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等待主角的日子[穿书] 作者:妾在山阳 文案   穿进一本1vN的耽美小说里,成为主角受庞大后宫中的一员,林祁表示这滋味比哔了狗还酸爽。   为了守护直男的尊严,他决定誓死远离主角受。   然而,缘分妙不可言。   本以为的初次见面,却是神他妈故人来。   林祁:卧槽!帅哥你谁!你走好不好!   对面那人可怜巴巴:师兄……   正经修真文,1V1!   cp:外热内冷丧心病狂攻X正气凛然深柜直男受   日更3000+   誓死不坑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主角:林祁 ┃ 配角:殷问水 ┃ 其它: ==================== 第1章 结丹   林祁从凌天塔出来时,天边还有紫光盘旋,映着云霞,缠绕青山头,流光绚丽。   刚刚一刹龙吟三声,震得全昆吾派的人精神都抖了抖,艳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了凌天塔的方向。   紫龙吟三声,这是有人结丹成功的征兆。   众人不由唏嘘。有的人穷极一生,破不了筑基期,有的人生年二十,便已结丹成功。   林祁早知道结丹之事十拿九稳,但现在还是松了口气,从登记处的老爷爷那里取回玉牌,问道:“单前辈,我进去了多久。”   单成赞叹道,“也没多久,一个月左右吧。你小子不错呀。”   林祁抿唇一笑,“燕无遗不也结丹了,论时间他还比我早一些。”   “昆吾有你们两个,倒是不愁后继无人了。”   “哈哈。”   哪怕面上装得在波澜不惊,到底是这个年纪,林祁心里也是压抑不住得意的。   他御剑飞回自己的洞府。   云海翻腾,群山绵延,青黛色山脊成为云中的一笔,昆吾山的钟灵毓秀如一幅画。林祁穿着内门弟子的衣着,一袭白衣,袖口领口都绘着银色龙纹,玉冠束发,眉目清朗,有着少年郎的英姿。   一阵鹤啼声起,就见疏影一抹自天边而来,少女笑道:“林师兄,恭喜。”   林祁停下。   对面的少女坐在仙鹤上,白纱裙,银玉簪,修长白嫩的双腿露出,乌发如云、明眸皓齿,不愧昆吾一枝花。   林祁道:“一半运气。”   柳青璇笑:“师兄就别谦虚了,快点回去吧,小心大师兄他们哦。”   林祁一笑:“怕他们作甚,你这是去哪里?”   柳青璇道:“我在领事楼接了一个梦靥兽的任务,听说它在十八山脉第九脉出现了,去看看,就不参加你们了。”   林祁闻言,皱眉:“这梦靥兽爱制幻境,狡诈歹毒,你一个人去要小心点。”   柳青璇吐舌头:“我好歹也是筑基中期的修士,你也太小瞧我了。”   林祁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长命锁一样的东西,抛给她。   柳青璇忙接住,这东西虽小但从其上泛着的莹莹绿光也能知绝非凡品,她喜不自禁:“师兄,这是静心锁?”   林祁道:“嗯,记得注意安全。”   柳青璇兴奋得两眼放光,上去抱着林祁亲一口了,“哇!师兄!我爱死你了!你要是选道侣记得给我留一个名额。”   “......”   说罢,柳青璇把清心锁塞怀里,骑着鹤离去,走前跟林祁送了一个大笑脸:“师兄!我走了!”   “嗯。”   林祁微笑,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叫苦不迭,耳朵通红。这个死丫头,简直了,没大没小的。他用袖子擦了擦脸,苦笑自嘲:“被妹子亲一下就尴尬成这样,这是注定光棍一万年了。”   他御剑飞回了清霜峰,果不其然就遭了一顿打。   林祁抱头,不敢反抗,任由他们捶打。   大师兄叶留衣笑骂道:“成啊你小子,藏得够深的,什么时候进的凌天塔我们都不知道。”   凌天塔是昆吾内修士要突破时闭关的地方,拥有开山祖师亲手布置的聚灵阵,灵气充沛,适合突破。   林祁笑道:“这哪能怪我呀,你们那个时候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出任务,跟谁说呀。”   其他弟子把羡慕嫉妒恨都藏在了拳脚之中,嚷嚷着:“请客、请客!”   林祁摸摸鼻子,只能点头。   清霜峰的内门弟子们基本上都已筑基成功,再不济也是练气后期,都已辟谷,对口舌之欲倒不是很看重。林祁说的请客,是在丹心峰脚下的仙缘小院里,这里的食物都是用灵兽灵草做成,味道也不错,是门派内比较有名的地方,但是价格昂贵。   林祁这次可是下了血本的。   仙缘小院的风景不错,落座山脚,瀑布旁边,周遭十里竹林。从顶楼窗户往外望去,是银带从天际垂落,竹海汹涌。月亮爬上天幕,大家多少有些醉了,林祁滴酒不沾,在众人东倒西歪之时,靠在窗边,吹着冷风,有点出神。   他如今二十又一,结丹,刚好合着书里面的内容,那么要不了几年,主角就应该出现了吧。   想起主角,他就心情十分复杂,根本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忆那剧情。   那是被他表妹推荐的一本小说,名叫《泅渡三界》。   主角是一个落魄家族的庶子,身负五行灵根,相当于废材无误。自幼被欺凌,后又遭奸人所害被逐出家族,不远千万里来到当世第一大修仙门派的昆吾派当了一名杂役弟子。   在一次外出狩猎中,机缘巧合获得了一位上古仙人留下的琉璃镜,琉璃镜可以聚灵还可以控制时间。   时间和灵气,简直就是修士们的逆天外挂。   林祁以为接下来就是主角获得逆天神器后一路扮猪吃老虎或者一路杀杀杀的故事......   直到他看到主角和他那冷清无双的师尊上了床。   林祁:“......”   他很想弃文,但是强迫症,他根本就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半途而废。   他把那些唧唧歪歪的段落跳过后,看到后面,三观炸裂的他连电脑都想吃。   主角从此变成了人形春药!   主角走火入魔了解决要啪啪啪!   主角突破成功了庆祝要啪啪啪!   主角伤心了安慰要啪啪啪!   主角高兴了快活要啪啪啪!   人形春药也就算了,关键是和他啪啪啪的还他妈全是男人!男人!   从师尊、到师兄,从魔君、到妖王!   所有男人全他妈一见主角误终身!   从此人生只剩啪啪啪!   那个逆天神器从头至尾就出现在了两次,在最初和最后。   因为最后主角和他的男人们来了个镜子play。   琉璃镜:mmp……   林祁:日狗了……   他其实并不是很懂这篇文的爽点在那里,除了开头正常外,其他地方毫无逻辑可言,地点也非常有限,不是在地牢就是在床上,主角不是在被啪啪啪就是在被啪啪啪的路上。   他问她的表妹。   林雪表示有点尴尬:“哥,我给你报错书名了。这其实就是一篇耽美污文,我们女孩子看这种一般不带逻辑和智商的。”   林祁:“......”   然而,林祁万万没想到的是。   一觉醒来,他就穿进了这部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的书里。   而且,好巧不巧的,成了主角的男人们中的一个,戏份排在第五的攻五。   主角的直系三师兄,昆吾派当代双雄之一的林祁身上。   林祁现代父母双亡,无牵无挂,但是他还是想要回去。   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和他三观不合......   回去就意味着时空的流转,而时空,那是必须大乘期的修士才可以接触到的。   炼气入门,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大乘。   他身负变异火灵根,又是修真大家族林家的嫡子,自幼拜入当世第一人的云鼎尊人门下。可谓这一生是顺风顺水,林祁觉得,只要自己能够避开所有和主角有关的剧情,前途一片光明。   毕竟哪个现代宅男没有一个翻云覆雨问鼎修真大道的梦呢? 第2章 舍利子   林祁回到自己的洞府,发现柳师妹送给他的那株婆娑花又被他养死了。红色的叶子落了一地,他手指捻了个轻风决,把洞府内打扫了一遍。然后盘腿坐在床上,闭目修行。   他凝神内视,发现丹田处有了一个小小的金丹,悬浮在充裕的灵气间,娇小可爱。   若说筑基期灵气的吸收是断续的一丝一丝的,那么结丹以后,全身经脉都能同自然相连,灵气如水流一般灌入丹田之内。   林祁心道,怪不得都说每隔一个阶段就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一宿之后,丹田内的金丹并没有什么长进,但他心理作用,觉得它好歹大了一点。   不知不觉天已泛白,林祁配好剑,出门,清晨薄雾弥漫,寒气较重,天边慢慢晕开红紫颜色,他御剑而行,来到了领事楼。   他还不算是早的,领事楼早就聚集了一些修士,都是其他峰的。   林祁一进来,便听到他们在议论。   “有多久没见出过高级任务了,没想到一出来,就是捕捉舍利子,妈的,这可是送命的玩意儿啊。”   “道友先别急呀,任务不都说了么,这舍利子还是早期的,我们在座联手也不是没胜算。”   “奖赏一千灵石和一千积分,倒也不亏,毕竟一个中级任务撑死也就五十积分。”   “那我看看,有哪些人想要加入?”   不少人都向那里凑了过去。   这群人里有白衣有青衣,白衣是内门弟子衣着,青衣是外门弟子衣着,不过草草一看,在场的人修为都不低,大多筑基初期。   舍利子,取了个佛家物什的名,却是一种凶兽,林祁还只在书本上见过,去瞅瞅也无妨。   那边高声道:“现定了八人了,还有谁想加入。”   “算上我。”   林祁出声,同时有另一人的声音响起。   他寻声望去,就看到角落里施施然走出一人来。   身姿修长,一袭青衣,戴个斗笠,白色面纱垂下,看不清面容,但那个少年身上有一种叫人过目便难忘的气质,如皓月青桂。他手指稳了稳斗笠,十指纤长,看起来像女儿家的。   林祁打量着少年,而其他人在打量着他。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毕竟林祁的名声在昆吾简直如雷贯耳。   “是林师兄呀!”   “林师兄,就昨天结丹成功的那位。”   “好年轻.......”   那个少年也看向了林祁,嗤嗤一笑:“林师兄?恭喜林师兄结丹成功。”   林祁可不认为自己认识这个人,他点头客套:“运气好罢了。”   那个青衣少年笑了一声,纯粹而干净,只是意味不明。   在场的修士们都一喜。有了林祁的加入,那么胜算是又翻了一成。   赶紧记上了人的名字后,便定了,随机分组二人一组,毕竟只是给出了舍利子出现在十八山脉山脚下,也没有具体位置。所以大家分头行动,一有发现便通知其他人。   好巧不巧的,林祁和那个青衣斗笠的少年分到了一组。   少年笑嘻嘻道:“我叫殷问水,此番多多劳烦师兄了。”   林祁:“无妨。”   两个人的话,御剑并不方便,林祁吹了一声口哨,只见白影掠眸,自清霜峰飞来一只仙鹤,非常乖巧的站在了二人面前。   殷问水惊叹:“这仙鹤是师兄的坐骑么?”   林祁拍拍小清的翅膀,道:“不是,这算是我们清霜峰的宠物了,也可以说是公用坐骑。”   他跃上仙鹤的背上,然后朝着殷问水伸手:“我拉你上来。”   面纱背后,少年水红的唇勾起一角,然后非常自然地拉住林祁的手,一跃而上。   两人皆站在仙鹤上,白衣飒飒,青衣翩翩。   殷问水没有再说话,林祁也没有说话,二人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到了十八山脉。   十八山脉被唤作十八山脉,是因为它共有十八峰,十八峰围成圈,中间却是瘴气弥漫,少有人迹。   林祁在山脚下,蹲身,手指搓了搓泥土,道:“幼年舍利子形同狐狸,毛发上却有一些粘液,行踪往往都能通过土壤来判断,它应该就在这附近。”   殷问水非常适当的发出赞扬:“林师兄真是博学多才。”   林祁笑了笑,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被眼前这个少年夸。哪怕他是真心的、语气也格外认真,可林祁怎么听都怎么不对味。   林祁小心地注意着周边,十八脉的山脚下没有那么多的野兽,多是虫蛇,林祁察觉那舍利子的气味越来越浓,神经也越发高度紧张起来。   察觉草丛一动,他立马拔剑一横,剑气过去草木皆伏,往前是一条被切成两段的手腕粗的条纹蛇。   林祁皱了皱眉。   殷问水却没事人似的,突然开口:“师兄你都不怕蛇么?”   林祁也不知道他到底问这个干什么:“不怕,就是讨厌这类东西,尤其颜色还比较花的。”其实说讨厌就是怕了。   殷问水笑了笑。   林祁没把这个插曲放心上。   他又走了几步,突然眼神就一利,转头道:“舍利子就在前面的树林里!”   说罢,运气踏风而去。   殷问水站在他后面,风吹动面纱,露出他的下半张脸,唇角翘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林祁进了树林,才发现这里面瘴气还是有一点,但并不重,他听到了微弱的呜咽声,脚步放轻,往前,用剑拨开灌木,就看到了一团白绒绒的东西,还沾着血迹。   狐狸一样的尾巴耳朵,还有那周围土地上银白的粘液,林祁确定了,这下自己可捡了一个大便宜。   这舍利子受了伤,他从袖子里拿出储物袋,弯身把那个臭烘烘的假狐狸提起。   可舍利子凶兽之名也不是盖的,哪怕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再被触碰的那一刻也是两眼血红、一口獠牙就要直接撕咬上林祁的手。林祁手指快速舞动,嘴中念了一个定身术。   舍利子尖锐的吼叫着,林祁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收入了储物袋。   这种储物袋是特制的,内含房子大小的空间,且灵气充沛,可以存放生物。   这个时候殷问水也赶来了,犹豫的问道:“师兄,舍利子在哪里?”   林祁笑着抛了抛手里的储物袋:“我捡了个便宜,到来时它已经受了重伤。好了,大功告成,我们回去吧。”   殷问水却是刷的白了脸色。站在原地,声音颤抖道:“师、师兄,你、你后面......”   林祁回头,他就站在一棵大树的旁边,那树最粗壮的枝干上盘着一条花纹扭曲的蟒蛇,此它正向下探,林祁一回头,就对上了蛇头,一双三角眼和竖瞳顶着他。   卧槽!   老子最怕蛇了好么!   林祁快速退后了一步,差点就要叫出来,但憋住了。   他作为师兄习惯性的护在殷问水的身前,横剑道:“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了。”   殷问水有些胆怯:“师兄,这蛇应该是灵兽,不好对付。”   林祁苦笑,他当然知道这是灵兽,不过殷问水在这里他更加不放心,便道:“师兄我好歹是金丹修士,你就先回去吧,别在这里碍事了。”   他话一落,便也不去管殷问水了,那蛇发现了美味,伸出了猩红的蛇信子,一嗦一嗦,几滴恶臭的口水落到地上,瞬间草木都变黑了。   林祁念了一个定身决,但是对蛇丝毫没有用,相反还激起了它的杀意,蛇口一张,整个蛇身便从树干上滚下来,直接咬向林祁。   林祁手中凌云剑一扬,直接剑刃抵住了它的口,腥臭袭来,他凌空起,到了金丹期之后他的剑意更甚一筹,昆吾的内门剑法紫宸天决第三式,一剑下去,可凿石一尺,但是此刻却只在蛇头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他暗道不妙,这蛇怕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林祁打算剑刺它七寸后,乘机逃离。他眼见那蛇蛇尾扫来,立马念了个火球砸过去。然后脚蹬上树木,打算借冲劲向前,一举砍向七寸。   然而,没想到的是。   他的小师弟却还没有走,见蛇尾扫来的那一刻,以为他没注意到,大喊一声“师兄小心”,就向他扑过来。   他的脚还踩在树上,差点就一崴,根本就不稳身形。殷问水就这么抱住他的腰,他整个人就往前倒去。斗笠被撞开了,林祁就对上了小师弟那一双桃花眼,很深的瞳孔,却潋滟无边。   两人就这么从树上栽了下去。   这林子间的瘴气不重,但可以迷惑前面的路,至少,他们谁也没看清,前面是个陡峭的悬崖。   林祁从悬崖掉落时,觉得这辈子最讨厌的动物就是蛇无误了。 第3章 石洞   林祁也没昏迷多久,他们运气挺好的,这悬崖壁上突出一块平地,他们就落在了这里。   殷问水比他醒的更早,青衣的少年朝他笑。   “师兄,你醒了?”   林祁这才发现,他的这个师弟长得倒是挺好看。   悬崖间的白雾轻柔,光影很淡,那个青衣的少年就在前方,桃花眼、多情痣,本该是艳丽夺人的风流眉眼,却又被一双剑眉压下了几分邪气,诡异的气质辗转出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来。   眉飞入鬓,一头黑发木簪束起,他的眸子如同滟了水光,但看向人时,那水色缱眷仿佛是幻影,目光冷淡薄凉,无论笑或不笑。   林祁转过头道:“这里有个洞穴,怕是前人所留,我们进去看看或许有出路。”   平地前方就有一个悬崖壁上开凿出的洞穴,林祁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根鲛人烛,点燃之后,吩咐殷问水跟在他后面。   洞穴的前路很狭窄,刚刚通人过,壁上有一些小蝙蝠,不断往前走,逐渐开阔,而后一个阶梯就出现在眼前。   林祁道:“小心点,前面是个台阶。”殷问水似乎对周遭挺感兴趣,笑了笑:“嗯。”   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视野开阔的时候,林祁整个人都震惊了。   这里有一个被人凿出的空间。   四面八方都是石头,弧形的天壁下,在黑水中央是一个圆台。圆台上立着石桌一件,石凳两个,还有一盘未下完的棋。他们走下阶梯,前方便是一条路,通向中心圆台。   这个圆台旁边都是黑色的水,里面有无活物也未知。   等他们走进,才发现,那盘棋其实已经下到了尽头,算是平局。   林祁感叹道:“这怕是几千年前的前辈留下的。”   殷问水对此摇头:“我看未必,估计更早吧。”他突然笑道:“师兄可读过山川志?”   林祁疑惑地看他一眼,摇头:“不曾。”   殷问水道:“书上说,十八山脉在千万年前曾经在深海底,隔了很久才露出地面来,十八峰的中心那瘴气弥漫的地方,根本就是深渊。师兄你说这些水,会不会是万年前或者更早时候的海水?”   林祁是不信他的,哪怕穿书到了这个奇葩世界,他的知识始终还被现代所影响。   但是,莫名的,听了殷问水的话,他看着那些黑色的水,就感觉一股寒气穿身。   他岔开话题:“我们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出去吧。”   殷问水无所谓地笑笑。   林祁找了半天,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密道,仔仔细细每块岩石都看过了,然而没什么卵用。他不免有些沮丧,回头却发现,殷问水正坐在石凳上,一颗一颗地拨弄棋子。但他只是拿起来然后玩一玩,并没有打乱顺序。   林祁找了半天也没结果,悻悻地做到了他的对面。   殷问水突然道:“师兄,要不我们把这盘棋下完吧。”   林祁皱眉:“都下完了,移棋?”   殷问水点头,神色从容:“你白我黑。不用下的有多好,分出一个胜负就行。”   林祁总感觉他知道些什么。   两人就这么来来往往地下起棋来。   终于,下到了最后一步,却是殷问水要输了,林祁将最后一颗白子移上去,脸上的笑容还没开始展露,却是突然间地动山摇。   他整个人被晃得有点愣神。   只听殷问水声音冷冽:“退开!”   林祁反应也快,立即退后一步,反倒是殷问水还退的慢了一点,石桌坠下,砸上了他的腿。   风波很快平定,林祁上前,将那桌子抬起,想扶他起来,但殷问水吃痛地喊了一声。   林祁去摸了摸他的腿,是真的骨折了。   “还能站起来么?”   殷问水抿唇,摇头。这样颇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林祁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是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他当机立断:“那成,我背你吧。”   刚刚地动山摇间,石壁一处出现了一个通道,估计就是出口。   其实有很多疑问,但是这个时候都并不方便问,林祁将殷问水背在身上,发现他其实还挺重的。殷问水也非常自然的,双手环住林祁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那个暗道很窄,但是,一踏入,林祁瞬间浑身僵硬,这里浸入了一些水,估计就是外面的黑水,那种冷是他平生未曾体验过的冷,从骨头处战栗,而且这水很粘稠,他每走一步,都有很大的阻力。   “师兄,你还好么?”   殷问水的气息基本上就吞吐在他的耳边。   林祁咬牙,然后道:“还好。”   这条路,很长,长到林祁觉得自己下一刻可能就要跪下来了。   很冷。   冷到极致反而生出了一丝丝刺痛的感觉。   他想着自己可能出去这双腿就要废了。   殷问水倒是挺享受的,也不知看没看出他的不自在来。   他把玩着林祁的一撮头发,懒洋洋道:“师兄性格真不错。”   林祁已经没有精力去回答他了。   殷问水笑着:“师兄,你这性子修的该是有情道了,无情道的话,估计你连筑基都筑基不了。”   林祁到最后已经神志模糊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他目光就只盯着前方,每踏出一步都十分吃力,额头沁出密密的汗。   殷问水也是知道了他听不见,干脆就撒开性子了,“师兄你这头发还挺滑的。”   林祁的神志越来越模糊,眼前出现白光,反正他也不知道是到了出口处,还是自己昏倒了。   最后就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林祁觉得自己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寒意从脚心蔓延,渗透骨髓,遍布四肢。他察觉到有温暖在旁,似三月暖阳,不由靠近,却又仿佛是撞到了一个幻想,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湿冷的体验。   他哆哆嗦嗦,最后意识昏沉沉的,最终晕了过去。   殷问水推开他后,神色显露厌恶,眼含薄凉。   但没办法,自己做的孽还得自己来补回吧。   不由冷嗤。   运气真背! 第4章 师尊   林祁的腿没有废,非但没有废,还因祸得福,发现自己的金丹是视觉上的大了一圈,抵得上他一年的修行了。   没过多久,约有半月,就又是一年一度的清霜峰传统了。   自从师尊闭关冲击出窍期以后,每一年都要有人去师尊闭关的洞府前,汇报今年的峰内弟子的修炼状况。   汇报的流程有点猎奇,将事情写在专门的纸上,在洞门前烧了便可以传入师傅耳中。大师兄为了有点仪式感,还专门准备了一些酒和香。   林祁每年都非常无语,不明白这到底跟上坟有什么区别。   师尊要是知道他的嫡亲弟子们把他当死人看,估计气都要气出关。   今年抽到了林祁。   林祁忙摇手:“不,我不要,我前些日子腿受了伤不方便。”   这种欺师灭祖的活他们还是另请高人吧。   叶留衣嗤一声:“昨天还见你活蹦乱跳呢,骗鬼吧你!”   林祁还想说些什么。   二师姐苏瑶瑶就开口了:“你也别废话了,又不是吃了你。”   林祁觉得自己还可以挣扎一下。   叶留衣便又道:“这是我们峰里的规矩,抽到谁便是谁,你可别坏了规矩!”   真是好大一个帽子扣下来。   别无他法,林祁只好拎着一壶酒带上三根烟,御剑前往昆吾的后山。   后山是个更加灵气充沛的地方,凌天塔是弟子们从炼气到元婴都可以进行突破的地方,而到了修行后期,例如他的师尊微生澜这个级别,都是在这里闭关的。   进后山也是十分艰难,要各种通行证。走完复杂的流程后,林祁来到了师尊的洞府前。   洞府别致,在山腰处。此间林草灌木丛生,石门紧闭,一旁有一株桃花。回首是苍云无际,往前是落英缤纷。   这桃花树一年四季不调落,粉色花雨簌簌落了一肩。   林祁随意写了一些峰内的事,纸张燃烧起来的时候是蓝色的,一点一点莹蓝的光浮现在他周身,他低头,酹酒一地,焚香三根,斜插青石缝间。   “师尊,弟子林祁今二十又一,金丹初成,不负师恩。”   他说完,有一叶桃花瓣划过眼睫,留下酥痒的感觉。他其实并不喜欢桃花,这花美虽美,摧枯拉朽丽色惊人,却总是带着煞气,就连那颜色,他也总能看出一丝血腥味道。   但师尊洞门前的桃花不同,颜色寡淡,没有香,触感冰凉,仿若轻雪。   林祁静站了一会儿,心中心思不可谓不复杂。   在《泅渡三界》这本书里,如果非给主角的男人们派个位,那么他的师尊应该就算是攻一了。   真是想想都要卧槽。   根本就不能带入师尊谈恋爱的样子好么?   他连师尊笑起来的样子都不能脑补!   林祁对微生澜的记忆很单薄。   拜入师门时,跪在玉色台阶上,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那一角银蓝色的衣袍,仿若有流光盈盈,清寒从骨子泛出。   然后是师尊对他日常修行上的一些不轻不重的点拨,语气如他这人般,无悲无喜。   师尊修的是无情道,注定不会有太多的羁绊,对于修炼无情道的修士而言,任何一种情感都极易产生心魔。所以师徒、宗门、家人、爱人、友人,对于师尊而言都只是一个名词,附加一点责任,却没有具体概念。   不愧是修真界的第一高岭之花。   不过林祁倒是希望师尊能一直高冷下去。   他回想了一下师尊在那书里那些幼稚的吃醋呀生气呀就牙疼,更别提为了主角自损功力这种事了,他身为读者时都内心呕血,身为弟子更甚。   他曾经在看修真小说时就一直在想,怎样的人方能成大道,资质、机遇必不可缺,但品性、心志更为重要。二十多年,相对于修仙者百年、千年的年岁实在是太过短暂,如沧海一粟,弹指刹那,但他接触了太多人,也慢慢看清了这条路的漫长和无望。   有的老人穷极一生停在炼气圆满,有的富商散尽家财最终潦倒而死。   也有像他师尊这样的,一入道便惊才绝艳之辈。   林祁走了几步,看着昆吾波澜壮阔的云海,手指握住剑柄,然后,轻轻一笑。   他不求长生,只求归乡。   至于在站在巅峰手能遮天之后,是否还甘愿回现代做一个普通凡人。   这个问题,至少不是现在的他能够回答的。   林祁离开后山之后,转道便去了藏经阁,专门问了一本书,《山川志》。   他翻到了关于十八山脉的那一篇,果不其然,看到了和殷问水的话类似的描述,其间还有更为细致一点的,关于棋一尊人的事。这位久远的仙人嗜棋如命,曾在十八脉劈凿出了好几个洞府,每个洞府都摆着一盘下到最后的棋,以此会后人。   想来他们去的那个地方早有人去过,然后平局收场。   书中还写道,棋一尊人虽嗜棋,但却是个下棋很烂的人。   林祁继续翻了翻,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   他从藏经阁二楼里走下去,却在一楼遇上了柳青璇,几日不见,这位师妹神色有点病态。   柳青璇也看到了林祁,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   林祁察觉她心情不好,但关于妹子的事情他总是容易脸皮薄的,就不上去凑热闹了。   他不上去,但是柳青璇却有一夜找上门来了。   修仙之人虽有洞府,但一般都有自己的居所。   林祁给自己搭建了一个小竹屋,门前一块圃田,种着些仙草。有一种草会发莹蓝色的光,所以每一回夜晚,他这里都有几分闹鬼的即视感。   柳青璇的到来很突然。   林祁正坐在圃田中间,用水洗剑,柳青璇鬼一样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银月光暗淡。   莹蓝色的光映得柳青璇本来的苍白面孔有点扭曲,眼神怔怔,唇色鲜红,林祁吓得手里的剑都差点要掉进盆里了。   柳青璇幽幽说:“师兄。”   卧槽!师兄都要被你吓死了好嘛!   我们能不能有点默契你来前先通报一声好吗!   林祁压下跳到嗓子口的心脏,道:“你这么晚来我这做什么?”   柳青璇目光放空:“师兄,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   林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心情。   反正贫瘠的词汇根本无法形象表述他此刻的复杂。   柳青璇神色有点慌张,“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兄,这个人你认识的,就是上回抱着你回来那位,青衣斗笠的那位。”   不是抱!   只是用灵力将他整个人托起,看起来姿势像抱,但并没有抱好吗!   林祁已经不想再解释了。   他比较想知道的是:“你见过他的样子么?”   柳青璇害羞的摇摇头。   林祁违心道:“我见过,他长得很丑,你还要继续喜欢么?”   柳青璇眼眸一瞪:“师兄你都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林祁投降:“成,我们换个话题,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柳青璇语气瞬间放软了一百倍,娇声道:“下个月不是山水秘境开放么?我想请师兄帮我邀请他进去。”   林祁:“山水秘境三年开一次,是个修士都会想去试试运气的,还要邀请干嘛。”   柳青璇也郁闷:“但他就是一直没去,那么多年一次没去过。”   柳青璇这么一说,林祁对殷问水的好奇又加重了一点,山水秘境的由来早已不可寻,但在整个大陆对修士而言都是一个圣地。   这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部分,每一年在山水境的场景都是不同的,沙漠、深山、海滨、峡谷,但无论在哪,里面都是奇珍异宝无数、仙葩遍地。而且因为年代久远,总会有人在这里获得机遇得到前辈指点,然后修为突飞猛进。   殷问水的行为可以说是很另类的了。   林祁想了想,摇头:“可我和他不熟呀。”   柳青璇扁嘴:“我身边的人就你和他有过一点交集。”   林祁还想拒绝。   柳青璇就立马伸手,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的袖子,一脸乞求:“师兄......”   这个撒娇的妹子真的是他的师妹么?   还是他今天晚上看世界的方式不对?   林祁最后还是被逼着同意了,捏了捏发烫的耳朵,他看着柳青璇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说起柳青璇的倾心,还真的挺少女的,无非就是英雄救美的戏码。只是这救美的过程,有点风雅罢了。前些日子柳青璇领了一个灭除魔修的任务,却不巧遇上的魔修修炼的是合那个欢术,几番对阵后落败,这魔修将她用丝带捆束,放于花丛里,欲行不轨之事。   在柳青璇羞愤之时,却见花海摇动,漫天的婆娑花飞起,花瓣在空中连成纽带,猩红长带直接勒住了那魔修的脖子,鲜血染红婆娑花。   魔修死后,花瓣片片落下,血色花雨里,她起身就看到不远处,有人翩翩而立,青衣广袖,斗笠白纱,几分风雅几分清绝。那人见她,也只是笑说了一句:“师姐这般姝色,以后要多加小心才是。” 第5章 失踪的小姐   洗剑池中央,无数高大的剑石矗立。   林祁再一次闭目,将灵力灌入手中凌云剑,自岸边凌波而去。   将紫宸天决第四式的心法在脑海中默念,直至剑端隐隐出现紫色火焰,他腾空、竖劈——   刀刃碰石的那一刻,紫火嗞嗞闪动、电光突出,整个洗剑池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紫,忽明忽灭,林祁皱眉,手腕用力,将剑再入几分,直到手臂酸痛,才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跪在池中,手握剑柄,他停了几秒后又再次使劲将剑拔出,缓缓站了起来。   洗剑池旁的紫衣女子见此,走进剑池,她一步生一莲,过处红莲绽放又凋零,走到林祁旁边,伸出洁白掌盖在了石头上。   半响,女子柔声道:“未足三尺,你还需要多加练习呀。”   林祁脸色苍白,朝女子点头:“晚辈知道了,多谢紫衣姑姑。”   他不无失望地离开洗剑池,御剑往藏经阁奔去。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失败了了,他都把紫宸天决第四式翻来覆去读得倒背如流了,但是依旧不得要领。   剑意已经达到了那个水平,修为也够了,然而依旧卡着一个点,他怎么都无法堪破。   林祁平息了一下情绪,告诉自己这种事情往往急不得。他还缺一场顿悟,可顿悟这种事情玄之又玄,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   他来到藏经阁,直奔三楼,想去看看先祖紫宸尊人的书简。   下午时分,三楼没什么人,书柜排列整齐,阳光仿佛一层金粉落在地面上。林祁取下紫宸尊人所著的紫宸录,翻到第四式那里,认真一字一字扫过去。可事关顿悟方面,先祖只有八字,去形留神,去我留剑。   林祁一脸无语,虽说对师祖很不尊敬,但他依旧觉得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这种人剑合一的理念说出来容易,做出来却很难,因为你总不可能把自己的灵魂塞到剑里去吧。   他将书放回去,一只修长骨骼分明的手却从旁边按住了他。   这人的手很凉,不是那日石洞里黑水般阴寒刺骨,而是另一种如同春林寒涧、冬日深雪的感觉,凉虽凉,却不入骨。   林祁偏头望。   这个角度还算好,投落的光影不深不浅,刚好把那人一般笼罩阴影里,一般暴露金光中。   少了青涩,多了神秘。殷问水今日将斗笠取下了,依旧青衣,黑发如瀑,眉眼都在这明灭的光影里渲染出一分艳色,他笑道:“师兄,我想看这本书。”   林祁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把书给他。   殷问水拿过书。   林祁突然就想到了师妹的嘱托,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反正无所谓答不答应,他尽力了把话带到了便好。   林祁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下个月山水境开启,殷师弟要不要同我一起进去。”   殷问水眨了眨眼,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师兄想我和你一起去?”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呢?林祁没多想,道:“还好吧,你要去么?”   殷问水缓缓说:“其实我并不想去。”   林祁早料到拒绝,“哦。”   “但是如果是师兄邀请的话,我还是很乐意。”   “哦哦.......嗯?!”林祁瞪大眼:“你答应了!”   殷问水笑出一口白牙:“我很乐意陪师兄去一趟山水境,不过在那之前,师兄可否陪我去个地方?”   林祁倒不怕麻烦,脑子里还在惊讶他居然答应了,随口道,“哦可以。”   殷问水道:“前些日子我下了山一趟,发现山下的城镇近几日都不甚太平,有魔修猖獗,无数年轻女子不知所踪。我修为薄弱,要是能有师兄相助,想必铲除魔修会容易很多。”   林祁迟疑道:“你说的魔修,是不是就是那日青璇所遇之流?”   殷问水惊讶了一下:“柳师姐将这件事都告诉你了,她现在可还好?”   林祁点头,“好着呢。”怎么能不好,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了。   殷问水笑:“师姐没事我就放心了,既然师兄答应了,明日就启程如何。”   林祁没什么异议,约定了时辰后,就离开了藏经阁。他一回清霜峰就用纸做了个千纸鹤,让它飞走,将好消息告诉柳青璇。很快另一只千纸鹤从东方飞来,在他面前停下,林祁打开,是少女清丽的字迹:多谢师兄!   真是女大不中留。林祁笑了一声。   他回去准备了一点符纸,第二日清早便出门,踏着晨曦来到了山下。   山下殷问水也没等多久,还是那样的装扮,青衣、斗笠、白纱,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林祁不由打趣:“怎么成天到晚戴个斗笠呀。”   殷问水有点羞赧:“有段时间为了躲人戴上的,现在习惯了。”   林祁笑:“躲人呀~”   怕是情债吧。   不过不是太熟这种私人的话题现在可以打住了。   一进入城镇里,林祁还是能够察觉的到那种潜藏在黑暗的魔物的气息,而且很浓。落霞镇坐落仙山脚下,往来奇人异士多不胜数,所以林祁二人也并未吸引太多的注意。随便找了个酒楼坐下歇脚,顺便听一听这里发生的事。   邻他们而坐的是一干书生,摆一尊酒,笑谈风月。从诗词歌赋谈到美人如花,这一说到美人,其中一人的脸色瞬间就变有几分紧张。   一人低声道:“我听说,前些日子,又失踪了一个,还是杜员外家的大小姐!”   一人冷嗤:“这还用听说呀,杜员外都悬榜请人来降魔了。”   一人事不关己:“你们都算算,这是第几个了,这月里消失的女子怎么说都有十多个了,这怕是招上了一个淫魔吧哈哈。”   一人唏嘘:“这淫魔逮的都是妙龄女子,真是可怜美人。”   林祁和殷问水听了半天,都觉得从最新消失的杜员外小姐那里入手会方便一点。   他们来到杜员外府邸门前,将昆吾派弟子玉牌交给家仆呈上去,没过多久,杜员外就急匆匆地从府内出来。这杜员外长的挺富贵的,油光满面,一身锦缎,非常热情地请他们进府。   林祁表明来意后,直接问道:“不知杜大人能否将小姐失踪当天的事情同我们细说一二。”   杜员外一提及爱女,神色便一动,目光哀戚:“那天鸾儿辰时还同我请安,说要去拜菩萨,可我一直到晚上都不见她回来,派人去寻,只在山中寻到了她那天戴的簪子,簪子上还有血。这月里城中魔修横行,怕是,”说到此处,杜员外眼眶红了一圈,“怕是,鸾儿已经遇害了。”   林祁安慰了几句,便提出了要去小姐居住的地方看看的事,杜员外也没有拒绝。   从一进入这府中开始,林祁就闻到了一种腻人的香气。   来到后院一看,果不其然,这里处处都种着桃花,他素来就不喜欢桃花,这里的桃花更是让他泛恶心。杜府的桃花开的很盛,枝桠间桃花一簇一簇,花瓣是粉色,周遭却盈盈有红光,几里的桃林这样望去,诡异而美丽到令人头皮发麻。香味腻人,腻人到仿佛是惨杂了各种气味、本质花香被掩盖。   林祁心道要他在这里过一天都是受罪。   一个小女孩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视线里。   鹅黄色的襦裙,头发绾成个元宝头,红绳系起,绳末串着颗佛珠。这个女孩大概十岁的样子,眉清目秀,但眼睛毫无焦距,一副痴傻模样。   旁边随同的管家道:“这是二小姐,二小姐前几个月发了场高烧,再醒来便痴了。”   林祁道:“大小姐失踪,二小姐又痴了,你们老爷还真命苦。”   管家叹息;“可不是么。”   殷问水在旁边没说什么,反正自他踏入这院子里,就一直安安静静的。   小女孩旁边紧跟着一个侍女,侍女好说歹说就是劝不回这个小祖宗,非常心累。   林祁见此,走上前,来到小女孩面前问道:“你在看什么?”   杜二小姐没理他。侍女在旁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位是老爷请来的仙人。   林祁道:“你在看这里的桃花么,好看么?”   杜二小姐的眼珠子转到了他的脸上,无焦距,却又仿佛目光有力度,她还有点婴儿肥的脸上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严肃神情。   杜二小姐开口了,声音很冷,“不好看。”   林祁笑着:“我也觉得不好看,这花是谁种的。”   杜二小姐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半天。就在林祁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杜二小姐忽然就笑了起来。一种有点扭曲的笑,涣散的瞳眸仿佛是这个躯壳里的另一个灵魂,五官被两个人同时共用,目光冰冷,笑意盈盈,她的声音又甜又腻地拖长:“种花人种的呀。”   林祁沉默了。   几秒种后,杜二小姐的笑容又淡了,她面无表情地摇头:“不看了不看了,种花人很凶的。”说罢伸出手牵着侍女,慢慢离开。   这小姐不对劲呀。这花也不对劲。   林祁想着有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这里的桃花树,从土壤到树梢,一一检查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邪术。   但是他并没有这个机会。   就在这一天的晚上,有魔修的身影出现城镇里,深更半夜,他被手里的寻魔铃震醒了。 第6章 掌心莲   林祁出门时,殷问水就站在门口等着他,满院的桃花纷扰,月色下笼罩一层淡淡的血雾,妖冶极致,些许惊悚。   殷问水还带着斗笠,却将面纱扬起,黑发垂腰,天青色的长衣,一双桃花眼被这光晕出点红,曳在眼角,活像书里的妖祟。   林祁冷不丁吓了一下,然后神色凝重道:“我探了探魔修方位,在北方,是那小姐前往拜佛的方向。”   殷问水笑:“那也好,说不定还能寻到她的踪迹。”   往北是一座野山,野山脚下有一座本地颇为出名的庙。夜色已深,庙也关了门。林祁拎着寻魔铃,往振动最响的方位走,却是避开了这所庙,往深山走去。   山路崎岖,树木狰狞,寒鸦扑腾在隐隐绰绰的树影间,偶尔几声鸣叫,更添恐怖。   再次翻上一个坡后,他们到了山顶,赫然发现,这山顶上还有一座庙,掩映在松树林里。   该庙年久失修,牌匾半掉不掉,两个纸灯笼已经破了,远看像两个头颅在夜风里转动。只是那庙里却还有光,神像前燃着几根红烛,红光照得古寺通明,也照的那神像面色扭曲活像恶鬼。   林祁道:“这寺庙有古怪,我去看一看。”   他一踏进古庙,便有怪风大起,震得那两个纸灯笼猎猎响。林祁当即悬符,咬破手指画了一个招魂引,然后将之燃烧!   黄符燃起后,周遭的景色大变,荒草变成了骨堆,佛像变成了一团腐肉,那寺门前的灯笼转过来,是未瞑目的人头,眼睛突出溢出血来。   林祁冷笑,终于来了。   只听桀桀声起,沙哑的笑声自佛像化成的那一堆腐肉中传出,有人慢慢伸出利爪、撕开腐肉,从里面钻了出来。   是一个魔修,面上遍布密密麻麻紫色的斑,眼睛血红,一口獠牙。   “修士?”他伸出紫黑的舌头舔了舔獠牙,“吃了定可以功力大增。”   林祁一般都不想回这种弱智的话。   他直接上剑!   魔修躲过,手里拿出了一条鞭子——用一节一节的人骨造成,一甩,便是万鬼哭嚎声起。一张张虚幻的人脸朝林祁扑过去,林祁一剑将所有击碎,人脸幻化成白色光点,落地是纸钱的灰烬。   林祁身影一闪就闪到了魔修背后,万鬼的哭嚎声还在耳边响。   人间地狱、六道挣扎。   他心中念着紫宸天决第四式,闭眼睁眼只在刹那,手里的凌云剑忽然就耀出绚烂的光芒,紫金相溶,有闪电在剑端凝聚。   “破!”   林祁挥剑,直接砍掉了那魔修的头!   头颅落地后,所有的哭嚎都消散,瞬间只有夜风吹动衣袍的声音。   静了三秒。   案台上的腐肉又开始涌动,林祁豁然转身,见又有一双利爪撕开,黑影钻出。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了!”   桀桀的笑声再次猖狂响起。   林祁内心骂了一句卧槽。   地上魔修的尸体瞬间化为一滩血水。   骨鞭缠住了林祁的剑。   魔修面色扭曲:“紫宸剑法?昆吾派的狗崽,正合我意。”   林祁漠然的看他一眼。然而内心焦急——妈的那鞭子缠的太紧了根本挣不开怎么办!我擦擦擦擦!   他几番挣脱不得,那魔修已经甩鞭,直接将他整个人都带起,狠狠摔在地上。撞得林祁眼冒金星,痛虽痛,但他握剑的手却丝毫没松。   “骨头倒硬。”魔修一声冷笑,收鞭,林祁整个人就在地上索索地被拖动,手臂磨出血。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松手那是不可能的,身为一个剑修,剑在人在,根本就是原则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在越来越靠近魔修时,突然起跳,一脚踹向了那魔修的头,魔修早有防范,往后一退。林祁见机翻了个身,直接用头,撞上了魔修的小腹。   “唔——!”   这一下子魔修的手一松,林祁拽剑柄,顺带将那剑上缠绕的骨鞭都收了回来。   左手持剑,右手拿鞭。   魔修呲目欲裂:“还给我!”   还给你?妈的智障做梦呢!   林祁冷笑,直接一鞭子甩在了他的身上。   但他不会想着打死他,只是泄泄愤而已,身为一个剑修刚刚剑被夺的事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打死了一个还会有一个,真正要对付的,是案台之上那一推腐肉,魔修寄生的地方。   他用骨鞭将魔修束缚在一旁。   “你要干什么!”   林祁没理他,变异火灵根使他能够很好的运用自然界中的火元素,他修行至今所吸收的灵力也都以火系为主。指尖一点一点跳跃蓝色的焰火,慢慢地聚集、变大,红烛光芒下,白衣男子的面容冷峻,右手掌心一团蓝色的火。   当手心的温度已经炙热,林祁出手,一挥袖,直接烧上了那一团腐肉。嗞嗞声里,旁边的魔修发出凄厉的怪叫。周围的一切在蓝色的火光中开始慢慢恢复原来模样,腐肉燃烧,慢慢显露出神像的金身,凤头人身,鸟喙极长,是远古传说里面的神明。   蓝火耀目,红烛闪动。   骨堆化柴草,人头化灯笼,血煞之气尽数消散,一轮明月照进荒寺。借着皎皎月光,林祁看到草丛里的一双绣花鞋,他上前,掀开杂草,穿着绣花鞋的,是一具干尸,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覆盖在骷髅架上。   这应该就是那员外小姐了。   林祁对死者有着一份敬意,他将她的尸体重新用草覆盖,想着等会儿叫她的家人来接她回去。   这魔修到底对杜小姐做了什么?为什么杜员外在寻人的时候没有发现这里?还有,消失了那么多的女子,为何尸体只有这一个。   林祁觉得有点怪异。   他起身,起身的一瞬间突然有点晕眩,隐隐约约听到了笛子吹响的声音,婉转哀沉,似亡灵的祷告。继而一点又一点磷火在山川间飘来。银月如霜,满山的蓝色光点,幽幽不断。   漆黑的山脉,被数以千计的磷火点亮,他目光怔然,看着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磷火升起。   今夜月明星隐。   伴随笛声凄婉,磷火深处,林祁清晰的看见有浮动的人不断飘来。应该说是浮动的灵魂,单薄透明,脸上的表情清一色的无喜无悲。   “......”   妈妈呀,我见鬼了。   他还没为自己的世界观的崩塌唏嘘,那种晕眩感越来越重,他渐渐失去了意识。   殷问水从庙门外走进,天水之青的长跑掠地无声,斗笠之下一双眉眼清冷,幽蓝磷火照他眉宇间玉色肤色,映在那双桃花眼里,却是半点光影都不在。   他没有看晕倒在地上的林祁,慢慢走近,到佛像前。   佛前的红烛将烬。   他弯腰,取下一根红烛。   “凤头人身么,”殷问水笑了笑,目光似戏谑,“这般模样的可不止远古时期的金鼎仙人呀。”   左手子袖子里伸出,掌心汇聚白色光芒,慢慢成形的是一朵白色的莲花。   他语气平淡:“区区地狱小鬼也假敢冒仙人......呵。”   殷问水将红烛燃尽的最后一滴珠泪,滴到了白色莲花中央。   语气冰冷。   “其、心、当、诛。”   空间一瞬间扭曲,莽莽天地间所有磷火都被一股力量吸引,汇成一条又一条蓝色的流,涌入他掌心那朵莲花之中。笛声愈加高昂,山林间百兽屏息沉浮,鸦雀了无声息。一道又一道蓝色流光成拱桥模样,穿过树林,进入荒寺,落入他的掌心。   以他为中心,四面八方蓝色长带,均匀展开。   自上而下,形如偌大蓝莲盛开。   他在中央。   林祁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渡口。   这里天幕深蓝,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前方是一条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河,与天际接壤。连风声都没有的地方,分外寂静。   他在一个横在水上的木桥上,木桥笔直,就断在前方一米处。   这样真的是有点吓人好么!他慌乱四顾,就发现了在旁边不知道看他看了多久的殷问水。   林祁还迷茫时,神色也柔化了很多。浮着一点水汽的眼眸,这么望过来,以殷问水的视角,显得有几分柔弱。   这个师兄和他所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样呢。   林祁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注视:“我们这是在哪?”   回过神来,殷问水眨了眨眼,笑道:“师兄莫慌,这场景持续不了多久的。”   他道:“我们遇上了地狱门打开的时刻,清笛引,磷火归,百鬼行。这里是忘川渡口,人间与魔域的接轨处。等下会有艄公前来,我们不必理他,等两个时辰就能回去了。”   林祁越发佩服这个师弟了,“你懂得可真多。”   这都知道!   他觉得自己面对殷问水,有种学渣对学神的崇拜。   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师弟简直就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呀!   殷问水道:“师兄可找到了杜小姐的尸体?”   林祁回答:“找到了,就在那庙里面,不过,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殷问水挑眉:“除了她还有其他人么?”   林祁摇头:“没有了,镇里魔修横行,其他的女子是被另外的魔修抓走也不一定。”   殷问水看着他,看了会儿,笑了。   点头,没什么语气:“可能吧。” 第7章 桃花瘴   一个时辰过后,天已破晓,忘川渡口在一点一点消散,他们又回到了昨夜里的那个破庙。白天看,这里一切除了破败一点以外,什么邪门的地方都没有。不过林祁注意到,神像前的红烛都燃尽了,留在上面的,只剩一团红色的蜡痕。   下山后,林祁将小姐的遭遇告诉了杜员外。   杜员外伤心欲绝,一把年纪了还声泪俱下,在一众仆人的簇拥下,前往古寺为小姐收尸。   林祁没有跟过去,和殷问水坐在后院等着他们回来。   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杜府的二小姐,只是这一回小姑娘的旁边没有人。   小姑娘上面鹅黄春袄下面白色襦裙,头发依旧用那个串着佛珠的红绳捆绑出包子状,蹲在一棵桃花树下,用木枝在戳泥土。   林祁觉得有点意思,上前,出声问她;“你在挖什么?”   杜二小姐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木枝都掉了,看清是他后,目光又变得冷漠。她默默捡起树枝,转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林祁,继续挖。   林祁懒洋洋道:“我来帮你挖怎么样。”   杜二小姐冷冷地拒绝;“你走开。”   林祁对于小他那么多岁的女孩是不会特别别扭的,他干脆半蹲在她身边,也随地捡了一根桃花枝,和她挖一个地方的土。   杜二小姐觉得他可烦了,没好气道:“你不准!”   林祁斜看她一眼;“你说不准就不准么?”其实多少是有点欺负小孩子的味道,但他总觉得,能从这个小姐身上获得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杜二小姐气急,眼睛红了,她这一红倒是把林祁看傻了。   杜若小姐眼红的样子,和寻常女孩受了委屈或者受了欺负眼红的样子不一样,寻常人只是眼眶红,她是整个眼睛都红,包括瞳孔,连瞳孔都是红的。   反正林祁是惊呆了。   杜二小姐扔开手里的枝桠,突然就扑上去,张口直接咬上了林祁的右胳膊。这一口咬的狠,直接穿过衣服咬进肉里,几乎要磕到骨头,痛得林祁一个修仙之人差点眼泪就出来。   卧槽槽槽!妈的好痛!好痛!   他甩袖子,想把这个疯女孩甩开,但是杜二小姐的牙就像是长进了他的肉里,根本就纹丝不动。   林祁大喊:“快松口快松口。”   杜二小姐发狠了,眼睛红得滴血,双手死死抱着林祁的右臂。   林祁要哭了:“我错了祖宗你松口吧祖宗!”   杜二小姐根本没听。   “我再也不欺负你了!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松口好不好!祖宗!杜祖宗!”   “我擦擦擦擦擦!”   “快松口!不然我真的生气了!”   “我要动手了!”   “擦!”   “......我算求你了,松口吧祖宗。”   他都要哭了。   最后还是殷问水出手,定了那个小姑娘,才把他那即将残废的右手给救了回来。   林祁的眼睛也红了,睫毛上挂着点点泪水,他抱着自己的右手,吓得离那个疯子三米远。玉冠束发,白衣飒飒,本该是风姿绰约的少年郎,此刻表情却是天昏地暗地委屈,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某种被欺负乐的动物。   殷问水看着,突然低头,无声地笑。   他委屈起来的样子可比平时好看多了。   这样被人欺负,哭起来的样子,也真漂亮。   内心某种阴暗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一闪而过。   殷问水换上着急的表情,担忧问道:“师兄你还好吧。”   林祁这回在师弟面前的师兄风范都忘了,咬牙切齿道:“一点都不好!”   殷问水笑了一下,换来林祁的一瞪眼。   他忙收敛了笑意;“我帮你看看吧。”   杜二小姐就这么被定在一边了。   林祁坐在了桃花林里的石桌上,殷问水将林祁的袖子往上撸,鲜血已经渗透了内衫,一个牙印非常明显,带着一些布料深深陷进了血肉里。殷问水也是没想到会有那么狠,愣了愣,他偏头看林祁。   林祁咬紧牙关,额头上一层薄汗。   看来是真的很痛了。   殷问水忽然俯身,在靠近伤口的地方,轻轻吹了一口气。气息微凉,林祁本来还吓了一跳想质问他的,但那股凉意瞬间蔓延,竟然起了些麻醉的效果,那种痛感消除了一些,他才知道殷问水是在帮自己止痛。   “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师兄忍着点。”   林祁点头。   殷问水的手很修长,女儿家般细腻,动作轻柔地将内衫袖子捋起,伤口处的布料从血肉里撕扯出时,殷问水在那里又轻轻吹了一口气。   这一回因为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一处皮肤,所以触感非常鲜明,一种酥麻从头皮开始蔓延,林祁颇有点不自在。他目光左右飘想分散注意力,然后就居高看到了殷问水俯身的侧脸,睫毛很长,肤色如玉一般,这么一看,眼角那一颗多情痣分外显眼。使得他整个人都多了一分柔情。   殷问水用白布将伤口再次包扎了一圈。   林祁的视线他是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了。   无端地,在捆绑的时候,他就有一种想法,如果此刻自己故意用很大的力、足够捏碎他的骨头的力,是不是这位林师兄,又会哭呢?像刚才那样子,眼睫潮湿,泫然若泣。   这想法也只停顿了一瞬,他很快就帮林祁包扎完毕,然后起身,笑道:“好了。”   林祁很是感动:“多谢殷师弟。”   殷问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方才我以为师兄在和杜小姐开玩笑,所以没有及时出手,望师兄莫怪。”   “啊?”   林祁就没想到这里来。   殷问水见他困惑,也就只是笑着,没说话了。   伤口处理后,林祁开始思考杜二小姐的事了。那样瞳孔全红的诡异,让他觉得,这杜二小姐怕是入了魔障。   殷问水聚集一丝灵力,汇入了杜二小姐的眉心。   慢慢的,杜二小姐的额心,浮现一抹粉红,粉色晕开,然后成型,竟是桃花形状。   “是桃花瘴!”   林祁四处观望,这里除了这桃花颜色有些诡异以外,他确实没有发现其他的妖邪气息。怕是以前有小妖作祟,但无论如何,这杜小姐都不能再靠近桃花了。   林祁给她喂了一颗醒目丹。   杜二小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林祁叫人来将她抱回房间。   下午时分,杜员外回来了,几位妾侍哭得抽抽搭搭,一行人也都非常沉默。一路走来,整个落霞镇的百姓们都在窃窃私语,唏嘘有之后怕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他们是抬着棺材去的,又抬着棺材来。   杜员外的神情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他朝林祁二人道过谢以后,便匆匆忙忙去准备女儿的后事了。那些金银林祁都拒绝了,因为修仙之人的通用货币是灵石,这些凡间东西真的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他在杜员外走前,还着重说道:“杜员外如果舍得,那后院的桃花,可以移了去。”   杜员外的脚步瞬间就顿住了。   他有点僵硬地转过身来,笑着,神情难辨:“怎么了?”   林祁细细注意着他的表情,然后道:“杜二小姐身上有桃花瘴气,我们已经给她为了醒目丹,但还是不要接触桃花了。当然,如果舍不得移桃花,给杜二小姐换间屋子也行。”   杜员外像是松了口气。   林祁看着他。   杜员外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很伤感,苦笑:“这桃花,是我去世的妻子载的,在我们刚结婚时。一恍那么多年,妻子离去了,两个女儿也遇到了这种事情。”他喃喃:“也不知道,我去地府找她,她会不会不要我。”   林祁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节哀。”   杜小姐的后事办得很快,没有酒席,就请了法师超度,然后第二日便出行入土。   这一日,杜二小姐一身素白出现在了林祁面前。   林祁看到她就觉得手臂隐隐作痛。   杜二小姐还是痴傻模样,但不至于那么疯狗一样咬人了。她头上带着素白的花,看着林祁,一双眼睛漆黑通透,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你怎么了?”他把距离保持在三米之内。   杜二小姐张了张嘴,但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林祁保持着耐心。   她最后,依旧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这个痴傻女孩的背影,平白让他感觉到一种荒凉和绝望。仿佛有歇斯底里的呐喊被掩盖在沉默里。   林祁想问清楚,却被殷问水叫住了。   “师兄,我们该走了。”   他只好作罢,毕竟也有一种预感,现在他问不出什么来的。   两人离开杜府前,再度经过那一林的桃花。   林祁将心中的疑惑告诉了他:“我刚进来时,就觉得这桃花妖得很,不对劲。但是我挖过桃花树下的土,也摘过叶子,砍过树干,根本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殷问水笑:“是么。”   林祁还是觉得不对劲,点头:“嗯,总感觉心慌慌的。”   二人刚好经过一簇被压下的桃花枝,殷问水随手拈起一朵花,粉红的桃花在他指尖盈盈,天光正好,青衣漫卷,他笑起来,有点柔情似水的味道。   “可我倒是觉得,这里的桃花开的挺艳的。”   他举花笑道:“师兄,你不觉得这花美么。”   桃林深处,却是人比花娇。   林祁想着,不美......还没你美。   不过他一句话都没说。 第8章 恒道峰   落霞镇的魔修未再出现,那些消失了的女子的尸体自然也无处可寻。   林祁和殷问水只留了一日,便回了昆吾。   其实林祁心里是有一点奇怪的,落霞镇就在昆吾山脚下,魔修的事情闹的人心惶惶满城皆知,但是在下山之前他却没有半点消息。领事楼那里清除的魔修也都只是一些其他地方作怪的小妖,落霞镇的事情无人提及。   不过这点奇怪他很快就找到了解释:昆吾派的风气自由,有的人云游四海,有的人常年闭关,剩下闲散的人也都在领事楼里接任务赚积分和灵石,修士御剑而行,一日千里,来去匆匆,会在落霞镇停留的很少。再者,落霞镇消失的女子人数,还不至于引起较大波动。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跟掌门说一下。   一日正午。   林祁修行结束,睁开眼,吐纳出一口浊气。   修成元婴的事情还遥不可及,但突破紫宸天决第四式已经是当前的首要任务了。   他拿起自己的凌云剑,剑柄上雕刻青龙盘绕的图文,冷质的光在锋利的剑刃上流动。   林祁一脸纠结,他喃喃:“人剑合一是什么鬼?喂,要不你说说话吧,让我们成为交心的好搭档。”   然而高冷的凌云剑一声不吭,没理他。   他苦笑:“我怕是疯魔了。只是一个兵器而已,要是会说话那不成妖怪了?”   他将凌云剑插回剑鞘中,出了门打算去拜访掌门师叔。   掌门所在的三教殿矗立在云海的最高层。   那里设置了屏障,无法御剑飞行,三教殿前有一座恒道峰,修士们想上三教殿,必须走过恒道峰与三教殿之间的云桥。   林祁不想来恒道峰。   因为这里有智障。   然后他的运气不怎么好,脚步刚刚踏上恒道峰,就听到了那令人厌恶的笑声。   “你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孟成天呢!金丹都被碎了的废物!我父亲可怜你让你继续留在峰内,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   “要我是你,现在就根本没脸活在世上,更别提来见我父亲!”   “诶诶,哈哈哈,你们快看,孟废物生气了生气了,他居然还有脸生气。”   林祁真想一剑叫他闭嘴,事实上,他也真那么做了。   凌云剑出鞘,直穿林海,粉碎落叶无数。剑气卷起空气,带来肃杀之意。   金城还在大笑,突然就声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一柄剑擦着他的鼻尖过,只要再近一点,他的鼻子就没了。   “——!”金城。   他身后一群跟班也被这给吓到了。   林祁慢悠悠的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白衣,玉冠,神色嘲讽:“金城,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说人话了?”   金城见他就是一口血:“林祁!他妈的怎么又是你!”   林祁收回凌云剑:“这话该我问。每一回过恒道峰,就一定会遇到你来辣眼睛,你能不能消停点?”   金城的眼睛里闪过怨毒之色。   “你说什么?!”   他爹是恒道峰的峰主,自己本身也是二十多岁就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如果不是林祁和燕无遗,他就是门派的天之骄子。   但就是因为他们两个,夺走了所有属于他的光环。   而且林祁和他命里犯冲——每一回遇到都没好事。   前些日子他看上了一个外门女弟子,本来都快要得手了,就是最后被林祁坏了好事。   新仇旧恨在一起,金城撕了林祁的心都有了。   林祁没再理金城,他看向那低头紧握拳头的人,皱眉,然后道:“孟师兄这是要去三教殿么?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一同去。”   孟成天听了他的话,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他抬头,平淡无奇的五官笑起来,倒有几分人间教书先生的儒雅,他道:“多谢林师弟,我不去三教殿……我是来找恒道尊人的。”   恒道尊人就是恒道峰的峰主,也就是金城的爹。   说起这位孟师兄,林祁心里都为他感到有点可惜。   孟成天也算是门派内的佼佼者,虽说没有他和燕无遗这般二十结丹的逆天天赋,却也是四十岁结丹成功,当年也名动一时。只是就在三年前,进了山水境,不幸遇到高阶妖兽被粉碎了金丹,一下子修为散尽连凡人都不如。   如今这恒道峰,怕也是是他花了十多天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林祁道:“这样呀,我刚好也想见见恒道尊人。”   孟成天苦笑道:“林师弟,你也是知道我如今的,上山都要走着去,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林祁摆手:“无妨,一直没有走动,这腿都快废了。再说,这恒道峰的风景还不错嘛。”   孟成天犹豫了会儿,然后笑着:“那好吧。”   金城在旁边看着却是不乐意了,冷笑:“林祁,你和这个废物呆在一起,就不怕沾了他的霉运——下个月进山水境别也像他一样遇到妖兽碎了金丹。”   孟成天的神色并无动容。   修为散失到现在,什么冷嘲热讽的话没听过,刚刚情绪激动一下就过了。   林祁手暗住剑柄:“我金丹碎不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我想,让你经脉寸断也不是不可能。”   金城大怒又惊惧;“你敢!”   林祁觉得这种话最智障了,他直接拔剑。   他这一生都顺风顺水,管他什么峰主儿子呢,这种人渣废一个是一个。   金城见他那架势不像是假,吓得屁滚尿流,骂了一句疯子就带着他那一众把自己当空气的跟班跑了。   林祁冷笑。   你跑的掉?   但却是被孟成天拦住了。   “算了吧林师弟,他好歹是恒道尊人的独子,尊人对我有恩,你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吧。”   林祁眼珠子盯着他看了看,然后把手从剑上放下,道:“成。”   他和孟成天就这么一路走上恒道峰的峰顶。   台阶隐入云深处,来来往往御剑或骑鹤的修士,看向他们二人时有惊讶,但大部分都选择绕开,偶尔有几个平日里爱搞事的,看到林祁也都默默闪到一边了。   林祁倒是觉得这里风景不错,乔木深深、仙云缭绕,空气浮动花草清香。   其间他和孟成天交流都很少,毕竟林祁不是话痨的属性,而孟成天也是个闷葫芦的性子。   走了大概半天的样子,在恒道殿前,林祁同孟成天告别。   孟成天没有在意他的欺骗,笑着点头。   看着白衣青年御剑离去的背影,孟成天的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却没有恨。   这个世界很多人,挣扎在权势和金钱里,挣扎在利益和道德里,一颗心被欲望的泥土所淹没。   而这位新一代的天之骄子,却是内心澄澈到视这一切为足下尘埃,仿佛今生所求,唯大道无他。   这样纯粹的问道之心,一如他的师尊,那位天下第一、冷如荒原之雪的云鼎尊人。   怪不得。   孟成天突然就想起也不知道多久以前,那个时候他金丹尚在,候在恒道尊人身侧时,见他与云鼎尊人弈棋。   说话几句便提到了门下弟子。   云鼎尊人一袭雪衣,黑发用一根寒玉簪束起,青丝如瀑泻下。   恒道尊人笑说:“你门下那后生林祁倒不错,你当年十九结丹,说不定他能重现你当年的光辉。”   云鼎尊人修长的手指按住白玉棋子,垂下的眼睫很长,声音不冷不淡的,“他?冥顽不灵、固执己见。”   恒道尊人来了兴趣:“他可是这一辈门派的宝呀,你要是不满意,给我当弟子如何。”   云鼎尊人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你做梦。”   这一眼,美虽美,恰似红梅初绽,却又冷,毕竟在寒冬腊月。   恒道尊人道:“你不喜欢还不给我?别耽误了人家。”   云鼎尊人淡淡道;“他竟然入了我门下,就是我的人。”   话语间那种偏袒是非常明显啊。   恒道尊人琢磨出味道来,打趣道:“平日里我一直以为你除了修炼以外什么事都不在意,没想到还挺珍惜这个小徒弟的。啧啧,我倒是要好好看一看,这位新一辈的风云人物是个什么性子了。”   云鼎尊人没有说话,但周身的气息却是更冷了。   恒道尊人忙摆手:“得得得,那么宝贝,不看就不看么。”   孟成天那个时候还是有点不服的,同样身负盛名,谁又会服气谁呢?   他觉得自己天赋并不比林祁差,林祁十岁筑基又如何?结丹一事玄无再玄,不是说谁先筑基便能先结丹的。   只是现在,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丝苦涩在嘴里蔓延。   修道一事,除却天赋、心性,还有命运横在前方,如同蛰伏的巨兽——你根本就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给你来一口,只需一口,便是满盘皆输。   他此番前来,便是向他的师尊辞行的。   既然已被天道所弃,那么何不归隐人间?   曾经盛名一时、白衣皎皎,到如今终于能承认自己的失败,归于平凡。三年,下一次山水境开启之前,他终于走出了自己心魔。 第9章 燕无遗   云桥悬浮在空中,没有围栏,就是一块又一块的木板相接而成。   行在云桥,如走在云端。   三教殿在尽头,湛蓝天宇下,圣光流动。   这让林祁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十六年前。   五岁那年拜师,就是一步一步的从这里走到尽头的————没有半点安全措施、没有一个人在旁边陪着,压抑的云层,无望的道路,分分钟击垮一个孩子的信念。   焦虑,根本看不到尽头;寂寞,苍茫长天只剩一人;艰险,稍有不慎便会粉骨碎身;更重要的,是迷茫,走到最后就忘记了初心,行尸走肉般目光只盯着前路。   后来他才知道,对于第一次走云梯的人而言,云梯又名问心道。识海混沌麻木不仁的人,这辈子都走不到尽头。   他走到脚都起了好几次泡后,才停了下来,痛苦一点一点唤醒麻木的神经,脑海里闪过一个问题——   他在干什么?   空虚的世界没有声音,放眼一片虚无。   白云重叠,天光刺眼。   往事种种浮现脑海:   现代那本奇葩的书、出生林家时满堂的贺喜、幼年修道惊人的天赋、和隔壁的孩子一起争高下的童年。   以及最后踏入这云桥时,林家族长对他的告诫,“阿祁,一入仙门那么尘根皆断,生你者父母,而伴你者唯长天。此后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忘记祠堂里的回答,知道么?”   林家祠堂,先祖面前,问心石。   “林祁,你为何要修仙。”   千口千声,男女莫辩。   三岁稚嫩的声音一下子打破了所有的麻木、迷茫,如清音入耳、钟声镇魂。   “为了回家。”   为了回家——   他豁然睁开眼,却见云梯消散,白云褪尽。   一念之间,天青海阔。   他跪在了白玉阶前,三教殿口,里面站着两个人。   一人峨冠博带,仙风道骨,一人雪衣无暇,冷若冰霜。   “你可愿如我门下?”   遥远的声音却带不走其间冰冷之意。   他以头碰地,行大拜,“徒儿愿意。”   回忆戛然而止,林祁已经走到了云梯尽头。   他自认一直被上天眷顾,所以偶尔会有一些自己吓自己的想法:譬如如果以后泯然众人矣怎么办?如果同孟成天那样飞来横祸金丹被碎怎么办?   那么多的如果,五岁时问心道上,冥冥之中已经有人给了他答案。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命既负我,那便改命!   金丹被碎那就重新再来!   泯然众人那就按照众人的方法修行!   只要有一线机缘,那么他就定与天道誓死方休!   林祁终于到了三教殿前,脚步刚踏上玉阶,却眼尖的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应该刚从三教殿出来。   他拾阶而上,他从容而下。   那人惯常地不按规矩办事,穿着身浅青色的衣衫,外罩黑色长衣,一头黑发如墨泼身后,用一根青绸带松松束起。   远望,不像一个剑修,像个富贵公子。   走近,那人水墨一般素淡的眉目清晰起来,还有病态的皮肤,看到林祁,唇角就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燕无遗。   “......”   林祁对这个和他一直是宿敌的竹马真的是无fuck可说。   小时候林家与燕家交好,他们二人便一直被拿来比。   但林祁对燕无遗的第一印象就特别差!非常差!差到他想neng死对方的地步!   燕无遗来林家做客时,他们都只有三岁。   燕无遗在《泅渡三界》里是攻二的配置,走的是腹黑温柔款,温不温柔林祁不知道,但贱是真的贱出了新高度。   林母对他是这么说的,你无遗弟弟天生就身体虚弱,情绪不能有过多激动,你要多去陪陪他。林祁那时对攻二也是有很大的好奇心的,当即就点头答应了。   春花烂漫,他在前去的路上随手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杏花,碧的叶、红的花,他来到燕无遗所暂居的地方,燕无遗正在看书,满庭海棠花香,尚是稚子的他,眉清目秀,黑衣衬着一张精致的脸越发苍白。   林祁咳了几声,非常成功的吸引了燕无遗的注意。他觉得自己要给对方一个好印象,所以笑出白牙,格外天真无邪。   林祁把花送给他说:“燕无遗你好,我是林祁。”   燕无遗乌黑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然后接过杏花。   林祁喜滋滋:“这花刚折的,还挺香的。”   “是么?”   燕无遗的声音不紧不慢的,林祁倒是觉得挺好听。   他点头:“嗯,你可以闻闻。”   燕无遗的看人时眼珠都是不动的,漆黑的瞳孔像深海的波,半响,他真的慢吞吞把花举到鼻尖处。   林祁眨巴眼:“怎么样?”   燕无遗放下杏花,突然就朝他笑了一下,大大的眼睛弯起,那一笑真是百媚横生、令人心颤。   先别说一个半大的孩子是怎么敢用上百媚横生这个形容词的,反正林祁还没回过神来——   燕无遗突然脸色一变,嘴一张,一口血就直接喷在了他的脸上。   妈的!是血!直接!喷!到了!脸上!   林祁整个人都呆了。   要命地还在后面。   林母的尖叫声震破耳——   “林祁!你在做什么!”   他被血糊一脸的状态下还被林母一个巴掌招呼到了地上。   痛得他也想吐一口血了。   林母一脸愧疚加担心地半搂住燕无遗,然后道:“无遗你没事吧,没怎么样吧?”   燕无遗沉默着用袖子擦掉唇角的血,虚弱地朝林母笑:“姑母,我没事。”   林母悬起的心落地后,拎着林祁的耳朵把他拽了起来,怒:“我教你来干嘛的!你做了什么叫你无遗弟弟气吐血了?”   “......”林祁。   他要换一个妈!   燕无遗柔柔道:“算了姑母,我没事的。”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林祁的,黑得骇人的眼眸里没有笑意,但他的表情是笑着的。   唇角勾起,张了张口,无声说。   “傻子。”   “......”真一脸血的林祁。   真的好贱!   妈的好气!   第一印象差了后,后面燕无遗的所作所为也理所当然的让这个印象继续差到负无穷。   都是入昆吾,燕无遗拜在了掌门门下,他拜在了云鼎尊人门下。   一直被门派唤作双雄双杰的他们,在外人眼中是惺惺相惜,只有彼此知道,还是能不见面就别见面才好。   林祁想装作没看到了他,燕无遗却是已经停下来打招呼了。   “林师弟,恭喜结丹成功。”   他长大以后说话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声线变化后,却反而有了种懒洋洋的感觉。活像个人间的风流公子,还是个病秧子风流公子。   这师弟的称呼,他不想受也得受,因为昆吾是以入派的资历来定师兄弟的。   这是一个林祁仰望的角度,他刚刚踏上第一层玉阶,燕无遗则在离他三阶之上,背后是三教殿雕梁画栋、九九玉阶,天际紫气东来,紫宸剑意。   燕无遗居高视下的时候,眼珠子无波无光,是近乎本质的黑色。   林祁皮笑肉不笑:“哦谢谢。”   燕无遗玩味道:“师弟来找掌门么?”   林祁道:“这就不关师兄的事了吧。”   他快步上阶,从燕无遗旁边擦身而过,燕无遗也没拦他,只在背后道:“今年的山水境师弟要入么?”   这不废话,林祁脚步都没停,回了句:“自然。”   燕无遗笑了一下,懒洋洋道:“师弟,多加小心。”   闻言,林祁退了几步台阶,挑眉:“你不去?”   这一下子视角就转换了,他们站在同一台阶上。   林祁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睫毛,燕无遗垂下眼睫时,总会给人一种虚弱之感。   但说出的话却是依旧那么欠。   “我去不去,就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了吧。”   好吧。真幼稚。   林祁突然想膈应一下他。   这种想法在小时候总是时不时冒出来,不过到最后他永远都是膈应不成反被膈应的。但在某一年某一月,他就发现了燕无遗的一个弱点,就是,他特别害怕他人的靠近。   林祁往他那里走,燕无遗病了那么多年,药味已经渗入了骨髓里,他一靠近,便感觉到了。   燕无遗看着他,眼眸逐渐加深。   但林祁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了,觉得自己像个傻的。   膈应他干嘛呀!吃饱了撑着!看他不舒服自己就舒服了?!反正以后有主角和他的另外一些男人们来膈应他个够!   及时停住脚步,林祁抱拳:“多谢师兄提醒,再会。”   再也不会才好。   看着林祁突然止步然后匆匆离去的背影,燕无遗藏在袖子里紧握至骨骼泛白的手慢慢松开,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却突然一股腥味从肺腑涌出,来势凶猛,他咬牙止住了那口献血,将其咽下,但唇角依旧渗出了一丝红。   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燕无遗无声笑,黑发飞扬,眼眸深深。   其实很多时候,他多想杀了林祁。 第10章 剑心   三教殿内是另一番光景,偌大的殿内,四根巨大的紫石柱支撑起天壁,石柱上浮雕刻青龙腾跃云海,庄严肃穆。   殿中央是一处人凿出的寒池,池面如镜,名尘缘镜,可映照出千里之外的景象。   林祁抬头望天壁,看到的除了发光的明珠碎钻,还有一道又一道竖起悬挂的白符。   密密麻麻,是昆吾上下近万人的生命符,每当一名昆吾弟子陨落,那么他的白符便会焚烧化为灰烬消散三教殿内。   他到来时,掌门明虚子正巧将事务处理完,金黄书文在空中慢慢消失。   林祁行礼:“弟子林祁拜见掌门师叔。”   明虚子转过身来,一袭道袍,长眉长须,白眉白须,仙风道骨。   明虚子讶然道:“林祁?你来干什么?”   林祁:“师尊闭关,弟子修行有惑,特意前来问掌门师叔。”   明虚子点头,笑:“难得呀,你初成金丹,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竟还肯耐得下性子来问人解惑。”   还没等林祁开口,明虚子便道:“是紫宸剑诀的第四式吧。”   林祁一下子瞪大了眼,大惊:“师叔你怎么知道!”   明虚子:“何止我知道,你师尊在闭关前就同我说了,紫宸剑诀的第四式对你而言必然是个坎。”   林祁半张着嘴,有点难以接受。凭什么对他而言就必定是个坎呀,燕无遗是金丹结成第二日便习成,很多前辈也都用时不久。他一直以为只要金丹修成,第四式就不是事的。   明虚子看出了他的疑惑:“你可知习成第四式,都需要哪些条件?”   林祁老老实实道:“金丹修为,剑意登堂,还有与剑合二为一。”   明虚子:“与剑合二为一,实际上就是指剑心,剑心不像修为和剑意一样划分等级,修为有金丹元婴出窍,剑意有登堂无极入臻,而剑心有则有、无则无。”   “......那师叔,剑心我该如何练成?”   明虚子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在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就说明你没有剑心了。”   林祁内心竟无言。   明虚子摇头叹道:“你师尊跟我说起你,就四个字,冥顽不灵。这冥顽不灵可不只指的是性格,还有你的观念。我且问你,对你来说,剑到底是什么。”   对于剑修而言剑是什么?   林祁脑海中闪过很多词汇,然后他厚颜无耻地选了最不要脸的:“是命。”   明虚子似笑非笑。   林祁再接再励:“出生入死的伙伴?”   明虚子摇头。   “剑修的尊严?”   摇头。   “家人?”   摇头。   “爱人。”   明虚子嗤笑:“越来越离谱了。”   林祁的脑门被弹了一下。   明虚子道:“说实在的,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好用的兵器吧。”   林祁想反驳,说不是的,他对他的剑是有感情的。但是回想种种,这种感情,不就是对一个好上手、威力大的武器的简单喜爱么?或许还有多年相伴的情谊所在,但这一切都并不是客观。   他一时怔愣,竟然无言以对。   明虚子:“剑对每一个剑修都有不同的定义,我摇头,不是你说的那些错,而是因为那些都不是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林祁沉默。   明虚子笑:“很多人一入剑道便有了剑心,如你师尊,如你燕师兄,也有很多人直至金丹方有,如你,还有我们门派的创始人紫宸尊人。看过紫宸录么?”   “看过。”   “先祖怎么说的。”   “去形留神,去我留剑。”   “嗯,你那时看到又是怎么想的?”   这一回明虚子的语气就带着点揶揄了。   “......”林祁。   他那时怎么想的?他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明虚子早就看透了他:“哼!指不定在背后抱怨先祖说的都是空话吧。”   “.......”林祁。   明虚子语重心长:“等你什么时候把这八字悟出来的时候再说吧。”   林祁的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凌云剑上   触感是冰凉的,他努力把它当成一位有血有肉的伙伴,但那种死物的冰冷,让他瞬间回神。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下,立马松开手。   明虚子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有发表看法。   林祁呐呐:“多谢师叔提点。”   明虚子笑:“谢谢你师尊吧,有些话都是你师尊闭关前交代给我的。”   林祁不好意思:“嗯。”   明虚子:“你师尊对你的期望很大,你可不要让他失望。”   师尊......   这个时候,三教殿内,除却那些空无的、冷淡的记忆,他细细回忆点滴。   发现从初见到成为他门下弟子的这些年岁里,师尊对他的所有不冷不淡的提点,都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不足。   原来师尊并非清心寡欲,只是他的所有温存都用另一种冷淡的方式表达而已。   林祁点头,笑得灿烂:“嗯,我一定不会辜负师尊厚望的。”   明虚子又说:“关于剑心,你还可以去问问你燕师兄。”   “这个就不用了吧。”   明虚子狐疑:“你们俩关系不是挺好的么?不是小时候就认识的?”   林祁一口血呕着:“谁跟你说的呀。”   明虚子道:“不用谁说,不好么?”   在掌门师叔面前说他爱徒的坏话那不是找死么。   林祁挤出一个微笑:“好,好得很,燕师兄那么优秀一个人。”   明虚子赞同的点头。   “.......”   林祁真的不想在掌门这个炫徒狂魔面前继续提燕无遗,他转了个话题:“对了师叔,我还有一事要向您禀告。”   “嗯,何事?”   “我前些日子下山,发现昆吾山下落霞镇里有妖魔横行、劫持年轻女子。我寻了一处,发现那失踪的女子已经成了一具干尸。”   明虚子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他眸光如电:“你何时下山的,还有谁?”   林祁有些疑惑,“就在前几日,同一个门内弟子。”   “谁!”   “殷问水。”   明虚子的表情不再严厉,变得若有所思。   林祁试探着:“怎么了?”   明虚子:“没什么,这件事情我会安排领事楼处理的。”   “嗯。”   林祁将事情都交代完后,就打算离开三教殿了。心里不断嘀咕着去形留神、去我留剑。他这回再也不敢随随便便地瞎逼逼了。   明虚子在他走前,像是突然想到,轻描淡写提了一句:“你这次入山水境,不要乱管闲事。”   “???”林祁。   明虚子挥挥袖:“记住了。”   一句解释都没有,但林祁迫于掌门威严,还是直起后背郑重地点了点头。   今年的山水境貌似很不同,燕无遗神神叨叨的,掌门也提了几句。林祁细想了几年来修真界的重大变故,也没联想出个所以然来,遂作罢。   爱谁谁吧,剑心修炼在即,他也没心情想其他。   走在云桥上,远远就看到一男一女走来。   女子白色罗裙,衣襟带香,云鬓上珠钗摇曳,顾盼间风姿天成。男子一袭青衣,气质清雅,黑发木簪高束,正含笑听女子说话。   柳青璇,殷问水。   最先看到林祁的,是殷问水。   他桃花眼弯弯,“林师兄。”   一门心思在他身上的柳青璇一听,当即瞠目抬头,就获得了她林师兄非常鄙视的的一眼。   “......”柳青璇。   林祁对这个师妹实在不能理解——殷问水的魅力有那么大么?他们清霜峰上上下下呵护的一枝花居然就那么倒贴了。   真的,有点好笑又有点好气。他道:“你们这是?”   