被人如此不敬地叫做老头儿,脸上虽然还挂着使节式的微笑,看着禹国七皇子的目光却已经有些不善。   “臻王殿下,您毕竟年纪还小,今天你能够站到大殿中央来,就已经让所有人看见了你的勇气,实在没必要再做这样危险的比试。而且,与禹国七皇子相比,你实在是太小了,这场比试在老朽看来其实并不公平。”   这句话说得禹国七皇子当场脸就青了,禹国国使脸色也很不好看。其实在他家七皇子接受夏国三皇子挑战的时候,他就想阻止来着,因为这场比试其实已经毫无意义,不管夏国三皇子是输是赢,他其实都已经立在了不败的位置上,因为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他所要做的只是站出来就足以保夏国颜面不失。而这场风险性极高的比试就算七皇子赢了,也会被人说是欺负小小孩,胜之不武,若是万一,万一的万一,这场比试他们家七皇子输了,那他们禹国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怎么看,这场比试他们禹国都不应该答应,可谁知道七皇子这个傻小子居然就同意了呢?而且还傻到人家梁国国使给台阶都不往下走。哎!果然,他就知道,带着这个只有四肢发达,而没有脑袋的皇子出来他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天知道,万一要是七皇子这次败了,他会不会被皇太子殿下找碴发配到图拉坎雪原去猎熊。   “梁国国使大人,谢谢您,”肉肉朝着梁国国使说话的方向点了点头,“但是这次挑战是禹国皇子殿下提出来的,本王只是应战。”言下之意,这场比试是否停止,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朕着实感到有点惊讶,明明还只是个稚嫩的小小少年,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在这样的场合,用这么镇定的态度说出这么多条理分明的话,此时此刻,在朕眼里,肉肉小小的身子笔直地站在那里,竟平生出一股挺拔清劲的味道。   “看来,这场比试是势在必行了。那好吧,请两位殿下做好准备——开始!”   一声令下,两名皇子同时向前跑去……   —————   场中欢呼声爆响。   “臻王殿下千岁!”   “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耍诈!”手一被解开,七皇子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蒙眼巾,狠狠地扔在地上。   肉肉并不理他,抬手随意地抹去额头上的一点点血痕,径自将嘴中纸花拿出来,摆进旁边侍者的盘子里,看着他将花朵敬献给终于放松了精神,却还带着些许嗔怪的老皇帝,“快去叫太医!”   其实早有太医等在一旁,只等老皇帝一声令下,立即便有太医上前为肉肉处理伤处。听到太医回禀说肉肉只是一点皮外伤并不妨事,朕才慢吞吞地收回扣在大梁上的指甲尖,金丝楠的梁木上,已经生生划出数道深深的爪印。   “七皇子殿下请慎言!臻王殿下眼睛是你梁国使者所蒙,双手也是你梁国使者所缚,比试中也不曾有人提醒示意,何曾耍诈?”听到七皇子叫嚣,大夏当即便有忠直的大臣跳出来理论。   “正是,我臻王殿下不畏钉板直直冲撞上去,现下可是负伤在身,七皇子现在可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啊。”另一道声音更是夹着嘲讽朝七皇子扔了过去。   七皇子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其实他跑得也不算慢,虽然到后来确实有点害怕,脚下步子放缓了些,可是关键问题并不在于他跑得快不快,而是他根本连钉板的边都没有挨着,直接跑过了头,他绝没想到这场比试会比出这样的结果,自然大是不愤。   禹国国使也没想到两位皇子的比试居然会是这种结果,心里也有一种好像被耍了感觉,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想办法周全禹国和自家皇子脸面。一时间,整个殿内一片唇枪舌剑,当然这种事自然有那些擅长外交辞令的大臣们去干,肉肉已经带着一头代表荣耀的伤口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他在众多邦国与大臣面前,抢在七皇子之前摘下了那朵花,就是妥妥的胜利者,只需要拈花微笑,安安稳稳坐着接受大家赞许的目光就够了。 第18章 喵之撞钉板也是技术活   当夜,肉肉回到永善宫已经将近子时。   肉肉有点兴奋,才进大门就高声大叫喊朕的名字。   “大仙!大仙!”   朕一路跟在他身后,这会儿听见他叫,就紧跑了几步跳进他怀里。   “大仙大仙,我今天可厉害了,把禹国的七皇子都给赢傻了,他估计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呢,哈哈。”肉肉双手举起朕顶在头顶上转圈圈。   其实别说禹国七皇子傻了,就连朕都傻着呢,朕还真不知道肉肉是怎么就赢了那个年纪和体型都差不多是他两倍的七皇子的。   “殿下,老奴也傻着呢,老奴都憋了一晚上了,快给我们说说吧,您怎么就想起用这么个法子跟那个七皇子比试,还能赢了他的?我的天老爷,您可是不知道,听到那位梁国国使喊开始,您蹭地一下就冲出去的时候,老奴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哈哈,吓着你们了吧?连父皇都被吓着了。”肉肉的小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   “快给我们说说到底您是怎么想出这么个比试法子的?”阿西也赶紧凑上前来帮腔,脸上好奇的神情简直快比上丑鼻子老六了。   “师傅教的。”肉肉嘻嘻一笑,单手把朕搂进怀里搓毛,另一只手则从旁边的小碟里抓了块点心放进嘴里。   “卫先生?”众人皆有点惊讶。   “卫先生今天来了么?”阿西狐疑地看向阿东。   “卫先生今天没来,提前告了假,说是染了风寒,不便入宫。”阿东一板一眼地回答。   其实哪里是染了风寒,明白人都知道卫隐是特意没来,他虽然身为三皇子师,却没有品阶,这种宫宴到处都是是非,他若是出席,在座次安排上难免让人为难,到时候尴尬难堪的是肉肉。所以,从他任三皇子师以来,除了皇帝指定他出席的场合,他一般都不在人前露面,他如此低调,反倒让很多人对他起了好奇之心,宫内朝中已经开始有不少人私传他乃世外高人了。   听到说卫隐今天没入宫,众人的目光又再次转向肉肉,朕也一巴掌呼上了他的小肉脸,“快说,别卖关子。”   “前几天早上练武的时候,师傅跟我提过,如果蒙上一个人的眼睛让他一直往前走,大多数人都会走出个大圈子,因为每一步都会有少许偏移。”   “啊,我想起来了,是那天卫先生带您到禁军演武场,蒙着眼睛走梅花桩的时候说的。”阿西听到肉肉的话吧唧一拍脑门,叫了起来。   “嗯,对,就是那次,后来卫先生还蒙了我的眼睛让我来回跑了好几趟,你们记起来了吧?”   嗯,朕也想起来,前几天卫隐为了让肉肉对武艺产生兴趣,特地带他去禁军校场玩梅花桩,还蒙着眼睛在最高的桩子上耍了套拳脚,惹得肉肉又叫又嚷的,后来,卫隐就蒙了肉肉的眼睛让他试着跑来回,学习自己调整步伐什么的。不过,这件事连朕都忘到脑后去了,却想不到肉肉会把这份功夫活用到跟七皇子的比试中去,也着实难为他小小年纪,小脑袋瓜子转得实在不慢。   肉肉跟内廷宫侍要的钉板只有尺把见方,也就人头脸那么大小,定下的输赢标准是摘下钉板上钉着的纸花,他赌的就是那位七皇子没注意过这蒙眼跑路的偏差问题,管他是不是很有勇气,就算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最后跑出溜了也是白搭。而肉肉只需要保证不跑偏了,就算跑慢点,只要能拿到钉板上那朵花,他就算是赢了。定下这么个规矩,跟纯粹的武力争斗什么的比起来,对自己跑步的偏差非常了解的他在这个比试中还是很有胜算的。   “都站在院子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进来?哎呀,殿下,殿下这头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听见人声吵嚷就是不见人进去,陈夫人奇怪地走出来迎接,却被肉肉头上包着的白布条给吓了一大跳。   “没事,陈阿娘,就是蹭破了点皮,过两天就好了。”肉肉转头笑着安慰陈夫人。   “不是去参加宫宴吗?这好好的吃个饭,怎么就会把头给弄破了?到底怎么回事?”陈夫人嗔怪地转头看向福临,却见众人脸上均洋溢着喜色,心下不禁更加惊奇不解。   阿西嘴巴最利索,立即上前把肉肉在中秋宫宴上挺身而出,为大夏争光添彩的光荣事迹说了个详细。   陈夫人听完却没有像福临、阿西他们一样笑逐颜开,反而紧紧地绷住了脸,过了片刻,眼中竟然潸潸地落下泪来,“殿下,为何要强出这种头去?还说什么只是蹭破点皮,那可是钉板,若是扎到眼睛可怎么得了?”   兴奋的人群安静下来,朕从肉肉怀里跳下去,看着他伸手抱住陈夫人,“陈阿娘,莫哭,我小心着呢,断断不会伤到眼睛的。”   “伤着头就行了么?”一边说着,陈夫人一边忍不住朝着肉肉的屁股就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打完这一巴掌,肉肉愣了,福临愣了,就连陈夫人自己都愣了。   “陈夫人……”福临捏着嗓子叫了一声陈夫人,但是不等他说话,肉肉已经抢在了他前头紧紧抱住了陈夫人,“陈阿娘,都是我不对,让你担心了,以后再不会了,你看,父皇赏了我好多好玩艺儿,你快带人收拾起来吧。”   陈夫人闻言赶紧抹净脸上的泪痕,转头点选了几名宫侍跟着去收拾老皇帝的赏赐。   沐浴过后,肉肉抱着朕爬上床,子时都快过了,他却毫无睡意,帘帐放下,床上一片漆黑,但是对朕来说视线还是很清楚的。他跪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过了一会突然用小手摸了摸屁股,摸完又揉了两下,朕有点不明白他在干嘛,就冲他喵了一声,他抱起朕把脸埋进朕后背的毛里,然后,朕就突然觉得毛里渗了水进来,哎哟,我的小笨蛋,不过就是打个屁股嘛,这是有多感动啊,想的话朕天天都可以打你屁屁的,照着一天三顿打,朕不嫌累!   还有!你随便哭哭就好了,不要哭个没完哪,朕的毛很难干的,喂,喂,你换枕巾子用行不行啊?   —————   中秋宫宴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肉肉虽然算是在诸大臣及外国使节面前露了回脸,可是毕竟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说是赢了敌国,毕竟是动了心眼取了巧,而且他还是个封了王的皇子,宫里宫外不过是兴起一阵谈资这事就算过去了。肉肉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仍旧日复一日的继续着,之后几个月没有再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这倒是让一直悬着心的陈夫人和福临略略松了口气。他们都是精细人,肉肉在宫里是个什么处境他们比谁都清楚,肉肉逞英雄出风头不过是一时的风光,其实这风光对肉肉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事,只会让他更加碍着宫里那两位的眼罢了。   已经是年根底下,天冷的可以说是呵气成冰,御花园里的镜湖已经冻成了整块的冰疙瘩,宫里这几天正在准备冰嬉大会,据说禁军挑了不少好手在西山营里训练,铆足了劲要在老皇帝跟着一露身手。可是对于朕来说,这样的天气实在是让朕喜欢不起来,朕恨不得天天守在火盆子跟前不要动才好。   “大仙,下课了,咱们走吧,你睡着了?”肉肉走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朕的屁股,朕正躺在软垫上犯困,实在懒得动弹,就甩尾巴抽了他一下。   “要不要出去堆个雪人?”卫隐收拾了书本,跟着肉肉一起蹲到朕旁边,也伸出一根手指头想戳朕,直接被朕一爪子挠了回去。   肉肉把朕抱起来,他知道朕怕冷,直接把朕塞进了怀里,“师傅,老堆雪人没意思,咱们今天堆只雪猫吧。”   雪猫?朕支起了耳朵。   “雪猫?”卫隐看了看外面院子里厚厚的积雪,“行啊,就照着大仙的样子堆好了。”   见卫隐赞同自己的想法,肉肉顿时兴致高涨,三步半作两步就朝外面跑去。   “殿下,先换上雪靴。”阿西赶紧一把拉住肉肉,取了鹿皮靴子给他换上才放他往外走。   师徒两个齐上阵,不大会儿功夫,一只一人高的雪猫就成了型,等他们站到一边欣赏大雪猫的时候,朕也好奇地从肉肉胸前探出脑袋,哟!还真挺像的,只不过——喵了个咪的!下流坯!   “哎?大仙!我的衣服——你干嘛去?”   朕干嘛?堆个雪猫而已,有必要特地在尾巴下面堆两个雪团子吗? 第19章 喵之半夜猫叫   “哎,别刨别刨,尾巴都刨坏了!师傅,大仙难道是害羞了?”肉肉张圆了嘴瞪着朕。   “大仙果然很有灵性。”卫隐点头,脸上的肌肉却是憋不住的直抽抽。   朕一阵埋屎飞爪彻底刨干净了那两个大雪团,回头狠狠瞪了那都快要笑岔气的师徒俩一眼,笑!笑!笑个屁啊?看朕回头也给你们堆两个露小鸡鸡的,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刨干净了雪团子,那两个居然还在笑,好!看你们笑!朕四下一打量,一个飞身跳到雪猫头上使劲往上一蹿,借力就跳到了院子里的大松树上,然后——   “啊!大仙!别闹别闹了,雪掉脖子里了!”卫隐跑得快,一边笑一边奔回了廊下,肉肉腿短跑得慢,直接被朕扫了一头一脸的雪,捂着脖领子直跳脚。朕看得可是清楚,那两个雪团子就是肉肉堆的,之前那是离得太近,朕没看出来他在干嘛,现在朕是知道了,这雪就算全扫他头上都一点不冤枉。   “不许跑!”肉肉见朕还有继续往高处爬扫更多雪下来的意图,一把抓起一团雪捏了个雪球就朝朕扔过来。   朕闪身躲过,那雪团擦着朕的尾巴尖飞走落在更高一层的树枝上,结果却是震下一整片的雪块来,直接把朕和肉肉都砸进了树下的雪堆里。   —————   “二殿下!”   朕与肉肉正费劲从雪坑里往外爬,突然听见卫隐喊了一声二殿下,朕与肉肉同时朝那边望去。   “二皇兄?”肉肉使劲从雪坑里爬起来朝二皇子见礼,然后伸手把仍在雪坑中挣扎的朕拎起来,拍拍毛,重新塞回了怀里。   “三弟。”二皇子冲着肉肉点头微笑,他仍旧穿着厚厚的皮袄和棉披风,可是明显看得出来,这半年多他的身体康健了不少,至少这半年来他缺课的时间是越来越少,就连最近这样冷的天气,他也可以到外面走走了。   “二皇兄怎么还没回去?”   “今天师傅有事先走了,留了课来,让写十篇大字,我写得慢了些,这不刚出来就听见三弟的笑声,实在很好奇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就特地过来看看。”   “没什么,刚跟师傅一起堆了个雪猫,大仙嫌堆得不好看,正跟我们闹呢。”肉肉抬手一指旁边已经被朕扒拉得只剩半拉屁股和半截尾巴的雪猫,嘴角忍不住又咧了开来。   “堆得可真像,没想到卫先生居然还会跟你一起玩雪。”二皇子语带羡慕地看着那只半残的雪猫,随后突然眸光一转将视线落在了朕的身上,“总看见三弟抱着这小猫,看着好乖巧,能不能让我也抱抱?”   听到二皇子这个要求,肉肉愣了一下,他低头看看朕,又看看二皇子已经伸出来的手,犹豫了一下,皱眉对二皇子说道:“不是我不给二哥你抱他,只是,我记得咱们刚进学的时候,你发过一次喘嗽,梁御医来特地叮嘱了,不让我带大仙离你太近,说大仙身上落的毛,会让你生病。”   “无妨,我的病已经好多了,没事的。”二皇子仍旧带着一脸笑意,他的笑容很是温和,但是看着他盯着朕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朕非常不喜欢他盯着朕的那种眼神,于是朕冲他低呼一声狠狠地呲了呲牙,然后一扭头,整只喵都团进了肉肉的衣服里,连耳朵尖都收了进去。   “哎?你看,二皇兄,真是对不起,大仙任性得很,还有点怕生,他闹腾起来一向没轻没重的,要是挠伤了你,皇后娘娘该伤心了。”肉肉再次拒绝了二皇子的要求。   这回二皇子没有再坚持,有些讪讪地收回手,“你这猫儿长得实在可爱。”   “皇兄过誉了,皇兄若真是喜欢小猫,可以去猫狗坊里挑只温顺的,大仙其实就是只普通的狸花猫,长得又不好看脾气还坏得很,可比不上猫狗坊里那些名种,对了,我记得四皇弟的母妃端妃娘娘那儿就养了只雪狮子,我见过一回,可漂亮了。”一边说着肉肉一边隔着衣服轻轻拍了拍朕的屁股,朕立刻拿屁股拱他一下,说谁长得不好看脾气又坏呢?朕明明长得人见人爱好么?朕不服气地又重新探出半个脑袋看向二皇子。   “皇弟说得是,那改天我也去猫狗坊里走走吧。”二皇子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朝朕看过来,对上他的眼睛,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朕的心头,这二皇子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肉肉的拒绝似乎并没有引起二皇子的不悦,兄弟两个另起话头又站着说了会儿闲话,二皇子的侍从终于等不及过来催人了,毕竟已经是午膳时间,总不能耽误太久。   —————   夜里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听着外面蔌蔌的雪声,只让人觉得心里一片宁静。白天疯玩了一天,不到戌时肉肉已经睡熟了,屋子里地龙烧得很暖,就在朕眯瞪眯瞪地也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远远的传来几声尖利的猫叫:“陛下,陛下?陛下您在里面吗?喵——”   虽然因为过于尖利声音有点走调,但还是听着耳熟,朕动了动耳朵,不想理会,可是那声音还在持续:“喵——陛下,臣是老六,臣喵——有事跟您回禀。您要是在里头,就出来一下,臣真的有急事,喵——”   叫得这么急,看来是真的有事,朕瞄一眼睡得正香的肉肉,有点无可奈何地爬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有点压麻了的爪子,纵身从窗缝里挤了出去。   “什么不得了的事?在这儿大呼小叫的?”朕循着那越来越凄厉的叫声,冒着几乎遮蔽视线的茫茫大雪,跳上墙头冲着丑鼻子老六怒喝一声。   “陛下,陛下——喵——”看见朕出来,丑鼻子老六一下子也跟着跳上了墙头,然后就朝朕面前一趴,忍不住地大哭起来:“您可得给小花子作主啊!喵——”   小花子?听到这个名字朕愣了愣,“你还惦记着呢?她怎么了?”   “喵——她,喵——她——”丑鼻子老六趴在朕跟前,整个泣不成声,朕看着他那矬样,直接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脚踩过去,“哭什么哭,有话直说!”   “她死了——喵——”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丑鼻子老六又是一声长长的悲号。   朕皱眉,虽然流浪的猫狗寿命基本上都不太长,但是每次听到这种消息,朕心里也会很不好受。但随即朕又觉出不对,“她怎么死的?说重点。”   “喵——被,被人弄死的,喵——”丑鼻子老六狠狠地抹了把眼泪鼻涕。   朕默然,“别哭了,你慢慢说。”   “喵——从去年年前到最近,臣发现经常有猫子突然失踪,一开始只以为是走远了,跑丢了,或者是跑到宫外头去了。喵——但是,到秋天的时候,臣发现不止是猫子少了很多,就连狗子也开始失踪了,宫里头本就是猫多狗少,除了猫狗坊里那些有人养着的,杂毛狗子们一般都是些低阶宫侍们私下养的,臣在宫里待了也有七八年了,哪哪儿的心里多少都还是有点数的,喵——”   朕点点头,这也是朕收他做臣下的重要原因,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鼻子上还有一大块黑斑,却是心细如尘,有什么事交给他办很是妥当。   “喵——臣也不瞒着陛下,臣确实一直惦记得小花子,臣这么多年就真心喜欢过她一个,喵——所以,自从她丢了以后,臣总想着要想办法把她找回来,这大半年宫里宫外地转了不少地方,可是都没有消息。转眼到了秋天,喵——您知道,咱们猫子们一到天凉就都喜欢往暖和的地方聚,尤其是御膳房那一片,臣想着也许小花子也会去,所以几乎每天臣都会到那边去晃一圈,喵——但是去了一阵子之后臣就发现今年聚过来的猫子们比往年少了差不多一半。”   “一半?”听到这个数字,朕也立刻觉出不对来,朕在宫里混了几百年,根据年景不同猫崽子们的数量多少会有些变化,但是最多与最少的时候也差不过三分之一去,这突然间比平时少了一半,绝对不正常,。   “是啊,喵——陛下也觉得不对劲吧?臣喵——也觉得。”丑鼻子老六用力点头,“所以,臣喵——就在整个宫里转了一圈,结果发现除了咱们喵崽子们失踪了很多,就连那些杂毛狗子们也有莫名其妙丢掉的。喵——臣喵——觉得这事不对劲,就交待了底下的喵崽子们,都留点心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结果,昨天真有个猫崽子瞅见了有人偷偷地在抓猫,臣听他一说就赶紧跟过去察看,却没想到喵——没想到——”   朕再次一爪子朝他头拍过去,“快说!”   “没想到跟着那个偷猫贼,臣居然找到了个大坟堆子。”   大坟堆子?   “在宫里?”   “嗯,是,就在靠近映月池北边那个树林子里头。” 第20章 喵之宫里的大坟堆   “说清楚点,不是说抓猫吗?抓的不都是活的?又怎么会跑到什么大坟堆子去。”   “喵——臣,臣这是急的,要不,您跟臣一起去看看,一边走着,臣一边跟您说。”说着,也不等朕点头,丑鼻子老六已经一个纵身跳下墙头,仰着头焦急地看朕。朕回头看了一眼肉肉寝室的方向,略犹豫了片刻,便也跟着跳了下去,这毕竟是朕的地盘,朕可不喜欢有人在朕的地头上祸祸。   扑——   “陛下!小心!”   “呜呜……朕没事!”朕使劲挺直身子,从墙根底下厚厚的雪堆里举起爪子使劲扒拉,但是扒拉了半天,头还是探不出雪面,墙根底下的雪实在太厚了,朕跳下墙面的时候,落点选得也不太好,正好砸进了雪堆最厚的地方。   “喵,臣来救您!”丑鼻子老六一下子蹿过来就要帮朕扒雪。   “不要!朕自己能……喵——呜~”刚说完,因为丑鼻子老六跳过来的动静太大,朕刚刚才扒开的雪路,哗地一下全塌下来,直接就把朕给埋了。   —————   “臣赶过去的时候,那偷猫贼已经跑了,臣喵——就问那猫崽子那偷猫贼去了哪儿,那猫崽子出生才两年,脑袋瓜子还没开窍,只能告诉臣那偷猫贼跑进了梓宁宫,但是进去之后去了哪儿它就弄不清楚了,您也知道梓宁宫是不让咱们随便进的,有误闯进去的猫崽子被打死的不止一只,所以,那地方小猫崽子们都不敢随便跑进去。”   “那那个偷猫贼怎么敢带着猫进去?”二皇子身娇肉贵,小时候碰个猫狗能咳半死,全宫上下都知道,所以梓宁宫里向来不许猫狗钻进去,那些小崽子们愣头愣脑乱钻进去被看见,稍微跑慢点就会被直接打死。   “这个臣也不知道,”丑鼻子老六摇头,“臣就想着,那人进去了,总要出来,臣就在那儿等着他,定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王八蛋把咱们的小崽子给弄走,还得想法子弄清楚,那些小崽子被弄走是被弄到哪儿去了。”   朕闻言不禁有点佩服地看了他一眼,“真等着了?”   丑鼻子老六应该没看明白朕的眼神是啥意思,就愣儿瓜唧地点了点头,“啊,臣一直等到后半夜,果然等着了。”   这狗屎运!   大夏立朝五十余年,承平已久,有些不好的风气也渐渐冒头。虽然皇宫主体格局算是承自前朝金安宫,但经过数十年的翻建扩建已经远远超过当初的规模。尤其是性好奢华的皇后,自从入主梓宁宫以来,对自己的居处更是年年翻扩,以朕的估算,如今的规模已是超过前朝旧宫三倍有余,现下梓宁宫那圈独立的宫墙里面已经包括了三座主殿,七座偏殿,还有不少原本独立于其周边小宫院都被圈纳进来,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宫殿群。   而丑鼻子老六居然在这么巨大的一座宫殿群外,只花了半天时间就等到了他要找的人,实在是连朕都不得不狠狠佩服一下他的狗屎运!但是当丑鼻子老六和朕经过梓宁宫,他顺爪一指那扇偷猫贼出入的门时,朕又觉得丑鼻子老六能在这里等到人并不完全是巧合。   因为这道门是梓宁宫十个出入口里最偏僻,行人最稀少的一个,只有倒夜香换恭桶的才会从这道门出入。   顺着梓宁宫的宫墙一直朝北走,过了顺阳门,就进了御花园,再向北过了净水桥,就到了御园十景之一的深林映月,虽然名字很美,但事实上这一片很少有人来,因为这个地方是宫里有名的藏阴地。当年大夏立朝第一次修建皇宫的时候便有风水大家说过,这座皇宫从初建到现在已经超过千年时光,其始建之时,根基便暗合着阴阳八卦,映月池与镜湖便是阴阳鱼的两只眼睛,镜湖为阳,映月为阴。紧靠着映月池边生着一片茂密的老林,名叫待月林。这片林子也不知已经长了多久,占地面积很大,里面古木参天,却是历经数朝都没有哪个皇帝敢将其伐掉,因为它就如一道栅门,牢牢地锁住了映月池的阴气使其不能外泄,正因为有映月池这样的藏阴地及锁阴林,这经常死人的皇宫里才不至于阴气四散萦绕。   映月池与待月林虽然名列御园十景之一,风景也确实不错,但是绝不是活人喜欢流连的去处,平日里只能用人迹罕至来形容。   “就是……就是那儿,喵——臣亲眼看见的,将近四更天的时候,那人偷偷拎了个布袋子出来,进了那片老林子。”雪没完没了地下着,朕和丑鼻子老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趟,时不时还要使劲蹿上两下才能从厚厚的积雪中爬出来继续前行。到了映月池边上,丑鼻子老六已经喘得跟牛似的了。   “你说里面有大坟堆子?”朕拧起了眉头。   “嗯,臣一直悄悄跟在那个人后面,亲眼看见他从布袋子里倒出了好些个猫崽子的尸首,还有别的,然后胡乱找了棵树,扒了个坑埋下去。您知道,臣的鼻子比狗都灵,喵——虽然现在天寒地冻的,但是一进那林子,臣就闻到一阵阵的恶臭,有点像溲水的味道,但是喵——臣觉得,那味道简直比夏天御厨房扔出来的臭肉还要臭。”   丑鼻子老六一边说着,一边使劲用爪子揉他的鼻子,然后,当朕与他一起逐渐靠近那片老林之后,朕立刻便明白了,那是尸臭——   进了林子没多久,丑鼻子老六突然连蹿带蹦朝着一棵树底下扑过去,“小花子就在这儿。”丑鼻子老六才恢复没多久的声调,又带上了凄厉的悲腔。一边对朕说着,他一边飞快地刨开树根附近的积雪,因为林子很密,所以比起林子外头,林子里头的积雪要薄很多。   雪很快就刨开了,露出底下黑硬虬结的树根,以及树根附近散发着腐臭气味的黑土,还有——混在黑土里还没有腐化干净显得很是杂乱的花色皮毛。   “小花子头顶上有一块桃花样的橘纹,特别地好看,就算是一大群猫崽子走过去,臣也能一眼把她认出来。”借着雪光,朕仔细分辨了一下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皮毛,只能隐约看得出来,这是一只三色猫,但她脑袋上是不是有什么花纹,就这点光亮朕实在不能分辨清楚。   这只已经死了很久的猫崽子是不是小花子对朕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朕很快就发现,就在丑鼻子老六带朕进来的这块地方,几乎每一棵树底下都埋着小动物的尸体,少的一、两只,多的五、六只,除了猫尸,还有狗尸、鸟尸、鸡尸、鸭尸、兔尸,甚至——还有老鼠的尸体。   “小花子已经没了,现在哭也没用,你先别哭了,赶紧告诉朕,才埋进来的在哪儿?”   “喵,在,在那边——”丑鼻子老六使劲抹了把脸,打出个哭嗝,抬爪子朝林子更深处指了指。   尸首埋得不深,就是随便找棵树,挨着树根底下浅浅地挖个坑,把尸首随意的往里一丢,再薄薄地覆上一层土就算完事。朕不知道处理尸体的人是因为怕被人看见有点慌乱,还是因为有恃无恐不怕被人发现,所以对尸首的处理才这么不谨慎。只有一点朕可以确定,那就是这些小家伙们死的都很不正常。   从表相看,每一具尸体都还算完整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但是仔细察看就会发现——每一具尸体都显得异常的“干净”,他们的皮毛上除了土泥和湿漉漉的融雪之外,连一滴血迹都找不到。   “血都被放干了。”朕想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死因了。   丑鼻子老六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什么人干的?!”   “照你说的,梓宁宫里的人。”一边说着,朕一边仰头朝头顶上阴沉沉的树冠看去,这里——还有更不对劲的事情。   —————   不管是宫里也好,民间也好,过年都是件大事,尤其是过了小年之后,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盈盈的。   “大仙,快,到那边玩去,新糊的窗户纸,还没干透呢,别弄坏了。”   “哎哎,大仙,火盆子里刚新添了炭,别离那么近,小心火星子迸出来燎着了你的毛。”   “大仙,我们要换新被褥,您先挪挪……”   “哎哟,差点踩着您,大仙,您先去那边……”   哎哟,有没完没哪?被他们撵得朕实在有点恼了,朕知道年根底下这帮子小太监小宫女们都忙,可是,你们忙你们的,怎么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给朕留?正好这会儿是肉肉习字念书的时候,到吃饭前他都会在书房里待着也不能陪朕玩,而朕实在不耐烦看着那些个宫侍跟炸了窝的蜜蜂一样嗡来嗡去,想了想,转身就跳出了永善宫。 第21章 喵之宫中鬼宅   那天一夜大雪之后,连着晴了好几天,各处道路都已经打扫干净,也都干透了,走起来方便了许多。朕一路小跑,再次跑向映月池,那天夜里的待月林,就像一根刺,一直扎在朕的心里让朕觉得不安。因为待月林里那些尸首除了血被放干之外,还有更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朕没有跟丑鼻子老六说,虽然他算是猫群里少数几个有脑子的,但关于待月林里头的事情朕只能亲自去处理。   映月池平整如镜,冻了厚厚的一层冰,朕想从湖面上抄近路跑向待月林,却是脚底连连打滑,一路滚出去好远。   坐在待月林边上朕使劲舔了舔弄乱的毛,眼睛却不禁向着林子深处望去。仍旧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偶尔飞过林子上空的鸟都紧紧地闭着嘴巴,像是生怕惊动了什么。   朕收紧了呼吸,瞳孔微张,轻轻抬脚朝林中走去。一路察探过去,朕发现那些尸体掩埋得虽然有些潦草却很有规律,根据朕粗浅的判断,最早的尸体应该是去年埋下的,经历一两个冬夏,皮肉早就已经腐败,只剩下一些干枯的发毛和骨渣。从那些残痕可以看出,尸体大多都是些宫中常见的小活物,一开始以小鸟、小鸡、小鸭之类的飞禽为多,再往后尸骨里就渐渐开始出现一些老鼠、兔子、猫之类的走兽,狗倒是不多,就算有也都是些狗崽子,个头都不大。越往林子深处走,每一批被掩埋的尸骨数量就越多。朕在最新鲜的一批尸骨旁停下脚步,那些尸骨都是前几天才埋下去的,就是老六看见的那次。由于天气寒冷,虽然已经过了三天,但尸体只是被冻得坚硬,却没有腐烂。   尸坑一共二十五个,根据尸体腐化的速度,朕推测尸坑的数量应该对应着埋尸的时间,一个月一次,做这事的人可能已经持续了两年零一个月了。   跟老六来的时候天色实在太暗,就算是朕也不没办法将尸体的细节看得清楚,这次,朕要仔细检查一下。朕小心翼翼地刨开混着雪泥枯叶的浮土,一股淡淡的腥味冲入鼻端,让朕不禁偏了偏头。可是那土坑中凄惨又杂乱的尸体又令朕不得不将注意力全部投入进去。土坑里一共有八具尸体,其中一半是猫尸,还有两只死鸡,两只死兔子。朕扒出一只死鸡的尸体看了看,尸体上的血腥味很淡,一道深深的刀口从鸡颈处划过,血已经被放干了。朕扒拉了一下其他的尸体,几乎都是颈部深深一刀,只有——朕的目光被埋在坑底最深处的一具猫尸吸引,那只猫的颈部没有刀伤。   朕立刻把那具猫尸翻了上来,是只小猫,出生恐怕还不到一年,骨架子都还没完全长开,身体干瘪血同样被放干了,但是这伤口——   朕扒开那只小猫的毛发,在他脖颈处一圈乌紫发黑的深深齿印曝露出来,这是——人牙!小猫身上的血是被人咬破喉咙直接吸干的。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吸血——噬魂!果然如此。可是,朕盯着那圈齿印皱起眉头,为什么——这齿印看上去有些细小?   难道是——孩子?   ————   在映月池北,与待月林相对而望的湖畔,有一座孤零零的宫殿,说是孤零零的其实面积也不算小,有两进主殿四座偏殿,就算作为独立宫苑赐给个一品妃也算绰绰有余。但是自从二十年前最后一任主人吊死在大殿主梁上之后,这座殿宇就荒废了,再没有人肯住进来,宫里一直传说这座宫殿里面闹鬼。   一步一滑,两步一滚地滑过映月池,朕顶着一头乱毛踏进了这座现在名为景澜苑的宫殿。   朕已经记不清这座宫殿的名字换了多少个,但是这么多年来这座宫殿修修补补,大体格局倒是没怎么变过。宫殿外面看上去还算整洁,并没有太过破败,那是因为皇后娘娘最不耐萧衰之色,每隔两三年就会命人将宫中所有宫室都重新翻修粉刷一遍,就这样经过几次翻修,这座一直空置了二十年的宫殿居然就这样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而且因为它距离梓宁宫较近,甚至还被翻建的相当奢华。但其实呢?在朕眼里,这座外表看上去似乎还很完好的宫室根本就是个快要霉烂掉的破屋子,尤其是主殿,那根曾经吊死过三个皇妃、五个嫔侍的楠木大梁从建成以来就从来没有更换过,那上面的阴晦之气都要凝成阴水滴落下来了。   呼——   突然一阵打着旋的冷风从朕后脖子上的毛上卷了过去,朕抬爪挠了挠脖子。   呼——   又一阵冷风从朕的尾巴尖上扫了过去,朕有点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   呼——   又一阵冷风袭来,还想碰朕的耳朵,朕“嗷呜”低吼一声,直接一爪子朝那冷风来处扫了过去。   “哎呀!讨厌!本宫的裙子都被你抓破了!”如薄雾般的飞纱在朕眼前落下,层叠飞纱下是一款明丽的杏黄裙裾,不过裙裾的一角已经被朕的爪子撕开了一道口子,连着被抓破的飞纱一起零落在冷风中。   “活该!没上没下,居然想碰朕的头,没抓破你的脸是可怜你。”朕冷哼一声跳上殿梁,居高临下望着她。   “谁要你可怜!死猫!”那女鬼极之美艳,脸上妆容更是精致到连一根眉毛都不疏乱,只可惜朕亲眼见过她变成吊死鬼时候的真身样,她现下就算美得再惊心动魄,朕都看不出漂亮来。   女鬼眼睁睁瞪着朕却不敢飞身上来跟朕近距离理论,只能任由朕这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谁让朕站的这根木梁就是当年她吊死的地方呢,就算怨气冲天化作厉鬼,她也没办法靠近。   “陛下?这年根底下这么忙,您怎么有时间来巡宫?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听到这个笑嘻嘻的声音,朕不禁觉得后背上的毛有点刺痒,直想炸一炸。   “免礼免礼,瑾贵妃近来身体可好啊?”朕干笑着回她一句,可是说完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都是鬼了,哪来的身体啊?   果然朕话音刚落,瑾妃就咯咯咯咯地笑起来了,笑得花枝乱颤,艳红的裙摆如水波纹一般在空中起伏波动,让朕实在忍不住想怀疑她会不会笑着笑着就把她那小细腰给笑断了。   “陛下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臣妾身体很好,很久都未受过风寒了呢。”说罢,这个鬼女子又咯咯咯咯笑起来,笑得朕直想拿尾巴甩她一脸。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您不是一直在永善宫照看三皇子吗?怎么有时间突然跑到咱们景澜苑来了?是看着要过年了,所以想臣妾了吗?”瑾妃伸出染着鲜红丹寇的手指抚着樱唇冲朕挤了挤眼睛,那风骚的模样看得朕的眼睛都要瞎了。   “是啊,朕很想你,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被长云观的道士收了!”朕冷冷瞥她一眼,一爪子将她抛过来的媚眼拍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瑾妃娇俏的小嘴立刻一瘪,眼圈里顿时汪出一片涟滟,眼神极之幽怨地望着朕,就好像朕真的对她做了什么负心薄幸的事情一样。   这回朕背上直发痒的毛是真的没忍住,炸了!   “好了好了,都给朕消停点,再闹小心朕真一爪子弄死你们,元妃呢?她不在吗?”一边问着朕一边向后殿张望,结果突然一阵冷风袭来,一股恶臭顺风涌来,直冲朕的鼻头,差点把朕从房梁上熏掉下去,朕实在有点怒了,不禁冲那两个鬼女子不满地嚷道:“这都什么味啊?朕都快被你们宫里这臭味熏死了,就不知道打扫打扫?亏你们还是女人,怎么能待得下去的呢?”   朕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个鬼女子脸色变了两变。   “陛下的鼻子果然灵验。”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朕的尾巴方向传来,朕扭头看过去,就见内殿门口着着一个紫衣的中年女子,正是朕想找的——元妃。   “元姐姐。”先前出现的两个鬼女子立刻落到地上,双双朝紫衣女子道了个万福。   “怜妹妹、瑾妹妹。”中年紫衣女子端庄优雅地向两人回了一礼,随即视线转向我,躬身施礼:“陛下!”   朕冲她点点头,但是看着她却觉得有些不对,“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朕跳下屋梁,向她走过去,她却在朕即将靠近她的时候猛地朝后飘去,与此同时朕再次闻到了方才冲进朕鼻头里的那股恶臭,“你身上什么味?”   “臣妾被人打伤了,伤口一直在恶化。”元妃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第22章 喵之元妃   这位中年美妇正是这座宫殿的第一任主人,朕倒还记得这座宫殿当年新建成时的名字可不叫景澜苑,而是叫“元英殿”。   中年贵妇是前朝开国皇帝的元配正室,她自嫁给那位野心勃勃的雄主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先是跟着他被旧朝通缉追杀,之后又带着整个家族跟随这位开国皇帝一起打天下,万贯家财全部献出,本人更是跟着丈夫一起出入战阵几经生死,家族里一百多名男丁死的只剩下不足二十个,她的两个亲哥哥也都死在了战场上,其中一个还是为了替她丈夫挡箭而亡。可是等这位皇帝陛下坐上龙椅,却以她年过四旬无子为由,将一个妾室封上了后位。她不是无子,只是她两个儿子都在颠沛流离中失去,一个胎死腹中,一个生下还未足月便在乱军中被马蹄踏死了。而那个妾室却是在天下大局抵定之后,由一名谄臣献上的,说是他的女儿,其实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个被豢养在他府里的高级歌姬,就是养来送人的。   只是这位开国皇帝却似乎全然忘了自己起于微末之时糟糠之妻的深情厚义,一见那歌姬便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从此爱若珍宝,当下不顾手下谋臣反对,当即带回宅中纳为爱妾。元妃是个厚道女子,为人大度,虽然心里也有不悦,但想到夫妇二人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确实也需要纳入新妾来为夫婿开枝散叶,便将那女子留了下来。那女子肚子也着实争气,或者说那位开国皇帝在这位爱妾身上着实卖力,不到一年,这位爱妾就生下一子,那位开国皇帝更将那女子视若明珠美玉,渐渐的竟是将那女子宠得十分不知高低起来。   三年之后,天下大定,元妃的丈夫终于登基称帝,照道理说,称帝的同时也应当封后。虽说三年来,元妃明显感觉到丈夫的心离自己越来越远,但不管怎么说,她身后还有家族还有生死战阵上一起走过来的满朝文武大臣,她从来没想过这个薄情寡性的皇帝对一个舞姬能生出那么多深情厚义,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帏,将原本铁板钉钉应该交到她手里的凤冠金册送到了那个低贱的舞姬手里。她没指望过自己能够得到皇帝的宠爱,但她也真的从来没想过皇帝居然连她应得的尊严都剥夺。后冠落在了那个低贱的舞姬头上,而她却被随意打发了一个元妃的位置,甚至连个贵妃都不是。而封妃之后皇帝还假惺惺地为她兴建了一座元英殿,说是以元字表示她是他的第一任妻子,英字则是要表彰她的功勋,纪念他们一起走过的艰辛岁月,就好像她是个三岁孩子一样拿些连他自己都不会信的鬼话来骗她。   这件事在朝堂上当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最后的结局并不美好,后位之争演变成了党派之争,党派之争又演变成了一场屠杀,元妃的家族还有一些开国功臣在这场早有预谋的屠杀中被屠戮怠尽,直到那一刻,元妃才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她一心信任帮助的丈夫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谋划好的,她和她的家族都不过是这位皇帝脚下的一块踏脚石,他从来没有将她放在过心上,甚至对于皇帝来说她和她那过于出色的家族在帝位稳固后就成了巨大的威胁,而她对他的深情厚义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在家族覆灭的当夜,元妃以三尺白绫悬梁自尽,死处就是当年的元英殿,也就是如今的这座新安殿。她是这座宫殿第一任主人,却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怨气难消,冤魂不散,便一直留在了这座宫殿里。   于是,这座在建造之初就不知道被动过什么手脚的阴晦宫殿,从此就成了一座凶宅,并且在一代代传承中不断积聚冤魂怨气,直到如今。   —————   朕走到元妃身边察看她的伤势,从正面看看不出什么,但是当朕绕到她的身后,瞬间震怒非常:“谁干的?”   “不认识。”   “在哪儿?”   “待月林。”   朕眉头缓缓锁紧,目光紧紧盯在元妃的后背上,那里有一道弯月形的伤口从元妃的后颈直劈到腰下,伤口的周围发着微微黑光,一股散发着恶臭的邪异力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蚀她的魂体。虽然现在她还能凭着几百年道行勉强站着,但照这样恶化下去,不出三天,她就会被这股邪异力量烧得魂飞魄散。   “几天了?”   “三天。”元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朕?”朕怒了。   元妃微愣,“难道陛下有办法医治臣妾?”   “朕什么不会?”居然敢质疑朕的能力,真是活该受这场罪,“坐那桌子边儿去。”朕没好气地随手朝殿内一张茶几一指。   元妃笑着点了点头,听话地坐了过去,李怜儿和陈瑾则面带好奇之色很自觉地一左一右护卫到两侧。   “你这是被噬魂的邪术给伤了,朕要想办法把那邪术从你魂体里拔除,若是早两日就好了,现在这邪术之毒已经侵入你魂体深处,强行拔除会严重损害你的魂体,再加上修复这伤口也要耗费大量魂力,朕估计你只怕要养个十年八年才能好全呢。”朕跳上桌子,以爪尖在那伤口泛出黑光之处比划了一下。   “陛下,等等!”朕刚要下爪子,陈瑾突然叫起来,“这样行不行啊?您可别乱来,您那爪子,碰咱们一下就跟砍咱们一刀似的,元姐姐本就伤得不轻,要是再被您爪子叨一下,会不会马上就魂飞魄散啊?”   朕白她一眼,“要不你来?”   “不不不,还是您来,臣妾就是……就是事先提个醒。”   朕冷哼一声,甩开尾巴,不再理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元妃背后的伤口上。   朕在宫里活了好几百年,也许还不止,为什么朕会不老不死,朕不知道,朕只知道自己应该不是神仙,因为朕不会飞,似乎除了活得长之外朕和普通的猫也没什么特别大的不同。但是有些事情又很奇怪,连朕自己也没办法解释。比如说朕能看见鬼怪,但是朕一点也不怕他们,或者说应该反过来说,他们都非常怕朕,因为他们的阴风鬼术对朕没用,但朕的爪子却可以轻易撕裂他们的魂体,惹得朕不高兴,还能把他们撕巴撕巴吞下去,不过他们吃起来口感就像破棉絮,不甜也不咸,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感觉,额……除了吃完之后会有一两天胃口不佳,吃什么都吃不出香,放屁还会变得特别臭,所以朕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吃他们。   “姐姐!”   “元姐姐!”   一团黑色的雾气被朕勾在爪尖,如一团粘浊的湿棉絮一样一下子从元妃背后撕了出来,元妃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昏死了过去。   “她没事,就是有点虚弱,一会儿就能醒,回头多晒晒月亮,在映月池边多吸点阴气,有个十年八年的应该就能恢复了。”朕看着爪子尖上那团黑雾,有点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扔,因为实在太臭了,而且这玩意带有噬魂的力量,像元妃、陈瑾、李怜儿她们都是不能沾的。想了半天,朕就冲着映月池跑去,池子虽然封冻了,但是为了不把池子里的鱼全憋死,有宫人特地在冰上凿了一些人头大的洞,供水底的鱼浮上来透气。一路跑着,朕一路捏巴着那团黑雾,等跑到最近的一处冰窟窿边时,那团黑雾已经被朕捏成个药丸子大小,朕随手就朝那洞里一丢,恰好有一尾大鱼过来透气,见有东西丢进去,也不管是什么,张开嘴吧唧一下就给吃进了肚子里。   吞了臭丸子的鱼仿佛被哽住了,仰着头挺在水面上瞪着朕不肯走,朕没办法,只好一爪子挥过去把它的头按回水里,“好了好了,不要瞪着朕,你从小就活在映月池里,这玩意儿吃下去顶多也就是肚子疼两天,死不了的,放心吧放心吧,啊!”   再回景澜苑时,元妃已经醒了。   “好了,现在跟朕说说,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其实臣妾自己到现在都还糊涂着呢。”元妃微皱眉头,似在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您知道,臣妾平时不爱出门,这宫里头的是是非非,臣妾早看够了,对哪里都不感兴趣。但是三天前,是臣妾家人的祭日,每年,臣妾都会去待月林给他们点柱香烧几张黄纸,其实臣妾心里清楚,他们都死了几百年了,投胎恐怕都投了不知道多少回,臣妾这么做不过是给自己求个心安罢了。”   “可是,那天晚上臣妾刚进林子就觉得有些不对,紧跟着便听见奇怪的刨土声,臣妾一时好奇就凑过去看了一眼,但还没看仔细,就感觉背后有冷风吹来,才要回头就感觉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疼。陛下,臣妾死了这许多年,都快要忘记疼是什么感觉了,可是被那东西抓上,臣妾却是疼得像要死过去了。臣妾知道身后的东西古怪,也不敢跟他多纠缠,拼尽全力回他一击后就立刻逃了回来,这几天就一直待在殿里再没出去。”   “你看清伤你的是什么东西了?”   元妃缓缓摇了摇头,“臣妾只看见一团黑雾。”   朕皱眉翘起尾巴尖,在桌子上来回踱了两圈,“那你看清楚那个刨坑的人了么?”   “臣妾只大约看了个轮廓,没看到他的脸,但是应该不难找……”元妃努力回忆着当晚匆匆一瞥下她看见的那个人影。   这个人—— 第23章 喵之二皇子的秘药   朕之所以去景澜苑就是为了问问元妃她们知不知道关于待月林的事,没想到还顺手救了元妃,不过朕也如愿得到了需要的消息,这趟门串得还真值得。   从景澜苑出来,朕看着天色还早,估摸着趁这会儿跑一趟梓宁宫应该还来得及。   朕平时很少往梓宁宫走,只有定期巡视的时候才会进去转转。虽然去得不勤,但是对里面的格局布置还是很清楚的,毕竟,这是朕的皇宫嘛。皇后的长信殿位于梓宁宫的中央,想也没想,朕进了梓宁宫就直奔长信殿。   朕小心地踏着未融尽的冰雪,脚底打着滑从歇山顶的二层找了个空儿钻了进去,结果还没在梁拱上完全站稳,就听见更里间的地方传来“嘭”一声瓷器砸在地上的爆裂声。朕被吓了一跳,可是竖起耳朵再听听,却没有再听到其他声音,底下一片死寂。这让朕觉得有点奇怪,一般来说,在宫里,打碎了东西往往伴随着严厉的斥骂,或者是可怜兮兮的哀求,可是这一声之后,却什么声音都没有,真是有点不正常。   于是——朕的好奇心又发作了。   朕一路翻梁过柱摸到瓷器破碎声传出来的内殿,刚看清楚里头的情景,心里就一阵欣喜,哈!不但皇后在,就连二皇子也在,不过——这殿里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殿里人不多,除了皇后和二皇子只有廖廖几个宫人侍立在侧,应该是皇后与二皇子最心腹的几个。座上,皇后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很是不耐地挥开旁边宫女递过的一盏新茶。而在她面前不远处则溅了满地的碎瓷和大片茶叶水渍,碎瓷中间站着的赫然竟是二皇子,被砸翻的茶水甚至泼溅到了二皇子衣摆上,月白色的锦袍上只见一片狼藉。   “为什么又不肯吃药?”皇后压抑着怒气低声喝问,同时有些烦躁地捻动手中的珠串。   二皇子有些怯怯地抬了抬头,但又很快低了下去。   皇后精致的眉锋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疙瘩,“难道你就想永远躺在床上,看着那个贱人的儿子,还是那个棺材子抢走本应属于你的一切?”见二皇子对自己的话全无反应,皇后突然拎起裙摆,走到二皇子面前,有些气急败坏地怒斥:“把头抬起来!”   “母后,儿臣,儿臣害怕!”二皇子突然抬起头,带着哭腔一把抱住皇后,“母后,儿臣不想再喝那个药了,儿臣害怕!”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二皇子,朕总感觉和之前在御书房朝肉肉伸手要朕的二皇子有哪里不太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很难说清楚,这让朕感到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的?要不是因为那药,你现在还是个躺在床上连坐都坐不起来的废人呢,就算是毒药,只要能让你好好的活下去,你就得给我喝!”皇后恨铁不成钢地一把推开二皇子。   二皇子一脸委屈,却是憋得脸通红,也不敢再吭声。   “还有你,刘能!你是木头人吗?就是这么伺候二皇子的?连个药都不能伺候殿下按时服用,本宫要你何用?”   听得皇后厉声责难,站在二皇子身后,一个看上去三十五、六的太监头领顾不得满地碎瓷,赶紧快步上前,扑嗵一声就跪了下来,“是,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还请娘娘恕罪。”   “蒙荡!”皇后甩手走回座位,高声喊出一个名字。   一个瘦高瘦高的太监慢吞天地从内殿更深处走了出来,不疾不徐的步子,隐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傲慢,他走到皇后面前行礼:“娘娘,奴婢在!”   朕的目光瞬间就被那个太监吸引,三四十岁年纪,麻杆一样的身材,二等总管太监的服饰,正与元妃口中形容的那个太监一般无二。朕也记起确实曾经在皇后身边看到过他,但因为他并不是皇后最近身的那一个,所以朕并没有怎么注意过。只是——蒙荡,这个名字……朕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见皇后叫他的名字。   “还有药吗?”皇后似乎并没有觉察出这个叫蒙荡的太监在态度上有什么问题,或者即便发现了,也因为某些原因隐忍了,她只是焦切地问着她关注的问题。   “有是有,但是不多了,娘娘您知道,这药制起来极是不易。”说罢,蒙荡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双手捧着送到皇后面前。   “行了,一会儿你去婉萝那儿再支100两银子便是。”皇后盯着那药看了半晌后,却是没有接,只是微抬下巴示意他将药送到二皇子面前。   “娘娘,这不是钱的事情……”那叫蒙荡的太监还待要再说,却被皇后挥手打断:“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先赶紧去伺候二殿下服药。”   “是,是,奴婢遵命。”听到皇后的命令,蒙荡没有再纠缠,转身捧着药走到了二皇子面前。   他用力拔开裹着油纸的木塞,笑眯眯地将葫芦递向二皇子:“殿下,请用药吧。”   二皇子死死盯着那黑黝黝的葫芦口,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是白得泛青,朕往前小挪了两步,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更加清楚,那绝对不是一个怕喝药的孩子对苦药的厌恶,朕认为,那应该是恐惧,他对于那葫芦里的东西有着极深的恐惧。   “不!我不要!”二皇子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他祈求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后,几乎快要哭出来:“母后,母后,求求你,不要再让儿臣喝了,儿臣不要喝。”   “刘能!你还发什么呆?”皇后秀眉紧蹙,猛地一拍几案。一直跪在地上的刘能赶紧爬起来,一把抱住了二皇子,“殿下,殿下听话,良药苦口,只有喝了药,您的身子才能早点康复啊。”刘能将二皇子紧紧抱在怀里,蒙荡趁机大步上前,一把掐住二皇子的下巴,葫芦口一扬,那里面一种浓黑的液体就被倒进了二皇子的嘴里,但在二皇子拼命地挣扎间,有一点点从他的嘴角泄漏出来,顺着下颌滴到了地上。   似乎药刚一入喉,二皇子身子便立刻一软,瞬间就失去意识昏倒在刘能的怀里。   “殿下?殿下?”刘能轻声地叫了两声,见二皇子没有反应,就双臂一托,将二皇子整个抱了起来。看殿内诸人皆气定神闲,并没有人对二皇子突然的昏厥表示惊讶,朕猜想这可能是他服药后的正常反应。   皇后见到二皇子昏倒,脸上划过一丝心痛,却是终于卸下了怒容。她缓缓地从主位上走下来,走到刘能面前,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二皇子的苍白消瘦的脸颊,带着一股倦意轻声道:“带二殿下回去休息吧,待他醒了再来报我。”   “是!娘娘。”刘能垂首点头,抱着二皇子就打算往外走,但还未转身,就被皇后叫住:“等会儿,你回去吩咐银珠,煮一碗银鱼羹备着,他醒来怕是要半夜了,肚子肯定会饿的。”   “是,娘娘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照顾二殿下。”刘能轻声应是。   刘能带着二皇子走了。朕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叫蒙荡的太监身上,他正在小心翼翼把那已经空了葫芦收进袖袋里。   皇后也转头看向蒙荡:“蒙荡,这药还要吃多久?皇儿的病,何时才能根除?”   “娘娘,二殿下是先天不足,从胎里便带着病根,这药虽然灵验,但是要想根除,实在不易。再说,这药的药性凶猛,每次都不能多用,只能一边用药,一边调养,不过,照目前这样看来,只要定时服药,用个三、五年,定是能好清的。”   “三、五年?到底是三年还是五年?你没看到皇儿刚才痛苦的样子吗?还要三、五年,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皇后听到蒙荡的回答,顿时忍不住拔高了声调。   “没有了,娘娘,奴婢这方子可是筮依族不传之秘,若是有别的法子,奴婢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吃这般苦头么?而且这么多年,您也遍寻天下名医,二皇子的病可曾有过起色?二皇子还小,自然是怕吃药的,但是您得多想想,跟二皇子的千秋万代比起来,这三、五年算得了什么?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您说是吗?”   听到蒙荡这样的话,皇后无力地坐回主位,涂着艳红寇丹的手指缓缓抵在额头上,“对,你说的对。”   —————   从梓宁宫出来,朕才惊觉天色已晚,糟了!永善宫里肯定要乱套了,朕一路急奔连滑带摔,终于赶在晚膳前带着一身雪泥滚进了永善宫大门。   “大仙,你跑哪儿去啦,殿下找你找得都要急死了。”朕刚一进门,就听见守在门口魏余儿一阵大呼小叫,朕冲他翻个白眼,这个笨蛋,永远也调教不好,嗓门大也就算了,声音还哑,简直比公鸭叫还难听。   朕这头刚跳过门槛,还没来得及向魏余儿再做进一步指示,就被一个急匆匆冲过来的小身影抱了起来,还染着点墨香的小手使劲在朕头上撸了一把,气哼哼的声音响起:“整天乱跑乱跑的,这一天都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看着肉肉着急上火的小脸,朕突然就有点心虚起来,赶紧安抚地倚在他怀里,拿耳根蹭了蹭他的小脖子。   “哎呀,好冰!大仙,你跑哪儿去啦?毛上全是冰碴子,还有,你这爪子上是什么啊?黑乎乎,黏黏的,在哪儿弄的?脏死了。魏余儿,快去拿热手巾来!”   “是!” 第24章   夜里,肉肉把朕拢在他的被窝里,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朕身上抚弄着,朕偎在他热乎乎的怀里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   “过两天宫里要办冰嬉大会,父皇命所有皇室子弟都参加,不过,我和四弟年纪不够,只能参加射冰赛,阿威会陪我一起,不过他还准备参加抢等,琛哥则除了参加抢等还报名参加了圆鞠赛。”   肉肉口中的阿威和阿琛都是他的伴读。中秋宫宴之后,英国公突然给皇帝递了折子,希望把自己的大孙子和小孙子一起送进宫里给肉肉当伴读,他家儿孙众多,但是最得老英国公看重的就是长孙林冠琛,而最宠爱的则是小孙子林冠威,长孙林冠琛十四岁,是英国公世子林宝臣的长子,幼孙林冠威八岁则是虎骑都尉林宝成的独子。   英国公突然上折子要求把长孙和幼孙一起送进宫给臻王做陪读的事情,在宫中朝上很是引起了一阵子议论,甚至还有不少敏感的人对这件事情做出很多解读,但是不管朝堂内外暗潮如何汹涌,以特立独行加老顽固著称的英国公都没有理会。   皇帝也有顾虑,特地召了英国公亲自问询,英国公的回答倒也直白:“老臣就喜欢臻王身上那股子虎劲!您知道,我们英国公府的爵位是死人堆里扒出来的,老臣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死在禹国人手里,我们英国公府跟禹国那是世仇!中秋宫宴,臻王小小年纪,却能挺身而出,让禹国人丢了大脸,老臣实在是高兴,后来听说,臻王进学已经快半年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伴读,老臣就想着膝下两个孙儿在文武功课上还算上进,年纪相差也不大,若是能与臻王一起进学,跟着学点为国为民无畏无私的胸怀,对英国公府实在是天大的荣幸。所以,老臣才忝颜作此不情之请。”   听了老国公的话,皇帝龙心大悦,立即便允了英国公所请。而皇帝的御旨才下,第二天英国公就把自己的两个孙子收拾收拾打包送进了御书房。三个男孩相处数月,竟然真的处得不错,林冠琛年龄稍长,又是英国公府长子长孙,自小教养极严,说话行事很是稳重可靠,肉肉对他颇为敬重,平日私底下会尊称一声哥哥;林冠威则完全不同,他是京中官家子弟里出了名的小霸王、浑小子,从小就跟着他爹混在禁军营中,性格几乎完全随了他爹,很有几分浑不吝的意味,在宫里还多有收敛,到了宫外那是连皇子都敢打的主儿。就这三个月,肉肉身上五次带的彩四次都是让他给挂的。可要说起来也奇怪,打架归打架,这两人的关系反倒是越打越好,有几次这边才打完,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就又约着下次再打了。   “冰嬉大会?”朕脑子里迷迷糊糊地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最后终于转回到肉肉话中的重点——冰嬉大会,不过,光想想就觉得冻死人了,那有什么意思啊?   “大仙,你睡着了么?快醒醒,先别睡啊,再陪我说说话嘛。”肉肉突然翻身坐起来,顺手把朕撸进怀里,捏住朕的脸左一下右一下地揉弄起来,喂喂!朕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一点困意啊,全被你给揉光了啊。   “大仙,明天咱们去镜湖那边……”   朕对这个话题实在没什么兴趣,扬头便打了个呵欠伸了伸脖子,却不料肉肉也正好低头来看朕,朕那刚合上的嘴就直接撞在了他的小嘴唇上,然后,朕动了动胡子睁开眼,正好对上肉肉黑葡萄一样漂亮的大眼珠,于是鬼使神差地,竟伸出舌头在他的小嘴唇上舔了舔……   朕目瞪口呆地望着肉肉,肉肉也怔怔地盯着朕。   过了半晌——   “大仙,只有娘子和相公才能亲嘴。”   啥意思?   “等我长大了,就娶大仙当娘子吧。”   娘子?!   朕直接翻了个身,使劲用爪子抹脸,实在无法抑止内心山呼海啸的崩溃,难道他玩了朕这么长时间的铃铛都没有发现,朕是个公的吗?但刚想完这个问题,朕就想拽住尾巴勒死自己,朕到底是在纠结什么蠢问题啊?   半夜,肉肉已经睡熟,朕悄悄地在他的小耳朵上舔了舔,他抬手挠了挠耳根,翻了个身睡得仍香。朕轻悄地跳下床,昏暗的灯光让朕很容易就避过了守夜小宫女的视线。   出了永善宫,朕再次奔向梓宁宫——   已经过了子时,天上无星无月,一片暗沉,也许明天又会有一场大风雪,但今夜却格外静寂。梓宁宫里也很安静,除了值夜的灯火再无光亮。朕略辨了辨方向,就朝二皇子的居所——长信殿西侧的雍华轩走去。雍华轩里灯火通明,显然是主人醒来了,朕从一个留着透气的偏窗钻了进去,到了冬天屋子里烧着炭火,为防着了炭气,每个屋子都会留下一两扇偏窗透气,倒是方便了朕的出入。   “殿下,还需要用点什么么?”二皇子的屋里守着三个人,一个小宫女捧着一碗汤羹正在给二皇子喂食,刘能则躬身站在床边不远处候命,而另一个人不出朕的意料,正是那个瘦麻杆样的太监——蒙荡。   “不用了,已经很晚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蒙荡留下就好。”二皇子接过小宫女送上的热手巾擦了擦手脸,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刘能和宫女退下。   “是……奴婢告退。”刘能看着二皇子,声音有点犹豫,不过,他还是知趣地带着那个小宫女退了出来,房间里便只剩下二皇子和蒙荡。当然,还有朕!   “扶我起来。”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后,二皇子突然朝蒙荡伸出手。   蒙荡立刻上前扶二皇子起身,恭恭敬敬地伺候着他穿上了鞋,然后便小心翼翼地想搀扶他站起来,但谁知二皇子脚刚一落地身子就是一软,若不是蒙荡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就差点坐到地上去了。   “这样下去不行,都养了快两年了,还是连走个路都费劲!”二皇子皱着眉在蒙荡的帮助下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老祖,别着急,时间有的是,咱们可以慢慢来。”蒙荡对二皇子低眉顺目地赔着笑,却被二皇子甩手就扔了一耳光:“废物!让你去找个纯阳之体,找这么久还找不到,整天净拿那些个鸡鸭猫狗来应付我!”   老祖?纯阳之体?   “老祖,老祖息怒,孙儿岂敢应付老祖,孙儿真的用心去找了,还特地去了内府司调档,但是这阳年阳日阳时出生的纯阳之体,实在难找,就靠着这宫里一两千号人,而且——还都是些宫女和太监,实在,实在……”蒙荡此刻已经没了在皇后面前那种漫不经心的傲慢,瘦高的腰身微弯,虚驼着背,一副奴颜卑膝的样子,倒是像个真正的太监了。   “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个废物!算了算了!另外交代你件事,今天我去皇后那边的时候遇上一个小太监,叫鱼哥儿的,虽然不是纯阳之体,但是魂性属阳,你想办法把那个小太监给我弄来,至少能让我好过三、四个月。”一边说着,二皇子一边气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膝盖。   “老祖,这……他可是皇后身边的人。”   “皇后身边的人怎么了?想当年皇帝身边的人我一样想杀就杀。”   “是是是,老祖威武,孙儿只不过是担心,若是被皇后发现……”   “哼!蒙荡,你到底是不想办还是办不到?你是不是觉得本君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就必须得靠着你,缺你不可啊?本君告诉你,你要是真觉得办不到,本君随时都可以换个人来当孙子。”二皇子话音阴鸷起来,配上仍旧童稚的声线,直听得人汗毛倒竖。他抬眼盯住蒙荡的眼睛,眸子里突然闪过一线红光,蒙荡的脖子立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掐住了,只见他如离水的鱼一样死命地张合着大嘴,却一口气也吸不进去,想叫也一声叫不出来,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眼珠子更是像青蛙一样慢慢地鼓出眼眶,只片刻,那两个眼珠子就已经突出得好像只要轻轻一碰,就能从眼眶子里掉出来一样了。   “嗬!嗬!嗬!”   蒙荡大概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几个粗重的音节,挣扎着想说什么,而那只无形的锁扣似乎直到他就要断气的前一瞬间才蓦然松动,蒙荡整个人顿时瘫坐在了地上,好半天都只能翻着白眼,呼呼地喘着粗气。而待他稍微喘回了半条命后,他一个五体投地就直接趴跪在了二皇子面前:“老祖,老祖,孙儿错了,孙儿明天就去给您把那个鱼哥儿弄来,您放心,放心。”   “嗯!”二皇子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却在下一刻突然抬手捂住了头,“该死!那个死小鬼要醒了,蒙荡,记住本君的话,明天一定要把他给我弄来。”阴鸷的话音未落,他便猛地向后倒去,蒙荡趴在地上一把接住,随后就见躺倒的二皇子再次缓缓睁开眼睛,带着惊恐的神情看向蒙荡:“蒙……蒙总管,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深夜的皇宫,除了巡夜的守卫外,几乎没有人声。在深沉的夜色中独自行走,一些颇为久远的记忆便丝丝缕缕地在朕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而一旦找到一根记忆的线头,那些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就一点点慢慢的复苏了。   御书房里有很多的奇谈异志,不管皇帝们爱不爱读书,每朝每代还是会搜罗海量的书籍存入其中,因为自身的问题,除了御膳房朕最喜欢去的就是那儿。朕记得在前朝的前朝的前朝的前朝时,朕曾经在那里的某本异志中看到过这样一条记载。在巫岭以西的地方生活着一支叫筮依的小族,这个族人数不多,常年隐迹于深山密林中,少与外族来往。但是这一族极其精通巫蛊之术,精通到什么程度呢?有传说其族中巫术高明者可操控精魂,令死者重生。   而筮依一族的族姓便是——蒙!   突然想起这段故事,朕顿时就觉得整只猫都不好了,想到前朝的前朝的前朝,就在这座皇宫里曾经闹过的巫蛊之祸,朕立刻就想找个垫子来狠狠地挠上几爪子,简直太令猫烦躁了好吗?   突然,朕想起另一件更令朕烦躁的事情,那就是朕的肉肉——大夏三皇子、臻王尚昕便是阳年阳日阳时生人的纯阳之体!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如此烦躁?”   不知不觉间,朕竟然溜达到了景澜苑,不过关于二皇子那儿的事大概也就只能跟元妃几个说说了。   “筮依蒙氏?”听到这四个字,元妃的瞳孔顿时猛然一缩。   “姐姐听过?”李怜儿好奇地看着元妃。   “听过,当然听过,呵呵。”元妃缓缓抬头看向景澜苑殿顶粗大的楠木梁柱,“若我没有猜错,这座宫殿应该就是出自筮依蒙氏之手。”   听到元妃此言李怜儿和瑾妃同时都变了脸色,就算她们死之前不知道这宫殿邪门,死之后吸了这么多年阴气也知道这宫殿里定是有极阴损的布置,只是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又下在哪里罢了。   “我记得元姐姐嫁的那个负心汉好像是北肃成武帝吧?那这殿……”瑾妃在一边咬着手指头一边努力回想,真不愧是前梁才女,都死了快一百年了,她居然还能记清楚史书上廖廖几笔的北肃成武帝五个字,当真是不容易。   “对,没错。”朕斜瞟了元妃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就替她点了点头。   “北肃立朝连头带尾算足了好像也只有二十一年,只传了两代就亡于郑了。”瑾妃是三个鬼里年纪最小的,死了还不到一百年,是前梁顺帝的妃子,出身前梁世家,是当时有名的才女。   从大夏往前数四朝,分别是前梁——立朝一百二十二年;郑——立朝三百二十五年;北肃——立朝二十一年;弘——立朝二百九十八年。大夏推翻了前梁立朝之后,前梁末帝程厚聪带着满朝文武和全部家当远迁南都,建立了现在的梁国,与大夏划清江而治,朝堂上大夏习惯称其为后梁。从当下再往前数四百多年就是元妃那个负心汉建立的有史以来最短命的王朝——北肃了。   “身为皇帝却嫉贤妒能,擅杀功臣,不亡才怪。”朕冷哼一声,然后转了转眼珠看向瑾妃,“不过这都是史书上说的,想不想知道北肃到底是怎么亡的?”   “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一直插不上话的李怜儿突然伸头抢了进来。朕惊讶地看向她,她知道?她一个私塾只读过两年全靠一张脸爬到妃位的乡下丫头能知道个啥?“送我进宫的那个老头子跟我讲过,前朝亡于巫蛊之祸,他跟我说在宫里什么都可以干,就是绝对不能碰那种东西。”   什么都可以干?这个送她进宫的老头子是生怕她死的不够快啊,额,好吧,她确实也死得挺快的。   “其实刚死的那些年我都是浑浑噩噩的,等我清醒过来,北肃已经亡了,贺凉厥也已经死了,郑朝都已经立国快二十年了,说实话,我倒还真不清楚那北肃到底是怎么亡的。”元妃带着些冷嘲淡淡开口。   朕微叹口气,“贺凉厥只当了七年皇帝就死了,死之前他亲手杀了皇后给自己陪葬,说是舍不得她孤零零一人留在世上受苦。他儿子贺长永十二岁继位,主幼臣强,朝局一直动荡不安,那小子自小娇生惯养,再加上小小年纪就没了约束,很快就被别有用心的大臣引诱沉溺于酒色,在十六岁那年更是迷上一个二十五岁的寡妇,非要闹着娶进宫里做皇后。最后闹得鸡飞狗跳,折衷的结果是收进宫里做了贵妃,可惜,那寡妇实在命薄福浅,进宫才四、五年就得了急病,一命呜呼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筮依蒙氏能令死者复生的秘辛,真的跋山涉水派人去找蒙氏族人,结果,还真让他给找到了一个。然后就开始了祸乱整个皇都的巫蛊之祸。”   “筮依族其实早在弘朝末年就已经灭族了,是我兄长带人剿灭的。”听朕说到贺长永派人寻找筮依蒙氏时元妃突然淡淡地插了一句。   朕愣了愣,然后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元妃认为这座景澜殿里面有蒙氏的手笔,“看来灭得还不够干净。”   “贺凉厥当时是我兄长的副将。”元妃再次看向那根系过无数白绫的楠木大梁。   “自作孽,不可活。”朕摇头。   “巫蛊之事不过旁门左道,怎么还能惹得亡朝灭种?而且那筮依蒙氏真能令死人复活?”瑾妃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能,筮依族的巫蛊之术不同寻常,他们能够控生魂摄死灵,令死者还阳。只是,那些法术极是违背天道人伦,想要做到必须付出巨大代价。其中最为阴毒的便要属还阳术,还阳者要想在阳世活得像个真正的活人,就需要大量的魂力来供养他的肉身和体内死灵,实可称是一人还阳,万灵寂灭。当年贺长永为了让他的贵妃活回来,制定了各种严苛律法,动辄杀人性命,就是为了抽取活人生魂作祭,换他的贵妃在阳世重生,当时闹得京城五百里内几乎户户飘白,家家戴孝。最后,他和他的贵妃终于被几个忍无可忍的宫人半夜吊死在了寝宫,北肃也就亡了。”说到这儿,朕不禁用爪子使劲抹了抹脸,抹得自己脸上毛都乱了,真不知道这几百年没出现过的筮依族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又冒出来的,真是让喵烦躁!   “那现在那个二皇子也是被人施了还阳术了?”瑾妃心有余悸地问道。   “不,二皇子并没有死,用不上还阳术。”根据今夜的情况看,应该是那个‘老祖’想要夺舍还魂,他是要抢二皇子的身子。   “陛下,您要怎么解决这件事?”元妃听完朕的推测后立刻问道。   解决?朕?   看着她、李怜儿和瑾妃那一脸信任与期待,朕实在有些憋不住纳闷,她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信心,就觉得朕一定能有办法解决这种事情啊,难道她们就没有意识到朕是一只猫,只是一只猫吗?!   “陛下您怎么会只是一只猫呢?您可是咱们宫里最英明神武的陛下呢,在这宫里哪里有什么事能难得住您哪?”   朕真的只是宫里一只喵!   肉肉心心念念想要参加的冰嬉大会定在腊月初九,正好喝过了腊八粥,大家好活动活动身子。   天公作美,腊月初九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阳光照在镜湖厚实的冰面上,反射出一层青荧荧的光。   到了预定的时辰,皇帝带着皇后、爱妃、皇子、公主们坐着雪橇兴致勃勃地来到了镜湖边。而沿着湖岸各家王公大臣、公侯勋贵们早已经高搭暖棚,携着家眷在那里等着了。   既定的仪式走完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肉肉跟老皇帝行礼告退抱着朕兴高采烈地去了自己的暖棚。其他皇子公主都跟各自母亲在一处,只肉肉只能独自一个人一间。但是他的暖棚也很快就热闹起来,先是卫先生大喇喇地晃进来,径自找了个挨火盆最近的暖和座位,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接下来就是林家兄弟也一先一后地跑进来,一边往火盆边凑一边笑嘻嘻说道:“还是三殿下这里舒服,我们家那边的暖棚里全是女眷,我们这些男人连个脚都插不进去,只能生生在外边冻着。”   阿威扭头看见卫隐惬意地裹了件狐裘大氅,坐在铺了熊皮的软椅里偎着火盆犯睏,不禁好奇问道:“先生今天怎么这般装扮?难道一项比试都没参加么?”   卫隐微抬眼皮睨他一眼,轻笑道:“冰嬉而已,尔等身为弟子替为师上场争光即可,哪里还需劳动为师亲自下场?”   林冠琛却是一拍自己傻弟弟的头:“先生若是下场,哪有认输的道理?但是,赢了不过是平白惹得别人注目,于三殿下又有何益?”   听得堂兄这么一说,阿威憨憨地挠了挠头皮,“大哥教训得是,是我问了傻话。”   卫隐笑吟吟地看着林氏兄弟,朕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赞许。   “师傅!师傅!您看,马上就要轮到我上场了,您看着,我一定要把那根金翎箭赢了来!”一直眼巴巴盯着赛场中心的肉肉并没有注意到棚里几人的对话,他只一心想着要怎样才能赢。   “好,师傅看着,哎!你不把大仙留下?”   “我要带他一起去!”   “喵~”朕一点也不想去好吗?朕努力挣扎着朝逐渐远去的暖棚和火盆伸出爪子,却被肉肉一把按住脑袋塞进了怀里。   肉肉穿着镶好冰刀的特制皮靴在冰上如行云流水般滑过,却在刚进入赛场时就被一个八、九岁的强壮少年打横里头狠狠地撞了一下,若不是肉肉下盘足够扎实,只这一撞他整个人都得被撞翻过去。   紧跟在肉肉身后的阿威立即冲上前抵住肉肉,只是冰上不好借力,两人互相搀扶还是倒滑了小一丈才停稳站住。   “宋建文,你没长眼睛哪?没看见三殿下过来吗?”林冠威站定看清楚撞人的少年,立刻眼睛就竖了起来。朕也怒气冲冲从肉肉怀里钻出脑袋,却见对面那少年正得意地笑出八颗牙,不是别人,正是四皇子的伴读之一,武威将军家的小儿子宋建文,平时在御书房里也经常有事没事跟着四皇子一起找肉肉麻烦。   “林冠威,怎么说话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故意的啊?这冰嬉大会,本就容易磕磕碰碰,皇上都说了冰上嬉戏,冲撞无罪,三殿下您说是不是啊?”他径自插腰嘻笑,面对肉肉竟是连礼都不行。   “宋建文,你放肆!见到三殿下非但不行礼,还敢大放厥词!”林冠威虽然平日里总跟肉肉没大没小打打闹闹,可若是遇上别的什么人在肉肉面前放肆,作为京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他绝对是不依不饶,非打对方个半死不可的。自从做了肉肉的伴读,进了御书房,他就发现四皇子几个跟肉肉不对付,宋建文更是好几次故意冲撞肉肉,他几次想出手都被卫隐或者肉肉给拦住了,不过朕听说私下里他曾经在宫外堵过宋建文一次,打得他鼻青脸肿,回家的时候差点连家门都进不去。   怒斥过后,不等宋建文再说话,阿威脚下一个滑步冲过去对着宋建文的鼻子就狠狠地挥了一拳。这一拳过去,宋建文整个人瞬间横摔出去,青莹莹的冰面上紧跟着洒落一串血滴,在阳光下艳红刺目。   “啊——血——”宋建文一下就被打懵了,摔在地上好半天才转过神来,抬手抹了抹鼻子,却在看到手背上一片湿红之后,突然尖叫出声,随后便两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肉肉滑步赶到林冠威身边正要说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其中一道尖利的声音直刺众人耳膜:“林冠威!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打本皇子的人!”   肉肉抬眼看向声音来处,就见一群半大少年在一个紫绣金袍小男孩的带领下急速朝着自己冲来,那冲撞而来的气势明显是打算直接把肉肉和林冠威一起撞个大跟头。   肉肉一把按住窝在他胸前衣服里的朕,拉起林冠威急速朝侧面滑步移开,险险避过四皇子身后那群如炮弹般冲来的少年。那群少年从肉肉身边呼啸而过,见肉肉居然身手灵敏地躲闪过去,惊讶之余纷纷停下冰刀,回转过来,一群人站成半扇形围住了肉肉和阿威。朕探头看了眼,这帮少年足有七、八人,年纪大的已经有十四、五岁,年纪小的大概六、七岁,都是王公大臣子弟,惯常喜欢跟在四皇子后面,这会儿个个都面色不善地盯在肉肉和阿威身上。   “林冠威,你居然敢打本皇子伴读,信不信本皇子命人砍了你!”   “四弟!”肉肉只淡淡扫了面前围着的少年们一眼,便将目光定定落在四皇子身上,“宋建文作为臣下之子,居然敢对本王出言不逊,见而无礼,本王不追究他藐视皇族之罪,只不过命冠威对他小惩大诫,已是客气。再说,冠威乃英国公之孙,虎骑校尉之子,忠良之后,四弟不过区区皇子,又有何权利随意喊打喊杀?”   “切,少在本皇子面前一口一个本王,本皇子还怕你不成?你说宋建文冲撞了你,谁看见啦?谁听见啦?本皇子就看见你指使林冠威把本皇子的伴读打伤了,照你说的,宋建文也是武威将军的儿子,忠良之后,你又有什么权利说打就打,说罚就罚?”   “他冲撞本王乃是事实,难道本王还会冤枉他?”见四皇子一副泼皮无赖样,肉肉也有点恼了。   “哼,那可难说,谁知道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四皇子冲着肉肉翻了个白眼,嘴里哼哼唧唧用着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的声音说出极恶毒的言辞。   “呯!”不等他把剩下的话说完,一记拳头就重重砸在了他脸上,直接把他揍的跟昏死过去的宋建文摔了个并排。   “四殿下!”   “四皇子!”   顿时惊叫声成片。   肉肉恶狠狠地瞪着仰翻在地上,嘴角红肿了一大块的四皇子,慢慢地揉了揉拳头。   “你打我?”四皇子仰翻在地上愣愣地瞪着肉肉,摸了摸嘴角恍似自言自语又似质询地说道。   “本王是你的兄长。”肉肉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   “你居然敢打我!”四皇子却仿佛没听见肉肉说什么,被身边众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来后,突然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甩开旁边诸人,狂吠一声就朝肉肉一头撞了过来。朕蓦得睁大了眼睛,他这撞的地方可正对着朕的肚子啊,要是让他撞实了,朕非得吐出来不可!   林冠威见状赶紧要上前替肉肉挡住,却被肉肉一把推开,同时横出一脚直接踢向四皇子的膝弯,肉肉可不是四皇子那个小疯子,他出脚前还记得自己脚上穿着冰刀,所以没有直接踹过去,而是用脚面扫了过去,直接就将那个比自己矮了大半头的小疯子踢翻在了冰面上,只是这冰面冻得死硬,就算那小疯子穿得跟个厚棉球一样,朕也清楚地听见了很大的撞地声——“梆”。   这次再摔下去,四皇子那小疯子再不肯爬起来,直接坐在地上“哇”一声就哭了。他这一哭简直就像捅了马蜂窝,别看他个头不大,哭叫的声音却是震天,首先就是围在他身边的那些贵族少年被他这一哭直接就哭慌了手脚,其中有两个年纪略大的直接就朝着肉肉和林冠威扑了过来,当然,他们总算还保持着一点理智没敢对肉肉动手,林冠威却是成了发泄的靶子,一下子就被搡翻出去,他却是向来不肯吃亏的主儿,倒下去的时候,顺手就带翻了旁边一个男孩,随后便跟那男孩打成了一团。   镜湖上视野开阔,作为皇子,肉肉和四皇子身上沾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早在两人对恃时就已经有人往这边赶过来,这会儿见到两边动了手,四皇子还泼皮似地赖在地上哭叫,赶得就更是火急了。   第一个赶到的是林冠琛和他的朋友,他们就在左近为圆鞠赛热身。林冠琛自八岁以来,每年都会参加冰嬉大会,按着规定赛区内只允许参赛者上场,各家子弟的侍卫和随扈都不得入内,而且冰嬉大会上除了贵族子弟还有禁军里挑选出的普通士兵,为了公平,皇帝曾颁布手谕规定冰嬉场上不分贵贱,非故意的冲撞皆可免罪。因为以上种种,所以常有人会借着冰嬉大会寻事,也因此,从暖棚里出来后,林冠琛就一直有意无意留意着射冰场这边的动静。   林冠威正与那个被他拉倒的八九岁男孩在冰上滚打,一个十四五的少年趁乱抬脚就要往林冠威背上踹。谁料他脚刚抬起来还没轮到往下落,就被一道大力重重撞了出去,直接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李奇,你还要不要脸?”林冠琛冲着那偷袭自家弟弟的家伙一声暴喝,扑上去就给了那家伙一顿老拳。朕看得当场就“喵”出来,平时林冠琛那可是标准的公子如玉,但凡能说话绝对不动手,但相处这小半年,朕还是能感觉出来这家伙骨子里是个极护短的主儿,林冠威年方八岁就能在外称王称霸背地里着实没少了他的罩护,但是明面上,他还是极斯文的一个世家小公子,很少有人知道这主儿手有多黑。   混乱之中,几个身着禁卫军服的年轻男子互看了一眼。   “妥了。”朝混乱中心看了一眼后,其中一人几乎无声地动了动唇,同时冲其他人点了点头。   另外几人也各自点头示意明白,便四下里各自散了开来……   四周一片混乱,满地打滚的四皇子声嘶力竭的哭嚎让这场混战显得有点不堪入目。朕被肉肉紧紧圈在怀里,使了好大劲才勉强挤出一张脸到外头,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一道银光从朕的视野里一划而过——   “喵!”朕一声尖叫,不及细想,猛地一踹肉肉的手,蹭一下就从他怀里蹦了出去。   “大仙!”肉肉惊呼。   “啊!”认准了那道银光来处,朕连蹿带跳,猛地从背后跃上那个人头顶,一爪子就朝他眼睛位置抓去,他猛甩头,一把抓住朕就狠狠摔了出去——   “喵——”朕被狠狠地甩在了冰面上,一阵剧痛立刻从朕的肩胛处传来。   “大仙!”肉肉一声大叫,朝着朕就追了过来,但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少年恰好拦在他面前,而另一个穿着普通禁卫军服的年轻男子则趁着这混乱飞快朝肉肉扑去,可肉肉却对近在身侧的危险仍旧一无所觉。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朕从冰面上一个翻滚,几乎是弹飞而起,直接越过那两个扭打的少年,直直就朝那逼向肉肉身侧的禁卫军扑去,就在朕落到那禁卫军脸上的同时,他手里的银光也直直刺向了肉肉的后心。   “喵!”朕一声尖叫,爪尖指甲骤然暴长寸余,尖钩瞬间如刀锋般狠狠刺进那个禁卫军的眼眶,在他的惨叫声中,肉肉也猛地向前扑倒。   血光迸溅!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十分清脆却轻微的“咔嚓”声诡异地传到朕敏锐的耳尖,一息后朕眼眸骤然睁大,这是——裂冰的声音!   人声的嘈杂遮盖了冰层破裂的声音,除了朕似乎没有人听见。朕一抓之后立刻就松开了爪下双眼已经成了两个血洞的刺客,而这个刺客却是紧紧抓着手上带血的短刀,回手就向朕扎来。朕微眯眼,在他脸上狠狠一踩直接借力跳向肉肉,这边朕才刚刚飞起,耳间就听见更大的一声惨叫,百忙中略微回头,就见那刺客手中的短刀已经重重地扎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肉肉俯身趴在冰上,身上金织祥龙云白的亲王服右肩处正慢慢渗出一片殷红血色。朕大急,立刻扑上去查看他的伤势,下意识地舔了舔他的伤口,顿时染了满口血腥。   “没事,大仙,我没事。”肉肉忍着疼勉强朝朕挤了一个笑脸,然后就试图爬起来。   而就在这当儿,一声更加清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已经近在咫尺。   “喵!”快起来,快走!朕扑上去死命地拖拽肉肉的袖子,试图提醒他脚下的冰层已经破裂,肉肉不能完全明白朕的意思,但是这么多年朝夕相处,聪慧过人的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朕是在催他赶紧离开。   可是——   一切都迟了——   随着“有刺客!”的高叫声响起,“啪啦啦”更多的脚步声朝这边涌来,而冰层咔嚓咔嚓的破碎声也随着那些脚步声变得更大更密集。   哗——   厚实的冰层瞬间破碎,扑嗵扑嗵的落水声和惊叫声响成一片。   “喵——”朕的运气实在不好,恰恰踩在两块碎冰之间,背后的碎冰突然被一人踩翻,朕完全来不及反应就一下就被后面那块大冰牵扯着摔进了冰湖里。   “大仙!”就在朕落水前一瞬,朕看见肉肉突然爬起猛地向前一扑,他试图抓住朕,却差了一臂之距,没有抓住,“大仙——”   朕大大地睁着双眼,仰面朝天地砸进了湖水里,冰冷的湖水激得朕差点窒息过去,但同样也是因为湖水的冰冷令朕的脑子仿佛被净水洗过一般清明起来,还能看见浸没了朕身体的湖水在浮冰之下隐隐透出蓝光。就在朕觉得那蓝光有点晃眼之时,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扑落下来,直直地挡住了朕头顶上的天光,谁?   云白饰金织祥龙的小小身影在水中艰难转身,乌黑的大眼睛在透亮的冰水中焦急地寻找着朕的身影,张开的小嘴吐出了一连串的气泡,即使在水中,朕仿佛也听见他的呼喊——大仙!   为什么肉肉会下来?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是被人推下来的?永善宫的护卫呢?林家兄弟呢?卫隐呢?为什么没人拉住他?怎么还没人救他?朕的脑子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飞快地划过了一连串的问题,但下一瞬间朕的脑子里只余了一片空白,因为朕看见肉肉的小手朝朕伸了过来,他找到朕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朕,并一路跟着朕沉向湖底。   朕看着肉肉拼命朝朕伸过来的手,只感觉在这一刻时间仿佛被凝滞了,朕的眼里只剩下肉肉朝着朕伸过来的那只手,冰冷的湖水好像重新凝成了坚冰,朕只感觉自己好像和肉肉已经被冻结在了这坚冰之中,能够清晰地看见彼此,却隔着厚厚的冰层,即使再如何伸长了手臂也无法触碰到对方。   突然肉肉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猛地缩了缩腿,眼中也出现了一丝慌乱,但他飞快地仰头看了看水面,又低头看了看朕,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猛地低头再次朝着朕下沉的方向追了过来。   不!不要来!朕猛然惊醒,开始有些惊慌地划动四爪,努力想向着肉肉游去。而就在这时,肉肉的脚开始抽搐,他的嘴也蓦然张开,大量的气泡突然逸出了他的口鼻,他的眼睛开始失去清明,手臂下意识地开始在水中挣扎挥舞。   口中带着铁锈气味的腥甜还没有散去,冰冷的湖水刺激着朕的心脏,呯呯!呯呯!急促的跳动,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地激烈,呯呯!呯呯!   朕挥舞着四爪努力朝肉肉靠近,但是太过细巧的身体和极寒的湖水阻碍了朕的移动,只差一臂之距时,朕眼睁睁地看到肉肉的眼睛缓缓地闭了起来,喵——不要!   猛然间朕一把拉住了肉肉,身体的力量骤然变化,朕鼓起全身的力气,托着肉肉使劲向上游去,直到听见哗啦一声水响,肉肉的身体破水而出,紧跟着便有数双有力的手拉住了肉肉,将他一下拉出了水面。而就在离水的刹那,肉肉的眼睛突然微微睁开,恰与朕的目光对上。   而就在这一刻,朕突然失去了力量,刺骨的冰水浸没了朕的身体,蓝色的光影再次覆盖了朕的视线,朕的意识逐渐模糊…… 第25章   “殿下怎么样?”   “还烧着呢,这都三天了,反反复复的,药灌下去就好一阵,可过一会儿就又烧上去,真是急死人了。”   “大仙呢,找着没?”   “还没,这几天冷得厉害,镜湖的冰都已经又冻上了,虽说皇上出了重赏,可是你看宫里现在乱成这样,又有多少人有心思去那冻死人的湖底下找只猫?再说……这都三天了,就是找着,只怕也……”   “哎,怎么会这样?好好的冰嬉大会,怎么会混进刺客?这几天皇上处置了不少人,听说午门口的金砖地都杀红了,可到底还是没查出主谋来,眼看着就要过年,今年这年只怕是难过安生了。”   “再难这年总还是要过的,好了,时辰到了,我把药给殿下送进去,你到门口去守着,福总管说一会儿卫先生会来。”   “哎,好!”   永善宫里的气氛很是压抑沉闷,宫人们来来去去都踮着脚尖走路,说话也都压低了嗓子,就怕动静大了闹着了病中的主子。三皇子尚昕被刺客偷袭先受了刀伤,又跌落冰湖,救起之后就一直高烧反复,急得陈夫人掉泪、福总管跳脚,惹得整个永善宫里尽是一片愁云惨雾。   “又烧起来了?”福临撩帘子进了房间,皱眉问守在床边的陈夫人。   “是啊,白天还好,中午的时候还喂进去几口粥,可是人始终昏昏沉沉的,而且你看这一到下午就又开始烧了。”陈夫人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先别急,卫先生不是说了,殿下是因为身上有伤,流了不少血,再加上寒邪入体,才会反复高烧,只是殿下现在身子比较弱,不能用猛药,只能慢慢地调理把寒邪之气逼出体外。这几天阿东都计着时辰,我看今天烧起的时间比昨天晚了一个时辰,说明殿下的病势已经慢慢在往好的走,只要好好吃药休息,想来用不了几日就能好了。夫人,这回咱们可都得稳住了,不能再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福临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从宫女捧着的银盆里绞出一块凉帕子递到陈夫人手里。   陈夫人默默接过帕子,换下尚昕额头上已经变得温热的布巾,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再不会了!只盼着皇上早些查出来到底是谁下的这个毒手,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   听到陈夫人说这话,福临却是陷入了沉默。   “夫人,卫先生来了。”恰这时,一个小宫女挑帘进来回报。   “快请!”   净了手,仔细替尚昕把了脉,又摸了摸他的腋下,卫隐点了点头,“见好,只是要注意不能再着了凉,汗湿的衣衫要及时换了,我再调一调方子,估计再有两日这烧就能彻底退了。”   “谢天谢地,这回可多亏了有您在,如今在这宫里,我们可真的连太医都不敢请了。”陈夫人看着卫隐探完了诊,还仔细地替自家殿下放回手掖好被子,心里就一阵熨贴,只觉得皇帝为三殿下寻的这位师傅实在是再妥贴不过了。   卫隐坐在尚昕床头沉吟片刻,转而还是开口叮嘱陈夫人和福临:“殿下这次病得着实凶险,后心那一刀虽然没伤着要害,但扎得很深,再加上在冰湖里泡了不少时候,又呛进了湖水,虽说现在已经逐渐好转,但是身体还很虚弱,再经不得二次风波,平日里还要多辛苦夫人和福总管,尤其是对殿下的饮食用药都得格外注意,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卫先生放心,我们必然是精二百个心照看,殿下的用药吃食,安排的都是皇上暗卫营里调来最可信的人在直接照管,若是再出了岔子,老奴只能以死谢罪了。”福临说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小主子,两只手紧紧地拧在一处,手背上爆了一片青筋。   “大仙……大仙……回来……”   卫隐正坐在桌边修改药方就听见床帐内少年轻弱的呓语声。   “这几天殿下嘴里一直喊着大仙,白天黑夜不停地叫……”   “是大仙救了尚昕的命,若不是大仙抓瞎了那个刺客,尚昕身上那刀只怕会扎穿他的心脏。”卫隐笔下微顿轻声说道。   “大仙可真是只灵猫,想来定是得了珍妃娘娘叮嘱的,且不说当年替娘娘催生的事,只说殿下长到现在,这么多年,大仙几乎一步也没离开过殿下身边。这些年,他替殿下化解了多少凶险,当年乳母落毒的事,还有花园里遇蛇那回……这些年,他就跟个人似的守着咱殿下,不!他比个人还尽责呢。如今为了殿下,为了殿下,他可是真的豁出命去了,那些人,那些杀千刀的刺客。呜……”陈夫人守在尚昕的床边说起大仙,眼泪瞬间崩落,她怕吵到尚昕休息,只是拿帕子紧紧捂住嘴巴,却只能任眼泪滚滚而落,而福临和站在一边近身伺侯的宫人也是不禁低头偷偷抹了抹眼角。   “大仙,大仙……回来……”   迷迷蒙蒙中,朕听到肉肉细弱的呼唤声,回来,回哪里来?想睁开眼,眼皮却像是被粘住了一样睁不开,想撑起身体,全身的骨头却像酥了一样,使不出一点力气,肩胛处还传来阵阵撕扯的疼痛,朕活到现在几百年了,好像还从没这么疼过,迟钝的思绪缓了又缓,迟滞了好半天,朕的脑子才逐渐清醒了一点,又过了一会儿总算勉强睁开了眼睛。   夜色深沉,四周一片空寂,天上月光倒还算明亮,只是干冷的北风不断呼啸着从朕耳边刮过,簌簌地刮擦着朕毛尖上已经冻得结实的冰碴子。满月?朕愣了愣,冰嬉大会是腊月十二,晚上怎么会是满月?   虽然这是个很值得深究的问题,但几乎是立刻,朕就把这个问题扔到了脑后,因为更多的问题涌进了几乎要被冻僵的脑袋里——朕就快要冻死了!肉肉呢?暖炕呢?为什么朕会结着冰躺在这个鬼地方?朕环视四周,可是刚转了转脑袋,就听见满身喀啦啦细碎的声响,那是一身冰碴子被碰碎掉落的声音。朕试着爬起来,可是左前爪才一着地,就疼得朕一阵呲牙,左前胛的位置疼得厉害,可能是伤着骨头了,整个爪子完全不能用力——看来朕得当阵子三脚猫了。   朕沮丧地想着,睁大眼睛环视四周,有点茫然,这是哪儿呢?朕怎么会在这儿?又为什么会受伤?脑子里似乎有一片怎么也填不上去的空白,最后的记忆,是肉肉带着朕进入了冰嬉大会的射冰场……喵的,后来呢?怎么后来的事朕一点也想不起来呢?朕怎么会落到这个草窝子里头,还挂着一身冰碴子?难道是肉肉把朕给弄丢了?脑子转到这儿刚想生气,转头想想又觉得可能性不大,直觉告诉朕,一定是冰嬉大会上出了什么事故,朕会受伤也许是因为……   朕也顾不得是不是只能用三只脚蹿了,立时便顶着一头冰碴子从枯败的草窝子里钻出来,四下一看,却是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是在待月林的边上。怎么会在这儿?朕心里略嘀咕了一下,却被一阵寒风卷来,生生冻得打了个哆嗦。就在朕打算瘸着脚往回走的当儿,突然——   “嚓、嚓、嚓、嚓……”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踏雪之声,有人来了……   谁?朕心中一动,蹭地一下又缩回了原先窝着的草窠子里。   “殿,殿下,您,您喊我到这儿来,是,是……”一个小太监有点慌乱地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闭嘴,本殿叫你过来自是有事要你办。”   二皇子?朕抬头瞄一眼升过中天的月亮,心中顿时一动。嚓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从朕身边七、八步远的地方走过,一头扎进了待月林里,朕瘸着腿也悄悄地跟了过去。   “殿下,您到底要奴婢做什么呀?”那个怯怯的小太监的声音再次颤巍巍地响起。   这次二皇子没有再训斥,反而声音轻缓温和起来:“你去那棵树底下帮我挖个坑。”   “啊?挖……挖坑?”小太监傻了傻,“可是,奴婢没带铲子。”小太监有点为难地朝树下看了看。   “用手挖!”二皇子的声音突然暴戾起来,抬脚就踹向小太监的后腿弯,小太监呯地一下跪倒在那棵大树底下。   小太监哪敢违抗二皇子的命令,跪倒之后也不敢起来,就那样趴跪在地上,真的用手刨起树下的雪泥来。待月林背阴,前段时间落下的大雪已经在树根旁冻成了坚硬的雪冰,一块块地扒拉起来很是费劲。就在那小太监扒得认真之际,一只手猛地拉住了他发髻,紧跟着便见一道透着幽蓝的寒光在他喉间一划而过,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毫无防备的小太监便已经躺倒在地。   朕本就抬着的那只爪子不禁蹭地一下又猛地往上缩了一下,哎哟!疼得朕差点叫出声来!这小兔子崽子可真够狠地啊,朕借着稀疏通的枝叶间透进的月光,看到了那倒在地上的小太监一个劲儿翻着白眼,双手紧紧地捂着脖子,指缝间有鲜血汩汩不绝地溢流而出,他大张着嘴,可是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嘶哑地抽气声,明显是喉管被一刀割断了。   正这时,林外突然又响起嚓嚓的脚步声,只是这次脚步声来得却显得笨重且急促,来人似乎是一路跑来的。   二皇子却似是没听见林外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声,只是贪婪地看着小太监喉间汩汩涌出的鲜血,甚至露出一脸饥渴的舔了舔唇角,随后便猛地扑到了小太监的身上,一把扯开小太监的双手,张嘴就朝着小太监颈部伤口处咬去。大口的吸吮与吞咽声响起,直听得朕脊梁骨一阵阵冒凉气,硬是将毛尖上已经化了冻的冰块又重新冻了回去。   “殿下,殿下,您在吗?”急匆匆的脚步声在林子外面嘎然而止,随后便是一个轻细的叫喊声传进来,难听又耳熟的太监声音,朕立马就听出来是那个叫蒙荡的竹竿子。   树根旁边的二皇子还趴在小太监脖子上大口吸着血,小太监已经基本没了动静,只有手脚还偶尔抽搐一下,稚嫩的脸庞在青白的月光下惨白地吓人。   见里面没有动静,蒙荡缩着手脚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林子,待适应了林子里的幽暗,他很快就注意到前面不远处的动静,等到看清楚那个细瘦的黄色身影的举动,他的脖子不禁狠狠地缩了缩,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殿……不,老,老祖,您,您在干什么?”蒙荡的声音带着点颤抖。   “指望不上你,本君只好自己动手啊。”沾着满脸的鲜血,二皇子从小太监仍在冒血的喉间阴恻恻地笑着抬起头。   “这——这是小五子……”   “叫小五子吗?呵呵,刚才倒是忘了问他,只注意他是个刚净身的,身上的元阳之气还没散干净,味道不错。”二皇子再次低下头,对着那仍在涌血的伤口又是猛吸了几口。   “呕!呕……”浓烈的血腥与极具冲击性的画面让蒙荡忍不住干呕,但才张了张嘴,他就赶紧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怜朕不小心看见他那不断滚动的喉头,差点也跟着忍不住呕出来。   过了好半天,二皇子才似心满意足地从小太监已经干瘪的尸体上爬起来。蒙荡放开捂嘴的手,强咽了几口唾沫,凑上前要说话,朕就见那小太监的尸体上渐渐浮现出一团白荧荧的雾气,但不等那团雾气集聚成形,二皇子的口鼻间就突然涌出数股黑气,翻滚涌动间一下子便将那些白荧荧的雾气全都裹了进去,大约半刻钟后那些黑气才又缓缓地钻回二皇子的口鼻里,但被黑雾所吞噬的那些荧白雾气已是无影无踪了。   而在那黑气进出之间,二皇子都如冻僵了一般,只呆呆地站在那里,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吸血、噬魂……果如朕之前所料,待月林中藏尸过百,却无一缕残魂,朕就知道这一定不是寻常人干的。只是——朕试着动了动,嘶~~可惜现在朕身上带了伤,不然,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那团黑气离开了二皇子的身体,朕就有机会去弄死它了。   “呼——”待那股黑气全部钻回二皇口鼻之内后,皇子的身体才再次缓缓地活动起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扯起小太监一角衣襟,淡定地擦了擦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随手入鞘塞回袖袋,动作熟悉而流畅。   “老祖……”蒙荡直到这时才敢壮着胆子开口。   “剩下就交给你了,收拾干净些,别让人看见。”说罢二皇子转身就出了待月林。   蒙荡站在那小太监的尸首旁,脸色极是难看,转头欲言又止地朝二皇子的背影伸了伸手,但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朕再次抬头望了望月空,满月——十五。 第26章   朕好不容易一瘸一拐的回到永善宫门口,却是对着那两扇厚重的宫门发起了呆。   “喵!”来人,给朕开门!   “喵!!”听见没有啊,有人没人啊?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啊?   “喵喵喵!”朕有点生气了,开始大叫起来。没办法,只靠三只脚朕是怎么也不可能从宫墙上跳过去了,只能吃力地再爬几步,上台阶去挠门,平时进进出出总有魏余儿跟着替朕开路,倒是没感觉,这会才觉得这宫里头的门,一道道又厚又重,估计就算朕把爪子都磨秃了里头也听不见动静。   “大仙,回来……”烧得满脸通红的尚昕嘴里时不时叫着大仙的名字,喊着回来,回来……   “殿下,去找了,您放心,大仙很快就回来了,啊,来,伸伸手,阿娘给你换衣裳。”陈夫人一边替尚昕用温水擦着身子,一边轻声安慰,转头却是看向福临,却见那边仍旧只是摇头,不禁眼里又涌了泪上来。手上却是不停,仔细地替尚昕擦过身子,又换了干净的内衣,刚拉过被子要替尚昕盖上,却见一直迷迷糊糊睡着的尚昕突然一下睁开了眼睛,然后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叫着——   “大仙回来了!快去开门!”   “殿下,快回去,您还没穿鞋……”   “快开门!我听见大仙的声音了!”   “殿下,我的祖宗,您这还发着烧呢,快,快去给殿下拿大衣裳!殿下,回来,赶紧回来,大仙我们都在找,全都在找,一定给您把他找回来!”   “大仙就在门口,你们赶紧去开门,放开我!快放开我!我要去给大仙开门!”   朕正憋在门口生气,犹豫要不要绕到北墙去钻那个狗洞的当儿,突听得大门里面传来一阵吵嚷声。这都三更过半了,怎么还吵吵闹闹的?朕更凑近一点,想从门缝里看看出什么事了,脑袋刚凑过去,那大门突然就从里面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发出咚地一声巨响,吓得精神不济的朕愣是用三只脚跳了起来。   “大仙就在外面,你们快去开门,呜呜……”   里面先是喧闹,紧跟着便传来孩子高声的尖叫和哭泣声,肉肉?是肉肉的声音。为什么会哭?朕的肉肉向来都不爱哭,长这么大就没哭过几次,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得这么大声?想到肉肉可能在朕不在的时候受了委屈,朕顿时暴怒了,也顾不上爪子疼肩胛疼,冲着那红漆大门就是一顿嘶咬狠刨。   “喵喵喵!喵——”   “殿下,老奴跟您保证,明天早上一定给您把大仙找回来,这外头这么冷,卫先生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您可不能再着凉了,您就先回去行吗?我马上就去跟皇上说,加五倍,不,加十倍的人去找,一定把大仙找回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显见得是离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朕已经连老福临的声音都能听见了,不过不听见还好,听见了却是让朕气得想翻白眼。   “喵——”想找朕,你们倒是开门啊!   “你们快开门!”就在朕扒着门跳脚,气得头顶生烟的时候,里面传来了一声暴怒的哭吼。   门吱呀呀地终于开了……   “殿下,您看看,您看看,您肯定是作梦呢,哪有什么大……大仙?!我的老天爷!我不是在作梦吧?这——这真的是大仙?!福——福总管——大——大仙回来了!”守门的何保眼睛突突地瞪着朕,整个人惊得说话都结巴了。   “什么?!”里面一片惊呼。   “快,快抱进来,看看,是不是大仙?”   “大仙!”不等何保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冲出人群,一把就将朕揽进了怀里。   寒冷的冬夜,肉肉就那样光着脚蹲在门口冰冷的石阶上,将朕紧紧地抱在怀里,仍旧散发着高热的小脸贴在朕的额头上,只片刻朕就感觉自己头顶的冰融了一片。朕蹭蹭肉肉的脸,试图安慰他一下,可抬眼一看,就见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不断线似地从肉肉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滚出来,那双原本跟夜里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已经肿得跟两个小桃子似的,鼻头也是又红又亮,朕的心顿时像被绳索绞住了一样,涩涩疼得也想跟着大哭一场。   “殿下,快起来,老奴抱您回去,地上凉。”跟着后面追出来的陈夫人和福临跟了过来,阿东紧跟着挤上前,将手里的暖被裹到肉肉身上,强行抱起了肉肉——连同朕。   “殿下您先躺回去,大仙身上又是冰又是泥的,让奴婢先给他洗个澡吧。”回到寝殿,魏余儿凑到跟前想从肉肉手里把朕接过去,其实不用魏余儿说,朕自己也觉得难受得紧,就朕现在这一身冰一身泥的样子,刚才守门的何保能一眼就把朕认出来都算不容易。   “不要!”肉肉紧紧抱着朕死不肯撒手,只管捧着朕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很快的,肉肉脸上也变成黑一道白一道了。   喵~朕在肉肉怀里扭了扭身子,那个,朕身上确实挺脏的,肉肉,还是等朕先洗个澡再——“喵——”肉肉的手突然压到了朕的伤处,顿时疼得朕倒抽了一口凉气。   “大仙?”肉肉立刻就听出朕叫声里的痛楚,魏余儿赶紧凑过来替朕检查,“伤着肩胛骨了,不过还好没断,可能是骨头裂了,这段时间不能吃力,要小心养着。”   听了魏余儿的诊断朕有点茫然,为什么朕骨头会裂?难道朕又从墙头上摔下来了?   “殿下,还是让奴婢来吧,奴婢保证不会弄疼大仙的。”魏余儿苦着脸捧着干布巾守在朕的澡盆边,干瞪着眼看肉肉亲自给朕洗澡。   “不要!”肉肉再次扔出两个字,动作有点笨拙却极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布巾一点点替朕把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   一直忙到四更过半,朕终于被擦洗干净,朕也有点心疼肉肉,小家伙脸泛潮红,明显还在发烧。趁着肉肉给朕擦毛,朕凑上前想舔舔他的小脸,他却一把抱起朕对着嘴就重重的亲了一口……   呜——又亲嘴!   “殿下,都快五更天了,快睡吧,您看看,这还烧着呢。”   在陈夫人和福临半强迫半哄劝下,肉肉终于回到了床上,只是手里却还紧紧抱着朕,也顾不得朕身上的毛还没有完全干透,就那样把朕揣在怀里,谁伸手都不肯给地抱上了床。   暖被窝,热炕头,朕怀恋了大半夜的地方,直到真正躺上去的时候才感觉整只喵终于又活回来了。窝在肉肉怀里,枕着他细嫩的小胳膊,一个时辰之前冻的全身掉冰渣的寒冷感觉瞬间消散远去,几乎是才躺下,朕就呼噜噜的睡了过去,梦里隐约感觉肉肉软乎乎热烫烫的小嘴,一直在朕脑门上亲来亲去。   “夫人,殿下的烧好像退了!”清晨一声轻微的惊呼吵醒了朕的美梦,朕抬爪子抹了抹眼,就见两个宫女撩起了锦帐,正在叫睡在旁边矮榻上的陈夫人。   陈夫人闻声立即起身,她身上还穿着昨天夜里朕见到的那身衣裳,明显这一夜过来根本就没有脱过。   “退了么?喂了药退的,还是……”   “没呢,还没喂呢,奴婢摸着是从五更以后烧就开始慢慢退了,方才看殿下出了一身大汗,奴婢正要给殿下换衣裳,这一摸,就发现烧好像已经完全退了。”   “哎哟,谢天谢地,卫先生说的,要是殿下这烧能自己退下去,就表示快好了,快!赶紧给殿下把衣裳换了,别再着凉。”陈夫人一脸喜色,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鲜活气来,就连熬夜受累积下的疲惫都消散了许多。   “殿下今儿睡得可真踏实,你们看我给他换衣裳他连眼睛都没睁。”一个小宫女拿着肉肉换下的湿衣裳捂着嘴悄悄地笑起来。   “可不是嘛,这几天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稳,嘴里一直叫着大仙大仙的,现在大仙回来,殿下这心里头就踏实了,睡觉自然也踏实了。”另一个贴心的小宫女则小心地把刚才被挪开的朕,重新塞回肉肉身边,然后再次放下厚重的锦帐,遮住了渐白的天光。朕微抬眼皮瞄了她一眼,张嘴打了个呵欠,又往肉肉被窝里缩了缩,很快就又呼了过去。   肉肉的身体底子好,烧退了,病就好了大半。到了午时,卫隐来了,肉肉却还睡得迷糊,把过脉又换了药方,说是已经没了大碍,只需要静养几日就能好。转头却是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一样瞪向了朕——   “大仙?找回来了?什么时候找到的?”   “昨天夜里,自己回来的。”陈夫人端了一碗菜肉粥进来,一边晾着,一边轻声同卫隐说话。   这时跟着守在门边的阿西兴奋地探头过来说道:“卫先生,这大仙可真神,说出来您都不信,他脚受了伤,爬不了墙,就在永善宫门口喵喵地叫,您说,隔着一道门,守门的何保都没听见他叫,可是隔着两进大殿,躺在床上的殿下居然听见了,那时候殿下烧还没退呢,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翻身跳下床就往门外跑,别说大衣裳连鞋都没穿,就那么光着脚不管不顾地往门口冲,非说大仙回来了。”   “您说,我们哪能信呢,还都以为殿下是烧糊涂被魇住了,哪知道开门一看,我们全都吓一跳哇,大仙真在门外蹲着,身上又是冰又是雪,还沾着满身的泥,冻得都快成个冰疙瘩了,可是谁也认不错,真就是大仙。而且,说来也怪,您不是说殿下这烧估计还得再有个两三天才能退么?可是,自从大仙往殿下身边一靠,殿下那烧立马就退了,您说,是不是神了?” 第27章   卫隐听了这话却先是愣了愣,随即却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要胡说。人在病中有时五感会变得十分敏锐,再加上宫中夜间定是十分静寂,你们听不见大仙的声音,是因为你们没有关注,殿下心心念念就是大仙,平日更是与大仙朝夕相处,对他的声音自然是极为熟悉,猫的叫声在夜里能传得很远,殿下只要听见一点点就能分辨出来,说到底只是你们没有注意而已。至于殿下会这么快退烧,那是因为殿下身体底子好,虽然寒邪入体,但是殿下体内真阳旺盛,再加上大仙回来殿下心里少了一分惦记,这心里的躁意去了,烧退得快些也是自然的。”   闻弦歌而知雅意,阿西这几个肉肉身边伺候的都是机灵的,陈夫人和福临更是装了一肚子小心的人,跟在一边的福临当下就出了门下了封口令,对于昨天夜里的事,只说朕自己跑来了,别的再不许人提半句。   临走,卫隐想了想又嘱咐道:“殿下烧虽然退了,但是身上的伤口却很深,又在冰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还是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这段日子最好不要出门,以免将来落下病根。”   宫里正值多事之秋,福临和陈夫人巴不得关紧宫门,哪儿也不要去,听得卫隐如此嘱咐自然满口称是。   跟着肉肉又睡了一天一夜,朕才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意倦意全部都散干净,而在周围碎嘴的小宫女们的闲聊里,朕莫名丢失的记忆片断也零零碎碎的被补了起来。   冰嬉大会上居然闹了刺客,据说刺客扮成了禁军模样行刺肉肉,关键时刻还是朕救了肉肉,可肉肉还是被刺客扎了一刀,好在没有伤到要害。那些刺客不但近身行刺,还用暗中凿碎了冰嬉大会射冰场地的冰面,镜湖上四分之一的冰面受到波及,除了肉肉,凡是当时在射冰场的,有一多半都跌进了碎了冰面的镜湖里,其中也包括四皇子尚暄和很多王公大臣子弟。   皇帝再次大开杀戒,但依旧是真凶难寻,杀得午门外金砖红透,也无济于事。当然,朕猜测也许老皇帝知道这事到底是谁干的,只是没有下手而已。   肉肉又是伤又是病,四皇子落水虽然救得及时,只是染了场小风寒,却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宫里总共就三位皇子,两位皇子都病得不能起身,二皇子更是天生身娇体弱,于是这个新年,皇帝就大笔一挥,免了所有皇子公主的新年拜礼,只赐下不少抚慰之物与贵重药材,然后责令各自宫内妥善照管,他自己则径自带着贵妃和几名新得恩宠的宫嫔一起去了长云行宫,却是留下皇后一人在宫中独守新年。   皇帝的这种行为当然极不合体统,但皇帝自有话说,只说是年前宫中杀气太重,午门外血流成河,新年应在祥瑞之地度过,所以坚持要前往太庙附近的长云行宫过年,且打算过了年还要上长云山,到太庙中祭祖告天。虽然借口多多,但大夏立国以来,就从没发生过新年都不在宫中过的事情,消息一出立刻便有忠直谏臣上表谏言,大陈此举之害,可是皇帝这回却是打定了主意要任性一回,不但不理谏言,还直接将进谏的臣子扔进了大牢里,且言明过了正月十五才会放出来。   这般作为当然引得朝中内外物议四起,很有些胆大的人私底下悄声猜测说,皇上这般行事是因为查出冰嬉大会的幕后之人可能就是皇后,虽然明面上刺客只行刺了三皇子,可是那些刺客却还伏了后手,凿碎了整片射冰场的冰块,宫中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和四皇子都要参加射冰大赛,若是当时救四皇子的人手稍慢一点,只有五岁的四皇子落在那样冰寒的湖水里,只怕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冻死或者淹死,就算不死也可能落下终身残疾,而一个废人,是断断不可能当皇帝的。综上种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若是刺客得手三皇子和四皇子一死一伤,这件事情就只有皇后和二皇子才是得益之人。于是,很多人都在想,皇帝这次只携贵妃与低阶妃嫔前往长云行宫,却把正宫娘娘扔在宫中独自过年的行为只怕是在发泄不满,并给予警告。   这件事的真相如何朕其实没有多少好奇心想知道,因为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肉肉现在没有自己的势力,也没有厚实的靠山,就算肉肉这边查出真凶,也无甚大用,瞧瞧,老皇帝杀完了那些虾兵蟹将不都将这件事高高挂起了么?   但是朕心里记着,朕相信肉肉的心里也记着,这件事虽然暂时挂起,但并没完!   朕身上的伤也不轻,虽然朕身为一只猫,恢复力远超于人,但等到真正的行动自如,不必再三条腿蹦跶也已经是开年之后的事了。窝在永善宫里养伤的养伤,养病的养病,日子过得悠闲平稳,没什么可说的,只除了大年夜的那天夜里,肉肉抱着朕突然说了几句奇怪的话。   因为落了冰湖,虽说底子壮,但到底还是受了寒凉,从年底到开春的日子,肉肉始终带了点咳嗽,脸色也有点苍白,依着往年,大年夜的晚上宫里要举行盛大的夜宴,回来之后各宫还要各自守夜。可是今年因为皇帝不在宫中,皇后又担着猜疑与污名,当然不会有人有心肠去搞什么夜宴,而皇帝的夜宴则挪到了百里之外的长云行宫,据说那里可是欢歌燕舞了整整一夜。   皇宫里一片冷清寂寥,永善宫向来谨小慎微,更兼着主子还在病中更不可能大肆欢庆,因此也只是自家关起门来小小热闹了一下,肉肉强拉着陈夫人、福临一起上桌吃了顿团圆饭。吃完了饭,陈夫人和福临带着阖宫上下一起守岁,却是把肉肉和朕一起塞进了被子里,坚持不许肉肉熬夜。   因着晚饭吃的晚,虽然被催着上了床,肉肉却是精神头十足,一点要睡的意思也没有,他搂着朕躺在小宫女用汤婆子捂的热乎乎的被窝里,一下下轻轻地替朕按摩,舒服的朕只差一点点就要睡过去了。就在朕眼睛刚一闭上的当儿,那小手突然很不老实地往朕肚子底下挠过去,紧接着熟悉的紧绷感骤然袭来——朕眼睛一下就睁了个溜圆,这坏小子居然又偷偷揉朕铃铛,合着就是瞧准了朕不会咬他是吧?   “大仙,那天那个人摔你,疼不疼?”肉肉见朕醒过神来,啵一下又在朕脑袋顶上使劲亲了一口。   “喵~”朕轻轻应了一声,疼啊,怎么不疼,骨头都摔裂了。   “以后遇上那些坏人,你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不要再冲上去了。”肉肉伸出一根手指头,搓了搓朕的脑袋。   朕立刻摇头甩开他的手指头,“喵~”放心吧,下次朕一定提前就弄死他们,绝对不会再让你遇上这种危险了。想到危险,朕不由得想起待月林中附在二皇子身上生饮活人血,食人生魂的妖灵,若是让他知道肉肉就是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找的纯阳之体,只怕他立时就要对肉肉不利,这件事……朕倒是一定要想法子解决了才好。   想起这事,朕脑子就有点走神,肉肉后面与朕说什么,朕都没听进耳朵里,直到肉肉双手捧着朕的脸,使劲地摇了好几下,朕才回过神来。见到朕的眼神重新聚焦回他脸上,肉肉立刻露出一脸神秘的表情,然后就说了朕一句极之莫名其妙的话:“大仙,其实你真是神仙,你能变成人的对吧?”   喵?变成人?   “那天在湖底下,我看见你变成人了,他们都没看见,只有我看见了,要不是你托着我浮上来,我肯定已经淹死了。不过,你放心,这事,我谁都没告诉,就咱俩知道。”肉肉把下巴凑到朕脖子边上,蹭蹭!“现在没人,他们都在外面守夜呢,大仙,你再变一次给我看看吧,我保证绝对不告诉任何人。”肉肉举起右手放在脑袋边起誓。   朕却只能赏他一个白眼,变什么人?肯定是你在作梦,朕压根儿不会好吗?   “你不愿意么?”肉肉没看懂朕的白眼,于是很是失望地撅了小嘴,过了片刻却又高兴起来,“没关系,反正以后我们都不分开,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再变,到时候你就可以跟我说话,陪我一起玩,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我们现在也没有分开啊,现在不就在一起么?朕伸爪子拍拍肉肉的小脑袋,略加安慰。至于肉肉说朕变成人救他什么的,朕则压根儿就没当真,都活了这大几百年了,能不能变成人,朕自己还不知道吗?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肉肉在湖水里冻得时间太长,又呛了湖水被淹迷糊了,把到湖里救他的人看成了朕,朕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人了呢?这根本不可能嘛! 第28章   任性的皇帝在长云行宫一直住过了正月,还不愿意回来。到了正月末时,还下了旨意,要皇后带着后宫三品以上嫔妃和诸皇子、公主二月初二一起去皇家道观长云观中上香祷告,皇室宗亲侯爵以上家主随行,一来祭拜先祖,二来请长云观观主东华真人为大夏诵经祈福,祈求先祖保佑大夏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和乐。   不管宫内朝外如何议论,这么冠冕堂皇的大帽子扣下来,就算再不情愿,皇后也只能打点起精神责令内府司立即通知所有相关的皇室宗亲,同时尽快安排前往长云观的行仪祭典一应之物。由于皇帝旨意下得十分匆促,整个宫里几乎闹了个鸡飞狗跳。   大夏奉道教为国教,国中上下有道观数千座,而其中最受尊崇的就是享受皇家供奉的长云观了。长云观就建在离京不到百里的长云山中,观中除了供奉三清诸神外,还供奉着大夏皇室先祖的牌位,所以长云观除了是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外,还兼任着大夏皇室宗庙供奉的职责,其观主东华真人甚至拥有见皇帝不跪的特权。   “大仙,白天的时候,宫中传了旨意来,说是前往长云观祭祖的行程已定,后日卯时起行。”   一个多月的时间,朕的爪子终于好利索了,正在高兴蹦哒着抢肉肉手里鱼肉条的时候,肉肉突然冒出一句话,朕愣了愣,捞鱼肉条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福临说去了大概要在那边住三天,第一天住在行宫,第二天、第三天就直接住在观里,阿威和琛哥传了信过来,说是会跟着虎骑军的护卫营一起去,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去过长云观呢,也不知道好不好玩。”   朕听他说得一脸向往,直接一巴掌就把他拿在手里的鱼肉条给扫飞了,“喵喵喵!”朕不高兴地蹦上桌子,直接拿屁股对了肉肉。   肉肉怔了怔,随即便是嘻嘻一笑,小指头戳戳戳戳地顶朕屁股:“怎么啦?生气了?”   喵!你尽管去玩好了,朕不想理你!朕扭扭屁股,顶开他的手指头,哼!   “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肉肉嘻皮笑脸地转到朕面前来逗朕,朕直接白眼翻给他,一个转身继续用屁股对着他。   “好了,不要生气了,到时候,你就藏在我的衣箱里,千万别出声,等到了行宫,我再偷偷放你出来,到时候只要你别乱跑,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对了,大仙,你还没有出过宫吧,我跟师傅一起去西山大营的时候在外面偷偷玩过几回,宫外可有意思了。”   哎?这主意不错,听罢肉肉的打算,朕立刻一个飞身,又把打飞出去的鱼肉条给叼了回来,呜啦啦两口就吞了下去。   香!   “嘘,藏好啊,千万别出来。”到了出发的时候,肉肉才知道他的衣箱不能跟他同车,心急火燎之下,他转头就把朕塞进了镂空雕花三套件的点心盒子里,那里面装的好像都是陈夫人特地命宫里小厨房备下给他路上当零嘴的点心。   “喵!”快放朕出去!朕一脚踩进去立刻感觉不妙。   “嘘,别叫,等上了马车就让你出来。”肉肉拿手拍拍食盒盖子,直接扣上了搭扣。   “喵!”这里头装的是浇汁糖糕,都沾朕毛上了!食盒里黑古隆冬地朕也看不清楚,只能靠舌头判断脚底下粘粘的是啥东西。可是,不管朕怎么挠怎么叫,外面始终都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完全没有回应,朕的毛啊!!肯定全完蛋了!   过了大概一盏热茶时间,马车一阵晃动,然后,食盒的盖子被掀开,“大仙,可以出来了,快出来啊。”   朕趴在食盒里不理他。   “大仙,”肉肉讨好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摸朕,朕继续趴着不动,“大仙,你怎么……”肉肉又把脸凑过来想蹭朕,朕直接把沾在爪子底下的一块糖糕拍在了他脸上,然后继续团成一个球拿屁股对着他。在阿西的惊呼声中,朕听见肉肉小嘴传来吧唧吧唧的声音,他居然就那样把那块差不多已经被朕踩成泥的糖糕给吃了。好吧,好吧,看在你也是无心的份上朕就原谅你吧,反正朕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今天早上朕埋屎之后没有洗脚的!   “大仙,我刚才远远的看见琛哥和阿威了,阿威使了人来说等到车驾出了城门,他就来找我。”肉肉拿着阿西给拧的湿布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帮朕擦毛。朕正四仰八叉地仰躺在他腿上,指示着他把朕胳肢窝里,还有大腿根里的毛都擦干净。正享受着皇子殿下的服侍,突然听得肉肉说林冠威要来,朕立马就炸毛了,“喵!”那死小子看朕的眼神,完全就是恨不得把朕偷回他自己家去,朕可烦他!让那小子离朕远点!   虽说皇帝不在,可是皇后这次出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仪仗几乎是顶着皇后的鸾驾最高规制摆开的,而且皇后这次口出奇的特别松,几乎完全依照皇帝的指示,但凡三品以上嫔妃都带上了,再加上皇子、公主还有侯爵以上的皇室宗亲,连同这些人身边伺候的仆役与禁军派来的侍卫,长长的队伍拖出去足足好几里。卯时初刻起行,到了辰时连城门还没出,照这速度,晃到几十里外的长云行宫,怕不要到半夜了。   果然,肉肉的车驾刚一过城门,一阵嗒嗒嗒嗒细碎的马蹄声立刻就从旁边奔来,肉肉探头到车外一看,顿时笑起来:“大仙,是阿威来了!唉?大仙,你跑那儿去干嘛?”   干嘛?朕要躲那皮蛋远点。   “殿下!这队伍走得也太慢了,臣在这门口都快等半个时辰了。”林冠威骑马得得的奔过来,在车外简单行了个礼就急吼吼的爬了上来。   “前面有皇后娘娘的鸾驾压着阵呢,哪能跟你一人独骑骑马的比?”肉肉立刻白他一眼,虽然之前他自己也对速度抱怨了七八次,但听到阿威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怼了一句过去。   “哎?殿下,大仙呢?不是说会带他一起来么?怎么没看见?”阿威这次倒是没回嘴,只是屁股还没挨到凳子,他就开始满车找朕了。   肉肉朝他一脚踢过去,“看你把大仙吓的,那不在那儿呢么?刚听见你的名儿就钻上面不肯下来了。”   “哎?大仙,躲那儿干嘛,快下来啊,你看我带什么给你了。”顺着肉肉的手指,林冠威看见朕,立刻就伸手过来想抓朕。   朕赶紧又朝后缩了缩,傻子才下去呢,上次被他薅住,差点把朕的毛都撸秃噜了,今天说什么朕都不会下去的。   “看,我特地让厨娘给你煮的鲜鱼,昨天我亲自去护城河里钓的,养了一夜今天早上现杀的,可新鲜了。”一边说着,林冠威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个琉璃罐子,盖子一开,一股鲜甜的鱼香立刻飘满了整个车厢。   半个时辰之后……朕挺着滚圆的肚皮,躺在长毛地垫上装死,脑子里使劲地反思一个问题:朕为什么会从搁架顶上跳下来呢?   一切如朕所料,到了长云行宫的时候天都已经要黑透了。   “你们内府司这是看着我们慧亲王府没了封地,日子艰难,越发的欺凌我们了是吧?知道我们慧亲王一脉是谁的血脉吗?我们慧亲王府的老王爷那跟太祖爷可是一母同胞,是太祖爷嫡亲的兄弟,怎么着?这才多少年,我们慧亲王府还没过三代呢,亲王衔还顶在头上呢,这祭祖朝宗的时候就没我们住的地方了?”肉肉才下车还没进内府司给他分派的宫院,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吵嚷。   “怎么回事?”福临皱眉看向朝自己这边迎过来的内府司内监。   那内监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福总管,是慧王殿下,回禀您知道,之前咱们内府司跟各家王爷都打过招呼,今年宫里主子比往年来得多,所以各宗室除了家主,其他人不必随行,可是慧王却还跟往年一样,不但带了王妃、侧妃,还带了世子、世子妃和两位王子、两个王孙。所以,这提前安排好的住处便住不下了,可是,这天都已经黑了,各宫院的主子们也差不多都安置下了,这让咱们临时从哪儿给慧王殿下一家子腾地方呢。”   “那也不能让慧王就这么在院子里骂街啊。”福临回身看了一眼已经下了马车的肉肉,脸上难掩怒意。听着院子里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肉肉也不禁皱起小眉头,里头那副乱劲儿的明显进不去人啊。   福临找那内监说话,吩咐他赶紧进去整理肉肉的房间,不管慧王如何骂街,他们也得进去,总不能待在院子外面过夜。谁知道那内监进去了好半天才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只是汗是淋漓了满头,脸色却是白得吓人。   “臻王殿下,那个……慧王殿下他……他……他把您的院子给占了,奴婢都给他跪下了,他,他老人家也不肯让。” 第29章   几乎与这个内监出来说话的同时,里面再次传来粗豪的叫骂声。   “我知道,你们就是欺负我们慧亲王府穷,出来前没给你们内府司送银子是吧?现在就连个住的地方都不乐意给我们安排了是吧?你甭把臻王搬出来吓唬我,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作什么主?就算是他的院子,我住他几间屋子怎么了?论辈份,当今圣上还得叫我一声叔叔,臻王?臻王那是我侄孙,知道吗?我就不信臻王殿下能眼看着我们一大家子睡野地里去!”慧王的声音越发的高起来。   这话说的可是太诛心了。说话间,从院子里又迎出来一个内府司的主事,这个宫院的安置是由他负责的,他本是想出来跟肉肉解释一下情况,可是前脚才出门,后脚就听到慧亲王的话,顿时脸都绿了,可是他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内监,手上权力再大,也没资格去反驳亲王,所以不管慧亲王骂什么,他都只能憋着火听着。   “内府司把这位王爷跟咱们殿下安置在一块,也是用心良苦啊。”阿西冷笑一声,却被阿东瞪了一眼,只能悻悻止了话头。   大夏立国之初定下了祖制,皇室宗亲,亲王爵可世袭三代后再实行降爵世袭制,其他所有爵位则都采用降爵世袭的制度。而亲王即便爵位世袭,但从第二代开始就不再拥有封地,包括二代亲王在内所有王子王孙都必须回京定居,直接由国库按例供养。   而这位慧王就是慧王府的三代亲王,在宗室里是个极出名的泼皮破落户。也不知道是前两代慧王确实太过败家,还是他自己天性抠门,堂堂超品亲王,不到脸到能穿着补丁衣服出门,而且向来禀持有便宜不占是傻子的原则,一有机会就跟皇帝哭穷,每次不哭到皇帝解腰包给他掏银子,他决不罢休。   根据传统,宗族里祭祖都要杀猪宰羊供奉先祖,而祭祀之后的供品就会分给参与祭祀的宗亲,按着每家参与祭祀的人头来分。皇家也不例外,只是这分给宗亲的猪肉羊肉会折换成供银,其实折算到每个人头上也就百余两而已,绝大部分皇室宗亲也都不会把这种小钱看在眼里,毕竟哪家没有田庄、铺子几十个,谁也不会指着这几个供银过日子。只这慧亲王与众不同,每年为了这几个供银,年年都把家里能带出来的都带出来,连侧妃庶子来了都要内府司给算人头。头些年内府司还坚持原则,但年年吵年年闹,就连皇帝都扛不住了,只能私底下吩咐了内府司,就顺了他的意,但凡慧亲王府来人,管他是嫡的还是庶的,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有一个算一个,照人头给钱,不合规矩的银子直接从皇帝内库里出,皇帝花钱免灾,只图个耳根清静。   所以,就算是今年内府司特地通知了各宗室只能家主随行,爱钱如命的慧亲王府仍旧来了一大家子。   “皇上有旨!请臻王殿下今晚移居郁春园。”就在里面闹得不可开交的当口,皇帝突然发话过来,让肉肉去跟他住。   能跟皇帝老子一个屋檐底下住几天,搁谁看那都是天大的恩宠,就连肉肉自己都觉得又惊又喜,有了这样的好处,肉肉哪还有多余的功夫去计较那个叔爷爷占了他院子的事。   老皇帝住的地方自然宽绰得很,肉肉转头进了老皇帝的郁春园,正好赶上传膳,就这样父子两个几年来第一次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共膳。   也不知道是老皇帝原本的习惯还是因为难得的父子共膳,用膳的时候所有的宫人都被遣退下去,包括伺候肉肉的福临几个,整个膳厅里就只留了对老皇帝最忠心的大太监常安一个。   “父皇,儿臣吃饱了。”肉肉有点拘束的放下筷子,老皇帝威严的点了点头,“筷子用得不错,陈娘子教的吧?朕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叶子菜,现在倒是改了不少。”   “儿臣长大了嘛。”肉肉难得的露了心虚的表情,干笑两声回答,朕在一边鄙视他,改了啥?还是一样不爱吃菜,只不过今天这菜是老皇帝亲手夹的,他硬着头皮也得全吞下去。   “来长云还带着他?怎么带出来的?”老皇帝突然转头看向蹲在肉肉脚边,正享受大鱼大肉伺候的朕,直到这时朕和肉肉才同时意识到,这不是永善宫,这里是长云行宫的郁春园,朕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喵~”朕眼珠子一转,一个狮子滚绣球就滚到老皇帝脚边,抬爪子就抱他腿。   “这个小东西,真的是要成精了么?”老皇帝从腿边单手捞起朕,拎起朕的后颈皮跟朕四目相对。   朕无辜地望着他,抬爪子拨了拨耳朵,轻声细气地冲他:“喵~”   “藏在食盒里带出来的。”肉肉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自己的父皇却是没有隐瞒。   “陈娘子没打你屁股?”老皇帝轻笑。   肉肉听到“打屁股”三个字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嘿嘿,所以才把大仙藏在食盒里嘛,不敢让陈阿娘知道的。”   “身上的伤都好清了吗?”老皇帝突然问道。   肉肉下意识的挺了挺后背,还是忍不住龇了龇牙,伤口虽说已经基本长合了,但那一刀确实不浅,即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肉肉的动作还是很受局限,动作稍微一大,就会牵扯的伤口疼痛。   不用肉肉回答,只看他的动作,老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了几分。   “尚昕,你可会怨怪父皇?”老皇帝一边问着,一边伸手轻轻摸了摸肉肉的头。   肉肉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定定看着老皇帝眨了眨大眼睛,根据朕的判断,他压根儿没听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问。   老皇帝看着一脸懵懂的肉肉,面上浮出一丝苦笑,大手再次抚上肉肉的发心,“尚昕,父皇当初没有保护好你的母妃,害得她早早就……也害得你出生就倍受非议,这些年也没能亲自照料你,这次竟是连只猫都不如,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让刺客混进来,差点就让朕失去你……父皇,父皇实在对不起你啊。”说着,老皇帝难得的真情流露,眼里竟隐隐泛出一丝水光。   “父皇……”见到老皇帝露出了愧疚难过的表情,肉肉也伸出小手在老皇帝的脸上摸了摸,然后从凳子上一个纵身就直接扑到了老皇帝怀里,朕清楚地看到他刚吃完肉油光光的小嘴都还没擦,直接就擦老皇帝龙袍上了。“尚昕知道父皇就算不来,心里也一直想着儿臣,儿臣最喜欢父皇,一点也不怨父皇。”   “好孩子……”老皇帝想伸手将肉肉抱进了怀里却发现——朕还在他手里拎着呢,朕也是无语了,就算你是人皇帝,老这样被拎着,朕也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你是个好孩子,”老皇帝把朕放进肉肉怀里,再将肉肉圈进了他的怀里抱住,“父皇会尽力护你久一点,只是父皇也不知道还能护你多久,只希望老天爷能再多给父皇几年时间,你现在实在太小了……”   老皇帝这话让朕听得竖了耳朵,什么意思?这话听着咋这么不吉利呢?   肉肉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老皇帝这话的意思,但天性敏锐聪慧的他似乎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两只小手更是用力的抱紧了老皇帝的腰。而老皇帝脸上流露出来满足又欣慰的神情,还真是让朕心里小小的冒了几个酸泡泡,平时肉肉都只抱朕一个来着。   “你也吃饱了吗?”老皇帝问完肉肉,突然转头看向朕,在与朕对视半晌后,居然对朕问起了问题,他是真以为朕能听懂人话是吧?   “喵~”朕想了想,转头朝肉肉给朕盘子里添的菜看了看,还行吧,今儿的江白鱼做得味道不错,正合朕的口味。   “他好像还真听懂朕的话了啊。”老皇帝挑挑眉,把朕从肉肉怀里抱出来捧在手心里摸了摸,“听福临说大仙是自己找回永善宫的?难为他身上还带着伤。”   “是啊,是啊,父皇,大仙可厉害了,是他把刺客挡住才救了我,而且在湖里也是他把我推上来的。”肉肉听见老皇帝夸朕立刻眉开眼笑地替朕表起功来,不过他居然还坚持说在湖里把他推上岸的是朕。   真不是朕啊,霸占别人的功劳,朕会脸红的。   “大仙?他那小身板可拉不动你,你大概是被水呛迷糊了。朕听你师傅说他赶到时,隐约看见水下托你上来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可是拉了你上来,转头再想救那孩子却已经找不见人了,也不知道是谁家少年郎救了你,万幸的是这次镜湖冰碎援救及时,并没有哪家子弟因落水而亡,将来慢慢找,总能找到那个小恩人的。”   “那就是大仙!就是大仙救了我,是他变成人救了我!”肉肉听到皇帝陈述当时旁观者的描述,立刻在皇帝的怀里跳起了脚。   朕理所当然地以为老皇帝绝对不会拿他的话当真,一切都不过是小孩子梦魇后的偏执罢了。   可朕居然猜错了,老皇听了肉肉的话之后,居然很认真地沉思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朕:“大仙变成人了?” 第30章   啊?怎么可能呢?朕无辜地回视老皇帝,一脸真诚。   肉肉却是在老皇帝问话后猛地捂住了嘴巴:“哎呀!我答应大仙不告诉别人的。”   哎?哎?肉肉这话可完全是你自言自语,跟朕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啊!   果然——   “你跟大仙还有约定?”老皇帝更震惊了。   朕觉得自己一张猫脸摆出苦笑老皇帝恐怕也不能理解,但除了苦笑,朕也不知道还能摆出啥表情。朕只想拍着老皇帝的脸,大声地对他说:孩子的话你也能当真啊?果然没有亲手带过娃就是没经验啊!   老皇帝再次沉默了一会,突然朝一直默默侍立在不远处的大太监常安使了个眼色,常安立刻会意地凑到近前,皇帝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常安下意识地看了朕一眼,露出一丝微讶的神情,但这神情只是一闪即逝,转头便离开了。   过了片刻,常安回转来,双手恭敬地捧上一个小盒子:“陛下。”   老皇帝接过盒子,带着很怀念的神情在盒子上轻轻抚了又抚,才小心翼翼地把那看上去有点陈旧的贝母盒子掀了开来,里面放着两块看上去并不太起眼的方形黑色金属片,一块比铜钱大一丁点,一块则大概只有指甲盖大小,两块上面都刻着些细碎又繁复的花纹,但仔细看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尚昕,过来。”老皇帝把尚昕拉到自己跟前,把那块小牌子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小牌子上挂着一根编织得十分结实的黑色丝绳,总而言之,不管是牌子还是绳子,都很不起眼。老皇帝把比较大的那块小牌挂到尚昕的脖子上,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收进了衣服里头。“这一对黑金铭牌是太祖皇帝和太祖皇太后传下来的,只可惜……现在父皇就把这个交给你了,你要好好戴着,不要随意取下来,也不要让外人看见,将来若是遇上什么难事,就好好地看看它。”   哦哟?什么金贵东西?干嘛用的?朕被老皇帝几句话勾起了好奇心,蹭一下就蹿上肉肉的肩膀,伸爪子就去摸那小牌子,肉肉急忙按住朕的爪子,小心地护住胸前的小黑牌。而老皇帝却没有拦朕,反而笑着就手拍了拍朕的脑袋,转头又从盒子里头拿起较小的那块牌子,调了调黑丝绳,照着朕脖子就圈了上来。   耶?耶?干嘛?朕急忙拧头伸爪,试图阻止老皇帝,却被肉肉一把给抱住了,基于朕没有感受到老皇帝的恶意,再加上肉肉的安抚,所以朕便没有对老皇帝的行为进行特别激烈的反抗,然后等朕完全明白过来,那块跟肉肉脖子上同款的小黑牌子已经被牢牢地系在了朕的脖子上。   这算啥?一对猫牌?是怕朕走丢了还是怕肉肉走丢了?   朕很不舒服地拿爪子扒拉脖子上的小黑牌,却见旁边的常安见朕居然拿爪子使劲勾扯那牌子,吓得手都伸出来接到朕脖子底下了,简直就是生怕朕真的一使劲给扒拉下来。他一脸不安地望向老皇帝:“陛下,这……合适吗?万一要是大仙顽皮给弄丢了……或者大仙自己走丢了……”   你才会走丢了!朕冲常安翻个白眼。   “那就当是天意吧,这两块铭牌世世代代只传于帝后,只可惜朕的皇后却非朕可放心之人,朕这几年精力越发不济,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只怕是看不到尚昕娶后,大仙虽然只是一只猫,但在这宫里朕居然寻不出比他对尚昕更忠心的人来,这块铭牌就挂在他身上吧,总比交到心怀叵测的人手里让朕安心。”   “那也不用急着现在就……殿下还小。”常安看上去很是不安。   老皇帝却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常安见老皇帝这般表情,便稍稍后退了半步,不再多言了。   替朕挂好猫牌,老皇帝再次拍了拍朕的头,微笑着对肉肉道:“大仙是只有灵性的猫,你要好好对他。”   嗯,这话朕爱听,朕当即就盯住肉肉:“喵!”听见没?你爹让你好好对朕,要是对朕不好,就是双重欺君!   肉肉使劲点点头,抱起朕使劲在脸上抹了抹,“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好好照顾大仙的。”   哎哟,去去去,谁稀罕你啊!一嘴的油花子还没擦干净呢,全蹭朕毛上了!   “不过——父皇,这两块牌子到底是什么啊?”肉肉却仍旧关注着他和朕脖子里挂着的黑金小牌子,尤其是朕脖子底下那块,不过指甲盖大小一片,被朕脖子上长长的毛一遮,不仔细翻,根本发现不了。   “是我大夏的底蕴。”老皇帝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至于怎么用,待过几年你再长大些,父皇再告诉你吧,现在你确实还太小了,这几年,你和大仙就好好地戴着它们,莫要弄丢了。”   朕歪了歪头看着老皇帝故弄玄虚的表情,隐约意识到这大概也是老皇帝给肉肉的一个考验。   “娘娘,守贵回来了。”大宫女蕊香轻手轻脚地走到软塌边,轻声向正在看书的端贵妃回禀。   “叫他进来。”端贵妃眼神紧了紧,掀开薄被从软榻上坐起身来,旁边侍立的蕊烟赶紧替她披上一条银鼠皮的软披肩。   “娘娘万福!”一个个头不高,面貌十分普通的太监走进殿中,跪到端贵妃脚边行了礼。   “起来吧,打听清楚了没有?”   “回娘娘的话,都打听清楚了。三殿下进郁春园正好赶上传膳,就跟着陛下一起吃了顿饭,只是吃饭的时候里面除了常安没有留人,三殿下出来之后直接就去了寝殿歇下,并没有什么异样。”守贵并没有应端贵妃的话起来,仍旧跪在地上跟端贵妃回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听到说皇帝跟三皇子一起用膳身边却没留人,端贵妃娇媚的眉眼里顿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那把三殿下和慧王安排到一个院子里是谁的主意,打听出来了么?”   “回娘娘,三殿下的居所是内府司按规制安排的,没打听到有什么人跟内府司传过话。慧王那边则是刚闹起来内府司就派人报到郁春园去了,娘娘,奴婢觉得这应该只是个巧合,内府司的司务常兴那是众所周知从来不敢担事的,但凡有点什么事都会报到上头去,皇上应该……”   “愚蠢!”端贵妃美眸含刀狠狠瞪了跪在脚边的亲信一眼,那叫守贵的管事太监立刻闭了嘴巴不再吭气。“你居然以为常兴不敢担事?不敢担事皇帝能把他派到内府司去?他可是皇帝在潜邸的时候就用惯了的,要是不好用,能留到现在?你们以为他能在内府司掌事的位置上一坐十几年,只是凭了跟着皇上时间久的便宜?他可比你能担事多了。”   “是,是,娘娘教训得是,奴婢愚昧!”   “行了,下去吧,这事本宫要好好想想。”端贵妃摆摆手,守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躬身退出贵妃的寝殿,突听一声:“等等!”却是端贵妃又叫住了他,于是刚爬起来的双膝赶紧又跪了回去。   “我听说老三这次来,还带着他那只猫?”   “回娘娘,是的,奴婢也听说了。”   “皇上没说什么?”端贵妃一边把玩着自己如青葱般的指尖和保养得粉润剃透的指甲,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   守贵怔了怔,有点为难地回答:“这——好像没听说,但传话的小太监倒是提了一句,说皇上召三殿下用膳的时候,三殿下连猫一起抱进去了。”哪家小孩还没有个心爱的东西啊?再说三皇子特别中意那只猫,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在宫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连上御书房都一样带着,皇帝陛下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大家早都已经习惯了,说到底不过是一只猫,他又怎么会专门去打听这种事。   “他可真是会惯孩子呢!”听到守贵这样说,端贵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却是蓦然传来剧痛,惹得她低呼一声,蕊香赶紧上前,却见端贵妃左手小指上的指甲已经生生被她自己给撕裂了一块,殷红的血立刻便从指尖滴落了下来。   “娘娘!”蕊香惊呼,赶紧叫蕊烟去拿药膏和净布,谁知端贵妃却是一把甩开她的手,冲着守贵便是一挥手:“下去吧,几个院子都给本宫盯牢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娘娘!”守贵不敢多留,直是生怕端贵妃再来一句“等等”,匆匆磕过一个头,立刻退了出去。直到出了端贵妃寝殿大门,他才敢伸手往眼皮子上抹过去,就着廊下的风灯一看,果然是一滴还泛着腥味的血珠子。   待守贵出去,端贵妃才坐下任由蕊香、蕊烟给自己包扎指甲伤口,略平静了一下心绪,她转头看向默然侍立在一边的见贵,“这次可是那小畜生自寻死路,若是我们不好好利用利用,可就太对不起天意了。”   “娘娘……”见贵有些欲言又止,却在看到端贵妃指尖刚刚包扎起来的白布时,欲出口的话就变成了:“请娘娘吩咐。” 第31章   郁春园里地方很是宽敞,地龙也烧得很足,朕踏实地睡了个好觉,可惜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被挖了起来。   “大仙,快起来,别睡了,要上山了。”   上山?上什么山?朕还迷糊着呢,不要吵朕,朕还要睡!   但是一双小手却是强硬地把朕从暖和和的被子中间揪了出来,直接塞进了胸口衣服里,而等到朕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在去往长云观的山路上了。   长云行宫建在长云山山脚下,供奉着大夏皇室先祖牌位的长云观,则建在长云山的半山腰上。按着规矩,所有参加祭祀的皇室宗亲,包括皇帝在内都要徒步上山,原则上谁都不能例外,但是——总归还是有例外的,比如二皇子,他那身子骨,平路能自己走完一里地就算是超常发挥,若要他爬上五里山路,那可能会要了他的命,所以,在皇上的允准下,二皇子可以由他的侍从背上山。当然,还有一些年老体衰的老宗亲,也都在皇帝的特许下乘了特制的小轿由侍从抬上山。好在有国库银子铺路,从出了行宫开始就是一路的青石路,一直铺到长云观门口,路并不难走。   出发没多久,原本应该跟在队伍后方的林冠威就拉着他堂哥林冠琛一起挤到了肉肉身边。皇子的伴读基本上也同时兼任护卫的职责,所以,他们跟在肉肉身边倒也无可厚非。而肉肉看到他们过来,也很高兴。   “殿下,你来过这儿吗?”   “没有,你们来过?”   “我没有,不过,大哥来过。”林冠威一边说,一边翘起拇指指向林冠琛。   林冠琛作为英国公府的长子嫡孙,虽然才十二岁,但自幼文武兼修,身形自然健硕挺拔,光看身量倒已经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此刻跟在阿威和肉肉身边,完全是一派大哥哥的样子,很是稳重沉着。   “每年夏天我都要陪祖母一起来长云观上香。”林冠琛点了点头。   “里面有什么好玩的么?”林冠威特特压低声音小小声地问。   林冠琛没好气地伸指在他头上凿了个爆栗:“莫胡说,这哪是你玩乐的地方。”   “不是说上午祭祀,下午陛下和娘娘们要听观主讲经吗?难道你们也要跟着一起去听经?我可不去。”林冠威一边说一边吐了吐舌头。   见弟弟这般惫赖模样,林冠琛也是无奈,在弟弟额头上使劲戳了一指头后,还是低声向两人说起了观中值得玩赏的景致,“长云观后山有一道三叠瀑名叫仙人瀑,旁边有一座登仙台,景色还不错。”   肉肉立刻很有兴致地拉住林冠琛的手臂:“琛哥,那个仙人瀑和登仙台有多远?难得出来一回,咱们就去看看吧。”   “这——”林冠琛被肉肉扯住袖子,顿时有些为难。   说话间,已经远远可以看到长云观的大门了。却在此时,侧后方不远处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大哭,直吓了众人一跳,转头看去,却是四皇子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母妃,母妃!呜……母妃……我要母妃!”   “四殿下,四殿下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可是摔疼了?”旁边伺候的太监赶紧将四皇子抱起来,但是四皇子却是眼都不睁地甩开太监,只管扯着喉咙哇哇大哭。   林冠威看着那边的热闹一个没忍住,“噗”一声就笑了出来,但是林冠琛的手几乎是同时就捂上了他的嘴,随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来也怪,林冠威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他自己亲爹都不怕,偏偏就怕这个只比他大几岁的堂哥,只要林冠琛一虎脸,他就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暄儿,怎么了?让母妃看看。”端贵妃拎着厚重的裙摆从皇帝身边吃力地跑到四皇子跟前,青石路虽然清理得还算干净,但是山路毕竟是山路,总有些高低起伏不够平整的地方,像端贵妃这样的贵人,用自己脚走路的时候可谓屈指可数,这跑得稍快便一个不稳险些跟着摔倒,她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怒色,但又飞快地收住了怒颜,一脸关切地从地上抱起四皇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摔到哪里了?有没有摔痛?快让母妃看看。”   “母妃,儿臣腿疼,儿臣走不动了。”一边说着,四皇子一边吃力地一层层掀起厚实的棉袍棉裤,朕打眼一看,就这厚度,估计从二楼滚下来都摔不伤他,就只是走滑了在地上磕一下还能磕伤了不成?朕真心觉得他那腿疼可能不是真的,但是走不动的话倒有可能是真的。   “是这里吗?怎么摔得这么重啊?看看,都摔青了。”端贵妃看着儿子,美目里竟然就含上了眼泪。   这母子俩,戏作得倒还挺真,只不过,朕有点疑惑,这母子两个作这出戏干什么?   特地摔这么一跤,顶多勾得老皇帝心疼一下呗,他老人家又不可能从华盖底下跑过来亲自抱上四皇子走过去。而且眼看着离长云观就几步路了,四皇子要是实在走不动,皇帝肯定也会下旨让个侍卫背上他过去。   可是,显然朕还是有点过于天真了,真是枉朕在这皇宫里活了几百年啊,后宫妇人的智慧实在是不可小觊——鉴于四皇子摔成了“重伤”,难以行走,于是端贵妃决定——亲自背四皇子上长云观,以示对先祖和三清上神的恭敬。老皇帝听到端贵妃的决定后规劝了两句,但见端贵妃意态坚决,也没有再阻止,只是给了一个赞许的微笑。可站在老皇帝身边的皇后却是看向不远处伏在侍卫背上的二皇子,瞬间铁青了脸色。   “端贵妃这可是结结实实给了皇后一巴掌啊。”不远处牵着长公主的淑妃娘娘唯恐天下不乱的笑语,顺着风就飘进了朕的耳朵眼里。   大夏立国不过五十余年,豪奢之风只是初露苗头,太庙虽代代翻修,但基本上还是一直维持着初建时的规模,共有三间正殿,六间配殿,东西各三间。为了避免那些古板的臭老头子们啰嗦,肉肉没把朕带进大殿,还把阿西留了下来陪着朕,只等祭祀结束就跟林家兄弟一起去后山看那长云观出名的仙人瀑。   祭祀仪式繁琐又冗长,这会儿太阳才从东边云里刚钻出来,也不知道太阳过午的时候那仪式能不能结束。还好长云观里地方挺大,除了这会儿正热闹的太庙大殿,东西配殿都挺清静。朕径自在西配殿前寻了块向阳的干净台阶趴着,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给自己梳毛,阿西则无聊地坐在朕身边望呆。   “哎,你是哪个宫的?怎么坐在这儿?”突然一个陌生的管事太监从殿宇后侧的回廊走出来,看见正坐在廊下发呆的阿西顿时皱起了眉头。   阿西看到那太监服色颇高,立刻起身,客气地朝那管事太监行了个半礼,“我是永善宫的,我们殿下吩咐我在外头候着。”   “哦,原来是三殿下宫里的。”那管事太监听得阿西留在这儿是得了皇子的吩咐,脸上的颜色稍微好看了些,但仍旧很严肃地吩咐道:“就算是三殿下吩咐你也不能在这儿待着,这边是祭仪殿,一会儿祭仪要从这儿进出,闲人不能靠近,你先到那边的小殿里去回避一下,等祭仪过去,再出来。”一边说着,他的目光还一边往朕身上扫了扫,朕冲他低呼了两声,总觉得他看朕那眼神让朕有点不舒服。   “这——要不,我先出去吧。”阿西听说这里是祭仪殿,赶紧抱起朕转身就朝外面走,冲撞了祭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可是,就在阿西走到外殿门口时,门外突然闪出两个守门的禁卫,两根丈八银枪一横,直接拦住了他,“令牌!”   阿西一愣,朕也一怔,这出去还要令牌?   正在阿西进退不得的时候,站在后面的管事太监赶上来说道:“你第一次来啊?祭礼期间除非有内府司下发的令牌或者皇上的谕令,否则太庙内外不得擅自出入。”   “那……”   “行了,你赶紧去那边回避一下,大礼时间要到了,祭仪马上就要出来,赶紧回避!”不等阿西再说什么,那管事太监已经一把拉起阿西快步走向小偏殿。小偏殿的门是开着的,可里面光线却很不好,即使走到殿门口也只能隐约看到里面东西的一些轮廓。“这位公公……”到了殿门口感觉有点不太对劲的阿西微顿住了脚步,朕也从阿西的手里挺直了脖颈,谁料那管事太监却不等阿西将话说完,一掌便切向他的后颈,然后直接一脚将他踹进了那座黑黢黢的小偏殿里。   喵——   朕一声嘶叫,立刻腾身扑起,那掌事太监却似是个练家子,反应竟是极快地一掌直接拍向朕的肚腹,狠狠地一巴掌就把朕拍向了偏殿深处。只听得一阵唏里哗啦的声响,朕摔下去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刹那间碎成一片。 第32章   尚昕随着司礼监的口令,一板一眼地随在老皇帝身后行礼,只是这边行着礼,心里却总想着大仙在外面,也不知道有没有乱跑什么的,心里总有点慌慌的。   祭礼很快就进行到最重要的一步,上献祭仪!   可是就在大家都等着内府司的人把祭仪抬上来的时候,殿外却传来一阵骚动,随着这阵骚动,一个老太监突然匍匐着身子连滚带爬地扑进了殿门,一进来,就五体投地趴跪到地上,嘴里还叫着:“陛下,陛下,老奴失职,老奴罪该万死!”   老皇帝听得这话顿时沉下脸:“怎么回事?”   “是……是……”老太监似乎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一时间涕泪横流,哆嗦着嘴唇好不容易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祭,祭仪出事了……”   殿内所有皇室宗亲从八十耄耋到四五岁的黄口小儿全都被惊得张口结舌,殿内竟然诡异地安静了好半天,然后突然间就爆发出一片惊叫和质询:   “什么?!”   “怎么回事?”   “谁干的?”   “出了什么事?”   “快说!”   “都给我安静!”终于所有的质询喝斥都在老皇帝一声怒喝下沉寂了下去。“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是……”那老太监一边说话一边偷眼朝三皇子尚昕望去,立时便有眼尖的跟着他的目光也一同看向尚昕。   “不想说清楚的话,所有的罪责就由你全权承担吧!”对老大监只一个劲偷瞟三皇子,却不肯把话说明白的行径皇帝越发感到愤怒,他直觉这又将是一个试图置尚昕于死地的陷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铡刀都阻止不了的恶意,简直防不胜防!   “不!不!陛下,此事不关老奴的事,是三殿下,是三殿下!”那老太监用看怪异又尖利的嗓子尖叫着,惊恐而急切地把罪责向三皇子尚昕身上推去。   “一派胡言,我们三殿下一直在殿中未曾离开半步,祭仪出事与我家殿下能有何干?”福临听那老太监竟将祭仪出现纰漏的事推到自家殿下身上顿时就毛了。   “不,不,不是三殿下,是三殿下的猫打碎了为祭仪引路的魏余儿琉璃盏。”那老太监被福临一吼才像是突然醒过神来,终于把一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顿时殿中便响起倒吸冷气和极之愤怒的议论与暴喝声——   “那魏余儿琉璃盏可是太祖皇太后亲手烧制的。”   “不吉!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快把那小畜生抓来,今天一定要在太祖爷面前活祭了它不可!”   “此事虽是畜生惹祸,三殿下亦是要担些干系,太庙何等庄重端严之所,怎么能带只猫进来,太不像话,实在太不像话了!”   “是啊,到下月初五三殿下可就要满七岁了,书圣人七岁已写出子规三篇,三殿下就算不可比肩书圣人,也该知晓礼仪了。”   “三皇子师亦应担大过!”   ……   尚昕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就是那些人在说大仙闯祸了,打碎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么——   “大仙,大仙呢?你们把大仙怎样了?”尚昕使劲挣脱紧紧拉住自己的福临,一下子冲到那个扑进来的老太监跟前,大声地询问。   “到现在居然还在关心那只猫的下落,三殿下还真是爱猫如命啊。”那老太监没说话,宗室里倒有人先嗤笑出声。   老皇帝脸色铁青,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口出讥嘲和指责喝斥不断的宗亲们。而身处事非中心的三皇子尚昕反而对所有人的指责与训斥都没有理会,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把那些人的话听进耳朵里,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大仙呢?他有没有事?   “魏余儿琉璃盏之事随后再说,先将祭礼完成!”见那些皇室宗亲们一个个喊得越发厉害,老皇帝沉声一喝,打断了所有人吵嚷,直到这时,被魏余儿琉璃盏被打碎之事震惊的宗亲们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会儿还在太庙里站着呢,上头巍巍而立的是列祖列宗的牌位。平时祭礼过程中咳嗽一声都要被宗务局记过,这会儿他们竟然在大殿里吵闹成这样,人人头上扣顶大不敬的帽子都算不得冤枉。   于是,在老皇帝的沉声喝斥下,缺了魏余儿琉璃盏的祭仪被抬了上来,一众宗亲们也继续跟在老皇帝身后行完了祭礼。只是不管内府司的执事唱礼喊得多么荡气回肠,大殿里的气氛再回不到初始时的肃穆沉稳,浮躁而兴奋的情绪随着祭礼一步步完成在人群里渐次高涨,各怀鬼胎的人目光不时飘移,几乎殿内所有的人都在琢磨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最终会引发出什么样的风暴。   直到日正当午,繁冗的祭礼仪式终于结束了。   老皇帝带头就想走出太庙,谁知步子还没抬就被一记哭嚎给生生拦住了脚步。   “陛下啊,陛下!臻王殿下放纵宠猫搅扰太庙,打碎了太祖皇太后亲手所制的魏余儿琉璃盏,这是大不敬,大不敬啊!”一个柱着拐杖的白胡子老头跪倒在大殿中央,朝着神案上大夏皇室列祖列宗的牌位就呯呯地磕起头来,那落在金砖地上呯呯呯的声音简直就像是要当堂磕死在那儿一样,可他越是这样,越是没有敢上前去拦他,这人正是老皇帝的亲叔父,已经年近八十的老桓王。   老皇帝头上的青筋瞬间连蹦三根:“皇叔,你先起来!来人,还不快将桓王扶起来?”   磕得披头散发却终于被搀扶起身的老桓王颤巍巍站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叨叨着:“陛下万不可再以年幼为借口放纵溺爱,一定要给臻王一些教训,严管才是厚爱啊皇上!”   “皇叔言重了。”老皇帝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疙瘩,“这里是太庙圣地,并非议事之所,朕不过是想先换个地方再来问事。”   换个小点的地方,只拉几个好唬弄的宗亲坐下讨论讨论这事如何处理,到时候嘴大嘴小的自然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说了算,留在这里人多嘴杂,再加上里面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落井下石,小事也会被闹成大事。   “皇上,此事事关太祖皇太后的遗物,理当在所有皇室宗亲面前辨个分明,请皇上就在此时此地审明此案,想来列祖列宗在上也希望看到我大夏皇族现下是宗族团结,子弟教养森严,绝不会包庇不肖子孙的清明治世。”站在老桓王身边,挂着宗正头衔的靖安侯一脸义正辞严地说道,话音刚落就得到一大拨宗亲的赞同,不管是别有用心的还是纯粹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压迫着皇帝就在太庙之中处理三皇子尚昕的宠猫打碎魏余儿琉璃盏一案。   “启禀皇上,打碎魏余儿琉璃盏的罪首带到。”一个很是魁梧的中年侍卫左手拎着一个布袋走了进来,身后另一个侍卫手里押着五花大绑还被堵住了嘴的阿西。   被套在麻袋里闷了差不多一上午的朕,从气得肺要炸到被人拎着到处溜达都能当成坐秋千,实在是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镇静功夫,真不愧朕活了这大几百年啊,朕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爪。   在晃荡了一阵之后,朕感觉自己正在被拎进一个声音细碎嘈杂的地方,只听见许多人低低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具体都在说些什么。但就在朕正在琢磨自己被带到哪儿的时候——   “大仙!”   肉肉!   朕立即对着那个破麻袋一阵狠挠。   “殿下,殿下,莫去!”是老福临低低的声音,似乎是在阻止肉肉朝朕这边扑过来。   “大仙,你干嘛拿袋子套着他,快放开他!”朕敏锐地感觉到肉肉的叫嚷让殿中的议论声瞬间高涨了许多。   “殿下莫急,您看那袋子挣扎得厉害,大仙定然无事,一会儿等皇上审过,自然会放他出来的,殿下,殿下,你先别急。”老福临自然看出情势不利于自家主子,急忙低声再次阻止肉肉。   朕没事,朕当然没事,朕活蹦乱跳好得很,让朕知道是谁居然敢套朕麻袋、陷害肉肉,朕一定一爪子挠死他!   “尚昕,这里是太庙,不可喧哗,退下!”老皇帝的声音威严地响起,他的话肉肉是必须要听的。   “父皇……”朕听出肉肉的声音已经委屈地带上了哭腔,让朕好一阵心疼。   老皇帝却是没有理会肉肉的祈求,转而严肃地对拎着朕的那个家伙说道:“你是哪个营的?朕怎么看着眼生?”   “回皇上,臣是原南城卫骠骑营校尉宋志杰,年前才调入虎骑军护卫营。”拎着朕的家伙瓮声瓮气地回答,声音震得朕耳朵都有点不舒服。   “哦,姓宋。”老皇帝状似无意地轻哼了声,朕感觉到拎着朕的那只手似乎轻轻地抖了一下。   “皇上,还是先问案吧。”靖安侯听着话题似有扯远的意思,赶紧把话头给往回拽。   “你先把布袋解开吧。”老皇帝果然靠谱,知道朕在里头憋着难受,别的都不急,先把朕放出来最着急! 第33章   “陛下,这猫性子极野,正是他打碎了七宝琉璃盏,臣怕放他出来……”   “不许你们胡说,大仙才不是妖猫,他根本不会随便乱碰祭仪,一定是你们弄坏了东西怕被罚,所以冤枉他!”朕的耳边响起了肉肉稚嫩的怒吼,一边说着,肉肉的小手一边用力去撕扯布袋,试图把朕从里面抱了出来。朕一冒头,就对着肉肉的小嘴重重地亲了一口,这话说得太聪明了,就是那些混蛋在陷害朕连带着一起陷害你!真不愧是朕的肉肉,就算年纪小也不容人欺辱!   只可是朕还没完全从袋子里脱身出来,就被一只大手一把扣住紧紧掐住了脖子,手的主人正是之前一直拎着朕,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像个莽撞汉子的校尉宋志杰。   “大仙——”   “喵——”肉肉——   “你放开大仙!”肉肉愤怒地冲着掐住朕脖子的宋志杰就狠狠地踢了一脚,然后一把将朕抢进了怀里,朕使劲在肉肉脸上蹭了两下,才终于看清楚身在哪里,周围是个什么情况。   在众人眼里肉肉蛮横无礼的行径很是让围在旁边的宗亲们露出了浓烈的不忿之色,但令朕感到意外的是——居然没人跳出来指责,朕眼珠子在他们身上仔细溜了一圈,大约明白过来,这些家伙八成是想着等一会儿等朕的罪名定下来再一起说呢。   老皇帝的目光冷冷地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被五花大绑的阿西身上,“刚才就是他在照顾大仙?让他过来回话。”   阿西一被带进来立刻满眼含泪地扑跪到了老皇帝面前,刚一解了嘴上的束缚就发出一声痛哭:“皇上,奴婢是被人打昏推进祭仪殿的,大仙是被人扔进去的。”   阿西一开口满座皆惊,只有老皇帝脸上没什么异色,仍旧阴沉着脸道:“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阿西口齿本就伶俐,当即就把之前的事原原本本跟老皇帝说了一回。阿西说得很仔细,也很清楚,他似乎很有信心把事情的始末解释通透,只是朕却感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解决,他们敢留下阿西的活口,又敢明目张胆地把朕和阿西一起拉到太庙里来对质,必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后手。   “……陛下,事情就是这样,要不他们为什么要把奴婢五花大绑,还要堵住奴婢的嘴,他们是有意陷害奴婢,陷害大仙,陷害臻王殿下!求陛下明察!”阿西话说完,一脸祈求地望着老皇帝,只等着老皇帝给他作主,以洗清冤枉。   朕绷紧了尾巴尖,静等着老皇帝说话,却也知道即便身为帝皇,亦有身不由己的时刻。老皇帝果然没有急着表态,转而开声问道:“祭仪殿的守卫何在?”   听得皇帝问询,那叫宋志杰的校尉立刻跪倒在地回道:“回皇上,太庙外围由护卫营把守,内殿各处则由内府司自行安排内监看管,并不曾专派护卫把守。只是……”这个说句话屋瓦都会震动的莽直汉子突然间吞吞吐吐起来,让人心中顿时生疑。   老皇帝脸色很不好地睇了他一眼:“不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是,陛下,臣一直把守在太庙殿门外东侧,面西而立,正好能够看到祭仪所在西配殿的情况。臣看见的跟刚才那位小内官所言并不相同。   臣所见的是:辰时初刻,内府司的掌事带人到了祭仪殿门前,只是刚卸了锁还没进去,就有一位内官过来传话,似有什么急事,那位掌事就带着人离开了。   他们刚走一会儿,那位小内官就抱着猫从西配殿后面走了过来,正巧走过祭仪殿门前时,那猫突然从小公公怀里跳了出去,一头就从虚掩的门缝钻进了祭仪殿,那小内官定是着急也紧跟着追了进去,而他们进去不久臣就听见祭仪殿内传出一阵琉璃破碎声,就在那个时候内府司掌事也带人回来,正巧撞上那小内官抱着猫朝外走,内府司掌事就带着人截住了他。   他却很是蛮横,不但不停地推搡掌事内官和内府司另几位内官,嘴里还直喊自己是臻王殿下身边贴身伺候的,手里抱着的猫还是臻王殿下的救命恩猫,谁敢动他就是对臻王殿下不敬。   臣见他凶横,还在太庙喧哗,影响臻王声誉,这才将他捆了并堵住了嘴,并非有意为难。此事,内府司掌事,还有他身边几位内官都能作证,臣绝不敢欺瞒圣上。”   “皇上!他胡说!简直一派胡言!”阿西听得宋志杰之言,顿时怒发冲冠、目眦欲裂。   朕同样愤怒,只是朕无法用言语表达愤怒之情,更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真相。   “对,对了,皇上,奴婢是被人打中后颈推进祭仪殿的,那人用力颇大,奴婢当时被打昏了好半天,请皇上着人检查一下奴婢的后颈,奴婢的后颈处一定会有些印记。”难为阿西在这么紧急的时候还能细心思虑,寻找脱困的证据,朕听得也是眼前一亮,如果真查出伤痕,就算不能作为铁证,亦可算是个旁证啊。   老皇帝听得也是眉头微微一松,不等众人说话,立刻就叫人传他御用的太医院医正申任堂过来。请太医院医正过来给一个小小的太监验伤,简直不能用杀鸡用牛刀来形容,但随行的太医总共三、四个,其中能完全得到皇帝信任的也就申任堂一个,而且他为人正直,刚正不阿是举朝皆知的,只有他说的话,他下的判断,才能让宗室和皇帝同时信服。   只可惜,他的诊断让老皇帝和朕同时失望了,“回皇上,这位小内官后颈处没有红紫亦无淤青,从表面看来并无伤痕。”   不过,老先生随后捋了捋须,轻皱眉头说道:“只是后颈处不同其他部位,如果趁人不备加上力道用得技巧,也有可能在不留伤痕的情况下致人昏厥,臣可以为陛下演示。”   说罢,他也不理会旁边嘀咕他多此一举的宗亲,抬手招过一个小太监,手起掌落,小太监立刻应掌而倒,查其后颈果然没有丝毫伤痕。但因为力道不大,那小太监也不过昏了一小会儿,就幽幽醒转了过来。   但对于阻止一个人反抗,将其推进祭仪殿,这段时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但是就算申老神医证明了可以不留伤痕就致人昏厥,却并不能证明阿西确实遭到了攻击,而就在阿西和宋志杰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之际,事件另一拨关键人物被宣召进殿,就是那个内府司的掌事太监和他的手下。根据宋志杰的说法,是他打开了存放祭仪的殿门铜锁又随意离开,才让朕有机会“偷溜”进去破坏了七宝琉璃盏,绝对是要承担对祭仪看守不力的连带责任的。   “皇上,奴婢罪该万死,都是奴婢看管不力,才会让臻王殿下的猫有机会钻进偏殿,打碎了七宝琉璃盏,奴婢当以死谢罪。”那掌事太监进来时腿都是软的,刚踏进殿门,人就趴到了地上,而跟在他后面的几个手下,甚至连殿门都没进来就趴跪下去了。   “你亲眼看见是臻王的猫打碎了七宝琉璃盏?”皇上眉头早已经再次拧成了一个死结,“你还有你们,可都要想清楚了再说话,就算是臻王的猫打碎了七宝琉璃盏,也是因为你们看管不力,疏忽失职所致,损坏祭器可是大不敬,最轻也是斩立决,但若是其他原因有人故意破坏,或许你们还有一线生机。”老皇帝终于忍不住出口威胁了。   可是老皇帝的威胁在一阵诡秘的静默之后显示出无效的结果,“陛下,奴婢知道自己之罪罪不可恕,但奴婢更不敢欺君,奴婢甘心领死!”那管事太监如同前面进来报信的老太监一样,都是哭得涕泪纵横,声音虽然颤抖却仍旧死不改口。就连他身后的那几个太监,也同样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朕不禁暗自猜测,到底是谁居然肯下这么深厚的血本,要买通一个人干点谋私谋权的事情不难,可是要买通一个人去干要付出他自己性命的事情就绝不单单只是花银两能够做到的了。陷害朕,不!是陷害肉肉的这个人手伸的得有多长?根底又该有多厚?朕相信这个问题不止朕想起来会汗毛直竖,只怕老皇帝想起来也会食不知味,夜不安枕。   “对了!皇上,奴婢不止亲眼所见,还有证据。”那个掌事太监抬起头,急急说道,仿佛把证据拿出来他就可以洗清他需要承当的责任一样急切。   “你还有证据?”朕感觉老皇帝都快要被气笑了,这些人可是把这场陷害做得真周全啊。   “是!是!奴婢有证据,奴婢已经把证据带来了,请皇上过目。”   所谓的证据立刻就被送到了老皇帝和所有皇室宗亲的面前,是一块白色绢布裹着的一堆听上去唏里哗啦作响的琉璃碎片,不用说,肯定就是那个太祖皇太后亲手所制的七宝琉璃盏的“尸体”,而他嘴里所谓的证据就是那块——“裹尸布”。   “陛下,您看,今天早上寅时初刻奴婢带着他们对祭仪做了最后一次点检和擦拭,因为怕再落上灰,所以我们就在魏余儿琉璃盏上盖了一块细丝绢布,现在您看,您看这绢布上……”   一边说着,那个管事太监就将那块“裹尸布”整个铺了开来,就见上面印着颇为模糊的几个梅花印子,印子很小颜色很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那就是几个猫爪印。   朕不得不再次佩服设计这次诬陷事件的幕后黑手,连朕通常是被人抱着,不会踩到泥地之类特别脏污的地方都考虑得仔细周到,而且脚印弄得又轻又浅,模糊不清,就算想要比对也无从对起,只要隐约能看出是个猫爪印,大小跟朕的爪子差不多,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毕竟这么多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只为了陷害一只猫,想想——还真是大动干戈啊!这么多人证现在还加上了物证,就算朕这会儿开口能言,说出来也只能变成废话了。   朕一个个看过那些人,只想着,朕把你们一个个全都记住了,将来你们可千万别落到朕手里! 第34章   “这妖猫在太庙恣意胡为,小小畜生却连祭祀先祖的祭仪都敢随便乱碰,根本就是在羞辱我大夏皇族!皇上,不管您怎么问这事,这妖猫必是不能再留的!”   一边说着,一个三十来岁尖嘴猴腮的男人从肉肉身边突然伸出手,一把抓向朕,朕直接一爪子呼过去,在他手上狠狠地留了几道血爪印,那人立即抓狂,甩着手便要再次来夺朕。   “走开!不许碰他!”肉肉怒叫,为了护着朕,直接蜷起小身子蹲到了地上,把朕整个死死地护在了怀里。   “臻王殿下放纵宠猫胡作非为,搅扰太庙,也当重罚,陛下切不可循私包庇。”当即又有一个声音传出。   “尚昕……”老皇帝很有些为难地开口,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哎哟喂,瞧瞧,瞧瞧,这一个个义正词严的,都是咱们太祖太宗的孝子贤孙哪。亏你们一个个顶着王候伯爵的名头活了几十年,我看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论辈分,你们都得算是臻王的叔伯兄长吧?你们就是这么当叔伯兄长的?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这么欺负个还没有门栓高的小娃娃和一只连人话都听不懂的猫崽子,你们丢人不丢人哪?这就是咱们大夏皇族的气量?我真是替你们臊得慌哦!”   一片严厉恶意的声讨中突然冒出个替臻王说话的,而且还说得声高气壮,不禁让太庙里所有的人都被惊住了,只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那个挺胸凸肚的胖老头身上——居然是慧亲王。   看到冒险出头替臻王说话的居然是这个泼皮破落户,很多人下意识就朝后退了一步,谁都知道这个慧亲王仗着自己在宗室里辈分高、年纪长,就连当朝皇帝都敢怼三怼,跟他扛上,那就跟被疯狗咬住差不多。   “搅扰太庙确属大不敬,可是臻王殿下毕竟年纪还小,陛下,依臣之见略施惩诫也就罢了。”有第一个跳出来给臻王说情的,紧跟着便又出现第二个。   “若都似华恩伯这般,那咱们大夏皇室将再无体统可言了。难怪华恩伯府一代不如一代,当家的光知道溺爱,子孙如何能够成器?”   “臻王生而不详,如今居然带畜牲进入太庙,还摔碎了祭仪重器,实属不孝子孙,就该削去王爵,废为庶人,留在这太庙里为列祖列宗守灵赎罪。”   ……瞬间太庙之中吵成一片。   而肉肉只是紧紧搂着朕,不管那些大人们如何口沫横飞,言词犀利,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将朕死死护在怀里,不抬头不起身不让任何人碰朕。   “够了!都住口。”老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了,他额角青筋爆跳,目光扫过一众皇室宗亲,眼神里闪烁着刀光剑影。   “陛下,可否听臣妾一言?”作为唯一能够进入太庙的女性,原本一直凉凉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皇后,这会儿似乎是终于把戏看够了,见到皇帝发怒,才施施然摆了摆袖走上前来。   皇帝阴沉着脸看着她。   “虽说弄坏了祭仪是大罪,论罪当斩。可是尚昕今年才六岁,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想来列祖列宗也不至于真的怪罪于他。依臣妾的意思,就将那猫还有这些玩乎职守的内监们处置了,罚尚昕在长云观带发修行几年也就罢了。一来嘛是替列祖列宗守灵赎罪,二来也是收收心性,待过得几年心性成熟,再回宫中便是。”平心而论,皇后这番意见居然还算是中肯,既不过严也不过厉,立时便有许多皇室宗亲点起了头,赞起皇后贤良淑慧,处置公允。   只是——为什么非要把朕先处置了啊?   肉肉扑嗵一声在皇后面前跪下:“不!不行!母后,求母后不要处置大仙,这事绝对不是大仙做的,儿臣宁愿自削王爵,愿意此生长留长云观替列祖列宗守灵,只求母后不要处置大仙。”   “尚昕!”   “臻王殿下!”   “喵!”   听到肉肉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朕!   “臻王,为王者一诺千金,你当真愿意为了一只猫放弃王爵?”不等大家反应过来,皇后紧跟着就追问上来。   “儿臣……唔——”朕猛地一挣从肉肉怀里挣脱出来,一爪子堵向肉肉的嘴,因为动作太急竟在他唇上留下了几道浅浅血印,却是强行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朕不愿意!这事明摆着就是要以朕为名来坑肉肉,朕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要杀要剐朕自己担着,反正朕已经活了几百年,早活够本了,朕才不在乎!   “住口!皇后,尚昕只不过是个孩子,分封大夏王爵岂是儿戏,是他一个六岁孩童自己能够作主的?”老皇帝此刻再也顾不上与皇后演什么夫妻恩爱的戏码,当即便狠狠地瞪了皇后一眼,将她充满恶意的诱哄全部堵了回去。   “今天这事,确实是尚昕的过错,朕不能包庇,但是这里是太庙,上供的说得端正是我大夏历代帝皇灵位,说得亲近些也是我尚氏一族的列祖列宗,供的是尚昕的爷爷!太爷爷!和太祖爷爷!朕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他们,他们胸怀宽广,仁慈宽厚,尚昕既是朕的儿子,也是他们的血脉,他们是绝不会因为打碎了一盏灯就毁了子孙前程,断其生路!”   “昨晚尚昕跟朕住在郁春园,今天他带猫入太庙,朕是知道的,也是朕允许的,所以,这件事的责任主要在朕,子不教,父之过,诸位宗亲觉得应打还是应罚,还是要朕退位让贤,都说出来,朕先领受,绝无怨言。”   所有人都愣了,就连朕都愣了,皇帝这话说得可重了。   “不!父皇,这不是父皇的错。”肉肉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立刻膝行上前一把抱住了老皇帝的腿。   “尚昕,起来!”老皇帝一把拉起肉肉,顺手将他高高抱起,目光转而扫向那些咄咄逼人的皇室宗亲和一脸震惊愤怒的皇后。   谁敢打皇帝?谁又敢因为打碎了一盏灯就对皇帝说:你别干了,自己退位吧。这盏灯别说是太祖皇太后做的,就算是太祖皇帝亲手做的,它也值不了这个价。   就在朕以为这件事在老皇帝强势镇压下,真的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时候,超出朕意料之外的人突然蹦了出来,那位皇帝的叔父,快八十的老桓王被人搀着颤巍巍走到了大殿中央,他抖着手指着皇帝的鼻子说:“既然皇上说了,子不教,父之过,老臣身为皇上的叔父,就替列祖列宗打你这位不孝子孙十拐杖!”   说罢,就在所有人的惊呼声里,他就真的抽起拐杖朝着皇帝的大腿上打了下去——   “叔祖,不可!”有人惊叫要上前阻拦,却被皇帝挥手阻止,他硬是抱着肉肉直直地站在那里领受着老桓王的拐杖。   “皇上乃万金之躯!不可,不可啊!”当即便有人哭倒在地。   这是亘古未有之事,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呼拉拉所有人全跪在了地上,包括皇后在内都趴伏在地深深地低下头,不敢抬头去看皇帝被打的样子。   朕跟着肉肉一起趴在老皇帝的肩膀上,眼睁睁看着老桓王的龙头拐一下一下沉沉地砸在老皇帝的身上,老皇帝身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肉肉咬着嘴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叭答叭答一颗颗掉在朕的头上,他突然哽咽着从喉咙里喃喃地唤了一声:“爹……”   这一声喊在老皇帝的耳边,除了朕大约没有别的人能听见,朕只感觉到老皇帝抱着肉肉的手瞬间一紧。   “皇上乃万金之躯,老臣罪该万死!”十拐打完,老桓王喘着粗气扔下手中的拐杖跪地大哭三声!   “皇叔不必如此,这是太庙,皇叔施的是家法,并无过错,请起!”老皇帝淡淡开声,抬手虚扶老桓王,朕看到老皇帝额头上隐隐冒着汗,可想而知,刚才那个死老头真的没有手下留情,那沉沉的龙头拐是真的结结实实地砸在老皇帝身上的。   “老臣无过,却有罪,犯大不敬当立死!”说罢,老桓王直直地就朝着太庙灵台石角上撞了过去。   “叔祖!”   “皇叔!”   “快宣太医!”   ……   从被召进来验伤后再没离场的申老神医第一个冲上去了,可是看着老桓王额角上那个深深的血洞,半刻之后,他也只能无奈地放开了染满殷红的双手,摇了摇头。   “桓王——薨了。”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哭嚎。   桓王死了,因为他犯了大不敬,所以自尽而亡,老皇帝挺身而出替肉肉担责的效力也因此折损大半。   不过,老皇帝对肉肉极端维护的态度还是起了重要作用,最终,经过宗礼司的讨论,肉肉的处罚被确定:停亲王俸三年,享皇子俸,在长云观静心修行至十二岁方可回宫,每日必须亲自擦拭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香果奠仪。   只是,他们的讨论中——居然完全没有再提到朕。后来躺在长云观硬梆梆的土坑上,朕反复想了好久,觉得大概是因为宗礼司管的是皇家宗室,压根儿管不到朕的头上,所以他们就选择性地把朕给忘了。 第35章   祭完了太庙,皇帝带着数百宗亲浩浩荡荡回了京城,长云观里只剩下冷清寂寥的课经声。   正月刚过,山里的夜格外冷寒,呼啸的山风仍旧裹挟着一些冰雪的气息,呜呜地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就算屋子里点着火盆,也谈不上暖和。   肉肉抱着朕裹着被子坐在床头发呆,朕往他脚底下探了探,两只小脚凉凉的。   “大仙,父皇被打了屁股,现在会不会疼?”   朕无法回答他的话,只能抬头舔舔他的小下巴,用耳根反复磨蹭着他,这次也是朕不够小心,着了别人的道,不但害得皇帝被打屁股,害得肉肉少了上万两俸银,还要守在这大山道观里待五年那么久。还有阿西,不幸中之万幸竟然也留了条命,只是被打了五十大棍,逐出永善宫,被调到杂役局当苦役去了。   但是听说他五十棍子之后还能跪下谢恩,朕知道一定有人在暗中保了他,就算调到杂役局去也不至于因为无医无药丢了性命,不然同样五十大棍,那几个内府司的太监,可没有一个从刑凳上爬下来。   “殿下,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听到肉肉跟朕说话的声音,福临披衣走进内室。   “嗯,我想父皇了。”肉肉小脑袋倚着手臂,眼圈有点泛红。   “殿下……”福临听到肉肉说这话,两只眼睛也不由得湿了,“殿下,莫要伤心了,皇上每年不都要出宫来太庙吗?总是能见到的。再说,左不过就几年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等到您十二岁的时候,便能回宫再见皇上。   再说,您也看到了,这几年宫里实在不太平,那些人胆子越来越大,留在里面指不定又要沾上什么祸事,咱们暂时在这长云观里避一避,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福临听着窗外呼啸的山风,微叹口气轻声说道。   朕从肉肉的怀里钻下去,趴在他冰凉的脚面上,这是生平第一次,朕突然很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人,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皇帝寝宫兴德宫长阳殿——   在皇帝寝殿门外候着的见贵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安静地守在殿门口,原以为会等上许久,可是才不过一盏热茶的功夫就见端贵妃居然出来了,他急忙赶上前给她披上披风,同时悄声询问:“娘娘,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皇上刚用了药,精神不大好,嫌人多太吵了,就让我们都先回去。”一边说着,端贵妃一边拿眼角瞟了一下后面跟着出来的一溜宫妃美人,除了皇后,差不多所有得脸点的宫嫔们都赶来了。其中有人出来的时候还在拿帕子擦眼泪,端贵妃看着那几个眼睛红红的宫嫔不禁冷哼一声,甩袖便走,显然皇帝嫌弃太吵跟她们脱不了干系。   一路上端贵妃只是沉着脸并不说话,见贵也不敢多问,只是沉默地陪在身后慢慢走着。一直到回到清阳宫清辉殿,端贵妃才终于开口:“尚暄呢?”   “睡了吧,都这么晚了。”见贵小心翼翼地回答,却预感到贵妃娘娘的情绪不对。   “睡!睡!睡!他是猪么?就知道睡!去!把他给我拽起来。”端贵妃果然瞬间爆发,猛一挥袖便将桌上一套精致的宛窑瓷茶具全挥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娘娘,娘娘息怒,殿下年纪还小,今天从长云山一路回来,他实在是累了,是奴婢让晋富伺候他早点休息的。”见贵扑嗵一声就跪在了端贵妃面前,也顾不上膝下是不是还有瓷渣碎片。   端贵妃低头看着自己最忠心的内侍总管,半晌才轻吐一口气淡淡道:“二皇子那个痨病鬼,还知道去给皇上请个安再回去,尚暄回来连个脸都没去露,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惯着他。明天一早,早点把他给我弄起来,让他第一个去给皇上请安去。”   “是,是,这全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考虑不周,还请娘娘恕罪。”见贵深深地伏低身子,一个劲地请罪。   等端贵妃情绪稍微平稳点后,见贵召了宫女们进来把屋里狼藉的地面清理干净,他伺候着端贵妃换了大衣裳坐到榻上歇息,他坐在端贵妃脚边一边给她捶腿一边轻声问:“刚才在兴德宫,怎么没看见皇后娘娘?”   “在太庙里皇上当众下了她的脸,从回来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梓宁宫里,谁都不见。哼,说起来,我还真是高看了她,路都给她铺成了那个样子,台阶一个一个砌上去,身边还有那么多帮腔的,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妥妥地可以扣上去,可是结果呢,别说命了那个死棺材子就连个王爵都没丢,还把老桓王的命赔了进去,她可真是够废物的!”   端贵妃恨恨地拧着手上甲套,说到老桓王的时候,只听咔一声,金镶玉的甲套硬生生被她拧成了个麻花,上面镶的翠玉再次碎了一地。见贵看着满地玉屑,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这是今年贵妃娘娘弄坏的第几个甲套。   端贵妃简直快要气疯了,她精心布局了一些,几乎动用了宫里一半的暗线人手,才寻到机会布了这么个绝佳的局,简直是只需要轻轻推上那么一把,就能把臻王从皇位继承人彻底轰出去,可结果呢?她花了血本,却连臻王的皮肉都没怎么伤到,就连那只猫都没弄死,反而把老桓王给折了进去。   想到老桓王,她不禁又暗骂一句,真是人老了脑子也傻了,不说怎么劝着皇帝废掉臻王,反而还跟皇帝硬扛,最后还把自己的老命赔进去,简直是蠢得让她恨不得去扒了他的棺材,捏着他脖子把他再掐死一回。   老桓王和慧亲王一样,都是当朝皇帝的王叔。端贵妃嫡亲的妹子嫁的就是桓王府,虽然不是世子一脉,却也算是姻亲,平日里两府也是多有往来,在立储一事上,老桓王一直很偏向四皇子,算是宗室里最重要的助力之一。   可是这回老桓王就这么折在太庙,而按着大夏爵位世袭的规矩,新任的桓王要降等袭爵,也就是一下子就会从亲王变成郡王,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在朝中和宗室里的影响力的差别就不可以道里计了。   “臻王能从这桩事情里全身而退,主要原因还是在皇上,皇上子嗣艰难,自然铁了心要保三……”   “艰难什么?就算二皇子看着就养不大,不是还有尚暄吗?可他偏偏就是舍不得那个棺材子!我看他不是舍不得那个棺材子,他是放不下他心里头的那个珍妃!”   这话见贵就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接碴了。   肉肉安置的地方是一座独立的院落,名叫静院,在长云观的东北侧,据说当年太祖皇帝还曾经在这个院子里住过,因此里面的摆设装饰虽然简单,却还算是考究精致。   夜里,居然又下起了大雪,据说长云山的雪能一直下到二月底,朕趴到窗边看了一眼,很惊讶这场雪竟然下得比京城腊月里的雪还要大,密密层层的雪片伴着山风漫卷而下,遮天蔽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一片苍茫。   白日里一直忙乱,倒没在意,这会儿四周都安静下来,时不时便有一些奇怪的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哗啦声,伴着细细的落水声传来,朕一时也没想明白那是什么声音,只看着肉肉睡得很不安稳,心里有点难受。   这里的床也硬,房间也冷,睡到半夜肉肉不小心踢了被子还被冻醒过一回,好不容易快天亮的时候才睡踏实,所以到了晨起的时候,福临拦了所有人,不让任何人去叫早。   朕蹲在长云观的大门屋檐上,远远望着银装素裹的茫茫雪野,突然意识到这还是朕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离开皇宫,视野所及没有了金砖碧瓦的宫墙,没有了飞檐翘角的楼台,一切都是如此陌生,让朕莫名感到有点沮丧。   突然,远远的一队身影出现在观前大道上,为首的是一高一矮并肩挽臂而行的两个小小身影,虽然大道还算平整,但是一夜大雪加上此刻风雪交加,他们几乎一步一滑地走上来显得十分艰难。   “是阿琛和阿威?”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朕又对自己的视力有绝佳的自信,所以朕最后还是确认了那两个小小身影正是英国公府的两位小公子。他们昨天不是已经跟着虎骑军走了吗?今天怎么又上来了?   “喵~”待到他们走到观前时,朕立刻飞扑而下,顺着阿威的袍角就爬到了他的身上。   “大仙!”阿威双手捧住朕,神情很是震惊,不过那震惊里却带着受宠若惊的喜悦,“大哥,我不是在作梦吧?大仙居然主动爬我身上了哎!”   “大概是看你可怜吧。”林冠琛毫不客气地在阿威头上拍了一巴掌,“快把大仙抱好了,你看他全身都湿了,咱们赶紧进去,天这么冷,也不知道昨晚上臻王殿下那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琛哥?阿威?”当朕领着林氏兄弟到达肉肉的小院时,肉肉正在穿衣洗漱。   “殿下!”林氏兄弟见到肉肉立刻恭敬行礼。   “你们怎么来了?快起来快起来,不是早就说了,咱们之间不必来这些个虚礼。”看到林氏兄弟突然出现,肉肉整个人瞬间就活泛起来了。   “我们是殿下的伴读,也是殿下的侍卫,自然是殿下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了。”林冠琛笑着说道。   “我爷爷说啦,让我们从今天开始就跟着殿下一起住在长云观,让我们也在这圣山净水之间陶冶陶冶性情,等什么时候殿下能回宫了,才让我们回家。”林冠威嘴快,直接就把老英国公的话给转述了过来。   “英国公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福临守在旁边,句句都听进耳里,刹时间就感动得热泪盈眶,激动得连话都要说不全了,“英国公府,真不愧是忠义传家,殿下,您能得英国公府两位小公子伴读,实是大幸,大幸啊!”   “能有琛哥和阿威为伴,自是我尚昕的福分,从今日起,我与琛哥、阿威便如亲兄弟一般,无论今后祸福如何,定不相负!”   “臻王殿下言重,殿下能择我兄弟为伴读是我英国公府的荣耀,自然是要尽心竭力,侍奉好殿下的。”林冠琛拱手谦让。   林冠威却是个大大咧咧的主儿,听了两人的话,直笑咧了嘴,左右伸出手将两人把臂一揽,“在外头殿下是皇子是王爷,咱们自然要敬着,可是在这大山里头,咱们自做回兄弟又何妨?只要殿下高兴便好。”   “对!阿威说得正是。”肉肉立刻反手揽住林氏兄弟,亦跟着咧嘴畅笑,一夜阴霾,似乎片刻间就完全散尽了。 第36章   长云观是皇家道观,规模很大,观主东华真人是个很有道行的老道士。午膳前,他突然遣人来请肉肉过去见面。   “见过臻王殿下,贫道稽首了。”老道长十分客气地施了一礼。   肉肉赶紧还礼,随后抱着朕坐到一边静等老道长说话。   “贫道请殿下来并无他事,只是殿下从今日起在观中带发修行,贫道希望殿下能够谨守观中规矩,戒贪欲、守清静,勿扰我观中修道之人。   殿下所住之处乃靠近后山的静院,原是太祖当年静思之所。那片院落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厨厕皆备,虽与观中相通,但东侧另有道路可直通山道,算是一座独立的院落。殿下年纪尚幼,不宜严苛遵循观中清规戒律,衣食起居自便就好,我等不会强求。   此外,陛下临行之前特地嘱咐让贫道转告殿下,他会命殿下的师傅随后上山继续为殿下授课,殿下在观中行止皆由您的皇子师安排,请殿下切不可荒废学业。”   一听这话,肉肉立刻跳了起来,掩不住满脸惊喜:“卫先生也会来?”   “是的,皇上是这么说的。”东华真人点头。   转头,肉肉就将这个消息带回了静院,林冠琛和阿威也是惊喜交加,他们作为肉肉的伴读,当然也就同时拜入了卫隐门下,经过这数月接触,他们对这位师傅亦是心服口服,喜欢得紧。这会儿听说卫先生也会跟着上山继续教导他们,原本心里仅剩的那一点忐忑也消散殆尽了。   肉肉临走时向东华真人行礼,东华真人却突然望住了朕,目中似有异光闪过,半晌才回礼道:“长云观僻处山中,玩乐之处不多,殿下课业闲暇时若是烦闷了,不妨往后山仙人瀑去走走,那里离殿下所居的静院极近,景致颇为不错,太祖皇帝当年很喜坐在瀑布旁的登仙台上静思。”   仙人瀑,登仙台,据说太祖皇帝到了晚年的时候很是喜欢求仙问道,喜欢去那种地方倒也不奇怪。至于肉肉,小孩子家家的——   “琛哥,阿威,趁卫先生还没来,咱们一起去后山仙人瀑玩玩吧。”想不到肉肉小孩子家家居然还真对那地方感兴趣。   三个小公子都是精力旺盛的,用过午膳,也不用歇什么午觉,换了便利的衣裳就出了院子往后山走。东华真人说得不错,那仙人瀑离着静院确实很近,出了院门便有一条平整的青石台阶直接连到瀑布半腰的观山亭上,走上去大概只需要半柱香的时间,实在是非常方便。可想而知,这条路十之八九就是专门为住在静院的贵人砌的,至于那些拜山观景的文人墨客,到了观山亭的时候,朕便看到另外还有几条路朝着山下方向延去,自然是另有通路方便往来的。   昨天一夜大雪,青石台阶虽然平整,却也存了不少积雪,跟着林家兄弟来的几个英国公府的小厮手脚格外利落,一听说三位主子小爷要去仙人瀑,赶紧抢前头先扫净了积雪,前后护卫着才引了肉肉和林家兄弟一起上了山道。虽说山里清寡,没有京城的繁华热闹,但是山林自有山林的野趣,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二,最小的还差着个把月才七岁,一时间离了深宫大院,无拘无束地跑进了这样的山林里,自然兴致盎然,一个追着一个,原本也就半柱香的脚程,几个孩子连跑带跳,不大功夫就到了。   其实还没走到半山亭,在山道上隔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就已经可以隐约看见那气势磅礴的三重叠瀑,只是有些奇怪,明明离得很近,却听不见很大的水声,直到走至近前,才看分明,却原来整座瀑布在冬日里已经冻成了一片冰川,虽然已经出了正月,但山里冰雪融得总是迟些,那一挂冰河仍旧那样生生地冻着,匹练一般像是从天而降。站在半山亭里,朕仰着脖子蹬着肉肉的脑袋都看不到瀑布的顶,着实称得上气势磅礴,而三个小子和跟着他们来的几个小跟班,更是已经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冰瀑不像水流,因为昨夜的大雪,一些冰挂沾了雪,便一直延伸到了半山亭外的悬崖边,有个胆大的小厮试探着朝前伸手想掰一根冰柱下来,但才一掰扯,他沾手的那一小挂冰棱子就整片地掉了下去,只听见噼里啪嚓一阵乱响,到了冰瀑下缘时已经带下去一大片冰锥子,砸在深深的冰涧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巨响。   “哎,你们这些小子,快别乱动了,都离远点,正是化冰的时候,小心上头冰柱子落下来,被扎上了可比挨刀子还厉害呢。”寸步不离守在肉肉身边的福临赶紧扯了肉肉往亭子中间站了站,听着那碎冰坠崖的巨响,唬得赶紧拍了拍胸口。   看着这冰瀑,朕终于明白昨天夜里那哗啦哗啦的碎冰声和细碎的水流声从何而来了,不禁遥想,若是等到冰雪消融时,只怕坐在静院里也能清楚地听见这哗哗的瀑布流水声。   “不是说这里还有座登仙台吗?说是太祖爷爷最喜欢坐在上面冥思的,在哪儿呢?怎么没看见?”肉肉胆子颇大,倒是一点不惧那冰瀑的威势,反而努力地向前探着头,想找那座传说中的登仙台看看,而且瞧着那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很想也跟着上去登一登。   “啊!在那儿,应该就是那个了吧?”林冠威突然伸手指向斜上方,就在半山亭所座落的山岩再向上七八丈远,有一块十分巨大的黑色岩石平平整整地向悬崖内侧伸去,但恰巧不在瀑布水流的冲击范围内,若是人走上去,可以非常近地面对那片如银河倒挂的冰瀑,只要伸手就可以摸到冰河外缘那尖锐的冰棱。而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那块岩石非但十分平整,而且距离冰瀑那样的近的距离,再加上一夜大雪过去,它上面居然无冰无雪,看上去甚至连点灰尘都没有。   “去看看!”肉肉带头就要往上走。   “哎哟,我的祖宗,快回来,这正是化雪的时候,哪能去那儿呢,万一落个冰锥子下来还得了?”   “我就在边上看看,不过去。”肉肉挣开福临的手,小身子一钻就蹿了出去,人家都说猫的好奇心强,被猫养大的娃,那好奇心也不是一般的强。   从半山亭往登仙台的路不太好走,虽然勉强修整过,但因为都是坚硬的巨石,所以,只在石缝里开凿了一条很窄的小道,几乎容不得两人错身同行。肉肉也是临时起意要上去,跟着的几个小厮虽然也赶紧上去清了清雪泥,但总归有点匆忙,这路实在没办法清得十分干净。   地上还残着冰雪,朕是不乐意拿爪子去踩那雪泥的,却也舍不得让肉肉背着朕爬高上低,一时就相中了那傻小子阿威,径自蹦过去,在他肩膀头上趴着,任他背着朕往登山台上走。肉肉和林家兄弟几乎是一步一滑地往上走,突然,肉肉脚底一滑,整个人一歪差点从石头台阶往旁边悬崖里滑出去,好在他机灵,一手抠住了旁边一块大石头,另一手揪住了一把枯草。   “哎呀!嘶……”可刚稳下身子,肉肉就呼着疼抬起手,却见他巴着石头的那只手手掌边缘已经被石尖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口子。   “哎哟,我的祖宗,可吓死老奴了,怎么样?没事吧?伤得深不深?快,咱快回去上药吧。”福临原是一直跟在肉肉身后的,但是毕竟年纪大了,手脚不够灵便,肉肉摔得又突然,等他反应过来去搀扶的时候,肉肉已经趴到地上去了。   朕见肉肉受了伤,再顾不得地上凉,一个纵身就从阿威头上跳过去,三步两步赶到了肉肉身边,仔细看看,见那血口子不大,只是略渗着些血,并不如何严重才放下心来。   “不当事的,一道小口子,擦什么药啊,过两天自己就好了。”说着,肉肉抬手就来抱朕,朕见那伤口血还在渗着,便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替他舔掉了伤口外围的血污,一时间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气再次弥散在朕口中。   “殿下,要不咱还是回去吧,这路又不好走,您身上伤还没好清爽呢。”福临大冷的天额头却微微有点见汗,显见刚才吓得不轻,还有点紧张过度。   “还有几步就到了,这回我一定小心点没事的。”抬抬手都快能摸到那个登仙台了,肉肉怎么肯为了手上那么点小伤半道折回去,说什么也要上去看看。   福临没奈何,只能一步一滑更加小心地在后面护着,还特特叫了个机灵的小厮,赶到前边一起护着才放一行人继续往上走。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登仙台,肉肉跨步就要往那台子上爬,却是死活被福临给拽住了,说什么也不让他上去,毕竟那块巨石离着冰瀑实在太近了,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若是冰瀑突然垮塌,石头上的人肯定直接会被砸成肉泥。肉肉很是不甘心,朕瞧着那台子也着实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就那么干净,那么平整的一块黑石头,怎么就能一丝冰雪都不沾,想着朕实在好奇,纵身就朝前蹿了蹿,扑到了那石台子上。却不料肉肉见朕跑过去,急忙就要追过来,只是一只手被福临紧紧攥着,这一跑一拽,肉肉就失了平衡,就半摔在了台子上,之前受了伤的手恰恰好正扶在那台子的边缘,肉肉手掌上那道还没收敛起来的血口子便正正压在了石台子上。 第37章   而就在这一瞬间,朕只觉得一股温热而宏大的力量突然涌入身体,舒服得朕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而朕也真的这么做了,朕就那样紧紧巴在那块黑色的石头台子上完全不想起来。   “大仙?你困了么?这里太冷了,别在这儿睡,快起来。”肉肉伸手过来要抱朕,朕赶紧往后躲。虽然朕不知道这台子有什么古怪,但是能让朕这么舒服的地方,可还从来没有过,朕不起来,朕现在死都不会起来的!   “殿下,莫再往前了,危险!危险!”   肉肉背后传来叫喊声,林冠琛快步上来,一把将已经踏上登仙台的肉肉拽了回去。而就在他刚拉开肉肉的同时,一块巨大的冰棱从上方哗啦一下砸了下来,正砸在肉肉方才站的地方,所有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只除了朕,朕正热得四爪流汗呢。   原本朕只是想在这黑石台子上躺躺,享受一下那舒服得欲仙欲死的舒畅感觉,却不知,很快那股宏大的力量便暴烈起来,黑石台子仿佛有股强大的吸力,将朕牢牢地钉在了上面,这会儿朕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那力量如洪水般通过朕与黑石台子接触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冲进朕的身体,在朕的身体里翻涌激荡,朕只感觉骨头都快要被那力量给辗碎了,再这样下去,朕非死了不可啊!   肉肉!救命啊!朕要死了!   “不对,大仙怎么了?”肉肉仿佛听见了朕的求救声,挣开林冠琛紧紧拉着他的手就要朝朕奔来。林冠琛哪里敢放开他,让他跑到又湿又滑还可能随时被冰棱子扎成筛子的黑石台子上来,赶紧一把将他抱住。   很快,在那股力量的冲击下,朕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骨头也像是碎成了渣渣,只疼得朕眼前阵阵发黑,最后,最后一波远超前浪的巨痛疯狂涌来,朕竟然真的眼前一黑,就此昏死过去了。   朕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静院,朕被裹得暖和和地躺在肉肉的床上,帐子外面有烛火晃动,天应该已经黑了。   朕心有余悸地起身,抬了抬爪子,又摸了摸肚子,确认自己并没有粉身碎骨,除了有点腰酸背痛外,身上也没有哪里疼得特别厉害,才总算是放下心来,恍惚只觉得在登仙台上被那莫名其妙的力量灌顶似地蹂躏了一回可能只是在做梦。   扒开帘子,朕看到肉肉正坐在窗前的书案上认真地写着什么,在摇曳的烛光里,只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朕就觉得一阵阵安心。   不过——   阿东和福临什么时候都这么缺心眼了?这么晚了还让肉肉写字,那蜡烛一闪一闪的,再亮也会坏眼睛的!朕蹭地一下跳下地,落地的时候莫名感觉脚底一轻,险些栽个跟头翻出去,好不容易站稳了,再抬脚,却没有了刚才那好像全身都没了重量似的奇怪感觉。怎么回事?   朕这儿正一头雾水,却见肉肉听到动静回头看过来,见到朕立时一脸惊喜:“啊,你醒啦大仙!”   喵~~朕冲他叫了声,任他把朕抱进怀里蹭毛。   “你这小东西,胆子那么小,就不要跑那么快啊,就算跑得快,你跑上去倒是跑回来啊,结果呢,掉块冰碴子都能把你吓晕了,为了去救你回来,害得我还被师父罚,你可真够没出息的。”说着,肉肉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朕脑门上戳了一下。   吓晕?朕呆了呆,随即明白,肉肉是误以为朕是被冰瀑上掉下来的冰碴子吓到才昏死过去的,额……在他眼里,朕胆子难道只有耗子那么丁点大么?不过,救朕还有被师傅罚是怎么回事了?   朕从肉肉怀里钻出来,一个纵身跳上书桌,却见桌子上那厚厚一沓写好的大字全部是同一句话——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还没等朕想明白肉肉为什么会被罚写这个,就听见棉帘一响,朕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撩帘走了进来。哎?卫隐?上午东华老道才说卫隐要来,没想到这么快倒来了?   “师傅。”肉肉见卫隐进来,赶紧站直。   “还没写完?”卫隐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纸笔,还有旁边撂了厚厚一沓的写好的大字。   肉肉赶紧走到桌前,将那些写好的大字交到卫隐手里,有点不安地道:“才,才写了二十遍。”   什么叫才写了二十遍,那句话可有二十三个字,写二十遍就是四百六十个字,卫隐这是要干嘛?是要把肉肉这小细胳膊写断吗?   “太晚了,明天再接着写,灯暗伤眼。”卫隐坐到桌前,拿起肉肉写好的大字,一张张看过,看完点点头,“嗯,还算认真。”   肉肉听见卫隐这么说,明显松了口气,还沾着墨迹的小手伸过来就要抱朕,谁知道却被一双大手越过头顶,直接将朕抢先抱了过去。朕赶紧朝肉肉伸直爪子求救,可是面对自己的师傅,肉肉对朕殷殷求救的四爪只能视而不见,卖主求荣地将朕献到了师傅的膝盖头上。   “大仙没事吧?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卫隐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手心带着些许薄茧,他把朕放在大腿上,两只手一前一后地替朕按摩梳毛,嗯~~说实话,其实伺候的还满舒服的,当然这种感觉只能建立在朕闭着眼睛,不去考虑他总想把朕抱回自己屋里的可疑行为上。   “就师傅你进门前刚刚才醒。”肉肉只能乖乖坐在对面,眼巴巴看着朕被他师傅按在手底下揉来搓去,要朕说,你才是那个没出息的,就知道看着,你倒是把朕抢回去啊?嗯嗯~~舒服,来,再给朕揉揉肚皮,朕懒洋洋在卫隐腿上翻个身,让他继续给朕顺毛。   “今天师傅凶了你,你心里可有怨言?”卫隐突然道。   什么?!姓卫的你居然敢凶肉肉?朕一下子弹起来,卫隐被朕吓了一跳,赶紧把差点从他腿上掉下去的朕抱回来。   “不会,昕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   “怎么?还有可是?”   “可是,大仙有危险。”肉肉小小声地嘀咕。   “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大仙才是真的有危险了。”   卫隐脸板了起来,“身为帝子亲王,怎么可以光知道逞匹夫之勇,难道大仙知道你为了救他不听劝告,冲上登仙台,差点被掉下来的冰棱扎成刺猬就会感谢你吗?当时若不是为师及时赶到,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被罚写什么大字么?你要知道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大仙就是第一个活不成的。”   听到肉肉言辞间仍旧带着不知悔改的意味,卫隐不禁疾颜厉色起来。   而朕在听到卫隐这些话后,大致上也猜出白天在朕昏死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在被肉肉的行为深深震惊之余,实在忍不住咬牙想道:这小子……可真是欠揍啊!   虽然小家伙很欠揍,但是到了夜里,朕跟着肉肉钻了被窝还是忍不住抱着他的小脑袋使劲舔了个够,到第二天早上,朕更是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充分表达了朕十分感动的心意——肉肉是被朕一屁股坐醒的。   第二天,趁着卫先生授课的机会,朕独自一个又去了登仙台,当朕来到那块大石头跟前时,却是呆了呆,朕居然看不见那块黑色的大石头了,因为那块黑色的大石头表面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昨天晚上又飘了雪,虽然不大,可是还是在石头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朕记得之前来的时候,头天夜里也是一夜大雪,可是那块石头上却连一点雪片都没有的。   朕试探着伸了一只爪子出去摸了摸那石头,可是再没有任何异常,石头冰凉彻骨,跟朕脚底下的石头台阶一般无二,朕试着走上去,可是这回无论朕怎么在上面蹦哒都再没有什么暖流或者力量侵入朕的身体,它就像一块普通的山石一样,除了比别的石头大点、黑点再没有了任何区别。   朕失望地回到了静院,而之后的几年里,朕又独自或者跟着肉肉一起去了很多次,但不管朕再去多少次,那块石头都没有再出现过任何异样。   那些涌进朕身体里的力量是什么呢?它们又到哪里去了?它们只是在朕身体里溜达了一圈就散掉了吗?如果还在,为什么朕感觉不到?这些疑惑深深地困扰着朕,但是也只困扰了那么几天,再过了一段时日之后,朕就把这件事情忘到了八千里之外,该吃吃、该睡睡,又过回原本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而自从卫先生上了山,那三个野小子的自由日子便算到了头。   古语云有一利必有一弊,可是生弊之时却往往也伴着利,因为离了宫廷,卫先生教起三个学生来反倒更加方便了,很快长云观里这座小小的院落便热闹起来,时不时就会有一些自称是卫先生朋友的人前来拜访,还有一些由皇帝特地指派过来的客师上门,少则住上三五日,长的甚至能住上一年半载,虽然很多人看上去都有些古古怪怪,但言谈行止间却显然都是学有专精的异人。   都说山中岁月容易过,朕就那么静静地守在一旁,看着三个孩子渐渐长成英姿勃发的俊俏少年。 第38章   六年后?梓宁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二皇子披着轻软的银鼠皮大氅款步走进了皇后寝殿。   今年入冬以来,皇后身上总不大好,当年生子时二皇子性命垂危,她也损了根本,二皇子经这十几年的调养总算是日日见好,她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一落雪,她就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酸疼涨痛,简直一步都不想走出烧着地龙的屋子。   “起来吧。”皇后见到二皇子,摆了摆手,让他平身,随即便有机灵的宫女搬了绣墩过来放到二皇子身后。   “母后今日身子可好些?”二皇子很是恭敬地问候。   皇后神色淡淡,“到了这个时节就是这样,总是好不了的了。看你的气色倒还不错,今冬以来倒是没有再病了。”   “母后何出此言,依儿臣看还是药不对症,要不换个大夫看看吧。”二皇子很是恭顺地劝说。   “王御医是本宫最信得过的,当年要不是他妙手回春,哪还有你我母子的性命,我身上这病说穿了是当年生你落下的暗伤,他治不好,别人更不会有什么法子。”皇后对二皇子的提议却是不感兴趣,转而仔细看了看二皇子的脸色,“你的气色看上去倒是不错,今年入了冬没再犯病吧?”   “没有,托母后的福,儿臣一切安好。”   “嗯,当年你还怨怪母后让你吃那苦药,现在知道母后是为你好了吧?”   “母后说的是,儿臣当年年纪小,不懂事,让母后操心了。”   “身子既然无事,就好好跟着师傅进学。”一边说着,皇后一边挥了挥手,将殿中所有宫侍都撵了出去才继续说道:“你父皇的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入了冬连病了两场,到现在都没恢复大朝。你心里要有个成算,明白吗?”   “是,母后,儿臣知道。”二皇子听到皇后这么说,立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你也要上心。过了这个年,那个棺材子就满十二了,你父皇肯定是巴巴地要接他回来。虽说这些年他一直老老实实待在长云观,看上去好像真对那个位子没什么想法,可是架不住你父皇有什么想法。我和你外祖商量了,且得想个法子让他回不来,有个老四在就已经够麻烦,若是他也回来,这变数就更大了。”   二皇子听到皇后提起三皇子尚昕,目中顿时阴光一闪,只是皇后正专心想着之前与自己父亲魏国公见面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神情间的变化。   “儿臣倒是希望母后莫要阻止三皇弟回来。”二皇子突然开口。   “你说什么?”皇后愣了愣,回了半天神才听明白自己儿子刚才好像说让她不要阻止臻王回宫。   “三弟回来,这宫里才更热闹。”二皇子淡淡一笑,皇后蹙起眉头盯着儿子,一时竟没有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二皇子见皇后没领会他的话意,只得再补充一句:“母后,三皇弟回宫,有人比您更不乐意。”   皇后听罢不禁微怔,过了半晌再抬头,却见儿子已经远远的出了殿门,她轻吐口气,身子重又懒懒地躺回暖榻上,是了,她的儿子既占着嫡又占着长,就算皇帝偏心,也得顾忌着皇室正统的规矩。   与其替别人铺平了路,倒不如大大方方接那老三回来,这宫里自然有人比她着急。   端妃宫清阳殿   “皇后亲自去兴德宫了?”端贵妃听到宫人报来的消息着实吃了一惊,片刻后,那画得温婉的柳叶眉轻拧,“她可都大半个月没有出宫了,这外头冰天雪地的,她身上不疼了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接过旁边宫女送过来的百花蜜乳轻啜了一口。   “她身子虽然不好,可是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她身为六宫之主,怎么也得去皇上跟着露个脸,不管她跟皇上情分如何,这年总是要过的。”   端贵妃冷哼一声,“六宫之主,顶着这六宫之主的名头,她可一向悠闲得很呢,这进了冬以来,这宫里要炭那宫里要衣的,她管过什么了?”说的急了,端贵妃额间的衔珠大凤巍巍颤动,粉润的珠色衬得端贵妃面上肌肤奕奕生光。   自从那年在太庙受了伤,又置了气,老皇帝这几年身体越发的衰败,一年里倒有半年都是病歪歪的。没有皇帝的雨露可争夺,这后宫自然就清静起来,最近三年更是连新秀女都没选过。   老皇帝也是早早放出话去,说他已经年过五十,无意再选新妃,民间适龄女子只管各自嫁娶,不需要再为选秀耽误青春了。   这对有野心的家族来说也许很令人失望,但是对后宫那些已经大权在握的女人,或是那些注定入宫就要守活寡的少女来说,却是个绝好的消息。   尤其是端贵妃,她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年纪,正是女子容颜最好的年岁,本就秀雅的容色添上精致的妆容,加上身为贵妃积下的凛凛威仪,俨然已是稳坐后宫容色第一的宝座。   这几年皇后身体欠佳,与皇帝的情分逐年浅淡,她却是朝夕服侍,越发地跟皇帝亲厚起来。只是不管皇后与皇帝的情分怎么淡薄,她的情分又与皇帝多么深厚,皇帝却似乎完全没起过废后以她代之的想法,这么些年过来,皇后仍是皇后,贵妃也仍旧只是贵妃,百尺竿头再难寸进。   她膝下既育有皇子,家世也极为显赫,因着皇后这几年身体不佳,她几年前便寻了个机会从老皇帝那儿要下了协理六宫的权力。   说起来是协理六宫,可实际上却是夺下了近半的治宫之权,若说前几年她偶尔还要在皇后面前作低伏小,恭维逢迎一番,这几年就已经是能够跟皇后分庭抗礼的存在,甚至在某些地方,她的命令倒是比皇后的还要更管用一些。   这边端贵妃正跟亲信的宫女说着话,见贵突然像看见了什么,快步走了出去,再进来之后却是附到端贵妃耳边轻声说道:“娘娘,刚刚传过来的消息,说是皇后进了兴德宫后不久,二皇子也紧跟着进去了。”   “老二也去了?”端贵妃一怔,皇后去兴德宫倒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当娘的前脚进去,当儿子的紧跟着后脚也跟了进去,这代表什么?这就是表示皇后这趟去兴德宫定然不是为了后宫里那些柴炭花销的事情,那会是什么事呢?   “别的先不说,只是这般的冰天雪地,老二倒是也能出来随意走动了,看来身子是大好了。”暂压下心中疑惑,端贵妃缓缓转着手里的薄胎粉彩小瓷碗,杏核般明丽的双眸倒映在润白的蜜乳柔光中,微微荡漾出凌厉的波纹来。   “听说去年落雪的时候还复发过两次,但今年入冬以来,似乎一直挺好,就连太医院那边进的药也大半都停了。”见贵禀报完消息后,就退到了不远不近的距离,恭敬地立着,听到端贵妃的问话,立刻应和着回答。   “说起来口口声声地喊着老二,可是老大早死得尸骨都凉了,这老二可是真正金尊玉贵的嫡长子呢。”   皇位继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大夏立朝以来数代帝皇一直在遵循的规矩,虽然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将这条规矩写进大夏律法,可是前几代的皇帝基本上都还是依此立储的。   只是到老皇帝继位的时候曾经出过嫡、长之争,但最后还是身为嫡子的老皇帝占了上风,而身为长子的顺王则被远远封去了长海,到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想必有生之年是再没机会回到京城了。   “老二可是既占着嫡,又占着长,哎,要说起来,尚暄可真是没法跟人家争呢。”端贵妃小口啜着手里的蜜乳,轻叹口气。半晌没听到见贵接话,便抬了抬眼,问道:“对了,尚暄呢?这段日子有没有再逃学?”   “回娘娘,这些日子四殿下很是上进,并没有再逃过学。”   “上进?哼!这两个字从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反正你们就惯着他吧,当本宫不知道呢,昨儿是不是又捉弄来教棋艺的客师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四、五岁的小孩一样不懂事。   赵灏也是的,当初本宫选他做尚暄的师傅,是想着他年纪轻,有傲性又有学问,应该能压得住尚暄那浮躁性子,谁知道教起学问来还不如陆朝忠那个老头子,本宫听着都乏味,不要说尚暄和宋建文他们几个皮猴子了。   你传我的话,让赵灏从太学馆那边再挑几个脑子活泛的客师过来,那些个琴棋书画什么的,若是四皇子不爱学,就不要学了,左右也没什么大用。”   “是,娘娘,奴婢一会儿就着人传话过去。”   “还有,一会儿再派人去府里传个信,请夫人进宫一趟,前几天皇上赏了本宫几块好皮子,本宫想着让夫人带回去给老爷子做几件冬衣,就算是我这当女儿的一份孝心了。   还有,顺便去趟安国侯府,请我大姐也一并来一趟,她上回说喜欢宫里制的玫瑰露,我特地给她留了几瓶,让她过来取吧,正好与母亲一起在本宫这里吃个团圆饭。”   “是!”见贵立刻点头,转身就出了门,拿着牌子让传令的小太监即刻前往户部尚书府及安国侯府传话。   端贵妃终是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手里的蜜乳,将那粉彩小瓷碗放进了大宫女蕊烟捧来的托盘,又接过蕊香递来的香巾擦了擦唇角,这才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更衣,该去给皇上请安了。” 第39章   腊月十七,就在肉肉以为自己又要在长云观里再过一个新年的时候,一乘飞骑顶风冒雪而来,打着滑的马蹄声打破了长云山的静寂。   “圣旨到!臻王尚昕接旨!”   望眼欲穿的圣旨终于来了,只是随着圣旨带来的消息却让肉肉感觉高兴不起来。   却原来,这道圣旨发来之前,宗府司那边是并不乐意肉肉提前回京的,表示敬奉先祖这种事情不可儿戏,当初既已定下要让臻王在太庙待至十二岁,就必要等臻王满十二岁,也就是到来年三月以后才能召其回宫。   可是皇后和二皇子却是一起到兴德宫求见了老皇帝,又亲自召见了宗府司宗正和掌史入宫商谈,既晓之以厉害又服之以大义。   表示皇上自入冬以来身体一直欠佳,心情一直沉闷,太医院那边总是说要多加开解,眼看着就要过年,若是能使皇家骨肉团圆,让臻王回宫为皇上奉疾,定能使皇上心情愉悦,对皇上的病体实是大有好处。   这为父尽孝与侍奉先祖都是在行使孝道,两相并无抵触,实不必死守着那两三个月的时间,让皇上心里难受。   而恰在此时,太医院那边也传出消息,说是皇上病势加重,若是再恶化下去,怕是不好。   两相权衡,就算是宗府司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关系上当今圣上龙体康健那是万万耽误不得的大事,因此便拟出了赦文,并皇帝的圣旨一并送到了长云观。   这般说起来,在肉肉回京这件事情上,倒是不得不承皇后及二皇子一个好大的人情了。   肉肉对这个人情不人情的倒没怎么在意,他担心的是老皇帝的身体,既然都已经到了宗府司都要让步的景况,想来定是不容乐观。   圣旨一到,卫隐立即开始主持安排肉肉回宫之事,老皇帝身体不佳,肉肉回宫之事自然是要尽快安排,以免夜长梦多。   “先生,父皇的病真的很严重吗?”肉肉忧心忡忡地跟着卫隐走进房间。   一进门,卫隐就很理所当然地从肉肉手里把朕捞进他自己怀里,一边拿手指头撩朕头顶上的毛一边安慰肉肉:“殿下不必过于忧心,圣上那边已经传了暗信过来,他的身体虽然确有小恙,但并无大碍,只是确实很是思念你,正好皇后和二皇子想要表现贤达,他也就顺势而为,让太医院那边把话说得重些了。”   朕逆来顺受地趴在卫隐的手掌心里,默默数着这家伙在朕头顶上划的圈圈,在数到一百的时候,朕终于忍无可忍,趁他不备,蹭地一下跳起来,一把抱住他那根一直在朕脑袋顶上划拉的手指头,狠狠一口就咬了下去,让你撩,让你撩,一见朕就抢,抢过来就撩,朕头顶的毛都快被你撩秃噜了!   “呀?大仙这是怎么了?饿了么?”卫隐看着被朕咬在嘴里咬得全是牙印的手指头,还一脸懵懵然地望着肉肉,“话说回来,大仙好像已经很久没咬过我了啊。”   那是因为朕已经忍你很久了!   肉肉笑起来,把朕从卫隐手里接回去,“先生这么喜欢猫,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我事情太多,养了猫也照顾不过来。”卫隐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盯在朕身上不放,不过,朕却是坚决不肯再让他抱了,这家伙见到猫就丧心病狂。   上次无意中看到这家伙遇上一只迷路的小奶猫,从朕进厨房的时候他就蹲在一边盯着,等朕从厨房出来了,他还在那奶猫旁边蹲着,粗粗一算,至少蹲那儿守了一个多时辰,愣是蹲到那奶猫的娘找过来把奶猫给叼走了他才站起来,结果呢,刚站起来一半就噗嗵摔了个跟头,腿麻得坐地上揉半天才一瘸一拐地回去,连给肉肉上课都差点耽误了。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宫?”肉肉把脸凑到朕背上轻轻地蹭,朕看到卫隐眼中满满的全是艳羡,那目光实在太灼猫了,于是朕决定别过眼不看他。   “既然圣旨已下,相信宫中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了,殿下不必着急。”卫隐轻声宽慰肉肉,然后开始跟肉肉交代回宫之后要注意之事。   接肉肉的队伍在第三天到了,令人惊讶的是,除了皇帝派来的卫队和内府司的人,二皇子居然也来了,这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中,但是朕却是瞬间就想明白了原因——二皇子身体里那个老鬼怕是忍不住了!   男子十二成人,出精,代表着元阳将满,这个时候正是鬼物掠食生魂最好的时候。太庙出事那天,有人曾透露过肉肉的出生年月,但凡懂点阴阳历法的都知道,那可是百年之内难得的至阳之日,而肉肉的生辰时刻,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毕竟他的出生是那么异于寻常,虽说当年死了不少人,可是总有些人不能杀,还会记得一些事情。   朕相信以那个老祖对至阳之体的渴求,但凡听到肉肉的出生年月定然会牢牢地把他惦记在心上,除非他已经找到了别的至阳之体,否则他一定会对肉肉下手。   想到二皇子身体里藏着的那个阴森鬼物,朕就觉得四只爪子都开始酥酥地发麻,心里暗下决定,不管那个见鬼的老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只要他敢现身,无论如何一定得想办法弄死他。   二皇子亲自到长云山接幼弟回京的举动,将皇后贤达仁厚、二皇子尊亲爱弟的美名推上了一个新的高点。一时间请皇帝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呼声甚嚣尘上,朝野之间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倾向了身为嫡长子的二皇子。   朕听闻以上种种之后,却只想奉上一声冷笑!   腊月二十,下了多日的雪终是停了,雪后初晴的阳光格外明亮耀眼。   肉肉已经提前一天从长云观下了山,住到了长云行宫,等到接他的车队到达的时候,肉肉礼貌地站在了长云行宫门前迎候。   二皇子从马车上下来,身子虽然仍旧纤瘦,可是比起小时候好似没吸够水的豆芽菜一般模样,现下可着实是有了大变化,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一个正常的十五岁少年应有样子了。   现下,因为还算是比较正式的场合,他身上穿着精致华美的朱红色皇子服,精织刺绣的厚重礼服让他看上去并不显得特别单薄。   看到他现如今这个模样,朕不禁暗暗齿冷,以当年二皇子那身子骨,根本是熬不过十岁的,可如今,在一个恶鬼的养护下,这具早已该油尽灯枯的身体,非但没有死去,反而还健康了许多,可想而知这些年,那个老鬼吞食了多少生魂,才能攫取到如此之多的生机。   “三弟。”二皇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适度的热情走过来,到了肉肉面前还拉起了他的手,“六年不见,三弟都长这么高了。”   肉肉不着痕迹地将手从二皇子手心里抽了回来,毫无瑕疵地恭谨施礼,“天寒地冻,还劳二皇兄亲自前来接我,昕实感不安。”   “三弟这话说得实在见外,为兄可是日日盼望着三弟能够早日回宫,也好一叙为兄这么多年思念之苦。”二皇子一口一个三弟,叫得实在亲热,朕待在人群之中,趴在魏余儿肩膀上凝神听着,只觉得尾巴尖的毛都寒嗖嗖的,这个老鬼,一把年纪了,可真不嫌肉麻。   长云山离着京城毕竟有百十里路,迎肉肉回京的车队到达长云山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晚上了,当天回程是不现实的,只能在长云行宫住一晚,第二天再走。   晚间,众人自是一团和气地用了晚膳,二皇子还想再表达一下对肉肉的思念之情,甚至还想邀请他去自己的房间砥足而眠。   听到这样的邀请,朕立刻便急了,直接跳上肉肉的膝盖,使劲地挠他,提醒他绝对不能去。好在肉肉也不傻,皇后从来没对他露出过善意,就算幼时二皇子并不曾与他有过冲突,在御书房进学之时也表现得十分友善,也不表示他就是可信无害的,就像卫隐曾经说过的那样,他们并不是故意要敌对,只不过因为他们的父亲是皇帝,而终有一天皇帝这个执掌天下的位子是要传承下去的。   “这二皇子跟咱殿下有这么亲近吗?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林冠威最是沉不住气,一回到肉肉被分派的院子里就问了出来。   “进去再说。”肉肉闻言皱眉,四下扫了一眼后,一把拉住林冠威将他推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福临正在准备果茶,见肉肉、阿威和卫隐进来,立刻叫了两个小太监到外面守着去了。   他们在里面猜测着二皇子此来的目的,以及他那般热情的用心,朕却对二皇子本人更感兴趣,于是趁着那师徒三个聊得热闹顾不上管朕的当儿,直接从墙洞里溜出去直奔二皇子所在的近山暖阁了。 第40章   “咳,咳……”朕蹑手蹑脚刚想着法子钻进二皇子的房间,就听见更里面的一间屋子里传来一阵轻咳。   “殿下,您看看,好不容易养得身子才康健些,这天寒地冻一路奔波,搞得喘咳之症又犯了,奴婢看那三皇子也不像是会领您这份情的,您这又是何苦呢?”一个小太监很是有点不赞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二皇子则没答话,只听见隐约吞咽的声音,大约不是在喝水就是在喝药。   过了半晌,二皇子才淡淡地说道:“你先下去吧,把蒙总管叫来,我有事跟他说。”   听到蒙总管三个字,朕这脑门就有点疼。朕顺着屋梁走到里间屋里,蹲在灯影角落里小心地朝下看去,就见二皇子正盘膝坐在床上,伺候他的小太监正端着个空碗往外走。   不一会儿一个竹竿一样的高瘦太监走了进来,真的是蒙荡,只不过看他身上的服色,竟是已经升任了总管太监,而原来伺候在二皇子身边的那个叫刘能的管事却不见了踪影,大约从那老鬼将二皇子的魂魄完全控制住之后,这两个家伙就沆瀣一气凑到一堆去了,毕竟身为皇子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想要大量地在外寻食,还得有几个靠得住的手下才行。   “殿下,听小笃子说,您又咳起来了?”蒙荡进来一脸关切之色。   二皇子手拿软帕轻掩嘴角又压下两声轻咳,挥挥手不以为意地说道:“没什么大碍,吃上两剂药自然就好了。”瞧着那蒙荡听到二皇子轻描淡写地说吃两剂药自然就好的话,脸上不禁露出微微的戒慎之色,朕立刻便明白,这两剂药只怕不是寻常人理解的两剂药的意思。   “当年那个小棺材子就是个猴精的,这六年不见,可越发谨慎了。”随手丢开手里的帕子,二皇子从床沿上站起来,走到了窗边,一把推开轩窗,一股冻人的寒气便打着旋地卷进了屋子。   “殿下,要不再等等,都找了这么久了,想来天下至阳之时出生之人肯定不止一个,那毕竟是臻王……”蒙荡看上去有点想打退堂鼓,却被二皇子转头就甩了一个巴掌。   “你知道什么,蠢货!”二皇子脸上黑气翻涌,“若至阳之体那般好找,本君又何至于被困在那死玉之中三百年不见天日,更何况,难为这个小棺材子年纪正好,阳精将满,而元阳未泄,你说,这样的好东西都已经送到本君眼前了,难道还让本君放过他不成?本君可管不了他是谁,皇子王孙又如何?你当本君没有杀过吗,有什么稀罕?”   蒙荡赶紧低头唯唯诺诺再不敢抬头,朕却是伏在屋梁上,爪尖都嵌进了梁木里,这个死老鬼,还真是一心惦记着肉肉,混账王八蛋,放心,朕也一定会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的!   第二天一早,天光还没完全亮透,车队便起行了。肉肉实在有点归京心切,他想念他的父皇,因着老皇帝身体欠佳,自从那年祭祖之后,再没有亲自来过太庙,他也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见过老皇帝了。   “殿下,回宫之后还请务必多加小心。”卫隐特地与肉肉坐了同车。   肉肉点点头,看着朝夕共处六年的师傅,又有些舍不得。卫隐看出肉肉想要隐藏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肉肉的肩膀,“就算是回了宫,仍是要日日进学的,难不成你以为回了宫就可以偷懒了么?”   肉肉大约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不过是不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师傅总还是日日能见的,倒真是不必有什么舍不得的,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因为天气寒冷,冰雪碴子冻得结实,官道上虽然有些泥泞,车马走得还算稳当,因此到了申时末,车马大队就已经进了城门,再走多半个时辰肉肉挑起车帘朝外看,就已经能看见那久违的朱色宫墙了。   “我回来了。”肉肉突然有点激动地轻声说道。   “是啊,喵的!朕也回来了!”朕伸爪子扒拉在车窗上,也使劲探头朝外看,朕终于又回来啦!   “你看,大仙好像认出来了,看把他激动的。”一边说着,卫隐一边伸手把朕从窗户上给“摘”下来,“哎,只是你这一进宫,大仙也要跟着回去了,倒是可惜。”这边嘴里叨叨着可惜,那边又上手开始撸朕脑袋顶的毛,朕脑袋顶的毛跟你有仇啊?不给朕抹秃噜了不开心是不是?   算了算了,都反抗了六年,也没反抗出个结果来,眼看着就要回宫了,这最后这一小段路,朕也懒得反抗了,看在你多年来教导肉肉尽心尽力的份上,就让你再撸两下吧,权当朕赏你了。   “父皇!”   进宫第一件事当然是去见老皇帝,虽然老皇帝之前传信过来说是不要紧,可是既然拿生病来说事,还得了内府司的同意,那想必……于是在见老皇帝之前,肉肉其实心里是已经有了些准备的,但是当他看到几乎已经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的老皇帝,肉肉眼眶里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打圈。   只是宫里头总有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比如不能随便哭,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哭,那是不吉利的,   “儿臣叩见父皇。”肉肉咬着唇,微带哽咽地向老皇帝行礼。   老皇帝看着肉肉也很是激动,连忙抬手上常安过来把肉肉扶起来。   “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老皇帝虽然现下是坐着,可是人却有些软软的,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明显还在病中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肉肉赶紧过去扶住老皇帝伸出的手,朕也跟上前两步,倚在肉肉脚边望向老皇帝。   “朕的昕儿长大了,都长这么高了,好啊!好啊!”老皇帝枯瘦的手抚过肉肉的头发、脸颊,又轻轻拍了拍肉肉的肩膀和胳膊,眼中竟是也有泪花在打转,脸上满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慰。   这些年,虽然老皇帝和肉肉之间其实一直有着密切的暗信来往,但是到底只有书信,父子二人自那年太庙一别之后竟是始终都没有再见过一面。   转眼间,当年稚弱的孩童已经长成健壮少年,而当年仿佛如山般巍峨的父亲却是垂垂老矣病入膏肓,这般情境又怎么能不让人唏嘘?   “殿下,坐吧。”常安笑眯眯地搬过一个软墩放在老皇帝椅脚边,肉肉连忙谢过,侧身坐下,但拉着老皇帝的手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   朕一只猫就乖乖地倚在软墩边上,偶尔舔舔脚丫子,或者挠挠耳朵,再无聊了就捉了自己尾巴咬两口,总而言之就是尽量安静地在一边待着,不去打扰老皇帝和肉肉父子两个久别叙话,直到老皇帝低头瞅向朕,笑眯眯地让肉肉把朕抱给他瞧瞧,朕才一脸懵懵然地看向老皇帝,朕有啥好瞧的?   却见老皇帝抱起朕,手指微动却是摸向朕的脖子,在确认他亲手系上的那个小牌子还好好挂在朕脖子上,才轻声笑道:“转眼都快十二年了,当年托这小东西的福,救了你,朕实在是感激他。”他把朕放到膝头,一边似在回忆什么,一边轻轻地替朕抚弄背上绒毛。   朕只感觉抚在朕身上的那只手冰凉、干枯,已经完全是一个垂暮老人的手了。朕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担忧,肉肉甚至还没有满十二岁,而皇子封王后至少十六岁方可离京,若是现在老皇帝就撑不下去,肉肉该怎么办?   到了时辰,老皇帝又特地留了肉肉用了晚膳才让他回去。   待肉肉出门,常安亲自将肉肉送出宫门,临别时,常安突然对肉肉说道:“殿下可算是回来了,皇上今儿是真高兴,平时只能进小半碗米粥,今天竟是吃完一满碗还要再添些。”   肉肉怔然,面上露出酸楚之色:“这些年,昕没有侍奉父皇膝前,尽到做儿子的孝道,今后当尽心侍奉。”   常安看着肉肉,神情间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却只化成一声叹息,并没有再说出什么。   永善宫。   远远的就看见永善宫的两扇正门都大开着,喜庆又明亮的宫灯悬在檐下随风轻舞,仿佛也在欢悦地迎接小主人的归来。而在快走到阔别六年的永善宫门口时,肉肉竟是再也等不及,拔腿便飞奔了过去,一边跑着,嘴里一边叫着:“陈阿娘!”然后便一头撞进了早已等候在永善宫门口的陈夫人的怀里。   “殿下,我的殿下,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陈夫人被飞奔过来的肉肉撞得往后趔趄了一下,手却伸展开紧紧抱住了肉肉,她的唇微颤着,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满面,抱着肉肉的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只是泣不成声地念叨着——回来了,我的殿下回来了。   肉肉听着陈夫人一句句的念叨,明明眼圈泛红,嘴角却咧着大大的弧度,就那样任由陈夫人抱着、拍着,一句句地应着她:“是,陈阿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永善宫里灯火通明,沉寂了整整六年的宫室,终于因为主人的回归而重新散发鲜活气,满宫的宫人都处在一个极度兴奋的状态,每个人好像都很繁忙,其实据朕观察,这些不停地跑来跑去的人十之六、七似乎都没在干什么,只是他们需要这样忙碌起来以抒解自己兴奋的情绪而已。   就好比站在门口掌灯的那个小宫女,不过一句话的时间,她都已经把手里的灯举起来三次,又放下去三次了。   一群人总不能一直在门口站着,最初的激动过后,陈夫人在福临的提醒下终是醒过神来,赶紧抹了眼泪引了肉肉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问着肉肉在长云观六年的生活,吃的如何?住的如何?底下的人有没有伺候不周的地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耽误学业……简直就像有八百个问题要问一样。   “陈阿娘,陈阿娘,咱等会儿再聊这些,您再给我下碗五福面吧,这几年我天天作梦都在想着您做的五福面呢。”肉肉笑眯眯听着陈夫人一连串的问题,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挽了陈夫人的衣袖,舔着嘴角使劲吸了吸口水,那一脸馋相立时就把一直眼泪汪汪的陈夫人给逗笑了。   “那有什么难的,就猜着你要吃,陈阿娘早给你准备好了,刚听说圣上那边留你用膳,还想着你应是吃不下呢,既是要吃,阿娘马上给你去做,等等,一下就得。”   很快,一大碗香滑可口的五福面便端上了桌,吃了两口,肉肉似有所感般,突然拿筷子往面底翻了翻,果然便翻出一个双面煎的荷包蛋来,肉肉盯着那荷包蛋不禁笑起来,可是那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分明又蒙上了一层水雾。 第41章   “这么些年不见,殿下个子倒是蹿了一大截,这都快比阿娘高了,可是大仙怎么总也不见长个儿?是不是吃的太少了?”陈夫人坐在桌边看着肉肉狼吞虎咽,一如继往地对肉肉咬下半个蛋黄放到小碟里推到朕面前的行为视而不见,反而在盯着朕和肉肉半天之后,突然感慨了这么一句,差点害朕被那蛋黄给噎着。   喵!朕对陈夫人的感慨略微表示不满。朕天生就这个头,就算吃头猪下去,那还是这样。   再说了,朕这娇小玲珑的身材有什么不好?你不知道朕可是连老鼠洞都能钻进去的啊?朕只是只喵,要是长得虎背熊腰才奇怪好吗?   “吃完就早点歇着吧,明天殿下还得去皇后那边谢个恩。”陈夫人一边爱怜地替肉肉抚了抚险些掉进面碗里的头发,一边轻声提醒肉肉明天还要去做的重要事情。   “嗯。”肉肉筷子顿了顿,有点闷声闷气地应声,陈夫人见他应了便不再多说,转而轻笑道:“若是吃不下可别硬撑,吃多了积住食夜里睡觉难受。”   到了夜里肉肉果然有些睡不着,倒是不知是不是真吃撑了的缘故。   虽然夜里睡得不好,可是第二天一大早,肉肉还是准时起身,用过早膳便换了常礼服去梓宁宫请安谢恩了。不管梓宁宫里那位曾经干过什么,以及她现在对肉肉又是何种态度,她的身份始终摆在那里,在名义上更是肉肉的“母亲”,肉肉回宫是一定要去请安问候的。   去梓宁宫肉肉是一定不会带朕一起去的,因为全宫上下都知道,那里禁猫!只是肉肉不带不代表朕就不跟去,一想到那宫里头一直藏着个不知什么来历的老鬼,而且还成天暗磋磋地在打肉肉的主意,朕就放心不下让肉肉独自前往梓宁宫,就算他身边寸步不离地跟着福临、阿东他们几个只怕也当不了什么事。   六年过去,梓宁宫似乎还是老样子,仍旧是奢丽华美,就算是压着白雪的枯枝上也绑了好些用绸缎绢帛扎出来的绿叶鲜花,远远看着倒还真有些繁花似锦的味道。   皇后一直都不怎么待见肉肉,就算这次是她亲自出面召了肉肉提前回宫,但那明眼人一看都明白她的用意何在。梓宁宫是皇后的地盘,在这里她也不用故作什么姿态,见肉肉过来,受了他的礼,随意应付了两句就要打发人出去,脸上那神情明显是觉得对肉肉看一眼都多余。   “母后,三弟难得来,让儿臣带三弟到处走走吧,之前去长云山也是行色匆匆都没有来得及与三弟好好聊聊。”一直站在皇后身边的二皇子见皇后要打发肉肉离开,忙上前一步拦住,面上一派恳切之色,同时转头看向肉肉,笑意非常温和:“只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肉肉微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皇后,直觉便想拒绝,但谁知眉头微蹙的皇后却突然开声道:“也好,皇上左不过就你们几条血脉,多多亲近也是应该的,你且带臻王去你殿里坐坐吧,有什么需要的茶果点心,自去吩咐人准备便是。”   咦?朕有点惊讶,皇后居然同意了?不过,既然皇后发了话,肉肉就算想拒绝也拒绝不了,只能跟在二皇子身后去了他住的养华殿。   养华殿离着皇后住处很近,两座宫殿之间中隔着一座宫墙,穿过一道月亮门就到了。不过听说二皇子的皇子府已经在建造之中,明年他就要满十六岁,既没有封王便要出宫分府独居,更有传言说,皇后已经开始替他物色皇子妃了。不过,这些都暂时跟肉肉没什么关系,朕也没什么兴趣打听,朕现在就只想着一条,盯紧了这个危险的家伙,绝不能让他伤到了肉肉。   进了养华殿二皇子也没有领着肉肉进正厅,反倒在花园里一间暖阁中坐了下来,隔得远远的,门一拉开,朕就瞧见里面摆着一盆烧得直冒火星子的火盆。   那暖阁很小,估计原本就是院子里的一个亭子,因为二皇子怕冷,所以到了冬天临时改出来的。那么小的地方,朕实在没办法悄没声息地钻进去,只能就近找了棵大树,借道蹿上去直接趴在了暖阁顶上。   暖阁里火盆子烧得旺盛,热得要开窗透气,朕趴在满是冰雪的瓦顶上就有点难熬了,站着吧,这小破阁子以前是个亭子,八角飞檐斜得打滑,趴着吧,肚子底下爬冰卧雪的冻得朕铃铛都缩起来了,哎,想想肉肉长这么大,朕这一天天操心的容易么?   “还记得当初刚刚进学的时候,三弟好像才这么高吧?”暖阁里传来二皇子十分感慨的声音。   “昕那时候年纪小,倒是不记得了。”肉肉一推二五六,简直就是下一句直接就把天聊死的节奏。   二皇子轻咳一声,顿了顿又道:“是啊,那时候三弟和四弟都还小呢,哪知道当年出了那样的意外,害得三弟在长云观一住便是六年,这些年三弟可是受苦了?”   “多谢二皇兄挂念,昕在太庙侍奉历代先祖,并不觉苦。”   趴在飞檐上听着里头二皇子唱作俱佳的表演,朕不得不感慨,这家伙可真不愧是隐忍了大几百年的老鬼,若不是朕曾亲眼见过他吸血噬魂的恶形恶状,只怕也快要被他这副温文和蔼的好兄长作派给骗了去。   倒是肉肉的表现让朕颇有几分意料之外,面对这么热情温和的兄长,肉肉倒很是把握得住分寸,即使二皇子摆出如何亲热的架式,他也只是岿然不动,毫无多加亲近的意思,朕不得不说,卫先生这些年的教导没白费,这娃儿现在可着实不容易骗呢。   闲聊了半刻后,两个其实并没有多熟的兄弟,终于在肉肉消极应对的态度下,把话聊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肉肉前脚才走,蒙荡后脚就进了暖阁,进去之后随手便将门关了个严实。   “这个棺材子,小小年纪,却是油盐不进。”二皇子见蒙荡进去,冷声说道。   “奴婢看他,分明是给脸不要脸。”蒙荡自是奴颜卑膝。   朕身上的毛被冻在了屋顶上,一时爬不起来,却恰好听见了蒙荡走进来后跟二皇子的密语。这两个不安好心的,还敢在背后诋毁肉肉,朕要不是现在被冻在房顶上,非下去挠瞎了你们不可!哎哟,朕的毛,嘶嘶嘶嘶,疼~~   “他防备心太重,看来只靠我这个兄长的脸面要寻他落单的机会不容易,还得另想办法才行,本君实在是有些等不得了。”二皇子之前一直刻意温和的声线已经被冰碴子般的冷硬语气所替代,朕几乎可以想象出二皇子壳子里那个老家伙那馋涎问欲滴的模样,“对了,上次本君看上的那个小太监弄来了吗?本君这个月的药还没用呢。”   “是,已经安排在杂役里头了,内府司那边已经想法子消了档,您若是要用,今天晚上奴婢就给您送进去。”   “那就送进来吧,到年底了,本君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精力损耗的厉害,自然是要多多保养才行呢。”   回永善宫的路上,朕心里一直在暗自琢磨那个老鬼的事,听着他的意思,他现在的胃口已经是大得惊人了,朕可是记得六年前他还只是吃些鸡鸭猫狗之类的,直到出事那年冬天才第一次以人为食。   没想到短短六年时间,竟是已经到了一旬便要吞食一人的程度,朕不禁有点焦躁,按着他这个食量,这个老鬼只怕是不好对付了。   当年若不是一时大意遭了陷害,跟着肉肉被迫离宫这许多年,也不至于养虎成患,让这个老鬼逍遥自在这许多年,只可惜了那些无辜落进他肚腹里的人。   一路想着心思,不知不觉地竟然走岔了路,等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景澜苑门口。朕舔了舔鼻子,正好,六年没回来了,既然都走到这儿了,就先去跟老朋友打个招呼吧。   况且,这几年朕不在宫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新鲜事,不管是那老鬼,还是别的什么,指不定她们能知道点有用的。   “哎哟!陛下回宫啦!”发现朕进了景澜苑,瑾妃第一个花蝴蝶一般飞了出来,随后大呼小叫的声音就响彻了整座宫苑。“元妃姐姐,怜儿妹妹,快出来啊,陛下回来了!”   “别叫得那么亲热行吗?搞是好像朕真是你家男人似的。”朕被瑾妃娇滴滴的声音刺得尾巴毛直炸,真心感觉享不了这份艳福,朕就是一只喵来着啊。   “陛下,别来无恙。”元妃现身,她的伤势明显已经好了很多,魂体已经稳定了下来。   “别提了,被人一坑就是六年,朕想想就来气。”   “都是些后宫的龌龊手段,还好陛下与三殿下都无恙。”   “被扔在长云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六年,还算无恙?”   “臣妾瞧着陛下不但没有消瘦,反还圆润了一些,想来定是无恙的。”听到元妃打趣的话,朕深深地翻了她个白眼。   “你的伤养得如何了?”   “托陛下的福,好得比预计得还快些,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这几年二皇子那边你们有没有注意过?”   “头半年他经常来待月林。”元妃应是早已料到朕会问起二皇子的事,朕才提个头,她就把这几年她们注意到有关二皇子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   “尤其是每月十五,他是固定要来的,每次那个叫蒙荡的太监都会带个活人来,最开始的时候大部分是宫里的杂役什么的,到后来,我们瞧着就有些人像是从外面弄进来的,吸干了血,吞了那些生魂,尸体一开始是就地掩埋,埋了两三具之后,也就不知道那个叫蒙荡的太监弄到了什么药粉,洒上去一点,那尸首就连皮带骨地化掉了,再拿土一盖,便连一点痕迹也不留下。   想来是这种药粉好用,处理尸体不留痕迹,二皇子身上的那个老鬼没了顾忌,之后就不怎么来待月林了,但是时不时的那个叫蒙荡太监还是会来林子里埋些东西,大约是那粉末化不干净的渣子。”   “这些年,朕在长云观待着,时不时就会想起二皇子身上的那只老鬼,每次想起那个老鬼,就倒腾着往前翻那些陈年旧事,想着想着,朕就想起一个人来。”   “谁?”   “一个道士!” 第42章   朕没有跟元妃她们细说朕心里的猜测,因为那个道士的事既不在历史中又不在传说里,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件事情的人,是不会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过的。   朕看在元妃她们这儿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便打算回永善宫了,肚子上的毛还湿着呢,风一吹冻得朕直哆嗦,这大冷的天,实在不适合在外头乱逛。   “等等,陛下!”   朕刚跳上门槛,背后元妃却突然开声又叫住了朕。   “还有什么事吗?”朕下意识以为元妃又想起什么有关于二皇子身上那老鬼的事了。   谁知元妃开口却道:“陛下,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是怎么感觉您身上的气息似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朕微愣,倒是转回头认真地问她:“哪里不一样?”   “臣妾也说不好,只是感觉,您身上似乎有种浑厚的灵气在围绕,以前您虽然体质特异,不惧鬼怪,但是身上似乎并没有这种灵气……”   灵气?朕被元妃的话说得有点茫然,朕自己从来没感觉到过有什么灵气围绕啊?不过,朕突然间回想起六年前初到长云观的时候,登仙台上作梦一般的奇遇,难道是……   一路奔回永善宫,进了宫门朕一头就扎回了肉肉房间——好冷~冻死朕了!   抖抖抖~~~   “外头又是泥又是雪的,大仙,你这是去哪儿啦,怎么冻成这个样子?魏余儿,魏余儿呢?你是不是又跑去偷懒了?你看看大仙都冻成什么样了,你是怎么招呼的?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才这么不上心,要不明儿请福总管从猫狗坊重新调个人过来得了。”   陈夫人的得力助手玉巧第一个发现朕进来,她是永善宫的一等大宫女,自从香璃去后陈夫人就不再安排二等宫女碰肉肉贴身的衣物被褥了,只有四个深得陈夫人信任的一等大宫女才能直接接触到肉肉贴身的物件。   朕被冻得狠了,肉肉屋里地龙烧得最暖,朕一进来就趴在地上不乐意动弹,很快就被玉巧发现了不妥,当即就唤了魏余儿来,她的嘴巴可是永善宫里头最厉害的,立时便劈头盖脸给了他一顿臭骂。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可别冤枉我,我就差每天跳梁揭瓦地跟着大仙了,可他就爱到处乱跑,我实在是跟不上啊。”魏余儿一听叫唤,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满脸都有冤无处诉的哀怨样儿。   可是低头看见了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朕,一看朕的样子,他顿时也有点急眼了,“大仙,哎哟,这是怎么了?我看看,”他抱起朕,上下一扒拉,“哎呀,这是在哪个雪窝里趴着来着?看这肚子上的毛,又湿又脏的,都被泥渣子糊满了,玉巧姐,你帮我看着大仙别让他跑了,我去打盆热水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飞快地脱下身上的大棉袄子,趁着热乎劲,把朕直接裹了进去塞到玉巧怀里,转身就要朝外跑。   “大仙怎么了?”正这时候,肉肉突然迈步进来。   “大仙不知道去了哪儿,可能被冻着了,奴婢正打算去打盆热水,给他泡个澡,好好洗洗。”魏余儿满脸自责地低头回话。   “不用另外打了,正好刚才去骑了回马,出了一身汗,左右我也要洗,我就带大仙直接去浴房吧,那儿还暖和。”说罢,他直接从玉巧手里抱回朕,把魏余儿裹在朕身上的棉袄扯了开去,也不管朕身上是不是有泥有水的,径自塞进他自己的怀里捂着,转身就朝旁边浴房走。   “殿下,您小心着点,刚才弄伤的地方最好莫要碰水。”阿东晚了几步跟进来,正好听见肉肉说要沐浴,赶紧出声提醒。   “就是树枝擦破点皮,没什么要紧。”   肉肉浑不在意地摸了摸脖子,听他们这么说,朕才注意到肉肉脖子上像是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划了道一寸来长的伤口,还好那伤口很浅,只是冒了一串细细的血珠子,但看样子确实只是点皮肉伤,应该没什么大碍。   但瞧着那串血珠子挂在肉肉细嫩的脖子上朕就觉得不顺眼,当即就伸舌头舔了过去。咸咸的血腥味莫名的让朕有种熟悉又兴奋的感觉,不过,这一切感觉都在泡进热水池子里的时候被朕忽略了。   永善宫在先帝时住的是个宠妃,既是宠妃总有点与别的妃子不同的特殊待遇。   其中之一就是有个格外奢华的浴间,与寻常宫室浴间里摆个大木桶不同,永善宫的浴间里垒了个十分阔大的石头池子,为防扎脚,池子里头还包了一层青玉,上水的通道直接连到火房,下水则连通外头的雨水渠,使用起来不但很是便利,还极为舒适。   据说这池子建造的法子还是当年那位宠妃自己想出来的,像这种又聪明,又会享受的姑娘,当皇帝的自然是喜欢的。   朕懒洋洋地趴在软软的棉布汗巾上,由着肉肉给朕打夷子搓毛冲水,一瓢瓢热热的水从后背上浇下来,趴在外面冻了大半天的寒气便全都被驱散了,简直太舒服了。   长云观里住了六年,肉肉已经习惯了很多事情不用人伺候,洗浴便是其一,昨天回来的时候,陈夫人就打算安排人跟进浴房伺候,却被肉肉拦在了外面,朕知道,他其实是不喜欢有人在他光溜溜的时候靠近他。   “呼噜呼噜……”朕感觉后背被搓得舒服了,便闭着眼睛哼哼两声又翻了个身,四脚朝天躺下,把肚子也露给了肉肉。   肉肉继续卖力地替朕洗涮,脖子底下,肚子上面,大腿根里,就连尾巴尖都伺候得周周到到,小伙子干得不错!朕正打算抬个爪子对他表示一下嘉奖,谁知道眼睛才睁开,肉肉突然哈哈一笑,猛地一拍水面,哗啦一声水响,高高溅起的水花顿时连头带尾浇了朕一身,一下就把朕的眼睛给迷了。   哎呀,你个小混蛋,敢戏弄朕!反了你了!   朕扑嗵一下就翻下了阔大的浴池,扑腾扑腾地游了两下就猛地甩起尾巴将一串水花洒到肉肉脸上。   喵了个喵!   随着朕这水花洒过去,那边一大蓬水立刻又劈头盖脸浇过来,喵!这是仗着你有两只手,朕只有一条尾巴是吧?哼!看朕发个大招给你!   朕喵哼一声,猛地一头就扎进了水里……   “大仙?”   “大仙?”   尚昕抹掉满脸的水,揉了揉不小心进了点水的眼睛,定睛向四周看去,却见浴池水面上一片平静,“大仙?”   “大仙!”   刚才还一直笑眯眯,闹得满脸水花的少年,见连叫了几声都不见大仙冒头回应,不禁有点惊慌起来,他一边抹着脸,一边不停地转身向四周看去。   “大仙,别闹了,快出来!”   “大仙?”   再叫两声,大仙仍旧没有回应,这下,尚昕是真的慌了,低头就要朝浴池里扎下去,就在他低头要往水里钻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猛地从水里蹿了上来,哗啦一声带起漫天水花,尚昕惊险万分地往仰倒闪身,才勉强躲过那道黑影蹿上来的重重头捶,不过,唏里哗啦浇下来的水瀑,却是怎么也躲不过去,愣是被满满地浇了一头一脸。   浴房里很安静,浴池里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脸对脸,眼对眼,都在愣神。   滴答!尚昕头发上的一滴水落到水面。   “大仙?”尚昕看着眼前骨架纤细细,皮肤白嫩嫩,细眉圆眼,脸颊还有点肉乎乎的清秀少年,终于忍不住慢慢伸出手去——呀!真的会动!   尚昕紧紧地盯着那少年头顶上一对毛茸茸、软乎乎的猫耳朵,只觉得心跳一阵一阵地加快,脸上汗毛酥酥地起立,颊边涌起发烧一样炙烫的感觉,他不得不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又使劲吞了一口口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那突突急蹦的心从喉咙口跳出来。   而对面那个白嫩嫩的小少年则仍旧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就连尚昕的手朝他的脑袋顶上摸过去,他也只是眼珠子跟着尚昕的手往上转,转转转~~   一直到尚昕的手摸到了他毛茸茸的耳朵上,他才猛地一哆嗦,炸毛一样朝后猛退一大步,可惜他却是忘了这会儿是站在齐腰深的水池子里,滑滑的青玉池底,重重的池水阻碍,他这一大步退出去后,重心一歪,整个人哗一下就仰面朝后摔了过去。   “大仙!”尚昕赶紧冲前一步,一把将那白嫩嫩的猫耳少年拉住。   尚昕常年挽弓习武,虽然尚未成人,但臂力已经惊人,手腕用力一拉,便将猫耳少年拽了回来,谁知用力过猛,本来朝后摔的少年,被这一拉又朝前扑了过来,于是,哗啦啦水响中,脚步不稳的两个少年,便互相抱了个满怀。 第43章   “我以前见过你。”尚昕倚在池壁上紧紧盯着怀里少年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冰嬉大会的时候,在冰湖里,就是你推我上来,虽然当时我确实有点迷糊,不过,我还是记住你的脸了。”   大仙趴在尚昕的身上,手扶着尚昕的肩膀,圆溜溜仿佛琥珀一般晶亮的眼睛正对着尚昕的眼睛。   那双同样澄澈却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一个陌生的少年面孔,大仙眨眨眼睛,尚昕眼睛里那个圆眼少年也眨眨眼睛,大仙动动耳朵,尚昕眼睛里的那个少年也动动耳朵,大仙耸耸鼻子——   “哎?!”正在耸动的鼻子被人凑过来亲了一下,他赶紧把皱着的鼻子捂了起来。   “呵呵,果然没错,你就是大仙,只要我一亲你鼻子,你就会用爪子捂住!”尚昕一边说着,一边就将白嫩嫩的少年紧紧地抱进了怀里,并且抱着他在水池里使劲地转了一个圈圈,直弄得水花飞溅,待停下来,又再次伸手朝大仙的头顶摸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举动,到底是因为想再确定一下怀里少年脑袋上两个尖尖的猫耳朵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单纯地忍不住想再摸一摸。   “好像……”终于,少年用一种奇特带点绵软腔调的声音说出了第一个词。   “嗯?”尚昕停下动作,激动地紧盯着猫耳少年。   “好像真的是朕。”猫耳少年倚在尚昕怀里站稳身子,也跟着尚昕的手一起摸向自己头顶的猫耳朵。   而就在这时,浴房外传来阿东紧张的声音:“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尚昕看了怀中还一脸傻乎乎直扒拉自己耳朵,捏自己脸蛋的猫耳少年,赶紧回道:“没事,没事,我在跟大仙玩水呢。”   “哦,殿下,那您注意别着凉。”阿东听得这话,才停下准备往浴房里冲的脚步,放心地站回原位。   “能不能不要再叫朕大仙?”听着尚昕一口一个大仙,猫耳少年终于放下扒拉耳朵的双手,转而以一种生无可恋地神情看向尚昕。   “那你有名字?”尚昕惊讶地看着大仙。   大仙被问得一愣,想了想,只能为难地摇了摇头,好像他还真没有名字,他是宫里的喵皇陛下嘛,又哪里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而他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取个名字,称朕就够了嘛。   见大仙摇头,尚昕也无语,“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大仙想了想,过了片刻只能垂头丧气地对尚昕道:“算了,你还是叫大仙吧。”   尚昕闻言,不禁又咧开嘴笑了起来。傻笑了片刻,他有点疑惑地看着大仙:“大仙,你怎么就变成人了呢?”   大仙懵懵然,其实他也不知道啊,刚才他只是潜进水里想突然跳出来甩尚昕一脸水而已,谁知道怎么从水里冒出来就突然变成人模样了?他低头仔细打量自己,一身厚实柔软的漂亮皮毛已然不翼而飞,光溜溜的身子,光溜溜的腿,就连爪子也——好吧,现在叫手,也是纤白细长,别说毛了,连汗毛都不怎么看得见呢。咦?突然,他尾巴骨一动,哗啦……一声破水轻响,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猫尾巴嗖地一下就从屁股后面甩了出来,带起的水花刹那间浇了尚昕一脸。大仙怔然,似乎他身上就只剩下耳朵和尾巴还跟原来差不多了。   “噗——”尚昕抹掉满脸水,也跟着好奇地看向大仙屁股后面的那条长尾巴,“原来不止耳朵,尾巴也还在啊。大仙,难道你是妖怪?”   “你才是妖怪!朕要是妖怪早把你吃了。”大仙使劲白了尚昕一眼,双手撑上青玉石台,一翻身一屁股坐了上去,看着自己的样子开始发愁。   尚昕被大仙怼了一句也不生气,也跟着光溜溜地爬上池壁,紧挨着坐到大仙身边,大仙见他挤上来,就挪了挪屁股,哪知道见大仙往旁边挪,尚昕也紧跟着挪,“你贴朕那么近做什么,你冷啊?”   他看见身边这个白嫩嫩的少年就忍不住想亲近,这有什么办法?“平时我抱着你不都是这么贴着的吗?”尚昕有点委屈地说道。   “那时候朕身上不是有毛吗?现在朕身上毛没了,肉贴肉的,你不腻得慌啊?”   “不腻啊,你现在身上软软的,滑滑的,比有毛的时候摸着还舒服啊。”尚昕扭头看着与自己并排坐在水池边上的白嫩小少年,伸手就往小少年的大腿上摸了一把,惹得大仙刹那间红了嫩脸,转头扑嗵一声又跳回了水池里。   “没毛的时候,不许乱摸!”大仙低吼,狠泼一捧水浇向尚昕的脸,有毛的时候摸两下那就像人穿着衣服被人挠几下似的,自然没什么不妥,当然啦舒适度可能略有不同,但是没毛的时候,两个人肉贴肉地挨着,再被摸来摸去,那感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不摸着你我睡不着觉哪,那以后不让摸的话,我睡不着觉怎么办?”尚昕一听居然不让摸了,顿时急了,也跟着从水池壁上跳了下来,伸手就来抓白嫩的猫耳少年。   大仙看着急得要跳脚的傻小子,默默地地甩出了自己的尾巴,“摸它吧。”至少那上面还有毛。   看到尚昕宝贝地抓紧了自己的尾巴捧着往脸上蹭的傻样,大仙总觉得他们好像忘了点什么重要的事,然后就在他努力回想的时候,抓着他尾巴犯傻的尚昕突然动作一停,张嘴问出一个问题:“大仙,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人的?”   对了!就是这个!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人的?   尚昕一脸期待地看着似乎想起什么的大仙,但随即就被大仙的回答雷了个倒仰,“朕正想问你呢,你知不知道朕为什么会变成人?”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变过来的?”   “不知道,突然就变过来了。”   “之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啊,就是想藏在水底下突然冒出来吓你一跳,然后……从水里出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真的是突然到猝不及防啊。   尚昕皱起英俊的小眉头,摸了摸池中的洗澡水,“难道跟水有关?上次你救我,也是在水里突然变成人的。”   “朕可真不记得什么时候变成过人?”大仙小声嘟囔着,真是完全想不起来冰嬉大会的事,但是他对自己突然变成人却是另有想法,刚才在水下,虽然变化突然,可是身体里骤然奔涌的力量却让他不得不回想起登仙台上的那段奇遇,难道那力量不止是让他疼一疼那么简单?   “殿下,您洗好了吗?要不要奴婢进来伺候您穿衣?”外面的阿东老是觉得听着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可是隔着浴房的门,也听不真切说了什么。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你别老催。”听到阿东问话,里面两个人把说话声音压得更低了。   而大仙看看自己骨肉均匀的身子,想到一个更加迫切解决的现实问题,“朕这个样子,要怎么出去?”   “就说你是我新收的小太监?”   大仙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尚昕,“那阿东问你朕是从水里长出来的还是从水管子里流出来的,你怎么说?”   尚昕语塞,可是他随即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大仙:“大仙,你为什么一直自称朕?难道你也是皇帝么?”   大仙眨眨眼,“呃,这个嘛,其实朕才是……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当朕是宫里的喵皇帝好了。”大仙觉得就现在这个状态下,跟一个皇帝的儿子讨论他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实在是有点浪费时间,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想想,他待会儿要怎么从浴房走出去而不被阿东一刀砍死来得实际。   尚昕果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大仙果然与众不同,原来是猫界的皇帝啊。”   大仙很想补一句,不止是猫……   “朕待会儿要……喵?!”正在大仙头疼待会儿要怎么从浴房里出去的时候,身体突然一轻,一个重心不稳扑嗵一下就滑进了水池——   尚昕只来得及伸手揪住大仙的一个尾巴尖,却因为沾满了水,那滑滑的尾巴尖,一下子就从他手心里溜了出去。   “喵!”随着水花一阵乱扑,一个小小的湿淋淋的猫头从水里浮了上来,可怜巴巴地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尚昕,四只小爪子在水里直扑腾。   “大仙!”   好嘛!这回可是不用担心怎么出去了,话都还没说完就又变回来了啊!大仙在心里重重地对天翻了个白眼。   阿东看见自家殿下终于从浴房里出来,总算放下了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瞧着他家殿下那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而他手里抱着的大仙,不但身上的毛湿答答的,还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这刚放下来的心,愣是莫名其妙地又往上提了一截。   大仙有气无力地窝在尚昕怀里,其实心里忍不住一直在骂娘,他真心觉得他突然变身跟是不是沉到水底下没有关系好吗?可是尚昕那个死心眼的,非拉着他一遍遍地往水底下沉,就算他是只不怎么讨厌水,不怎么害怕洗澡的猫,但是连着七、八次被扯着钻到水底下去憋气,也是要炸毛的,于是在自己被淹死之前,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往那傻小子身上抓了两爪子,尚昕才暂时勉强放弃了再次把他按到水底下去的想法。   大仙恨恨地决定三天都不要理他了,傻小子一根筋起来可真是能要喵命呢!   晚上,吃过清炖白鱼,朕腆着肚子气哼哼地爬上床,往床里头一窝,团成了个球,拿屁股对向跟着爬上床的肉肉。   “大仙?还在气啊?别气了,我给你道歉啊,对不起嘛,我就是有点着急,好了,好了,别气了,你看,今天晚上的鱼我一口都没吃,全都让给你了。”   “喵!那条鱼又不是你做的!”朕怒哼。   “那明天我亲自去做给你吃行不行?”肉肉突然接话。   他这话一接完,朕和他同时都愣住了,“你能听懂?(我听懂了?)”   朕跟肉肉面面相觑,“大仙,你再说一句来听听?”   “说什么?说你把朕按水里差点淹死,还让朕不要生气?!”   肉肉默……   “咱换一句说吧。”   “那说说明天你亲自给朕做条鱼?”   “你确定真要吃我亲手做的?”肉肉一本正经地问朕。   朕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确定。”   肉肉笑,“行,明天我就去厨房里挑一条最大的鱼,亲手做给你吃,那你还生我气不?”   “等明天吃到了鱼,朕再决定生不生气。”   说着一堆没什么建设性的废话,其实是朕和肉肉都在压抑自己的兴奋,毕竟就算朕突然又变回一只猫,但朕居然能够继续跟肉肉说话,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当天夜里,朕和肉肉几乎都没怎么睡,两个人,额,还是一个人和一只猫,就那样悄悄地缩在被子里你一句我一句一直聊到一起呼过去。临睡着前,朕恍恍惚惚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不过,算了,困了,还是先睡吧,反正时日长着呢,有啥事也不急着非一个晚上说完不可。   “大仙,你说能不能把你的事告诉卫先生?”早上分完了荷包蛋,肉肉顶着两个黑眼圈,趴在面碗里低着头含着面条小小声地跟朕说话。   “你不怕吓死他,朕还怕被当妖怪打死呢,喵,不许说!”朕心满意足地啃着蛋黄,吃着早上的鱼汤肉糜羹。   “哪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卫先生哪是那么不经事的人?”肉肉对卫隐的承受能力有着迷之信心。   “再等等吧,指不定过两天,朕又不会说话了喵?”昨天朕还不是刚变成人突然又变回猫了,谁知道朕能说几天话?   “那好吧,不过我觉得卫先生见多识广,指不定能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人,虽然现在你能说人话挺好了,但是要是你能再变成人,那该多好呀。”肉肉满脸期盼地看着朕,朕却是没多大兴趣地摇摇头,“有什么好?那样朕就不能再到处乱跑了。”   肉肉唏里呼噜吃了一筷子面条,扭头看朕:“那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呗。”   朕瞟他一眼,“那你得天天伺候朕。”   肉肉嘻笑:“行啊,只要你天天跟着我,我就天天伺候你。”   朕一口吞掉剩下的蛋黄,“朕考虑考虑。” 第44章   肉肉回来的时间赶巧,正好到年假的日子,不用进学,趁着空闲,他便想着往老皇帝跟前多待一会儿,尽尽孝心。只是,早中晚地连着去了三趟,都被常安挡了驾,只说皇上身体不适,端贵妃正在御前侍疾,不便他入内。一天之内连跑三趟,却回回被挡,肉肉也约略明白了点什么,只得跟常安打招呼,只道明日再来。   最后一趟去的时候,其实已经挺晚的了,晚膳之后天都已经黑了。朕心里默默地想着,从早上一大早吃完饭就跑出来,这一趟一趟的跑了一天,肉肉肯定早把昨儿答应亲手给朕煮鱼的事给忘光了,不过算了,朕暂时不跟他置这个气了,今天吃了三回闭门羹,估计这会儿心里正难受着呢,朕可以把脾气留两天再发。   腊月里的风如刀子一般割着脸颊,傍晚时候开始下起的雪粒子夹在风里打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前头领路的小太监手里提的风灯忽闪忽闪,那点光亮好像马上就要被吹灭,肉肉把朕揣在怀里,紧紧地裹在披风里头,顶着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走到半道,突然听见一声短而急促的小女孩尖叫声从旁侧不远的巷子里传来,“救——唔——”   虽然风声呼啸,可是女童的声音实在尖利,又离得颇近,所有人都听得分明,肉肉闻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声音来处。福临冻得缩手缩脚地赶上两步,“殿下,怎么了?”   “有人在叫。”肉肉皱眉看向声音来处,朕也跟着探头朝外看,唔,那好像是条死巷子,平时没人会去的。   福临却是装作一无所觉地样子,转身看了另一边跟着的阿东一眼,问道:“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沉默的阿东明白福临的意思,却没有吭气,他向来是不会撒谎的,肉肉有点不满地瞪了福临一眼,“就是有人在叫。你过去看看,是什么事。”他抬手指了队伍后面一个体格颇壮的太监,示意他过去瞧瞧。   “殿下!殿下,这都黑灯瞎火的了,万一……”福临急忙要阻拦,这宫里头步步危机,处处陷阱,哪知道哪件事就是别人设下的圈套呢?   “福叔,我是大夏的皇子。”肉肉澄澈而坚毅的眼神看着福临,就算行止艰难,但他依然是御封的臻王、大夏的皇子,他可以谨慎,但不能怯懦。   福临见他这样说,也只能无奈,但目光却是十分紧张地盯着那两个快步转弯走进巷子的太监,过了小片刻,就见那太监狼狈地从巷子里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拿手捂了脸,似乎是被人打了一样。他急步冲出来,快到肉肉近前却是被雪滑了一跤,直接仰面摔了下去,还好冬衣厚实,并没受伤,他也不爬起来了,直接一骨碌滚过来扑跪到肉肉面前急道:“殿下,巷子里是四殿下,他在——”   一听巷子里的人是四皇子,福临顿时紧张起来。   “他在干什么?”肉肉却是不为所动,目光仍旧看着前面不远处。   “他扒了一个小宫女的衣裳,还用……”那太监是个憨直的,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情景,他只觉目眦欲裂,恨得牙痒,不过到底还是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不用想,定然不是什么能见人的好事。   朕不禁惊得张了嘴,扒宫女衣裳?这四皇子多大来着?应该比肉肉还小吧?肉肉到现在都还是童子一个呢,那个小子倒已经开始知人事了?   就在这时,巷子里也有了动静,一拨人马紧跟着从那死巷里走了出来,四个太监围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却见他身披红狐大氅,长得容颜俊秀,长眉细目的样子跟端贵妃极之相似。只身量显得略矮,虽只比肉肉小一岁,却比肉肉矮了差不多半头。虽然自回宫以来还没怎么打过照面,但是六年前孩童的轮廓却是没变,眼前人正是如今在前朝坊间都挂了少年才子之名的四皇子。   四皇子从巷子里走出来,太监手里提着的风灯散出同样微弱的光亮忽明忽暗地照在他脸上,却丝毫遮盖不了他神色间浓浓的愠怒。他身边四个太监都生得很是槐梧,站在最末的一个肩上扛了个被红布裹着的人,看应该就是那个被扒了衣服的小宫女了。   “我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原来是三皇兄你啊。”四皇子冷冷一笑,细长的眸子斜斜地看过来,身上隐隐透出一股子痞气。关于这点朕颇有点想不明白,世家大族出身的端贵妃养出的孩子,怎么会带着这么一身怎么盖也盖不住的市井气,若不是那身皇子服裹着,简直像个坊间的小混混。   “这个小王八蛋还是这么没礼貌。”朕忍不住在肉肉怀里嘀咕一句。   肉肉本来看着四皇子的面色很是阴沉,但听得朕说话后,竟然忍不住似要笑起来,但好歹是憋住了,他朝着四皇子那边瞥了一眼:“这么晚了,不知四皇弟在这里做什么?”   四皇子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嘛,都这么晚了,三皇兄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刚从兴德宫出来,听说父皇病重特地前去探望。”   “切,显得你很有孝心么?谁不知道你这六年一直在外面逍遥自在,说是在太庙里守灵,其实跟着你那没出息的师父一直到处游山玩水。这些年,父皇可一直都是我母妃守在榻前照料,现在才一回来,就到父皇跟着装孝子,也就是父皇病糊涂了才会相信你。”   这四皇子实在是个没眼色,但凡他说些别的也就算了,就算朕和肉肉都已经知道当年太庙里就是端贵妃的人搞的鬼,肉肉也断然不会轻易与四皇子撕破面皮,可是当朕听到四皇子居然毫无顾忌地诋毁起老皇帝,甚至以近乎诅咒的方式称他病糊涂了,朕就知道今天这事没善了了。   肉肉突然转头冲自己身后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话,那小太监一脸机灵,听到肉肉吩咐立刻便快步跑走了。别人大约都没听清楚肉肉说了什么,但是就在肉肉怀里的朕当然是例外,肉肉派那小太监立刻去通报皇后和二皇子,跟端贵妃和四皇子几乎已经成了不死不休之势的皇后,想来定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可以整治四皇子的机会的。不管皇子多大年岁,秽乱宫闱这种事,说轻了至少也得罚俸思过逐出皇宫,说重了,废为庶人或者直接拉出去杀头也是有的。   四皇子那边见肉肉身边突然跑开一个人,立刻感觉有些不妙,转身就要走。可是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要整治四皇子的肉肉,又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   “四皇弟说本王是假孝心,那不知道四皇弟的真孝心在哪里?本王倒是很想见识见识!”肉肉脸上亦浮起丝丝冷笑,同时开始移步走近四皇子一行,见肉肉往前走,福临和阿东还有前后的随侍也赶紧跟了上去。   “你想干什么?”四皇子见肉肉居然逼近过来,立刻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手下扛在肩头的红布包卷,突然发现布卷一头竟然掉出了一缕黑色长发,顿时变了脸色。   “本王不想干什么,本王只是想看看四皇弟刚才在干什么,马上就要过年了,明年是我大夏立朝六十年整,四方使节均要来贺,四皇弟这是在准备节礼么?不知四皇弟这是准备了什么大礼,还这么精心地用红布卷着,不如让本王看一看,先饱饱眼福?”   说话间,肉肉已经是走到了四皇子一行近前,阿东和另一个顶替了阿西位置的太监孙守廉,都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四皇子见肉肉款步过来,毕竟是作贼心虚,夺路就想离开,肉肉却是不依不饶地跨步挡住。同时,朝着身后几个侍从使个眼色,那几个都是机灵的,立刻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一个个嘴里嘻嘻哈哈地就朝着那个高壮的太监围拢过去。   其中自有一个手快的上前就去抢那红布卷,那高壮太监急忙反抗,顿时几人撕打成一团。   “老三,你别太过分,我带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查看?”四皇子见肉肉居然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脸上立刻便现出凶狠的神情来,嘴里更是连皇兄都不叫了。   “四皇弟误会了,我只是想跟四皇弟多亲近一时而已。”肉肉一边说着,手一边在大氅里缓缓摸着朕的头,朕拿牙磨了磨他的手指头。   “免了,你还是离我远点的好,棺材里爬出来的,靠近了沾晦气。”四皇子眼中的烦躁愈盛,虽然他向来行事无忌,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刚才肉肉派走小太监的行为实在感到不安,这种不安让他失去了一切耐心,说起话来更是肆无忌惮。   肉肉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轻抚着朕头的手指连动都没动一下。朕不禁翘了翘胡子,六年前肉肉可能还会为了自己的身世自伤自哀,可是如今快满十二岁的少年已经有了男子汉顶天立地的气势,再拿他身世出来恶语攻击什么的,已经完全不能对他造成伤害了。   原本只是凌冽的北风中,突然开始夹杂起星星点点的雪籽,很快那像袖珍冰雹一般的雪籽就下得密集起来。这处本就颇为偏僻的宫道里除了对恃的两拨人马再无人经过,雪籽打在肉肉的大氅上都发出沙沙的声音,四皇子正迎着风,那密碎的雪籽便哗哗地打在他脸上,直打得他不得不抬袖捂脸。   恰在这阵风起时,肉肉这边毕竟占了人多的优势,虽然四皇子身边的另两个太监也冲了过去帮手,可还是被肉肉身边的人抢下了那红布卷。   当场便有手快的将那红布卷抖了开来。 第45章   丧心病狂!   朕探头看到那红布卷被打开后露出的小女孩,一股子愤恨顿时直冲脑门,脑子里除了“丧心病狂”四个字一时间竟寻不到其他的来形容。   布卷里的小女孩不知死活,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胡乱卷在红布中间,布卷打开后也因为披头散发看不清楚脸模样,只是看那光着的手脚猜测大概只有八、九岁,胳膊腿都瘦精精的像是从来没有吃饱过饭。身上穿着宫里低等杂役的粗布衣裙,上衣的前襟和衣袖都已经被撕烂了,布裙更明显是苍惶间胡乱套上的,里外都是错的还被撕开了直到大腿根的一道裂痕,裸露出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从裙摆底露出的一条细嫩的大腿上,淋淋漓漓地沾满了殷红血迹,直到这会儿还没有干透。   肉肉缓缓将视线从那红布卷里的小女孩身上移到四皇子脸上,朕感觉到他抚着朕后背的手微微颤抖,明显正在压抑快要爆发的怒气。   那四皇子见红布被打开,原本难看的脸色反而不见了,只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痞赖样子,“不过是个做杂役的小丫头,本皇子看上她想摸两下都不让,可不就得给她点苦头尝尝么?哼!”   肉肉不语,却是转头吩咐阿东,“去看看,还活着没有?”   阿东立刻过去摸了下那孩子的脉搏,摸罢冲肉肉点点头,意思是人还活着。既然还活着,把完了脉,阿东便立刻又将红布给那孩子松松地卷了起来,这会儿又是风又是雪的,那孩子受伤不轻又衣衫褴缕,裹上几层红布,好歹能挡点寒气。   四皇子却是极不耐烦地看着阿东动作,只是试图绕过肉肉往前走,“怎么着?你也看上这丫头了?算本皇子晦气,出来碰上你,让给你还不行吗?快走开,本皇子要回宫了。”   “你让不让开?”见肉肉完全不为所动,就是一步不让地挡在他面前,他顿时急了,抬手就朝肉肉猛地一推,只是就朕看来,他那细胳膊细腿的,就算使足了全身的气力,也不一定能推动肉肉一步。   可是肉肉却是一点也没让他的手沾上身,他身子极为灵活地往旁边一让,四皇子这一下估计是使了狠劲的,却没料到一巴掌推空,一下子就朝前摔了出去,幸好他身边跟着的几个太监似乎都是有点身手的,紧挨着他的那个没有加入混战,一直守在他身边,这会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却不料手脚太重,一下子就把他身上披着的那件红狐大氅上的缎面撕了个大口子,顿时金尊玉贵的四皇子便显得狼狈起来。   “蠢货!”四皇子看了一眼自己被撕破的大氅,甩手就给了拉住自己的那个太监一巴掌。转头,他咬牙恶狠狠地瞪着肉肉,那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一样,“你要是再敢拦我,信不信我明天就让母妃把你再轰回那个太庙里去!”   “不信。”肉肉冷冷地回道,“端贵妃可是后妃之中最温柔娴淑的女子,又怎么会做故意陷害皇子这种恶毒勾当呢?”   “你让开!”四皇子似乎也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神情间更加急躁,他见自己越不过肉肉的阻拦,扭头便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太监,“都是傻的吗?本殿下说要回清阳宫,都傻愣在这儿干嘛,还不帮本殿下开路?”   听到四皇子的话,一直跟肉肉身边侍从对恃,却因为没得到主子明确指令不敢动手的四个太监立刻就凶悍起来,瞧那样子就知道一个个都是平日里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的,扑上来根本就是毫无顾忌,甚至有一个居然冲着肉肉就来了。   万吉是阿西走了之后补上来的,原本并不在永善宫当差,是肉肉在长云观期间,老皇帝亲自指派来的。要说阿东是个不爱说话的,这个万吉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不爱说话,甚至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十七、八岁的伶俐小子,终日里跟在肉肉身边却跟个隐形人似的,而且除了肉肉亲自开口,否则就连福临都使唤不动他,被无视了两次之后福临但凡有啥事也就不使唤他了。   但就是这个平时仿佛隐形人的小太监,在四皇子身边最为壮硕的太监冲到肉肉跟前的时候,却突然地动了,整个人如飘忽鬼影般滑到肉肉身前,然后抬脚便照着那壮硕太监粗壮的腂骨踹了过去,然后就见那壮硕的太监一下子弹飞离地,整个人就像只青蛙般四脚大开地倒飞了出去,待落地时却是双膝着地结结实实地趴跪在了万吉和肉肉身前不远处。   这一突变震惊全场,就连后面已经撕打在一处的太监们也都惊得暂时停了手。而四皇子更是惊得面色如土,肉肉却是连根眉毛丝都没动,只是紧了紧大氅将朕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你,你,你这个棺材子,居然敢打我的人。”四皇子指着肉肉的鼻子,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手指头都忍不住发抖。   “六年前不就已经打过了吗?”肉肉嗤笑四皇子的健忘,对!四皇可能早已经忘记六年前那场差点夺去肉肉性命的刺杀。就算当时年纪小,可是那刺进身体的雪亮尖刀和寒凉的镜湖冰水却是肉肉很长一段时间挥之不去的梦魇。   六年前镜湖冰嬉,那场看似意外的事件,虽然很多人都认为那件事背后的主谋是皇后,而老皇帝当时对皇后的刻意冷落似乎也暗示了什么,可肉肉却一直坚信那件事其实跟端妃脱不了干系。让端贵妃脱离嫌疑的便是当时四皇子就站在他身边,可肉肉却始终记得他跟四皇子虽然站在同一块冰面上,但他被人袭击跌落冰湖,近在咫尺的四皇子却只是落了半截身子入水,湿了件衣裳而已。   “你要是再不让就别怪本皇子对你不客气了!”四皇子终是发起狠来,这次不仅是伸手来推肉肉,甚至是直接冲着肉肉挥起了拳头。肉肉再次轻巧地往旁边一避,四皇子虽然武艺并不精通,但身为大夏皇子骑射六艺要粗通,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这次没有让自己再狼狈地摔出去,一拳落空,另一拳又紧紧跟上。   阿东和万吉守在肉肉身边想要出手,却被肉肉抬手挡住,待四皇子再扑过来的时候,肉肉突然出手,他一把扯下身上披着的大氅,连拳一起裹在自己手臂上,然后狠狠地便朝着四皇子胸膈处击打过去。   朕看得分明,四皇子被打得当场就干呕了一口酸水,疼得脸唰白。可是,就像卫隐的某个朋友来时私下里偷偷告诉肉肉的那样,这种打法,伤人却不会留痕。不等四皇子缓过气来,肉肉紧跟着又是几拳头打过去,直打得四皇子直接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   四皇子身边那几个太监眼睁睁看着主子挨揍,想帮忙却被紧紧缠着,根本过不来。   见四皇子倒在地上,肉肉蹲下身子,看着这个眉眼间简直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兄弟,“四皇弟,你信不信总会有靠你母妃也救不了你的时候?”   “你!”四皇子眼圈泛着红,眼眶里还挂着疼出来的眼泪,勉强忍着疼狠瞪着肉肉:“你给本皇子等着,这件事,没完!”   “对!这件事没完!”肉肉站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瞅着躺在雪泥上的四皇子,身后万吉已经把肉肉的大氅重新整理好,擦拭干净,又给他披回了肩上。   而就在肉肉重新整理衣服的时候,朕发现四皇子的眼神突然盯到了朕的身上,朕立刻回瞪过去,差点张嘴骂出来:看什么看,小心朕一爪子挠瞎你的眼珠子!   “嘘!”肉肉低头见朕冲着四皇子呲牙,似乎感觉到朕想骂人,赶紧把朕塞回大氅里头。   就在四皇子在身边赶过来的太监搀扶下勉强起身时,朕和肉肉几乎同时转头看向这条宫道的尽头,那里似乎有点点浮光正在晃动,很快积了一层白色冰晶的宫道内,一阵唰唰唰唰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逼迫过来。   “皇后来得可真快啊。”朕悄咪咪地从肉肉的大氅衣缝里朝声音来处看过去。   “那可不得来得快些么,万一要是本王挡不住让四皇弟跑了呢?四皇弟耍起蛮来可不是好惹的啊。”肉肉低头细声回朕,朕一听顿时回想起早些年四皇子动不动就往地上一躺撒泼耍赖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直接笑喷出来。   皇后显然是顶风冒雪一路疾行过来的,风雪中抬着暖轿那八个壮硕太监个个额头冒汗,跟在暖轿之后的大队人马也个个脸色微红,显然这一路赶得很急。   “儿臣参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肉肉抢先一步走过去,对着暖轿礼数十分周全地恭敬施礼。   “免礼,平身。”轿中传来皇后冷淡的声音,但是相较起平日里她与肉肉说话的语气,还是明显能感觉到少了一些冷硬多了一丝和缓。   四皇子心里却是还堵着刚才被肉肉暴打的怒气,这会儿见到皇后来了,竟还硬扛着脖子不想施礼,总算他身边的太监不全是没脑子的莽夫,赶紧便有一个强拉着四皇子到了皇后暖轿前,督着他给皇后施了礼,然后不等皇后说平身,他便自己站直了身子。   “哼!”对于四皇子的行礼,皇后只是从鼻孔里给出了一记冷哼。 第46章   皇后大约也知道四皇子的德性,自不会跟他多罗嗦,径自寻了肉肉身边的人问清了来龙去脉。   肉肉身边自有那口齿伶俐的宫人,当即去了皇后面前,也不添油加醋,只把肉肉听到求救声,派人去查看,却发现四皇子在凌虐宫女,臻王殿下为免闹出人命,便命人将四皇子拦了下来,想着这事事关重大,也不是他一介皇子能够处理的,便命人报给了皇后娘娘知悉。   其实,皇子拿宫里的宫女开个荤什么的要是私底下做做,搁在哪朝哪代都不是什么大事。但一般来说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他沾的宫女得是他自己身边的,从内府司划了名字到他宫里头的,那他爱怎么收用其实都没人去管,再怎么说皇帝老子就算心血来潮找女人也绝不会找到儿子屋里头去。   至于其他的宫里女人,就算是个做杂役的,不管是有名分没名分,则在名义上都是归皇帝所有的,谁也碰不得,碰了就是大逆!   这也是因为前朝的前朝,便曾有那风流皇帝和风流皇子,喜欢一夜留情却不记档,从而搞出悖逆人伦之事也是有的。   这算是历朝以来的常规,到了大夏,规矩就更加严苛了,那就是皇子十六岁离宫开府之前,根本不允许与宫中女子进行媾和。   这条规矩是从大夏立朝的时候便定下的,是当年太祖皇太后下的旨意,说是皇子未满十六岁之前,元阳未稳,心志不熟,过早知人事于身心不益。   虽然几十年过去,早有那不肖子弟们阳奉阴违,早早的便与女侍混到床上,但也没有哪个皇子敢把这事张扬出来,就算用的是自己身边的宫人,那也难以逃脱一个好色的污名。   既有这样的规矩,又逮到这样的机会,这几年几乎被端贵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皇后又怎么会轻易放过。皇后几乎是才问清楚了事情始末,就命人带着四皇子和那小宫女往兴德宫而去。   “端贵妃肯定恨死你了。”走在回去的路上,朕继续拿肉肉的手指头磨牙。   “她又不是今天才恨上我的,”肉肉冷笑,以这两天煅炼出来的“不动嘴”说话方式低声跟朕聊天,“以前忍着不过是怕给父皇添麻烦,也担心她拿永善宫里的人出气。   只是,现在父皇病重,她不过是一介妃嫔,竟然敢借机拿捏亲王,诸多借口不让我见父皇,总得给她点教训,让她明白,本王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欺凌不懂还手的。   她不是天天守在父皇身边不肯离开么?那就让她从父皇身边滚开好了!”   嗬,这小猫崽子,开始会露爪子啊。不过,瞧瞧这话里话外的怨气,都快冲天了吧?想想又觉得没脾气,朕养出来的娃儿,可不得是个记仇的么?   就好比朕,到现在朕还记着肉肉答应给朕亲手煮的鱼还自游自在地在水缸里游泳呢。不行!回去还得接着生气!   回到永善宫没多久,肉肉派到兴德宫外的人就送回了第一道消息。   