殷问水道:“我要去三教殿见掌门,路上遇到柳师姐,刚好同路,便一起了。”   林祁冷笑,同路?鬼信她的同路。   斜眼看柳青璇,林祁道:“你找掌门有什么事?”   柳青璇咳了一声,眼神飘忽:“近日修为遇到了点困惑,师尊闭关了,我想去问问掌门师叔。”   林祁道:“哦?你是剑意要突破了还是修为要突破了?”   柳青璇磨牙,薄红飞上颊,更显娇媚:“嗨呀师兄你问那么多干嘛呀!”   好吧。林祁也不堵她了。柳青璇和他算是从小一起在峰内长大,他一直拿她当妹妹。因为了解,所以并不担心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妹会因为殷问水而受伤。   所谓娇生惯养,其实也只是简单被定义在峰内上下对她的宠爱罢了。   林祁把目光放到了殷问水身上:“落霞镇的事情我已经跟掌门说过了。”   殷问水心思玲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嗯,多谢师兄,只是除了这一事我还有其他事要向掌门禀告。”   林祁:“成。”   他和他们别后,远远就听到的是柳青璇的娇声软语,还有殷问水淡若轻烟的应付。   林祁心里无语。   这个傻师妹。   就殷问水这个态度。   简直一看就没戏。 第11章 山水秘境   剩余的二十天里,林祁的日子基本上就是打坐参悟修行,金丹慢慢变大,而剑心却根本找不到思绪。凝视着凌云剑,林祁禁皱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山水秘境开的那一日,整个昆吾派都热闹了起来。林祁到达山门口时,有这里已经聚集了大半的昆吾弟子。各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叶留衣在远处朝他招手,一同的还有很多的清霜峰弟子。   林祁走过去,问:“今年的人怎么那么多?”   叶留衣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年的山水境一开就是一百面。”   林祁惊讶:“一百面?三年前也就才出了三十三面而已。”   叶留衣哼哼两声:“对呀,一百面山水境。各个门派都担心人数过多引起纠争,纷纷排出了元婴长老镇守寒鸦池呢。”   元婴长老镇守?   那今年的山水境还真的是盛事了。   不多久,柳青璇也来到了,这小妮子今日一看就是盛装打扮,穿了一身烟紫色罗裙,乌法绾成结寰髻,眼含秋水,唇若桃花,此番云髻雾鬓,一路御鹤而来,引得不少男修都侧目。   她自鹤背上一跃而下,“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好。”   清霜峰不少弟子都咋舌:“柳师姐好。”   二师姐苏瑶瑶见此笑道:“你这是去山水境还是去会情郎啊。”   柳青璇手指勾起一缕长发,眨眨眼:“山水境自然要去,要是在里面勾搭上个道侣就更好了。”   叶留衣撇嘴:“也是师尊闭关,不然给你十个胆子也不敢浪成这样。”   众人皆笑。   柳青璇跟他们贫了会儿嘴,就偷偷拽着林祁到了一边。   柳青璇合掌乞求道:“师兄,你一定要他和我们进同一面!”   林祁翻白眼:“我们峰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扭的。”   “师兄......”   “你撒娇也没用,一百面,他想进哪一面又不是我能干涉的。”   “不是的师兄,”柳青璇扁嘴:“我那天问过他的,他说他答应了你,会和你一起的。要不你现在就去找他,看住他?”   “......你怎么不自己去?”摊上这么个师妹真是够了。   “我、我不太好意思,打扮成这样去找他,太、太明显了点。”   说着,柳青璇的脸又红了点。   林祁想,不用担心,就殷问水那心思,早就知道你的心意了。只是你真的没戏。   不过这话林祁并不打算说,柳青璇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让她自己放弃比较好。而且她从小被人呵护,并不缺爱,不至于因为一份失败的暗恋就要死要活,顶多伤心个半月,修为稍微有点进步估计就开心的找不到北了。   柳青璇戳戳他:“师兄,你去嘛~”   本来就算柳青璇没来找他,他都是要去找殷问水的。毕竟当初说好的一同入秘境,抛下他未免有些失信。何况这个殷师弟虽然博学多才,但修为毕竟只有筑基,他把人家带入山水境,自然要承担一点责任。   他找到殷问水时,殷问水正在山门的一临涯处站着。   云海波涛翻滚,旭日正东升。   林祁走到他旁边:“你在干什么?”   殷问水偏头,看到他,朝他笑。   他这一笑,光影流转在眼眸里,连眼角的痣都少了几分媚色,竟有种深情的错觉。   他道:“我在等师兄。”   “......”卧槽!这情景简直有毒了。   林祁错开话题:“听说往年的山水境,你都没有入?”   “嗯。”   “为什么?”   “不想,就是单纯的不想。”   殷问水说这话时是带笑的,话语平静,但有种冷淡轻轻浅浅入了每一个字眼。   不想就不想吗,林祁摸了摸鼻子,何必重复两次呀!   突然远处三声烟花声砰砰响起,这是要出发了。   林祁道:“我们也走吧。”   殷问水却有些欲言又止了。   见他神色不对,林祁挑眉,细看却发现,殷问水的腰间根本就没有佩剑。林祁瞪大了眼,活像见鬼了——他竟然不是剑修?在昆吾派居然不是剑修?   殷问水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师兄,我的剑被我弄丢了。”   哦,原来是剑弄丢了呀。   切,我还以为你不是剑修呢。   等等!   卧槽卧槽卧槽!   剑丢了!   你身为一个剑修居然把剑弄丢了!   这几天都在苦苦追求剑心把自己的剑当生命呵护的林祁脸色别提多精彩了,这种感觉还真挺操蛋的。   他心里痒痒想要教育一下这个师弟:“剑对于剑修而言,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虽然他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想问。   殷问水有点好笑:“师兄实在责备我对剑太轻浮么?”   何止是轻浮呀!   殷问水道:“我现在正在努力找回它。”   现在努力,早当初干什么去了!   林祁怒其不争:“等你到金丹期剑心还未成时,你就后悔吧你。”   殷问水一听乐了,道,“师兄剑心还未成?”   “......”   妈的......   林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殷问水还在补刀:“这个师兄不用担心,我炼气之时,剑心便已经成了。”   “.......”林祁觉得他需要转换一下话题,   他御出凌云剑,凌云剑在空中变大一倍,对殷问水道:“既然你把剑弄丢了,那便先和我一起吧。”   殷问水一挑眉:“多谢师兄。”   林祁站在剑上后,殷问水就跟了上去,凌云剑哪怕已经大了一倍,相比起两个男人来说到底还是小了一点。殷问水几乎就是紧贴着他了。   林祁御剑的时候,剑身晃动了一下,虽然很小,但他还是很不放心,侧头道:“要不你抓着我的衣服吧。”   殷问水愣了会儿,然后道:“什么?”   林祁:“我怕你掉下去,让你抓着我衣服......”想了想那个姿势,林祁也觉得有点尴尬,毕竟动作太娘了可能殷师弟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换了个道:“要不你还是抱着我吧。”   殷问水依然愣了很久。   半天,他笑了起来,两个人贴的很近,此时他的笑声就清晰的在耳边,呼出的热气也仿佛在耳廓盘旋。   林祁生理性地红了耳朵,低声道:“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自己站稳了。”心里嘀咕着我都不建议你建议个什么?   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腰,那一刻,即便是自认直男,林祁还是生出了一点不自在,但这点不自在在御剑飞行之后就消散了。   殷问水非常自然地在后抱住他,手臂没有很用力,但那种被掌握的感觉却还是很清晰,然而思路诡异的林直男觉得哪种感觉其实是对方的依赖。   御剑高空之上,所见是万里山河如画,晴光一片,巫山葛岭。飒飒的风吹鼓着长发,林祁道:“你是打算坐飞船而去么?”   飞船是门派专门为还未学会御剑的弟子们准备的工具,每个峰都有一艘。   殷问水压低了声音:“嗯。”   “还没问你是哪个峰的呢。”   “三教殿。”   “三教殿?”居然是掌门门下的,林祁:   “啧,那你真可怜,有那么个大师兄。”   三教殿内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由燕无遗处理的,做事都是雷厉风行,丝毫不顾人情。   殷问水哼笑:“还好。”   一路东拉西扯,零零碎碎的谈了些琐事。眼缘其实是一件挺玄乎的事情,都说有的人倾盖如故,差不多说的就这个感觉。反正他对这个殷师弟好感还不错。   如果非要给殷问水贴上一个标签的话,林祁应该会说是温柔。   是挺温柔的。   至少殷问水还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任何的负面情绪。   聊着聊着,突然一阵风起,林祁集中注意御剑顶风而行,在风中剑身摇摇晃晃。殷问水放在林祁腰间的手臂更紧了,身体靠近,从他的视线望去,是林祁的侧脸。   剑眉星目,少年意气。一丝丝长发拂过脸颊,他的目光渐渐冷淡。   度过风波后,林祁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打趣道:“林师兄帅么?”   殷问水在他的鬓边闷笑,那种笑是从胸腔发出来,林祁的后背都能感受得到震动。   压低声音,殷问水道:“帅!帅呆了!”   二人到达寒鸦池时,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寒鸦池四面乔木环合,群山叠倚,一潭池水落座森林中央,冒着清幽幽的寒气。   越过人群,依稀能看到寒鸦池的上空,有着等人高镜面大小的漩涡。漩涡泛着蓝光,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召唤。   各个高度,各个方向都有。   从下而下,正好是一百面。   山水境一开就是一百面,抵得上前十年的总和了。 第12章 剑意   寒鸦池前,各大门派的元婴长老坐镇四方,前来山水境的除却修真大门派的弟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门派、更有云游四海的散仙。元婴前辈的威压释放,所有人都屏息抬头仰望。   八位长老临空作法,将寒鸦池方圆百里包裹在金灿灿的大罩之内。山水境的入口如同漩涡在卷动,森蓝的光带着远古的玄奥,突然一道耀目白光闪,浓郁的灵气几欲喷薄而出。   八位长老忽然道:“镜面已开,可以进去了。”   一声下,顿时众人皆蠢蠢欲动。   林祁接到了来自柳青璇的千纸鹤,打开,只见上面清楚地写着:第六层第四面。   山水境面排布均匀,塔状结构,一层一层变少。   他和殷问水都没有什么异议,顺着众修的的潮动,进入了那一面。   一阵天旋地转后,脚心落地,林祁细细打量着周围的景物。这个镜面里的区域是在山中,周围是古木参天,稀稀疏疏的阳光落下来,浓郁的木系灵气洋溢在周围,仿佛能实聚成流。   上一回林祁比较幸运,到达的是火山口,那里的火系元素非常纯粹,在山水境里他就只顾修行没顾其他,修为得以大涨,这也是他得以那么快结丹的原因之一。   林祁越来越好奇,山水境的主人到底是谁,能够创造出这样一个洞天福地,仿佛一个大千世界的倒影。这一定是位上古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近乎天道的存在,将万物法则铭记于心。   怀着对主人的敬意,林祁每走一步都会细细查看。   他在一颗古树下发现了一种长相很奇怪的蘑菇,红色、巴掌大、有着密密麻麻的眼睛似的斑。   林祁心道这蘑菇倒是见都没见过。他走过去,蹲下身,想要看看这个长得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上吊的东西是不是变异产品。   然而,他刚一蹲下,疏落的树林之间,就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林祁警觉,转身,赫然发现,就在对面苍劲如龙的一棵古树上,吊挂着一只像鸟的东西。   这怪物长喙、红眼,额前一撮金色的毛,周身羽毛像孔雀,但张开鸟喙却发现长了两排牙齿。像两排锯子,有点黄又有点黑。   可以说非常惊悚了。   尤其是这怪物还大张着嘴朝你扑过来时。   林祁一闪躲过,用剑直刺它的下腹,刺中的那一刹那鸟发出一声凄厉怪叫。林祁本想抽出剑,那鸟的反应更快,赤红着眼,用长长的鸟喙直接戳向林祁的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林祁闭上了眼,催动灵气护体。   就在这时。   一根断了的枯木枝突然从旁边横空飞来,带来的剑气虽然并不强大,但对付这只鸟已足够。将鸟喙打的一歪,林祁乘机拔出剑,然后一下子将怪鸟砍断了头。   他惊魂未甫,整个人冷静下来后,猛然间回想那根枯木枝。   虽然剑气并不强大,但那里面的剑意,却是真的给他一种惊悚的地步。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种剑意。   唯有一个词,深不可测。   林祁剑意刚登堂,并不懂它的强大之处。只在懵懵懂懂里,仿佛拜见洪荒剑祖,刺开混沌,折杀六合八荒。万古的时间如同洪水,席卷一切,那道剑意却是永昼无边。   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还不能领会到剑意对于剑修的重要性。对于剑修而言,初阶段,至少元婴以前比的是功法、修为,元婴以后,剑意至纯入臻者,才是整个修真界的巅峰。   林祁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唤回神。   “师兄,你还好么?”   醒过来林祁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有了一层冷汗。   出声的人是殷问水。   青衣的少年站在古木参差间,与周遭浓郁的木系元素仿佛融为一体,黑发如瀑,桃花眼、多情痣,他的脸在阳光下透明。   林祁道:“刚刚是你?”   殷问水疑惑:“嗯,怎么了么。”   林祁盯着他看了很久,握起的手慢慢松了:“你剑意如何?”本来想问的你到底是谁在出口时换了。   殷问水回答:“刚刚入形,还未登堂。”   林祁摇头,深深凝视他:“不,刚刚你的剑意几乎是入臻,或者之上。”   殷问水呆住了,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子,半天,他想到:“或许,是我刚刚出手碰到了山水境里的屏障,导致空间出现波动。你感受到的,是山水境主人的剑意。”   这番话倒是解释的通了。   林祁一回想,也慢慢舒了口气。   以殷问水刚刚出手的剑气,根本就不可能伴随那么深的剑意。而且以山水境主人的强大能力,也只有那样的剑意能配得上。   自从前几次的经历后,林祁对殷问水的话基本上是说啥信啥了,谁让人家是行走的百科全书呢。也问过为什么他懂得东西那么多,人家就笑着回了一句看书看得多了吧。   看看,这就是学霸的气度!   林祁没在纠结。   殷问水却是来了兴趣:“刚刚是怎样的剑意。”   就两个字,“恐怖。”   “有多恐怖?”   “恐怖到让我觉得我是个假的剑修,”林祁麻木地回想着:“让我觉得我根本就没资格用剑,让我觉得凌云剑在我手里真是委屈它了。”   妈的,真的好伤自尊!   殷问水扑哧一声笑了。   林祁麻木看了他一眼,继续沉浸在一股子负能量里。   两人走过一参天古树之下,殷问水笑道:“至于么,把你打击成这样。”细细碎碎的光落在他的眼眸里,竟带着一些揶揄。   林祁生无可恋:“至于。”   殷问水淡淡道:“就一道剑意你就否定了自己?”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林祁没察觉到那薄凉的话语里的冷淡轻讽,听到这话,他只是想被打了鸡血一样,突然振奋!   抬头,然后猛烈摇头,像是个气血方刚的少年郎一样握拳,坚定道:“不!我不会否定我自己!终有一天我要成为他那样的强者!”   话语落地有声,林祁心里一颗慕强的心熊熊燃烧!   那才是剑修,剑气动革八方,剑意横穿万古!他的方向!   山水境主人都要成他的偶像了。   殷问水的表情是有点奇异了,说实在的,有些时候他还真是不懂林祁跳跃的思路。   林祁道:“我一定要站到和他一样的高度。”   一股子痴汉气息。   “......”殷问水。   其实这话林祁说来也没有底,剑达意入臻境的,纵观整个沧泽大陆也不过几位隐士高人,包括他的师尊。更何况入臻之上,那还未曾有人到达甚至知晓的领域。   殷问水对他的豪言壮语,只是礼貌地笑了两声,淡淡道:“嗯,师兄会的。”   哪怕明显就是敷衍的回答,林祁还是有点感动,不由再次感叹,殷师弟真的很温柔呀。   他咳了两声:“谢谢,你也一样。”想到这里,他又发现了这个殷师弟不同寻常人的一点,就是他对修行一事貌似都不冷不淡的。   除了温柔博学,林祁心里又给他加了一枚不务正业的标签。   殷问水笑着看向他,乌黑的眸子里有点趣味和新奇。   他道:“我等着那一天。”   两个人同行一半,一只摇摇晃晃拖着最后一口气的千纸鹤直接撞到了林祁的脸上。   “???”什么东西。   林祁捡了起来,果不其然是柳青璇的字迹。   ——师兄,速来山南面。   “......”   擦!   山南面是什么鬼!   能不能有个具体点的东西,比如说太阳的方向树影的方向什么的!   东南西北不分路痴真的很绝望好吧!   怎样在一座山里面分辨哪边是南哪边是北是个他二十多年都没搞清楚的问题。   一直以来,林祁都认为东南西北是个相对的概念。一个人的参照系不同结果就不同。而且,他至今还觉得自己想法是对的,估计没救了。他也尝试背过一些分辨的方法,然而一用到就忘。   殷问水也看到了千纸鹤上面的话。   再见林祁一脸憋屈,也大概知道了这是个路痴,出声道,“我带你去吧。”   师兄高大的形象崩了之后,林祁已经破罐子摔碎不要那个人设了,非常欣慰:“幸亏有你在。”   殷问水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微红,低头:“本来就是陪师兄进来的。”   林祁被他暖到了,打趣着:“别那么容易害羞,看起来很让人想欺负的。”   他实话实说,正气凛然的林师兄并没有领悟到那个“欺负”的暧昧。   殷问水一听,无声笑了。   睫毛投下阴影,记忆里某些画面闪过,忘川渡口前迷离的抬眼、十里桃花下沾泪的眼睫,还有刚刚御剑空中之时,那挺拔的腰杆,男子清冽的发香。   欺负么?   你看起来更让人想欺负呢师兄。 第13章 红莲业   山南面。   柳青璇也是服了自己的运气了,随随便便一走,便能遇上个杀人夺宝的戏码。被夺的还是自己门派内的、平日里那个无法无天人品烂到极点的金城。   虽然挺厌恶这个人,但昆吾派那么多年的养育也让她做不到弃同门不顾的事。   对面绝心谷的红衣女子笑得妖娆:“小妹妹你又来凑什么热闹,莫不是也想分一杯羹?”   金城双目通红:“贱人!”   红衣女子媚眼如丝:“金道友,你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上一秒还拉着人家宝贝心肝的叫呢。”   金城气急攻心,竟吐出一口血来,他嘶声:“我要杀了你——!”   红衣薄纱风情万种的女子笑地花枝乱颤,眼眸尽是不屑。   柳青璇看不下去了,回头瞪他一眼。   “金城你先闭嘴吧!”   金城捂住胸口,阴测测地看了那女子一眼,然后不再说话。   柳青璇猜也猜的到事情的发展了。   绝心谷是道修中的一类邪派,男女皆修习媚术,通过交合来吸阳补阴、吸阴补阳。这种损人利己的功法,她还听过有人生生被吸干的事,所以绝心谷素来被各大门派所不耻。   金城色欲熏心着了这妖女的道,被下了抑制修为的药。那妖女估计早知道他的身份,打着杀人夺宝的主意。   对面绝心谷的除了那妖女还有一个男的,男生女相,眉目妖的很。两人,男子金丹,女子筑基后期。   她现在是肯定打不过的。   柳青璇蹙眉,只希望师兄能早点到。   红衣女子笑着:“小妹妹你是在等人来么?”她这么说着,纤长染着血红丹蔻的手已经摸上了腰上的鞭子。   却被旁边的那位金丹男修止住了,那男子道:“且慢,这小姑娘模样倒是标致,让我来会会。”   他说这话时,眼里闪过势在必得的淫、邪的光芒。   柳青璇对这种眼神不陌生,更谈不上害怕,要是害怕她就不敢出门了——开玩笑,长得美是她的错喽!   金丹男修靠近她嘿嘿笑:“小姑娘管这个孬货干什么?不如我们寻个地方好好快活快活,哥哥保证让你醉仙欲死。”   柳青璇退后一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来。   绝心谷的两人皆眯眼。   柳青璇将那金符定在空中,咬破手指,鲜血一滴直落金符正中央。   她清喝:“开!”   刹那晶蓝色光芒大盛,金符在空中裂开成光点,慢慢笼罩在了她和金城的周围。   深厚的剑意,和元婴大圆满的修为让在场的人都一怔,铺天盖地的威压生生逼得了绝心谷二人退后十几步。   蓝光成了一个屏障。   这是师傅给她用来保命的符之一,但维持不了多久。   “云鼎尊人?”红衣女子眯眼,然后咯咯笑开:“估计是柳青璇?我们这回可收获颇丰啊。”   金丹男修目光阴蛰:“这屏障应该维持不了多久!”他舔了舔手指,笑:“不知道云鼎尊人的弟子是个什么味道呢。”   刺啦——   突然一把剑出鞘,横扫而来,直接刺穿那人的右臂,然后转了个圈回去。   被刺穿右臂的那一刻金丹男修还未回神,然后手臂被撕裂的痛苦让他大叫出声,呲目欲裂:“谁!”   林祁和殷问水自天上落下。   白衣净落,眉目冷峻:“我昆吾派的弟子也是你等跳梁小丑可肖想?”   柳青璇兴奋道:“林师兄!”   金丹修士捂住右手臂,瞪大眼:“林祁?”   那么年轻这等功力,必然是林祁无疑。他心中又惊又怒,怒被人偷袭,惊一个刚刚结丹的剑   修居然功力如此强悍。   林祁嗤笑。   红衣女子心中惊骇,也知道今日之事必然成不了了。   她急声道:“林前辈息怒!”   林祁根本就没怒,他低头,淡淡道:“你给我门弟子下了什么药?把解药拿来。”   金城这辈子就没这么憋屈过。比起被林祁羞辱,他更加难以接受的是被他相救。   “不用你假惺惺!”   柳青璇想拍死他:“你给我安静点!”   红衣女修忙不迭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枚褐黄色的丹药,颤抖着递给林祁。   林祁隔空取过,然后看也没看,往后一抛。   柳青璇接过,一手掰开金城的嘴,直接将药塞了进去。   这药见效奇快,没几秒钟,金城就觉得修为在慢慢恢复。   见林祁没有再出手的意思,红衣女子赶忙拽着被刺伤了右臂的男修,欲离去。   谁料金城突然发难,整个人就直接朝二人扑过去。内心的耻恨恼羞此刻变成一股子怨恨杀伐之气,萦绕心头。   金城手持剑,面目狰狞:“贱人去死吧!”   林祁一愣,然后气急败坏,“金城,回来!”能修炼到金丹期的修士,哪一个没有保命的法宝。他之所以放过那两人,也是不想闹的鱼死网破。   然而金城已经走火入魔听不到了。   金丹男修见此,本来打算息事宁人的心再一次愤怒暴躁起来,这般赶尽杀绝,那么他也不客气了,心下一横。   突然一颗青色的珠子就悬浮在了众人之间。   然后大爆开!   “都去死吧!”   巨大的能量波席卷整个山中,树木摇坠,飞沙走石!   青光里闪动紫电,噼里啪啦,光芒如柱!   林祁被光刺得眯眼,就觉得那青光里产生了巨大的漩涡,引力非凡,将空间都扭曲。   他被一股子莫名奇妙的力横拽,直接被震飞了几里,不知道是波动太大触及了山水境主人所设的玄关,还是如何,在空间扭曲到一定地步,突然变时高空罡风大作。   所有人都被一团青黑的光芒笼罩,然后周遭的稀疏乔木慢慢隐于黑暗,天幕低垂,再一眨眼,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后清晰。   .......   林祁醒过来时,周围是虚空、混沌,是一片漆黑,永溺无边。   他四顾,没有发现半点光影。   空旷的没有声音的世界,却能更加唤醒人的感官。   他在这种环境里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剑,然后伸手却是一片空。   “——!”   他的剑没了......   林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大海的巨浪里沉浮的人失去了最后一块依赖的木板,只剩最后一个人,四面八方的孤寂。   他有点索然无味地收回了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朝着一个方向。   如同回到了五岁那年的问心道,同样漫无目的,只是那时他还有剑傍身,此刻孑然一人。   走了很久,又像是根本没有走出一步。   一样的景色,一样的漆黑。   为了驱散那种浓稠的无力感,林祁强迫自己去思考些其他的事情。   例如这里是哪里?殷师弟柳师妹他们怎么样了?现在过去了多久了?   只是这些都是无解的问题,带来的只有压抑的烦躁。   他又换了一个,一个他纠结和苦苦思寻了近大半月的问题。   剑于剑修到底是什么?   在陷入混沌、失了剑的情况下,这个问题更加的尖锐,几乎一想到就要刺得脑仁生疼。   剑于剑修是什么?   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么,是的吧。   是贴身相伴的家人么,是的吧。   他麻木地想着,麻木地走着。   但是还不够、对他而言仿佛这些还不够,还不够亲近!   是血肉相溶、是记忆共享、是同生共死——字面上的同生共死,他的诞生、凌云初成,他的死亡、凌云剑灭。   可还有什么比家人更亲近呢?   还不够亲近!不够亲近!   记忆回到出生那年,滴血玄铁之上,剑在炉中,身在烈狱。   感同身受么?   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脑海中断裂,神识一下子清明起来。   出生那年。   取眉心血的那一点痛,深入骨髓,深入灵魂。   玄铁散发幽幽冷光,然后是烈火焚身般的剧痛和灼热滚烫。生生一场大病,他九死一生,在地狱口辗转而过。再次睁眼,是族长微笑着把那初成的剑,放到了他的襁褓里。   “阿祁,此剑唤凌云,将伴你一生。”   我生、他生。   林祁停下脚步,在这空旷的黑暗里,突然有红色的光点在浮现。   光点慢慢变大,是一朵朵怒放的红莲,密密麻麻地在四周悬空。红莲花海,在他的足下形成了一条路。这个场景颇为壮观,无边黑暗,混沌伊始,红莲如火点缀八荒。   花瓣重重叠叠,花蕊盈盈颤颤。   他静静看着。   在三千红莲中央,一柄剑悬符,青龙盘旋的古朴剑柄,银色冷质的流光。   他慢慢地走过黑暗、走过花海。   没有风的世界里,他白衣皎洁,眉目在红光下显得几分泠然。   终于站到了凌云剑前。   林祁的表情近乎是冷漠的,一双眸子却是亮如星辰。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上了的凌云剑。   那一刻凌云剑成为虚影消散,白星点点在空中,又开始聚型。   玉冠、高额、剑眉、白衣,一点一点清晰,一点一点覆灭。   终于,花海中央,如同镜面。   林祁看着另一个自己,笑了起来。   我生、他生。   比亲人更加亲近。   剑于他是什么?   三千红莲业火之内,他神识清明,终于知晓了答案。轻声告诉自己。   “是我。”   不是另一个我。   就是我。   去形留神,去我留剑。   究其根本,剑即我!   轰——!   万里红莲突然全部粉碎,花瓣绕在他的身边,黑暗被红光照亮。   虚空破碎,混沌开。   剑心,成! 第14章 泅渡三界   无尽虚空,红莲如火,在万花中央有一面偌大的琉璃镜,正倒映着另一个故事。   凄凉的雨夜,昏黄的烛光里,有个少年在抱头哭泣。他也不敢哭出声,怕被隔壁的修士听见。压抑着委屈和绝望,肩膀颤抖,只有断断续续发出哽咽。   十九岁,被沐家驱逐,一路辗转到了昆吾,成了一枚杂役弟子。又因为懦弱娇气,一直被人鄙夷和嘲笑。沐清歌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什么事也做不好。   抱头的少年、弯曲的背脊,在昏暗的房间里,平白一种让人想蹂躏的美感。   殷问水面无表情。   重生一回,再看上一世的自己,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内心有点新奇,更多的是漠然与厌恶。   万年之前,三千神识俱灭散于六合八荒,唯有一缕寄生于他人体内活了数万年之久。   上一世,他寄居的人便是沐清歌。   或者说,所谓寄居不过一个幌子,他是沐清歌另一半的灵魂。   他用一种神奇的视角,冷眼旁观了自己的一生。   疯魔的,这个世界都是疯魔的,每个人都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操控,做着神魂颠倒的事。   最初的时候,耳边永远不会停下的是沐清歌的哭声。   被人栽赃了,只会哭。   被人诬陷了,只会哭。   被人欺辱了,只会哭。   他的眼泪像是不会断,懦弱如同蛆虫。   殷问水想,这只是一个卑贱的凡人而已,因为无能所以对这个世界充满着绝望,一个凡人而已。   最初,殷问水对另一半灵魂是无感的。   没有过多的同情,也没有过多的厌恶。   直到,琉璃镜出世,落到了沐清歌手里,一切才开始不一样。   具体的不一样体现在周围人的眼神上面,以往的不屑和嘲讽都仿佛着了魔一样变得复杂。闪动着的是无法抑制的欲望、渴求。   这是一种让正常男人都会觉得恶心反胃的目光。   但沐清歌却沉溺其中,他只会在这种目光里羞红了脸。在面对云鼎尊人的调笑时,欲拒还迎;在面对燕无遗的温柔时,轻声细语。。   沐清歌是个怎样的人呢,殷问水根本不想去概括,如果非要概括也可以这么说,又懦弱又虚荣又耽于色相。   这时,他是厌恶的。   不久,沐清歌半推半就和微生澜做了苟且之事,殷问水屏蔽了自己所有的感官。   交缠的青丝,重叠的肉体,他们花式百出,殷问水在旁边看着,只有冷漠。   慢慢的,沐清歌的性格开始有了变化。   变得更加,让他讨厌了。   沐清歌的情绪更加别扭了。   只要他的情人们稍微有不和的想法,他便伤心地涕泪连连。   只要微生澜稍微对他说了几句狠话,他便气愤地跟其他人暧昧。   只要有谁不顺他的心思,他便觉得天下都负了他。   殷问水觉得他有病。   但这个有病的世界觉得沐清歌的小情绪特别可爱,是真性情的表现,他就是这个世界掌心的宝,所有人宠爱的对象。   可,为什么一个男的需要宠爱?   对于龙阳断袖之好,殷问水选择尊重。但对沐清歌,他动了杀意。   那么多年,他没对谁动过杀意,第一次居然是对自己,真讽刺。   或许是真的不愿意看到那张自己的脸雌伏在他人身下娇作媚态。   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杀他。   他掌控过这个身体一次。   在沐清歌因为他的两个小情人都想独占他不肯和平相处共享他所以伤心欲绝时,他醒了过来。   他推开门窗,走到了后院,入眼是偌大的槐树在地上投下阴凉的影。夏日午后蝉鸣声不断,嘶哑出几分散漫慵懒。槐花树下有人在搭紫藤花架,一袭白衣,如青竹朗月。   这是林祁。   沐清歌的两个小情人之一。   殷问水初次近看这人的长相,就是有点恍然。这就是林祁呀。那个活在印象里的师兄,暴躁又自私的师兄。在沐清歌的心里,远比不上微生澜和燕无遗。   林祁朝他笑:“怎么不在院子里好好休息,出来干什么?”   他便说便朝他走来,本来俊朗的一张脸越靠近他就越呈现出一种疯魔的状态。   又来了。   殷问水想。   又来了。   林祁的目光淫、邪,半揽住他的腰:“还是说,我昨天晚上没有满足你?”   其实他是挺喜欢这人的相貌的,第一眼望过去便恍然,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只是这份喜欢也只是流于表象,深入不得。他也不想深入。   殷问水的手指轻轻地勾起林祁的下巴。   林祁以为这是新的情趣,舔了舔唇。   殷问水的目光很清浅、流于表象地观察着他,然后轻声说:“你还是死了吧。”   你还是死了吧。   他杀了林祁。   夏日的蝉鸣声叫的他心烦,那个未搭稳的紫藤花架,被一阵风吹过后又落了一地。   他回到了房内,沐清歌清醒了过来,然后他就这么看着沐清歌抱着林祁的尸体哭的痛不欲生。   另外一些小情人们为了不让他继续伤心选择和睦相处一起照顾他。   为什么可以容忍和其他人共同分享一件事情呢?   沐清歌对他的情人们的回答是,因为深爱。   深爱?   殷问水咀嚼着这两个词,觉得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懂得这种深爱了。   最后,沐清歌在另一个人的身下娇喘连连将那死去的林师兄彻底忘掉。   林师兄,林祁。上一世里,殷问水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流于表象的喜欢,流于表象的忘却。若是细细想来,他该在林祁说话前就杀了他的。紫藤花架镂空的光影里,白衣清雅。那这样,或许会有流于表象的铭记。   沐清歌无意中闯入了魔域,是让他为数不多的比较满意的事。   他在这里了解到了一些事,也是这一些事,让他选择了重生。   在沐清歌最后和他的男人们在琉璃镜前交合时。   殷问水选择了自爆肉体。   并以半生修为的代价,牵引了时空的流动,让一切都回到原来的地方。   所谓的重生。   这一回,他在出生之始,便将另一半灵魂揪出,由他灰飞烟灭。   红莲业里的琉璃镜正在上演着最后一幕。   沐清歌白皙的身体弯曲,锁骨处一片红,眉眼如丝,那双桃花眼含情地望过来,透过琉璃镜透过虚空,落入了殷问水的眼中。   ——你真的做得到无动于衷么?   ——这是你的脸你的身体!   ——看清楚了!这个在其他男人身下雌伏的是你!   无尽虚空里有女人的声音在声嘶力竭——   殷问水淡淡“哦?”了一声,手指一点触及了琉璃镜里沐清歌的眼尾,桃花眼泛红,微含泪意,款款秋水无波般触动心头。殷问水笑起来,一模一样的脸,气质却是分裂成两个极端。   镜面慢慢裂开,恰此时,镜面里一道白光昼亮。   琉璃镜粉碎的那一刻,正是上一世沐清歌死时。   “哪个是我?需要你来告诉?”他眸光如刀,唇噙冷笑:“区区红莲业境,也想困住本尊!”   他一挥袖,原来出声的女子瞬间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所有莲花凋零枯萎,落在虚空只剩一片荒芜。   一丝一丝从外界射入的光照亮黑暗,周围是魔幻的景致,但殷问水无心留意。   终于,真实的世界慢慢清晰,这是在一个地下宫殿里。   .......   “殷师弟,你也来了?”   殷问水刚出红莲境,从虚空里走出,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祁朝他走来,脸上是忍不住的欣喜,像是憋足了劲想跟朋友得瑟一下,兴奋道:“我剑心成了!”   在剑心成的那一刻,林祁高兴的恨不得嚎上一嚎,就连自己身在陌生的地方都觉得无所谓。   妈的!皇天不负苦心人有没有!   自从被掌门师叔一顿点拨之后,他冥思苦想剑是什么,简直就快要变成一个被修剑耽误的哲学家了!   他也不需要殷问水说什么恭维的话,就是想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但殷问水的反应也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居然就只是盯着他看,而且是很认真的盯着他看。   那双桃花眼里眼瞳漆黑的仿若深渊。   林祁被看得有点膈应:“你没事吧?”   殷问水这才醒来看。   后知后觉慢慢说了一句:“恭喜。”   林祁心大,开开心心地把这事揭过去了:“哈哈这一回的山水境真的没白来呀!”   而殷问水却是思绪难平。   他漠然的低头,看着林祁白色衣袍。   上一世流于表象的喜欢。   似乎到了这一世还是并不会消磨......   而且还愈加浓烈愈加情难自控。 第15章 补天石   等静下心来认真观察周围,林祁才发现他们身在一个地下的宫殿内。   所处应该是宫殿的中央,上下左右共有八扇门,对称分布。   林祁并不陌生这样的形式,八卦阵应该是最广为流传的阵法之一了,未曾穿书之前林祁浸润各种玄幻修仙升级流小说里面,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它。在穿书到了沧泽大陆后,历练山川四海,遇到的阵法大多也是八卦阵的衍生。   最根本也最远古。可以很浅薄,自然也可以很深奥。   基于对山水境主人的敬畏之心,林祁并不敢轻举妄动,他将八扇门每一门都细细打量了一番,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八卦阵,八扇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开休生为吉,死惊伤为凶。   正东为生门。   不过这是最常规的设定,衍生的很多阵法里,吉凶门变幻莫测。   林祁一时也拿不准,但以自己现在的资历,再如何也猜测不了万年之前的仙人的意图。几番斟酌后,他还是选了最保险的方向。   虽说在山中不分东西南北,但是放在室内,站在中央,还有脚下的八卦图阵做参考,他还是分得清正东的。   林祁刚刚抬脚,然后又退了回去。以往都是自己一个人,他习惯性自己做决定,此刻突然发现了他身边还有一个行走的百科全书呢!   林祁转头问道:“走哪一扇门,你有什么建议么?”   殷问水摇头:“师兄随便选一扇吧。”   既然殷师弟没注意,林祁最后还是坚持了自己的。   正东方向的巨门看起来严丝合缝,但是手掌轻轻一推,便能推开。   入眼是一条甬道,倾斜向下,隐藏黑暗尽头。   林祁取出随身带的鲛人烛,幽蓝的火焰燃起,照亮了逼仄的路。他觉得此景似曾相识,不由笑起来:“像不像那一回?你我落下悬崖,发现了那个山洞时,也是这么进去的。”   殷问水闻言也笑:“是呀。”   甬道仅容一人过,林祁走在前方,非常自然地握住殷问水的手腕带领他走。   在林祁的手碰到他的那一刻,殷问水浑身怔了一怔,本能地想要甩开,但那种温暖的诡异触感却让他安分了下来。这种被人牵引的姿态,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心底涌出一丝别扭,但找不到理由拒绝。   找不到理由拒绝,他认为是这样的。   林祁挑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啊?”在纠结中的殷问水被打断纠结,一时反应不过来:“天、天生的。”   林祁哼哼道:“你还天生冰肌玉骨了。”   殷问水再出口就有点恼羞的味道了:“不是。”   林祁举着鲛人烛,在黑暗里都能脑补出来师弟此时害羞的样子,他笑:“冰肌玉骨也没什么不好。多少女子求而不得呢。”   存心想逗他,林祁脚步一顿,在暗道里举着灯转身,他其实是想抓捕殷问水脸红的样子的。   结果一回头就恰逢殷问水抬眼。   灯光将人影映在整个墙壁上,殷问水抬起头来,浓密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扑腾睁开,一双桃花眼里没有水光,直视过来却仿佛又有浸了春水般的媚色。映称着那一颗泪痣,活像画本里的妖怪。   林祁这么对视两眼,突然就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咳了一声,转过身:“那个,我看看你有没有跟着。”说完他自己都在心里吐槽自己,妈的,你都牵着人家的手,还看看有没有跟着,看个屁。   林祁觉得脸上一热,干巴巴想着是火光熏得。   殷问水在后面就睁大着眼睛,他的视线即使是在黑暗中也非常清晰,不用借烛光,都能看到林祁微红的耳朵,和脸上的不自在。   说不请心思。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就像是心头被轻轻挠了一下。那一点触动,使得他的小指都动了动。   殷问水低声道;“哦。”   林祁觉得这气氛有点被带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绞尽脑汁想转话题,最后灵光一现道:“上一回,我晕了之后,是你扶着我出了哪个地方,你的腿还好么?”   上一回?   殷问水扯了扯唇角,他的腿根本就没有半点问题,就连那条蛇都是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找来的,也许是玩弄,也许是戏谑,也许就只是单纯地对于这个上一世让他记住的人的一种试探。   谁知道呢?但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再去追究也没有什么意义。   林祁晕了之后,他们其实离出口还远着呢,有些记忆慢慢清晰,在林祁倒下后他从他背上滑落,为了稳住身形只好把林祁抱住。然后早已昏迷的师兄像取暖一样情不自禁朝他怀里拱了拱,那个时候最清晰的感觉是厌恶,他直接松开了手,任由师兄滚到了地上。   不过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呢?   殷问水心思电转,道:“师兄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出来了,我是用灵力将师兄带回门派内的,并不费力。至于皮肉伤么,不要紧,早好了。”   林祁一听这个就想起他那段时间不断被揶揄的“抱回来”,真是迷之让人尴尬。   “这样呀,我还没谢谢你将我送回清霜峰呢。”   殷问水笑:“若真论谢,也应该是我谢谢师兄了。”   一段往事就这么轻描淡写被揭过。   气氛也稍微轻松了一些,林祁闭嘴开始认真地走路。   殷问水的脑海里却还是不断回忆那天的画面,尤其最后师兄在他怀中的模样。   一直没说的,流于表象的喜爱或许源自眉宇间的那一丝少年飒爽和冷静自持。   晕过去的师兄紧闭着双眼,他的睫毛柔软而微翘,苍白的脸上有微微薄红。眉宇间是对冰寒的隐忍,平添一种禁欲的气息。黑发流过他的手指,像是水一样的,微凉。   越是不让自己去想,越是无法阻挡。   在那个时候,他靠过来手指无力又坚持地想要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时的,那种脆弱。   那个时候为什么推开呢?   这个想法一闪过脑海,殷问水就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的他细细去想。不推开,然后呢?   然后呢后面的画面就出现在上一世了,或许就是在刚才琉璃镜里出现的场景。那种他曾经厌恶又冷漠的画面,此刻却因为眼前的人带上了一种莫名的心悸。   殷问水深呼吸,闭了闭眼,将识海肃清。   疯魔了。   真是疯魔了。   ......   这条斜向下的道路很长,长得几乎林祁以为自己是要往地心深处走去。坡度虽然不大,但走的太久,还是让他心生警惕,慢慢放缓步伐。   不知道走了多久,林祁慢慢地感受到了一股子炙热,越往前走,那种炙热更甚。   心里嘀咕着,莫非是岩浆。这样对他倒是有好处的,他变异火系灵根,在火元素浓郁的地方能发挥的威力就更大。而且刚刚才形成剑心,让他在此地试试紫宸天决第四式也不错。   越靠近出口处,越来越热,热得林祁脸上汗大颗大颗冒出。   林祁一手掌灯一手拉着殷问水没办法施展法术,他刚想开口叫殷问水弄个聚寒诀,就感觉一股凉意从手心慢慢传来,然后遍及全身。   哪种感觉就跟大夏天又热又渴时灌下一碗冰镇酸梅汤一样爽。   这个殷师弟简直了!心有灵犀!   路终于走到了尽头,火红的光映得石壁发红,林祁走出去,果不其然看到的是翻滚的岩浆。   这里通红一片,他们站在外围,脚下是个断层,下面翻涌着滚滚岩浆,炙热扑面而来。   岩浆重要高高耸立起一个巨大石柱,石柱上方一颗七彩的石头悬空,流光溢彩,引人注目。   “那是什么?”光看模样就知道不是凡品,林祁不禁问道。   殷问水看着那块石头,倒是一点都不震惊:“应该是补天石吧。”   “补天石?!”林祁瞪大了眼。   补天石算得上是远古的神物了,在沧泽大陆早已灭绝多年。林祁也只是在古书上看到关于它的描述,只知道补天石非常稀有珍贵,因为消失的年代太久远,就连他翻阅的那本书上都没有补天石具体的用法。   殷问水道:“补天石消失已久,我们能在这里发现,也算是缘分。”   林祁咋舌:“这哪是什么缘分呀,简直是天大的机缘。”   他对于补天石并没有什么独占之心,这种上古不知用途的神物放在身上也不过时徒招祸患,如果殷问水也同意的话,他应该会把它上交门派。   只是,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是,他要怎么度过这岩浆,取下补天石。   林祁皱眉,他所在的地方离补天石足有几十米的距离,他随手捻了个火球砸过去。   火球在越过空中时,仿佛是触及了某个阵法,一触即发,瞬间原本在底下翻涌的岩浆突起,形成了一条火龙,气势惊人,直接将那团火球吞下。只在一刹那,又再次坠入岩浆之中,无声无息。   林祁瞪大眼。   卧槽!   岩浆活了! 第16章 魔域中人   要想夺取补天石就一定要跨越这片岩浆。   林祁心中估量了一下,这成精的岩浆战斗力貌似还是挺高的,他一个人绝对不是对手,而且岩浆源源不断也是个不能个忽略的问题。   但哪怕补天石可能就是个鸡肋,哪怕明知不可能成功,他还是跃跃欲试。   或许在现代他会觉得这是作死,但这二十年来修炼,让他觉得只要有把握能保住性命,那么一切不自量力的尝试都值得,毕竟对于修士而言,机缘这种东西怯懦不前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得到。   林祁运着凌云剑上前,一条条火龙从岩浆里盘旋聚型、咆哮涌出,炙热逼近,林祁念动聚寒诀在自己周围出现蓝色透明的屏障。   他心里运转着紫宸天决,凌云剑横劈侧砍。隐隐形成一个阵法,只是他以前未曾看到的。   紫光闪动,电火之间。   “破——!”   一道亮目的紫光刹那闪耀整个洞穴之中。   剑芒过去,周遭所有火龙被拦腰被横断,哗啦啦化为岩浆重新归回地下。   威力之大,就连林祁都心生怔愣,继而狂喜。   但是他还没高兴一会儿,忽然有磅礴的能量在脚下涌动,他未回神,比先前大了不知数倍的火龙从岩浆里宛如长蛇出洞般,狰狞着面孔,朝林祁袭来。   来了个大家伙呀擦!   林祁一见这气势就知道自己可能没命。   借着比人家较小万倍的人类身躯,躲过火龙的嘴,风一般回到了岸上。见猎物逃脱的火龙也没有去追,把侵犯的人赶走后,就慢慢盘着身子回到底下。   “原来不是成精,是被施了阵法。”   林祁嘀咕。   他刚想跟殷问水商量有没有其他法子,就有奇异的东西夺去了注意。   红色泛金的岩浆中央,出现一个漩涡,漩涡由小变大,慢慢扩开。   黑色在中心出现,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从漩涡中央出现一个人来。   诡异的黑大袍,上面大朵的血色花朵铺染,这个人长着头银灰色的长发,眉目却寡淡的很,至少他回过头来的那一刻,林祁差点看不清他的五官。   “道修?”   黑大袍说道。   林祁有一种非我族类的强烈直觉,而且这人一开口,基本就可以断定了这是个魔修。   在这个世界,道修和魔修一般很少遇到,因为所在的世界不同,魔修所吸取的元素无论金木水火土都有暗元素含杂,只存在魔域,而道修则恰相反。一般来说二者井水不犯河水,但往往就有一些魔修通过一些渠道来到沧泽大陆上行凶作恶,使得在沧泽百姓心中,魔修已经同邪恶挂上了等号。   眼前这个人身上没有半分血腥之气,神色也并未流露出杀意。   林祁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殷问水神色紧了一些。   黑大袍似有若无地扫过殷问水,微笑:“你们也是冲着补天石来的?”   林祁道:“嗯,不过能力不足,就不同前辈抢了。”   见他从岩浆里出来的那一刻,林祁就已经彻底放弃抢补天石的欲望。   妈的光这出场就已经把他秒了好嘛!   装逼效果立竿见影!   黑大袍闻言笑:“你这小娃子倒是识趣,不过——”   他目光一利,阴沉沉道:“补天石之事,本尊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你们必须死!”   林祁心一悬。   妈的!看走眼了!什么狗屁!   殷问水拉过林祁,向前一步:“死不死,也不是你说了算。”   黑大袍眯了眯眼:“你身上有股子我讨厌的气息。”   殷问水:“彼此。”   林祁急喊:“殷师弟,你别冲动。”   他还有师尊给他用来保命的符,现在跑也还来得及。   殷问水回头,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柔声说:“我没事。”   他转身,站在岸边,眉目冷冽:“滚回去。”   字字斩冰断玉。   黑大袍的脸上像是最浅色的笔墨勾出的眉眼,森森红光,落成如泼血的古画。   他笑,几分诡异:“我知道你是谁了。”   殷问水伸出了一只手,苍白纤长的手张开,掌心正对那魔修。   有玄奥的符文慢慢空中浮出。   紧接着,像是地动山摇,所有的岩浆都如同被惊醒的野兽,开始咆哮、奔涌,以黑大袍为中心,周围岩浆卷起一米高,巨大的一张嘴即将把他吞没。   林祁目瞪口呆!   一时间竟然愣在了原地。   黑大袍哈哈大笑,一挥袖,自身腾空数米。   殷问水继续操控着岩浆,滚滚热浪,化为多头长蛇般,无休止攻击着魔修。   一片赤红暗黑里,光彩绚丽,斗法到最后都看不清是谁出的手。   操纵岩浆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本事?   林祁接触过的知识里,凭意念运物并不难,只要神识强大。让他震惊的,是在岩浆已经被阵法所控制、相当于已经被阵法主人用意念标记后,殷问水是怎么用意念控制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原来主人的神识抹灭!   只是原来主人,那真的是这一纪的修真界根本无法接触的传说!   林祁最开始的想法也耿直单纯。   卧槽!真他妈厉害!6到飞起呀!   后来一动脑子,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连目光都复杂起来。   殷问水,到底是谁呢?   黑大袍被火蛇缠的恼怒了,他没有武器,就凭赤手空拳对付所有的岩浆。   他手掌运功时有一层很厚的黑气包裹,一挥袖就是黑色飓风。   “你以为你这样能困住我!”   他咬破手指在空中一通乱画,整个人周身浮现光点保护,使得火焰近身不得。   “殷问水,你也太天真了!”   黑大袍冷声,十指弯曲,就直接朝着岸上袭来。   魔修的这一开口,惊得林祁张开了嘴。   殷师弟这是出名都出名到魔域去了么?   殷问水漠然抬眼,泠泠桃花目对上那魔修。   魔修道:“在这里杀了你也好。”   殷问水:“看你本事。”   青衣一隐,再现已在高空之上,黑大袍扑了个空,而后紧随而上。   二人在高空开始斗法起来。   斗法的过程十分快速,闪电间已经是几回合,叫林祁瞪眼都看不清。   后来隐隐是殷问水占了优势,他的手仿佛能聚灵,而且是纯度很高的聚灵。聚灵成剑,虚空一划,被压在下风的魔修顿时闷哼一声,向下倒去。   在即将落入岩浆的那一刻,黑大袍咬牙,看到了在岸上的林祁。   顿时心生恶意,朝林祁直接扔过去一个法术。   见到那个黑球朝自己奔来时,林祁也只是皱了皱眉,他祭出师尊的符纸,只是简单防御型。这种伤害他还是挡得下的。   但殷问水在魔修出手的那一刻,就神色一变,眼含戾气。   他的心思放到了林祁身上,黑大袍乘机从袖里抽出了长长的鞭子,一抽一甩,直接如蛇缠上了殷问水的脚腕。   “哈哈哈!”   黑大袍发出大笑。   殷问水因为没留神,顺势,被他拖入岩浆之中。   林奇也因为这变故,手里的符纸没有画完,那黑球直接撞上了他。   直接把他冲到了石壁上,威压叫他肝胆俱裂,吐出一口血,还来不及喊一声殷师弟。就见原先那个漩涡再次出现,然后殷问水和魔修都消失在了漩涡之中。   卧槽!   他气急攻心,想爬起来去看看,被一声惊呼打断。   “师兄!”   是柳青璇。   林祁没理她,捂着胸口想要去看看,但是一股子湿寒之气突然从脚心开始蔓延,浑身经脉被扯动,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他抽搐,远看竟如陷魔怔。   柳青璇见状,忙跑过来,扶起林祁:“师兄,你没事吧,师兄?师兄!”   之后,林祁就昏了过去。   ......   林祁这一回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又冷又热,是一股外来的灵力自静脉游走,驱除了湿寒,才消除了痛楚。   等他醒来,已经是某个下午了。   在他的竹屋里,旁边有人靠窗柩、背着光,正在慢慢用灵露浇灌一株婆娑花。   林祁刚醒来,头痛欲裂,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慢慢用手指揉着太阳穴。   浇花的人慢慢转过身来,是熟悉的嘲讽的神色:“我还以为你这一回醒不过来了呢。”   林祁稍稍清醒,白了他一眼:“我命硬着呢!”   他运气调理了一下,便要下床去找掌门,三教殿里可观门内弟子的祸福,至少也要他知道殷问水是生是死。   但愿情况不那么糟糕。   可他一下床,脚一沾地,就感觉腿是软的,整个人都啪嗒摔了下来。   “......”林祁。   燕无遗走近:“我怎么觉得,那么多年,你脑子一点都没长进。”   不用抬头,都能想想是怎样恶心的神情。   林祁扶着床,慢慢爬起来,“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说完,突然回想了一下昏迷时那股外来的灵力,瞪眼:“擦!你是来救我的?”   燕无遗冷笑:“我可救不起。随随便便闯个山水境都能遇到魔域的一大域主,你这气运也是可以。”   “域主?”   燕无遗:“不该知道的你也不必要知道。”   林祁心中悬着石头又大了一点,域主?一听就是很厉害的绝色,殷师弟,他现在也不知道怎样。   他没空同燕无遗再瞎扯,等腿脚有了气力,他朝燕无遗致谢:“无论怎样,人情我记下了,谢谢。”   说罢便直冲着三教殿而去。   燕无遗捏碎了手里承装灵露的玉壶,眼中狠厉,他慢慢调息,将胸口的痛慢慢镇压下去。   克星,真是克星。   ......   林祁匆匆忙忙闯进三教殿:“师叔——”   明虚子挑眉,不赞同道:“你的伤好了?怎么一惊一乍的。”   林祁那有空管伤好没好,急着:“和我一同去的殷师弟被魔修带走了。”   明虚子一听这个,神色很平静:“哦,你不用担心,他没事!”   这还不用担心?不过林祁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至少可以确定了殷问水还没死。   是他把殷问水带入山水境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轻则愧疚一生,重则成为心魔。   “那师叔,他在哪里?”   明虚子:“你想去救他?”   “嗯。”林祁正色:“是我将他带进去的。”   他这一句话,清楚的表明了立场,他带殷问水进去,殷问水被抓,这也算是某种因果。   修仙之人忌讳因果,又离不开因果。   明虚子长叹口气:“一个你很难去的地方。”   林祁:“是魔域么?”   明虚子点头:“地狱之门开的时间、地点都难以估测,你要怎么进呢?”   林祁觉得掌门对殷问水的态度有点奇怪。昆吾派虽奉行祸福生死皆有定数,但对于身陷困境的门内弟子惯常施以援手,会将救助任务发放到领事楼的。   他说:“试试吧,总该是有办法的,毕竟天无绝人之路。” 第17章 引笛人   虽说天无绝人之路,但这条路也是实在太难寻了。   林祁这几天在藏经阁里翻遍了古籍,也没什么收获。正如师叔所言,地狱之门开的时间、地点都不定,完全就是靠个人的运气。   他怎么不觉得上次他的运气好呢?   在一个夜晚,林祁觉得有必要再次去一回落霞镇。毕竟那是上次地狱之门开的地方,找点蛛丝马迹也好。   ......   今夜月明星稀。   林祁御剑,在杜府后院的围墙上停下。眼前那妖邪的桃花在月光下泛着薄薄红光。   他自围墙上跳下,突然觉得一阵阴风起,后背都凉飕飕的。   林祁警觉地抬头,却没发现什么。他沉了沉心思,抬步往桃花深处走去。   在桃花深处,林祁遇到了熟人。   深更夜半,穿着鹅黄色春袄的杜二小姐还没睡,一个人在亭子前站着,萧索鬼魅。   突如其来的画面就涌现在林祁脑海,他映象最深的,还是杜二小姐最开始对他的那个笑,一张脸下两个灵魂的扭曲,还有最后离开的背影。   “嘿。”   林祁打招呼。   杜二小姐豁然瞪向他,瞳孔猩红。   桃花瘴?   但那通红只停了一瞬,很快,又是一双没有水光的冷质的眼。快的像是一种错觉。   难道是他眼花了?   林祁:“你怎么还没睡,就你一个人,侍女不管你么?”   杜二小姐今天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诚恳了,她轻声细语:“我睡了,又醒了。”   估计是被侍女侍候得睡了以后,半夜一个人又突然睁开眼,穿起衣服走出来。   林祁:“睡不着?”   杜二小姐低头:“有人在哭。”   今晚非常宁静,只有风吹得树枝七倒八歪,倒影像群魔乱舞。   修道之人不惧鬼神,林祁耐着性子:“听得出来是谁在哭么。”   “姐姐。”   林祁心中一凛:“除了她还有谁?”   “很多人,女的,哭。”   “没有男的么?”   杜二小姐挣扎着:“有,不过声音很小。”她突然悄悄抬头,古怪地看了林祁一眼,然后笑起来故作神秘道:“你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她们在哭什么?”   林祁听了她的话,俯身把耳朵凑过去。   杜二小姐踮脚,把嘴靠近林祁的脸。   突然那张孩童的脸上唇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几乎占了半脸,唇角到眼下,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出的。她张嘴,洁白的牙齿化为黑紫的獠牙,舌头猩红,垂出来一些,直接撕扯下林祁的一块皮肤,嚼在嘴里。   林祁保持着俯身的动作,脖子上经脉都露出来,他面色无悲无喜,沉默看着她。   杜二小姐嚼到一半,突然大痛苦地叫!整个脸上忽然明忽然暗,嗞嗞发出被火烫伤的声响,她捂着脸浑身扭曲,啊啊大叫。   林祁的脖子慢慢恢复正常,冷声道:“食人魂魄,天道难容。”   杜小姐一声哀嚎,一股黑气自眉心涌出,发出恶臭,消散天地之间。   林祁给杜二小姐施了一个清心诀。   这桃花林果然阴邪的很,尽招小妖小鬼,最开始的桃花瘴,到现在的恶鬼,杜员外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杜二小姐捂脸的手慢慢放开,眼神迷茫了会儿,“刚刚......”   林祁温柔道:“没什么,有小妖作祟,已经没事了。”   杜二小姐低低道:“哦,好。”   刚刚那段话现在也似真似假的,林祁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打算再问什么了。这个乖巧的小姑娘本来已经够可怜了,他还是直接从杜员外那里入手吧。必要时采取一点特殊手段。   林祁轻声说:“我送你回去。”   他要去牵杜二小姐的手,杜二小姐却连忙挥手,“不,我不回去,睡不着。”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杜二小姐;“我在这里,听不到姐姐哭。”   林祁:“回去吧。”   杜二小姐:“你不想知道种花人是谁么?”   林祁心中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爹爹告诉我了,这花是你娘种的。你先回去睡觉,好么?”   真的是她娘种的么?回想起那句“种花人很凶的呀”,林祁心里是不信的。   在杜员外和杜二小姐之间,他更宁愿相信后者。   但这些话不适合说出来。   杜二小姐乖巧地被他牵住手,嘀咕着:“才不是,种花人很凶,不是娘。”   林祁不语。   “我小时候,见过他的,但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他很凶,很臭,在浇花,水是红的。”   杜二小姐说长句子很困难,断断续续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她在说到水是红的时,林祁心里的猜想落地。果然,他第一次到来时那腻人的香味,掩盖住花香本质的味道,是泥土和人血混合的香。   抽血,干尸,桃花。   有个令人心寒的答案在接近。   杜二小姐轻轻说:“他看到了我,我大叫,然后晕了,醒来,就不记得了。”   她的手在轻微颤抖。   再放眼满院的桃花,每棵树灰褐色的表皮上,仿佛都能映出一张惊恐的人脸来。   腥甜的气息,叫人反胃的腻。   林祁带她走过人血浇灌的桃花林间,说:“我去叫你父亲给你换个地方,好不好。”   杜二小姐抬头,月东移,刚好挂在西房之上,映落在她的眉宇间,眸子冷质无光,却又纯粹至极。她张了张嘴,突然有一道青蓝的光不知从何处穿来,直入她的双眼。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杜二小姐像是陷入了噩梦一样,脸色煞白,她瞳孔的颜色在红与黑之间不断变换,一身虚汗,她说:“不!不要!不要父亲!”   林祁怒火中烧,想把那个背后使暗招的人砍了。但现在安抚杜二小姐的情绪要紧。   “好好好,我们不要父亲。”   他快速寻到一个穴位,点下去就能让她陷入沉睡。   在他手指施力前。   杜二小姐哭了,她吃力、挣扎着说:“爹爹,种花人,是,爹爹。”   林祁看着她的睡容,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的震撼慢慢化为愤怒。   落霞镇失踪的那么多女子,尸体散落各方,但那血却是实在的浸入此地的黑土,养育出着满院的桃花,煞气邪门。   这杜员外心思狠毒,报应栽到了他女儿头上。   林祁将杜二小姐送回房中,然后拿出寻魔铃,运入灵力,寻魔铃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皱眉。   一阵冷笑声响起,低低的。   冷风过背后,那种熟悉的凉意,让林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   他进入杜府时,碰到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林祁转头,看到在高墙之上,有人穿着件红衣,暗沉的红色,黑发长至脚踝,手里拿着根翠绿的笛子,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这么有标志性的装扮,林祁多多少少还是有点映象的。   文字描述的人的外貌,除了兔唇方脸这种明确性的,那些“刀削般的脸”“深邃的眼”“俊美如天神”的描绘一般很少人能在脑海里有清晰认识。不过作者也不要具体,这要一种“这个小哥哥风华绝代美得惊天动地”的感觉就好。   是以,可能主要人物就和林祁擦肩而过,他都没察觉。   但这位不同,长到脚踝的头发,红衣,笛子。   应该就是攻三无疑了。   魔域的一个大人物,闻人语,   在这里碰到闻人语,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闻人语也在打量着林祁。   上一回地狱之门开,他作为引笛人吹了半宿,然后在望乡台等到天明,硬是没半个灵魂来。   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他后来才知道原来引路的磷火叫人全数给熄灭了。   当世脑海里就一个想法。   老子要弄死这个神经病!   不是神经病是什么?做这种损人还不利己的屁事!   摆渡的老废物还哭哭啼啼跟他告状,说他被人设了迷障,在荒海漂泊了半天都找不到忘川渡口,哭唧唧要他给他讨公道。   闻人语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笛子掰断。   他还从未被这样挑衅过!   等了很久,从地狱赶到人间,蛰伏在出事的地方,如今终于叫他等到了人。   林祁察觉到闻人语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思考着是直接逃跑,还是问清楚原由。   “就是你?”   一个金丹期的小修士而已,他看得出来眼前的人天赋惊人,二十岁左右便结丹,几乎赶得上他以前的资质。但那又如何?现在的他在他面前,就是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闻人语心有不甘,居然是被一个金丹期的后辈拂了面子!   传出去,他都不要在魔域做人了!   林祁没有拔剑,道:“晚辈不知前辈所言何事,什么是我?” 第18章 火   闻人语冷冷看着他:“你以为装傻充愣我就会放过你?”   林祁:“前辈,我敢肯定,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也是日了狗了,回回碰上的都是惹不起的人。他是不是跟魔域中人犯冲?还是说最近不宜出门,有必要去算上一卦?妈的。   闻人语心中也有疑惑,吸收磷火是件吃力不讨好而且风险很高的事,稍有不慎,便会引得万千灵魂暴躁,攻击人。   冒着丧命的危险搞这一出,难不成就是为了给他添堵?   可眼前这金丹后辈看着也不想脑子有问题呀。   闻人语道:“那你说,上一回地狱之门在此地开,你是不是在场。”   林祁没搞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老老实实点头:“嗯。”   闻人语:“除了你可还有其他人。”   林祁:“还有我的一个师弟。”   “叫什么名字。”   林祁皱眉:“只是一同出任务的伙伴,他并没有告诉我姓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殷问水可是出名出到了魔域的人物。   闻人语沉思,一会儿,抬头,目光如电:“你没骗我?”   林祁:“没骗您,也不敢骗您。那一回落霞镇魔修横行,不少女子失踪,我与师弟在领事楼里接了同一个任务才走在一起。半夜被寻魔铃吵醒,我与师弟赶到一座破落山寺里,与魔修大战之后,在草堆里寻到杜小姐的尸体,”林祁想到一事,神色凝重:“然后我便听到了笛声,看到了磷火,再之后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在一个渡口上,等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便又回到了山寺。”   林祁偷偷观看着闻人语的神色,语气诚恳:“地狱之门开的那天,经过就是这样。”   他所说除了隐藏了殷问水的身份,其余的都半分不假,不怕闻人语继续追问。   在《泅渡三界》里,闻人语并不是一个丧心病狂杀戮成性的人,相反,他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没什么滥杀无辜的不良品性。   林祁只希望这位大神快点走,他今晚还要去对付杜员外呢。   不过,有一点林祁想不通,那个时候突然射入杜二小姐双眼的青蓝光,应该是闻人语出手,清理了她的神识,让她说出真相。只是,他为什么那么做。闻人语是温柔,但跟善良完全挂不上边。   闻人语听了林祁的话,面色微沉:“你那师弟现在在哪儿?”   林祁心思一转,或许从闻人语身上入手是个选择。他道:“前辈,上回山水秘境开,我那师弟不幸被魔修抓入魔域。今夜我前来落霞镇,也是因为上回此地地狱之门开,我想寻些蛛丝马迹,前往魔域带他出来。”   “被抓入了魔域?”闻人语笑,他一笑,偏女性化的脸上就多了点柔媚色彩:“你倒是敢口出狂言。只身入魔域,怕你自身都难保。”   林祁说到山水秘境,他就已经信了一半。这一回山水秘境开了一百面,可谓空前盛况。魔域那几个老不死的,直接动用秘法复制了一面山水境在魔域,派人进里面,寻找材料。   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笑,山水秘境的主人,普通人不晓得,但他们心里却是清楚的。   那几位也真的是等的不耐烦了,居然乱闯山水境,惹了万年前的那位凶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祁道:“多谢前辈提醒,不过晚辈意已绝。”   闻人语挑眉:“决定去送死?”   林祁摇头:“不劳前辈担心,晚辈自有脱身之术。”   一个人进魔域他是不敢的,但他背后有整个昆吾派。林祁进魔域,也只是为了把确切的位置告诉掌门而已。地狱之门虽说难开,那也只是针对他这样的修士,对于元婴后期及以上的修士而言,完全可以通过其他途经进入。   同理,魔域中人进入沧泽大陆也一样,如闻人语。虽然看不清他的修为,但林祁心里有数,应该和他的师尊差不多。   元婴后期的修士,是这个世界上顶级的存在,一般都在闭关,少问尘世。如果不到必要,不会出马,林祁也不想麻烦他们。且这是林祁自己的因果,他要自己去破。   闻人语又把林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虽说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但对眼前之人的怀疑是已经消了的。   不会是他。   一是能力不够,二是心性不符。   闻人语笑:“我可以帮你入魔域。”   林祁惊道:“真的?”   闻人语点头:“不过,你找到了你的师弟要告诉我,”他淡淡道:“我先不会伤他性命,只是想问个清楚而已。”至于问清楚后,杀不杀他,就另当别论了。   林祁信他才怪,面上喜道:“嗯!晚辈会的,多谢前辈!”   闻人语高冷地颔首。   他从高墙之上一跃下来,红衣猎猎,黑发如光滑的锦缎。肤如白雪颜如花,端是美人。   林祁道:“在前往魔域之前,晚辈还有一事。”   闻人语瞥他:“刚刚那个女孩?”   “......嗯。”   闻人语有点嘲讽地笑了:“这屋子的主人为魔域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办事,就该想到总有一天会翻船的。”   他眼光挑剔地看着满院子的桃花,像看什么恶心的东西:“这桃花被设了阵法,根应该接连魔域,以这种低级的方法集人血,也就那几人做得出。”   闻人语神色冷漠:“魔域的垃圾。”   “......”不愧是攻三。   不过集人血又是在干什么?   他皱起眉头。   闻人语又扫林祁一眼:“别问。”   “......”好吧,不问就不问嘛。   这个魔域大佬气势真的有点强。   ........   杜员外名叫杜光,数十年前,还是石家村的一个屠夫。别的本事没有,杀猪放血最是在行。阴差阳错之下和魔修勾结,干起了用人血养桃花的生意。   他不知道这是干什么,不过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杀猪杀人都是杀生,他这么安慰自己,天地间一切本无贵贱,他杀了那么多的猪本就犯了戒,再杀点人又何妨呢?   他的府邸有很多,每个府邸都有一林子桃花,杀人一段时间就换地方。   这一回,到了落霞镇。   他知道自己会遭报应,只是没想到报应来的那么快。   先是被小女儿看到他用人血浇花,他那时候又怒又怕,想杀了她但那单薄的血缘之情叫他无法下手。这个世道,容不下的总是不够狠的坏人。他叫人给小女儿下了魔障,混淆了记忆,把她丢在这邪门的桃花林里,想让她自生自灭。   后是大女儿被另一派魔修杀害。同样的他加诸在别的女子身上的酷刑,被用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他恨,他怒,但根本无法与魔修翻脸,因为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   什么都没了。   妻子没了,女儿没了,若这身财富也没了,那么他干了那么多就太不值了。   杜光每次睡觉前,都要在房间的暗室里把每一块金砖摸过才能入眠。   他晃悠悠的脱鞋子,躺在床上。用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黑玉,才安心。   这是魔修给他的,防恶鬼邪妖近身的宝物。   突然一阵冷风起,杜光打了个哆嗦。   “怎么天变冷了。”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心里有点怕,一只手紧攥着脖子上的黑玉,大喊道:“谁?”   没人说话,只有不停的敲门声。   杜光胆子并不小,做这行的胆子能小么?   他把那黑玉当成保命的东西,想着反正那些东西近不了他的身。   “谁呀!大半夜地敲门,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的房子旁边没人,也没安排什么小厮,怕家中的财务遭人惦记。   敲门声不断,哒、哒、哒。   “找死么!”   他一把拉开门,然后突然一阵剧痛自肚子上传来,眼珠都瞪出了眼眶。脸色煞白地低头,对上的是一张扬起的脸,被溅了几滴血。   “杜......婉。”   杜二小姐杜婉拿着沾血的刀,低着头,轻声说:“我说过,我睡不着的,怎样,都睡不着。”   杜光此刻居然出其的平静,生之前战战兢兢,死时居然坦然。   只是脑海里想着的是,这一回到了地府,他的妻子肯定是要抽他骨扒他皮的了。   ......   等林祁和闻人语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倒在地上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的杜员外,和握着刀子、光着脚的杜二小姐。   闻人语挑眉:“哦,手刃亲父,这小姑娘挺有前途的。”   林祁心中不知是叹惋多还是怜惜多。   杜婉脸色苍白,然后突然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应该是累了。   林祁随意寻了一家酒楼将她安置下。   然后回到了杜府,那个种满桃花的后院。   他指尖悦动红色火焰,一划,噗呲噗呲的声音响起,火星慢慢扩散,最后一棵树燃了起来,两棵树,三棵树。熊熊烈火染成一片。   那股子腻人的香味终于在火光冲天里散去。   跳跃的烈火里,仿佛有扭曲的人影,狰狞的面孔,恶鬼的哭嚎。   不久杜府里就有人惊醒,大喊着“走水了”,奔走相告,因为桃花林远离居住的房子,所以没有人受伤。   看着桃花林化为灰烬,消散天地间。   林祁拿出张纸,写给柳青璇,交代杜二小姐的事,再说清了自己的去向。这个小师妹在殷问水失踪后,失魂落魄了一段时间,给她找点事分分神吧。 第19章 青池   闻人语在他去之前同他道:“你身为道修去魔域,可能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林祁警觉:“什么代价?”   “放心,不会伤及你性命,也只在魔域有效。”   你这么说并不能让人放心多少好嘛!   林祁继续:“什么代价?”   闻人语不耐烦了:“你到底去不去。”   被红衣黑发的美人这么不耐烦地瞪一眼,林祁并没有体会到他的风情,只产生了一种自己此去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他怕未知,但不至于怕到不敢前行,在闻人语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焉了下来,随这位大佬的便。   闻人语吹起笛子,没多久,上回在山顶荒寺的情景就重现了。蓝色磷火四面八方聚来,空间扭曲,周围草木动摇,致山川模糊。   林祁周遭全是幽幽蓝光,根本看不清前路,他往前踏一步,忽而一阵冷风过,吹散了遮拦视线的磷火,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竟然一秒钟切换了场地。   ......   此刻,他就站在忘川渡口,眼前是一望无际漆黑的荒海。   不多时,一艘小船慢慢行驶过来,划船的是个老者,斗笠压得很低根本看不清长相。离岸不远时,佝偻着背,手握着浆柄,一言不发等着船靠岸。   砰。   船头撞上了忘川渡口的木桥,林祁走过去,上了船,站立在船头。   老者开口,声音沙哑:“去哪?”   林祁愣了,这还有去哪的说法?   老者有些不耐烦:“亡灵谷还是魔域。”   林祁忙道:“魔域。”   他口中所谓的亡灵谷,应该就是招引的那些亡魂的去处。   老者哼哼两声:“小子,你是第一次去魔域吧。”   林祁点头,并且非常明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谁有空没空往地狱跑呀,对修为没什么长进,还一不小心就失去性命,又不是脑子进水。   老者一声笑,说不清是嘲笑还是什么:“我看你的样子,估计对魔域也没有半点了解。就这么愣头愣脑闯进来?”   林祁虚心求教:“是,还请前辈指点。”   老者的手臂慢悠悠的推着浆,木浆和船身相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空旷的荒海安静地没有风声,这不断的吱呀就听得叫人浑身鸡皮疙瘩起。   老者道:“魔域同沧泽大陆也并无区别,有修士也有凡人,唯一的不同就是魔域的灵气参杂暗元素,并不是你等修士可以用来修行的。”   这个林祁知道,他点头,继续认真听着。   老者基本上每年都会遇到不少误入忘川渡口的修士,但肯上船的一年也数不出五个,这五个里估计也有几个搞不清状况晕乎乎上船的。   他道:“魔域共有七大域,每一域都有一位域主镇守,等会儿自荒海靠岸,你到达的是第七域。魔域有一条大河,名婆娑,七大域分布在婆娑河的两岸,河的尽头是魔域的圣地归墟。不过这个你不用操心,归墟之地你哪怕在魔域活一辈子可能都去不了。”   林祁看着前方。   当他站在忘川渡口时看荒海,仿佛没有尽头,等站立船头,行了一路,才发现那竟然都只是一个幻觉。   很近,渡口离荒海尽头很近。   就在老者一顿话的功夫,就近了天水交接的那一线。   老者说:“魔域竟然被称作魔域,就定然有其阴暗的地方,这里强者为尊,修行的各种邪门歪道盛行,小伙子,你可要长点心眼。”   林祁谢过老者:“晚辈谨遵教训。”   将老者的话在脑海里细细梳理了一遍后,林祁安了安心。   再看到那黑与深蓝交接的一线,他的心中也颇有震撼,这并不是视觉上的错觉,那一线是真是存在的,世界的尽头,天为盖地为底,相接交汇在那灰白的线。   越来越近,那一线灰白也越发刺眼。   他腰间的凌云剑突然嗡嗡嗡的躁动起来。   剑心成后,他与凌云剑有了某种玄妙的通感。   林祁伸手去安抚它,在触到剑身的那一刻,一股子让头皮发麻的战栗清晰传来。是恐惧,是惊骇,是对一股莫名威压的敬畏朝拜。   林祁忙松开了手,对于凌云剑表露的渗入灵魂的颤抖和害怕他自己也吃不消。   老者将这一幕纳入眼,道:“正常,每个人入魔域身上的灵器都会变的反常,剑修的剑尤甚。”   林祁松口气:“谢前辈相告。”   他心里莫名其妙——什么鬼?这魔域里到底有什么,让凌云剑怕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有潭巨大的熔剑池?   船头直接抵上了那道灰白的线。   这个场景是真的有点玄妙,他伸出手,能摸到一个屏障,就是天壁。   老者要他下船,踩到那道线上,林祁照做。   然后灰白的线瞬间扯开一个巨大的深渊,其间漩流着狂暴灵气,将他的身躯慢慢拉下去。   内府被不断的灵力波动撞击出血,林祁闭了闭眼,手紧紧握住凌云剑,感受着身体在下坠,周围狂风呼号,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保持神识清明。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终于有了将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呼了口气,睁眼看着眼前的景象,应该是郊外,魔域没有太阳、没有云,青白的天穹下,是一池随风摇曳的芦苇。   林祁打算御剑飞往城中,他手指形成一个聚灵诀,然后眼睛顿时瞪大了。   擦!   没反应?!   林祁不信邪,继续,连掐了十回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白天见鬼了!   他赶紧闭目内视,发现自己的金丹还好好的在丹田内呆着,规规矩矩分外乖巧,心下松了口气。幸好,金丹还在,修为还在。   尽然修为还在?那为什么使不出灵力。对修士而言,灵力无效,那么跟凡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林祁突然就想起了闻人语之前对他说的话。   ——你身为道修去魔域,可能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不会伤及你性命,也只在魔域有效。   “......”   原来所谓的代价就是压制他全部的修为,让他在魔域这个鬼地方变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是魔域好么!   弱者不如狗的地方!   压了他的修为让他在这里找殷问水?!   呵呵!   林祁心里有一万句妈卖批。   最后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操!”   ......   林祁从最开始愤怒、焦躁到后来的心灰意冷、麻木整整用了一天。   他也不识路,仗着自己御剑多年、跳跃的身姿分外轻盈,悄悄的上了一个老者拉柴的板车,靠在稻草堆里,嘴里噙着根草,生无可恋地在车辘辘声里进了城。   他虽然修为被压制,但到底还是修士的体质,早已辟谷,根本就不用进食,但日常洗漱那是必须的了,因为再也没有简单方便的法术了。   真是想想就很心酸。   一穷二白的林祁混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凡人里,随波逐流,看到了墙上贴着的一张白纸。   抬头,看着告示。   “......幕府,招家仆?”   他所在的是第七域的一个小城里,小城名叫青池,青池城是座凡人居多的城镇,来来往往他在街上看到的修为最高也不过炼气七层,那个炼气七层的魔修还被人众星捧月、招摇过市。   站在林祁旁边的女子羞红了脸道:“天呐,那就是修士,这气度,就是同我们不一样。”   林祁看那人肥头大耳,形容猥琐,真是非常不想让他来代表修士的气度。   另外一名女子有点理智:“这还不算厉害的,前些日子幕府可来了位筑基期的仙人,容貌俊美,气度翩翩,听人说苏府的丫鬟们都想方设法地挤到前厅去看他呢。”   前头的女子眼中水光荡漾,满是憧憬:“嫁与仙人为妾,我都是甘愿的。”   理智的女子冷嗤:“你是没见过女仙子,见了你就会连这份心思都生不出的。有了那等风姿玉骨做道侣,谁还看得上我们这等胭脂俗粉呢。”   “唉。”   女子发出一声长叹。   “......”林祁。   这是林祁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深入大众,他不知道原来修士在凡人眼中那么受推崇。   他偷偷地打量着那名愿嫁修士为妾的想不开女士,发现这姑娘明眸皓齿,五官楚楚,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许是他这打量的、惊讶的目光太过明显,想不开女士察觉到了,知道他也听了自己的那番话,心里本来的失落顿时化为愤怒,再看林祁灰头土脸像个要饭的,狠狠呸了一口:“看什么看!本姑娘就是嫁条狗都不会嫁给你们这种人!”   林祁:“......你开心就好。”   姑娘美目一瞪,气死了:“你——!”   理智姑娘过来拉着她:“行了,你跟个要饭的撒什么气。”   两人亲昵地挨着渐渐远去。   想不开女士还愤愤不平:“我就是不爽他那眼神,跟我是个傻子似的,他算是什么东西......”   后面的话林祁没在听到了,他苦笑地拍了拍凌云剑,道:“以前避昆吾那些女修如洪水,现在这是遭报应了,被当成要饭的....”他无语地摸了摸脸:“有我那么帅的要饭的么。”   ......   幕府算是青池城的一大修真世家,其实在林祁看来,修真这二字实在是牵强得不行,无非就是往上数三代出了个筑基修士,且那筑基修士入了个好宗门,每年都会从幕府选几个有灵根的弟子进宗门当杂役弟子。于是就这么被冠上修真世家的称号。   对比沧泽大陆燕家林家,真的是完全不够看。   但是他现在跟个凡人没区别,只能厚着脸皮去这个刚刚被他看轻了一阵的幕府应聘家仆。   有个固定的身份会好行动很多。 第20章 幕府的小可怜   在看到周围的竞争对手时,林祁心中一怵,各个虎背熊腰,单论体型一个顶他两,在管家望过来时,他觉得自己快被看轻到地上去了。   