看到浩浩荡荡带着大队人马直闯兴德宫的皇后,端贵妃还不知道出事的是自己儿子,居然借口皇帝已经睡下了连皇后的驾都想挡,结果,人才出来就被皇后狠狠地甩了两个大耳括子。   然后,还来不及到皇帝面前去哭天抢地扮柔弱,就看见自己被捆成了个粽子的儿子被押到了兴德宫大门口。   再之后的消息陆陆续续传了大半夜,待肉肉终于将他亲手煮的鱼捧进房里时,对端贵妃和四皇子最终的处置也传了过来。在皇后的强硬态度下,皇帝终是将教子无方的一品贵妃生生贬成了三品端妃,收回所有治宫之权,而四皇子则必须在清阳宫闭门思过三个月,抄写道德经三百遍,除新年三次大宴外,宫中任何活动均不得参加。   “快,快尝尝,呼,好烫。”肉肉放下盘子,两手直接捏上朕的耳朵尖,一边搓来搓去一带呼呼喊烫。   朕以翻白眼的姿势瞪着肉肉捏在朕耳朵尖上的四根手指头,“喵,朕耳朵上全是毛,能解烫吗?”   “能,你看,毛毛上搓搓,这不就不疼了么。”   正说着话,福临和陈夫人就前后脚跟了进来,朕立刻闭紧了跟巴。   “殿下,君子远疱厨啊,您做什么非要亲自去厨房那种腌臜地方,有什么不能让下面的人去做啊?那是您这样的金尊玉贵的亲王皇子能去的地方吗?”   福临一直在外面听着兴德宫的消息,这会儿见大事抵定才进二进院,一进门就听说肉肉居然亲自下厨给朕煮鱼,立刻就冲进房里对肉肉如此不符合身份的行为进行了严肃的劝诫。   陈夫人面色却和蔼多了,之前顶不住肉肉哀求,放他进厨房便是陈夫人下的命令,这会儿见福临面色严整,赶紧上前打圆场。   “这不是大仙闹脾气么,殿下哄不住,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亲自去给大仙煮条鱼,哄哄猫儿高兴罢了,又有什么要紧。”   “夫人!”福临听得陈夫人这么说却是差点跳起脚来,“您整天在这永善宫里待着,又哪里知道外头的事情。大仙对咱殿下有恩,又极有灵性,这些不能否认,可是这些事只有咱自己知道啊,外面那些王公大臣们可不知道,平日里,咱们殿下猫不离身,已经很惹得一些人嚼舌根子,若是再让人知道咱们殿下居然为了一只猫亲自去下厨煮鱼,那得让那些人挤兑成什么样?说咱殿下玩物丧志那都是轻的。”   听到福临这么说,陈夫人也有些恼了,“殿下在自己屋里头愿意宠着什么,谁管得着?大仙吃他们家鱼了还是吃他们家虾了?管得真宽!咱殿下这会儿心情好,下个厨房碍着谁?谁又敢出去嚼舌头乱说?再说了,怎么亲王就不能下厨房了,皇上皇后每年立春之日还要亲自撒种耕种呢,看看厨房,知道饭食怎么下锅,灶里怎么加火,又有什么不行的,难不成非得做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才算是有个亲王样儿?卫先生还带着咱们殿下出门烤野猪呢,那你怎么不拦着?咱们殿下可不希得做那劳什子远疱厨的伪君子。”   福临被陈夫人反呛一通,直噎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最后只能跺着脚还回一句:“你,你,你,你这真是妇人之见!”   肉肉看着自己身边的两大总管为了他下厨煮条鱼居然难得地呛起声来,赶紧上前挡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福叔、陈阿娘,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这事都是我的错,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岂敢让殿下言错。”一听到肉肉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陈夫人和福临都赶紧跪下来,连称罪过,肉肉赶紧扶起两人。   只是朕看着桌上那煮得白生生、香喷喷的大鲤鱼,却是完全没了胃口,哎!谁让朕养了个亲王皇子呢,连下厨给朕煮条鱼都成了罪过,算了算了,只当朕没这口福吧,朕不吃了!哼!   “殿下,都已经过了三更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听说皇后和端妃已经各自回宫,门外也再没什么新的消息传进来,福临和陈夫人便开始催着肉肉歇息。   “好,马上就睡了,陈阿娘、福叔,你们也早点去睡吧,我这儿没什么事了。”   陈夫人和福临先后出门,陈夫人似有意若无意地在门口等了福临两步,待福临跟着出来后才并肩同行。   “方才的事,确是我见识浅薄了,还望福总管不要介怀。”   “夫人这是说哪里话,刚才的话,我也是张口胡言,很是不该,也希望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说罢,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笑。   两人住处分别在左右两侧配殿,到了中庭要分道之时,陈夫人却停下了脚步,非但没往自己的居处走,反而回头看了眼小主子住的主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为何叹气?”福临也跟着停下脚步。   “我不是叹气,我只是在想,六年不见,殿下似乎变了很多。”   “殿下不是变了,殿下只是长大了。”   “对,你说的没错,咱们的殿下长大了,只是——”   “只是什么?”   “你们这六年不在宫中,又哪里知道端妃如今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何等可怕的程度,此番殿下这般贸然地对四皇子出手,连带着让端妃吃了挂累,端妃寻不到皇后的麻烦,只怕会把所有的怒气全都撒到咱们殿下身上来。”   “哎,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担心,但是实在是咱们殿下现在已经是个有主意的了,他想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后面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咱们且再多上些心,千万仔细别让人钻了空子就好。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那端妃本就处心积虑想害咱们殿下,这回可是他们自己撞到枪尖上来,咱们殿下若是轻易放过岂不真让人以为是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更何况,还顺手夺了端妃治宫的权利,没了爪牙的老虎,对付起来总归要容易许多,对咱们殿下来说可不是大大的好事么?”   福临如此说着,陈夫人听着缓缓点头,“对,你说得有道理,咱们殿下只怕在撞破四殿下丑事的第一刻就想透了这些关节,看来,咱们的殿下是真长大了。”   “是啊,只希望皇上龙体安康,能护佑咱们殿下平平安安去到封地,咱们这一辈子也就安逸了。”   “是啊,希望老天爷保佑。” 第47章 贵妃的秘密   见陈夫人和福临出了门,肉肉顿时一脸兴奋地坐回桌子边,拿起一双银箸,小心翼翼地把鱼肚子上最嫩的肉挑到旁边小碟子里晾凉,还有点笨拙地一根一根地把那些刺挑了出来。   “来,快吃吃看,我刚才在厨房里都尝过了,肯定能吃,而且味道不错呢。”肉肉献宝似地端起那个小碟子凑到朕嘴巴边,朕看着那碟子里细嫩的鱼肉,却想起刚才陈夫人和福临的争执,扭头就跳下了桌子,一转身团到了床上,两个爪子一蒙盖住了自己的脸。   肉肉被朕的举动弄愣了,赶紧放下碟子跟着朕爬到床上,然后在朕跟前趴下,“怎么了?不是说我给你做鱼,你就不生气的么?”   “朕没生气,朕就是不想吃鱼了。”朕抬起爪子使劲舔了两下,哼,朕的肉垫子比鱼好吃。   肉肉却是两手抱住朕的脸,然后揉揉揉:“好了,好了,还说没生气,你看,猫猫脸都嘟起来了。”   “真没生气,还有,别随便揉朕的脸,朕的脸能随便揉吗?揉掉毛怎么办?”朕继续嘟脸,同时拿爪子拨开他的。   “多吃点鱼毛就长回来了,快,来嘛来嘛。”说着肉肉一把就抱起朕重新放回桌子上,还特特地把他拣好的那碟子鱼肚子放到朕的面前,阵阵鱼香顿时扑鼻而来,朕一时没忍住,咕嘟一下咽了下口水,立刻就被肉肉发现了,估计是怕朕揍他,想笑又赶紧忍住。   “不吃不吃,说了不吃就不吃!”朕死忍了口水,别了脖子再不多看那碟子肥鱼一眼。   肉肉脸上的笑容终于没了,“真不吃?”   “真不吃!”   “那就倒了去!”肉肉说罢端起盘子就气呼呼地走到了门口,拉开门大叫万吉。   朕在后头眼睛紧盯着那盘子鱼,只能用母鸡蹲的姿势趴在桌子上,才能勉强压迫住要伸出去的爪子。   可是就在朕以为肉肉已经把鱼丢给万吉倒掉的时候,肉肉又啪地一声关上房门,黑着脸端着盘子气哼哼地走了回来。   “你不吃,我自己吃!”肉肉大马金刀地在桌子边坐下,拿起筷子自己挑起鱼肉吃起来,“我大夏臻王、当朝三皇子,第一次下厨亲手做的鱼,怎么可以倒进溲水桶里,本王自己吃!”一边说着,肉肉一边冲朕狠狠地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朕一时无语,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着滑嫩鲜美的鱼肉,滋溜滋溜喝着几乎是炖成了奶白色的鲜甜鱼汤。   大约是朕看得实在太专注了,一滴口水竟在不经意间落在了桌面上,肉肉一个侧头正好看见,朕顿觉龙颜扫地,只想赶紧找个地缝去钻才好,于是扭头就往桌下跳。谁知却被肉肉一把薅住,被他掐着屁股就按在了桌上。   “想吃就乖乖过来吃,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狗屁大臣们的话吗?什么玩物丧志,什么宠猫无状,从今天开始,本王说了!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这鱼现在不算是专给你做的,我也吃了,你总可以吃了吧?”   朕原本还在挣扎,想把屁股从肉肉的小铁爪子里扭出来,突然听到肉肉的话,朕不禁瞬间愣住,猛回头看向他。   “看什么?口水都还没擦干净,哪,那盘子是你的,都要凉透了,还不赶紧吃?”   朕撇撇嘴,使劲扬高了脑袋,梗起脖子,踩着小碎步就直奔那碟子去了,“哎哟,小子,手艺真的还不错嘛,朕刚才还当你假装吃得香,吹牛骗朕呢。”   “好吃吧?哼,还死犟着不肯吃,就你那点小心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说你一只猫,想得那么多干什么?怎么那么爱操心呢?”肉肉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在朕脑袋顶上揉了一把。   “去去去,别没大没小的,把手挪开,摸了鱼洗手没有就又是摸朕屁股又是摸朕头的。”朕甩头掩饰自己的尴尬,另外没好意思说出来的是,刚看到肉肉端着那盘子鱼去喊万吉倒掉的时候,朕其实有想过待会儿悄悄跟出去,看看倒去哪儿了的。   “吃饱了没有,吃饱了早点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去兴德宫探望父皇。”肉肉见朕吃完,唤了人进来收拾干净后,亲自摆了块热手巾给朕擦嘴。   朕腆着肚子往床上蹦,蹦了两次没上去,便直起身懒懒地朝肉肉伸出两爪子,抱!   “这一夜,只怕端妃宫里是睡不安生了。”钻进暖暖的被窝里时,朕不禁兴灾乐祸地笑起来。   肉肉却是沉默了一下,突然道:“不知道那个被四弟糟蹋了的小宫女还能不能活,她怕是才进宫的吧,还那么小。”   清阳宫清辉殿   殿内能砸的东西都已经被砸干净了,四皇子面色惊恐地蜷缩在殿内一角,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片,旁边跪着的宫侍却是连块拍子都不敢给他递。   “娘娘,来日方长,这次的事四殿下确实有错,可是主要的错还在奴婢身上,是奴婢没有看顾好四皇子,当时应该多派些人跟着殿下从兴德宫回来的。”见殿里一切能砸的似乎都砸干净了,一直低头跪在地上不言不语的见贵才慢吞吞地开口劝慰。这个时候,大约也只有这个从端妃刚入宫开始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最忠心也最得力的手下才敢开口说话了,传言他可是吏部尚书府专门送进来辅佐端妃娘娘的。   “对!就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怎么不去死!”余怒未消的端妃顺手就抄起桌上已经被打碎的半个茶盘朝着见贵扔了过去,见贵头微偏,那瓷盘撞在他身后的墙上哗啦一声碎成一地渣沫,其中有飞溅起的碎瓷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口。   端妃正要再骂,谁知那瓷盘已经被摔破,边缘甚是锋利,一下就将端妃细如削葱的指尖划出深深一道伤口,初始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待感觉到痛时,指尖上已经是淋漓一片,看到顺着指尖流进掌心的血水,她顿时厉声尖叫起来。   “快!快传太医!”见贵一见端妃受了伤,立刻一骨碌爬起来,冲到端妃身边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干净的东西,只能哗啦撕下自己一块内衣料子紧紧缠住端妃受伤的手指头。   端妃大约也是发泄够了,又因为手伤受了点惊吓,一时间倒没有再发飙,反而乖乖地任由见贵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来。见贵见她安静下来,赶紧趁机吩咐底下人打扫房间,重新布置摆设。   大约是因为端妃娘娘脾气甚大,而每次发脾气必然就要砸东西,所以,这些随身伺候的宫娥太监对于处理这样的现场简直熟练得不能再熟,一个个悄没声息地来来去去,还没等太医过来,屋子里就已经重新收拾整齐,就连玉壶春瓶什么的都已经换上了新的。   四皇子也被身边的宫人带了出去,就算是相熟的自己人,也不方便让个太医看到四皇子的狼狈样子。   太医并没有耽搁,进来后便立即处理了端妃手指上的伤,言称无碍,交代了几句用药与忌水等便走了,见贵见殿内一切也都收拾妥当,便挥了挥手,示意殿内宫侍们都退下去。一直守在殿内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宫娥太监们立即如蒙大赦,赶紧退出殿外,待出了清辉殿,几乎所有人都是直了直身子长出一口气。   “咱们这宫里,可是幸亏有贵大管事在。”   “今天若不是贵大管事在,咱们这里头只怕……”   “哎,得亏了贵大管事啊,娘娘发了性子,也就贵大管事还能劝上两句。”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没看见殿里灯火还亮着么,赶紧外头守着去,今儿夜里三班轮值,随时等着听娘娘吩咐。”有那谨慎的二等管事见他们还滞留在殿门口说闲话,立刻低声呵斥,把人远远的都给支开了。   “娘娘,喝杯茶吧,一晚上了连口水都还没喝呢。”见贵仍旧是那副谨慎小心的样子,微躬着身子给端妃倒了一杯热茶。   端妃接过见贵手上的茶盏,轻启樱唇轻啜了一口,但是喝了两口后,却是转手便将那盏热茶照着见贵的脸泼了过去,茶水虽然不至于烫得人身上起泡,但是却足以将皮肤烫红,可是见贵却仿佛毫无痛觉一般,任那茶水淋淋漓漓浇了一头一脸,却仍旧不动如山地站着。   端妃将茶水泼过去之后,便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突然从怀里扯出一条手帕,开始细细地替见贵擦掉满脸的水渍和茶渣。   见贵喉头微动,却是飞快地抓住了端妃的手,阻止她继续给自己擦脸的动作。   端妃的手被他抓住,却是不恼,反而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闭着眼睛将他的手拉近,慢慢地将贴到自己的脸上,然后靠在上面用脸颊反复摩挲着。   见贵的喉头再次滚动,使力要抽出手,却被端妃紧紧拽着,连抽了两次都抽不开去。   “娘娘……”见贵开声,声音却极之干涩。   “抱我!”端妃仍旧闭着眼,丰润的朱唇微微地张开,发出细细的喘息声。   “娘娘……”见贵再次试图挣开端妃的拉扯。   端妃猛地睁开眼睛,抬掌就给了见贵一个重重的耳光,反手还要再打,却被见贵猛地一把攥住了手腕,然后就见清阳宫这位平日里一直卑躬屈膝的太监总管,终于站直了身子。他紧紧拽着端妃的手腕,将她猛地拖起来,又狠狠地压倒在旁边的黄花梨木圆桌上。而端妃就仿佛没有骨头一般,任由他拖拽起来又压倒,眼睛里非但没有任何的恐慌与愤怒,反倒泪盈盈的仿佛含了无限的委屈。   端妃的手腕被高高拉起,固定在头顶处,见贵如一头猛兽般张嘴重重地咬上她樱粉色的唇瓣,而端妃也不甘示弱,就好像发情的母兽般,与见贵互相嘶咬着,如同想要吞食对方的激烈缠吻持续了良久,直到两人的唇间都见了血,那吻才逐渐轻缓下来。   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呼吸粗重,见贵的眼睛因为激动已经有些发红,他像匹孤狼般狠狠地瞪着端妃,突然将端妃一把抱起翻个身重新压回桌上,紧跟着清脆的裂帛声嘶啦响起,随后便是高高扬起的一巴掌被重重地抡在了端妃细白丰润的臀肉上,“贱人!”见贵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骂着。   端妃发出一声惊叫,却没有动弹,反而身子更软地趴在了桌面上,脸上非但没有痛楚之色,反而透出一丝媚人的红晕来:“对!就这样,打,打我,打得再狠些才好!”   端妃母猫般粘腻呢喃的声音让见贵的下一巴掌落得更狠了三分。啪啪的拍肉声混杂着“贱人、骚货”等一连串极为低俗的辱骂声响过后,见贵将已经双脚发软,连趴都快要趴不稳的端妃打横抱起,一个转身就摔进了足有六尺宽的拔步床内。而他自己也甩脱了鞋子,紧跟着欺身进去。   “今天你憋屈是吧?难受是吧?”见贵压在端妃身上以极凶狠的神情瞪视着她。   端妃却是整个人都缩在他的身下,像个小可怜一般呜呜地要哭不哭,只是那哭泣的神情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在求欢。   “敢打我,我看你是想死了!”见贵摸了摸刚刚被端妃狠狠甩过一巴掌的脸,却发现手掌上沾了一些干涸的血迹,正是之前端妃扔出那个破瓷盘的碎片给划伤的。   “对!我是想死,我天天都生不如死!来啊,弄死我啊!快弄死我吧。” 第48章 四皇子与墙洞   清辉殿里的宫人都退到了外面,娘娘发脾气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总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的,从前也有那自忖能安抚娘娘,从而不知死活往前凑的,一个个却都是被卷了席子扔出去,时日长了,大家也就知道了,除了深得娘娘信任的见贵大总管,其他人不管是谁触了娘娘的霉头那都是死路一条。   这个其他人里,甚至可能包括端妃的亲儿子——四皇子。曾经有宫人偷偷地见到过,有一次端妃发起狠来,对着才三岁的四皇子都直接用茶壶砸,当时若不是见贵大总管扑上去挡住了第二下,只怕这宫里头已经没有什么四皇子了。   四皇子并不在端妃的院子里住,若论行程,从端妃的屋子到四皇子的屋子还有好一段脚程,可若说远,其实一点都不远,四皇子就住在端妃所居的清辉殿的正背面,殿名为“清澄”二字。   两边宫室进出有不同的通道,出了大门也面对着不同的院落,但是若是站在高处往下看,就会发现,四皇子的居所与端妃娘娘的寝殿其实是背靠背的设计,甚至两座宫室共用着一座设计极其精妙的双脊单檐歇山顶,也就是说,两座宫殿,虽然从底下或侧面看都是独立的宫室,其实,两座宫殿根本是如连体双胎一般连接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建造这两座宫殿时,它们之间居中的那堵墙实则是两者共用的。实不知当初建造这座宫殿的人是何用意,因为在宫里几乎所有的宫殿都是面南背北的建造模式,这样一来利于采光,二来冬暖夏凉。当初若不是四皇子自己执意选中要住到清澄殿去,端妃其实并不会给他选择那里作为皇子居。   而此时此刻,就在这座四皇子亲自看中的清澄殿里,已经被宫人打理干净的四皇子正在不耐烦地轰走所有伺候他的宫人。待到房中清静下来,他连蹿带跳地爬上了床,掀开了床上的帷帐,然后便很是熟练地按了一下墙面上一块凹槽,只听得一阵极轻微的机关转动声传来,一个半个拳头大小的深洞便出现在了墙面上,洞中隐隐透出带着金红的烛光,四皇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眼睛凑了上去,然后,不片刻便开始呼呼地喘起了粗气。   待听到墙洞里母亲连哭带喘叫嚷着“对!我是想死,我天天都生不如死!来啊,弄死我啊!快弄死我吧。”的声音传过来时,他几乎是颤抖着开始脱自己的裤子。   墙洞那边被阉割过的男人特有的粗嘎与尖厉混合的声音紧跟着传来,“你个小贱人!没错,我是想弄死你,我天天都想弄死你,今天我一定要弄死你!看着,睁开眼睛看着我!怎么了?怕了么?不想看吗?这残了的身子,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   墙洞那边的男人一边低声嘶吼着,一边打开了床头的密匣,从里面取出一些东西,不管不顾地狠狠地朝着女人完全敞开的身体里面捅了进去。   四皇子大口地吞咽着嘴里不断溢出的涎水,手指在墙洞边的石墙上无意识地抠摸着,那里的墙粉已经完全被他抠掉,甚至里面坚硬的青砖都已经被他抠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他清楚地知道,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那是一式十八件的玉势,他这里也有一套,是他花了大银子让人从宫外头给他弄来的,只不过他还没有用过。   今天他本就是想把那个路上看中的小丫头弄回来亲自试试,谁知那个小丫头却是个死倔的性子,又是哭又是嚷就是不依,手下本打算直接打昏了带走,可是就是那个小丫头那种拼死挣扎的样子,让他突然想起母亲在墙洞那头要死要活的哭喊,他当时只觉得热血一下子就冲了头,冰天雪地的竟也不觉得冷,只想着就像见贵弄自己母亲那样,把那个小丫头弄得死去活来才好。   可是谁知道运气就是这么寸,居然让那个棺材子撞个正着,还捅到了皇后那边,搞得母亲贵妃之位被捋不说,自己还要受禁足之苦,越想他心里越是来气。   这事,没完!!   肉肉也知道这事没完,端妃和四皇子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断然是不会轻易罢休,端妃定是要寻机会夺回她的权利,而四皇子根据他对这个异母弟弟的了解,那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所以,年关之前,肉肉下令永善宫中所有人尽量深居简出,不管遇到何事,都要多留几个心眼。   而朕也终于想起来要跟肉肉谈谈关于二皇子还有藏在他身上那个老鬼的事情,这件事现在就像一根刺,哽在朕的喉口里,不弄掉它,怎么都舒坦不了。   “你说的是真的?”听说二皇子壳子里藏着个老鬼,肉肉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种事难道我还能骗你么?”朕哼一声,仰起下巴,对他的质疑表示不满。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事……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鬼?”肉肉赶紧给朕顺了顺毛,然后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梓宁宫方向。   “有鬼有什么稀奇的?”   “也对,我家大仙都能变成人了,那有鬼倒也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肉肉边说边笑起来,抱起朕凑近了在脑门一顿狠亲。   这有什么可比性吗?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吗?”   “只怕连二皇子他亲娘,皇后娘娘都是不知道的,只怕她还以为自己费尽心血,终于救了儿子性命,却不知道正是她自己亲手把儿子推上了死路啊。”朕回想着当年二皇子还能够控制自己身体的时候,对蒙荡送上来的药极度的抗拒与恐惧,那药朕曾尝过,是用动物精魂提炼出来的养魂之物,正是因为用那药天长日久地滋养着,才会让二皇子体内那老鬼逐渐壮大,渐渐的竟是以死灵之力压服了二皇子的生魂,更是不断夺取二皇子的精魂之力,滋养自身。   “那二皇兄他……”肉肉眉头紧紧蹙起,“二皇兄已经死了么?”   “这个么……依朕判断,暂时应该还活着,那老鬼想要的是夺舍重生,在没有得到纯阳之魂前,他应该还不敢弄死二皇子的生魂,否则二皇子的肉身会很快被死气充盈,过不了多久就会尸斑横生,变成一具行尸。”   “那就是说若现在弄死那老鬼,二皇兄应该还有救?”肉肉眼睛一亮。   朕甩了甩尾巴,摸着下巴摇摇头:“这个就很难说了。”   “什么意思?”   “要是六年前,那老鬼还没怎么成气候,二皇子的魂魄也没怎么被蚕食,将那老鬼撵出去或者弄死,二皇子顶多元气大伤一回,并不至于伤了性命。但是这几年,那老鬼都以人的生魂为食,只怕已经强大到十分可怖的境地,二皇子的魂魄本就不算强大,与那老鬼纠缠这许多年,只怕魂力都快要耗尽了,更何况……”朕微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了,“别看你这位二皇兄现在活蹦乱跳,还能去长云山接你,其实就他那药罐子似的身体早几年前就不行了,他这具身体现在也是靠那老鬼的魂力在撑着,若朕猜得不错,一旦那老鬼没了,或者离开二皇子的身体,他的身体也会很快衰败下去,说实话,到时候他的生死真的很难说。”   肉肉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那也就是说,不管那老鬼在还是不在,二皇兄都只有死路一条么?”   “事实上这事得这么说,只要得不到纯阳之魂,那么但凡老鬼在你二皇兄就必然还活着,只是活得无声无息,活得生不如死,而且还会有很多其他无辜者会死;而老鬼若是不在了,他十有八、九会死,但是死前应该还能再活回自己一小会,而那些被老鬼当作食物吞噬的无辜者们则能够太太平平地活下去。”   “你说十有八、九,那就是说二皇兄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对不对?”肉肉听完朕的话,想了片刻却突然问道。   朕眨眼,望天。   肉肉手指开始在朕屁股上轻轻地划圈:“干嘛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快说,二皇兄到底还有没有救?”   看着肉肉眼巴巴一脸热切盯着朕的样子,朕终于抵挡不住败下阵来,只能无奈地告诉他:“对,没错,他确实尚有一线生机,那就是在咱们弄死那老鬼之后,有人肯自愿把自己的魂力渡给二皇子,不过,二皇子的魂魄肯定弱得就快死了,把自己的魂力渡给他,救了他却必定要搭上自己的一条命,谁能这么傻?”   朕挥挥爪子,可肉肉听闻朕的话后却陷入沉思。   “你不会在想谁能救他吧?涉及到精魂之事但凡有一丝一毫不情愿那都是不行的,更何况,这种事你说出去谁又能信呢?到时候反倒落自己一身麻烦。”朕直接伸爪子去拍肉肉的头,让他别烂好心。   “我没在想这个。”肉肉摇头。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二皇兄出事,朝局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后只怕要哭死。”朕拨拉一下耳朵,实事求是地说。   肉肉却轻轻摇了摇头:“魏国公府只不怕不会允许她哭死。”   朕皱眉头,“啥意思?”   肉肉的眼睛突然变得幽沉,“若是二皇兄出事,若皇后不倒,魏国公府一定会把脑筋动到我身上来。”   朕微怔,歪头看肉肉。   皇后的母家魏国公府虽是因为从龙有功才得的爵位,但魏国公本人却曾担任了二十多年南云关主将,一直镇守与梁国相交的东南边境,二十多年战功赫赫,是朝中南部军系里中流砥柱般的存在。若是二皇子出事,魏国公府自然是不可能跟死对头端贵妃合作,那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肉肉过继到中宫名下,去跟四皇子争夺帝位。   “你想当皇帝么?”在肉肉的提示下,朕也飞快地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关节,于是问肉肉。   肉肉却是有些犹豫:“我没认真想过。”   “现在想也来得及。”朕前脚压后脚端正坐好,盘起尾巴严肃地看着肉肉。   肉肉果然攒起眉头认真想了起来,过了半晌却是道:“不想。”   朕惊讶,真惊讶:“为什么不想?”   “父皇当初花了那么多代价当了皇帝,可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开心。”   朕翻翻白眼,果然就算学了那么多帝王心术,根底里还是脱不了孩子气:“正是因为他花的代价太大了,欠下了那么多的账要还,不但要还皇后的,还要还贵妃的,还有一堆一堆大臣的,所以他这皇帝才当得那么憋屈,那么难受,那么不开心。可是你不需要,你可以让自己过的开心点。”   朕这么说着,肉肉却只是搂过朕,亲亲朕的脑门子,“当个逍遥王爷不是更快活?”   “切~”朕嗤之以鼻。   “若是有人愿意将自己的魂力渡给二皇兄,他一定能活下来吗?”肉肉很认真地问道。   “这朕可不能保证,要是那老鬼在他身上留着什么阴招,只怕就算有人渡魂给他也没用。”能够被筮依族族人敬称为老祖的人,也只有那个臭道士了,想起那个臭道士当年干的事,朕深深觉得他必不是那种甘心受死的主儿。   听到朕这么说,肉肉有点奇怪地看向朕:“说得你好像很了解那个老鬼似的。”   朕打个哈哈,没答他。   “那这么说二皇兄可真是凶多吉少了。”肉肉微叹。   “那也没办法啊。既然种了因,必要承受果,天道循环,不可违逆。”朕伸爪子拍拍肉肉头,安慰了他一下,转而道:“你就别操心你二皇兄了,反正不管你二皇兄能不能活,朕都得想办法弄死那老鬼,那家伙可一直惦记着你呢,不弄死他,只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给害了。”   听得朕这样说,肉肉也只能点头,“你说得对,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不能再让那老鬼继续害人了,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弄死那老鬼?” 第49章 四方馆   “朕考虑过,唯一的机会只有等他完全脱离二皇子身体,钻出来的时候,否则只要他缩回二皇子体内,一切手段都会落到二皇子身上,对那老鬼却是半丝毫毛也伤不到的。”   “那什么时候他才能完全脱离二皇兄的身体,你不是说现在二皇兄的身体全靠那老鬼撑着,若是他离开,二皇兄难道不会立刻就死了?”   “那倒不至于连一时半刻都坚持不了,朕曾经看到过他吞食生魂,他每次吞食生魂的时候,都会离开二皇子的身体。只可惜那次朕受了伤,没力气弄死他,错过了大好的机会。”   “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想了,既然是必要吞食生魂时才能出来,那咱们就引他出来好了,只是大仙,你确定能弄死他吗?”   “朕是谁?朕是喵皇好吗?朕天生辟邪克鬼,只要他一露头,朕一爪子就能挠死他!”   “大仙,之前不是你说的,你是喵皇,天生辟邪克鬼,只要那老鬼一露头,一爪子就能挠死他的吗?做什么现在这个样子?”   朕继续母鸡蹲,阖眼假寐,只当没听见肉肉在说什么。   肉肉的手指头又伸过来,戳了戳朕的屁股,“难不成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朕干脆把头埋进了爪子里,管肉肉是一根手指头戳还是五个手指头挠,朕连脸都一起藏了起来。   “你是不是打不过他?要不,这事我还是禀告父皇,让父皇派人去请长云观观主东华真人吧,他身为国师,应该有办法吧。”   “不许去!”朕一听肉肉打算让老皇帝去请东华,顿时跳了起来,“东华那臭道士身上灵气极重,法力却很是稀松平常,真把他找来,除了送上去给那老鬼当一颗大补药吃了,一文钱用都没有!”   “那难道就这样放任他下去?等他吃够了生魂,再一口把我给吞了?”   “他想得美,朕吞了他差不多。”朕怒哼一声,终于从爪子中间抬起脸来,“但是,你不能去,这家伙贪吃得很,隔上十天半个月就要食人生魂,根本用不着你专门去诱他出来。”这就朕装死的原因,肉肉这个小傻子居然提出来要亲自去诱那老鬼现身,朕不是对自己不自信,只是从没有跟那个老鬼交过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压箱底的花招,筮依族的人,巫蛊诡术招招夺命,万一有个闪失,朕这十几年不是白养他了?   “但——”肉肉还想说什么,却被朕一爪子堵住了嘴,“别跟朕说什么你身为皇子,有什么责任义务的,你个小屁孩子,连个人都还没成呢,哪就轮得到你去冲锋陷阵了?再说,为长远计,防止那个老鬼还阳成人,彻底霸占了你二皇兄的身子祸害苍生,你现在就该待在最安全的地方,被好好保护着,离那个老鬼有多远就躲多远。”   肉肉被朕堵得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朕说得有点道理,但是作为一个爱操心的小傻子,他还是坚持:“那让你独个儿去,我也不放心,虽然你不怕鬼怪,可是那个老鬼现在占着二皇兄的身子,他身边若是跟着暗卫什么的,把你给害了怎么办?”   哎?肉肉这个话说得也有道理啊!朕之前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想着对付那老鬼朕是一千一万个不怕,但是万一这老鬼身边多养几个像蒙荡那样利欲薰心的奴婢,那可能还真不好对付了。虽然朕活得比较长,可也是皮生肉长的,被捅上一刀什么的也会流血也会疼啊,或者指不定被捅重点也会死呢?这事朕可没把握,毕竟这几百年以来,朕还从来没这么试过呢。   而更重要的是,一旦一击不成,打草惊蛇,那这老鬼很有可能就会缩回二皇子的肉壳里再不出来,或者干脆重新找个宿主,人海茫茫那时候若再想找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嗯,这事,确实得好好筹划筹划。”   “还有,你说的筮依族是什么族?我怎么没听过?”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空再慢慢跟你说。”   年关之前,各处都是一片繁忙,尤其是永善宫,小主子六年前遭人陷害,被迫困守长云观在太庙祈福,整整六年没在宫里过年,如今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简直是喜上加喜的大事,满宫里的宫娥太监们就都有了主心骨,每个人脸上都是喜色盈盈,连走路都像带了风似的,整个宫殿里简直从头到尾都换了个新,就差把屋顶上的琉璃瓦也重换一回了。   在这宫里头,主子就是奴婢的脊梁骨,主子得意,奴婢自然站得高站得直,主子遭难,奴婢也会跟着被踩到泥里去。   肉肉一大早吃过饭又去了兴德宫,没了嚣张的端妃,兴德宫再没有人敢挡肉肉的路,而且朕瞧着,没了那个妖精在边上伺候,连老皇帝的气色都好了几分似的。   有时候朕实在不明白,老皇帝明明不是多糊涂的人,却为什么总是在重要的事情上不能做到爽脆干净,不过,回头想想,朕这几百年在这宫里见过的皇帝,就算有再英明神武的名声,在后宫的事情上,就没有几个能做到脑子清明的。   总之,多想也无用,现在朕只希望老皇帝能平平安安多活几年,至少要活到肉肉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   “这几天你就不要来回跑了,明年是我大夏立朝六十年,各方使节都要来贺,这几天四方馆那边陆陆续续的使节都该到了,你有时间就去礼部走走,替父皇招待一下各方使节,这是朕的手谕,你拿去交给礼部尚书田彦博,他会好好替你安排。”老皇帝突然从身边的格子柜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封口处加盖了老皇帝常用的小玺。   肉肉双手接过老皇帝交过来的信封,却有点迟疑:“父皇,儿臣未满十二,按规矩还不能入朝理事。”   老皇帝伸手拍了拍肉肉的头,“谁说这是让你入朝理事了?只不过是让你以臻王和皇子的身份去接待一下四方使节,你既无实职也无权柄,哪里谈得上入朝理事四个字?你二皇兄这两年身子康健不少,年初的时候朕已经允了他进了吏部,等过了年你就要满十二了,也该好好学学治朝理政的事情,才能早些替朕分忧啊。”   听到老皇帝这么说,肉肉脸上划过一丝凝重,“儿臣下午就去礼部。”   老皇帝点点头,脸上现出一丝困倦,肉肉看着老皇帝脸上掩盖不住的疲惫与病容,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只是再次向老皇帝行礼告退出来了。   “刚才是不是想跟你爹说老二的事?”出了兴德宫,朕问肉肉。   “嗯。”肉肉点头。   “那为什么没说?”   “今天太医来给父皇诊脉,大概他们不知道凌先生教过我医理,所以我站在旁边看他们写方子的时候他们也没在意,我看到申医正给父皇开的方子已经……已经全是些延命的药草了。”说到这儿肉肉的声音略带了些哽咽,“虽然他对我多有偏宠,可是二皇兄也是他的亲子,他一向也极是疼爱的,若是让他知道二皇兄被邪灵所侵,命在旦夕,我担心……”   “嗯,你想得没错,你皇帝爹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子嗣,他本就子嗣不丰,三十岁之前只得了你大哥一个儿子,虽说是个宫女生的,可是他却是一直当眼珠子一样宠着的,大概就是因为宠得太过了,也不知道碍了谁的眼,好好待在宫里竟然莫名其妙染上天花夭折了,你爹当年哭得差点昏死过去,从此之后,这子嗣就成了他的心病了。”   朕回想起当年大皇子莫名其妙突发天花,刚刚登基的老皇帝伤心欲绝,只是他的位置还没有坐稳,根本没办法在充满诡谲暗涌的后宫里找到杀害自己儿子的真凶,或者是他知道是谁,但却没办法下手,于是他只能大办丧事,以寄托哀思。后来,要不是因为当月查出皇后有孕,怕丧事办得过于隆重冲撞了龙胎,恐怕老皇帝都要以国丧礼为自己不幸夭折的大儿子入葬了,但那时宫里头到处飘白的凄惨模样,朕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呢。   肉肉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禁有些好奇地看向朕:“你怎么知道的?”   “朕没跟你说过朕活了好久了吗?”   肉肉愣了愣,然后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这么重要的事,朕居然忘了?”朕挠挠耳朵,“好吧,那朕现在告诉你,其实你可以叫朕猫爷爷……哎哎哎,疼疼疼疼疼?”朕哀叫着,扭头吭哧一口咬上肉肉的小下巴,居然拿手指头掐朕耳朵,反了你了!   “别净想着占我便宜,我皇爷爷早躺在皇陵里了,你也想去?而且之前在浴池里,你明明看上去跟我一样大。”肉肉很不满地拿手指头戳了朕脑门一下。   切,朕比你皇爷爷的皇爷爷都大好不好?不过,肉肉不说朕还没想起来,是啊,朕都活了大几百年了,怎么变成人形会跟肉肉一个年纪的样子?   “趁天色还早,阿东,你去领出宫的牌子,咱们去礼部,去四方馆看看。”   礼部尚书田彦博是老皇帝的心腹,对肉肉一向很是客气。肉肉拿着手谕过来,自然是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四方馆是礼部专门安置各国使节的地方,离着礼部衙门不远,紧靠着皇城主干道龙庭大街,不管是去皇宫还是去市坊都相当便利。   离着过年还有将近十天,立朝六十年大宴设在年初一,周边几个附属小国的国使已经早早地带着国礼到达,而两个最重要的邻国,禹国和梁国国使也已经在路上,据驿马回报,梁国国使明天就会到达,而禹国国使则在三天后到达。简单说完这些情况之后,田彦博突然陷入沉吟。   肉肉看出他神情不对,便问道:“可是禹国或梁国要借朝贺之礼,生什么企图?”   田彦博却是摇了摇头,“那倒还不曾听说,只是——”看了看肉肉,田彦博有点犹豫,不过终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次禹国派来的正使是禹国皇帝的堂弟——东野王司徒浩,副使是战国侯铁正。” 第50章 禹国与梁国国使   肉肉略有不解地问道:“这两人有什么不妥吗?”   “论身份此他二人任国使那是绰绰有余,足以表示对我大夏的敬意,表面看并没什么不妥。”田彦博捋须说道,但这表面看三个字说得就很有深意了。   “昕年幼,这些年更是被拘于长云观之中,消息闭塞,对于诸国之事实知之甚少,还望田大人不要嫌昕多问麻烦。还请田大人解惑,您说的这表面并无不妥是为何意?”   肉肉与田彦博面对面坐着,田彦博还是第一次与肉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见肉肉态度谦和,语意诚恳地向他求教,面上隐隐露出很是受用与欣赏的神情。   “照理说,进献国礼这样的事情,不论是东野王还是战国侯,二者来其一,已算是对我国表示足够的敬重,可是他们却同时担任正、副国使同时前来我国,这便是大大的不妥之处了。”   礼部主管着与诸国之间的外交往来,田彦博任礼部尚书十余年,对诸国之间往来的规矩和程序烂熟于胸,曾多次以智计化解与禹国、梁国还有诸属国之间的矛盾,梁国国主曾经夸赞只他一人即可抵十万兵。   但凡是他觉的不妥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直觉,老皇帝也会认真考量,这一点肉肉一向深以为然。   “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今年秋天的时候,禹国太子司徒弘到横雁山围猎,不慎坠马,摔断了脊椎骨,成了个废人。”田彦博问道。   “嗯,略知耳闻,听说禹国皇帝为此大发雷霆。”   “皇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嘛,这皇位传承,素来是以嫡长为先……”   说到这句,田彦博突然打了个顿,待看到肉肉面上并无任何异样神色,才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继续道:“禹国太子身为司徒氏的嫡长子,从甫一落地即被封为太子,二十多年来禹国皇帝一直将他唯一不二的皇位继承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要说起来,禹国皇帝是在这位太子身上投了大心血的,可谁知一朝不慎就摔成了个废人,听说禹国皇帝听闻此事当场就吐了血。”   “即便是帝王,爱子之心也是拳拳啊,就像父皇一样。”肉肉听得禹国皇帝因太子受伤,心痛吐血,亦不禁生出几分唏嘘之意。   “殿下说得是,皇上对您几位皇子还有公主最是疼爱不过的。”田彦博点头应和一声,又把话题转回正事上。   “只是禹国皇帝这口血吐的不止是心痛儿子,他更心痛的是他的江山,二十余年来,他为了断绝其他皇子对太子之位的觊觎,对其他的皇子一直多有压制,绝大多数皇子都只是领着闲差,给一份俸禄由国家供养,既无封地也无实职,更不要谈熟悉治国理政的经验。”   “多年悉心培养的太子突然倒下,他必须尽快从诸皇子中重新选一个来做继承人,但是这时候他就要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还有二十多个儿子,最大的与太子同岁,最小的还在吃奶,而这二十多个儿子都想抢夺这个空缺下来的位置,他该怎么选。”   “昕记得禹国七皇子司徒盛与太子乃一母同胞,同样是皇后所出。”   “殿下记性真好,不错,要论顺位继承权,七皇子似乎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禹国朝中却有大批的官员不同意。”   听到这个肉肉与朕同时都好奇了,这事倒还真没听说呢。   “说起来这件事倒与殿下您还有些干系。”田彦博轻笑。   “与我?有干系?”肉肉不解。   “不错,当年殿下以六岁稚龄在国宴上巧胜七皇子,此事流传甚广,传回禹国国内后,更被禹国上下视为奇耻大辱,如今涉及到皇位继承,禹国朝堂上便立即有官员提出反对,指七皇子曾败于我大夏皇子之手,若让其登上皇位,必将成为禹国抹消之不去的耻辱。”   肉肉与朕听闻,不禁略呆,但随即肉肉却是轻嗤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七皇子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输便输了哪至于就成了什么国耻,想来不过是他的对手指使那些朝臣寻的借口罢了。只不知,七皇子的对手是哪一位?”   “殿下着实聪慧过人,”田彦博眼中欣赏之意更浓,面上也露出更明显的笑意。“七皇子的对手,是禹国三皇子司徒茂,东野王的王妃正是他的亲姨母。”   听到这里朕和肉肉才终于回过味来,为什么说着禹国国使,这位礼部尚书大人却坐在这里与我们闲聊了半天禹国太子受伤,诸皇子争位的事情。却原来,一切的干系都在这儿等着呢。   “东野王与战国侯都是禹国军方的强权派,一直坚持主张东进,尤其是战国侯曾数次领军在边城与我大夏对恃。咱们大夏与禹国的边境,若不是有炎威将军十几年来寸步不离地坚守,只怕早已被他们趁虚而入。”   说到这里,田彦博已经生出皱纹的脸上竟透出一股热血激情的神采。   听到田彦博提起他的舅父,肉肉脸上也现出一丝异样的神采来。   朕知道,其实肉肉对这位素未谋面却威名远播的舅父一直很是向往,总想着什么时候能亲自见上一面,只是朕实在不知道他那个舅父对他这个外甥会不会有什么热心肠,毕竟这都十二年了,那位据说威震八方的炎威将军连张纸片也没有给肉肉寄来过,还不如个稍微亲近些的普通大臣,还知道在肉肉生辰时上个贺表什么的。   “老臣担心的是,禹国三皇子若想谋夺皇位,会打我大夏的主意,毕竟在皇室传承中,除了血统之外,最重军功,若拥有了开疆拓土的功绩,三皇子在皇位争夺中有了一颗制胜之子。”   “所以东野王和战国侯这次才会一起来大夏。”肉肉脸色微变。   田彦博面色微沉,缓缓点头。不过,看到肉肉紧张的面色,田彦博紧跟着又轻笑着安慰起来:“其实,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心,禹国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可是我大夏也不是软柿子。自圣上登基以来,始终奉行无为而治的大道,重视农工,兴修水利,十余年来我大夏一直风调雨顺,未曾遭过大灾大难,国库可称丰盈,民间亦是仓禀鼎实,人心安定。而苍州边境,有殿下舅父炎威将军亲自坐镇,他与禹国对战十余年,对禹国局势再了解不过,三皇子跟东野王的动向早在他预料之中,炎威军也始终厉兵秣马始终没有放松过对战争的准备,若是禹国三皇子真敢借机生事,妄图以军功夺位,咱们也必定能让他有来无回,自尝苦果。”   听到田彦博这般安慰,肉肉脸上也露出宽心的模样,可是朕对他最了解不过,这个小家伙的眼睛里分明还沉淀了浓浓的担忧。   确实,诚如田彦博所分析的那样,大夏如今确实可以称得上兵强马壮,国泰民安,只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老皇帝身体安泰的基础上的,若是一旦老皇帝支撑不下去,只能册立太子,而二皇子……朕和肉肉都知道,已经十之八、九是绝路的命数。   可是一旦二皇子不在,皇后没了筹码,她要么直接退出皇权的争夺,要么只能将无母的肉肉过继到自己名下,拿肉肉作为替代品,继续争夺皇位,而作为皇后她确实有这个权利,就算是老皇帝也不能阻止她。而以朕对她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放弃对皇位的争夺的,而且就算她愿意,她身后的魏国公府也不会同意。   到时候,为了那个位子,必然要生一场恶斗。这几年皇帝的身体日益衰败,朝中大臣其实早已经开始站队,皇后和端妃都是家大业大底蕴深厚的大家之女,背后都各有朝中重臣与军方支持,他们一旦争斗起来,鹿死谁手实未可知。   若是在此期间禹国入侵,因着肉肉与炎威将军的关系,一旦有人动什么坏心思,去牵扯炎威军的后腿,这场战争的胜利就很难确定了。   其中最令人担心的莫过于手段阴毒的端妃和四皇子了——   端妃的家族作为世家的代表,身边拢络了大量的重臣与人脉。端妃的父亲是执掌户部的尚书,而兵部尚书更是早已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四皇子一列中,而最令人担忧的是这几年京中禁卫营屡屡牵涉进后宫争斗中,并隐隐站在了四皇子身后,就好比当年镜湖冰嬉肉肉遇刺一事,虽然那些刺客来历被清扫得很干净,但只凭他们能够大摇大摆混入宫中一事,禁卫营的值守就不得不担上重责。   只可惜,那件事虽然皇帝雷霆震怒,杀的人不少,但涉及到真正的权位之争时,却只撤掉了禁卫营一名副将而已,有强大的世家做后盾联手保护,禁卫营的主将几乎毫发未伤。   要想炎威军保持中立,能够专心对敌,肉肉便不能牵涉进皇权的争夺之中,而想要肉肉不牵涉到皇权的争夺中……   到这时,朕蓦然意识到——二皇子还不能死!至少在可能爆发的这场禹国与大夏的战争结束之前,他还不能死。   就在朕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坐在回宫马车里的肉肉也突然转过头来,对朕道:“二皇兄现在还不能死!”   “可也不能让他就这么逍遥自在地活着!”朕说。   田彦博说完了禹国的事,顿了顿,另起话头,又说起了梁国。   梁国正确来说在其实应该称之为后梁,因为原本版图曾经几乎覆盖了整座大陆的梁朝已经覆灭,西北的山地与荒漠、草原已经成为朗汗族王帐所在的禹国,整片中原沃土则已经完全被大夏占据。   苟延残喘的梁国贵族只能迁徙至南岭一带,偏安一隅,仍旧自称梁,他们做梦都期盼着能够重新夺回中原大地,重现往日辉煌,但事实却是——   经过数十年的鏖战,梁国屡次败阵,不得不多次割地赔款献美求和,甚至在大夏的威压下,其主君连皇帝封号都被去除,如今只能自称国主了。   “这次梁国太子作为正使带着二公主和六王子一起来我大夏敬献贺礼,明天就到,以身份论,由殿下出面招待一下这几位娇客倒是颇为合适。”   这就是要开始给肉肉派活了呀。不过……这个梁国太子来献贺礼也就算了,还带着弟弟妹妹一起来干嘛?难道是来故土感受一下风土人情,回味一下当年的风光旧事吗?朕忍不住带着点恶意想着。 第51章 靖国公主   晚间,肉肉又带着朕一起进了浴间,自从上次在浴间里朕突然化了人形后,但凡进浴间沐浴,肉肉就绝对不会拉下朕。不过,有了上次差点把朕淹死的经验,他总算是知道了分寸,除了偶尔偷袭下,倒没再有事没事地把朕往水底下摁。   朕肚子底下垫着块软巾子,懒洋洋地趴在青玉池子边上,享受着皇子殿下精心的伺候。先是后背,再是肚子,再是——   “又摸!”朕抬脚狠狠踹了肉肉一脸。   “别这么小器嘛,摸一下又不会掉块肉。”肉肉摸摸脸不甘心地抬起头,那小眼神还往朕铃铛上瞟啊瞟的,朕立刻两腿一夹,一骨碌滚到了水里。   “这么好摸,干嘛不摸自己的?你又不是没有?”朕使劲仰着下巴,在水里没好气地划着爪子。   “那能一样吗?”肉肉赖皮地笑着,“我的蛋蛋上又没有毛。”说罢扑嗵一下跟着跳了下来,溅起漫天水花,激起的水浪差点把朕拍回池岸上去。   “既然这么喜欢,那你去猫狗坊要只公猫来好了,天天摁倒了摸个够,别来烦朕!”听到他的话,朕心里莫名的就是一阵不舒服,掉屁股转脸就爬上岸,甩甩毛就要往外走。   “啊,真生气啦?好啦,别这么小器,以后我不摸了还不行吗?”肉肉赶紧爬上来,要抱朕回去。   朕心里头刚憋上来那口气却还堵着,照着他胸口又踹了一脚,继续往外走,肉肉赶紧追上两步,“大仙,大仙,好啦,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要不,我也让你摸,给你摸回来,你看!我的比你的大!”说完,他便双手叉腰,两腿大大叉开一个纵身跳到了朕的面前,朕差点一个没刹住,直接从他大腿底下钻过去,等闻声向上一看,就见那啥啥……正叮零当啷在朕头顶上晃当。朕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他噎抽过去!堂堂帝子亲王,穿上衣服也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脱了衣服就成这副德行了?这死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啊?光着大腚在朕头顶上扭大秧歌,朕只觉得再多看一眼,眼睛就要瞎了!   “来啊,让你摸回来!”说罢,这死小子拿块擦身的大布巾往地上一铺,还就真就四仰八叉地往朕面前一躺。   朕望了望天,又使劲拿爪子抹了抹脸上湿湿的毛,想了好半天,终于发狠——往他身上狠狠一扑,“这是你让朕摸的!那就别怪朕不客气!”   在浴间里闹到鸡飞狗跳,直到双双滚进水池里又洗了个通透,这场澡才算是洗完了事。   朕眯着眼,趴在肉肉腿上,任皇子殿下一点点给朕把毛擦干,懒洋洋地除了想睡觉啥也不想干。肉肉却突然说道:“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梁国使团?”   “去啊。”朕连嘴都不乐意张地哼哼了一句。   “你有没有觉得梁国这次让太子带着一双弟妹一起过来很奇怪吗?”   “有啊。”   “是吧,我也觉得,那你猜梁国为什么会让二公主和六王子也跟着一起来?”   “那个二公主多大年纪?”   “十六。”肉肉顺口就答了出来。   卫隐每隔几天就会交给肉肉一些朝廷关于周边各国的消息邸报抄件,让他认真阅读,还要他练习从那些或细碎或不起眼的信息里进行预测分析,当然除了邸报,还有一些别的途径得来的消息,像是周边各国皇室成员的一些基本情况,肉肉那是早已烂熟于胸,完全不需要思考。   “那六王子呢?好像和我是同年的,但比我小几个月。”   “哦,那你觉得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朕反问一句,同时舒舒服服地翻个身,抬起爪子,让他给朕继续擦腿根的长毛。   “那不是明摆着么,千里迢迢,带个正值芳龄的公主过来,除了和亲还能干嘛?难道真是来游山玩水的么?”肉肉有点不屑地冷哼一声,看来一听到田大人说梁国派了个公主过来,他立刻就明白梁国的打算了,现在来问朕,朕想他应该是想再往深里跟朕聊聊。   “既然这个公主来了,但凡没有意外,就肯定是要留下来,对吧?”朕拍拍肉肉的手,示意他胳肢窝底下毛还没擦干。   “对。”肉肉拿着布巾使劲搓了搓朕的毛,显见得并不怎么欢迎这个即将到来的公主殿下。   “也许,梁国的目标不是你爹。”朕拿爪子拨开他的手,一个纵身跳到旁边的地上,抖了抖已经不那么湿的毛,让毛尖尖们蓬松起来,然后抻了个懒腰对肉肉道:“别忘了,你上头还有个哥哥,咱们大夏还有个即将成人的嫡长皇子呢。”   肉肉毕竟还小,对于这些国与国之间的事情想得难免不够周全,他心底里大约只以为梁国派个公主来和亲定是要留下来给她做小妈的。更何况在他的潜意识里大概已经默认他的二皇兄是个死人了,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就难免钻了牛角尖。   可是——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这消息就算遮掩得太严实,可这大半年以来,老皇帝几乎都没怎么上过朝可是怎么瞒也瞒不住的,梁国就算再傻,也不至于把个如花似玉才十六岁的小公主送过来给老皇帝做陪葬吧?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梁国又怎么会做?他们的目标显然是大夏年轻的皇子,而看他们送过来这位小公主的年纪,他们这宝显然是想押在二皇子身上了。不过,也难免他们会这么做,毕竟,二皇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虽然老皇帝一直拖着没有立太子,但根据大夏的传统,这皇位由他继承的可能性还是最高的。   “你的意思是,梁国想把公主嫁给二皇兄?”肉肉听到朕的话略微震惊,但在怔愣了一小会后,也不禁点头,“你说得对,确实有这种可能。”   “好啦,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不管梁国怎么打算,也得你爹同意,就算你爹同意,还得皇后和那老鬼同意,依朕看这事可不是那么容易成的。我看你还是先想想明天怎么接待梁国太子还有他那对弟妹吧。”   听到朕提起这个,肉肉突然顿了顿,疑惑地问:“如果梁国公主是来和亲的,那那个六王子是来干嘛的?”   朕被他问得怔了怔,“跟来玩的?”   “启禀殿下,前面就到夏国帝京官驿了,我们需要在此休整一夜,待明日向夏国正式递交国书后,他们会派人引我们进城。”随行官员在看到帝京官驿后赶过来向梁国太子及公主、皇子报告行程安排。其实,他们自从进入大夏境内后,一路过来都有各地官员安排的接引人员,行程都是早已确定的,现在看到帝京官驿,随员过来报告一下,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梁国太子挑起车帘,立刻便看到远处矗立在车水马龙的大道旁边,一大片飞檐翘角、黛瓦红墙,气派非凡的帝京官驿,回头又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车后已经沾满仆仆风尘的两辆马车,不禁轻叹了口气。   “也去跟靖国公主和六王子说一声吧,让他们准备一下,待会下车时定有大夏礼部官员迎候,莫失了体统。”   “是。”随员应声,赶紧向后面两车走去。   车队继续前行,一柱香后,梁国国使的车队终于停在了帝京官驿的门前。   梁国太子的身份尊贵,大夏礼部也没有慢待,安排了最好的院落供梁国太子及二公主、六王子休憩,礼部官员更准备了歌舞夜宴供梁国太子一行享用,待到舞歇宴散,已是深夜时分。   换过一身便装,略散了酒气的梁国太子罗明瑞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了妹妹屋前,门前守夜的小宫女正就着风灯的光影低头打着络子,见太子过来,赶紧起身行礼。   “你们公主睡了么?”   小丫头有点不确定地朝屋里看看,屋里灯烛一直亮着,但是这是公主的自小的习惯,夜里从不熄灯,所以,到底公主睡没睡,她还真不知道。   “那就算了。”明瑞太子转身打算回去,刚转身却听见身后门吱一声被拉开,二公主的贴身大宫女走了出来,向明瑞太子福身行礼,“殿下,公主尚未就寝,请太子殿下进去一叙。”   明瑞太子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进了房间。   公主的房间与他的房间布局基本一致,大门进去,布置有一大一小两个会客厅,再向里还有书房和内外两间的卧室。但明显的公主住的这间,从内部装饰与摆设上看都较他住的那间温和细腻许多,显见得是专门用来招待女性贵宾的。而他的二皇妹,新封的靖国公主罗芷蓉,此刻仍旧妆容整齐地端坐在里间会客厅的花梨木椅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精致的妆容亦难掩芷蓉公主面上倦色,但即便已经困倦如斯,她仍旧没有半丝睡意。   “听说你从小就认床,这一路过来,可真是辛苦了。”明瑞太子走到芷蓉公主身旁的座椅前坐了下来。   “这一路过来,几乎夜夜换床,哪还能再矫情什么认床的毛病。”芷蓉公主略带自嘲地摇头。   “那是害怕了?”明瑞太子温和地看着妹妹,心里不禁回想起她之前跪在承业殿前自告奋勇要和亲大夏的果敢面容,“若你不愿意,现在就告诉为兄,为兄定然不会为难你,只当是带你出来游趟山水,咱们怎么来的,就还怎么回去。”   芷蓉公主微怔,鼻端突然便是一酸,随即却是使劲忍住了心底的酸涩,再次摇头:“不!皇兄,我在去往承业殿的路上就已经做下了决断,和亲是我自愿的。这些年大夏步步紧逼,不断寻衅鲸吞蚕食我国疆土,万千将士为保家国抛头洒血。可惜,就算我圉居深宫,也知道这两年俞阳道、章信道皆遭洪水肆虐,非但减了税赋,还要四处赈灾,国库严重空虚,实在无力再战。现下,我大梁最需要的是喘息之机,我们需要时间恢复元气,为了我大梁罗氏的千秋帝业,我这样的牺牲简直微不足道。”   看着如花儿般美丽的妹妹,用花瓣一般柔软的嘴唇说出坚逾钢铁的言辞,明瑞太子不禁再次动容,第一次是在承业殿前,他被她坚定不移的态度所打动,而这次却是被她义无反顾舍生取义的精神所震撼。   “大梁太子罗明瑞代大梁万千黎民、百万将士谢靖国公主!”明瑞太子突然起身,双手抱揖,面对公主深施一礼。   芷蓉公主急忙起身避让:“太子哥哥切莫如此,芷蓉愧不敢当。”   “既然,妹妹并非心中生惧不能入眠,又是为何事不能安寝?”   “我……是担心六弟。”   “小六么……”   提起六王子,明瑞太子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温柔,小六的母亲是他母亲云惠皇后的庶妹,在母亲入宫十年后为帮助母亲固宠被云家送进了宫中,因为性情温婉颇得他父皇的喜爱,获封为婉美人,只可惜入宫不到三年就病逝了,只留下当时还不满两岁的六王子明顼,母亲便将他抱到了自己身边养着,因为素日亲近,这个弟弟与他之间倒真如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一般。 第52章 梁国质子   第二天一大早,肉肉就换了四龙九蟒亲王礼服披了银狐大氅往四方馆而去,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晴朗的天空澄澈得连丝云都看不见,就仿如一块通透的碧青宝石,太阳金灿灿地辉耀其上,反射着遍地雪光照得人眼目生花,只可惜呼啸的北风仍旧冷洌冻人,所以原本看着天气晴好忍不住想骑马的肉肉,还是硬被塞进了马车里。   朕是不大乐意骑马的,又颠又冷,哪有坐在挂了暖炉子的马车里舒服?朕再翻个身,使劲伸展四肢,把身子拉得长长得在细羊羔绒的地毯上扭来扭去蹭痒痒。   肉肉手里拿着上车前万吉递上来的一个信封,里面放着几张写满蝇头小字的薄纸,他一边看手指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替朕梳毛。等到把手里的几张纸反反复复看得差不多了,肉肉就随手把它们扔进了碳炉里,轻薄的竹纸沾火就着,瞬间燃起好大一团火苗,就算立即扣上了炉盖,也掩不掉满车厢里焦焦的纸灰味,朕很是不满地拿爪子揉了揉鼻子,又使劲冲着肉肉打了两个喷嚏。   “知道那个梁国的六王子是来干嘛的了?”朕依旧懒洋洋地躺在地毯上,闭着眼睛由着他拿了小篦子给朕梳毛。   听到朕问,肉肉手下顿了顿,朕不禁微睁眼瞟了他一下,却见他神色间带了点悲悯之色:“他是来做质子的。”   “质子?”朕疑惑地翻身爬起来,一边抻腰一边奇怪地问:“咱大夏什么时候有扣别国皇子做质子的规矩了?这几百年来好像也没有哪个国家再搞过这事。会来当质子的,哪个不是已经做好成为弃子准备的?留下来除了能当个奸细还能干嘛?还得白送口粮养着。”   肉肉瞟朕一眼,哈哈大笑地拿手指头戳朕脑门,“瞧把你嫌弃的,肯定不会拿你的鱼肉条去养那六王子的,放心吧,啊!”   “切,这话说得,好像朕连几根鱼肉条都舍不得似的,不过,朕这两天怎么见罐子里头的鱼肉条少了,是不是你偷吃来着?”   “我哪敢啊。”肉肉急忙做出一副惊恐状往后缩了缩。   “那为什么会少?”   “要不本殿下帮你数数你每天吃几根?”肉肉突然凑过脑袋小小声地建议。   朕认真考虑了一下后,轻咳一声,“不用了,想来你也不敢随便偷吃朕的鱼肉条条。话说回来,梁国那个质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先谁也不知道,昨天提交国书的时候才说明白。这两年梁国境内几经水涝和风灾,受灾地区几乎达到梁国国土三分之一,有些饥馑之地已经饿莩遍野,邻里易子而食,经过这些年战乱,梁国国库空虚,常平仓也没有了存粮,他们希望能以六王子为质,交换一千车粮食,约定五年后加倍偿还。”   “……”朕一时无言,“一千车粮食,口气可真不小,你爹能同意?”   肉肉微蹙眉头,片刻后轻轻点头:“父皇只怕是会同意的。”   “为什么?”朕这就有点不明白了,虽然灾民确实可怜,但是那毕竟是梁国的事情,大夏这些年可没少打梁国的主意,边界线更是年年推进,骨子里简直恨不得一口就把梁国吞吃入腹才好。如今梁国境内天灾不断,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机会,为什么反而要借粮给他们,让他们缓过这口气来,若是真让他们彻底缓过这口气,将来指不定要多牺牲多少将士的性命才能重新获得战局的优势。   “梁国受灾的地区离我们大夏的边境太近了,听说月前已经有灾民冲击关隘,想进入我大夏境内,若是不给粮,灾民为求生计只怕会越来越多地涌进大夏境内,到时候焦头烂额的就不是梁国国主,而是我大夏了。到时候乱民一起,冲击关隘,滋扰边关百姓,倘若再夹带瘟疫入境,就不是区区一点粮食能解决的。更何况,咱们与禹国只怕很快就要有一场大战,对于梁国也只能先以怀柔之策应对了。”   朕舔舔爪子,“那未免也太便宜梁国了吧,让个皇子在咱们大夏白吃白喝住上四五年,就换回一千车粮食去,怎么想咱们都吃亏得紧。而且万一他们拿这粮草去充军粮,趁着咱们跟禹国对阵的机会从背后捅咱们一刀怎么办?”   “父皇又不是傻的,你担那么多心干什么,他们漫天起价,咱们也得坐地还钱,哪能他们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当真给他们喘息之机,定然是要让他们如饮鸠解渴,吃的国力越来越弱才行。而且,若是他们真敢背后捅刀,那本王倒真是要佩服他们的勇气了,难道咱们放在南云关那二十万大军是吃干饭的?但凡他们这刀敢捅过来,那就是天上掉馅饼,送了咱们一个天大的好借口,背信弃义,过河拆桥,无视百姓生死,将我国道义相赠的赈粮充作军粮,这话放出去,你信不信不用咱们动手,梁国境内的灾民就能扒了梁国皇宫的宫墙,到时候南云关二十万大军一出不说踏平梁国,至少再收他们两个道的国土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看着肉肉如小狐狸一般的笑容,朕只能感慨,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得了了,朕的眼界跟他比起来竟然已经有所不如了,到底朕只是皇宫里那一亩三分地的皇帝,而肉肉的眼光却已经扩展到了整个天下,还没满十二岁的孩子啊,这帝王心术,已经是用得妥妥当当了!朕看着他,突然想:这样的孩子,不当皇帝可真是可惜了。   不过,肉肉提起南云关大军,语中虽诸多自豪,朕却不禁有点担心。皇后的父亲,魏国公在南云经营了数十年,早在皇帝登基前就一直镇守南云,南云关边军可以说半数以上皆是魏国公家臣。当年老皇帝在帝位争夺中几经沉浮,幸而背后始终有以魏国公为首的一派新贵支持,而南云军这些年更是屡立战功,不断扩大领土范围,魏国公府可谓战功显赫,就像炎威军在北方军系中的地位一样,魏国公府在南军中的地位亦是极之尊崇。   魏国公虽然两年前因伤病不得不告老返京,却力荐其次子接替其位,老皇帝一直压着没允,只命南云关副将暂代其主将职务,如今也不知道这折子还能压多久。而兵部那边也是盯着这块肥肉蠢蠢欲动,几次尝试派将前去想插手南云关军务,却屡遭排挤,直到如今南云关主将一职仍旧虚置着。   这样的南云关,一旦朝中局势有变,其动向也是极难琢磨的啊。   ——   国使入京都有规定的接待礼仪程序,只是这次梁国太子亲自出马担任国使,又有一位公主和一位皇子随行,这接待的规格自然要提高不少。梁国国使一行昨天就已经到了城外十里的官驿,但一路风尘,总要驻扎修整一下,正式递交国书后才好入城。一大早礼部尚书田彦博就亲自带了礼傧人员前往城门外迎接了,根据礼部官员的估算,大约再有半个多时辰梁国国使一行就能到达四方馆。   至于肉肉,他只需要在他们到达的时候,在四方馆前露个面,说两句客气话,到了晚间,再请他们吃上一顿官宴,这接待事宜就算是基本完成了。再往后,梁国太子他们定是要求见老皇帝的,若是老皇帝有意见见,便会邀请他们到宫里坐坐,若是没兴致理会他们,他们就只能等到宫中大宴时再见了。   这就是弱国与强国之间的外交,而对于禹国来使,老皇帝必然是不能如此随意的,也因此肉肉的任务只限于接待梁国国使。   肉肉瞧瞧时间差不多,就带着礼部相关官员一起前往了四方馆。   负责安排肉肉行程的官员是个十分能干的,几乎是肉肉前脚才到四方馆,梁国国使的车驾也就到了四方馆门前。除了需要国使亲手递交的东西外,随行的国礼之类的东西自然是另有车马接引,直接送去国库清点入库了。   肉肉一身银狐皮大氅,高高在上地站在四方馆迎客的高阶上,待到梁国太子带着他一双弟妹走下马车往台阶上行来,他才意思意思地向下走了两级台阶,梁国太子却是自下了车就一直面带微笑,对于肉肉略显倨傲的态度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反而有意识地在离着肉肉还有两级台阶的地方就站定下来,以着比肉肉略低了一两分的高度首先向肉肉施礼问候。   这姿态放得实在是低的不能再低了。   肉肉却是把一个大国皇子姿态做得十足,客气地领了明瑞太子和梁国二公主、六王子进了四方馆。   朕早已提前趴到了迎客正厅的大梁上,待肉肉引着明瑞太子一行进来,分宾主落座后,朕便仔细端详起梁国这几位皇子皇女来。   朕还记得,梁国罗氏的主君一向偏爱肤白脸小,细骨柔腰的美人,一百多年里,在后宫得宠的女子基本都是这个路数,几乎没有例外。这种特质通过一百多年的血脉传承,也几乎成了梁国皇室子弟的特质,而在看到眼前这几位梁国皇子与公主后,朕不用猜都能确定,即便是迁都到了岭南那样的穷山恶水之中,梁国主君们的口味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明瑞太子、二公主,包括那个跟肉肉差不多大的六王子个个姿容秀美,皮肤细白,便是明瑞太子与六王子也同样身材修长,腰身纤细。   他们作为梁国国使,既要见肉肉自然需服正装。   梁国织染技艺在诸国间享有盛誉,其中最为名贵与独特的织物便是千丝锦,这种锦缎是用单根的蚕丝织成,锦缎薄如蝉翼,披在身上如轻云罩体,无风亦能飘飞,最能显露风流韵致,向来深得梁国贵族喜爱。但锦缎虽好,织造却极是艰难,据说千尺蚕丝也不过只能织出寸许见方的锦缎来,因此才被命名为千丝锦。而要织出一匹锦缎几乎需要一个技艺纯熟的织娘三年的光阴才能织成,几乎可以说寸锦寸金。   而现下梁国的这几位皇子、公主无论男女都穿着梁国国服十二领罩千丝锦的迤地长袍,当他们手扶侍者从阶前款款行来时,千丝锦如云霞般随他们身形飘舞,那种如娇花照水、风流缠绵的绮旎味道简直是扑面而来。回想起当年大夏兵临城下,前梁皇帝带着满朝贵族官员仓惶出逃时的模样,朕只觉得那千丝锦再华丽瑰美也透着衰朽的气息。   其实肉肉跟他们着实没什么好谈的,正经的国事自有礼部和阁老们处理,其他的顶多也就是闲聊几句问候一下路上行程是否顺利之类的,因为就算是问候对方的老爹身体是否安好,可能都算是打探他国机密。于是,互相感慨了一下对方的风采过人,简单闲扯了两句有关风土人情的话,约好了晚间接风宴的时间地点后,肉肉就抬腿走人了。   “太子哥哥。”明瑞太子应对完夏国礼部官员刚回到自己院中准备小憩片刻,就见一个纤秀少年从侧廊下走了出来,却见他俊俏小脸已经冻得有些发青,唇色微白,显然已经在外面冻了许久。 第53章 梁国六王子   “明顼?外面这么冷,怎么在这儿待着?”明瑞赶紧过去,牵起弟弟的手,只觉得握在手里的那只小手简直已经冻成了冰块。   明瑞太子不禁皱了眉头,只是他很是了解这个弟弟倔强的脾性,知道说他也没用,只能牵起弟弟的手带着他赶紧进了房间。房间里地龙烧得很旺,一开门一股热气立刻扑面袭来。   安置了已经快要冻僵的六王子在暖榻上坐下,明瑞太子挥退了进来倒茶的侍女,亲自端过一杯热茶送到六王子手上。待看到六王子慢慢饮下几口热茶,冻得青白的脸色恢复了一点颜色才有些艰难地缓声道:“明顼,我已经探过夏国礼部尚书的口风,借粮的事,他并没有回绝,也就是说这件事大夏是有意应允的,只不过还想借此再多拿捏我们一些,多提些条件罢了。只是,从今往后,你恐怕就要独自一人在这大夏生活,异国他乡,万里迢迢,为兄和母后都不在你身边,你万不可再像方才那样任性,万一病了,可再没有那么多人能照看你了。”   年轻的六王子听闻此言,指尖一抖,手中茶盏立时发出一阵清脆的当啷磕碰声,明瑞太子赶紧伸手接过弟弟手上的茶盏放过一边,同时捧起六王子被溅出热茶烫红的细白手指,放到唇边轻吹:“怎么这么不小心,哎!你这样的性子,独自留在大夏,可让为兄怎么能够放心呢?”   “那太子哥哥,你带我回去吧,我害怕,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六王子突然起身扑跪到明瑞太子面前,双手紧紧抱住明瑞太子的腿,抽抽噎噎便哭了起来,“太子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来?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五哥哥他们为什么不来?这里这么冷,我不喜欢这里。”   明瑞太子试着想扶他起来,却被他紧紧抱着双腿动弹不得。   “明顼,快起来,莫再哭了。”   六王子却是哭得更加凄凉,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如被雨打湿的蝶翼在他苍白俊秀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明顼,快起来,莫再哭了。”   六王子却是哭得更加凄凉,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如被雨打湿的蝶翼在他苍白俊秀的面容上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不许哭!起来!”看着跪在脚边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的弟弟,明瑞太子终是生了怒气。   听到一向温言细语,几乎从来没跟人红过脸的兄长突然高声怒斥,明顼的哭声嘎然而止,面上不禁露出既错愕又惊惧的神情,泪眼朦胧地抬脸望向明瑞太子。   “太子哥哥……”   “起来!”看着明瑞太子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冷肃神情,听着他冷厉的喝斥,明顼只能悻悻的放开紧缠着明瑞太子双腿的手臂,止住了哭闹缓缓站起身来。只是方才跪得太猛,不知觉间磕疼了膝盖,这会儿待要站起才觉得疼,不禁低呼一声抚住了双膝。   “怎么了?”听到明顼压抑的声音似乎含着痛楚,明瑞太子冷厉的声音顿时一变,带着点紧张低头扶住明顼。   “疼……”明顼不敢再大哭,只是抬眼间,明丽的眸子里含着潾潾波光,反倒越发地惹人爱怜。   明瑞太子仔细看了一下明顼指痛的地方,立刻弯腰打横抱起弟弟放到榻上,拉开明顼捂着痛处的手,径自将他裤脚挽过膝盖,却见膝盖处细如白瓷的肌肤已经青肿了一大块。   “我去叫人拿药来。”明瑞太子转身就要朝外走,谁知才要转身,却又被明顼紧紧抱住了手臂。他低头,就见明顼如失母的小兽般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口中轻轻嗫嚅着:“太子哥哥……”   “明顼,身为梁国王子,当有为大义牺牲的觉悟,你只需要忍耐几年就可以再回梁国,可是想想你二姐姐,她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故土了。”说罢,明瑞太子轻柔却坚定地拉开了明顼紧紧抱着他手臂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伴随着瓷器碎裂的痛哭声:“那为什么非要我来,其他的王兄们为什么不来?他们明明比我年长,为什么非要让我来?”   明瑞太子跨步出门的身影微微僵硬,面上却是一片冰寒,为什么?因为他是他的弟弟,他们虽非一母同胞,却有着共同的母族——云氏。梁国上下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云氏,离国为质,其他王子可以不来,但是与太子同出云氏的六王子却是非来不可,这是表率,这是姿态,这是他们云氏身为后族、他作为下一任梁国国主必须作出的牺牲。   只是这场牺牲却要让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孩子来承担,听着身后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他只怕他承担不起。   晚间官宴,肉肉到场时明瑞太子和靖国公主都已经到了,只是没看见那个六皇子。   “六王子怎么没来?”肉肉带着适度的礼貌与关心问询道。   “多谢臻王殿下关心,六弟他只是水土不服,有些不适,所以我劝了他在房中休息,还望臻王殿下见谅。”明瑞太子温声回道,他容颜俊秀,总是未语先笑,笑容里更是透着十分真诚,是个让人一见便能心生好感的人。   “难为你们千里迢迢前来我大夏为立朝六十年庆典观礼,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现下六王子殿下身体不适,若是需要大夫本王即刻便命御医过来,或者需要什么药材你们也只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多谢臻王殿下,我们随行之中也跟了太医,六弟只是年纪尚幼,实在不耐一路频换水土,再加千里迢迢舟车劳顿,才会病倒,并不如何严重,只要歇息两日,等适应了夏都水土,便无事了。”   “那就好。”肉肉的问候不过是随口一问,其实他并不十分关心那位六王子为什么没来,反正明瑞太子给出了合适的理由,那他也不妨姑且信之便是。   “这是臻王殿下的爱宠吗?”明瑞太子的目光突然落到朕身上,朕正蹲在肉肉桌案上头挑拣看有没有朕爱吃的菜色。   肉肉笑笑把朕从桌案上抱起来,“是我的伙伴。”   明瑞太子立即点头露出一个了然的神色,随即又轻笑道:“看着便是机灵活泼的,舍弟明顼身边也有一只爱猫,性情甚是温和,这次前来大夏,他也舍不得就一路带过来了。说来也巧,那只猫的毛色与臻王殿下这只竟是颇为相像,只不知殿下这只是公是母,若是个公的,倒是可与舍弟那只配上一配,养下几只小猫来,也是一桩美事哪。”   配……配什么……配上一配?朕被那明瑞太子说得脑子一懵,待听到后一句说什么养下几只小猫来,才算彻底听明白,然后瞬间就炸毛了。   肉肉眼疾手快一把将朕撸进怀里,按住——“多谢明瑞太子美意,只不过我家大仙已经是名猫有主的了,况且大仙被本王宠得脾气实在甚大,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只怕与六皇子的猫会相处不来。但若是六皇子的猫需要一个伴儿,本王可以命猫狗坊送去几只名种给六皇子挑选,听说其中有不少还是贵国之前进贡来的,想来若有他们陪伴必能稍解六皇子思乡之情。”   听得肉肉一个软钉子给明瑞太子碰回去,朕这炸起的毛才慢慢倒伏下去。   之后的官宴不过是走个过场,肉肉大部分时间都在给朕剥虾剃鱼,自己倒是没有吃上几口,而谈话聊天的任务则交给了专职擅长干这活的礼部官员,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宾主尽欢地散了场。   待到出了四方馆,老皇帝交待肉肉的这第一份正经差事就算是顺利完成了。   “十年之内梁国若是不灭,只怕要成重患。”回去的路上,肉肉陷入沉思,半晌后突然说道。   朕喵了一声,“倒也别想得那么严重,就算这个明瑞太子再如何励精图治,梁国的底子都已经烂透了,况且他爹还在位子上霸着呢,梁国国主才四十来岁,身强体健,前段时间不还送来喜报,说是又添了个儿子?我看他再撑十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肉肉听朕这么说,不禁哈哈一笑,抱起朕放到脸上一顿狠揉。待他揉得自己也一脸毛之后才放开朕,但脸上却挂起了一丝:“对,你说的没错,这会儿先担心那么多有的没的也着实没必要。这梁国的事咱们就先不说了,咱们来说说关于那个六皇子的猫的事吧。”   朕就知道这死小子必定还会再提这事。   “你真打算跟朕讨论这个问题?”朕舔舔爪子冷哼一声。   “嗯,我觉得这事挺有意思。”肉肉地继续道。   “真这么有意思?”   肉肉继续点头。   “嗯,那既然这么有意思,朕今天晚上就带几只母猫回去吧,前几天朕出去巡宫,刚好看见有几只小母猫长得还不错,朕还担心你怕麻烦不肯帮朕养,看来朕不用担心了。这要是朕努力点,指不定过了年你就能抱上猫崽……喵!”   朕越说越兴起,直到肉肉一把将朕按翻在细羊绒的地毯上,朕才发现他的眉毛已经立起来了:“你敢!”   “朕为什么不敢?”朕看他立眉毛生气,朕也莫名其妙地动了真火,想也不想挥起爪子照着他按在朕胸口的手就挠了一把,他从来舍不得给朕修剪的锋利的爪尖顿时在他手背上开了一道血口。   “嘶……”肉肉疼得立马缩了手,朕则一骨碌翻身从地毯上弹起来,转头照着他的手又狠狠咬了一口,熟悉的血气顿时再次充满朕的口腔。 第54章 又变身了   尚昕看着自己手上那一道血痕和几个牙印不禁怔怔地发愣,大仙咬他?还是真咬?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以前就算是他惹了大仙着恼,顶多也就是手指头上被印上几个浅浅的印子,以示警告而已。   他刚才到底干什么了?怎么就把大仙恼成这样了?不但狠狠挠了他一把,还给他手上留了两个牙洞。   不过……尚昕一边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印子怔怔发愣,一边回想自己刚才的举动,却也觉得有点莫名,不过是几句玩笑话,他原本就是想逗大仙玩玩,可是听到大仙真的说要带母猫回来下崽,他竟然有种被掏了心肝的钝痛,不知不觉竟然也恼了,想想方才似乎是他先动的手,倒也不怪大仙挠他。   明明看猫狗坊里那些大猫下崽一个个毛绒绒、圆滚滚的都挺可爱,怎么换到大仙身上,他就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乐意,他这会儿简直连想都不愿意想大仙带只母猫回来,然后两只毛毛你舔舔我,我舔舔你的样子,指不定晚上大仙还会丢下他去陪母猫,若是再下几只小崽子……   想到大仙会慈爱地看着那些小猫,然后一个个给他们舔毛的样子,尚昕只有一个冲动,那就是立刻就去找个筐子,把大仙关起来,这辈子都不放他出去!他的大仙只能给他舔毛,不对!只能他给大仙舔毛,也不对!总之,大仙只能跟他好!谁都不能把大仙抢走,就算是猫都不行。   大仙呢?   大仙这会儿更气,他使劲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狠狠瞪着尚昕,琉璃般的瞳子里满满写的都是:死小子,敢对朕动粗,别以为平时惯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惹恼了朕,一样挠!   就在两小只正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一个发愣一个发火的当儿,马车突然一顿,外面传来万吉的声音:“殿下,内宫门到了,可以下车换轿了。”   宫里的规矩,即便是宫中的马车也不能进内宫门,进了内宫不是换辇就是换轿。现在隆冬腊月,各宫主子出行都用暖轿,不但隔风挡雪,还宽敞舒适。   万吉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僵局,尚昕下意识伸手过去抱大仙,大仙却是猛地往后一躲,呼呼地发出威胁声。尚昕无奈,还待要伸手,目光却是扫见了自己手背上的伤口,赶紧从旁边点心盒子旁边抽了块干净的擦手巾子出来,飞快地裹到了手上。   大仙虽然一向凶悍,但还从来没有伤过他,这也是大仙能够随时随地待在他身边的缘故,可是这伤要是让某些喜欢大惊小怪的人看见,倒也不见得会说什么,但总是不好。   大仙看着他的动作,动了动胡子,撇开头,没吭气。   老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不可能一直待在车上不下去啊。尚昕叹口气,想想这场莫名其妙吵起来的架确实是自己先起的头,他这心里头不禁就心虚起来。   对面大仙仍旧气鼓鼓地露着爪尖怒瞪着他,嘴里还发出呼呼的威胁声,明显这气性还大着,想来指着大仙先赔礼道歉认错低头是不可能了。那能怎么办?只能他先低头认输呗。   于是金尊玉贵的大夏三皇子臻王殿下在跟喵皇陛下对视了小半刻之后,只能飞快地丢盔弃甲败下阵来,赔着笑爬到喵皇陛下跟前哄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乱说话,别气了。”   喵皇陛下前脚压后脚坐姿端正又优雅地一扭脖子:哼!   “来,快点下车吧,再晚宫门就要下钥了。”尚昕再次朝大仙伸手。   大仙却仍是不理,尚昕无奈,只得继续作低伏小地哄劝:“好啦,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拿你和那个什么梁国六皇子的猫开玩笑。”   大仙猛回头,怒哼:“道个歉就算了?朕拿你和御马坊老李头家傻闺女开个玩笑凑个对试试,看人家傻闺女乐意不。”   “可别,那老李家的闺女还不把我头打通了?”尚昕闻言简直一脸惊吓,老李家的闺女那是心比天高,除了天上玉皇大帝谁都不嫁的。   大仙轻哼一声,见尚昕认错态度还算诚恳,便挪了挪屁股打算下车,但是突如其来一个喷嚏打得他全身一哆嗦,待喷嚏过后,他抬爪抹了抹脸,伸舌头舔了下嘴唇,只觉得嘴里头的血腥味让他有点不太舒服。   尚昕敏锐地发现大仙原本绷着的猫猫脸和缓了下来,尖尖的爪子也慢慢收回了甲鞘里,赶紧打蛇随棍上地凑过去,把大仙重新搂进怀里:“之前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还指着你早点变成人,到时候咱们就能一起进学,一起骑马了。”一边说着,尚昕一边把脸凑到大仙的脸跟前,对着他的嘴啊脸啊就是一顿猛亲。   大仙一脸嫌弃地拿爪子使劲推尚昕的脸,但他现在已经基本强不过肉肉能挽七斗硬弓的小胳膊了,挣扎半天无用,只能任他抱着亲来亲去。   跟在车外的万吉见主子半天不下车,不禁有点担心上前来敲车门,“殿下,该换轿了。”   “嗯,知道了,马上来。”尚昕提高声音应了一句,抱起大仙就要下车。   但就在这时,大仙突然觉得体内有点怪异的感觉浮现,就在他还在愣神想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一阵爆裂般的疼痛突然就在身体里炸开了。   喵——!!大仙一声尖叫。   尚昕却只觉手中猛地一沉——   “本王没事,不许进来!”尚昕双眼紧紧盯着突然就在他怀里光溜溜变了身的猫耳少年,很短地愣了一下神之后,立刻就抓过旁边的银狐大氅将人牢牢包住,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不能让别人看见大仙这个样子,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好看了!不许别人看!   车里的动静稍微有点大,听到主子疾声厉喝,已经一个纵身上了车辕的万吉默默地将手从车厢门上收了回来。   “掉头,先不回宫了,去卫先生家。”   万吉和阿东都对主子突如其来的命令感到不解,享受特殊优待坐在后面一辆青布小油车里的老福临方才已经下了车,都准备往宫门走了,更是被吓了一跳。   “殿下,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说要去卫先生府上呢?”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请教卫先生,必须现在就去。”尚昕紧紧抱着缩在他怀里的少年,手指轻压在他唇上不让他出声,却被怀里少年吭哧一口咬住了手指头,他忍着疼瞪那少年,那少年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也同样回瞪着他。   外面几人听尚昕语气说得极是郑重,也不敢怠慢,只当是自家殿下今天去四方馆遇上什么事情,这会儿觉出不对因此急着要去跟卫先生商议。   趁着宫门没有下钥,福临赶紧派了个小太监回永善宫去打招呼,这么晚了折去卫先生家,定然是没办法在宫门下钥前回程的,今天晚上定是要在卫先生家暂住了。只是,一想到要挤卫先生家里那几间小客房,福临就觉得全身骨头疼。   卫隐独居,宅子是御赐的,紧临着炎威将军府,也就是尚昕舅舅家。只不过炎威将军虽然年过三十,但一直没有娶妻生子,他常驻边关,这京城府邸里自然是一年到头没有主子,听说偌大的宅子就只有几个老仆守着,尚昕也从来没有去过。   炎威将军家隔壁就是卫隐家,大概是知道他没钱,自从做了皇子师之后,老皇帝就给他赐了这座宅子,比起炎威将军府,这座宅子显得有点寒酸,只是个两进的小宅院,放在京城也就是个商家富户的标准。而卫隐当了这么多年皇子师,却是完全没有换宅子的打算,他似乎是把教导三皇子当成了终生志业,眼看着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居然也没有任何成家的打算,就那样一直一个人单着,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姊妹,数来数去家里也就他跟几个仆从,住着这样的小宅院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尚昕偶尔在宫外待得晚了,就会跑去他家留宿,带着一堆奴婢和侍卫,那个小宅院就会显得有些拥挤,很多人安置不下,不是要挤通铺就是得打地铺,倒是有些不便。   得到通传,卫家仆役赶紧开了中门迎接尚昕,却被三皇子殿下要求拆了门槛,让他的车直接进院子里去。   卫隐闻讯皱着眉头走了出来,却见自己弟子只肯隔着门跟他说话,车厢门直到他亲自出来都不肯打开,不必思量,他立刻便命家仆取了门槛引了马车直接进了自己住的后院。   “现在可以出来了吧?”卫隐拍拍车门,车外除了他只留了福临、阿东和万吉三人,其他的侍从和护卫都被遣到了外院。   “师父,要不您先进来一下吧。”尚昕扶大仙坐起来,又仔仔细细地给他把大氅裹得严严实实才将车厢门拉开一道缝,探出半个脑袋对卫隐说道。   卫隐完全被尚昕这种神神秘秘的模样搞懵了,但是他素来也知道自家弟子不是那种会大惊小怪的人,见尚昕不肯直接下来,却先邀他进去,心知定是车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也不多问,撩袍就进了车厢。   片刻后——   车里突然传来一个声线绵软的陌生少年的痛叫声:“松手、松手!疼疼疼……姓卫的,你快给朕放开,居然敢捏朕的耳朵,信不信朕一爪子挠花你的脸!”   车外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是一脸懵然。   车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而且还自称“朕”……   他们殿下从四方馆藏了个皇帝出来么? 第55章 四只耳朵   很快,卫隐就从车里抱出了一个连头带脚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孩。之所以肯定是个小孩,一是方才听他说话的声音明显还很青嫩,二是包着他的正是三皇子尚昕的银狐大氅,虽然大氅上还连着风帽,但是被包在里面的人身量绝对不会高过他们三殿下去。   卫隐直接将那孩子抱到了尚昕常住的房间,只是他才把人放下,尚昕就开始清场,把他和紧跟进来的福临三人全都轰了出去,当然说轰有点严重,却也是十分坚决地将人撵了出去。   摸着鼻子站在门外,卫隐回头便发现旁边三人都诡异沉默着,脸上却充满了疑问的表情。   “待会儿你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这事它……有点离奇,你们最好做好被吓一跳的准备。”   房间里。   大仙盘膝坐在床上,裹着银狐大氅只从裹了厚软狐毛封边的风帽间露出巴掌大一张小脸,此刻正歪着脑袋看着尚昕翻箱倒柜。   “你在干嘛?”   “给你找衣服啊,你总不能一直光着啊。”一边说着,尚昕一边从衣箱里找出一堆衣物,都是他专门备在卫先生这里的一些换洗衣物,因为有时候他需要隐匿行踪出行,所以,备在卫先生这儿的衣服大多没有亲王标记,拿来给大仙穿倒是极为合适。   “换上吧。”尚昕捧了几件精挑细选的衣服过来,都是料子手工都极好,颜色款式却很不扎眼的那种。   大仙从大氅里伸出手接过衣服,在床上铺开,拎起来又放下,他倒是经常看尚昕穿换衣服,但通常也就是瞟两眼,知道哪个是裤子哪个是上衣,他可从来没关心过那些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是个什么顺序,到了要往自己身上套的时候,他只觉得懵圈。   “朕就套这个就行了。”大仙扬手就把手里的白色亵裤扔了出去,一嘟嘴,气哼哼地连头带脚重新又缩回了银狐大氅里。   尚昕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俯身捡起被大仙扔到地上的亵裤跟着爬上床去哄道:“那怎么行?还要去见先生和福临他们的,若是不穿戴整齐,岂不惹了先生笑话。来,我帮你穿。”   尚昕帮大仙脱了大氅,却在目光再次接触到少年雪白光滑的身子时,心脏呯呯地起了一阵急跳,房间里的烛光比车里的细油灯亮了许多,少年乌黑圆亮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显出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两颗黑晶宝石能荧荧发光。而他那雪白细嫩的身子则被烛光镀上了一层金辉,柔滑的肌肤简直比羊脂白玉雕琢出的绝世美人还要细腻光润。   尚昕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尖在发烫,他心跳快得像是正月里舞狮队击打的锣鼓点。   替大仙穿亵裤时,他的手甚至不经意碰到了大仙的大腿根,还有……他突然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曾经不止一次亲过那个地方,那里……那里……   他不敢再多想,再多想,他只怕自己的心就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尚昕就这样使劲低着头,憋着一口气,速度越来越快地帮大仙一件件穿好衣服,从亵裤内衣到外衫棉袍,直到替大仙穿好最外面一件大衣裳,尚昕才如蒙大赦般悄悄吐出一口长气。   大仙却是没觉出分毫不对,只是泰然自若地接受着尚昕细心的照拂,只管将柔若无骨的手臂搭在尚昕的脖颈间以方便他给自己系衣带,或者软着腰肢倚在尚昕身上由着他给自己穿裤子。   “还满合身的,就是好重。话说,咱们俩身材好像差不多啊,你的衣服我穿也挺合适的呢,就是腰有点大,还有朕的尾巴塞在裤子里感觉好不舒服,朕能不能把尾巴拿出来?”待到全部衣裳都穿好,大仙起身站在床上有点不自在地走了两步,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带着几分新奇又带着几分不满地说道。   尚昕仍旧低着头,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异样,他只觉得脸上烧烫得厉害,刚刚替大仙穿衣服的两只手这会儿都有点发抖,现下只能慢慢缓气根本没办法答他。   大仙有点奇怪地看了尚昕一眼,“你热吗?”   尚昕闻言被唬了一跳,只当大仙瞧出自己不对劲来,想要说点话掩饰一下,张口却只觉嗓子眼干涩得紧,不由自主地便吞了下口水。   尚昕没来得及说话,大仙却是歪着脑袋低了低头,特地弯身去看了下尚昕的脸,虽然一脸不解,却还是自顾自地又往下说了:“这屋里地龙好像也没多厉害啊,你怎么热成这样?刚才朕还觉得冷来着,不过现在穿上几件衣服就好多了。瞧你那一头汗的,脸都红了,是不是帮朕穿衣服弄的?要说你们这衣服确实也弄得太难穿了,实在比不上朕的毛舒服,你看朕的毛又细又软,一年一换,还冬暖夏凉,脏了擦擦就好,乱了舔舔就行,瞧你们这里三层外三层麻烦的。”大仙很是嫌弃地瞅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走到床边就要往地上跳。   尚昕闻言下意识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见大仙并没有发现自己暗搓搓的小心思,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却在见到大仙动作的时候赶紧拉住。   “你要干嘛?”   “下地啊,又不睡觉,总不能老在床上坐着。”   “等会儿,你等会儿,地上凉,不许下来。”   “朕不怕。”大仙很想说他们猫咪走路什么时候穿过鞋,哪个不是光着脚丫子走在地面上的?   “说了不许下来,以前你脚底下有肉垫子,现在还有吗?等会儿,我去给你找鞋。”   尚昕转头又去鞋箱子里翻找,很快便找出一双软底布鞋,正适合在屋子里穿。鞋是新的,他还没上过脚,只是这鞋放在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了,他穿肯定已经小了,他不禁有点担心不知道大仙能不能穿。   尚昕半跪在床边替大仙穿好鞋子,伸手拉他站了起来,让他试试看挤不挤脚。   “合适倒是合适……”只是——   大仙穿着鞋子往前刚一迈步身子就向后一倒,尚昕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怎么回事?”   “等朕适应适应,朕没穿过鞋。”   想到在猫狗坊里偶然见过一次穿上鞋走路的猫,尚昕默默把环抱大仙的力道又加了一分。   卫隐倚着廊柱吹着冬夜寒风醒着脑子,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坚持的君子不论鬼神之说,已经完全、彻底地崩塌了。枉他自诩见多识广,像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事,他觉得足以列入他平生所见奇闻异事之首!   “这个……卫先生,能不能问一下,屋里头到底是谁和殿下在一起?”等待良久还不见屋里有动静,似乎知道实情的卫先生又跟个木头人一样杵在柱子旁边一动不动也没个交代,福临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卫隐被福临这一问,问得如梦如醒,感觉了一下自己发呆的时间,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嗯?怎么还没好?”   他上前就要敲门,却在他抬手的同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站着神色平静的尚昕:“卫先生、福叔、阿东、万吉你们进来吧,只是……福叔、阿东、万吉,不管你们待会儿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只能烂在心里,不许对任何人说,明白吗?”   话是专门对福临、阿东和万吉说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郑重地点了头,这是主子对他们的信任,他们不敢也不能辜负。   “那进来吧。”只是他话音还没落,卫先生已经一步跨进了屋子。   随后三人进来,万吉细心地落在最后关紧了房门。   除了尚昕,所有人都在见到桌边少年的瞬间看呆了眼。   俊秀出尘、灵气逼人!   瞬间这样的字眼充斥了众人的心田,福临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完全不像是从凡人家养出来的。   少年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箭袖长袍,腰间扎了一道玄色绣月色云纹的腰带,当然,只一眼,福临就认出来,这少年身上的衣服是他家主子的。只是原本穿在自家殿下身上英武神气的箭袖长袍,穿在眼前这少年身上却透出十分飘逸和神秘的味道。少年长发未束,顺滑地披散在肩背后,直落腰间,白皙灵秀的脸上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乌亮亮似有光芒在其中跳跃,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猫儿们能在夜里视物的锋锐眼瞳,亮得简直能够摄人心魄。   只是——   福临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僵着脖子,转身拍拍身边的阿东:“小东子,你福叔老了,眼神不好,你帮福叔看看,那位小公子头顶上动啊动的那两个是啥?”   阿东木着脸,半晌才回答:“回福总管的话,是对耳朵。”   “是啥?”福临脖子仍是僵的。   “是对猫耳朵。”阿东再次重复,却是说得更清楚了。   “呵呵,现在的小公子可真是有意思,这不挽发束冠却是喜欢戴起女娃们的玩意儿来了啊。”福临干笑。   “好啦,福叔,别自欺欺人了,其实你猜到了吧?他就是大仙,咱们家大仙变成人了。”尚昕却是笑得十分开心,径自走到大仙身边,把他的手拉起来,紧紧握在自己掌心里。   “真是——真是大……大仙……我的天老爷……”福临双眼一闭,闷头就朝后一倒。   “福总管!”阿东惊呼,却不及紧跟在福临身后的万吉动作快,双手一托便将老福临稳稳托住。顺势放倒之后,万吉很是熟练地探了探他的鼻息,“无妨,只有惊吓过度,闭住气了。”说罢,他伸手使劲在老福临仁中处掐了几下,又替他揉了揉胸口,过了片刻,老福临果然就醒了过来。   福临、阿东就连万吉都怔呆呆地站在屋里看着端端正正坐在桌子边的清灵少年,目光简直是控制不住地要往他头顶上那两只毛茸茸耳朵上瞟。   “为什么会有四只耳朵?”卫隐坐在一边沉默着观察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始终觉得很是违和的地方在哪里。   听到卫隐这般提问,众人的目光顿时刷一下明目张胆地齐齐盯向大仙头顶尖尖的毛茸耳朵,然后又滑向位于他脑袋两侧,正常人耳位置的那两个白皙小巧、耳珠浑圆的漂亮人耳。   “唉?对啊,为什么会有四只耳朵?”大仙自己的手还没摸上去,尚昕已经先一步一左一右两只手分别摸上了大仙的猫耳和人耳。   随后,经过简单的测试证明,大仙的这两对两耳朵都能用,只是头顶上那对比脑袋旁边的更灵敏,明显是保留了猫类的敏锐听觉。   “只有耳朵留下来没有变吗?”卫隐盯着大仙头顶上那对时不时抖两下的毛茸猫耳朵,几乎是穷尽洪荒之力才勉强压制住再扑过去捏一捏的冲动,他开始有点遗憾,刚才在车里怎么就没有趁大仙不备再多捏几下的呢?他对这种毛绒绒又小小巧巧的东西简直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还有尾巴。”大仙诚实地说,并转头试图解开裤子从屁股后面把尾巴掏出来给大家看看。   可是手刚伸到腰带处就被尚昕一把给抓住了重新攥回手心里,“好不容易塞进去的,说一声,大家知道就行了,不用再看了。”   “可是,可是大仙……这,这怎么突然就变成人了呢?”老福临再次出声,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惑。   “你变成人之前咱们做了什么?”   虽然大仙变人总是变得非常突然,但不知道为什么尚昕总觉得大仙变人应该跟他有关,毕竟大仙前后三次变化,第一次是在镜湖湖底为了救他,突然变身;第二次是在浴池里,两人玩着玩着就突然变了;而这次更奇怪,居然就直接在马车里,直接变在了他怀里。 第56章 朕会法术了   “吵架。”大仙很直爽地当着所有人面说道。   跟三皇子臻王殿下吵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众人默……   福临心疼自家殿下一盏茶。   “不对!是打架!你还咬我来着!”尚昕更直爽地扯开手上缠着的手帕,露出手背上已经结了血痂的伤口。   福临决定把心痛时间延长到了一柱香。   “难道……”尚昕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是血!”   几乎是同时,大仙也开口叫了出来。   随后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回想起大仙之前两次变身的情境,虽然镜湖遇刺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六年多,但那次的事情在尚昕的记忆里实在太过深刻,就算大仙失去了当时的很多记忆,但是尚昕被人扎了一刀的事情大家总是不会忘的;至于第二次,大仙却是回忆起自己在进浴池前,曾经舔过尚昕脖子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而这次——尚昕手背上的血还没干透呢。   听着尚昕和大仙回忆旧事,待在房间里的福临和阿东只剩了震惊,他们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六年前尚昕遇刺后,在高烧之中曾经说过在镜湖之下是大仙拼命救了他,当时他们只以为是尚昕小孩子家慌乱之中看错了,如今才知道,他说的竟是真的。   至于万吉,六年前他还不曾被派到三皇子身边,所以他现在除了惊讶之外还感到极度自责。他的惊讶当然是针对于大仙突然变成人,自责却是因为在他贴身护卫之下,他居然没有察觉到大仙在这之前就已经变成过人,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他明明发现三皇子经常会神神秘秘地却没有加以注意,完全没有发现大仙维持着猫身也能跟三皇子说话这些情况,作为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贴身暗卫,他觉得自己很是失职。   只有卫隐的神情在诸人之中却显得有点淡然,似乎他对大仙会变成人这件事并没有太过惊讶,他所感兴趣的似乎更多的还是大仙变成人后还留在脑袋上的毛耳朵,以及被尚昕藏起来不肯让他看的那条尾巴。   “师傅好像不怎么惊讶?”尚昕注意到卫隐的神情。   卫隐轻咳一声端正了一下姿态,强自控制住发痒的手指头,在诸人面前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其实在见到大仙第一眼,我就觉得他不是只普通的猫。”   诸人皆面露讶色看着他,大仙却是不满地瞪着他,“朕哪里不像普通的猫?”   “你哪里像普通的猫?”卫隐反问。   一边笑问,他一边回想起自入宫以来的点点滴滴。因为知道他喜欢猫,那人在力邀他入宫做皇子师时,就经常有意无意地对他说起大仙的种种护主奇闻,不过最初他只以为那些都是巧合,或者只是出于兽类的直觉,并没有将那些奇闻真的放在心上。   可是初次见面,他就感觉到了异样,大仙先是提前藏在皇帝书房里偷窥,而后又悄悄跟踪他和赵灏,当时他便觉得这猫有古怪,实在是机灵得太过,简直就不像只猫。之后多年相处,他特地允许尚昕将他带进御书房,朝夕观察,越发觉得这猫通人性得过分。   直到尚昕在镜湖遇刺,是他把尚昕从湖水里拉上来的,惊鸿一瞥,他也看到了碧色的湖水下那使劲推了尚昕一把的少年,只是湖水太深,他只隐约看到轮廓,却是留意到那少年在水中似乎没有着衣,仰着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清亮精灵,像极了猫瞳。当时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待去诊病,又听到尚昕病中之语,他更是对这种猜测有了五、六分的把握,只是这些猜测他只能放在心里。尚昕的出生本就奇诡,在那些不堪的流言里甚至有人说尚昕是借尸还魂的恶鬼,皇子身世涉及鬼神之说,这是皇家大忌,若是尚昕身边再出什么其他的异事,只怕那些对储位早已虎视眈眈的人更要借题发挥,拿起来来大作文章。所以,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怎么猜测的,他都只能当作不知道,就像当初他对陈夫人和阿西提出的警示,子不语:怪、力、乱、神。   最初的震惊之后,众人逐渐冷静下来,对于大仙和尚昕推定,之所以大仙会变成人,是因为舔了尚昕的血的原因,他们也觉得很有可能。只是现下大仙已经化成人形,却是暂时没法验证,不过根据之前的经验,只怕用不了多长时间,大仙就会再重新变回猫咪的样子,一切都只能等他变回猫咪的样子再去试验了。   而在这之后,新的问题出现了,凭空里臻王殿下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这得往哪儿安置?若是明天早上之前他还没有变回原样,他又没有进出宫的对牌,这带得出来,却是带不回去了呀。   “要不大仙就暂时先留在我这里,等他重新变成猫,我再送他进去。”卫隐想了想提出一个比较中肯的解决方案,大仙这个样子是断然进不去宫里的,那就只能暂时在宫外待着。   “不行!”尚昕一口回绝。   众人皆不解地看着尚昕,尚昕却是牵起大仙的手不肯放开,“万一要是大仙再变不成猫的样子了呢?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在外头等着。我看这样,福临你明儿一早就去趟内府司,我知道你跟内府司的司务常兴有点交情,给大仙做个身份弄个对牌应该不难吧?”   “啊?”老福临有点懵,“这……”   “尚昕说得倒也在理,虽然大仙可能确实是因为舔了尚昕的血才变身,可这只是咱们的猜测,大仙往后可能会经常以人身出现,要在宫中行走确实还是有个身份好些。只是不知道这件事麻烦不麻烦?最好不要惹人注意才好。”卫隐看向福临补充道。   “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带个人进宫不难,我只说是我本家送进来的小子想入宫谋个差事,老常不至于这点面子不给,只是有一点,不管是谁送进来的,必须要过验身那一关,这……”福临一边说着目光一边有些为难地朝大仙身体某个部位看过去。   不等大仙反应,尚昕已经先一步将大仙拽到了身后,将他牢牢护住,开什么玩笑,大仙的铃铛那是他的最爱,谁也不准动!福临赶紧收回目光,脸上表情却显得有点为难。   这时,被尚昕牢牢护在身后的大仙却突然伸指头戳了戳尚昕的后脑勺,尚昕只当他在玩,回头轻拍了大仙一下,“别闹,说正事呢。”   大仙却是一巴掌呼开他,直接将他扒拉到了一边,然后转着脑袋对福临道:“福总管,你看看,还能看见朕头上的耳朵不?”对于大仙对三皇子殿下如此十分大不敬的行为,不知道为什么,在场诸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大约,额,大约是以前大仙踩在他们殿下头顶上作威作福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就算现在大仙变成了人模样,但各种放肆行径还是被他们一以贯之地无视了。   福临闻声望去,却是一怔,“咦?原来能收起来么?”   听着福临这么说,其他人却是一怔,纷纷看向大仙头顶,耳朵……明明还在啊。   大仙却是狡狭一笑,转头又朝着卫隐晃了晃脑袋,“卫先生,你现在还能看见朕的耳朵么?”   卫隐眨了眨眼睛,真的只是眨眨眼睛,他窥视了好久的那对小毛耳朵居然就那么刷一下不见了。   再转头再转头……   最后,除了尚昕,在所有人的眼里大仙都成了个再正常不过的小少年,头上只有一对正常的人耳朵,那对毛茸茸的猫耳朵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为什么我还能看见?”尚昕不解。   “其实耳朵还在,朕只不过是用了一点障眼法。至于为什么你还能看见……朕怎么知道?不过只要那些验身的太监看不见就行了啊,对吧?”大仙并不怎么在意地说道,然后伸手摸了摸头顶,毛耳朵轻轻一抖,刷一下那对毛毛尖耳朵便又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想不到你还会法术?”尚昕着实惊讶。   “以前不会来着。”大仙也有点迷茫,下意识抬起爪子舔了下,只是舔上去才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舔的竟然是尚昕的手,他还一直牵着他的手来着。   尚昕也是一愣,眼睛在大仙粉润的唇和自己湿漉漉的手上转了两圈,才腾地一下红了脸,随即轻咳两声,赶紧把注意力转回正题上,“这话怎么说?”   “不知道啊,感觉朕应该会,然后突然就会了,就像身体里面好像有个机关突然被打开了,身体里面有一股灵气在转来转去,然后有很多东西就慢慢从心底里头流出来了,也许……是登仙台?”大仙感觉着变身后在他身体里强烈涌动的那股浩荡灵气,上一次在浴池里时间实在太短,又过于震惊,还来不及去感受更多就已经又变回了猫身,这次灵气激荡的感觉却是清楚多了。   大仙回忆着把登仙台上莫名其妙的遭遇说了一遍。   “原来你在登仙台上不是睡着了啊?”尚昕使劲想了半天才想起六年前第一次去登仙台时发生的事情。之所以还能想起来,实在是因为那次是他第一次被卫先生罚写字,挺长的一句话,还一写就是两百遍,他从早到晚地整整写了三天,累得手都快抬不起来了,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朕又不缺心眼。”大仙很不客气地朝尚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57章 多了一个小太监   几乎是在大仙进宫的第一天,永善宫上下就知道自家殿下身边多了个长相特别标致的小太监,闻讯的许多宫女姐姐都特地放下手里的活,想尽办法拐着弯从三殿下房门口路过。   可是一旦见着了那个新来的小太监,却总要面皮子红一红,因为那个小太监实在是太好看了,跟三殿下差不多高矮的身量,肩背直直的,腰却细细的,乌黑似缎的头发,皮肤雪白干净,眼睛又黑又亮,圆溜溜的跟猫儿眼似的,好像会发光,粉润润的嘴唇,偶尔一笑还会隐隐露出一对细白可爱的小尖牙。   打从他在永善宫里一亮相,阖宫上下都好奇极了,待到听说是福临福总管的族侄大家才慢慢熄了好奇之心,不过之后好一段日子总有人私底下议论,这么俊气的孩子在哪儿不能吃口饱饭,怎么就进宫做了太监,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也有人暗自揣测,或者就是因为太过俊气了,所以才不得不入宫来的吧?没权没势的普通人家里出这样一个孩子,那是要招祸的。   不管背后有多少人在议论,大仙却不需要在意,他只管带着十二分的好奇适应着自己新的身份。   离着他变成人身的样子,已经过了三天了,他却一点没有要变回猫的迹象。   之前一直在体内胡乱冲突的灵力在慢慢地平顺下来,一丝丝一缕缕跟他的身体慢慢融合,他不禁开始担心,他会不会从此就变不回猫身了,当人确实挺好的,他说话别人都能听懂,再不用张牙舞爪地闹腾,可是在某些时候也有不好的,比如现在——   他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趴在尚昕的书桌旁边,歪着脑袋看尚昕写字,看着看着他有点困,眼皮子一搭一搭地直往一块凑。可是,黄花梨的书桌又硬又凉,趴着很不舒服,他的目光不自禁地瞟向尚昕大腿,要是他还是猫身,他这会儿早趴在尚昕大腿上睡过去了,那地方睡着多舒服啊。   只是他现在的身份是尚昕的贴身小侍,当然不可能再跟以往一样朝他大腿上趴,可是——他真的好想趴过去!   尚昕看着看着手里的书,就有点看不下去了,主要是旁边那双晶亮晶亮的猫儿瞳一直一眯一眯地盯着他,还总朝他大腿看,他望天。   “困了?”尚昕问。   大仙点点头。   “那去睡吧,去后面榻上睡,睡得舒服。”尚昕指指专门摆在书房里供他小憩用的软榻。谁知大仙却只瞅了一眼那软榻就摇头,“不要!”   “趴这儿容易着凉。”尚昕再劝。   大仙却不动,只是直勾勾瞅着他大腿。   尚昕无奈,只能朝站在背后的阿东挥挥手,“给我拿件大衣裳来。”   阿东立即领命过去,尚昕径自站起身,双手一用力就将大仙屁股底下的凳子拖到了自己身边,与自己并排坐着。   大仙有点迷茫地连人带凳子一起被拖过去,才要问干嘛,却被尚昕一把拉倒,托着他的上半身躺到了自己腿上,“那还在这儿睡行了吧?”   大仙大眼睛蓦然睁大了些许,不过立刻又眯缝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只管将脑袋在尚昕大腿上蹭着,毫不客气地给自己调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呼了过去。   等到阿东拿着大衣裳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殿下正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书,两张大椅被拼到了一起,大仙已经睡得打起了小呼噜,还好椅子宽大还铺着厚厚的软垫,他如猫儿般蜷着身子睡在上面倒也不难受,而自家殿下的大腿则成了他的枕头,就仿佛睡在他腿上仍旧只是一只猫而已。   阿东只觉得自家殿下对大仙这宠溺的劲头,自从大仙变了人之后简直是有增无减,看看眼下这样子,万一要是让外人看见,还不知道得传出什么话来,他有心想说点什么,可是瞧着自家殿下连翻书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半丝声音的样子,他又觉得说了大概也是白说。   而尚昕看见阿东回来,则立刻指指大仙,示意阿东把那件大衣裳盖在他身上。   老福临的面子还挺管用,第二天下午走了个验身的过场后,就给大仙弄到了一块对牌,从此后,大仙在宫里也就算是有身份的人了。   “夫人,起这么早?”天还没亮,福临已经在小太监的服侍下穿戴洗漱完毕,在宫里几十年,他早已经养成了晚睡早起的性子,只是刚出房门才吸了一口寒冽的北风,就看见回廊那头陈夫人也已经起来似乎要往小厨房去。   “殿下昨儿说想吃我做的鱼汤面,隔夜的鱼汤腥气,所以我早点起来,先把鱼汤熬上。”陈夫人轻笑。   “殿下哪是自个儿想吃鱼汤面,那是大仙想吃。”福临微微摇头。   “既是殿下吩咐了,那就是要做的。”陈夫人却是神色淡定,并没任何不愉之色。   “夫人你……哎!”福临欲言又止,陈夫人却是摆摆手不怎么在意地笑笑,转身就去忙自己的了。   福临叹口气,溜达着往尚昕的房间走去,却见轮值守夜的万吉走了出来,他上前一把拉住万吉,“昨儿晚上大仙还跟殿下睡的一床?”   万吉略带不解地点点头,“嗯!”   “不是让你们另外在屋里置个榻专门给大仙么?”   “置了,不过殿下又让撤了,说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福临语气有点急。   “殿下说大仙不在旁边,他睡不着。”万吉看着福临着急的样子,十分诚实地重复了一下昨晚上殿下的话。   “这……这要是往后大仙就这么着了,那天天还跟殿下同床共枕的成何体统。”福临见陈夫人和万吉这样一个两个都不把这事当回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跳脚了。   万吉却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并不答他。   不管福临在外面是担心也好,跳脚也好,屋子里面的两小只都仍旧睡得香甜。   一直到东窗透白尚昕才揉了揉眼睛从美梦里慢慢醒转。刚醒过来,他下意识伸手到枕头边去摸大仙毛茸茸的身子,只是这一摸却是摸到一手顺滑的发丝,他的手微顿了下,又继续摸过去,直到摸到发丝中间毛茸茸的耳朵,他才满足地打了个呵欠彻底睁开眼睛。   尚昕起床的动静打搅了大仙的好眠,他跟着动了动身子,从松快的里衣里钻出来的尾巴下意识地甩了一下,然后便习惯性地朝旁边卷了过去,一下便缠在尚昕正在掀被子的手臂上。尚昕看看卷在自己手臂上毛茸茸的长尾巴,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把脸靠过去在那软乎乎的毛毛上蹭了蹭。   “呜~~”喉里发出轻轻的一咕噜,大仙也揉了揉眼睛,抬头看见尚昕正把脸贴在他尾巴上蹭,他有点迷糊地抽回尾巴,吧嗒吧嗒在尚昕脸上拍了两下,片刻后骨碌一下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床上,仍旧像做猫时候那样,竖着尾巴高高撅起屁股,手臂前伸,腰身下塌,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才又骨碌一下翻回来,顺势又往尚昕怀里一赖,“今天又不进学,干嘛起这么早?”   “我想早点去看父皇,昨天去看父皇,他又咳得厉害了。”尚昕一点都不嫌累地环抱着大仙,只不过他现在没办法再把大仙整个都塞进怀里了,可是他还是喜欢抱着他的感觉,就算是变成了人,大仙的身子仍旧是软软的,抱起来特别舒服。   “你跟我一起去吧,父皇若是知道你就是大仙,一定很惊讶。”尚昕笑着拉起大仙,相当熟练地开始帮他整理衣服。   大仙却是坚决地摇头,尚昕还年轻,对他父皇又是极度的信任与崇敬,可是他在这宫里却待了太久,见过太多的晦暗阴森与恩将仇报,所谓帝心难测,就算老皇帝再疼爱尚昕,又有谁能保证老皇帝见到他这只猫突然变成人,不会马上拉他出去砍头啊,这个险,他想来想去,还是不乐意冒的。   不过虽然不想见老皇帝,跟着尚昕出去溜达一下他还是挺乐意的。   于是,吃过陈夫人亲手做的鱼汤面,大仙顶着个“小山”的新名字就跟着尚昕一起出门了。   出门前,福临拉过他到一边,极小声地开始叮咛嘱咐:“小山哪,如今你变成这个样子,虽然咱们自己知道,可是别人不知道,这说话可得千万注意,万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总是开口闭口就那个‘真啊假的’明白了吗?”   老福临不敢随口把“朕”字往外说,只能借着同音字来提醒大仙。   大仙一开始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福临使劲咬着那个“真”字,咬得脸都憋红了,才恍然明白,不禁有点好笑。   他拍拍老福临的胸口:“放心吧福总管,‘我’明白了。”   尚昕就这样带着一行人朝兴德宫走去,只是还没进兴德宫的门,就见常安一脸紧张地迎了过来。   “端妃娘娘方才带着四皇子过来请安了。” 第58章 大仙被老四看上了   “端妃娘娘方才带着四皇子也过来请安了。三殿下,您看您是不是……”常安早早地等在宫门口,应该就是特地来提醒尚昕,言下之意显然是希望尚昕能够回避。   尚昕似笑非笑地看了常安一眼,对于常安的态度,他感觉有点摸不太清楚,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明明看着不像是端妃门下走狗,却又总会在一些时候若有若无地替端妃架桥铺路。   “常总管,您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本殿回避么?若只端妃娘娘来也就罢了,既然四皇弟也来了,多日不见,自家兄弟总该亲近亲近,总不见面却是不好的。”   尚昕直接挡回了常安的话,以前端妃是一品贵妃,就算是皇子见面也得行礼容让几分,现下她可只剩了个三品妃位,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难不成就凭她现在一个小小的妃子还能再拦他的路不成?   常安面上有些为难,但是最终还是知趣地给尚昕让了路。   “臻王殿下到。”随着通传声进去,立刻有宫人迎上来,一路替尚昕开门打帘。   尚昕只带着大仙、福临、万吉三个进了兴德宫,待到进入老皇帝寝宫时立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尚昕进了房间,就见老皇帝脸色有些青白的靠躺在床上,端妃正端着一碗药,一勺一勺地喂给老皇帝喝着。   四皇子尚暄则依依跪在老皇帝床前,双手紧紧握住老皇帝的一只手,似乎刚才正说着什么,脸上犹带着泪痕。   “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尚昕跪向老皇帝行礼。   “尚昕也来了,起来吧。”老皇帝见尚昕进来,一直十分严肃的神情略微放松下来,摆了摆手,示意尚昕起来。   “真巧,端妃娘娘,四皇弟也在。”尚昕施施然起身,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端妃和四皇子。   端妃娘娘立刻面露惶恐地起身,“三殿下也来了,妾身有礼了。”   施礼的同时,她还伸手拉了拉四皇子,但四皇子却只是梗着脖子只当没看见。   尚昕也不客气,踏踏实实受她一礼后才摆摆手,示意她免礼,“端妃娘娘这么早就过来服侍父皇,实在是有心了。”   至于四皇子,尚昕却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恰巧四皇子也同时朝他看过来,见到他淡然的笑容,四皇子面上立刻露出恶狠狠的神情,那样的表情配上他脸上仍旧残存的泪痕,莫名的看上去透出一种诡异的怨毒。   只是,这怨毒的目光却在滑到尚昕背后时突然一怔,然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就像魂一下子被人抽走了一样。   “三殿下言重了,服侍陛下本是我们身为后妃的职责,岂敢有一日懈怠。皇后娘娘身体欠佳,这段日子又忙着举办宴会,招待各家贵女,似是有意要替二皇子择妃,自然是没有时间来服侍陛下。臣妾昨天晚上听说皇上旧疾又发,实在担心得紧,整整一夜都没瞌眼,本想着昨天晚上就过来看看,只是如今我不过一个三品妃,必要经过内府司那边允准才能面见陛下,所以,昨儿一夜只能干干等着,坐待天明,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才递了牌子来见陛下。”一边说着,眼中竟是滑下珍珠般的泪滴来。   端妃容色绝佳,她喜着素色衣衫,面上常日里也只溶溶淡妆,画上远山眉,配着杏核眼,明媚的眼波总似带着缱绻柔情,一副江南闺秀温柔婉约的模样。这样的美人,一旦落起泪来,自然是格外惹人心疼的。   老皇帝抽回被四皇子握住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品级的事情,待过了年吧,朕再跟皇后说一说,尚暄不懂事,犯了大错,可是教导皇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事原也不能完全怪你。”   “皇上,尚暄是不懂事,可是这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臣妾以为还是应该再查仔细些。皇后娘娘威风凛凛,听风便是雨,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了我们尚暄来治罪。当时我也是懵了,只听那小丫头一面之辞,就当真的以为真是我们尚暄的错,竟是连问都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认了那罪名。可是回去之后,我可是越想越不对劲,我们尚暄才多大个人?他还没满十二呢,您看看,就他这个头,比着三殿下还矮了半头呢。他哪里就知道那些个事情?更不要说,更不要说还能破了那丫头的身了。”   说到这里,端妃特特地扭头看向三皇子,那眼神里满满的全是质疑,简直就差直说这事是皇后联合尚昕一起诬陷她儿子了。   尚昕简直要气笑了,人证物证俱在,当时尚暄自己都点头认了的罪名,这个女人还想着翻供,她是当他父皇是傻的,还是皇后是傻的?只怕,她现在说这些话,是特地等在这里,专门说给他听的吧?只是他实在懒得跟这个女人争辩,对付这个女人是皇后的事,他身为皇子若真跟她个后妃纠缠,那才是真的犯傻了。   “本殿也觉得四弟年幼,会犯出这样的错误,其中定有隐情,所以虽然本殿亲眼看到四皇弟的侍从卷了那小宫女,但本殿还是觉得端妃娘娘说得很有道理,这事确实应该再仔细查实一番,到时再跟皇后娘娘好好分说一下,免得当真冤枉了四皇弟。四皇弟,你说是不是?”   尚昕笑问四皇子,但是等半天却不见四皇子回话,低头却发现四皇子的目光正直愣愣地盯着他背后。尚昕微怔,随即目光攸地一冷,他立刻微移一步,正正挡住四皇子放肆的视线,面上笑容瞬间冰寒。   方才大家只忙着听端妃与尚昕说话,并无人注意到一直跪在床前,微低着头的四皇子。这会儿,见尚昕看着四皇子目光有异,且四皇子完全不答尚昕的话,他们便也感觉到四皇子的异样,目光一起朝他看了过去。   只是这一会儿,因着视线被尚昕挡住,四皇子已经惊觉回神,感觉到父皇和母妃都看向自己,虽然他没完全听清之前端妃在和尚昕说什么,但也大约听到几个关键词,比如“冤枉”。   他来前端妃是对他有过交代的,于是这会儿他立刻想也不想就摆出一张属于十一岁孩童的天真可爱脸,扑到老皇帝床边嚎啕大哭起来:“父皇,儿臣冤枉!”   后宫种种龌龊事情实在太多了,老皇帝听到这里,再看看四皇子那张还充满着孩子稚气的面庞也不禁犹疑起来,确实,四皇子的年纪太小了,就算民间十二岁的男孩即可算是成人,有的都可以娶亲,可是,老四毕竟还没满十二岁,还差着好大一截呢。   “好了,都别哭了,咳咳……朕,朕累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待过了年,再说吧。”老皇帝捂着胸口,止不住又开始咳嗽,咳到后来竟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尚昕赶紧上前,先是替老皇帝拍胸抹背,而后又急忙传唤御医,待到好一场忙乱完毕,老皇帝被服侍躺下,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你们都回去吧。”老皇帝疲倦地朝侍立在床前的尚昕及端妃母子挥手。   尚昕心疼地看着他重病的父亲,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转头看向也正看着他,似乎在跟他较劲,非等他先走才肯走的端妃母子,心底不禁一声轻叹,跪下向老皇帝行礼后,便告退出去了。   出了兴德宫,端妃带了四皇子看也不看尚昕一眼立即扬长而去,尚昕看着端妃的背影不禁深深皱起眉头。   “老四那双贼眼,刚才一直盯着我,真想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从进了兴德宫就一直像个真正的小太监一样默不作声的大仙突然在尚昕背后说话。   “我也没想到他今天会来,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尚昕也想起刚才四皇子瞧见大仙时候那惊艳的眼神,心里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难不成咱们还怕他不成?”大仙立刻对尚昕这话表示强烈不满。   尚昕赶紧安抚炸毛的人形猫咪,“我就是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脏得很。”   这话果然成功安抚了人形猫咪,大仙微笑,“那我想办法弄瞎了他吧。”   尚昕轻笑,拍拍大仙的脸蛋,“别弄脏了你的手。快过年了,且等着过年以后,看看皇后娘娘到底能不能把他轰出宫去再说。”   跟在端妃身后离开的四皇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就连端妃跟他说话,他也几乎没有听进耳朵里,他的脑袋里只轰轰地响着一个问题:怎么才能把那个小太监弄到他的手里来?   从见了那个小太监开始,他就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没了魂一样,只感觉从他知人事这一年来,在宫里宫外玩过的男男女女加起来都没那个小太监好看,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把那个小太监弄到手,这种欲望简直比弄死老三怀里的那只猫还要强烈一百倍。   对了,话说回来,今天老三怎么没有抱着他那只猫来?他不是一向跟那只猫形影不离来着么?   “晋富!”   “哎,殿下,奴婢在。”   “给本殿去打听打听,老三今天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太监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来的,走的哪个的门路,事无俱细,给本殿细细地查个清楚。”   晋富微愣,不过回想起惊鸿一瞥看见的那个小太监的脸模样,对自己主子了解极深的晋富几乎是立刻便领会了四皇子的意图。   只是——   那可是三皇子身边的人,只怕不好下手啊。 第59章 二皇子的婚事   今年的年节因为有诸国使臣来京中朝贺,所以不管是京城里还是皇宫中都显得热闹非凡,就算皇帝已是久病之身,也架不住皇后心里高兴。   多年宿敌端妃一朝被贬,还被夺了治宫之权,心爱的儿子身体日渐康复,眼看着马上就要满十六,可以娶妻生子出宫建府,她便借着这快要过年的由头,隔上几日便要在宫中摆宴,几乎遍邀了各家皇亲国戚和重臣家眷,宫里各种诗会花宴像流水般地开着。   “母亲,女儿正打算派人去请您进宫呢,没想到您今天就来了,咱们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哪。”皇后亲自迎了母亲进了殿门,笑着说道。   魏国公夫人一大早就递了牌子进宫,皇后只以为母亲是来跟她一起挑选外孙媳的,当即便兴致勃勃地拿着一摞子贵女画像出来,打算跟母亲好好讨论一下选哪家的闺女做她儿媳妇,却发现魏国公夫人眉头攒得极紧,目光盯着她手里那一摞子画像,并没言声,便感觉有些不对。   “母亲?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皇后不解地问道。   “这些女子之中,随便哪个都好,赶紧挑一个替二皇子定下来。”魏国公夫人开口就是这样一句催促,把皇后搞了个一头雾水。   “做什么这么急?晖儿四月的时候才满十六呢,他将来是要成大事的,这正妃的位置哪里就能随便挑一个。我是打算等开了春……”   “来不及了,最好能就在这几天,赶紧定下来。”魏国公夫人急着说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后搁下手边一摞子画像,见母亲神情不对,伸手扶着母亲在罗汉床上坐下,挥手斥退了所有宫侍。   “你父亲从沈阁老那儿探出了口风,那个梁国公主,皇上不准备收入宫中了,打算把她指给二殿下做正妃。”   “什么?!”皇后震惊,“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不管是前朝还是咱们大夏,邻国和亲的公主,一向都是要纳入后宫的,怎么会突然要指给晖儿?若是晖儿以后……这正妃怎么能够是敌国公主,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不对!这一定不是皇上自己的意思,一定是端妃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搅出来的事情,一定是她!”   “不管是谁的意思,二殿下都不能娶梁国公主,娶了梁国公主,你哥哥就再也没有回南境的机会了。没有哪个皇帝能够信任一个跟敌国有姻亲关系的将领,一旦二殿下娶了梁国公主,咱们魏国公府在这朝中的根基就算是毁了。   没有了魏国公府做靠山,你跟二殿下就是雨里的浮萍,随时都可能沉到水底万劫不复。”魏国公夫人面色阴沉地对皇后说道。   听完魏国公夫人的话,皇后果然有些惊惶起来,“这选人不难,只是皇儿的婚事那是定要皇上下旨的,若是皇上……不行,我现在就去找皇上。”   “等等!不能去!”魏国公夫人一把拉住皇后,“都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性子?”   “若不能去找皇上,又怎么能阻止陛下下旨?”   “后宫干政,是大忌。再说皇上都没开口,你就冒冒失失地跑去,万一皇上这主意还没落实,你这一去把皇上惹火了,皇上就这么铁板钉钉给定下来可怎么好?”   “这事明明就是端妃那贱人……”   “这事端妃可以掺和,你不能掺和,她可以使小心眼,你不能!因为你的父亲是魏国公,南境统帅!   再说了,这件事情是不是她在里面搅和还不一定,皇上这几年一直有意打压我们魏国公府,就连你爹都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防着咱们成为了专权的外戚,还是属意别的皇子,正所谓帝心难测啊!”   “那怎么办?”   “你爹的意思是抓紧时间趁着现在皇上还没开口,先给二殿下选个姑娘,咱们就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娘娘你只管先把话风放出去,只说二殿下已经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私下里已经定了心意,非卿不娶,皇上若是问起,要一口咬定坚决不同意收用那梁国公主。   结亲结亲,乃是结两姓之好,再怎么说二皇子也是陛下的亲骨肉,皇上总不能不顾咱们殿下的心意,非强迫着咱们殿下娶那梁国公主吧?”   魏国公夫人如是说着,皇后听着却有些犹豫。   “这虽然算是个办法,只是……万一要是皇上铁了心非要让皇儿娶那梁国公主,那咱们就那么说出去的那个姑娘的名声……”   “我的娘娘啊,在宫里这么些年,你怎么还存着这么些个妇人之仁?难怪见天的被端妃那狐媚子压着。这是什么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话,都已经是生死一线的时候了,你倒还有心肠去心疼别人家的闺女,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哥哥,心疼心疼咱们魏国公府啊?   再说了,这事不过是放个风出去,咱们也不会漫天的散播传言,不过是彼此两家先透个意思,传点风声出去,又不是让二皇子跟那姑娘做些什么,若是婚事不成,顶多也就是将那姑娘嫁得远些,哪至于就此没了出路。   更何况,咱们是一百万个希望这事能成,咱们那是诚心实意的,若是成了,那姑娘就是堂堂的二皇子妃,未来指不定还能一步登天,这点风险,相信很多人家都是上赶着肯冒的。”   魏国公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皇后,看那神情简直是恨不得一指头怼到她脑门上去。   听得母亲如是说,皇后想想也对,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尚昕携着大仙才进永善宫宫门,陈夫人便着人来请他们过去。   “这是什么?”尚昕看着陈夫人递过来还散着股梅花香气的花笺,有点摸不着头脑。   “殿下刚出门不久,梓宁宫那边就派人送来了这帖子,奴婢僭越,怕有什么不妥就先拆开看了。说是皇后娘娘三天后,要在咱们宫里头的万梅园举办一个赏梅宴,邀请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大臣眷属参加。”   赏梅宴?尚昕和大仙对视一眼,均是有些不解,这应该是二皇子的相亲宴吧,给他们派帖子做什么?   “依臣妇之见,殿下还是不要去了吧。”陈夫人也感觉有些不妥,看上去很是担心。   “梓宁宫下的帖子贸然回了也不好,陈阿娘你先别担心,这件事,我们且去打听一下,看看这个赏梅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若就是邀我过去给二皇兄作个伴,同各家公子们一起赏赏花,倒也没什么去不得。”尚昕轻笑宽慰陈夫人,心底里却是另有打算的。   三天后,万梅园。   万梅园位于皇宫的东北角,虽说是园,其实是座小山,据说当年建皇宫清扩镜湖和映月湖时候挖出来的泥土堆积而成。   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哪位皇帝突然起了雅兴,在那小山上种满了梅花,之后又经过一代代悉心照管,那山上的梅花便给养得逾发茂盛。   据宫中最有经验的老花匠说,梅林中心那片老梅,最古的一株只怕已经有三、四百年的树龄了。   这座小山其实并不在后宫的内园之中。   它虽由宫内的花木司管理,可是与真正的内宫却是建有高厚的宫墙相隔,只有一道宫门连通,而园子的另一边还有几道园门开放对外,所以实际上它只是一个跟内宫相连的皇家园林而已。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地理位置,办起类似于今天这种有大量贵女外男出入的相亲宴,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听说今天那位梁国公主也会来。”   “我听礼部的人说,这梁国公主是来和亲的。”   “梁国那迟早都是咱们大夏的囊中物,派个公主来和亲又能怎么样?不过,若是她生个皇子出来,将来倒是可以将封地划在梁国故都,呵呵呵呵……”有贵妇人轻笑。   贵妇人被人轻拍了一下,打断了笑声,“看来你消息不够灵通啊,听说,皇上这次不打算收这位公主入宫,而是有意将她指给皇子。”   “什么?!”那贵妇人立刻神情一变。   “我这也是昨天才听说的消息,说是皇上有心将这位梁国公主指给某位皇子做正妃。”   “那除了二皇子还能有谁?臻王和四皇子连十二都没满呢。”   “嘘,你就不能小声点,小心让人听见,你再这样,我可都不敢跟你说了。”   “哎哟,好妹妹,你知道姐姐天生嗓门大,你快说,我不说话,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瞧姐姐你急的,这事还没定呢,听说皇上也就是有这么个意思。成不成的,那二皇子的婚事可是不能随意的,一来还要看看皇后的态度,二来也得瞧瞧二皇子自己乐意不乐意是不是?”   “那能乐意吗?那可是梁国公主,二皇子他可是……反正,皇上若真是将梁国公主指给二皇子做皇妃,那可真是……”   那贵妇人嗓门虽大,但到底胆子还是小的,并不敢真的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可是坐在旁边的妇人自然是能听明白她想说什么的。   把梁国公主指给二皇子做皇妃,那他老人家就是真的病糊涂了,二皇子那可是正宫嫡子,将来九成九是要继承皇位的,难道要让个敌国公主做大夏的皇后吗?   只是想到这个问题,另一个贵妇人不禁心头一紧,若是皇帝并不是病糊涂了,却要将梁国公主指给二皇子,那他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个问题,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想着赶紧回家去,跟自家老爷好好商量一下这往后几年他们的立场和站队问题,站错了位置那不光是家族兴衰荣辱的问题,更可能是生死存亡的问题啊。   “不过……妹妹说的这事可靠吗?你瞧瞧今儿这赏梅宴,这可是明摆着是咱们皇后娘娘在替二殿下选妃啊,若是真有那梁国公主的事情,皇后娘娘还能这么张扬地替二皇子选妃?那不成了笑话么?   而且,听说之前大宴小宴的已经过了好几轮了,今儿就是最后一场,皇后娘娘可是放出口风来了,无论嫡庶,只要二皇子看上的,她一例同意,皇后娘娘可是最疼爱二殿下的。”   贵妇人今天可是把家中所有的女儿全都带出来了,甚至连八岁的庶女都一齐带着,只因为听说这场赏梅宴不止是二殿下参加,就连三殿下和四殿下,还有一些王公子弟们也一并会来,都是王子皇孙的,谁知道哪块云彩能下雨呢?   “你说得倒也是哦,哎,梁国公主这事,也不过是个传闻,是真是假也说不定的,毕竟咱们大夏再加上前朝,可都没有把和亲公主指给皇子的前例。”同样带着女儿们来参宴的年轻些的贵妇人,也不禁将手往暖袖中更缩了缩,大冷的天,若不是为了替女儿谋个好亲事,谁乐意出门哪。   “不过话说回来,四殿下不是说因为惹皇上生气,被禁足了吗?怎么这次也来?而且,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惹得皇上生了那么大的气,连端妃的品级都降了。”   “宫里头的事情少打听,知道那么多也没什么好处。”   “妹妹说得是,不过,这四皇子……”那贵妇还是有点不甘心,总还是对四皇子居然能来赏梅宴觉得不解。   “好啦,好啦,姐姐也莫跟旁人再说了,我是听皇后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四皇子年纪小小的就……所以,才惹了皇上生气。”年纪较轻的贵妇拉近了年长贵妇的耳朵,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阵小话。   年长的贵妇听罢一脸震惊,而后便是满脸鄙夷。   转头那年轻的贵妇却又道:“虽说有失体统,可是人家毕竟是皇子嘛,这些个事情说大也大,说小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私下里处置了也就罢了。   谁不知道皇上对几个皇子都是宠爱有加,尤其是四皇子,老来子嘛,就算是生气,气几天也就过去了,不过是小惩大诫,给个教训罢了。   更何况,端妃为了这事还被连降三品,她花了多少心思才爬到那个位置上啊,这说降就降了,皇上只怕心里也觉得处罚得重了,不过是看皇后的面子,不好太过回护而已。   至于这回,听说是四皇子在自己宫里头憋了几天就憋不住了,闹着要出来,他平日里是最爱这种热闹的,于是端妃就求到了皇上那儿,皇上也就顺水推舟地允了。”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第60章 赏梅宴   “大仙,你的耳朵藏好了吗?”尚昕一边往万梅园走,一边回头看大仙。   大仙扶扶头上的小太监惯常戴的纱帽,“嗯,没事。”   因着天气太冷,福临老寒腿的毛病犯了,几乎走不得路,所以今天出来尚昕便只带了大仙、阿东、万吉三个。   而在万梅园西侧的会客厅里,二皇子已经早早坐在主位上,今天他负责招待所有前来参加赏梅宴的男宾,而皇后则在东边招待各家女眷。   蒙荡站在二皇子身边,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是恭敬。   “确定他们会来?”   “是,三殿下回了帖子,说一定会来。”蒙荡低声回道。   二皇子下意识舔了舔嘴角,脸上笑容越发温和,“肯来就好。”   “殿下,今天人这么多,您还是……”蒙荡很是不安地四下逡巡了一番。   “我自然有数,哪用你罗嗦。”二皇子不耐烦地瞪了蒙荡一眼。   蒙荡顿时闭了嘴巴,再不敢说话。   而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   “臻王殿下驾到。梁国太子、六皇子殿下驾到。”   通报的声音高高低低地传进来,殿内已经到场的诸家王孙公子纷纷转头看向门外。   二皇子立刻站起身十分客气地迎客,“太子殿下,六殿下,三弟。”   “见过二殿下。”明瑞太子刚一进门,便带着自家弟弟远远地朝二皇子施礼,显得礼数极为周到。   尚昕见明瑞太子热情的抢到了前头,正好趁势随在后面简单向二皇子作了个揖礼,就径自寻个位置坐下了,既然暂时动不了这老鬼,那不如敬而远之。   “太子殿下客气了,快快请坐。”几人分宾主坐下,二皇子看了明瑞太子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随在明瑞太子身后的小少年。   “这位便是六殿下么?当真是明珠美玉一般哪。”二皇子轻笑,一边夸着梁国六皇子,目光一边扫向尚昕,只是尚昕对他那有意无意状若示好的眼神全当没看见。   那位面皮十分薄软的六皇子听得二皇子这突如其来的一赞,当即脸就红到了耳根。   尚昕闻声同样跟着扭头看向那位六皇子,梁国使者刚到时只匆匆一瞥,并没有什么印象,迎宾宴会上六皇子又没有出现,今天倒算是尚昕第一次正经八百地看清楚这位梁国六皇子,只是看到那位六皇子第一眼的感觉却是:怎么竟似个小姑娘一般羞答答的。   尚昕有点心疼地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大仙,这时候倒是觉出人形的不好来,平时若是这样的场合,大仙可是被他捧在手心里抱在怀里头的,这会儿却只能委屈地站在他身后,连个坐处都没有了。   只是他这一回头,却见大仙正微低着脑袋,双手低垂乖乖站着,看似顺和小意,其实略略下倾的脸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瞪得滚圆,还叽里骨碌往四处转个不停。   “四弟方才命人来传话,说是直接到园子里去逛了不过来。我听着这会儿外面风好像也不怎么大了,咱们也出去走走吧,怎么说也是应了母后赏梅宴的帖子,总该出去看看梅花才是。”二皇子热情地邀请诸人到外面的园子里去散步,众人当然是欣然同意。   虽然腊月里头,天气实在寒冷,可是皇后既然要办赏梅宴,这准备工作做得自然是不错,因着梅园一向都是冬日们才有贵人们来赏玩,因此山上原本就建了不少的暖阁、小轩,点上火盆既不会冻着贵人,还方便开窗看景,最是惬意不过的。   而这次来得人多,园子里的管事太监想得很是周到,又让人在梅花景致最好的地方搭了不少草棚,里外点缀上梅枝竹板,既遮风挡雪,还有几分梅园茅舍的画意。   