但是最后他还是被选了下来,另外一个被刷下去的壮汉怒了,指着他:“凭什么就这弱鸡都能选下来,我不能!我一个可以打像他这样的十个!”   林祁扯了扯唇角。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老铁,你这样的搁沧泽大陆那会儿,我一个可以打成千上万个。   管家冷笑:“小姐喜欢长得好看的,怪你没人家长得好看呗。”   壮汉气的脸都差点歪了,看架势是要上来打人。被管家喊了两个家丁推着攘着撵出了府。   林祁生平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沾了外貌的光,心里各种滋味都有。   管家慢悠悠道:“我看你这身板,估计也做不了什么重活,府里有块灵药圃,你每日浇点水就够了。”   “好的。”那么轻松?   管家见他一脸不以为然,嘲讽:“那灵药圃可不小。”   林祁虚心点头。   等管家把他带到了那灵药圃,他才觉得自己还是太不虚心了。看着几乎遍布整个山坡的灵草,他内心操蛋——   灵药圃?你们确定没有取错名字?这怕应该叫灵药山吧。   一想到今后要每天挑着水漫山遍野地浇水,他就觉得腿好痛手好痛肩好痛。   管家见他表情像吃了屎,嫌弃道:“你要是不乐意现在就滚出去,有的是人愿意。”   林祁一边唾弃自己太娇气一边笑道:“哪能的,有份差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管家又交代了几句,关于几点吃饭,哪里住,还有一个月支付的佣金。其实林祁对这些都不是很在乎,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新上任的第一天,被打理灵药圃的一位女管事领着逛遍了这座山,将所有草药一一介绍给他认识,格外强调了它们的贵重。女管事的意思非常清楚,这里的随随便便一根草都比他还值钱,不小心踩死了他就不用活了,以死谢罪吧。   林祁道:“我会注意的。”   他本来还惊讶幕府这么一个半吊子修真世家,哪来的能力布置这一山的灵药,被女管事介绍完,心里就明白了。这些灵草大半都是由长相相似的杂草冒充的,没有半点灵气,纯粹用来滥竽充数。   林祁郁闷地吐口气。   自己以后就要呕心沥血地浇灌这些杂草了。   夜色降临。   他住的地方就在灵药圃的旁边,一个茅草搭成的小房子,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   林祁盘腿坐在床上,闭眼,神识遍布整个茅草房。房内有灵力浮在空中,白色光点,密密麻麻,但是光点周围有一层黑色的光晕,应该就是所谓的暗元素。   他谨记着老者的话,但还是想试一试,引了一束灵力入经脉,却发现一旦与血液相溶,便是火辣辣地刺痛感,血液沸腾,灼热逼人,给他一种血管要爆炸的感觉。   这暗元素的排斥居然那么强?!   他心一凛,急忙认同将那一丝还没完全融入血液的暗元素抽出。   林祁倒吸一口凉气:“果真不能修炼。”   他的修为被压抑,寻找殷问水那是海底捞针,也不知要耗费多久的时间,这如果一直荒废修行他自己都觉得浪费。   不能提升修为,那么......   山水境里那一道横开荒古的剑意突然又出现在脑海里。   林祁喃喃:“我不如试着,悟一悟剑意吧。”   ......   女管事打着哈欠,在天空刚刚变灰白的时候,拖着身体来到灵药圃,眼半睁半眯,就看到一众青草间有人在拿着剑乱砍。   娘哟!   当即惊得扯着嗓子吼:“来人啦!来人啦!有人在破坏药圃!”   林祁被她一嗓子吼得差点剑都掉了,忙喊道:“诶诶姑姑别喊,是我!是我!”   女管事听清了声音,看清了人后,气极:“你大清早的装神弄鬼吓唬谁啊!不想干了!不想干就赶紧给老娘滚出去!”   你们府怎么一个个说话都是这德性,林祁好声道:“我就是无聊,想练练剑。”   女管事从鼻孔里出气:“还练剑?!你以为你是谁,那些在天上飞的仙人?白日做梦!”   林祁:“是是是。”   被女管事这么一打乱,林祁此后每天都天还没亮就起床了,他不需要睡眠,一般在床上的时间都在顿悟。   修成剑意,练与悟都有必要。   在前期,剑修往往全部精力都在提升修为,练剑的时间根本没有。对于林祁同样,除了初入大道那会儿,每日清晨在清霜峰的习武场练剑,他筑基后就再也没有这般纯粹地比划了。   如今重新握剑,没有灵力加持,单纯的横劈、侧砍、戳、刺、扫,大汗淋漓之际,他竟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欣喜。   午间时分,林祁把凌云剑放在他连夜挖出的一个小凹槽里,然后匆匆奔往幕府杂役吃饭的地方。   他不需要吃饭,但一来可以掩人耳目,二来可以打听些消息。   幕府的后院,他接过一碗勺肉汤盖了一层青菜的饭,端着坐到了角落里。   他基本上是吃一点倒一点。   对于修真之人,五谷杂娘人间烟火对身体反而是有害的。   听人说起不少东西,都没什么用。   提起次数比较多的,是这府里的三小姐,幕流月。   下人们都说那三小姐是得了大运。   三小姐幕流月是庶出,是幕家的二少爷和一个凡人奴婢一夜风流生下的女儿。   在幕府这么一个修真世家里,她却连灵根都没有,兼体弱多病常年卧床连凡人都不如。在这幕府爹不宠娘不爱祖宗不认,简直就是个没人爱的小可怜。   事情的转机就在上月,一位云游四海的筑基修士来幕府留宿,无意间见到了幕流月。下人把幕流月描述的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反正那位筑基修士就这么一见钟情了,还专门拿出一万灵石向幕家家主换取幕流月。幕家家主自然是愿意拿府里一个完全不受宠的庶女结交一位筑基修士了,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坏就坏在幕流月那里出了岔子,她不愿跟那筑基修士走。   下人们都挺莫名其妙的——你说你放着好好的一片光明的生活不去,非得赖在这没人把你当回事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慕小姐的回答耿直且天真,她不喜欢那筑基修士。   幕家家主怎么能忍呢。这种时候她的反抗根本就没用,幸好那筑基修士临时有事先离开,跟幕府约定一月后来取人,才给了慕小姐一点喘息的时间。   现在府里对这个巴上筑基修士幕三小姐都是当祖宗供着的,尽管慕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想跟那人走,他们都还是羡慕的。   “......”   综合一下那位想不开女士和这几日他周围的人的言行。   他越发觉得,魔域真的是一个对修真者极力推崇的地方,近乎病态的崇拜,还真的是强者为尊。   ......   又一晚,林祁顿悟了两个时辰,就出了茅屋练剑。   魔域的夜晚月亮很大,大到像个巨大的盘子挂在空中,浊黄的月光能清晰照亮每一寸青草。   凌云剑在手心隐隐发热,汗水滴洒在草地上,他舞剑的身影在月下潇洒而凌厉,剑端掠过冷光,剑气所过,一方草折腰。   林祁慢慢地有了一种玄妙的感觉,他刚刚收回剑,   就耳尖的听到了有人脚步踏上青草的声音。   “谁?!”   林祁豁然转头,不远处,一轮黄色月亮下,有一位穿着水蓝色长裙的女子。   她头发绾起,只插一根玉簪,黑发垂腰,在月色下泛起流光。身上的蓝色裙子做工精致,裙摆一层白,层层叠叠如翻滚的水花浪沫。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几分清贵。   叫林祁惊讶的是她的一双眼。   这蓝衣女子容色没有传的那般神乎其神,倾国倾城之姿远远不够,只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清秀。唯那一双眼,似倾了潋滟波光。   浓密的睫毛,微上翘的眼角。   ......一双桃花眼。   一双和殷问水有九成像的桃花眼。   ......   “你是何人?”   林祁压下内心的震惊,冷声道。   蓝衣女子脸色煞白,她眼中有惊惶,但更多的是决绝。   林祁脑海里给她对位,穿成这样半夜出现在幕府,应该就是某位小姐。   他还没做出推测呢,这位小姐就直接跪了下来。   直接跪了下来!   林祁吓了一跳。   蓝衣女子跪在地上,未开口,眼先红:“求公子帮帮流月!求求公子!”   她头贴地的重重磕了三下。   得,林祁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好运,不久前才听过的传闻,如今主人公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对女生真的没什么招,又不敢去扶,手足无措,开口:“流月小姐你快起来吧,快起来,能帮的忙我一定帮。”   幕流月得了他的承诺,慢慢地站了起来,一站立眨眨通红的眼,眼泪就流了下来。   “.......”   哭了?   哭了!   林祁头皮都要炸了。 第21章 知心哥哥   好在幕流月还是个比较自重身份的女子,眼泪只流了一些,便别过头用袖子擦干净。她哭的鼻子微红,看样子倒是颇为楚楚可怜。   林祁心里松了口气,他对女性有迷之恐惧。   幕流月平息了自己情绪后,直接开门见山道:“打扰公子了,恳请公子今夜就当没见过流月,流月感激不尽!”   “......哦,好。”   林祁很少接触人间世家的闺秀,对于幕小姐这样自称只用名字的说话方式,一时间有点适应不过来。   他算是知道了,幕小姐今夜是打算逃出幕府。   一个月之约就快到了,这位宁死不从的三小姐哪会坐以待毙呢?   事实也正如他猜的差不多。   幕流月今夜本就是豁出了全部的勇气,才跑到后山来,想翻过后山背面的墙,逃出这个对她来讲噩梦般的地方。哪晓得夜半居然还有人在此,一时悲从中来,觉得真是天要亡她。   府里人各种好说好劝的话她都听腻了,那种她不知好歹的嘴脸她也看得麻木了。本以为今夜注定走不了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幕府的杂役居然那么直接的答应了!   幕流月喜极而泣:“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一连说了三个多谢后,她提着裙子,快速与林祁擦肩,往灵药圃的背面跑去。   林祁在她背后看着,叹了口气。   这个幕三小姐真的是太天真。   幕府就算是个不够格的修真世界,但好歹也和修真挂了点边,她一个凡人,在这府中随便一个炼气后期的修士都可以用神识跟踪她的位置。   怎么跑得了呢?   只不过现在他自己也跟个凡人无异,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祝她运气能逆天一点吧。   ......   然而幕流月并没有那么逆天的运气。   第二天中午,林祁端着饭坐在角落里,就听得那群下人津津有味谈起了这件事。   “要我说呀,那幕三小姐还真是不知好歹,幕府又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她那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就是!还闹逃跑这一出,真是笑掉大牙,听说幕家主气的差点要打断她的腿,要不是顾忌着那位仙人的面子,她现在就废了。”   “她现在跟废了也没什么区别,房子边上都被下了禁制,出也出不去。”   “搞不懂她怎么想的。”   一众人都摇头,脸上挂着看戏的幸灾乐祸。   林祁倒是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凡事都有因果定数,他不便随意插手。   只要不是妖魔闹事,这种修真者强抢凡女的事他真管不着,何况幕家家主也同意了,依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理这就不算强抢。   再者,在魔域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一个修为被压制的废人,管这事,想死么?   林祁心里也有点疑惑——不是疑惑幕小姐的心理,毕竟女性这种生物太过感性、心思如同海底针。他疑惑的是那个筑基修士——违逆慕小姐的意愿强行留她,算是结下一段孽因,这人就不怕在以后的大道上产生什么孽果么?   “难道因为爱情?”   林祁咀嚼着一口白米饭,心里想到这里,瞬间就脸色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他在现代没谈过恋爱,在这里也没谈过,接触的女性都少得可怜何谈心动。   生无可恋地用筷子插了插面前的白米饭,林祁认命了:“看来我注定一生都要献给修真大业了。”   ......   沿着婆娑河,一路穿过山谷、森林,万千城池,直逼归墟之境,草木渐渐稀疏,人烟慢慢减少。在禁地之前,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   常年覆雪的城池里了无生迹,只有魔鸟飞过长空。   一间宫殿,由冰雪雕铸。   宫殿里有人负手而立,周身水蓝色的镜面浮空,每一扇镜面倒映魔域一景。   镜面之内,有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有一望无际的无尽荒海,有在一轮昏月之下摇曳生姿的婆娑花,有七大域各域主所在的宫殿,紫木黑云典雅煞气,有一方偌大的血池,上方洞壁上分布密密麻麻的根,一滴一滴的血慢慢自根尖渗下,有一条细细的红色分流穿过冰雪之城沿入归墟。   只有一方镜面漆黑一片,被人设了禁制。   它所对应的方向,正是归墟之境。   镜面中央的人手自黑袍里探出,指在了一方映着一池芦苇的镜面上,他闭目凝神,芦苇慢慢消退一层一层波纹漾开后,再次出现在镜面内的,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茅草屋,一床一桌,床上有白衣男子盘腿而坐,眉目雅正,正入顿悟。   殷问水睁开了眼。   一袭深如夜色的黑袍,长发直落,他依旧是桃花眼、多情痣,但没有了伪装的和善,露出的神色只有冷漠。因为容貌昳丽,这分冷薄敷在上方,就像深冬里被雪压过的梅花,冰冻的艳色。   殷问水也并不懂。   为什么这个人前世第一眼就能让他失神,如今更甚,只是神识突然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便鬼使神差地让他从第三域的主城连夜奔来此地,动用天视镜寻找他的踪迹。   这种情绪万年未曾有,一时起,竟波澜横生,可起于何时早已不可追寻。   会在山水境里遇到姬玄是他没料的。   会被提前带回魔域也是他没想到的。   意料之外,却不妨碍。   “师兄。”   殷问水低声说着。   “是你自己找过来的。”   是你步入魔域。   来到我的世界。   .......   林祁万万没想到居然还会见到幕流月。   而且这见面的方式比较独特,是最初招募他的管家亲自过来请他去的。   管家皮笑肉不笑:“三小姐指名道姓说要你过去。”   不是!指名道姓是什么鬼?   林祁一愣:“她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管家冷嗤,斜着眼看他:“三小姐当然不知道你名字,她说的住在这里、管理药圃、穿白衣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林祁哔了狗了:“三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管家还是那阴阳怪气的笑:“这我怎么知道,”他道:“你小子倒是不简单呀,这才几天就把如今府里风头最胜的小姐给巴结上了。”   这种巴结他并不想要好嘛!爱谁谁吧!   但他脸上却强挤出一副欢喜的样子:“那我们快去吧,可别让三小姐等急了。”   管家一股子酸气道:“也就几日三小姐走了,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林祁笑而不语。   内心吐槽。   妈的。   你们幕府的管家行为举止跟古代的太监一模一样。   你们家主是想当皇帝么?   听他说话都折寿!   出了灵药圃,第一次进到幕府的主院,越靠近幕流月居住的地方人就越多。   林祁备受瞩目地走了一路,幕府的建筑富丽华贵,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典型的人间贵族世家,这让林祁想起了林家,林家的装置简单且素雅,一木一草都是仙草仙葩,房子也都由灵气充沛的古木造成,没什么装饰,干干净净。费尽心思给子孙后代营造良好的修行环境,拒绝奢华拒绝安逸。   在幕流月的闺房门前,管家止步,示意他进去。   林祁倒没什么犹豫,直接推门而入,他修为被压制,但金丹之身还在,清清楚楚的能察觉有修士的神识就覆盖在这地方。等会儿他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人牢牢监视着。   听到推门的声音,坐在桌旁的幕流月抬起头来。   她今日看起来明显比那一日要憔悴了很多,头发简单披着,穿着身烟黄色长裙,妆容素淡。   “你来了。”   声音很轻。   林祁嗯了一声,也不敢走过去。   幕流月牵强地笑了一下:“你过来坐吧,我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哦好。   一脸莫名奇妙、不知到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妇女之友的林祁走过去,坐在她离她最远的凳子上。   幕流月这几天过的特别苦,甚至比以前她不受幕家重视的时候还要苦。   没有人懂她的倔强和固执,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她逃跑的举动在那些人看来就是笑话,万念俱灰之际,她想到了那一天夜晚遇到的男子。   他是不一样的。   他是不一样的。   幕流月声音发苦:“你是不是也觉得,能被一个筑基修士看上,是我上辈子休的福分。”   啊?什么鬼!   “没有。”林祁很诚实地摇头。   幕流月苦笑:“你不用刻意迎合我。”   “......”我是真的没有可以迎合你!虽说修士娶凡人的例子很少,毕竟寿命都不一样,但也不是没有啊!何况一个筑基修士而已,有什么好惊讶的?   幕流月的眼神放空,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其实有些时候我也觉得,说不定就是我上辈子的福分。我现在穿的、住的都完全不是以前可以比的,那些以前对我趾高气昂凶声恶气的下人,如今在我面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但是我不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眶又泛起血红的雾气,最后捂脸,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我不想!那个仙人看我的那个眼神,我这辈子不会忘,那根本、那根本就不算是看人的眼神啊!” 第22章 神识谈   她的声音太过绝望,把林祁都吓住了。   幕流月浑身颤抖,再次想起了那一日。   下人们口耳相传的惊艳相遇,对她来说只是深夜叫人惊醒的噩梦。   那个蓝衣袍的青年修士一双三角眼透过错乱树枝看过来时,她只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心一直窜上头皮——如同被毒蛇盯上。   因为惶恐,坐在树上的她微微向后,借用树叶把自己遮住。   但那双眼如影随形。   他与她对视,那双三角眼里涌现出的情绪,是震惊,是贪婪,是欣喜若狂,是更多的她看不懂的东西——让她害怕的东西。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或者是在恶鬼爪下挣扎的食物。   幕流月把脸从双手中抬起来,一双眼睛只有茫然和恐慌,她自己说给自己听:“我不能跟他走,不能跟他走,跟他走我会死的。”   林祁好声劝道:“你别自己吓自己,不会的。”   然而幕流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没理他,她喃喃:“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林祁:“没有的事。”   她骤然发出哭腔:“——我会死的啊!”   林祁被她的哭腔震得头皮发麻:“幕小姐你冷静点,冷静点。”   幕流月突然起身,靠近,一把抓住林祁的手:“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她的眼泪一下子止不住:“这府里就你一人了,就你一人了。”   林祁心如乱麻,抽回手,而幕流月的十指紧抓,根本不肯放开,她哭的很狼狈:“求求你了!救救我吧!”   我怎么救你呀!   林祁又急又无奈:“小姐,我就算想救你也救不了呀,我就一下人,怎么去跟仙人们比。”   幕流月只是哭,或许根本就不抱希望,只是想把内心的恐惧释放。   她就这么抓着林祁的袖子,哭着,也不再说话。   林祁待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一点,慢慢把袖子抽回来。幕流月在袖子脱手后就没了魂似的坐下来,双手捂脸,只在哭。   林祁在旁边看着,什么滋味都有。   这得恐惧成什么地步,才能哭成这个样子呀。   他安安静静坐着,听着她压抑而破碎的哭声。给不出苍白的安慰,只能给予陪伴。   后来监视这里的修士烦了,叫管家进来把林祁“请”了出去。林祁走时,幕流月还在哭,他觉得事有蹊跷,想给出一句我会帮你的,但一碍于有旁人、二怕给人希望又落空更加绝望,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   从幕流月那里回到茅屋,林祁脑海里还有她的哭声,一阵一阵的,震得眉心疼。   他真的是越发好奇那个让幕流月怕成魔怔的筑基修士到底长什么样了。   他是丑到一种境界,还是长得像杀人犯,竟让幕小姐怕成这样。   林祁思来想去都没个结果。   还是要等真人露面再做判断,说不定这幕小姐只是有被害妄想症呢?   不过提前也是要做点准备的,他虽然没有修为,但自己的储物袋里藏了些灵符,虽说有些需要灵力催动,但有些用精血也能生效。   他数了数,能用精血的只有三张,而且都是防护的。   林祁无语:“我要这防护的有什么用,不能一击必杀、逃又逃不过,顶多扛三道攻击,第四道不还是死?根本就是废纸。”   他长叹口气,把这三张符好生收好。   盘腿坐在床上,林祁闭目,进行日常任务。   这一回察觉到他和凌云剑之间的联系越发清晰了。   以前是混沌的,像隔着棉花与一人对话,只能靠感觉来推断对方的意思。现在,这层障碍薄了很多。所谓的剑意,就是剑修对剑的本源的领悟。能越靠近本源,那种领悟只会更深。   林祁还来不及为此做出欣喜之态。   就听见仿佛是虚空传来一声呼唤。   “师兄。”   “——!”   殷问水?!   林祁豁然睁眼,却见周围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只有风细细微微吹过的声音。他不在?那刚刚的声音是什么?用意念在传话?   可用意念传话是一种很高深的法术,而且只能由修为高的人发动给修为比自己低很多的人。   压下心中的疑惑和“卧槽别说他元婴了”的震惊,林祁对他安全的关心占了上风。重新闭上眼,再次由自己进入那种虚无的境界,终于他又听到了殷问水的声音。   “师兄,别找了,我在离你很远的地方。”   “你在哪?”林祁有点焦急,直接开口说道。。   殷问水似乎是笑了一下。   林祁内心吐血,笑?你还笑?你知道你师兄为了找你有多辛苦么?   每日不仅要忍受这一群阴阳怪气的下人的嘲讽,还要旁敲侧击问黑大袍的来历和你的踪迹。   我本以为你很出名的,谁知道整个幕府就没人知道你是人是鬼!   他严肃道:“你现在在哪里?”   殷问水的声音因为遥远听不出什么明确情绪:“我现在还好,从那魔修手里逃出来了,在魔域的第三域。”   林祁松了口气,又想到一事:“你的修为可还在?”   “还在的。”   “那就好。”这样就可以重新与昆吾联系了。   殷问水道:“师兄这么问,是出了什么事么?”   林祁觉得这事没什么好隐埋的的,本来想直接告诉他关于闻人语的事,顺便叫他小心一点的,但是心中又滑过一念。   闻人语的修为那么高,为人又有点变态,鬼知道有没有在用神识监督他。   似是见林祁欲言又止,殷问水了悟:“师兄不用开口,同样可以用意念与我交谈的。”   这么神奇?   明明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但是每一次在殷问水面前,林祁都觉得自己孤陋寡闻,智障的自己都心疼自己。   “我的修为被压制了,现在与凡人无异。你要多加小心,最好行走用个假名。有一个叫闻人语的魔修在找你,估计来者不善。”   另一端。   在偌大的宫殿内,殷问水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击打着扶手,唇角勾起冷漠的弧度。   闻人语?   就是那个本体凤头人身,拿个笛子穿红衣的地狱小鬼吧。   哦,还有一个身份,他上一世的老相好。   他神色十足冷漠,但回答却是分外诚恳,画风都不一样。   “嗯,多谢师兄提醒,我会多加注意的。”   林祁终于问出了疑惑:“你是怎么联系上我的?”   殷问水道:“我用的是一个古书上的秘术,我逃走时误入那魔修的地室,在那里看到的。”   哪来的那么多巧合?   林祁不信,不过在魔域纠结这些不如回昆吾再好好清算,他知道殷问水没说真话也没继续自找没趣,揭过话题:“我修为被压制,不方便,你先过来找我,我在第七域青池城,幕府的灵药圃旁。”   殷问水微微笑起来:“好,师兄等我。”   林祁嗯了声,然后等着他斩断神识。   但等了半天,那种强烈的被人注视的感觉还在,他道:“还有什么事么?动用秘术很伤身,你别太累了。”   殷问水笑:“不累呀,我就看看师兄。”   “......”   实在是不懂他的脑回路,也说不出“看我要钱”这种话,林祁道:“你不累我累了。”   殷问水懒洋洋道:“被看累了?”紧接着他又笑了两声:“好吧,那就不看了。”   语气竟然是有点惋惜。   “......”   好在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一下子就没了,不然林祁是真的要把这个说话不好好说的师弟怼一顿的。   睁开眼睛,林祁下了床,一个人坐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如果殷问水能在那筑基修士之前赶到幕府,那么就算筑基修士真有问题,他也不用怕了。   攻击性灵符那么多,殷问水本身也是筑基修为,他们又有了昆吾做后盾,在这个小小的青池城简直可以横着走。   不过解决了这事,回昆吾后呢?   殷问水这人太多迷点,林祁突然很好奇,他当初是怎么拜入三教殿的了。 第23章 婆娑花谷   林祁在接下来的几日都安安分分地窝在灵草圃里,每日种花、练剑,午间打听幕流月的情况。   不过自从那次被喊过去以后,他的身份就有点尴尬了。   每次家仆们谈得很欢时,一注意到他在旁听,就立马压低了声音。明显是在防着他。   后来,林祁才明白,大家都觉得他进府才没几天就勾搭上了三小姐,肯定是个道貌岸然的心机婊,不屑与他为伍,更不愿透露府内的消息给他,成为他往上爬的工具。   “......”   人红是非多是个理,可关键是他人都还没红、三小姐的大腿根本没抱上就被排挤成这样,是什么鬼!   林祁有点无语。   一回两回后,干脆不去吃饭。   他本以为会有人疑惑,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那些联想能力惊人的同事们已经帮他想好了理由,人家攀上高枝了,有人专门送饭了,那还用得着过来跟咱们这些人挤一块吃。   林祁:真是谢谢你们了。   他不担心幕流月会自杀,因为幕家家主比他更在意她的死活。而且本来前往魔域的目的就是寻找殷问水,现在连殷问水都联系上了,有些东西也就没必要了。   少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干扰。林祁有了更多的时间用到修炼上,偶尔思绪混沌之际,还有空和殷问水聊聊天。   殷问水自第三域赶来第七域,一路上看山看水,简直就跟观光旅游一样。   时不时还跟林祁说说沿途的风景。   “师兄,我今日过了婆娑花谷,魔域的夜晚没有星子,只有很大的一轮月亮,凄惨惨照着满目的红,虽说有点煞气,但还是挺好看的。”   林祁兴致怏怏:“婆娑花?你怎么也喜欢这玩意,我那师妹也很喜欢,还专门送了我一些种,不过这花我就没种活过。”   殷问水在那边笑着,语气散漫:“这花挺好养的,放在避光潮湿的地方就好了。”   林祁说到这个就郁闷:“我有一次把它放进去一个木盆里,装了整整一盆的水,还特意搁在山洞的一个小角落,难道还不够避光还不够潮湿?”   殷问水停了会儿,有点好笑,无奈道:“师兄,我给你举个例子,我说我有点渴不代表要你给我一片汪洋。”   他又笑着补了一句:“你那些花,估计都是淹死的吧。”   “......嗯。”   林祁对养花没兴趣,奈何有个喜欢送他花的几次拒绝都没用的师妹。   那是第一次养,他根本就没上心,听着柳青璇叮嘱了几个重点词“黑暗”“浇水”,懒得麻烦,就干脆直接把花塞到个接满水的的盆子里,顺带找了个漆黑一团不见天日的地方,果不其然回来就看到尸体一堆。   后面几次学乖了,但也只是随随便便应付。   栽在盆里放窗边,下雨就当浇水,任由天养地养。活下来是运,活不来是命。   林祁道:“我觉得,你跟我那个师妹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殷问水轻声道:“是柳青璇师姐么?”   “嗯,”林祁想起在殷问水失踪的日子里自家小师妹的失魂落魄,就有点于心不忍,决定来一波推销:“你柳师姐她是个挺好的人,心地特别善良,最喜爱养这些花花草草,我觉得的,这种对万物生灵的慈悲最为难得。她为人也聪慧机敏,容貌出众嘴还甜,我们清霜峰上下就没一个不喜欢她的。哦对了,更重要的,”林祁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她对你挺痴情的。”   本来还安静听着,时不时嗯一声的殷问水沉默了。   他这一沉默,林祁也闭了嘴,等着。   一会儿,殷问水开口,语气冷淡:“所以呢?”   虽然早知道自家师妹没戏,但被当事人那么明摆着地拒绝,林祁还是颇为叹息。   “也没什么所以。我就是看那小妮子挺喜欢你的,我平时把她当作妹妹,见不得她失望所以想帮帮她。你若不愿意,那自然不会强求。”   那边又沉默了会儿。   林祁心一提,不会生气了吧?可他仔仔细细回顾了自己说的话,也没觉得哪一句措辞不对,   身为一个哥哥,妹妹暗恋自己的朋友,帮忙在朋友面前美言几句,有错么?   殷问水说话的声音很轻,态度却冷硬:“师兄,我不喜欢你给我介绍女人。”   也不需要。   这就有点尴尬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忌讳,像现代有些人不喜欢被说媒一样。   林祁顿了顿,道:“我不知道你讨厌被说媒,抱歉。”   殷问水声音柔和下来:“不是讨厌被说媒。”是讨厌被你说媒。   为了维护自己幸幸苦苦给自己造的善解人意温柔可亲的小师弟的人设,他又慢吞吞在后面加了一句:“柳师姐人那么好,一定有比我更适合的。”   只是说话的语气太冷淡,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敷衍感扑面而来,没半点真心诚意的祝福,林祁作为“哥哥”一点没有被安慰到。   林祁:“这话你还是回昆吾对你柳师姐说吧。”   说不定她听了你这欠扁的话就不爱了,简直戳心。   殷问水明显不想在柳青璇这个话题上聊太多,声音似乎伴随风:“要是有时间,师兄也来这婆娑谷看一看吧,师兄你若在花海里……”应该挺美的。   林祁试图唤醒他:“殷师弟,你是被魔修拖入魔域的,我是为了寻你过来的,我们的初衷都不是来魔域观赏风景的,掌门师叔还等着我们回去!”   殷问水很会抓重点,笑:“师兄是专程为了我进魔域的?”   “是,不过这不是重点。”   “不,”殷问水道:“这是重点。”   我们对重点的理解是不是有点不同!   林祁:“成成,你快点来就是了。”   殷问水倒不是很想快点过去。他能够随时看得到林祁,能够随时跟他讲话,在行走的过程中还有一种被等待被期望的感觉,为什么不缓一缓,毕竟他还挺乐在其中。   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可不敢那么说:“嗯师兄,我会尽力的。”   其实要真尽力林祁下一秒就可以看到他了。   林祁又想他筑基修为在魔域也危险,提醒:“能加快速度最好,但也不要盲目行动,到底安全第一。”   殷问水乐了:“所以我是该快还是该慢呀。”   林祁:“......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快。”我想回家!   殷问水突然想到什么,轻轻问了一句:“师兄想快点见到我么?”   ???   林祁:“......”   在林祁的沉默里,殷问水已经想象出了林祁此时的表情。大概就是那种觉得莫名其妙又十分无语的的表情。   想到就心情莫名很好,他唇角扬起,墨色衣袍掠过婆娑花海,这一回他不用意念,直接出声道:“想不想?”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色本就有磁性,尾声曳开,带着微微笑意,竟有一种撒娇的感觉。   撒娇?   林祁被自己脑补给雷的不轻。   这师弟是在魔域受了什么刺激么?变得那么难以言喻!   殷问水继续哼笑:“师兄那么急着见我,是想吧。’   擦!忍无可忍,他闭眼嚷着:“想想想!成了吧!你快点来!”   嚷完干脆利落的睁开眼,这回不等他断,他直接断了。   殷问水感觉神识被切断联系,一下子笑出声来。   他俯身,苍白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朵婆娑花,桃花眼中含笑意,说道:“其实我也很想的。”   ......   而后几天殷问水就正常了很多。   林祁在领悟剑意上有一些疑问都会去请教他,而殷问水也总能给出非常精辟的总结和有用的方法,这让他在修行上受益颇多。   林祁觉得殷问水才该成为昆吾的一宝,回去之后,他一定要把他的不同寻常之处都跟掌门说一遍,这样的人才简直旷世绝俗!哪怕他拥有再多秘密,只要不包藏祸心,昆吾都是可以接受的。这是第一大门派的风度,对门下弟子个人隐私绝对的尊重。   殷问水画风一正常,就显露出了一种深不可测感觉。   就譬如不久前,林祁隐隐约约察觉到凌云剑同自己有丝共鸣,但那丝共鸣如游丝一般,不可琢磨。   他同殷问水说了后。   殷问水只是笑了一下,根本就想都没想,道:“这是好事呀,剑修与剑能共鸣是剑意入无极的表现之一,师兄再多加油,剑意又可进一层了。”   林祁欣喜若狂,半点不疑!   从此越发投入到修行之中! 第24章 等我一天   挥剑不知上上下下多少万下,林祁终于开始慢慢建立起了与凌云剑的联系。   到了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修成剑心是后期提升剑意的必要条件。只有真正与剑合一,才能产生共鸣,突破无极;才能产生共情,一步入臻。   一日清晨,林祁练完剑又浇完草,出了很多的汗,觉得浑身黏巴巴的,十分不舒服,便拿了一套衣服去了幕府的澡堂。其实所谓的澡堂,也不过就是个在地上挖了几个坑的房子,有小有大,洗澡的水都要从别处用桶担过来倒进去。   林祁真的不适应那种下饺子一样的洗法,所以他一般也都在早上,避开人群。   自己选一个小点的坑,靠着常年御剑飞行的体质默默用木桶从一个小池塘担水来。   水满了后,他脱衣服,剑修的身材一般都不会差,他皮肤是那种健康的白,四肢修长,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腰杆挺拔。   将一头黑发放下,抬脚踏入水中,冰冷的水冻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林祁整个人泡了进去,然后把头栽在水里。   他作为修士二十一年,已经很久没有正常的洗过一次澡了。   在水里屏息了几秒,他抬起头,新鲜空气一下子涌入鼻腔,林祁微睁眼,然后就愣了。   就在他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小厮,表情天崩地裂。   “???”林祁微囧之后是疑惑。   兄弟,被看光的是我不是你,你这是什么反应?见鬼了?   小厮的心情难以言喻!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被炸的头脑一片空白,突然感到鼻子湿湿的,小厮一抹,发现一手的红。   这是......   流鼻血了?!   这位蓝衣小厮像变脸一样,一下子黑一下子白一下子红一下子青,最后尖叫了一声捂着脸转头就跑。   围观了一切的林祁:“......???!!!”   没毛病?   蓝衣小厮跟伙伴手舞足蹈,语无伦次:“妈呀,你都不知道,那个人,我看见了谁!”   他伙伴:“你咋滴啦,遇鬼了,这傻样。”   蓝衣小厮:“我在澡堂里看见了一个女人,特别美,比府里任何一个小姐都美!”   他伙伴喷出来了:“澡堂?女人?你撞见了女人洗澡?”   蓝衣小厮被理解喜极而泣:“对对对!”   他伙伴倒吸一口气,眼都亮了,推攘着他:“走走走,一起一起,快带我去看看。”   然而等他们兴致勃勃来到这里时,澡堂里空空如也,别说洗澡的美人,美人的头发都没一根。   “操!”跳起来狠狠地打了那谎报信息的家伙,他伙伴骂:“你坑我呢是吧,啊?”   蓝衣小厮可委屈了:“没骗你,真的,是个美人,刚刚还在的。”   他伙伴气哼哼走了。   蓝衣小厮更委屈了。   他是真的没眼瞎,现在都还记得呢。   那美人出水的那一刻是真的把他惊艳到了。   美人破水而出那一刻,黑发游离在水上,如同铺开的锦缎,一滴水珠自她的发鬓渗出,流过一双眉毛,顺着尖尖的下巴落下。她脖颈修长,黑发浓稠,一双眼黑而亮,柔软弯曲的睫毛挂着水滴,眸子却一点不柔情。真叫他看一眼就整个人酥了。   林.出浴美人.祁权当自己遇上了个脑回路比较清奇的人,没放心上。   然后第二天,他再去澡堂,就发现了不对劲。   以往这个时候都是清清冷冷的,而如今,简直人山人海,黑压压头一片。   他去晚了,根本就没地方,屁大点地方挤着几个大男人光着屁股面对面。当然,即使去早了他也不会加入他们的。   林祁觉得邪门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然后就听到了旁人的对话。   “哎哟,麻子,你过去一点腿都挨着我了!”一壮汉骂骂咧咧:“真是的,鬼信了那骗子的邪,还什么出浴的美人,八成是他一个人没女人那么久人都整疯了,得了癔症!”   被他推攘的青年比较瘦弱,不情不愿往边上挪了点,没好气:“还传的神乎其神的,妈的,骗老子大清早过来洗澡,就要被冻死了!我这一个月都不想洗了。”   “嗨,试试运气嘛,来了说不定能遇见,不来就一定遇不见。二海说昨天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在这遇见的美人洗澡,也就是他那没胆的傻子,遇上这等好事居然跑了!”   一声冷笑。   “就是嘛,要是哥儿几个在这里,嘿嘿嘿......”   知晓来龙去脉的林祁了悟了。   哦,就是昨天那个蓝衣服的人把自己当成女人啦。所以大清早的整个幕府的家丁都屁颠屁颠来这里蹲着看他洗澡。   哦,原来事情的经过就这么简单呀没,他还以为自己今天没睡醒呢。   “......”   哦个屁哟!   妈个鸡!   他宁愿没睡醒都不想接受他妈的一群男的等着候着想看他洗澡的事!   林祁此时的心情比哔了狗还要操蛋,这个早上过的都很不好。   无比郁闷的滚回房间,无比郁闷的坐上床。   林祁一闭目,没几秒,殷问水就和他有了联系。   殷问水今天已经到了第四域,高高兴兴跟他分享第四域的所见所闻。   第四域的域主是个女人,七大域里唯一的一位女域主,所以第四域的女子比其他地方的都要随性一些。   殷问水说起一件趣事,近些年来魔域的一些大宗门都兴起了一种风气,招徒弟招女弟子有优惠,女弟子们进宗门的条件要比男弟子低很多,但之后的去路全看个人造化,若修为拔尖便可升为内门弟子,若修为垫底那就将被门派送给一些大人物当鼎炉。这种有风险的事情,其他域的女子都要斟酌再三,但第四域却是对这事趋之若鹜。   殷问水笑道:“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   ......送死都送的那么愉快。   他的语气轻柔温软,谈这事像在谈风花雪月。   或者说,他跟林祁说话,语调从来都是如此的。   林祁的三观再一次被魔域刷新了,鼎炉是什么?女子身为鼎炉那么就成为了男修修炼的工具,寿命减半不说,还备受糟蹋。果然那个老者说的没错,魔域强者为尊,为了追求力量,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挑战和去赌一把的。   这种规定要搁沧泽大陆,非但招不到一个女弟子,估计还要被名门正道鄙视死。   林祁道:“这可能就是魔域和沧泽大陆的不同之处吧,不过这些门派弄这个规定是在干什么?”   “谁知道呢。”   又断断续续聊了聊。   林祁想到了今天遇见的这件破事。   非常囧地跟殷问水说了:“我昨天洗澡被人看到了,然后被当成了女人,今天整个幕府的男的都蹲在我昨天洗澡的地方等着我出现。”   呵呵,真是不日了狗了能描绘的感受。   另一边。   第四域,大街。   本来正拿着一个陶瓷玩意,想着买下给林祁留个纪念的殷问水,听完这段话,神色没怎么变,只是手的陶瓷貔貅在他的沉默里化为一堆粉末。随风而散。   一旁的老板,瑟瑟发抖。   他唇角勾起,一袭黑袍衬的脸有点病态的白,这笑容挂在脸上,带点薄凉和似笑非笑的冷淡:“师兄,你说,你洗澡遇上人了?”   因为神识传音,所以到底有点失真,林祁以为他天真烂漫的小师弟刚刚没听清楚才无辜地提问,他本来也就只是有点别扭,道:“是呀,还被人当成女的了。那人眼睛有毛病吧!”他那么英明神武像个屁的女人。   “呵呵,师兄,你现在是在第七域青池城的幕府么”   林祁:“嗯,是啊。”   殷问水非常淡定的拿过老板恭恭敬敬递来的手帕擦干净手指,神情冷漠,眼底躁郁。   “给我一天,我马上来找你。”   “???”   神奇了!从第三域到第四域都慢吞吞用了几天,慢到他都打算一个人处理幕小姐的事绞尽脑汁想策略了,结果现在从第四域到第七域,他跟他说只要一天。   林祁觉得不可信:“你别不是刷我的吧。”   殷问水放柔了声音:“不是。”   林祁乐了,刚想说什么,殷问水那边就切断了神识。   “擦!”这种人就跟现代那种一言不合莫名其妙的挂电话的人一样讨厌。   ......   然后刚刚被殷问水切断了神识。   林祁下床推开茅草门,就和那位女管事打了个照面。   “哎哟,我正打算喊你呢!”女管事一脸焦急,直接拽着他的袖子,匆匆拉他往前院走。   林祁莫名其妙:“姑姑你拉我有何事?”   女管事说起这个,就是眉飞色舞:“这你就不知了,那位指明了要幕小姐的筑基修士今日到府上了,家主宴请整个现在青池城的修士,如今厨房人手不够呢!我拉你过去帮帮忙!”   “!”   来了? 第25章 到了   林祁就这么被硬塞进了厨房,分配的任务是烧火。他虽然是火系单灵根,但真的不会用灶,一脸懵。蹲下来左右四顾,才学着旁人,先放些杂草在下面垫着,然后架上干柴。   隔壁烧火的是个丫鬟,灰尘土脸,骂骂咧咧:“这三小姐好大的面子,全城的修士都被请来了,风光的是她,苦的是我们。”   林祁没作声。   这青池城能有什么大能,估计都是炼气初期尚未辟谷的半凡人吧。   丫鬟骂了一阵后,有点丧:“居然还真有人一夕之间就飞上枝头,要是我也摊上这种好事就好了。”   林祁对魔域的迷之价值观已经不想去探究,他把火燃起后,又被人喊着去端盘子。   送菜到了前院,林祁终于在人海中,看清了那个筑基修士的模样。   那是个样貌极其寻常的人,蓝衣袍,皮肤挺白,唯一双三角眼,让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几分阴险。总体上看的过去,没有他先前脑补那般丑的无法见人。   而青池城的大人物,幕家的家主,是真的叫林祁惊讶。很年轻,年轻到看起来比幕流月还要小几岁。   把那筑基修士的样子记在心里后,他就默默地离开。   夜晚降临。   林祁清点了那三张能用的血符,当初就非常惊喜的发现其中一张具有隐行的功能,现下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咬破手指,点在黄符上,整个人慢慢地消失。   他来到了幕流月的房门前,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哭的声音,没有其他声响。   林祁转了几个院子,偷偷摸摸地爬上一棵树,在这里他能看到那筑基修士居住的地方,也能听清一些谈话。这种视力和听力都是他结成金丹后附加的。   虽说在这里呆一夜,都不一定能听到什么有用的,但万一他人品好嘞。   林祁就怀着这种微妙的心里在树上吹了半宿的冷风。   整整半宿的冷风!   半宿!   林祁默默地爬下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明晃晃的烛光,倒映出一人打坐的身形。那筑基修士现在正在修炼,而修士在修炼里都是不知道时间流逝的。   林祁心道:今夜这张符是作废了。   他并不是很甘心,不死心地蹲在人家门口——大不了这一晚就这么耗下去。   不过是林祁人品还是好的,约莫一个时辰后,那个三角眼的修士吐出了一口浊气。动静很轻微,但足够把林祁整个人唤醒。他屏气凝神,紧张起来。   三角眼修士姓刘,单字一个庆。   刘庆修炼结束后,下床,有些口渴。   安静的夜空下只能听到了他倒水的声音。   林祁随意看了看四周,忽然一惊。   有人正朝着这里走过来,穿过花柳草木,是个少年,月色下细看正是幕家的家主。   幕家家主就那么坦然地推开了房门,恰好刘庆刚刚喝完水。门被合上后,窗纸上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一人站,一人坐。   “你明天就走吧。”   开口的是幕家家主,少年音,有点沙哑。   刘庆冷笑:“怕什么!婆娑宫远在第一域,哪会注意到这里的事。”   幕家家主道:“不需要婆娑宫,单是域主知道了,我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域的域主不正在闭关?慌什么。”   幕家家主咬牙:“你当然不慌,因为接到暗令的人是我,到时候受罚的人是我!”   刘庆:“有贼心没贼胆。。”   “不关你的事!”幕家家主怒喝了一声,然后伸出手:“别废话了,把东西给我。”   “呵,我忙活了一个月才得到魍蛇胆,便宜你小子了。”   林祁在一旁一头雾水,心想果然不对劲。   幕家家主接过东西,哼嗤一声:“笑话!幕流月是上等的至阴之体,做鼎炉的最佳材料。如果不是因为我修魔功遭反噬,急需要魍蛇胆,你以为我会便宜你?”   刘庆眼珠子微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钱货两清,谁也别说便宜谁了。我明天就走,走前你先给我挖了她的眼。”   幕家家主语气不屑:“你不也是怕婆娑宫。”   刘庆:“不光是婆娑宫,就她那一双眼,我是真的不敢把她带出青池城。”   幕家家主拿了东西就不想再呆下去了,冷声道:“要挖你自己去挖,竟然我都把人给了你,那么她就再也不是我幕家的人了。”   刘庆无所谓:“成吧,我去挖就我去挖,”   门吱呀地被推开,幕家家主从房里走出,然后消失在路尽头。没多时,房间里传出刘庆低低的一声笑,些许阴森。   林祁听着他们的对话,神色越来越冷峻。幕流月那种恐惧的神情慢慢又浮现在眼前,怪不得,林祁心想,怪不得幕流月宁愿死也不肯跟着刘庆走。想必是天性,察觉到了恶意。   刘庆也出来了,一袭蓝袍,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没想到区区一个青池城居然让我捡了个好东西。”   他不是剑修,是法修,手里拿着一个拂尘,朝幕流月所在的地方走去。   不好。   林祁心惊。他怕是真的要去挖了幕流月的眼。   思及此,急忙跟在他的身后。   ......   幕流月还没有睡,明天就要被带走,对她而言,今夜注定不眠。   夜风吹枝桠,惊动寒雀。   她开着窗,任由风把蜡烛吹得明明灭灭。整个人肤色惨白,容颜憔悴,想没魂似的坐着,对于明天已经麻木。   突然有敲门的声音传来。幕流月一惊。   “幕小姐还没睡么。”   是那个人的声音。   幕流月整个如坠寒窖。她嘴唇颤抖,手也在抖。   外面的人似是笑了一下,然后直接推开门,夜风哗啦啦吹进来,昏黄月光照着那个人的脸。一双三角眼显目,像一条能站立的蛇。出现在她门口。   幕流月豁然站起来,发出一声尖叫,往后面躲。   她动静太大,凳子都倒了,砰一声。   刘庆笑的不阴不阳:“你怕什么。明天开始都是我的人了。”   “你走!你走!”   幕流月神经质一样拿着桌子上的东西就往刘庆脸上砸去,府里为了防她自杀,都是用木制的盘子盛放水果。   她扔出去的那一刻,刘庆的脸色就变了,变得阴狠无比。他眼睛眯起,长袖一挥,顿时那些朝他袭来的东西都四散,砸在地上墙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庆上前一步,一个隔空的法术就将幕流月定在原地,幕流月的“救命”卡在喉咙里,倾尽全力也发不出声。   刘庆看着她的眼。   幕流月所有的姿色或许都是被这一双眼点亮的,眼形似一瓣桃花,微微上扬,眼尾略弯,水光潋滟。只是如今要被他亲手剜掉。心里啧啧可惜,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是拖泥不带水。   食指中指分开屈起,往幕流月的眼睛抓取。   就在他的手指离幕流月的眼只有几厘米时,咚一响,有个无形的屏障阻止住他。   空中传来人懒洋洋的声音:“嘿老兄,你这样就不好了吧,人家姑娘没了眼睛就不美了。”   手指一触屏障就传来电击般的痛,刘庆一瞪眼,立刻后退,大喝:“何人鬼鬼祟祟!”   幕流月完全搞不清状况。   她低头,然后眼眸瞪大,她她她她,她的腿在慢慢消失。   林祁直接将他的隐身符贴到了幕流月身上,顺带解了她被刘庆点下的定身穴。靠她耳边轻声道:“我这符能够帮你躲过修士神识,你现在立马逃出幕府,逃得越远越好。”   与幕流月的渐渐消失相反,林祁的身形慢慢显现。   刘庆怒:“你找死!”   林祁整个人都明晃晃地现形,他笑出一口白牙:“你杀不死我的。”   他说完这话,就直接轻身一跳,跳出了窗户。   刘庆大惊,幕流月整个人已经消失,而且能自由行动,他神识也查不到。不过幕流月的事情不急,他担心的是,刚刚那个人到底知道了多少!   杀了他!   必须杀了他!   刘庆拂尘一摆,像瞬移一样,追着林祁跑了出去。   ......   林祁心道:殷问水你说你明天到的!一定要给小爷来!你不来我就死定了!   倘若没有先前同殷问水的一番谈话,他是不会那么冒险直接惹上刘庆的。先拖一会儿,或者暗暗在他身上留下标记,日后在去救幕流月也是方法。   那样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被人追着打的窘境了。   一直在沧泽大陆日天日地,被誉为青年才俊的林祁,头回体验到抱头鼠窜的滋味。   感觉......真他妈刺激!   刘庆在背后不断攻击,法术都被他自带的防护罩给挡下了。   几次三番的攻击失效,刘庆杀意更甚,心中越发确定,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林祁的攻击力此刻相当于零,他被追的很狼狈。跨过回廊的栏杆,林祁直接往后山跑去,去他天天浇水的灵药圃。   那里他熟悉!而且还有出幕府的路!   刘庆在后面追了一会儿,什么法术都没用,而且这里的地形明显那个小子比自己熟悉,他根本拦截不住他。   刘庆阴了脸,直接捏了个传信的法术给幕家家主。   林祁东躲西躲地翻过了灵药圃,到了后山,这里有一面墙,很高也很宽。因为荒僻,墙上布满了浓绿浅绿的爬山虎。   林祁想,先逃出这里再说吧,幕家家主都是和这人一伙的,留这纯粹找死。   月光皎洁,如水一样冰凉,落人身上。   林祁借着旁边的树,终于千辛万苦的爬上了墙。   而与此同时,幕家家主也终于赶到了。   刘庆呲目欲裂:“幕乘!杀了这人!”   少年模样的幕家家主神色狠毒,他本正在修炼,却突然被刘庆喊了过来。死死盯着墙头上那个人,看穿着是幕家的家仆,什么混进来的他竟然不晓得!又惊又怒,幕乘冷笑:“你不说我也要杀了他!”   林祁站在墙头,只觉得夜风寒冷,他没理那两个人,低头看了一眼,唇角抽搐。   好高......   这跳下去是活生生摔断腿的节奏!   虽然他有防护罩,但这是防法术并且加速的,他自己跳下去作死,什么屁忙都帮不上。   后面幕乘刘庆已经逼近。   林祁咬牙,算了,控制一下力度就不容易断腿了。   他纵身一跃,后脚落地时一股子痛沿着腿根,刺激大脑皮层,眼泪都砸出来一颗。脑袋一黑,目光昏眩,他好一会儿来清醒过来。   幕乘刘庆的声音很近。   “你还想往哪里跑——!”   林祁无声冷笑,他的这个防护也具有隐藏气息的能力,他想往哪里跑还需要他们指教?   他跑了没几步,突然就有人轻轻浅浅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微微含笑。   “师兄,你怎么那么狼狈。”   林祁停下了。   他回头,一片月色下,殷问水站在路中央。玄袍黑发,桃花眼似笑非笑。也许是魔域的氛围“感人”,本来就是温温柔柔的小师弟,竟然乍看有点邪气。   林祁扯了扯唇,“你别顾着调侃我,把你身后那两个人解决了再说。”   心情真的是非常难以形容,从歇了口气到安心到非常无语。   居然一天都不要就到了——所以你以前真的是旅游去了么? 第26章 域主(倒v开始)   殷问水听他的的话回头, 目光就这么冷淡地打在了自墙上跃下的幕刘二人身上。   幕乘警惕地打量眼前这个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男人,在看到他的一双眼时微微一惊,道:“你是何人。”   殷问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幕乘心下微沉。   而刘庆则不由自主地紧握住拂尘的柄。   魔域的月色昏黄,照在青年挺拔的身躯上。青年皮肤白的有些诡异,眼眸冷漠,而周身气势骇人。   刘庆脑海里将他所闻所见的一些大人物在脑海里一一过了一遍, 但找不出符合眼前之人的形容。心道难不成是不出世的高人?不,不可能。   他森冷开口:“这是我们府中的家仆,不相关的人不要乱插手。”   幕乘也道:“对, 不关你的事。”   说着,目光想淬了毒一样,狠狠刮在林祁脸上。   林祁很无奈:“幕家主,我还没拿过你幕家一分钱。”   幕乘冷嗤:“你身上穿着都是我府中下人的衣服,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林祁低头一看,居然还真是。   殷问水闻言轻轻笑了, 瞥了林祁一眼:“师兄,你要不要把衣服还给他家。”   林祁:“......还,明天就还。”   殷问水揶揄道:“你不如现在就脱下来还给他。”他抿唇笑:“我帮你设置障眼法,光着也无所谓。”   “......”这师弟是不是对着魔域水土不服呀, 林祁木着脸:“呵呵,你先把这两人解决了。”   “哦。’建议被否定掉的殷问水无所谓地应了声。   师兄?   他们的对话叫幕刘二人都一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杀意。眼前的人来路不明,不杀后患无穷。   拂尘一摆, 刘庆大喝一声,整个人朝着殷问水扑去。幕乘紧跟其后,手指一划,空中浮现一层黄色字纹,全全化为利刃射向前方。   幕乘和刘庆都是筑基修士,法术一出,光芒波及整条街。白光金纹,刺目耀眼。   林祁并不担心殷问水,这位师弟虽然表现的只有筑基修为,可实力远远不止。不但能惹恼闻人语这般的魔界大佬,还能在山水境单挑黑大袍这样的厉害角色。不得不服。   果然,殷问水只是微扬手,一股强大的力量便自四方席卷而来,空间波动,那些朝他袭来的术法都被吸收。   力量过处,幕刘二人都觉威压碾碎神识,纷纷叱一声,捂胸倒地。   幕乘吐出一口血,瞠目大骇:“吞噬之力?!”   刘庆终于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恐惧占了上风,他屁滚尿流地想要爬起来逃走。   殷问水道:“跑什么。”   在沧泽大陆被抑制的灵力此刻完全释放,暗系元素一一凝聚,方圆三尺成为一个巨大的缸。   刘庆手指死命地抓,也抓不破。   幕乘发现事情的发展已经越来越不对劲,心思电转——他不像刘庆可以直接逃走,他身为幕家的家主,本身根基就在青池城。   既然已经逃不了了,那么还不如赌上一把。   刘庆几次挣扎无效后毅然放弃,直接跪了下来涕泪横流:“域主饶命,求域主饶命!”   他声音含糊,但殷问水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眼一沉,直接给了他一掌叫他闭嘴。   “唔——!”刘庆一口血哽在喉,目眦欲裂。   恰这时,幕乘已经站起身来,他先是面对着林祁和殷问水,然后突然脸色一变,转过身,唰地出手隔空捏住了刘庆的喉咙。   刘庆瞪大了眼。   林祁也被这反转弄得一惊。   反倒是殷问水神色不变地袖手观看。   刘庆的眼眶渐渐充血,双手试图掰开喉咙上的禁锢。   幕乘冷冷一笑:“今日杀了你也好。”   他手指再一用力。   骨折作响都听得到。   刘庆的脸从通红到紫青到煞白,最后三角眼跟毒蛇也没什么区别,恨意滔天,死死锁定幕乘的脸,跟厉鬼报仇一样。   幕乘一咬牙。   刘庆终于断气,竟是死不瞑目。   “呵。”   幕乘一声冷哼,手臂一甩,刘庆眼睛突出的尸体就这么被丢在一旁。   殷问水静静看,不动声色。   林祁是看愣了的。狗咬狗的反转那么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幕乘做完这一切后,回过身来,少年的脸上阴狠散尽,朝他们拱手:“我先前是为这妖人所蛊惑,才敢出这等事来,望小兄弟莫怪。”   他说这声小兄弟,林祁才惊觉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他情绪复杂:“哦。”   幕乘紧接着又看向了殷问水,这才是关键所在,他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殷域主的师兄,多有冒犯,请见谅。”   殷问水看着他,本来一双桃花眼的眼尾妖邪,无论怎样都有几分笑意所在。所以他的表情就变成了似笑非笑,淡声道:“好说,你这要问问我的师兄。”他偏头,轻声问:“师兄意下如何。”   林祁麻木着脸看他,内心是天崩地裂。   他扯了扯唇角:“随你。”   域主......   域主?   域主!   我擦!能在魔域被称为域主除了那七个还能有谁!   他是知道殷问水不简单,本来以为也就是一个藏起修为的隐世世家的弟子——没想到居然是魔域的大佬!还是域主!   一回想他在殷问水失踪后担心他在魔域遭不测的紧张和忧虑,林祁就跟哔了狗一样无语。   他就不该千方百计地跑这鬼地方来!   擦擦擦擦——!   好气!   ......   被安置在幕府上等的客房里。   殷问水关上了门。   幽幽烛火下,林祁坐在桌边,眉目冷峻。他脑海里充斥着很多奇怪的画面,一时间表情僵硬。   殷问水坐在他对面,眨着眼看了他很久。   林祁回以冷冷的目光。   须臾,殷问水讪笑,给林祁倒了杯水:“师兄,其实我可以解释。”   阴阳怪气的话都被林祁压在心里,他面上不动声色:“你说。”   殷问水观察了他的情绪好一会儿,轻轻说:“先保证两点,第一我对你以及对   昆吾都没有任何恶意,第二,我的身份掌门也是知道的。”   林祁心下咯噔,没说话。   殷问水继续道:“我此番前往沧泽大陆,是去追杀我域内逃窜到沧泽大陆作恶的魔修,为了掩人耳目,才找上昆吾获得个外门弟子的身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在沧泽大陆我的修为被压制,确实只有筑基期的水准。”   林祁皱眉:“那一日在山水境,你遇到的是谁。”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燕无遗曾经透露过的,黑大袍也是魔域的一个域主。   见他终于心思放到别处,殷问水暗舒口气,有问必答:“那是第五域的域主,姬玄。”   林祁道:“你在山水境的修为不受压制?”   殷问水点头。   林祁神色一凛:“那么回答我,初入山水境时自那怪鸟嘴下救下我的那根木枝,是不是你所扔。”   殷问水抿唇,点头。   来了,林祁说:“所以,那道剑意的主人,是你,对么?”   殷问水这一下子,摇头了,他笑:“师兄,我的剑都被我弄丢了。剑不在身上,任何剑意都是不纯粹的。我说过的,你所言极其恐怖的剑意是我不小心触及了山水境主人的机关,才发出。”   林祁看他。   殷问水眨了眨眼:“师兄,你是云鼎尊人峰下弟子。云鼎尊人是为沧泽大陆第一人,剑意都没那么恐怖,何况我。”   “......”你以为你眨两下眼就很萌么,林祁翻白眼:“行了,你也别说了。明日渡我一点灵力,叫我联系掌门,我该回去了。”   殷问水一愣,问:“那我呢?”   林祁:“你的事还没办完?那就一起回去吧。不过你别叫我师兄了,听着怪膈应。”   殷问水笑了,浅浅柔柔地:“我不。”   “......”哦,你开心就好。   林祁端着面前的水一饮而尽。   殷问水在旁道:“师兄,我们聊聊?”   将杯子放下,明明已经没什么理由生气,但林祁就是憋着一肚子不爽,冷漠说:“我要修行了。” 第27章 (补全)出关   殷问水失望地说道:“师兄, 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语气幽怨,黑眸里写满了伤心。俊美的脸上多了份可怜巴巴的意味。   林祁一激灵,有些无语:“你在魔域就是这么个画风?”   殷问水还在琢磨着林祁那“画风”代指的是何物,就听林祁慢悠悠又补上后面的话:“说话都娘兮兮的。”林祁狐疑一眼:“你敢说你刚刚不是在冲我撒娇?”   殷问水的笑僵在脸上很久,半晌,他神情变淡:“是呀,我冲你撒娇呢, 你原谅我不?”   林祁呵呵:“不。”   虽然你长的比妹子还要好看一点,但不代表你和妹子一样,撒个娇万事都可以解决好么!   殷问水不再说话, 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哦。”   林祁说要修行,可殷问水就在旁边盯着他,那目光如有形, 让他根本就静不下心,还修个屁哟。   几次闭眼, 都不能忽视殷问水。   林祁睁眼,吐了口气。   认命地再次做回桌边:“你到别间去,你在这里我静不下心。”   殷问水:“别间都有人。”   林祁一想好像还真的是:“成,我回我原来的那个小茅屋。”   他不是急于修行, 只是刚知道被糊弄,一时间不怎么想面对殷问水。其实也没有原不原谅那么夸张,殷问水从没害过他,还多次相助。顶多就是一股子被欺骗的郁闷吧。   殷问水怔怔看他, 画风如初,十足茫然可怜:“师兄,你还躲我?!”   林祁低头看他,自己仿佛能脑补出这位画风一言难尽的师弟内心的嘤嘤嘤,这么一脑补,他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一乐,那些郁闷就跟烟云似的消散。   再次坐下,林祁道:“你是怎么当上域主的呀?”多少有点调侃的意味。   殷问水非常自然:“第三域那个老家伙惹了我,我把他杀了,域主之位就给了我。”   林祁惊:“你们魔域代换域主这么凶残?”   殷问水道:“也不尽然,那个老域主的背后没有魔域的几大家族撑腰,才便宜了我。”说起这,殷问水很无所谓地笑笑:“其实,这便宜不要也罢,每天都有一些人来送死,害的我不得不掩面示人。”   第三域主怕是最容易换人的了,上一任域主无根基,这一任域主同样无根基,只凭武力定胜负,谁赢谁生谁是王。   想到最开始殷问水青衣白纱的打扮。林   祁顿了一下,惺惺道:“也是哦。麻烦事一堆。”   殷问水想了想,其实也不算太麻烦,不断有人上门送死,现在整个世上见过他真身真容且能认出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但他选择借势软声道:“所以我一般都隐瞒身份。”   林祁嗤笑:“你早说不就没那么多事了?我也犯不着跑魔域一趟——笑话似的,到你的老家来救你,不是吃饱了撑着是什么。”   殷问水说:“其实,师兄你来,我很开心的。”   林祁皮笑肉不笑:“可我不开心!修为被抑制不说,在这府里天天做苦力,还要被人压迫和歧视,哦,顺带被追杀的鸡飞狗跳。”妈的,这是人干事?   殷问水抿唇,摇头:“我可以帮你恢复功力……你别不开心。”   林祁听他后一句话听出一种诡异的滋味,忙摆手:“得了,别再纠结这个问题。先想想怎么回去吧。”   ……   关于幕乘的事,林祁和殷问水都不打算再去深究,毕竟他是幕流月的长辈,且是青池镇的一大人物,于情于理不好动。   刘庆的肉身在气息尽灭的那一刻就化为黑水。红血如游丝,缠绕。不只是多少被他炼化为鼎炉的女子精魂所在。   他作恶多端,也是死不足惜。   林祁最后同幕乘的一句话便是:“幕家主以后做事,也请别愧于心。你下一回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幕乘乖巧地拱手,应诺。   林祁回到了幕府的后山,坐在草屋里,借用殷问水灌注的一丝灵力,用符纸搭建起了与掌门师叔明虚子的联系。   昆吾,三教殿内。   一潭寒湖静谧,波纹微动,尘缘境中倒映出了方尺之地内,静静站着的白衣男子。   明虚子眯眼,松了口气。   他又气又笑,指着林祁鼻子笑骂:“你个小兔崽子可算是有消息了!知不知道,你师尊出关,因为你独自去魔域而发了好大一通火。”   林祁先笑嘻嘻的问了声好,才转到师尊的话题上,他很高兴:“师尊突破出窍了?”   明虚子笑:“那是,我们昆吾这一回,算是拥有了沧泽大陆的第一位出窍期长老。”   林祁与有幸焉:“只可惜没能身在昆吾,亲眼看到师尊突然出窍时的异象。”   明虚子道:“那时天边虹光乍现,九转金龙盘旋,整整吟叫了三天三夜。”   龙吟三天三夜,那真的是壮观了。   林祁颇感可惜,“这异象下一次再现,怕又要隔几百年了。”   明虚子意味深长:“那也不一定呀,说不定下一个人就是你,不用几百年。”   “师叔你这也把我看的太高了,”林祁失笑:“但求此生能出窍,修个一万年也无所谓。”   两人就这么随意交谈几句。   明虚子笑着笑着,突然眼睛一眯,语气一变:“你小子别转移话题!本来打算数落你一顿的,没想到居然被你带偏了,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哼哧,“说,你这几天怎么就音信全无了,我用尘缘镜都不能找到你。”   林祁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回答,“我一到魔域就灵力尽失,修为被抑制了。”   尘缘镜识人追踪,是根据各人灵力的不同。每一名昆吾弟子,入门之时都会将一丝灵力注入尘缘镜内,留下自己的气息,方便掌门掌握行踪。与此同时会将精血点在生命符上,让生死被门派记录。   林祁到魔域,修为被压制,灵力全无失了气息,尘缘镜自然不会映出他的影像。   明虚子问清缘由后,难得的白眉皱起,叱道:“胡闹!闻人语是你能惹的吗!”   当然惹不起呀,“所以我没惹他呀。”   “你答应他的事没办到,不就是欺骗了他?!”   林祁笑:“这个呀,我只应了他找到殷师弟会通知他一声。至于他要干其他的事,就不在我当初答应的范畴内了。不算欺骗。”   明虚子叹气:“魔域的人哪有那么好糊弄,也罢,你和你师弟快些回来。他闻人语再大的能力,也不敢在昆吾放肆。”   就是这个理嘛!第一门派的大气度。   只是提到殷问水,林祁就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了,他面色犹豫,还是讲了出来:“师叔,殷问水,就是魔域的人对么。”那么为什么当初不告诉他呢,害的他还慌慌张张一场,如果知道,林祁死也不会到魔域来。   明虚子脸色一变,眼眸顿时深不可测起来,他沉吟了会儿,皱眉道:“殷问水居然把身份都告诉了你?”   林祁不语。   明虚子捋了捋长须道:“殷问水曾与我形成过约定,不能把他的身份外露。我当初也有意阻止过你,但你心太乱,我怕你因此事产生心魔,便由了你。是他亲口告诉你的么。”   林祁:“是的。”   “那他待你不一般呀。”   “……是吧。”林祁干笑。。   明虚子笑了一下:“成了,不说了。你快点回来吧。”   “嗯,”林祁认真道:“那么师叔,现在有元婴期的长老们在门派中么?”   从魔域瞬移到沧泽大陆的阵法必须要由元婴期以上的长老推动才有效。   明虚子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你忘了我刚刚才同你说的,你师尊出关了?”   “……”是哦,有个现成的。   明虚子不怀好意地笑,白眉白须仙风道骨,只是眉宇间戏谑的神色太明显:“我刚刚通知他,现在已经来了,你小子等着挨训吧。”   “???!!!………”   就来了?   擦擦擦!   一想到即将面对师尊那张冷脸,林祁嘴巴就抽了抽。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师尊了,乍一想竟有些想不起他的样子来,就记得那眼神,冻得慌,仿佛眸里藏了雪。   符纸映出的画面泛了波纹,掌门的身影慢慢变淡,而后雾气微起,视野朦胧,混沌一片。   林祁屏息凝神。   师尊来了。   身形未显,声先至。   熟悉的凉而遥远的嗓音传来,“林祁。”   一个俊美青年慢慢出现,雪衣无尘,寒玉冠,眉心蓝菱。青丝如瀑流泻于身后,眉目清冷。   他眸光看着林祁时,林祁不由自主地站直了。   他一直是很怕这个师尊的,三教殿的第一眼就被气势所煞。往后十多年在清霜峰上作为弟子,这份敬畏更是上升了一层。   林祁道:“弟子在。恭贺师尊出关,出窍得成。”   微生澜道:“你此番去魔域,有何收获。”   居然不是骂?林祁按下心喜,恭敬回道:“回师尊,此番魔域之行,弟子摸到了剑意无极境的槛。”他又补充道:“再还有,弟子金丹已成,且山水境内剑心得悟。”   微生澜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很好。不过不要自满,修士切忌忘乎所以。”   “是,弟子谨遵教训。”   微生澜眉头稍舒,道:“嗯。”他缓缓道:“我出关时得知你一人前往魔域,本是很气的。修真之路艰险无处不在,你下回不要再冲动做出这类决定。”   林祁点头,应诺。   “我现在布阵,你去把你那个师弟喊来吧。”   林祁回了声是后,逃也似的往外面奔去。   和师尊面对面在一间房里,气压都是低的好吗!   简直可怕!   林祁换上了来时昆吾内门弟子的衣着,白衣锦缎,银色龙纹,应着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他与昆吾联系时,殷问水就在门外等着。   一出门林祁就看到庭院里静坐石凳上的殷问水,他远远招了招手。   还没喊出口。   突然就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大喊大叫:“仙人!仙人!不好了!幕府那边出事了!” 第28章 留下   林祁寻声望, 只见一个幕府家仆打扮的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那家仆看到林祁,顿时卯足了劲冲过来,一下子跪在面前,以头抢地:“仙人!求你救救幕小姐吧!”   殷问水也挑眉,自凳子上站起身来,靠近这边。   家仆是声泪俱下:“您救救幕小姐吧,这一回家主又要把幕小姐送走了!”   林祁忙摆手:“你先起来, 先起来……”   奈何家仆哭的忘我,根本没听他的话,一直嚷嚷着:“求求你了!仙人!求求你了!”   林祁黑线。   殷问水到他旁边, 神情冷漠地看着,开口:“站起来,把话说清楚。”   他开口把林祁都吓了一跳。明明是很冷淡的语气,却给人一股不怒自威的感觉。   那个一直在哭的家仆也隔住了, 他颤颤巍巍抬头,对上殷问水俯视而下的桃花眼, 愣在原地。   三小姐?!!   不!不是!!   看清楚后,家仆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以前一直便觉得三小姐的眼睛很漂亮,漂亮到, 他有些错觉觉得那双眼不适合三小姐清秀的脸。如今,那种不适合竟不是错觉。   眼前的男人,几乎一样的眼,但五官和那双桃花眼相融, 有一种咄咄逼人的艳色。   林祁大概是知道他在惊讶什么了。他当初见幕流月时也震惊了。太像了。   殷问水冷淡道:“什么事。”   家仆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努力把气顺了:“仙人!幕府来了一群人,要带走幕小姐,家主他同意了!是幕小姐叫我来找你的!”   林祁道:“是什么人,都长什么样。”   家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上面还有大朵大朵的花的图案。”   殷问水提问:“什么花。”   家仆仔细回忆了一下,“婆……婆娑花吧。”   林祁偏头看殷问水,“你认识那些人?”   殷问水笑道:“红衣,婆娑花,这是第一域婆娑宫来的人。”   又是婆娑。   林祁嗤笑:“你们魔域对婆娑花还真是情有独钟。”   殷问水看他:“那么你喜欢么?”   “还行。”   本来是挺喜欢的,然后养死了好几回,就彻底没了兴趣。   殷问水道:“你若不喜欢,那么我也不喜欢了吧。”   林祁:毛病呀。   ……   不得不感慨幕三小姐真命运多舛,再三安慰家仆之后,林祁和殷问水一同出发前往幕府。因为灵力未恢复,不能御剑而行,所以干脆由殷问水行驶瞬移之术。   瞬移之术需要强大的灵力,一般只有金丹后期的修士可以习用。   殷问水脚下出现一黑色的漩涡,外层有灵力翻滚,如浮花浪蕊,他朝林祁伸手:“师兄,抓住我。”   林祁上前,握住殷问水的手,触感一如既往微凉。   殷问水红唇勾起。反握住了林祁的手腕,把他往前一拽。林祁一个趔趄,但常年练剑下盘还挺稳,几步就止住了。堪堪靠近殷问水。   殷问水的睫毛都要戳到他的脸上。   再靠近就要亲上去了。   林祁眼抽了抽,退后,却挣不开。   殷问水握的很紧,黑发落在肩上,桃花眼里是笑意:“师兄,抓紧了。”   “……”哦。   黑色漩涡不断流动。   脚下一空,眼前一黑,有罡风吹面,林祁不由闭上了眼。无尽的沉默黑暗里,唯有手腕上那人的力度和温度清晰。诡异的感觉浮上心间。   瞬息之间,过得很快,却也仿佛很漫长。   等他们赶到幕府时,幕流月已经被婆娑宫带走了,只剩下幕乘慌慌张张地对着他们,面如死灰解释道:“婆娑宫知道了,他们强行要带走幕流月,我也没办法。”   他双目无神:“……完了,我要完了,婆娑宫知道了。”   林祁又想起了他和刘庆的那番对话,皱眉道:“把话说清楚。”   在幕乘浑浑噩噩的解释里,林祁明白了。   婆娑宫早在几月之前就画了一幅画,给各个域各个城池的世家,和各大门派。下达暗令,凡是寻到符合条件的女子都要通知婆娑宫。如敢包庇,格杀勿论。   而那幅画,非常简单。   只有一双眼。   一双桃花眼。   幕乘眼神灰败:“……而,幕流月,就有那么一双眼。”   他后悔了!后悔了!没想到事情居然还是泄露了出去,婆娑宫都找上门来了,今天领头的金丹修士最后看他的那一眼,他可以做一辈子的噩梦!   就不该答应刘庆的!   知晓一切源于那一双眼,林祁目瞪口呆。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就是去看殷问水。   此时殷问水听着幕乘的话,唇角泛起散漫的弧度,笑的挺浅淡。但林祁却莫名其妙的觉得,有嘲讽的意味在他眼里。   殷问水有所察觉,偏头,林祁快速移开视线,清嗓子开口:“婆娑宫的人还有没有说什么。”   幕乘魂不守舍地摇头。   问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   林祁觉得此事请教一下殷问水还是比较好的,人家可是正宗的一域之主。   “你知道原因么?”   殷问水摇头,说道:“我这种眼挺常见的,即便只要女子,那么人选范围也挺广。不清楚他们要干什么。”   林祁开玩笑:“会不会是婆娑宫的宫主暗恋你呀,特意找有相似眼的女子一饱相思之情。”这个理由六六六,不枉费他看了那么多玄幻小说,对里面的痴汉套路简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一般的玄幻小说里,身份尊贵的女宫主,痴念主角不得,四处搜相似眉眼的女人于宫中睹物思人,既保证了清白和忠贞,又表达了痴情和感性。   简直不能再戳直男的心。   殷问水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瞥一眼道:“让师兄失望了,婆娑宫的宫主是个男的。”   “哦,男的也行呀。”   林祁随口一说。   殷问水意味深长:“是么,对于师兄来说,男的也行呀。”   虽说嘴上和殷问水开着玩笑,但林祁心里脑里却是紧绷着,在思考幕流月的事情。   敷衍的朝殷问水嗯嗯两声,心思电转。   这婆娑宫主不会那么变态吧!   难不成门派内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所以赶上最近魔域门派女修成热门的风?那这门派也够厉害的,其他家至少只是贴出的要求有点过份,不合格就做鼎炉,这个是直接靠抢。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桃花眼?桃花眼就一定很好看么,其他的杏眼凤眼也都不错呀!女修有气质加成,连单眼皮都好看。   殷问水在一旁很满意这个回答,心情挺好:“师兄,你可有思绪?”   林祁那些思绪都不怎么好意思同他讲。只是手指按住剑柄:“我想我要晚一点回昆吾了。”   殷问水:“不过一个普通女子,师兄你何必为她留下。”   林祁:“送佛送到西吧,你若是急着回沧泽大陆,我可以先让师尊将你送走,不过你离开前先帮我把修为禁制解了。”   “不用,我陪你留下。”   林祁道:“也好,你比较熟悉魔域。”   林祁有点头痛,因为他做下这个决定,就意味着会挨微生澜的一顿训斥。   刚刚才跟他下命令不准冲动做决定,自己也答应的好好的,转身便又重蹈覆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   任意找了个房间,重新催动符纸,与昆吾联系。   微生澜眯眼:“怎么去了那么久,你那师弟人呢?”   林祁硬着头皮,勉强笑道:“那个师尊,我此时可能回不了昆吾了。”   微生澜皱眉。   林祁心虚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微生澜大怒,他的怒就像冰下翻涌的岩浆,平静的背后让人感受到窒息压迫:“林祁!我刚刚说了什么!叫你不要冲动做下危险的决定!你果然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不知是第几次被师尊用这个词数落,林祁听的耳朵生茧,这仿佛是他与生而来的原罪,试图改过,但关键时刻总是再犯。   冥顽不灵,有些他认定的东西和观念,要经历很多才能慢慢改变。   当初因为现代的思想,把剑当做冷兵器,二十一年后才醒悟过来。   林祁低眉顺眼地听着,不敢反驳。   微生澜越看他,眉心越皱:“魔域的事你最好给我少插手。”   林祁不知怎么说服师尊,只能牵强附会地搬出点因果论来:“师尊,我当初既然已经插手此事,就不能放下不管了。我若是离开,恐此事将成为执念,祸害道心。何况,您不也是教我要有始有终的么?”   微生澜冷笑:“我还教你对我的话要绝对服从呢。”   “……”还是别说话了。   微生澜不是话多的人,生气也只喜欢用眼神,用冻死人的目光看你。如果就在当场,被直接打一顿也是正常。   林祁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站直由他看。   心道师尊对不起,此后弟子一定谨言慎行,不让你担心。   云鼎尊人的负责和护短也是昆吾出了名的。其他的尊人对门下弟子一般都是放养状态,毕竟修行在个人。而微生澜对弟子,尤其林祁这个得意弟子,非常看重。   那么多年了,多多少少也清楚林祁的劣性。   微生澜暗自平下气息,想着回来一定不能饶过这个小子。   雪衣尊人眉眼淡漠:“一个月,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哪怕此事有成为心魔之患,你都给我滚回来。” 第29章 洛川   一个月?居然还有一个月, 完全够了好不好!   林祁道:“多谢师尊。”   微生澜警告道:“记住,魔域的事你少插手。”   “是,弟子谨遵师命。”   谨遵师命?——微生澜听到这四个字就想笑,十回里都有九回抗命,他居然还有脸说出这话来。   不过到底是护犊之情占了上风,微生澜又道:“遇到什么危险,在知晓自己能力不够的时候, 不要盲目硬撑。若是实在躲不过,就与我联系。”   他手一扬,隔空, 有绿色的光纹缠绵着叶子环绕在林祁的手腕之上。   林祁一惊,低头,就看到一个翠玉的护腕贴在自己身上,“师尊……这个是?”   光看雕刻间流转的莹星绿光就知道不凡。   微生澜颔首:“此物名连玉, 以后与我联系,只需对着护腕念出我的名字即可。”   那么神奇?!   林祁把右臂举起来, 左手爱不释手地摸着连玉。   触感温凉,非常舒服。   他喜出望外道,“谢谢师尊。”   微生澜点了下头,继续交代了几句不轻不痒的话, 便让林祁离开,叮嘱一个月内要将事情快点办好。   ……   魔域的主河婆娑河,自天极的亡灵谷流出,绕过望乡台, 直通向归墟之境,横跨七大域,各大门派。   林祁御剑飞行了万里,体力感觉稍欠,便止步,打算找个客栈稍作休息。殷问水修为不被压制,凌空而行都不成问题,负手云端,紧跟林祁。   行途经过一片树林,有百花烂漫开其中,雀鸟静谧,林深气寒,细细的分支流淌过树林间。   林祁咦了一声,觉得此景似曾相识。树林河流极其普通,如大多数山峰,看不出区别。但他就是觉得很熟悉。   为了验证,他还专门御剑下去,仔细观摩了一番。穿行林间,偌大的乔木,零碎的天光,还有细蛇一样蜿蜒扭曲的河流,目光扫过林间中心处的一天然椭圆湖泊,林祁终于想了起来。   这景象,他真见过的,在某一年的山水境里。   殷问水跟着他瞎转悠,出声道:“师兄,你在干什么。”   林祁道:“哦,我就是看这景象有点熟悉。”   殷问水笑,“是么。”   “我记得,山水境里我见过一模一样的。”林祁点头,手指指着自上而下看到的,一片苍翠里澄蓝色的湖,“太巧了,连位置都是。”   殷问水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而后很快地移开目光,道:“说不定山水境的主人就是魔域中人。”   这话是有道理,然而,“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位前辈建造山水境究竟是为了什么,估计整个沧泽大陆的人都不清楚。”   殷问水静静俯视下方。   林祁又一笑:“但再怎么样都还是要感谢他,也只有在山水境里,能感受到倾天之祸前的纯粹灵力了。”   倾天之祸是一个远古的传说了,相传万年之前,沧泽大陆和魔域为一体的,一位上古尊者一剑劈开虚空,扭曲了天道,才让二者分离,荒海成为飘渺的屏障,横隔中间。而天地间近九成的灵力都消散虚空裂缝里。现在的灵力稀薄,远不及从前,修行更为艰苦,放眼整个大陆大乘期的修士都无一人。   殷问水说:“他的本意或许没你想的那么好。”   林祁诶了声,瞥他:“好处都受了,还去纠结本意如何,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殷问水低低一笑,看不清神情,“嗯。”   ……   他们行了那么久,还没有出第一域。   客栈在第一域的主城,洛川城。   魔域的风土人情和沧泽大陆相差甚远,越是繁华的地方,越能感受到差距。这里奇装异服遍地行,女子坦胸露乳的都有,人人目空一切,说不出的张狂散漫。强者为尊,唯吾独尊的氛围非常强烈。路过的修士从来趾高气昂,道两旁行人退后,眼里满是艳羡。   恃强凌弱的场景在这里根本就不值得批判,弱小便是原罪,便是错。于是凡人一般都只敢聚居在一起,形成没有修士的凡人城。而在第七域的主城洛川城里,灵力充沛,修士数不胜数,故有胆子走在路上的凡人,背景都不寻常。   林祁心道,倾天之祸后的第一代魔域人,怕是骨子里都流着变态暴躁的血液。   夜宿客栈,一晚上的冥想后,林祁慢悠悠的睁开眼。   剑意入无极境的表现之一是共鸣。   何为共鸣?   他问过殷问水。   殷问水给他做的示范很简单,他食指沾了一滴冷掉茶,点在他手背上,问:“什么感觉?”   林祁道,“有点凉。”   殷问水点头,叫他拔出凌云剑,又点一滴水,在凌云剑的剑刃之上,“什么感觉?”   