更何况,这些草棚因为临时搭建,大多选的都是梅花开得最盛之处,因此在这样的茅舍里也聚了不少人赏梅吟诗,作对画画。尤其是那些自负文采的公子千金们,都在充分利用这样的机会一展才华抱负,博个文采风流,多才多艺的美名。   “明瑞太子,那边有我大夏最有才华的少年公子聚会,大概会有不少诗作书画出手,不知太子和六皇子是否有兴致去品鉴一番?至于三皇弟,你过来应该还没见过母后吧,不如同为兄一起去给母后请个安?”   二皇子有意跟尚昕独处,便话里话外,想着打发那个明瑞太子和六皇子自己去玩,别误他的事。   明瑞太子是个极有眼色的,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拉着自己弟弟就要往诸公子聚集处走去。   可是尚昕却将明瑞太子微微一拦,不紧不慢地言道,“不曾跟二皇兄说,母后那里我方才已经去请过安了,既然二皇兄要去向母后请安,那不如由我代二皇兄陪着明瑞太子和六皇子吧。”   二皇子微怔,他本是想借机寻个独处的机会,想办法将尚昕吞掉,只是尚昕显然不愿意跟着他走的。只话已说出口,也只好尴尬地道:“既然三皇弟已经去过母后那边,那就罢了,正好三皇弟能够代为兄陪着明瑞太子和六皇子殿下,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   说罢,二皇子只能心怀不甘地带着蒙荡朝皇后那边走去,只跟在二皇子身后的蒙荡却是微松了口气,这位老祖现在可是越来越难伺候了,若真要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对三皇子动手,老祖当然是什么都不怕,他若是不小心点,可是很容易成了替罪羊,到时候荣华富贵还没享受到,就丢了性命,那可太不划算了。   尚昕朝着二皇子离开的方向多看了两眼后才转头要走,却见大仙仍旧站在原地没动,“怎么了?”   “那老鬼的气越来越强了。”大仙微眯眼眸,紧盯着二皇子的背影,脸上露出隐隐杀气。   尚昕闻言亦是皱眉,只是这种涉及鬼神的事情他完全是个外行。   “再这样下去,你会不会斗不过他?”尚昕开始担心。   “那倒不至于,不过是多费些气力,还有……”大仙脸色有些不好看地打住了话头,尚昕有点不解地看着他,想听他说下去,大仙却是一扭头,拒绝了继续解说。   见大仙不再说话,尚昕想了想:“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再让他这么吃下去了,之前咱们离得远鞭长莫及,现在既回了宫,总不能再放他这般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吃人。”   “弄死容易,不弄死却有点不容易呢。”大仙摸着圆润润的下巴感觉有点头疼。   明瑞太子领着弟弟走在前面,察觉到尚昕并没有跟他一起往前走,有些奇怪地回头去看。正这时,一只怯生生的手搭上他的手臂。   “太子哥哥。”   “明顼,放开你的手!”   “太子哥哥。”六皇子听得明瑞太子疾言厉色的语气,眼圈顿时就泛出红意。   “明顼,把你的眼泪收回去,这里是大夏,而你是我大梁的六皇子,你若是在这里哭了,只会成为我大梁的耻辱,大夏的笑柄,你难道想以后在这里天天都过着被人嘲笑的日子吗?”明瑞这时候真心有些后悔这些年对明顼的放纵,这样的皇子,对他确实毫无威胁,可是放在大夏做质子,却让他深深感觉不安。   尚昕带着大仙过来,就见到明瑞太子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六皇子的眼圈还有点点微红,他心里自是有些计较,面上却只能礼貌地当作没看见。   “太子殿下,六皇子,咱们不如往那边去看看吧,听说那边养出了一株绿梅,很是稀罕。”   “哦?那可真是稀罕之物,自当前去一饱眼福。”   四皇子当众写下一首枪手早已提前替他准备好的咏梅诗,在一片类似“四皇子真是天纵英才”、“四皇子果然才高八斗”的赞誉声中笑着走出了暖阁。   “那个叫小山的今天也来了?”刚一出暖阁,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身边近侍。   “来了,来了,我打听过了,他是福临的远房侄孙,前段日子走了福临的路子进来,一进来福临就把他要到了永善宫,然后就一直跟着三皇子。”   四皇子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难怪一直没听说那个棺材子对哪个宫女下过手,却原来是喜欢这种。”   不过,他一想起那个叫小山的小太监那细伶伶的腰身,白净净的脸盘,他的心里就跟被猫抓了一样火烧火燎的,只恨不得立刻就把他弄回自己屋里,好好摆弄一下,还一定要弄得他死去活来,哭着跟他求饶才好。   “看看有什么办法,寻他个落单的机会。”四皇子冲近侍使了个眼色,那近侍立刻便心领神会了。   尚昕陪着那位明瑞太子和六皇子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来到了传闻中绿梅所在。   绿梅只有一株,但是,人却很多,大家都不是市井小民,自然知道再稀奇的东西,在这样的场合里也不值得做什么失礼的举动,于是大家都很自觉,要么只是远远地看上两眼,要么也只是凑近了瞧上一小会儿,很快就走开。因此梅树附近人虽然多,却也不至于多到摩肩接踵,走不动道的程度。   大仙紧紧跟在尚昕的左手边,只稍落后半步,尚昕见明瑞太子和六皇子的注意力被那些才子佳人们所吸引,突然侧头朝大仙看了一眼,然后左手突然向后垂下,宽大的衣袖遮住的地方,他十分精准地将大仙的手牢牢地牵了起来。   大仙愣了愣,看了看尚昕牵着他的手的手,抬头看尚昕,却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于是他便也装作若无其事地任由尚昕牵着走了。   阿东和万吉是紧跟在自家殿下身后的,大仙和尚昕之间的小动作就算能够瞒过所有人,也瞒不过他们两个的眼睛,阿东抬头望了眼天,万吉却是盯着自家殿下与大仙彼此衣袖垂落的地方呆呆看了好一会儿,两人突然很有默契地动了动身子,一左一右地将尚昕与大仙牵手的位置牢牢挡住。   可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响起,却原来是皇后娘娘带着一些贵女们过来了。   依礼,尚昕必须带着梁国明瑞太子和六皇子过去跟皇后娘娘问安。   而就在这一刻,人群里几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机会来了! 第61章 大仙被绑架了   皇后一来,人越发的多了。一些贵族子弟、贵妇、贵女纷纷上前行礼。   万吉和阿东则不敢大意赶紧向里面挤过去,大仙身子最是灵巧,他本是能最先挤过去的,却被侧面拥上来的几个人推搡了一下,反而落到了后面。   大仙看着万吉和阿东已经到了尚昕身边,也就不怎么担心了,打算挪个地方重新往里挤,毕竟他现在是小太监的身份,他面前拦着一大群贵族子弟,他总不往使劲往那里头插。   可就在他回身往后退的时候,突然一只大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同时一把刀顶住了他的腰眼,“不许出声,跟我走,否则一刀捅死你。”   大仙微侧头就看到一个身高足有八尺的高壮太监正站在他身边,他粗糙的脸上挂着十分憨厚的笑,可是藏在宽大衣袖内的刀却是在他侧头之时,又往前送了几分,大仙几乎听见了刀尖划破他外衣的声音。   大仙一向很识实务,他立刻就跟着那高壮太监走了。   那太监对于他的听话似乎有点惊讶,不过也只是略略一点点惊讶过后就继续憨笑起来:“这边。”   人群的注意力都在皇后和那些贵人们的身上,人群里少了一个小太监并没有人注意到。   大仙跟着那个高壮太监很快就离开了万梅园,一路上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甚至连多看他们一眼的人都没有。   一出了万梅园,那高壮太监的步子就加快起来,他还嫌大仙腿短走得慢,没拿刀的那只手就拽住了大仙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往前走。   大仙很讨厌别人靠他这么近,但又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要绑他,又绑他去干什么,于是只能一路忍着,任由那高壮太监一路拖着他往前走。   眼看着越走越僻静,一路竟是朝着冷宫的方向走,他有点忍不住好奇,不禁开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闭嘴!”那太监的神情看上去竟是开始有点紧张,目光开始四下游移,左顾右盼,似是在找什么人,又似是在察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四周很安静,甚至因为靠近冷宫,这边连前几日前下过的雪都没有人清扫,一眼看去,白茫茫的雪地上平整得连个脚印都看不见,更不要说有人了。   那高壮太监见四下无人,拉着大仙就进了冷宫里一座十分不起眼的破败殿宇。说是冷宫,其实就是皇宫里一处偏僻宫院,前朝的时候还有获了罪的妃子被送过来自生自灭。但到了当今皇帝登基,他后宫佳丽虽多,却是个怜香惜玉的,还从来没有把哪个后妃扔到过冷宫里,因此,偌大的冷宫根本冷得毫无人烟,除了内府司的人隔个一年半载可能会过来检查修缮一下宫室,勉强维持一下外观,里面破败成什么样子,压根儿是没有人管的。   进了殿内,大仙却有些惊讶,本以为破败成这样的殿宇,里面不说蛛网密布,那也必须是灰尘满室。可是进到殿内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挺干净的,虽然里面看起来还是很简陋,但是桌椅板凳什么的常用家什,居然一样不缺,看上去倒像是有人常住似的。   大仙觉得有点恼,这宫中是他的地盘,他虽然已经有六年没回来,但是冷宫里被人占了这么大座宫殿被划作私用,他居然不知道,他回头真是要好好抽打一下丑鼻子老六和花毛老七他们才行,果然是年纪大了吗?巡宫这种事都敢偷懒,他回宫这段日子见了他们三、四回了,居然没人跟他提起这件事。   大仙正在生气,突然听得外面传来细碎的踏雪声,一连串的脚步声正在快速朝这边行来,看来,绑他的正主儿到了。   “弄来了?”随着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大门咣的一声被推开,老旧的门轴承受不住这样巨大而粗鲁的推力,大门被推开后,竟是咔一下歪了半扇——上门轴断了。   大仙皱着眉头看着进来的人,因在意料之中而感觉有点无趣。   进来的是四皇子。   一进门四皇子的眼珠子就粘在了大仙身上。   “你叫小山?”   大仙懒得理他,只径自打量四周,他要怎么样才能在不打死这熊孩子的前提下全身而退呢?又或者就趁现在人少没人看见,直接把这个一直在宫里到处祸祸的熊孩子给弄死算了?   一时间大仙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四皇子殿下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吗?”   跟在四皇子身后一个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小太监突然跳了出来,见大仙只呆呆站在原地,既不过来向四皇子见礼,也不回答四皇子问话,张口便大声训斥起来。   大仙瞟那小太监一眼,才多点大的人,就知道狗仗人势了。   “闭嘴!”谁知道那四皇子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那个训人的小太监给推开了,几步走到大仙面前,他很是贪婪地看着大仙的脸。   大仙被他看得心里别扭极了,正考虑要不要一脚踹开他,却听见他突然道:“别跟着那个棺材子了,以后跟着我,我可以让你做管事太监。”   一边说着,四皇子的手一边就朝着大仙的脸摸过来,四皇子明明比尚昕还小近一岁,个子也比尚昕矮很多,可是离近了看,大仙却发现他的嘴角边已经冒出黑黑的胡茬。在那样一张童稚的脸上却冒出不符合年龄的胡子,让四皇子的脸看上去怪异又恶心,大仙感觉有点反胃。   四皇子的手伸过来,大仙反应极快地朝后一闪,他连个指甲尖都不想被四皇子碰到。   四皇子一见大仙居然躲开自己,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立刻就阴沉下来,“不要给脸不要脸。”   “你想干什么?”大仙一脸莫名地皱眉,不太明白他干嘛突然伸手来摸自己,他现在又不是猫形,身上又没有毛。   四皇子听到大仙这么问,又仔细看了看大仙的表情,突然莫名其妙高兴了起来,“怎么着?那个棺材子居然没碰过你?”   大仙被四皇子这一问问得有点懵然,不过,他也不是傻的,只片刻就明白过来四皇子问的是什么意思,脸上顿时微飞红霞,不过同时心头怒火也如火山般喷薄而出。   大仙冲着四皇子就呸了过去:“三皇子殿下风光霁月,岂会如你一般龌龊下流。”   四皇子生平是最恨别人说尚昕比他强的,偶尔听到有人在背后传这样的话,都要大发一场雷霆,现在大仙当着他的面骂他,他性子里暴烈的一面瞬间就爆发了。   “好好好,本殿下龌龊下流,那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龌龊下流好了,你们,给我把他绑到床上去,用铁链子绑!”四皇子朝着里面一挥手。   他身边的跟着的两个壮年太监立刻就朝大仙扑了过来,大仙稍退半步,也不如何作势,只那么随随便便抬脚一踹,冲在前面那个大约有一百五六十斤重的高壮太监就倒飞了出去。   他飞出去也就罢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至少也有一百三四十斤的太监,有一半身子被他撞到,虽然没有跟着飞出去,却是直接被撞成了个滚地葫芦。   殿内瞬间一静!   所有人都见鬼了一样瞪着大仙。   四皇子看看倒在地上第一个冲上去,此刻已经昏死过去的太监和那个虽然没受伤,却坐在地上直发呆的太监,也有点懵。   刚才发生什么了?   就在这时,一阵吱呀呀的声音传来,是方才被四皇子踢破的殿门,那殿门已经坏掉关不上了,原本顶着门的太监一朝他扑过来,那门自己就吱呀呀地转开了。   直到这时,大仙才慢吞吞地缩回那只踹人的脚,有点嫌弃地瞧了一眼自己的鞋子,感觉踢了那个太监一脚把自己的鞋都弄脏了。   “你!你是什么人?”过了好半天,四皇子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不过,因为震惊,舌头还有点打结。   大仙想了想,“我是臻王殿下的人。”他觉得这么介绍自己最简单。   可是这话却是大大刺激了四皇子的情绪。   四皇子死死盯着大仙,原本愤恨的神情却在看着大仙的脸时,又露出一丝痴迷的意味,“那棺材子有什么好的?他能给你什么?不如跟着我。”一边说着,他似乎忘了刚才自己手下被踢飞的样子,手又再次朝大仙伸来。   大仙这回没有避让,而是朝着四皇子一甩袖子——他实在不乐意拿手沾他,嫌脏——一股大风突起,四皇子就那么被大风刮起,直直地朝着殿门外摔了出去。   而他身边狐假虎威的那个小太监,尖叫一声下意识去抓四皇子,便也遭了池鱼之殃,跟着被那股旋风卷起,一起扔出了门外,落地后直接摔断了胳膊,骨碌着一头栽进了一旁的雪堆里。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踏雪声。   大仙头顶耳朵尖微动,立即就分辨出那纷杂的脚步声中有他熟悉的步音——   他的肉肉来了! 第62章 暴打四皇子   大仙不见了!   大仙被人带走了!   有人看见老四的人带走了大仙!   尚昕是一路狂奔跑到寒辰殿的,到了殿门外时,脑门上已经挂了一层薄汗。   当万吉和阿东挤到他身边,却独独不见了大仙的时候,他的直觉几乎是立刻就告诉他大仙出事了。   于是他只随便跟皇后告了个不适就扔下了所有人转头往外追,跟大仙的安全比起来,被皇后训斥,或者被邻国皇子说他无礼,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好在大仙的相貌实在出众,但凡见过他的总会有些印象,问起园门附近值守的太监,几个人都有印象,一个说他被个高壮太监带了出去,另一个还替他们指了两人离开的方向。   尚昕仔细一问那高壮太监的模样,心里便隐约有了猜测,在这宫里头身边总爱带着几个高壮太监的除了老四不作第二人想。   果然,他随后一问,那几个值守太监都回说,四皇子不久之前也离开了,而且也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过去的。   想到老四的尿性,还有他带走大仙的行为,用脚趾头想,尚昕也知道他想干什么。   一想到那个下流坯居然敢把歪脑筋动到大仙身上来,甚至不需要他对大仙做什么,只要想到他脑子里对着大仙转过那些肮脏的念头,他就恨不得把那家伙砍成七、八段。   尚昕使劲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是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那么强烈的杀心,但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他要尽快找到大仙才行。   他没有往端妃宫里去,大仙不知道老四在冷宫弄了个小黑屋,他却是知道的,自从他父皇交给他一批暗卫之后,这宫里头大大小小,就少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老四虽然胆大包天,又混账透顶,可是他弄来的那些男男女女,也断然是不敢直接弄进就在端妃眼皮子底下的清澄殿,因此除了在宫外头,但凡在宫里头的,他都是弄到这里来折腾的。   果然到了冷宫附近,稀疏的脚印就清晰起来,他一眼就认出其中同行的一大一小两双脚印中,小的那双就是大仙的。   大仙脚上穿的靴子是他特地命人给他定制,今天早上他亲手给他穿上的,靴底的小猫花纹还没有磨过,一路走过,很清楚地在雪地上印下了一串小雪猫印子。   顺着脚印,他一点弯子也没绕,很快就找到了老四那间黑屋子的所在。   就在他一路狂奔即将冲到那座宫殿门口的时候,却看见寒辰殿的大门突然被一股大力冲开,雕花门扇直接被撞飞了出去。而紧随着门扇飞出去的还有两个不大的人影,一个飞出去后直接挂到了门口的大树树杈上,一个撞到树干后又一头栽进了树下雪堆中。   “是四皇子!”阿东定睛一看,挂在树上的人衣服实在有点太过显眼,大红绣金的皇子服,正是四皇子最喜欢的风格。   尚昕当然也看得清楚,他冷眼扫了树上不知死活的四皇子一眼,并没有理会,撩袍就冲进了殿门。   “小山!”尚昕急切地叫着大仙,阿东和万吉生怕殿里有什么不妥,紧紧追在尚昕身后跟着冲进了殿门。   刚一进殿,大家就被眼前惨烈的景象震惊了。   殿内,除了大仙还站着之外,所有的人都是躺着或者趴在地上。有的已经昏死过去,有的还在呻吟,大仙却没事人一般站在大殿正中央,轻松得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   “小山,你没事吧?”尚昕无视了躺了一地半死不活的人,只一个箭步冲到大仙面前,一把就将人抱住,然后又拉开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直到确定人确实没事,甚至连根头发丝都没乱,他胸口里那颗扑嗵乱跳的心才慢慢安稳下来。   他长舒口气重新把人拉到身边,紧紧攥住了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大仙笑眯眯地任由尚昕紧紧拉着自己。   “有人看见你被老四的人带走了。”   “嗯,那人突然拿刀顶住我,让我跟他走,不过,其实并没什么要紧,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让他来的,想干什么才跟他过来。”大仙耸耸肩,很是不以为然地说道。   “下次可不许再随便跟别人走,万一这里有埋伏怎么办?”尚昕板起来,一本正经地训斥。   大仙轻嗤一声,本想还两句嘴,可是侧头看到尚昕额角沁出的细汗还在微微地闪光,那些到了嘴边的话就不禁吞了回去,转而变成了乖乖点头。   “殿下,四殿下好像醒了。”对自家主子与大仙视而不见,却一直留意着四周的万吉突然看着殿外方向说道。   “醒的正好!”尚昕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把里面这些都处理了。”尚昕看了万吉一眼,拉着大仙就出了殿门。   外面,还有个需要他亲自动手的。   “快来人……快救本殿下来!”四皇子被卡在树杈上,动弹不得,醒过来后只能声嘶力竭地叫唤。   可是他挑的这个地方实在是不错,僻静得都有点吓人,他身边的人都完了蛋以后,他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帮他。   尚昕拉着大仙的手走到树下,冷冰冰地看着卡在树上的四皇子,“能把他弄下来?”   大仙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手指头微微一抬,一道灵光闪过,大树便猛地一晃,那根卡着四皇子的树杈就咔嚓一声折断,四皇子甚至来不及叫出声,就啪嚓一下落到树下雪堆上,摔了个狗吃屎。   而之前跟着四皇子被卷出来,一头栽进雪堆里的那个小太监,原本已经迷迷糊糊快要醒过来了,却不料突然又被树上掉下来的四皇子狠狠地砸了一下,顿时就被砸得只剩出气,没了进气。   四皇子虽然被这么狠狠折腾了一回,但不像那些太监们,大仙还是有点犹豫,下手的时候留了余地,没让他受什么重伤。   可是大仙留了手,尚昕却不打算这么轻轻放过。   其实他早就想狠狠揍他了,只是因为不想去招惹端妃,又怕伤了父皇的心,便一直忍着。直到前几天,恰巧捉到他的脏尾巴,但也只是小惩大诫,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但显然,这个混帐东西,并没有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得的教训也不够重,没有让他伤筋动骨,甚至以为他良善可欺,才会不知收敛,胆大妄为到敢把手伸到他身边来,而且动的居然还是大仙!   他居然敢对大仙起那种肮脏的念头!   一想到这个,尚昕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要沸腾了!   “是上次吗?是不是上次在兴德宫?偷看了小山?”尚昕毫不费力地拎起摔晕的四皇子,拽着他的衣领子使劲地摇晃。   “是哪只眼睛看见的?嗯?是这只吗?”尚昕一边质问,一边狠狠一拳照着四皇子的左眼就打了过去,“还是这只?”然后,再一拳照着右眼又打过去。   “你还吩咐了人去抓小山吧?”然后再一拳过去,四皇子的嘴角立刻血如泉涌,他的颌骨都被打歪了,里面刚换的一颗大牙更是直接被打掉了下来。   四皇子摔得晕头转向,可是还不等他完全醒过神来,衣领子就被人狠狠地拎了起来,然后一记又重又硬的拳头便狠狠地揍在了他的脸上,然后紧跟着就是第二拳,第三拳,先是脸接着是肚子,然后拳头打完,脚又踢了上来,一路从头打到脚,就连手指头都没被放过,被狠狠地踩了几脚。   等到他终于醒过神来,明白有人在暴揍自己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快要不成人形了。   他本能地团起身子,用双臂护住头脸,极为勉强地从肿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看向再次抬脚向他踢来的尚昕。   他的视线对上尚昕的目光,看到的尽是满满的杀气,他心底里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他觉得尚昕真的会打死他。   “不要!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四皇子嘴巴已经张不开,只能含混不清地向尚昕求着饶。   尚昕蹲下身子,贴近四皇子的脸,默默地从袖袋里抽出一把轻薄的匕首,寒光闪过刺痛了四皇子眼睛:“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四皇子惊恐得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身体不停地发着抖,“别,别杀我……”   就在这时,尚昕闻到了一股骚臭的气味,他低头一看顿时厌恶地后退了好几步。   “他——”   “哎,别过去,脏死了。”见到大仙从旁边凑过来,尚昕赶紧一把拉住他,将他扯到身后离四皇子远远的。   大仙鼻子最是灵光的,当然也立刻就闻到了那股子骚臭味,自然是有多远闪多远了。   这时,万吉也从殿内走了出来,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可是大仙却是抽抽鼻子,清楚地嗅到他手上残留的血腥气。   尚昕对四皇子的暴揍告一段落,大仙伸手拉住了尚昕的手。   打得差不多了,大仙很是遗憾,不能直接把四皇子弄死,虽然他真的很想这么做,但是四皇子毕竟还是老皇帝的儿子,尚昕半血的弟弟。   “这个地方留着真是让人不舒服。”大仙看着面前的寒辰殿,突然说道。   尚昕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一想到这里头发生过的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情,他也觉得恶心。   “既然都死了,”大仙探头朝里头看看,“那不如就一把火烧个干净吧。”   尚昕凝眉,“动静会不会太大了点?”   大仙忍不住笑,指指地上躺在自己尿溏子里的四皇子:“会比你把四皇子打成猪头动静还大吗?”   “说得也是,从哪儿烧起?”尚昕闻言就打算让阿东和万吉去找火油。   大仙却是一摆手,突然上前一步,一脚踹醒半昏的四皇子,踩着他的脸强迫他面对寒辰殿,然后就在他惊恐的目光中,缓缓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抓向寒辰殿,然后就听到一阵巨响传来,随后整座大殿便如摧枯拉朽般轰然坍塌下来。   紧接着,不等大殿完全塌倒,冲天大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炽烈的火焰在冬日的晴空中烈烈燃烧着,热浪扑面而来,灼炙的人脸上的汗毛像要被点燃一样。   大仙低头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四皇子,鄙夷地摇了摇头。   尚昕则以看死人的方式看着四皇子:“你我总有半血之缘,为了父皇,我暂时不伤你性命,但若下次你再敢碰我身边的一人一物,就不要怪我不顾念兄弟之缘,你这身碎骨头总不会比这寒辰殿更结实吧?”   四皇子连话都不敢说,只能一个劲地摇头摇头,使劲摇头。   大仙突然从尚昕背后冒出一个脑袋,他缓缓朝着四皇子伸出五根白净修长的手指头,曾经漂亮到让四皇子垂涎,此刻看着却无比恐惧的脸上挂着天真无害的笑容,微咧的小嘴里隐隐露出两颗尖尖的细牙:“今天的事情,还希望四殿下能够闭紧嘴巴,包括对你的母妃,明白吗?”   说罢这句,他脚下一个用力,那个栽在雪堆中一直假装昏迷,其实一直竖着耳朵的小太监立刻被他狠狠一脚跺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四皇子再也承受不住恐惧,白眼一翻,这回是彻底昏死过去了,尚昕连踢了两脚都再没把他踢醒。   “就扔这吧,这么大动静,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到他的。” 第63章 肉肉又下厨了   寒辰殿的火烧得很大,救不了,只能任它烧。但也只烧了大半天就熄灭了,毕竟只是一座孤殿,既不够大四边也没有离得近的宫室,只要小心控制着别让火过到别处,寒辰殿自个儿烧干净了,火也就慢慢地熄灭了。   至于烧干净之后里头清出来的一些人骨碎渣,在有心人刻意的掩盖下,也没人去提,全部卷进一块麻布里拖到城外埋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端妃的清阳宫里很是乱了一阵子,但也不知道四皇子自己是怎么说的,反正后来还真没有人来找尚昕的麻烦,甚至连四皇子受了重伤的事都没有被传出来,只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四皇子都没有从清阳宫里出来,就连新年大宴,他都没有参加。   清阳宫把事情捂得很严实,大家也没怎么在意,只以为四皇子还在受罚,因此才会乖乖待在宫里抄书反省。   但是后宫到底是后宫,就算事情捂得再严实,过了一段日子后,四皇子在寒辰殿被人打伤的事该知道的人还是知道了。   比如——皇后!   比如——老皇帝!   只是,皇后现下是完全没有心思去管四皇子到底为什么被打伤,又是谁打伤了他。   因为就在赏梅宴开到一半,就在尚昕和老四一起离开万梅园之后,皇后和魏国公夫人甚至来不及按着计划把二皇子和某家贵女拉作一堆,老皇帝的旨意直接就送到了万梅园,赐婚二皇子和梁国镇国公主。   再做什么都没用了,有皇帝旨意在先,别说只是暧昧一下,这会儿就算是二皇子睡了哪家贵女被当众抓到,那也顶多是给个侧妃的位置了。   当即,那些原本有意将自家女儿与二皇子凑作堆的贵妇,立刻就拉着女儿跟皇后道了告辞。能进万梅园的贵妇小姐哪个不是精到骨头缝里,她们一听到皇帝颁旨,就知道皇帝是打定了主意要打压魏国公府。   她们可是生怕皇后不肯甘休,还要死命一挣,现在形势如此复杂,未来皇后之位到底还值得拉上家族去搏上一搏,若只是个皇子侧妃,将来顶死了也就是个贵妃的位置,谁傻了才会让自家千娇万宠的正支嫡女去填坑,更何况还可能带累家族跟着一起倒霉。   永善宫里。   尚昕担心地看着霸着他枕头睡得打呼噜的毛球,忍不住问旁边的阿东,“大仙这都睡了快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没醒?”   昨天烧完了寒辰殿,他牵着大仙刚要往回走,旁边的大仙却突然一下就不见了……   他被唬得一跳,转头一看,就见原本穿在大仙身上的衣服已经落了一地,他赶紧扒拉开那堆衣服,就见突然变回原形的大仙,整只猫都掉进了靴子筒里,正一脸懵懵然张着小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扒着靴子口看他。   他赶紧把大仙从靴子里头捞出来,大仙居然还庆幸地说了一句:“幸亏朕的脚不臭!”   然后,就在他怀里一头睡了过去。   再然后就是一直睡到了现在,这都到了晚饭点了,大仙还没醒过来,虽然知道大仙只是在睡觉,还睡得特别香,尚昕却是忍不住地担心。   “殿下,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吧。”阿东进来轻声劝慰。   尚昕摇头不乐意过去:“我不饿,不想吃。”   “大仙想必是累了,你看这睡得直打呼噜呢,不会有事的,指不定一会儿饿了就醒了,殿下还是先去吃饭吧。”连陈夫人都进来相劝,尚昕只好点点头应了,从床边起来去吃饭。   尚昕这顿饭吃得极快,三两下就扒完了,扒完了赶紧又钻回房间里,却见大仙还呼呼睡着,不禁有点失望。   “大仙?”尚昕趴到床边,凑到大仙跟前,一根手指头,轻轻摸着大仙的耳朵,“怎么这么能睡啊?你准备做小猪吗?”   也不知道大仙是不是在睡梦里听见了尚昕的话,居然真的哼哼两声,发出两声确实有点像小猪的叫声,顿时就把尚昕给逗乐了。   看着大仙睡得香甜,不知不觉地他的困意竟也涌了上来,他抬脚甩掉鞋子,外衣一脱就直接躺到了大仙身边,他拿脸蹭了蹭大仙的屁股,把大仙往怀里揽了揽,便他一起挤在枕头上睡过去了。   等到阿东听到屋里没动静,觉得有点奇怪,推门进来查看时,才发现小主子已经跟大仙搂在一块睡得香甜了。   “嘘!”阿东退出来,阻止了也正打算进去看看的万吉,“睡了。”   万吉愣了愣,点头,示意阿东去休息,今天晚上轮到他值夜。   阿东出来却没有去休息,而是进了福临的屋子,半晌后拿了一个小布包出来,然后便大步出了永善宫,一路朝着兴德宫方向去了。   大仙是半夜醒的,醒过来在床上滚了两三圈才意识到自己的猫身又回来了。   “喵,好像还是这样更自在些。”他使劲抻了抻后腿,又甩了甩尾巴,莫名觉得自己有点虚。   尚昕在大仙滚到第二圈的时候就被惊醒了,见到大仙醒过来,他终于放了心:“你可算是醒了,睡这么长时间,都吓着我了。”   “睡很久吗?”   “天亮就是二十八了。”   大仙歪着脑袋算了算日子,算完点点头,“难怪朕感觉自己都有点虚了。”   一边说着,大仙一边翻了个身,把肚皮亮给尚昕,很大爷地拿后爪子踩踩他手:“朕都睡僵了,给朕捏捏。”   尚昕看着大仙那耍赖皮的样子,都要被气笑了。他坐起身拿被子裹住自己,又把大仙也拖到被子底下来捂着,只让他露了个脑袋在外头,然后才伸手在被子底下替他揉肚子搓爪子,活动筋骨。   可是才揉了几下,就听见“咕~~”一声轻响。   “你饿了?”尚昕又揉了一下大仙的肚子,“咕~~”又一声响传出来,他也清晰感觉到手底下的毛毛肚皮果然瘪瘪的。   “好像是。”大仙自己也拿爪子摸了摸肚子,是饿了。   两人静默对视片刻后,大仙踢被子就要往外头钻,被尚昕一把抱住,“干嘛去啊?”   大仙一脸理所当然,“去找吃的啊。”   “外头那么冷,我去给你拿,你想吃什么?”   大仙盯着尚昕:“吃鱼。”   尚昕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那你等会儿,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鱼。”说罢,尚昕胡乱抓了件大衣裳披上就要往外跑,刚一开门却见万吉已经穿戴整齐,正在门口等着。   “殿下,外头冷,还是奴婢去吧。”   就在这时,大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个纵身就蹿到了大门口,然后翘着尾巴大摇大摆从万吉脚边上走过去,道:“好了好了,你们都快回去睡觉去,吃饭难道你们还能替了朕不成?谁都不用去了,朕自己去。”   虽然大仙觉得吃饭这事他能自己完全搞定,但是尚昕和万吉还是紧跟在他身后追了过去。   额,正确的来说是尚昕追着大仙跟了过去,而万吉追着尚昕跟了过去。   永善宫的小厨房里灶火是通宵不熄的,夜里也有管膳食的太监轮流值夜,就备着主子夜里想吃点什么或者临时用热水什么的。   尚昕抱着大仙走进厨房时,就见两个负责烧火备菜的小太监正裹着厚棉袍子,正坐在厨下火堆旁边打瞌睡,因为正是夜深人静,最好睡觉的时候,两个小太监这瞌睡就打得有点沉,连尚昕他们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   万吉皱了皱眉,走过去,轻轻拍了那两个小太监几下,把他们叫醒。   那两个小太监刚醒过来都有点受惊吓,呆呆看了尚昕和万吉愣了一小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跪地请罪。   尚昕抬手免了他们的礼,“行了,知道你们都挺辛苦的,又是最困的时候,可是以后还是要小心些,就算是瞌睡,也不能两个人一起睡了,总要轮着睡才好,这灶里的火还没熄,万一火星子溅出来,把你们袍子点着了,那可得出大事。”   那两个小太监又是害怕又是羞愧,都是涨得满脸通红,只能一个劲地点头,连声称是。   其中一个更是赶紧往厨房后头的小屋子里跑,值夜的掌勺太监平日里就睡在后厨外面加盖的小房间里,这会儿也正睡得沉,外头的说话声也没把他给吵醒。   “还有没有鱼?”尚昕看着剩下的那个小太监问。   那小太监赶紧应声:“有,有的,昨天陈夫人特地吩咐了,让留条黑鱼养着,说是等大仙醒了再杀,好吃新鲜的。”   “鱼在哪儿?”尚昕四下逡巡,大仙也在尚昕怀里伸长了脖子。   “在这儿,在这儿呢。”小太监赶紧领着尚昕走到一个水桶边上,揭开桶盖,往里一瞧,果然一条大黑鱼正躺在水里,时不时还甩两下尾巴,看上去还很有活力的样子。   大仙的肚子再次响起“咕~~”的一声。   就在他们看鱼的当儿,后厨小屋子里响起一阵忙乱的穿衣穿鞋还有说话声:“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肯定是又睡着了,不然怎么殿下都进了门了才来叫我?”   然后跟着这阵子忙乱的声音,还有几下子重重的单脚跳的声音,一个白胖的矮个太监就急急慌慌地从后厨小屋子里头钻了出来。   尚昕笑咪咪地看过去,就见那白胖太监腰带还搭拉着半边没系好,鞋子也是趿拉在脚上,后跟都没来得及拔起来,没睡醒的脸上还有几块眼屎沾在眼角。   “原来今天晚上又是汪师傅值夜啊。”尚昕笑看着白胖太监。   “殿下这是……”白胖太监有点不解地看着半夜自己跑到厨房来的尚昕,待看到尚昕大衣裳里裹着只露了个脑袋出来的大仙,他又有些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是大仙饿了吧?”   能让小主子亲自跑到厨房来找吃的,那必定是为了大仙哪,这已经是永善宫厨房里所有人的一致共识了,上次小主子纡尊降贵亲自下厨替大仙煮鱼,那还历历在目呢。   “是啊,大仙睡了好长时间,早饿得不行了,等不得天亮了,所以,我带他过来找点吃的。”   “其实殿下派个人来吩咐一声就行,这不是还特地给大仙留了条黑鱼吗,您吩咐一声,我们立马就做好了给您那边送过去,您这还特地跑一趟,让福总管知道,可得把我们骂个臭头不可了。”话虽是这么说着,汪师傅那张白胖白胖的脸上却始终是笑意盈盈的,一脸和善模样。   “这大半夜的,辛苦你们了,其实,我是想再煮一次鱼,大仙可喜欢吃我煮的鱼了,汪师傅,让我再煮一次吧。”   咦?   听到尚昕突然冒出来的要求,厨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一直盯着黑鱼流口水的大仙也刷地一下抬起头看向尚昕的下巴。   “哎哟,我的殿下,您……您这……这……”   “好啦,别这呀那呀的,快去杀鱼,福叔这会儿睡得正香呢,且管不到这儿呢,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你们就说是我非要做的,他也骂不得你们。快去!”   尚昕摆摆手,一脸兴奋地摩拳擦掌,他把大仙从怀里抱出来,举到脸跟前:“上次你光吃鱼了,可没见到我怎么烧鱼的吧?这回让你瞧瞧,这回肯定做得比上回还好吃。”   “喵~~”大仙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原本看到那黑鱼的时候,都想跳下去生吃了。   但是这会儿,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饿了,他可以等,再等上一两个时辰都没关系,因为只要看着肉肉在那里钻来忙去,亲自下厨给他做吃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便填满了他的心,填满了他的胃。   “喵~~~”   大仙满足地拍着肚子,他一口气吃掉了整整半条黑鱼,直吃得肚子溜圆,差点都要走不动路了。   他家肉肉的手艺确实不错,很不错!虽然汪师傅在旁边不停地帮忙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这鱼,怎么着都得算到肉肉头上,就是他家肉肉做的,他吃的非常满意!   吃得饱饱的,尚昕抱起大仙回房,本想着睡个回笼觉,但是躺在床上又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睡不着,大仙就更睡不着了,他吃得肚皮滚圆,又连着睡了两天一夜,就算他再爱睡,这会儿也是一丝睡意都没有。   大仙懒洋洋钻在尚昕的被子里,睡不着实在太无聊,可实在是无事可做,就有意无意地拿尾巴尖时不时在尚昕的胸口扫一下,再扫一下…… 第64章 尚昕害羞了   尚昕原就有些睡不着,感觉到大仙的尾巴在自己胸口上扫来扫去,闹得他痒痒的,他憋了半天,终于是憋不住,一骨碌爬起来抱住大仙就是一通挠。   大仙“喵”地一声大叫后,使劲一挣,扭头就跑。   尚昕的床很大,尤其是对于猫咪状态的大仙来说,上蹿下跳一点没有空间逼仄问题。   尚昕跟在大仙后面又是跳又是追,闹得结实的大实吱呀直响,惹得刚睡下的万吉又赶紧披了衣服跑进来察看,只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呼——好了好了,不闹了,天快亮了,再闹我床都要塌了。” 折腾了好一会儿后,尚昕一屁股坐回被子上,抬头望着四只爪子勾着帐子顶,倒挂在床顶上的大仙,他投降认输。   这时候尚昕倒是有点困了,打了个呵欠又钻回了被子里,大仙也松开爪子从帐子顶上跳下来,扑嗵一下正好落在尚昕的肚子上。尚昕被他这一落砸得哎哟一声半坐起身,可是大仙却是直接一爪子又把他给按回了床上,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他胸口上开始慢吞吞地舔爪子。   尚昕平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就那么呆呆看着大仙舔完左爪,舔右爪,看着看着却又有点想念起前几个晚上跟他钻一个被窝睡觉的少年来,少年身上软软的暖乎乎的,抱着他睡觉怀里头满满的,感觉睡得特别踏实。   “大仙,你怎么又突然变回猫了?”   “不知道,大约是拆大殿的时候劲使的有点大吧,累着了。” 大仙不以为然地说着,舔完爪子,继续舔尾巴,做人做了好几天,身上没毛,也不能随便舔手,他还真不习惯。   “要不,你再咬我一口吧。”尚昕突然朝着大仙伸出手去。   大仙舔尾巴的动作一顿,“干嘛咬你?”   “你咬一口嘛,没事,你咬,上次你不就是咬了我才变成人的,你再咬咬看,看还能变回来么?”尚昕把手朝着大仙又伸过去一点。   大仙却是一脸嫌弃地跳开,“我还没歇够呢,暂时不想当人呢,当人太累了,不干。”   “这不是试试吗?你试试看,你难道就不好奇,到底是不是因为你咬了我才变成人的啊?而且,咱们之前在卫先生家里的进候不是说好的,等你变回猫,就再咬我一次。再说了,福叔可是已经把你的名字给记了档了,咱们宫里头人都知道我身边多了个叫小山的小太监,可是突然又不见了,他们会奇怪的。”   听到尚昕这么说,大仙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可是,一想到待会儿可能真的又会变成人,又觉得有点不乐意,他才变回猫呢,他都还没有去巡视一下领地,万一要是这回变成人之后变不回猫可怎么办?做人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可真没有做猫自在。   睡醒了之后光顾着吃了,没想那么多,但是,这会儿尚昕说的话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要不怎么说猫的好奇心总是能压倒一切的,虽然其实不怎么太想做人,但还是觉得确实应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那……就再试一次?”大仙看着尚昕的手指头抖了抖耳朵毛,歪了歪脑袋开始琢磨应该咬哪根手指头。   不行!右手肯定不行,那是肉肉写字吃饭都要用的。那左手……也不行啊,肉肉每天都要练左手剑的,伤了手指头还怎么拿剑?   纠结了好半天之后,大仙发现哪根手指头他都咬不下口啊。   尚昕发现了大仙的犹豫,“没事,很快就好了,你看,你上次咬的不都已经好了吗?疤都掉了。”一边说着,尚昕还一边把上次在车上被大仙咬伤的那只手伸出来放到大仙眼前晃了晃。   大仙瞪着他,突然两只爪子一伸,一把抱住尚昕在他眼前晃的那只手,吭哧一口又咬了下去,只是——   “咬啊,没事,用劲。”尚昕鼓励大仙。   大仙却是冲着尚昕翻了个白眼,最后还只是在上次自己咬破的地方磨了磨牙,舍不得下嘴。   尚昕是个有决断的,更何况他可是心心念念想着要让大仙再变成少年模样,见大仙下不了嘴,他便直接从枕下摸出了贴身的匕首,不等大仙阻止,拔开就在左手的小指尖割开了一道血口。   这把匕首是他十岁那年卫隐送的,据说是当世铸剑大师羊冶伯的得意之作。匕首全长只有五寸六分,宽不过寸许,轻薄锋利,他一直贴身佩戴,就算是晚上睡觉,也会压在枕下,平时出入则用皮带束于臂上,完全不会被人发觉。   大仙却是有点傻眼,他可真没想到尚昕会割自己一刀,气得顿时挥爪子照着尚昕的脑袋就拍了一巴掌,“哪个让你割自己的!”   “割都割了,快点舔,不然一会儿血干了,我就白割了。”尚昕手底下十分有数,割的口子不深,也就是破层油皮而已。   大仙狠狠瞪他一眼,却也不再废话,赶紧伸舌头过去把尚昕手指头上冒的血珠子舔了个一干二净,他还生怕浪费了,又反复舔了好几次,一直到那道浅浅的伤口收了口子,不再流血,他才坐回尚昕的枕头边,卷着舌头细细咂摸起那一嘴的血腥味来。   大仙的舌头上带着倒刺,初时舔在尚昕伤口上时,拨动血肉,尚昕还觉得有些刺痛,但是舔着舔着那痛似乎就不见了,只剩下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尚昕的指尖一直酥到他的心尖子上,他瞅着大仙红红的小舌头裹缠着自己的舌头,脑子里竟是不自觉地想像着大仙少年模样,那红红软软的小舌头在他指尖吮吸……   轰!   尚昕只觉得棉被里像是烧起了一把火,直烧得他眼花耳热,整个人像是醉了一样,晕陶陶的,只觉得全身哪儿哪儿都是烫的。   尚昕猛地把自己盖进棉被里,藏得严严实实,他……他似乎在想些不应该在想的东西,意识到这一点,他更紧张了,心跳得像是擂鼓,咚咚咚咚的,剧烈的震动震得他耳朵眼里的骨头都跟着一跳一跳的。   他把棉被盖得更严实了,他怕只要一掀被子,大仙就会听见他那控制不住的激烈心跳,至于为什么这么害怕大仙会听见,他此时此刻却是已经没办法细想了。   大仙舔了数遍嘴巴,连咽了几口唾沫,才算把嘴里那浓烈的血腥给咽下去。   抬头刚要说话,却见尚昕突然蹭地一下缩进了被子里,还把自己连头带脚盖了个严严实实。   屋里不冷啊,大仙莫名,这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可暖了,他不盖被子都不觉得冷来着。   大仙抬爪子拍拍被子拱得最高的地方,里面的尚昕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动了下,动静挺大,但却没有把被子揭开。   “不闷吗?快出来啊,干嘛呢?”   “不闷。”被子里的尚昕嗡声嗡气地回答。   大仙不解,不过,既然尚昕非要在被子里待着就待着吧,顶多也就是热点闷点,随他高兴好了,大仙又拿爪子拍了拍被子,尚昕仍旧不肯出来的样子。   他不再理会突然把自己闷进被子里的尚昕,转而专注地运转起灵气,内视自己的身体。   之前几次吞食尚昕的血,那都是无意而为之,这次,既然是专门的尝试,那他就得专心一些,感觉一下到底尚昕的血跟他变身之间是否真的有关联,若真的有关联,那关联又在哪里。   过了大概有一柱香时间,尚昕终于从被子里满头大汗地钻出来,一边呼哧呼哧地大口吸着新鲜空气,一边望向一边的大仙,“还没变?”   大仙前脚压后脚地坐在枕头边没动,“嘘——”   就在他刚刚嘘完,一个光溜溜的少年就那么凭空一晃,就出现在尚昕眼前了。   就见他双手压在自己的脚丫子上,半盘着腿,坐在床头,一头乌发垂在胸前,直垂到腰际。   “你的血,像是钥匙,能把我的灵力释放出来。”   不等尚昕拿起被子去抱他,大仙就很严肃地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尚昕愣了愣,手里却是不停,赶紧把光溜溜的少年拽进被子里,拉着他跟自己头碰头地躺好,才问道:“啊,刚才忘了试试,看看是只要是血就行,还是必须要我的血才行了。”   大仙望着帐子底,摇头:“应该是只有你的血才行吧,以前我也咬过人,可是从来没有变成过人。不过,下次还可以再试试。”   大仙想下次要是再试,可以让卫隐放点血出来,他可是早就想咬他两口了。   “嗯,那,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尚昕直挺挺地躺在被窝里,刚才拉人进被窝的时候只想着不能让大仙着凉,这会儿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又要开始冒火了,因为他的身体正紧贴着大仙光溜溜的身子,他的手脚只要轻轻一动,就能碰到少年那像凝脂一般细滑的肌肤。   但是尚昕不敢动,大仙却是不肯安安静静躺着的,他早睡得够够的了,哪里还躺得住,他翻个身,腿立刻无拘无束地直接跨在了尚昕腰上,“我不困,要不你再睡会吧,这还早着呢。”   尚昕的腰绷得都快成石板了,就这样的姿势,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窗户刚透鱼肚白,尚昕就一骨碌爬起来了,大仙却是迷迷糊糊差点又睡过去,明明睡得很足,却因为尚昕身上暖暖的,他扒在尚昕身上被热气一烘,困意就又上来了。   “干嘛起这么早?”大仙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尚昕穿衣整带。   正这时外面听到动静的万吉,敲了敲门就想进来,尚昕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是赶紧一个纵身扑回床上,一把捞起被子就把往被子外面钻的大仙给紧紧裹住。   同时冲着门口喊道:“外面侯着,现在不许进来。” 第65章 老鬼要吃人   用过早膳,尚昕例行前往兴德宫给老皇帝去请安。   老皇帝最近睡眠不怎么好,早早的就醒了,尚昕过去的时候,正在喝早上的药。   放下药碗老皇帝召尚昕过去,同时有些奇怪地问道:“这几天怎么没有带大仙过来?”   “天气有点冷,大仙只想煨在火盆跟前,不乐意跟我出来。”   “也是,大仙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算是只老猫了,不爱动也正常,他陪了你这么多年,现在老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才是。”老皇帝似有所感地轻叹了一口气。   尚昕却只能默默朝身后瞟了一眼,老吗?明明看上去比他还小点的样子啊。   大仙听着老皇帝的话,却是无所谓,老皇帝也没说错呢,他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呢。   尚昕正准备跟老皇帝再聊点什么,常安却进来通传,说是内府司和梓宁宫那边的管事都过来请旨。   尚昕知趣地告退,大仙却有点不明白内府司和梓宁宫的管事怎么会一起到老皇帝那儿去请旨,走在回宫的路上才问明白,却原来老皇帝居然真的为二皇子和梁国公主赐了婚,而且为了赶在梁国太子归国前把靖国公主的婚事办了,特地把婚期定在了正月十八。   “皇后居然没有闹?”   大仙觉得这次皇后简直贤惠得不可思议,不管是二皇子和梁国公主的婚事还是这匆促到不像话的婚期,皇后都有理由大闹一场,可是她啥也没干,就这么安静得接受了,大仙看看尚昕,“你觉得魏国公府会肯老老实实交出兵权?”   “要是肯的话,他们早就交了。”   说完这句话,尚昕和大仙均陷入沉默,既然不愿意交权,那又为什么对二皇子和梁国公主的婚事全无反抗?   “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天去见见卫先生吧。”   —   整个新年,宫里忙乱得像打仗一样。既要忙开朝六十周年的庆典,还要忙正月十八二皇子的婚礼,内府司、礼部、户部、工部的主事连除夕都待在衙里没空回去。   大仙舔了尚昕的血之后,化了两天人形,可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又变回了猫形。   这次变回去之后,他们可是好好试验了一次,结果发现还真的只有尚昕的血管用,其他的人咬几次都不管用。   但是他们同时也发现一个问题,同样的血量,大仙吞下去之后,变成人形的时间越来越短,就好比在车上变成人的那次,几滴血,大仙就变了四天的人形,还是因为拆了寒辰殿用了太多灵力才变回了猫。   而之后,差不多同样的血吞下去,大仙却只变了两天的人形,再之后,同样的血量吞下去,大仙就只能变几个时辰的人形了。   “在没有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要再让大仙喝你的血了!”卫隐十分严肃地说道。   “可是——”尚昕还想说什么,大仙却伸爪子堵住了他的嘴:“朕也觉得还是做猫自在。”   时间过得飞快,就在尚昕和大仙专注于研究他们之间奇妙联系的时候,正月十八已经不知不觉地到了。   在工部日夜不停的赶工下,二皇子皇子府终于完工,可以入住了。   婚礼当天,二皇子将从四方馆迎娶梁国公主到新皇子府,从此开府建衙独自生活。   婚礼前夜,再次落起了大雪。   皇后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漫天飘雪,心里五味杂陈,有喜有悲有怒有怨。   她喜,是因为她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明天还将娶妻生子,完成人生第一桩大事,这曾经是她在梦里都不敢想的未来。   她恍然记起,十七年前的那个春日,桃花初绽,她却在那甜美的香气里挣命,在九死一生中生下了他,可是产婆却不敢把他抱到她面前来让她看一眼,就怕她看到他那可怜的样子会吊不住最后那口气。   他先天不足,弱得还不如一只小猫,好几次病得太医都不愿意来诊治,一个个净是称病推托,只当他必死无疑。   可是别人可以推托放弃,她不可以,那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这辈子唯一、仅有的血脉。   她怕乳娘们不尽心,怕后宫里那些毒妇寻机再对他下手,于是她做了大夏朝第一个亲自给皇子哺乳的皇后。生产时她伤了根本,奶水不足,于是她强迫自己去吃那些她曾经碰也不会碰一下的食物。   尚晖太小不能直接喝药,她就先把药喝了,喝好几倍的药量,只为了通过奶水把那微弱的药力送进尚昕那孱弱的身体里。   一夜夜,她都不敢阖眼,就算睡着了,也一定要一只手搭在尚晖的小包被上,偶尔太累了睡熟了,却会猛地一下全身冷汗地惊醒过来,然后满床地去找他,直到确定他还睡在她身边,确定他的小手是温热的,确定他的口鼻间还有热热的呼吸,她才能松下一口气,重新躺下休息。   这样的日日夜夜,她已经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   一次又一次的病危,太医一次又一次的摇头,她一次又一次地从阎王手里抢回儿子,那样的日子似乎没有个尽头,而就在她也快要绝望的时候,那个名叫蒙荡,自称是筮依族最后的族人的太监自荐到了她的面前……   似乎就从那一天开始,她终于看到了希望。   而就在那一天之前,她听到了密报,她的丈夫,她儿子的父亲,已经命人为她的儿子准备好了敛材。   可是,她的儿子活下来了,而且就在明天,他还要迎娶梁国公主为妻,开府建衙。   而很快,他还会登上另一个人生巅峰——坐上那个只该属于他的宝座。   可是除了喜,她还有悲还有怒还有怨,她的丈夫竟要她唯一的儿子,这天底下最至尊至贵的少年郎,用如此匆忙的姿态去娶一个异国女子为妻,还可能会因为那个女人夺走她和儿子最大的依靠——魏国公府的兵权,没有了兵权的魏国公府就像被拔掉了尖牙和利爪的老虎,只能任人鱼肉,而魏国公府一旦败落,她和尚晖在这波诡云谲的后宫里又要怎么生存下去?   可是现在她的悲、她的怒、她的怨,都要隐忍下来,圣旨已经下了,没有更改的余地,现下,她需要做的就是为他的儿子办好这场婚礼,让这场匆促到像是儿戏的婚礼办得体面周到,就算时间再短,她也一定要给儿子一个最盛大的初婚礼。   至于其他,来日方长,他们魏国公府是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倒下的。   想着想着,她突然很想去看一眼儿子,明天的大婚之后,她的儿子就要离宫建府,成家成人了。   夜已经深了,雪越下越大,不过二皇子的宫室就在皇后寝宫的左近,两座宫殿共着同一个花园,中间设有一道小巧的月洞门相隔,但是一路过去都连着游廊,即使是雪夜,也不用担心会沾湿了鞋袜。   她知道这个时候只怕儿子已经睡了,所以其实并没有想做什么,只是想过去看一眼,她想着就只是去看一看,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半夜总是要醒过来去看一看,看看他有没有踢被子,看看他身边的那些奴婢们有没有好好的照顾周到。以后,她就算是想管,也是管不到了。   这样想着,她挥手阻止了要跟过来的宫侍们,只带了一个侍夜的大宫女就朝儿子的居处走去。   皇后以为二皇子已经睡了,可其实,二皇子殿里还亮着灯火。   二皇子已经打发走了所有的宫人,正盘膝坐在床前等着蒙荡把他的口粮送来。   一来因为年关事务繁忙,还没忙完,老皇帝又突然下旨给他赐婚,千头万绪的事情纷至沓来,他瞬息间成了整个皇朝关注的焦点,以至于他都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机会进食了。   虽然经过这么多年休养,他的魂魄被修复大半,但是随着自身魂力的增强,他对生魂的需求也越来越多,现在他甚至都已经等不及十天时间,过个七八天就会觉得饥饿难耐。   可是他身边的眼睛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这段时间,他已经被饿了快一个月了,完全靠着魂力支撑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不要说行动了,就连五感都开始慢慢变得迟钝,这几天为了维持最基本的行动力,他甚至不得不分出自己已经吸收的魂力去养护身体。   越来越严重的饥饿感让他对至阳之魂的渴求愈发强烈,没有至阳之魂,他就永远无法摆脱这种必须不断吞噬生魂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很快那些普通的生魂就要无法满足他的欲望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火气便蹭蹭地上冒,那个棺材子防备心实在是太重了,无论他怎么引诱,他都不会与他独处,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什么似的。   但是他又告诉自己这不可能,除了蒙荡和他控制住的几个鬼奴,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也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西北风呼呼地吹着,鹅毛大雪打着旋地往人脖子里头钻。蒙荡穿着连帽的斗篷,两只手紧紧地攥着领子口,使劲缩着脑袋,有点往外凸的金鱼眼里,那颗不大的黑眼仁不停地左右顾盼,眼底里是藏不住的紧张。   他走得飞快,几乎顾不上看路,几次踩进底下积了水的雪坑里,雪靴里头灌进了冰水,冻得他脚指头都已经没了感觉。可是他不敢稍停,不但自己越走越快,还不停地冲后头跟着的四个人挥手,催促那四个人紧紧跟上。   跟在他身后的四个人抬着一口红漆大箱子,足有半人多高,上面贴着两张封条,有巡夜的太监看见他们,拦下问询,察看封条,上面写着是二皇子大婚用的礼器。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二皇子大婚要用的礼器为什么半夜往梓宁宫送,但是二皇子婚期匆促这事大家倒也都知道,巡夜的太监便也不再多问,礼貌地放了蒙荡一行过去。   轻易躲过了盘查,蒙荡心里却并没有踏实下来,其实自从他得了那块死玉,认那老鬼做了祖宗,他就没有一天不心虚害怕,可是不断荣升的地位,滚滚而来的钱财,还有那似乎唾手可及的权势,这一切都让他的那点心虚胆怯统统被淹没。   只要那老鬼最后能够得势,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往高处爬的人,谁的手上没沾过血腥,谁的身上没有背过几条人命? 第66章 皇后发现真相   虽然外面披了火狐皮裘,但是皇后还是觉得自己穿得有点单薄了,殿里的地龙烧得太暖,让她错估了这雪夜的深寒。可是即便有点冷,她还是没有回去的打算,只是加快了一些脚步。   而就在皇后踏上二皇子居——雍华轩外的回廊时,蒙荡带着人抬着箱子也恰好到了长阳殿门口。   踏上殿外长廊时,皇后便觉得有些不对,虽说天气确实冷得厉害,但是殿外居然一个值守的人都没有,廊上的宫灯灭了一半也没有人管,她只觉得心里一股火气直冒,这还没出宫呢,就敢这么轻慢主子,若是跟着出了宫,那还得了?   可就在这时,回廊那头的突然响起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刻意压低的焦急催促声。   “快,快点,看着点台阶,抬稳了。”   蒙荡?   这大半夜的……   皇后看看四周寂静得异常的宫殿,突然间心头一动,一把拉住身后欲往前通传的大宫女婉萝,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了婉萝所有的声音和动作,见她安静地退回自己身后,才将目光再次投向光影晃动的殿门处。   蒙荡领着头,身后紧跟着四个身形略有些佝偻的太监,红色半人高的箱子在抬扛上微微晃动,看上去很有几分重量。   那几个太监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后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而且,明天就是大婚的正日子,一切用度她都已经安排妥当,并没有什么需要送进雍华轩的东西,那么这三更半夜,冒着漫天大雪,特地遣开所有宫人,弄进雍华轩里的到底是什么?   是的,皇后对雍华轩里所有的人事安排都很清楚,她关心尚晖的一举一动,她安排在尚晖身边的都是她精挑细选、善尽职守的人,若不是尚晖特地将人遣退,雍华轩里绝不可能安静成现在这个样子。   突然意识到一直护在羽翼下当眼珠子一样珍视的儿子,居然瞒着她有了自己的秘密,一种难以形容的窒闷顿时袭上心头。   就在皇后心底里酸意泛滥的时候,蒙荡已经带着人抬着箱子进了殿内,随后很快,抬箱子的四个太监都着急忙慌得退了出来,那样子看上去实在是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她在黑暗中抬头看了一眼廊顶上熄灭的宫灯,回头朝着婉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去看看。   婉萝既是魏国公府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也是跟随她时间最长的宫女,她的忠诚勿庸置疑。   可是婉萝却有点犹豫,现在皇后身边就跟着她一个人,若是她走了,皇后这边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可是眼看着那四个太监就要走得没影,皇后有点急了,抓起她的手就朝那几个人离去的方向一扯。   见皇后发怒,婉萝只得轻身快步追了过去,只想着快去快回,好在这边是雍华宫,都是梓宁宫的地界,而且紧临着长信宫,安全应该无虑。   皇后见婉萝跟着那四个太监走了,便跨过回廊,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走到雍华轩后侧,那里有一扇窗留着巴掌宽一道缝,虚掩着,里面正是她儿子尚晖房间。   这是她定下的规矩,不管殿里点没点火盆,总要留一扇窗不能关死了。   “怎么这么久?没用的东西!”二皇子躺在床上已经有些动弹不得,他舍不得将好不容易才吸收到的魂力反哺回去养护这具衰弱的身体,便那么躺着,只等新鲜的血食送到嘴边。   “老祖,老祖息怒,您,您一下子就要两个,这不是……”蒙荡抹着满头的细汗,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   “少废话了,扶本君起来。”   二皇子朝着床外方向伸手,蒙荡赶紧上前把二皇子扶坐起来。   “这个身子真是没用,稍微累上一点就跟要死过去一样,当年若不是本君刚刚脱身实在虚弱,也不必借着你的手,选这么个要死不活的破败身子来用。”二皇子靠着蒙荡的搀扶才勉强坐起身,可是不过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就开始不停地喘气,耳中阵阵呜鸣,眼前亦是阵阵发黑。   “可是,老祖,您这身子可是当朝二皇子,当今皇帝唯一嫡子,身子虽然破败了些,却是难得的好用啊。眼看着那皇帝老儿也活不得多久了,只要他一死,这大夏万里江山还不全都是您囊中之物?”   “呵呵呵呵,是啊,你说得没错,不过,在得到这万里江山之前,本君一定要弄到那个棺材子的至阳之魂,没有至阳之魂本君永远只能做个靠生魂维生的死灵,没办法真正占据这个身体。”   “只要老祖你得到了这万里江山,还怕寻不到至阳之魂么?”蒙荡最关心的就是这位老祖能不能当上皇帝。   “你懂什么?你以为做个皇帝就是往身上披件龙袍那么简单吗?皇帝,乃九五至尊,其一身干系牵连天下气运。若得不到至阳之魂让本君重回阳世,与这小病秧子的身体完全融合,本君一介阴魂,继位登基之时就会被那强大的气运烧得灰飞烟灭。”   居然还有这样的说法,这事蒙荡可是第一次听说,不过等他听明白,他心里却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个老鬼得不到至阳魂魄就不能当皇帝,那他之前可不该那么胆小怕事,早就应该想法子把三皇子给弄来让这位老祖享用的。   “行了,莫再废话了,人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带来了,趁着您明儿大婚,宫里宫外不停地送东西,我特地命人从宫外弄来的,两个都是元阳未破的壮男,最是滋补,您看,都壮实着呢。”一边说着,蒙荡一边撕开封条,快手快脚地打开箱子上的锁,里头果然是两个被绑得结结实实,拿麻核桃堵住了嘴巴的年轻男人。   老鬼也没什么力气爬起来,就那么坐在那儿突然张开了嘴,然后就从他的口鼻间喷出一股浓重的黑气来,随着黑气越涌越多,二皇子的面孔也逐渐扭曲成到一种不可思议又极度恐怖的模样,为了让更多的黑气更快地从嘴里涌出,他的嘴巴狠狠地咧开,暴露出整个牙床,唇部就像要撕裂一般扩张到最大,从侧面看过去,大张的嘴几乎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鼻孔翕张,眼睛暴突,原本清秀的面孔只片刻就变得狰狞仿佛一个怪物。   窗外,皇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为了不让格格发颤的牙齿发出声音,她甚至把一部分手掌塞进了嘴里,死死咬住。   待看到那团黑雾整个遮蔽了二皇子脸时,皇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自己整个人都要软下去了。可是身体却固执得僵硬着,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气扑向那口大箱子,将那大箱子里面两个人裹挟出来,从他们身上吸出一缕又一缕白气……   皇后几乎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长信宫的。   她戴着阔大的风幅,深深低垂着头,直到进了自己的房间,轰走了所有宫侍,她才放任自己瘫倒在地上。她一声一声地抽着气,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音来,但颤抖的双手摸到脸上,却发现面上早已涕泪纵横,满面尽湿。   她的儿子——   她的尚晖啊——   她跪在地上,深深地弯着腰,一下一下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她透不过气来,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要爆炸一样的疼。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尚晖每次都会哭闹着不肯喝蒙荡手上黑色的苦药,然后满眼都是哀求地望着她。   可是从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尚晖吃药再也不会哭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会用那种孺慕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怎么就这么蠢呢?她怎么就能这么傻呢?她怎么就没看出尚晖向自己求救的眼神?枉她自诩是那么的爱尚晖,可是——可是却是她亲手把她的尚晖送到了恶鬼的嘴里啊……   想到这里,皇后的心又是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疼得她想要尖叫,可是残存的理智却阻止她出声,她只能把手背放在齿间重重地咬住,直咬得鲜血淋漓,却丝毫没觉出疼痛。   “娘娘。”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叩门声。   “娘娘?”声音继续轻轻地呼唤。   是婉萝。   皇后耳朵里一直似有什么在嗡鸣着,她怔了好半晌才意识到那个突然传进她耳朵里的声音是什么。   “娘娘,我听阿莹说您回来了,您在里面吗?您没事吧?”见里面一直没有动静,站在外面的婉萝有点着急了,拍门的声音大了起来。   “没事。”皇后勉强开口,她极力地平稳声线,却仍旧无法掩饰声音里的干涩与痛苦。   婉萝听出异样,却不敢多问,只是站在门外守着,心里却在想着该怎么向皇后回复刚才她跟着那四个太监离开后所打探到的消息。   又过了很长时间,皇后才打开门,她已经换过一身衣裳,脸上施了很重的脂粉,却压不住通红的眼圈和眼角未拭干的滴痕。   婉萝只看了皇后一眼就赶紧垂了头,她跟了皇后这许多年,最是知道她素来心高气傲,可是她此时此刻流露出的脆弱是如此显而易见,她只能尽量当作没有发现,因为她既然特地重画了妆容,那显见得应该是并不乐见于别人发现她此时此刻这般狼狈的。   “我是来给娘娘回话的,您让我跟着的那四个抬箱子太监就住在雍华轩后面的杂役房里,只是……那四个人都是哑子,四个人住一间屋,住的地方与别人都不在一处。”婉萝细心地回报,同时手里还拿了个名册过来,她是分管梓宁宫财权的大宫女,底下人的月例银子都要从她这里走,因此梓宁宫里哪宫哪室有几个人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她印象里却完全没有那四个人的存在,为了查证不是自己记错,她还特地去拿了本月的出银账册过来要向皇后核对。   可是不等她说完,皇后却是挥手阻止了她后面所有要说的话,“雪夜天黑,本宫没看清楚,待你走了,本宫才想起来,那几个人是本宫前几日才派过去的,明日会跟着晖儿一并出宫去皇子府,以后就专门伺候二皇子,他们的档已经直接记在皇子府了,所以,你这儿才会没有名单。时辰太晚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本宫累了,要先歇着了,你也下去吧。”   皇后一席话说得婉萝微怔,不过她立刻就明白了皇后言下之意,“奴婢明白了,那奴婢先伺侯娘娘洗漱。”   “打两盆水进来就行了,这里不用你了。”   “是。”婉萝应声要退出去。   “等等,不必用热水,这殿里头太热了,本宫有些燥得慌,送两盆冷水进来。”   婉萝再次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地就把皇后要的冷水送了进来,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   不过,看着皇后紧闭的门扉,她却没有下去休息,而是转进一个角门,叫起了一个小太监,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交了块牌子给他,让他明天就借着采买的机会,去趟魏国公府。 第67章 帝后的知心话   大夏皇室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婚礼了。   虽然二皇子与梁国靖国公主的婚期实在有些匆促,但好在二皇子早已经在相看贵女准备婚事,梁国公主更是带了完整的嫁妆过来,在简化了一些流程之后,这婚礼居然也办得顺顺当当。   二皇子去四方馆迎了靖国公主后,入宫向皇帝和皇后叩拜,然后就带着新娘去了二皇子府。   真正的喜宴是设在二皇子府中,几乎满朝文武都去参加了宴会。   反倒是宫里头,从二皇子离开之后,热闹就告一段落,安静了下来。   老皇帝被抬回到寝宫,皇后并没有离开,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边,进了寝宫,常安识趣地退下。   老皇帝看了看皇后,苦笑一下说道:“帮朕一把,这身衣裳实在太重了。”   皇后依言伸手,帮老皇帝解下身上的大礼服,扶着他坐回床上躺着。   “今天是晖儿大喜的日子,梓童怎么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老皇帝倚在迎枕上看着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皇后,有多久了,他们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却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安静地说说话了。   皇后勉强想挤出一个笑容,但试了试还是放弃了。   “梓童是不是还在怪朕?”老皇帝看着皇后的神情,想了想突然伸手拉住皇后的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拍了拍。   皇后低头看着那只拍在自己手上的手,冰冷、干枯、瘦弱,青筋根根暴起,手背上隐隐地已经有了不少淡褐色的斑点。曾几何时,当年意气风发的清俊皇子,竟然已经变成如今这日薄西山的垂暮老人?   他只比她大十岁而已啊。   “皇后定是在怪朕,为什么一定要让晖儿娶那梁国公主。”   老皇帝抬眼看着自己的皇后,嫁给他二十年,除了眼角多了几丝细纹,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仍旧如刚嫁作定王妃时一般,喜着艳色,爱戴金珠,妆容永远精致华美,那些在普通女人身上会显得俗艳的东西,穿戴在她身上却只让她更加雍容富贵。   她天生就有母仪天下的气质!   只是今天,即使敷了最细腻的脂粉,匀了最柔美的胭脂,仍旧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乌青的眼袋和泛红的眼圈,显然,她昨夜过得并不痛快,像是一夜未眠还哭了许久。   老皇帝有些无奈地想,她大概还在为他替尚晖匆促指婚梁国公主的事在生气吧?   “朕派人打听过那靖国公主,她……”   老皇帝想了想,想要解释点什么,却突然被皇后打断。   “皇上——”   “嗯?”   “当年尚煦出事,并不是臣妾做的,不管陛下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臣妾虽然善妒好嫉,但是怎么都不至于对孩子下手,更何况那孩子母亲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出身,就算他身为长子,也断然越不过臣妾的儿子去。”   听到皇后突然提起“尚煦”这个名字,老皇帝原本松松覆在皇后手上的手指蓦然间一紧,干枯瘦弱的手竟是骤然间爆发出铁钳般的力道,直捏得皇后手掌生疼。   可是她没有抽出手,也没有任何表情,从昨天夜里开始,她似乎就已经不太能够再感觉到疼痛了。   就像今天早上婉莹替她挽发,因为更换花簪不小心扯掉了她好几根长发,若是平日里她早疼得要骂人,可是今天早上直到婉莹跪下向她请罪,她还茫然不知自己曾经被扯掉过头发。   “皇后怎么突然提起尚煦?”老皇帝勉强抑制住自己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骤生的激动情绪,缓缓将自己的手从皇后的手上挪了开来。   “那孩子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已经二十四岁了吧?怕是早就已经成家立业,子女绕膝了。”皇后看了一眼老皇帝从自己手背上挪开的手,唇角扯出淡淡的一丝苦笑。   “今天是尚晖大喜的日子,作什么要提起尚煦?”老皇帝的声音变得有些冷,平生几分不悦。   皇后却似并不在意老皇帝冷淡的态度,只是继续轻声道:“当年谁都以为是我对尚煦下的手,尚煦头七那天,皇上突然闯到我的宫里,当时若不是我告诉您我怀孕了,您只怕就要废后了吧?”   皇后说的极是轻描淡写,但是老皇帝回想起当年的事,却不能否认自己当时冲进梓宁宫确实是打算废后的,因为尚煦在宫里莫名其妙染上天花的事情,有太多的痕迹指向皇后。   而在他知道皇后怀孕之后,他虽然为了孩子放弃了废后的决定,但是他的心里却是更加认定对尚煦下毒手的正是皇后。   因为她怀孕了,所以要替她即将出生的儿子扫清障碍,更因为怀孕了,料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她皇后的位置,所以有恃无恐!   “就连我爹都以为是我因妒生恨才会对尚煦下手,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肯听我的辩解,我的委屈无处可诉。”   “而正因为您坚信是我害了尚煦,所以我怀胎九月,您一次都没有来过梓宁宫。”   “当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老皇帝皱眉,他不愿意回想那些事情,不管当时到底是谁对尚煦下的手,他的儿子都死了,死的极其痛苦,而他作为他的父亲,却连去看看他都不行,甚至死了都不能见最后一面,只因为尚煦染上的是天花。   “不!我要提!”皇后突然激动起来。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你整整九个月不入梓宁宫,完全不把我这个皇后当回事,那些逢高踩低的人又怎么敢吃里扒外,几次三番对我暗下毒手?害的尚晖几乎胎死腹中,害的我从此再也不能生育?”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皇后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   老皇帝即便心里觉得对皇后有愧,对尚晖也很是歉疚,但是他毕竟还是个帝王,突然就被皇后如此尖锐的指责,他的脸面顿时感觉挂不住,面色也不禁沉凝下来:“皇后!注意你的态度!”   “态度,我应该有什么态度?难道不是你的纵容才会让我们母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吗?”   “你们现在的模样怎么了?你仍旧是大夏的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你的儿子是朕唯一的嫡子,是朕心爱的儿子。可是尚煦呢?你口口声声说尚煦的死与你无关,对!没错!害尚煦染病的那件丝衣确实不是你弄来的,整件事情也不是你策划的,可是那天那个带着丝衣的宫女,是怎么被轻轻放过大摇大摆进了万春宫,你不记得了吗?你什么都知道,却抱着看戏的态度纵容那些恶事的发生,你怎么就敢说你是完全无辜的!”   咳咳!咳咳!咳……   老皇帝终于被激怒了,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皇后若是不提,他看在尚晖的面子上本也没打算再追究下去,可是莫名其妙皇后今天居然旧事重提,还满腔怨怼口口声声陈述自己冤枉。   在尚煦的事情上,她一点也不冤枉!   皇后的嘴唇轻轻哆嗦着,她心里微微泛冷,着实没想到当年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示意,竟然也会被查出来。这么多年过去,甚至连她自己都已经不怎么记得清楚当时的事情了,只是她完全不知道,原来忘记的只有她一个人,在皇帝心里,她其实是早已经被定了罪的,是跟那些已经伏法的凶手一样,都是他杀子的仇人。   难怪……   这么多年,皇帝除了按着定例初一、十五例行公事地到她宫里住一晚,平日里绝步不进梓宁宫,就算在她宫里宿下,也从来没有任何温存之意。她一直以为皇帝是误会了她,所以,她伤心,她委屈,她也就一直跟皇帝赌着这口气,只想着总有一天皇帝能知道真相,能明白她是冤枉的。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皇帝其实早已经知道真相,只不过在那真相里,她并不是无辜的,她与凶手同罪。   在皇帝冷冷的目光中,皇后缓缓走出兴德宫,走到宫门外,她不禁望着苍蓝的天空,给了自己一个极之苦涩的笑容,冥冥中大概一切早已注定。   皇后离开,皇帝只觉得自己原本就疲惫的身体更加无力,他倚靠在迎枕上,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就连最擅长观察皇帝颜色的常安也有些拿不准皇帝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皇后走后不久,内府司掌事常兴过来回话。   “常兴,晖儿的婚事如此匆促,但办得还是很周到,确实是辛苦你了,咳咳……”老皇帝欣慰地看了眼自己这个老伙计。   常兴憨厚地笑笑,上前几步躬身回话:“婚期虽然定得急了些,但好在二皇子年岁也到了,很多东西咱们内府司去年就已经备好了,还有梁国公主那边准备得也很周到,倒也算不得仓促。都是老奴应该做的,皇上您这么说,可是折杀老奴了。”   “当年从潜邸就跟着朕的,好像也就剩下你和常安了吧?”   常兴沉默片刻,微侧眸看了一眼垂手侍立一旁的常安,轻声应道:“是啊,就剩下老奴和安总管了。”   老皇帝轻轻点了点头,“转眼都三十多年了,咱们都老了。”   “奴才是老了,这头发白了都快一半了,可是皇上您可没老,您看,您头发都没几根白的。”常兴笑着打趣。   老皇帝摇摇头朝常兴轻点几下手指头,“你那是少年白,十几岁的时候就满头冒银丝了。”   说笑间,突然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说是陆朝忠来了。   “陆大人来了,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常兴起身就要走,却被老皇帝抬手拦住。   “好久没见你了,平时你也总忙,时辰也不早了,今天晚上就留下来陪朕吃个饭,宫里人都出去了,就连昕儿都去他哥哥府上喝喜酒了,连个陪朕吃饭的人都没有,陆师也不外人,你就在这儿待着吧,不用出去。”   常兴再次侧眸看了常安一眼,才笑着应是,侧身站过一边。 第68章 皇帝的小算盘   陆朝忠不但是二皇子的师傅,同样也是老皇帝的师傅,正经八百的帝师,老皇帝对他,亦是要尊一声“陆师”的。   陆朝忠是去过二皇子府后才入宫的,他身为二皇子的师傅,二皇子成亲,他总是要露个面,但他身份尊贵,想要巴结伺候的人实在太多,他无心应酬,所以没有久坐,只送完贺礼,受了二皇子夫妇一礼就走了。   陆朝忠在皇帝身边坐下,常安亲自送了一杯茶过来,给他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老皇帝看着自己的这位师傅,已经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却身板挺直,精神矍烁,一把美髯齐胸,看上去倒像是比他还年轻的样子。   “陛下宣臣进来是有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本来明天开始就要恢复大朝,可是朕这病这几天又有些反复,所以,便想着这大朝就推到出了正月以后吧,这段时日,还是要麻烦陆师你和几位阁老,在朝政方面多担待些。”   “皇上言重了,为君分忧是臣子应尽之责。”陆朝忠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不疾不徐的说着。   老皇帝点点头,有点感慨地道:“内阁里有陆师在,朕总是放心的。”   陆朝忠闻言微皱眉头,刚要说什么,却被老皇帝抬手阻止,“陆师又想教训朕吧,可是,朕确实是这样想的,朕这几年病的时候倒比好的时候多,若不是有陆师你稳住内阁,朝庭怕是没有如今安稳的景象。”   “陛下如此说,实在是言重了。”陆朝忠听到老皇帝居然把自己抬到这么高的位置,隐约觉得有些不安,终于坐不住起身向老皇帝行礼。   “朕说的是实话,陆师不必过谦。陆师今天也去晖儿府上了吧?皇子府的喜宴办得如何?可还顺利?”   “喜宴办得很好,满朝文武几乎都到了。”陆朝忠很实事求是地说明了一下二皇子府那边婚宴办理情况。   老皇帝听罢微微点头,但随即又淡淡道:“这桩婚事,可是让皇后和魏国公府都恨上朕了,皇后糊涂,只以为晖儿必须要有魏国公府的权势撑腰,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她的父兄心里只想着他们自己的权势富贵,晖儿——在他们眼里只是可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咳咳……晖儿是朕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岂能让他们肆意操控欺辱?古往今来,主弱臣强,外戚势大,都非国家之幸。   朕原是想着慢慢收了魏国公府的军权,可是朕这身子……咳咳……怕是等不及了,只有快刀斩乱麻,借着那靖国公主的名头,绝了魏国公府重掌南云军的路。   而且,据朕所查,那靖国公主虽是梁国公主,却是个心志坚定、品性不错的好女子,咱们与梁国十年之内……咳咳……总还是能维持的……咳咳……”老皇帝止不住地再次咳嗽起来,只是这次咳却是咳了好久。   常安赶紧上前,拿了帕子给老皇帝递过去,待到老皇帝咳完,他接过帕子时候,却看见帕子中间一抹刺眼的殷红,他的瞳孔瞬间一缩,手指却是状若无意地一捏,冷静地将那块内里沾了血的帕子折成小块,摆到了一旁的托盘中。   陆朝忠对于皇帝话里话外透出来的意思略感震惊,皇帝这是终于决定要立太子了吗?   皇帝在位之时即确立太子之位对皇朝的稳定有莫大的好处,但是,这太子若是早上几年,哪怕是早个五年,不!三年!朝廷也不至于形成现在这个局面。   早些年二皇子身体孱弱,被太医断定必会少年早夭,三皇子出身不祥又因故被逐长云观,于是四皇子继位的呼声有一段时间几乎压盖整个朝廷。   当时站在四皇子身后的大臣不少,到后来,二皇子身体渐有起色,三皇子也回到京中,可是那些曾经站在四皇子身后的人,再想更换门庭却是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坚定不移站在四皇子身后。   这样的结果就是皇后与端妃两头坐大,二皇子身为嫡长子,有着天然的优势,更不要说,他的外家还是在军中势力庞大的魏国公府,他的身体一有起色,坚绝维护正统的那些清流们立刻就站到了他的身后,现如今,二皇子身后已经有了魏国公府、淳阳王府、孙阁老、秦阁老、御史台、工部还有南方军出身的将领等大批拥趸。   而另一边,出身户部尚书府的端妃和四皇子势力也不稍弱,户部自不用说,四皇子师如今已经官至吏部侍郎,现任吏部尚书一旦告老,吏部尚书十有八九会落到他的手里,而他的身后还有士林领袖赵家,这些年在赵家有意经营下,四皇子博学多才,聪敏贤达的形象可是已经深入人心。   而最令人担忧的却是,京城禁卫这么多年以来,总是若即若离地与四皇子、端妃间勾连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在某些事情里,经常会莫名出现禁卫军的影子。   即使南军各部有数十万,可是一旦皇上有个万一,数十万边军,还不如一万禁军有用,更何况,京中禁卫足有十万之多。他们若有了异心,只怕……   陆朝忠不愿意再想下去,却又不由自主地要想,想着想着,面上的忧色便再也掩饰不住。   “陆师为何这般忧心?”老皇帝今天之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也是在试探陆朝忠,他想知道陆朝忠对未来帝君的想法。   “二皇子是皇上的嫡长子,魏国公府总是他的外家,便是不满,也不会做出有损二皇子利益之事。臣所虑,却是……”陆朝忠没有把话说得更明白,老皇帝却是听得明白。   “我想提前送尚昕去封地,陆师能不能查查,是否有前例可循?”   聪明人说话不需点透,老皇帝也没有再接着继续去谈二皇子的事情,反而一转话题,将话头转到了尚昕身上。   陆朝忠略一沉吟,轻声道:“陛下已经忘了么?当年顺王便是十四岁离京的。”   老皇帝一怔,随即想起当年那个与他争夺储君之位,只一步之差输给自己的少年。当年他仓惶离京时只有十四岁吗?   老皇帝似乎还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自己当年最强劲的对手竟然只有十四岁,当年的顺王甚至比他儿子尚晖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两岁。   想到现在自己看着尚晖,还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   可是在他的印象里,曾经的顺王却是那么强大、那么难以战胜的对手?他从来都没有觉得他还只是个孩子。   “陛下真的想让臻王殿下提前离京?去哪里?”陆朝忠突然问道。   “朕准备把岭北四州封给他。”   “岭北?”陆朝忠面色一凛,“那可是苦寒之地。”   “不但苦寒,而且还可能要随时应对禹国铁骑的侵袭。”老皇帝自行把陆朝忠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可是只有在那里,尚昕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是因为那里有炎威军?”   “那里不止有炎威军,那里还是当年太祖起兵之地,是我大夏祖业之所在,尚昕在那里,必能得我大夏祖先庇佑。”   对于先祖庇佑什么的说辞,陆朝忠并未往心里去,他想了想却是轻叹一声:“其实三殿下资质极好。”   什么资质?自然是为帝的资质。   只可惜出身太过奇诡,为皇家大忌,身后母族又只有一个固守边疆十数年的舅父苏长廷。   同为军中主帅,苏长廷跟魏国公殷绍在钻营上比起来可差远了,似乎除了对抗禹国时大家能想起他来,平时他在朝中就是隐形人一样的存在。   可是奇怪的是,就这样一个仿佛隐形人一般的存在,竟然带着五六十万大军在边关安安稳稳过了十几年,明明游离于朝堂之外,却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在北境军中的地位。   “老三,确实是个好孩子。”老皇帝听了陆朝忠的话沉默半晌,也只能不轻不重说了这么一句。   “陛下准备什么时候让臻王殿下走?”陆朝忠心里一直都很欣赏尚昕,只是他也很理解老皇帝的想法。   一位帝王对于一个真心疼爱,却注定无缘皇位的皇子,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远离皇权争夺的漩涡,就像他刚出生就封为亲王一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威胁。而到了皇权斗争最激烈的现在,最好的保护他的办法就是把他远远的送走,送到不管是哪方势力的手臂都够不着的地方去。   “尽快吧。”老皇帝望着陆朝忠,神色平静。   陆朝忠点点头:“那我跟几位阁老先商量一下,在内阁里先拟个章程出来,总不能让三殿下独自一个人去封地。”   按着规矩,亲王前往封地是要自带一批幕僚的,到封地后,会接管一部分当地官员的职务,封地范围较大的亲王还有自选任官的权力,相当于在大朝廷之下,自建一套小朝廷。也因此,亲王身边幕僚的能力对亲王是否能够快速掌控封地内的权力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让他把英国公府的那两个小子都带去吧,那两个小子不错。”老皇帝对尚昕身边的两个陪读印象都非常好。   “是。” 第69章 二皇子不能人道   开府建衙,洞房花烛,都是值得欢庆的大喜事。二皇子府建成后第一次招待宾客就是如此盛大的喜宴,整个府里都忙成了一锅粥。   蒙荡以二皇子府总管的身份在人堆里前后招呼,与有荣焉地享受着那种被人逢迎吹棒的滋味,虽然不停的有状况出现,让他焦头烂额,但心底里那种满足感正如野火燎原般在他胸口里熊熊燃烧。   曾几何时,他一个梓宁宫里倒夜香的苦役,居然也能得到这些穿红着紫的大官人们的恭维了。   他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么庆幸自己从土坑里刨出了那块黑漆漆的死玉,他现在深深地相信,只要他抱紧了蒙家老祖的大腿,他这个废人往后定然也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二皇子一身大红喜服,脸上挂着温和而得体的笑容,高高在上的坐在二皇子府的主位上看着底下觥筹交错的达官显贵们。   恍惚间,他竟然有种时光倒错的感觉,曾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高高在上的坐在众席首位上,冷眼看着下面恭维奉承的文武百官。   只是那时候他还年轻,年轻所以气盛,所以无所畏惧,所以才会看轻了天下,以为凭着强大的术法,就可以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所以才会那般轻易地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魏国公世子端着酒杯过来想跟外甥喝一杯,说几句私房话,却发现二皇子正在走神,见他过来就跟没看见似的。   “殿下,殿下?”站在一边的小太监瞧见国舅爷的脸色,急忙轻轻碰了二皇子一下,才将二皇子从那些陈旧的过往回忆里拉扯出来。   只是即便回了神,二皇子似乎还是提不起兴致,甚至没有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与魏国公世子的叙话也是草草作罢。   魏国公世子有些不悦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坐在上位的二皇子,手中的酒杯在手里转了很久,就连后头有人过来向他敬酒,他也只是意思意思举了举杯,最终那杯没有喝下去的酒还是放回了桌上。   尚昕抱着大仙安坐在二皇子下首,也不怎么吃喝,就逗着大仙玩。   本来应该坐在他下首位的四皇子,据说身上断了不少骨头,一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从床上下来,所以就缺席了二皇子的婚宴,老老实实待在宫中养伤。   这会儿他下首位坐的是新嫁娘的弟弟——梁国六皇子明顼。   尚昕的桌前很清静,六皇子面前更没什么人,两人旁边似乎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空圈,除了少数几个与尚昕交情不错的世家公子来跟尚昕闲叙了几句,大部分王公大臣都不太乐意往他们面前凑。   “臻王殿下。”   就在尚昕瞧着自己差不多坐够了时间,想着这会儿即便走人,应该不会被人挑出毛病来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桌一直有点局促不安的明顼叫了自己一声。   初始他以为人多自己听错了,没搭理,直到听见第二声,他才转头看过去,发现真是那个长得像女孩子,性子似乎也有点羞答答的梁国六皇子在叫自己。   大仙耳朵自然是好使的,但是他总还记恨着上次梁国太子说的那话,对这个所谓也养猫的梁国六皇子就不想给什么好脸色。   “六殿下何事?”尚昕淡淡回应,对于这个六皇子他也没有什么热情。   虽然说现在梁国公主嫁给了二皇子,大夏和梁国之间暂时应该不会开战,可是他一个当朝皇子跟异邦皇子,尤其还是个要留在大夏当质子的皇子,若是关系走得近了,难免落人口舌,他可懒得去惹这种麻烦。   看着尚昕疏远的神情,六皇子似乎有点尴尬,但是想起昨天晚上明瑞太子对自己的叮咛,又硬起头皮笑道:“殿下的猫好可爱,能不能让我抱抱?我也养猫来着,只是他胆子小,很怕人多的地方。”   六皇子本以为找了一个很容易沟通的话题,谁知道尚昕一听却是如临大敌,直接缩手把大仙往衣服里一揣,就露了一对耳朵和一个鼻子出来。   而看在六皇子眼里,那动作真是熟练又麻利,简直就像生怕他会伸手去抢一样。   六皇子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怔愣半天不得不讪讪地收了回来。   而尚昕却是满脑子都在想,这个六皇子在想什么?他跟他很熟吗?居然想抱大仙,那怎么行?他家大仙现在可没穿衣服!当然,穿上衣服那也是绝对不容别人抱的。   六皇子当然不知道,在尚昕眼里,大仙可不只是现在乖乖蹲在他怀里舔爪子的猫咪样,那可是跟他钻一个被窝光溜溜的猫耳小少年哪。   别说完全不熟的梁国六皇子,就是当年专门从猫狗坊调来伺候大仙的魏余儿,现在也是绝对不允许上手抱大仙的,只要一想到有人要碰大仙的身子,尚昕顿时就要炸毛的。   正在六皇子尴尬不知道如何再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明瑞太子突然离席而来,他满面春风地对尚昕笑道:“臻王殿下,明顼在我母后面前被惯坏了,若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还请臻王殿下莫要在意。“   “太子殿下言重了,六殿下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我的猫也怕生,所以只能让六殿下失望了。“   “原来是在聊猫儿的事啊。“明瑞太子再次轻笑起来,“明顼与臻王殿下一样,都是爱猫如命的,蒙夏皇陛下厚爱,给明顼在内城大街赐了座宅子,这几天我请工匠们特地在里面建了座猫园,若是臻王殿下有闲,可以到那里玩玩。“   尚昕闻言笑笑,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并没有应承。   明瑞太子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不过也只是略微一闪便罢了。   他紧跟着说道:“后天是落灯节,这次我们从大梁也带了一座九彩麒麟灯来,不知道臻王殿下有没有兴趣前往一观?“   大夏与大梁都是中原正统,风俗人情相差不多。   每到新年之时,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都会张灯结彩,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特定的节日。正月初一既是新年伊始的元旦,又是灯会开始的第一天,被称为上灯节。   到了正月二十,灯会结束,上灯的人家或者商户就要拿出压箱底的最好的灯来点上,在最后的日子里选出当年灯会的灯王,这一日便被称为落灯节。   相较于上灯节与元旦重合的喜庆,落灯节反倒是灯会最热闹的日子,因为要评选出灯王来,所以各家制灯艺人或者达官显贵们,都会将最好的灯挂出来。   夏都的落灯节灯王的彩头格外贵重,落灯节上被选出来的灯王,会被送进宫里,制灯的艺人或挂灯的人家能得到皇帝亲笔题写的一个福字,有皇帝的御笔贴在大门上,当年赋税全免,徭役不担。   因此,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名声,那些制灯艺人和豪门贵胄都是挖空了心思在这落灯节上,就指望能够一鸣惊人,独占鳌头。   可想而知,有这么多显贵参加,还有那么多美丽的彩灯可看,这落灯节有多么热闹有趣。   尚昕原本就是打算要去的,而且他还早就想好了,要带着大仙一起去,他想跟大仙肩并肩,手拉手的一起去看灯。   “本就打算要去的,不知太子殿下带来的灯准备悬于何处?“   明瑞太子见尚昕并没有拒绝,立时高兴起来:“那灯太大,挂不起来,我定了地方,就在常扬酒楼门前。“   常扬酒楼是内城大街上十分有名的一座酒家,三层主楼很是气派,京城里人人都知道。   “那小王到时候一定去看看。“   “那本宫先谢过臻王殿下捧场了。“   尚昕与明瑞太子又寒喧了两句,就起身去向二皇子告辞,准备离开了。   “皇弟这就要走吗?“二皇子一改整天温和淡然的样子,见到尚昕来跟他告辞,立刻一脸笑容,“时辰都这么晚了,你现在还往回走,指不定宫门已经下钥,不如就在皇兄府上住一夜,明日一早再回去。“   尚昕和大仙同时腹诽,在你这里住一夜,明天早上只怕就要变成人干,做了你肚中血食,谁傻才会留下来。   “多谢二皇兄美意,今天晚上是二皇兄的洞房花烛夜,做弟弟的哪敢留下来打扰,更何况现在才酉时末,现在回去,定是能赶得及的。“   尚昕坚持要走,二皇子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嘴边的肥肉又溜走了。只是看着尚昕离去的背影,二皇子面上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   尚昕却是不知,明瑞太子之所以会特地邀请他去赏灯,却是因为先前邀请二皇子时,二皇子特地提出要明瑞太子邀请他一起去。当然这点,明瑞太子是绝对不会在尚昕面前说的。   二皇子府的夜宴直到三更之后仍在继续,不过,二皇子却是已经早早就离席回了后宅,今天晚上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就算是做个样子,他也不能太晚回去,当着梁国众人的面将靖国公主一个人晾在后院。   只是回后宅的路上,之前还算尚好的心情明显变得有点阴郁起来。   蒙荡很有眼色地收敛了新任皇子府大总管的气焰与得意,小心翼翼地凑到二皇子面前悄声问道:“老祖,您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二皇子不耐烦地甩袖,蒙荡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再问。   可是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二皇子果然是洞房花烛出了问题。   替新娘揭去盖头后,二皇子就借口饮酒过度,身体不适离开了新房。   “这个夏国二皇子实在是太无礼了,新婚之夜怎么能把咱们公主一个人扔下?“靖国公主陪嫁的侍女看到二皇子居然连合卺酒都没喝就扭头出了新房,当场就气哭了一个。   反倒是靖国公主,对于二皇子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无什么伤心失望的神情:“夏皇将我赐婚给他,他定然是十分不愿的。毕竟就因为一个女子,便要他的外家放弃南云主帅之位,换做是我,只怕也是一肚子怨气的。只是……他似乎还没有看明白夏皇的心意,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一时一日不见人心,天长日久,总会好起来的。“   听得自家公主反过来安慰她们,几个宫女都面露羞愧之色。又瞧着那二皇子大约今天晚上都不会过来,便赶紧替自家公主梳洗换妆,既然没了洞房花烛,那还是赶紧让公主洗洗睡下好好休息才对。   而蒙荡看到二皇子才进去新房不到一刻钟就又出来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二皇子却是指示他替自己另换一个房间。   房间自然是很现成的,待到了房间后,所有人退下,只剩了二皇子和蒙荡,二皇子却是抬手就砸了一个杯子。   “后日落灯节,本君一定要得到至阳之魂!“   蒙荡很是纳闷自家老祖到底为啥不肯洞房花烛,虽然娶的那位梁国公主,让魏国公府很不痛快,可是娶都娶了,老祖和魏国公府又没什么正经情分,哪至于为了魏国公府的事冷落新娘,更何况那位靖国公主长得也是花容月貌,放着娇滴滴的小娘子却不收用,岂不可惜?   可是这一进门就见老祖扔杯子摔碗,直觉这事肯定有蹊跷,果然,不片刻就在那位老祖不断的咒骂中恍然明白,原来阴魂附体虽然能够让身体行动自如,却是无法与女子媾和的。   莫名的,蒙荡心里竟然有点暗磋磋的痛快,因为他实在太明白,作为一个男人,却没有这种能力,那是怎样一种痛苦与羞辱。 第70章 落灯节前夜   “娘娘,国公爷给您的信。”婉萝拿着一封信走到皇后身边,毕恭毕敬地将信交给皇后。   婉萝很是担心地看着皇后,皇后自从当年生产落下病根,一到了冬天身上就不爽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从前她也没见过皇后这般模样过,自二皇子大婚之后,她整个人就像蒙了一层灰,就连眼睛里都没有一丝神采。   婉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就算二皇子亲事不如意,也不至于如此啊。   她反复细细地回想着,脑子里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二皇子大婚前夜,皇后去探视二皇子,却临时命她去跟踪四个哑奴,她回来之后皇后又自行掩饰说是那四个哑奴是她派去二皇子身边的,似乎皇后娘娘的不对劲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而并不是二皇子大婚。   到底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婉萝想着想着便不觉走了神,直到皇后有些不悦地轻咳一声,她才蓦然回神。   “想什么呢?明天就是落灯节,我要回魏国公府一趟,跟我去向皇上请旨。”   清阳宫清辉殿   “皇后明日要归宁。”见贵进来低声向端妃禀报。   端妃闻言抬眼看向见贵,“明日?”   “明天是落灯节,臻王也要出宫。”   端妃闻言心头一跳,双拳不由自主地紧紧地团握起来,“明日……”   “明天是最好的机会。”   “真的要动手么?”   “皇上已经定下了心意,若不是大朝延后,只怕这会儿圣旨已经下了。但是让臻王离京的旨意已经在拟了,臻王离京的事一经确定,太子人选紧跟着也会宣布,到时候再想动手,就一切都晚了。正统二字,可不是那么容易推翻的。”   “可是……”端妃觉得自己有点喘不上气来,她下意识又去摆弄自己的甲套,只是她的手很快就被人抓住了。   “没有可是,成败在此一举,如果再不动手,等着咱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见贵蹲下身,眼对眼盯着端妃,紧紧地扣住她的手,“咱们当初放弃一切,非要进这宫里来不就是为了那个位子吗?想想尚暄,想想咱们的将来,若是尚暄登位,他年纪还小,断然不可能亲政,到时候,你便可以以太后的身份临朝,真正的万万人之上。”   见贵一番话说得端妃也不由得激动起来,她面泛潮红,“我……可是,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都这么长时间了,谁又查出过什么?现在,你需要做的也不过是把那药的分量再加大一点,老东西熬了这许多年早已经油尽灯枯,不过是因为之前一直在犹豫继位人选强撑着那口气不肯倒下去罢了,只是咱们不能让他这口气再撑着了,再撑下去,咱们就没有活路了。”   “对,你说的对,咱们要死要活的一头扎进这皇宫里是为了什么?等我做了那万万人之上的太后,我定要封你做个九千岁,让尚暄堂堂正正喊你一声爹!”   见贵闻言,面上一直平静的神情也有些激动起来,他一把抱住端妃,双臂紧箍着她的腰身,就仿佛想将她狠狠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而端妃则微仰着头看着见贵,脸上亦是一片迷离沉醉。   “我这就出宫去联系大哥,宫里一得了手,就立刻让他的左卫军配合咱们,先围了二皇子府和魏国公府,再派人去抓臻王。魏国公府私兵不少,到时候只怕会有一场恶战,他们肯定会派人想办法营救二皇子,咱们得制定个周全的计划来,至于臻王那小崽子,他身边不会跟太多人,收拾起来应该不会太麻烦。”   “大仙,明天落灯节一起去吧。”尚昕拿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戳大仙屁股,厚厚软软的毛上印下一个又一个小指头印坑。   大仙没什么异议,懒洋洋地说:“好啊!”   尚昕却觉得大仙没有正确领会他的意思。   “大仙,我是说咱们一起去,一起去逛灯会。”尚昕强调,把那个逛字咬得特别重。   大仙甩尾巴打开尚昕的手,回头不解地睨着尚昕,“不是跟你说去吗?小小年纪什么时候变这么啰嗦了?”   “哎呀,我的意思是,你变成人的样子,咱们一起去看灯。”不知道为什么,尚昕每次劝说大仙化成人形他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心里像是藏着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莫名觉得比起猫身的大仙,他似乎更想和人形的大仙在一起,可是一旦这么想,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猫身的大仙……明明都是大仙来着,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犯什么傻气。   大仙趴在尚昕的枕头上,一边香喷喷地舔着毛,一边飞快而坚决的扔给尚昕两个字:“不要!”   “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要?”尚昕紧跟着脱衣爬到床上,侧脸躺下与大仙近距离对视,这个距离,他几乎可以一眼看透大仙清澈透明的金色瞳子。   “不为什么,离朕远点,朕都要被你看瞎了。”大仙嫌弃地伸爪子抵住尚昕凑过来的脸。   “哎哎,别推别推,我就看看。”尚昕扭着头不肯往后退,一人一猫就挤在同一个枕头上,谁也不肯往后挪,当然大仙不愿意挪的原因是因为他懒得动,他刚把那块儿捂热了。   “落灯节可热闹了,还有很多好吃的,你难道就不想去尝尝?还有烤鱼。”尚昕脑子里灵光一现,瞬间思路大开,开始口若悬河地跟大仙说起落灯节上会有的各种好吃的。   大仙眼睛顿时就瞪得溜圆,听得那么多好吃的,越听,大仙的眼睛里精光越亮,待说到街边上有小贩会现杀活鱼来烤着卖,大仙突然一个纵身就跳了起来,嗷呜一口就在尚昕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嘶……疼,疼……我割给你啊,咬得疼啊。”   “这样比较快。”大仙咬了两个细细的牙洞,猛吸了尚昕一口血后,呲溜一下就钻进了尚昕的被窝里,果然等到尚昕找了药裹完伤口回来,躺在他被窝里的已经是那个一笑就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猫耳少年了。   尚昕立时便一个纵身跳上床,紧跟着钻进被窝里。   “啊,好冰,啊啊,走开!走开!”大仙伸脚踹他。   尚昕下床没穿厚衣裳,虽然屋里头烧着地龙,但是尚昕只着件单薄的中衣,还卷着袖子折腾半天,手脚早冻得冰凉了。   他一上床就习惯性地去搂大仙热乎乎的身子,大仙本是想着反正都已经是睡觉的时候了,便懒得爬起来去找衣服,就那样光溜溜躺在被窝里,谁知道突然间就被尚昕凉冰冰的手脚缠过来,冰得他顿时缩成一团,叽哇乱叫的同时四肢乱踢,使劲就要把那个大冰块给踹到被子外面去。   可惜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大仙的战斗力水平甚至比不上猫陛下,没有了极具威慑力的尖利爪子,尚昕分分钟就能把他按在被窝里动弹不得。   “喵——朕下次再也不要变成人了,朕要长毛!”   二皇子府。   “人手都布置好了吗?”二皇子屈起指节,一下一下轻敲桌案。   侧立在他身边的蒙荡赶紧点头:“殿下放心,黑衣卫那边派了一半的人手过去,定然不会有失。”   “若是这次再失了手,你这总管就不要干了,我会去换个能干的过来。”二皇子冷冷地言道。   蒙荡后背却是瞬间冒出一股白毛汗,想想二皇子若是真有意换了他,那绝对不是仅仅换掉他总管的职务这么简单,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若是二皇子不打算再用他,那就代表着他这条命算是走到头了。   “还有,刚才宫里不是派了人送信过来么?说皇后明日要回魏国公府省亲。这么大的事,我怎么着也得去魏国公府露个面才行,你待会儿去后面问问皇子妃,看她明天要不要跟本殿一起去魏国公府,晚上本殿可以带她一起去看看落灯节,顺便给她兄长送个行,毕竟明瑞太子过了落灯节就要起程回梁国了。”   冷汗还没落下去的蒙荡突然听到二皇子说出这么温情的话来,实在有点惊讶,他真没想到自家老祖居然还有这份细心。   不过转头想想,他除了知道这个老祖是个被困在死玉里三、四百年的阴魂之外,其实他对他的来去过往,生前是个什么性情,根本是一无所知的。   “明天就是落灯节了啊。”兴德宫里老皇帝正在吃粥,小小一碗已经见了底。   他感觉用了几天药,胸臆间烦闷的感觉轻了许多,咳嗽似乎也轻了一点,所以他今天心情和胃口都不错。   “是啊,听说这外头可热闹了。”   常安笑着接过老皇帝手里的空碗,打算从紫砂钵里再舀了一点,却被老皇帝拦住了:“今天已经吃了不少了,再吃就睡不着了。”   “朕还记得当年做皇子的时候,每年落灯节,也总是要出去瞧瞧的,那时候你一个,常兴一个,常湘一个,常林一个,每次都要争跟朕出去的机会,那时候,你们身上还没有品阶呢,要出门若不是有朕带着,都出不得宫门,所以,一到落灯节就眼巴巴地盼着能跟朕出去看看热闹。只是——常湘为朕挡了一刀,死了,常林让人下了绊子活活打死了,哎?是不是就是从那年开始,朕就再没去看过落灯节?”老皇帝突然问道。   常安不语。   老皇帝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常安没有回话,他也没有在意,随后又继续说道:“自从登上这个位置之后,朕连宫门都没有出过一步,就更没有再见过那份热闹了。”   这时,常安终于接话:“往前,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开始大朝,皇上日理万机,那么忙,哪有时间去看那些个热闹。若是皇上想看,待到明年您身子大好了,就带着老奴再一起出去看看,把常兴也带上,这次,我们保证不吵架。”   老皇帝闻言也不禁笑着摇起头来,同时伸出一根手指向常安指了指,“一把年纪了,你们要是再吵架,朕就罚你们两个一人挨三十板子。”   “是是,皇上说的是,不过,若老奴真的再和常兴吵架,也定然是被他给气的,那家伙,面上憨肚里坏,老给老奴下套子。”常安轻声抗辩。   “还说他面上憨,肚里坏,那这会儿在朕面前给他上眼药的又是谁?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老皇帝指着常安笑骂。   见老皇帝笑起来,常安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转过身,他面上的笑容却是瞬间便消失了。 第71章 落灯节(一)   第二天,皇后归宁,宫里宫外闹得动静很大,一对对禁卫军站出去,一直从宫门口,站到魏国公府大门外。整副的皇后鸾驾长长摆开,若是魏国公府离皇宫再近上那么两里地,皇后这仪仗就要从宫里一直摆进魏国公府里头去了。   而尚昕早上去老皇帝那儿请过安,陪着老皇帝用过午膳后,就跟老皇帝说起自己晚上准备去宫外参加落灯节。   老皇帝听他说得兴奋,心情也不禁愉悦,只是看着尚昕空空的怀抱,他突然问了一句:“今天大仙怎么又没来?”   “他,他昨天半夜跑去捉耗子了,玩得有点累,所以没带他过来。”尚昕一怔,随口便道。   “没想到大仙居然还会捉耗子。”老皇帝闻言极之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来着,不过很快他的视线便又转了方向,“这个小家伙倒是俊气,是最近才进宫的?以前没有见过哪。”   老皇帝的目光是落在跟在尚昕身后不远处的大仙身上的。   “是啊,他叫小山。”尚昕见老皇帝问起大仙,也不掩饰,大大方方将大仙拉到身边,“他是福总管的远房亲戚,前不久才进的宫,不过,我很喜欢他,所以就留在身边了。”   “嗯,看着就是个机灵的,抬起头来,让朕看看。”老皇帝神色和蔼,大仙也不拘束,闻声便抬起头来,老皇帝微笑,正仔细打量大仙,但目光扫过大仙脖颈处时却是微微一凝,大仙看老皇帝神色有变,立刻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又抬起头来。   尚昕却是没有注意到老皇帝神情不对,他正跟着老皇帝的目光一起,喜滋滋地看着大仙,他就知道,大仙不管是猫形还是人形,都是人见人爱的,就算他父皇是九五至尊也一样。   “叫小山是吧?过来,走近些,让朕仔细看看你。”一边说着,老皇帝还一边朝着大仙伸出手来。   尚昕有点惊讶,侍立在一边的常安则更加惊讶,他下意识上前想要阻止,但是大仙已经上前一步,走到了老皇帝面前。   老皇帝更加仔细地看了看大仙,同时拉起他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好,好啊,真是个好孩子。”   老皇帝大约从来没有这么夸过什么人,或者对于一个陌生的小太监,老皇帝表现的实在太过于热情,这让大家都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不过老皇帝并没有理会大家惊诧不解的神情,反而继续说道:“你是个好孩子,尚昕也是个好孩子,朕实在亏欠他太多了。往后你一定要好好陪着尚昕,两个人好好相处,朕也就放心了。”   大仙听得这话心中一动,尚昕也觉得老皇帝这话实在是意有所指的意味太过明显,心底不禁咯噔一下,难道老皇帝知道小山就是大仙了?怎么知道的?   大仙不明白,尚昕也不明白,两人对视一眼,想问却又不能问,被老皇帝紧紧拉着手的大仙只能对着老皇帝点点头,“是,小山知道了,小山一定会好好陪着臻王殿下的,只要臻王殿下不嫌弃,就陪他一辈子。”   尚昕完全没想到大仙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大仙却没什么不自在,话是脱口而出的,却并不违心,他确实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尚昕身边,老皇帝希望他陪着尚昕,那他便好好地陪着好了。   “我才不会嫌弃你呢,我恨不得你天天陪着我。”尚昕也是脱口而出。   老皇帝倚在迎枕上,看着两人,眼底缓缓浮出一丝笑意。   在兴德宫用过午膳,告退出来,尚昕还在想之前老皇帝对大仙奇怪的态度,虽然后来老皇帝对大仙再没有表示出更多异样的关注,或者说些别的话,他还是觉得他父皇应该是认出大仙的身份了。   “大仙,你说父皇是不是认出你了?”   “不知道,你家老爹总是神神秘秘的,心里头想什么谁都不知道。”大仙摘下头顶上的纱帽,抖抖耳朵,给自己脑袋顶上的两只耳朵透透气。   “瞧你说的,那叫帝王心术。”尚昕显然很以自家爹为荣,语气里骄傲得很。   “那就什么也别猜了,就算你爹认出朕就是大仙,他不说,那就说明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这样对你对朕都好。”大仙豪气地拍拍尚昕的肩膀,尚昕想想确实如此,于是点头不再多想。   待到半下午的时候,尚昕带着大仙出了宫门,他提前在那边的醉英楼订了位子,是视野最好的包间,对面就是常扬酒楼。   “一会儿去常扬酒楼那儿露个面,跟明瑞太子打个招呼,回头去醉英楼吃饭,我约了阿威和琛哥,还有卫先生,他们也会过来,吃完饭咱们再慢慢去逛灯会。“尚昕在马车上兴致勃勃地跟大仙说着待会儿的行程安排。   大仙也觉得很有意思,他很少出宫,以人形身份出宫就更少了,因此满大街的花样玩意儿,在他眼里都充满了新奇感。   “尚昕,那个,那个好像很好吃。“大仙指着路边上一个吹糖人的。   “嗯,阿东,去买两个来。“   阿东认命地跳下车去买糖人,并且很体贴地给大仙买了只胖胖的老鼠。   大仙一边嫌弃地看着手里的老鼠,一边往嘴里塞:“难道你们不知道,朕从来不吃老鼠的吗?“   “这个本来也不能吃,糖人师傅嘴里吹过的,难道你还真打算吃么,就是给你玩的。“尚昕一把拦住大仙准备把那只胖老鼠往嘴里塞的动作。   大仙看看外头糖人摊子上那些正在舔着糖人的小孩,原本还想争辩一下,但转眼看到那吹糖老艺人正在捏糖的黑乎乎的手,还有正鼓着腮帮子往糖人里吹气的嘴,他还是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胖老鼠,果然还是看看就好了。   到了内城大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各色花灯已经点亮。   “殿下,前头马车进不去了。”万吉回身探进车门里回报。   “那就下车走进去吧,常扬酒楼就在前面,也没几步路。”尚昕不在意地先行下车,回头很自然地伸手向车里,要扶大仙下车,却被万吉轻拉了一下,主动替了上去,将胳膊伸给大仙,示意他扶着。   大仙紧跟在尚昕身后下车,当然将两人的举动看得清楚,他没好气地白了两人一眼,连脚凳都没用便径自跳下车。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下个车还要人扶么?这两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可是在下车站定之后,大仙蓦地似有所觉,有些狐疑地向身后张了张。   “怎么了?”尚昕正要往前走,却见大仙突然顿住脚步,回身张望,有点不解。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大仙凝眉盯着身后某处街角,只是那处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大仙的感觉有多敏锐没有人会质疑,他说后面有人跟着,那肯定错不了。   尚昕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角落,想了想,转身招过阿东,朝他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便拉起大仙:“先走吧,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指不定一会儿自己就跳出来了。”   禁卫军总营官厅。   禁卫军大统领段正弘冷硬的面孔上还沾着几滴没有擦拭干净的血滴,他的脚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瞧着身上服饰一个个至少都是六品上的禁卫军官。   “大统领,虎骑军那边几个就是不肯过来怎么办?”   “我早就料到了,没事,虎骑军的主力我昨天已经调去西山换防了,留在城里的不到两千,戌时一到你们立刻关闭城门,明天天亮之前谁都不许进出!”   “是!”   “成败在此一举,你们都明白么?今夜若是成功,你们便是从龙有功的大功臣,加官晋爵指日可待,若是失败就是弑君谋逆诛九族的死囚犯,其中轻重得失,你们都要拿捏清楚。”   “大统领放心,既然跟着大统领走了这条路,那必然是一往无前,九死不回的。”   “去吧,听到钟声一响,立刻动手,万分之一时间都不许迟疑!”   “属下等明白!”说罢一行十余个将领便带着一身的杀气走出了禁卫营官厅。   段正弘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目光慢慢扫过面前逐渐僵冷的尸体,眼中毫无波动。   成王败寇,他的身家性命已经全部赌在今夜,没有退路。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皇宫方向,只希望他那死心眼的弟弟,还有那个不靠谱的女人,能够把宫里那头处理干净利索了,只有宫里头那个真的没了,他们所做的一切才有可能成功。 第72章 落灯节(二)   魏国公府今天非常热闹,但凡能攀上点亲戚关系的都备了厚礼想挤进大门,皇后归宁二皇子陪同,这可是好多年没有过的事了。   眼看着老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身为嫡长子的二皇子那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君上,平日里宫墙阻隔,他们这些没有品阶的亲戚怎么也不可能凑到皇后和二皇子面前去,可若是今天趁着皇后归宁的机会在皇后或者二皇子面前留个好印象,不说将来加官晋爵飞黄腾达,至少也不会轻易让人欺负了去。   二皇子带着他的皇子妃梁国公主在午膳过后到了魏国公府,但是显然梁国公主并不怎么受欢迎,于是略坐了片刻后,二皇子就带梁国公主走了,说是要去内城大街看落灯节。   魏国公府门前车马如织,后宅里的气氛却并不和谐。   二皇子这趟匆匆来去,让原本喜气盈盈的魏国公府像是瞬间淋了一场冰雨。   皇后虽然依着规矩坐在上首,却是低着头,老魏国公面沉如水坐在皇后左下首,恼怒凌厉的目光却是狠狠地瞪着皇后:“你到底是怎么教养孩子的?你看看,尚晖如今对我、对他舅舅是个什么态度?不冷不热的,他这是以为咱们魏国公府没有了兵权就没有用处了吗?”   “现如今他还没有登上皇位呢,就这个样子,若是真坐上那个位置,他只怕要跟他爹一样,生怕咱们这些外戚势大掣了他的肘,只怕还不止是架空兵权,还要直接把咱们给灭了呢。”   张嘴接国公话的是魏国公的小儿子,他比皇后小了将近十岁,是魏国公夫人的老来子,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虽在兵部领了个闲职,却从来没有去当过班,整天游手好闲,斗鸡走马的,算是京中纨绔子弟里头一个小头头。   他仗着有个国公爷的爹、一个当皇后的姐姐,还有一个未来有可能当皇帝的外甥,在京城里素来横行霸道,寻常官宦人家子弟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嘉平!闭嘴!”魏国公厉目横扫一下小儿子。   姜嘉平却是得宠惯了,不像哥哥姐姐对父亲那么畏惧,即使魏国公怒斥,他仍旧梗着脖子争辩:“爹,难道我说的不对?你看看,明知道咱们魏国公府跟大梁打了那么多年,他二舅舅当年还战死在南云关,咱们姜家是跟那梁国有血海深仇的。这次更是因为皇帝给他赐婚了梁国公主,害得咱们魏国公府兵权不保。可是,今天姐姐归宁,他居然特地带着那个梁国公主一起上门,他什么意思啊?他是特地来打咱们魏国公府的脸的么?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从姐姐肚子里爬出来的啊?”   “够了!”这回开口的却是一直低头不语静静坐在上首的皇后,姜嘉平的话深深的扎痛了她的心,她几乎恨不得大声地叫喊出来:他不记得,他怎么可能记得,他不过是个被鬼怪夺了身子的怪物,他早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   可是话到嘴边,在舌尖上滚了又滚,她却是抖着嘴唇怎么也说不出来。   姜嘉平被吓了一跳,到底对这个地位不同一般的皇后姐姐还是有几分畏惧,只能悻悻地止了话头。   “皇上的时日不多了,前几日我终于想办法把申任堂给皇上用药的方子弄出来了,老杜看了之后说里面用的,都已经净是些尽人事听天命的延命之物了,而且看着那方子的药量,满打满算,皇上也就是一年不到头的命,下一个冬天只怕就要熬不下去了。”魏国公见女儿爆了脾气,语气也略微缓和下来。   皇后听了却是心头一凉——只有不到一年了么?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有些恍惚地记起,父亲口中那个命不久矣的“皇帝”还是她的丈夫。似乎,她已经很久没有把皇帝同丈夫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了,大约就是从她一时糊涂,替那个一脸惊惶的宫女打了个掩护,冲着那个检查的婆子使了个眼色的时候开始吧?她的丈夫就远远的离她而去了。   她又蓦然想起,当年刚刚出嫁时的情景,她嫁他时才不过十四岁,还不到他胸口高,他待她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就算是同房的时候,只要她叫疼,他便硬忍着不动,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愿伤了她。偶然白天得了闲暇,还会坐在花园里看着她扑蝶踢键子,看到她额角冒了汗,还会叫她过去,亲手用汗巾子替她擦汗。   她那时候有多快活?   可是那时候有多快活,看到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就有多痛苦。   她嫁给他十年未育,只能眼睁睁看着低贱的宫女爬上他的床,替他生下皇长子,她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那个孩子却真真是她心里头的一根刺,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有着他的眉眼,有着他亲自给起的名字,不是她生出来的孩子,却有着他的血脉,她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如哽在喉,食不下咽。   所以,发现有人同样对那孩子动了心思,她就顺手推了一把,然后那孩子果然死了,她心底的那根刺总算是被拔掉了。只是,那个让她快活亦或是痛苦的男人却离她远去了。   从此后,她的生命里唯一的信念就只剩下他和她共同的那条血脉,她无休无眠地日夜守护,漫漫长夜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在守护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还是在守护他和她最后的关联。   只是——   到如今——   一切成空。   原来,他们之间不止情分早已经消散,就连血脉,也早已经断绝了。   靖国公主有些羞涩地坐在马车里,偶尔偷偷掀开车帘看着骑在高壮的俊马上的翩翩公子,从梁国到大夏一路忐忑不安的心似乎正在被慢慢抚慰安稳。   虽然两人之间仍旧有些疏离,可是,大夏的这位二皇子却似乎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启禀皇子妃,常扬酒楼到了,请下车。”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躬身侍立在靖国公主马车旁通报。   “好。”靖国公主轻声回应,她身边的一个侍女立刻替她整好衣裙,又拿出一个及膝的素纱帏帽戴在她头上。梁国女子出门时必须以帏帽遮面,虽然大夏民风较为开放,但是讲究一些的贵族女子出门时也会戴上帏帽或面巾,以阻隔那些无礼觑觎的目光。   她刚刚下车,还没走到自家夫君身边,就见二皇子突然驻足看向酒楼东侧。   她不禁好奇地跟着往那边看了过去,立刻便在一堆杂乱的人群里看到了两个少年。   一个是金冠玉带,身着白底金丝蟠龙纹亲王服的冷面少年;一个是玄黑纱帽,一身碧水色罩纱常服的绝色少年。   二人几乎是肩并肩地同行而来,即使人群纷乱,那二人身上却像是有光芒散发,让人只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清楚地看到他们。   “臻王殿下也来了?“靖国公主倒还记得这个代表大夏皇帝,到四方馆迎接他们的臻王。   虽然小小年纪,却是气度雍容,举止言谈周到有礼滴水不漏。   太子哥哥对这个还差着一点未满十二岁的少年,很是重视,直言他若能平安成人,定然不是池中之物,绝对是个能搅起四方风云的厉害角色。   只可惜,在出身上,这位臻王到底还是逊了二皇子一筹,在皇位之争中,天然居于劣势。   想必夏国的皇帝也是早就意识到这一点,才会早早将他封王,以绝了他对皇位的觊觎吧。   只是相较于出身皇族,天生气势卓然的臻王,她更感到好奇的是站在那位臻王身边的小太监。   看他的衣饰似乎是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太监,但是只凭他走过来能跟臻王几乎肩并肩同行,站在臻王身边也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就觉得他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小太监那么简单。更何况那个少年即便一身太监服,也没有寻常太监身上的卑琐,行止之间很有几分洒脱凌人的气势。   “那个人是谁?“靖国公主转头轻声问那个接自己下马车的小太监。   “那是臻王殿下。“小太监只以为靖国公主问的是尚昕。   “不,我问的是臻王殿下右手边那个小公公,他是谁?“   那个小太监被靖国公主问愣了,他只是个替二皇子府里的低阶太监,就连自家主子都没见过几回,更不要说臻王身边跟着的人了,说实话,他能认识臻王还是因为二皇子大婚那天他在酒宴上当了回班的缘故。   “这……奴婢不知道,看他的衣裳应该是专职伺候臻王殿下的内官吧。”小太监有点不解,自家皇子妃怎么会突然对个小太监问东问西,不过……他跟着悄悄扭头看了那个站在臻王身边的小太监一眼,瞧着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在人群里确实特别显眼。   “三弟。”二皇子一脸假惺惺的笑意,站在常扬酒楼门前等着尚昕。   常扬酒楼的小二想劝他站边上点,却又不敢,只能赔着笑看着二皇子还有他带着的人,把个酒楼大门堵得严严实实,让本就拥挤不堪的门口更加拥堵起来。   尚昕抬眼看见二皇子,不禁腹诽一句真是阴魂不散,下意识便伸手与大仙的手握在了一起。   “见过二皇兄、二皇嫂。”尚昕不紧不慢走到二皇子近前,看了一眼梁国公主,微施一礼。   二皇子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其他,见到尚昕他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馋涎四溢。   梁国公主却是注意到尚昕微背在身后的手是紧紧牵着那个绝色少年的,帏纱下,她的眉头不禁一跳,他们……   明瑞太子的随侍早已经等在门口,见到二皇子和尚昕一起到了,赶紧上来敦请,就在一派和谐热闹的时候,大仙却是猛地抖了一下耳朵,突然紧紧扯住了尚昕的手。   当————   当————   当————   远远的,悠长宏大的钟声突然一声一声地响起—— 第73章 落灯节(三)   当——   当——   悠远的钟声缓慢却连绵不绝。   只是那钟声实在有点远,这大街上人声又太过嘈杂,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钟声响起。   可是,大仙的耳朵却是远比寻常人要灵得多,当第一记钟声响起的时候,他毛茸茸的耳朵就尖尖地竖了起来。   这钟声……   很熟悉——   很不祥!   尚昕没有听见,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猛然扯住自己的大仙。   “怎么了?”   “钟声。”   “钟声?什么钟声?”尚昕满脸不解。   “我们回宫吧,不要看灯了。”悠悠荡荡钟声再次传进大仙耳朵里,他心里默默数了一下,已经四声了。   想到这钟声可能代表的意义,大仙只觉得身上的毛酥酥地有点发炸。   大仙有点急了,他想向尚昕解释,但是显然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而就这时,远处的人群里似乎起了骚动。   他使劲一拉尚昕的手就要朝外走,这情形看着很不对劲。   可能是——宫变!他瞬间就想到了这两个字。   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对这种事情看得实在太多太多了。   与此同时,常扬酒楼对面醉英楼二楼包厢里,一个身着鸦青色束腰长袍的男子也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一个纵身跃到对街而开大敞的对窗前,低头凝神侧耳细听。   须臾,亦是面色大变。   “阿琛,阿威,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现在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府去,告诉英国公,宫中有变,让他立刻带府兵和亲卫跟城内的虎骑军合作控制最近的城门,同时想办法通知西山大营的虎骑军和安河四卫,即刻入京控制局势。”   林冠琛刚端起的酒杯愣在那儿,林冠威则惊的手上的筷子都掉了,怎么回事?   “卫先生……”   怎么了?   “宫里在敲钟,大钟!”卫隐面沉似水,一边说着一边撩袍快步朝外走。   大钟?还是宫里的?!   林冠琛和林冠威都是世家子弟,宫里的钟声响起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是知道的。   只有国丧,宫里那口两丈来高的大钟才会被敲响,目的就是为了用最快的方式告诉所有人,有上位者崩殂。   而能够达到国丧这个级别的只有皇帝、皇太后和皇后。   皇后薨钟声连响六十八声,太后薨钟声连响九十八声,而皇帝驾崩钟声则要连响一百零八声。   宫里没有皇太后,皇后今天早上才出宫去了魏国公府,这会儿还没有回宫,而且若是皇后出事,也应该是魏国公府先传出消息来,至少二皇子不可能还在对面常扬酒楼下面站着。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皇上出事了!   林冠琛和林冠威并没有听见钟声,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对这个师傅早已经全身心地信服,卫先生说钟声响了那绝对不会错,他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对方有些惊惶和苍白的面色,但是没有时间让他们犹豫,他们深深知道,这种时候,早一步晚一步,可能就是生死之别。   “阿威,你回去见祖父,我去兵部衙门,找我爹。”下着楼梯的时候林冠琛就对林冠威开始交待,他认为现在没有时间可浪费了,还是分头行事为好。   卫隐却是第一时间步下酒楼,急急忙忙就往对面常扬酒楼奔来,刚到酒楼门口,就见大仙正拉着尚昕往人群往外走,而万吉和阿东也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卫先生,你怎么也出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大仙在里头不肯说,就拉着我说要回宫。”尚昕看着卫隐沉肃的表情,刚刚被大仙举动弄得有点忐忑的心,更加纠结起来,能让大仙和卫先生同时这么紧张,一定是出大事了。   “宫里钟声响了。”卫隐以极低的声音飞快在尚昕耳边说道。   大仙紧跟着补了一句:“已经响了八声了。”   尚昕直愣愣地看着卫隐和大仙,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响,整个人都懵了。   魏国公府已经乱成了一团,就在刚刚,数骑快马飞驰而来,居中一个兴德宫的太监,手拿一张黄卷,张口就称皇帝有旨。   “查实皇后毒害皇长子尚煦、珍贵妃令氏,证据确凿,即刻赐死;二皇子尚晖体弱多病,宜安居修养,着即封为远晖郡王,改二皇子府为远晖郡王府,非君令不得出。魏国公欺君枉上,着即革除一切官职,抄灭九族,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赐死,十二岁以下男丁流放三千里,女子十六岁以上没为官奴,十六岁以下送入教坊司没为官妓。”   突如其来的灭门圣旨惊得所有人脸都白了,早上还是十里鸾驾归宁省亲,才不过一个白日过去,就要将废后赐死,还要灭国丈家满门。   魏国公和皇后当然是不肯信这旨意是真的,皇上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后宫的那些龌龊,早十年前他都没有追究,又怎么会在今天突然发难。   不用说,这必然是有人在矫诏传旨,只是他们也立刻意识到,泼天的大祸已经临头,兴德宫的太监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来宣旨,要赐死一国皇后,圈禁当朝皇子,屠灭国丈满门,那定然是身后有了足够的倚仗,而且宫里头的那位定然是已经不能作主了。   魏国公当即便将那太监打翻在地,带着皇后,当即就要冲出门去,表示要面见皇上,问个清楚。   只是等他冲到门口时才发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出许多整盔戴甲的士兵,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将魏国公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魏国公心头剧跳,他是跟着老皇帝经历过当年帝位之争的,眼前这架式,这是要直接武力逼宫啊。   双方的对峙让四周有了一瞬间的静寂。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里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声音。   “父亲……”皇后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她下意识紧紧扯住了魏国公的袖子,努力想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子,“您,您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魏国公的脸色铁青,他听见了,那是钟声——   当————   当————   从皇宫方向传来的钟声,一声一声,哀婉悠长——   “快!先离开这里。”卫先生一把拖起尚昕的手臂,示意大仙和阿东、万吉跟上,大步就人群外挤去。   只是他们这边才迈步离开,那边二皇子也匆匆跟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拉尚昕:“三弟?明瑞太子还在等着咱们,你这是要去哪里?”   大仙眼疾手快,甩手就将二皇子的手打了开去,随即便一脸戒备地瞪着他,而尚昕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与悲痛中,见他阻拦自己,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答话,转身便跟着卫先生继续往外走。   二皇子今天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尚昕,眼见着到嘴的肥肉要跑,他怎么能甘心,他随手拉过一个小太监就让他上楼去跟明瑞太子打个招呼,说是有急事,稍后再来,然后,转身急步就去追尚昕。   靖国公主眼见着二皇子居然招呼也不打,急匆匆丢下所有人就要去追臻王,她也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上楼去见兄长,还是去追自家夫君。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时,明瑞太子却是急急走下楼来,对她道:“情况有点不太对,我刚才在三楼窗口看到有很多夏国士兵正在朝这边围涌过来,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得先离开,你是跟我走还是……”   “二殿下去追臻王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过去看看。”靖国公主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听到兄长的话,立刻便作下决定,兄长这边不论发生什么,总轮不到她操心,但是两位夏国皇子之间会发生什么却是她需要知道的。   而尚昕这边,卫隐打头,跟大仙一前一后夹送着尚昕朝着人群外挤去,只是这落灯节,内城大街上的人流实在太多了,就算卫隐已经顾不得许多,使出了内力开路,也只是稍微劈开一点人群,让他们的移动速度稍微加快一点而已。   尚昕在这如逆水行舟般的艰难行动中,终于勉强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使劲劝慰自己,一切都还没有确定,就算宫里响起钟声,也许只是有乱臣贼子在蛊惑人心,他今天中午离开兴德宫的时候,他父皇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才一个下午就突然驾崩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亲自去确认一下,去看一眼,他才能相信,否则,他绝对不会承认他父皇驾崩的消息是真的。   “师傅,你走错了,这不是回宫的方向。”恍惚间抬头,尚昕突然感觉自己正在朝着皇宫相反的方向走。   “现在已经不能回宫了。”卫隐毫不犹豫地说道,同时很没有礼貌地推开了前面挤成一团,正笑嘻嘻猜着灯谜的五六个青年男女。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变生肘腋,他刚从那五六个男女中间穿过,便觉一道微光在他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腰上骤然划过一丝冰凉——   他暗叫一声“不好!”,腰上肌肉蓦地一缩,身子几乎是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了半个圆圈,才勉强避过要害,但那把暗中划来的短剑还是在他腰间划出一指深、巴掌宽一道血口。   “师傅!”尚昕大惊,急忙伸手扶住卫隐,但是卫隐却猛地将他一拉,而就在卫隐伸手拉他的同时,那个手持短刀刺向他的一个女子,突然伴着一声惨叫直直飞出去数丈远,哗拉拉砸倒了方才与她站在一起猜灯谜的三、四个男人后,又继续向后,跌到一个花灯摊子上,直接将那摊子砸了个倒翻。   然后,那女人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有胆大的人凑得稍近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女子的胸部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口鼻里喷出大量鲜血,当场便已经死了。   “杀人了!”   立刻便有尖叫声四下响起,原本连迈上一步都十分困难的人群,几乎是瞬息间,便逃散了个一干二净。   大街上只剩下遍地狼藉的破碎花灯,还有那几个伪装成猜谜男女的刺客,以及——   紧随身后而来的二皇子、靖国公主,还有——   街尾尽头处整整齐齐排列着,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士兵。 第74章 落灯节(四)   事态的发展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所预料的。   就连紧跟在尚昕身后追过来的二皇子,在看到不远处那大片黑甲士兵神情眉头也不禁紧皱了起来。   “二殿下,那,那好像是禁军,他们想干什么?”首先沉不住气的是跟在二皇子身后的蒙荡,他看着不远处杀气腾腾的禁军,只觉得一阵阵腿软,就算他再傻也瞧得出来那些黑甲士兵明显不是来保护他们的。   “他们想造反。”二皇子冷冷地看着与他们隔着不足十丈距离静静站着,气势极之惊人的黑甲士兵。   “造……造反?” 蒙荡连声音都发抖了。   就在他们看着那边的时候,那边似乎也发现了他们,实在是人群散去的太快,只留下他们目标太过醒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在黑甲士兵侧翼,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提丈八长矛的黑脸将军。   他是禁卫军统领段正弘的死忠拥趸,名叫史大力,平民子弟,出身洛河卫,因为武勇过人,在军中数次建功被调进虎骑军中任校尉。但他与虎骑军中贵族子弟素来不穆,还曾经因为琐事跟林冠威他爹打过一架,却被林宝成打折了一条胳膊。后来就被段正弘调去了左禁卫,到了那边却是如鱼得水,逐年升迁,年初的时候已经被提拔为左禁卫副统领了。   他坐在黑色的战马上,冷冷看着不远处那一群人,突然扭头朝着旁边挥了挥手。   一个中年太监立即点头哈腰,满嘴应是地从士兵队伍中挤了出去,他的手里也拿着一张黄卷。   黄卷上的内容与被送到魏国公府的圣旨大同小异,只是内容里还多加了一项有关于尚昕的,说其出身不祥,于社稷有碍,要夺去他的王爵,送他到长云观出家,为大夏皇室祈福。   “两位殿下都听见了,这可是圣上的旨意,请立刻随本将军走吧。” 待那太监宣完所谓的圣旨,史大力便皮笑肉不笑地慢吞吞骑着马往前走来。   史大力说着就要带人往这边走。   尚昕和二皇子都没有动,此时此刻,倒是那几个被夹在两拨人马之间的几个刺客显得很是尴尬了。   在那个女刺客被踹飞之后,几个刺客就愣在了原地,他们本想继续行刺来着,但是却突然发现他们需要行刺的对象好像遇到了比他们更大的麻烦,而自家主子麻烦也不小,所以他们现在实在不知道应该继续刺杀臻王还是应该护着自家主子逃跑,于是在没有得到新的命令前他们只能傻站在原地关注事态发展。   卫隐紧紧捂着腰部的伤口,转回头轻声对尚昕道:“我已经让阿琛和阿威去通知英国公府和虎骑军,待会儿我带着暗卫拦下他们,宫里现在是肯定不能回去的,你尽快赶去东城门,若是赶得及就立刻出城,若是来不及,就先到暗卫营秘所藏身。”   一边说着,卫隐一边看了一眼隐藏在四周暗处,一直跟随在尚昕身边不远处的暗卫。   “卫先生,你受伤了,这里还是由我留下吧,暗卫这边由我指挥更方便。”万吉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卫隐前面。   “又不是什么好事,对面那么多人,一人一巴掌都能扇死你们,都别争了,一起走,跟着我!”大仙实在看不下去几个人在那儿犯蠢,伸指头便劲戳了下卫隐的后背,拉起尚昕就往旁边的巷子里钻过去。   他动作飞快,卫隐和万吉一愣,也呼啦一下就跟了过去。   那史大力本来看着对面的臻王和二皇子都原地站着,一副震惊的样子看他们又是摆场子又是读圣旨,只以为他们已经被他们这大阵仗吓住,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认命了。   可是,谁知道,他这边刚一抬脚,那头臻王居然招呼都不打,带着人掉头就跑了,而且跑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连个断后的人都没留下。   而更可气的还有二皇子,臻王跑也就跑了,上面交待了,最重要是得拿住二皇子,他是嫡长子,必须趁乱先将他斩杀,绝对不能留下来。   可是,谁知道,刚刚还静静站在那儿的二皇子,一看臻王跑了,居然紧跟在臻王屁股后面也开跑。而且他还冲刚才行刺臻王的那几个刺客喊:“你们几个留下,先弄死那个黑毛猪再过来寻我。”   说谁黑毛猪呢?啊?   他不就是长得黑点,肚子挺点吗?   居然敢骂他是黑毛猪,他当他现在还是金尊玉贵,等着继承皇位的二皇子啊?他倒是长得俊俏,可架不住命不好,就差那么一步坐不上那把椅子,现在还成了宫里贵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下了死命令要立即除掉。   哼,等着吧,等他抓住他,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违抗圣旨,抗旨不遵乃大不敬,立刻捉拿二皇子尚晖、臻王尚昕及其同党,敢反抗者杀无赦!”   二皇子和尚昕落跑,魏国公府那边的情况也不怎么顺畅。   显然段正弘对魏国公府私兵的实力估量偏低,竟是让魏国公带着兵护着皇后冲出了重围。   他只以为魏国公府只有几百府兵,却不知道,其实早在去年秋末,魏国公就秘密调集了数千南军嫡系入京,一直分散在魏国公府周边的街巷中。   自从老皇帝第三次压下魏国公世子继任南云主帅的折子后,魏国公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没料到皇帝重病,自秋末以来再没踏出过宫墙一步,之后又从内阁那边隐约透露出皇上有意立二皇子为储君的消息,但将之前的心思按下了。   却不料,他不动手,有人却等不及了,居然抢了先机弑君夺位。   想到这个,就让魏国公气得要吐血,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有这些提前入京的南云军士在,总算还有少许自保之力。   他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冲出城去,禁卫军造反,皇宫和京城是他们控制力最强的地方,现在只有先冲出京城,只要出了京,脱离了禁卫军的控制,凭借二皇子嫡长子的正统身份和他们在南军一系的影响力,反杀京城并不困难。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逃出去,千万不能憋死在京城里。   “二皇子找到了吗?”   魏国公有些着急地问着身边的家将,派出去找二皇子的人已经出去有一段时间了,可是直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二皇子过来汇合。   “已经去找了,有回报说二皇子在内城大街,那边人太多,虽然已经散了一些,但是要找到二皇子还需要一点时间。“那家将见魏国公急得头上冒汗,便主动请命:“让末将也去吧,末将带两百人过去,拼死也一定把二皇子找回来。”   可是就在魏国公要点头的时候,皇后却突然拦住了他补充道,“寻找二皇子的时候,也去找下臻王,若是见到他也务必护他周全。”   那名家将听到皇后突然如此吩咐,不禁一愣,魏国公却是怒斥:“这都什么时候了,顾自家人还来不及,作什么要自寻麻烦去找臻王。”   皇后却是冷着面容,毫无忌讳地说道:“若是尚晖已经死了呢?”   魏国公被自家女儿这冷淡又百无禁忌的一句话怼的竟是无言以对。   是啊!万一要是尚晖在他们找到之前已经死了呢?   “那,那就照皇后的话去做吧,但若是寻到了二皇子,就不必再浪费时间去找臻王了,先出城要紧。”   “不!你们一定要找到臻王。”皇后突然在这个时候固执了起来。   魏国公气得简直快要跳脚了,可这会儿实在不是争执的好时间,而且看见女儿一脸坚持,他隐约觉得女儿如此坚决地要找到那个她平时根本不看在眼里的臻王只怕是另有深意,因此他只能跳着脚冲那已经有点不知所措的家将道:“行行行,两个一起找,不管先找到哪个,都先往城外送,务必要保证两位皇子的安全。“   大仙紧紧拉着尚昕,带着他一路在内城街巷中穿行,一路上不时有猫儿轮番闪过,在他们面前飞速奔跑。   这些都是大仙以秘法召唤过来替他们引路的,再没有比这些常年混迹于大街小巷的流浪猫更熟悉这块地盘的了。   大仙一边跑,一边暗中用灵力布下障眼法和拦截法阵,障眼法是为了阻挡史大力的禁卫军,而拦截法阵则是为了——   突然间,大仙脚下一顿,在一片小巷交集出的小空地上停住了脚步。   “为什么停下?”卫隐紧紧捂着腰上的伤口有些焦急皱眉。   “那个老鬼被我的法阵困住了,要不要现在就除掉他?”大仙突然扭头问尚昕。   尚昕被大仙问得心头一动,但是转头看到腰间大片衣襟被血浸透的卫隐,却摇了摇头,“先出城,英国公和虎骑军还在等着咱们。”   “也好,就让他替咱们断个后,留他去跟那个黑毛猪斗一会儿好了。”   说罢,大仙继续挽起尚昕的手飞快地朝东城门而去。   路上,大仙看卫隐伤得不轻,行动越来越迟缓,便将另一只空着的手挽在他的手上,灵力暗施,将他虚虚托起,直接带着他向前飞奔。   跟着大仙,即便轻功相当不错的阿东和万吉跑到不远的东城门时,都已经气喘如牛,众人心底不禁暗自庆幸,幸亏老福临没跟出来,不然就他那老胳膊老腿,跑不了两步就要摔个半死了。   不过这个念头才刚刚浮过心头,众人便又是一阵难受,以他们现在这个境况,只怕永善宫里的人都活不下来。   而就在这时,一队人马突然横地里插过来,为首之人冲尚昕叫道:“前面可是臻王?吾乃魏国公府家将姜治平,遵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护送臻王殿下出城。”   尚昕惊讶,但惊讶之余更多是怀疑,他没让那人近身,只是抬手一指身后暗巷:“二皇子在后面,你们先去接应他吧,我这儿不缺人手。”   那人听到尚昕如此说,也不强求,只是对着身后的某个小军官道:“你留下,护送臻王殿下去东城门,我带其他人去接应二殿下。”   尚昕一路防备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那数十名兵士,但是似乎他们真的没有恶意,真的就是来保护他的,这让他有点奇怪。   他一边跑一边低声跟大仙交流:“皇后在想什么?为什么突然派人来保护我?”   “肯定是怕你死了。”   尚昕被大仙如此耿直的话噎得都不知道下句该说啥了,脑子顿了一下才道。   “她干嘛要怕我死了?”   大仙想了想,“也许她是怕二皇子已经死了。”   “皇后护二皇子跟护眼珠子似的,这么紧张的时候她能这么诅咒自己儿子?就算只是心里想想。”尚昕是个心思特别缜密的,对皇后异常的举动稍一深想,便觉得必然有哪里不对。   “那就还有一个可能,皇后知道二皇子已经‘死’了,所以才会突然这么看重你。”大仙特特地将那个“死”字咬得颇重。   大仙原是带着几分玩笑这么说着,但说出口后,他的目光恰与尚昕一对,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皇后难道真知道了?不可能吧?   就在这时,一群人恰好转过一条巷道,进入一条兵荒马乱的主街,远处喊杀声与兵戈交击声震耳欲聋地响着。   旁边身高略占优势的卫隐紧紧盯着远处看了片刻后,惊喜地叫道:“太好了!东城门还开着!” 第75章 落灯节(五)   东城门处已经喊杀连片,还有不少地方起了大火,正是借着那大火,大家才能清楚地看到,城门还开着。   “快!”再也顾不上去想更多,为了尽量减少守城士兵们的伤亡,他们所有人都努力在最快的速度朝东城门奔去,一旦城门失守,他们被困在京城里,那光是负责内城防卫的两万禁军就足以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东城门处,魏国公和英国公面对面地碰在了一起,两个都已经年过花甲须发花白的老将军,在朝堂上彼此看不顺眼二十多年的老头子,第一次有了并肩作战的机会。   “老东西,看不出来,还有膀子力气啊。”魏国公一枪挑开一个冲过来想砍他马蹄的禁卫军,英国公立刻扔过去一个夹带着嘲讽的夸奖。   “你也不错,这么多年吃粮不问事,倒也还耍得动大刀啊。”看到英国公一把大刀挥得虎虎生风,魏国公也不甘示弱地对讽回去。   “爷爷!臻王殿下到了!”林冠威满面黑灰,手臂上还裹着浸血的布条,急匆匆驱马赶到英国公身边,并控着马一脚踏死了旁边一个拿□□来的禁卫军。   英国公面上顿时一松:“太好了,你跟臻王先出城!”   “那爷爷你呢?”   英国公转头看了眼魏国公焦急的面色,突然道:“二皇子还没有找到,这里还得有人帮忙撑着,你和你哥哥护着臻王先走,咱们到洛河卫汇合。”   林冠威有点急,禁卫军在控制了城内局势后,正在不断地向这边增援,英国公都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万一有点闪失可怎么得了?但是出身将门,服从命令是刻进骨子里的概念,尤其是在这样紧张的战场上,更是没有质疑主帅的余地。   见爷爷面色严整,知道多说无用,林冠威只能丢下一句:“爷爷,多加小心,我先护送臻王离开,咱们洛河卫汇合。”   林冠威打马远去,身后以魏国公、英国公为首的守城军跟不断奔涌过来要关闭城门、追杀皇子的禁卫军打成了一团。   “阿威。”   尚昕跟林冠威汇合很快就抢出了城门,英国公府麾下的府卫大部分都聚集到了他们身边。   林冠琛随后而至,带着几匹马送了过来,已经奔得有些筋疲力尽的阿东、万吉还有卫隐,立刻就上了马,打马就要走。   “英国公呢?”尚昕却看着后头有些急。   “爷爷说要等二皇子。”说实话林冠威很有些不能理解爷爷的想法,他们家跟二皇子可从来没什么交情,这种危急关头,做什么还要去管他的死活?   尚昕也很急,他是知道二皇子底细的,一想到英国公他老人家是为了一个完全不值得冒险的人在冒险,他心里就跟火烧一样着急。   “让英国公赶紧走,二皇子被困住了,没那么快出来。”说罢尚昕回头要亲自去劝英国公,却被林冠琛提马拦住。   “爷爷不止是为了二皇子,同样也为了殿下你,禁卫军随时会从其他四门过来围堵,请殿下不要耽搁即刻前往洛河卫。”   “英国公他老人家为你家老爹尽了一辈子忠,就算二皇子不得他喜欢,他也不会见死不救,你去劝也不会有用,只会让那里更混乱。我已经撤了防护法阵的灵力,以那老鬼的能力,一定能很快赶到这里,咱们就不要耽搁了,还是赶紧走吧。”大仙也紧紧抓着尚昕的手,不让他回去犯傻。   “万吉!”尚昕突然冲身后喊道。   “殿下,奴婢在。”   “你立刻传信暗卫,一半增援东城门,全力保护英国公,另一半尽快去几位阁老府上,尽一切可能,保护诸位阁老安全。”   “是!”万吉毫无犹豫立刻应命。   “还有……”尚昕突然犹豫了一下。   万吉突然道:“殿下可是担心宫里?”   尚昕点头。   “永善宫有密道可直通宫外,我会派人去密道附近察看,若是福总管和陈夫人他们逃出来了,我会派人将他们妥善安置,若是没有……”   万吉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却是很明白,若是在宫变之初他们没有逃出来,那么这会儿就算进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了,端妃对梓宁宫和永善宫的人都不会手软。   尚昕当然立即就听明白了万吉的话,点了点头,“那一切就交给你了。你留在这里指挥暗卫,就不用跟我一路去洛河卫了。我们快马加鞭,若无差错,一昼夜的功夫应该就可以带洛河卫回京,到时你若有余力,可做内应,助我们返京。”   万吉凝眉,他是老皇帝一手培养出来,专门保护臻王的,老皇帝对他的交代是寸步不移地守在臻王身边,可是在这最危险的紧要关头,臻王却命令他留守京城,这让他觉得很是为难。   他不敢离开臻王身边,但是京城暗卫这边也确实很需要他的坐阵。   “万哥,殿下身边还有我。”大仙突然上前一步,拉住尚昕的手。   万吉眉峰一跳,看着大仙握着自家殿下手的手,想起当初就是这只手伸出去凌空虚虚一抓,就让厚墙粗梁的寒辰殿屋毁房塌,还燃起漫天大火,于是略一沉吟终是做下决定。   “那奴婢就留在京中,保护国公大人和诸位阁老,静候殿下归来。”   见万吉同意留下,略感放心的尚昕又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火光冲天、喊杀阵阵的东城门,终是一咬牙,翻身上马,“走!”   尚昕一行都是骑马前行,还好天上半月当空,勉强可以照见前路,行了一程,大仙突然一指前方,“那边有大队人马在前面。”   众人心里俱是一惊,“是往这边来的么?”   “跟我们同向。”   林冠琛最先反应过来,“应该是皇后娘娘的鸾驾,魏国公府的府卫最先护她出城。”   尚昕闻言突然想起之前皇后对他展露的善意,他扭头看向大仙,就见大仙如有灵犀般,也正看着他。   “既然遇上了,自然是要向皇后娘娘请个安的。”大仙看出尚昕未曾出口的想法,他也很想知道皇后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若是真的知道了,那他们对二皇子动起手来可就方便多了。   皇后坐在马车中听着四周护卫兵士的马蹄声和跑步声,在急速行驶的马车里被颠得东摇西晃。   看到自家娘娘脸色白得有点吓人,有点拳脚功夫的婉萝勉力靠双腿固定住身子,有点艰难地抽出马车暗屉,从里头拿出一个纸包,“娘娘,是不是车马走得太快,难受了?拿块陈皮含一片,应该能好点。”   皇后点点头,从婉萝手里接过一块陈皮含到舌下,胸口里烦闷欲呕的感觉总算好了一些。   含住陈皮,她继续紧紧把住车框,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只觉得命运似乎一直在捉弄她,就在她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变好的时候,却平生无穷变数,当真是这一刻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在她刚刚含下陈皮合上眼睛的时候,突然就觉马车一顿,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的心忽地一紧,难道是追兵赶上来了?   “启禀皇后娘娘,臻王殿下求见。”   “让他过来。”皇后现下的心情可谓十分复杂,但是思量过后,还是点头同意让尚昕过来,并且直接命令让尚昕到她的马车里来。   尚昕有点意外,但是克难之中,要想好好说句话,除了他去皇后马车上坐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了。   于是他很有礼貌地驭马过去向皇后问安,考虑到追兵在后,他们也没敢多停,只是稍停一下,马就继续前行了。   虽是仓惶离京,但皇后用的车驾仍旧豪奢华丽,前面四匹骏马,后面车厢华丽宽敞。   “儿臣给母后请安。”车厢里挂着一盏精巧的双层悬灯,即使车辆颠簸得挺厉害,烛火却不太受影响。   尚昕上车待要行礼,皇后却是淡淡一摆手拦住了他,“靖难在外,就不要行那么多虚礼了。”   尚昕点头,在皇后对面位置长身坐下。他一抬头,却见皇后正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看上去很是复杂,让他顿时感觉有点不太自在。实际上,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跟皇后面对面,过去那么多年,他跟她之间从来都是维持着最基本限度上的皇子与皇后之间的敬意距离,逢年过节去行个礼,路上遇见问个安,最多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你长得不像皇上。”皇后突然开口,却是尚昕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尚昕不解,什么意思?   “你长得比较像令氏,晖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更像皇上。”皇后冷硬硬地说着,语气并不太好。   尚昕觉得这话题并不怎么令人愉快,也并不符合他进来问安的初衷,便主动开口打断了皇后,对她在危难之中命人找他并给予保护表示感谢,并表示他也留下了人手跟着魏国公府的人一起去找二皇子,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在此之前,他会一直护送皇后到洛河卫。   在提到他留下人手在京城里找寻二皇子的时候,尚昕特意抬眼留意了一下皇后的神情,果然见她神情淡淡,对二皇子的生死并不关心的样子。   这绝对不是从前皇后对二皇子的态度,试探过皇后的反应,尚昕对自己和大仙的猜测更有了几分把握,虽然不知道那个老鬼是哪里露了马脚,但皇后大约是发现他的存在了,并且……还很有可能以为他二哥已经彻底被那老鬼夺了舍,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提起二皇子才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想想也是,虽然那老鬼行事隐秘,但皇后毕竟是他二哥的亲娘,那老鬼总不可能完全不露一点马脚,在天长日久的关注下,难免会被发现。   “今日之变必将朝野震动,一步走错就是阴阳两隔,臻王,虽然你年纪尚幼,但本宫看你性情沉稳,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也就不拿你当个孩子了,有些话就直说了。皇上驾崩的事虽未确定,但十有八九是真的,但必定是被人谋害,动手的会是谁,咱们心里都清楚。现如今端妃抢先一步,想将咱们一网打尽,却是棋差一着,没有成功。”   听到皇后下了断言,说老皇帝的死亡应该不是作假,尚昕心头哀痛再次涌动起来,眼底便不由得滚起泪花。   皇后也不看他,只是继续道:“但是她既然敢动这个手,必然是有了全盘的计划,禁卫军虽然号称十万,但是咱们都知道,那里面包含了仪仗和大量贵族府兵,真正负责防卫受控于禁卫统领的不过两万人,两万禁军中还有五千虎骑军,是皇上的亲信,由英国公嫡系统领,那是绝对不会背叛的。”   “京城有多大?端妃就算胆子再大,就靠着那一万五千禁卫军,当然,可能有些大贵族会支持他们,但那些个老狐狸哪个不是惜命的?他们能够增加的兵力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万。就靠这不到三万的兵马就想谋朝造反,妄图控制大夏朝廷,光是围堵那些言官们的府邸,他们这点兵力都是不够用的。”   “他们难道就从来没想过在京城杀不掉我们的后果吗?魏国公府可是军功出身,英国公府更是百年积淀,而你手中更是有皇上赐下的数千暗卫,他们就当真那么有把握将咱们所有人一举格杀?”皇后冷笑。   “您说到这个,现在想想,东城门咱们出得确实太容易了。”心慌悲痛的情绪逐渐沉淀下来后,尚昕也开始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东城门是离内城大街最近的城门,但是禁卫军的防守却并没有预期中那么激烈,虽然在很大程度上魏国公府那数千南军给了禁卫军意料不到的冲击,但是总觉得那城门出得还是比想像中容易了许多。   只是,如果反叛的不止禁卫?那还会有谁?尚昕如是思量,只是这一深思,他的心便惊颤起来。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并没有经历过那些残酷的权力斗争,但皇后却是陪着老皇帝在当年七子夺位的惊涛骇浪里走过来的,她看着尚昕,给他时间略作思考。   片刻后才道:“等到过了青行驿,你就带着人悄悄离开,去哪里你自己决定,我会继续前往洛河卫,若洛河卫无事,我们自会带着洛河卫反攻京城,但若是洛河卫已反……你就尽快离开京城吧,去你父皇划给你的封地,或者找你的舅父,总之走得越远越好。”   尚昕默默地看着皇后,话在舌尖转了数圈,才终于问道:“那二皇兄呢?”   “他自有他的去处。“皇后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我知道,这些年,你跟本宫也没有几分亲近,本宫的话,你若愿意听,就听着,若是不愿意听,也随便你。好了,本宫要与你说的话就这些,你可以走了。“说罢,皇后扭过了头,不再看尚昕,尚昕也不多言,行礼告退。   尚昕刚一下车,婉萝就急切地扑到皇后脚边,“娘娘,既然您已料到洛河卫可能已经反了,又为什么还要往洛河卫去?而且您不应该先通知二殿下么,为什么反让臻王先离开?“   皇后淡淡看一眼婉萝,“一切不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洛河卫的指挥是皇上多年的心腹,他反叛的可能性并不大。你以为咱们逃出京城就安全了吗?追杀咱们的禁卫军只怕已经就快要追到眼前了,若是咱们不能在天明之前得到洛河卫的支援,落到禁军手里同样是死路一条。“   “可是,娘娘,万一要是洛河卫已经反了呢?您让臻王尽快离开,自己却一路往洛河卫过去,您这……您这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当诱饵,让臻王逃生啊!“   “你若是怕死,现在就可以下车。“皇后没有回答婉萝的话,只是微微阖上眼眸,静静地坐在了车壁上。   “奴婢自是不怕死,只是,您这么做,二殿下呢,他现在生死不明,若是他一路追着您往洛河卫过去可怎么办?“婉萝急得声音都变调了。   “那就让他过来。“皇后以一种婉萝从未听过的冰冷语气说道,那语气里除了冰寒,似乎还包含着深沉刻骨的仇恨。   婉萝只觉得定是自己听错了,皇后对二皇子素来爱护有加,私下里提起时莫不是关爱担忧,何曾在二皇子身上用过这样的语气?   “娘娘……“婉萝嗫嚅,极度不解,几疑皇后是不是因为今夜之事刺激过大,所以有些疯魔了。   出了马车,尚昕没有回自己的马上,反而一个翻身,直接坐到了大仙的马上。   两人前胸贴着后背地紧贴着坐在一副马鞍上,尚昕双手紧紧搂住大仙的腰,在午夜的寒风中,他凑到大仙耳边,极之简明地将皇后方才对他说的话转述了一遍给大仙。   “皇后这是想拿自己当饵,保我性命?“尚昕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置信,皇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疼爱他了,他在她面前可是一向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当年长云观里她还想借机夺他王爵来着。   “她既不问你去向,那么拿你作饵的可能性不大,想来应该是确实想保你性命。“大仙精准地替尚昕分析着。   “看来,她是真的知道二皇兄被老鬼占了身子的事了。“   “但她应该还不知道二皇子其实还没死。“ 第76章 落灯节(六)   “肉肉,你想做皇帝么?”大仙突然侧身回头问尚昕。   尚昕一时语结,但是,不等他认真想清楚回答大仙,大仙突然竖起耳朵,回身大声提醒四周:“前面有数百骑骑兵正向我们冲过来。”   大仙声音很高,不但跟在尚昕身边的人听见了,就连皇后身边的卫队也听见了。   皇后的车驾立马停了下来,摆开迎敌的阵式,七、八个前哨冲出阵营向官道前方迎了过去。   不片刻,那几百骑骑兵就到了眼前,为了避免误伤,那些骑兵齐刷刷停在了皇后车驾的二十丈之外,但是火把映照下,那些人满身是伤,一身血污的凄惨模样还是清晰可见。   那几个前哨带着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快马回到皇后车驾之前。   “娘娘!洛河卫反了,请娘娘速速改道避难!”   “末将乃洛河卫四卫营副统领白莫先,六个时辰之前,洛河卫大统领被一卫、二卫营统领联手伏击,当场殉职,三卫、四卫军营地食物被下毒,大量士兵中毒,营地随后被人纵火,士兵死伤惨重。末将带人前来京中报讯,路上遭遇阻击,现下洛河卫的控制权已经落在一卫营统领娄齐略手里了。”   说起大夏的军防建制,由内而外分别是负责京城防守的禁军,虽然号称十万,但是其中正经算是士兵的不过三万五千人,其中包括皇帝亲卫虎骑军五千、皇宫禁卫一万,四门卫戊各五千,剩下的则是各贵族家中提供定期参训的府兵和后勤营。   再向外,就是洛河卫四卫所,每卫所各有兵员两万,分别设置在京城两百里外四个关节要害处,主要负责拱卫京城,是京城最主要的对外防线。   而洛河卫之外,就是各藩王封地有严格限制的王军及负责边境防守的边军,这些共同组成了大夏的防卫体系。   但是这种防卫体系最要命的弊病现在就体现了出来,本来应该互相牵制的禁军和洛河卫一旦同时出了问题,那么被围堵的一方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几无可逃的余地。   “洛河卫果然反了。”   包括皇后、卫隐、尚昕和大仙,心里竟是都不觉得意外,想来他们会轻易逃出宫门,应该是京中禁军有意为之,他们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君夺位,定也不能让洛河卫的同党手脚干净,但是他们大约没有料到,魏国公府竟然藏有私兵,而英国公竟然和魏国公在此时放下了数十年成见,在东城门处并肩作战。所以,本来可能只打算漏网一、二的计划,却令他们所有关键人物都逃脱了出来。   这想来应该是大大出乎了端妃那方人的预料的。   只是,就算他们现在都逃出了京城,可是洛河卫反了,也就意味着他们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就算他们还有即将应援而来的虎骑军,面对洛河卫剩下的四万人马,也很难逃出生天。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在尚昕身边自然围成一圈的人中,卫隐首先开言。   “什么?”尚昕问道。   “放弃大队人马,易服潜行。一定要在包围圈形成之前,离开洛河卫的控制范围,然后一路向西向北,去岭北、去苍州。”卫隐眉头紧锁,现在的情势甚至已经超出了他们曾经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现在什么都不能想,唯一能想的就是先把命保下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头看着大仙,他之所以会提出这个提议,最大的倚仗就是因为尚昕的身边有大仙在。   “不超过十个人,我应该可以保证你们不被人发现。”大仙看出卫隐的意思,估算了一下自己的灵力遮蔽范围,点头出声。   “事不宜迟,阿东,人不要带多,暗卫里头再带几个武艺好,心眼实的跟着就行。”卫隐立即吩咐。   “是!”阿东立刻领命而去。   尚昕一边命令剩下的人马立刻往回去接应英国公及留守暗卫,让他们汇合后立即想办法突围,也一路往岭北方向去,并约定了几个汇合点,一旦错过就往下一个汇合。   安排妥当其他人等,尚昕转头看着不远处正在调头转向的皇后车驾,犹豫一瞬,他还是叫过一名侍卫吩咐了一番,随后就见那侍卫领命就向皇后车驾而去。   “臻王殿下派人来问娘娘,洛河卫已反,前路不可再去,娘娘可要跟他们同行离开?”有侍卫在车外传话。   “替本宫多谢臻王好意,本宫要去找尚晖。”皇后冷冷地回应。   “是!”   天就快要亮了,连续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再加整整一夜精神高度紧张的战斗与逃亡,待到黎明之时,层层叠叠的倦意已经抑制不住地侵袭了每个人的身体。   “师傅,让大家休息一下吧,再这样下去,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了。”尚昕对卫隐道。   卫隐腰间的伤口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因为失血有点多,脸色显得有些青白,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见不远处有条山溪,便道:“好吧,休息半个时辰,但是不能起火,注意警戒。”   得到原地休息的命令,大家便下了马,几个暗卫各自分工,有的牵着马去溪边饮水,有的到附近探路,有的守在尚昕身边负责警戒,虽说是休息,但他们仍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心。   “卫先生,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阿东拿着一个暗卫随身的伤药包朝卫隐走来。   卫隐点点头,虽然只是一道皮肉伤,伤口却有些长,不上点药包扎一下,很难止血。   尚昕下马在一株倒伏的枯木上坐了下来,他的身子已经快要冻僵了。   虽然他自小跟着卫隐习武,但是还没到武林高手寒暑不侵的那个境界。   而且,虽说他在宫里惯受冷落,但是毕竟是皇帝放在心尖子上的皇子,就算是待在长云观那几年,他也没有受过冻、挨过饿。   可是在这天翻地覆的一夜,他的父皇突然间遭人谋害,一直守护在他身后的擎天一柱轰然倒塌,他瞬间就成了无根的浮萍,甚至还被人到处追杀,凄风寒夜他们甚至不敢起火,连丁点果腹之物都无,这种痛、这种恨,与呼啸的西北风一起被灌进他胸腔、灌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抓起身下枯木上的一团雪,塞进嘴里,冰雪几乎将他的舌头一起冻住,那雪团在他嘴里慢慢融化成水的同时似乎也带走了他身体里最后一点温度。   “冷吗?”突然,他刚抓过雪的手被另一双手握住,可是因为他的手实在太冷太冰,所以在第一时间他甚至感觉不到那双手上的温暖。   “怎么没有拿块皮子把手包住?看你这手冻的,都要成冰块了,要是生了冻疮,又痒又疼不说,还得肿成个猪蹄子!”大仙坐在尚昕身边,一眼就看到尚昕冻得又红又紫的手,一把抓过来,只觉得像是抓过来了两只冰块,立刻便心疼了。   他家肉肉的小爪子那从来是漂漂亮亮的,从一点儿小的时候,那小手背上的肉坑坑就让他喜欢得不行,后来长大了,开始习武练剑,肉坑坑自是不见了,但变得白净修长仍是十分好看的。   这双手可是要给他抓耳、挠背的,现下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真是看着就让他生气。   大仙想起宫里头洗衣服的那些宫奴们,为了让手在冬天里少生冻疮用的法子,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从旁边抓起一团干雪,拿雪给尚昕使劲地搓手。一边搓一边尝试着送出一丝灵力在尚昕的手上来回游走,温和的灵力就像一团温水缓缓温暖了尚昕冻得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   尚昕静静地坐在枯木上看着大仙给他搓手,突然却是转身,一把抱住了大仙。   大仙猛地一下被他抱住,吓了一跳,手上抓着的雪团立刻被捏碎随风而散。   “大仙……”   尚昕把头紧紧地埋在大仙的颈窝里,好不容易出口两个字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大仙沉默地由他倚靠着,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伸手环抱住了他。   “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大仙颈间,然后很快就变得冰凉。   大仙并不怎么习惯去做安慰人的事情,但他总还是能够明白尚昕此刻悲痛而愤怒的心情。   “你怕吗?”沉默半晌,大仙突然问。   尚昕的泪蓦然止住,他猛地抬起头,濡湿的睫毛下却是无比坚定的一双眼睛,“不!我不怕!终有一日,我要让那些谋害我父皇的人付出代价。”   “朕会一直陪着你的。”他总会在他身边的,一边说着,他一边如猫般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尚昕的脸颊,冰凉的脸颊上沾染着苦苦咸咸的味道,他很不喜欢。   接下来的三天,他们一直在荒野与乡村中潜行,零散的消息在暗卫的隐秘信道中被传递过来。   魏国公府方面,魏国公战死,在虎骑军以三分之二伤亡为代价的强行突破下,皇后和二皇子一路向镜州而去,皇后和二皇子在魏国公世子保护下,冲出了洛河卫与禁军的防线,朝镜州而去。   英国公重伤,在英国公世子及部分虎骑军的帮助下逃往苍州方向。   阁部以陆朝忠为首的十三位阁老于落灯节当夜入宫,却有七人在第二天早上没有走出宫门,甚至生死不明,其中便包括了帝师首辅文渊阁大学士——陆朝忠。   朝野震荡!   御史台如疯了一般口诛笔伐奸妃逆子,但是权力这回事,从来不是靠笔杆子写出来的。   在午门外砍下了第一百颗头颅后,朝堂上斥骂的声音开始变小了。   当御史台第十二位言官撞死在皇帝灵前后,御史台如雪片般上陈的奏折突然便停止了。   到处都是甲胄哗哗的脆响,哪里都有武器锋锐的寒光。   满城缟素,路人以目。   整座城池似乎在一夜间死去了。   第七日——   大行皇帝出殡入葬帝陵,皇四子尚暄登基称帝!   太后垂帘听政,禁军统领段正弘获封镇国公、文华大将军,领亲王俸。   重置内阁,户部尚书林全礼升任内阁首辅,帝师赵灏升任吏部尚书。   同时,一连串讨伐废后及废黜二皇子和臻王的圣旨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全国各郡县、各藩镇,以新皇的名义许下重诺,一旦剿杀或者俘获废后、二皇子和臻王,不论富贵贫贱,立即加官三品,封妻荫子。 第77章 皇后失踪了   趴在堆满了布料和一些乱七八糟杂货的骡车角落里,朕微眯着眼审视着这糟心的江山。   眼前的一切都很陌生,贫瘠的土地,衣衫褴褛的农人,泥土垒砌低矮又破旧的房屋,在这些地方,已经寻不见一丁点京城的锦绣繁华。   朕好像还从来没有离开皇宫这么远过。   骡车走得很慢,主要是走过的地方全是泥泞的乡间小道,有时候甚至不是人坐车,而是要人抬车才能走得过去。   尚昕、卫隐还有影二、影三、影六、影九四名暗卫,已经在荒野中走了将近半个月。禁军和洛河卫的动作比他们预料的要快,前往苍州的官隘要道已经完全被封锁,朕的灵力不足,障眼法偶一为之尚可,却没办法保证他们能够长时间在官道及城市里活动不被发现,所以,他们只能以迂回的方式从乡间小径或者根本没有路的山林荒野中穿行。   在逃离京城的第二天下午,朕就恢复了猫形。   朕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暗卫那四个傻小子见鬼一样的表情,想想也是一个大活人突然就在眼前变成了一只猫,搁谁都得先疯一会儿。   不过,朕这身变得也很有好处,至少,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足够忠诚,至少在朕眼皮子底下是怎么也不敢生出二心的,朕可是狠狠替他们扩展了思域,让他们瞬间就成了敬鬼敬神敬一切妖异之物的忠诚信徒来着。   而在决定潜行的当夜,他们就抛弃了曾经的华衣丽服,到了第三天,因为太过扎眼,连代步的马匹也被丢弃。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辆乡间地主或赶脚行商们常用的骡车。   就是现在朕屁股底下摇摇晃晃感觉快散架的这辆。   朕叹口气,百无聊赖地趴在一个草垫子上晒着已经靠了西的太阳,天气已经越走越暖和了,只是照这速度走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到苍州啊,更何况——   朕稍微抬了抬头看了看骡车前行的方向,似乎仍旧不是北。   “师傅,咱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洛河卫的控制范围?”肉肉和卫隐并肩坐在车尾巴上小声说着话。   “再有个十来天吧。”卫隐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师傅,我们为什么一直往南走?而不是往北走?”肉肉不解地问。   “都知道咱们要去苍州,查得最严的自然是往北的路。”   “而且,紧靠着京城北边的那块地是留王的,留王跟赵家渊源很深,上代留王妃和如今的留王妃都是赵家女,赵家既然已经投靠了伪帝,留王那边自然是不能去的。”卫隐身上的伤已经好得着不多了,可他坚持说自己是伤员,就是赖在车上不肯下去。   “那咱们也不用反着走吧。往东往西不也可以吗?”肉肉不明白卫隐路线安排的用意,看起来有点着急,其实朕也不明白这样走来走去,不是离苍州越来越远么?   “往东就是二皇子他们去的镜州方向,那边有洛河卫的主力,那条路只怕比往苍州的路还难走。”   “往西则要穿过西岭山区才有路往北,西岭那片地方人烟稀少,山高林密,一座山钻进去,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出得来,万一咱们迷在里头,外头形势发生了什么变化,咱们连个信儿都听不到。”   “咱们先往南边走,南边的局势就好多了,这边原本是桓王和慧王的封地,不过前几十年就已经被朝廷收回去了,一直是由朝廷直接派遣官员管辖,这些官员虽然咱们还摸不准他们的风向,但总不至于像亲王封地那样铁板一块。”   “而且,咱们也不是一直往南,再往前走三天,就到洪州了,洪州是定水河与苍澜江的交汇地,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搭商船一路往北,既省力又省时,而且只要那些船上的人认不出咱们,一路过去的水上盘查就可以靠大仙的法术临时应对,要比陆上长途奔行,安全得多。”   “是吧?大仙?”卫隐呲出一口大白牙,回身冲朕谄媚地微笑。   朕甩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懒得搭理他。   就在这时,朕的肚子“咕~”地发出一声微响。   “饿了?”肉肉耳尖地立马转头看向朕。   朕有气无力地趴在草垫子上不吭气。   “快来,我这儿还特地给你留了半块红薯。”   朕鄙夷地拒绝,猫——那是吃荤的!   肉肉无奈地仰头看着朕,“大仙,你已经两顿没吃了,再饿下去,你就真的要成仙了。”   朕低头看了看肉肉,突然发现,肉肉的小脸居然已经瘦了一大圈,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对于一个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的皇子来说,确实是太过辛苦了。   当然,谁辛苦都比不过朕辛苦,朕可是丢下了皇宫里的大好江山跟着肉肉出来流浪了。   突然,朕的眼角余光瞟到一点灰色呲溜一下从朕的视野边缘滑过。   朕立刻一跃而起,从车上跳了下去。   肉肉被惊了一跳,赶紧叫停了车子,也跟着跳了下来,拔腿正要追朕,却被卫隐拉住了。   一刻钟后——   朕指着被朕排成一排摆在骡车边上的十几只田鼠对那几个没用的家伙道:“影二、影三,你们两个去把这里头个大的扒皮开膛收拾干净,那几个还没长毛的直接洗洗就行了,影六、影九,你们两个去拣点干柴生火,朕要吃熟的。”   “这——这真能吃吗?”看着被烤得焦脆金黄的田鼠,肉肉有点犹豫。   “问题不大,年成不好的时候,很多吃不上饭的人就会到田里挖田鼠窝,逮到了扒皮吃肉,还能从它们的窝里找粮食。”   “我被我爹卖掉的那年,就是大饥荒,田里就连田鼠都被人吃光了,我家隔壁大叔家里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半夜被村里几个恶汉抢走,等到第二天,他爹娘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了一副骨架,骨头上还有那些恶汉的牙印子。”一向沉默的影九首先拿起一只烤得已经有点过了的田鼠,使劲地咬了一口,连皮带骨咬得嘎吱脆响。   肉肉震惊地看着他,“你……我以为……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   “你是几岁被卖的?”   “七岁。”   老皇帝即位是二十年前,也就是说这样的惨事,还是在号称明君的老皇帝治下发生的。   肉肉一时间沉默了。   “殿下也不要想太多,臣的家乡并不在先皇治下。”影九又咬了一口田鼠,在影二的眼色提醒下,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让肉肉难受了,赶紧解释。   肉肉闻言却是不解地看着他,“你难道不是我大夏人?”   这几乎不可能,身为老皇帝亲自挑选的暗卫,根底清白是最重要的,任用异国人,风险过大,除非特例中的特例,否则根本不会被考虑。   “不是,臣不是那个意思,臣的家乡在湘州,属于顺王治下。”   “可是京中都说虽然顺王在皇位之争中败给了父皇,但他到湘州之后却是励精图治,大家都说他是个贤王。”   “尚昕,一个在帝位争夺失败之后的王爷,还能全身而退并得到大块的封地,更在之后的二十年里被所有人交口称赞为贤王,你觉得这个‘贤’字里都会藏着些什么?”   肉肉怔了怔,若有所思。   不过朕却是努力从肉肉的怀里钻出来,很不高兴地对这群人道:“喂!你们到底还吃不吃,没看见都快烤焦了吗?朕费了半天劲,你们要是不好好地全吃光,休想下次朕再给你们弄吃的。”   “是啊,辛苦大仙了,来来来,这东西其实挺好吃的,我以前在军……我以前也吃过,吃起来跟兔子肉差不多。”见朕瞪眼,卫隐赶紧拿起一个吃起来。   肉肉却是拿了两个,一边自己吃,一边呼呼地吹凉了喂给朕。   嗯,火候有点过,但是这种时候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了,吃这个总比老啃地瓜强,连着吃了三天地瓜,朕吃得都要吐了,这玩意儿虽然皮薄骨脆也没多少肉,但好歹是口荤的了啊。   又在荒野和山村里溜达了两天之后,前面终于看见了城镇的影子。   这两天实在过得辛苦,因为已经到了洪州地界,人烟渐多,卫隐领着大家的行动越来越小心,就算是有村镇也基本都小心避开,不多做接触。   偶尔去换些粮食也从来不用银钱,都用的是车上的货物。   不过,一路走下来,倒也学到不少,他们对这以物易物的行情已经了解得颇为清楚,再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时不时犯傻,惹人生疑了。   “你们身上的牛屎味真是熏死朕了。”朕从昨天开始已经连肉肉的怀里都不乐意钻了,实在是太臭了。   可是肉肉却跟闻不见似的,到了晚上宿营的时候,依旧亲自上手去拣牛粪烧火。   看到肉肉伸过来要抱朕的手,朕回想起现在火堆里正烧得旺盛的那大堆牛粪,赶紧闪身躲开,同时伸出爪子就想捂鼻子,只是爪子快到鼻子尖的时候,才发觉那臭味竟是越来越浓,对着眼睛仔细一看:啊!朕的爪子底下什么时候也沾上牛粪了?   看着那坨已经被踩得稀薄薄黑乎乎的一层东西,顿时,朕整只猫都要不好了。   肉肉发现朕举着一只爪子整只猫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奇怪地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完赶紧抓起一束用来垫车的稻草在朕爪子底下抹了抹:“没事没事,应该只是一点泥巴,不一定就是牛粪。”   味道都快熏死朕了,你这安慰一点诚意都没有!   朕气呼呼地瞧瞧那稻草,再抬爪子看看自己的肉垫子,想了想终于决定——   扑!   “大仙?累了么,是不是想睡?那今天晚上跟我睡吧。”   卫隐那傻蛋果然一脸傻笑地接住了朕,还把朕抱在怀里使劲顺毛,压根就没留意朕在他衣服上使劲蹭爪子的行为,当然,蹭完爪子朕立刻就一脚踹开他回到了肉肉身边,一身牛屎还想抱朕,哼!   三天后,   我们终于在洪州水陆总码头附近的一座小镇边缘落下了脚,这里是暗卫的一个据点,相对比较安全,同时也可以得到一些最新的消息。   “皇后娘娘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就连都觉得十分震惊。   “她身边不是有魏国公世子带着虎骑军和南军人马保护吗?”   “听说他们遭遇了追兵围困,魏国公世子舍车保帅护着二皇子冲了出去,把皇后娘娘当作诱饵给扔了。只是也不知道皇后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在被追赶的过程中她的马车摔进了苍澜江,然后就失去踪影了。”   朕只觉得尚昕抱着朕的手微微一紧,想来他对于落灯节那夜皇后释出的那点善意,总还是有点牵挂的。 第78章 行船北上   定水河东西走向,苍澜江南北走向。   洪州永定城就是依托着这座水陆码头成了洪州的府城,也是附近几个州郡最繁华的城市。永定城中的永泰码头是大夏南来北往最重要的三大码头之一。   肉肉把朕顶在脑袋上,假装皮帽子走进了永定城。   永定城的城门口也绘着肉肉和卫隐的画像,但是盘查并不怎么太严,朕稍微糊弄了两下,就把几个人遮掩了过去。   城里很平静,京城的动乱似乎对这里的影响并不大,城里的巡卫对外来人员的盘查并没有像之前路过的城镇几乎已经到达草木皆兵的程度,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里外来人员实在太多,他们就算想要草木皆兵也兵不起来,早已经过了那个精神头了。   当然,可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那位洪州太守并不以为应该会往北走的臻王殿下会莫名其妙跑到他的地盘来。   “咱们暗卫营在这里有个铺子,就在码头那边,由影八亲自负责,我之前已经传了信给他,刚才在城门口我已经看见了他的暗信,他说已经安排了一艘商船,可以沿水路一路北上,直达晋江城,只等少爷过去,立刻就可以开船。”   影二开口,他是万吉的副手,万吉被留在京城,这一路上跟暗卫的联系控制就主要由他负责,他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办事滴水不漏,十分稳妥。   “晋江城?”肉肉有点疑惑,他对苍州不太了解,但据他所知,苍州的府城应该是罗城。   “对!晋江。”没让影二解释,卫隐先接过了话头。   “晋江在苍州北部,靠近大夏和禹国边境,晋江城城主就是你舅舅炎威将军令无争。只要进了晋江城,有了数十万炎威军的保护,就算伪帝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你面前来。”   “舅舅……”肉肉欲言又止,朕却是百无禁忌,直接冲着卫隐嗤了一声:“嘁!”   “令大将军会保护尚昕么?这么多年,连张纸片也没见他送来过,他几时还记得有尚昕这么个外甥?”   朕很是不爽地冲卫隐翻了个白眼,心中对那个令大将军是一百个不信。   见朕和肉肉或多或少都露出犹疑之色,卫隐想了想却是突然一笑,“殿下以为真的从来没有收到过炎威将军的礼物么?”   “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朕趴在肉肉头顶上,就算是肉肉在襁褓之中时候的事,朕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就是没有。   “其实——殿下六岁的时候,令大将军曾经送过殿下一份礼物。”   “我六岁的时候?”尚昕怀疑地皱眉苦思。   朕也同样皱起了眉毛,“什么时候送过,如果有令大将军的礼物送到,福临和陈夫人一定会专门拿来给尚昕看,朕可不记得见过令大将军的礼物。”   “那礼物,从六岁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殿下身边。就算是现在,也一直陪在殿下的身侧。”卫隐如是说着,面上笑颜晏晏。   看着他那如狐狸般狡猾的笑容,朕和尚昕几乎同时惊呼起来:“卫先生(卫隐)!是你!”   “你不是皇上从举人堆里挑……”   看着卫隐有点发黑的脸,朕轻咳一声收住了话头,“朕以为你是老皇帝给尚昕挑的师傅,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令……令无争找来的。”   卫隐伸手使劲撸了朕的毛一把,转眼看向尚昕,有点认真地道:“有些人的关心挂在嘴上,有些人则放在心里,你舅舅……虽然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什么,但是,他却是一直把你放在心里头的,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而你同样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舅舅他没有娶妻吗?”尚昕不怎么了解自己这位舅舅,平日里也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位舅舅,就像所有人都在刻意避讳什么。   只是现在,这种避讳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卫隐被尚昕问得一怔,片刻后才道:“嗯,大将军一直独身,不曾娶妻。”   令无争比尚昕的母亲要大将近十岁,令贵妃若是活到现在也有三十岁了,这位令大将军岂不是已经年近四十?   “不过,令将军身边有一个养子一个养女,都是战死沙场的忠烈之后。”卫隐随即补充道。   “看来昕对舅舅误会甚深。”肉肉点点头,他向来心胸开阔,对他那个舅父更是一直从心底里钦佩的,这会儿卫隐说得几句好话,立刻就哄得肉肉对那令无争生出愧意来。   朕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满,再说心底里关心,哪至于十几年不闻不问?年年肉肉生日,都眼巴巴地盼着这个舅舅能给他送点什么,哪怕是上个贺表呢,可是那个令无争连片纸都懒得送。   送个师傅来就算是关心了?那皇子师哪个不是皇子母家给寻的?更何况,送的还是卫隐这个撸猫狂魔,害朕天天要忍受他的摧残,朕对令无争这份礼物可是真心一点也不喜欢!   “前面那个绸缎铺子就是老八的点了,我先过去探探,殿下和卫先生,你们先在这边坐儿吃点东西,若无不妥,我再来请你们过去。”即便是影八亲自监管的铺子,事先又是联系过的,影二还是很谨慎地亲自过去查探。   卫隐寻了个小摊,买了几碗馄饨带着肉肉坐下,边吃馄饨边等影二。   肉肉拿了个小碟,他一个朕一个,数着个的就把两大碗馄饨飞快地吃了个干净,吃到最后,就连汤肉肉都全倒进了肚子里。   这一路走过来,肉肉在宫里那点小挑食的毛病,可是治了个大好。   尤其是吃过朕抓的田鼠之后,但凡是能进肚子的,他都能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身上可是半点皇子的娇气劲都没了。   馄饨刚吃完,就见影二带了个人朝这边走过来。因着人多眼杂,过来之后,影二也没多说,只是很简单地对肉肉和卫隐介绍:“他叫郑老八,是咱们在这边铺子里头的掌事。老八,这就是少爷和少爷的先生。”   “老八见过少爷,见过先生,少爷和先生一路奔波都累了吧,快到铺子里歇会儿去。早前收到老宅那边的消息,说是少爷要过来,我这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少爷来,怎么都到铺子跟前了,还在外头吃饭,我可是特地让我婆娘给少爷烧了糖醋排骨,我可是听老家那边的人说了,少爷最爱吃的就是糖醋排骨了。”   影八是个富态的中年人,看上去三十有余、四十不到,走起路来腆着肚子哈着腰,看上去就是个十足的小家商户。他长得圆胖,脸上肉很厚,挤得本就不大的眼睛越发显小,但是偶尔张合间却是精光四射,显然身上功夫不弱。   他嘴里不停地絮叨,举止间一派殷勤,但是说话间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所有人的神色,包括周边的食客,甚至也包括肉肉和卫隐,朕微眯眼,这个人可不简单。   当然,能进入暗卫做到以影为名,且能排进前十的,那都是暗卫里头的人尖子,个个都不是简单人物。   “哟,看不出来,这影八还挺会做生意,这铺子规模不小啊。”朕已经从肉肉的头顶上下来,被他揣在了怀里。朕悄咪咪地说着,声音极低,说到底朕这妖怪般的存在,还是不怎么适合让太多人知道的。   “暗卫营是父皇亲手组建的,本是为了防备各路亲王,所以建制规模很大,里面各路人才也相当齐备,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真正的危险并不是那些权势熏天的各路藩王,而是他一心宠爱的娇妃幼子。   “殿下准备在这里休整几天吗?”到了铺子后面的私宅,影八立刻一改之前油滑的商人面孔,端严了面色,不等大家反应,一下就冲着肉肉扑嗵跪倒,咚咚连声向着肉肉便叩了三个响头。   随后圆胖的肉脸上肉一抖,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竟是哗哗地流下泪来,大家正面面相觑不知其所谓时,他使劲抹了一把脸,带着些哽咽说道:“臣父兄当年曾遭奸人陷害,身陷囹圄,定为死罪。母亲变卖家产孤身一人带着臣千里迢迢入京告状,谁知到了京中,却被京中族亲暗害,谋夺了全部银钱后还诬陷我母亲偷盗,将我母子二人扔在街头自生自灭,母亲乃大家出身名门闺秀,却连逢家变,最后竟是连清白名声都不能保存,一气之下竟是吐血而亡。臣当年不过十岁,就算是自卖自身都无人肯要,臣甚至连为母亲置一口薄棺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抱着母亲的尸身痛骂苍天不公。”   “就是在那时,皇上……当年的皇长子殿下偶然路过,他帮臣葬了母亲,又帮臣救出了父亲和兄长,从那时候起,臣就想,皇上就是臣这辈子唯一的主子,臣要学本事,臣要学最厉害的本事,好好的保护皇上,可是——可是臣没本事!臣没做到,臣没保护好皇上——”   一个差不多有两百斤的胖子哭得全身肥肉颤抖,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其实看起来是挺丑挺可笑的。   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的丑,就连素来沉默不擅言辞的影二眼里都隐隐有点湿。暗卫营里能有个影做名字的,都是老皇帝亲手挑选出来的人,也都是在他身边待过的,很多都是受过他大恩惠的人,对老皇帝那是打从心底里又敬又爱。   朕默默地看着那个哭得伤心欲绝的胖子,还有沉默无言的影二几个,心里突然有点想念起老皇帝来。   暗卫营是老皇帝经营得最用心,也是最强大的一张底牌,他们被交到肉肉的手里,成了肉肉最大的保障,比他的爵位,甚至比他那个远在边关的舅舅还要可靠,还要有用。   肉肉没哭,他走到仍旧跪在那里的胖子面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胖子的肩头。   “本王绝不会让父皇死得不明不白。”肉肉的声音里透着朕从未听到过的冷酷坚定。   “殿下……”那胖子泪眼模糊地抬眼看肉肉。   “起来吧,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眼泪可以等到告祭父皇英灵之时再流。”   “是!”   “这次北上,我准备了一个三条船的船队,船上的货一半布匹,一半干货,都是南来北往常见的东西。只是船太大容易扎人眼,所以,这三条船我选的都是中型船,只是船上条件要简陋些,恐怕要委屈少爷一段日子了。”   “八掌柜客气了。”肉肉摇头,这可比之前一个多月跋山涉水当野人强太多了。   “船上全部安排的都是自己人,一收到鹰信,我就特地从江南营调了三十个水性特别好的过来,水上行舟最担心的反倒不是官兵盘查,而是一路过去的水匪。”   在这些方面,常年经商行船的影八是行家,肉肉和卫隐都不觉得需要多说什么,只是跟影八又确认了一遍路线,以及一路上可能遇上盘查以及水匪的区域,还有共同商议了一下路上需要注意的事项。   “夜长梦多,今天再休整一晚,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启程吧。”   “是,少爷!” 第79章 下面给你吃   沿苍澜江北上,算是逆水行舟,一路上有风时起帆,无风或水流过急时就要靠纤夫一点点地向上拉。   因是逆流,船行不快,照影八的估计,这一路过去,大约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到达晋江城。   又是一个日夜过去,太阳的清晖照进舱室的窗口,斜斜地照在朕的脸上。   朕抖抖毛从被子里钻出来,懒洋洋地在狭小的床板上打了个滚。   滚完才发现,肉肉又不在旁边,望着旁边空空的半张床,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浮上心头,真是让喵不舒服。   “喵!”朕叫一声,直接推开窗户,从窗户里跳了出去,外头几个水手打扮的暗卫正在清扫甲板。   “船走了有五天了吧?”   “嗯,不过,好像也走了没多远,这几天没什么好风,走得慢,听那位卫先生,再过两天就要起南风,就能走快些了。”   “今天是初十么?”   “对,哎,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这都三月了,这样算起来,到了苍州的时候,天气都已经热了吧?”   “可不是,你看,岸上桃花都已经开了。”   朕原本只是懒懒得听着他们闲聊,但是脑中突然有点什么突然闪过——   三月?初十?   这个日子……   呀!今天是肉肉的生辰!   以前在宫里头的时候,肉肉生辰总有一堆的人帮忙记着,内府司会提前送来皇子生辰的各色用品,永善宫里提前几天就会给肉肉准备全新的衣物和生辰礼,到了生辰当天,老皇帝甚至包括梓宁宫那边都会送赏赐过来,还有臣下的贺表和好友的礼物,都是一早就会送进永善宫,只等肉肉一起床睁眼就能看见。   可是今天,朕注意了一下船上的气氛,似乎完全没有人想起今天是肉肉的生辰呢。   朕绕过那几个打扫的暗卫,四下找了一圈,最后果然还是在卫隐的房里找到了肉肉。肉肉正跟卫隐还有影二、影八他们几个坐在一处,几个人也不嫌地方小,围坐成一团,中间摆着地图和棋子,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喵~~”朕在门口叫了一声。   “大仙你怎么跑过来了?”肉肉闻声抬头,随即便朝朕伸出手来。   朕慢吞吞地环视了一下屋里的几个人,见都是能知道朕身份的,便大摇大摆地蹿进了门,然后一个纵身踩过卫隐的肩膀跳进肉肉的怀里,蹭蹭他的手后就大马金刀地在他大腿上踞坐下来。   “一大早的,在说什么呢?”朕舔舔爪子,瞟一眼他们面前的地图,随口问道。   谁知朕这一开口,却是把底下一个胖子惊得差点坐一屁股墩。   “啊——猫!猫——唔唔……”他后半句没喊出来,直接被影二一巴掌死死捂在了嘴里。   “咦?你们没告诉他朕会说话吗?”朕歪过脑袋看着那胖子在影二手里挤变了形的大脸,有点懵然,朕还以为影二他们几个在跟他聊天的时候会把朕的情况先跟他交代一下,毕竟要混过官兵排查,朕可是灵魂人物啊,朕的特殊身份对普通暗卫可以保密,对他倒是没必要的。   “大仙阁下,您不是说您的身份要保密,没您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说的吗?”影二他们几个也是一脸懵然。   “额……”好像朕之前是交代他们要绝对保守朕的身份秘密来着。   “你们聊完了没啊,朕肚子饿了,胖八,你去问问饭做好了没?”看着那几个开始对聊朕比聊桌上的地图感兴趣之后,朕觉得有点坐不下去了。   影八正听到影九眉飞色舞地说朕突然就从一个人变成了猫,惊得眼睛直瞪,居然没注意到朕在叫他。   “胖八!”朕又提高声音叫了一声。   “胖……胖八?”这回众人皆回头看朕,那个胖子则有点结巴地应了声,呆呆地看着朕,“大,大仙,您在叫我?”   “这里还有排行第八的胖子吗?”朕瞪圆了眼睛盯着他。   胖子无语。   “噗!”影九年纪最小,定力最差,最先喷笑起来。   肉肉轻拍一下朕的脑袋,朕回头冲他呲呲牙。   “八先生,大仙就喜欢乱给人起小名,还请不要介意。”   “不会,不会。”胖八笑眯眯地赶紧摇头,摇得一脸胖肉都晃起来了。不过,紧接着他又压抑不住好奇地看向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似地问道:“听说大仙阁下能化人形?”   影二赶紧拉了他一把,“老八,不可无礼。”   “是的,大仙可以化成人形,不过,暂时还不需要。”肉肉也没有瞒着胖八的意思,听他问起便点头微笑。   朕化成人形后武力值能够暴增,可是代价就是一次更比一次多的肉肉的鲜血,所以,如非必要,朕是不打算再喝肉肉的血了。   胖八识相地没有再继续问,只是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朕问他的话:“大仙阁下方才是不是说饿了?”   “是啊,你终于想起来啦?还有,你们几个里头,谁会做饭?朕今天想吃点特别的,你们里头哪个会做饭的,待会儿跟朕一起到厨房去一趟。”   “大仙,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啊。”肉肉抱起朕主动请缨。   朕直接一爪子推在他额角上,“你好好跟卫隐念功课去,别以为现在在路上就可以不用进学了。”   “属下倒是略通厨艺,大仙阁下若不嫌弃,就由属下来吧。”胖八自告奋勇地主动请缨,朕闻言点头,脚尖一点,直接从肉肉怀里跳到了他厚实的肩膀上,然后就见他赶紧举起手来,虚虚地要来扶朕,然后本来厚重的声音都兴奋地高了八度:“大仙,大仙阁下,您小心,小心点,别摔着。”   轰走了厨房里原来的厨子,胖八扛着朕自信满满地指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挥斥方遒,“大仙阁下您想吃什么?鱼虾肉蛋,南甜北咸,只要您说得出来,属下就做得出来。”   “朕要做一碗面。”默了片刻,朕说道。   “就要一碗面?太简单了吧?”胖八有点委屈地扭头看向朕,感觉好像朕只要求他做一碗面简直就是侮辱了他一般。   “你能做出来再说吧。”朕一巴掌将他的脸推回原位。   一个时辰之后——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味儿,油再加一点,里面要全熟透了,不要有一点溏心,盐,盐再少点。”   “火太大了,你看,这蛋边都糊了,不行不行,重来重来。”   “骨头汤熬得怎么样了?不行不行,这火候差远了,汤还清着呢,要熬成白的才行,再接着燉吧,你去把那面再揉几遍,刚才煮的面一点劲道都没有,朕还没到老掉牙的时候呢,用不着吃烂面条。”   “哎呀呀,你看看你下的这面,面汤跟浆糊似的,还吹什么自己厨艺精奇,看着就没食欲,朕连尝都不要尝了。”   朕看着桌上那碗做了一个多时辰,重做了五、六次的面条,心里一股邪火憋在胸口却是发不出来,为什么就是做不出陈夫人那碗五福面的味道呢?明明就是最普通的材料,不过就是些菜心、香菇、鸡肉还有肉骨汤再加上个荷包蛋,明明都是按着陈夫人的法子做的,但是做出来的味道为什么就是不一样呢?   胖八见朕蹲在厨房小桌上看着碗生闷气,便也扔下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拿了一个小板凳颇有点费力地在桌子边坐下,坐下的时候不小心还碰了下桌子,搞得桌子猛得一震,差点把碗碰翻了,胖八赶紧伸手扶住,却是被碗沿烫得呼呼直吹手指头。   “这是殿下爱吃的面吧?”胖八突然问道。   朕抬眼看他。   “你怎么知道?”   “您都尝了七碗了,就算每碗只尝上一两口,怕也早尝饱了。”胖八有点无奈地看着桌上的碗,又瞧瞧自己烫得通红的手指头。   “今天是尚昕的生辰,往年在宫里头的时候,每年的今天他的教养嬷嬷陈夫人都会给他煮这么一碗五福面,说是添福添寿的。平时若是遇到什么好事,他也会要陈夫人给他煮五福面吃,只是今年的生辰……他却是吃不到了。”朕有点沮丧地说道。   “今天是殿下生辰么?”胖八惊呼。   “属下实在是太粗心了,居然连今天是殿下生辰都不知道。”胖八懊恼地拍自己的大腿。   “好了,好了,怪你什么,正值多事之秋,大家心里头都装着大事,哪还记得这些,你看连尚昕自己都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生辰了。”朕回想起往年今日永善宫里热闹欢喜的情景,再看看眼下这简陋破旧的商船,再看看那碗已经有点糊掉的面条,不禁轻叹口气。   正这时,胖八突然哗啦一下站了起来,真的是哗啦一下,因为就在他猛地一下站起来的时候,圆挺挺的肚子直接抬起了桌面,然后那碗面就终于被他碰翻了,然后哗啦一下倒了满桌子都是,要不是朕眼疾腿快,一个弓身弹射出去,直接飞起挂到了胖八的屁股上,那一碗面汤就全浇朕身上了。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大仙阁下,属下不是故意了。”   “你,你就不能稳着点?”朕顺着他后背爬到他肩膀头上,冲着他就是一顿挠,“朕差点就被你烫熟了!”   胖八皮糙肉厚地抹抹脸上红印还有被朕挠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转了转身,“这地儿——它实在是有点太小了。”   是你太占地方了吧?朕好想怼他一句,不过看他忙了一早上脑袋上全是汗珠子的样子,想想还是把话吞回去了。   “不过,你这突然打了鸡血似的跳起来,到底是要干嘛?”   “属下要继续去煮面。”   午饭上桌——   朕特意早早地就跳到了桌上,在肉肉面前转来转去,一边拿脑袋蹭他脸,一边拿尾巴尖扫他下巴,阻止他对桌上上来的菜动筷子。   “好痒痒,大仙,你干嘛呢?”肉肉伸手来抱朕,朕却是一闪身躲了过去,然后扭头看向舱室门口,这个胖八怎么这么慢?   “让让,让让,都让让!”咚咚砸着甲板的脚步声拌着胖八的叫声一路极之热闹地冲进了舱门,站在门口的影九一不小心还被影八的胖大身子给挤了个趔趄。   然后就在所有人一脸怔然的神情中,胖八以一套极之流畅精准,简直与刚才在厨房里笨拙得转不过来身判若两人的姿态,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稳稳地放在了肉肉面前。   “属下遵大仙阁下谕令,备五福面一碗,贺殿下生辰之喜,祝殿下福寿安康。”   “今天是殿下生辰么?”影九一愣,而坐在肉肉对面的卫隐也是一愣,怔了怔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而肉肉却没有回答他们的话,在那碗面放到他面前时,他就有些怔住了,“五……”   “殿下,要不快尝尝,看看怎么样?”胖八抱着托盘站在一边,一脸期盼地看着肉肉,朕瞧他那模样约莫是在等着肉肉夸奖呢,毕竟在朕的调教下,这碗面的味道虽然还是比不上陈夫人那碗面的味道,却也有了七、八分的滋味,   可是肉肉仍旧在发愣,就连朕走到他面前,在他下巴上蹭了半天,他也没有理会,只是定定地看着放在他面前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然后,突然地,他猛地站了起来,朕正倚着他蹭耳朵,却一下子蹭了个空,差点摔到桌子下面去,好在肉肉还没完全傻掉,还是眼疾手快地扶了朕一下,但把朕放回桌上站稳后,他便扭头大步跑出了用餐的舱房。   朕和胖八面面相觑,同时扭头看向卫隐,“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尚昕就起来了,我看见他自己到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什么都没放的白煮面。一个人吃完了。”   白煮面?   自己下的么?   朕心里顿时像被百十根针同时扎上去一样刺痛起来,弹身而起,就要去找尚昕。   “大仙……还是让他静一静吧。”卫隐在后面叫朕。   朕只微顿一下,脑中却突然想起在那片冰雪覆盖的荒林里,肉肉贴在朕颈间痛苦的低喃:“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朕随即紧追在肉肉身后飞速地蹿了出去,“不!我要陪着他。” 第80章 水匪   肉肉站在船头,江上的风很大,吹得他发梢飞扬。   “喵~~”朕走到他脚边,在他脚边磨蹭。   肉肉低头把朕抱起来,他的眼圈红红的,但是没有水印子,就好像那里面曾经藏过泪却已经被呼啸的江风吹干了,只留下干涩涩的红眼眶,看上去像是熬了个通宵一样丑不拉叽的。   “面要冷了。”朕想捧起肉肉的小脸,却发现爪子有点短,只能摸到他的嘴,却捧不起他的脸。   “嗯。”肉肉应一声,却不动,只是习惯性地把脸埋进朕的毛里使劲蹭了蹭。   “面是朕亲自指挥胖八煮的。”   “嗯。”   “煮了十七次。”   “嗯。”   “用掉了大半筐鸡蛋、五斤面、四捆青菜、三条五花肉外加两锅肉骨头汤。”   “嗯”   “胖八身上出的汗都够熬一碗面汤了。”   “……”肉肉终于从朕毛里露出脸来,一脸无奈地看着朕:“你到底还想不想让我吃面啊?”   “反正这会儿面都凉了,你想吃也没有了。”朕扭脸轻哼一声,朕可是辛苦了大半天呢,光是每个蛋咬一口,每碗面尝一根,朕的肚子都要被撑破了好吗?   “凉了也能吃。”肉肉神情已经恢复如常,抱起朕就大步往回走,“跟着卫先生练了一上午的剑,本王这会儿连头牛都能吞下去,不要说一碗凉面了。”   不过,肉肉回去真没吃着那碗面,因为那碗面被卫隐给吃了,据他说是看肉肉和朕老没回去,那碗面的味道又实在太香,他就没忍住帮忙给吃了。   但是好在厨房里还有一大锅肉汤,胖八很快又端了一碗上来。   “为什么只有一个煎蛋?”肉肉的面已经吃到了碗底还没扒拉到藏起来的惊喜,肉肉和朕同时疑惑地看向胖八。   胖八抹一把头上的汗,不好意思地道:“额,厨房原本还剩几个蛋来着,不过我刚煎完一个,筐子就被碰翻了,剩下的就全掉地上摔烂了。”   朕默……   “辛苦八先生了,让你这么费心,谢谢!”肉肉看着他,把最后一点面汤都捧起来喝得一滴不剩,“这面很好吃,跟陈阿娘做的一样好吃。”   “都是大仙阁下指导有方,属下不敢居功。”胖八一脸谄笑着站在一边看着朕,朕矜持地朝他点点头,却被肉肉一把抹拉到怀里,使劲亲了两下。   胖八等肉肉跟朕腻歪了两下之后,突然面色一整道:“殿下,前面就是江水湾,从江水湾到难渡河口这段一百多里的河道,滩多水浅,暗礁密布,很是难走,还经常有水匪出没,刚才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各船从今夜开始多加一倍值守,殿下在夜里若听到什么动静请勿惊慌,请相信我等一定会尽全力保证殿下安全。”   水匪?   其实除了洗澡,朕一点都不喜欢水来着!   肉肉十二岁生辰的后半截就在紧张的备战气氛中过去了,往年那么盛大热闹的过上一天时间似乎走得挺慢,但是在船上,大家一起忙着加固撞角和船板,检查武器和物资,就这么忙着忙着,一天时间竟然眨眼就过去了。   天很快就黑下来,船也来到了苍澜江上最难走的江水湾。   胖八经商走南闯北经验丰富,这一路的水上行程,大家都以他的意见为主,为了防止触礁,胖八命令船队提前下了锚,就停泊在了江水湾入口的地方。   “大仙,万一要是有贼人来袭,你就乖乖待在舱里不要出去,外面灯火不明,四周又都是水,江上风大浪急的万一掉下去可不得了。”夜里入睡前,肉肉把朕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生怕朕现在就被风浪给掀到江里去似的。   朕拿爪子拍拍他的脸,“朕的身手这么好,就算是把着船舷翻跟头都掉不下去。朕倒是要嘱咐你自己小心点才是真的,不要总想着自己是皇子,是主子,不能贪生怕死。这是水上,你的水性比起朕来还不如,要是掉下去,还得朕费劲下去捞你。”   “我才没那么笨呢。”肉肉不满地使劲撸了一把朕的肚子,还趁机又想来揉朕的铃铛,这个死小子,逮到机会就下贼手,真是防不胜防。   因着胖八提前叮嘱的那几句话,肉肉愣是紧张了大半夜,到了后半夜才扛不住睡过去。   不过,大约是这一夜停泊的位置好,风声鹤唳的一夜过去,竟是太平无事,大家都不由得微松了口气。只是胖八却是郑重提醒各个船队,接下来要走的五天才是最危险的,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到了第三天夜里,胖八的预测果然应验了——   三更过半,四更未至,正是人最困倦疲乏的时候,江滩上突然出现许多舢板和小船,一开始都静悄悄地在行进,可是他们却没有发现胖八安排在岸边和船队外围负责警戒的暗卫。   当岸上有人马集结时,江边的暗卫便以灯火传讯,提醒船上守卫做好了应战准备,而当那些小舢板和小船下水之后,船上的水性最好的那部分守卫也已经下了水,他们身上都穿了特制的鱼皮水靠,下水的动静非常小,等到那些小船上的人发现有人靠近他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三十多名暗卫下水,不过半个多时辰,甚至没让他们靠近主船,就已经把他们全部送到水底下去喂鱼虾了。   带着暗卫下水的是暗卫江南营里水下功夫最好的把头,名叫白七,不过三十岁左右年纪,腿长脚大的大个子,一身皮肉晒成古铜样的颜色,别人都穿了全身防水防刺的鱼皮水靠,只他下水精赤着上身,只穿一件鱼皮短袴紧包着臀股。   待咬着匕首回到船上时,火把下头一照,虬结的肌肉上挂着水珠子,简直像尊人形铁塔。   “八爷,这波水匪不像是您说的那些,人不多,也没几个会武的,照他们扑过来的方向看,应该是只想偷袭咱们最后一艘尾船,弄点钱货就跑。”白七上来后一边穿衣裳一边跟站在甲板上的影八汇报,声音跟他的人很是相配,粗声粗气的,只是口音听起来不像是江南人倒像是岭北人。   “他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没多少,一共也就来了十几条船,都是小船,也就六、七十号人。没费什么手脚,已经全部清干净了。”   “嗯。”影八点了点头,便回头进了舱室里跟肉肉报告。   “那八先生你原本预料会来的不是这批水匪吗?”   “是的,这附近有个很大的水寨,里面有上千的水匪,这些年里我来往苍澜江十余次,碰到过他们两回,两次都是恶战,那帮水匪极度凶残,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也是一些小商行到了江水湾这里就转道上岸,宁可多花一倍的人力物力也不乐意过这段险滩,不是怕江水溺人,是怕那些水匪作恶。”   “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咱们不是在苍澜江上有水军吗?为什么不管?”   “水军平时打仗几乎用不上,朝廷也不重视,水军里吃空饷的现象比哪儿都严重。还有那些个领军的将领多是从边军里退下来调任的,兵部多年惯例都是把水军当作有功之将荣养的地方,那些个将领大多不通水战,可能有些连船都没上过,更不要说带兵剿匪了。”卫隐摇头,对肉肉说着朝廷的水军现状。   “荣养!水军竟然变成荣养的地方了!而且这哪里是荣养他们,这分明是在荣养水匪,一养就养出这上千人的水匪水寨!”肉肉气得小脸都发了青。   “水军的事就先不要去想了,以后你若是有那个能力再去想法子处理,现在还是先考虑一下眼前的事,影八,你觉得你遇过的那个水寨里的水匪还会来吗?”卫隐皱眉问道。   影八沉吟片刻只是摇头,“很难说,他们一向胆大,却也不是每船必劫,这次我特地只备了三条船,而且都不是大船,一来是考虑到殿下乃千里潜行,不宜招人眼目,还有咱们毕竟是逆水行舟,船轻货少,可以少用纤夫,加快船行速度;二来就是考虑过这江水湾到难渡河口这段时,货少船旧,可以尽量不惹那些水匪注意,咱们不是来剿匪的,能不在这里浪费人力和时间就最好不要多做耽误。”   “最好能够……”   “殿下,卫先生!江岸示警!”突然有暗卫冲进来通报,说是站在瞭望台上的暗卫突然发现了江岸上再次示警。   而且,这次报来的警讯要急得多也频繁得多,显然江岸上的暗卫是在提醒船上的人,这次来者不善。   刚刚上船还没脱干净水靠的暗卫们立刻重新穿回了鱼皮水靠,三艘船上的所有暗卫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另外两艘船上的一部分暗卫还通过搭索集中到了主船上,显然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放弃另外两条船的准备,毕竟他们真正的任务是保护肉肉安全,船只货物不过是个掩护罢了,并不必在意。   果然,不久之后便迎来了一场恶战。   “怎么会来这么多人?”打着打着,影八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不过是个只有三条中型货船的小商队,照着以往的经验,来个一两百人的水匪应该都已经算是杀鸡用牛刀,可是看着这些人的架式,居然是派了一艘大船和十几条小船一起,来了至少有三百人,这种规模灭个大型船队都差不多够用了。   水匪的规模远超了影八的预计。   护卫肉肉北上的暗卫共九十六人,若是在陆地上,对付三、四百个盗匪那是绝无问题,但这里毕竟是水上,那些水匪又是完全不讲规矩的,什么阴私手段都敢使,凿船破舟、放火喷油,被动防守的暗卫们就受到很大的局限,防守之间难免有些捉襟见肘,战到后来,竟让一些盗匪乘了搭钩跳到船上来了。   “少爷,到舱里去!”寒光一闪,卫隐从腰间刷地抽出一把软剑,将肉肉推回船舱后就跳进了战团。   “师傅!”肉肉有些急,跟着还要往外跑,被朕一口咬住裤脚,“你待在这儿,朕去帮忙!”   朕一个飞身就蹿了出去,照着一个朝肉肉舱室门口奔来的水匪就扑了过去。   “啊——”随着那水匪一声惨叫,朕眯眼瞧了一下自己的爪尖,赶紧嫌恶地将那颗血淋淋的眼球从指甲尖上甩了出去,真是恶心死了!   “大仙!小心!”   “啊——”就在朕飞旋扑杀于众水匪之中时,突然伴着一记利器入肉的声音,一声哀嚎从朕身后传来。   “你出来干什么?”朕看着手提血淋淋利剑的肉肉,顿时一脑门子冒火。   “练练剑!”肉肉反手又砍翻一个瘦小个子的水匪,喷溅的鲜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朕身上的毛不由得炸了起来。 第81章 分分钟灭了他们   肉肉素来是个固执的,朕知道跟他说废话没用,既然他拿着剑出来了,就绝对不会退回去。   半大少年,正是满腔豪情的时候,再贵重的身份也挡不住那颗热血沸腾的心。   而紧跟在肉肉身边的几个影卫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显然也是违拗不过他的命令。   而且私心里他们估计也是希望能够加入战团的,他们几个武艺是最好的,他们若是干守在肉肉身边眼睁睁看着兄弟们搏命甚至惨死,却不能参战,那心里头定然也是不好受的。   朕脑子里飞快转着,卫隐也很快发现肉肉出了舱门,赶紧飞身过来,亲自护在了肉肉身边,把影六、影九换到了水匪登船的位置去。   情势很快变得糟糕起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水匪竟跟吞了薄荷草的猫一样,一个个都疯了不要命似的往上扑,而且从岸边及水上传过来的消息表示,竟然还有源源不断的水匪朝着这边扑过来,朕有点怀疑,难道肉肉的身份泄露了?   “那些水匪在凿船!”一个受伤的暗卫被人从水中推了上来,同时向船上人发出警示。   影八有点急,“集中人手保主船!”   就在命令下达的同时,又一个暗卫被水匪射到船上的火箭所伤,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迎面而来的水匪刀刃上,好在影六就在他身侧,拉了他一把,才险险避开被一刀开腹的噩运。   朕皱眉,暗卫已经开始有伤亡了,再这么下去不行。   朕愤怒地嘶吼一声,挥爪间又切断了一个水匪的喉管。   而与此同时,肉肉提剑拦住了影九朝某个水匪小头目砍下去的刀,反手拿剑抵在那人脖子上厉声喝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那人胸口上已经被影九的刀划开一道寸许深的血口子,只以为死定了,早吓得魂飞魄散,谁知却被肉肉这突然一挡,竟没死成,当即就瘫在地上,屎尿流了一裤。   “今,今天齐家船帮来,来投靠我们老大,听说江上来了你们几条船,就说要把你们拿了给我们老大献个礼。”   “谁知道,跟着他们来的小子回去报告老大,说,说他们来,来了之后一个都没回岸上,不到半个时辰全死了。”   “老大就说,说他是这苍澜水寨的总瓢把子,齐家船帮今夜来投了他,就是他的人,他的人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他是绝对不能干休的,就吩咐了我们带了人过来,说就算你们是再硬的碴子,也一定要留下你们的命来。”   这个小头目虽然吓得屎尿齐流,但是口齿倒是极为伶俐,肉肉的剑尖只往他脖子里送了一点点,他就噼里啪啦跟爆豆子一样,整个不带喘气地就把今天夜里这糟心事的来龙去脉全交代了。   听完他的话,影八气得脸上肉都哆嗦了。本是为了省些麻烦才将先头来的那批水匪全灭了口,谁知道却是捅了马蜂窝。   哪知道就这么忖,偏偏那齐家船帮就在今天投去那苍澜水寨,还要拿他们当投名状去给苍澜水寨的老大献礼。   “到底是你们倒霉还是我们倒霉啊?”影八气得憋不住骂了一句。   “那自然是他们倒霉。”朕眯了眼狠狠地看着他们。   “那苍澜水寨的老大看来是要拿咱们立威,岸上又有船过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不被乱箭射死也会被他们耗死。”卫隐挥剑拨开一片乱箭,着急大吼。   “老八,让人开船,护着少爷先冲出去。”卫隐喊道。   “卫先生,船底被凿穿了,现在水流不急还可以暂时封堵,若是现在开船,前面就是虎狼峡,冲进去一定会翻船的。”有负责船务的暗卫听见卫隐的吩咐,立刻大声回应。   听到这样的报告,就算一向镇定的卫隐都不禁露出焦切之色。   朕看着已经开始冒浓烟的船舱和头顶上不断飞来的利箭,也不禁跟着有些烦躁起来,朕堂堂猫皇,外加一个大夏臻王,却被一群小小的水匪给困在这么个浅水湾里,要是再死上一堆人或者都挂点彩什么的,那朕以后就不要在那些臣下们面前抬头做猫了。   朕想了想,一个纵身扑到肉肉肩头,他已经被卫隐、影二他们团团围住护在舱室门口,并没有让他再动手,只是他仍旧紧盯着四周围不时扑过来的水匪,一脸的跃跃欲试。   大庭广众之下,朕也不适合说话,冲他喵了一声后照着他肩膀头那儿就咬了下去。   肉肉被朕的牙尖一碰就知道朕要干什么,却没阻止,反而抬了抬胳膊让朕站得更稳当点。   鲜血入腹,炽热的灵力立刻如海潮般翻涌,那些平时藏在灵脉之中死气沉沉的灵力,一丝丝一缕缕顿时鲜活起来。   朕一声嘶叫,只感觉身体瞬间发热,几次变身之后,朕对灵力的运用越发熟练,差不多已经能够做到鲜血入腹立刻就能变身。   只是朕这边才叫了一半,就被肉肉拎起后脖颈子直接扔进了房间里,朕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返身就要往外冲,门却呯地一声在朕鼻子跟前关住了。   “唔——”朕捂着鼻子就蹲了下去。   然后低头就发现自己光溜溜的大白腿,瞬间,朕明白肉肉把朕扔进房间里是什么意思。   朕是光着的!   朕的脸顿时涨了个通红,可是——   朕是真的没想起来变了身就会变得光溜溜的,但这也不能怪朕啊,朕平时又用不着穿衣服,哪能记得这些个。   朕决定去干件釜底抽薪的事,不过,这事朕打算一个人(喵)去,谁也不带着。   肉肉不知道朕的打算,但是看到朕变身,就知道朕大约是要去干票大的,看他表情应是很担心地想跟朕一起去,不过大约也知道他帮不了太多忙,跟了朕还得分心照顾他,所以也只是追了两步,见朕翻身下了船就冲着朕喊了一声:“小心!”然后便又很快地回到战局中去帮忙了。   朕在飞速移动的过程中,随手抓了个水匪小头目,掐着他的脖子拖着他带路前往苍澜水寨。   苍澜水寨就在附近一条支流的上游,以朕的速度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水寨外围。   “大侠,大侠,饶命!”一路被朕拖着,脖子已经快要被掐断的水匪小头目翻着白眼喘着气向朕求饶。   朕冷冷地瞟着他,指间一用力,就听见他的脖子咔一声脆响,他便彻底没了声息。   这些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血腥的水匪,还不如一只地沟里的老鼠干净。   “居然敢在太岁——不,太猫头上动土!朕看你们真是活腻歪了!”朕望着那排用粗大原木在河流上拦腰筑起的格栅栏坝,还有开放的格栅间不断进出的船只。   朕冲着那高大的格栅缓缓伸手,一团小小的灵火从朕掌心飞出,待飞到格栅前时,朕手掌遥遥一张,那灵火刹那间铺开,瞬间格栅内外便成了一片火海。灵火的猛烈远超普通的火焰,只听见短短一阵噼啪声,那两丈来高的原木高墙便被烧得坍塌下来,停放在格栅附近,及正在下部通行的数十条大小船只,大多躲避不及直接就被燃烧的滚木砸翻过去。   朕飞身越过那些沾上灵火后哀哭惨号的水匪,朕的灵火除非触碰之物烧尽,否则就算是水扑亦不能灭。   慢慢受着吧,朕心里默念,踏脚踩过一些翻覆的小船还有一些落在水里挣扎的水匪的头顶,很快就进入了水寨的内部。   大约是从来没想过水寨会突然受到这么猛烈的攻击,也弄不清楚到底来了多少敌人,整个水寨里一团混乱,但是越是混乱,那些坐镇指挥的人便越是显眼。   朕挑了个屋顶,站在那座灯火通明,门楣上挂着“议事堂”三个黑底金字招牌的大屋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帮子已经在屋里坐不住,直接跑到屋外头指手划脚的人。   朕是应该直接烧死他们呢,还是直接烧死他们呢?   只略微考虑了那么一丢丢时间,朕就出手了,朕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浪费,要知道朕现在每一丝灵力烧得都是肉肉的鲜血,要是在弄死他们之前朕的灵力干了,那他们只怕会立刻就把朕剁成一只死猫。   朕当然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所以——   一簇细小的灵火在朕掌心亮起,就在这刹那,那个站在人群最中间的大汉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朝着朕的方向抬起头来,朕不知道他在那一刹那看到什么,只是在朕将那族细小的火苗轻轻吹向他们时,他脸上惊恐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地狱修罗。   切!   朕长得才没那么丑好么?   细小的火苗同之前铺开的火海一样,在到达那些人身边时,已经成了冲天的火柱,围拢在一片的人,几乎一个都没逃过朕的灵火。   惨烈的嘶嚎仿佛来地狱的乐章,莫名的朕竟在那些痛苦的哀号中感受到一丝愉悦,这声音——   竟是那般的诱人与悦耳。   朕喜欢! 第82章 疯皇后   “卫先生,你看那边!”影九恰好站在高处扫落一个想用滑索冲上船的水匪,却见远处原本沉密的黑暗突然间爆出了橘色的光亮,而且那光亮还越来越明亮,最后竟是映得半天都红亮起来。   “好像是水匪的寨子起火了。”影八一拳轰倒一个搭了跳板冲上船的水匪,冲到船舷边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是不是大仙?”卫隐不知是在问尚昕还是在问自己,但是直觉告诉他,绝对是大仙干的。   “一定是大仙做的。”尚昕看着那漫天的火光,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就在火光燃起的同时,不断朝着商船攻来的水匪开始慌张撤退,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他们先头来的三百号人,已经损失了一大半。   后面跟过来原本是看热闹,后来变成增援的一百来号人马也折了五、六十,这是他们从占江为匪到现在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慌乱中这些或多或少也挂上了彩的匪徒们都已经吓破了胆,一心只想往回缩。   只可惜,已经被他们的挑衅闹得杀红眼的暗卫们却是不想放过他们。   暗卫们也发现了水匪老巢方向起了大火,还有暗卫的速探在第一时间传来消息,说是水匪寨中已经完全乱了套,似乎是几个大头目全被活活烧死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们飞快地意识到这些前来袭击商船的水匪既没了退路,也没了援兵,他们可以放开手脚尽情施为。   待到天空透出鱼肚白的时候,锚下船只的这片水面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水上岸上随水浮动着数百具尸体。   “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虽然水匪横行商船往来较少,但是还是会有渔民或者大商行的船队从这里经过。而且,接下来咱们就算是夜里也最好不要停船了,我担心那些水匪会来报复。”   影八看着四下里一片狼藉,感觉这一夜过来实在有些惊心,同时他也担心这里闹的动静太大,定然是会惊动官府和当地水军的。   若是因此曝露了臻王殿下的行踪那真是最要命的事情。   “大仙还没回来。”尚昕急道。   “影九,你跟我一起去找大仙,影八,你护着殿下先开船到难渡河口等我们。”卫隐朝影九轻一点头示意他跟他一起走。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尚昕却是不依。   “殿下,莫要任性,水寨那边情况不明,可能因为大火还有首领被刺一时混乱,但是那毕竟是有一千多人的匪帮,乱过一时就会重新组织起来,你好好呆在船上,尽快离开这里,我们找到大仙会立刻追上你们。”   “殿下放心,属下拼尽全力也一定会把大仙阁下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影九也拍着胸脯朝尚昕保证。   尚昕心里如火灼般难受,但是理智告诉他,卫隐的安排才是最好的,若是他就这么冒失地冲进水寨里去找大仙,那就是在拿他身边所有人的生命冒险。   “大仙灵力耗尽会变回猫形,为了安全,他一般会往高处走。”在卫隐登上小船之时,尚昕一个箭步冲到船舷边,急切地叮咛。   卫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大仙原本见到水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想来也不至于再有精力去为难尚昕的商船,便打算回去。   大肆地使用灵火极大地耗费了他的灵力,他已经开始感觉到疲倦,只怕他很快就又要变回猫身了。   但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灵敏的耳朵里听到了一阵闷闷的哭泣声。   声音很沉闷,听起来却是嘶心裂肺,原本大仙是不会去多事的,他维持人形的时间不多了,他应该趁现在赶回尚昕身边才好,不然他知道尚昕一定会非常担心。可是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很多女人和孩子,大仙对孩子素来心软,一听到小孩哭就想起尚昕小时候的样子,这心里头就放不下去。   大仙扫视了一下附近,却没有发现可以关人的屋子,他有点疑惑,这声音到底是从哪儿传过来的?听起来好像不太远。他从隐蔽处小心观察,发现那些慌乱的水匪大多数都在收拾东西,抢夺财物,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那些东西上。   于是,他从隐蔽处走了出来,顺着声音来处寻去,一路过去却是看到好几对打得头破血流的土匪。   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实在忍不住冷笑,土匪就是土匪,没了头领就是一盘散沙,整个寨子都快被烧光了,他们不说救火,还能为了一点点银钱打得你死我活。   绕过这些人后,那阵阵哭泣声便更加清晰了,可是大仙有些犹豫地逡巡着四周,他并没有看到有房子之类的地方,这哭泣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救命!救救我们!”   “老天爷放我们出去吧!”   “快来人,救救我们……”   直到再走近些,大仙才惊讶的发现,声音居然来自地底下。   他耳尖微转,终于判明了位置,朝着哭声来处奔去,很快就在一处像是柴房的地方外面找到了一个地窖,地窖口并没有像那些储物的地窖一样拿实木板子封口,而是在窖口封着一扇加了四方格子的铁栅门,门上挂着一把生了绿锈的大铜锁。   见到大仙有些犹疑地朝着地窖口走过来,里面突然使劲伸出一只手,一个干瘦得好像骷髅一样的女人的脸猛地贴到那四方格子的铁栅门上,眼睛瞪得像是要凸出来了:“小哥,小哥,求求你,救救我们,我孩子就快饿死了,求求你,只要你救我们出去,我给你五百两,不,我给你一千两银子!求求你,求求你,放我们出去。”   就在那女人扑过来的同时,又有两三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也跟着扑到了地窖口,“求求你了,放我们出去,我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都是被水匪抢来的,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们爹娘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大仙眼神好使,即便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里,他仍旧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女人、孩子们身上的伤痕,以及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物,这些应该都那些水匪们抢来糟蹋的女人或者绑架来换取赎金的人质。   大仙想了想,走上前去:“我可以放你们出来,但是,现在到处都是水匪,你们出来很可能立刻就会被他们杀掉。”   门内的那几个女人愣了愣,只有最先扑到门口的女人猛地摇头:“我不怕,我不怕,你放我出去,就算他们要杀我,我也得先给我孩子找口吃的,你看看他,他就快饿死了,他还这么小,他都还不会说话呢。”那个女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另一个女人怀里抱过一个气息奄奄的小孩,瘦得只剩三根筋挑着个脑袋的样子。   大仙看着颇是不忍,“好,我可以帮你们把这门打开,但是你们自己要想清楚,我是救不了你们的,你们得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行,行,行!”里面顿时传来一片催促声,显然,这些女人都明白,若是不趁现在这个混乱时候离开,不管早晚,她们都会死在这里。   大仙也不再跟他们罗嗦,上手使劲一拧,那把大铜锁就被他拧断了锁头,然后,不等大仙开门,哗啦一声铁栅门已经从内而外被几个人撞开,立刻便有几个人抢在前头跑了出去。   而那个瘦骨伶仃的女人反倒动作没有那么快,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走出来的时候步履蹒跚,却仍旧紧紧抱着她的孩子,她看到站在铁门边的大仙,也不说话,呯地跪下去冲着大仙使劲地磕了个头后,便艰难地爬起来走了。   大仙沉默地看着她。   而就在他将视线从那个坚强的母亲身上移回来时,却见两个女子正瑟缩地站在地窖门口有些局促地看着他。   “你们看着我干嘛?”大仙皱眉。   “小哥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能不能……”   “不能,我救不了你们,自己走!”大仙沉下脸,人家受着伤带着个孩子都敢自己往前走,这两个女人手脚齐全,身强体健的却只想着依靠别人,实在是让他看不起。   那两个女人见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回来,顿时不乐意地朝大仙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就要走。   就在这时,大仙却看见地窖里似乎还有人,“你不出来吗?还是受了伤?”   地窖很深,里面又没有灯火,就算是大仙眼力再好,也只能隐约看到个人影坐在里头。   “那是个疯子,也不知道是水匪从哪儿里绑来的,刚被关进来的时候她还一直嚷嚷自己是皇后,不过,被那些水匪拉去强了几次之后就老实了。哈哈,皇后,她要是皇后,我就是太后了。”   那两个女人回过头说完,看着地窖深处那人影,带着种幸灾乐祸般的恶意说完便转身跑走了。   只是,听到她们的话之后,大仙看着地窖深处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人影,心里却是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大仙弯身走进了那又黑又臭的地窖里。   他走近那个身影,低头仔细辩认那污脏无神呆滞的面庞。   片刻后,他惊呼——   “娘娘?”   说罢伸手就要去扶她。   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她的,便被一连串尖叫和踢打推开。   “啊——不要,不要碰我,滚开!滚开!” 第83章 怜悯   “不要,走开,我不是皇后,我不是皇后,不要碰我!啊啊——”   只要大仙试图接近,地窖里的女人便不停地尖叫,大仙头疼地看着她,但是别人都可以不管,她却是不能不管的,就算她真的疯了,就算她被那些水匪沾污了,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依然是老皇帝的妻子,大夏的正统,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动摇这个事实了。   无奈之下,大仙只能一道灵光拍过去,直接将皇后拍晕,然后扛起她朝外走。   还好皇后的身材并不高壮,经了这些日子的磋磨更是瘦了好几圈,否则就大仙的小身板扛起她就得找不到他自个儿。   大仙扛着皇后也没有耽误他飞檐走壁,只是就在已经快到水寨边缘的时候,他只觉身体里灵力突然一泄——   他顿时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瞬,他整个人就哗啦一下缩回了猫形,而被他扛在肩上的皇后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就摔在草屋顶上眼看着就要滚下去——   他忍不住“喵——”一声大叫,伸出爪子去捞,但凭他猫样的细巧身板如何拉得住一个成年女人?   于是,他只能跟着皇后一起从屋顶上往下滚,心里却是忍不住骂娘:要死啊!要是叫皇后就这么摔死了,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喵?   就在他自叹倒霉的时候,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伸过来,一只捞住了皇后,一只拎住了他。   阿弥陀佛!   大仙闭着的眼哗一下张开,入目就见笑得跟个狐狸似的卫隐正拿两根手指头拎着他后脖子。   “来得及时吧?”卫隐一边说,一边在他脑袋顶上轻拍了一下,“都自顾不暇了,还多管什么闲事?”   显然,卫隐并没有认出皇后来,只以为是某个落难女子被大仙顺手救了。   大仙张牙舞爪地在卫隐手里扑腾,只可惜被拎着颈后皮,他那短手短脚怎么也够不着卫隐那两根讨厌的手指头,扭哒半天后只能乖乖地挂在卫隐手指头上装死。   “你以为朕想管哪?你也不看看那是谁?”   “哦?还是熟人不成?”卫隐被大仙这话一说不禁很是意外,这水匪窝里能有什么女人会是他们认识的?   可结果他刚借着四下里的火光看清那女人的脸,他顿时脸色大变,“怎么回事?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朕哪里知道,朕不过是在一个地窖里顺手放了些被抓来的女人和孩子,结果就在那里发现了她,听跟她一起关着的女人说,那些水匪还……还……”大仙没说下去,但是也不用大仙说什么,卫隐只一扫皇后现在衣不蔽体,伤痕累累的样子就知道她曾经遭遇过什么。   “先离开这里,影九,待会儿到了船边,你带着皇后在岸边等我,我另外安排你们的行程,万不可让人知道皇后曾经落到水匪窝里之事。”   “是。”影九听到自己背的居然是皇后,也是吓了一大跳。   大夏虽然不似前朝那般礼教森严到女子让人看眼脚踝都会被当作淫娃荡妇给沉塘,但是贞洁仍是考量女子德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普通讲究点的人家,女子若是失贞也会遭人诟病,轻者送入庵堂,严重的也有逼着悬梁自尽的。   若是让人知道一国皇后居然落进水匪窝,还被水匪给祸害了,皇后只怕立时就要被生生逼死,而且京中伪帝和奸妃定然要借此发挥,彻底废后夺权了。   因此,无论于公于私,皇后的遭遇都不能让人知道。   寻了个隐蔽处,卫隐与影九议定待会儿的行程,几人便一路匆匆朝着水寨外奔去,就在他们快到水寨门口时,大仙眼尖突然在火光中瞄到一个瘦弱的身影。   “等等!”   “怎么了?”卫隐不解地停下。   “把那个女人和她孩子带出去吧,凭她一个人,恐怕很难通过那道水寨门。”大仙看着抱着孩子藏身在阴影里死命挣扎朝前走的女人,怜悯心终是让他对卫隐张了口。   卫隐看了看那个女人,“不是水匪的人?”   大仙摇头,“是跟皇后关在一起的,应该也是被水匪抓来的。”   卫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冲了过去,带上了那个女人。   那女人显然是个既有眼色又有主意的,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很快就意识到卫隐是好心要救她出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请恩公留下姓名,待日后小女子回到家中,一定涌泉相报。”   忙乱中那女子仍旧不忘礼数,就像之前在铁门打开时,也只有她对着大仙认真地表示了感谢。   卫隐当然不会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她,只是沉默地带着她离开了水寨。   “夫人要去哪里?”临到江边,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卫隐放下那女人和孩子,礼节性地问了一声。   “奴家本是带着孩子回柳州娘家探亲,却不料回程之中突遭横祸,奴家现在要回苍州夫家,无论如何,奴家都得先把孩子平安送回家去。”那女子眼中满是坚定,但是神色中难掩一抹黯然。   苍州?   卫隐心中一动,扭头看向影九身上背着的皇后,他突然从那女子怀里抱过了孩子。   “你做什么?”那女子见卫隐突然把孩子从她怀里夺了过去,不禁有点惊慌。   “夫人不必惊慌,我看贵公子面色不好,像是生了疾病,我们的船就在不远处,船上有大夫,不过,你看我只带了这一艘小船,也坐不下咱们这许多人。我就先带这位小公子过去瞧瞧大夫,你就同我这位小兄弟一起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一会儿会派人过来接你们过去。”   “不用……”那女子惊慌地叫道,只是不等她扑上来抢夺孩子,卫隐已经飞身上了小船,然后单手持桨轻一推岸,那小船便如箭般离开了岸边。   “把孩子还给我!”那女子在岸边惊声尖叫。   影九却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你只需要乖乖听先生的话就好。”   那女子眼睛紧紧盯着小船消失的方向,身子瑟瑟发抖,孩子离手,她一直强撑的气力就仿佛被抽干了一样,腿一软一下就跌坐在了江边湿浊的泥地上。   影九看看她,又看看卫隐离开的方向,伸出手去扶她,却被她打开了手。   “你抢人家孩子干什么?”大仙不满地瞪着卫隐。   “我怎么就抢人家孩子了,我是真的看这孩子病了,你看这脸色,腊黄腊黄的,瘦得皮包骨头,我是好心。”卫隐抱着那瘦骨嶙峋的孩子,一脸正气匪然。   “你的话能信,朕改行去当狗。”大仙极之鄙夷地站在卫隐肩头冷哼。   “陛下,你这话说得臣可真寒心。”卫隐捂着心口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你到底想干嘛?若是担心她把咱们的行踪泄漏出去就不要带着她,既然有心救她何必还要拿着人家孩子,让她不安心。”大仙不赞同卫隐的做法,觉得有点小人。   “臣确实是有心要送她一程,只是臣拿着她的孩子却不是担心她泄了咱们行踪,而是需要她帮忙照顾一下皇后。”   “皇后?”   “因为这次全是水上行程,考虑到带着女子多有不便,所以咱们身边这批暗卫里没有女卫。可是现在皇后这个样子,必须得有人贴身照顾,恰好这个女子又与咱们同路,与其在路上随便买个侍女,倒不如请她帮咱们照顾皇后一段日子。”   “只是皇后的行程需要另行安排,不能立刻与咱们同船,所以,我不得不扣下她的儿子让她不敢生出异心来。待到过几天我把皇后的行踪安排妥当,接了她上船,到时候她完全处在咱们监控之下,自然就会让他们母子团聚了。”   大仙拿爪子死死扣在卫隐肩头,心底再一次深深感受到尚昕这个师傅的“不拘小节”,这种拿人家孩子要胁别人听话的行径,估计别家皇子师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当然,有些别家皇子师喜欢干的那些龌龊事,他也是干不出来的。   回到船上天已经透亮。   尚昕急得已经要亲自下船去找人了,望眼欲穿地总算盼到了大仙和师傅回来,尚昕才终于感觉到紧张一夜之后的困乏。但是这点困意,紧接着就被皇后在水匪窝里被找到的消息冲击的一点都不剩了。   “皇后在水匪手里待过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   “是的,殿下,所以,为师没有让影九带皇后上船,咱们得给皇后妥善安排另一个被救的事实,一个经得起考验和推敲的事实。”   “那要怎么做?”   “这点殿下请放心,我会和二先生、八先生商量妥当,殿下还是先去休息吧。”卫隐看着尚昕泛着红丝的眼睛,知道这一夜对他来说还是很紧张很耗体力的,尤其是——昨天夜里,尚昕亲自动手杀人了。   就算明知道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水匪,又是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但是杀人就是杀人,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第一次杀人见血,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是的,殿下,您先回去休息吧,您看,大仙阁下奔波一夜,闹翻了整个水寨肯定也累坏了。我让人给您准备热汤,您好好洗洗先睡一觉吧,皇后娘娘的事情,且容我们先商量个章程出来再向您报告。”影八跟着卫隐劝尚昕。   尚昕想想确实他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况且,从回来到现在,大仙一直蔫蔫地趴在他怀里,眼睛眯着眯着马上就要睡着似的,看上去也是累坏了。   他便点点头,应了声回去休息。   船上条件简陋,当然是不可能再有如永善宫浴房那样舒服的大浴池来沐浴。但是影八还是准备得很周到,命人抬了一个很大的浴桶放到了一个空舱房里,烧了热热的水给尚昕泡澡解乏。   尚昕舀了水打算先洗洗手脸,打了一夜,他只觉得手心和脸上都粘腻难受。可是当他扔下布巾看向盆中脏水时,却发现盆中水已经都变成了血红色。 第84章 船进苍州   朕原是眯着眼睛,蹲在澡盆边上等着肉肉过来替朕洗澡,跑了这许多路,爪子沾得又是泥又是土还混着那些水匪的血肉,毛上也沾的都是火场里的黑灰,真是脏死了。   朕都不敢想要是朕现在还是个人形,那脸上得是个怎么样的热闹模样。   可是,奇怪的是那个家伙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朕这头都打起瞌睡差点一头栽进澡盆子里,那头他还呆呆地站在洗脸盆边上发愣。   难道睡着了?   可是朕只听说过马是能站着睡觉的,可从来没发现过肉肉有这能力啊?   “过来洗澡啊,干嘛呢?”   可是肉肉还是站在那儿不动,朕觉得有点奇怪,纠结了一下还是从浴桶上搁着的那块小板子上爬了起来,哎!这么舒服的地方,热腾腾的水汽蒸得朕骨头都松开了,真是不想动弹来着。   “发什么呆呢?”朕懒洋洋地走到肉肉身边,伸爪子挠挠他的裤腿,他却还是没有理朕。   有点不对劲啊,这是怎么了?   朕顺着肉肉的裤腿就往上爬,三下两下就爬到他的肩上,蹲在他脸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好像也没什么啊,就是一盆泛着浅红的水,应该是肉肉脸上和手下洗下来的那些血吧,之前肉肉杀那个偷袭朕的水匪,被他的血溅了一头一脸,后来也没功夫去洗,所以……这是——   被吓着了?   朕贴着肉肉的脸边上蹭了蹭,肉肉下意识地歪了歪头,回蹭了朕两下,但是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只是看着盆里的水和自己泡在水里的双手发呆。   “同类相残不管是发生在人身上,还是发生在别的族类身上,都是会让人恶心害怕的。”   肉肉侧头看向朕,朕回望他。   “我是不是很没出息?”肉肉把手从水盆里拿出来,朕才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   “我……控制不了,从刚才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发抖。”肉肉还沾着水滴的手举得高些,那双仍旧带着些孩童般软嫩的手颤抖得便更加剧烈起来。   “朕看看。”说着朕一个轻跳就蹦上他的手臂,开始沿着他的胳膊朝前走,只要他的手臂一松,朕就得掉到底下的脸盆子里去。   “小心!”肉肉绷紧了右臂,左手赶紧伸过来扶住朕。   “看,你的手还抖么?”朕抬起爪子踩踩他的手臂。   肉肉一愣,仔细看他按在朕身上的手,“……”   “杀人会害怕是正常的,其实朕倒是希望你最好能够永远记住这种杀人的恐惧感。”朕就那样蹲坐在肉肉手臂的远端,任由他撑着劲托着朕。   肉肉有点不满地瞪朕,拿手指头戳了下朕脑袋,抱怨朕的坏心眼,“你还不盼着我赶紧把这讨厌的事忘掉,干嘛还希望我记着?”   “只有记着这种讨厌的感觉,手握权力的时候才不会滥杀无辜啊。”朕回爪拍开他的手指头。   “朕在宫里这么多年,那些手握权柄的皇帝后妃,就没有几个拿人命当人命的,杀人不用他们动手,他们不过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收割无数人命,所以他们不懂得心存畏惧。还有些人,则是在杀了人之后拼命地去忘掉那种恶心的感觉,于是慢慢的,他们就习惯了,杀人对他们来说就变成一件很简单的事了。”   就好像谋害了老皇帝,攥夺了权位的那对母子,在他们眼里,就是从来不把人命当人命的。   朕可不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肉肉也变成朕日常所见的那些昏庸权贵。   肉肉把朕从他手臂上抱下来,搂在怀里使劲揉了一通,才慢慢道:“绝不会。”   “不过……”肉肉突然疑惑地看向朕。   “什么?”瞧着他眼神有点不对,朕不禁正了正身子。   “大仙,你昨天夜里比我杀的人还多,你怎么不害怕?你难道不是第一次杀人么?”   朕被他这一问,问得微怔,似乎朕真的没有感觉到任何恐惧来着,只是——   “朕跟你能一样吗?都说了是同类相残才会特别害怕嘛,朕是猫,又不是人,朕可从来没杀过猫!”   朕梗着脖子强词夺理,可是心底里却隐隐有种感觉,朕不怕杀人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好在肉肉并没有在深究下去,朕也不知道他是相信了,还是知道朕在胡说但看出朕不乐意说所以不再问。   总之,他没再提这事,朕自己也不乐意多想,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朕就揪着肉肉的头发催着他赶紧给朕洗澡,朕身上比他身上还臭,简直一刻都不能忍啊!   再然后,朕就和肉肉你搂着我,我踩着你一觉睡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自从离京以来,朕和肉肉都没有睡得这么深沉过,竟然是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接下来的几天,碰上了一场大风雨,船不得不在附近的一个小码头停了两天,顺便对之前水匪破坏的船体进行了加固修理。   而趁着歇息的那两天,肉肉就带着朕偷偷上了岸,找了个小客栈住下,每天换着花样地吃菜吃果子吃鸡鸭肉,没有鱼!实在是天天待在船上,顿顿主菜都是鱼,就算朕是那么钟情于鱼的喵,都觉得嘴里要淡出鸟来了。而且因为之前肉肉生辰那天朕和影八一口气祸祸了太多鸡蛋,到临下船那几天,船上竟是连个鸡蛋都没得吃了。   所以,逮到机会能下船改善一下伙食,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待到风停雨住,船队继续前进,又走了几天后,影八突然来报告:“殿下,咱们马上就要到阳关镇了,咱们得停船下去采买一些东西,您要不要下去到码头上散散心?过了阳关镇,咱们就要一路北上,大概半个月之内都不会再停船靠岸了。”   “阳关镇?”肉肉对大夏各州郡的位置还是比较清楚的,但是在船上走了这许多天,对距离的概念就变得有点迷糊,更何况还只是个市镇的名字,他真的一点概念也没有,那是哪儿呢?   “阳关镇属于哪个州?”肉肉问影八。   “镜州。”影八特地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   镜州?那不是现在老二的地盘?   “对!”   “您特地来让我上岸走走,不光是想让我去散散心吧?”肉肉看着影八那厚嘟嘟的脸上似忠实奸的笑容,也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还给他。   影八哈哈一笑,搓搓手,“殿下真是聪颖过人,属下一点小关子也瞒不住您。”   “其实是,我们已经从陆路把皇后送到了前面的阳关镇,卫先生说起船的时候要将皇后娘娘带上,您要是愿意,可以先跟皇后见见面。”   啊,原来是要在这里接皇后上船哪。   朕有些兴趣缺缺。   “可以,你们小心一些,莫泄露了行踪就好。”   “是,属下一定安排妥当。只是,殿下,岸上传来的消息,皇后娘娘的情况并不怎么太好,属下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出您来。”影八说完计划,又有些忧心地对肉肉说起皇后的现况来。   “这么严重?”肉肉闻言不禁皱了眉头。   “岸上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但是……”   影八后面的但是两个字就是对那消息的真实性有所保留,倒不是怀疑消息有假,而是他不知道皇后到底是真的疯得彻底了,还是因为不信任她身边的那些人在装疯,身边没有特别熟悉皇后的人,又不能请那些有名望的大夫去替皇后诊治,只凭着这几天的相处,谁也拿不准。   只是朕回想起水匪窝里那个又臭又黑的地窖,若是一生酷爱精致奢丽的皇后,真就这样疯了,朕实是一点也不惊奇的。   肉肉和皇后的见面并不愉快,因为皇后根本不乐意见肉肉,当然,她不止不乐意见肉肉,事实上,她不乐意见任何人,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个朕从水匪窝里救出来的女人外,没有任何人能够近得了皇后的身。   带着一些失望,卫隐命人将皇后秘密带上了船,安排了相邻的两间舱房,一间给皇后,一间则给那个照顾她的女人。   在上船的第一时间,卫隐便命人将那女人的孩子抱了过来。那孩子刚从土匪窝里出来的时候确实是病得不轻,不但饿得皮包骨头,还感染了风寒一直发烧,卫隐很是担心那孩子救不活,倒把恩人闹成了仇人,便专门安排了一个细心的暗卫专门照顾。   好在那孩子的情况并没有严重到那般程度,经过船上专精医事的暗卫诊治,再加上精心调养,上船三天后那孩子烧就退了,饭量也是逐日大增,原本枯黄干瘦的小脸,几乎是眼睛看得见的白皙圆润起来。   “娘!”不到三岁的孩子,说起话来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味道。   那个女人原本还镇定地扶着皇后,待看到暗卫手中抱着的孩子,便顾不得皇后了,直接扔下皇后就朝自己孩子扑了过来。直到将孩子抱进怀里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孩子精精神神干干净净,已经完全不是之前在土匪窝里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她才长舒一口气,仿佛有一块大石头从心底里落了地。   而就在那孩子叫出一声“娘”时,朕和肉肉几乎是同时转头对视了一眼,一直神情呆滞任由暗卫带上船的皇后,在那孩子的叫声里明显有了点表情。   “多谢官人救命之恩。”那女子抱着孩子亲热一阵之后,走到卫隐面前福身施礼。   “夫人客气了,是我等为难夫人了,只是事急从权,还望夫人勿怪。您也看到了,我们这船上没有女人,遇到大夫人实是意外,这一路还希望夫人帮忙继续帮忙照顾一下大夫人,待到苍州,我们定会安排人手将夫人和小公子平安送回家中。”   “真想下船去弄死那个老鬼。”朕趴在船舷上望着幽黑的江面还有远处偶然闪过星点渔火的江岸,一想到现在这块地界离那个老鬼那么近,朕就有点想磨爪子下去挠人的冲动。   “据说南云军已经分出了部分准备前来镜州与魏国公世子手下的南军汇合,而且听说长海郡那边也有了动静,顺王沉寂了二十年,似乎也看到机会,有些蠢蠢欲动了。”肉肉坐在朕身后,慢吞吞地说着,手边放着一摞卫隐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书,在船上的时间他几乎全都用来看书了,只早晚两次剑术与轻功课程是绝不放松的。   “哎!怎么感觉突然间就八面埋伏、四面楚歌了呢?”朕叹口气,继续舔毛舔毛。   之后的路上总算是有惊无险,再没遇到大的事故,五月端午之前,三艘船终于平安进了苍州境。 第85章 舅舅大将军来了   苍州,地处大夏西北,苍州北部隔着苍峻山脉与禹国交界,苍峻山脉绵延数千里,雪峰数百座,其间高逾千丈者有数十座。   苍峻山脉间可供人通行的峡谷五根手指头都可数得出来,其中最大的一座叫做胜峪关。   胜峪关是连通禹国与大夏最重要的通道,若是让禹国攻破了胜峪关,向南往京都方向便是一马平川,直到千里之外的间渡河口才能设置第二道防线,而间渡河口则已经离着皇城不到八百里,快马加鞭,不过是一昼夜的行程而已。   “咱们进苍州了。”   卫隐站在船头,像是看见了什么,突然转头对站在旁边手里还提着剑的肉肉说道。   而朕则是难得的感觉轻松,正惬意地趴在船舷上吹着江风,五月的和风配着暖融融的太阳,舒服得朕直想就趴在这船舷上睡一觉。   从三天前开始就密集要求停船检查的关卡在这天早上突然消失了,朕也不用再天天吸肉肉的血维持人形来施展大规模的障眼法,要连续不断地糊弄那些一会儿一批一会儿一批上船检查的士兵,真是能累死喵的活计。   而且不光是朕累,肉肉也没好到哪儿去,连着几天不停地被朕吸血,感觉吸得他脸都白了。   好在,也就是临到苍州边境这一小段路程,估计是伪帝和奸妃最后的防线,闯过去,就是自家人的地盘,只要肉肉那位不怎么亲近的舅舅脑子不犯抽,不跟伪帝奸妃站到一路上去,肉肉的安全就基本上不会再受到威胁。   而卫隐则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跑到船头站着,连早饭都没吃,他似乎回到了某个阔别已久的故地,目光中满是留恋与怀念,但是神情看上去却又有点复杂,也不知他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难受,总之在朕看来,那脸看上去就跟憋了三天没有如厕一般地纠结。   “师傅,咱们到苍州了吗?”朕与肉肉一起极目远眺,却并没有看出江上景色与之前有什么不同,肉肉看着卫隐,问他怎么就能肯定他们已经到苍州界了呢?   “看见远处的那片白了吗?”卫隐突然伸手指向江际尽头的方向。   朕和肉肉一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同时摇头,“没有。”   “没有?小小年纪都什么眼神?”卫隐有些气急败坏地伸手轮番重重地点了点朕和肉肉的脑门,“仔细看,天边上最远的地方,比那些树的树梢还要高的地方。”   “那难道不是云?”肉肉有点不确定地问。   “当然不是云,那是比云还要高还要白的苍峻雪山,看见那座最高的山峰了吗?那座山的山脚下就是胜峪关所在。”卫隐的语气里藏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兴奋,这样情绪外露的他,朕和肉肉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就算是落灯节那夜帝都惊变,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过多少激动神色。   可是现在,只是看到一座冒出一点点尖尖的雪山,竟然就把他激动成这个样子,朕突然想起之前他说过的,其实他是肉肉的舅舅特地请来给肉肉当师傅的,那位令无争大将军可是一直驻守在这雪山脚下,他给肉肉找的师傅……难道卫隐的家乡在这里?   “沿着苍澜河逆水而上,只要看到苍峻雪山山顶的积雪,就表示已经进入苍州境内了。尚昕,三国地理志上写得可是很清楚的,你背得倒是熟练,可是真用到实地,却是完全派不上用场,你这书可是白读了。”   卫隐目光紧紧注视着极远之处的露出一点点辉光的雪峰峰顶,兴奋之余还不忘讥刺一下自己的学生。   肉肉脸上顿时露出不服气的神情来,“我只是没见过雪山,并不知道那就是苍峻雪山的山尖而已。”   卫隐回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   只是他这笑却让肉肉微微涨红了脸。   苍州境内虽然那些拦河设卡的少了很多,但是猜也能猜到伪帝和奸妃的爪牙肯定想伸到这里头或者已经伸到这里头来了,所以白天还好,到了夜里暗卫们仍旧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半点不敢懈怠地轮流值守。   二更天时,突然有值守的暗卫来报,前方行来一条船,船上有人过来,要求登船见卫先生。   指名道姓见卫隐?   是谁?他怎么知道卫隐在这船上?如果这人知道卫隐在这船上,那他肯定知道臻王尚昕也在这船上了。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提出来的要求只是见卫隐,而不是肉肉?   难不成是卫隐的熟人?   朕和肉肉正好都还没睡下,肉肉因着白天被卫隐笑了回死读书,晚上就真的越发用功地死读书起来,把那本三国地理志翻出来愣是要从头到尾重读一遍,只是朕这边都呵欠连天,困得都眯过一觉了,他才读完一半。   朕这边刚睡醒,就听见外头暗卫跑到隔壁跟卫隐禀报说有人要登船面见他的说话声。   船上舱房板薄,压根就不隔音,朕和肉肉听见顿时好奇心升腾,于是朕直接往肉肉肩头上一跳,跟着他拉门就出去了。   一出门,就看卫隐已经跟着前来通报的暗卫,急匆匆地往舷梯那边走,瞧他身上衣服还没完全穿好,后背还披着外衣,显然是已经睡下又被叫起来的。   “跟去看看?”肉肉侧头看朕,朕回视他,“去啊!”   肉肉和朕隐在暗处,没有贸然跑出去,卫隐既然没派人叫肉肉,那必然是有原因的。   甲板上这会儿灯火通明,以卫隐为首,影二、影八各分左右站在一旁。   瞧这架式,绳梯应该是已经扔下去了,两个暗卫站在旁边带刀执剑地守着,只等着那求见的人上船来。   很快绳梯抛下去的方向就有了动静,最先爬上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连帽斗篷的男人。他身手甚是敏捷,蹬着绳梯上来,单手一撑便越过船舷,稳稳落在甲板上,待到他站直身子,才发现这人身量极高,卫先生在京中已经算是个子高的了,稳压赵灏那厮一个头还有多的身量,在这个男人身边竟还矮了三寸。   那人一落地,倒没再遮遮掩掩,立刻便掀了风帽脱了斗篷,露出一张带了些风霜的英俊面容和一套紧身的皮甲来。两个暗卫随即伸出手,他很是大方地将身上的佩剑还有皮甲下藏的两把短刀都交了出来。   “令将军一无觐见帖子,二无预派信使,夜半突然到访,实在让人惊讶。”卫隐负手而立,背对着朕和肉肉,也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只是听他语气不知为何总有种让人后背凉丝丝的感觉,但是肉肉却没空去琢磨这许多,只听卫隐一口叫出那人身份,瞬间便激动起来。   令将军?   令将军!   卫隐口中的令将军从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肉肉的舅舅——炎威将军令无争啊!   这个男人就是令无争?   肉肉忍不住探头向前要看得更仔细一些,身子却被猛地向后一拉,却原来是一直贴身保护他的影三。   影三朝着肉肉轻轻摇了摇头,肉肉会意地朝后退了退,又回到阴影之中。   那头令无争听着卫隐的数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微笑来,然后就见他突然上前一步,直欺到卫隐面前,不等卫隐有所反应,已经双臂一圈紧紧将卫隐抱在了怀里,“今天夜里我就是来见你的。”   ……   卫隐和令将军的关系居然这么好?   卫隐说他是令将军给肉肉请的皇子师,但是他从没说过他和令将军居然有这么铁的私交啊!   令大将军,乘船远行数百里,半夜登船要见的居然不是好不容易从伪帝奸妃手里逃脱性命,跑来投靠他的皇子亲外甥,而是皇子的师傅!   朕侧头看一眼肉肉,他同样是一脸震惊,不过,他那震惊里似乎还带了一丁点小受伤。   朕安慰地拿爪子揉揉他的脸,心心念念崇拜多年的舅舅大半夜突然跑来,原本是多么惊喜的事情,结果竟然不是来见他的,朕真心觉得朕可以理解他那有点失落的小郁闷。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件坏事来着,卫隐和令将军关系这么好,令将军能让卫隐给肉肉去当师傅,那说明其实令将军还是非常重视、非常疼爱肉肉这个外甥的。   更何况,肉肉再说是他家亲外甥,那也是顶着亲王衔的皇子,在人伦大礼上,那就是他令无争的主君,这大半夜的,怎么也不能算是君臣相见的好时机。   肉肉此番进苍州可不是来探亲叙旧的,第一次见面必然要郑重待之,慎之又慎才行。   朕都能很快想清楚此中关节,肉肉自然也不傻,他素来就是个懂得从大局着想的,脸上那丝失落也只持续了片刻就散了,他又朝着甲板上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就回房了。   朕瞧着他回房时脸上那傲骄的小表情,显然是想通了,既然他那舅舅决定将君臣之礼放在舅甥之礼前,那他这个当外甥的也就先拿拿臻王的架子吧。   至于朕么……   朕只是只喵来着。   朕不需要有架子。   而且,朕刚睡醒,特别有精神。   朕对那个到现在还巴着卫隐不打算放手的令无争简直好奇死了。   朕决定再凑近点去看看那令无争到底是个啥样人。 第86章 偷窥被抓包   “抱够了没有?可以放开了吧?”卫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息不稳外加咬牙切齿,他被令无争紧紧抱着,头被迫仰起搁在对方的肩膀上,想来喘气都不太顺畅。   “六年未见,为兄很想念阿止。”听出卫隐语气中的隐忍,令无争笑笑退开一步放开了卫隐。   阿止?   是在叫卫隐?   是卫隐的真名还是字号?听起来真是亲昵。   只是卫隐对他的不番亲近好像不怎么感冒,语气极之冷淡地扫他一眼,只冷冷扔回一句:“没瞧出来。”   只他话是这么说,朕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却见到他始终负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捏在一处,手背竟是隐约露出青筋来。   喵?朕有点不解。   这拳头攥得这么紧,这是想打人么?难道卫隐其实并不喜欢令无争,所以被令无争这么抱一下就很生气,然后因为以后还有很多需要拜托他的地方,所以才会强忍着不出手打他么?   朕抬爪子扒拉扒拉耳朵,这令无争到底是啥样人啊?能让卫隐讨厌成这样?其实朕倒是觉得他看上去还满顺眼的,因为肉肉跟他长得很像来着,都说外甥肖似舅,真是一点没错,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跟肉肉的眼睛一模一样,很是英气的大眼睛,睫毛又长又密,黑眼仁特别大,乌黑发亮,清澈得没有一丝邪气。   “这里好像并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这几位阿止也不准备替我引见一下吗?”令无争对卫隐冷淡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在意,脸上始终都带着丝笑。   卫隐缓缓吐出口气,轻咳一声,将身旁的影二和影八介绍给了令无争,同时也向那二人正式介绍了一下令无争。   影二、影八已经在旁边站了半天,这会儿互相见过,确认令无争并没有恶意,就放下心来。不过,他们很快也明白过来,这位令大将军今夜突然登船真的不是来拜见肉肉,而就是像他上船前所说的那样,只是来见卫先生的。   那么这就是他们两人的私事了,他们若还一直站在旁边就显得有点尴尬,于是两人便同时施礼告退,并带走了附近的暗卫。   对于卫先生,他们是无条件相信的,卫先生并没有阻止他们带走暗卫,那也就代表卫先生对于令大将军同样没有戒备之意。   “阿止不请我去你房里坐坐?我日夜兼程数百里,就为了迎你们进苍州,难道连杯茶也舍不得请我喝一口?”令无争说着伸出手想要拉卫隐的手臂。   卫隐却是侧身一避,目送影二、影八带着人走远了,方才一直维持着的客套表情更加冷淡下来,“舱室狭小,迎不起您这尊大佛,这里宽敞,有话就在这里说吧。”他以双肘支在船舷上,背着身十分随意地往船舷边一靠。   只以一根绸带低低束起的长发在江上夜风吹拂下顿时飘飞乱舞地遮住了他半边脸颊。   “这些年辛苦你了,皇上多次来信,对你赞誉有加,说你把昕儿教导得很好,这次京中事变,昕儿身边更是多亏有你,否则我真的没办法放心,只怕真的要扔下这数十万大军亲身前往皇都了。”令无争缓步走到卫隐身前,突然伸手替他拂开了脸颊上的乱发。   喵?这动作……   朕这边还没完全想明白令无争这动作有什么不妥,紧接着却看见更加令朕震惊的一幕,令无争居然长臂一伸,两手直接撑在了船舷上,将卫隐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然后——   喵!!!   他——他——他居然!!   他居然低头——   他这是要——   而就在他的脸快上贴到卫隐脸时,卫隐却是猛地一抬脚,一个兔子蹬鹰狠狠地就照着他的大腿就踹了过去。   朕刚刚张大的嘴不及闭上,便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张得更大了。   卫隐的身手那是极好的,朕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了上眼睛,指望着令无争这连卫隐这厮都下得去手的登徒子遭遇现世报,谁知闭上眼等半天竟是没有等到那声惨叫。   朕尝试着睁开了一只眼睛,然后就爆睁开了双眸——   那位令大将军居然这么厉害?!不但抬手间就制住了卫隐,两人之间还贴得更近了,他的唇甚至都已经贴到卫隐的耳朵上了。   喵了个咪呀!   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啊?   即使暗卫走的时候带走了全部的火把,这片船头位置上只有一点星光加持,但架不住朕这双能靠着一丝下弦月看到半里外的灵猫之瞳啊!   卫隐的耳朵尖红透了,朕的耳朵也开始发烧,朕开始有点后悔,刚才真的应该跟着肉肉回去的,这好奇心害死猫真真一点也不假,朕觉得自己现在最好赶紧回去,再看下去,朕真的不能保证自己的眼睛不会就此瞎了。   “哐!哐!当~~锵啷锵啷~~啷~啷~啷~”   喵,哪个脑袋里盛浆糊的把个铜盆放在屋顶上?   “谁?!”令无争最先反应过来,一个飞身便朝朕这边扑了过来。   “喵!”朕一声大叫,转身便跑。   “猫?”令无争一愣,硬生生停下飞纵的身形,一个沉身便落了下去。   可是不等朕庆幸他没追过来,另一道身影已经紧跟在令无争身后朝朕扑过来,只是他却没有在朕叫完之后放弃,反而追得更紧了。   喵喵咪,欺负朕腿短啊!   “喵~”朕只觉得后脖子一紧,身子一下子就悬空了,只是心里仍旧不甘心,踢着四个爪子又狠命蹬了几下确定没希望才耷拉下脑袋装死。   “偷看?哈?”卫隐将朕拎高,将朕的脸转过来对上他的,然后一根手指头就咄一下戳上了朕的脑门。   喵?朕偷偷张开一只眼睛,就见卫隐正一脸杀气似笑非笑地瞪着朕,朕唰地一下赶紧把偷张开的眼睛闭上,继续缩着爪子装死,朕只是只喵来着,人干的事,朕怎么能明白呢?人说的话,朕怎么能听得懂呢?   “别装死,刚才敢睁着眼睛偷看,这会儿不敢睁开眼睛见人了?”   “阿止……”令无争踱步跟过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卫隐,“不过是只猫……”   对!对!不过是只猫,你跟朕较什么真来着?快放朕下来,没看见朕都困了么?朕都打呵欠了,朕要回去抱肉肉睡觉了!   “嗯,不过是只猫,不过是只成了精的猫,他就是你当年恨不得立个长生牌位给供起来的那只大仙猫!”   额,立牌位?   朕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瞬时就能冒出缕缕白烟来,下意识睁开了紧闭的眼睛,然后就直直对上令无争紧盯着朕的那对大黑眼珠子。   嚯!   吓朕一跳啊!   “大仙?!”令无争眼对眼地瞪着朕,一脸惊奇地说出了跟卫隐当年初见朕时一毛一样的话:“我还以为至少应该是只十斤往上的肥猫来着,怎么会这么小?”   需要朕夸你们两个一句,真是心有灵犀吗?喵!还是送你个白眼好了。   “他居然冲我翻白眼?”令无争更加惊奇了。   卫隐冲着他嗤笑一声,“是啊,如果你跟你外甥能够没事写几封信聊聊,你就会知道大仙不止会翻白眼,他还会骂人呢。”   令无争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这几十万大军在手,皇上心里其实一直对我存着十二分的戒心,当年殿下满月,我送去的金虎头项圈不就没有送到殿下手里。”   “听说有人进言称我送给殿下金虎头项圈,是在暗示炎威军虎符以殿下之意为先的意思。”令无争似是回忆起当年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英气俊朗的面容隐隐阴沉,身上立刻便透出极重的威严杀气,连朕都被激得缩了缩脖子。   这必定是经历过血雨腥风,千万人厮杀才能沉积下来的杀气与威势,之前他大约一直刻意收敛了身上的气势,这会不经意间露出来,实在是怪吓喵的。   卫隐没说话,只是把朕从手指头尖上放下来,却还是把朕扣在手里不让走,朕有点急,终于忍不住了:“这都三更半夜了,你们好不容易老友见面,还不回房里去好好聊聊,喝喝茶、谈谈心、亲亲抱抱什么的,你老抓着朕干什么?朕还要回去睡觉呢。”   “……”   “喵~~喵~~喵~~朕的毛要秃了,朕要被你撸成秃子了!卫隐,你快点放开朕!!”   “让你胡说八道!”卫隐逮着朕便是一通揉,直接从脑袋顶揉到尾巴尖。   等他放开的时候,朕已经气息奄奄,全身没有一处整齐的毛了。   “说……说话了?!”   朕有气无力地抬头,就见令无争方才那浓浓的威严和杀气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大张着嘴巴整个人都傻了瓜唧的站在那儿瞪着朕。   “不是跟你说了,他不止会翻白眼,还骂人的么?”卫隐再次捏起朕的后颈皮把朕拎到令无争的眼跟前。   喵了个喵!   平时对朕的恭敬呢?平时对朕的谄媚呢?   信不信朕以后再也让你摸不着朕脑袋顶上那撮毛?   “原来真的是大仙……”令无争定定地看着朕,愣了好半天才喃喃哼出一句话。 第87章 晋江城   在令无争充满自我牺牲精神的救援下,朕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是从恼羞成怒的卫隐魔爪下脱了身。一离了他的爪子,朕是头也没回,直接就蹿回了肉肉的舱房,连爪子都没擦就钻进了肉肉怀里,要蹭蹭要亲亲,求摸摸求抱抱,朕遇上坏人了!   肉肉一脸茫然地看着朕踩着他手里的书打滚,“是不是困了要睡觉啦?”   是啊是啊,快点带朕钻被窝吧。   肉肉有点犹豫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书,又看了眼巴巴盯着他的朕,终是从善如流地带朕上床睡觉去了。   “对了,忘问你了,进门的时候你毛怎么乱成那样?你去逮那只在厨房偷猪油的老鼠了?”就快要睡着前,肉肉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把朕往怀里塞了塞问朕。   朕在他脸上蹬了一脚,没搭理他翻个身睡了。   一夜乱梦,也不知道梦见了些啥,总觉得半梦半醒间听见了隔壁卫隐房间里传出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动静,但具体是啥朕也说不清楚,只记得陷入沉睡前,有一记比较清晰的重物落地的声音,之后——不知道,朕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晴好,肉肉起得很早,但有人比他起得更早。   肉肉刚一出门,影二就郑重禀报:苍州晋江城城主、北境炎威军统帅令无争将军求见臻王殿下。   如此正式的求见,那是必须隆重以对的。   肉肉立刻折回来换上了一套新衣,额——大礼服什么的都没带出来,也就是路上经过一些大码头的时候,临时买了些衣裳换洗。   其实令无争和肉肉的初次碰面还是挺感人,多年未见的舅甥,一个心里一直牵挂惦记,一个充满了敬仰崇拜,却因种种原因,十二年未曾有过联系,见面当然是激动不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朕脑子里一直在转的却只有昨天晚上令无争和卫隐之间那奇奇怪怪的举动,还有后来半夜里悉悉索索搅得朕半夜没睡好的动静,这两人……   朕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睛下意识地朝卫隐瞟了过去,却不料那厮反应机敏,竟然一下子就发现朕在偷瞄他,带着杀气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朕一个激灵,因为睡眠不足有些混沌的脑袋当即便清醒了八分,赶紧巴巴地挪开视线。   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令无争很有耐心地向肉肉详细说明了苍州及附近在炎威军控制之下的几个北部州郡情况,还有对面禹国近期的动向,以及从京城那边由信鹰传递过来最新的情报,因为炎威军跟京城的联系远远超过暗卫的那几条有限信道,而且这些年令无争也不是只顾着他北境这一亩三分地,从肉肉出生那天开始,他就开始向更远处伸展触手了。所以,令无争对京城乃至于对镜州、对长海及南方各州郡的情况了解都很深入。   他们聊着正事,朕就窝在肉肉怀里补眠,偶尔醒一下就听一耳朵,不过大部分时间,朕还是睡得很香甜的,肉肉把朕揣在他怀里,暖和和的,还能听见他噗通噗通安稳的心跳声,朕一觉就睡到午饭点了。   “沿着水路再走三天,就到晋江城了。”令无争在饭桌上说。   看来这位舅舅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臭规矩,嗯,很好!   “殿下这段时间只怕要委屈一点,就住在我府里,可以吗?”   肉肉并没有什么意见,反正也待不了多久,总不能还为了他劳民伤财地在晋江城里再建一座皇子府,这里又不是他的封地。   “我府里还有两个孩子,是对姐弟,他们的父亲曾是我手下副将,十年前在跟禹国的一场交战中,为掩护大军后撤死在战场上了,没过多久夫人也病死了,我看他们姐弟俩实在可怜就一直带在身边养着,认他们做了义子义女。姐姐叫语雁,今年十六,弟弟叫秋山,跟你差不多大。”   这就算是交代了全部家庭关系了,毕竟谁都知道令无争父母双亡,年近四十仍未娶妻,唯一的妹妹就是肉肉的母妃,还早早夭亡在后宫之中,现如今,真正唯一与他还有血脉关连的,也就只剩下肉肉这唯一的外甥了,同样,对于肉肉也是如此,老皇帝死了,肉肉唯一的血亲也只剩下令无争了。   想想这对舅甥……哎,真是——哪有朕可怜?   朕简直就是天煞孤星啊,活了千八百年别说亲戚了,连自己哪年哪月生的,为什么会一直住在皇宫里头都不知道,想想就觉得可怜。   求抱抱,求摸摸,肉肉,朕需要你安慰!蹭——蹭——   “大仙,你还没擦嘴呢,哎~你胡子上还沾着鱼汤呢,慢点慢点,都沾我脸上了。”   有令无争亲自护送,最后的这段路程简直太平到连风都改了风向,竟是一路顺风直到晋江城。   从落灯节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颠沛流离的日子总算是要告一段落,可以稍微歇一口气了。   基于肉肉目前特殊的身份,船到码头包括大队人马进入晋江城都是非常低调的。   肉肉也不是那种把虚礼看得多重的人,只有一件事让他极之惊喜,却是在码头上他看到了英国公及林冠琛、林冠威兄弟。虽然老国公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人也消瘦许多,但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林老太爷!”一眼看到岸上站着头发花白的英国公,肉肉当即一个箭步第一个冲到了船下,激动万分地直接抱住了老人家。   “殿下!殿下!”林老爷子也是激动得眼泪都要溢出来了,颤巍巍地还要给肉肉行礼,却是被肉肉死死拉住。   卫隐见到英国公也是惊喜不已,他一拳直接暴击令无争的肚腹柔软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林老太爷已经到了晋江?”   “这……这不是想给你们个惊喜吗?”令无争本来笑嘻嘻地想邀功,却没有防备卫隐会突然出手狠狠给他一拳头,当真是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我……我一听说京城出事,就赶紧派人星夜兼程赶往京城想营救你们,虽然没迎到你们,但总算是赶着救下了英国公。”   卫隐瞧见自己一时激动错下重手,见令无争疼得咧了嘴也不禁有些不忍,“你平时躲的不是挺快吗?这次怎么就突然傻了呢?”   令无争有点哀怨地瞟了卫隐一眼,谁知道卫师傅您下手真这么狠啊?   朕站在肉肉的肩头,看着他跟英国公见过后又亲热地与林冠琛、林冠威兄弟叙起落灯节一别后的种种凶险,眼看着这话越说越多,竟是打算长谈的架式。   好不容易缓过气的令无争赶紧上前引着众人往城里去,“先回府,有事回去再慢慢说。”   老皇帝之所以会封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做一城之主,就是因为晋江城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它可以说是大夏对抗禹国的第一军事重镇,它位于半月形北部防线的中心点,以它为中心向北呈扇形铺展出去都是炎威军军控范围。而向南几十个城镇都是炎威军大量随军亲眷及军屯军户的驻地,可以说整个苍州包括它周边的四个州郡虽然名义上归朝廷直管,但实际上的控制者都是令无争。   很快,众人就开始明白,为什么老皇帝当年那般忌讳令无争,因为在这北疆,令无争说的话比皇帝说的话更有用,令无争的命令可以直接碾压朝廷的圣旨。   这在老皇帝当权的时候或者大家还觉得有点过分,但是这会儿伪帝奸妃谋朝篡位,进入北疆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仍旧有点老古板的英国公都在心底里庆幸,庆幸臻王殿下有这么强势的一个舅舅,正因为有他,在朝中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出事后更有些孤立无援的三殿下臻王,有了一片立足之地,更有了强大的倚仗。只要畴谋得当,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不但可以去伪除奸,还可以往至高权力之巅伸一伸手。   在老皇帝没有正式留下传位诏书的情况下,这已经不是什么不可以去想的事情了。   进了晋江城,给朕的第一印象就是——宽敞。   哪儿哪儿都宽敞。   不像曾经走过的那些城镇,不管繁华还是萧条,总是街临巷弄的,一层叠着一层的房子。   这座城却完全没有那种逼仄的感觉,所有的房子与房子之间都隔着一定的距离,主街就更加宽敞,虽然比不上京城大街青石铺路的气派,每条路也都用北地特有的黄土垫得平整瓷实。有跟随在令无争身后的小军官自豪地说,这黄土底下还铺了厚厚的碎石,道路两边还挖了很宽敞的水渠,所以即使是大雨过后,马蹄或者车轮也不会陷进泥地。此外,他还表示,苍州以北的所有城镇主路在令无争的要求下都是这么建的。   “防火、易战,一切都是为了军务需要。”听到感叹的令无争只是淡淡笑笑,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   卫隐却对肉肉另外解释了令无争这些年在北疆力行推进的所谓军屯制,目的就是只要禹国入侵,令无争一声令下,苍州、景州、信州、启州的军户立时就能由民变军,一夜之间再汇集二十万大军。   而且卫隐还透露,为了对抗禹国的骑兵,令无争还在苍州、景州、信州这三个水草丰茂的州郡以各种名义蓄养了数万匹骏马,但因为这事违反了朝庭在农耕方面的一些法令,所以这些年这些草场都是用荒山荒地对上呈报的,这些军马的蓄养也从未对上报告过,或者老皇帝知道只是跟令无争保持某种默契隐而不发。   他一边说着一边唾弃着令无争时刻想着作死的能力,这万幸了老皇帝死了,不然真到了某些时刻,老皇帝想卸磨杀驴了,或者出了别的什么事故,只以这私蓄军马的名义被朝廷上那帮子腐儒们捅一刀,也够让令无争上三、五回断头台的。   令无争的城主府在晋江城东北,府邸并不豪华,占地面积却不小。   入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到了城主府门口,英国公就带着林氏兄弟先行告辞了,他们被令无争安排住在另一处宅邸中,并不在城主府内,一来英国公重伤并未痊愈,其实还很需要休养,而肉肉也是一路奔波同样需要休息,所以说好了明日来见肉肉的时间,他们就先回去了。   虽然入城低调,但是到了自家家门口,也就没有低调的必要了,早有人通知了府里人肉肉和令无争到了,远远的便能瞧见城主府门口已经有了大队人马在迎接。   “殿下,这就是臣的义女雁语和义子秋山,雁语、秋山,过来见过臻王殿下。”   “雁语(秋山)见过臻王殿下。”   人群最前方站着的一对英气勃勃的少年男女立刻应声过来向肉肉见礼。 第88章 安置   虽然并非血亲,但是这对姐弟仍旧可以算是肉肉的表兄表姐。   “姐姐、哥哥免礼,快快请起。”肉肉见那对姐弟应声过来行礼,赶紧上前一步客气地虚扶一下将二人挽起。   那对姐弟听到肉肉如此亲热地称呼他们,似乎愣了一下,那名叫雁语的姐姐抬头轻笑,“殿下面前不敢失礼。”