若是以前林祁估计会一阵无语,是不是傻?   但是历经了修炼剑心的苦逼之后,他对这种事情出奇的认真。紧锁眉头,林祁斟酌再三,他想,共鸣如果是共通感官的话,他觉得凉,那么凌云剑也该是的。   他道:“也是凉。”   殷问水无奈地笑了一下,他抓着林祁的左手,伸进了那杯茶内,又牵另一只摸上了凌云剑的剑刃。   林祁,“……”好像,右手的温度比左手还要低。   殷问水:“……师兄你可长点心吧。越是细微的东西,越能体现共鸣的强弱。”   林祁抿唇点头,连基本的知冷暖都无法做到,他要被自己蠢哭。   他回到房中,开始盘腿修行。   剑心炼成之后,他的识海里就开始悬浮着凌云剑的模样。   剑柄青龙攀附,剑光冷冽森然。   他顾自道:“剑本即我不是么?我的冷暖,为什么就不是他的冷暖了。”   林祁想了会儿,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空里随随便便一个修士放到现代估计都是哲学家了。安安心心打怪升级不好么?   为什么天道要出那么虚无缥缈变态的题。   天道你很闲是么?   剑即我,何来共鸣?   与自己共鸣?   等等!   林祁思绪一动,眼睛亮,整个人找到了方向!   与自己共鸣?   所以……剑意无极的要领,是认清自我么?   怎么认清自我。   来个宇宙究极三连问么?   我是谁?   我从哪来?   要去何处?   林祁:妈卖批哟,他大学是学工科,谁没事去想那么矫情的问题!   虽然这个方法槽多无口,但林祁还是决定试试。识海里,他就站在凌云剑前。   我是谁?   “林祁。”   我从哪来?   “从平行空间里二十一世纪华国来”。   要去何处。   “来处,”他怕天道听不懂,还挺好心重复一遍,“去平行空间里二十一世纪华国。”   然而,识海一片死寂,林祁的满腔激动等待,慢慢褪去,汇成一句妈的。   妈的!   好烦!   悟道好烦! 第30章 再遇   林祁摸了把脸, 起身推窗,抬头看了一眼。冷黄色的月亮占了半边天,外面楼房重掩,黑压压的,空中灵力分流,散向各方。   洛川城不像青池镇,这里随处可见金丹修士。更有蛰伏在黑暗里元婴修士, 释放的威压隐隐却不可忽视。   手指搭上窗沿,林祁低头,神色冷峻。   他陷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怪圈里。   剑心不止是修行紫宸天决第四式才需要的东西, 还是剑意入门之后的一个分水岭,度过才可继续修行。   剑意的一切基于剑的本源,若不能做到人剑合一,又如何体悟本源所在?只是, 既然已悟剑即本我,那么怎么去共鸣呢。   林祁生无可恋的拆字强扯——   共鸣!画重点!共啊!两个以上才能用共好嘛!   他自己跟自己怎么共啊!   自攻自受么!   连自攻自受这种吐槽都出来了, 足可见他内心的卧槽之情。   林祁站了会儿。突然眼睛就瞥到一抹蓝色的东西,冉冉自窗下飞了上来。   什么鬼?   他整个人倾身,往下看,眼睛都瞪直了。   鬼火。   蓝色的鬼火。   密密麻麻, 铺天盖地,在洛川城的大街小巷里流转飘荡。他在客栈的顶楼,离地有十几米,只有俯下身, 才能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   洛川城楼阁古色古香,飞檐翘瓦,酒旗招,磷火一点一点汇成流,一流一流汇成河,似乎在寻觅着什么东西。   林祁手痒,把那从手背上擦过的鬼火握紧手掌。   鬼火仿若有灵性。   愣了一下。   然后在他手里横冲直撞,四处飘。   林祁:诶,好玩。   鬼火是冷的,他慢慢握紧了手。   感觉身体一直被压迫,这只可怜的火终于慌了。   它默默的分出身体的一部分,使劲地从林祁的指缝间钻出来,探出头的游丝般的火,在空中歪歪扭扭,给人一种求饶的可怜巴巴的感觉。   林祁眉眼皆笑,“有意思,你居然有灵识。”   鬼火委屈地扭成一团。   林祁再熟悉不过眼前的景象了。   那一回地狱之门开,清笛,鬼火,亡灵,历历在目。   他沉吟了会儿,道:“鬼火都出现了,闻人语估计也不远。我暂时还不想见他,还是放了吧。”   他缓慢把手掌松开。   鬼火在接触空气的那一刻,兴奋地迎风起舞,整只火都膨胀了一圈。   林祁抱剑,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鬼火:咿呀!这个变态还在!   它膨胀的体型都还来不及收回,嗖的一下,就飘远了,而在林祁看来就是一团圆状的蓝色东西,马不停蹄的往前滚。   林祁摇头。   啧,这火的画风还挺清奇挺萌的,跟它主人完全相反的人格。   林祁站了会儿,便又坐回了床上,闭目修行。   修士在顿悟时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这一睁眼一闭眼,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从晚上到了第二日的下午时分。   魔域没有太阳,只有天际通红的火烧云奇形怪状地分布,光芒漫过街道,橘红色,暗示黄昏。   林祁下了楼。   走到大街上。   悟道是一种玄乎其玄的事情,每逢突破口,很多人都会选择去游历四方。因为迷惑心智的那个东西,可能你把床底坐穿都找不到答案,但只要推开门,一阵风扶来的刹那,就豁然开朗茅塞顿开。   这个世界上的一枯一荣,一草一木,一喜一悲,都能成为某种机缘。修士的悟道过程不可复制,每个人的体悟都千差万别。   大街上酒楼茶铺只有少数,多的还是贩卖灵器灵符阵法和天材地宝的商店。街边也有人守着看不出名堂的东西,在等买家。这就需要赌了。玄幻小说里的主角往往就是再这样的角落里获得绝世秘籍,绝世灵器的。   然而林祁随便走过了几个摊。   发现他果真没有主角的命。   有人拿着个碗,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跟他道:“道友你要不要来看一下。这个碗是我前些日子在婆娑河底掏出来的,里面蕴含了一种非常诡异的能量,” 他扫了两眼旁边,轻声说,“好像是上古时期的东西。”   “……”林祁笑了一下。   手指按上那个碗,一愣。   摆摊人很会察言观色,见他脸色怪异,瞬间语气都欢快了一个档次,“诶诶,你也觉得是吧!嗨呀要不是我最近有点穷,我是怎么都不舍得把这个宝贝拿出来卖的。你要是真的喜欢,原价一千灵石,我看你长得帅,算你八百吧。”   林祁似笑非笑。这个摆摊人所谓的诡异的能量,也就是没有暗元素的灵力,他全身上下都是这种诡异的能量呢。呵呵。   林祁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说罢,林祁朝旁边的书楼走去。   无视后边摊贩一口一口降价的挽回。   虽说昆吾的藏经楼号称整个沧泽大陆藏书之最,但每个地方总有一些不外流传的书籍。也正是这些不常规的书,蕴藏着很多机遇。   洛川城的书楼在街道交错的繁华处。   林祁压下五百两灵石,然后在书架前慢慢走过。   书楼里功法秘籍挺少,毕竟家族门派的功法不可能外传。这里神话传说倒有很多,还有一些山野道人的随笔,只是写的狗屁不通,错字成群。   林祁还翻到一本诗集,哭笑不得。   在书楼的最里层,有一个魔域的历史。   这种书,很常见,也很有必要一读。   书的封面漆黑一片,一朵朱笔描绘的婆娑花亭亭玉立。林祁想,这大概就是官方认定的魔域域花了。   等看完了内容,林祁收回刚刚那个官方二字。   他拿着书问了问老板,问作者是谁,老板捻着他的胡须慢悠悠道,“魔域历史这种无聊的东西,也就那几个无聊的低等修士会去写了。”   果然,这本书写的跟那些艳俗野史并没有什么区别。   书上是这么说的。   万年之前,那位上古尊者心爱的人被魔域之人所杀,所以才一剑分混沌,世界一分为二,成为正反两面。也就是所谓的倾天之祸。最初的魔域没有光,漆黑一片。灵气混乱暴躁,罡风狂啸,环境十分恶劣。   本来,这里就是为了惩罚的地狱。   只是后来………魔域出现了一名少年。   是的,就是一位少年英雄。   他用他的特别和善良,感动了那位痛失爱人、丧心病狂的尊者。   尊者给了魔域光。   平稳了暴动的灵力。   又因为少年喜欢婆娑花,在第三域和第四域的边界种出了一片婆娑花谷。   后面的故事作者用的笔墨就少了大半,各大家族的发展,各大门派的崛起。千年光阴,一笔带过。要知道在写少年和尊者时,这位作者没说句话都要加个人物神态的描写OK?   他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   内心毫无波动。   要是没看林雪给他推荐的那本书,他估计只会觉得剧情怪怪的。但他已经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所以……那个尊者和少年一看就有毛病好吗!   林祁:这位尊者,你还记得你原来那个死了的爱人么?   林祁怀着肃然起敬的心情,把书放了回去。   不过这本书还是写了些有用的东西的。   魔域没有真正的大家族,家族的势力覆盖一般都不出域。就像在洛川城,名声最盛的应该就是明家,而在第六域,没听过明家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门派第一当属婆娑宫,的发展也一般,能够跨域,但是势力不强。总而言之,在魔域,没有比域主更为牛逼的存在。域主越靠近禁地越是尊贵。   尤其是第一域域主。负责管理归墟之境,在魔域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在陆陆续续翻了几本本土的传闻趣事,   等林祁出门,已经是月上中天。   老板慢悠悠地关了门。   大街上也清清冷冷的,洛川城修士太多,没有烟火味,便觉得格外凄清。   他没走两步。   突然就听到了笛声。   和昨晚一样的场景出现,只是位置不同,昨夜他居高俯下,今夜他在蓝火中央。   林祁暗骂了一句。   越不想遇到什么人越来什么人!   …… 第31章 姐妹   笛声由远而近, 再由近至远,声音清越,激扬在夜空之上。蓝火幽幽,沿着白墙,横穿每一条街巷。最后在某个路口,开始汇聚。   无数鬼火擦肩而过。   行向一个方向。   林祁顿住脚步,皱眉, 手指按上剑,选择跟上。   鬼火聚成流,他行在蓝色磷火中间, 如穿行星辉里的人,俊逸的眉眼都被照的森然。   转过几个街角,飘入一个巷尾的。所有的火都定住了。像是行走的军队被喊了一声立定。茫茫夜空,悬定的火, 魔域里,森黄月色映着墙角的少女。   那个少女抱着自己, 蜷缩在角落里。   笛声越来越远,直至这里听不见。万籁俱寂,便清晰传来了少女压抑的哽咽声,游丝般断断续续, 抽泣地肩膀一遍一遍。   “呜……呜……呜……”   她吸鼻子的声音插在里面。   少女埋着头,看不见长相,一身衣服灰扑扑的,头发凌乱, 骨瘦如柴。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林祁站在离她十米之外,沉默看着,没有靠前。   魔域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且危险的地方。这么一个深夜里坐在角落里哭泣的怪异女孩,谁知道会不会是某个变态伪装的出来害人的。当然,这类诛心的假设,放在心里就好了。   林祁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环境太安静了,还是把那个女孩吓了一跳。   小女孩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枯黄杂乱的头发遮掩着一张哭的通红的脸。她睫毛潮湿,看到林祁的那一刻,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又往后挪了挪,紧紧抱住自己。   林祁没有前进一步,他用神识看了看,发现这个女孩普普通通,没有灵根。在洛川城的晚上,她一个凡人躲在墙角哭,也真的够胆的。   要知道,魔域什么邪门歪道都有。   他可听过有一种靠生食人灵魂来淬炼神识的方法。而且魔域人不认为这方法歹毒,虽然嘴上不说赞同,但眼神跃跃欲试。   林祁提醒道,“你若是哭完了,就回家吧。”   虽然你一看就像是没家的人。   小女孩罔若未闻,人瑟瑟发抖,缩在墙角。哭泣的声音被她压的更小了。微不可闻。   真可怜。   夜晚气候凉,风过,那个女孩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腿里,瘦得像两根牙签的腿打颤。   林祁成仙多年,对春夏秋冬没什么概念。见她如此,手指捻了个法术过去,在墙角一寸三尺内的地方,设置一个屏障,屏障里温度适宜。简直就是个人工制造的空调。   那个女孩突然惊疑地抬起头来。伸手臂,稍稍感受了一下,立刻又缩了回去。她脸埋腿脚,但是一双眼,悄悄哭露出来,灵透秀气,看着林祁。   林祁朝她一笑,露出白牙。   小女孩眨了一下眼。   眼睛满是难以置信。   慢慢还红了眼眶。   林祁惊了。   她不会太过感动打算以身相许吧?   当然事实是,他在做梦,想多了。   一声好听婉转的女声就在后方响起,吐气在林祁的发顶。   后面的人温言道,“谢谢。”   林祁:……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因为!她!呵出!的气!是!冷的!   冷的啊!!!   卧槽!!   不行,他的形象不能崩,稳住!   又不是没见过鬼,百鬼行都见识了,还怕着孤孤单单的一个弱女鬼吗?   林祁回头。   在半空飘着一个浅绿色薄荷长裙,银色宫绦束腰,黑发垂腰的女鬼。她身形窈窕,皮肤白到透明。   女鬼是飘在空中的,以林祁仰望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下巴。该女鬼的下巴很尖,那种锥子一样,看着就觉得疼的尖。不过,看形象气质,生前绝对是一个美人。   女鬼目光柔和地打在女孩身上。   女孩突然就站起身来,泪水滚了一脸。   “……姐姐。”   女孩发出哽咽的呼唤,跑过来。   但她没跑了几步,就因着石头摔了一跤,痛呼着,哭着。   人家的姐姐就在场,林祁也不敢断然去帮忙。   女鬼轻声笑了一下,柔声道,“我这个妹妹,是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呀。瞧瞧,我不在,她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   女鬼喃喃自语,“他们骗我的,说什么我死后会照看我妹妹,所以,这就是他们的照看?让她流落街头饥寒交迫……她就要死了呀……”   她又哭又笑起来,“她就要死了呀,我本是来见她最后一眼的。却不曾想,最后我俩要一起去亡灵谷。”   林祁愣,然后再仔仔细细地看那个女孩。心一沉,真的,原来月色太亮,他没有发现。现在认真才看出,那个女孩的眉心有黑气缠绕,是临死的表现。   怪不得,她能看到死去之人的灵魂。   林祁作为外人,不知说什么。单薄的安慰想必这对可怜的姐妹并不需要,其他的无关紧要的问题也没必要问,还不如留出一点空间给她们,做最后的道别。   他一言不发。   “好多话想交代给她的,要她天冷加衣,饿了吃饭,要她病了吃药,平安长大。想要她改一改脾气,能低头就低头,活到百岁给我看。”女鬼的语气淡然,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她道,“只是,这些话都说不出口了,她完不成我的期望。我的错。”   女孩嘴里喊着姐姐,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泪珠一滴一滴一大颗一大颗,落在地上。   “我叫水千怜。”上方的女鬼平稳了情绪,手指微蜷,她低头说,“多谢仙人!若有来生,定当做牛做马结环以报。”   月光打在她肩膀上,泻下银河锦缎,她长发吹落,玉钗摇晃,绿纱裙飞扬,整个人飘飘欲仙。   眉宇间难掩忧愁,然而,眼神清凌凌。   看清她全貌的那一刻!   林祁头皮发麻!   卧槽!又是一双桃花眼。   只是这个形状不同,上翘的弧度有点大,算个三分像。   他还没反应过来,本来消散的笛声遽然响喝行云,刺破云霄,尖锐异常。蓝火暴躁起来,又开始动。   动的方向很统一,朝着水千怜。   西边高墙之上,屋檐之顶,红衣长发的人出现,玉笛在握,冷声笑,“你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就只是来看一个快死的人?”   林祁:……   闻人语催动蓝火将水千怜困住。   水千怜一动不动,目光似叹似怜看着地上慢慢不再有动静的女孩,眨了眨眼,蓝火映在眼眸里,明晃晃的水。   闻人语道,“不自量力。”   他低头,看到了林祁,一怔。   “是你?” 第32章 自爆   “是你?”   闻人语初一眼没认出来, 只觉熟悉,等回忆起后,冷若冰霜的脸上阴寒更甚,“你的修为恢复了?”   对啊,林祁心里翻白眼,表面上装作惊慌,“有、有什么问题么?”   闻人语直直盯着他, “谁帮你解开的。”   要知道他下的禁锢,当世能解开的人也并不多。   在知晓殷问水身份后,以前的担忧都成了狗屎。虽说能少一事是一事, 但今天遇上了,那么这一事是避不开,索性干干脆脆承认也好。   林祁道,“就是我来魔域寻的那个师弟。”   闻人语眸光微沉, 慢悠悠道,“你的那个师弟?”   有意思, 吞噬了他的磷火,还解除了他的禁锢。   林祁微笑,“对。”   闻人语道:“到时带去见他。”   他真的越来越好奇这个人了。   林祁继续微笑,“是, 前辈。”   只希望……到时候你对你看到的能够满意。   将林祁晾在一边,闻人语继续今晚的事。他苍白的手指拖起玉笛,放在唇边,须臾, 低沉哀婉的笛声穿荡黑夜。   蓝火随之而舞。   森黄的月光落洒倒女孩身上,倒在地上的身躯还维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然而呼吸已经冰冷。   直至伴随着笛声、鬼火,一抹幽幽的魂魄自女孩眉心悄悄钻出。   在星辉化形,勾勒出两颊凹陷、枯发凌乱的少女,她的底子还是很好的,柳眉杏目,只是贫穷饥饿将所有风华磨损的一文不值。   凡人死后,记忆尽散,神智全失。   一只磷火飘过她身侧。她也目光呆滞地跟着前行。   水千怜抬袖掩面,泣不成声。   林祁抱剑在一旁。心里对水千怜有了一些同情,费力挣扎来看亲人最后一眼,没想到居然目睹她的死去。   铤——   一声清越的,宛如玉盘破碎的声音激荡。   在那个随着鬼火远去的小女孩身后,出现了一个悬浮的虚镜。   人间有一种灯名为走马灯。相传人死时生前种种都会成画成面,在走马灯上一一掠过。   人之一生,最后如一场走马观花。   这个虚镜就跟走马灯一样。   从出生到死亡的每一个瞬间都被记录。   惊雷雨夜里,女童哇哇的哭声,是为生。   幼时与家姐和睦亲昵,嬉笑晏晏。虽卑微贫贱,被受欺凌,但父母慈善,姐妹相亲,也是无忧无虑。   只是同样的惊雷雨夜里,父亲被修士谋杀食魂,母亲惊闻噩耗一病不起。三日后阿姐背着行囊来到房中,同她道别。   她问阿姐去哪里,阿姐朝她笑,去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不久就会来接你的。   她的手紧紧拽着阿姐的袖子,惶恐不安。   不久会是多久呢?   阿姐温柔地摸她的头,别害怕小离,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你的,你跟着他们走,到时姐姐来借你。   她忍住眼泪,一根一根松开手指。   在阿姐转过身后,她把门关上了,背过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怕自己一回头就想冲出去。   真如阿姐所言,不多时,便有人走了进来。   他们浮在空中,火红衣袍,衣袍上绣着黑色的花纹。   她很害怕,但她相信姐姐。   在红衣人冷漠的眼神里,她怯怯地走了上去。   他们把她从偏远的全是凡人的小村子,带到了第七域的主城洛川城。给了她一间豪华的房子和数不尽的金银。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根本就守不住呀。   强盗们将这里洗劫一空。   她命悬一线,全身是血的从他们刀下逃出来。   即使流落街头,她也不敢远离那间被强盗占据的房子。因为姐姐说过的,会来找她,她怕姐姐找不到地方。   在这里,她被恶犬追,被乞丐欺压,每日伤痕累累,饥寒交迫,但从来没走远过。   幻境的最后一幕,是女孩死前看到的画面。   安宁夜空下,朝她伸手的姐姐,笑意温柔,一如当初。   由生至死,一生回首,不过短短几分钟的事情。   水千怜低头,红着眼,轻声说,“我要杀了他们。”   她再次重复一遍,声音凄厉,“我要杀了他们!”   心中悔恨、悲伤、绝望的情绪如山倒,混杂一起,眼睛红得滴出血,陷入了狂躁中!   “我要杀了他们——!”   剧烈的能量波动震得地面抖了一抖。   水千怜的胸前一团白光闪耀,照亮黑夜!   林祁惊,水千怜这是自爆!   被强盗占领的那间房子就在隔壁街,水千怜的恨意几乎浓重到化为实体。   她整个人冲破磷火的包围,直直撞向那个房子,如坠落的陨石,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闻人语眉眼厌恶,“尽会惹麻烦!”   这种麻烦的灵魂就该直接用火烧死,他刚刚还是太客气了。   闻人语衣缕掠风,腾步定于高空,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色的圈,甩向水千怜。   这是缚灵环,能够将不听话的魂魄锁在其中,不出三刻,便魂飞魄散。   水千怜根本无暇顾及后面紧追而来的缚灵环,她神智全失,眼里全是血,脑海里的念头,只有一个,让那群畜生下地狱!   在缚灵环就要套上水千怜时。   林祁让凌云剑出鞘,剑贯流光,剑端直直穿过了缚灵环,擦水千怜的发丝而过。千钧一发。   闻人语一怒,回瞪林祁。   林祁一脸懵在原地,懊恼又自责,干巴巴道,“前,前辈,我想帮你制服她干坏事的。”   谈话间,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飞沙走石,白光亮夜如昼,刺得人眼眯起来。庞大的能量波卷走屋顶的瓦,哗啦啦碎一地,到处乱滚。平地炸裂,人的惨叫声只响一刹那,尸骨埋于废墟。   闻人语挥袖挡在眼前!   林祁趁此时,连忙收回了凌云剑。   水千怜自爆的动静太大,洛川城的不少地方,有修士睁开了眼。瞬间爆炸的这片领域被无数神识覆盖。   闻人语心情糟糕无比,抬眼,往空中冷冷一瞪。   瞬间所有放出神识的修士惊出冷汗,忙收了回去——蓝火,红衣,笛子!还能有谁!魔域现实意义上的阎王!   闻人语不是域主,但在魔域的身份同样尊贵无比。他掌管亡灵谷的事务。   亡灵谷在魔域的极尽头。   魔域有两个极尽头。纵向的极端是归墟之境,横向的极端就是亡灵谷。无论是沧泽大陆还是魔域死去的灵魂,都要前往亡灵谷,进入轮回。   说句阎王倒也很贴切。   风沙褪尽,水千怜在空中自爆后,方圆几十里美,一片废墟。好在这片区域都是门派世家在洛川城定的落脚处,除了那一家强盗外,没有其余人住。   冤有头债有主,魂飞魄散是水千怜自己的选择,他帮一把又何妨?林祁心里暗自唾弃自己,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过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一样的事。师尊的话他都记在心上,但有些东西不能忙听,毕竟无情道和有情道的很多方面都是有区别的。   闻人语找林祁算账,“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   我他妈哪敢那么以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晚辈是真的想要帮忙的,望前辈息怒。” 第33章 认识   闻人语目光冰冷看着林祁, 没说话,半响,冷笑了一下,“叫我息怒?几百年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当我面说出这句话的人。”   林祁并不觉得能有多荣幸。   他低头,不说话。   闻人语眼珠子也不动,他看人的目光叫人很不爽,几乎可以实质化成为一把刀子, 在林祁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林祁挺想吐槽一下,是不是随着身份的拔高、修为的递增,盯人的方式都会随之变得恐怖。他的师尊是如此, 目光仿若有把人冻成冰的温度。殷问水也不例外,无论笑或不笑,那桃花眼给人的感觉总是薄凉。   难道就没有一个和和气气的大佬人设么?   既然没有,那就以后他来吧。   顶着闻人语吃人的目光, 林祁自娱自乐地给自己立下宏图大志。他还真不怕闻人语现在杀他,因为他还没带他去见殷问水。   果然, 几秒之后,闻人语按捺下心中怒火和杀意,轻描淡写道,“这次我放过你, 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你的那个漆黑。”   放过他才怪,估计是存着一次性解决两个人的念头。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能早点摆脱这个魔头就好!   林祁战战兢兢道,“是,是。”   闻人语冷哼一声。   在带着闻人语回客栈的路上, 林祁心思飞快转动。   他把进魔域的来龙去脉都跟殷问水讲了一遍,此刻贸然带着闻人语去打扰,估计殷问水也能从容对付。   只是后续会怎么发展他就不知道了。   也许他们二人早就认识。   也许是朋友。   也许是敌人。   也许彼此都不知道对方身份。   不过,有一点清楚,那就是闻人语对他们两个都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月正高悬,深夜时分。   洛川城的客栈里借宿的一般都是修士,每一间房都亮着灯,周遭灵力上下浮动。   林祁前脚才迈过客栈的门槛,就有神识卷入他的脑中。   大概是次数太多了,他对这股神识已经非常熟悉。   这股神识稳稳的占据他的脑海。   殷问水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去哪儿了?”   林祁后面就寸步不离地跟着闻人语。   林祁说道,“随便出去走了走,然后撞上了瘟神。瘟神要见你,就是上回我叫你小心的那个,他找上门来了。”   殷问水,“……闻人语?”   林祁点头,“对,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殷问水不置可否,笑了笑,“算是吧。”   这个认识也分今生和前世。   追溯到前世,关系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闻人语可是他的老相好呢,虽然恶心,但不得不承认。当然,林祁也是一个老相好,虽然最后被他亲手杀死了,但平心而论,他不后悔。   没有上一世以死为结的初次见面,哪来这一世再遇时的心绪难平,从而衍生出那么深的执念。   而执念愈深,心绪愈难平,无解。   如果只限制在今生,那和闻人语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几年之前,击杀第三域主的那一刻,恰逢闻人语过来收魂。   这一世的印象,大概就是个穿红衣的长发人妖吧。他记忆力很好,但并不想记住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听到殷问水话语带笑,林祁也琢磨不出他真正的意思来。这个师弟温温柔柔,体贴无害,可给人的感觉就是难以捉摸。   林祁斟酌一番,道,“你和他没什么过节吧,我上楼了,快要到你门口了。”   殷问水嗯了声,轻声道,“来吧,师兄。”   林祁梗了一下。   上了楼,在楼道的尽头,林祁停下步子,出声道,“前辈!就是这里!”   他声音突然拔高,整个楼道估计都能听见。   闻人语瞥了他一眼,负手,一脚抬起,要踹门。   事实上,他的脚刚刚踹上去,鞋底贴门壁,里面就有一方气流飞旋而出,直接撞击上了门缝。   轰啦。   门扉敞开!   闻人语还维持着抬脚的姿势,一只脚在地,被风吹的差点栽倒,长及脚踝的头发糊住脸,红衣鼓动,非常狼狈。   林祁在旁,心里鼓掌——活该吧,自己作的死。   闻人语几时这般被拂过面子,阴冷磨牙!   手指一把抓住被风吹开的门扉,用力,咔嚓咔嚓,门扉瞬间成灰,簌簌落下。   风波平静后,屋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黑袍,长发,皮肤苍白,唇色殷红。惹人注目的桃花眼,咄咄逼人的冰冷艳色。   林祁被殷问水的这股气势给震慑住了。   殷问水身材挺拔,青年如玉树临风,平日里眉眼总是微低,所以给人温柔和善之感。此刻,他这么冷淡看过来,一丝不苟,杀伐与黑暗之气充斥空间。   上扬的眼角微红,却没有媚色,只是嗜血的冷意。   闻人语见到他,也愣住了。   他的眼神比林祁更加难以置信。 第34章 天意   门扉粉碎,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低矮门槛。   殷问水挑眉看着他,眸子如漆墨散开,点点滴滴,诡谲妖异。   一缕月色过窗柩,落在他的肩侧,整个人如自然幻化的精怪,看着就是不详。   闻人语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   他声音压低, 掩饰情绪,“是你?”   殷问水笑了一下,向前踏一步。   闻人语呼吸一顿, 神经都紧绷起来。   殷问水目不斜视,和他直接擦肩而过。   他走到林祁面前,双手搭上了林祁的肩,笑道, “师兄,我都找了你一天了。”   脸还向前凑, 呵气在脸侧,笑语萦绕耳边。   他今天的画风实在妖的很,林祁麻了一下,被他吓到了。   他脖子一缩, 往后躲。   殷问水温柔笑意噙在唇角,右手不容拒绝地抚上林祁的脖子,压着他靠近,说道, “你下次出门,就不能先告诉我一声?”   卧槽!你的睫毛都要戳到我的脸了!   林祁忙抬双手推他,只是距离太小,殷问水一手按着他的肩,一手扶着他的脖子,林祁的这个举动抵上殷问水的胸膛,反而让彼此更加暧昧。   手心仿佛还有心跳的律动,滚烫得林祁耳垂都红了,气的。   只是多年昆吾的装逼岁月不是盖的,他神色依旧冷峻,只有眼神在不断逼问——   放开!   殷问水低头,眼眸里墨色凝聚,清晰而柔和,眨了眨眼,“你先答应我。”   林祁:……   殷问水噙着笑,沉默看着他。   怎么会那么可爱呢?   仿佛每一个眼神都为取悦他而存在,轻而易举地让他心动,轻而易举地让他失控。   ……怎么会那么可爱呢?   可爱到他想将世界奉上,在他眼前。   林.可爱.祁被他看的头皮都麻了,忙道,“成成成,答应你答应你,我答应你。”   卧槽!旁边还有人好嘛!你这莫名其妙的画风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突变!你在往一条不归路走你知不知道!   他点头点的飞快,小鸡啄米一样,然后不小心额头撞上了殷问水的下巴。殷问水的下巴是真的尖,这一撞可痛死他了。   林祁把那声痛呼咽回去,手捂着额头,卧槽!气的闭眼,不想看他。   殷问水笑出声,很开心。   林祁气都提不上来了。   笑?你还笑……   你就没注意到旁边的瘟神已经气的脸青了么?大佬,干点正事,不要以总是调戏.哦不.戏耍同门为趣,你这样会被打的!   殷问水余光扫到了闻人语,见他的表情,非常满意。   他将手收回,规规矩矩离得远了点。   林祁如劫后逃生,他默默给自己下了一条规矩,以后能离殷问水远点还是远点吧……   这种气到脸红心跳的感觉简直了!   这种随时都要弯掉的感觉简直了!   闻人语在一旁看着,神色阴沉,原本因为紧张而握着的手,握的更紧,白净的手背上有青筋微起。   内心除了愤怒,就是难以置信!   他们是什么关系!   ……凭什么?   凭什么!   殷问水好整以暇地笑道,“师兄,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要见我的人么?”   正常了我们一切都好说,林祁顺着他演下去,“对,这位就是闻人语前辈。”   殷问水敛了笑意,淡淡道,“也不知前辈夜半找上我,踹门而入,所为何事?”   前辈?   “你不认识我?”闻人语瞪大眼。   殷问水道,“不认识。”   闻人语只觉得气血攻心,一股郁气压的他喘不过来。   不认识,真的是莫大的讽刺。   闻人语一字一字从唇齿挤出,“没见过?七年之前,第三域,你杀死上一任域主时,你敢说你真的没见过我?”   殷问水微笑,重复上一句,“不认识。”   见过,但不代表要认识。何况印象尤其的差。   穿红衣服的长发人妖。   还喜欢男的。   早在林祁跟他说与闻人语的纠葛时,殷问水心里便压着一股暴戾。   闻人语能是什么好东西?   会那么好心送他来魔域?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闻人语怒极反笑,“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殷问水。”   殷问水。   念出这三个字时毫无感觉,但对上那一张脸时,就有魔怔般心悸,一种他回想起来只会浑身冒冷汗的心悸。   仿佛被冥冥中的某种东西安排着,去为一个人而所向披靡,牵肠挂肚。   这种安排,带给他的没有快乐,只有病态的焦躁。   殷问水道,“哦,然后呢。”   闻人语要气疯了:“你怎么可以!你怎么敢!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林祁:……怕不是有病吧。   这种下堂之妻质问负心汉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殷问水就没把闻人语的话认真听进去。   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纠缠师兄,能藏着什么好心思。   反正早晚要解决。   他道,“如果前辈找我没什么事,那么我找前辈,可能有点事。”   他话音刚落。   林祁突然觉得腰下一空。   清鸣一声——   竟然是凌云剑被殷问水拔出握在了手上!   林祁的表情都碎裂了。   我日……   卧槽!!!!   我的凌云!!!   殷问水手执凌云剑,气势逼人,笑吟吟,“你死缠烂打我的师兄,来者不善到我这里,如此猖狂,莫非真以为我杀不了你?前辈,要知道,我当初对第三域的前域主也是叫前辈的。”   杀意弥漫,殷问水抬眼,黑眸如永夜。   闻人语浑身僵硬,手指紧握,牙口紧咬。   真的是罪孽!   躲不开的罪孽!   那种命定的安排,莫名的焦躁,闻人语问过很多人,缘由是什么?   他们都说,这是爱一个人的体现。   被逼迫,被强制,被冥冥中捆绑,这就是所谓的爱?如同酷刑!   可修士对天道都有敬畏,所以当种种迹象表明了他爱上殷问水是天意时,闻人语选择放弃挣扎。   催眠自己,这是真的,他是真的爱的。   催眠了整整七年。   原本的第一次见面,并不美好。   殷问水手握着一根染血木剑,自血泊中站起来。有根发丝贴在他的脸上,发丝上淌着血,他的眼神冷淡,动作从容不迫。在用手指抹去木剑上的血时,散漫一笑,阖眸,吻上了剑端。   他像是在吻一朵花。   花朵绚烂绽放唇角,带血妖娆。   而他黑袍之下,是自爆而死的上一任域主,血肉模糊,脑浆炸裂,有一只眼睛飞到了头发上,森白的,藏在发丝里,像恶鬼的咒怨。头部以下,都是血淋淋,看不清身体原来部位。   闻人语厌恶这样诡异的画面。   他对殷问水的第一感,是寒彻骨的惧意和深入心的恶心。   但自从察觉到了天意。   他便逼着自己去爱。   既然爱,那就要美化每一个细节。   初遇不美好么,那就让它变得美好,自爆而死的尸体上青草遍布,殷问水脸上淌血的发丝被风扶起,暗红的唇吻上剑端,一如古木上缠绕开出的红花。   对他来说,爱是叫人欲呕的事,他靠求道之心,坚持了下来,可喜可贺,感动魔域。   结果……   他忍着恶心逼着自己去爱上了,殷问水和另外一个人暧昧不清?还把他当做陌生人!   他怎么能!   怎么可以!   怎么敢! 第35章 策划   闻人语那丧心病狂的恋爱史在场的两个人都不知道, 所以他此时的愤怒就跟神经病一样莫名其妙。   林祁一门心思挂在他的凌云剑上,操心的心都快要碎了。   殷问水手里拿着的,不是他的剑,是他的命!一言不合取别人的命,你考虑过当事人的感受么?   当然考虑过了。   殷问水低头,看着凌云剑,无声一笑。   剑于剑修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就是因为知道,才会有现在的愉悦。   脱离了原主人的凌云剑本来十分躁动, 但在殷问水五指紧紧扣住剑柄的那一刻——躁戾的气息稳定了下来,剑身颤动,变成另外一种情绪,恐惧。   这种感觉太强烈了, 林祁也觉得一股寒气自背后爬上。   回想起了入魔域之前,凌云也有过明显的惧意, 比现在更甚。   要知道,剑与人终究还是不同的。   人之喜怒哀乐轻而易举,而剑隶属自然,无灵识无魂魄, 所有情感波动皆来自本源。   本源上的惧怕,放在人身上,就是让灵魂都战栗的程度。   另一边闻人语的恨意无处释放,他握着手中的笛子:“你要杀我?”   殷问水抬剑, 剑身冰冷流光照应眼中光波明明灭灭,他道:“你对师兄有恩,现在滚,我可以饶你一命。”   闻人语这辈子就没被这么挑衅过,“你那么在意你的师兄?!”   他有什么好?凭什么!   闻人语笑了起来,脸上浮现冰冷杀意:   “你饶我一命,我可不饶你的师兄一命。”   殷问水淡淡道:“那就不能放过你了。”   话音落,凌云剑突然迸发出强悍紫光,罡风刮过,吹动殷问水的黑袍和长发。   闻人语的脚下出现幽蓝色的阵法,玉笛向前一指,从幽蓝阵法里冒出蓝色磷火,一点一点聚集,在空中形成了一个水滴形状的巨大火焰,将闻人语护在后方。   殷问水向前一步,凌云剑直对闻人语的眉心,而后整个人凌空跃起,衣袍鼓胀,眉宇冷冽,动作丝毫不留情面。   剑气威震四方,客栈里其他房间的门扉都被刮损的破败,不少人于修炼中惊觉,然后察觉到高能斗法的气息,纷纷夺窗而出,不想被误伤。   殷问水出手,林祁才发现了一点,殷问水使用的居然是紫宸天决,而且是第四式,表现的剑意只有登堂,不看持剑人,他还以为是自己在斗法。   紫电噗呲,对抗上蓝火,瞬间光芒绚烂,威压四起。   闻人语自身是元婴后期,在与殷问水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多少了解到了殷问水的修为怕是与自己不相上下。   心中并没有很惊讶,能够有杀死一届域主的人,修为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殷问水的年龄么,他活到现在,早就认清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天才存在的。   催动火焰包裹住迎面而来的凌云剑,闻人语的长发向后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丽五官,他五官生的偏柔,少年模样,笑着:“那你看看,是我先杀了你的师兄,还是你先杀了我。”   他手指按下,玉笛的笛孔咔嚓钻出了尖锐的锥子,成一排。   殷问水眼眸微沉。   林祁冷眼看着闻人语。   “呵。”闻人语一声笑,玉笛脱手而出,在空中旋转,那一排的锥子尖端扎向林祁的脸。   殷问水自上俯下,凌云剑的尖端紧逼闻人语眉心。   林祁原地不动。   锥尖紧贴林祁的鼻尖。   一清鸣声。   他手腕上的连玉发出幽幽绿光。   瞬间就要扎上脸的玉笛被一股能量弹开。   闻人语一愣。   林祁伸手,握住了玉笛的一端,朝闻人语声音无起伏地道,“前辈,我和你,算是无怨无仇吧。”   事实证明,只要殷问水不要瞎鸡儿操心分神,他们之间能够合作的很愉快。   林祁记下了原来闻人语按的那个地方,再次按下,咔嚓咔嚓锥子缩回去,他双手用力,打算把笛子折断。   闻人语瞳孔瞪大,连玉?他手里居然有连玉。   大意了。   这玉笛万万不可折损,他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再去寻遍世间珍宝重新炼造一个。   闻人语目光一利,手指做法,耗动全身的灵力,做瞬移之术。   殷问水手肘后收,提剑后退一步,然后横扫一方,空中灵力刹那躁动异常。   催行瞬移之术时,如果遇到周遭灵力波动,往往施术者易遭反噬。   闻人语内府出血,只觉嘴里腥甜。   但他还是瞬移成功,闪到了林祁的面前,快速伸手躲过玉笛。   林祁就没想过真能把这东西折断,他刚刚握上去,就察觉到有器纹在其上,那这可是天灵地宝,他师尊来都不一定能徒手掰断。   他在闻人语过来夺玉笛时,后退一步,凑笛到唇边,干脆的吹了一声!   “你——!”   包围凌云剑的那一团巨大蓝火瞬间消散,化为点点星火。   林祁用力再吹了一声,星火四处乱蹿,无头苍蝇一样撞。   他没有能力控制鬼火,但让他们暴躁还是可以的。   有一些蓝火烧到了闻人语身上,火焰灼热,兼内府受伤、灵力大损,他今夜之后怕是要修养很长一段才能恢复。   少则几月,多则几年。   闻人语到底修为比林祁高一个等级,林祁再拖下去也得不了好。   他把笛子往前一抛,笑道:“上回承了前辈的恩,今日我把这个还给你。”   闻人语阴狠地剜了一眼林祁,接过玉笛,用身体内的最后一点灵力催动瞬移,蓝光一闪,整个人就消失了。   殷问水提着凌云剑,走了过来,“为什么要放过他。”   林祁实诚道:“修为摆在那里,我不放过也得放过。”   殷问水思量了一下,放弃了赶尽杀绝的打算,闻人语掌管亡灵谷,他要是死了怕是天下都得不太平一段时日。   他把凌云剑还给林祁:“刚刚未经允许动了师兄的剑,抱歉。”   林祁:“......”你若是严肃一点我还信你。   凌云剑几乎是哭着回到他的怀抱的。   虽然表面没什么变化,但林祁自己脑补就是这个画面。他可怜的小凌云在大佬手里玩了一圈后,估计剑生都快废了。   林祁语重心长,道:“我在山水境里剑心得成,悟出的道就是剑即本我,你下次再随便乱动我的剑,我会打你的。”   “剑即本我?”殷问水一愣:“师兄,你所悟的是这个?”   林祁疑惑:“有问题么。”   殷问水摇头,没说话。   不算是问题,只是......太早了。早到他觉得不对劲。   林祁倒不怕自己走弯路,每个人悟道的过程都不同,没有前车之鉴,也不存在歧途正道之分。   他见殷问水摇头,便道:“你记住了,下次别乱动我的剑。”   殷问水微笑,深深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林祁在桌子旁边坐下,殷问水就站着。   