说罢,仍旧坚持带着弟弟向肉肉行了大礼。   那位弟弟跟姐姐相比,明显有点直愣,姐姐让他磕头,他便磕头,磕完了就闷头站在一边并不说话。   “天色不早,都进去吧,雁儿,殿下的居住可都安排好了?”   “遵将军的吩咐,雁儿已经把瑞实院、鹤鸣轩都整理好了,我想着殿下身边应该还有不少大人跟随,特地把后面的乐山院和观澜阁也都整理了一下,殿下和殿下身边的各位大人可以先去瞧瞧,再决定如何安置。”   “难为你想得周到,辛苦你啦!”令无争点头。   只是朕和肉肉对视一眼,觉得有点奇怪,不是说认作义女了吗?这位雁语小姐怎么还叫令无争“将军”?不是应该叫“义父”或者“爹”吗?   不过,兴许是她还念着自己亲爹,这事倒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所以,只是稍微奇怪了一下后,朕和肉肉就把这事都扔到脑后头去了。   大家都不是麻烦人,肉肉对表姐的安排没什么意见,直接就住进了城主府里最大的院子瑞实院。   据说那是当初建宅子的时候准备做主院的,结果令无争这么多年也没有婚配,他入住这宅子的时候又嫌那院子离演武场太远,便自个儿搬到演武场旁边原本作为客院的秋华院住着,一住就住了十多年。   在跟随肉肉的暗卫里,那些从别处集中调来的暗卫在局势稳定后便要回到各自原来暗卫营去,就比如影八也要回他在永定城绸缎庄去继续当他的胖商人。   但是还是会有一批暗卫留下来专职负责保护肉肉,这些暗卫大概有五十人左右,大部分是从京城追过来的,还有一些则是影卫在这段时间里从大夏各地召集来的。   雁语小姐想得很周到,这些暗卫们的住处十分宽绰,他们可以部分住在肉肉院子里,另一部分住在乐山院和观澜阁,那两个院子离着肉肉的院子也很近,非常适合贴身保护。   只有鹤鸣轩在安排时出现了异议。   “听说殿下的师傅也跟殿下一同来了,所以,雁语特地打扫了鹤鸣轩给三皇子师作为下处,这鹤鸣轩……”   雁语小姐的话尚未说完,就被令无争打断。   “不必了,住那么远做什么?鹤鸣轩在东南,跟这边隔了半个宅子,想一起吃个饭都要跑半天,这块儿没独院了,那阿止就住我院里好了,我那儿还空着那么多的房间,任他随便挑一间住就行了。”令无争一拍巴掌直接就把卫隐的窝安进了他自己的院子里。   雁语小姐一愣,“这……将军与三皇子师大人……”   “他是我同门师弟。”令无争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惊讶无比,原来令无争和卫隐还有这重关系哪?   “别拉这么近的关系,谁是你师弟,我爹可没承认过你是他徒弟!”卫隐立刻怒颜以对,大声否认跟令无争有什么同门之谊。   “嗯,但是他老人家临终前可是托付我好好照顾你的。”对于卫隐的话,令无争倒也不否认,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老人家是托付你照顾我娶妻生子,不是照顾我吃喝拉撒!”卫隐冷笑一声撇过头,朕恰好看见他侧过的脸庞,在他转头的那一瞬,他的脸上分明浮现出强烈的落寞与愤怒。   卫隐这话让客厅里一时冷了场,令无争突然沉默了,朕不知道在场的众人怎么觉得,反正朕是觉得那气氛简直诡异极了。   “不管你怎么想,总之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之前你在京城,我顾不着你,现在回了苍州,我就得把你放在我看的见的地方,若你今天一定要搬到鹤鸣轩去,那也行,我跟着你搬过去。”   ……   朕觉得整个大厅里头落针可闻,绝对绝对不是因为令无争大将军太过威严。   “咳咳,那个……师傅,要不你就先在舅舅院里住几天吧,我刚才看了,舅舅院子跟我这边离得近,您每天过来上课也方便,省得跑那么远的路,眼看着天就要热了,每天跑来跑去的也不方便哪。”   朕默默地看了肉肉一眼,孩子,这时候你插什么嘴?作什么死啊?知道你是刚见着你心心念念崇拜了十年的舅舅,一心想着要帮他说话,可是你怎么就能忘你师傅卫隐那是多记仇的主儿啊?!   果然,肉肉这话刚一说完,卫隐似笑非笑的眸子就瞟了过来,“殿下,昨天请您自绘的战局图您还没画完吧?影八他们后天就要起行,请殿下务必在明日之前将战局图绘完,以备时需。”   看吧,报仇都不带过夜的,你今天和明天晚上的觉都可以省了。   朕摇头轻叹从肉肉怀里轻手轻脚地跳下地,带头朝着外头走,走了一半朕发现肉肉还呆在原地,立刻冲他叫了一声,“喵!”还不赶紧溜?抓紧时间回去画战局图啊!留下来小心让你再写一部大夏山河志。   在朕之后所有人都鱼贯而出,最后出来的却是那位雁语小姐。朕高高站在墙头冷眼看着所有退出来的人,只见她面上神情有些奇怪,一边走还一边悄悄回头,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时隔良久,终于再一次睡到不会摇晃的床上,反而有种很微弱的晕眩感。   肉肉的手在朕的身上抚弄着,他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地打着,但就是不肯好好睡。   “瞧你呵欠打得都快连到天了,还不赶紧睡觉,想什么呢?”   “睡不着。”肉肉有点委屈地侧身看着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累得要命,很想睡,但是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朕无奈爬起来,伏到他的枕头边,“是不是在担心以后?”   肉肉不答。   只是过了片刻,突然翻个身,双手一撑趴了起来,侧过脸很是好奇地问朕:“大仙,你说舅舅和师傅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坏啊?我怎么总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   突然听他这一问,朕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干咳两声后伸爪子一拍他的脑袋,“这是你想的事吗?管那么多干什么?有时间还不如想想你的战局图,画不完倒是小事,要是画错了,你就死定了!”   肉肉的脸顿时皱成了个苦瓜。   然后,朕就见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哎?干嘛?去尿尿吗?”朕愣愣地看着他开始穿衣穿鞋,恭桶就在床边的帘子后头,他穿棉甲干什么?   “反正睡不着,我还是去画战局图吧。”肉肉叹气,朕无语,想了想默默跟了下去。   “你跟过来干什么,你回去睡吧,不用陪着我。”   肉肉待要抱起朕塞回被子里,却被朕一个扭腰闪开了。   “我帮你看着点,你都困得眼泪鼻涕一把的了,万一画错了怎么办?”   四更天时,肉肉的战局图已经大体见了轮廓,朕正在旁边帮他复核那些收集到的情报,而就在这时,肉肉突然抬头,愣愣地看着朕冒出一句话:“大仙,男人能喜欢男人吗?”   ……   到天将亮时,肉肉终于扛不住想回屋里去睡会儿觉,而就在这时影二和影八进来表示有事回禀。   他们两个同时过来,那一定是比较重要的事情,肉肉立刻召了他们进来。   他们进来却是为了回禀关于皇后的安置之事。   昨日皇后并没有跟着肉肉、令无争一起下船,她被救的消息仍旧是个秘密,主要是因为她目前神智还不够清醒,情绪也不安定,所以,在大家商议后决定还是暂时对她的身份保密,将她妥善安置在城主府内,先找人给她治病,等她恢复神智,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公布她的身份。   毕竟一个疯皇后太容易让人误会并质疑了。   而那位一直照顾皇后的女子则由令无争派人送回夫家,临行前她主动表示:就算是在自家亲人面前,也绝对不会将有关她伺候过的那位夫人的事情说出去。   显然,这个聪明的女人在知道一路带着自己到苍州的居然是三皇子后,即便她并不知道皇后在逃亡过程中曾经落水失踪,也能够猜到被三皇子的人严密保护的疯女人一定也是极之尊贵的人物,这样的女人却被水匪所掳,还被侮辱,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世人所知的。   三皇子没有在到达晋江城后对她这个知情人下杀手,绝对可以算是个仁厚宽和之君,她可不是不知好歹的,当然知道自己必须要拿个姿态出来,否则她只怕会被永远留在那位贵人身边做个婢女,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到自己的家里了。   “大仙,咱们去看看皇后吧。”   肉肉闻听说皇后已经安置好了,便抱起朕意欲去看看皇后。 第89章 局势   皇后被安置在府邸西南角一处小院,表面上看似乎很安静,其实防卫非常严密,令无争对皇后的安置极之重视。   肉肉带着朕刚要进院子,就见一个狼狈的中年男人背着药箱,额角带伤地跑出来。   “陈,陈大夫……”紧跟在后面追出来的是个十七、八岁清秀的姑娘,脸上满满的尽是歉意。   “秀禾姑娘不必送了,我没,没事,今天夫人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好,我还是明日再来。”那位大夫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额头都被打破了,还能强笑着安慰跟在后面追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赶紧道谢,又招手叫了人来送那大夫出去,待到回头她才看到肉肉。   “呀,殿下!不知殿下到此,秀禾失礼了。”   肉肉摆手,随即问起皇后现下的情况,那叫秀禾的女子顿时一脸苦笑,“娘娘神智混乱得颇为厉害,女子还能勉强靠近,对于男子却是极之抗拒,您看,方才那位陈大夫,是将军特地请来给娘娘诊病的,却是连娘娘的房门都没进去,就被娘娘拿茶壶给砸伤了。”   “还是这样?”肉肉皱眉,从水匪窝里出来已经大半个月了,皇后的情况听起来却好像并没有任何好转。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皇后吗?”肉肉问道。   “这……”秀禾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片刻,“那还请殿下小心,且先在门口探看一下,莫要直接走得太近。”   肉肉点头,抱着朕就朝皇后房间走去。   快到门口的时候,朕从肉肉怀里跳了下来,先一步进了皇后房间,即见她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呆呆发愣。   见着皇后已经没了打人的欲望,朕才招呼肉肉进来。   “母后。”肉肉进来并没有因为皇后的失智而简慢礼数,仍旧向着皇后行了礼才走到皇后近前。   皇后却仍旧呆呆地看着窗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肉肉叫她的声音。   “本应将您送归镜州,只是相信您也知道伪帝奸妃当朝,这一路行来儿臣处境艰难,实在分不出人手送您去镜州,但是现在却是不同,只要母后您身体好转,告诉儿臣您想去镜州,儿臣可以跟舅父商量,派人护送您过去。”肉肉对着眼神空洞的皇后说道,皇后依然全无反应。   肉肉和朕对视一眼,朕冲他摇摇头,他皱眉低头走出了皇后的房间。   实在判断不出皇后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只是不管是哪样,都很扎手。   “若是想要确定皇后是真病还是假病,只有一个法子。”朕在墙头上站得高想得远。   “什么?”肉肉抬头看朕。   “二皇子,可以拿二皇子的事来试一试她。”朕停下步子看向肉肉。   “什么意思?”肉肉不解。   “且过几天,等皇后的心绪再稳定些,咱们再去试她一试,从落灯节那天她对你奇怪的态度来看,她约莫是知道二皇子被妖魂占了身子的事了。但是只怕她还不知道二皇子还没死,只要她灵台尚有一丝清明,若是知道自己儿子还有一线存活希望,想来定是不甘心放过的。”朕总还是记得,二皇子幼时皇后对他露出无比关爱的眼神,母亲对儿子的爱总是作不得半丝虚假的。   在令无争的庇护下肉肉的生活总算暂时安稳起来,接下来的日子里各地的情报像雪片一般飞进了晋江城。   四皇子则在老皇帝入葬第二天就宣告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承正”,可想而知,当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听到这个年号的时候,都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了。   端妃晋为太后,以新帝年幼为名临朝听政。不过,很快大家就注意到,太后对身边总管太监见贵竟是言听计从,内阁朱批后上奏的折子发下来,经常会发现上面批复笔迹居然是那个总管太监的。   只是新任的内阁多半都是奸妃门下走狗,就算不是也是懂得趋吉避凶的“聪明人”,就算知道奏折是个阉人捉刀代笔替太后也即皇帝下的旨意,也没人吭气,但是流言却是如风般在朝野间狂刮而起。   而在老皇帝出事当夜匆忙被召入宫却没有出来的七位阁老有三位在老皇帝入葬帝陵后离开了皇宫,但是都仿佛受了很大的折磨,其中更有一位回到家后没多久便病故了。另外两位也直接辞去了阁老之职,闭门谢客,而在某一天深夜,这两位阁老竟连同妻儿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还有四位阁老却是始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传言是因为反对新帝已经被新帝所杀,秘密处置了。还有人说是被关在了宫中秘牢中,要求他们承认新帝的正统,毕竟这四位里头可是包括了帝师首辅文渊阁大学士陆朝忠,以及次辅龙华殿大学士沈之耀,这两人一个历侍三朝,一个桃李天下,没有他们的认可,新帝自说自话的表示自己是“承正”,天下至少八成的读书人不会搭理他。   就好比伪帝刚刚登基,便宣布要加开恩科,结果竟然被十七省学子抵制拒考!   还言称主考不是陆朝忠和沈之耀,他们连秋闱都不会参加。   这是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就算是在历朝历代昏君反贼们的治下,这种恩科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公开拒考的。   而且伪帝还拿这帮子腐儒没什么好办法,因为知道伪帝奸妃爱杀人,那个拒考的状纸都是趁夜半贴在考试院对面的,上面只写着十七省学子联名,但上面连一个真名都没有。   考试院赶紧上报,但是伪帝和奸妃还没当一回事,只以为天下多利欲熏心之徒,只要给到足够的高官厚禄自然有人前扑后继,只是让他们没料到的是——   到了恩科第一场,居然真的只有小猫两三只进了考场,考生还没监考的多,简直丢人到不能更丢人。   但是伪帝身后毕竟还有赵家支持,赵家那是南方仕林的翘楚,在赵家的大力斡旋下,终还是有部分南方仕子赶来替伪帝撑场面,总算没让这场恩科成为一个彻底的笑话,但是赵家却是瞬间从仕林清流变成了伪帝门下走狗,遭到京城及无数北方仕子的唾弃。   而且为了安抚天下学子之心,伪帝最后还是公布了陆朝忠和沈之耀的下落,两人都在宫中秘牢,目前还都活着,但是伪帝这边也是铁了心的不要脸,特别直白对天下士子表示,只要这两个大学士一天不承认伪帝的正统,就一天不会放他们出来。   天下再次哗然。   新任的镇国公、文华大将军段正弘仍旧统领禁军,洛河卫的统领之责也彻底颠覆大夏立国以来的传统,由段正弘兼任。而他刚一上位就开始大量清洗旧部,很多之前没有参与落河节之变的军官都被扣押,一些坚决不肯效忠伪帝的将领更是被毫不留情地杀害。   一时间军中气氛极之紧张,就像拧过了劲的弓,稍微哪里一个不对,弦就要崩断了。   但是这段正弘也是有手段的,在兵部和此前一直看好四皇子的一些勋贵支持下,竟是以强势手段,强行稳住了京城和周边一些州郡的局势,并且开始联合留王等一些藩王,开始确立四皇子的正统,紧跟着废后、废二皇子和废臻王的诏书之后,就是下诏剿杀所有抗旨不遵,意图谋反的叛逆。   当然,这叛逆指的就是皇后、二皇子一系还有肉肉,但是对于南云军和炎威军是不是属于叛逆,他们都没敢在诏书上提,只表示,协助叛逆者视同谋反。   好吧,照这么看来,其实令无争舅舅和几十万的炎威军已经谋反了吧?   朕舔舔爪子,不过就算这样,伪帝和奸妃又能怎么样呢?派兵来围剿么?哈!   “殿下,万吉大人来了。”   突然有暗卫向肉肉通报。   “万吉?”肉肉和朕听到他来了顿时又惊又喜。   “殿下!”万吉快步走到肉肉面前大礼跪拜。   他已经换掉了太监服,嘴上的小胡子也留了起来,简直就是越发的其貌不扬,他要不说话,朕差点认不出来。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暗卫营大统领,就是暗卫营传说中的影一,不过暗卫营的人通常喜欢叫他“影大”。   很快令无争和卫隐也听说了万吉到了的消息,都立刻赶了过来。   万吉向肉肉表示,京中暗卫的布置他都已经安排妥当,然后听暗卫营递去的消息,知道肉肉要到晋江城,便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来不及多叙别后诸事,万吉只拣着最重要的事情向几人做了汇报。   落灯节当夜,他们暗卫营在肉肉的指示下赶去了陆阁老、沈阁老等几个阁老府,但是没办法阻止这些阁老入宫,只能在他们自愿的前提下保护了部分阁老的一些家人趁夜隐蔽了起来,当然不可能是全部,几位阁老都只是要求他们将自家嫡子带走以确保家族不灭而已。   之后阁老入宫后失踪,他们立刻想办法开展营救,但是伪帝实在看管得太紧,即便是他们百般尝试也没有成功。但是有一位阁老却在最后一次尝试时摸到了陆朝忠的牢门口,带出了他的几句话。   “什么话?”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万吉。   “先皇乃遭奸人毒杀。先皇生前已经立意传位于二皇子尚晖,诏书已拟定,藏于长云观太祖灵位之下。”   众人皆是一默,老皇帝最终属意的承继大统者果然是二皇子尚晖。   朕浑不在意地舒个懒腰,“那那个老家伙有没有说老皇帝对肉肉有何安排啊?”   肉肉拍了拍朕的屁股,想是觉得朕这话问得太苛求了,想来暗卫能摸到陆老头门口已经是千难万难,还要平安带话出来,能带个两句已经不错了,还要求他连老皇帝对肉肉的安置也说清楚,可能性实在不大,况且谁知道老皇帝自己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安置肉肉啊?   万吉这回却是直接拿出了一轴黄卷。   “这是落灯节当夜,陆大人入宫之前让卑职去阁部文书馆取的,是已经拟好的圣旨,先皇本有意在落灯节后将殿下远封至岭北。”   对于老皇帝居然真的对肉肉做了安排,而且连封地都替肉肉选好实在是大出意外。   不过——   岭北?   不就是苍州以东?   那可都是苦寒之地,多为流放之所。   “现在倒是可以名正言顺替殿下建座亲王府了。”卫隐拿着那道圣旨,突然哈哈一笑。   ……   “那你没把长云观把那份传位诏书也取出来?”朕问万吉。   万吉皱眉,“去了,不过没找到。”   “没找到?”所有人都惊异。   万吉点头,“是的,得到消息当夜我就赶去了长云观,但是在太祖灵位下的暗格是空的,并没有诏书。”   众人面面相觑,不禁开始猜测,这份诏书是不是已经落到了伪帝手里。   “先将先皇的这份封殿下为岭北王的诏书公布于天下吧,虽然岭北四州乃苦寒之地,却是地域广博,而且紧临着苍州,就先名正言顺占了这四州吧,至于先皇是否属意二皇子继位,既然没看到诏书,自然是作不得数的。”   卫隐看了看令无争,令无争立刻对他微笑点头。   就算手里有先皇那份诏书,但是现在可是伪帝在位,张嘴就要占了四州,光靠一纸诏书那肯定是不行的。   朕看着令无争冲卫隐点头,朕颇感无语,虽然这话是卫隐喊出来的,但是舅舅将军大人,那是肉肉的封地,不是卫隐的封地,你不要一脸好像这四州是要替卫隐拿下来的样子好吗?你要是再这样,朕可真要让肉肉考虑考虑是不是得防着他这位皇子师卫大先生才行了。 第90章 贼心不死   经过一番商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大体确定了。   可想而知,现在顶着正统名义的二皇子才是伪帝最忌讳的存在,至于肉肉既有炎威军的庇护,又不是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一时半会儿的,伪帝奸妃还分不出大量人马来对付他。   只看这一路过来盘查多过追兵也就能够明白伪帝关注的重点是哪里了。   但是明枪暂时没有,暗箭却是不可不防。   大家一起用过午膳,肉肉本来是吩咐万吉赶紧回去休息一下的,万吉却没有应声,反而坚持留了下来,显然是还有话要说。   肉肉抱着朕原正打算出去散散步,消消食,听他这一说,便道:“那咱们就一起走走吧。”   外面太阳正好,天气也是不冷不热的,吃过饭散散步很是舒服。因为苍州大部分时间都是天寒地冻,所以就算是城主府的花园里也养不住太过娇嫩的花朵,因此,这城主府里养的大多是些耐寒的花木,尤其是松树特别多。   肉肉抱着朕走在前头,万吉落后一步跟在身侧,令无争和卫隐则跟在更后面一点距离,两人耳力都好,就算隔着一点距离也不用担心听不见万吉的报告。   “殿下,属下在落灯节当夜分了一部分人手回了一趟永善宫,原是希望至少能将陈夫人和福总管救出来。”   永善宫……肉肉听到万吉突然提起永善宫,身体顿时一僵,神情瞬间紧张起来,其实自从落灯节那夜仓促离京,大家心里就已经有了最坏的预计,只是对于朝堂局势来说,永善宫里那些宫人,就算是陈夫人和福临的事情,都不会被当作重要的讯息进行传递,所以,直到现在肉肉也不知道落灯节之后永善宫里是个什么局面。   但是心里总还是有点准备的,只是他不敢问,怕听到他不愿意听到的噩耗。   直到现在,万吉的到来,跟他提起永善宫,肉肉转头紧盯住了他,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会不会有惊喜,朕靠着肉肉的心口,听见他胸膛里呯呯呯呯传来急促的跳动声。   “殿下可还记得阿西?”   万吉突然提起阿西,肉肉愣了愣,点头,虽然已经好多年了,但是他从来也没忘记过那个一直陪他到六岁,喜欢说笑,最后却遭人陷害,不得不去苦役营受苦的伴当。不止是因为他喜欢阿西,还因为阿西的离开,使他第一次看到了宫廷繁华表相下最可怕最黑暗的一面。   这么刻骨铭心的教训,就算他当时年纪小,也不可能会忘记。   “阿西虽然离了永善宫,不过却被皇上安排进了暗卫营,三年前,从苦役局调到了兴德宫。”   肉肉和朕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都感到有些惊讶,阿西居然进了暗卫营?那怎么在宫里头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呢?   “不过,他不会武艺,所以只是让他做些收集情报的事情。”   “落灯节当夜,阿西发现端妃进了皇上寝宫后不久,便突然有大量禁卫军进入兴德宫,他察觉出事情不对,就立刻翻墙出了兴德宫到宫中的暗卫统领处报讯,同时前往永善宫通知了福总管。”   “福临带着阿东出门察看情况,谁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查封了永善宫,陈夫人被禁卫军拿住,她怕连累殿下,当夜便咬舌自尽了。”   “是属下无能,未能救出陈夫人。”说到这里,万吉单膝跪下,向肉肉请罪。   朕呆了呆,只觉得肉肉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晃了晃,但是他还是站住了,他单手扶起万吉,张了张嘴,喉头却哽住了,没有发出声音来。   “福总管和阿东应该是都走脱了,根据属下后来查实,禁卫当夜并未抓到福总管和阿东他们,之后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属下想也许他们已经趁乱出宫了,但是去向却是不知。”   听到福临和阿东也许都还活着,肉肉的精神总算稍微振作了一点,但是陈夫人遇难的消息对他的冲击还是太大了。   本应该午休的时间,肉肉却是坐在床沿上抱着膝盖发呆。   朕挤进他怀里,仰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肉肉低头看着朕,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却是一片灰暗,他把朕抱起来,亲吻朕的脸、朕的身子,把脸埋进朕的毛里,沉重的呼吸声让朕几乎以为他会不会就此窒息。   这时候,朕却是希望他能哭上一场,可是他却半点眼泪也没有,甚至脸上都看不出悲痛的神情。可是朕知道,他这是痛得已经没有力气哭了。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三个月前突然没了爹,而今天,再闻噩耗却是没了娘。   朕伸爪子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只想着尽量多给他一点温暖。   突然肉肉拉下朕放在床边,站起身一把抓下挂在帐边的长剑,提着剑就往外走,那灰暗的眼底隐隐泛着腥红的血光。   朕看着他走出门外,却没有拦他。   到了傍晚的时候,肉肉回来了,是被暗卫抱回来的,已经脱力晕倒了,影二说他在演武堂整整练了一下午剑,一刻未停,滴水未进。   之后,肉肉就病倒了,病得十分凶险,先是高烧数日不退,好不容易高烧退后,又低烧缠绵,最后连卫隐都有些急了,令无争更是派人到处寻找名医前来诊治。   肉肉这一病,就足足病了一个多月。   京城皇宫   大约是因为害死了老皇帝心里不安,所以,新登基的四皇子尚暄并没有入住原本的皇帝寝宫,而是安置在了离原先的梓宁宫很近的章华宫。   原本是皇后居的梓宁宫经过几个月的粉刷重置,已经变成了端惠太后的寝宫,改名长春宫。   端惠太后挽着高髻穿着一身淡色轻罗,明明已近三十的年纪,打扮起来却不输二八少女。外头已经有了些暑气,宫女送上了冰镇的小莲叶银耳羹给她解热,她拿着勺子刚吃了一口就见见贵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她随手将小莲叶羹递给宫女,亲自拿起一把团扇走到了见贵身边,看他宽衣为他打扇。   “还能有谁,除了你那宝贝儿子!”   端惠太后眼睛一瞪,转头挥手斥退旁边宫人,转而很是不满地看着见贵,“我的宝贝儿子,那就是我儿子吗?难道不是你的?”   见贵犹豫了一下,突然道:“你难道不觉得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死老头了吗?”   端惠太后闻言脸色骤变,她狠狠一巴掌甩上见贵的脸,手里的团扇也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你居然说这种话!你居然怀疑暄儿不是你的骨肉!我入宫的时候,那死老头都多大岁数了?一辈子天天播种也就得了那么三瓜两枣,我可是进宫几天就怀上尚暄的!你自己算算,那些日子到底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多还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多,就凭他那根破棒棰,能在我身上爬两次就给我肚子里种出个儿子来?”   端惠太后一边哭骂一边挥手使劲地拍打见贵。   见贵瞧她哭得厉害,想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老皇帝在女人身上耕耘了一辈子心心念念想多生几个儿子,可是每个孩子都来得极不容易。哪像他那时候,能天天晚上干得端妃起不来床,尤其是每次老皇帝从端妃这里走了之后,他能从三更一直干到天亮,只是那种销魂蚀骨的疯狂滋味在端妃一举得男之后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为了能够天天守着自己的女人和儿子,他甘心情愿地做了太监。当时他就只想着,这辈子他就是为了他们母子两个活着的,他们要什么,他就给他们弄什么。   只是——这日子长了,尤其是老皇帝死了之后,突然间什么都得到了,他的心里反而变得有点空落落的,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摸着自己残缺的身子,也会想,他这辈子做这样的选择,到底值不值?   尤其是新皇,明明是他的儿子,可是老皇帝都已经死了,他还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听到他叫他一声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今天他路过御书房,就想去看看新皇的功课学的如何,虽然现在太后垂帘听政,但是他和太后都没有一直掐着权力不放的意思,也都盼着新皇能够好好学习治国理政,能够早日担起大任,毕竟他是他们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但是谁知道他刚一进御书房,就见新皇正拿着一根细皮鞭子指着一个少年要他自己脱衣服,但凡脱得慢一点,就一鞭子抽过去,到他进去时,那少年已经脱得只剩一件亵裤了。   他本以为是哪个大胆的奴才惹了新皇不高兴才受这样的处罚,谁知道仔细一看却是吓了一跳,那个被抽的少年竟然是梁国质子明顼皇子。   他赶紧拿衣服裹了那少年要将人带走,谁知道却惹了新皇着恼,一鞭子就抽了过来,直接在他手背上抽出一道深红的血痕。   “虐待欺侮梁国质子也就罢了,居然鞭抽生父,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不说也就罢了,一提起来见贵气得头顶又要冒烟。   端惠太后闻言赶紧拉起见贵的手看了看,果然见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红肿发紫的血印子,顿时心疼得眼泪涟涟。   可是嘴里却还在替自己儿子开脱:“暄儿又不知道你才是他的生身父亲,他是皇帝,你却突然冲进去从他手里抢人,他能乐意吗?而且话说回来,叫那梁国质子入宫做新皇伴读是给他梁国脸面,想来定是那梁国皇子自恃身份,桀骜难驯才会惹了暄儿不快,不过是让他脱几件衣服,让他丢些脸面罢了,又有什么要紧?你也是的,管这么多做什么?”   见贵看着她,有些无奈,“梁国虽然确实有求于我大夏才送质子入京,但是那毕竟是一国皇子,暄儿他……”   “好了好了,这么热的天,你就别操这么多的心了,就交给赵太傅吧,回头哀家跟他好好说说,让他对暄儿严加管教,现在他已经是帝师了,自然要更加精心才行。”   一边说着,端惠太后的身子一边向见贵靠来,软绵绵地倚在他的身上,薄薄的软烟罗半遮半掩地覆在她曼妙的身体上,轻飘飘地勾勒出她柔润的曲线。   此时此刻,但凡她面前有个男人都得口干舌燥欲火烧身一番,只可惜她靠着的这个偏偏就不是个男人。   但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也没有让她失望,还是很体贴地满足了她的欲望,只是在她睡着后,那男人从阔大的床榻间起身时,眼中明显透出一些意兴斓姗。   御书房。   四皇子尚暄,哦,不对,现在得叫新皇了。   他看上去有点烦躁。   最近朝中事务繁忙,他的太傅新任了吏部尚书,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已经好几天不曾入宫授课了,只是指了些客师来给他讲习。   当然这些事他都是不怎么在意的,不管是太傅也好,客师也罢,他从来就没认真听过他们讲什么。从前,先皇还在的时候,经常还会考校一下他的功课,为了博先皇赞誉他还会硬着头皮认真读些书,现在先皇不在了,他就算从此不读书,也没人敢唠叨他。   只是这些客师比太傅还好吓唬些,他只要一板脸轰他们出去,他们就跑得比兔子还快,然后,他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行乐。他最近特别喜欢在御书房里玩,他感觉在摆着笔墨纸砚的桌子上做那种事好像特别有意思。   而且自从见过尚昕身边的那个小太监之后,他就越来越发现,男的比女的玩起来更有意思,更能让他兴奋,因为他每次做的时候都会想着那个小太监的脸,越想心里越痒痒。   这个梁国质子是前几天奉了他母后的命入宫做伴读的,入宫第一天他就瞧上了,只因为也不知道哪里,就觉得这个梁国质子跟那个小太监有那么一丢丢的像,也许是眉毛也许是眼睛也许是嘴,更或许只是那一把乌黑的头发,他说不清楚,但是只要有这么一丢丢的感觉,就足以让他馋涎欲滴了。   只可惜今天差那么一点就要得手,却生生被那见贵横插一杠子把人带走了,实在是让他窝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可泄,只能随便弄了两个宫人发泄了一下,折腾得御书房里一片狼藉他才罢休收场。   回了自己宫中,他立刻叫了身边的暗卫过来。   他母亲和朝中大臣现在都一门心思在对付镜州的老二,却没把多少精力放在老三身上。可是他心里最惦记的却是老三身边的那个绝色小太监。   宫中几番大清洗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那定然是跟着尚昕逃出去了。而且那小太监武艺高强,一身怪力,应该轻易不会就死了,想必应该还跟在尚昕身边。   所以——   他召来他专属的禁卫队长:“上次让你找的人还没消息听说臻王到了苍州,且拿出先皇遗诏要在岭北称王,他既然行踪已定,那个人应该也在他身边,你们赶紧去找,我不管你们使什么手段,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他给我弄来。” 第91章 岭北王   肉肉从来没有生过这么长时间的病,也没有吃过这么多的药,等到他终于慢慢好起来,时历已经是夏末秋初了。   在他养病的这些日子里,二皇子已经带着南云军十万部众以镜州为根本向伪帝正式宣战,而远在长海的顺王也以扶正去伪之名带兵一路向京城进发,同时发出讨逆檄文,言之凿凿地声明要支持二皇子,要求伪帝杀奸妃佞臣去先帝灵前守墓谢罪。   哈,怎么可能呢?   当然这段时间,令无争和卫隐也都没有闲着,先皇遗诏已经公布于天下,伪帝那头说什么谁也不在乎,令无争直接派了他的副将点了八万炎威军,一个州一个州地捧着圣旨过去通知当地官员,告诉他们岭北四州已经被先皇划给臻王尚昕作为封地了,臻王也即岭北王将在明年春天入主,请四州官员准备好本州农田、人口、税务、仓禀等等一应帐务本册,送来给臻王殿下过目。   而所谓岭北就是东岭以北,东岭西起长州,遥遥以对承接苍骏山脉尾端,东南直入大海,连绵过千里,横跨数个州郡,而东岭以北苍州以南的四座州郡长州、同州、戴州、荣州被统称为岭北四州,当年大夏立国之初便是从这里集起了八千勇士授印起兵,最后抵定天下的。   从历史意义上,岭北四州可以说是大夏祖脉根基之所在。   在处置了几个摇摆不定的四州官员后,肉肉岭北称王的事就算是铁板钉钉了。而在冬至之前,四州的人口、土地名册和税银账目等等都被装箱送到了肉肉面前,这就是四州正式承认肉肉岭北王主君的地位了。   从此后,四州的管辖权将由朝廷变更到岭北王名下,除了定额贡赋外不再向朝廷交税。   当然,以目前这个朝廷而言,四州必然是连贡赋都不会上交的。   而在众人共同商议下,把岭北王府的位置定在了紧靠苍州东南的同州,然后令无争便派了手下懂工事的督官去找四州的官员们讨论兴建岭北王府的事情了。   忙忙碌碌,在令无争的庇护下,不管是伪帝还是二皇子还是其他势力,都没有来打扰边城的安宁,肉肉的生活似乎重新安稳了下来。只是,等到落灯节再一次到来的时候,恍然才忆起,已经一年过去了。   夏律中规定,遇到国丧,禁三月嫁娶,禁一年娱乐。   所以,这个年不管哪里都过得很是寡淡,没有鞭炮炸响,也没有满城的花灯,落灯节真正的成了落灯节。   苍州的冬天本来就远比京城还要寒冷,而这里——地处苍峻山脉之中的胜峪关,八月初就已经大雪纷飞,而到了年关,一夜大雪过来,厚厚的积雪简直能把人给埋了。   到了苍州之后才知道,令无争每年的新年都是在胜峪关过的,因为这位带兵十余年的统帅有一条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为将者一定要与他麾下将士同甘苦、共患难。   其实根据他麾下将领们所言,在肉肉没来之前,令将军其实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是守在胜峪关的,晋江城里的城主府反倒待不了几个月,也就是每年会见朝廷来使,处理一些州郡重要事务时才会回去。   感觉到身边有动静,朕下意识伸爪子紧紧扒拉住那个又要早早起来的身影,懒得睁眼,只是在嘴里含糊着呜呜了两声:不要走,走了被子会变冷,朕会睡不着。   肉肉摸摸朕的头,俯下身子在朕脑门上亲了一口,“乖,说好了今天一早要跟着舅舅去巡城,你继续睡,待一会儿巡完回来陪你吃早饭。”   朕有点不乐意地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可是还是想睡觉,于是就往尚带着肉肉体温的被子里更缩了缩,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过了一会儿,肉肉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又来床前摸了摸朕的脑袋,“我让人把炕再烧一烧,你接着再睡一会吧。”然后替朕把被子掖了掖就转身走了。   朕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直到——   “笃笃。”有敲门声传来。   朕抬眼看看东窗,倒是泛了白,但是一想到外面冰天雪地,朕就一点也不想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   “殿下,在吗?”外面说话的是个温和的女子声音,正是雁语小姐。   照理说她一个女子不应该出现在全是男人的胜峪关,但是今年她坚持跟着一起来,令无争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既然她坚持,令无争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她是他的义女,她的亲生父亲曾经是胜峪关的守关副将,虽然被他带到晋江城定居,但她其实十岁之前都一直住在胜峪关附近的小镇上,对胜峪关可谓十分熟悉。   “喵~”朕懒懒得应了一声。   “只有大仙在吗?”雁语在门外低低地自语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朕爬出被窝伸了个懒腰,在暖乎乎的大炕上打了个滚,看着外面逐渐大亮的天光,有点不耐烦起来,肉肉怎么还不回来?朕肚子都饿了。   又过了好大功夫,估计都已经巳时过半了,肉肉才终于推门进来,朕直接就从大炕上一个飞身朝他扑过去,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朕,但是下一刻却又赶紧把朕放回了炕上。   “身上凉,等我换了衣裳。”一边说着,肉肉一边解下沾着厚厚一层雪粉的大毛披肩,换掉已经沾满了雪泥的皮靴子才朝炕沿走过来。   朕在他身边转了转,竟然闻到他身上带了淡淡的血腥味,“出什么事了么?”   “在关外巡查的时候遇上了禹国的探子,跟他们起了些冲突。”   朕翘了翘胡子,有点紧张地绕着肉肉又转了一圈,“你出关了?”   肉肉摸摸朕的头,冲着朕安抚似地淡淡一笑:“嗯,跟着舅舅一起出去的,就是一点小冲突,不用担心。”   “怎么突然跑到关外去了呢?不是说最近禹国动作频繁,像是在密谋什么吗?万一有刺客怎么办?令将军也太不谨慎了,怎么能把你带到关外去?”朕不接受他的安抚,很是不满地抱怨。   “是我自己要跟去的。”肉肉突然说。   朕一愣。   “你忘了卫隐让你抄了两百遍的那句话怎么说的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朕跳脚。   “我不能再当一个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了。”肉肉突然猛地站起身来。   朕微愣。   “我定是要回去的,不管是老四还是奸妃,必要让他们为自己做过的恶付出代价。”肉肉的手紧握成拳,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   朕皱眉抬脸看他,想说什么,却又突然窒住,在这一瞬间,朕突然感到有点惊惶,看着眼前像青竹般挺拔俊秀的少年,竟然感觉到一丝陌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肉肉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已经有了清俊的棱角?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曾经澄澈的黑瞳藏进了连朕都看不清根底的阴霾?   大概是发现了朕的怔愣,肉肉很快放松了身体,重新在床边坐下,抱起朕,脸上挤出一点歉意的笑容:“吓着你了吗?”   朕缓缓摇头,看着他唇边勉强扯出的微笑,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过他真正开心的笑颜了呢。   “早起的时候雁语小姐来找过你。”朕突然想起早上雁语来过的事,便转了话题。   “雁语姐姐?”肉肉果然有点惊讶,“有什么事吗?”   朕摇头,难道雁语小姐会告诉一只猫她来找臻王殿下做什么吗?她又没见过朕的真身。   “算了,先去吃饭吧,差点忘了,回来的时候舅舅和卫先生说要等我一起吃饭的。”肉肉起身抱起朕,“等吃过饭我去雁语姐姐那儿问问,看她找我有什么事。”   用过早膳,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这顿早膳吃得比较简单,吃完之后令无争就拉了卫隐一起去讨论军务,肉肉则跟令无争说了一声就去雁语小姐房间了。   因为胜峪关气候恶劣,关内房屋多以石砌而成,营房的排布则以屯兵便利为主,就算是主将们住的地方也没有划出特别大的院落,都是一个一个的四合院子,屋子也顶多就比普通营房稍微大些。雁语毕竟是女子,一是为了她的清誉着想,二是为着她的安全,所以,没有单独给她安排院子,而是把她和她弟弟的房间一起安排在了令无争院子的东厢。   因为之前令无争到肉肉院子里来得很勤,要么找肉肉,要么找卫隐,所以肉肉很少有机会到令无争的住处来,算起来,这还是朕和肉肉年后第一次进令无争的院子。   肉肉抱着朕走进了令无争的院子,刚推开院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咦?舅舅院里居然有梅花!”肉肉惊喜地看着墙角那树红花老梅,此刻正在风雪中凌寒盛开,香气隐隐浮动,让人不禁沉醉。   而此刻梅树下却是有人,正亭亭立在梅树下仰脸看着枝头,身上穿着一袭长及脚踝的翻着白色狐毛的大红钟罩,只衬得肤似白雪,眸如夜珠。   一点红梅花瓣在寒风中被吹落,恰好正落在少女额间,这一刻,那个十七岁的少女,比枝头沾着白雪的红梅还要明艳。 第92章 雁语的心思   “雁语姐姐。”肉肉走到雁语小姐身后叫了她一声。   雁语小姐闻声回头,见是肉肉立刻福身行礼:“殿下万福。”   “早与姐姐说过,一家人,不必多礼。”肉肉虚虚扶起雁语,抬头看向怒放的梅花,“天气这么冷,难为这花还能开得这么好,雁语姐姐也喜欢梅花?”   雁语不语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转而问道:“殿下早上不在房中,是跟着将军出关了吗?”   “嗯,是的,有人告诉我了,只是不知姐姐找我何事?”   雁语道:“前些日子看见殿下跟着将军巡城还穿着铁甲,胜峪关天气寒冷,到了冬天铁甲外面必得包上棉布或者套上一层皮甲才行,否则容易冻伤。我反正闲来无事,瞧着殿下与秋山的身量差不多,就比着秋山为殿下做了一件,本是想送过去请殿下试试的,但去得晚了,没碰上。”   肉肉赶紧道谢:“难为姐姐这般仔细,穿着铁甲确实多有不便,昕在这里多谢姐姐了。”   雁语赶紧还礼道:“殿下折杀雁语了,若殿下不弃,就先到将军房中等候片刻,我去取皮甲来与殿下试穿。”   “到舅舅房中?”肉肉有点犹豫,令无争不在,就算是他舅舅,他冒然跑去令无争的房间似乎也不太合适,“姐姐把皮甲拿与我就好,待我回去试穿了,若有哪里不合适再与姐姐说。”   雁语微怔一下,随后也没说什么,只低头转身回房去拿皮甲了。   肉肉点头,待雁语走后,低头对朕道:“雁语姐姐可真是个细心人。”   对于这点,朕也不得不承认,就连朕都没注意到肉肉身上甲胄的问题,只是——朕瞧着雁语低头回房的背影,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不过片刻,雁语就捧着一个紫布包袱走了过来,“殿下回去试试,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就告诉我,我再给殿下改。”   肉肉再次致谢,转身要告辞时,雁语却是欲言又止地叫住了肉肉。   肉肉不解问道:“姐姐还有何事?”   雁语:“其实我是有一事想问殿下,只是有些僭越,怕殿下怪罪。”   肉肉:“有什么话姐姐但说无妨,都已经说了,一家人,不必拘礼。”   “那就先请殿下恕罪了,我只是想问问殿下,待岭北王府建成后,殿下可是要去搬去同州王府?”   啊?这算什么问题……朕从肉肉怀里探出头看着雁语。   肉肉也被问得愣住了,显然不明白雁语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嫌弃他住在令无争府上了?   大概是瞧出肉肉脸色不对,雁语赶紧补充道:“殿下莫要误会,我并无其他意思,其实,我是想问,卫先生会不会跟着殿下一起去同州。”   “姐姐问这个做什么?”肉肉脸上仍挂着笑,只是淡淡的,让人根本看不出他实际的喜怒来。   “我……我只是想殿下若是去同州,若是没有卫先生在旁辅佐,那些地方官员……”雁语说得有些结巴,显然这些话都不过是借口而已。   “这些事情,本王自会处理,就不用姐姐担心了。”肉肉直接打断了雁语的话,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雁语姐姐今年已经十七了吧?”   雁语脸色一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   “在京中像姐姐这般年纪的女儿就算没有出嫁也都订亲了呢,姐姐可许了人家?若是没有,我可要与舅舅提上一提,舅舅身为义父却整天忙于军务,可莫要耽误了姐姐的摽梅佳期才好。”肉肉手指尖轻轻挠着朕的头顶,语气听着热情,实则带着冷意。   “不要!”雁语急急脱口叫道。   肉肉静静看着雁语。   “不要……”雁语察觉到自己失言,但还是呐呐地又说了一遍。   “姐姐喜欢我舅舅吧?”肉肉突然问道。   雁语怔怔地看着肉肉,肉肉镇定地回望她,良久后,雁语眼中泛出点点湿意,咬着唇终是承认了,“是,我喜欢将军,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将军了,我根本不想做什么将军义女,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这话,姐姐为什么不直接对舅舅说?”   “我……我不敢。”说着雁语的泪便落了下来,美人梨花带雨时格外惹人怜爱,只是这里头并不包括肉肉和朕。   “姐姐不敢对舅舅说,却敢对本王说,是觉得本王会帮助你吗?”朕本来想再往外蹿一蹿,却被肉肉压回了怀里。   “殿下,将军已年近四十,却一直不曾娶妻,令家如今只剩将军一人,雁语愿意替令家延续香火,哪怕将军不喜欢雁语,雁语也心甘情愿,只求殿下成全。”雁语说着便跪了下去。   肉肉这回没有拉她,也没有拦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跪下去,脸上连那丝淡淡的笑也收了起来。   “令家的香火有的是人继承,用不着你来延续,看在你亡父的面上,本王就不计较你方才那些僭越的话了,但是本王希望你从此之后收了这些心思,你若是安分做个将军义女,本王自然督着舅舅给你寻门上好的亲事,你若是还心存妄想,听说同州有位很出名的女冠道人,本王不介意派人送你一程,去与她做个弟子。”   说罢,肉肉将手里的包袱丢在雁语面前,转身而去。   朕跳出肉肉怀中踩在他肩上探头向后一看,就见那雁语小姐紧紧捂着脸嘤嘤地哭着。   “她哭得有点可怜,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朕居然一点也不同情她呢?”朕趴在肉肉肩膀上嘀咕。   “为什么?因为她不该对舅舅动那心思?”肉肉微侧头看朕。   “不,”朕摇头,“是因为她不该把心思动到你身上来,她喜欢将军是她的事,把你拖进来搅和干什么?”朕想了想,终于想明白朕到底是哪里不高兴了。   肉肉听到这话不禁轻笑起来,这笑却是完全不同于方才对着雁语的笑,这笑里有暖暖的温度,朕看着不禁更凑近了他一点,拿耳朵使劲蹭了蹭他的脸。   “没错,这是她跟舅舅之间的事,她若是直白地去告诉舅舅她喜欢他,本王还会高看她一眼,好歹算是个有勇气的女子。她居然对本王问起卫先生的去留,可见她心里分明知道舅舅为什么不愿成婚,却跑到我面前,拿令家香火作借口想求本王援手,令家的事就是本王的事,令家的香火哪里轮得到她这样的心机女子来延续?”   ……   卫先生的去留和舅舅为什么不成婚……   朕把脸埋进肉肉的颈窝里,为什么他能把这话说得这么坦然啊,难道不应该再隐讳一点吗?   肉肉再跟着令无争巡关时,朕担心肉肉他们再遇上什么意外,就坚持着每次都跟着去了。   肉肉不但命人做了皮甲,并且又特地吩咐做了一个厚厚的棉兜,既可以放在身前也可以背在背后,专门用来装朕,棉兜上开了个小窗,既暖和又不妨碍朕观察敌情,很是妥贴。   “舅舅,雁语姐姐今年已经十七了,京中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已经出嫁,为何雁语姐姐还未订亲?”第二天,肉肉继续同令无争一起巡关,寻了个方便的时机问道。   令无争闻言有点为难地抓了抓头,“其实这事我也跟你姐姐提过,只是我一提,她就哭,只说秋山还小,我这里又是孤家寡人的,家里没个女人操持就像个家的样子,就不乐意听我的话。”   “我毕竟是个大男人,这种话一贯的都是人家当娘的跟女儿说,我这说的本来就挺为难的。而且,我说了两回她哭了两回,我也是怕了她了,后来就想着反正她年纪也还不算太大,咱们军中好男儿又多,总是不用担心嫁不出去的。她只怕是担心秋山还小,没爹没娘我忙起来又顾不上家,所以,不放心呢。”令无争摇头叹气。   朕和肉肉看着他也想摇头叹气,这算是当局者迷吗?   明明——那个明明,啊?对卫先生那个情绪感觉就敏锐得不得了,怎么换成别人,就迟钝成这个样子了呢?   不过,回头想想,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他可是从十岁就收养了雁语,然后一直就把雁语当女儿养的,他要是会特别注意或者去关心她藏在心里的那些春思,才应该是不对劲的吧?   “舅舅,女子到了年纪总该有个归宿,就算姐姐顾念着你和秋山哥哥,你们也该为她多想想,女子年华容不得耽搁啊。”肉肉再次督促令无争早点把雁语嫁出去。   令无争眨眨眼,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肉肉:“殿下,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还是雁语她……”   肉肉没说话。   令无争突然道:“殿下,臣知道了,一定尽快寻个人家将雁儿嫁出去,一定不会让殿下为难。”   朕:……   肉肉:……   舅舅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不管舅舅大人误会了什么,要尽快替雁语小姐找个婆家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但是朕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回头又跟卫隐暗示了一下这件事情,于是到了三月初的时候,雁语小姐的夫家就已经找定了,三书六礼之后,定在六月出嫁。   可是三月中的时候,变故却突然发生了,禹国集结了五十万大军,开始攻打胜峪关! 第93章 雁语不见了   “哎,臻王殿下还真是爱猫如痴啊,这上战场还带着猫?”   有将领的窃窃私语声传进朕的耳朵里,不过朕只是转了转屁股,换了个姿势窝在肉肉怀中的棉兜里,心里只是默默地想着: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知道什么,且等着让你们见识见识朕大杀四方的威风!   因为禹国突然动兵,炎威军也立即向胜峪关前方的三道险关增兵,而令无争今天带着肉肉正是要去巡查这三道防线的布置情况。   朕正想着,肉肉的手却再次伸进棉兜里挠了挠朕的下巴,“舅舅刚才说的你听见,虽然这三道防线内还属于炎威军控制的范围,但是时不时也会遇到禹国探子或者绕道来突袭的骑兵,若是有什么意外状况,你且乖乖待在棉兜里不要出来,刀剑无眼,万一被误伤可麻烦了。”   “朕很厉害的!”怎么可能被误伤,朕身手多灵活啊?而且朕的爪子还很尖利呢,所以,朕表示不服!   肉肉却是轻拍一下朕的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就敢这么放肆了,当然,这定然是被朕纵容的。   “那你先吸一顿我的血再出来吧,光靠你这小身板,掉到人堆里只怕立刻就会被人踩成猫饼。”   朕:……   禹国发兵五十万,以东野王为元帅、三皇子司徒茂和战国侯为左右副帅从禹国国都干纳城出发,一路向胜峪关方向行来。   令无争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立刻连发三封八百里加急奏报送至京城,交给伪帝,要人!要钱!要粮!   只可惜,京城皇位上的那个手里只掌控着大夏不到二分之一的国土,东边有二皇子携南云军十万集兵讨伐要争夺帝位,西南有顺王起兵呼应,要维护正统,他正是焦头烂额,自顾不睱的时候,又哪里有什么人、钱、粮可以发送北境。朝廷里那些新任的阁老大臣,甚至包括奸妃之前都还在庆幸,北边数十万炎威军看样子只打算护着臻王坐山观虎斗,并没有杀进京中分一杯羹的意思,他们暂时不用三方用兵,谁知道禹国却又在这节骨眼上发兵叩关。   监国太后立刻一纸诏书发至令无争手上,钱粮没有,请炎威军自筹,督军倒是派了一串过来,要盯着炎威军打仗。   只不过,这些督军在到达炎威军势力范围之内的第一时间,就被人捆成了串串直接关进了大牢里,令无争的原话:这些人身上都藏着暗信,准备里通外国,都是禹国奸细,现在暂时扣押,待到与禹国大军接战时再杀了祭旗。   监国太后:……   见贵:真是岂有此理!反了他!将来定要杀了这厮!   内阁大臣们:……   段正弘:不用再派督军过去了,现在边境还需要令无争抵挡禹国大军,现在他既无粮又无钱,京城这边也不会有一兵一卒发去增援他。等到这场大战过后,相信炎威军一定会元气大伤,原本是他在北境毫发无伤坐看咱们与二皇子鹬蚌相争相渔翁得利,现在只怕是要反一反局势,让咱们得一回利了。   待到令无争看到京中同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上面写着——请炎威军自筹钱粮的时候,他和卫隐竟是十分默契地相对一顾,均哈哈大笑起来。   显然,他们早已经料到了京城伪帝那边会有的反应,也早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既是让咱们自筹,那咱们就自筹吧,岭南六州可是富庶得很啊,阿止,那就麻烦你带着这份圣旨,去岭南六州催一催炎威军的粮饷吧,为了防止路上有盗匪打咱们粮饷的主意,也不必太多,就带个十五万炎威军去保护一下押运粮饷的车辆吧。”   待到岭南六州郡县衙门的奏报送到监国太后面前时,她气得嘴唇都哆嗦了,炎威军借着岭北王的名义直接占了岭北四州也就罢了,那都是些苦寒之地,现在居然又借着征集粮饷的名义,竟是明目经张胆地把军力布置到了岭南六州。   这样算下来北境四个边州加上岭北四州再加上岭南六州,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炎威军竟是兵不血刃就已经占下了大夏北部的十四座州郡,面积已经超过了大夏四分之一的国土。   一连数日朝堂上提起令无争都是一片喊杀声,只可惜没人敢去当面对令无争说这么一句话。   所以,远在胜峪关的令无争也只是偶尔耳朵痒两下或者打几个喷嚏,叨咕下可能是着了风寒什么的。   虽然为了替炎威军筹集粮饷,令无争在战前很努力地对内扩充地盘,但是对于就要杀到家门口的禹国大军他还是十分重视,做好严阵以待各种准备的。   双马人马的第一次试探性的交锋是在四月底的最后一天,而就在双方人马第一次交锋的当夜,令无争正在胜峪关的议事厅里跟各路将军分析前方传来的战报时,一个消息从晋江城传到了胜峪关。   “雁儿失踪了?”   亲兵原是顾忌着将军家大小姐的清誉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当众说出来,只是凑到令无争耳边轻声禀报了一下城主府管事急急赶来报的讯。   谁知道将军却在震惊之下直接就把这事当着所有将领的面说出来了,这……小亲兵抹了一把额头冒出来的热汗,这可不关他的事。   “雁语小姐失踪了?”立刻便有熟知令无争家事的将领问询出声。   “不是已经跟苍州白家的二少爷定了亲吗?我记得是说好下个月初就要成婚的,将军你不是还说若是战事不吃紧,还准备赶回晋江城去送小姐出嫁的么?”另一个记性更好的将领也惊诧地问道。   这苍州白家是苍州数一数二的商贾大户,太平时每年都会组建商队往来于禹国与大夏之间,有战事时就往来于南北之间,因为善于经营,三代积累下来已经是苍州甚至是北境数一数二的豪商世家。   说起来也巧,这个白家正是朕和卫隐从水匪手里救回来的那个女子的婆家,那女子是白家长媳,她带的那个孩子,是白家的长子长孙,也是目前为止白家第四代唯一的独苗。   据那次送她回家的暗卫说,白家并没有因为她曾落在水匪手里就嫌弃她,白家大少更是因为心疼她,担心她因为这些遭遇在家中地位不稳,特别在白家家主面前放了话,不管白夫人遭遇过什么,他这辈子就认白夫人这一个妻子,而且从今后他这一房,他的子子孙孙也绝不允许纳妾或蓄婢,就只一夫一妻相携到老。   当时听到暗卫回来报告,朕和肉肉都很是感慨了一番,难怪那位白夫人在匪窟中那么艰难也不肯放弃,但凡有一丝求生的希望都要逃出去。有个那样可信的男人在远方等着,想来她就是真的死了,魂魄也是要飞回去同他相聚的。   而白大少那些出人意料的言辞,未料到竟是很得了白家老太爷和白老爷子赞赏。非但没有责怪,还夸赞了一番白家大少是成大事、有大心胸的男人,不愧为他们白家子弟。   就因为听了白家这些事情,所以在为雁语选婿的时候,令无争就留意上了白家。   只看白家大少和白家老太爷、白老爷子这些当家人的言行便可以看出白家的家风很正。   令无争一片怜女之心,自己又是知道情有所钟的欢欣滋味的,当然希望女儿嫁的人家没有那些三妻四妾的歪风邪气,女儿女婿能够白首不相离,携手共老。   当然,对于女婿本人,令无争也是要多加考察的。   雁语的未婚夫,那位白家二少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功业,但是为人宽厚豁达,是个很和善的君子,与他哥哥也从未因家产什么有过争执,而且,身为嫡次子的妻子,做个二少奶奶不需要为整个大家族的琐碎操劳,可以继续过着同闺中一样琴棋书画的悠闲日子,令无争实在是越想越觉得合适,真心认为雁语嫁过去一定能过得很舒心。   可是——谁知道呢?   眼看着三书、六礼都已过完,佳期就在眼前,雁语居然失踪了。   大部分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雁语小姐定是被人劫持了!   但是朕看了肉肉和卫隐一眼,只感觉他们应该也很朕一样,大概都觉得事情只怕并非大家猜测的那样。   “此刻战事刚起,舅舅不能分心,不如就将寻找雁语姐姐的事情交给我吧。”见到令无争一脸苦恼焦急,肉肉站起身把寻找雁语的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令无争尚在犹豫,卫隐却是赞同地点头道:“此事交给尚昕正合适,不管是被劫走也好,还是自己出走也罢,雁语与白家的婚事已经近在眼前,为她的闺誉着想,此事绝不宜惊动过多,交给尚昕的暗卫营去办最好不过。” 第94章 与皇后摊牌   雁语虽然出身将门,但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当作大家闺秀来养的,小时候她父母没让她学过半点武艺,到了令无争府里,令无争也是拿着京中千金小姐的标准来教养这小姑娘的。   只是,没想到这么养着养着,没养出父女之情来,倒养出男女之情来了。   晋江城离着胜峪关大概有两百多里地,快马来回也不过一日的功夫。   既然接手了去找雁语的活儿,肉肉就带着朕离开了胜峪关,不管雁语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绑走的,总要先回晋江城看看。   因为前方战事原因,晋江城在秩序之中也透着十分紧张的气息。   经过询问城主府中负责伺候雁语的侍女和守门的家丁,朕和肉肉的猜测得到证实,雁语是自行离开的。而且在离开之前做了不少准备,但是金银细软并没有带很多,就比如令无争之前交给她用来做嫁妆压箱底的两万两银票她都没带。   “雁语姐姐出门之前做了很周详的准备,但是从她带的衣物和钱财来看,似乎并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我怀疑雁语姐姐只是想去胜峪关而已。”肉肉问完诸人后,想了想分析道。   “姐姐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坚持也要跟来的秋山站在肉肉身边,很是担忧地闷闷说道。   他武艺不错,但素来不怎么爱说话,平时大多时候也都是跟在令无争的身边。但他跟雁语总是亲姐弟,虽说平日里也不见他跟雁语有多亲近,但是朕看得出来他其实心底里很是依赖这个姐姐,大约是因为幼年失怙,所以长他几岁的雁语在他心里便既是姐姐又是母亲般的存在了。   肉肉转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便命人立刻详查晋江城至胜峪关的各条道路,包括所有客栈及车马行。   “先不要担心,从晋江城到胜峪关虽然快马只需一日,但若是坐普通的马车或者骡车,则大约需要三天甚至更久的时间。雁语姐姐失踪到现在不过三天,也许咱们找着她的功夫,她已经到胜峪关了。”   秋山点点头,似乎也只能先这么想了。   当然,除了重点排查晋江城至胜峪关的通道,别的地方,肉肉也安排了人手查找雁语的行踪。   但是时间又过去了一天,仍旧没有刘雁语的任何消息。   这让朕和肉肉也都有些担忧起来,因为之前朕和肉肉还都是认为她定是心中不甘,想要在成婚前去胜峪关再见令无争一面,甚至有可能对令无争当面诉情。   可是,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了她可能到达的时限,而暗卫也发来消息,在晋江城往胜峪关的路上并没有发现刘雁语的行踪。   回到房中,肉肉却有些忧心地对朕说道:“刘雁语不是个冒失的人,从她出门前把府中一切事务都安排妥当看,她是有准备之下出行的,而且她若真的要去胜峪关,照理说应该用府里的马车才对,她是府中的大小姐,舅舅离府后府中一切由她说了算,就算她因为待嫁的身份不便出行,但是她真要坚持在出嫁前去一趟胜峪关见舅舅和秋山,府里也没人敢拦着她,可是她却是悄悄离府,没有通知府中任何人,这点很奇怪。”   朕听到肉肉这么说,也觉得确实有点不太对劲。   孤身女子在出嫁前冒然离家,这若是放到话本子里那根本是想都不用想,十之八、九会被认定是与人私奔了啊。   可是就因为朕和肉肉都知道刘雁语的心里是有人的,而且这个人还是绝对不会跟她牵扯上什么儿女私情的,所以,之前这个想法一直都没有被朕和肉肉纳入到考虑范围内。   但是现在,往胜峪关的方向没有发现刘雁语的行踪,时间也超过了她自行前往胜峪关需要的时间,那就不得不多考虑其他的因素了。   暗卫搜索的范围和方向被进一步扩大。   而就在朕和肉肉在为刘雁语的突然失踪焦头烂额的时候,信鹰突然从南方带回了一个新的战报。   远在镜州的二皇子,第三次抵住了伪帝军的攻势,与增援而来的顺王合兵一处,共三十万大军准备反攻京城了。   这个最新的消息让朕和肉肉同时想起了府中那个沉默的存在——皇后娘娘。   到达苍州这一年多来,朕和肉肉曾经数次去探视过皇后,但是比起刚到苍州的时候,她似乎很不乐意见到朕和肉肉,每次还没轮到说话,她就已经开始发疯吵闹,要么就是拼命地扔砸东西。   再后来,肉肉跟着令无争将更多时间放到了胜峪关的阵前,就没怎么再关注到皇后的情况。反正当时想着暂时还用不上她。   “要不要去看看皇后?”朕问肉肉。   肉肉看着手中的情报,“嗯,就去看看吧,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可做的。”   皇后的小院一如既往的戒备森严,就算是令无争不在府中时也是一样,这里是连刘雁语都不能进入的范围,所有的侍卫和侍女都是从令无争和肉肉的暗卫里严加挑选的。   “殿下来了?”秀禾看到肉肉过来,立刻笑着出来迎接。   “皇后这些日子可好些?”肉肉轻声询问,同时瞥眼看向屋内。   朕则直接跳上了挑开的轩窗窗台向里面瞧了瞧。   皇后正安静地坐在桌边绣着什么东西,气色比几个月前看起来好了很多,之前瘦脱了形的身子也稍微丰腴了少许,看上去总算不那么憔悴了。   “最近这两个月好了许多,跟她说话偶尔她还能应上两句,而且已经能记住我和陈大夫几个经常见面的人了,也不像去年时候见到陈大夫就怕得要命,现在只要不离着她太近,同一个屋里坐着,也不会太过激动了。”   “嗯,你先下去吧,带人走远一点,就算这边有什么动静也莫要过来,我与皇后娘娘有话要说。”   肉肉吩咐秀禾,秀禾会意地点头退下。   肉肉抱着朕进了皇后娘娘的屋子,反手将门关了起来。   皇后娘娘大约之前已经听见了门口说话的声音,见肉肉进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慢慢将手中的针线搁回了桌上了笸箩里。   “二皇兄已经跟顺王合兵一处,准备反攻京城了。”肉肉这次没有向皇后娘娘行礼,只是走到桌面,挑了个正对着皇后娘娘的位置坐了下来。   皇后眼神平静地看着肉肉,眼中虽然没有了疯狂,却如一潭死水,即便听到二皇子的消息依然是波澜不惊。   “其实二皇兄身上有个大秘密,不知道皇后娘娘可知情。”肉肉一边轻轻替朕顺着毛,一边状若不经意地直入主题。   皇后身子蓦然一僵,却又掩饰般地侧转了头看向了别处。   “娘娘也不必再伪装了,本王知道娘娘心智已经恢复,至少已经恢复大半,本王在说什么,娘娘应该是听得懂的。”肉肉沉声说道,语气里的犀利与咄咄逼人完全不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倒是与他那经年修行的老狐狸师傅卫隐似了个十成十。   皇后娘娘仍是不语,但是眼神看上去却不似方才那般平静了。   “二皇兄身上有一个凶灵,他以生魂为食,在多年前就侵占了二皇兄的躯壳。”   皇后闻言,唰地一下拧回头,终是忍不住惊呼:“你……你怎么知道?!”   皇后惊问,但是肉肉却没什么义务回答,他只是继续说着他要说的事情:“娘娘定是以为二皇兄已经被那凶灵害死,所以才会如此万念俱灰。但是本王却要告诉娘娘一件事,那就是二皇兄还活着。”   “什么?!”这回皇后不止是惊得回身,更是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甚至碰落了桌上的笸箩,惹得筐中绸布与针线散落得一地皆是。   朕一见顿时“喵”一声从肉肉怀里蹿了下去,一脚踩住一个线团就挠了起来。   肉肉却是眼疾手快一把将朕抓了回来,“小心,那里面有针!”   同时,肉肉在抱朕的时候看到了皇后正在绣的东西,拿起来一瞧,却是一个婴儿的肚兜,上面绣着一条精致的飞龙,张扬的四爪已经只剩了最后一只还没有绣完。   朕和肉肉互望一眼,皇后绣这东西干什么,难道是想绣个肚兜拿着怀念一下二皇子小时候?   “臻王……尚昕,昕儿,你,你快说,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二皇兄没死?”皇后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肉肉的手,整个声音都是颤抖的。   肉肉进来也不是为了卖关子的,见她确实知道二皇子身上那个恶灵的事情,便继续说了下去:“死灵就算是吸取再多的生魂,也是不能使用活人的身体的,要想维持身体不腐就只能让二皇兄的生魂一直活在身体里面。只是凶灵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二皇兄的生魂会在他身体里沉睡。”   “那,那如果将那凶灵除了……”皇后眼中不自觉地开始汹涌地溢出泪水,嘴角不受控地牵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不停地抖动着。   “二皇兄应该可以恢复意识,但是……”肉肉反手压住皇后的手,将她抓着自己手的手慢慢推开。   “但是什么?”皇后完全没有注意到肉肉的动作,被推开的双手立刻紧紧地互相捏到了一处,转而又紧紧抓住了桌沿,此时此刻她急需要一点东西来支撑她的身体。   “但是,二皇兄的生魂定然是极度虚弱,二皇兄的身子先天不足,其实一直都没有康复过,之所以能够像现在这样康健,完全是因为凶灵吞噬大量生魂后给予的反哺,若是凶灵被除,二皇兄的身体失去了凶灵的滋养,很快就会衰败下去,甚至可能活不过三天。就算用最极端的方式替他延命,只怕也活不过五年。”肉肉很平静地对皇后陈述着二皇子身体真实的状况。   果然,刚刚听到儿子有救简直欣喜若狂的皇后,紧接着又被重重一棒子打得有些头晕目眩,若不是双手紧紧抓着桌沿,她只怕立刻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本宫没办法判断你所言是真是假。”   过了好半天,皇后才轻喘一口气扶着桌沿坐回凳子上,又过了好半天,她突然抬头目光凌厉地瞪着肉肉。   “本王若真想骗您,就不会告诉您二皇兄还活着,本王只要告诉您有办法替您除掉那个恶灵,为二皇兄报仇就可以了,更何况,二皇兄是不是还活着只要除掉那个恶灵,自然就能见分晓了,您难道就不想再见二皇兄一面?”   皇后沉默,片刻后再次抬头:“你需要本宫做什么?”   “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您做的。”肉肉歪头想了想,“只是我们会在近期公布您被我们所救的消息,希望您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写份诏书,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先协助炎威军抵御禹国的五十万大军,就算朝廷和二皇兄那边不能分兵过来协助,也不要想方设方拖我炎威军后腿,否则胜峪关一破,禹国五十万大军顺水而下,别说伪帝那没经过生死的皇城军抵挡不住,就算是南云关大军全部增援过来,也难挽国破家亡的败局。”   “就算离宫远走,您毕竟还是大夏的皇后,父皇的发妻,将来总还是要入葬皇陵,享受大夏后世子孙千秋万代的供奉的。”   皇后显然没有想到肉肉对她提出的居然是这样的要求。   “那晖儿……”   “其实二皇兄的事,您倒是应该仔细想想,现在国中维护正统的呼声极高,有顺王的帮助,二皇兄与伪帝的帝位之争输赢应在五五之数,他可是有机会登上帝位的。虽然咱们都知道二皇兄身体里住着恶灵,但是别人不知道,别人只会以为那是您的儿子,是魏国公府的外孙,他若登基,魏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应当不会动摇。若是那恶灵被诛,二皇兄寿数不永,魏国公府这么多年的辛苦可能就会付之东流。您——可得想清楚,到底要不要除掉那个恶灵。”   “你们能除掉那个恶灵?”   “我们既然能知道这么多恶灵的事情,自然也是知道如何对付他的。”肉肉很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朕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挺招人恨的。   “你刚才还说可以替晖儿延命?”皇后突然想起什么,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问肉肉。   “那是以命换命的方式,但是最多也就只能替二皇兄多延几年阳寿而已。”肉肉摇头。   “是什么方法?”皇后急切地问。   “您真想知道?”   “你说。”   “必须要有人愿意将自己的魂力渡给二皇兄,以滋养他的生魂,但是渡魂之人的魂魄就会因为魂力被用尽而消散于三界之中,而且渡魂不但非常危险而且非常痛苦,只要双方有丝毫挣扎或者不情愿,两人的真魂就会同时灰飞烟灭。这不止是以命换命,更是以未来的百世千生换二皇兄几年安康而已,在本王看来,并不值得。”   怔愣良久后。   皇后突然定定地看向肉肉,微微眯起眼角已经有了很深细纹的丹凤眼:“你对那个位子其实也是有想法的吧?”   “本宫明白了,你其实是在告诉本宫,现在晖儿不过是个恶灵,登上帝位也不是本宫的儿子,而等将来你们除了恶灵,晖儿也寿数不长,根本无法承继帝位,所以,你今天告诉本宫这些事,根本就是希望本宫能够帮助你,支持你,甚至将你继入名下,成为正宫嫡子,与晖儿一样成为大夏正统。”   “臻王,本宫真的不得不夸你一句,虽然才十四岁,但是不愧为皇家子,果然是个有心眼的。”   肉肉却是微微冷笑:“本王从来没想过要继入您的名下,本王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九泉之下的珍贵妃。至于江山,本王目前还真没什么想法,反正就算是那恶灵登了大宝,也管不着上我这几千里外的岭北王。”   “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   “随便您怎么想吧,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您需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这件事与二皇兄关系不大,但与大夏江山关系却极大,那就是让炎威军专心对敌,否则,不管是伪帝还是二皇兄,很快就会没有江山可夺了。”   说罢,肉肉起身就要走。   但是就在肉肉刚要拉开门的时候,皇后突然在他身后哑声说道:“我不在乎魏国公府的荣辱,我只想再见见我的儿子,你需要我做什么,就直说,但是,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你们除掉那恶灵!”   肉肉回头冲她微微一笑:“好!” 第95章 雁语的下落   “你在想什么呢?”朕趴在肉肉枕头边上看着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的肉肉,但其实他睡着的时候根本不是这个样子。   果然朕刚一说话,肉肉就蓦地睁开眼睛,黑亮亮的眼珠子反射着依稀透进窗棂的月光,发出幽暗的光。   “我在想皇后问我的那个问题。”   朕想了想,“那个?”   “嗯。”   “你真有想法?”   “有!”   肉肉突然坚定地点了头,朕不禁愣了愣,记得朕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是当时他似乎还没有明确的意向。   “伪帝和奸妃害死了父皇,我是断不能让他安然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二皇兄身藏凶灵,不但要大量吞噬生魂,还必须有至阳之魂才能让他回归阳世,而你也说过,至阳之体极其稀有,可能我就是他回归阳世唯一的希望,所以,我与他必有一战。”   “而若是凶灵被除,就算有人愿意与二皇兄换魂,他也活不长久,更何况他身边现在还有个顺王,顺王与父皇争了十几年,虽然落败,但是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对皇位的渴求。京中一变,不过短短数月,他就拉起了十余万人马,可见得这些年他一直在养精蓄锐,早已有谋反之意,否则哪能有这么快的反应?”   “若是凶灵还在,可能胜负难分,若是凶灵不在,待二皇兄一党攻入京城,只怕真正坐上皇位的不会是二皇兄,而是顺王。”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父皇争了一辈子的江山反倒落进顺王的手里。”   “那你打算怎么做?”朕坐起来,低头看着肉肉在夜色中仍旧黑亮的眼睛。   “这两年伪帝和那老鬼还有顺王虽然表面上打得热闹,但其实都没有死战的准备,我看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防着我,或者说是防着舅舅的炎威军。”   “禹国这次叩边,我猜他们只怕心里其实都在偷着乐呢,只怕都盼着禹国大军和炎威军两败俱伤,最好同归于尽,这样他们才能放心去争夺皇位。”肉肉冷冷地说着。   朕也心里也很以为然。   “所以,我们现在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定要想办法保住炎威军,绝不能让炎威军在这场战事中损伤过重。”肉肉说罢腾地一下坐起身来。   朕从俯视转而仰视着看向他。   “有什么需要朕做的吗?”   肉肉转头看向朕,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朕上前,探头,蹭他,他捧起朕,却是放在了心口处,紧紧地抱住。   第二天,肉肉才起床洗漱完,影二就拿着一张字条匆匆走进来报告:“殿下,青河堂有雁语小姐的消息送到。”   “青河堂?”肉肉有点惊讶,那不是暗卫在同州的分部吗?   “是的,青河堂昨夜在苍澜江上发现了一艘可疑的船只,船上有个女子跟雁语小姐很像,不过似乎被人控制着,因此没办法仔细确认。”   “不要让他们出同州界,若是雁语姐姐,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肉肉蹙眉,暗卫虽然说是没办法仔细确认,但是能够把信报到他手上,那也必定是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可是显然他有些想不通,本以为会在往北的方向找到刘雁语,为什么她却会在往南去的船上。   同州毕竟是肉肉这个岭北王的王城所在,暗卫营行动起来较别处方便许多,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有新的信鹰送来了消息。   船上的匪徒已经全部擒获,雁语小姐并未受到伤害,只是受了些惊吓,青河堂派了人护送雁语小姐正在返回晋江城的路上。   “既然雁语姐姐已经找到,就给舅舅那边报个信吧。那些带走雁语姐姐的人有没有问出什么来,为什么要抓她?”   “青河堂的人说,都是伪帝的人,不过绑架雁语小姐应该只是个意外,他们似乎另有目标。”影二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丝奇怪的神情。   “是谁?”肉肉奇怪地看着他。   “说是要找您身边一个小太监,但是在这边守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伪帝那边催得又急,他们怕回去交不了差,恰好见雁语小姐出门,就将雁语小姐绑了,要带去献给伪帝,同时也给他们作个证,证明您身边确实没有那么个小太监伺候。”   “小……”肉肉听了影二的话,先是微愣一下,随即却是暴怒!腰间银光一晃,手起剑落已是狠狠削下一个桌角,“老四!这个混蛋!居然还敢惦记着大仙!当年就该直接废了他!且等着,他日必亲手取尔狗命!”   朕:……   “把他留给朕,朕要亲自挠死他!”   苍澜江正是水势最大的时候,顺水而下很快,逆水而上却要多花好几天的功夫,等到刘雁语满面憔悴地被暗卫送回城主府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暗卫将刘雁语带到了肉肉面前,得讯的秋山早已经远远迎了出去,但是看姐弟二人进来的表情,显然秋山仍未知道刘雁语到底为何私自出府。   “禹国五十万大军距离雁回关已经不到三百里,本王和舅舅却不得不为了你分心,为了救你,这七日共动用暗卫四百二十一名,惊动州郡关卡十二处,你出身将门,应当知道这种紧要关头,害主将分心他顾,可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肉肉坐在上位,冷冷地看着站在厅堂中央的刘雁语。   刘雁语面色苍白,秋山则一脸震惊地看着肉肉,“殿下,姐姐她并不是自愿的,她是被人掳走的。”   “她确实是被人掳走的,只是她堂堂炎威将军府大小姐,苍州白家的准儿媳,家中侍卫如云,若在府中好好待着待嫁,又岂会被人掳走?秋山哥哥何不问问雁语姐姐她是在何处被人掳走,又是因何独自离府?”   秋山闻言再次看向刘雁语,刘雁语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却是紧咬着唇不肯说话。   “现在四方风云际会,形势十分险恶,这回好在是有惊无险,若有下次只怕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姐姐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应该明白此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件事情本王会好生处理善后,还望姐姐从此后能够安心在家中待嫁。”   说罢,肉肉起身就要朝外走。   刘雁语却是突然冲到他面前,扑嗵一下就跪下了。   “殿下,我不要嫁到白家去,求求殿下,去与将军说说,我想留在大将军身边,我不求将军夫人的名分,只要能留在大将军身边就算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我可以替令家传宗接代,卫隐他不能,他做不到。”   “姐姐!”秋山本是追过来要拉起刘雁语,但是却突然听见刘雁语对着肉肉喊这样的话,顿时震惊得连手都忘了伸出去,“你说什么?大将军是我们的义父!”   肉肉却是极冷淡地低头俯视她,“刘姑娘,白家你不愿嫁,这婚本王可以替你退。”   刘雁语闻言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但是脸刚刚抬起来,就被肉肉阴沉的脸色吓得跌坐在地。   “本王也认为像你这样的心性,嫁进白家是糟蹋了那白二爷。”   “舅舅乃当世英雄,仪容英伟,你爱上他,本王不能说你错,也不认为你有错,毕竟男欢女爱乃是天性,但是本王不能容忍的是——你忘记了天性之前尚有人伦礼义!”   “舅舅当年接你姐弟过府是看在你父亲为国捐躯的份上,怜你姐弟二人年幼失怙,无依无靠,方才认作螟蛉接入府中照料。入府多年,舅舅将你姐弟视若亲生,府中上下更是一口一个大小姐、二公子,礼敬有加。”   “若是你生出这心思时就与舅舅明说,与舅舅说个清楚明白,从此独恋还是放手都自己担当,本王倒是敬你为女中豪杰。可是,你却是羞于出口,这么多年心存爱慕,却仍旧以义女身份缠夹不清。现在更是明知舅舅心有所属,却对卫先生暗中生妒,而且听你所言,心里只怕对舅舅与卫先生之间的情谊还十分鄙夷。”   肉肉说到这里,刘雁语已经面若死灰。   肉肉却没打算停住话头。   “你这次独自出门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暗卫已经探明了你出门后的去向,是往胜峪关方向。你是不是想着像话本子里那些痴心的女子一样,逃婚离家,孤身千里投奔心仪之人对他畅诉衷情,望其心生怜惜,施舍你几许爱意?”   “只是你难道忘了,你这婚是舅舅替你定的!你这家是舅舅收留你才能住的!”   “不!这婚不是大将军替我定的,是卫隐,是卫隐替我定的,我都听见了,是他蹿啜将军要将我早点嫁出去,他知道将军对我好,他嫉妒,所以才这么匆忙地要把我嫁出去。将军不能没有我,这城主府里上上下下全是我替将军打理的,将军在外打仗,定要有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才能替他打理好这将军府,他回来的时候才能舒舒服服的休憩。”   朕:……   肉肉:……   秋山:“姐姐,你疯了!”   “看来卫先生一片好意真是……”   喂了狗!   朕在心里默默补全肉肉未全说完的话。   “城主府除了缺不得舅舅这个城主,缺了谁都可以。你方才说了,就算为奴为婢也无妨,那本王今日就赐你入个奴籍,调往同州岭北王府洗衣处,从此后,嫁娶只能配与奴役,终身不许踏出岭北王府半步。”   “不!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要见将军!你是卫隐的弟子,你与他是一丘之貉,都想将军断子绝孙!”   “刘氏!本王乃超品亲王,诋毁亲王,可灭你三族!卫先生乃皇子师,身份尊贵,他的名字也是你随便能叫的?还有,我母家令氏乃江左大族,族中优秀儿郎数不胜数,舅父身后若需承嗣,有的是佳儿可选,不必你多操闲心。”   说罢,肉肉挥手就命人将刘雁语给押了出去。   秋山原还站在一边发愣,这时候见姐姐让人给押出去了,才明白肉肉是在说真的,顿时急了,既想追过去拉住押刘雁语的暗卫,又想折回来求肉肉手下留情。   “殿下,姐姐这是一时糊涂,还请殿下不要与她女子一般计较。”   肉肉深深地看了秋山一眼,“方才你姐姐的话你都听见了,现在禹国大军已经逼至边关,你认为这种时候能够让舅舅分心吗?”   “你常年跟在舅舅身边,他是什么心性你应该了解,你认为他会接受你姐姐吗?但是,现在你姐姐心魔深种,若是任由她如此下去,只怕终有一天,她会因爱而不得生出怨念。她身为舅舅的义女,离舅舅、离我、离卫先生都很近,万一她又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又有谁能承担?”   “可是——姐姐就要成婚了,白家的亲事……”   “你姐姐不知惜福,身为待嫁女儿,竟然私自离家去找别的男人,早已经没有把白家的脸面放在心上。结亲乃结两姓之好,像你姐姐这般心中藏着别人,心怀怨怼地嫁过去,不过是成就一对怨偶而已。白家家风淳厚,白二爷大气宽和,本王可不忍心你姐姐毁了他的一生。这桩婚事,不会再继续了!”   “难道殿下真要将姐姐没入奴籍?”秋山惊叫,原本他只以为肉肉是在吓唬他姐姐的。   “禹国退兵之前,她都必须在岭北王府为奴,待到禹国兵退,她若知悔改,再说其他。”   秋山是个拙于言辞的,他急得脸红脖子粗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他姐姐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他都听见了,自家姐姐的性子他自然也清楚,对于肉肉的担心,他也觉得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那毕竟是他的亲姐姐,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姐姐就要因为一时的糊涂,而错失大好良缘,还要从千金大小姐被贬为奴仆,他真心觉得不可接受。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肉肉看着秋山,突然道。   秋山睁大眼睛,急切问道:“什么?”   “本王要贬她为奴不过是想让她吃点苦头,知道在城主府的日子有多好过,好磨磨她的心性。听说你父亲家乡其实还有祖父祖母在世,并有一位叔父一同生活,你若不想你姐姐入王府为奴,就直接送她还乡吧,她既然不肯认舅舅为父,那留在城主府于她清誉有损,还是送回到你们祖父母身边去,由你叔父主持,自行嫁娶为好。”   秋山愣了愣,这……   “殿下,这件事,是不是应该问问义父的意见?”顿了半晌,秋山终于想起要向令无争求救。   “好,既然你要问你义父,那就给舅舅写封信吧,就由你来写,快马送给舅舅,看他是否同意本王的处置。”   秋山立刻爬起来去给令无争写信。   很快,令无争的回信就送来了,不知为何,在看到令无争的回信时,秋山竟是毫无意外之感,令无争同意了臻王殿下对他姐姐的第二种处置意见,表示既然雁语不愿做他女儿,他对她也无丝毫男女之情,为避嫌疑,还是送雁语归乡最为妥当。   至于秋山自己,令无争则表示,若他有心建功立业仍可继续以义子身份跟在他身边,若是对他送他姐姐还乡之事心存怨怼,那就由他跟雁语一起归乡也罢。 第96章 祖传猫牌要派用场了   送走了姐姐刘雁语,弟弟秋山选择了留下,他虽然比刘雁语年纪小,心里却比刘雁语要清明得多。更何况他被令无争接到身边时年纪还小,在他心里,他和令无争的父子之情跟姐弟之情是同样重要的。   令无争也没有因为刘雁语的事对他态度上有什么变化,一如既往地严管厚爱,仍旧当作儿子一般教养。   很快,盛夏来临,雪山脚下的盛夏没有一点酷热,即使艳阳当空,雪山融水仍会带来丝丝缕缕冰雪的气息。   随着时序的递进,禹国大军也在边境完成了集结,第一场正面战场的交锋开始于夏至之日!   那是朕第一次上战场,也是肉肉第一次上战场。   在入阵之前,朕与肉肉站在城墙上意气风发。   朕本以为凭朕的本事,可以万军阵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是当朕真的跟着肉肉冲进汪洋一般的人海里,朕的眼前就只剩下冲向肉肉的那些全身都被血肉糊满,根本看不清楚面目的敌人,还有那些防不胜防的暗箭,那些闪烁着寒光的长矛,还有那些可能从任意角落里朝着肉肉袭来的武器,甚至可能是一颗被斩落的人头或者是一条飞来的马腿。   时间好像凝滞了,当那仿佛永远不会响起的金锣声终于咣咣地响起,那简直成了朕平生所听过最美妙的声音。   朕跟着肉肉退回城内,朕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朕再也不想上战场了。   而肉肉,回到城里,惨白着脸,发抖的手,却仍旧坚持着巡完了整座关隘所有城垛,并且勉强自己在晚上吃下了满满一大碗拌着羊肉汤的面疙瘩——尽管是吃完回到营帐里没多久就全都吐光了。   “臻王殿下虽然年幼,却非池中之物。”   “只说以亲王之尊,敢万军阵中亲身上阵杀敌的,开国以来老徐我也就见过咱们小殿下一个。”   “哈哈,老徐,我可是记得当年你刚当兵的时候,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可是三天都没敢见荤腥,闻到肉味就吐得跟个怀了孕的娘们儿一样。”   “滚你妈的蛋,你当年又比老子好到哪里去,第一次冲上去的时候,看见禹蛮子的刀砍过来,你他娘的腿都是软的,要不是老子拉你一把,现在你坟上草都得有一人高了。”   当然,这些都已经是战争最开始时候的事情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跟禹国的这场战争会持续那么久,打得那么艰苦。   三年过去,炎威军损失过半,甚至连胜峪关都数次险丧敌手。   而在炎威军在缺粮缺饷对抗禹国不断增派的大军时,伪帝与老鬼还有顺王在中原的王位争夺战也逐渐进入了白热化。   他们在炎威军与禹国大军的战局陷入胶着的第二年已经看出禹国此次来势汹汹,瞅准了炎威军一时半刻脱不出身,竟是将炎威军视作了抵挡禹国大军的唯一屏障,径自在广大的中原地带开始互相攻伐。   炎威军只有三十万,禹国的东野王和三皇子司徒茂却是抱着势在必得之心,举全国之力来战,先期部队便有足足五十万,之后更是不断增兵,甚至多次在山中挖掘通道,试图绕过重兵据守的胜峪关。   只是,苍峻山脉山势险峻,山岩陡峭坚硬,想临时挖掘出一条可供大军通行的山道并不容易,更何况,还有炎威军中还有朕在。   几次山崩加雪崩,埋了他们两万精兵之后,笃信苍峻山脉有山神守护的禹国大军再也不肯另外挖山寻道,只能以人海战术硬拼胜峪关。   “那两个王八蛋!老二连他亲娘都不管了,更不要说京城里那个,天天只顾着在后宫里头花天酒地,眼看着又要入冬了,军饷发不出来,连购置冬衣的钱都筹不上,看看伤兵营那边,止血的药材都快要见底了,这仗还怎么打?要我说,干脆把那些禹蛮子全都放进来,让伪帝那小崽子和老二、顺王手下那些娘们儿兵也都尝尝禹蛮子弯刀的滋味,他们才知道咱们炎威军过的是什么日子。”刚刚抵住一场攻城战,大胡子偏将安抚完伤兵挑帘进了将军大帐,一屁股坐下气得胡子都要炸了。   “老徐,胡说什么,再动摇军心,当心本将罚你军棍!”令无争皱眉,但其实同样满心忧虑。   “罚就罚,罚我也得说,咱们攒了这么多年的老本眼看着就快要吃完了,这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难道还要让弟兄们饿着肚子光着膀子去跟禹蛮子们干吗?”大胡子一梗脖子,眼睛都快斜到眉毛上去了。   “将军!徐副将说的确实没错,眼看着已经是七月底了,八月底山中就要下雪,就算军饷可以欠,这军粮冬衣还有药物也一样不能缺,否则这个冬天,就算熬过去,炎威军也完了。”卫隐压住也有些烦躁的令无争,实话实说地把炎威军面对的困境说了出来。   “去京城和镜州的使者回来没有?”令无争转头询问旁边的亲卫。   几个亲卫互相看看,显然都没有接到回信。   “这些亡国之子!”令无争恨恨地抬手就摔碎了手边一个茶碗。   争执没有结果,只能想办法筹钱,加派使者向朝廷催饷,向南方要衣要粮,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炎威军的诉求只怕会继续被漠视。   肉肉抱着朕坐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   转头出来却是直接进了卫隐的营帐,额——好吧,其实就是令无争的大帐。   战场上嘛,该挤挤就挤挤,空出来的营帐正好可以用来安置伤兵。   “师傅。”   “尚昕?怎么不去休息?”卫隐看到肉肉进来,扔下正在解甲的令无争便走了过来。   “昕来与师傅、舅舅商量一件事。”肉肉很平静地说着。   “什么事?”   “师傅还记得这个吧?”说着,肉肉解下朕和他脖子上那对“猫牌”放到了桌上。   卫隐一怔,令无争走过来看到肉肉放在桌上的牌子也是面色一变。   “当年禹国举倾国之力来攻,原本是想趁着父皇被害,伪帝奸妃矫诏夺位,咱们国中一片混乱之时速战速决,一口气攻下胜峪关,拿下北部十六州。”   “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给禹国三皇子在帝位之争上夺取优势,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咱们没有如他们的意,只靠着这三十万炎威军,死死拖住他们三年多。禹国的兵力数倍于我们,不管是人力、物力的消耗同样远超过我们,尤其是他们的西境还有朗胡人虎视眈眈。”   “这个冬天,是我们的难关,同样应该也是他们最后的坚持了。”   肉肉以很平静的语气说着他的想法。   卫隐和令无争都没有说话,表示了默认,只是两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桌上那一对“猫牌”上,神情很是复杂。   “这黑龙钥若不是舅舅认出来,我只怕到现在仍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十年前,父皇把这黑龙钥交给我和大仙的时候,并没告诉我它是什么,只是笑着对我说,这是我大夏的‘底蕴’,让我和大仙好好保管。”   “我不知道父皇是不是预见了什么,但是既然父皇将它将交给了我和大仙,那么我就有权力支配它。”   “现在已经是我大夏危急存亡之秋,现在是该动用这份‘底蕴’的时候了,只不知道那份‘底蕴’是不是真的能够挽救炎威军于生死存亡之间。”肉肉看着桌上那对从来没有被动用过的“猫牌”,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卫隐和令无争互看了一眼。   “那就试试吧,虽然并不应该指望先祖庇佑,但是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令无争终是点了头。   “只是这寻……”   “这件事就交给我和大仙吧,据我判断,宝库位置就在同州境内,并不需要太多人手,由我和大仙带着冠威和影二他们过去就足够了。”   “昕儿似乎胸有成竹啊?”卫隐看着肉肉的神情,深锁多日的愁眉略略舒展,露出一个微笑。   肉肉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三年的军旅生涯,成长了他的身体,也成就了他的心性。   十六岁的少年却透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静,杀伐争战,除了累累伤痕,更多是在他身上添了重重威严与沉肃,可是日复一日,他面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少了。   “去寻宝?”林冠威被秘密召到肉肉帐中,一听要去干什么,顿时蹦得差不多有半天高,险些就要碰到帐子顶了。   这个比肉肉还大几岁的少年现在已经是令无争帐下的先锋官了,只是儿时跳脱的性子在军中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因为跟那些武将们厮混时间太长,匪气得更重了,年纪轻轻就留了一把连鬓络腮胡,要不是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跟一对剑眉还能看几分少年英气,只看下半张脸简直半点没有十八、九岁青葱少年的俊俏模样。   “对,算是。”肉肉点头。   “哈哈,这可太有意思了,咱们什么时候走?往哪儿走?”林冠威急切地问。   “今夜就出发,秘密行动,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至于去哪里,现在还只有个大致的方向,但是到了地方自然就能寻到,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不是肉肉多心,只是那对“猫牌”据说是大夏太祖皇帝起兵立国之后所建的藏宝库,地理位置相当隐密,说实话,就算手上拿着这对“猫牌”,肉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找到。   据说,这藏宝库最初的时候只是太祖为了防备起兵事败,为图东山再起而留下的物资财宝,只是没想到一路顺遂竟是直登九鼎,这宝库里的东西就一直没有动用。后来,在太祖在位之时,四海并不升平,就起了藏宝备战之心。而之后的几任帝王过的日子也不算十分太平,就依着太祖之命,不断充盈这个宝库,将其作为大夏底蕴,以备不时之需。   这对“猫牌”便是这个藏宝库的钥匙,但是听令无争说,当年皇帝跟他说起这“猫牌”的事情时,可是告诉他,这猫牌只传于帝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老皇帝会把这对“猫牌”传给朕和肉肉,就算当时他考虑到二皇子身子太弱,有心培养肉肉为帝位继承人,可是他把另外一块系在朕的脖子上就实在是让喵都想不明白了,他当时到底在想啥? 第97章 寻宝之旅   “万一根本没有这个宝库,或者宝库里是空的怎么办?”   “哎,早知道听你舅舅说了这事之后,咱们就应该马上抽空去看看的。”肉肉骑着马,朕钻在肉肉怀里一下一下挠着他的胸口,忍不住地叨叨,真有点担心呢。   肉肉手揣进怀里,一巴掌拍在朕屁股上,“就不能想点好的?”   朕扭扭屁股,拿尾巴扫他手心,“朕可不是那见钱眼开的,国库里的银箱子朕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想的?”   肉肉再次拍了朕屁股一巴掌。   “猫牌”——黑龙钥制作的极之精巧,顺着复杂的纹理可以将其折解成巴掌大的黑色薄片,薄如蝉翼却仍旧坚硬如片钢。   拆解开的两张薄片,可以拼插成一整片书页大小的矩形。   上面有些印刻的浅痕,拿研磨到极细的石墨粉拓上轻轻一吹,便现出浅浅淡淡的一幅图画来。   肉肉带着影二、林冠威一行秘密离开中军大营,对外只说是去筹措饷银。   当然,这也是事实,只不过跟大家心中所想的那种筹措方式不太一样而已。   一行十余骑直奔同州。   朕从肉肉的怀里探出脑袋感受着微凉的秋风吹拂着毛毛的舒爽,“哎,真可惜,朕要是能跟你一起骑马就好了。”   朕不过是随口一说,肉肉却是神色蓦然一黯。   这两年为了帮助炎威军对抗禹国,朕曾多次变身,只是每次变身所需要肉肉的鲜血越来越多,每次几乎是翻倍的增加,还记得春天的时候朕最后一次变身,肉肉险些因此晕倒在战场上。   从那之后,朕再也没有尝试过变身,而那一次应该也是朕最后一次化成人形了,虽然那种身体里充满灵力的感觉,很是令朕着迷,但是,如果要以肉肉的生命为代价,那朕宁可守在他身边只做一只普普通通的猫就好了。   “天色已晚,今天就在前面的树林里扎营,明天天亮再走。”眼看着太阳西沉,肉肉挥手下令扎营。   一群人都是习惯了野外宿营的,很快就在树林边缘安置好了营地,各自按着分派的活计忙碌起来。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火上烤的小獐子、鲜鱼汤的香味已经飘散开来,大家都取出自备的盐碗和干粮准备吃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负责守望的暗卫过来报讯,说有一队二、三十人的马队也向着这边过来了。   肉肉和影二、林冠威几人交换了个眼色,仍旧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不动声色下却是暗生戒备。   “哟!这是谁啊,把咱们的老地方给占了。”随着马蹄渐息,一个粗豪的声音从林外冲了进来。   “嘿,小子,你们哪儿来的?不知道这是龙王爷的地头吗?滚滚滚!赶紧收拾东西滚开!”随着声音,一个背后背着一柄厚背大砍刀的彪形大汉跑进了林子。   他一眼就看出坐在中间的肉肉是领头的,指着肉肉鼻子就命令他让位。   朕嘴里叼着的鱼肉都被这家伙唬得掉下来了,这谁啊?还龙王爷?他怎么不说是玉皇大帝呢?   “老蔡!不得无礼!”就在那个彪形大汉只差一步就要迈进暗卫的防卫圈时,身后一个披着黑色短披肩的中年青衣男子及时发声挽救了他的性命。   “这位公子,打扰了,我们是常走这条路的商客,附近十里,只有这里有林有水最适合扎营,我们走了一路也累了,就在这里与公子搭个伴,还请公子不要介意。”那青衣男子朝肉肉拱拱手,嘴上很是客气,但是态度仍旧带着些倨傲,但总得来说还是比那个咋咋呼呼的砍刀汉子看着顺眼多了。   肉肉略一摆手,冷冷地看他一眼:“好说,地方也还算开阔,只是莫让你的人马吵到我们休息便好。”   听到肉肉比他还要傲慢的语气,那人微微一怔,复又仔细看了肉肉一眼,而此时那砍刀汉子却是跳起来就要抽刀,却被青衣男子一把抓住,一扭一压,砍刀汉子身后大刀瞬间复位,连他的人也被压得矮下去半尺。   “好,某定会小心约束手下伙计。”说罢那青衣男子就拉着那砍刀汉子朝林子另一片空地走去。   远远的,朕还能听到那砍刀汉子不服气的声音传来。   “老大,你干嘛对这些人这么客气?”   “闭嘴!”   “老大!”   “再不闭嘴就滚出去!”   “殿下,那些人的马上有血迹。”影二把暗卫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报给肉肉。“这些人口音很杂,但是很大一部分说的是西陵腔,刚才小六听到他们有人吐了两句黑话,猜他们可能是西陵那边摸窖子的。”   “摸窖子是什么?”林冠威凑过来问道。   影二看他一眼轻声道:“就是盗墓贼。”   “盗墓贼有这么大阵仗?”肉肉也表示不解,在他印象里盗墓贼跟小偷差不了多少,只不过一个是偷活人的,一个是偷死人的。   “西陵那边兴厚葬,动不动就要动山填河的,所以,那边的盗墓贼也是成群结队,人手少了挖不动。”影二对死后之事向来看得很轻,对厚葬之风也很不赞同,当然,对这些盗墓贼就更加的看不上眼。   “咱们夏律之中规定盗墓者死!”肉肉对于自家律典读得非常精熟,提到盗墓贼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如何治罪。   “所以这些盗墓贼大多都是亡命之徒。”影二说着侧头瞟了眼不远处也燃起篝火,拿出酒肉开始推杯换盏的那些家伙。   “你说他们可能来自西陵,西陵距离岭北有千里之遥,而且岭北并无厚葬之风,他们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朕觉得有些不对,从肉肉怀里挤出来问影二。   影二当然不会知道,但是他也没摇头,只是看着肉肉请示道:“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探探?”   他们这边刚要去寻宝,那边就撞上一队盗墓贼,这实在是巧得太让人吃惊了。 第98章 突如其来的第一次   “那个先头进来的汉子喊那个带头的叫龙王爷,还说这是他们的地头儿,听这话说的不像是突然跑来,倒像是常来常往的。”肉肉皱眉。   “一帮盗墓贼老往这边跑干什么?”林冠威不解。   朕也不解。   “派人盯住他们,若是与咱们的事情无关,就先不要管,等把正事忙完了,再收拾他们不迟。”肉肉淡淡道。   影二立刻领命去安排人手。   林冠威还带着几分好奇瞅着那边,肉肉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这么感兴趣不如你亲自去盯着他们,瞧瞧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林冠威顿时一缩脖子,转头又把手朝朕伸过来,却被肉肉更重的一巴掌拍开,“快去睡觉,明天天一亮就出发。”   吃饱了东西,肉肉就带着朕钻进了小巧的单人营帐,肉肉并没有刻意遮掩,一应事物均是军中常用的。   像现在这样临时扎营,搭个羊皮毡帐足以遮风蔽雨,仗打得惨烈的时候,幕天席地靠着城垛子睡觉也不是一回两回,能有个羊皮毡帐睡睡,已经算是享受了。   毡帐里头是空的,只能找些干树枝垫在地上,上面再铺上粗羊毛的毡子,身上裹张羊毛毯子,就算满鼻子都是羊膻味,也能闭上眼睛就睡着。   肉肉这边静下来之后,对面那帮西陵盗墓贼的场子也很快安静下来,就连最开始叫嚣得最大声的那个砍刀汉子,也没再高声过,不知道是龙王爷出了声还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肉肉这边不好惹。   夜风已经带了些寒气,肉肉的毯子裹得有点紧,朕被肉肉紧紧搂在怀里,大约是怕朕冻着,所以,他特地拉开了衣裳,把朕塞在衣服里面,让朕贴着他胸口睡着,只从他脖子那里露出个脑袋来。   朕有点睡不着,就在他怀里转了个身。   “唔,痒痒。”肉肉拿下巴挠挠朕的头。   朕拿耳尖尖在他脖子里蹭了两下,肉肉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快点睡,别闹。”   朕又转个身,面朝着肉肉,从他怀里伸出个爪子,弹出根指甲尖在他越发清晰的喉结上刮了两下。   “小坏蛋,白天睡够了,晚上睡不着就来闹我。”肉肉扣住朕的爪子,轻轻捏了两下。   “没大没小,朕比你大多了。”朕仰头轻哼一声。   “你变身的样子明明就比我还小,今年在雪山上,你变身出来,整整比我矮了快一个头了。”肉肉不服气地伸指头在朕脑门上戳了一下。   “那是你长得太快,跟麻杆似的三天蹿一截,你就快赶上卫隐了。”   “羡慕啊?”肉肉呵笑。   “切,朕羡慕你什么?”朕哼了一声,把脑袋往他颈窝里一搁,不吭气了。   肉肉摸了摸朕的头,半晌后,突然轻声问道:“你说会不会只有吃了我,你才能真正变成人?”   朕嚯地一下从他怀里仰起头来睁圆了眼睛瞪着他:“瞎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我的血才能让你变成人吗?”   朕沉默,朕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没有人能够给出解释。   “从最开始的一滴两滴,到现在一次就要好几碗,而且,你每一次变身力量都在变强,可是需要的血也越来越多。”   “冥冥中或有因果,当年是你把我从母腹中救出来,也许正是因为需要我把这条命还给你。”   朕一巴掌堵在他那张乌鸦嘴上,“快给朕闭嘴。”   “朕可没那么希罕变成人。”朕哼一声嘟囔了一句。   “可是我希罕。”肉肉却是将唇贴到朕的头顶,抵着朕的耳朵轻声道。   朕:……?   “我希望你变成人,我喜欢你变成人的样子。”肉肉的脸颊轻轻地贴在朕颊边慢慢地摩挲着。   朕只觉得从耳朵尖直到爪子垫突然就变得火热起来,然后,体内死水一般的灵力竟是瞬间沸腾涌动了起来,就仿佛之前吞食了肉肉的血液一样,灵力开始在四肢百骸间流动,再然后——   呯!   朕就那么光溜溜地在肉肉的怀里再次变身了!   肉肉的脸颊原就是贴在朕的颊边的,这骤然的化成了人形,更加变成了脸贴脸、肉贴肉的姿势。   其实第一时间朕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在极近的距离内看着肉肉,直到他突然伸手蒙住了朕的眼睛,然后,两片温软濡湿的唇就突然覆在了朕的唇上。   轰……朕只觉得瞬间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整个脑袋里一片焦糊。   可是,随着身体的温度缓慢升高,体内的灵力也如洪涛巨浪开始从丹田深处开始向外翻涌,就好像冻结的冰山在缓缓融化一般,融出的灵力缓缓滋养着朕的四肢百骸。   好舒服……   朕焦糊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将手臂圈上了肉肉的脖子,身子与肉肉贴得更紧了许多。   肉肉的唇紧紧地含弄着朕的嘴唇,舌尖好像小猫儿舔奶一般不停地舔吮着朕的唇齿,反复试探着要钻进朕的齿间。   朕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肉肉却是身体蓦然绷直,生着薄茧的粗糙掌心突然贴上朕的后背,将朕更加紧密地压向他自己的身子。   “大仙……别动!”   朕没动!朕慢半拍地想着,是你在动……   身子好热,皮肤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意,做猫的时候,朕身上是不会出汗的,就算贴着肉肉的身子,那也有厚厚的毛隔着,肌肤相贴也并不感觉如何敏锐。   睡觉之前,肉肉可是把朕直接贴着肉塞在衣裳里头的,此刻,朕化成了人形,身上不着片缕,两人之间直接就是胸贴胸,腹贴腹,还被他的里裳紧紧地包裹在一起……   “乖,大仙,别动……”肉肉的舌头终于突破进朕的口中,他的舌尖缠夹着朕的舌尖,打着圈地含吮。   朕“唔……唔……”了两声,含糊地争辩,朕真的没动……   体内灵力像开了锅的沸水一般开始从丹田向百汇蒸腾。   肉肉突然一把扣住朕的腰,一个翻身瞬间就把朕压在了身下。   做猫几百年,就算从屋顶上摔下来,连着翻十二个跟头,朕也没有感觉过这种整只喵都要晕过去一般的天旋地转。   经过这几年的边城战事打磨,肉肉越发高壮挺拔,远超一般的十六岁少年,此时此刻被他压在身下,朕竟然仍旧有种还能像猫儿一般团身就可以窝进他怀里的错觉。   “肉肉……”   朕勉强挣扎着在肉肉的唇舌纠缠下开口,想提醒他我们现在是在野外,轮值的暗卫离他的营帐不会超过十步,不要太过放肆。只是才刚一张嘴,朕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意识到不妙赶紧又闭上了嘴巴。   肉肉却是在听到朕叫他的时候攸地停滞了一下,但是下一刻,却是疯了。   “叫我……再叫一次……”肉肉微抬起头,却是一口咬住了朕的耳垂,在朕的耳边上低声地不停地催促,急切地叫着,而羊毛毯里,他开始试图挣脱衣裤的束缚,身体不由自主地使劲地在朕身上摩擦着。   可是羊毛毯子裹得很紧,朕和他还缠夹在衣服里面,让他的动作变得很不方便。   越是解不开,他越是难受,身体摩擦得越是剧烈,甚至开始压抑不住地轻轻喘气。   朕被他蹭的也都快要不好了,“肉肉……肉肉,你慢点……”朕只觉得身子热得莫说脸了,就连头顶上都要冒烟了。   而就在这时,肉肉却是身子突然一震,然后便整个人像进了汤锅的面条一样,突然间便重重地软倒在朕的身上。   好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两拨人马就各自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大仙……不是——小山怎么突然就出来了?不是说,不是说要那个……”林冠威早上起来看见朕从肉肉的帐篷里钻出来眼睛都瞪圆了。   只影二见朕出来却是毫无异样,就好像朕从出军营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似的,只是他那精精瘦瘦的黑黑面皮上还透着一点点隐隐的黑红,当然朕只能当没看见。   朕从出了营帐就一直低着头来着,因为朕只觉得昨天晚上肉肉弄出的那些奇怪动静除了睡晕过去的林冠威,只怕带出来的这些个暗卫就没有一个没听见的。   “没有,小山昨天功力大进,自行突破了。”肉肉一边熟练地替朕整理衣服,一边面不改色地对林冠威说道。   朕身上的衣服是临时穿的肉肉的,只是再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套一件大差不差就能合身,整套衣服穿在朕身上松松垮垮大了一整圈,袖子要卷起一道,衣摆要掖进腰带,裤脚也得塞进靴子里。   虽然朕每次变身也跟着肉肉的年纪在变化——朕想这大概是因为朕是喝了肉肉血的缘故——但是身量上,朕却是跟肉肉相差得越来越大,他已经比朕高出去快要一个头了。   朕原本是打算拿一套跟朕身量相近的暗卫的衣裳临时穿穿的,却被肉肉强行制止,他很是霸道地把朕塞进他自己的衣服里,一边塞一边以极低的声音嘀咕道:“难道你以为本王会让你沾上别的男人的味道吗?”   朕:……   朕只觉得脸上烧烫得厉害,头顶再次有了冒烟的感觉。   这个小混蛋!忘了朕有四只耳朵来着?就是屋子里有只蚊子哼哼朕都能分出公母来!   两拨人马各自起程,虽然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是方向竟是出奇的一致——都是往同州的。   “殿下,那帮人还坠在咱们后面。”   “暂时不必管他们,等进了同州再说,如果进了同州他们还跟着,就拿着我的手信去通知府衙,派人拿了他们。”   肉肉一边说着,圈在朕腰上的手紧了紧,马速半点未停。   因为没有备用的马匹,朕仍旧与肉肉共乘一骑。   影二原本是打算让两个影卫合乘一骑,让一匹马出来给朕,可是肉肉却在翻身上马后,直接伸臂一捞就把朕给拉上了他的马。   于是,原有队形不变,继续上路。   进了同州之后,那些盗墓贼终于不再与肉肉同路,转而变道向南。   “还是去通知同州府衙一声,让他们盯紧这些人,看他们往哪里去,要做什么。”   “是!”   进了同州府就是到了肉肉自己的地盘,肉肉开始沿着官道走,纵马前行,速度要快了很快。   恰好途经岭北王府,不算绕路,肉肉便带着人马准备在王府休整一夜,换换马匹,也让大家都睡个好觉,后面的路就要往山里走,可能要更加辛苦了。   突如其来,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肉肉猝不及防地回了自己家,这个在名义上真正属于他的府邸,虽然从建成至今,他统共也没在这里头住满一个月。   “王爷回府,王爷回府了!”好在守门的小厮没有换过人,还是个记性好的,还是三年前见过肉肉几回,居然还能把长开了一大圈的少年认出来,真是不容易,也因此,肉肉特地多看了他几眼,吩咐迎出来的王府管事加赏了他半个月薪俸。   “王爷这是打边城来?”   “可是为了薪饷的事?”   “属下们已经派人去催各州的秋粮了,今年岭北和岭南的收成都不错,但是依着王爷吩咐,要比往年多留一成给农户,所以奴估计今年能收上来的秋粮和去年应该持平,全部拿去供给炎威军的话,做半年嚼用应该没问题。”   “现在最缺的就是药草、棉花和布匹,还有铁器和革甲,这些咱们这边产量不多,都得到外郡去买,可是税银要到年底的时候才能收上来,而且根据前两年的光景,岭南还好些,岭北苦寒之地,税银向来是十难收一……”   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银子,肉肉听着王府管事们一项一项报告,看着他们愁眉不展,却是不能告诉他们他这趟出来就是要去找银子的。   “诸位辛苦了,别家王府的管事跟着王爷都是吃香喝辣,只有你们为了替前方战事筹措钱粮很是辛苦,你们的功劳,本王都记在心里,待战事结束,定会论功行赏。”   “王爷言重了,我等皆出身炎威军中,虽说因为伤病不能再上战场,可是胜峪关外的炎威军永远是我们的同袍兄弟,我们在这里想办法多筹些钱粮,他们就少些死伤,这不过是在尽我们这些老兵的义务,哪里需要王爷记着,又哪里谈得上功劳。”   这些管事都曾在炎威军中任职,大多有行政官经验,都是卫隐和令无争仔细考察后挑选出来的,他们考虑得也是肉肉常年不在王府,这王府的管事们若是不尽心,或者不可靠,只怕就要闹出乱子。   他们挑出来的这些管事,虽然有的年纪偏大,但是管事的经验却极为丰富,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在炎威军中待了半辈子,子女亲眷大多也都与炎威军关联密切,所以,他们十分可靠。   肉肉坐在上首,看着他们一个个仍旧残留着风霜的面孔,微微颔首笑了笑:“诸位在炎威军中都是好兵长,在岭北王府也都是好管事。”   那几名管事立刻躬身行礼,连道谦辞。   “我们另外还有事,明天一早就出发,就歇一夜,一切从简。”   虽然肉肉发下话来要求一切从简,但是这个几乎空置了三年的岭北王府还是因为主人的到来,而焕发出别样的热情来。 第99章 喜欢的日子太长了   王府里还没有设置总管,但是几位管事合作的不错,把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第二天一早,睡了个好觉起来,新的马匹行囊都已经准备妥当,又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疏漏,肉肉便带队继续出发了。   这次多安排了一匹马,朕可以独自骑行了,只是朕瞧着肉肉的面色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而且,那眼底下还带着点微微的青黑。   想起他昨天半夜里凑过来又想蹭朕,却被朕在迷糊中一脚踢到床下去的可怜样子,朕这份因为睡了个好觉而生出的愉悦心情里就不禁带了点愧疚。   朕在落后半个马身的位置上看着肉肉挺拔的背影,脑子里还有点转不过来,是什么时候就突然和肉肉变成现在这样了?   还有,到底是什么时候这小混蛋就对朕起了那种心思了?   啊,还有还有,到底是什么时候朕就突然接受了他这种种混蛋的行径,还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朕可是活了千八百年,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啥时候出世的大妖啊。   是朕和他在杀场上并肩作战的时候?还是在被禹国偷袭时,朕护着他冲出重围的那次?或者是他带着朕于雪夜九死一生艰难登上雪峰的时候?或者是更久远之前?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朕冥思苦想,却没注意马队已经开始前行,朕却还在原地发呆,肉肉见朕不动,便绕回来转到朕的身侧,在朕的马股上拍了一巴掌,朕被马带得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肉肉却是趁机长臂一伸,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将朕抱上了他的马背。   “喂!”朕想抗议。   却见他直接将朕的马缰扔给了身后的一名暗卫,而他则心满意足地搂着飞快地打马向前。   朕只觉得整张脸烫得像是要烧起来,可是偷眼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一个人对肉肉抱着朕共乘一骑侧目,一个个神情泰然地好像朕本来就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样,可是他们这种泰然的模样却是让朕莫名的脸更烫了。   只林冠威看到肉肉拉朕共骑似是想说什么,打马往前跑了两步,却被旁边影二突然伸手扯住了马缰,一把拽到了后面。   马上很是颠簸,马鞍上的空间也很狭小,两人并骑,朕的身子和肉肉就不得不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尤其是他没让朕坐在他身后,而是坐在他的身前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上身倒还好,只屁股那里,朕的后腰和肉肉的身子整个被马鞍的两头翘曲紧紧地夹在一起,一起一伏间,朕总觉得身后有个令朕极之尴尬的硬物一直在摩擦着朕的后腰。   “朕自己去骑马。”朕低声抗议。   得到的回应却是被肉肉修长有力的手臂使劲地一勒腰腹,他的手还特特地抵向朕的下腹处,使劲把朕往后挪了挪,朕只觉得身后的那个硬物更加坚硬如铁,而且因为挨得太过紧密,肉肉身上的热力甚至都透过尚还轻薄的衣衫传递到朕的身上,让朕的身子也不由得火热起来,身下竟也隐隐有了骚动的意味。   刚识情爱滋味的少年着实经不得半分撩拨!还有从来没有发过情的猫也是经不得撩拨的!   当然!朕举四个爪子表示,朕可绝对没有撩拨过他!完全都是他在撩拨朕!   可是,不管谁撩拨谁,想到身后紧紧抵在朕臀背之间的硬物,朕就整只喵都僵硬了,真的是一动也不敢再动。   好不容易到驻马休息的间歇,朕已经僵得胳膊腿都要抽筋了,下马的时候整个是半摔下去的,而肉肉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勉强下了马后,也倚着马歇了好半晌才能迈步往营地中心走过去。   朕看着他有些别扭的走姿,只能红着脸白眼望天。   活该!让你非拉着朕一起骑。   坐下来歇着的时候,朕与肉肉共坐一处,离得暗卫们稍远。   林冠威拿着个馒头坐在影二身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那眼神却是一直怪怪地盯着朕和肉肉,朕只能别过头,全当没看见。   朕原是想就着马上的事嘲笑肉肉两句来着,却在看到他盯着朕如小狼崽子盯着肉一样的眼神时,生生把到嘴边的话骨嘟吞了回去,转而问了他那个问题: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朕起了这种心思的?   他闻言盯着朕看了好半晌,看得朕后颈子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才幽幽地道:“不知道,就是懂了那个之后,就会想你,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偶尔会想,后来就越来越想,越来越想……最近,连梦里头都在想。”   他的回答让朕一阵无言……   他第一次“尿床”是什么时候来着?十二岁?   而且,为什么会想朕?   情窦初开的少年,想的不应该是丰乳肥臀的少女或者那些满是风韵的少妇么?   不等朕琢磨清楚他那个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突然听见他反问朕:“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啊?   这个问题……朕想了想,“你刚生出来的时候,朕就挺喜欢你的。”   朕如实回答,却被肉肉一指头戳在脑门上,“哪个问你这个。”   朕捂着脑门很不满地冲他呲牙,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算了,也是本王问了个傻问题,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什么时候,难道还真能说出个日子来,就像本王,喜欢你的日子太长了,早不记得了。”   他说的很是理所当然,朕听得却是心头一热。   肉肉见朕又开始发呆,便放下自己的干粮,接过朕手上抓着的那条烤鱼,撕下肚子上最嫩的一块肉,吹了吹在盐碗里轻轻一擦,转头塞进朕的嘴里,“赶紧吃,吃饱了还要赶路,舅舅他们还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   朕咽下他塞过来的鱼,看着他越发清俊的侧脸,却有种隐隐的不安在心底深处躁动。   “应该是那个方向。”肉肉研究了一下手中拓印的地图。   再次上马,朕终于独自骑上了马背,一上午僵成两个人棍的经验终于还是让肉肉终于决定放过朕,也放过他自己。   听到肉肉和影二、林冠威讨论方向,朕策马凑近,跟着瞄了一眼,然后放弃。   朕这辈子前几百年都在巴掌大一块的皇宫里转悠,就算这几年在外面也跑了不少地方,可是还是不怎么能弄得清东南西北来着。   “往那边去就要进山了。”影二皱眉。   “嗯,你看这片阴影,应该就是指的前面的那座山,这里有条山道,从这儿插过去,再向东。”   “嗯,应该没错,那咱们就赶紧走吧,我瞧着这云彩颜色不对,可能会下雨,咱们最好能够趁着天色还亮赶在下雨前到达山顶,不然万一雨下的大了,有泥流冲下,就太危险了。”   “好,出发!”   一路过来都很顺利,但是等到进了山,这一路过来的好运气就似乎全用光了。   先是地图上标注的那条山道在行到一半时发现被完全冲毁,所有人都不得不背上辎重弃马步行。   再接下来就是在绕道上山的过程中走偏了方向,被一道深崖拦住了去路,不得不继续向更远处绕行。   再然后就是天气骤变,原本还没到晚上,还能见点天光,可突然间就风起云涌,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昏暗,几乎是瞬间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天气下,不可能再继续前进,只能就地扎营。   树枝搭成的棚架上搭了几条羊毛毡,勉强搭出个挡雨的窝棚出来,众人围在一处,原是点不着火的,但好在还有朕,灵火不俱风雨,朕就拿着灵火当柴火给大家烤了些干粮又煮了一锅热水,热乎乎地吃下去总是舒服些,身上都湿透了,冻得冰凉,总不能再冷着肚子。   雨直到半夜才停,但所有人都没敢睡,因为有经验的暗卫已经警告过,大雨之后山里很有可能会有山洪伴着泥石冲下,若是睡着了,来不及躲避,立时就要被活埋。   到了后半夜,朕有点犯困,平时没事时,朕一天可是能睡八个时辰的,这会儿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朕实在有点熬不住,就倚着搭建窝棚的大树打起了瞌睡。这边朕头才点了几下,就觉得身子一暖,却是肉肉走了过来,在朕身边坐下,侧身把朕圈进了怀里。   “睡吧,有我守着。”   朕便如做猫时一般,将头在他怀里蹭了蹭,闭上眼就睡过去了。   只是朕不知,这一睡却是直到三天后才醒过来——   朕醒来的时候仍旧躺在肉肉怀里,只是却是被他塞在里衣里,朕又变回猫了。   “喵~”朕伸伸爪子拍拍肉肉,示意他朕醒了。   肉肉低头看朕一眼,惊喜的神情一闪而过,但是随即却是一个脑崩弹过来,“睡这么长时间,吓死本王知不知道?”   朕才醒过来呢,哪知道自己睡多久?朕被他弹得很不乐意,立刻张牙舞爪反击回去。只是伸爪子捞他的时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朕又变回猫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间就有种很难受,又很沮丧的感觉。   “那天晚上,你刚睡着没多久就突然变回去了。”肉肉看着朕,平日里总是亮亮的眸也有些黯淡,但是脸上还是努力扬出轻松的笑,“想想可是奇怪,这次你变成人可是一点儿也没吸我的血,咱们回想回想,你那天变成人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回头再试试,指不定又能变回来。”   变成人之前在干什么?   朕愣了愣,回想——   下流!   朕再次一爪子朝他呼过去。 第100章 遗世独立的小城   “咱们就快到了,如果地图的指示没有错,穿过那个山谷就能看到……咦,那是什么?”站在山梁上,肉肉抱着朕朝着远处指过去。   朕的眼神比肉肉好,眯了眯眼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很确定地对他说:“应该是一个小城。”   从这儿就能看见城墙了,看看,那城门还开着呢。   肉肉立刻叫过影二和林冠威,还有几个经验老到的暗卫,围成一圈开始讨论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为什么抱着寻找宝库的想法过来,却找到了一座小城。   “不管怎么样,先过去看看吧,按着地图上的指示,应该就是那里没错,就是图上标注的位置。”   虽然说起来就在眼睛能看得到的山谷之外,但是真正走起来也是花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考虑到不想招人眼目,影二提议让诸人化整为零稍加整饰分批入城,肉肉却摆了摆手表示还是算了。   “这座小城地处重山之间,并没有官道通往山外,想来平日里不会有太多外乡人入城,咱们也不必做那掩耳盗铃的事情,还不如坦坦荡荡就这么进去,你们只说是本王府中家丁,保护少爷和表少爷出来游山玩水,误入此城便是。”   影二听肉肉如是说想想也对,立刻点头吩咐下去,命众人改口。   到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暗,守门的卫兵已经开始转动绞链准备关闭城门,一个活络的暗卫赶紧上前去喊了一声,那几个卫兵立刻停了手中动作,其中一人便跑过来询问肉肉一行的身份和来意。   那暗卫只以为这几个守卫要借机讨点好处,手里早已准备了两串铜钱,一边答着那守卫的话,一边就把手里的钱串子朝那守卫手中塞了过去。   谁知那守卫却是容色一整,甩手推开了那暗卫,“既是良家子,自然放尔等入城,吾等可不会收受尔等贿赂。”   啊?   塞到手里的钱居然不要?   自从朕跟着肉肉离宫以来,那一路逃亡的路上,可没少被这些城门痞卫们盘剥,这似乎已经是各城各镇不成文的规矩了,这些城门守卫用的大多是征调的徭役,薪俸极低,全指着盘剥出入城门的人几个小钱养家糊口,大家也早习惯了到了城门口就交买路钱的惯例。   这突然间冒出个清廉正直的城门卫,坚定不移地表示不会收受贿赂,这——这实在是太让人惊奇了。   就连肉肉也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难为小哥一身正气,是我等看走眼了。那跟小哥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哪位大人治下?”那位暗卫见那小哥不接铜钱,便转手递过去一小包饴糖,坚持要塞给那小哥。   那小哥没收铜钱,但是对于饴糖这种并不值许多银钱的小吃食,却是推拒着客气了两下,终于还是收下了。   那暗卫就借此与这小哥搭了几句话。   “此城叫望城,属于同州府绥宁县治下,但是,绥宁县到这里还要再翻过两座山,山路崎岖难通消息,所以平日里往来并不频繁。”   “哦?那平日里城中由谁主事?”肉肉听他说此处虽然隶属同州绥宁县,却与其并不怎么互通往来,心中好奇之意之重。   “是我们城主。”   “城主?那可否请问一下你们城主高姓大名。”肉肉凝眉回想,却想不起来同州进上的官员名册里有这么一位望城城主。   “我们城主姓沐,叫沐廉。”   “沐廉?”   “是啊,我们沐城主可是个公正又廉明的好官,这些年可是有很多人进了我们城就不想再走,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呢。”那年轻的守城小哥笑嘻嘻地说着,面上透着与有荣焉的得意。   肉肉却是满腹狐疑地与影二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他们对这个名字都很陌生,朕也很陌生,完全没有听说过啊。   确定从那小哥嘴里再问不出更多的东西,肉肉就带着众人进城了。   肉肉抱着朕,带着影二和林冠威,在一众暗卫的簇拥下气派十足地进了城门,一路好奇地看着这座漂亮精致的小城。   城池虽小,却是秩序井然,仿佛一片乐土,不管男女老少容色都很丰润,衣衫也鲜亮整洁,完全没有附近边城之民脸上的苦寒之色。   之前站在高处时已经大约将这座小城看了个通透,这座小城里只有两条正东西和正南北的主街,平平整整的在城中心处交叉。   两条主街正对着四方城门,所以,朕和肉肉他们一进来,就是站在东西走的那条大街上。   当然,说是大街,其实还没有京城里一条支路宽敞,也就是勉强能够容两辆双辕马车错身而已。   肉肉走了一段之后,看了看脚下的条石路面,“这位城主可是个讲究的,竟是把这座小城经营得这般仔细。”   朕也朝着路面瞧了瞧,只见整个路面都铺着尺许见方的条石,条石之间填着调制的灰浆,一块块看着就很有分量。   虽然看这些条石的花纹也就是出自附近山里的普通石头,比不上帝京官道所铺的青石耐用,但是整个路面全都铺设下来,也是费时费力的活计,尤其是在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能把路都铺成这样,也是花了大功夫的。   “咕~~”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某人的肚子里传出来。   林冠威有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摸了摸肚子,“都好几天没吃到正经饭菜了,咱们还是赶紧先找个地方落脚,吃点东西吧。”   肉肉表示同意,四下一张望就看见不远处有个两层的门面,上面挑了面写着“客”字的锦旌,“好像客栈不多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不常有人来吧。”林冠威当先打头朝着客栈走去。   “那今天来了咱们这许多的异乡客,想必客栈老板要高兴两天了。”肉肉淡笑,却是转头对影二轻声道:“让大家多留几个心眼,本王总觉得这个小城有点不太对劲,待会儿吃用之时,都要加几分小心。”   “属下明白,殿下放心。” 第101章 只和你一起滚“蛋”   客栈虽然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但是进了大堂却能看得出布置得很是精心,二层的门面小楼,兼做酒楼。住宿则要从小楼后面出去,再往后院走,令人想不到的是后门一出去,竟是一片鸟语花香,围着一个精致的小花园,建了好大一圈客房,客房的类型更是从独门独院到通铺大堂应有尽有。   “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客房,小公子一看就是贵人,可别嫌弃我们店小寒酸哪。”客栈老板是个四十多岁和气的中年人,接了肉肉一行,果然十分高兴,一边引着肉肉往里走,一边招呼伙计赶紧去烧水、备饭。   “掌柜的客气了,简单些吧,吃完我们还想出去逛逛。”肉肉一边替朕顺着后背的毛,一边同那掌柜寒暄。   “啊?都这么晚了,城里有宵禁,晚上不能出去。”那掌柜的急忙摆手,神情有点紧张地提醒肉肉晚上不能出门。   “天虽然暗了,但是也没有多晚啊,这才酉时初刻,咱们早点吃饭,吃完应该还来得及出去走走吧?”林冠威肚子早饿了,便嚷嚷着让掌柜赶紧先把饭端上来。   “好好好,饭马上就得。只是各位客官有所不知,咱们望城与别处不同,夏日宵禁从酉时末刻开始,冬日宵禁则从酉时初刻便开始了。”   “各位客官若是想逛街还是等明日天亮之后吧,这会儿就算出去也瞧不见什么了,铺子都关张了,路上还有巡逻的兵爷,抓到擅自违反宵禁的人,是要被拉去西城门打板子的。”客栈掌柜很仔细地叮嘱让大家不要再出门了,否则就算他们都是外乡人,若是违反了宵禁也一样会被巡卫抓去打屁/股。   等安置好房间,那掌柜的便离开了,众人立刻在肉肉身边聚拢起来。   “冬天酉时初刻,夏酉时末刻即行宵禁,这是天一黑就不让出门了啊。”林冠威觉得这命令很是不合情理。   很多城镇都有宵禁制度,比如帝京,比如边城,大多是出于防卫考虑,在时间上一般都规定在戌时末刻到亥时初刻之间开始。   毕竟总有些需要晚上走动的事情,比如三五好友下了工约着去吃个小酒什么的。   可是这里真是异乎寻常的早呢。   “看来这位城主的防卫心很强啊。”肉肉轻轻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来青硬胡碴子,轻声说道。   “既然是这么小心的一个人,只怕咱们早已经落进他的眼睛里了。”朕咂咂嘴,跟着他的手一起往上也摸了摸他的新胡子,扎扎的,刺得朕掌心的肉垫子麻痒痒的。   正在这时候,客栈的两个伙计端了些饭菜敲门进来,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暗卫悄悄地冲影二和肉肉点了点头,示意饭菜没有问题。   影二便起身上前指示他们将饭菜摆了进来,顺手又打赏了两个伙计一小串铜钱。那两个小伙计脸上客套的笑容顿时热情起来,摆下饭菜后一边往外退,一边主动表示厨房大灶上已经烧起了热水,瞧着客官们人多,他们会多烧几锅,一会儿就给送过来。   影二听了便又给他们加了一串铜钱,笑着道声辛苦便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大家都累了,今天晚上好好吃顿饭休息休息,一切都等明天早上再说。”肉肉说着便带头在桌边坐下,影二和林冠威分别坐在他左右下首,其他暗卫则部分去了前堂用餐兼探听消息,一半回了各自房间吃饭休息略过不提。   小城的夜十分宁静,不但听不到人马行走之声,就连鸡鸣狗吠的声音都十分少闻,安静得让朕不由回想起当年在长云观里的日子。   洗漱过后,肉肉抱着朕早早就上了床,只是上了床之后却捏着朕的两个爪子揉来揉去,也不熄灯,就摆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山里头跑了这么多天,不困啊?朕帮你去吹灯。”朕抽出爪子就准备跳下床。   “不困,不想睡。”肉肉眼疾手快一把就把朕捞了回去。   “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想睡了,而且,你不困,朕困了。”朕被他举在半空中,脸对脸无奈地看着他,同时为了表示朕真的困了,还冲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别装!你下午进城之前才刚睡醒。”肉肉架着朕使劲晃了晃,把朕那个假模假样的呵欠都给晃散了。   “好不容易有点时间,琢磨琢磨你之前变成人是怎么回事吧,这次你可是一点都没吸我的血,怎么就突然变成人的?弄清楚了,以后你岂不就可以随时随地自由自在地变成人了么?”肉肉很严肃地板脸对朕说道,好像朕能不能好好变成人这件事对于他比对于朕还重要似的。   额……   朕的目光稍微往下移了一些……   可能,确实对于他更重要来着。   “你仔细回想回想,这次变成人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朕什么也没做。   肉肉眸光闪动,看朕不接他的话,便犹豫着自言自语接着道:“……或者是我做了什么?”   朕:……   “当时我做什么来着?”肉肉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把抱着朕的手臂慢慢往回缩。   “你要……唔……”   朕虽然立刻就发现了他的企图,但是还是敌不过这家伙越来越长进的武艺,朕还来不及蹬腿反抗就被这厮一嘴亲了过来。   “唔……”   丧心病狂啊,朕现在还是一只猫呢!   不过,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明明就是从小亲到大的同一张嘴,这回亲过来却让朕突然就有了心猿意马的感觉,而这份心猿意马几乎是立刻就被朕体内的灵力给感应到,然后,熟悉的热力开始在丹田处汇聚,先是一丝灵力开始波动,然后海量的灵力便开始波动,只是这次的冲击没有上次那般凶狠,反倒如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开始冲刷朕全身的经络。   肉肉亲两下就抱起朕瞧一瞧,看朕似乎没什么反应,便亲的更用力一点。   “唔……放开……”   呯!   朕直接变成人砸在了他身上!   再一次眼对眼,脸贴脸——   “啊?原来真的……行!”肉肉惊呼一声,然后下意识地将手往朕身上一抱,恰恰好便掐在朕的腰上,他的手因为一直高举而有些微凉,冰得朕腰际顿时起了一片细细的鸡皮疙瘩。   “我以前也亲过你啊,为什么以前不行?”肉肉紧紧抱着朕,一脸不解。   朕心里像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嘴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干笑,“大概是因为朕功力大进,所以化形之力变强了吧。”   肉肉却是眯着眼睛瞅着朕,半晌,突然一个翻身,把朕直接压在身下,“骗人!”   “那朕也不知道。”   朕真不知道好吗?   “我亲你的时候,什么感觉?”肉肉突然问,一边问,手一边悄悄地挪动。   朕急忙伸手去抓他那不老实的手,声音不由自主地有点磕巴起来:“能……能有什么感觉?”   “我有……”肉肉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热热的,”他反手拉住朕的手,强迫朕的手指抚上他的唇,“这里……还有这里……”他拉着朕的手,一路顺着嘴唇又摸脸,划过他的耳朵,搭上他的脖子,然后一路向下……   “喂!”朕一把使劲抽回手,紧紧抵住他压上来的身子。   “你是不是也热热的?”肉肉紧紧盯着朕的眼睛,目光中的灼热像是能把朕直接给烧着了。   正这么想着,肉肉的目光突然一怔,原本盯着朕脸的目光缓缓移向了朕的头顶,然后再次问朕:“大仙,你是不是很热?”   “是啊是啊,朕热得都快要冒烟了。”朕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朕现在都热得像只煮熟的虾子了。   “嗯,我瞧着也是,你真的是热的冒烟了。”肉肉突然起身,然后一个翻身就跳下床,急急地从桌台上同时抓过蜡烛和镜子摆到朕面前,“快看你的头顶!”   头顶?   朕疑惑地看他一眼又看向镜子。   就这一眼,朕整只喵,不,整个人都不好了!   喵了个喵哇!   朕正在满头冒白烟哪!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肉肉一脸紧张地盯着朕,“疼不疼?”他伸手就要摸朕的头,但是手才靠近朕的头顶将将触及那些白烟,整个人就像被一股大力击中,直接栽下了床。   “肉——你没事吧?”朕赶紧探身朝床下看,见他整个人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松散的衣带让他摔下去的时候上衣整个敞了开来,微闪的烛光下,紧实的胸膛让朕蓦然想起刚才抵住他身子手心抚摸过的触感,心脏瞬间漏跳一拍,整个人立刻更加火热了。   “还好。”肉肉手脚并用爬起来,一边爬一边揉着屁股,看上去并没有受伤的样子,朕才算放下心来,只是他一抬头看见朕却是更加紧张:“大仙,你……你头顶上的烟怎么越冒越多?”   朕闻言下意识地也伸手过去摸,却是什么也没有摸到,但是身体里面的灵力却是开始有了暴走的迹象,朕暗叫不好,赶紧盘膝坐下,努力沉心静气想办法控制体力灵力:“你离朕远一点。”   朕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控制住了体内灵力的暴走,待到完全清醒过来,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   一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裹着床被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肉肉,朕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想从他身边过去到柜子那边取包袱拿件衣服穿上,这一夜,朕好像就这么一直光着来着,之前灵力覆体不觉得冷,这会儿灵力顺入经脉,身上就有点凉叟叟的。   哎,这就是没毛的坏处啊。   “呀!”朕刚从肉肉身边经过,突然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打横里缠住了腰,然后身子一轻,便整个儿被拖进了某人怀里。   被子掀起又合拢,将他和朕一起裹了进去,“怎么回事?”他把朕抱起放在大腿上坐着,一手扯着被子,一手紧紧圈着朕的腰,一脸紧张地问朕。   “灵力失控了。”朕苦笑。   “为什么会失控?”   朕侧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幽幽答道:“因为你亲得太狠了。”   肉肉:……   “那以后我还能亲你吗?”肉肉有点不甘心地嗫嚅道,一边说着,揽着朕腰的那只手还恋恋不舍地在朕腰侧滑来滑去。   朕挑眉,“不能!”   肉肉整张脸顿时都皱成了苦瓜一样,“那岂不是要憋死我?”   朕立刻一巴掌拍上他的脑门:“滚你的蛋!”   “往哪儿滚?”肉肉问。   朕:“哪儿远往哪儿滚。”   “本王今生今世只跟你一起滚蛋。”肉肉一本正经地说道。   朕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这些年朕耗费无尽心血养出来那个乖巧懂事智识过人的好孩子突然到哪里去了?   “你给朕说实话……你到底听了你舅舅和卫隐那厮多少壁角?”   “朕这次应该可以维持人形久一点了。”   穿戴整齐后,朕坐在桌边与肉肉说起昨夜灵力失控之事。   听到朕如此说,肉肉立刻露出惊喜之色,“真的?”   “也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因祸得福,虽然灵力有一点失控,但是却帮助朕洗刷了全身的经脉,而且平时涌动的灵力很快就会退回丹田之内,这次却有一小部分留在了我的经脉之中,并没有完全退回丹田灵海,所以,朕觉得朕这次可以控制人形的状态久一点了。”   “那现在我就再亲你一回吧,指不定能……”一边说着,肉肉便如个小急色鬼一般朝着朕就扑了过来。   朕急忙一把拦住他,“快走开!知道朕昨天晚上花了多大的劲才控制住那些灵力,再来一次,朕非暴体而亡不可,不行不行,你快给朕躲远点。”   肉肉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下去。   正这时,突听得房门被敲响,“少爷,起了吗?属下有事回禀。” 第102章 再遇盗墓贼   听到影二在外面敲门,朕和肉肉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肉肉过去打开门,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今天早上……”影二转头四顾了一下,凑到肉肉耳边轻声禀报。   影二说罢,肉肉眉头皱起,“我之前不是传令同州府衙让他们拿下这帮人吗?”   “他们先出了同州,又从青州绕了进来,比咱们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   “而且一路上他们都是换人不换马日夜兼程,所以才能跟咱们差不多时候赶到这儿。”   “蓝风中途换马的时候险些就跟丢了,后来还是靠信鹰一直缀着才又找到了他们。”   “那蓝风怎么没有报告过来?”   “信鹰放了,只是咱们这段日子一直在深山里转,信鹰找不到标记,所以,消息没有及时传过来。”   “而且,听跟着他们的蓝风说,他们从另一边山口绕过来,那边没路,翻了好几座悬崖,一路上还跌死了两个人。”   “这世上再没这么巧的事,不惜摔死也要进来,他们的目的只怕跟咱们是一样的。”肉肉的目光阴沉下去,大夏帝室的财富岂容他人觊觎,更何况还是一帮盗匪。   “要不要朕去弄死他们?”朕从肉肉背后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捋袖子,这身衣裳还是肉肉的,穿在朕身上袖子裤子都得挽起一截才行。   “大仙阁下又……果然是功力大进了么?”影二且惊且喜地看向朕。   朕只觉得老脸一红,轻咳一声,含糊应道:“嗯,对,是啊,朕功力大进了。”   肉肉在一旁轻笑,朕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们人在哪儿?”   “就在楼下大堂,正闹着让掌柜的赶紧给他们上酒上肉呢。”影二回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小二楼,脸上露出一抹含着讥讽的冷笑。   “正好我也饿了,就一起过去看看吧。”肉肉转身拉起朕便朝前楼走,结果走到一半,朕挽起的裤脚掉下来,一抬脚踩下去,差点跌个狗啃泥,还好肉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朕。   “这么长,真麻烦。”朕嫌弃地看一眼身上的衣服,又使劲往上提了提裤子,然后低头准备重新挽裤脚。   肉肉却是拦住了朕,直接蹲下身亲自替朕去挽裤子,“一会儿上街看看有没有卖成衣的,给你买两身替换,现在再凑和一会儿吧。”   肉肉站起身,揉了揉朕头顶还是收不回去的那对猫耳朵,朕立刻拿手呼拉开他的爪子,突然心中升起一丝不平,朕法力这么高强,但是碰上长个儿却怎么也长不过朕一脚踩出来的这个小不点去,从十三岁以后,每次化成人形都比他矮半个头,朕真是不服气。   肉肉却是看着朕,突然脸上浮起一点可疑的红晕,飞快地轻声说了一句:“其实这样……也挺好看的。”   说罢,又把朕的手拉起来包进了他的掌心里,还偷偷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朕的手心里轻轻地挠了挠。   朕反手掐了他手指头一下,眼角余光瞟向跟在肉肉另一侧的影二,只感觉这位大叔已经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了。   客栈当街的二层小楼上层兼营酒楼,但是地方并不大,也就能摆下四、五张方桌,这会儿已经被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彪形大汉给挤满了,一个个正把着桌子狼吞虎咽,不管小二端上去什么,都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全部被扫光,还有人等不及地拍桌子踢凳子喊着快点上菜。   这大清早的,也是难为客栈老板要现买现做弄出这许多饭菜来。   忙得已经亲自上阵端盘子的客栈老板,还是十分眼尖地发现了从后门挑帘子进来的肉肉。   “哎呀,这位少爷,真是不好意思,您是要用早点吗?应该给您送屋里去的,实在是临时来了这许多客人,怠慢您了,您要不再稍等一会儿,我马上让伙计给您去准备一份早点送过去。”   虽然客人一下子来了许多,但是老板的脸上明显没有昨天接待朕和肉肉一行时的愉快,反而抹着汗,堆了一脸的苦笑。   而在楼上,还有大汉不满的叫骂声传出来。   “你忙你的去吧,我们另外寻个地方去吃饭。”肉肉体谅地示意老板先去忙,一边说着一边朝楼上望了一眼,正这时,楼上坐在靠楼梯口的一个大汉也回过头来正对上肉肉的视线。   那人怔了怔,似乎在回想什么,然后便一下子蹿起来朝楼上更里面的桌子跑去。   肉肉却是没理会他,径自牵着朕的手朝门外走,“这里乌烟障气的,先寻个清静的地方吃东西吧。”   朕被他牵着只能跟着往前走,却不料肉肉这边脚还没踏出客栈大门,那边楼上已经探出一个大汉半边身子来朝着肉肉叫道:“这位小公子,想不到在这里又见面了,可真是有缘,不如上来一起吃?”   肉肉连回头看他一眼都嫌弃,只向后摆摆手淡淡回道:“不必客气,我等早上吃不惯油腻。”   说罢便牵着朕大步出了门。   朕转了转耳尖,身后还能清楚地听见那帮糙汉子的吵骂。   “妈的!这小子什么态度,给脸不要脸,你们都别拦着我,让我下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你给我闭嘴,这一路上你惹得麻烦还不够吗?要不是因为你,老巴子又怎么会活活摔死,你就不能消停点!”   ……   “昨天晚上黄叶和黄枝各自带了两个人一起摸了一下这小城的情况。”   “这座城虽然不大,却充分利用了山中险要的地势,是个易守难攻的格局,虽然建有四方城门,但其实只有三座城门可供普通人出入,另外一处城门却是不允许通行的。”   “今天一早,黄叶又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却说那座城门并不通往别处,而是直通城主府。”   “城主府不在城中?”朕感觉有点惊奇,这种情况很少见啊。   “是,我也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没有让黄叶他们冒然潜过去探看。”   “不必,让他们去准备些礼物,咱们直接上门拜访。”   “是。”   这座名叫望城的小城真的很小,而且可能是外来的人实在太少的缘故,街上的商铺子也不是很多,就连饭馆也不多,但是就那么随便走进去一家,点上一碗很普通的鸡蛋面,端上来竟是出奇的香滑可口,一点也不比常扬酒楼里最有名的那个白案师傅做的差。   “有这么好的手艺,在这小城里讨生活,实在是委屈了,等咱们走的时候我一定要问问他,愿不愿意到我家去做白案师傅。”跟在后面追过来的林冠威一边大口的吸溜着面条,一边含糊地说着。   “哈哈,承蒙客官抬举了,小人在这望城住了许多年,可是已经离不开这方水土了。”林冠威这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十分爽朗带笑的声音从后厨方向传过来。   朕和肉肉闻声立刻朝那人看去,只林冠威塞了一嘴的面条,来不及咽下去,全挂在嘴边上吊着,只能端起碗半侧着头转向后方。   却见一个四十多岁、五短身材的胖子从后厨里走出来,一身青布衣衫,袖口和下襟还打了两块补丁,腰上围着条油腻腻的围裙,头上随随便便地挽了个乱糟糟的髻子,胡子大概也有三五天没有刮过,长长短短地捂了半张脸。   林冠威看到做面的师傅出来竟是这副邋遢模样,含了一嘴的面条顿时有点咽不下去,回转身默默地将面条吐回了碗里。   朕冲他翻个白眼,少爷病!就是矫情!   肉肉却是冲那个胖子笑了笑:“师傅好手艺,不管是面还是蛋,都做得恰到火候。”   “哈哈,公子爷喜欢就好,我这是祖传的手艺,当年,我爷爷逃荒出来的时候,靠的就是这手做面的手艺养活了一家八口,可惜到了我这辈儿却是要失传啦。”那胖子得了林冠威和肉肉先后的夸奖,脸上眉飞色舞,似乎被勾起了谈兴,竟是随意在油腻腻的围裙上蹭了蹭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林冠威旁边。   林冠威脸一僵,他是大家公子,就算平时大大咧咧的,那也是相对而言。   这会儿一个刚从灶间里出来的油腻腻的厨子,竟然毫不讲究地一屁股跟他坐在同一条长凳子上,他虽然勉强忍住没跳起来,却仍旧是不由自主地往边上挪了将近一尺。   肉肉拿眼神钉了他一下,他才勉强坐稳了不再乱动。   那个胖厨子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现,始终乐呵呵地,还主动地打问起肉肉来。   “小公子不是我们望城人吧,是来探亲的?”   “不,只是恰巧路过。”肉肉一边笑着回话,一边吃面。   胖厨子见肉肉继续吃面,笑得更开心了,“我们这城藏在这么偏僻的山沟沟里头,就算是有向导要进来都不容易,小公子怎么就路过路到这儿了啊?”   “遇上山洪迷路了,后来转着转着就转到你们这儿了。话说回来,出来之前我可是仔细看了地图的,可没有发现同州府治下有这么座小城啊。”   “我们这城在这山沟沟里,出来进去都不方便,认真算起来,算是同州府绥宁县治下,但是有二十多年了,绥宁县都没理会过我们,估计早就已经把我们给忘了,就算没忘,大概也懒得理会,毕竟要从山外进到这城里来实在是太难了。”胖厨子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慨叹,一副不胜唏嘘的模样。   “那我哥哥说请您出去,您怎么还不乐意?外头难道没有这山里好?”肉肉瞟一眼林冠威,继续笑道。   “哎,这山路虽然不便,可是这城里的日子却不难过啊,没有地皮税,没有人头税,一年也就给城主交一贯铜钱的护城金,也不用担心被拉去做壮丁,每天有生意就卖几碗面赚几个小钱,没有生意就自己给自己下碗面,吃饱了打盹睡觉。你说这么好的日子,在哪儿能过?”   肉肉脸上的笑意微敛,看着眼前这个油腻腻的胖厨子,不禁轻声重复了一下他的话:“是啊,这么好的日子,在哪儿能过?”   朕看着他,悄悄在桌下拉住了他的手,然后轻轻捏了捏,他转头看向朕,对朕露出一个浅笑,示意朕不用担心。   “总有一天,全天下都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的。” 第103章 神秘的城主   “小公子当是贵人,说话的口气可真是不小。”那胖厨子哈哈大笑,但是转头笑声渐歇后却是露出一点无奈,“想要这天下人人都过上这等好日子,可是要花大力气,下大功夫,甚至不是一代两代能做到的啊。”   肉肉手在桌下缓慢却有力地一个一个揉着朕的手指头,眼睛却饶有兴味地盯在那胖厨子身上,“这位师傅不止厨艺了得,看来还有一副忧国忧民的心肠啊。”   “啊?”那胖厨子闻言面上笑容顿时有点尴尬,打了个哈哈笑道,“小公子可真是爱说笑,我一个只会做面条的,哪里知道什么叫忧国忧民啊,我就是常听我们城主说,也就跟着后面学了这么两句。”   “才进这望城就听说这城中有位深受爱戴的城主,能把这穷山恶水中的孤城治理得百姓和乐,生活富足,也是殊为不易的一件事。方才又听了师傅你这两句话,可见得得这位城主大人确实是个有大智慧的,倒是让小子起了仰慕之意。”   “只不知,这位城主的城主府是在何方,小子想去拜访一番,不知大师傅可能指点一二?”   “你们想见城主?”胖厨子闻言怔了怔。   肉肉点头道:“是啊,怎么?城主不见外客吗?”   “啊,那倒不是,只是——”胖厨子在围裙上搓着手,似乎有点不安。   “只是什么?”肉肉不解追问。   “只是城主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接见外客,其他日子若要见他,就得自己想办法打开东城门,因为只有通过东城门才能前往城主府。”   今天才初三,朕和肉肉交换一个眼神,显然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干等到十五。   “听起来这东城门好像有什么玄机啊,难道和普通的城门不一样?”   胖厨子笑起来,脸上的肉堆在眼底下形成高高的两团,“确实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尤其是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有人打开过。”   也就是说这位城主也从来没有在初一、十五之外的时间见过外客。   “那城主还有城主府的人平时来往城里不走东城门吗?”   “城门旁边还有个便门,不过,那里有守卫常年守着,而且从那里过去,城主是不会见你们的。”胖厨子听出肉肉似乎有意去一试东城门,声音里便不由自主带出几许兴奋之意。   “看来这位城主的架子可是不小啊。”肉肉轻语。   这回那个胖厨子却是没有接口,只是呵呵干笑了两声就站起身,又往围裙上蹭了蹭手,招呼了一声,说是灶上还开着锅煮着面汤要赶紧回去看看,便回后厨去了。   “一个小小的城主,只守着这方寸之地,却搞出这么多名堂,真把自己当土皇帝,占山为王了?”   “我这就命黄叶带人过去召他来见您。”从面馆出来,对于那位乱七八糟规矩贼多的城主,影二有点气不忿,当即便要命人去押他来见肉肉。   肉肉却是一抬手,阻止了他,“莫要轻举妄动,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身边人手也不多,实不宜与这位城主起正面冲突。”   “最好还是与他见上一面,探探虚实再说。”   朕对肉肉的谨慎有点不以为然,有朕在呢,怕谁?   只是朕没有阻止他的谨慎,原因是我们这趟来不是为了跟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城主置气,而是要找到大夏帝室的宝库,地图上显示宝库就在这里,到了这里却只有一座奇奇怪怪的小城,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这个城跟宝库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联,没道理大夏的历代帝王会随便把财宝都堆在一个不可靠的地方。   所以,肉肉愿意对这位城主谨慎一点那就谨慎一点吧,看在银子的份上。   从面店出来,大家也没急着回去,就朝着胖厨子指点的东城门方向走过去。   这座城小小的,但是四方城门却不怎么小巧,建得还挺气派,尤其是这东城门,比我们当初进来时候的北门要高出去至少一丈,门楼顶上还盖了个帽檐子,从底下一点也看不到城门外头的样子。退得远些就只能看见一座雄浑的大山堵在城门外头,看上去离得城门像是很近。   看那山势,显然城门外头整个都被山堵住了呀。   朕不禁好奇,建这么气派的一座城门难道就只是为了通往城主府?   “瞧,那边有道小门,应该就是他们说的那道便门了。”影二朝城门左侧努了努嘴,就见城门左侧果然有一道双开的黑色小门。当然,说那门小也是相对于高大的城门来说的,此时那道门紧紧的关着,里头还站着两个持戈对立的守卫。   林冠威尝试着上去搭话,但是那两个守卫可完全没有北门城门卫那么和气,只说了一两句话就板起脸,再不理会他,林冠威再缠上去,他们就不耐烦地像要拿戈尖来戳他似的。   林冠威碰子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对肉肉道:“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要见城主必须等初一、十五,否则自己想办法开城门。”   “那就看看吧,这城门到底有什么玄机。”说罢,肉肉上前一步,便摸上了那看上去和普通城门没什么区别的红漆大门。   朕的手同时也摸了上去。   “哎?这门好像是石头的。”朕有点惊讶地又摸了摸,再敲了一下,虽然平整光滑,但是触手冰凉,确实是石头。   “这门缝是雕出来的,这门根本开不了!”影二也上前摸了摸,他摸的却是门缝,摸完脸上立刻现出薄怒之色。   “这个城主根本就是在耍人吧?”林冠威摸完也是一脸懵圈。   “少爷,你看……”   影二说罢转头看向肉肉,却见肉肉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反而饶有兴致地退后了几步,看向大门上的铜环。   而就在这时,朕感觉到一道鬼祟的视线,立刻转头看向视线来处,立刻发现一个衣衫破旧的小个子男人正急急转身假装要往回走。   朕冷笑,这座城里的人生活的既安逸又富足,还真没见过衣服比他们更脏更破的,出来盯梢也不知道换件衣裳吗?   “肉肉,客栈里那帮人里有人盯过来了。”   肉肉闻言也微微侧头瞟了那个方向一眼,冲着那人背影发出一声冷笑。   “好了,先回吧,找个铺子给你去买几件换洗衣服。”   “那这门……”林冠威有点着急。   “我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时辰不对,咱们晚上再来。”说罢,肉肉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城门,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看着这笑容朕便知道,他确实是已经成竹在胸了。   之后的时间,肉肉便带着朕还有一群暗卫,大摇大摆地把这小城彻底逛了个通透,两条主街上的不多的铺子更是转了个遍。一边转着一边才发现,这城池虽小,五脏俱全,什么米面粮油、布匹衣饰、医馆药房、食肆酒坊,但凡是外头有的,这城里多少总有那么一处两处,在这里生活,还真是没有任何的不便。   只是朕实在有些好奇,这么些个货物,是怎么送进山里来的,难道还有另外的大道?否则全靠人力挑送,就算城里人口不多,这消耗起来一两个月也得补一次货吧。   可是旁敲侧击半天,那些个店主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就说是有商队专门来送,并知道他们到底从哪里进来的。   显而易见都是些托辞。   而在朕和肉肉的身后,始终不远不近地缀着几条让人厌烦的尾巴,但是他们也没有离得很近,待要发作,也暂时寻不着由头,便只能暂时由他们跟着。   就这样,一直晃悠到了晚间,客栈的老板又开始叮嘱所有人,晚上不要出去,有宵禁,会被抓。   但是这一回大家都没理会他。   二更过半,肉肉便换了一身正装,对!不是夜行衣,而是很华丽的岭北王常礼服,带着一众暗卫光明正大地出了门,笔直朝着东城门的方向去了。   客栈的老板还在前堂的柜台后面坐着,但是似乎已经睡着了,肉肉带着一众暗卫从他柜台前面走过去,他也没抬头。   “那帮家伙也跟过来了。”朕耳朵尖转了转,立刻便发现与大道平行的暗巷里还有屋顶房瓦上,有着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看上去一个个还都以为自己轻功了得呢。   “果然是贼心不死。”肉肉冷笑。   “那就看他们是如何死的吧。”   也不知道是我们运气好这一路过来居然完全没有碰上所谓的巡夜的守卫,没有任何人拦阻肉肉的行动。   很快肉肉就站在了那座巨大的石头城门前。   他抬手示意一下,身后的几个暗卫立刻便点亮了手中提前准备好的火把,顿时东城门前火光荧荧,一片明亮。   朕从黄枝手里接过一根火把,走到肉肉身边,“卖够关子了吧,快点开门吧。”   “且照近些,才能看得清楚。”他拉过朕的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手包在朕的手上同举着一个火把,装模作样地看着手里的一张纸。   其实下午的时候他早已经把这张纸上的所有东西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可是在一众下属面前,朕也不能驳他面子,硬把手抽回来,只能拿剜了他一眼便任由他握着火把连同朕的手。   “待会城门一开,若是那帮家伙冲过来,不用客气,格杀勿论。”肉肉眼角向后轻瞟,轻声向暗卫发下命令。   暗卫们齐声应是,对于他们来说,二三十个盗墓贼,就算再凶悍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门到底要怎么开?”朕实在等不及了,督着肉肉赶紧开门。   “其实很简单,门上设置了密锁,门上一对门环,左环周围刻着十天干,右环刻着十二地支。”   “你有没有发现黑龙钥展开之后并不是完整而规则的形状,要大小两块拼接在一起才能显出完整的地图。”   “其实,就算需要两块拼接在一起才能完整地显现出地图来,也不需要特地把黑龙钥做成那样零碎的形状,所以,之前路上我就一直在琢磨,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直到到了这座小城,看到了这座城门,我才明白,黑龙钥的另一个用途,它真的是钥匙,正因为是钥匙,所以形状才需要那么奇怪。”   “而且,地图周围咱们以为是装饰的那些图形,如果颠倒过来再以镜面相映,就能看出其实是一个个上古玄甲文字,分别是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的名称。”   “若我没有猜错,只需要按着图上的字序,转动铜环……”一边说着肉肉一边伸出手用力地转起那对门环,果然,伴着吱吱嘎嘎的声响,那对铜环真的在肉肉手下转动起来。   “然后,再将黑龙钥插进门环的兽口之内……”   黑龙钥被插进了兽口,可是半晌却没有丝毫动静,肉肉有点尴尬,正想再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时候,朕的耳朵里却听到一点细碎的绞链转动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等等!”朕一把拉住肉肉打算拔出黑龙钥的手。   几乎是与此同时,细碎的绞链转动声很快变成隆隆的闷雷般巨响。   厚重的石门缓缓向上升起……   原来这门不是对开,而是向上抬起的,难怪那门缝做的那么假。   可是当石门抬起后,石门后的情景却是让所有人的动作都瞬间停滞了——   石门之后,整整齐齐排列的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张弓搭箭直指向石门这方…… 第104章 宝库之秘   任朕和肉肉百般设想过城门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是数百全副武装的士兵持弓搭箭严阵以待。   在石门开启,看清门后情况的瞬间,肉肉伸手猛地一拽就要把朕拉到身后,朕几乎与他同时用力,将他朝朕身后一甩,同时一道灵光张开,将所有暗卫全部护在了灵光之后。   对面战阵中却是快速走出两个人来,朕看得一愣,这两个人朕还都见过,一个就是早上面店的胖厨子,另一个则是成衣店老板。   他两个早已经换过一身装束,胖厨子穿上了青底银花四龙闹海郡王礼服,瘦高个的成衣店老板则穿戴着蛟龙绕肩,饰以黄金虎头护心的一品武官服。   那两人骤然见到灵光铺展,有一瞬间的怔愣,但是随后却是视若未见地走到了战阵之前,双双单膝跪地,向着肉肉行礼。   “臣淳丰郡王尚显拜见黑龙钥之主,岭北王殿下。”   “臣常威将军朱成勋拜见黑龙钥之主,岭北王殿下。”   肉肉在他们二人踏出阵列时,就已经从朕的身后走了出来,他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人,“显王叔……朱将军?你们……你们怎么会……”   而就在肉肉极之惊讶的时候,一个带笑的声音从朕等身后不远处传来,“还有臣,龙渊阁学士毕长英拜见黑龙钥之主,岭北王殿下。”   肉肉回身,更是惊讶,那位身穿一品文官服色,自称龙渊阁学士的人居然就是那个和气可亲的小客栈老板。   “毕学士!”肉肉听到这位的名号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就连朕都是记得这位大人名号的,他曾与陆朝忠并称大夏双杰,是肉肉爷爷还在位时的第一辅臣,虽然比陆朝忠还小十来岁,但是在政坛上的影响力他还要稳压陆朝忠一头。   只可惜在肉肉他爹和顺王争位的时候,他却生了重病,辞官回乡,之后就不知所踪了。   肉肉看着眼前的三位在他爷爷在位时位高权重,却先后“避世”、“归隐”、“重病”的先代重臣,恍然间明白——   “想来你们三位便是这望城城主了?”肉肉看着他们,用的虽然是疑问的句式,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   “殿下果然聪慧过人。”站在肉肉身后的毕长英走到肉肉近前,再次施礼。   肉肉对于这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的赞美不置可否,转头问道:“只不知三位城主大人摆出这样的阵仗是何用意?”   “殿下不必多心,这样的阵列是有人要开启城门必备的战阵,以防有歹人以机巧之法或其他方式强行破门,若是有这样的情况,那么不管东城门是否开启,他们都只有一个结局。”   那就是被乱箭活活射死啊,就算是武艺再高强的人,只要是肉体凡胎,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如此近距离又如此密集的一轮齐射。   “那现在已知本王乃黑龙钥之主,他们还如此满弓搭箭又是何意?”   “殿下莫要误会,这箭阵并不是为了对阵殿下的,殿下请随本王来。”说着,那个原本油腻腻现在却是光灿灿的胖厨子——肉肉的堂叔淳丰郡王尚显胖手一指,那数百人的阵列便瞬间让出一条通道来。   顺着那通道向里看去,才发现战阵之后有一座十分简陋的草堂,草堂窗间隐隐有烛光闪耀,而草堂之后有大片巨大的阴影沉沉压下,却是高达百丈的巍峨山壁。   肉肉面无惧色打头跟着油胖子朝战阵中间走去。   朕却不能如此放心,赶紧追上两步,紧紧跟在他身后,只防着有人起了坏心,对肉肉暗下毒手。   但朕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肉肉跟着尚显很快就越过了箭阵,到了草堂之前,毕少英、朱成勋也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而就在朕和肉肉一行脱离箭阵之后,就听见身后一声极为齐整的嗡鸣声突然响起,那是弓弦松开,箭羽齐飞的声音。   久历战阵的肉肉和朕对这声音都毫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熟悉。   所以闻声后立即转头看向身后。   却见一轮齐射之后,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便如出闸的猛虎直接扑出了东城门。   随即喊杀声便响成一片。   “你们知道那些人也是冲着宝库来的?”   “呵呵,宝库虽秘,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隔上一段时间便总有些自不量力的人撞进来冒死求财。”毕长英微笑着说道,对身后扑杀盗匪的行动无半丝侧目,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   三人邀请肉肉入草堂。   肉肉便牵着朕的手,又叫了林冠威与影二一同进了草堂。   草堂内并没有比草堂外看起来更富贵多少,只有几张普通的桌椅,算是勉强坐下了这许多人。   说是勉强,是因为在算过一圈少了一张凳子的情况下,肉肉把朕拉着与他并肩坐在了方桌正位的长条凳子上,算是与他一起坐了主位。   “我等三人已经等待黑龙钥的主人整整二十年了。”   简单闲叙了一下过往后,油胖子尚显首先发出了感慨。   “每年都会有新的财宝运进来,宝库日日充盈,臣等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受。”毕少英轻叹。   “能得两朝陛下之信重是吾等之荣幸,这累累财富无人取用说明我大夏国泰民安,无乱世纷争,这些足以让臣等欣喜。只是看着这如山的财富只能沉埋于群山之中,臣实在觉得可惜。”   肉肉点点头,朕也点点头,一点也没错,那些个死物件,不管是再金贵的东西,就是摆一千年,它也就是个死物件,一点用处都没有。   “禹国大军已经逼近胜峪关,可是炎威军却连军饷都要发不出来了,所以本王不得不来寻太祖爷爷留下的这个宝库……”   肉肉将近几年的时局与三位城主大略说了一下,并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特别为自己或者炎威军歌功颂德,只是实事求是的把大夏目前三足鼎立的局面告知三位城主。   三人听罢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臣等也约略听说了一些事情,从三年前本应按时到达的押宝队没有出现,臣等就知京中出了变故,只是臣等曾立下重誓,宝库不空,不出望城,因此,也只是派了些手下出去打听情况。”毕少英主动说道。   “可是派出去的人除了一些大面上的消息,也探听不到更深层的消息,却不知皇兄他一代明君,到了最后竟然会死于妇人之手。”油胖子似乎是三位城主之中脾气最为火爆的一个,待听到肉肉说起他爹是被端妃和四皇子害死的,顿时一记老拳重重砸在桌面上,震得桌上几个茶盏都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桌。   肉肉不语,默默将桌上茶水抹去。   三人里朱将军似是最不爱说话,从进了屋子到现在几乎没有开过口。   但是一开口却是直入主题:“殿下此来可是取宝的?”   肉肉也不客气,立刻点头,“正是。”   “要多少?”   “有多少?”   “臣说不清楚,还是带殿下亲自去看看吧。”   就这么说话会儿的功夫,外面的打斗声已经结束,在众人起身准备进宝库里一开眼界的时候,朕好奇地问了一句:“来寻宝的人全都会被杀掉吗?”   毕少英看朕一眼,轻笑一声:“不知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他是我的好友,叫苗小山。”肉肉连个嗑巴都没打直接就在随便给朕起了个名字之后又随便给朕加了个姓氏,朕在桌下狠狠挠了他手掌心一把,他却是一把拽住朕的手,用力地捏了两下。   “来寻宝的人也并不是全部都会被杀掉,像那些成群结队来的悍匪是绝对不会留下的,但是一些误入此城或者是听闻一点消息,纯粹来碰碰运气寻条活动的人,就会被永远留在这座城里,许进不许出,从此成为护宝军的一分子。”   “那也就是这座城中所有的人其实都是……”   “对,整座城中所有人都是护宝人,城中孩童从满三岁开始就要接受护宝人的训练,有的人家已经在此生息超过五代了。”   朕微微乍舌,但随即又释然,从进门以来看到的情况,那些被留下来的人好像完全没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这里生活富足,想必日子远远要比在外面过得好。   会被逼进大山或者到了不得不冒死寻宝求生存的份上,那大多都是在外头活不下去了,能在这里安居乐业的过上舒坦日子,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宝库的入口就在草堂的后面。   但是宝库却并不在草堂后面那座很是巍峨雄壮的山里。   进了宝库大门,一路向下,转折数道阶梯后进入一大片地宫,肉肉突然道:“这地宫好像就建在望城下面?”   “殿下说的不错,很多人都以为宝库是建在东城门外的这座山里,甚至还有人曾经悄悄地去挖过,其实宝库根本就没建在山中,那么厚重的岩层,想要挖空,工程太过浩大,而且就算建成,也很难保证山体不会坍塌,所以太祖当年便将宝库直接建在了望城的地下,以整座城池来守卫宝库。”   以整座城池来守卫宝库听起来的确很有气魄,但是当朕亲眼看到宝库里的东西时,只有一个想法——   大夏皇帝还真是个个都是心大的啊,这么多钱,只交给这么一个小城这么点点人看守,简直太危险了! 第105章 一个秘盒   整整一座城池之下都是藏宝的秘库,跟着三位城主走进秘库,就连朕这看惯了国库和皇帝内库的喵仙大人,都觉得眼睛有点发花。   “殿下准备取用多少?”毕少英指着满库银箱问肉肉。   “这里有多少?”   “库中目前有现银六百万两,黄金五十万两,其他珍宝不计。”一边说着,尚显一边拿出一个小箱子来,里面满满的放着一箱账册。   “本王这次带的人手不多,就先取五十万两现银,眼看着快要入冬,炎威军需要大量的冬衣和药材,还需要增加军饷补充兵源,之后我会派人再来取五十万两。”   “一切取用全由殿下作主,只是这里地处隐秘殿下不必派人来取,我们可以派人分批护送银两到炎威军大营。”   肉肉见毕少英如是说,觉得他想得更加周到,便道声有劳,就交由他们全权负责银两出山的事情了。   “这里怎么还有这么多的书?”走在珍宝库中,肉肉被某一间库房里满架的书吸引了注意力。   “是的,这些都是前朝留下的一些善本、珍本及宫中收罗的一些孤本,我们一直在安排人修复誊抄,但是每年都会有新的送来,整理这些珍贵的古藉也是我们重要的工作之一。”毕少英十分珍惜地看着眼前一架架的书册,眼中闪动着远比看着刚才那满屋银箱子炽热百分的光芒。   肉肉也有些痴迷地看着眼前满架的书册,他也是个好书爱书的,“不知三位城主能不能割爱,让昕带一些抄本回去阅读?”   他知道战乱之中,书册极易损毁,因此很善解人意的没有要求带原本,但就是这样,毕少英都显得有些舍不得似的,这便是读书人的通病了,即便是誊抄整理的古藉也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心力,若要外借别说是带去战阵之中,就算是借给朋友看两眼都得担心会不会弄脏弄破了。   但是与财宝同样,书若是无人去读也一样没有价值,因此毕大学士的肉疼也只是短短闪过那么片刻,随即就开始为肉肉推荐起书目来。   龙渊阁大学士毕少英的指点,那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是以但凡毕少英推荐的书目,肉肉立刻便命人取下装箱。朕知道他这可不是在毕少英他们面前装样,回去他定然是要一本一本读个通透的。   朕不耐烦听他们一本一本的说书,便自个溜达着转悠,却在这被取名海韵阁的书库最里面的位置看到一个很精致的多宝格,多宝格上分别用琉璃匣子装着少少的几卷竹简与书卷,只最中间是个铜皮包角的香樟木匣子,铜皮已经泛了绿意,匣子的漆面也有些脱落,看上去应该是很有些年头的古物。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匣子,朕就觉得有点莫名的的眼熟,同时,之前曾经隐隐浮动在心中的那份不安,居然涌动得更加剧烈,剧烈到朕的心跳在看到这个匣子的时候,竟是生生地漏跳了一拍。   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肉肉大概是转头不见了朕,于是很快也跟着追了过来。   “在看什么?”肉肉跟过来也注意到最里面的多宝格。   “那些都是前朝宫中的秘藏,很多书册都已经历经千年,极之珍贵。”毕少英见我们站在了那个多宝格前,便主动解说起来。   “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书?”朕指着最中间的匣子问。   毕少英看着那匣子却是一怔,随即苦笑:“这还真不知道。”   肉肉和朕都不解地看着他。   “这匣子打不开。”却是一直站在一边的油胖子淳丰郡王上前一步,将那匣子拿到手中,转头递给了肉肉。   “打不开?”肉肉翻看了一下匣子,似乎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朕凑过去,也想拿起来看一眼,却不料手刚伸过去,还不曾碰到那匣子,那匣子就发出一道金光,然后朕就觉得像是被一把两千斤重的大锤子给狠狠砸了一下,一下子就飞了出去,这一飞便是三丈多远,直到撞上后面的石墙才滴溜溜地滚下来。   没错,是滚下来的,因为就在摔出去的同时,,朕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像被冻结了一样,好不容易才能稍微调动自如的灵力竟然再次龟缩回了丹田。   于是,朕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滚回了猫样。   “大仙,没事吧?”肉肉直接就把手里的盒子给扔了出去,飞身就来抱朕。   朕整个都被摔蒙了,而其他人则惊呆了。   “他是……猫妖?”   “你才是猫妖,你全家都是猫妖!”朕还没完全醒过神来,听到有人惊呼,晕头转向间直接就怼了回去。   随后才发现惊呼出声的是淳丰郡王……额,肉肉似乎也是他家亲戚来着。   肉肉一边从衣服堆里把朕捞出来,一边替朕向淳丰郡王道歉,同时快速地向诸人解释朕的身份。   随后也不管那几位是不是能够接受,他只管抱着朕仔细地替朕检查,朕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被撞碎了,实在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在疼,只能摇摇头表示要缓缓。   而就在这时,毕少英已经赶过去,把那个被肉肉远远扔开的盒子捡了起来。朕在肉肉臂弯里抬头,正看见他一脸复杂的神情看着朕,朕想了想感觉也有点尴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抬爪子朝他招了招,“放心吧,朕只吃鱼,不吃人。”   毕少英:……   “好好歇着。”肉肉发现朕还想说话,直接就在朕脑袋顶上揉了一把,然后便纯熟无比地把朕塞进了他的衣服里,看得众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塞好了朕,肉肉却是带着戒备看向毕少英手中的盒子,“这盒子也是前朝遗物?”   “根据宝册记载,这个盒子属于太祖入主帝京后运来的第一批宝物,想来应该是前朝旧物,可能是宫中内库里的东西。”毕少英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盒子和朕身上来回逡巡。   “这盒子里也许装着什么镇妖之物。”油胖子淳丰郡王再次开口。   朕立刻“喵”一声,忍着疼探出头来准备再怼他两句,可是不等朕说话,肉肉已经不悦地反驳:“大仙不是妖!”   油胖子显然有些不服气,却被毕少英拽了一下,后面的话他便吞了回去。   “影二,将这匣子拿到外面烧了去。”肉肉盯着那盒子,很是没有好气。   毕少英一听顿时急了,一缩手就朝身后藏,影二过去伸手找他要,他说什么都不肯给。   “毕学士,这匣子也黑龙宝库里的东西。”肉肉直接扯出脖子上戴着的黑龙钥,同时也将朕脖子上那把黑龙钥也露了出来,“大仙脖子上的黑龙钥还是父皇亲手系上去的。”   听到这话,毕少英和油胖子,甚至连一直在旁边好像隐形人一样既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的朱成勋,都露出极之古怪又惊讶的神情。   “这黑龙钥历代以来皆只传于帝后……”油胖子以掌击额,喃喃自语。   毕大学士则再次盯住朕:“先帝的心思果然令人无法捉摸。”   影二终是从不甘不愿的毕大学士手里拿过了那个匣子,但是朕总觉得就这么将那匣子烧了极之不妥,赶紧出声阻止,“莫烧,莫烧,先留着。朕总觉得这东西于朕有用。”   “刚才这东西伤了你。”   “就是摔了一下,没事没事,”朕疼得呲牙咧嘴地在肉肉怀里调了调姿势,“那银箱子太沉还能压死人呢,还不知道这匣子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等弄清楚了再烧也不迟。”   肉肉听朕这么说,大概觉得朕说得也有道理,终是松了口,让影二把那匣子一起带回胜峪关去,但是却命令要让它离朕远远的,不许靠近朕三丈以内。   其实,照之前的情况看,只要不是朕自己作死摸上去,就算站在旁边,也是没什么要紧的。   之后取银装车准备回程的事情就不再多述,待到一切准备妥当快要离城时,肉肉站在城门边看着三位为了这座宝库,整整闭锁深山二十年的老臣,缓缓说道:“这些年禹国重兵压境,国中三足鼎立,战乱频仍,百姓多流离失所,待到禹国退兵,这些财帛我会全部取出用于安置天下流离百姓,而我也要讨逆归京,诛尽奸妃满门。”   “三位都是大夏股肱重臣,只为了这些死物闭居于这穷山恶水之间实在可惜,到时不知三位可愿意出山助昕一臂之力?”   “我等久居山水之间,早已习惯了这悠闲自在的生活。再说,就算宝库一时取尽,将来……”毕少英淡笑待要推拒。   肉肉却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将来大夏绝不会再设这样的宝库,与其留着金银财帛防备天下倾覆,不如将这些财物尽用于民,民心所向才是王朝兴盛之根本。”   听到肉肉如此说,那三位城主似乎都愣了愣,但是随后毕少英仍旧只是微笑着拱手向肉肉一揖,同时朝着他怀里的朕瞟了一眼:“殿下一片仁心,臣等钦服。只我三人已是年迈衰朽,难堪大用,勉强替太皇及先皇守着这黑龙宝库已是勉力而为,于殿下所言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朕挑挑眉,说话就说话,还特特地看朕一眼干什么?老狐狸!   肉肉却是微微一笑,“毕学士忒谦了,本王知道显皇叔和两位大人这些年都辛苦了,若是实在不愿再入朝堂昕也不能勉强,只是这几天在望城之中的生活实在让昕心中感念,对比于山外百姓之困苦,望城百姓之和乐实如世外桃源,昕只希望这天下百姓也都能像望城之民一般富足安康,安居乐业。”   就算肉肉恭维,那三位老大人仍旧不动如山,什么也不应承地送了肉肉出门。   回程的路就不再是走原来的小路了,直接从宝库秘道出山可以节省一半左右的时间,而且机关开启后,可以很方便地连通到去往绥宁县的官道。   这大概就是望城能够定期得到物资补给的主要通道了。   只是这机关只能从内部单向开启,也因此这条路是不能用来进入望城的。   待到出了望城,为了少生枝节也为了尽快为炎威军配发补给,肉肉和望城派出的数百人的护银军星夜兼程赶往边城,其中特地分出十万两由林冠威押送就近送往岭北王府,由王府管事安排采买部分冬衣和药材。   待听到肉肉居然一次就带回了五十万两银子,随后还会再有五十万两银子送来,以及那座黑龙宝库里海量的财富和望城三位城主居然是太皇身边的三位重臣时,令无争和卫隐的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   难得能够看到这两个人失态的样子,朕真是觉得心里十分爽快,虽然朕和肉肉当时也曾经暗暗掉过下巴,但是此刻见到他们两个也跟朕与肉肉一样被惊到,心里多少总算是平衡了一些。   炎威军的军需得到了解决,总算是了却了从夏天开始就一直笼罩在大家心头最重的阴云,军饷快速发放下去,全军顿时士气高涨,竟是一口气将禹国军队远逐数百里,不但夺回了之前暂失的一座关隘还反拿下了禹国境内的三座小城。抢在入冬之前占据了绝佳的战略要害。   等到所有人都能稍微松一口气之后,肉肉和朕却是震惊的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   不管用什么法子,朕都没办法变成人形了。   自从“碰”过那个盒子之后,朕体内的灵力就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吸肉肉血之前的状态,甚至更严重,几乎是回到了肉肉六岁那年被登仙台上的秘力激活灵力之前,所有的灵力都沉寂得无影无踪,除了还能说话之外,朕根本就是回到了过去那几百年只能当个喵皇帝的状态。   朕沮丧的简直连门都不想出了。   而肉肉则是几乎连饭都不吃地在研究着那个盒子,只是那盒子似乎就是一块完整的木头,虽然能听见里头有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但是却找不到打开那盒子的办法。   肉肉几次拿起剑想要劈了它,但又捏着拳头把剑插了回去,他是怕有什么机关一旦打开就会毁了里头的东西,解铃还需系铃盒,不管这盒子里头到底装着什么东西,要想办法弄清楚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它大概是唯一仅有的线索了。 第106章 绝不和谈   在肉肉又一次赶走了来喊他吃饭的人之后,朕怒了。   “朕这么着都过了几百年了,不变成人又能怎么样,反正也死不了,你还是把这破盒子拿出去烧了吧,朕看着心烦!”一边说着,朕蹭一下蹿到肉肉肩头,结果因为冲得太猛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就从肉肉的肩膀上滑了下去,然后整只喵就摔在了肉肉手里捧着的盒子上。   “喵!!!”   朕下意识地尖叫起来,之前被弹出去摔的那一下造成的伤还没完全好透呢。   肉肉也几乎是在朕刚跌下去的时候,立刻就扔了手里的匣子,但还是晚了半步,紧跟着被肉肉扔出去的匣子,朕也跌了过去,最后竟是好死不死一屁股坐在了匣子上。   然后预想中的重锤一击并没有发生,反而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声,那个一看就是年代极之久远的破木盒子竟然就被朕一屁股给坐裂了。   然后,一道金光便从盒子中溢散出来,朕吓得跳起来,赶紧往后躲,直觉告诉朕,这金光不是什么好东西,朕最好离它远远的,越远越好。   肉肉反应更快,立刻脱下外衣直接罩在盒子上盖掉了金光,“大仙,你先到外面去。”   他话音还没落,朕已经钻到窗户外面去了。   “好像就几张纸,还有个……”   隔着门,肉肉在里头,朕在外头,他把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还有什么?那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吗?”朕问。   里面却没有声音。   “肉肉?”里面仍旧不答,朕皱眉,“到底里头是什么东西啊?”   过了好半晌,里头才传来肉肉的回话,“没什么,纸太脆了,我一碰就碎了,上面的字也看不太清楚,好像就是些降妖除魔之类的符纸,没什么要紧的。”   又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一股烟灰的味道随着门开的动作飘散出来。   朕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离门口远远的。   “就是几张破符纸,也不知道哪朝哪代的东西了,我给烧了。”肉肉一边说着,一边让开身子,示意朕看向屋中一角,洗脸的铜盆里果然有一堆灰烬。   啊?这就烧了?   啥都还没弄清楚呢就给烧了?这可不像是行事缜密,心思细腻的岭北王会干的事啊。   朕怀疑地看着肉肉,想从他那淡定又从容的脸上看出点端倪来,可是并没有,他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   “原以为有什么厉害的机关,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原来不过是几张烂纸,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道人做的,亏那些前朝皇帝还有太祖爷爷都当作宝贝一样摆在最金贵的地方。”   “烧干净以后就不会再伤到你,我也可以放心了。”   “朕不是妖怪。”朕皱眉重重强调,继续以怀疑的目光瞪着他。   “知道,知道,你是大仙嘛,当然不是妖怪。”说着一弯身,将朕抱了起来,大步便朝外走。   “哎,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把那劳什子玩意烧干净了,心里一踏实,肚子就饿了。刚才是不是有人来催过用膳?走,先吃饭去。”   朕悄悄从他的臂弯里探头看向屋里那个满是黑灰的铜盆,到底盒子里是什么东西,肉肉竟是连让朕看一眼都不敢,直接就给烧了?   一定跟朕有关!   虽然朕深深觉得那个盒子里的东西与朕必定有关,但是烧都烧了,肉肉的嘴又紧得跟蚌壳一样,朕连色相都牺牲了,仍旧撬不开,也只能讪讪地放弃。   而在颓废了三天之后,朕终于决定继续振作起来,就算灵气重新回到死水一般的状态,也不过是回到过去那几百年的样子而已,几百年都过了,现在又有什么过不了的?   只是——   不能再光溜溜地跟肉肉亲亲抱抱摸摸,真的好寂寞啊……   “怎么了?想什么呢?”   “在想要不要剃毛。”下意识地朕就把心里的想的话说了出来,不过才出口就觉出不对,赶紧吧唧捂住自己的嘴。   肉肉却是一脸不解地看着朕:“眼看着要入冬了,剃了毛不冷吗?还是……长虱子了?”   朕一爪子把准备跳起来的肉肉给拍回去:“你长虱子朕都不会长虱子!”   “那好端端的……”肉肉摸了摸脑门,却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把将朕搂进怀里,照着朕的脑门肚子就是一阵乱亲,直亲得朕已经从喵喵叫变成了哇哇叫,他才放缓了动作,把朕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地亲吻着朕的耳朵尖,轻声说道:“放心吧,你很快就能恢复的,而且还会更好,我保证!”   然而此时此刻被肉肉亲得已经脑子里一片浆糊的朕,根本没把他这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话听进耳朵里,光顾着一个劲地喘气了。   就在所有人都为了军中有了雪中送炭的银子而欢欣鼓舞的时候,前线卫所却突然传来一个极密的消息——禹国帝京有使者秘密前来要见令无争。   “是哪方的使者?”   “没说,但是他们并不是从战场方向来的,而是绕过了战场,从山间小道穿行过来。”   听到这样的描述,所有人心里都有了一个大约的猜测,从禹国帝京而来,还要避开正面战场,那么这位使者的身份几乎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了。   “想来应该是七王的人。”   众人互相交换个眼色,很快就派人去接了那位使者入关。   猜测没有错,来的确实是七王的使者,他带来了禹国七王司徒盛的一封信。   “连战三年,禹国撑不住了。”令无争看完信面上露出一丝惊喜的笑意。   “怎么说?”卫隐从令无争手上抢过信看完也是一脸惊喜,转手又递给肉肉。   “七王能够代表禹国皇帝吗?”卫隐问道。   “这封信应该就是在禹国皇帝授意之下写的。”令无争又仔细看了一遍信后道。   “为什么由七王出面?”卫隐皱眉。   “因为三王不肯退,他一退皇位就彻底没他什么事了。”肉肉冷笑。   “那要不要考虑和谈?”令无争看向肉肉。   “不!”肉肉想也不想直接就拒绝了。   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他。   “不谈!”   “当年禹国趁父皇病逝,国内政局大乱之时,撕毁前盟,突然发兵五十万直攻我胜峪关,是打着破关而入鲸吞我大夏国土的主意。”   “现在眼看着以倾国之力也不能破我胜峪关,就想着趁还没有元气大伤之前抽身而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肉肉重重一巴掌拍在旁边的茶几上,发出呯地一声震响,军帐中一时无声。   确实,只要一想起禹国当年趁人之危的卑鄙行止,所有人都会怒火中烧。   “把大家都叫来,问问大家都是怎么想的。”令无争摆手,传令召开机密会议。   “属下也不赞成和谈。”这时站在靠大帐边缘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的事务官突然上前一步插了句话。   众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一般来说这种“和”与“战”的话题都在几名主将和军师之间讨论,很少会有普通军官说话的余地。   但是令无争对属下一向秉持不拘一格,有话你就说话的主张。   因此令无争并没有训斥他的冒失,反而笑着看他一眼,“华司务有何高见?”   那位姓华的事务官弯身向上座几人行了礼,转头却是从自己刚才站着的地方摸出了一个带提手的小藤箱子,随后利落地打开,从里面取出数本厚厚的薄册。   没有人打扰他,只等着他继续说话。   “属下这三年来专门负责敌我双方的伤亡统计与战损调查。”华姓事务官把手中薄册一本本摊开,开始细数这几年来对战禹国的伤亡情况与战损情况。   虽然这些数据几乎每一场战事之后都会汇报,但是大家还真没有像现在这样把连续三年的伤亡与战损联系起来统一分析过。   “殿下和将军都应该知道,禹国号称五十万大军,其实真正能够参战的最多只有三十万到三十五万。”   “禹国与我军在边州屯田蓄兵不同,禹国所有兵将除边关常驻的十万守军,其他军队皆属远途征调,必须靠禹国王廷调集物资解决所有军队的衣食住行,要供养这五十万大军,至少要两百万民夫,这对于禹国来说是极之沉重的负担。”   “而据属下统计,接战三年,我军共损失精兵十一万七千人,禹国阵亡人数则在十五万至十八万之间。”   听到这个数字,原本就静默的营帐更加静得落针可闻。   “我军虽然同样伤亡惨烈,但是主要伤亡大多来自于早期接战时被禹国强势攻杀,接战之后的第一年,我军损失了近六万人,但是去年和今年,伤亡正在逐年降低。”   “但与我军相反,禹国的伤亡人数正在逐年增加。”   随后,这位事务官就报出了一大串数字。   “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出,其实从今年春天开始,禹国就已经现出十分明显的颓势,禹国军与我炎威军的伤亡比已经达到3:1,而在最近的几场战事中,甚至接近了4:1。而在俘虏的禹国军军人中有三分之一表示他们原本只是被征调入伍,负责后方运送辎重的苦役,在此之前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摸过。收缴的禹国兵器之中也有超过四分之一属于根本不能使用的废物,超过二分之一有严重损坏,只是勉强可用,其余甲胄、护具、军马也有极大的损伤。而从七月底以来,敌我共接战二百二十一次,其中千人以上战事四十二次,这四十二次战事平均持续时间不到半个时辰,这点也足以说明禹国军心不稳,厌战之意日显。”   ……   “禹国狼子野心,此时和谈,放他们回去,他们还不曾伤筋动骨,一旦等他们的伤养好了,必定还会再来。”   “不错,这三年,我炎威军损失十几万精兵良将,这样的血海深仇,又怎么能让他们说和便和,说退便退。”   待到华姓事务官说完,立刻便有将领跳出来跟着表示拒绝和谈。   最终,拒绝和谈的主张占了绝对上风,为了今后更长久的安定,这些几乎跟禹国打了一辈子仗的将领们几乎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战!   战到禹国不敢再犯为止! 第107章 春梦了无痕   镜州皇子府   原梁国靖国公主,如今的二皇子妃,明芷蓉一如往日安静地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封明显已经被拆封过的信函。   那些奉命监视着她的人已经连表面文章都懒得去做了。   她抽出里面的信纸,约略地扫了几眼,就将之团成一团扔进了火盆。   不管信上写了些什么,现在的她都无能为力,她已经被幽禁在这小院中整整三年了。   本以为二皇子能够看在她一路艰难跟随不离不弃的份上,同她生出几分患难真情,从此夫妻和谐,白头共老,而她其实也是真心愿意辅佐他建功立业的。   只可惜——明芷蓉自嘲一笑——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非但无梦,还对她戒意深深,从镜州皇子府建成,她就被幽禁在了府中这处小院之中,除了一年几次节庆,偶尔应付梁国使臣问候,平日里别说见到她那位夫君,她甚至连小院的院门都出不去。   而且,成婚数年,他与她从来没有叙过正常夫妻的人伦之理。   原以为新婚之夜的彬彬有礼源自他的小意体贴,却原来只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甚至还险些就此错付真心。   梁国,再不能天真地把赌注都押在这个对她毫无半点怜惜的男人身上了,他对她没有真心,将来就算他真的登位大宝,对梁国恐怕也是毫无助益。   更何况,这个阵营里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顺王,就算顺利攻下京城,最后真正能坐上皇位的是谁,可实在是有点说不定。   “顺皇叔。”二皇子坐在议室厅的正座上,见到顺王进来,只微微欠了欠身,冷冷淡淡地喊了顺王一声。   顺王看着议事厅里那个高据上位,见到他只是欠欠身,连屁股都不离开凳子面的侄子,听着他口口声声叫他顺王叔,面上笑意不减,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冷光。   顺王!顺王!他的心没有一天顺服过,他恨这个封号!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个封号还给那个将这封号送给他的人!   总有一天,他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尚翊才是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   那个在帝位上坐了二十年,却什么也没干成的尚翀哪里配为天下之主,当年也不过是仗着有个做正宫的母亲,不然只凭他那既懦弱又愚笨的资质,又有什么资格得到那个本应属于他的宝座。   顺王心底里虽然藏了这许多不忿,但面上却是一丝不露,反倒很是谦逊地在二皇子左下首坐了下来,抬头笑看二皇子:“天气日渐转冷,听说北边已经下雪了,晖儿你的身子素来不健,这两日看着气色也不大好,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   “多谢顺皇叔关心,听说顺皇叔新近又纳了两个美人,皇叔年纪也不小了,还是要多注意保养才好。”二皇子单手支颌,面色凉薄地看着顺王。   顺王听到这极之不敬的话,却毫无怒色,反倒哈哈一笑:“这不是本王最中意的侧妃又有了身孕么,总不能再劳累她伺候本王,只好多纳几个新人入府,这为我大夏皇室开枝散叶,那也是每个皇族男子应尽的责任嘛。”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从你父皇那辈起,这子嗣就不怎么丰厚啊,到了二皇侄你们这辈……呵呵……”顺王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二皇子的下半身呵呵笑了两声,“皇侄你也是太不解风情,就算看不上那梁国公主,也可以在这镜州挑几个可意的女人先伺候着嘛。”   “不如我让尚景来跟你聊聊如何?你们年纪差的不多,不过他膝下可是已经有四个儿子了。”   尚景是顺王的长子,顺王虽然比老皇帝小了将近十岁,但是他的长子却是比二皇子还大几岁。   二皇子看着顺王那得意洋洋的脸,支在下颌的手臂忍不住微微抻直,眼底红光隐现,刚刚从门外走进来的蒙荡虽然没听见之前殿里叔侄两个说了什么,但是对他家老祖气息极之敏感的他,可是立刻就感觉到他家老祖的蠢蠢欲动,他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打岔。   “殿下,顺王爷,几位太守和将军们都到了,正在外面候见。”一边说着,他一边祈求地看着二皇子,拼命地以眼神请求他家老祖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发脾气,吃了顺王是没什么关系,可是顺王手上那二十万大军可就要跟着反目成仇了。   二皇子眼中的红光慢慢淡化,蒙荡才虚虚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转头堆起一脸假笑面向顺王,“咱家去请诸位大人进来,王爷先喝茶。”   他面上说得很是客气,心底里却想冲顺王大吼:求您了!别再作死了,否则指不定哪天老祖一个不开心,直接就把你吃了!   待到满屋子的官员将领都坐定,二皇子终于开口说起今天召集所有人来议事的正题:“前两天老三又派人来了,说是炎威军已经损失过半,还严重缺饷缺粮,若是再不给粮,等到苍澜江一封冻,他们就要全线后撤固守岭南一隅,不但将岭北八州全部放弃,而且会把苍澜江上的防线也一并撤散,放禹军南下。”   “这种事老来跟咱们说干什么,他们应该派人去京城跟那奸妃还有伪帝说才对啊。”立刻便有人嗤笑起来。   “京城那边这次给钱了。”二皇子扫一眼下面的诸人。   诸人均是一怔,炎威军孤军奋战三年,伪帝那边可是一分钱都没有给过,这次居然给钱了?   “怎么可能?”   “因为老三和令无争这次准备来真的。”二皇子一摆手,立刻便有事务官从旁边取出从胜峪关传回的密信。   看完密信后,底下诸将均是一片沉默,就连一直笑盈盈的顺王也皱起了眉头。   “他们居然真的往南退兵了?!”半晌后有人震惊地打破了沉默。   “令无争的志气呢?武将马革裹尸,当以死殉国的道理他难道不懂吗,居然在这种紧要时候撤军!只要再熬过这个冬天,禹国十有八九就会退兵了,他们居然现在南撤!”有人看完开始拍桌子怒吼。   顺王伸出手向下轻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嘴里却是凉凉说道:“本王觉得,这只怕是老三的主意。”   “他这是怕炎威军撑不过这个冬天就要全军覆没,他就再也没有了倚仗,就算禹国退兵,他也没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所以才会想要选择退守岭南,以保存实力。”   “依我看,咱们根本不必理会他们的威胁,禹国那些蛮人图的不过是女人和钱财,就算侵入我夏国腹地,顶多也就是劫掠一番,抢够了自然也就回去了,炎威军要放禹军进来,就让他们放好了,反正咱们是离得最远的,前头不还有京城里的伪帝顶着吗?到时候禹军南下,正好可以分散伪帝的兵力,咱们岂不是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琼州太守蔡乐人捋着颏下几绺稀疏的老鼠须,自以为十分聪明地嘻嘻笑道。   只是他这头话还没说完,一个茶盏就照着他的脑门飞了过去,“呯”一声直接在他额头上开了花。   蔡乐人“呀”地一声惨叫,手捂额头,指缝间已有血色溢出。   却是镜州太守杜绍钧,他扔完了自己的杯子,还要抓起旁边另一位同僚的杯子继续砸,旁边那位大人一看不妙,赶紧拉住他。   他却是一把甩开拉住他的那人,笔直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蔡乐人的面门:“你个捐监官!说的什么屁话!不读圣贤书,只有满肚子阿堵物,枉你身为一州牧守,难道就不知道禹国的狼子野心?若是任其铁骑南下,我大夏将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有多少百姓要丧生于禹国铁骑之下!”   “二殿下,顺王爷……你们可得为本官作主啊!这杜八部自恃着阁老门生的身份,一向就看不起我们这些捐官啊!”   “可是,这几十万大军那是好养的吗?那都是银子供出来的,没有我们这些满肚肠阿堵物的人,难道靠他杜八部肚子里那点干墨水就能养得起这几十万大军吗?”那个蔡乐人拿下捂着额头的手一看,见满手淋漓,顿时便嗷唠一嗓子哭叫起来。   而他这一哭叫,顿时让底下的官员们热闹了起来,有清高正直站在杜绍钧那边指责蔡乐人不顾百姓死活的。   也有跟蔡乐人交好的斥骂杜绍钧等人假道学、伪君子的。   吵着吵着,一些脾气暴躁,或者平时就互看不怎么顺眼的武将竟是上手就掐了起来。   而掐着掐着不知怎么的竟然就演变成了二皇子和顺王两方阵营里的官员对掐。   这场骂架眼看就要变味了。   二皇子眼中红光再次闪动起来,但这回却是他自己主动克制了满腹杀意。   “够了,一个个也都算是封疆大吏了,可是瞧瞧你们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一群泼妇!全都给我出去!”   “想不到这招还挺好用的。”卫隐披着棉衣站在灯前,从竹筒中取出密信,脸上露出犹如狐狸一般的笑容。   令无争从他背后过来,两指一伸抽掉他手里的信纸,长臂一伸直接从背后拥住了他:“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这招才好用,早两年用他们可不会当真。”   “虽然咱们现在不缺他们这点粮草和银子,但是这招却可以让他们以为咱们真的已经元气大伤,待禹国退兵之后,才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卫隐哈哈大笑。   令无争看他笑得如此开心,生动的侧颜在烛光下熠熠生光,心头一热,直接就将人拉转过来,就在烛火边把人往桌沿一推,一低头唇便重重吻了上去。   窗外,初雪已至,夜色正浓,屋中却是春情脉脉……   另一处院落,主屋里的灯已经熄了,屋里的人却睡得不怎么安稳。   尚昕不知梦见了什么,几番辗转,燥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在锦被间厮磨,伸在被褥外的手张合着尝试了几次,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他猛地一下惊醒过来,恍惚间急呼:“大仙!大仙!”   却没有“人”应他。   他勉强定了定神,推开一些被子让自己热烫的脸颊还有滚热的身子稍微冷却一点温度,迈步就想下床去看看大仙去了哪里,可是身子刚刚一动,就因身下异样的感觉僵住了动作。   脸颊刚刚退下去的一点温度,再次腾腾地烧上来,他刚才又梦见大仙了……   他无奈地呯然倒回枕上,胳膊覆住了眼睛,这段时间,他的梦里全是大仙……   对了!大仙呢?   尚昕心里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顾不得身体上的不适,他翻身下床,只穿着单衣就要冲出门去。   结果刚一拉开门,就见大仙正在初雪飘零的瑟瑟夜风里,蹲在廊下一张小椅上发呆。   “大仙,这么晚,怎么不进去?外头这么冷。”他赶紧走过去把大仙抱起来搂进怀里,结果这一抱却像是抱起了个冰球子,直接把自己冻了个哆嗦。   “进去干什么?看你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发春梦么?”大仙幽怨又直白地瞅着他。   尚昕:…… 第108章 神神秘秘的肉肉   尚昕想让大仙睡得舒服些,便爬到床上试着把怀里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大仙往枕边放,哪知道他的手才松开一点点,大仙软乎乎的小爪子就突然抬起来,弯弯的指甲瞬间张开紧紧勾住了他胸前衣裳。   尚昕生怕惊醒了他,赶紧又抱紧了些,大仙迷糊间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舔了嘴角,打了个呵欠,终于一头扎进尚昕怀里安稳睡觉了。   尚昕低头看着偎在自己怀里睡的香甜的大仙,忍不住缓缓低头,贴在大仙的身体上,静静地感受着柔软的绒毛在自己呼吸间拂过鼻翼带起一丝丝痕痒,属于少年的热血与柔情不可扼抑地在心底里翻涌。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眼睛几乎是一刻不离地看着大仙,眼神却有些飘忽地似乎在想着什么,就这样一直呆呆地坐到了东窗泛白,他才骤然回神,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再次低头在大仙的额顶落下轻轻一吻。   大仙感到一直紧紧拥着自己的那个暖暖怀抱突然松开,有些不适的挣扎了一下,但是火炕和棉被带来的另一份温暖又围拥住他,困意深浓,实在睁不开眼睛,只好意思意思挣扎了一下就继续睡过去。   只是在彻底睡熟之前,他耳尖微动,好像听见开箱子的声音,在眼都没睁的情况下,他不禁嘟囔一句,“肉肉,一大清早就翻箱倒柜的,干嘛呢?”   那边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尚昕刻意压低的哄劝声音传来:“没什么,外头冷,我找件大衣裳,你再睡会儿吧。”   听到尚昕的声音,大仙终是扛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   铁匠营里手艺最好的匠器头儿封老铁的屋门,一大早就被敲响,封老铁打着呵欠过来开门时还有些不高兴,可等他揉着眼睛看清楚门口站的居然是岭北王殿下,他那点从被窝里带出来的困意瞬间就被吓飞十万八千里了。   “殿下,这东西可不好做啊。”   铁匠靠在火炉边,就着火炉里红亮的火光看着尚昕交给他的图纸,脸上露出一点为难的表情。   “做不出来?”尚昕有点失望。   “不不不,那倒不至于,”封老铁赶紧摇头,“只是有点难,最主要是得找到合适的材料,这么精细的东西,靠这些粗铁可是做不出来的。”   封老铁说着话,眼睛一直没离开过那张图纸,眼中满是兴味,天天打兵器补战甲,他都快腻歪死了,他在充军发配之前可是江南玉翠坊最好的金银器匠人啊。只可惜到了这边关,满眼全是些不爱红妆的糙汉子们,还就把他当个普通铁匠使唤,这几年,可把他给憋坏了。   尚昕从袖中摸出两张银票,“你可以去事务官那里兑成现银,需要什么材料只管去买,不够的话再来找我。”   封老铁立刻点头哈腰地接下了尚昕递过来的银票,但是转头看着图上所绘的器物,又有点犹豫,“殿下,这东西,我能问下是做什么用的吗?”   “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就不要说。”尚昕的脸瞬间冰封,封老铁吓了一跳,赶紧低头连称明白,心底里却是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嘴巴,这刚睡醒脑子就犯抽的毛病简直没治了。   一个月后,时历已近深冬。   禹国的降表在冬至之前送到了令无争的案头。   禹国割让四州郡、十五城,赔款四十万两纹银,牛羊各三千头,美人财帛另计。   当然,说是割让,其实这四座州郡和十五座城池根本就是炎威军攻占下来的,就算他们不割让,炎威军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再拿回去。   尚昕很快便派官员接管了禹国划来的这四座州郡,十五座城池,将炎威军的防线直线向前推进了七百多里,一直穿过苍峻山北麓再向前,深深挖去了禹国最为富饶的一片山陵河谷地带,从此禹国之于大夏,已是腹地外露,全无险关可守。   “禹国三王和东野王都已经问罪下狱,这场大战最后倒是便宜了他。”卫隐轻哼。   令无争伸手搭住他的肩,整个人都懒懒地靠到了他的背上,“是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再说,不过,咱们应该是可以稍微喘口气,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了。”   “不!咱们真正要忙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卫隐一巴掌拍开令无争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反脚踢开他好像没骨头一样腻在自己背后的身子,“苍澜江封冻,骑兵可以一路冲到京口,这可是绝佳的战机,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令无争被踹地歪了身子,却顾不上站直,只瞪得溜圆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卫隐,“现在就杀过去?”   “不现在还等着过年么?”卫隐再次露出他招牌的狐狸眯眼笑,“咱们的将士多为岭北人,耐干寒,不耐湿热,若像那些南兵打仗一样总等到开春才开始打,反倒对咱们极之不利。”   “你说得虽然对,可是连着三年大战,士兵们都累了。”   “大战之后确实需要休养生息,但是血战之后的锋锐更加难得。这跟与敌国作战不同,咱们是要替先帝复仇,若非先帝薨逝,伪帝篡位奸妃谋权,禹国又怎么敢趁虚而入,强攻我边境。这口恶气,总不能一直这么憋着。”   “殿下,您看看这回做的合不合用?”封老铁抹一把头上的热汗,赤着膀子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捧着个小巧的木盒颠颠地跑出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尚昕手里。   尚昕发觉有人走近,便没有打开盒子,袖手便将那盒子收进了袖袋中。   “我回去再看,你继续忙吧。”说罢随手又塞给封老铁一个五两左右的银锭子转身走了。   封老铁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个月为了岭北王殿下的这个小物件,除去专门给的材料费,他前前后后可是得了至少有二十两的赏赐了,这小王爷殿下出手就是大方。   只是他这头还没高兴完,外面匠器营的军户头儿就开始挨门挨户的收点打好的兵器和铠甲。   他哎呀一声,一拍脑瓜,脸色顿时变了,这段日子为了替岭北王殿下打那个小物件,他可是耽误了不少功夫,这派下来的差事,他可是还差着两成没有做完呢,待会儿,只怕是挨军棍了。   可是,哪知道那军户头儿到了他这儿点检了他打制好的兵器与铠甲后,不但没有挨棍子反而还多得了一分饷银,他大惑不解又不敢凑上去问,生怕是军户头儿一时看错了,自己凑上去问反倒问出一顿军棍来。   结果,这个疑问却是邻居军户替他问了出来,“封老铁交的东西比我的还少,凭什么我要挨棍,他还能得赏?”   “岭北王殿下给他单独派了活计,所以减了他这个月三成的工量,怎么着?你也替殿下干活去了?”   那个梗着脖子不服气要挨揍的懒蛋立刻偃旗息鼓不再吭声,乖乖跟着军律官到一边挨了五下军棍。   尚昕拿着盒子进了书房,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点苍白,但是神情间却显出一丝兴奋。   刚出房门,立刻便有暗卫上前通传,说是令无争与卫隐请他过去,那头懒洋洋窝在屋顶上晒太阳的大仙也受到了邀请。   “今天请殿下过来,主要是想确定一下殿下的心意。”   见面的地方并不是寻常的议事厅,而是令无争私人的书房,房间里也只有令无争、卫隐、老英国公几位既可信又重要的将领。   尚昕在主位上坐下,慢慢环视了一圈满屋子脸上都带着隐隐期盼之色的将军们,心中已经明白了八分今天这次会议的目的。   他的手在大仙后背上缓缓滑过,“为父报仇是本王心心念念之事,落灯节之夜父皇惨死,本王被逼千里出逃,当时本王便已立定决心,定要手刃奸妃,报仇雪恨。”   大仙在他怀里动了动身子,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轻微的呼噜声。   “为先皇报仇自是应该的,只是为先皇报仇之后呢?今日在座都不是外人,我等只求殿下一句明白话,可愿身登九五,做我大夏之主?”   当年老皇帝暴毙前可是留下了遗旨的,指定中宫之子尚晖继位。这些将领们会有此一问,自然是担心他们拼死拼活打去京城,既流血又流汗,到时候岭北王殿下却突然要遵循孝道,把皇位让给他哥哥,那他们这些指着赢取拥立之功的将领们可就亏大发了。   他们搏杀战阵,提着脑袋打仗,图的不就是封妻荫子家族荣耀,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他们可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尚昕仍旧是不动声色,手指轻抚大仙后背的速度也是一丝未变,半晌后才淡淡道:“虽然父皇留了旨意,但是那份遗旨谁也没有亲眼看到,这三年来,二哥他为了帝位非但不顾边境安危屡次拒绝对我炎威军施以援手,更是与父皇生前大敌顺王合作。既无忠义之心,又无孝悌之德,本王以为,这样的兄长并不值得本王追随。”   众将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很多人更是明显地松下了一口气。   又十日,炎威军向天下发出讨逆檄文,挟百胜之威,拓土之荣,正式向伪帝奸妃宣战。 第109章 盒子   之前所有传到帝京的情报说的都是炎威军伤亡惨重,可能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禹国铁骑可能会冲破炎威军的防线杀进大夏腹地。   可现在呢?事实上呢?   炎威军不但大败禹军,而且实现了大夏开国以来几乎最大规模的开疆拓土之功,整整接收了禹国四个边州、十五座城池。而传言中伤亡惨重几乎没有再战之力的炎威军本身呢?   根据最新收到的情报,虽然三年大战确实损失了不少兵将,但是现在居然又开始大量的招兵买马,眼看着很快就又能恢复原本的建制了。   “他们是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已经在太后位置上坐了三、四年的端妃看着兵部新呈上来的军报,脸都青了。   这三、四年里,他们靠着几家藩王支持,还收着半壁江山的税银,要维持着二十几万的军队常年作战的消耗都有些左支右绌。   当然,作为名义上的皇帝,国库除了要应付打仗还有很多其他的开支,水运农工商哪一样都得花钱,更何况还有个特别喜欢到处建行乐馆的小皇帝。   但就算是这样,国库总也应该比炎威军富裕,这几年他们可是几乎一毛钱也没有给炎威军拨过,就算他们有北地十四州供养,那岭北穷弱贫瘠以前可以年年都要派银子赈灾的,既要安抚百姓,还要支应战事,非但全胜五十万禹军,现在竟然还有余力掉头杀往京城,令无争难道真是战神下凡,能够撒豆成兵?   而听到炎威军发出了讨逆檄文,不日就要南下,最紧张的不是奸妃太后,而是如今朝中权势最为薰天的镇国公段正弘。   对战二皇子和顺王,段正弘心里倒还不怎么紧张,他看得很清楚,二皇子背后虽说有南云军,但南云军是对应梁国的,建制本来就比炎威军少很多,就算跟着二皇子作战也不可能全部开拔,至少还要留一半驻守边关,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也就十万不到。   而且夏强梁弱,从立朝以来,梁朝一向乖乖纳贡求和,偶有摩擦也很少动用武力处理,南云关已经数十年未曾有过恶战,南云军战力再强也是有限,据他所知,其中还有很多建制存在大量吃空饷的情况。   二皇子自己手上兵力不强,这两年对抗他们王军,主要是依靠顺王手上那二十万大军。   可是顺王手上那二十万大军也不是铁板一块,顺王不过是一介藩王,往年靠着一州之力养几万私军已是不易,这次为了对抗朝廷突然间拉起二十万大军,那里头可是杂了不少居心叵测的种子,有其他藩王的暗助,也有投机家族的私兵。   这些人只要发现情况稍微不对,立刻就能扔了顺王,让那二十万大军瞬间化为乌有。   只可惜,他手下的那些个少爷兵也没什么大用,到现在也跨不过苍澜江,这才让那些投机者们以为王军势弱,那些流亡者还有翻盘的机会。   但是——   这些胜券在握的想法都是对二皇子和顺王的。   当听到炎威军要南下讨逆时,他端在手里的白玉杯直接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了抖。   “当年就应该先抓住老三的。”端妃抚着额角,闭着的眼睛,眼皮却在急速地颤动着,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炎威军的威名实在是太可怕了,就算是南云军这会儿杀到城墙之下,她觉得都比不上听到炎威军要顺苍澜江南下可怕。   “难道没有抓吗?谁知道老东西居然那么早就把暗卫给了老三,他藏在长云观的传位诏书上不是说要把皇位传给老二吗?”见贵左手握拳重重击向右掌心,恨恨地说着。   “正是因为要把皇位传给老二,所以才会把暗卫交给老三,老家伙平时那么宠老三,他可是很担心自己死了之后老二会对老三不利的。”   段正弘冷冷地说完,有些不耐烦地转头问近侍:“陛下呢?请了没有,怎么还没来?”   “回大将军的话,请,请了,只是陛下这会儿正在水妃娘娘宫里忙着,说要等一会儿再来。”   在后妃宫里忙着,能忙什么呢?傻子都知道啊。   被问话的近侍顶着一头冷汗,一边说一边悄悄捂住自己的下腹,生怕段正弘听完不高兴一脚踢过来,他的前任就是被段正弘突然飞起的一脚活活踢死的。   “混账!”幸运的是,这次先发飙的却不是段正弘,而是太后娘娘,“水月儿那个贱人到底还知不知道羞耻,哀家和镇国公喊皇上过来,她居然敢拦着,哀家看她是活腻了!带哀家的旨意过去,让皇帝立刻过来,把那水月儿给我乱棍打死!”   那近侍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太后娘娘这动不动就打死皇上的后妃,简直都已经成了魔怔。   皇上留连床第难道后妃还敢不伺候,太后却是从来不管皇上,只是对后妃下手,若是皇上在乎也就罢了,可是关键在于皇上他根本不在乎啊,白天这个被打死了,晚上立刻就再换一个,现在京中高官几乎个个自危,谁都不肯再把女儿送进宫来。   之前可是有好几个死了女儿的官员愤而辞官,甚至直接反到二皇子营中去的,但是太后和皇帝却是半丝反省的意思都没有,仍旧我行我素,完全不把那些女子的性命看在眼里。   至于充盈后宫的问题,没有官员肯送女进宫,皇帝居然就派人去民间花钱买,或者出宫时有看上的,直接就抢回来,弄得京城街上已经几乎看不见年轻女孩的踪迹。   而大约也是因为杀孽太重,即便像新皇这样日夜耕耘,宫中仍旧没有任何女子传出喜讯,亦或者还没来得及显出喜脉,就已经被打死了。   总而言之就是,新皇至今也跟那两位飘零在外的二皇子、三皇子一样,膝下一男半女也无。   内侍有点恶毒地想着,且让后宫里头的这几个再这样作孽下去吧,到时候也不必别人来抢皇位,绝了后,皇位自然就是别人的了。   “肉肉,明天就要出征了,你不去跟着令无争巡营,跑回房里干什么?”大仙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莫名其妙看着专门把他从屋顶上抓下来往房间里抱的尚昕。   “有事。”尚昕一回房,反身就把门给拴上了。   大仙看着他的样子,眼睛瞬间瞪大,一个纵身从尚昕怀里跳出来,缩身就躲到了桌子下面。   “你,你想干嘛?朕现在可是猫身,经不得你……哇,喵喵喵!!”   “经不得我什么?”尚昕又好气又好笑的将大仙从桌肚子底下掏出来,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揉了一把,又拍了一下,“看你整天坐在屋顶上发呆,也不知道成天的都在想些什么!”   大仙顿觉自己冤枉,明明是他形迹可疑,怎么反倒好像是他整天在胡思乱想。   “那你大白天的栓门干什么?”   “有要紧事,可是怕你一会儿生气跑了,所以先把门关上再说。”尚听特别诚恳特别认真地说道,直接把大仙说炸了毛。   “你到底要干嘛?”大仙一边问,一边悄悄后退半步,同时目光还斜斜地瞟向刚糊过新窗纸的窗户。   “若是有办法让你恢复人身,你愿不愿意?”尚昕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   大仙闻言却是越加戒备,“里面是什么东西?”   直觉让大仙感觉盒子里的东西他一定不会喜欢。 第110章 公羊血   “里头什么东西?”大仙看着尚昕神秘兮兮地从盒子里取出一个细颈琉璃瓶,暗色微微透光的琉璃里头似乎装着某种液体,映出黑沉沉的颜色。   “公羊血。”尚昕一边说着,一边拧开了琉璃瓶的塞子,一股子浓重的羊血腥膻味立刻弥漫了一室。   大仙被那味道冲得脑袋一晕,喵一声惨叫,三下两下就从地上一直蹿到了屋里最远的一处柜子上顶上:“拿——拿远点,熏死喵了啊!”   尚昕看着他也没有追,只是拿着那瓶子慢慢说道:“前两天我翻阅古籍,其中有本书上写了个可破镇邪之法的方子,就是用公羊血涂抹全身。”   尚昕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瓶公羊血举高了些许,“我不知道这法子是不是真的管用,但是我希望你能试一试……”   “不要!”大仙整个炸成了一团毛球,眼睛紧盯着那瓶子味道熏死人的公羊血,一想到尚昕居然让他把这种东西涂满全身,一个没忍住就在柜子顶干呕起来。   尚昕却是定定地看着他,一反常态地并没有上前去安慰,只是等大仙呕完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当是为了我。”   大仙张着的嘴蓦然闭上,他低头看向尚昕,就发现站在屋子中间的小皇子一脸认真,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   大仙缓缓站正了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尚昕,以从未有过的冷声言道:“朕不是妖邪!”   “我知道。”尚昕点头,感觉自己刚才可能犯了个错误。   “你说此方可破镇邪之法。”大仙微怒。   “那不过是种说法,古书只说能破除邪祟,是我刚才弄反了说辞,说错了,你知道,我说的妖邪肯定不能是指你啊。”尚昕赶紧解释,生怕因为自己一句口误惹恼了大仙。   “此外,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在吞了我的血或者是亲近我之后就可以变化成人吗?”不等大仙接话,尚昕聪明的赶紧转移了话题。   大仙微怔,他当然想过,几乎每天都在想,只是光靠猜测根本没办法寻到答案。   “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查阅各种古书,我发现其中有不少提到王血破邪之说!”尚昕一边说着,一边还煞有介事地真的从怀里拿出几本破破旧旧的书来。   “而且,你不是说我还是至阳之体,那个老鬼食我生魂甚至可以还阳重生,你与我在一起自然可以百邪不侵。”   大仙目光扫了一眼桌上那几本破破烂烂的书,放在最上面的一本画满了道家符文,应该是道家典籍。   “还记得登仙台吗?你说你体内的灵力是在登仙台上第一次冲破了桎棝。不管是什么原因,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的灵力一直在你身体里,只是被封住了而已。”尚昕继续往下说,“道家有一种符法,被称为封印之术,专门用来镇封强大到难以灭绝的力量。”   听到封印之术,大仙微弯的尾巴慢慢竖成了笔直。   “我真的很怀疑你之所以会在宫中浑浑噩噩做了几百年的猫,正是因为中了封印之术,可经过登仙台的破壁,加上我的王血与辟邪之力相合,才恰好松动了你体内的封印,让你可以暂时调动灵力,恢复人身。”   尚昕在下面言之凿凿,但是柜顶上的大仙仍旧坚持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我的血对你似乎已经不管用了,这公羊血亦为至阳辟邪之灵物,试一试,权当为了我,可好?”尚昕再次举起手中瓶子,已经是满脸恳求之色。   大仙沉默良久,却是问道:“若是失败了,朕还是恢复不了人身呢?”   “那就再寻其他的法子,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尚昕坚定不移地说道。   “朕能不能恢复成人身就这么要紧么?当一只猫,朕一样可以陪着你。”大仙话音中隐隐透出些许失落。   只是尚昕似乎没有听出来,反倒十分恼火地低吼起来:“我不需要你这样的陪伴,我只想跟你如同舅舅与师傅一样,把你抱在怀里,跟你肩并肩站在一起,晨昏日月永不分离。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就只会说,殿下你的猫好可爱,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玩宠,你是我的爱人!”   大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吼得呆怔了片刻,但是转头,大仙却是一个纵身直接就扑向了窗户,尚昕虽然身手极佳,合身急扑,却也只勉强抓住大仙尾尖上的几根细毛,那头一阵哗啦作响,窗户上被撞了个大洞,大仙已然是破窗而去了。   “大仙!你这只大傻猫!!!”   尚昕在房间里气得跺脚,扬手就要摔了手里的琉璃瓶,但是举到最高点,胸口的一阵刺痛却是让他微滞了动作,愣了片刻后,还是缓缓放下了琉璃瓶子将其重新封严重新小心翼翼地装进那木盒里。   转头,拉开门追了出去,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他想让他变成人难道不对吗?他想他都快要想疯了,可是面对他的猫形却什么也不能做,他简直辛苦死了。   “人形、人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小混蛋整天都在想什么,半夜抱着朕没完没了的作春梦。”   “这才几天?就嫌弃朕了?没有人身就不能陪你了是吧?这十几年,难道朕不都是当猫陪着你?朕看不是不能陪着你,是不能陪着你上床才对!”   “嫌弃就嫌弃,直说就是,朕又不会缠着你不放,做什么一嘴胡编乱造,弄什么公羊血,臭死了!居然还想用那种东西涂到朕身上,朕信你才有鬼。”   一边嘟嘟囔囔地生气,大仙一边拿爪子使劲地刨院子里尚昕最喜欢的那棵梨花树,不一会儿功夫,树干上就被他刨出两道明显的爪印。   尚昕紧跟着追出来,本以为大仙会一气之下跑掉,正头疼要到哪里去找呢,转头一看却发现那家伙正在院子里可劲祸害他心爱的梨花树……   当然再心爱的树,也没有心爱的大仙重要!   于是他就悄悄站在不远处听着大仙一边使劲刨树,一边嘀嘀咕咕。   他自幼习武、内外兼修,耳力远比寻常人聪敏,虽然因为怕再惊走了大仙他不敢离得太近,但好在他的院子里一向清静,并没有繁杂的声音扰耳,所以大仙那一句一句即使没有完全听清,也听了个五、六。   听明白大仙在闹什么脾气,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可是转头反省,他又感觉大仙气的没错,他心底里确实有几分大仙所言的焦躁。   他想他,这没什么可掩饰的,他想他想得心也疼,身也疼,可是直到大仙生气,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份焦躁似乎伤到大仙了,让他误会自己好像只是看重他的身子而已。   看重吗?   当然看重!   但绝不是因为看重他的身子才看重他啊!   这才是最根本的误会所在啊。   想到这里,他再不犹豫,大步上前,一把将已经把树干扒出深深两行大洞的大仙抱了起来。   “再祸祸这树可真活不成了。”   大仙一爪子挠向尚昕,“朕就要祸祸怎么着吧,放朕下来,朕今天非挠死它不可!”说着四爪用力就要往下蹦,尚昕哪肯再放他下去,赶紧手忙脚乱地抱紧了,一把按在怀里。   “好了,好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不是,别祸祸树了,要祸祸,你祸祸我好了。”说着,尚昕拉起大仙的爪子便朝自己的脸上拍过去,大仙原本张开的爪间瞬间收了回去,拍在尚昕脸上的自然只有软软的一团肉垫子。   见大仙安静下来,尚昕抱着他就背倚着梨树席地坐了下来,手却没有放开大仙的小毛爪子,只抓着他的爪子,拿那软软的肉垫在脸上轻轻地蹭,“之前,是我说错了话,让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朕才没有误会。”大仙不满地用力地顶了一下尚昕的脸颊,轻哼一声。   “就算你永远不变成人形,我对你的心意也不会变,我已经想好了,这辈子除了你之外,我是再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若是你能变成人,自然是最好,若是变不成人,那我就做一辈子孤家寡人,一生一世就守着你这只猫过一辈子。”   大仙顶在尚昕脸颊上的爪子直直地伸着,就那样忘了收回来。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他……竟然已经想了这么多吗?   “可是,也许你将来要做皇帝。”大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尚昕却冲着他瞪了一眼,“皇帝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他日我若为帝,就不设后宫,只需要一座起居殿就可以了,因为我绝对不会让你睡到除了我的床以外的地方去。”   “你……那,那皇嗣怎么办?”大仙继续着自己尴尬的问题。   “皇族近支多的是,肯定有的是人愿意送孩子进来给我养,等把皇嗣养大,天下也太平了,我就带你寻仙访道去,你活了几百年不老不死,我却不能,所以,我要去寻长生之法,跟你千秋万载,永远在一起。”   不管尚昕说的话能不能实现,是天真还是傻气,大仙心中如狂风巨浪般翻涌的思绪却只有一条——   尚昕所设想的这些未来,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   大仙瞬间有些茫然,难道,一直没有用下真心的其实是他吗? 第111章 那事做多了伤身   “那个瓶子呢?”大仙趴在尚昕怀里拧巴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尚昕差点没反应过来,待听明白了,赶紧从怀里把那个琉璃瓶子取了出来。   “那个……你,你先去找两团棉花来。”大仙拿爪子使劲捂着鼻子,特别嫌弃地看着那个瓶子。   但是只要大仙肯尝试,尚昕自然一切听他的,立刻回房并吩咐人拿了两团棉花过来,细心地替大仙堵了鼻子。   “那……那就来吧。”站在桌子上,大仙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绷紧了身子,紧紧闭上了眼睛。   那血被抹遍了大仙全身上下,就连尾巴尖眼睛底下脚垫子尚昕都没有放过。   好不容易抹完了,尚昕紧张地追问大仙有什么感觉没有,大仙却只是紧闭着眼睛摇头,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除了感觉自己臭得好像刚是从羊下水里钻出来一样。   在尚昕的强烈要求下大仙硬憋着气又忍了半个时辰,直到那些血在他的毛上结成大片的血痂,硬扎扎地好像刺猬一样竖满了全身,他实在忍不了,跳着脚让尚昕赶紧给他洗了。   尚昕难掩面上失落和困惑,但终于还是让人送来水给大仙彻底洗了个干净。   倒出去三盆水,终于不再揉搓自己的大仙,看了眼水面上飘着的浮毛,有气无力地趴在盆沿上很没诚意地安抚尚昕:"好了好了,朕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恢复功力的事还是让朕自己想办法吧,你就不要再瞎折腾了。"   尚昕没接话,只是上手把大仙从水里捞出来,放到厚软的棉巾子里一点点替他擦干净身上的水珠。   经过这一番折腾,大仙早累了,房间里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干净的布巾上散发着让人舒适的阳光的味道,尚昕手脚又轻,很快,大仙的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在他困意浓浓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轻柔抚触在他背上的手已经换成了唇,尚昕轻轻亲吻着大仙的后背,心里有失望有伤感,但让他意外的是,他感受到更多的居然是心疼。   若是没有亲眼见到过大仙化形成人之后的绝世风姿,没有亲身感受过他举手投足间便可摧山裂石的强大力量,那么对于他现在这样一个温温软软人畜无害的猫咪模样,他定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不会觉得这样不好。   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大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不是他自愿的。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因为他努力想让他重化人形而感到愤怒,但事实上,他能感觉到,大仙自己也很沮丧。   品尝过力量的滋味再重新失去,就好像得到过权力后再被夺走,没有人喜欢这种感觉。   尚昕再次亲吻大仙的额头,他已经趴在棉垫上睡熟了。   他拿起旁边的梳子小心翼翼地替大仙整理被揉乱的绒毛,一边梳着细软的毛发,一边忍不住去猜想大仙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而就在这时,他只觉手心有点微烫,游走的思绪一下被打乱,低头一看,却见睡梦中的大仙身上居然隐隐泛出一点点很微淡很微淡的蓝色灵光,若不是此刻天色已暗,房中又还没有点灯,这点微光是很难被发现的。   尚昕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伸手试探性地朝着大仙摸了过去,果然有一点点微微的灼烫感在他掌心浮动,这——难道是……   他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一个没站稳,直接带倒了身后的坐墩,发出“呯”的一声巨响。   起效了!   而大仙却是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一个炸毛直接从桌子上跳了起来,一时间还没弄清楚自己在哪儿,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尚昕在旁边,下意识就弹身朝着尚昕怀里扑了过去。   “真的有用!大仙,你,你有没什么感觉?有感觉没有?”   大仙被他问的愣神,“什么……什么感觉?”   “你身上有灵光。”尚昕直接抓起大仙的爪子怼到他自己眼前,让他看。   大仙眨眨眼,呆了半晌,才傻乎乎地说道:“好像真是灵光。”   “什么好像,就是灵光啊,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尚昕再次急切地追问。   “你等等,你等等,先别急,你先把朕放开。”因为太过着急,尚昕已经架着大仙的前腿,把他整个拎了起来。   大仙安静地趴在桌上,安静地感觉了一会儿后,有点不确定地摇头说道:“不是很明显,不过,丹田那里确实有一点点温热,但是感觉不到更多了。”   即便只是这样,也足以让尚昕兴奋到跳脚了。   “不管怎么说,总之是真的有用了,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要涂,涂遍全身,待到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你就能彻底摆脱桎棝了!”尚昕不由分说地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大仙却只觉得脑袋嗡鸣,那么臭的东西,居然要连涂九九八十一天?!   大仙恢复的事情有了眉目,尚昕的注意力便集中回了炎威军南下的事情。   事实上,炎威军的先锋已经在三天前整装开始出发了,只是这次与跟禹国作战不同,炎威军是攻城方,若是一路穿州过县地南下,必然要增加极大的伤亡。   因此在既定的方案里,炎威军南下将一路沿苍澜江南下,苍澜江北部已经封冻,骑兵可以一直沿江而下,绕过留王的地盘,一直冲到离京城五百余里的桃花渡上游,洛河卫在那里设置了一座屯有重兵的城池名叫白叶城。只要拿下白叶城,在由北而南通往京城的大道上就几乎没有可以再威胁到炎威军的重镇。   而之前一直在苍澜江左岸的二皇子和顺王,原本因为各自都有小算盘,都不肯先对方出力,所以一直与伪王军小打小闹,这回见到炎威军已经二话不说开始南下,顿时所有的小算盘都收了起来,竟是难得一致的精诚合作,居然硬是在除夕夜打过了苍澜江,虽然付出了数万将士横死寒江的代价,但是也算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战果,同样快速逼近了帝京。   “尚昕,你这段时间脸色好像不太好看。”一次军事会议之后,待所有人都出了军帐,令无争和卫隐双双留了下来。   “有吗?”尚昕摸摸自己的脸,“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最近我既吃得香又睡得好,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隐上前两步也不说话,只是把手朝前伸了伸,尚昕对自己的师傅加“舅母”最是了解,见他伸手,也只能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卫隐轻搭他的腕脉,过了片刻却是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   “有些血气不足之像,不过不算太严重,你最近练功受过伤么?”   尚昕摇头,“没有啊。”   “那……”卫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耳尖居然微微一红,他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转头看了一眼令无争,却见令无争一脸茫然地守在一边,对他看过去饶有深意的目光完全接收无能,只能狠狠翻了个白眼过去后,又把视线转回尚昕脸上。   令无争莫名其妙挨了卫隐一记白眼,心里虽然觉得自己好生无辜,但他断然是不敢发出抗议的,不能及时理解卫大先生眼神想要表达的意思,那绝对是他自己愚笨,卫大先生没有开口骂他笨,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   “殿下啊,回头想想,这时间过得也真挺快的,从你十二岁离宫,转眼都已经四年多了,你这个子都已经快要赶上我了。”明明手上还搭着脉,卫隐却突然话锋一转突然唠起家常来,尚昕和令无争都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卫隐再次轻咳两声,“其实,我想说的是,像你这么大的……额,男子,那个,有点需求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还是少年,脸皮仍薄着,听到这一句,尚昕脸腾一下就红了。   “我……”尚昕赶紧想开口解释,可是却被卫隐抢断。   “我知道,我知道,我和你舅舅也都是从那年岁过来的,能明白,你也不用害羞,只是那种事情,还是要适度,你还没有成婚,那个做多了伤身体。”   “师傅,您想多了,我真没有……”   令无争那头则是听了个云里雾里还没完全明白,但看自家媳妇力劝外甥,外甥却还想反驳的样子,赶紧傻傻地凑上来对尚昕道:“殿下,这保养身体的事你可得听你师傅的,你看看我,之前打仗打了那许多年,受了不少的伤,身子亏的厉害,可是这几年靠着你师傅的调理,现在可是壮得跟头牛似的。”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卫隐本就已经够尴尬的了,令无争还突然凑上来说什么“壮得跟头牛一样”,让他不由自主就回想起昨天夜里他真像头蛮牛一样在他身上横冲直撞,闹得他今天早上险些就起不了床,顿时就让他恼羞成怒了。   令无争好心办了坏事,赶紧捂着嘴巴朝后退了两步,并以手势示意保证再不开口了。   尚昕看着公然就在他面前打情骂俏的舅舅、“舅母”,心底里的羡慕是一波连着一波,但是一想到大仙身上越来越浓郁的灵光,他又觉得充满了希望。   “师傅,你真的是想多了,我真没有。”尚昕继续为自己的清白正名,可惜卫隐只当他脸皮薄不肯承认,仍旧仔细叮嘱了一番,随后还写了几个补血养气的药膳方子送到了尚昕专属的小灶间,命司膳专门给他开小灶补一补。 第112章 打到皇都去   京城,因为炎威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二皇子与顺王军也打过了苍澜江,在表面的平静之下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很多王公贵族开始偷偷将子女和家财送出京城,而这样的事情一旦有第一个人做了,后面那些望风而动的人就会紧跟而上。   一开始还只是一些王公贵族悄悄离京,但是天底下哪有不漏风的墙,到了年前,连京中一些百姓也开始拖家带口往城外跑,他们也听说很快京城就会成为一块血腥战场,若不趁着能走的时候赶紧走,指不定到了最后关头,皇宫里那对残暴的奸后伪帝母子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到了新年,整个京城竟然呈现出一片万物萧条,街市到处都空荡荡的景象。   而皇宫里头那对高高在上,压根不知民间疾苦的母子,还一心想掩饰战乱将至,做出一片太平盛世的模样来。   大年初一,皇太后颁下懿旨说要回太国丈府省亲,所谓的太国丈自然就是前户部尚书,现如今的内阁首府林全礼家。   端妃、四皇子篡位成功除了段正弘,受益最多可就是林家了,四年间,林家的宅子扩了又扩,整整比原来大出去了三倍,连原本紧临着他们家的惠亲王府都硬生生被抢走了一座花园。   不过,出奇的是,一贯泼皮无赖的惠亲王,这次被林家强抢了花园居然加个屁都没放,居然硬生生忍下了满肚子憋屈,惠亲王只对外声称气病了,起不得床,从那之后王府的大门就再没开过,家奴们买菜都只从后门出入。   一时间,几乎满京城都在嘲笑惠亲王府胆小怕事,怂人无胆。   至于林家自那之后更是行事肆无忌惮,俨然已把自己当作了京城第一豪门世家,大有皇宫之外我最大的势头。   太后省亲,那排场自然是不能小的,扬鞭洒水净街,需沿街百姓跪送跪迎。   听得轿外除了车马辚辚与开道的鞭声,四周一片寂静,太后娘娘还暗自得意自己威严日盛,让满城百姓都敬畏有加,沿街而跪竟是一点声息都没有。   可是等她悄悄地揭开轿帘朝街上一瞧,却是脸色大变,街上哪里有什么迎送的百姓,御街两侧空空荡荡,几乎所有的街铺都已关张,就连年节里应该最热闹的烟花铺子都门板严封,半个人影都无。   “见贵!”看着眼前的情景,便是再不谙世情,她也知道情况不对,赶紧命人叫见贵过来。   “我已经问过了,说是炎威军、二皇子他们快打到京城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年前大量京中显贵趁着新年不闭城门的机会携家带口出京,百姓们也跟着走了不少,剩下的也很惶恐,就算是新年也没人敢随便出门。”   “这些弃主求荣的叛徒,哀家平日里可没有半分亏待他们,这老二、老三还没有杀过来呢,就把他们的胆都吓破了,居然敢跑?”   一想到那些人仓惶逃离的情景,端妃脸上的神情便狰狞起来,想都不用想,那些会逃走的人定然是觉得他们输定了,只要老二、老三一来,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坐在一艘注定要倾覆的大船上,他们当然急切地想要逃命。   “给我去查,是谁带头跑的,全给我抓回来,诛九族!”   “还有,从今天开始城门关闭,只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斩!”   “哀家倒要看看,还有谁敢跑!”   见贵皱着眉侧头看着轿中面目狰狞的女人,想了想,“带头的人都是京中贵族。”   “贵族又如何,是有我林家贵,还是有你段家贵?就得让他们都知道,这京城里林家和段家没动,谁也不准动!”   “白叶城快要抵不住了,城墙再高,屯兵再多,见血软脚就都没用。”令无争站在一幅新绘制的山河图前用炭笔描画着炎威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战果。   “二皇子和顺王也成功过了苍澜江,明明有这个能力,却一直怕对方占了便宜,现在咱们一动,倒是让他们同仇敌忾了。”一名偏将嗤笑道。   “只是照着现在这个势子,可能会有个麻烦的局面。”卫隐敲了敲山河图,预估了一下炎威军和二皇子那边南云军的推进速度。   “在洛河卫的大本营,咱们很可能会跟二皇子还有顺王军撞上。”   “问题就在于,咱们是先对付老二,还是先对付老四。”   既然尚昕已经有了夺取帝位的决心,那么不管是老二还是老四,就都是挡在前面的敌人。   “先入帝京!”尚昕没有任何犹豫地作下决断。   炎威军的檄文针对的是奸妃和伪帝,不管是从道义上还是战略上,抢先进入京城,控制奸妃伪帝才是最重要的。   “二皇子和顺王不先动手,就先不要与他们冲突,以抢先拿下京城为要!”   “是!”   令人惊喜的是,屯兵超过十万的白叶城居然连十天都没有坚持到就在炎威军猛烈的攻势下认输了。   驻守白叶城的主将是段正弘的亲信,只可惜守城靠的却是千千万万普通士兵。   守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白叶城士兵,仍旧穿着破旧的秋装,饿着肚子袖着手看着城下身穿厚厚棉服的炎威军,个个精神饱满军容整齐,十人一灶一天三顿埋锅造饭,玉米面混着白面的大馒头大嘴大嘴地咬着,禹国进贡的肥羊炖出的鲜美羊汤大口大口地喝着。   白叶城里那些站在城墙上已经连着半年没有领到饷银的士兵再也耐不住饥寒,纷纷吵嚷着要吃饭,要发饷。   可是哪有银子给他们发饷,国库里的银子大半被赏赐给了那些立誓要追随奸后与伪帝的贵族高官们,另外一些还被伪帝用来兴建他那一座比一座豪奢的行乐馆。至于给士兵们的饷银,也是能拖则拖,到了近半年更是一两银子也没有发过,半块干饼,两碗薄粥就当了这些士兵一天的口粮。   将军们或者还有忠义廉耻的顾忌,这些最底层的士兵却不一样,他们当兵卖命,为的就是吃口饱饭,再赚点银子回去成家立业,没有饭吃,没有银子,他们又为什么要替坐在深院高墙里的那些贵人们抛头洒血。   可惜,他们的吵嚷迎来的不是安抚,却是一顿凶恶的鞭子。   于是,就在炎威军又一波喊阵劝降的声浪里,哗变就那样爆发了,一个站在白叶城主将身后极近位置的守城士兵,突然就将手中的长矛扎进了白叶城主将的后心,然后混战就开始了……   炎威军的喊阵劝降声还没停,白叶城坚固的城门突然就被打开,几个满脸血污的士兵带头走了出来,主动进入炎威军的军中求见岭北王与炎威将军。他们表示可以立刻开城请炎威军入城,但是希望尚昕和令无争能够放过白叶城十万守军,不要治他们谋逆之罪。   尚昕和令无争见白叶城居然不攻自破,自然是喜出望外。   当即便表示六品以下包括所有士兵,都不会被追究从逆叛乱之罪,而待到全部战事结束后,还可以放他们不愿继续当兵的人还乡,每人可以配发十两银子的薪饷,若是愿意继续当兵,则会被打散编入炎威军,只是现在要全部卸甲解兵,一直在白叶城中待到战事结束。   听到尚昕和令无争发下布告,那些叫骂哗变士兵犯傻的,或者是心中忐忑不安想趁夜逃走的白叶城士兵顿时个个喜笑颜开。   而尚昕和令无争心情则更好,因为他们将比预计的至少提前五到十天赶到京城,在这样的关键时候,五到十天——足以左右整个天下大势。   大仙这段日子心情也不错。   公羊血已经连续抹了一个多月,虽然天天被公羊血抹全身实在是让他的鼻子受了极大的委屈,可是体内灵力的变化却是越加明显。   而且,这次的变化与之前喝尚昕的血,或者是这样那样之后突如其来的灵力爆发不同,丹田之内就像有一层坚硬的冰壳在被慢慢融化。   虽然一时间无法变化成人形,但是体内的灵力却从丹田之内慢慢的流泄出来,而这些流泄出的灵力,再也不会突然间消失,而是一点一点地开始滋养他全身。   这些灵力渗进他的四肢百骸,流进他的血液毛发,就连他每一根毛毛尖都被那些灵力抚慰到了。   全身上下是从来没有过的舒畅,他的身体变得极之轻盈,就好像轻轻一跳就能飞起来。   “想不到公羊血居然还有这种奇效,要是早些年知道该多好啊,朕觉得可能要不了多久朕就能恢复真身了。”趴在小木桶里舒服惬意地由着尚昕给自己洗澡的大仙心情愉悦地甩着尾巴。   不过,转头他又看向尚昕,“不过,肉肉,你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总是这么白白的,还有晚上睡觉也比平时沉,今天早上朕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醒,白叶城如此顺利就拿下,可是个上上大吉的好兆头,你晚上就不要再熬夜了,早点睡吧。”   “嗯,好。”尚昕微笑着,撩起一捧水浇在大仙的背上。 第113章 公羊血是个好东西   从白叶城往京城方向只剩下最后一道屏障——洛河卫的北大营,这是段正弘专门针对炎威军而设的。   “不能在洛河卫耽误太久,依我看还是兵分两路吧,一路缠住洛河卫,也不用跟他们拼命,且拖着他们,另外一路人马轻装简行,沿庆州府南下,直破京城,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在二皇子之前进京。”   “跟京中联络过了吗?万吉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回将军的话,万大人已经传了信,京中暗卫营已经安排妥当,只待将军烟火讯号亮起,就会打开北城门。”   “好!”   二皇子营中,气氛却显得不那么和谐。   “想不到白叶城居然那么不顶事!不是号称屯兵十万,可以拒敌数月吗?结果呢?还不到十天,主将就被杀了,城门居然还被一帮兵油子给打开了,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人十两银子!一座坚城,就为了十两银子失了城门,简直是有史以来从未听过的笑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收到白叶城战报,顺王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差点一口老血喷到桌上。   反观主座上的二皇子却是不动如山,只懒洋洋地瞟了一眼底下诸人,“顺王叔先不要急着生气,从另一面想,此事于我们也未尝完全无利。”   “炎威军突破白叶城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近,洛河卫定然是要全力围堵炎威军,而从白叶城到京城只剩一道防线,就是洛河卫的大本营,他们收缩回防,咱们这边的压力也会减低。”   “现在已经不是再抱怨白叶城不顶事的时候了,若我是老三,一定会兵分两路,一路缠住洛河卫,一路直破京城。”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跟老三他们抢时间,我的建议是,同样兵分两路,一路留下对付洛河卫的南大营,一路前往京城。”   二皇子的提议从战略上来说应该是正确的。   但是等他说完,整个大帐里却是一片沉寂。   问题非常明显,谁留下?谁去京城?   炎威军有两个首脑,但是两个首脑只有一条心,可想而知在留下抗敌与前往京城夺位这两个方向上不会有任何争议。   但是这里却不同,虽然顺王从一开始就高调地宣布是要为先帝报仇,为自己这位二侄子夺回皇位,但是真到了利益关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抢先入京的机会的。   二皇子看着底下诸人各自盘算的精彩脸色,冷笑一声,知道顺王不可能留下来,也不多罗嗦,直接就点了几个将军命他们留下缠住洛河卫,他和顺王将一起带军杀入京城。   好几个将军心里暗叫倒霉,但也不能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领命。   镇国公府。   正是新年,段正弘仍在府中并没有前往军中,只是看着送到眼前的战报,本就硬梆梆的脸更是冷得像冻了十层寒冰一般。   “一个个都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段正弘冷笑。   “把洛河卫还有禁军当什么,小孩子耍花枪么,都想着分兵而进,都想抢先进攻京城,哼!好,也好,那就把决战的战场放到京城来好了,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来人,备马,进宫。”   令无争并没有像二皇子猜测的那样留下应对洛河卫,留下作为领军的是老英国公和林家长孙林冠琛,这几年林冠琛在老英国公和令无争的有意培养下,已经是一个文武全才可以独当一面的良将了。   把洛河卫东大营交给沉稳老练的英国公还有林冠琛对付,令无争与尚昕还是非常放心的。   “殿下?殿下?尚昕!”令无争说完军务,转头想问问看尚昕还有没有什么意见,但是问了两遍都没有得到回答,不得不直接叫了尚昕的名字。   尚昕听到令无争提高的声音,才恍然惊醒一般看向令无争。   “舅舅?什么事?”   令无争有些不悦地看着尚昕,“殿下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有点恍恍惚惚的?”   尚昕赶紧坐正身子,下意识伸手去摸大仙,等手边摸了个空才反应过来大仙并没有跟着他进军帐,他最近一直在努力调动灵力冲击丹田中的冰壳,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帐中,一般不怎么跟着他出来。   “对不起,舅舅,只是京城在望,我总是忍不住会去想一些当年旧事。”   令无争微垂眼睑,语气却颇为严厉:“待到你重回宫中时再想也不迟,现在可不是回想过往的好时候,战场上容不得半点分心。”   “是,舅舅教训的是,以后再不会了。”尚昕立刻点头认错,底下诸将反倒劝说起令无争,让他莫要对尚昕如此严厉,触景生情实乃人之常情,并不能算是什么过错。   待到诸将走后,令无争却对准备离开的尚昕道:“一会儿我让你师傅到你帐里去,再给你把把脉,脸色总是白惨惨的,那些药膳一定要好好的吃,别以为年轻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尚昕神情却显得有一点紧张,“不用了吧,你们老说我脸白,可能是最近老在帐里待着,没出去跟着操练你们才总觉得我脸白,其实我从小脸就白,我身上还更白呢。还有,师傅让吃的药膳我一直都吃着呢,我觉得我挺好的,没什么毛病,师傅在伤兵营里累一天了,晚上就让他好好歇着,别再往我那儿跑了。”   听到尚昕这么说,令无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没事?”   “真没事!这还能骗您不成啊?要不要我现在就打一套长拳给您看看?”尚昕哭笑不得地看着令无争。   “那好吧,但那些药膳你还是得坚持吃啊,这大小伙子脸白成这样,看上去都没点血色,我记得你娘小时候虽然白,但那小脸蛋也是白里透粉,红润润粉嘟嘟的呀,这点你怎么就没随了你娘呢?”令无争一边往帐外走,一边叨叨。   尚昕无语。   出了大帐,夜幕已经降临,尚昕觉得有点冷,不禁拉了拉身上的火鼠皮斗篷。   “肉肉!”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熟悉,又有点陌生……   尚昕抬头看向声音来处,一时间竟有些怔愣不能反应。   “嘿,傻了么?”欢快的声音凑到近前,一个拧身,那人竟是拉开他的斗篷就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立刻将人圈住、抱紧,很快他微凉的身子就被旁边的人暖得热乎起来。   “你……好像长高了些。”两人就那么共着一顶斗篷,折身往尚昕的军帐里走。   两人完全无视了军帐外守卫及巡营士兵们的目光,或者说是那些士兵完全无视了紧紧相拥的两个贵人,大概是这些年他们早就已经看腻了,见怪不怪。   “你也发现了么,可不是,刚才刚变过来的时候,我也发现自己长高了,原来的衣裳穿着都短了一截,你看,现在都已经到你耳朵尖了。”大仙雀跃地拿手比划着自己和尚昕的身高。   两人相拥着进了军帐,大仙帮着尚昕解下肩上的斗篷,然后拉着他兴奋地摊开手掌,向他展示掌心一簇小小的灵火。   大仙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一脸兴高采烈,尚昕微笑着看着他,目光却是一点点聚焦到他张张合合的唇上——   “唔……”   大仙的咶噪的声音嘎然而止——   “终于又能像这样抱着你了。”   激烈纠缠许久的唇舌直到彼此无法呼吸,才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尚昕却舍不得让大仙离开自己的怀抱,仍旧把他圈在怀里,额头抵着额头微微地喘气。   “总算,那些血没有白费。”尚昕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大仙却是拍拍他的胸口,“你回头带我去看看取血的公羊,可得好好谢谢它,它还活着吗?”   尚昕却是一根手指头朝大仙鼻尖上一点,嘲笑道:“怎么这么傻,难道还盯着一只羊取么?禹国送了那么多羊过来,每天营里都要杀,杀羊的时候取一点就行了,哪还用专门养着取血。”   大仙摸摸鼻子,反嘴一口咬向尚昕的鼻头,等牙碰到了却是猛地一顿,舌尖却探了出去,在他鼻尖上轻轻一舔,湿润润温软软的小舌头舔上去,就好像卒不及防间往滚热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凉水,尚昕先是一怔,随后就炸开了。   唇舌再次纠缠在一起……   这次更加激烈,更加无所顾忌,大仙原始狸猫的野性像是被尚昕的热情引诱了出来,他喉间突然发出一阵低哑却诱人的咕噜声,尖尖的牙齿突然照着尚昕的唇便咬了下去,淡淡的血腥气立刻弥漫于到两人口中。   尚昕有些吃痛微微睁开了眼睛,却见大仙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满面愉悦沉醉地沉溺于这个甜蜜的深吻中。   尚昕很快再次闭了双眼,唇上的疼痛被他彻底忽略,只要他在他怀里,只要能像现在这样亲吻他,拥抱他,不管是什么,血也好,肉也好,魂魄也好,只要他需要的,就都给了他吧。   反正这一切,原本就都是他赐予的。   只是……   两人相拥着朝着床榻的方向缓缓移动,尚昕动作笨拙地还没将大仙的衣带完全解开,便觉得怀里便骤然一空——   “喵~~”   今日公羊血的效力似乎已经用尽了! 第114章 皇宫中的秽乱   虽然大仙在关键时刻又变回了猫,但是成功化形成人就足以让他们振奋良久。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拔营启程,他们的目标将是直指京城。   “听说那个老鬼跟顺王也分兵了,看样子是生怕咱们赶在前头。”   “这次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个老鬼弄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残害了多少生灵。”一想到这个尚昕就觉得颇为自责。   大仙看出他的情绪,“都是时势弄人,又不是你的错,别总把不该担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能知道老四和端妃要闹宫变?”   尚昕轻叹口气,“总之,这次是再也不能放过它了。”   “且等他来吧,等他来了,朕一定生撕了他!”   因为绕路,所以行程赶得很急,一路大战小战也是连绵不断,只是那些被派出来阻拦炎威军步伐的军队,即使是号称洛河卫精锐或者是禁军王师,碰上如猛虎出闸一般的炎威军,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很快,炎威军的阵脚就已经推进到了京城之外百里处,而这仅仅花了十五天而已。   “穿得用的倒是比白叶城的兵强,可是这打起仗来,不说比禹国军,就算是比白叶城那些穷兵蛋子也不如,都是些血都没见过的少爷兵,打两下胆子就破了。”几个大头兵围坐在一起吹牛,其中一个老兵一边啃着块大羊骨头,一边嘲笑不堪一击的禁军。   他们刚刚跟西山大营那边奔过来护卫京城的禁军接战了一场,结果才打了没一会儿,那边就丢盔弃甲地跑了。   “禁军都是从各军中调去的精锐,照理说不应该像这样不堪一击。”尚昕站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聊天,眉头微微皱起。   “他们确实输得有点丢人。”令无争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今天早上他好不容易留起来的一点胡子又被卫隐押着给剃了,他就不喜欢他留胡子,嫌扎。   “段正弘狡诈多智,擅于隐忍,禁军如此败退,似乎是在引诱我们直接追扑过去。京中有禁军十万,咱们这一路赶得匆忙,现在入阵的才两万余人,依我看,还是等何将军、吕将军他们都到达之后,再攻城。”尚昕想了想决定还是保守一些,命令所有人原地扎营,好好休息。   而在另一个方向,二皇子与顺王却是日夜兼程,生怕慢了一步那皇位就被老三抢了去。   “老三没有攻城?反而在城外百里驻扎下来了?”顺王感到不解。   “这是特地在等咱们吗?”有个将军哼笑。   “既然他不着急,正好让咱们赶个先头,依我看,咱们就一鼓作气一直杀到京城里去。”另一个将军急切地道。   “怎么作气?你以为段正弘会大开着城门请你们进去么?”二皇子有些嫌恶地看着那几个借着魏国公的势爬上将军之位的人,心里十分百分地看不上他们,只是碍着魏国公的面子才没吃了他们。   “殿下,我已经暗中联络了京中几大世家,等到我们到了城下,他们就会跟咱们里应外合,想办法打开城门。”魏国公坐在仅次于顺王的座位上,摆着胸有成竹的架式,还轻轻摆手示意二皇子不必担心。   “舅舅有心了,只不知这几个世家有没有能力在十万禁军的守卫里夺下一座城门。”   二皇子凉凉的语气让魏国公觉得颇为刺耳,顿时有些不悦地仰头。   “殿下还年轻,所以不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的底蕴有多么深厚,一旦他们联手,区区一座城门哪里有拿不下来的。”   “既然舅舅如此保证,那我便放心了,此事就着落于舅舅身上,务必要配合好攻城之势,咱们手上只剩这一点筹码,可不比那些世家大族有那么深厚的底蕴。”说罢,二皇子便起身离座,扬长而去。   帐内魏国公怒瞪着二皇子的背影,气得胡子直翘。   顺王将那舅甥二人之间的不谐全部看在眼里,待到二皇子走了,诸将也各自散去后,却是一把拉住魏国公,将他邀到自己帐中喝酒去了。   “我这个侄儿你这个外甥年纪还轻,又是从小就被捧惯了,自然不怎么通人情世故,你就别跟他生气了。”   魏国公确实是憋了一肚子气,虽然知道顺王没安什么好心,但是架不住脾气上来,心里不痛快,也是忍不住对着顺王抱怨了一通。   顺王自然是百般安抚,待到最后却是话锋一转,问道:“尚晖莫不是在记恨你抛下他母亲的事吧?”   二皇子尚晖由皇后亲手抚养长大,在外人眼里与皇后那是极之亲厚的,虽然知道顺王的话不怀好意思,但是生性本就多疑的魏国公回到自己帐中却是忍不住往深处想。   小时候的二皇子虽然体弱多病,但是每次他这个舅舅进宫探望皇后,顺便见他时,他还是很欢喜的,也与他颇为亲近。   但是长大以后这个外甥就跟魏国公府多了些生分,而自从皇后在战乱中离散,二皇子与他这个舅舅之间更像是隔了千重万重,别说体己话,就算是他私底下多关怀他两句,他也是一脸冷淡,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很多余一样。   这样冷淡的外戚关系,就算是真的把他推上了皇位,魏国公府又能得到多少好处?   这位承继父爵在战乱中担起魏国公府举族兴衰的男人不禁开始有了动摇。   皇宫里一片混乱。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带着大军辗压而来,白叶城不攻自破,洛河卫被缠住无暇分身,整座京城只靠着十万禁军守卫,而外面等待破城的军队加起来却有三十余万,城破人亡似乎只在朝夕之间了。   可是所有人都在惊恐之中时,只有一个人仍旧耽溺于安乐,似乎对于外面紧迫的战事完全无动于衷,他就是纂夺了皇位的四皇子,所谓励精图治的新帝。   这会儿,他正躺在新妃的床榻上享受着底下人悄悄给他弄来的五石散。   白色的粉末合着热烫的烈酒服下去,他只感觉之前虚软的身子立刻充满了力量,一个挺身猛然坐起,一把将那个战战兢兢缩在床榻角落的少女拖到了身边,那女子早已钗横鬓乱,嘴角一块青紫,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不要,陛下,不要!”那少女看上去已经被吓坏了,被拖过来后只一个劲抱着头尖叫。   可是她越是露出这副恐惧柔弱的模样,服食了五石散的新帝越是兴致高昂,不但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反倒更加粗暴起来。   他一把揪住少女的头发,强行将她按倒在床上,摆出趴跪的姿势,然后一撩下袍就那样粗暴地插入进去。   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冷冽的问询:“都跪在这里做什么?皇帝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人,居然要哀家亲自来找!”   没人回答,门外一片死寂。   屋中却是传出阵阵女子惨叫和男子粗重的喘息声。   门外的人站了一会儿,见里面动静还不见停,终于是压不住火气,直接冲了进去,只是大概还顾忌着所谓皇帝最后的脸面,她只是自己进去,却没有让后面跟着的侍卫和宫女一起进去,可想而知,里面的场面不会有多么赏心悦目。   “混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干这种事,你就不能有点出息么!”端妃一进门立刻就看到床上不堪入目的场景,顿时气得额头青筋暴跳,顺手就抓起桌上一只茶杯朝着床上扔了过去。   其实扔的时候端妃还是留了手的,哪知道就那么巧,偏偏这个时候四皇子突然挺直了身子,于是那个本应该从他头顶上飞过去的杯子,就正正地砸在了他的额角上。   精致的细瓷杯子一砸上去就碎成了薄锐的瓷片,四皇子的额角被划开了几道细长的血口,疼痛终于让他已经迷乱的神智稍微回复了一丝清明,略停了停动作,朝着门口方向看来。   端妃看到自己一杯子砸出去居然把皇帝的头给砸破了,也不禁紧张了一下,但是看到床上人迟钝的反应却又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老二和老三都已经打到皇城门口了,你居然还有心在这里跟这种狐狸精上床!哀家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一边骂着,端妃一边朝床边走过去,抬手就要去打那个被四皇子压在身下的女子。   哪知道突然间天旋地转,伪帝竟是一把推开那个女子,反将她拖到了床上,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那眼睛里流露出的诡异光芒吓得端妃颤声尖叫:“你——你要干什么?!”   伪帝的神智似乎并不太清醒,看着端妃眼神直愣愣地不说话。   端妃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哪知道服食了五石散之后,身量不高的伪帝力气却变得奇大,一看端妃要起来,竟是和身扑上,一下子就压在端妃身上,手下还开始撕扯端妃的衣服。   端妃被吓得尖声哭叫起来:“快!快来人,快来人啊,皇帝疯了,快来人啊!”   “贱人!”端妃尖叫声,似乎更加刺激到了伪帝,他居然狠狠一巴掌朝着端妃脸上甩了过去,“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不是就喜欢这样吗?昨天晚上不还被那个死太监插得要死要活的么?”   听见太后喊叫冲进门来的太监宫女们都只觉得眼前一黑,深恨自己两条腿跑得太快,这回只怕他们都要活不成了。 第115章 顺王中计   太后衣衫不整地被从皇帝的龙床上救下来,只在短短半天时间内就传遍了整座皇宫。皇帝服食五石散神智昏馈,掌扇太后,骂其“贱人”,还说其与太监私通的事情更是在一夜间传得尽人皆知。   回到寝宫后端妃一头就扎进了床褥间,拿被子紧紧包住自己,只哭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见贵进来想劝皇后,但是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实在是他心里的恼怒比皇后还要浓烈。   他们是经历了多少磨难,赌上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才走到如今的局面,可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这皇位的继承者,却是如今这个德性。   他越想越是沮丧,原本只是有点顽劣的孩子,怎么坐上皇位之后竟变成了如今这个可怕的模样?难道真是因为这权位是纂夺来的,老四其实根本没有这个福分吗?   想着想着,他却是突然一个激灵,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事情还没有到绝境,怎么自己就先泄了锐气?   床上,端妃仍旧伏在被上哭泣不休,见贵却是再也没有了耐心去哄劝,他冲着她怒吼一声:“好了,别嚎了,难道还怕别人听不清楚吗?”   端妃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哭到半截的嗓音嘎然而止,但是随后更加愤怒更加高亢的哭泣声传了出来,而这次除了哭泣还夹杂了恶毒的咒骂声。   见贵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的女人,只觉得像是在看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他十五岁那年在街上惊鸿一瞥后就心心念念想要迎娶的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他十八岁那年甘冒杀身之祸也要进宫陪伴左右的女人。   这个女人也不是在产房里生下儿子后喜极而泣的女人。   这个女人更不是他甘愿净身为奴也要守护一生的女人。   这个女人他没有见过,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他在她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她在他心底里最初的模样。   女人的哭声震耳欲聋,咒骂声不绝于耳,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破了一个洞,突然间曾经为之努力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他转身离去,即使女人在他身后尖声刺耳地喊叫他的名字——   “见贵!你去哪儿!你给我回来!见贵!回来!”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反正,“见贵”本也不是他的名字。   “令无争果然狡猾。”听到探子报称炎威军居然没有追击溃败的禁卫军,而是在距离京城百里的沙城扎了营,段正弘轻敲桌面微眯了眼睛。   现在京城的防务是由他全权统辖,他也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只是他却不像端妃或者见贵那么悲观,在他眼里即使尚昕和尚晖的军队打到京城城墙根下,这胜负仍旧是五五之数。   毕竟,打到城墙下的并不是携手合作的两支友军,而是同样在敌对在竞争的敌人。   而且……   他也有他的后手。   二皇子与顺王的联军比预期的更快抵达了京城城外,只是为了这速度,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是惨烈的,那是几乎三分之一士兵的性命,到达城下时,联军剩下的全部人马加起来已经不到十万了。   尚昕听完探马的回报,转头跟令无急商量了一下,决定作出准备抢先强攻京城的样子,将战线再向前推进五十里。   果然,炎威军一拔营,原本准备稍事喘息的顺王立刻就坐不住了,他和魏国公一商量,完全无视了二皇子的建议,放弃了扎营休息的计划,直接带着人马就朝京城冲去。   顺王实在是太渴望回到那座城池之中了。   从十四岁离京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装傻作呆,潜心经营,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到这座城池里,夺回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那个王座。   现在,城池的高墙已经清晰在望,他激动得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愿意再多等,他要冲进去,他要用血清洗他曾经遭受过的羞辱,他要告诉天下,他才是大夏王朝的真龙天子!   “国公爷,消息递进去没有?”站在一座并不算太高的小山坡上,顺王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帝京城门。   魏国公的额头上也是微微见汗,但眼中却是自信满满,“放心吧,信号烟已经升起来了,相信城门很快就会打开。”   而此时帝京城墙上,段正弘正遥遥望着远处山坡上升起的一道并不显眼的青烟,唇角泛出一丝残冷的微笑,“回信烟,半个时辰之后,打开城门!”   “快看!城门开了!”   顺王与魏国公交换一个惊喜的眼神,城门果然开了。   不过,基于最基本的谨慎,他们自己并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却是派了值得信任的前锋先冲杀了进去。   里面果然立刻传出激烈的嘶杀声,又过了片刻,冲进去的先锋快马奔出,同时还带着魏国公在京城中安排的世家内应的代表,他们一起出来证实,里面并没有大量的军队埋伏,但是却有闻讯而来的禁卫军在不断向这边增援。   也就是说,大军可以入城!   见到了自己安排的内应,又确认了先锋亲眼所见的事实,顺王与魏国公都认为不能错过良机,既然城门已开,就应该立刻入城,趁着禁卫军还没有合军一处,先冲进皇宫抓住伪帝与奸妃,为先帝报仇!   只是这时,二皇子却突然出现,他冷冷地站在二人身后,“炎威军比我们先到,他们却没有入城。”   “那是他们没办法打开城门。”魏国公对这个总是质疑自己的外甥实在也是厌烦透了,他甚至已经私下里跟顺王达成了协议,若是他转投顺王营内,魏国公府的爵位自然是不会动摇,而他自己还会被任命为未来的内阁首辅。   他相信,这样的条件,就算是他这个亲外甥当上皇帝也是不会给他的。   一个闲散外戚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但凡是个有理智的人,都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二皇子继续冷冷地看着他们,转身往回走,显然不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冲进京城,只可惜,他在联军之中没有任何话语权,真正听从他命令的尚不足八千,魏国公突然的离心,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若是早两年魏国公敢露出离心之意,二皇子一边往回走一边有些恼怒地想着,他早就吃了他,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吃了他也只会让战局变得更被动,完全于事无补。   “东城门突然大开!二皇子和顺王军冲进去了。”探马气喘吁吁地赶回炎威军大营报告。   “二皇子和顺王也进去了?”听到这个消息,尚昕和令无争却并没有任何惊异或者慌乱之色,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不,二皇子的王旗仍在城外,但是魏国公和顺王一起冲进去了。”   “二皇子独自一人留在城外?魏国公和顺王冲进去了?”尚昕听到这个组合倒是觉得挺有意思。   “报!殿下,将军,魏国公和顺王刚刚入城东城门突然关闭!南云军和顺王军被拦腰截断,一半人马未能入城。”   第二道探马不过一柱香时间后也飞奔而至,带来了全新的消息。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顺王作小伏低谨慎了半辈子,只差最后这一步,想不到却是这么沉不住气。”令无争摇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顺王素来自视甚高,小小年纪时便事事皆要拔尖,他这些年的隐忍谨慎其实都是被迫的,当年王位之争惜败于先帝,便同样是因为沉不住气,在太皇面前露了野心马脚,最终落得个发配边陲的下场。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就算被世情磨圆了性情,但到了真正利益攸关的时候,本性难免还是会暴露出来。”卫隐站在令无争身边淡笑。   “昕倒是觉得相对于顺王的冒进,魏国公的动向倒是更值得琢磨。”尚昕轻抚着在他膝头打着瞌睡的大仙,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叫过探马又详细问过后,转头看向令无争和卫隐。   “显然老二不是作为后手特地被留下的,否则身边也不会只留八千人,显然他是不同意入城的,否则也不会带着自己的亲卫原地不动。但是应该坚定不移支持老二的魏国公却带着几乎所有南云军跟着顺王跑了,而把老二一个人扔在城外不管,这意味着什么?”   “魏国公改投顺王麾下了?”若是这样,那可真是比顺王居然真的傻傻跳进段正弘的陷阱里更让人意外。   “想来这会儿南云军和顺王军都在城里城外的想办法营救他们的主子,反倒是老二孤零零的待在那里让人看着可怜,不如就趁现在把他接到咱们营中来吧。”尚昕突然提出一个极大胆的建议。   而当他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卫隐和令无争在短暂的怔愣都是拍手同意,京城必破,伪帝必死,顺王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能够提前将唯一个在大义上可以对尚昕造成威胁的二皇子先掌控到手里,那之后的皇位之争将再无悬念。   现在正是天赐良机,不可放过~!   而提出这个建议的尚昕却是同大仙交换了一个只有两人才能明白的眼神——这次,绝对不会再放过那个老鬼! 第116章 老鬼的终结(一)   放着弑父夺位的老四不管,先对付并无过错的先皇嫡子,后世乃至当世的那些卫道士们定然会觉得尚昕如此决定,在大义层面上是有瑕疵的,但是成王败寇,书写历史的总是站在权力巅峰的那个,又有谁会在乎过程?   “什么?炎威军掉头围攻二皇子?”在城墙上厮杀的段正弘和顺王联军几乎同时收到这个消息,只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各人的表情和心思可是万万分的不同。   段正弘是惊讶里带着一点不过如此的嘲笑,顺王则是意外之下难掩心头暗喜,唯一感到有一点紧张和后悔之意的只有魏国公,但是当更多禁军朝着他包围过来之后,他这一点后悔也烟消云散,反倒更坚定了追随顺王的脚步。   当发觉炎威军居然没有趁着顺王和段正弘交战的机会强攻京城,反倒朝着自己扑过来时,最感到惊讶的反而是二皇子自己,只是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却是兴奋至极。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等了这许多年,没想到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二皇子钻出自己的王帐,朝着滚滚烟尘涌动的方向看去,双眸晶亮满是期待,身边的蒙荡却是吓得两股战战。   “殿,殿下,要不咱们还是,还是先避一避吧,这……这刀枪无眼。”   “你怕什么?”二皇子斜眼鄙夷地看了一眼蒙荡,“你以为本君会怕这些凡兵吗?”   “您是不怕,但是我们怕啊!”蒙荡被唬的闭嘴,心里却在嘶声怒吼。   老祖自然不必怕那些凡兵,大不了他脱身而去换个肉身,但是他就没想过他的肉身二殿下,还有他们这些追随他的仆从们可都是肉体凡胎,身上被捅个窟窿那都是立刻就会要命的,到时候怎么办?难保到时候这位老祖不会胃口大开,把他们全都吞进肚子里当作美餐,转化成他无边法力中的一点星辉。   “跟了本君这么多年,怎么还是如此愚不可及,你觉得本君现在这个肉身还有希望夺取皇位吗?”老鬼冷笑。   蒙荡一愣,他只顾着对他家老祖忠心耿耿了,只觉得老祖无所不能,夺取皇位定然是全无问题的,所以,他可是从来没想过老祖会失败这种问题。   但是看眼下形势……老祖附身的二皇子好像还真的是希望不大来着。   但是——   “就让老三来吧,吃了他,再占了他的身子,这天下这江山自然还是本君的。”老鬼桀桀怪笑,蒙荡听得却是眼睛一亮,对啊!不管是谁得了天下,只要吃了他,再占了他的身子,这天下这江山自然还是老祖的。   一想到老祖得了天下之后,他这个尽心伺候老祖这么多年的“蒙氏子孙”能得到的大把好处,他身上胆气顿时就壮了,腿也不哆嗦了,还试着跟老鬼一起朝着烟尘滚滚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看完这一眼后,他又赶紧闭上眼睛缩回王帐,算了算了,他还是在王帐里等着老祖大发神威夺了三皇子的身子再出来吧,看着那些刀光剑影,他就全身发软。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个老鬼吃了多少生魂,只怕不容易对付。”尚昕其实还是有点担心。   大仙甩甩尾巴,轻盈地跳上他的肩头,“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他从二皇子身体里逼出来。”   “他既然要吃我,总是要出来的,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只是……”尚昕转头朝身侧一顶青篷小车看去。   战场上突然出现这样一辆青帏遮盖的双轮马车实在有些奇怪,但是这车一直紧跟在岭北王殿下身边,别人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   “皇后娘娘,二皇兄的王账已经被围住,我们一会儿就会过去,您真的要跟我们一起去吗?”尚昕策马走到青篷小车旁边,略提高一点声音问里面的人。   很快里面就传出一个有些疲惫的女声,“是的,本宫千里迢迢跟着你们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这一刻。”   听到皇后这么说,尚昕不再犹豫,在炎威铁骑护卫下,策马向着二皇子所在的营地冲去。   十万对八千,二皇子没有做出任何抵抗或者逃跑的多余动作,只是在尚昕和令无争逼近他的营地时,派了一个太监过来,表示要面见尚昕。   “我们殿下希望能够先见见三殿下,一叙兄弟之情。”这是那太监传过来的唯一一句话。   若是搁在真正的王权之争的战场上,战败者对胜者方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并没有什么奇怪也不过分,但是此时此刻这个要求由二皇子向尚昕提出来却是别有深意了。   就在昨天晚上,尚昕才把二皇子被老鬼附身的真相告诉令无争和卫隐,防的是他们一时不察让老鬼钻了空子,但更多的,神鬼领域的事情,他们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令无争和卫隐当然是惊讶至极,两人虽然有些责怪尚昕为什么不早点把二皇子身上的秘密说出来,但转头想想若是早些告诉他们……好像除了多些烦恼担忧,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总不可能拿着这事昭告天下去,那只可能有两个结果,一个就是天下人信了,但是逼急了老鬼,遁身而去,从此海阔天空,甚至放弃夺取天下的可能潜藏到尚昕身边来;另一个结果就是天下谁都不信,让他们自己沦落为他人笑柄。   “他非但不逃,还要单独见你,只怕是已经再也等不及下一次的机会,宁可冒着杀身之祸也得先把你吃了。”令无争怒道。   “我觉得他现在不走,还要单独见你,只怕是看出二皇子大势已去,上位无望,所以就想着干脆先把你吃了再占了你的身子,这样他可是一举两得,阴魂还阳还能得到天下做皇帝,想得可是极美。”大仙却是把那老鬼的心思猜得更准。   “就让他再美一会儿吧,反正也就这最后一小会儿了。”尚昕无所谓地笑笑,抬手命人出去传话,表示他会去见这位二皇兄,但是要在他写下放弃皇位继承权的亲笔手书之后。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要老二一份亲笔手书,是为了防止老鬼离身之后老二再闹出新的夭蛾子,就算是再孱弱的男人,对于权位的向往那也是刻在骨血之中的。   这样的条件在老鬼看来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很快弃位手书就送到了尚昕手里。   尚昕将手书交给令无争,就带上大仙准备前往二皇子的王帐,卫隐有些担心地起身想拦他,但是被令无争拉住了。   “让他们去吧,若不趁现在一了百了,将来更会后患无穷,我相信大仙定然能保护好尚昕,若是连大仙都对付不了那个老鬼,那这天下尚昕也坐不安稳。”   尚昕当然不会真的孤身一人前往老鬼的王帐,等他到达二皇子王帐时,二皇子的八千亲卫已经全部做了俘虏被带往炎威军大营安置,二皇子的王帐前已经全部替换成了炎威军的人马。   这次大仙没有坐在尚昕的怀里,而是威风凛凛地站在他的肩头走进了二皇子的王帐。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个素面襦裙的妇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先帝的正宫皇后。   本来神情愉悦等在帐中的老鬼,原本是一派风度怡然地站在那儿等着尚昕自投罗网,却在见到皇后的时候脸色稍微变了变,但也只得微微一刹那,若不是尚昕从进帐以后就一直紧盯着他的脸,几乎难以发现他的神情在见到皇后时有了这一丝的波动。   “母后。”   即使是到了这样的时刻,老鬼竟然还记得把戏做得完美,在见到皇后的第一时间就一个箭步上前,欲向皇后行跪拜礼,只是这礼施到一半,他的膝盖竟是顿在半空,再没往下跪去,而是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皇后。   尚昕和大仙则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作戏,皇后的神情更是冷漠,冷冷地看着他,脸上如同冻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老鬼本以为皇后一定会伸手阻拦自己跪下去,却不料皇后竟然无动于衷,瞧那样子竟是静等着他大礼参拜,在她面前跪下磕头。   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在一个普通的凡妇面前屈膝,就算这个女人是一国之后,他也不甘心。   于是,他便借着欲向前说话的姿势,硬生生把屈下去的膝盖又直了起来,“母后,你可是还在生儿臣与舅舅的气?”   “那日您出事后,我要回头去找您,可是舅舅却是不准,其实他根本就没把母后和儿臣放在眼里,他的眼里只有魏国公府的荣耀而已。为了这事,儿臣已然与他有了嫌隙,也因此临到京城,他竟然背弃儿臣转而追随顺王而去,否则,儿臣又怎么会……”   说着,他还一边佯作伤怀,一边转头朝尚昕看去,舌尖不由自主地轻轻舔过唇角。   只可惜,他说的再煽情,皇后也不打算理他这个碴,他冲着皇后伸出去的手直接被无视。   尚昕一脸嘲弄地看着他作戏,大仙则在他舌尖舔过唇角的时候,看着他突然发出一声低嘶,冲着他猛地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   因为离得颇近,大仙猛地伸头朝他发出低嘶声,吓了他一跳,他下意识便朝后一仰身,心中突然一个戈登。   这只猫……好像还是那只叫大仙的猫啊,它居然还活着吗?   而就在他一愣神的当儿,皇后突然一记耳光朝着他的脸上重重甩了过来,“孽障,见了本宫居然不跪!”   老鬼因为压根儿没想到皇后会动手,完全没有防备,所以竟然就这样生生挨了皇后重重的一巴掌。   这巴掌不但把老鬼打愣了,就连尚昕和大仙都愣了愣,但是等反应过来,大仙却是差点忍不住就把一个“好”字喊出去,总算临时醒神,一个“好”字生生变成了长长的得意的一声——“喵~~~”   “你!”   这一巴掌彻底把老鬼打恼了,他原本也只是做做样子想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来放松尚昕的警惕心,谁知道皇后竟然不肯按着他的折子陪他演,他也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主儿,到了这个当儿也没了作戏的心肠。   只见他抚着自己被打的脸颊缓缓抬起头来,就在他缓缓抬头的这个瞬间,王帐四周所有的窗板在同一时间全部落下,王帐内的天光突然间就暗了下来,但是这黑暗也只是一瞬间,紧跟着帐中所有灯烛便在同一时间燃起,只是那烛火的颜色并不是寻常的金红色,而是幽绿幽绿的色泽,仿佛阴狱鬼火一般。   而就在那幽绿的光芒所照射到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化作静止,刚刚因为窗板突然落下而被震起的布帘,诡异地保持着翻覆在半空的模样,皇后脸上凝固着刚刚那一刹那的惊恐,至于跟在尚昕身后进来的暗卫和老鬼身后不远处紧张看着一切的蒙荡,都一脸平静,还什么都没有明白过来,就已经被完全“冻结”了。   尚昕只感觉自己好像微微恍了恍神,颈间却是一痛,然后一道温润的灵力便顺着颈间痛处流进他体内,他混沌的大脑瞬间便恢复清明。   “老鬼在王帐里布了结界。”大仙没有出声,但是他的心音却通过那道输入尚昕体内的灵力,直接传进了尚昕的脑海。   熟读道家典籍的尚昕自然很清楚结界是什么,他没有乱动,只是暗暗握紧了剑柄,紧盯着那老鬼屏息以待,全神贯注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敢打本君,胆子可真不小!”一双如狼般凶狠的眼神死死盯住了皇后,苍老的声音从青春正艾的二皇子喉咙里发出来,简直比那幽绿阴森的烛光还要让人心底发寒。   “喊了你这么久的母后,你居然半点情分也不念,真是让本君好生失望,既然你不领本君这拳拳赤子之意,那本君也不必对你客气了,就先拿你作个开胃菜,再来享用今日的盛筵吧!”老鬼兴奋地不断伸出舌头舔弄唇角,潮湿的涎水沾染得嘴角湿淋淋的一片,令人望之作呕。   老鬼向前逼近嘴巴越张越大,嘴角竟似要被撕裂般一点点撑开,大约是不满意皇后居然感受不到这种威慑的恐惧,老鬼竟是突然放开了结界对皇后的“冻结”,皇后刚从“冻结”状态中苏醒,就蓦然见到一张扭曲变形的人脸正张着血盆大口在自己面前扭动。   这时候,连尚昕都不禁有点佩服起皇后的胆色来,突如其来面对这样狰狞扭曲的怪物,她居然还强撑着没有昏过去,只是惊恐地大步退后。   但是退了数步后,还是脚下突然一软,一下子摔倒在帐中毡毯上,而就在这一刻,那老鬼口中开始冒出一团浓稠如墨的黑影。   这黑影已经不是当年大仙亦或是皇后见过的雾气,而是如有实质的凝实如油膏状的东西,甚至在那黑影的脸上,已经能够清晰的分辨出他的五官,只是此刻那黑影的嘴也同二皇子一样如撕裂般张开着,让那张脸显出变形扭曲的模样,根本无法看清他原本真实的面貌。   尚昕和大仙仍旧如冰雕雪塑一般没有动,不是他们想见死不救,只是——时机还没到。   “你到底是何方鬼怪?我的儿子呢?!你把他怎么了?”面对这样妖异恐怖的鬼怪,皇后居然还有开口的勇气,就连老鬼都不禁惊奇了。   “你好像不怎么惊奇本君的出现啊,难道你早就已经知道本君的存在?”那老鬼继续从二皇子的嘴里“挤”出来,他在皇后面前缓缓转动着“头颅”,似乎在研究皇后表情。   “难怪你刚才会打本君,原来你早已经知道本君占了你儿子的身子,难为你啊,居然隐忍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为了你那皇后的位子?怕告诉别人你儿子已经死了,你就会被从皇后的位子上拉下来?啧啧啧,人家都说你是这宫里最疼爱孩子的女人,可实际上呢,也就这么回事,你不敢告诉别人,你不敢替你儿子报仇,因为——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老鬼的话字字诛心,皇后却仿佛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只是仰着头,硬硬地梗着脖子,仿佛到死也要知道那个真相:“我的儿子呢?”   “被本君吃了,本君要用他的皮囊,又怎么会留着那个废物?”   听到这个答案,原本跌坐在地上的皇后,突然就像疯了一样,猛地一下就直起身子,竟然主动朝着老鬼就扑了过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老鬼的整个人形已经全部挤出了二皇子的口中,只剩下极细极细的一道黑丝连在二皇子的嘴里。   “斩!”   突然一声厉喝暴响,一道银光在惨碧的烛光中漾起漫天光华——   却是尚昕,手起剑落,一下便将那道细如发丝的黑丝彻底斩断。   与尚昕的剑同时而飞起的,却是一道闪电般的身影,一个纵身就已经跃到那老鬼的背后,骤然暴涨数倍的身形仿佛化身一只猎豹,寸许长的锋利爪勾直直地从老鬼头顶直劈身下。 第117章 老鬼的终结(二)   “啊——”老鬼发出一声凄厉而嘶哑的尖啸,身形猛地向前一扑,头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过来,怒瞪向偷袭者。   “你是何方妖物,居然可破我结界!”那老鬼被大仙利爪撕扯的后背,出现几道深深的爪壑,爪壑深处竟隐隐泛出暗红血光。   而被大仙从他后背上撕扯下来的大块黑色油膏状的鬼体,竟还蠕蠕而动,其中一块竟是脱离了大仙利爪的桎棝,像是遇到了磁石的铁盘一样,嗖地一下就粘回了老鬼身上。   老鬼桀桀怪笑,“魂体无形,就算你爪子再利,把本君撕成千片万片,本君也能重塑原形,你又能奈我何?且撕得再碎些,省得本君还要自己化形来吞了你。”   果然,大仙爪尖上勾着的剩下几片残魂,都在挣扎扭动,奋力想挣脱大仙爪尖的勾扯回到老鬼身上去,大仙眯眼,冷冷瞟那老鬼一眼,发出“呜——”一阵低吼,抬起爪尖,利齿一合,竟是将那几条油膏状的魂片直接咬进嘴里嚼巴嚼巴就吞了下去。   那老鬼看得一呆,手指定定地指着大仙,片刻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当然他的脸一直是黑漆漆的,原是看不出脸色的,但是看他那比之前更加扭曲变形的轮廓五官,还是勉强能看出一点情绪的。   “你是玄狸!”老鬼瞪着大仙,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但是他第二步还没迈出去,大仙就再次扑了上去,这次却是照着他的心口狠狠地抓了过去,老鬼一声惊呼,急忙闪避,勉强避开心口,却是让大仙在他左肩上又开了道口子。   “哟,还真是老相识啊。”大仙冷笑,这个名字可是好几百年没有听人叫过了。   “你知道我是谁?”那老鬼听大仙这么说倒着实惊讶了。   “朕在宫里头这几百年,遇到的祸害也不少,但是姓蒙的就只有一个,你说是不是蒙老道?”大仙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把从老鬼身上撕下的魂片塞进嘴里,吃完还舔舔爪子,摇着头很不满意地对尚昕道:“鬼魂什么的最难吃了,尤其是这种老鬼,跟老驴皮似的,嚼都嚼不动。”   那老鬼身体一身摇晃,体内原本隐藏的暗色血光却是一点点明亮起来,然后,他的脸也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看来,冥冥中一切皆有天意,当年若不是本君大意,一不小心让你给跑了,又岂会落到如今这个不人不鬼的境地。不过,也好,也好,不但纯阳之体自己送上门来,还附送一只天生地养的镇灵兽,看来上天是要送本君一场大造化,就让本君看看当年清灵上人在你体内设下的封印还有没有用。”   听到老鬼突然提起封印,大仙和尚昕都微微一怔,下一瞬,就见那老鬼突然立掌为刀,一刀切下,左腕立断,黑色魂体里面那稀薄的点点暗红血光顿时从手腕断口处流出。   “大仙!小心!”尚昕一个纵身合身扑上,手中银剑唰唰连环斩向面前的黑色鬼物。   尚昕的剑也非凡器,传自先秦,斩过无数强者头颅,乃至强至横的辟邪凶兵,否则也不能一剑斩断厉鬼与肉身之间的魂丝羁绊,那玩意儿虽然看着纤细,却比精钢还要坚硬。   尚昕扑上,大仙也不傻,自然不会由着那老鬼施法催动他体内封印,立刻冲上去就是一顿狂撕,直撕得那老鬼嗷嗷惨叫,再加上尚昕长剑劈斩,也是直往他要害处杀落,直杀得那老鬼手忙脚乱,几无还手之力。   “今日,定要吃了你们方解本君心头之恨!”   老鬼气急败坏下终是不再隐忍,体内血芒爆涨,大仙蓦地一惊,虽然他不知道这个老鬼想干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有点不妙。   他尾尖一摇,瞬间蓝光一闪整条尾上燃起一柱蓝色灵火,他冲着老鬼就要扑过去,却在纵身的瞬间被尚昕一把抱住纵身向远处一扑,而就在这时,老鬼突然间爆成一片黑红色血雾,血雾中点点红光隐隐形成一张织满符文的大网,兜头就朝着方才大仙所站之处罩了过去。   若不是尚昕扑救及时,大仙此刻已经被那符文大网罩在其中了。   黑红色的血雾弥漫在整座王帐中,除了那张闪耀点点血光的符文大网,还有无数阴魂在血雾中来回飞旋,凄厉哀号之声,刺得人耳膜欲穿,头痛欲裂。   尚昕紧紧抱着大仙,挣扎着在血雾中站直身子,但是太多的厉鬼哭号伤人心智,大仙瞧出不妥,再次一口咬向尚昕的脖颈,给他渡进一道灵力。   但是就是这一刹那的停滞,那张符文大网一下子就将尚昕和大仙一同困在了其中。   几乎是沾到那血符的瞬间,大仙便发出一声惨叫,“喵——”,小豹子一样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了小小的猫儿。   “这可是清灵上人的封仙阵,为了你,本君可是舍了六百年积攒的全部血灵之力,小猫崽子,你该觉得荣幸才对。”   尚昕凭着大仙渡给他的一道灵力,勉强抵住扰人心志的阴魂嘶嚎声,他紧张地低头察看大仙的情况,“大仙?你没事吧?”   “想不到这个老鬼居然能催动朕体内封印,实在是失算,不过你不用担心,无论如何,朕一定会护你离开!只是可惜,朕现在不能随意化成人形!否则这区区死灵血点出的封仙阵……”摇摇头,大仙挣扎着从尚昕怀里跳了出来,看着越收越紧的血符网,他的金瞳中微微闪动起幽蓝的光华。   “哈哈哈哈!镇灵兽可通天地,待本君吞了那纯阳之体,再来慢慢炼化你!”   “今日的公羊血,你还没有用。”尚昕突然说道。   大仙惊喜,“你带了公羊血么?”   尚昕微微一笑,却是“哗”地一下撕开了自己胸口的衣衫,手中银剑翻转,竟是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胸口,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大仙一愣,却是瞬间明白了所有。   “傻小子!大笨蛋!”大仙气得胡子差点翘到耳朵,但是动作却是极之敏锐,一个纵身就扑到尚昕怀里,直接一个翻滚便沾了满身的鲜血,同时还狠狠地在尚昕胸口舔了两口,“够了,快上药!”   “纯阳心血!”那老鬼当然也同时看到了尚昕胸膛上流出的鲜血,大吼出四个字后,黑雾、阴魂、血网同时朝着尚昕紧紧压迫而来,纯阳心血的香气对于急于还阳的老鬼,简直就是天底下最诱人的美味,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   只是在那些黑雾、阴魂、血网即将贴到尚昕身体时,一片幽蓝的光影将尚昕紧紧包围,猝不及防撞上那片光影的黑雾、阴魂和血网在一瞬间就化成一缕缕青烟。   老鬼一声尖嘶,急急放松对尚昕的钳制,却见站在血网中心的尚昕怀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纤秀白净的少年,身上似乎是很匆促地被包裹了一件外衫,正是之前穿在尚昕身上的长袍。   “蒙老鬼,你还没见过朕的真身吧?”少年笑眯眯地从尚昕怀里抬起头来,如猫瞳般闪亮的大眼晴里全是阴森森的杀意。   蒙老鬼这回可是有点真懵了,“你……你居然能化成人形?”   “是啊,看来那个清灵上人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啊。”少年冷笑着,突然抬手,一道明亮的蓝色光焰在他掌中成形,然后就见他呼地一下吹去,幽蓝的灵火立刻铺天盖地的向着整座王帐烧去,但凡黑雾所及之处,灵火就仿佛有生命一般追逐过去,黑雾、阴魂,触之即成飞灰,之前威风凛凛的血网在这片灵火的摧残下也如摧枯拉朽般被烧出片片大洞。   “啊——不!这不可能!镇灵兽乃天地精气所化,天生兽形,绝不可能化成人形!”那老鬼不甘心地嘶声尖叫。   大仙轻哼一声,灵火再次摧动,“你说朕是镇灵兽,朕就是镇灵兽啊,朕承认了么?”   老鬼的叫声更加凄惨。   就在这时,已经烧得很是稀薄的黑色雾气像是再也承受不了灵火的烧灼,开始聚成一团四处奔逃,它试图重新钻回二皇子的体内,却被大仙的灵火提前封住了去路,他只能掉头向外逃蹿,但这次却是换成灵火包围了整座王帐,他无处可逃。   惊慌失措之下,他竟是一头扎进了蒙荡的身体里,就见蒙荡的身体突然一阵激烈颤抖,随即那瘦麻竿张开眼睛却是扑嗵一下跪在了尚昕的面前。   尚昕一怔,看了大仙一眼,却见大仙没吭气只是笑看着那个瘦麻竿太监,尚昕提起手中剑就要朝那太监心口捅去,却被大仙一把拉住了衣袖。   看到尚昕手中明晃晃的利剑,瘦麻竿太监害怕地尖叫起来:“别,别杀我!别杀我!我,我是蒙荡,我不是那老鬼。”   “就算你是蒙荡我们又为什么要放过你?”大仙笑嘻嘻地看着他。   蒙荡却是连连叩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我听老祖说过清灵上人的事,我知道,我知道怎么解除你身上的封印。”   “哦,可是——朕不稀罕啊。”大仙闻言笑脸转眼即变,手中一篷蓝焰轰一下燃起,“还有,蒙荡方才一直在结界中冻结,又怎么知道咱们说了什么?蒙老鬼,为了活命,你可是连脸都不要了!”   话毕,蓝焰兜头便朝着蒙荡身上扑去,盏茶之后,蓝色人形火柱烧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篷黑灰,还有一团很小很淡的白色雾气,若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大仙随手抓过桌上一个酒瓶,将那团白雾收进去,内部以灵火包围,确保那白雾无法逃逸后就塞进了尚昕的怀里:“收好,留着有用。”   王帐也在那人形火柱坍塌的瞬间恢复了光亮,皇后也仿佛大梦初醒,环视一下四周,立刻注意到躺在自己身边的二皇子。   她急切地抱起二皇子,转头看向大仙和尚昕,“那老鬼被赶走了吗?晖儿他,他怎么样了?”   “是的,那老鬼已经离开了。” 第118章 给朕从床上滚下去   听到尚昕和大仙说那老鬼已经离开了二皇子身体,皇后立刻急切地扑到二皇子身边,“尚晖,晖儿,晖儿!”   皇后连着叫了数声,二皇子却是眼睛紧闭,完全没有反应,皇后焦急地问道:“那,那他怎么还不醒?”   大仙道:“他的魂魄太弱,虽然老鬼走了,但是暂时还醒不过来。”   “那,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大仙和尚昕均沉默无言,没有回答她的话。   皇后怔了怔,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她轻轻舒出一口气,低下头爱怜又不舍地抚摸着二皇子的脸,这么多年,她总算真正地摸到自己的儿子了,虽然气息奄奄,但是她总算是又看见他了。   是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可是因为她的大意,害得他从出生开始便药不离口,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过一天开心的日子,她真的很想让他开开心心地在这世上活一回,知道春有花香,夏有荷风,秋有明月,冬有净雪,可以尝一尝男女情爱,知道这世间是如此美好,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年。   她这个做母亲的,便也满足了。   “我应该怎么做?”皇后替躺在地上的二皇子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拉好有些微敞的衣领,最后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将二皇子看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抬头看向尚昕和大仙。   “皇后娘娘,你确实想清楚了?用你的永生永世换二皇兄数年光阴,真的值得吗?”尚昕凝眉,有些不赞同地看着皇后。   皇后微微一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温和,“当年珍妃生产的时候,产婆也曾经对她说过,放弃孩子,她还有生还的希望,可是她宁可跟你一起死,也不肯放弃你,只说黄泉路上太冷,总得有娘亲护着,你才不会受冻挨饿。”   之后,在渡魂仪式即将开始之前,她将一份手诏交给了尚昕,并向尚昕提出了两个请求——   一是希望尚昕即位后不要为难二皇子,就算是要圈禁也请替他寻个风景优美的好园子。   二是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希望尚昕能转交给二皇子。   荷包很精致,但没有扣起来,显然并没有阻止尚昕察看的意思,但是尚昕并没有打开,只是打开皇后给他的手诏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对皇后承诺,若他继位大宝,一定会好好照顾二皇子,而且他也没有圈禁他的意思,只要王法之内,但凡是二皇子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都可以由他随心所欲。   皇后听后微笑点头以示谢意,到了这个时候,她相信尚昕不会骗她,也没必要骗她。   之后皇后为二皇子渡魂异常顺利,其间没有发生任何大仙担心的风险,只是在皇后魂消魄散之前的最后时刻,她还是无限遗憾地望着二皇子说了一句:“只可惜,再也听不见你叫我一声娘亲了。”   离开王帐,将仍旧昏迷未醒的二皇子交给暗卫照顾,尚昕与大仙回去炎威军主帐中休息。   只是刚出了王帐,尚昕朝大仙伸出手,示意他与自己共乘一骑时就发现大仙的脸色好像很难看。   他立刻有点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他跳下马拉住大仙上上下下地检查起来,可是,才低下的头却被大仙一把捧住,然后就那样脸对脸,眼对眼地被大仙晶亮晶亮的猫瞳紧紧地盯着,直盯得他开始心虚地转动眼珠,试图挪移视线。   大仙的视线却比他更快地转开,转而落在他的胸口上,临时撕开的衣服仍旧半挂在胸前,露出一点坚实的胸膛,虽然已经撒了不少金创药,但是因为刺得有些深狰狞的伤口仍旧有些渗血。   大仙的手轻轻地抚上去,点点蓝色的光点在他指尖闪动,一丝温润的灵力在伤处轻轻地抚过,伤处的血便止住了,随后外翻的皮肉也快速结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只是在伤口快要完全长好的时候,大仙突然松了手。   他微微抬眼看向尚昕,却见尚昕还在傻傻地盯着他细长的指尖,脸上居然还露出一点享受般的微笑,大仙金瞳骤然一缩,突然一指头狠狠戳在他的伤口边,这突如其来的一指头,直接撕扯到皮肉伤处,顿时让毫无防备的尚昕疼得忍不住龇牙。   一指头戳完,见尚昕疼得吸气,大仙心里蓦地又是一软。   “真是没见过比你更笨的笨蛋!”   于是一边恶狠狠地骂着,一边又猛地用力,将他的脸更拖近了几分,然后仍带着一点点血腥气的唇就那样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尚昕心里一松,正想着大打蛇随棍上,想把大仙抱过去加深这个吻,可是哪知道大仙就狠狠吻了那一下,随后便是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直接推开他就走了。   尚昕顿时有了乌云压顶的不妙预感,大仙从来没有对他摆过这么臭的脸,看来这回是真生气了啊。   他赶紧快步追过去,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平时足以滔滔雄辩群儒的伶俐口舌,到了这会儿却是半点也派不上用场,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大仙消气。   于是只能傻傻地跟在大仙后面追,但是追着追着他就发现大仙竟然越走越快,他居然就要追不上了,顿时就急了。   一眼看见旁边不远处有个小军官正骑着马带队在返程,他快步冲过去,一把将那小军官从马上拉下来,一边说“回头到本王的亲卫营里取马”一边翻身上马一扯缰绳飞快地就朝大仙追去。   待飞马冲到大仙身边时,他弯身一个借力,竟是借着马的冲力一把将大仙拽了上来,直接提到了马上,安置到自己身前。   大仙气还没消,挣扎着就要下去,却被尚昕紧紧搂住,“要气咱们回去再气好不好,你看你都没穿鞋,这路上全是石头,小心扎了脚心。”   “朕这辈子,除了这几年穿过几次鞋,前几百年都没穿过!”大仙气哼。   “那不是你之前脚底下有肉垫子么,现在变成人就没有了啊。”   “那朕就变回猫去!”   “行行行,那也得回去再变,你看这到处都是人,还有……别再扭了,你里面没穿亵裤!”   大仙身子蓦地一僵,终于停止了挣扎,不是因为尚昕的话,而是因为他感觉到隔着那薄薄的一层外袍,一个热烫的硬物正在慢慢地涨大并且越来越紧地试图挤进他的臀缝之间。   他身上只有一件外袍,尚昕身上也只有一件里衣加上方才出帐时亲卫送上来的一件斗篷,两人衣衫都不怎么厚实来着。   待到老鬼的事情处理结束,又帮皇后替二皇子做了渡魂,尚昕和大仙从二皇子的王帐里出来已经是半下午了,回到炎威军的主帐,令无争和卫隐已经等了很久,但是好在之前老鬼刚处理完,尚昕就派人来跟令无争与卫隐报了平安,所以令无争和卫隐脸上都没有太过担心的神色。   尚昕把皇后交给他的手诏拿给了令无争,却是以皇后之名将尚昕记入正宫名下的诏书。   “收着吧,总是皇后一片好意。”卫隐看尚昕的神情便知他不会把这份诏书拿出来公告天下,所以伸手接过诏书后就将它收了起来。   “皇后的遗体已经暂时收殓,总要让二皇兄与皇后再见一面再做大殓。段正弘和顺王那边怎么样了?”   这都大半天过去了,那边应该已经差不多要杀出个结果了吧?   “顺王被坑得挺惨,顺王军与南云军已经连续奔袭数个昼夜,早已疲惫不堪,可是却挡不住利欲熏心的主子想要抢占那一个先头,更何况他们还中了段正弘的诱敌之计,超过一半的人马被挡在城外不能参战,城里头却是三四万筋疲力尽的疲兵对阵十万严阵以待的禁军,就算禁军再是没见过血的肉包子,打顺王联军这样的菜包子也是绰绰有余的。”卫隐都不用看城内送来的战报,就把战事的结局预言了个十成十。   果然,午夜时,京中传来消息,顺王被杀,魏国公投降,顺王军兵败。   炎威军中一片欣然,顺王兵败,可省了他们好大的手脚,虽然看顺王联军惨败,知道段正弘并不容易对付,但伪王和奸妃的恶行足以让天下共弃,仕林与民心都在岭北方这一边,攻下京城拥新帝上位只是迟早的事情。   胜利已然在望。   只是——   这个众望所归的岭北王殿下此刻的日子似乎并不怎么好过。   令无争今夜无眠,他正在带队收编溃散的顺王军,不是他想多管闲事亦或是炎威军缺乏人手,而是若任由这些散兵游勇就这么四散逃去,定然会严重滋扰沿途百姓,指不定还要闹出大事。   不管是令无争还是尚昕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就算麻烦一些,辛苦一些,他们也已经提前就想好了计策,先行大量收编这些溃散的兵将,待到战事结束,再区别处置。   令无争虽忙,但是因为听说尚昕受了伤,所以坚持没让他跟着熬夜,而是把他赶回去休息,可是等他忙完一圈,回到中军大帐时,却发现尚昕仍在帐中处理公务。   “殿下,你之前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跑过来了?身上还有伤,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尚昕抬头十分严肃地说道:“昕伤势无碍,现下军中这么多繁杂事务,怎么能让舅舅一个人夙夜奔忙,昕心中不安,所以睡不安枕,所以又过来了。”   哪知道,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怒喝声:“尚昕,快给朕滚回去睡觉,朕让你滚是让你滚到床底下去,不是滚到这里来!”   尚昕严肃的脸瞬间崩裂,令无争同情地看着他,上前两步将他从座位上拖起来,“好了好了,舅舅知道你勤勉,现在还是乖乖听话回去睡觉吧。还有,下次大仙让你滚,你可千万别再傻乎乎地真滚,要滚也得抱着大仙一起滚,这可是舅舅的经验之谈,你且好生记着,舅舅不会害你的。”   说罢,令无争还冲他挤了挤眼睛。   尚昕崩裂的脸终于完全碎成了渣渣…… 第119章 大仙不是大仙   尚昕的手悄悄地朝身边的大仙摸过去,却被大仙狠狠一巴掌拍开,尚昕腆着脸凑过去想哄哄,大仙却是直接打个滚,衣服里一缩就变回了猫身,尚昕目瞪口呆地瞪了半天,只能委屈又颓丧地缩回自己被子里睡觉。   睡着睡着,尚昕却是觉得身子变得有点暖暖的,似乎有个热乎乎的身子钻进了他怀里。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朦朦胧胧的烛光里,一对尖尖毛毛的耳朵,一条毛毛茸茸的长尾巴,在他眼前轻轻摇摆晃动,修长的四肢攀缠在他身上,柔韧的腰线在他面前起伏摆动,雪腻的肌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泛出珍珠般迷人的光芒。   他轻轻抚弄着那对小巧的尖耳朵,将茸茸的猫尾缠卷在手指间,他使劲伸展手臂,试图抱住那不停在眼前晃动的身子,想把他锁在怀里,压在身下,好好的疼爱一番。   可是——   也不知道大仙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他使了几次劲,却是怎么也没办法翻过身把大仙压到身下去,反倒自己给压在下面动弹不得,等再过了一会儿,他居然觉得胸口闷闷的,连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   没办法,他只能无比丢脸地对大仙道:“大仙,你是不是最近吃太多了,怎么这么重?”   话刚说完,就觉得脖子上一痛,然后,整个人激灵一下就清醒了……   原来又是一场梦。   只是——   刚一睁眼就见大仙正端端正正坐在他胸口上,一张小眉毛倒立的猫脸近距离怼在他面前,四根细细长长的猫牙恶狠狠地呲在唇间,“你刚才说谁吃太多了?”   尚昕虽然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但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极快,立刻一捂脖子说道:“我说阿威呢,他最近吃太多,都爆肚子了!”   大仙在他胸口磨了磨爪子,没再追究他梦里胡说八道的事,却也完全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就那么稳稳当当地坐在尚昕胸口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尚昕。   尚昕想起身,却被大仙一爪子又按了回去。   尚昕有点不解,疑惑地看着大仙,却听大仙一边磨着牙一边阴森森地问道:“说吧,公羊血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公羊血……”尚昕本来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但是看到大仙森森的獠牙又露了出来,只好举手承认:“就是稍微和了点我的血……”   “是你的心头血!”大仙怒气冲冲地说道,跳起来掀开尚昕的被子,一爪子撕开他的里衣,露出里面肌肉坚实的胸膛。   “谁让你这么干的!”那胸口除了昨天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剑伤之外,还有一大片红紫的细小伤口,昨天因为剑伤太重,流出来的血沾染了伤口边沿,所以大仙一时没注意到他胸口上竟然还有那么多细细碎碎的伤口,可是等到那剑伤处理干净,旁边那些一个个仿佛利刺扎过的伤口就再也遮掩不住。   “这是唯一的办法。”相较于大仙的激动暴怒,尚昕却是极之平静,他起身脱掉被撕坏的里衣,就要下床。   大仙不满意地往他胸口一扑,整只猫都挂在他胸前,一副坚决不让他起床的赖皮相。   “什么叫唯一的办法?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朕剥了他的皮!”   尚昕被他一扑只能又躺回床上,伸手托住他的屁股,却任由他的爪子在自己身上扒拉着,默默感受着大仙爪尖挂在他皮肉上带起的微微的刺痛。   “还记得咱们从望城带回来的那个盒子吗?里面写了一些东西。”   大仙收起爪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朕就知道那个盒子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里面都写了什么?”   “里面有一点关于你的事情。”尚昕想了想终于还是老实承认了。   大仙眯起眼睛,两只爪子向前一伸,软软的肉垫立刻夹住了尚昕的脸庞,“既然是关于朕的事,你作什么烧了?”   尚昕无意识地在大仙的肉垫上蹭了蹭脸,片刻后叹气道:“让你看见的话,只怕立刻就会闹着要回去拆了皇宫,而且,也不会同意我用现在这个法子解你封印。”   现在这个法子自然指的就是用他的心头血涂遍大仙全身。   大仙爪子用力使劲捏他的脸,“从头说,这次一句也不许再瞒着朕!”   “好好好,既然已经说了,我一定全都告诉你,但是能不能先让我起来穿件衣服?我觉得有点冷。”尚昕特地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瞧着大仙,大仙瞪他一眼,跳到一边坐着,等他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之后,又再次跳到他面前,紧迫盯人的要他把所有瞒着他的事全说出来。   这回,尚昕倒真的没有再隐瞒的意思,当真是一点不拉地把当初那盒子里藏的秘密全都说了出来。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好记性,盒子里的东西,虽然他只看过一遍,内容却都是记得的。   “那盒子是一个叫清灵的道士留下的。”   清灵?大仙皱皱眉头,想起老鬼提到的那个叫清灵上人的家伙,他是全无印象的,不过不要紧,那老鬼的真魂被他留下来了,回头可以再仔细去问。   其实盒子里的东西并不多,就几页纸,纸张已经泛黄发脆,早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头几页上画着一些符咒之类的东西,他看不太懂,但压在最下面的两张纸上的东西他却看得明白。   其中一张看上去最破最旧的一张纸上绘着一幅图,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因为太过熟悉,尚昕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图画的是皇宫,因为镜湖和映月池,还有待月林的位置都画得很清楚,甚至连标注在上面的名字都没有变过。   变化最大的是那些宫室的位置,除了主线上的大殿之外,其他的宫室或多或少都有了拆建或者小范围的迁移。   但是正是因为这些小小的变动,让现在的皇宫乍一看起来和图上有了很大的区别,也就再也看不出原来这座皇宫竟然暗合着一座巨大的阵法。   图纸上虽然各种标注密密麻麻,但是最右侧却只有几个字:九龙天星锁灵阵!   “九龙天星锁灵阵?什么玩意儿?”大仙歪头瞪眼,一脸懵懵然,尚昕看着他的样子觉得着实可爱,顺手就想过去撸一把,却被大仙机智的发现了,一爪子拍开,“先说完,重点的是公羊血,别想蒙混过去,还有不要老想着占朕便宜,朕还在生气。”   尚昕只好悻悻地收回手,默默坐好,继续往下说。   “最后一页纸是那个叫清灵的道士的一段自传,他说自己是建朝的最后一任国师,他亲眼见证了建朝的覆灭,在叛军攻入皇城之前,他留下了这个盒子,也留下了最后一道封印。”   “建朝?”大仙在心里粗略的算了算,“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第一王朝?从建朝灭亡到现在怎么也得有一千多年了吧?”   “一千三百二十五年。”尚昕很精确的报出数字。   建朝是这块大陆上第一个明确建有国号的国家,王朝延续长达八百多年,建朝的第一位君主在历史上被称为建始帝。   据说建朝也是一个非常尊崇道教的国家,从立朝开始,国师之位从无空缺,而且国师的地位非常崇高,在朝中也极有话语权,而留下这个盒子的清灵就自称是建朝最后一任国师。   “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史册上见到过清灵这个名字。”尚昕有点疑惑地对大仙说。   “大概是因为他是最后一个吧?建朝都被灭了,谁还有空管国师是谁?”大仙凉凉的说道,一想到之前老鬼提到他体内的封印可能就是这个老东西下的,他就恨不得把那老家伙从故纸堆里拖出来咬两口。   尚昕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不过,且先不去管他好了。但是他所说的最后这道封印却是与你有关。”   大仙竖起了耳朵。   清灵的最后一份自传里,详细记载了建朝皇宫之所以建成一座锁灵阵的原因。   因为,在建朝之前,也就是传说中的上古,整座大陆都处于蛮荒蒙昧之中,突然有一天,天空被撕开了一道裂痕,一道白光破空而下,紧跟着便是接连三日不停不歇的暴雨雷电,整片大陆上的人几乎都看到了那场异象,所有人都感到极度的恐惧。   三天过后,终于雨收云散,有人耐不住好奇就往当初白光落下之处寻去,白光落下的地方是一片平原,平原的中心被砸了一个大坑,那坑足有十几人连起来那么宽,三四人叠起来那么深,虽然连下了数日暴雨,坑里却是半点泥星不见,平整干净还垫着点草的坑里奄奄一息地躺着一个长着猫耳露着猫尾的年轻人。   就在大家都惊恐的以为看见了妖怪时,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突然出现了,他对众人说,这个年轻人乃上古大妖,食人无数,不过现在已经被他所伤,他现在就要将他彻底封印,以免再为害世人。   众人皆信服之。   这个仙风道骨的男子就是建朝第一任国师的师傅,也就是清灵的祖师。   “所以,那个上古大妖就是朕么?”大仙一脸便秘之色。   尚昕看着他,虽然不想说是,但是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不过,清灵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尚昕赶紧接话。   那个仙风道骨的男子收了两个弟子,一个就是建朝第一任国师,而另一个竟然是建始帝。   在那个猫耳男子当初落下的地方,建朝立都,并将皇宫正殿那在了那个大坑上。而那个以整座皇宫布局建造一个大阵的工程,也是在那个男子的亲自主持下完成的。   而那个据说是上古大妖的猫耳男子则被牢牢封印在那座大阵之下,大阵布成之日,那个仙风道骨的男人便远遁而去,只留下一句箴言:大妖出世,帝脉断绝!   这就是预言了建朝的灭亡啊! 第120章 解封之法   大妖出世,帝脉断绝!   这个预言在建朝历代皇帝和国师中口口相传,却也是整个王朝最大的秘密,而国师作为最重要的守阵人,是与皇帝同住宫中的,放到现在随便让一个外男住在后宫,就算是个出家人,也简直不可想像。   “清灵虽然是建朝最后一任国师,但是却是建朝数十任国师之中天资最高的,甚至超过了建朝第一任国师,他当上国师之后,被他的师傅告知了这个秘密,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大仙:“是什么?”   “清灵发现那座锁灵阵在源源不绝地从某处抽取灵力,用以滋养建朝龙脉,正因为有了这庞大的灵力滋养,所以建朝龙脉才能整整延续八百多年而无枯竭之相。”   “他本以为锁灵阵抽取的乃上古大妖的妖力,但是在仔细分辨之后,他发觉那种灵力并非妖力,而是更为精纯的一种灵气,接近于天地本源的存在,而且,连续被抽取八百年都未枯竭,这种庞大的力量的根源让他极之好奇。”   八百多年的传说终于在皇朝继任者的心里彻底变成了一个传说,建朝最后一任君主对八百年都不曾做过任何改动的皇宫感到厌烦,后宫佳丽如云,却没有足够的宫室来安置,于是皇帝想要大兴土木,新建殿宇楼台。   身为锁灵阵的守护者清灵当然是不同意的。   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年轻俊秀的少年国师常住于后宫之中,深宫寂寞的宫妃们难免将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而更可怕的是关于皇帝宠妃与他的风言风语开始流传,最后竟是传到了皇帝的耳中,于是少年国师被赶出宫廷,皇宫里的大阵无人看守,皇帝在宫中肆意妄为大兴土木,于是连续运转了八百多年的锁灵阵力量开始削弱。   “终于有一天,锁灵阵崩溃了。”   不过,那已经是清灵被逐出皇宫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锁灵阵的力量快速削弱,滋养龙脉的灵力日渐稀薄,一直依靠着灵力滋养才得以延续的建朝龙脉终于枯竭,于是天下大乱,建朝覆灭。   “那,那个大妖呢?”大仙莫名的有点紧张。   清灵夜观天象发现异常,立刻进宫想维持锁灵阵继续运行,却是回天无力,他匆匆赶到阵眼所在之处,即皇宫里三大殿中的正殿所在,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座历经八百多年修缮一直养护得极好的正殿却在眨眼间轰然坍塌,正殿中间出现一座巨大的天坑。   皇宫里的人逃的逃死的死,就算是皇宫正殿坍塌也没有人多看一眼,只以为是年久失修或者被人动了手脚。清灵却是急匆匆地冲到了天坑的边缘,只是在那坑里他没有见到什么大妖,只看见一只小巧的花狸猫正蜷缩在里面睡觉。   清灵:……   他壮着胆子下去将那花狸猫抱了出来,却见他仍旧睡得香甜,只是身周仍有惊天灵力环绕,但是就在这时,那猫突然间睁开了眼睛,原本温顺的模样瞬间变了形状,猫身骤然长大,凶狠地看着他,尖尖的獠牙露出唇外,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到了这个时候,清灵也顾不上分辨这猫到底是妖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立刻开始施尽浑身解数试图将他重新封印。   他确实是建朝历代国师中最有天赋的,也是实力最强的,也或者是那猫“妖”被抽取了八百多年灵力,又刚刚从沉眠中苏醒,所以格外虚弱,种种原因吧,他在耗尽法力并借助残留的锁灵阵阵法的力量,终于还是将那脱困的猫妖重新封印了。   只是即使耗尽了他全部的法力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将那猫“妖”的灵力冻结在体内,却做不到如他祖师爷那样,以大阵困住那猫“妖”并抽取他的灵力为己用。   “清灵虽然封印了那猫‘妖’,但是他心底一直有一份不安,因为他总觉得猫‘妖’可能并不是猫‘妖’,当年他的祖师所做的事情也许并不正义,虽然他重新封印了猫‘妖’,但并没有伤他性命,而是将他放走了,并且在最后的手记里留下了解除封印的办法。”   “明明心里觉得朕是无辜的,还在朕身上下封印,自私!”大仙听得跳脚。   尚昕赶紧摸摸毛,小心安抚一下。   “那个解除封印的法子就是要用你的血涂遍朕全身?”大仙金瞳眯成了细细一条线。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清灵叫那种封印为冰结咒,因此解除封印就需要至阳之人的心血,偏偏我就是拥有至阳之血的人。”尚昕微笑。   “要涂八十一天?”大仙皱眉。   尚昕点头:“对,不过,在以血涂身八十一天之后,还需要以纯阳之魂温养你的真灵七七四十九日,封印才能彻底解除。”   “什么?!”大仙震惊。   “这封印朕不解了!”养魂这事虽然不像渡魂那样会让渡魂者魂消魄散,却也是极之损耗魂力的。   不光是耗损魂力,而且养魂之时,他的魂魄必须进入尚昕的体内,依附于尚昕的魂魄之上,魂魄不同于肉身,相触之际,所有的思想、意识全都会彼此交融,这是真真正正的坦裎相对,毫无保留。   而其最危险的地方则在于,若是意志不坚者,很有可能就此被另一个较为强大的魂魄所吞噬。   “你不相信我?”尚昕抱紧了大仙。   大仙绷紧了爪子,紧紧抵在他的胸口:“朕是不相信自己。”   虽然顺王兵败,但是并不能让恐慌的京城贵族们安下心来,毕竟真正的威胁炎威军、岭北王就在京城外守着,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是不打京城,而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二皇子在第二天中午之前醒了过来。   醒过来之后,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侍卫,他非常的害怕和慌张。   尚昕亲自去见了他,把皇后交托的遗物交给了二皇子。   因为长时间的幽闭,二皇子神情举止看上去仍旧有点像个孩子,举手投足间透着一些胆怯,但在看到尚昕之后,他还是努力地鼓起勇气对他表示了感谢。   然后,他告诉尚昕,虽然这些年他一直过的浑浑噩噩,但其实在老鬼占据他身体的时候,虽然很模糊,但是他还是能感知到外界的一些人与事的,包括他的母亲为了他所做出的种种努力,甚至包括他成亲娶了梁国公主,这些事他都知道,只是他没有办法对这一切做出任何反应,因为身体不属于他。   尚昕没有过多的安慰他,只是说今后的日子希望他能过得开心。   “我能不能再见一见母后。”二皇子绞着手指,眼圈有点泛红地说道。   “当然,二皇兄随我来。”尚昕早已经吩咐人安置好了皇后的棺椁,只等二皇子再见皇后一面之后再行封棺。   将二皇子带到皇后的棺木前,尚昕便退出了灵堂,身后很快就传来呜呜的痛哭声。   “皇后说,当年我娘亲其实是有机会活下来的。”尚昕站在灵堂外,听着里面阵阵啼哭声,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这个朕不知道,不过,你娘亲是个心善的好女子,当年给朕送了不少小鱼干。朕还记得,朕去送你娘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还是很安详的,并没有很痛苦的样子,她做下的选择,定然是不后悔的。”   令无争时刻关注着京中局势,午膳过后,他把所有将领都召集到了帐中,开始排兵布阵。   “时候差不多了,段正弘不肯放过降军,要全部斩杀,京城里的顺王残军正在试图破城而出,我让暗卫营准备准备,这决战的时候也差不多到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今夜咱们要一鼓作气攻破京城,决杀段正弘,擒拿奸妃和伪帝!” 第121章 伪帝之死   “见贵,我们走吧,京城怕是守不住了。”端妃急切地抓着见贵的袖子。   “走?”见贵一脸无法理解地看着端妃。   “对,走,咱们一起走,”端妃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见贵看向她命宫女收拾好的金银细软,“你不是说过只要跟我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么?我们可以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个小铺子,做个小生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见贵定定地看着她。   “这些话,是当年你对我说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吗?”端妃见见贵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有些急,抓着见贵的袖子撒娇似地使劲甩了甩。   见贵看着她仍旧美丽却不再清澈的眼睛,缓慢却坚定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拽开。   “我记得,不过,既然你也记得,那也应该记得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年前了。”   端妃有些惊讶地低头看着见贵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袖子上扯开,抬起头,脸上蓦然间露出一抹恍然又凄怆的笑容:“所以……这句话已经不作数了吗?”   见贵并没有被她脸上那哀怨的神情所打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我说过的话永远都作数,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你难道不明白,现在哪怕明知前面是一条断头路,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因为你、我、尚暄,还有你的家族、我的家族,都已经在这条路上,生死荣辱我们都必须跟他们一起承担。”   “凭什么?这么多年,我做的还不够吗?当年明知咱们两个两情相悦,我爹却为了保住他的官位,硬要送我入宫。”   “而你家呢?他们把你当人看了么?就因为你是庶子,所以暄儿一出生,他们就一点也不心疼地把你给阉了送进宫来,他们根本就是怕事情败露,连累了他们,所以才要让你做个真太监,彻底断了别人的猜忌!”   “这样的家族,就是这样的家族,到了现在,又凭什么要咱们陪着他们一起送死?!”端妃挥手扫落满桌瓷器,不知从何时起,她养成了一发脾气就砸东西的习惯,这些年,她宫中摔坏的瓷器简直可以堆出一座小山,似乎只有瓷器破裂的声音才能够渲泻她的情绪。   见贵听到庶子两个字的时候,眼角眉梢微微地抖动了一下,但也只是一刹那便又恢复了冷冽的面容。   “你说错了,现在,不是咱们陪着他们一起送死,而是他们陪着咱们一起送死。”说完这句话,他倒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看着端妃的神情也慢慢变得温柔,他牵起端妃的手,轻轻摩挲:“珠儿,去把暄儿叫过来吧,今晚,咱们一家三口吃顿团圆饭。”   京城主街上,杀声四起,段正弘一头一脸的血在乱军中奔走,可是似乎每一个方向都有炎威军的喊杀声在逼近。   他有些颓然地藏身到一处小巷里,勉强喘息,今夜,炎威军攻城,他本以为已经全盘掌握了炎威军在京城暗部的全部动向,可是直到东城门被内外夹攻,强行攻破,他才明白自己之前的自大有多么可笑,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能够以三十万人马强抵禹国倾国之力来战整整四年的军队,跟他手下那些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练兵场上跑跑马、操操枪的禁卫军到底有多大不同。   京城守不住了。   只是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段正弘开始认真思索这个他在今夜之前一直都没有认真去想过的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相对还比较寂静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十分遥远的钟声……   钟声?   钟声?   大仙的耳朵直直地立了起来。   “嘘——”大仙突然拍拍尚昕的肩,示意他不要说话。   尚昕、令无争还有卫隐同时停止交谈,有些不解地望向大仙。   “有钟声。”   大仙的话让众人皆是神色一变。   “快!进宫!”   一个时辰之前,太后寝宫。   面色潮红的伪帝在宫人的催促下十分不耐烦地进了太后寝宫,大冷的冬夜,他只穿着薄薄一件夹袄,额头还微微见汗,显然是又吃五石散。   “叫朕过来做什么?朕事务繁忙,你们两个自己乐呵不就行了,老来闹朕做什么?”伪帝不耐烦地摆手,嫌恶地看着坐在端妃身边的见贵。   端妃和见贵同时抬头看着伪帝,两人的目光都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让伪帝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暄儿,过来。”端妃朝伪帝扬了扬手,伪帝有一刹那的恍惚,似乎这个被他称为母亲的人上一次这么温柔的喊他,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下意识的,他竟然真的听话地走到了端妃面前,看端妃示意他坐下,他也乖乖坐了下来,恰好就坐在端妃与见贵的中间。   端妃抬起手,朝着伪帝的脸伸过来,似乎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伪帝却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眼睛紧盯着端妃手上精致却尖锐的指甲套,头猛地向后一仰,匆忙躲避,端妃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暄儿,这些年是母后没有好好教导你,母后对不起你。”缓缓放下手,端妃不再试图靠近伪帝。   伪帝却是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看端妃,又看看见贵,“你们是不是又想要什么东西?御玺不是都在你们手上吗?不必跟朕来这套。”   端妃闻言无奈苦笑,“暄儿,你可知现在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局面?”   伪帝抬手不耐烦地掩住一个呵欠,“什么局面?”   “炎威军已经攻到京城城下,随时都可能破城而入。”见贵在一旁冷声说道。   伪帝一脸不满地扭头看他,“段正弘是废物吗?他不是有十万禁军吗?还有这么高这么厚的城墙,怎么可能挡不住几万炎威军?昨天顺王军不是败得挺惨么?”   见贵看着面前这个明明才十七岁却被一身恶习磨害得矮小精瘦的少年,突然觉得在他脸上竟是一点也看不到自己少年时的影子。   这个少年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吗?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端妃的面上,她入宫后曾经得了很长一段时间皇帝的专宠,那么她又是怎么能够那么肯定这个孩子一定是他的?这个从来没有被他怀疑过的问题,突然间就跃上了他的心头,并且再也挥之不去。   “暄儿。”见贵突然开口直呼伪帝的名字。   伪帝被他叫得一愣,随即大怒:“贱婢,哪个允你直呼朕的名字的?”   一边怒斥,一边站起来作势还要向见贵动手。   端妃看着顿时大急,赶紧一把抱住伪帝,“暄儿,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伪帝闻言微微一愣之后,猛地一下踹开抱住自己的端妃,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朕的父亲自然只有先帝,怎么可能是这个死太监!”   “不!你的父亲真的是他,当年……”端妃正想要细说当年旧事,却被伪帝无情打断。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当年你跟他其实有过私情,他半路才净身入宫的,这些事朕早就已经知道了。”伪帝冷笑。   震惊的反倒是端妃和见贵。   “朕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你和这贱婢的私生子,不过,自从进了天元宫看到太祖和太宗皇帝的画像,朕就知道朕身上流的真龙血脉,看见朕这对眉毛没有?跟太祖太宗皇帝是一模一样的!还有,还有朕的手指,父皇的中指和食指几乎一般长短,朕的也是,你再看看这贱婢,他又有哪一点跟朕相像?”   端妃万没想到伪帝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而见贵也是满面震惊,但震惊之余,似乎又有些意料之中的释然。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端妃,端妃也正惊恐地看向他,他没有再问端妃,但是从她惊慌又羞愧的神情中,他还是看出了伪帝的话是真的。   “难怪……”   他突然间明白为什么端妃会那么不喜欢尚暄,几次发起脾气来甚至毫不在乎尚暄的生死。   原本,他只以为是因为宫中生活太过压抑,让她性情大变,所以,才会对孩子那么没有耐心,谁知道却原来是因为,这孩子根本不是她想要的,尚暄根本不是他的种。   他突然间有些恍惚……他突然间觉得什么都没意义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他好像付出自己的全部,可是到头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见贵,你别听他瞎说,他还是小孩子,懂个什么?那些个画像什么的,都是美化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东西,哪有半点与真人相似,见贵,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他真是你的儿子,他真的是,他一定是……他不可能是他的种,他一定是你的……”端妃扑过来紧紧地抱着见贵,泪流满面地试图向见贵解释。   见贵挣扎着想从她的拥抱里挣脱出去,端妃却将他抱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肯放手。   见贵见挣扎不开,半晌也就放弃了。   随后,他却突然转头看向伪帝,“皇上,京城汲汲可危,我和你母后打算离开京城,你要不要一起走?”   伪帝和端妃均是一怔,端妃哭声骤止,“见贵,你……你真的要带我走?”   “城破在即,现在不走,恐怕就再也走不了了。”见贵很是平静地说道。   “好,好,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你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端妃匆忙抹掉满脸泪痕,松开见贵转头又去清点她准备带走的东西。   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声闷哼从她背后传来——   她僵立转头,入目却是一片腥红……   “这个孩子既不是我的,便不该存在。”见贵冷冷地将一把短剑缓缓地从伪帝腹中抽出。   伪帝蜷缩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说话,张口却只有一股股鲜血涌出,喉间只能发出汩汩的水声,却是喊不出半点声音。   端妃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伪帝的血如细泉般缓缓流淌到她的脚边,她努力地想缩回脚,却动弹不得,那似乎仍旧带着伪帝体温的血液,瞬间沾湿了她的鞋袜。   她颤抖着身子,使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彻底昏死过去。   “伪帝死了,似乎是那个叫见贵的大太监杀的,他也当场自杀了。”   “奸妃呢?”   “还活着,不过好像疯了,不管看见谁都只有一句话:他是你儿子,他真是你儿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122章 又见故人   京城平定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段正弘和端妃合谋毒害先皇在几名太医和阿西的指证下,证据确凿,被判凌迟,诛九族。   跟随段家和林家的勋贵,包括伪帝的帝师赵家被抄家,家中十二岁以上男子枭首,十二岁以下男子与女子发往军前为奴。   余者林林总总,反正有功的赏,有罪的罚,光是为了订封赏和订罪责,新任的大理寺与刑部几位主事,就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但无论如何,半个月后,大事情基本都算是办妥了,接下来,就是新皇即位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却是在清理皇宫的过程中,居然发现了陆朝忠和沈有民两位阁老还有几个几乎已经被遗忘在暗牢深处的老大臣。   陆朝忠和沈有民都已经瘦得几乎不成人形,沈有民被人掺扶着走到牢门口,第一眼看见外面的阳光,竟然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好好安置几位老大人,每人府上都派位太医过去,精心照料。”尚昕吩咐,命令立刻传到太医院并被按部就班地执行下去。   尚昕并没有入住皇宫,一来宫中尚未清理干净,二来他作为大家均已默认的下一任皇帝,再次入宫就应该是正式举行登位大典的时候,而在此之前,他暂时住在了令无争在京中的将军府里。   令无争的将军府从建成到现在差不多已经二十年,期间除了令无争打发过来养老的几个老仆,就从来没有入住过主人,却没料到空置二十年的府邸第一次迎接主人竟然是如此盛大,而且除了自家主人,竟还有未来新帝,可以预见,等新帝入宫后,这座宅子必然又会暂时空置下来,因为它将会成为形式上的新帝潜邸,从此后除了新帝的后人,普通人再不可入住。   本来令无争也是应该跟尚昕一起入住将军府的,但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偏偏要挤到隔壁卫隐家去,据可靠消息称,是因为令大将军在某个时候说错了一句话,惹恼了卫先生,卫先生当时什么也没说,但是进了京城之后直接就回了自己家,再不肯见令大将军。   令大将军对卫先生那向来是千依百顺,莫敢不从的,一见卫先生真的恼了,哪还顾得上脸面和规矩,当天晚上就爬墙翻进了卫先生家的院子,而自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直接住在卫先生家,再不肯走了。   反正对于尚昕来说,他家舅舅是住在自己家还是住在卫先生家也没什么差别,左不过是多走一道门的事,当然也就由着他们去。   大仙又被抹了一身的血,虽然现在大仙已经可以自由幻化成人形,但是为了替尚昕省点血,他还是会在以血沐身之时化成猫形。但是尚昕表示,平时可以,但是最后一次以血沐身时必须化成人形,否则可能会前功尽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受了尚昕太多心头血的原因,每次看到尚昕拿出那枝特制的长针扎进心口抽血放血时,大仙的心就会跟着抽痛起来,尖锐的足以让他抽搐的疼痛,可是看着尚昕面带笑容的样子,他也只能强作平静,乖乖地等在旁边。   待到尚昕抽完血,他便立刻扑上去,用灵力快速治疗他的伤口。只是,每次,他都会故意留下浅浅的一个伤疤。   “大仙,你的气还没消啊?做什么每次都还给我留个疤?”尚昕无奈地看着自己胸口上又新添上的那个淡粉色的圆印,这一个个麻麻点点的,可着实不怎么好看。   大仙却是凑过去,伸出带着倒钩的小舌头在尚昕胸前那个淡粉色的伤疤上轻轻舔了舔,“这不是留给你的,这是留给我的,这样,只要每次看到,我就会记得,为了我,你受了多少苦。”   尚昕胸口的肌肉在大仙舌头轻舔过来时,猛地缩了一下,但是听到大仙的话后,他却是若有所思地轻笑起来:“每次看到么……”   大仙被他笑得有点莫名,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仍旧抵在尚昕胸前的舌头,立刻换成了獠牙。   尚昕却是根本不在乎,只坚持说道:“疤是你留下的,也是你说要看的,以后可得每天晚上都看一遍啊,我保证天天脱光了给你看。”   听到这样不要脸的话,大仙连爪子尖都露了出来。   “殿下,有故人求见。”   尚昕正与大仙玩闹,却听见门外有人传报。   故人?   尚昕和大仙同时望向门外。   尚昕在京中旧识确实不少,但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敢在他面前自称故人的应该不多,“是谁?”   待听到来者报上的名姓,尚昕简直惊喜万分,立刻忙不迭地命人将那位故人请进来。   那人跟着通传的侍者急匆匆地走进门来,将要进门的时候却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大步迎过去的尚昕一个探身,一把将他扶住,搀了起来。   待到那人微躬着身子,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面上都是难抑激动之色。   “奴……奴婢……给小……给小王爷请安……”苍老干哑带着些怪异的声音憋在喉咙里反复了几次才发出来,而话未说完,面上已经全被泪痕沾满。   “福……福叔,快,快起来,快起来!”见到面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还要双膝下跪,尚昕赶紧拉住他,“坐下,坐下说话。”   “福叔,这些年,你在哪里?暗卫怎么一直都没有寻到你的消息。”   这位故人却是落灯节当夜留在宫中未能与尚昕一起离开京城的福临。   “殿下,其实,奴婢这些年就一直藏在京中,只是奴婢是个不全人,做不得什么营生,容易被人认出来,所以,只能装个天聋地哑的乞丐,走街串巷,讨口饭吃。”   听到福临这么说,尚昕心中一恸,他拉起老福临粗糙的双手,“福叔,这些年苦了你了。那阿东呢?不是说阿东一直跟着你的么?他人呢?”   “阿……阿东……”老福临微微一怔,随即却显出一脸茫然,“他没有跟我在一起啊,落灯节那夜,我是跟他一起出了永善宫,但是兴德宫出事后,我就让他赶紧想办法出宫去给你报信,怎么?他没找到殿下么?”   尚昕轻轻摇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找到他,也没有回到老福临的身边,那阿东去了哪里似乎已经是个可以猜测的结局……   大仙一直蹲坐在不远处的八仙桌上,刚开始看着尚昕和福临两个人就那样站在门边,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也没去打扰,但眼看着说着说着气氛就不对劲起来,便“喵”地一声跳了出来,三下两下就顺着尚昕的衣摆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福临。   “老福临,你还没跟朕请安呢。”   “大——大仙!”老福临被大仙突然蹿出来吓了一跳,待到定睛看时却是一脸惊喜。   “这么多年不见,大仙还是这么伶俐精神。”老福临看着大仙笑得眼睛都眯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他总觉得大仙比以前看起来更漂亮更神气了,全身的毛简直像是缎子一样,连毛尖上都泛着光,眼睛更是亮得像夜里的星子,愣是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再不敢看第二眼,只生怕被那对眼睛看得将魂摄了去。   “朕当然是伶俐精神的,可是你……看起来可是老了不少啊。”大仙对寻常人说话从来都是笔直笔直的,看着老福临几乎已经白光了的头发,他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尚昕扬手轻拍了一下大仙的头,“福叔年纪大了,这些年又吃了不少苦,自然显老,等过些时日回了宫,我且给您老安排个好去处,到时候好汤好水地养上一段日子,自然能恢复过来。”   福临闻言感动地又是涕泪纵横,“殿下,奴婢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继续伺候小主子,奴婢命贱,能跟着殿下就是奴婢最大的福气,只求殿下继续把奴婢放在身边使唤,奴婢便是死也心甘了。”   福临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向尚昕跪下叩头。   “福叔,好好好,快起来,不管你在哪里,你都是我的福叔,你和陈阿娘曾经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现在陈阿娘不在了,只剩下你,以后可万万不要再轻易说‘死’,我可是希望你能长命百岁地活着。”   “是,是,殿下,老奴……老奴一定长命百岁地活着,一定好好地活着,将来,将来老奴不止要伺候殿下,还要伺候殿下的孩子,伺候诸位小殿下,老奴一定要好好活着。”   小殿下……还诸位……尚昕听到福临突然冒出这个话,不禁抽了抽唇角,轻轻抬手抚了抚大仙的后背,“这个么,都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说吧。我让人先带你下去休息,等到登基大典以后,我再派人接你进宫。”   福临点头应诺,又对着尚昕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离别之后的思念之情,才抹着眼泪跟着侍者下去。   尚昕望着他的背影,沉吟良久。   “怎么了?想什么呢?”大仙仍旧坐在他的肩上,见他只望着福临的背影久久不语,不禁有点奇怪,便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他的头发。   “万吉!”尚昕突然低唤一声。   自从进了京城之后,万吉就重新跟回了尚昕身边。   “殿下,属下在。”   “去查一查,福临这些年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有,阿东去了哪里。”   “是。”   听到尚昕的吩咐,即使要查的是福临,万吉也没有丝毫迟疑,领命之后立刻就去布置。   反倒是坐在尚昕肩头的大仙有点不解,“为什么要查福临?他有什么不对劲么?”   “做了五年乞丐的人,手不可能那么干净。”   “也许是为了见你特意洗了又洗的呢?”   “就算洗十遍,也不可能洗掉冻疮和伤痕,还记得咱们逃难的那些日子吗?有哪个乞丐的手,是完好无缺,没有一点伤口的?”   大仙:…… 第123章 登基前夜   “沈有民那个老家伙宣称要绝食,说是先皇有遗诏,皇位应当传给二皇子。”卫隐大步进来,随手扔开肩头披着的雪绒大氅,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端起手边令无争的茶盏一口饮尽。   尚昕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师傅,他真的很想知道曾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总是摆出一副莫测高深模样偶尔露出个狐狸样笑容的三皇子师去哪里了,怎么一到舅舅身边,他就什么城府都放弃了,只剩下想笑就笑,想气就气的坦荡。   这个样子……其实也挺好。   “陆朝忠怎么说?”令无争探过身安抚地拍拍卫隐的手。   “他什么也没说,一直称病,闭门在家休养。”   “他是聪明人。”令无争点点头。   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再争论谁才是先皇真正属意的继承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就算现在把先皇遗诏拿出来,尚昕也能当着所有人面把它撕了说是伪造的,相信不会有任何人敢置疑他的话。   “沈阁老年纪大了,又病得厉害,不如送他回乡休养吧,到时候他绝食也好,大鱼大肉也罢,都随他好了。”尚昕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师傅就不要为了这种事情生气了,下午还得劳您大驾,去趟二皇子府,帮我问问二皇兄皇后娘娘入葬帝陵的事他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嗯。”卫隐点点头,随即又想起另一件事,“话说你二皇兄既然已经安置下来,你那位二皇嫂要不要也一起接回来?”   二皇嫂?   说实话,尚昕愣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还有个二皇嫂来着。   “这件事就请师傅一起问问二皇兄吧,若是他愿意跟那位梁国公主继续做夫妻,那就接她回来,若是他不愿意,就问问那位梁国公主愿不愿意回梁国去,若是她不想回去也无妨,就在镜州给她修个别馆按郡主的份例荣养便是。”   尚昕很爽快,也没有为难二皇子和那位梁国公主的意思。   令无争和卫隐觉得他这样安排挺好,便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之后,各人便各自去忙着,登基大典定在七天之后,而在此之前还要先将皇后的灵柩入葬帝陵。   “肉肉,忙完没有?”大仙有点不耐烦地从尚昕背后跳上他的肩头。   “没什么事了,就是一会儿还要听听内府司派来的礼仪官说说皇后大殓的事。怎么了?想我了?”尚昕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伸手把大仙从肩膀上摘下来,抱到怀里使劲揉搓了一下,又凑上去亲了亲。   大仙伸着爪子抵住他一亲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舔弄,抓紧时间赶紧问:“福临,福临的事查清楚了没有?”   尚昕闻言一怔,听到福临的名字,瞬间收了跟大仙玩闹的心,“确实查到一些东西,今天早上影九过来跟我报告了。”   “都查到些什么?”大仙有些焦急地问,这段时间尚昕早上大多都是处理各种公务,他不方便总跟着,但是他总惦记着福临的事,所以看着快到中午了,再也坐不住,就跑过来问问。   “福临这些年一直在顺王营中。”尚昕道。   大仙闻言微怔,不解:“他——在顺王营中干什么?”   “应该是逃出宫后被顺王的人扣住了。”尚昕面色平静地道。   大仙更加不解:“顺王扣他一个太监干什么?”   尚昕也不知道。   “那阿东呢?”大仙追问。   尚昕沉默。   “……”大仙不再追问。   进了京,就算是回了自己的地盘,大仙在这里待得比任何地方都惬意。   他顺着围墙三转两拐就到了福临住的院子,院子不大,但是看得出来布置得很精心,是个住起来很舒服的地方。   一个半大的小太监正伺候着福临在院子里晒太阳,福临那张已经长满了老人斑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惬意,反倒露出隐隐的愁苦之色。   大仙在墙头上徘徊了一阵,还是跳了下去,款步走到福临面前。   福临虽然有点老眼昏花,但是这么大只猫跑到自己面前,到底还是看得清的,立刻笑起来,伸手要抱大仙,大仙却是一闪躲了开去。   福临便支使着身边的小太监去让去给大仙端个绣墩再抱个软垫过来。   太阳正好,大仙趴在绣墩上眯着眼看着耷拉着眼皮揣着手安逸享受阳光的福临,默不作声间,一点点透明的灵火开始在他们周边燃烧起来,燃起一层稀薄近乎无影的烟雾。   “福临,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大仙突然开口,福临愣了愣,赶紧睁开眼,第一眼却是转头去看旁边的小太监,却见那小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他和大仙。   福临苦笑了一下,“先帝遭人毒害,殿下远走边疆,我一把老骨头走也走不得,逃也逃不得,能去哪儿呢,只能待在京城里东躲西藏做个要饭的花子。”   大仙听他仍旧这么说,便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晶亮的金色猫瞳正正对上福临的眼睛,“真的么?”   福临看着大仙的眼睛,先还想点头,可是这头点着点着就变成了摇头,他的目光开始漫散,“不,不是……”   “你是怎么逃出宫的?这些年你到底在哪里?都做了些什么?”   “落灯节那天夜里我和阿东一起趁着宫里大乱,使了银子贿赂了守门的侍卫逃了出来,可是等我们逃到城门口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我们都出不去了,我和阿东就扮成要饭花子藏在了破屋里。”   “可是,伪帝和奸妃一直在派人捉拿我们,我和阿东都是净了身的人,很容易被人认出来,我们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只能偷些吃的喝的,勉强过活,没几天我就病了,阿东说要去给我找药,我不让他去,可是他还是坚持要去。”   “谁知道,这一去就出了事。”   “碰上京中禁卫了么?”大仙皱眉。   “不,是碰上了顺王的探子,又有谁能想到,京中施医赠药最有名的善堂慈济堂居然是顺王开的。”福临一边说一边叹气摇头。   “后来呢?”大仙继续盯着他的眼睛往下问。   再往下,福临却有些明显的抗拒意味,似乎不太想说,但是当大仙的金色瞳眸里光亮微盛之后,他便温顺下来,继续缓缓说道:“后来,我和阿东都被顺王的人抓住了,他们中有人认出我,知道我是三殿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就要我和阿东归附顺王。”   “阿东脾气硬,我就劝他,就先应了他们,好歹先留了命才能等殿下回来,可是他还是怎么都不肯。”   “没过几天,他们就杀了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福临瞳眸猛的一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后来,他们想把我送到殿下身边去,可是我病得厉害,实在走不得路,他们就商量了一下,就把我当条狗一样养着,说是先留着我,且看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   再之后的事情,大仙没有再问下去了,也没有必要了。   离开福临的小院前他深深看了一眼福临,抹去了他这一段记忆。   回到尚昕的住处,大仙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就对尚昕说了自己去找福临,对他用了迷心术问了话。   “朕知道,你不会直接去问他这些事情,你一直念着他的好,在宫里那么多年,他对你一直是尽心尽力,为了保护你也是费尽了心思,你怕你问了就伤了感情,所以,朕就自作主张替你去问了。”大仙踞坐在尚昕面前,一脸不用客气,不用对朕说谢谢的傲娇样。   尚昕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动了动唇,却是没说话。   “只是可惜了阿东。”大仙摇头。   尚昕道:“我会寻到阿东的家人,好好抚恤,还有陈阿娘的儿子,听说他们都在老家读书,明年的恩科,我一定会好好关照他们的。”   “那老福临呢?”   “他不过是在顺王的药铺里养了养病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他现如今年纪也大了,正该休息休息颐养天年。我看,等过些日子,就给他在京中置处宅子,再拨上两个庄子两个铺子,让他老人家好好歇歇,也享享清福,若是想我们了,就进宫来看看,也方便得很。”尚昕像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石头,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随后竟真的问起下边的管事,京中哪处宅邸比较适合老人家养老了。   皇后的大殓举行的简朴却隆重,却不太符合皇后生前爱好奢丽的性格,并不是尚昕小器,主要是紧接着还要举行新帝即位大典,更是因为连年战乱,国内百废待兴,这时候实在不宜大兴厚葬之风。   但是,因为皇后的身份,该有的仪仗和祭礼却是一丝不苟地做了完满。   二皇子对此很是欣慰。   皇后大殓之日,二皇子妃——梁国的靖国公主也被接到了京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还隐约有着大婚时的记忆,二皇子似乎对这位二皇子妃还挺满意,并没有停妻另娶的意思。   对此,尚昕当然是乐见其成,至少,他不用再操心着替自己的哥哥另外再找一个嫂子这种婆妈事。   皇后大殓之后,新帝登基的事情便成了重中之重。   沈有民被打发回乡,陆朝忠称病不出,先帝立下遗诏传位二皇子的事情不了了之,尚昕在众臣三请之后,应诺承天应命登基继位!   于新年元月元日正式登基,改年曦和!   登基大典前夜,即将即位的新帝突然派人给内府司下了个通知,他要带着他的猫一起登基……   内府司、内阁、礼部都被新帝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炸了个人仰马翻,没听说过哪个皇帝登基的时候还要抱着猫的,尤其是像新帝这样还有开疆拓土之功、平定天下之业的雄主明君,这是将来庙号里可能只需要写一个武字的皇帝啊!   这么一个年轻有为,值得史官大书特书的圣君明主在登基大典上居然要抱着一只猫!!   那可是四方来朝的登基大典啊!   这——这——这——   他们要是同意了,文史馆的那些个书生们不得跳着脚的骂街么?   “可是,咱们的新皇派人来不是直接宣了旨意么?圣旨上的语气其实就是通知咱们一下,好像并不是征求咱们同意来着。”一个六品小吏在一群大官们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开始想要动手的时候,突然弱弱地举了举手,声音不怎么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偌大的议事厅里顿时变得静寂无声。   “令大将军和卫太傅那边问过没有?他们有没有说什么?”礼部尚书田彦博默默拉回差点被人拿走扔出去的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看向旁边因为太过激动帽子都挣歪了的礼部侍郎,突然开口问道。   那侍郎一怔,这个他好像不知道啊。   不过他不知道有人知道,还是那个方才举手说话的小吏,“回,回裴大人的话,卫太傅说,这是咱们新皇的登基大典,他爱抱什么就抱什么,就算抱头猪别人也管不着。”   “太傅大人真这么说的?”内府司新司务颤着声音问道。   那小吏默默点头,因为这事就是他特地上门去问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卫太傅召他进去,还特地隔了一座屏风,然后听完他的询问,直接就甩了这句话过来,确实乃他亲耳所闻,绝对假不了。   众人默,心底却都有点恍然……   难怪新帝随心所欲,根子原来在这儿,这么不讲究的太傅实乃生平仅见!   “带朕一起……”大仙听到尚昕的决定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带你一起,你不是总自称是朕吗?明天,就让你跟我一起登基,做一回真正的皇帝。”尚昕将大仙圈在怀里倚在窗边望着天上明月。   现在大仙已经可以随意幻化猫形与人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他怎么变化,头上的猫耳朵和身后的猫尾巴就是收不回去,算是唯一的不完美之处。   不过对于这点,尚昕却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反倒每每看见他头上的耳朵,身后的尾巴,就忍不住上手,非要揉摸好半天才肯罢休。   “什么叫朕自称,朕本来就是皇帝,你到宫里走一圈问问,但凡长着四条腿的,哪个不是尊称朕一声陛下?”   “是是是,我的陛下,是我说错了,不是我带着陛下您一起登基,是请陛下陪着我一起登基,帮着我一起看顾这万里河山。”尚昕见大仙不满,赶紧改口换词,同时在大仙顺滑的发丝上落下轻轻一吻。   大仙仰头,拿头顶在尚昕下颌处磨了磨,“带着朕一起登基,你就不怕引人非议?”   “你在乎,还是我在乎?更何况,我已是天下之主,诋毁君王可是要灭九族的,谁敢?”   大仙牵了牵唇角,笑了笑,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底。   尚昕将他抱得更紧,将他的身体牢牢地困在自己怀中,“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你当了皇帝之后,反倒会身不由己。”大仙也不隐瞒,就算只残留着在宫中几百年的记忆,也足让他清楚的知道,那些坐在皇位上本以为身为天下之主,可以随心所欲,却屡屡被左右掣肘,到最后甚至寸步难行的皇帝,并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乎所有。   “或者吧,但是有些事情我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的。比如——你!”尚昕轻轻扳住大仙的双肩,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朕?”大仙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尚昕。   “昨天又有大臣进言,让我在登基之后选妃立后,内府司那边也是动作频频,据说已经有不少达官贵人开始给内府司送礼,进献女子画像。”   大仙脸色微冷,仰脸看向尚昕,“那你准备怎么办?”   尚昕低头盯着大仙的金色瞳眸,“这么办!”   三个字未落,他已经重重吻住大仙的唇,“我的后宫,只要你一个就好。”   “朕才不是你的后宫。”大仙尖牙一冒,轻轻咬了尚昕一下,眼角眉梢却是挡不住飞扬的欣悦。   “是——我的陛下!”尚昕被尖尖的小牙咬得心头一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唇角间瞬间传遍全身。   “这殿里的地龙烧得实在是太热了……”尚昕轻轻呢喃,手掌轻轻握住大仙柔韧的腰肢,指尖悄悄地探向他的身后……   “喵呜~~”大仙的尾巴一下子被尚昕抓在了手中,顺着尾巴,他的手慢慢滑向他的衣内,就在尚昕的手揉捏到他尾巴根处时,大仙不由自主地发出喵呜的轻哼,全身瞬间化成一滩春水般软倒在尚昕的怀里。   “明天是你的登基大典!”大仙被打横抱到了床上。   “嗯。”尚昕点头,唇却始终缠绕在大仙的唇边、颈间流连不去,细嫩的肤质,如凝脂般光润,他特地为他挑选的莲香,在鼻息间轻荡。   尚昕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   “明天朕……还要跟你一起……在登基大典上亮相。”大仙微仰起头,露出颈间细脆的喉结,尚昕轻轻舔舐,大仙不由发出轻泣般的微喘。   “嗯。”尚昕的手已经从后腰绕到身前,就要去解大仙的衣带。   “那,还是赶紧睡吧,已经三更了!”大仙赶紧趁机一滚,一个翻身直接化成了猫形,急急忙忙从一堆衣服里跳到了窗台上。   “大仙!”尚昕瞪着那一堆零乱的衣服和跳到窗台上慢条斯理舔爪子梳毛的大仙,脸被憋得通红,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怒吼:“你是想憋死我么!”   “朕现在还指着你的纯阳心血解封印呢,若是现在泄了元阳,那纯阳之血不好用了可怎么办?对吧?”大仙好整以暇地继续舔爪子,一副完全没受影响的悠闲姿态,只是他那稍显怪异的坐姿还是泄露了点点小小的秘密,让慢慢冷静下来的尚昕总算心理平衡了点点。   总算是同意大仙说得有理,尚昕也只能去旁边浴池里泡个温水浴,勉强息了旺盛的火气,但是躺回床上,他却是郑重其事地点着大仙的鼻子道:“待你封印解除之日,就是咱们圆房之时!就算天塌下来,我都要做完再说!”   大仙看着尚昕咬牙切齿的样子,默默缩了缩脖子,却被尚昕一把揪住搂进怀里:“睡觉!” 第124章 重回皇宫   新帝登基,四方来贺,登基大典上年轻英俊的少年皇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不过比俊美的少年皇帝更引人注目的则是那只自始至终都倨傲的站在皇帝肩膀上的狸花猫。   “阿奇波纳,回去向国王陛下报告,就说大夏国的皇帝陛下喜欢狸奴,咱们国中异长毛异瞳猫名传于世,速速挑选品相上佳的,贡与大夏。”这是外邦使节在看到皇帝肩上的大仙后的反应。   “吕大人,听说您家可是有一只白玉狮子马上就要产仔,不如送我一只如何?”   “我那白玉狮子可是花了我两千多两银子才买回来的,这次还特地送回雪峰山去配的种,那种猫的品相也是极好,户部的霍大人、刑部的罗大人,还有几个皇商都已经给了定银,约好三千两一只订下了这批所有的猫仔,现在就怕生的太少不够分,我虽然很想送您一只,但是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了。”   “三千两?”惊呼。   “嘘!”   皇帝爱猫,狸奴顿时身价百倍。   完整的仪式大典一连要举行三天,包括祭天告祖诸多程序。   等到一切仪式完成,所有人都累得像是脱了一层皮似的。   回到宫中,尚昕并没有住进大夏历代皇帝起居的兴德宫,而是选择了旁边较小一些的仰德宫作为起居之处。至于兴德宫,他则命人将所有布置恢复成当年先帝还在时的模样,命人勤勉打扫,只作思亲之时慰藉之所。   在大夏史册上,伪帝的帝号被除去,作为弑父篡位的君王,死后是没有资格入葬帝陵的,他被单独埋在了京城西郊,仅以皇子规制进行了简葬。   正式登基之后的第一次大朝结束,已经是黄昏时分,尚昕挥退了身边环侍的诸多宫侍,只带着大仙慢慢游走在空旷的宫室之中。   “终于……又回来了。”站在永善宫门前,尚昕抱着大仙仰望门楣上新近擦亮却明显有些陈旧的匾额。   “进去看看么?”大仙从尚昕怀里跳下来,打头跳上高高的门槛,等着尚昕开门。   大门没有关实,只是虚掩着,一推便开了。   没有通传,门突然被推开,坐在门后廊下正在啃面饼的小太监被吓了一跳,一口面饼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盯着尚昕发呆,然后匆忙跪倒唔唔叩头。   尚昕也没怪罪他,反倒伸手在他吓得直抖的肩头拍了拍,“朕随便走走,用不着通传,你赶紧去喝口水吧。”   那小太监感激的眼泪涕零,一激动,咕一声终于把卡在喉咙里的面饼给吞下去了,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喊出来,声音又响又亮:“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忙去吧,朕这里不用你。”尚昕随意地摆摆手,径直向前,重新踏足自己幼年时的居处。   “当年你还是小小一团的时候,朕最喜欢跟你一起在这里晒太阳睡觉。”大仙在尚昕前面走,一个纵身跳上院中石桌,“那时候乳娘抱着你,朕就在这儿,你就看着朕,看着看着,你就睡着了,哎,可是比现在好哄多了。”   大仙禁不住感叹,原本听得还挺动容的尚昕,被他最后一句噎了个踉跄,忍不住上去揪住他尾巴就是狠狠一顿揉,“到底是谁天天害得我睡不着,还好意思说?”   “哎哎哎,别上手,别上手,痒痒,痒痒!”大仙一阵扭嗒,赶紧从尚昕魔爪里逃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每天以灵力替他疗伤的原因,这小子的身体非但没有因为日日抽血而虚弱,反倒更加强健更加灵活了,力气也变得更大,平常要是跟他闹起来,不动用法力他居然不是他的对手。   “殿……皇上!”突然一个惊喜又有点熟悉的声音在尚昕背后响起。   待到尚昕转身,就看见一个身形削瘦的太监正有些艰难地往地下跪去,一边跪还一边激动地喊着:“奴婢阿西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西!”听到那太监自报家门,尚昕顿时惊喜交加,立刻大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只是低头看向他的腿时,不禁微微皱眉。   阿西似乎有点不安,站起来后有意无意地将右腿向后缩了缩。   “你腿怎么了?”   阿西脸上露出一点苦涩神情,“前几年在苦役局让人把腿打坏了。”   尚昕闻言终于明白为什么像阿西这样永善宫的故人居然没有被安排到仰德宫里,身有残疾的宫侍是不能伺候主子的,想来内府司把阿西从苦役局特地调到永善宫来也是花了心思的,只是,永善宫里的旧人几乎都已经不在了,尚昕看着阿西,“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到仰德宫来,朕刚回宫,身边正缺个可信的人。”   阿西呆了呆,有点怔愣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可是奴婢……”   “朕身边缺的是可信的人,不缺跑腿的人,还有你这腿……大仙,你能不能给他瞧瞧?看还有救没?”   大仙站在桌上盯着阿西的腿看了看,紧接着小嘴一张,呼地喷出一小团灵火,绕着阿西转了一圈,然后又吞了回去。   “有救,就是他得遭点罪。”大仙慢吞吞地说道。   阿西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挣扎着就要冲大仙跪下去:“奴婢不怕遭罪,再大的罪也比不过主子不在这几年奴婢受的,只要能跟在主子身边,奴婢就是遭再大的罪也愿意。”   “快起来吧,站都站不稳了,还跪什么。”大仙一抬爪子,阿西顿觉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整个人都托了起来,再也跪不下去。   尚昕开始了每天都要上朝处理政务的生活,新朝伊始,差不多每天都要忙到三更半夜,大仙也不好总缠着他,便想着自己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第一桩,便是重新巡视一下自己的领地。   差不多又是六年没有回宫,野猫寿命都不长,他原来那批手下大多都已经不在了,只丑鼻子老六居然还活着,他被一个老太监收养了,有了饱暖的日子,活得自然比那些只能靠自己的猫崽子们要长些。   只是就算比野猫们长寿些,他也已经老了,可是他的记性还在,一眼看到大仙,他已经有些无神的眼睛立刻就睁大了,“陛下!”   大仙站在假山略高的地方,低头看他。   丑鼻子老六兴奋得就像是重新回到了盛年,“陛下,陛下您回来了!您可算回来的,这些年真是盼死我们了。”   大仙朝他按了按爪子,“好了好了,往后朕回来了 ,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还有活着的老家伙吗?”   丑鼻子老六耸耸鼻头,带了几分哭腔,微微摇头,“之前那个皇帝登基的时候,在宫里头抓了好一阵子猫,大家都被吓坏了,没被抓住的大多数也都逃到宫外去了,臣舍不得走,总想着陛下肯定是要回来的,所以,就东躲西藏的在宫里苟活下来。”   “那个小皇帝闹了大半年,后来才慢慢松泛下来,但是前三宫臣还是警告那些小猫崽子们不要去的,对了,臣想起来了,前几天臣看见白灵了,他也还活着,只是身上带着伤,这些天一直躲着,不怎么敢出来。”   “白灵?”大仙怔了怔才想起来,那是端妃的猫,是西图尔国进贡的名种长毛猫。   丑鼻子老六带着大仙去找白灵,一路上碰上不少新生的猫崽子,其中有不少都是丑鼻子老六的后代,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他在母猫们中间还是很有几分魅力的。   “小花子的仇,朕给你报了。”大仙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   丑鼻子老六突然扭头看向大仙,“虽然有点晚,但是,那个老鬼,朕已经收拾掉了。”   “陛下……”丑鼻子老六顿了顿之后,抬爪子使劲抹了抹自己的大黑鼻子,用力点了点头,“臣替小花子谢谢陛下。”   很快,丑鼻子老六就带着大仙到了宫中一处角落,那里有一堆拆建宫殿后留下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破木头。   “喵!喵!喵?”丑鼻子老六喵了几声,过了好一会儿木头堆里才慢吞吞爬出来一只猫。   看着眼前这只猫,几乎很难想像他原来被贵妃抱在怀里时精致美丽的样子。他身上长长的被毛零乱地纠结在一起,已经被泥水草屑沾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唯有一双蓝紫色的瞳眸仍旧美丽动人。   “喵~”白灵很是虚弱地轻应了一声,一瘸一拐地从藏身处吞吞地爬出来,他的一条后腿拖在身后,明显已经断了。   大仙皱眉看着他,嘴唇微启,轻轻一吹,一道灵火便从唇间飞向白灵,在他周身划过,已经拖曳到地上的那些脏乱虬结的被毛顿时被齐齐烧掉,略微打理了一个他的皮毛后,灵火转而在他后腿处飞旋,大约半盏茶之后,白灵动了动后腿,惊喜地发现,他的后腿伤竟然好了。   白灵激动地在大仙面前使劲打滚,坦出肚子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这让大仙突然想起自己也经常在尚昕面前摆出这个样子……好不要脸的感觉啊……   大仙赶紧把白灵轰起来:“别滚了别滚了,才剪了毛,一会儿又弄一身泥。依朕看,像你这样的,就不适合在外头乱蹿,走吧,朕带你去猫狗坊。”   “喵~”白灵害怕地扭身往后缩,自从端妃被抓,他这个奸妃宠猫也是遭了大殃,若不是他机灵跑得快,也早被那些愤恨奸妃的宫人给掐死了。   “怕什么,有朕在呢,没人敢再欺负你的。你这样的,在外头活不下去,现在猫狗坊的管事是朕以前的小跟班,有朕的吩咐,肯定不敢怠慢你,走吧。”大仙再次招呼,白灵才犹犹豫豫地跟在他身后一起朝猫狗坊走去。   猫狗坊现在的管事正是魏余儿,他自从大仙在太庙被陷害后就被从永善宫调回了猫狗坊,虽然大仙是冤枉的,但名头上总是他伺候的猫犯了错,所以他也一直担着罪过,在猫狗坊一直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但却也因为这个大仙回宫之后猫狗坊并没有再把他调回永善宫去,也让他在落灯节那天逃过一劫,正是应了塞翁之言:祸兮福所倚了。   在宫里苦熬了这许多年,好不容易挨到新皇即位,新帝一入宫,他这个永善宫的旧人地位顿时水涨船高,之后更是被大仙一句话直接指定做了猫狗坊的头儿,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到了猫狗坊,大仙大摇大摆地进去,直接就把魏余儿给招了出来。   魏余儿一见大仙,立刻就给跪了,“哎哟,主子,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招呼奴婢过去跑一趟不就行了么?”   “它是朕手底下的老臣,虽然之前一直在奸妃宫里养着,但是人是人,猫是猫,端妃的罪过跟他没什么关系,往后他就交给你了,他可是西图尔国进贡的名种,别糟踏了。”   跟自己臣下叙完旧,大仙又转头去了景澜苑。   “……嚯,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热闹?”   大仙刚一踏进景澜苑,就感觉气氛居然是前所未有的热烈,平时空空荡荡鬼气森森的大殿,现在虽然仍旧鬼气森森,但是熙来攘往的鬼影子,竟是比以前多了好几倍。   “陛下回宫这么些日子,可算是想起臣妾了,臣妾等您等得真是好焦心啊。”   大仙看着飘飘悠悠飞过来的瑾妃,直接一扬爪子,尖尖的爪子“篷”地一下暴长半寸,瑾妃立刻半路一个转折,直接抱上了殿里的一根柱子。   “陛下真是越来越威武了。”瑾妃干笑。   恰这时元妃也从后殿里出来,向大仙躬身行礼,看她的模样,已经是完全恢复了。   “这次,朕给你带了件礼物。”大仙对元妃说道。   元妃有点惊讶,“礼物?给臣妾?”   “是啊。”大仙点点头,突然一个旋身,瞬间化作一个十七、八岁,身着一袭黄色锦衫的绝色少年,他向前走了两步,从袖中取出一个泛着蓝色灵光的琉璃瓶,向元妃递去。   “陛下你……”元妃震惊地看着大仙,这还是大仙第一次在她们面前化形,实在是太令她们震惊了。   “陛下,您就收了臣妾吧……”瑾妃站在元妃身后,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大仙,两只手用力地在脸上揉搓,愣是将一张青白的脸狠狠搓出两片红霞。   大仙无语地看着她,只感觉几年不见,这个前梁才女的神经好像变得不正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修行上出了什么岔子。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元妃回过神来,再次深福致贺。   “你这殿里怎么这么热闹?”大仙皱眉,看着又有几个虚淡的鬼影从自己身前飘过去。   “伪帝在宫中大建行乐馆,瞧着我这景澜苑位置不错,又一直空置着,便送了几个美人进来,本来我们想着吓唬吓唬让那几个美人赶紧搬出去,免得因为这里的阴晦之气枉送了性命。”   “谁知道,那伪帝性子阴毒,没过两年,便把几个美人全折磨死了,连带着还弄死了不少宫人。”   “您也知道,在这殿里死了的,都走不了阴阳路,只能慢慢在这里耗着,有灵根的还能借着阴晦气修行,没灵根的只能慢慢耗尽魂力,到最后魂飞魄散。现在殿里头这些都是新鬼,魂力都还没有散尽,所以,这殿里就显得热闹起来了。”   大仙皱眉,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小瓶,不禁微笑起来,或者这次这些冤魂们可以不用再干耗着直到魂飞魄散了。   “还记得当年的老鬼么?”大仙把手里的小瓶又往前递了递。   元妃起身看着大仙手里的小瓶,很快便发现在微蓝的灵光之间有一团白蒙蒙的雾气在瓶底飘荡,似是一个虚弱的魂体。   元妃有些惊疑地看了看大仙,犹豫了一下将瓶子接了过去。   “这里面是……”   “应该算是一个老相识吧。”   元妃闻言,看着瓶子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可以放他出来么?”   “特地带回来送给你的,放心吧,所有法力已经都被朕毁了,现在就是一道阴魂,只是小心这家伙十分狡猾,莫要被他逃掉就行了。”大仙十分随意地摆摆手,示意随便元妃如何处置。   元妃立刻将那道魂魄从琉璃瓶中倒了出来,那团白雾状的魂魄飘在空中,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凝出一个虚淡的人形。   直到这时,黑气尽散,反倒显出那老鬼真实的模样,竟然是长身玉立、眉眼俊秀的一个青年道士,虽是鬼体,却仍旧身披鹤氅,手持拂尘,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元妃冷冷地看着他,“你是筮依蒙氏的余孽?”   那道士凝形之后正好面对着大仙,正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得背后有女子声音,便缓缓转身看向身后。   “你是何……你是谁?”大约是发现元妃也不是人,问她是何人似乎不太妥当,老鬼便临时改了问话。   “害了那么多的人,已经不记得了么?当年跟着贺凉厥和贺长永为虎作伥的事情都已经忘记了么?”   “你……是北肃人?”老鬼大约是实在想不起来元妃其人,只能根据她的问话猜测她应该是北肃人。   “当年在宫中施展还阳术,闹得京城五百里内户户飘白,家家戴孝,你这罪孽可是大了,到了地府十八层地狱只怕都容不下你。”大仙跷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一边凉凉开口。   “本君不过是替个痴心人救回他心爱的女人罢了,在上位者眼里,只要自己想要的人活着,那些贱民们死多少,又有什么重要?”   “你作的孽又何止这些,你还认得这座大殿么?”元妃突然一指景澜苑大殿顶上的横梁。   老鬼顺着元妃的手指向上看去,半晌才似乎回想起来,“想不到这座殿居然还在。”   “是啊,所以朕才特地把你带回来,因为这殿里每个人都想撕了你。”大仙微笑言道。   老鬼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不过还是勉强镇定,“这是贺凉厥想弄死他元配,所以特地命我在这殿中布了这九阴局,这都是那个负心薄情的男人作的孽,又与我何干?”   大仙看着他,摇摇头,“那什么与你有干?这些年来被你吞掉的那些冤魂可都与你有干了吧?”   那老鬼不答,只是即使不答也无可抵赖。   “今天,朕就把你交给元妃娘娘她们处置了,”大仙说着,抬头看向元妃,“这老鬼虽然法术已经被废了,但是几百年的魂力还在,对你们可算是大补之物,朕建议你们赶紧分分吃了吧。”   老鬼一听顿时惊了,他急急往后退避,扭头焦急地看着大仙:“你,你不能这么做,我可以帮你们破了这九阴局,还有,我还知道清灵上人为什么要在你身上下封印的事……”   “朕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朕身上下封印,只可惜清灵那个王八蛋没跟你一样苟活到现在,否则朕也非生撕了他不可。”大仙咬牙。   老鬼看向大仙,直到这时才惊疑不定地再次问道:“你……不是镇灵兽,可是清灵上人的手记里……。”   大仙狠狠翻他一个白眼,“你才是镇灵兽,你一家子都镇灵兽。”   骂完,大仙冷哼一声甩手便离开,离开前,特地又在那老鬼脖子上锁了一道灵火。   元妃送他离开,回到主殿,她与李怜儿、陈瑾慢慢逼向老鬼,阴森的笑容间是心照不暄,只等破了九阴局再将这老鬼吞吃入腹,若是不行,就直接吃掉他! 第125章 终章   转眼九九八十一天已过,血浴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以我魂入你身,你难道就不怕我像那个老鬼一样,突然起了歹念把你给吃了,占了你的身子做皇帝?”   大仙化作人形,躺在榻上,在离魂的这段日子,他的肉身不能受损,也不能离开尚昕太远,所以,尚昕仔细考虑了一下之后,也就没有另外安排房间安置大仙的肉身,就在自己的房里多加了一张床,只想着这段时间就跟大仙同屋里睡着,他也安心。   尚昕闻言嗤笑出声:“你想做皇帝?现在就让给你,不过,身子不能给你,我还得做皇夫呢。”   大仙立刻白他一眼,“朕才不稀罕,两条腿的子民太难管了,朕还是喜欢四条腿的。”   尚昕低头轻吻了大仙的额头一下,“若你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只要我有的,没有什么是不能给你的。”   大仙定定地看着他,唇角牵起一丝微笑,随即缓缓闭上眼睛,“你可不要骗朕,马上,朕就能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了。”   “对你说的话,从来没有假过。”尚昕坚定保证。   “那公羊血呢?”大仙眼睛猛地一睁,愤愤怒哼。   尚昕无语,这小心眼的还记着呢。   房间里安静下来,大仙的眼睛再次缓缓阖上,身体之上突然浮起一片淡淡的蓝色微光,然后极快地化作一个只有拳头高的蓝色小人儿,不等尚昕看个仔细,那人影便一头扎进了他的胸口里。   胸口处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微微有些疼,但是也只是片刻的功夫,痛感很快就消失了。   尚昕轻轻地摸了摸胸口,发了一会儿呆,站起来走了几步,试着在心里叫了几声大仙的名字,但是没有任何回应,他有点紧张,下意识拍了拍自己胸口,好像在敲门似的,傻傻地问道:“大仙?喂,你在里面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里也静悄悄的一片,除了静静躺在床上只剩下轻微呼吸起伏的大仙肉身,尚昕听不见任何声音,这安静的环境,让他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陛下,时辰到了,请更衣。”   门外有小宫侍轻声提醒,该上朝了。   尚昕又倾身在大仙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才仔细地关好门,出了外间换衣服。   在他离开寝宫的这段时间里,他安排了差不多一半暗卫营的人守在大仙房间周围,大仙离魂的这段日子,肉身无知无觉,没有任何防卫能力,是很容易受到伤害的,所以必须仔细看守保护。   “陛下!”一个略略提高的声音把尚昕飘移的注意力引回到朝会上。   走了神的皇帝不着痕迹地将视线聚焦到跪在殿中的老大臣身上,就好像他一直都在倾听,从来没有走过神一样。   “杜卿实是老当益壮,不过,朕还年轻,耳朵挺好使的,不用喊那么大声音,朕听得见。”   尚昕看着那位老大臣淡淡微笑,旁边站班的大臣们也发出一阵窃窃轻笑,当然其中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老大臣是御史台新上任的少卿杜元白,也是当初伪帝继位时撞过先帝灵柩的,只是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力气有些不够,没有当场撞死,不过被抬回府里后也躺了大半个月才清醒过来,后来他就辞官闭户不肯出门了,一直到新帝入京,他才命人重新打扫门庭,并且很快就写了一封自荐书要求重回御史台,他认为当初先帝不肯收他,就是要留他继续与新帝为臣,所以,新帝登基,他便要求重新入仕。   尚昕感念他的忠直,当即便应允了,还往上抬了两级,给了他御史台少卿的位置,只是没想到这个老大人虽然品性忠直,却有个臭毛病,特别固执,尤其是在他认为对的事情上,就完全一根筋。   就好比现在,他又开始念叨。   “陛下,我朝律法男子十六当娶,女子十四当嫁,三月圣寿,您便满十八岁了,可后宫仍旧空虚,为皇朝千秋万代计,为大夏江山永固计,还请陛下点选秀女,册立中宫,为帝室开枝散叶……”   尚昕使劲揉了揉眉头,他已经连续驳回了两次他的折子,这个老顽固却像是完全不明白似的,还在拼命劝他选妃立后。   “来人,给杜卿送杯水去,讲了半天,他也口渴了。”尚昕摆摆手示意旁边的小太监去给杜元白送杯水。   杜元白感激涕零地接过水杯,尚昕赶紧趁着他喝水的功夫问其他的大臣,“还有谁有事要禀奏的吗?”   “臣……”杜元白赶紧就要放了杯子继续说。   尚昕却是直接伸手一挡,“杜卿你继续喝水,你看你嗓子都哑了。”   就在这时,一点微不可见的灵火从尚昕的指尖飘了出去……然后,杜元白再次试图开口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嗓子好像真的哑了,咔咔咳了好几声,却愣是说不出话来。   尚昕怔愣了一下,却是差点没忍住脸上的笑意,使劲憋住的后果就是脸皮越发僵硬的厉害。   朝会时间不短,下了朝就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吃过饭,尚昕就进内室里去看大仙,虽然知道大仙的真魂在自己体内,可是总还是觉得看着他活生生的就在自己眼前比较踏实。   他掀起盖着大仙的被子,脱了外衣鞋袜也钻了进去,虽然在外间设了床榻,但是若是没有大仙在身边躺着,他根本睡不着觉。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大仙身边,但是躺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又抓住了大仙的手。   带着一点点不安,终于还是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梦境深处是一片微白的雾霭,并不浓郁,却足以阻挡窥伺的视线。   与以往不同,尚昕清楚地知道自己正陷于梦境之中,微白的雾霭间一条青石小路延向前方,小路两侧似有一些若隐若现的楼阁,看不分明,似乎只是一些建筑的轮廓。   踏着若隐若现的青石小径,尚昕一路向前,及到深处,突然听见一阵“咪咪”的叫声。   叫声听起来有些无助,顺着声音寻去,尚昕在青石小路尽头的一片残砖碎瓦间发现了一只小小的幼猫,正蹒跚在碎瓦残垣间,一边犹豫前行,一边哀哀悲鸣,小小的爪子上还沾着一点点血迹。   尚昕几乎是立刻就认出这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幼年期的大仙。   怎么会是这么小的幼猫?难道大仙的真魂就是这个样子的?   小猫似乎也在这时发现了尚昕,他停住了踽踽前行的脚步,刚刚抬起的一只小爪子也忘了落下去,就那么三条腿地站在那儿歪了歪脑袋看着尚昕。   他似乎没有认出尚昕,只是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主动走过来的意思。   “大仙?”尚昕生怕惊吓到他,特地放慢了动作缓缓地蹲下身,朝着大仙伸出一只手,尝试着叫了他一声。   可是他伸出的手却还是惊吓到了大仙,大仙“咪”地发出一声轻叫,没有靠近反而倒退了一步。   “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尚昕……尚昕……肉肉……”尚昕轻声诱哄着“小猫大仙”过来,可是“小猫大仙”却充满了防备之意,站在瓦砾废墟间就是不动。   “大仙,来,过来,给你小鱼干。”尚昕突然想起来总是随身带着的小鱼干,虽然大仙曾经傻乎乎地被小鱼干卡住过,也因此被他严令不许再吃小鱼干,但是扛不住猫的天性里对小鱼干的热爱,后来,他还是慢慢给他解了禁,但每次总是要亲自喂,而且,一定会提前给他掰成小块再喂出去。   这里是梦境也不知道小鱼干带进来没有,尚昕恍恍惚惚间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但是下一刻,他的手里已经拿着细绢包好的一小包鱼肉干了。   他微笑,拿了一小块鱼肉干,朝着“小猫大仙”晃了晃。   “小猫大仙”似乎闻到了鱼肉干的鲜香,立刻跌跌撞撞地开始朝尚昕走过来。   尚昕怕他走在瓦砾间扎脚,赶紧迎着他往前挪,但是又怕惊到“小猫大仙”,他也不敢站起来,就只能那么蹲着往前挪着走,身高八尺的健硕少年,蹲在地上左挪右移简直像只刚上岸的螃蟹,不过为了大仙九五至尊的威仪什么的完全可以有多远扔多远。   “饿了么?”小猫大仙怯生生地凑到他的面前,又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确定尚昕并无恶意,亦或者是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目光直直盯着尚昕指尖的鱼干,就在尚昕一个闪神间,一下子就将鱼干叼了过去。   尚昕趁着小猫专心吃鱼干的时候,怜爱地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大概是有鱼干安抚,小猫并没有拒绝尚昕的抚摸,反倒在飞快地吃完那块鱼干后,主动伸头蹭了蹭尚昕的掌心,似乎在说没吃饱还想要。   尚昕赶紧又拿出一块鱼干,放到小猫的面前。   吃饱了肚子,小猫不再哀哀号叫,转而发出一种仿佛撒娇一般细软的咪咪叫声,然后就在尚昕猝不及防间,一屁股坐在了他的靴头上,半躺下身子,将吃得微圆的肚子露了出来,仿佛在等待尚昕的抚摸。   尚昕轻笑,将小猫抱了起来,举高高捧到面前,轻轻在小猫身上蹭了蹭脸:“这就相信我了吗?一包小鱼干就把你收买了?”   小猫似是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转头在他凑过来的脸上轻轻舔了两下,小小的舌头带着软软的倒刺,舔得他脸麻痒痒的,忍不住又笑起来。   “难怪怎么叫你都没反应,没想到你的真魂现在竟然是这个样子,这要怎么养呢?难道每天拿小鱼干喂你么?”尚昕有点无奈也有点不解地捧起小猫,眼对眼脸对脸地看着,却只看见小猫眼中也只有一片懵懂。   “陛下!陛下?”   遥遥的有声音传入耳朵,白雾变得浓郁起来,尚昕低头,却发现怀中的小猫已经不见踪影,不禁心下大急,“大仙!”他惊叫,却是将自己从梦中叫醒了过来。   “陛下,该起了。”之前模糊的宫侍的声音变得清晰。   “知道了。”尚昕有些烦躁的对着门外喊了一句,掀被要坐起来,一动才发现自己还牢牢牵着大仙的手。   他侧身再次凝望了大仙一眼,凑到近前,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没想到你小时候居然那么好骗。”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当尚昕入睡,他总是会走上那片白雾笼罩小径,来到那片废墟之中,毛茸茸的小猫总是乖乖地蹲坐在瓦砾之间等待着他的投喂。   他没办法把小猫带走,小猫似乎也离不开那片瓦砾废墟。   这种在梦境里养猫的日子一直过了十几天,若不是能够明显感觉到小猫在日渐长大,尚昕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少做了些什么,因为这跟他预想中所谓的养魂完全不一样啊。   可是就在他以为他就要这样在梦里一直给大仙投喂小鱼干喂满七七四十九天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大仙不见了。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大仙不见了,那条已经走得有些熟悉的小径也消失了,尚昕有点焦切地在迷雾中呼唤大仙,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起了一阵风,雾——开始消散。   一只神气的“大猫”远远地蹲在一棵古树下,正静静地看着他。   比起昨天的“小猫大仙”,这只可绝对算得上是大猫,乍一看简直像是一只半大的老虎。   虽然转眼间小奶猫突然变成了小老虎让尚昕有点震惊,但是就跟见到那只小奶猫的时候一样,第一眼他就认出来,这就是他的大仙。   “大仙。”尚昕微笑着朝大仙走近,走到近前,大仙却是猛地向前一蹿作势就要扑过来的样子,尚昕吓了一跳,赶紧在原地站住不动。   “大猫大仙”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突然张大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眼角带着一点泪花鄙视地看着尚昕。   “不会又不认识我了吧?”尚昕无语。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大猫大仙”再次扑了过来,这次却不是作势,而是直接一个猛冲,重重地扑到了尚昕的怀里,厚厚的爪垫子重重压在尚昕肩膀上,巨大的冲击力竟是将没做好准备的尚昕直接给扑了个仰倒。   “大猫大仙”得意地发出一声“喵呜~”大叫,然后便开始用大大的舌头给尚昕洗脸,尚昕被舔得满脸都是口水,好不容易才抓住大仙的爪子,想推开他坐起来,谁知大仙却不肯罢休,给他洗完了脸又开始拱他的胸口,尚昕还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就见大仙已经非常熟练地从他怀里头叼出了一包小鱼干,扒拉扒拉外头的丝绢,舌头一卷就把一整包小鱼干全都吞了下去。   吃完还踩着尚昕胸口意犹未尽地看着他,尚昕无奈摊手,“作梦没办法,每次都只有这么多。”   大仙听罢立刻嫌弃地把脚挪开,信步走到一旁,使劲甩了甩毛。   也许是因为坦露真魂的原因,大仙在这个梦境世界情绪表露得极为直白,喜爱的时候撒娇打滚毫不掩饰,任性起来比平时更加嚣张,这让尚昕有种新奇的感觉,就好像撕开了一层薄纱,让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大仙原本的模样。   “大仙,你怎么突然长这么大了?明明昨天还是小小的一只。”尚昕与大仙相依偎着坐到古树旁边。   大仙躺平身子,举着四个大爪子,微眯着眼享受尚昕给他揉肚子。   大仙呼噜了一声,微眯的眼睛张了张,像是在回想什么,过了半天像是想起什么,再次一个翻身猛地坐起来,突然将头凑近尚昕使劲地蹭起他来。   对于养魂之术,大仙了解的并不多,但即使了解的不多,他也感觉到自己进入尚昕身体之后发生的一切有些不太对劲,他并没有像书中所描述的那样以灵体的形式依附到尚昕的魂魄上去,反倒像是进入了某个奇异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感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最开始,他有些迷茫,他有那么一段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他好像就只是一只刚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母亲遗弃的小猫,他饥饿、恐惧、徬徨,只能慌张地到处寻找母亲的踪迹,而就在这时,尚昕出现了,看着他的微笑,看着他伸出的手,他直觉地想靠近。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样的一个人曾经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向他伸出过一双温暖的手。   这片空间有着充沛的灵气,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滋养着他的神魂,一些破碎的灵识在他脑海里一点点一点点拼合,就好像残缺的图景正在一点点被修补起来。   “大仙……”他又听见尚昕的叫声。   他从古树后走出去,却见尚昕盯着他有些发怔地愣在原地,神情看上去有些古怪。   “怎么了?不认识朕了么?”大仙看着怔愣的尚昕,露出一个微笑淡淡问道。   “你……是大仙?”尚昕有些犹疑地问道。   大仙点头,“当然,怎么?才几天就认不出朕了?”   尚昕却是紧盯着他,微微皱起眉头:“你看上去有点不太一样。”   大仙听见他如是说,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略摇了摇头:“是吗?朕自己倒是没觉得。”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向尚昕,待两人并肩时,尚昕蓦然发现原本只到他肩头的大仙身高竟然往上蹿了一截,现在只比他略矮两寸而已。   大仙也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微笑起来,倾身靠向尚昕,在他耳边轻语:“好像真的有点不太一样,朕又长高了呢。”   比以往低沉了许多的声线缓缓诉说着细细的耳语,就好像有一把猫尾尖的细毛扎进了尚昕的耳朵眼里,顿时痒酥酥地让他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魂魄的味道真香……”本已靠得极近的大仙,突然咬了尚昕的耳垂一下,只是这一下咬得颇重,他甚至露出了尖尖的猫牙刺穿了尚昕的耳垂,血珠一下便涌了出来。   魂体比肉身,五感会百倍灵敏,当然一旦受伤,痛楚也将百倍放大。   尚昕只觉瞬间耳垂剧痛,他震惊又不解地转头看向大仙,却见大仙突然面露痛苦之色,猛地一下推开了尚昕,“快走!”   尚昕立刻明白大仙状况不对,可同样也明白,这会儿他硬要留下来既解决不了问题也没什么好处,只能先离开再说。   尚昕飞快地消失在白雾之中,大仙狠狠咬着自己的唇瓣,猛地一拳砸向身边的古树,古树被他猛力一击,顿时飘落漫天飞叶。   “抱歉……朕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的魂魄实在太香了……”大仙低垂着头,手指紧紧扣着树干,尖锐如钩的指甲慢慢从指尖冒出,不受控制地缓缓刺进树身。   有一些朦胧的记忆在大仙的脑海里若隐若现,因为太过久远太过模糊令他很难分辨那些记忆,到底是真正曾经发生过的,还是源自于他久远到无从追寻的梦境。   “师兄,等一下,你看,这儿有只小猫。”一个少年语带怜惜地说道,“叫得这么可怜,是不是跟猫娘走散了?”   “猫娘被黄鼠狼咬死了,他倒是命大还活着。”另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接道。   “师兄,咱们把他带回去吧?”   “这怎么行?仙家洞府岂容凡猫踏足。”清冷的声音冷硬地拒绝。   “师兄,你看他也太可怜了,他还这么小,要是把他独自一个儿留在这里,他肯定活不下去的。”少年开始哀求。   “六道轮回各有命数,死了自然会重入轮回,又有什么要紧?”清冷的声音却是一点没有怜悯之意,反倒催着少年快走。   ……   “他怎么会在这里?永熠,你居然私自带凡猫入仙界,若是让师父知道一定会重罚于你的!”   “嘘嘘,你别这么大声啊!我的好师兄,师父哪次出门访友不是十几年才回来,等师父回来,这猫只怕都已经寿终正寝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师父不会发现的。”   伴着这句话,似乎有两个少年模糊的身影在他心底里慢慢浮现。   略年长些的大概十八、九岁,气质清冷,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年纪小些的大概十五、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一天到晚总是笑嘻嘻的。   “师兄,师父回来了!怎么办?”爱笑的少年突然惊慌失措抱着小猫冲到冷清少年的房间里。   “什么怎么办?”被称为师兄的冷清少年蹙眉看着那爱笑少年面露不解之色。   “他呀,他怎么办?” 爱笑少年的脸上已经一点笑容都没有,只剩下满脸慌张,跳着脚地把手里的猫举到他师兄面前。   “怎么办?自当如实禀告。”冷清少年说罢便要出去。   爱笑少年却是一把拉住他,然后抬手就把猫塞进了他师兄怀里,“师兄,师兄,要是师父知道这猫是我抱回来的,肯定会骂死我的。不过,你就不一样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堂堂天帝帝子,师父又一向信重你,若是说这猫是你抱回来的,师父肯定不会说什么,拜托了,师兄,求求你,就帮我这一回吧,等这事过了,我给你打一年洗澡水。”   然后,不等清冷少年反对,那爱笑少年就如风一般冲了出去,逃之夭夭。   清冷少年抱着怀里的小猫眉头蹙得更紧,那小猫大概也知道遇上了麻烦,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少年,生怕他一个不高兴直接把自己扔出去。   好在那清冷少年虽然面色不愉,却也没有做出把小猫扔出去这种事情,就那样抱着小猫向外走去。   等他走到洞府中待客的大厅时,就见他师父正引着一位身着绯色长袍的绝色男子走进洞府,男子身上流露出少许上神威压,这让清冷少年有点惊讶,因为这位上神的气息很是陌生,他居然不认识。   “永烨,永熠,过来拜见玉狐上神。”   他师父将那位玉狐上神让至上座,便唤了侍立在侧的两名弟子过来拜见。   少年一怔,恍然,原来是他。   九天之上的神明,是连仙都要仰望的存在,千万年来几乎没有新神证道,只除了这位玉狐上神。他证道之时可是差点闹出毁天灭地的大灾,不过九死一生居然证道成功,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清冷少年与爱笑少年应命上前向玉狐上神行礼,只是在清冷少年走上前的时候,他的师父终于发现他怀里居然抱了一只小猫,而且……还是一只凡猫。   师父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永烨,这猫是从哪里来的?”   永熠赶紧抢着道:“师父,是我和师兄路过人间界的时候无意中救下的,看他实在可怜,师兄才把他带回来的。我们知道不应该,可是实在是不忍心,师父您要是真的不喜欢,我们就再把他送回去。”   一边说着,他一边紧张地盯着师兄,生怕他反驳,说出是其实是他坚持抱回了小猫。   永烨淡淡扫了永熠一眼,手指轻轻拂过小猫的后背,没有说话,在他师父的眼里看来,自然是默认了。   师父有些意外,却抑不住恼怒之色,“永烨,仙凡有别这样的常识难道还需要师父来教你吗?赶紧把这猫送回去,莫要……”   “这小猫倒是挺可人的。”就在师父满面怒色,摆着手命令清冷少年赶紧把猫扔回凡间的时候,一直凉凉坐在一边看热闹的那位玉狐上神突然插口了。   而且他不但插口,他还插手,玉掌轻招,那小猫就直接从永烨的怀里飞到了他的掌心中。   那小猫也不知道是太过懵懂还是天生胆大,飞到玉狐掌心里后非但不怕,还伸出舌头舔了舔这位上神的掌心,惹来他一阵轻笑。   “虽是凡猫,但既已入了仙界,便是与仙有缘,依我看,不如就留下吧,你若是不要,我就带走。”一边说着,那位上神一边伸出一指在小猫的眉心轻轻一点,一道绯色灵光便被注入小猫的识海之中。(玉狐的故事详见作者菌完结文:《盛唐仙狐传》)   师父见玉狐竟以上神之尊亲自替一只小凡猫强开灵识,一时无语。   但是显然,他并不想为了只猫得罪这位以率性而为著称于神界的玉狐上神,但他对这没有根底的凡界小猫也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趣,看了看在玉狐手里喵喵卖乖的小猫,想了想转头对清冷少年道:“永烨,既然玉狐神君说这只小猫与仙有缘,又替它开了灵识,那就留下吧,既是你带回来的,就由你负责养育,往后养好了,就留在洞府中当个守门的灵兽吧。”   于是一只普通的、出生于废墟瓦砾间的小狸花猫就这样在种种机缘巧合中被留在了仙界。   尚昕有些烦躁,从昨天夜里蓦然惊醒,直到现在又是三更,他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而心里越是发急,就越没有睡意,又滚了几滚,还是睡不着,无奈,他只能认命地坐起来,对着大仙的肉身发起呆来。   这些日子,入睡时,他总是有些急切地想到梦境中去寻找大仙的真魂,就算明知道身边躺着大仙的肉身,也顶多就是握个小手,亲个小嘴,便心满意足地躺下睡觉了。   可是这会儿睡不着,无事可做,只能盯着大仙安详的睡颜发呆,不一会儿他就感觉有点不自在起来。   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大仙一贯嚣张跋扈,一言不合就直接伸爪上牙的模样,突然间看到身边安安静静仿佛夜来香一样沉睡于暗夜的美丽少年,他的心脏便不受控制地呯呯呯呯急促乱跳起来。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向少年精致的眉眼,帐外一点点细碎的烛光透过锦帐照出十分昏暗的微光,为少年的身体画出一道微晕的轮廓。   尚昕想说话,又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知道身边只是一个没有魂魄的肉身却又能清楚地听见大仙轻细的呼吸声,就好像他只是在身边睡着了……   这感觉——分外的寂寞,好像比自己一个人待着还要寂寞似的。   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躺下,小心翼翼地圈住大仙的身子,侧身将他搂在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师兄,对不起,你生气了么?”永熠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向师兄道歉。   永烨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抱着小猫就往自己房间走。   “师兄,既然师父都同意留下他了,那以后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养他了。”永熠见永烨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就笑嘻嘻地伸手要去抱那小猫。   谁知道,永烨却是微微一让,让永熠伸来的手落了个空。   永熠有些不解地看着永烨。   “师父有命,这猫以后由我负责照料。”   “啊?”永熠有点懵,伸出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只能呆呆地看着永烨抱着猫径自回房。   苍海桑田,日月轮回……   “师兄!师兄!师父回来了!他说西王母要开瑶池宴,准备带咱们一起去,我还没有去过王母瑶池呢,听说那里特别漂亮,是不是啊?”   “不知道。”永烨手里拿着一根系在丝绳上的凤翎逗着小猫在自己膝前扑跳。   “师兄~别这样嘛,你跟我说说嘛,你可是东皇帝子啊,不是应该跟西王母很熟吗?怎么会不知道。”永熠拉住永烨的衣袖撒娇一般摇摆。   永烨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把自己的衣袖从永熠手中抽了回来,“我自幼便被送与师父教养,与西王母并不熟识。”   永熠却不肯甘休,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永烨挡住了话头,“我去见师父,你也要去吗?”   永熠立刻后退半步,摇头。   “你不去?”师父看着永烨,问道。   永烨点头。   “听说这次东皇帝君也会去,你们父子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吧?”师父淡淡言道。   永烨沉默却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师父也不再多言:“既然真不想去,那就算了,只瑶池宴后,我还准备去访几位故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永烨表示明白。   临行,永熠很是舍不得自家师兄,还在拼命游说希望永烨能够跟他们一起去参加瑶池宴,“师父说这次要去很久,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一个人留在洞府里多无聊啊,指不定要一个人待上千年,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吧。”   永烨却是无动于衷,转身折回洞府,只留下极之冷淡的两个字:“不必。”   尚昕看着冷淡转身回屋的清冷少年,目光落在如水墨般的群山及飘渺的云雾间,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泛上心头。   他不受控制地跟随在少年的身后走进洞府,迎面就看见一只小猫从里面跳出来,扑进了少年的怀中。   顿时酸气就冲上了他的脑袋,因为扑出来的小猫不是别个,正是大仙!   “大仙!”他大叫,但是大仙却仿佛根本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正在他箭步上前想从那个清冷少年怀中抢回大仙的时候,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他的肩。   “嘘——朕在这儿呢。”   猛回头,果然见大仙正站在他身后,他惊讶地指指大仙又回头看看那边正在清冷少年怀中撒娇的小猫。   “那是……”   “那大概是很久以前的朕吧。”大仙的目光里透出一丝迷离微光。   这些难道就是大仙记忆之中缺失的那些过去?   看着在那少年怀里打滚嬉戏的小猫,尚昕只觉得心里一股一股的酸水直往上冒,不由分说,拉过旁边还有些茫茫然的大仙重重一抱就吻了上去。   “要死了……”大仙被吻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在尚昕霸道不讲理的热吻中勉强喊出几个字。   “不许看他。”尚昕掐着大仙的下巴,挡在他和那个冷清少年之间,直接挡住大仙的视线。   大仙看着他,半晌主动凑上去亲了他一下,“除了你,我谁都不想看。”   尚昕小心眼里一股一股往上冒的酸水顿时化作了甜甜的酒酿,不但香甜,还有点醉人。   只是两人凑得这般近,大仙盯着尚昕的眼神越来越迷蒙,他再次凑近尚昕,“你身上真的好香……”   这回尚昕是早有防备,他一把圈住大仙,将他背朝自己紧紧拥在怀里,“是不是又想咬我?”   大仙有点烦躁地在他怀里扭动,尚昕腾出一只手,把手指伸到他的嘴边,“轻点咬,疼!”   大仙怔了怔,却是使尽力气力别开头,“不咬。”   “既是养魂,总要从我身上拿点什么,不然,岂能将你的魂魄养全?”说罢,尚昕执拗地将手指抵在了大仙的牙尖上。   而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四周雾气渐浓,等到他们回过神来,身后那处洞府已经淹没在云雾中不见踪影。   “大仙,那些都是你失去的东西,咱们得把它找回来,否则你也许永远都要背着那个封印枷锁,不能解脱。”   大仙望着浓重的云雾,尚昕魂魄极之诱人的香甜的味道在他呼吸间回荡,牙齿几番轻啮在尚昕指上摩挲,却是怎么也咬不下去,魂魄之痛百倍于肉身,更何况十指连心,更当痛彻心肺。   尚昕却是被他的尖尖的小牙和含着指尖的濡湿唇舌弄得都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他一把捧住大仙的脸,重重一咬自己的舌尖,再次吻住大仙,舌尖交缠,甜香的血液混着浩翰魂力一起涌入大仙的体内。   雾气散尽,却见那座洞府前居然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在爬树摘果子。   尚昕有点纠结地看着那少年头上毛绒绒的猫耳和身后长长的猫尾,那分明就是几年前的大仙。   可是理智还是告诉他,现在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是久远的过去,甚至很可能是大仙上辈子的事情,所以,他最好还是保持理智,把那个少年当作一个陌生人,或者其他什么人来考虑,总之,那不是他的大仙!   魂魄相依,尚昕情绪的波动几乎是立刻就传递到大仙的心中,大仙好笑地看了一眼尚昕,他倚在尚昕身边,轻声道:“真正的我在你旁边。”说着,他紧紧握住了尚昕的手,将自己的心意同时传递到尚昕的心中。   尚昕顿时安定下来,从未有过的安定与安稳。   转头再看向那个与大仙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他也不再有错乱的感觉,他明确的知道,他的大仙在他的身边。   “阿狸,还不快进来练功?”那个叫永烨的清冷少年看上去又长大了两三岁,已过弱冠的年纪,气质更见沉稳,出门看到那少年正在玩耍,立刻板下脸来教训。   那少年一吐舌头,赶紧从树上溜下来,讨好地蹭到永烨身边,抱住他的手臂,“烨哥,别生气嘛,我看你练功那么久,不没吃也没喝,就想你会不会渴了,就想摘个果子给你吃。”   少年仰得高高的小脸和甜酥酥的眼神让使劲板着脸永烨瞬间破功,面上严厉的表情很快冰雪消融,唇角的一抹微笑和眼中掩饰不住的宠溺让少年抱着他手臂的身子贴得更紧了。   恰这时,一片祥云在府前汇聚,未等祥云落地,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已经从云中传来:“师兄,快出来!我们回来啦,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   祥云落地,爱笑的少年先从云雾里钻了出来,可是刚一出来就看见一个漂亮精致的小少年正抱着自己师兄的胳膊,而自家那个一向冷着脸几乎对谁都没有笑脸的师兄,居然低头对着那小少年露出了一个宠溺的笑容。   “喂!哪来的猫妖?巴着我师兄干嘛?!”爱笑的少年顿时就像被捅了一下的刺猥一样,瞬间闪身落到小少年身边,伸手就要去推开他。   永烨却是先一步将小少年护进了怀里,让永熠的手落了个空,同时蹙眉不悦地道:“永熠,你做什么?”   “师兄,他……”   “他是阿狸。”永烨淡淡地说完,便带着小少年上前去接随后落地的师父。   “阿狸?”永熠露出不解的疑惑神情,阿狸是谁?他该知道阿狸是谁吗?但不管是谁,他是只猫妖总是没错,而且还是一只能让师兄露出刚才那样表情的猫妖。   他师兄可是东皇帝子,是连他都必须仰望的存在,连他这个师弟都没有得到过他几分关注,一只猫妖又怎么配让师兄如此维护?   “他是那只凡猫?”从云间走出来的师父瞧见小少年紧紧抓着永烨衣袖的样子,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为师让你将他调教成护府灵兽,为何要教他化形之术?”   “阿狸很有慧根,只做灵兽太可惜了。”永烨并不因为遭到师父的指责而感到惊慌,反倒将有些不安的小少年护在身后,很镇定地面对自己的师父。   “他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凡猫,哪里会有什么慧根?”听了半天,永熠终于想起来这个叫阿狸的少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不服气地跳出来,从他被师父带回洞府到现在,也从来没听过师兄夸过他一句,想不到居然这么看重一只凡猫,想当初这猫还是他觉得可怜才偷偷带回来的,要真论起来,他才是他真正的主人才对。   永烨回头冷冷地看了永熠一眼,“他仅仅用了八百年就化成了人形,当初你拜入师父门下时,已经一千五百岁,还是兽形。”   永熠顿时一噎,脸色变得极之难看。   师兄居然因为这只小野猫而嘲讽他!   “师父,我得向您承认一个错误,其实这只小猫当初是我捡回来的,我怕您会骂我,所以才请师兄出头说是他捡回来的,之前咱们出去那么久,这小猫一直劳烦师兄照顾,实在是辛苦他了,其实这应该都是我的责任,要不以后还是让我来照顾他吧。”永熠看了眼阿狸,转头凑到师父面前,替他捏肩捶腿,一脸诚恳认错的模样。   “原来是你捡回来的么?”师父皱眉看向永熠。   永熠被师父责问的声音吓得心头突突直跳,但是抬眼看到师兄紧蹙的眉头和下意识将一只手臂护在那小野猫身前的动作,他还是硬着头皮对师父点头,“是。”   师父还待要说什么,永烨却已经先打断了他们的话:“阿狸已经化形,便不可以兽待之,而且阿狸极有慧根,不知师父您能不能收他为徒?”   “我堂堂羲皇之后,九天上神,岂会收一只凡猫为徒。”师父当即冷淡回绝。   “是啊,师兄,你怎么会想出这个主意的?他不过是沦落畜牲道的一只普通小凡猫,你怎么能要师父收他为徒?”永熠震惊地叫道。   永烨顿了顿,转头看了在上神威压下不由自主瑟瑟发抖的阿狸,眉头蹙得更紧,“既然师父不喜,那我便将他送到东海去吧。”   听到永烨说要将阿狸送去东海,不知为何他师父的脸色竟是变得更加难看,过了半晌却是轻挥衣袖:“不必了,你喜欢就留着吧,在府中做个端茶倒水的僮子便是。”   “烨哥,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等到师父离开,阿狸才终于从上神威压下缓过气来,他不安地看着永烨,却被永烨轻轻抚了抚头,“你很好,不关你的事。”   “肉肉,你抱抱我,我突然有点害怕。”大仙突然更紧密地靠向尚昕,而几乎是同时,尚昕心有灵犀般也伸出手揽住了大仙的腰。   看着在永烨身边微眯着眼,欣然依偎的那个阿狸,大仙的心里突然生出一层深深的恐惧感,一种预知到危险却无力阻止的绝望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时间,在这场梦境中流逝得极快,仿佛白驹过隙,转眼千年。   “阿狸,你的渡仙大劫将至,我必须亲自回东海一趟,去取一根扶桑木的树枝助你一臂之力,这些日子你切记莫要乱跑,乖乖在府中等我。”永烨在洞府门外殷殷叮嘱阿狸。   “嗯。”阿狸乖乖点头,永烨看着他微微一笑,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却不知这一幕却被刚刚摘取仙草回来的永熠远远看见,一筐珍稀的仙草顿时被他身周萦绕的雷电烧灼得一片焦黑。   “当年就该让你活活饿死在那废墟之中,若不带你回来,师兄又怎么会被你这低贱的猫妖所引诱?”   永烨刚刚离开洞府,永熠便将阿狸强行带走去往三千界雷之海,他便是出生于那片雷海之中的雷兽。   雷海之下便是三千世界。   阿狸虽然将渡升仙之劫,对于下界诸妖来说可能已经是顶级大妖,但是对于仙界还有九天之上的诸神来说,他甚至还比不上扶桑木上一只金丝蚕重要。   长久以来积累的妒嫉和怨恨让永熠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将阿狸扔进了雷海之中。   只是让他没有料到的却是,永烨在阿狸身上种下了东海秘识,在阿狸遇险的刹那,他便有了感应,竟是元灵出窍瞬间突破了时间与空间之限,冲到了雷海之中,以元灵之力包裹住阿狸,硬生生替阿狸挡去了绝大部分雷海之威,跟着阿狸冲破雷海直落三千界。   永熠怒极,竟是追着二人一头扎进雷海,追向凡尘三千界。   东皇帝子为救一只猫妖居然元神出窍,被雷击重伤落入凡尘,九天之上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阿狸身裹雷电跌落凡尘,雷海之威即使永烨以元神保护,也不足以抵挡住全部伤害。   永熠跟随下界,看到阿狸本想一击了断,却发现永烨的元神即使已经重伤失去意识,仍旧牢牢包覆于阿狸身周无法撼动,若是他立刻弄死阿狸,永烨本已重伤的元神必定要再次遭受重创。   他身为仙兽,杀死一只小小猫妖,如同捏死一只蝼蚁,可要是亲手伤了东皇帝子那可是会被判元神寂灭的大罪。   可是就这样放过猫妖,他又无论如何难以甘心。   恰这时,他发现附近有愚钝的人族正在活动……   于是在瞬间他想到一个既不伤永烨元神又可以弄死猫妖的主意,那就是做下一个大阵,抽干猫妖的妖力,待到猫妖妖力被抽干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至于永烨……他却是将一道封印紧紧地锁在了永烨的元神上,将来,就算永烨在这凡世间醒来,也不会再记起前尘过往,而到时候,他将会来迎他重回仙界,他们还会是相亲相爱的师兄弟,永生永世都可以在一起。   只可惜,他不能等在这里亲眼看着这猫妖死。   不过,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还是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些什么的,比如传下几个弟子,替他看着这大阵。   就在大仙的记忆回溯到这一刹那时,尚昕的魂魄中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声音很轻,仿佛冰川破裂最初出现那一丝裂纹的声音。   而之后,海量的记忆突然蜂涌入尚昕的识海……   大仙与尚昕魂魄相依,大仙便同时感知到尚昕所识所见的一切。   “烨哥……”   “阿狸?”   “肉肉?”   “大仙……”   四目相对,恍然一笑——   长梦终于醒来。   “陛下?陛下,该起了。”   有些焦急的宫侍声音传入耳中,尚昕懒懒地翻了个身,很是满足地将大仙拥进怀里。   大仙却是一个弹身,蓦然惊起,“嗯?什么时辰了?呀!天亮了,快,快起来,你要误早朝了!”   “误就误吧,有什么要紧?”尚昕不满地想把大仙拉回怀里,却被大仙一顿无影爪直接挠起来。   “说什么傻话,快起来,快起来!你自己睡懒觉,不要连累我被骂啊。”大仙不乐意地直接一脚把尚昕踹到床下,同时冲着外面喊道:“陛下起了,进来伺候更衣吧。”   众宫侍立刻鱼贯而入。   尚昕无语,只能配合着一堆着急的宫侍们如同打仗一样伺候着他洗漱换衣,而大仙却是拥着被子舒适地半倚在床上,看着尚昕忙乱。   “晚上等我一起用膳。”即使被一众宫侍催促着赶紧上朝,尚昕还是在临走前走到床前,抬起大仙的下颌,在他唇上烙下缠绵一吻。   朝会间,自然有言官试图讽刺一下皇帝陛下,“春眠不觉晓,夜来云雨声”之类的不当行径,但是显然年轻的皇帝陛下脸皮却是极厚,压根儿不把言官的这些话放在心上。   诸位内阁大臣们也很快发现,这位英武圣明的新皇在政事上很是上路,但是在宫闱之事上却是死倔的性子。   有大臣劝其广纳后宫,新皇立刻大发雷霆,同时发下圣旨,表示要做一代圣君,彻底废除于国无利的选秀制度。   顿时一大波家有适龄女孩的家族都开始怨怪那大臣莽撞、冲动。   有大臣劝其就算不广选秀女也应当为长远计,尽快娶几个贤良淑惠的女子为帝室开枝散叶,延续血脉。   新皇更加震怒,表示他春秋正盛,现在就提什么为长远计,分明就是在咒他早死。   这下敢跟新皇提选秀之事的更少了。   但是,日子长了,大家也慢慢开始明白,皇帝哪里是为了做圣主明君,哪里是忌讳早立太子,分明就是摆明了要专宠那个叫“大仙”的男子。   妖孽祸国啊!   顿时如是言论甚嚣尘上,诸多利益攸关的大臣再次进言威逼,要求皇帝立后宫,远娈宠。   而就在尚昕被气得都有点想大开杀戒之时,三个人入京了——   龙渊阁学士毕长英、淳丰郡王尚显、常威将军朱成勋死而复生,隐而复出,重新回归朝堂。   重新获得大片封地的惠亲王一听尚显回来了,正在穿戴朝服的他,激动地差点把两条腿穿到一个裤腿里去。   “我的亲哥哥哎,你可算回来了!”   “惠弟!”尚显见到惠亲王也是激动不已。   而朝野之中感到最为震撼的却是龙渊阁大学士毕长英的回归。   陆朝忠不再适任首辅,卫隐的资历毕竟还浅,内阁首辅的位置一直虚悬,很多人都在明里暗里争夺着这个位置,却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位置是尚昕特地留给某个人的。   而今天,他终于来了,他来了,也就代表着他终于认可了尚昕身为新帝的资质,也代表着新朝有了一位了不起的首辅。   是夜,宫中设大宴,宴请百官。   新任的首辅被引领入座之后看向独坐的新帝,却是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陛下,为何不见大仙阁下?”   诸臣皆惊,新任首辅居然认识陛下的娈宠,还尊称其为阁下?   “这些年跟着我南征北战,他也累了,不乐意到这种事非多的地方来。”   新皇陛下一脸宠溺,直接就把满朝文武都贬成了事非小人,当即便有言官要跳出来表示不满。   毕长英却是摆摆手,“大仙阁下为陛下开疆拓土,居功至伟,陛下登基后却是甘于人后,寂寞于深宫,未免有些可惜,就算大仙阁下不愿出仕,像今日这样难得的机会,也该出来与我们这些故人见见面才是。”   新皇欣然点头,立刻便命人去后宫请大仙来参宴。   大仙听说是毕长英特地邀他参宴,也不好驳其面子,但心底里却是暗叹一句尚昕狡诈,今夜这出戏只怕是君臣两个早就商量好的,要利用毕长英的影响力彻底压住那些整天叨叨叨逼着尚昕立后宫的大臣。   毕长英、尚显还有朱成勋都是知道他身份的知情者,就算是心底里并不赞同尚昕为了他放弃后宫,但是只怕也担心他一生气就把尚昕给吃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他这边。   这么想一想,被认为是个妖怪也挺好的——好吧,他还确实就是个猫妖来着。   大宴散后,尚昕心情不错,带着一点微醺,拥着大仙走在灯火通明的回廊间。   “却原来,真正魂魄不全的是我,而非你。”尚昕侧头看向大仙。   “想不到真正的封印,是加在你身上,而非我身上。”大仙摇头轻叹。   “雷海之力,将咱们魂魄相融,我的魂魄已融入你身,你的魂魄也系在我身,从此后,天荒地老,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我们分开了。”尚昕停下脚步,抱住大仙,深吻交缠。   “哎?等等……那等你这个肉身死了之后,这王朝你准备交给谁啊?”大仙突然想到一个挺严肃的问题。   “我没跟你说吗?昨天二皇嫂已经验出有孕,再说了,惠王叔和显王叔家的孙子也有不少我看着资质不错的,挑一个来继承皇位又有什么难的,与其烦恼这些身后事,不如操心操心咱们的身下事还更重要些吧。”   正文完(番外慢慢再写)   2017年12月24日星期日   天气:晴 本书由 妳の姐不稀罕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