林祁道:“师尊只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而婆娑宫在魔域势力庞大,我打算先混入婆娑宫,了解清楚事情原委。”   殷问水点头,“我陪你去吧。”   林祁指了指眼睛,“还是别了,婆娑宫跟你的这双眼睛有仇,我刚刚出去又遇见了一个,也是因为长着双桃花眼被婆娑宫拐去的。”   殷问水不以为然,道:“他们不是只要女人么?”   林祁道:“即便如此,你这样的也很引人注目,恐怕会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林祁顿了会儿,了然:“又忘了,你在魔域好像根本不怕麻烦。”   殷问水看他:“师兄是不想我跟着去吗?”   林祁没这个想法,道:“并不是,我只是觉得婆娑宫应该在策划一件事,不只婆娑宫,应该是整个魔域,都好想暗中准备着什么。你若是牵扯其中,可能会有些不方便。”   这连续几个月来的事,让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第36章 醒剑   殷问水听了这话, 挑眉,似笑非笑道:“师兄若只是忧心这个,那么大可不必。”   林祁:“为什么?”   殷问水坐了下来,十指交叉,放于桌上,道:“我前不久才刚打听到的,师兄所言的整个魔域都在筹备的一件事, 大概就是醒剑之事吧。”他顾自补充,“师兄对倾天之祸可有所耳闻?”   这还真是挺恰巧的,他刚才被那本魔域的历史洗眼, 就被问到相关的问题。   林祁颔首道:“知道一些。”   一位上古尊者为死去的爱人剑分天地的故事。   听起来很痴情是不是?为了美人倾覆天下,让那么多无辜的人陷入地狱,三观简直辣眼。   不过也幸得这位尊者是个痴情的人,幸得他的痴情能深厚如一对不同的人, 幸得他爱上了一个魔域的少年,归还魔域安宁与光明, 才让一半苍生得到救赎。   殷问水道:“倾天之祸时,那位尊者所用的剑,就是他们打算复苏的剑。”   也就是那把百万年前,一分天下的剑。   林祁瞪大了眼。   “你你你、你说的, 是真的?”   卧槽!   他听到了什么?   这一届的魔域域主们是打算逆天么?   殷问水欣赏了一下他震惊的表情,点头:“不会错的。那魔剑就被镇压在归墟之境内。百万年平安无事,直到有人发现了一个上古秘法——以血醒剑。”   以血醒剑。   顾名思义,就是用鲜血灌剑, 催醒剑灵。   这种上古时期的剑体内,除了剑灵,往往还有剑的主人未消散的一丝魂魄。   一些画面一一连起来,林祁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以血醒剑,是不是,要的都是女子的血。”   殷问水继续点头,道:“那剑名唤青衣,相传是神女精魄所化,剑性阴冷,以女子之血来唤醒效果会更好。”   林祁手指一抖:“所以,婆娑宫抓幕流月,是为了取她的血?”   殷问水道:“应该是的。”   林祁生出一股寒意,“魔域筹备这件事,进行了多久了?”   “时间不长,近几年才开始的。”   林祁脑海里骤然想起了落霞镇的事,道:“女子的血,这么说,魔域已经把手伸到了沧泽大陆?”   他越想越觉得是如此,“落霞镇,桃花树,杜员外浇灌桃花的鲜血,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进土壤,而是流入魔域,流入归墟之境。”   殷问水道,“对。”   山顶古寺那一具干尸浮现眼前,还有杜二小姐无神的目光,夜半桃花林里不尽的哭声。   白骨森森,血流成河,就是为了唤醒一把百万年前铸造天祸的魔剑。   他们是要干什么?   林祁也问了出来,“他们要干什么?”   殷问水一笑,眼睫覆下,语气冷淡道,“也许为了占为己有功力大增,也许为了继承修为一统天下,也许……是为了,用这把剑,再把魔域分成两半……谁知道呢。”   林祁抿唇,他感觉自己从来到魔域的那一刻开始,就慢慢踏入了一个圈,而且越陷越深,不得挣脱。   他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魔域近年门派广招女修,是不是入门之后不合格的被送去做鼎炉的女修,实际上,都是被抽血浇灌了青衣剑?”   殷问水看他,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紧张,想给他一点安慰,眼眸温柔,轻声说,“被取血和做炉鼎,在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甚至有时后者比前者更为痛苦,这是那些女修自愿的选择,师兄也不必同情她们。”   林祁是有几分怜悯,但这种情绪很淡,影响他的更多是一种惊惧。   醒剑计划,听得他整个人都僵硬了,像是面对一个庞然大物,被震慑在原地,手足冰冷。   林祁道:“这个计划,很多人参与?”   殷问水以手托腮,一缕黑发落到了桌上,“七大域的其他域主都有参与,除此之外,还包括婆娑宫等门派,以及各大域显赫的修真世家。醒剑计划一直在暗中进行,我也刚刚才知道。”   林祁双手握紧,眉头能夹死苍蝇,“这件事,我得回去禀告掌门。”   殷问水不置可否。   林祁又道,“可为何指明要桃花眼。”   殷问水愣了下,垂眸:“可能,幻化成青衣的神女就长着一双桃花眼吧。”   神女死后,七魂六魄飘荡世间,千百年,总会有吸聚灵气修成生灵,再轮回成人的。   又想起殷问水先前也说过的,这种眼并不罕见,大街上随便一抓都可能有几个。而婆娑宫所干的事,就是秉着宁错杀,不放过的心,拥有神女魂魄的女子,唤醒之力必然更为强大。   林祁听了这一番话后,陷入了沉思。   殷问水道,“所以呀,醒剑之事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师兄无需顾虑我。”   林祁沉吟道,“如果事情变得那么复杂的话,我现在最该做的是回昆吾,告诉掌门。”   “可别,”殷问水失笑,“师兄你怎么不想想,就算你告诉了掌门又能如何呢?醒剑计划还在初期,此时昆吾犯不着倾巢而动,来到魔域。而且就算来了,在这里,综合整个魔域的力量,昆吾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处。”   被殷问水的话点醒。   也是,醒剑计划从一开始,就根本无法制止。整个魔域的高层都卷入其中,是半个天下的力量,除非沧泽大陆的所有门派结合一起,否则根本不能扭转局势。   而沧泽大陆的修士本来清心寡欲,往往只有到了祸到临头、危机逼近,才会想着结合共度难关。   如今醒剑计划还在初期,光凭他的一番说辞,怎能取信他们?   那么到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等。   静观其变!   林祁从最初的惊愕、难以置信平复下来,他呼了口气,闭眼,又睁眼,“绕来绕去,我还是要去婆娑宫一趟。”   殷问水道,“那这回师兄能答应,让我跟着你吧。”   林祁瞥他,“我是打算参加婆娑宫的选拔,以内门弟子的身份进入,你以什么身份。”   殷问水故作神秘,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林祁又道,“那你要小心点,记得把眼睛蒙上。”   “好。” 第37章 秘境   刚没了关于闻人语的顾虑, 又来醒剑计划的事情压在心头。林祁接连着几天都心神不安,不眠不休赶路,一心奔着婆娑宫去。   婆娑宫十日之后恰好就有一场招收新弟子的比赛。   只有最后胜出的十人能入门派内。   魔域各地的散修纷纷慕名而来,以婆娑宫威名之大,更有一些世家公子跃跃欲试。想来到那个时候,定是群英荟萃,人群熙攘, 堪称第一域的一件大事。   赛事的限制只有年龄,不出四十岁即可,赛场上的要求也只有一个, 点到即止,不出人命。   乍一看不出人命,林祁还愣了一下,要知道在魔域这么个风俗彪悍的地方居然还能出现那么人性的规矩, 十分难得。后来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如果每年都死大半的人, 以后谁还来参加呀。   临近第一域有一个屏障,这个屏障把第一域和周围的世界隔开,顺着婆娑河,越靠近归墟之地草木愈稀少, 只有黄土白沙,一片荒芜,而屏障之内的第一域,却依旧四季如春, 景色宜人。   也因为这个屏障的存在,林祁没法御剑飞过,规规矩矩的从天上下来,落脚在一个小村庄里。小村庄离第一域的城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他走了很久也没看见尽头,入眼只有黄沙。   林祁心道:南边是沙漠,北边是冰原,第一域的人都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这个问题等他真正踏入第一域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但是现在他还在苦逼地赶路。   而且,是一个人。   第三域出了些事情,殷问水不得不赶回去处理。   在第三域出现了新的秘境,各大门派和世家都为此争得头破血流,一片混乱。   且据传来的消息,这个新发现的秘境岁月悠久,大概能追溯到倾天之祸前。倾天之祸前,意味着灵力浓郁,神器仙草繁多,同山水境一样,充满危险却也充满机遇。   现在第三域对外全面封锁信息,自己在窝里斗得不亦乐乎,魔宫内的人见事态越发控制不住,才不得已发消息来要殷问水出面。   林祁疑惑的是:“这个秘境是怎么被发现的?”   秘境出现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人触及了阵法,但第一个进去的人,未必能找到出来的办法,甚至于未必能活着出来。   所以千百年来,唯一被世人所知的秘境,只有山水境。   殷问水垂眸,道:“听他们说,在那个修士触及阵法被卷入秘境时,恰好被路过的一名陆家弟子看见,该弟子马不停蹄回去告诉了陆家家主。”   林祁:“陆家?”第三域的世家格局是三大家族鼎立,四大门派平分秋色,世家分别是陆家、徐家和甄家,“陆家居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世家门派?”   那么好心?在殷问水治理下还有这种相亲相爱团结互助的事情发生也是了不得。   殷问水道:“福祸相依,秘境潜藏的危机,不是区区陆家能抵挡的。”   林祁道:“也是,你先回第三域处理这件事吧。我在第一域等你。”   “好呀,”殷问水含笑点头,他立在窗边,黑发落了一身,红唇勾起时恰如春风开宴,“师兄,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这话怎么那么尬,林祁道,“......嗯好,你也一样。”   虽然尬但这也是一番好心,也不能随意敷衍过去!   殷问水突然但笑不语在原地,眼睛看着林祁。   林祁第一次见到殷问水时就觉得他的眼睛很好看。   瞳孔的颜色很深,黑白清晰分明,静静看人时没有水光,如墨石般冷质而深邃,但眼角微翘,眼下多情痣,于是整个人给人一种禁欲又妖艳的矛盾感觉。   林祁一时间有些失神。   殷问水的手指扶上脸,他都没什么感觉,   等微凉的触感传来,殷问水已经靠近,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   然后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林祁的额头。   林祁一脸懵,两眼呆如鸡。   殷问水撩完就跑,一个瞬移阵法浮现在脚底,他手指按上下唇,笑道:“师兄我先走了,下一次再见,希望你能接受另一个样子的我。”   林祁:.......   他现在心情极其复杂,大脑还是空白的。   殷问水真恨不得再去亲一口,但是还是要忍耐住,不能太过火今天就把人吓跑了,他在身影消失前,轻声笑道:“师兄,我很期待下次再见。”   这笑声非常温柔。   林祁依旧:......   等殷问水离开后不知道多久,林祁才神色惊恐地惊醒过来!!   卧槽!他他他、他刚刚被殷问水亲了!   脑子一片混乱的时候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会浮现。   比如说消极的,看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根本没有纯洁的男人友谊。   得意的,我早就觉得殷问水画风基里基气的果然吧。   困惑的,他干嘛要亲我。   惊恐的,他他他他他他、他妈的不会对老子存存存、存了那心思吧?   然后诡异地冷静,分析种种,得出结论,他喜欢我。   最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咆哮——   卧槽——!!!   老子是直男啊! 第38章 元周   林祁的心态倒也说不上原地爆炸, 就是很懵很震惊,感觉这件事情极其荒谬!   然而回想过往相处的细节,又觉得事情发展好像在情理之中,殷问水明里暗里都不知道撩了他多少次,是他自己反应迟钝没察觉到。   可是……如果反应敏捷那才叫有问题好嘛!   对这方面的感情十分敏感那还好意思叫直男?!   当然,如果他这话放在现代,保证要被他的堂妹怼死:这方面反应敏不敏捷只跟情商有关, 跟性向无关,你就认了自己蠢的事实吧哥。   林祁的感情史是空白的,且一度觉得自己注孤生。   他前世就害怕与异性接触, 那种被小姐姐问路都会脸红的类型,大学又是学的工科,学院里男女比例到了一个惨绝人寰的地步,跟妹子接触的机会就更加寥寥无几了。   虽自认也是青年才俊, 但是被表白的次数屈指可数,合眼缘的女生至今没见过, 于是母胎单身到现在。   今生前世,第一次被认识的人表白,还是个男的,林祁的心态有点微妙。   这种微妙真的很……微妙。   他不知道别人被同性喜欢上是怎么一种体验, 反正他的体验,一般般。没有什么恶心抗拒,就是一头雾水,然后心情复杂, 想着以后怎么办。   他要怎么拒绝才能给对方留足情面呢?   如果装傻充愣装作不懂会不会显得很渣?   这种问题根本无解,他脑子浑浑噩噩就想其他的去了。比如殷问水为什么会喜欢他?什么时候喜欢的?   他和殷问水相处的时间尚不足一年,哪来那么多一见钟情呢。   这问题照样无解。   林祁给自己揉了揉眉心,心中念了一会儿宁神静心的经文,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抹去。   现在殷问水也不在,他自己也不是很冷静,这件事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如今正事要紧。   他拿出了罗盘,照着殷问水所给的地图,御剑飞过长空。冷风拂面而过,瞬间整个人都精神抖擞。   他低头,此时正过婆娑花谷。   红色的花海充斥视野,圆月凄黄,花瓣盈盈颤颤。婆娑花形如五指,夜幕下摇曳,一如破土而出的神之手,千千万万聚集在一起,就像是大地苍灵的某种祈求。   匍匐在地,仰望天空。   庄严肃穆,又像一场庞大的祭祀。   林祁御剑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不久前就听殷问水说起过婆娑谷。他的形容也挺形象,没有星子,凄凄惨惨的月亮,煞气逼人的花。   ——要是有时间,师兄也来这婆娑谷看一看吧。   ……看一看。   林祁鬼使神差地就要往下飞。   念一动,吓了一跳,连忙自己给自己掰了回来。   操操操操操,中邪了!中邪了!   一连骂了五个操以后,林祁灰溜溜地向前赶路。   第一域的下马威,应该就是绵延不绝的黄沙了!   即便白天没有太阳,依旧热的一逼,风也没有,又热又闷。走了很久,林祁实在口干舌燥,在一个小土坡旁停了下来。   他只是想歇歇的,却没想到上天待他着实不薄,远远自天际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他全身都一振奋。等到越行越近,看清了模样。   是一辆拉柴草的板车。   车夫戴着一个黑色斗笠,看肤色和手,应该是个民间武夫。   林祁兴奋地忙招手。车夫看他,慢悠悠地架马过来,魔域对修士格外推崇,这个车夫也不例外,笑出一口白牙:“我今儿这运气可真好,赶一趟车都能遇见两个仙人。”   林祁也笑,从衣里拿出一块灵石,给车夫,“搭个便车,劳烦了。”   没见过那么客气的仙人,车夫一愣之后惶恐不已,推搡道,“使不得使不得,仙人你的东西我怎么敢要。”   林祁把灵石塞他手里,随便胡扯了一句,“我们仙人注重缘分和报应,你不收也得收。”   说罢凌空一跃,就跳到了板车后面,一堆柴草中。   柴草里还躺着一个人,板车的地方很小,林祁一跃,踩到了他的衣服上。   这人瞬间鬼叫起来,“操!把你的脏脚拿开!”   骨碌一声爬起来,和站着的林祁大眼对小眼。   草堆里的是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圆脸大眼,穿的衣服非常华丽,黄色的,上面的绣纹精致无暇,用料也是名贵。   此时一脸肉疼地用手拽着被林祁踩脏的衣服,心疼地脸都扭曲了。   林祁一愣神,一句道歉的话都还没说出口。   圆脸少年就指他怒道,“十块灵石!你陪我!!!”   随便估算了一下修真界的物价。   林祁觉得自己遇上了碰瓷的。   他把那句道歉吞了回去,使了个轻风决和净身术在少年的衣服上,本来就微不可见的脚印瞬间就没了。   圆脸少年的神情都崩了,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侮辱,一脸难以置信,“你以为这等低级的法术我不会?!!”   林祁:巧了,我还真以为你不会。   他说道,“我身上最后一块灵石给了车夫,不能给你钱,给你洗下衣服还是可以的。”   圆脸少年气得咬牙,“你知道我这一身去了多少灵石么?”   看来是要炫富了,在这方面林祁还没遇见怕的。以林家的历史,和昆吾的地位,他怎么也算个富N代加仙N代了。   虽然林家以简朴要求后辈,但对灵石之类的外物却是很阔绰,林祁现在回林家,随便取个一千还是可以的。当然,他入昆吾后就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圆脸少年得意洋洋,“我这衣服用的吐丝的蚕都是用灵露灵草专门喂养的!加工也是经家族里的长老之手!算下来,灵石没有一万也有几千了。”   林祁:“哦。”   少年怒,“你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这应该是某个世家出来历练的小少爷吧,人虽然斤斤计较蠢了点,但观其神色稚气未脱,心思也该简单通透。   林祁引话题道,“你也是去参加婆娑宫的弟子选拔的?”   少年听了,眼一亮,“你也是?”   气一下子就没了。   林祁微笑,这些时日里从外地赶来吃黄沙的修士,不是为了这个难道自虐?   第一域的人口流动比其他域都要小,出域的少,入域的也不多。毕竟结界和气候都摆在那里!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源于毗邻归墟之境,让有些不足外道的原因限制了人流。   林祁道,“嗯。”   圆脸少年放开了拽着的衣服,兴冲冲地道:“啊,那太好了!我家里人还操心操肺地担心我没有一个伴呢!我叫元周!”   圆周……3.1415926?   林祁笑,“元道友好,我叫林祁。”   反正魔域也没人认识。真名无所畏惧。   元周的性子也真如林祁所想,什么事都一下过去!   他刚刚还对衣服耿耿于怀,现在就陷入了找到小伙伴的兴奋之中,“好好好!”   他秘密地凑近林祁,小声说,“悄悄告诉你,其实我压根就不想进婆娑宫,我这一回,是冲着魔域第一美人聂夕颜去的。” 第39章 比试   魔域的第一美人……第一美人这个词还是有点中二。   想当初柳青璇那个昆吾第一美人的名头, 还是他们清霜派上上下下用武力给打出来的。   毕竟每个人心中对美人的标准都不同,谁也不能说服谁。   元周继续贱兮兮地笑道,“这聂夕颜的出生还挺高贵,是婆娑宫的一位元婴长老之女。这一回婆娑宫安排她也参赛,目的就是为了检验我们的实力,听说,除她以外, 还有另外的九个宫内弟子。”   刚好十个。   林祁觉得婆娑宫这个制度还挺有趣道,“他们这是宁缺毋滥呀。”   元周说,“可不是, 毕竟人家的根基摆在那里,隔个几年不收徒也没啥损失。”   元周瞅着林祁的脸色,见他一直是似笑非笑的,没有半点八卦的欲望, 心有不爽,“你就没听过聂夕颜的名声?”   林祁摇头。   听到才怪, 魔域的每个域都孤芳自赏,消息堵塞,这所谓的魔域第一美人八成是第一域公认的吧,多少还有婆娑宫的原因在里面。   元周一脸刻意装出的难以置信, 优越感就差没扑林祁一身,他提高调子,“你连聂夕颜都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儿呀!”   林祁随口扯了个,“第七域的一个小村子,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修士。”   “啧啧啧,”元周摸着鼻子,面色可怜,眼神得意,“没事,你以后跟着我混吧,我罩着你。”   林祁笑眯眯点头。   坐着板车进了第一域。   真的是一墙之隔,天壤之别。从又闷又热的荒漠进城,迎面而来就是一阵风,因为刚刚历经燥热,此时反倒有一种吹面不寒杨柳风之感,十分舒适。   元周在林祁面前上赶着展现自己的人脉多广钱如流水,四处打点,四处问路。   自觉出尽了风头的元周喜滋滋把林祁带到了婆娑宫安置的地点。   是一个坐落半山腰的山庄。   而比试的擂台就在山顶。   山庄里草木葳蕤,乔林翠微,给修士们安排的都是一些低矮的小竹屋。引他们进门的是婆娑宫的一个杂役弟子,杂役弟子一般都是宫内人的亲属家眷,没有修为或者修为低下,只是即便如此,他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还是直戳人眼。   领路人道,“你们可别小看了这座山,这可是倾天之祸前就存在的,相传当年的那位尊者还在这里住过呢。”   倾天之祸这四个字真的这几天快把他洗脑了。   元周一脸兴致盎然,“真、真的?天啦,我可崇拜那位尊者了!”   领路人哼哼,“都说是相传了,谁知是真是假,不过这座山历史远古却是真的,估计是这辈子你们见过的年龄最大的山了吧。”   元周神经粗的一逼,只顾哇哇哇,“真的耶!!!”   林祁四处打量着这座山,林石花草皆一般,可山间的灵气确实清郁,而且给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暗元素少了很多!   他尝试着引气入体,发现那种灼烫感低了很多。   甚至隐隐能被吸收。   这对林祁来说是个惊喜了。   这不就意味着他晚上有事可干了?不用瞎鸡巴再去琢磨那见鬼了的剑意了。   领路人带他们到了一个院子里,院里熙熙攘攘,都坐不下人。奇装异服,形态不一,壮汉书生,都站着。有的人是结伴前来,正沸反盈天地讨论着法宝和历练,有的人一人独往,或闭目一旁,或冷眼四观。   林祁扫了周围,因为比赛有年龄的限制,所以在场的最高修为也不过是一个筑基大圆满、离金丹只差一线的的青年。   他在修为上还是占了上风的。   而他在观察,元周也在观察,恰好也扫到了那个助理大圆满的紫衣青年,诶诶诶了几声,兴奋地扯着林祁袖子道,“看见没看见没!那个那个!那个青年就是婆娑宫现任宫主的得意弟子谢泊隐!才二十三岁!筑基大圆满!”   天之骄子之间多多少少都会存着一点彼此较量的心。   林祁被夸天才都夸腻了,到现在除了燕无遗以外,第一次遇见比较接近的人,   一时多投去了几分注意力。   他现在外现的修为就是筑基中期,整个院里的上等水平。   谢泊隐察觉到他的目光,冷淡看过来,轻蔑一笑,又转了目光。   林祁挑眉。   元周特别激动,“我去!一直听人讲,我可算见到活人了!”   林祁道,“你还是多去见见世面吧。”   不一会儿,选拔的负责人走上了正前方的高台之上。是一个年岁略老的中年人,穿着身血红的衣袍,繁艳的花,中年人一上台,会场就安静下来。   继而听负责人道,“本次选拔的第一轮,由你们自行抽签匹配对手,赢者进入下一轮。下面,一一上前来这里领取令牌,抽到相同字号的就是一组。”   林祁排了很久的队后,拿出了一个蓝色的令牌,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四十四。   卧槽……一点都不吉利。   元周抽了个六十六,踮起脚看林祁的牌,一看就哈哈哈大笑出来,“唉唉唉,四十四,哪来的这么晦气的牌子呀。”   他的声音还是挺大的,拿着令牌到处交流寻对手的众人莫名都安静了下来。   鸦雀无声,人群自觉后退了一步。   在元周越发尴尬的笑声里……   林祁和谢泊隐目光相接在空中。   谢泊隐手里的,是一块红色令牌。   同样写着,四十四。 第40章 洞穴   这都是什么鬼运气呀!   他只是想默默无闻地进婆娑宫而已, 抽到了谢泊隐后还怎么低调!   元周的尬笑慢慢被吞回了肚子里,整个人怂兮兮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林祁身后。   谢泊隐的长相本就有几分刻薄,眼睛狭长,嘴唇极薄,那么多年的卓尔不群养就一身骄纵。无论看谁,都是高高在上, 显而易见的轻视和傲慢。   林祁想到了燕无遗……   和燕无遗打小认识,虽然一直看不顺眼,但不能否认的是, 他们彼此非常了解对方。   燕无遗和谢泊隐一样,都有种世间除我皆垃圾的迷之骄纵傲慢,但不同的是,燕无遗的这种心思, 外人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根本就看不出。   不过想来也是,燕无遗的外表看过去就是那种病殃殃的公子哥, 眉眼素淡像水墨勾勒,时刻担心会喘不上气的那种。什么骄傲都埋在一身病骨下,世人难以看清。   林祁也不自找没趣,跟谢泊隐对视一眼, 了解了自己明日的对手后,就拽着元周回去了。   竹屋小院,四野无声,林祁被安排的地方比较偏僻, 不过也正合了他的意。他自从到了魔域后,还没认真修行过,都是在冥想顿悟,提升剑意。   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无极的坎,但是还差最后一步。最后一步,是一个矛盾的地方,有关当初他修的剑心时的感悟,剑即本身。如果要与剑共鸣,那么他必须站在一个旁人的角度去体会凌云剑喜怒哀乐,又怎么能同时做到与凌云合二为一呢?   这个矛盾接连几天纠结无果。   林祁内视金丹,果然,金丹和他进魔域前的大小没什么区别。   他尝试引灵力入体,一丝清凉顺着脉络流通全身。   林祁豁然睁开了眼睛。   内心惊骇。   如果说在初入山庄时尝试的那一次,灵力还有一丝暗元素的话,那么他在这里引入的灵力,纯粹干净到跟沧泽大陆没什么区别。   太神奇了吧!灵力都是流动的!难不成有人在此处设置了可以隔绝外界灵力的屏障?可又会是谁?   要知道,灵力流散在空气中,把灵力单独隔开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林祁伸手,一团纯白洁净的灵力盘踞掌心,亲昵地靠着他,林祁静静看着,然后手指慢慢握紧,那一团灵力穿过皮肤,融入了他的血液里。   他突破金丹的时间还不长,并不急着提升修为,他现在对造成这样子的原因更加感兴趣。   等他出门时,天色已入夜。   林祁凝聚着一丝灵力,往最为纯粹的地方走去,月光昏黄,草木交掩,树枝的影子在地上招摇,偶尔有鸟扑腾翅膀发出惊鸣,响彻深夜。   林祁走到了这座岁月悠久,却没有名字的山的后面。   山后面有个坡,一条小路下坡,蜿蜒伸展过稀稀疏疏的树木,向前走,到尽头,看到的是一个山洞。   这个山洞应该有人来过,门口的草明显被清理了的样子。   林祁在洞口迟疑了会儿,闭目冥神,没发现有什么潜伏的危险。晃了晃手腕上的连玉,连玉温润的绿光没有丝毫变动。   他心道,既然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   山洞一进去,就分了三条路。林祁毫不犹豫的直走,选择最中间的那一条,这样就不会担心迷路了。 第41章 宫殿   山洞一进去, 就分了三条路。   林祁毫不犹豫的直走,选择最中间的那一条,这样就不会担心迷路了。   中间的路较之两边都要狭窄一点,离头顶只相差几厘米的地方,有岩石突出,奇形怪状。   洞里静悄悄的,隐约有水流的声音自深处传来。   林祁借着微弱月光, 探索着往里面走。   尽头豁然开朗,视野变大,他刚一踏入, 脚步声起,石壁上便刺啦燃起了火。   火光通明,照出脚下的路,是一条甬道, 方块石砖紧密贴合,缝里藏起黑色的青苔。   林祁被吓了一跳。   光看这石砖和青苔都能猜出, 这条甬道的岁月已经古旧,壁上的火居然还能燃烧……   他凑近一看,灯盏里的油蜡烧即化烟,赫然是传说里的人鱼烛。   他平日所用的鲛人烛就是仿照它的名头造成的, 只是仿照终究是仿照,鲛人烛能燃烧的时间不过是人鱼烛的千万分之一,没想到早已消失在历史的东西,今晚被他在这个黑黢黢的山洞里给看到了。   林祁心道, 这会不会是一位上古前辈的洞府?   如果是的话,他就赚大了,上古前辈的洞府里,一般都会有很多的珍宝,很多的秘籍,而且能被选择成为修行洞府的地方,往往灵力充沛,风水独佳。   不过林祁的警惕心并没有放下来,他刚刚在洞府外面就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而且他能发现的东西,别人也能发现。   说不定现在这洞里,和他一样沾沾自喜的人,就和他隔着一堵墙。   林祁放轻呼吸,目光下移,然后怔住了。   在石壁上人鱼烛光冷幽幽的照耀下。   他看清了石壁上雕刻着的东西。   有画,也有字。   那画就像幼儿执笔做的涂鸦,火柴人的画风。   虽说林祁自己画人也是这样,一个圈当头,四根火柴乱摆当四肢。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吐槽此画辣眼睛。   因为旁边题的字,风骨隽秀,笔锋惊艳,硬生生相形见绌地把火柴画比成了垃圾。   这位画手你何苦想不开……   林祁吐槽完了,开始认真观摩壁上的文字和画。   他就看了几幅,就看不下去了。   这位画手大概是想表达些什么东西吧,但他这画风实在要命,能读懂的除了画手本人以外,估计就没正常人了。   一个椭圆下面画了几滴水的的形状,跟天气预报小雨标志孪生兄弟似的,还有一个圆上长了……五根刺,在那雨下接着。   这是在表达什么……馒头淋了雨会发霉?   下一幅,布局有点庞大,感觉像是个地图,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两条横线在一起就是路,旁边一个正方形顶个三角形就是屋子,画里有两个火柴人,隔的还挺远,中间的路七绕八绕,作画者像在画一条肠子。   再下一幅比较明确,是一朵花,就是那种幼儿园时老师教的,一个圈旁边连着四个半圈外加一一根“丨”,形成的花。   林祁心道,终于懂了一个,也是不容易。   他不想再让自己的眼睛和精神受到摧残,把目光移到了字上面……   这一回是智商,受到了惨无人道的羞辱。   我擦!   完全看不懂好嘛!   看来年代真的是有够古远了,用的字都是不一样的。而且古语言和现在用字相差天壤之别。他瞎猜都猜不出意思来。   只知道这字写的赏心悦目,然而内容如看天书。   林祁用手抚上那些字,一愣。   只有用手贴上,才能感受到,这字被刻的很深。感觉就像,一个字,在初次雕成后,再被人用漫长的岁月一遍又一遍把它加深。   在一撇一捺凿出的空隙里,仿佛盛满了雕刻人压抑的情感。   压抑的,如地表下的岩浆,如沉入海的船锚,如暗自生长悬崖的密密麻麻的藤蔓。   字的凿印里,凉意森森,席卷万年以来日日夜夜的落寞。   林祁如芒在背,忙收回了手。   这感觉……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他并不喜欢,只觉心情沉重。   林祁以前看小说,小说里也经常会出现壁画这种情节,画的内容一般要么是上古传说、要么是武林秘籍,这种火柴人   真的恕他想象力匮乏不能明白。   至于这些字,那就更加不知所云了。   林祁暗自猜测,也许是一封情书呢?   他被自己的猜测逗得笑出来,笑了会儿,再看那深深的凿印又笑不出了,闷声道,“这得有多少年了,没必要吧。”   林祁是个工科男,看的小说是起点升级流,但并不代表他的内心就没有一颗风花雪月的心。   林祁欣赏的爱情是漂泊和浪荡的。妓子和刺客,一同亡命天涯,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看到的,反正那时候就觉得非常刺激,给那个作者疯狂刷月票。   好吧……他的风花雪月也就只能活在书里了。   所以此刻透过壁画看到那么浓郁的情感,林祁的内心颇为唏嘘。   他唏嘘了一会儿,就继续往前走。用余光瞥旁边,发现那火柴人的画还画的挺长的,一路到尽头。   一路到尽头。   画风突变。   火柴人不在了。   应该是有另一人提笔来画。   寥寥几笔,神形具现。   是一个人微转身的背影,头发很长,衣袖宽广,唇角上扬,一如春风拂过花千顷,叫人心往。   眼睛没有被画出来,覆下一片阴影,给人的感觉便苍茫起来。   如旧照片被时光泛上黄,而泛黄的照片往往能带给人的联想更多,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命运、今昔,会不由感到苍凉、失落。   林祁没有这种感觉。   越到尽头灵力越发纯粹,他每根神经都在兴奋。   本来就不是多敏感的性格,此时就更加不敏感了。   或许,画上的青年就是作画者本身,洞府的主人,或许是洞府主人的爱人。   谁知道呢?   那么多年过去了,旧的风月落幕,死去的人不会再来,他踏入此地本就是打扰,唯有心中祝福一句吧。   就愿下一世这个洞府的主人和他的爱人能够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林祁前行一步,出了甬道,刷拉整条甬道的火都灭了。   黑暗里,最后一幅画上的人,笑容变得有些鬼魅。   林祁想错了,并不是的,这里并不是一个修行的洞府,这里是一个宫殿!   甬道的尽头,是宫殿的入门口。   有一模一样的两扇门分别在左右敞开。   门前堆着一些白骨,骷髅上的两个洞,冷森森望着闯入者。   林祁还没打量完四周。   突然另一双脚出现在视野里。   他在洞门口选的是中间的路,现在出来的人应该选的是右边的路,一袭红色的衣袍入眼,看清来人时,林祁唇角抽了抽。   ……卧槽……这可真他妈够巧的。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几日后的对手,谢泊隐。   谢泊隐参加门派这个选拔大赛可不是因为无聊,除了顺带帮门派刷下去一些垃圾外,他此行的目的,还是这间宫殿。   这间宫殿早在很久以前就被人发现了,但一直没人打得开。直到前些日子寻到补天石,有了钥匙,才第一次真正进了里面。   他不过是门派派出的第一批弟子,过来探探路,深入其中还是要等其他人。   只是没想到……   居然还有人,跟在他身后,坐收了渔翁之利。   谢泊隐眼睛眯起,杀意浮现。   他的杀意来的莫名其妙却也来势汹汹,林祁在不远处瞬间进入了备战状态。   当然内心还是挺无辜的,卧槽,这个人发的什么疯! 第42章 花纹   谢泊隐唇角逸出冷笑, “又是你,看来你是活不到比赛的那一天了。”   林祁神色冷淡道,“谁胜谁负,那还说不定呢。”   谢泊隐同样是剑修,他拔剑出鞘的那一刻,林祁就发现了不对劲。谢泊隐的剑,血腥之气太重了, 剑的主人非从尸山血雨、腐骨成堆里走出的罗刹,不可能有这样的,快要凝聚成实体的煞气。   而观看谢泊隐的模样和年龄, 林祁断定,这把剑不是他自己本身的。   在沧泽大陆,剑修一般都是先天即入剑道,在出生时便会有人取眉心之血, 和天灵地宝融入器炉里,铸成剑的初体。   剑伴随着剑修出生, 从此跟随一生。   而且,剑修修行的三个面,剑心,剑意, 修为,有两个跟人与剑之间的羁绊牵连有关。光看谢泊隐手中的剑的气势,就知道这把剑和原主最起码到了共情的地步。   共鸣无极,共情入臻, 既然已经共情那么这把剑和原主已经彻底融为一体。   谢泊隐拿它在手上,干什么呢?   就跟养一条养不熟的狼一样。   还得时刻担心,这剑的煞气会不会伤害到自己。   除了最开始被那剑的气势吓了一跳外,林祁的心反而更加淡定下来。剑修里有杀人夺宝的勾当,却很少有杀人夺剑,因为再厉害的剑,使用者发挥不出它的剑意也是白搭。   也就只有那些缺少常识的散仙会觊觎别人的剑。   林祁似笑非笑嘲道,“连一把自己的剑都没有,你居然还是婆娑宫第一人?”   谢泊隐的表情裂开来,道,“关你什么事。”   林祁也拔剑,凌云的气势比之对面要小了很多,但剑与剑修之间的亲昵和纯粹剑意,更占上风。   他挑眉看谢泊隐,眼里满是轻嘲。   或许是剑修本身对夺剑之事的不耻吧,林祁现在看谢泊隐更加不顺眼了,就跟世俗看待小三一样。   谢泊隐大怒,一个筑基中期的人居然有胆子瞧不起他?他以为他是谁?   “收回你的目光!”   他将剑一摆,剑刃周围流动红色的光,浓郁到像是挥之不去的血,瞬间一弯剑气朝着林祁射去,腥风血雨袭来。   林祁使用紫宸天决,紫电一闪,与血刃相撞抵散空中。   没有剑意的剑气,就是看着好看的花架子,纸老虎,一戳即破,如果谢泊隐真打算拿这把剑来跟他打的话,不出三招,他就能把他制服。   谢泊隐看到紫电出的刹那,神情才终于严肃起来,眼前的人虽然修为比他低,但是在剑道上不会比他差到哪里去。   这个世界上天才分很多种,有一种独孤求败遇到对手会非常兴奋,甚至引为知己,有一种骄傲自满过头,遇到对手只想把对方弄死,以此维护自己独一无二的天才之名。   而谢泊隐,是后者。   他开始认真对待了,朝着林祁阴惨惨地笑了一下,然后咬破了一只手指。   林祁眼一眯,不好,这怕是有诈,他滴一滴血上去可能剑意就有了,毕竟这种套路真的有点多。   林祁提剑而起,同时捏了一个小火球。   谢泊隐眼风一扫,挥袖成风,将小火球驱散。   这时,林祁的剑在空中一劈,紫宸天决的闪电就劈在了没设防的谢泊隐的身上。   谢泊隐直觉一阵剧痛自背后传来,脚下踉跄,退了几步。他居然被暗伤?!!   莫大的屈辱感引发出滔天怒火!   谢泊隐喉咙一甜,一口血就这么喷到了脸上。   本来还挺得意打断了谢泊隐的计划的林祁,“……”   ……哔了狗了!   看了林祁如吃了屎一样的脸色,谢泊隐笑了起来,他一笑牙齿上还满是血,跟生吃了人没区别。   “还真是谢谢你了。”   谢泊隐眸光一利,再次挥剑,罡风呼啸起,这一回的能量和上回有了天壤之别。血腥之气铺天盖地,谢泊隐手里的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他的血吸收,散发出嗜血的寒光。   林祁抬臂挡住眼睛,脚步都后移了几步。   卧槽,这简直不能忍!他刚刚还压抑着修为,使用的只是第三式,到如今他也不必要藏拙了。   林祁在血光里冷然一笑。   手指握剑,金光一灿,金丹期的威压遍布整个空间。   金丹?!!!   谢泊隐的眼睛瞪大了!   难以置信!完全不敢相信!   “不可能!”   不可能!这一定是某种障眼法!   这个青年比自己还小!怎么可能!   谢泊隐举剑,内心不知道是惊慌多还是嫉妒多,杀意再一次加剧。   这一次他心里下了狠,这个人,必须死!   林祁来魔域后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眼光看,感觉憋了那么多的郁气终于被吐了出来。   他很中二地在心里说道,愚蠢的魔域人,你们对天才一无所知!   紫宸天决的第四式在林祁的剑意逼近无极后,真的有了质的提升,剑气虚影在空中浮现,紫金交融,闪电四处,仿佛黄金浇铸,毁天灭地的气息。   罡风吹股林祁的长发,青年白衣长身玉立,神色冷峻却藏不住眉宇间的轻慢。   这种作态,看的谢泊隐心中气血翻涌!   他知道对面那个人的意思!   这种不屑是对他的,也是对天才之名的!   但他如果气急了失控,那么他也妄为宫主的得意弟子。   谢泊隐反而冷静下来,眼里风起云涌。   你二十结丹又如何,只要你今日死在这里,谁有会知道呢?   林祁凌空而立,一手持剑,金色附身。   刚刚又是打了一个平手,或者说林祁玩更甚一筹,毕竟修为之间的差距,可以用天堑来形容。   谢泊隐说,“你是金丹又怎样,今天晚上,你必死无疑。”   林祁笑,冷淡道,“同一句话重复多次,就是心虚。”   谢泊隐舌尖抵上上齿,然后咬破舌尖,藏在牙齿上的一些粉末瞬间溶于血里。   这种方法可以是修为在短时间内提升一个档次,不过很伤身体。但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五脏六腑在燃烧,灼热感从每条血管烫着皮肤,谢泊隐只感觉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体内爆炸,血脉被外力硬扯变宽,四面八方的灵力蹿入体内。   谢泊隐的脸上浮现出一根又一根狰狞的青筋。整个人疯魔了一样,眼睛通红,头发炸开。   林祁不动声色,手指却更加握紧了凌云剑。   谢泊隐大笑一声,“受死吧!”   他的声音也变得粗噶难听!   但挥剑挥出的气势要把人碾碎成粉末、魂灭道消。煌煌剑气,隐天蔽日,血色刀刃,直击胸口。而谢泊隐的周身金光大展,修为外露,竟然也是金丹。   这种让人短时间内提高修为的药林祁是知道的,但是微生澜一直禁制他们使用。说这种药会毁根基,使脉络塑化,在元婴以后副作用非常大。   谢泊隐是有多想杀他呀。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办法都用上了。   林祁念决,给自己成了一个防护罩,手腕上连玉绿光幽幽,色彩瞬间更加缤纷。   红的剑气,紫的电光,金色丹意,绿色屏障。五颜六色,遍布空中,释放出的能量威压却叫四野所有的生灵惊醒!仿佛洪泄一般,整个大地、宫殿,都在颤抖!   林祁最后还是受了伤。   连玉的主要功能是联系,在防御上还是差了点。而且,谢泊隐手上的这把剑觉醒了剑意后的力量,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幸亏不是剑的主人本人用,否则这一剑下来,他真的可能会死。   林祁受的伤不是很重,但他还是从空中落了下来。   打不过就只有逃了。   林祁没有谢泊隐那见鬼的自负,打不过还强撑着登着死么?他咽下涌到嘴边的一口血,笑了一下。   袖子里藏着的一包粉末,被他撒在空中,灵火一点,宫殿一时间布满了烟尘,混淆视线。   谢泊隐怒!   你以为你这样能逃得掉?!!   他起身,举剑在空中一扫,自身前到身后,血色光芒从他周围漾开。   颗粒烟尘被斩碎成齑粉!   林祁选择了最近的那个宫殿入口,一脚还踢到了那个骷髅的头。他跌跌撞撞的进了里面,烟尘障眼,他也看不清,就知道自己撞到了一堵墙上。   有一口血又涌上喉间。   林祁暗骂谢泊隐神经病,然后贴着墙转身就要走。   但那四处扩散的红色剑气穿过烟尘,还是砍到了他的身上。   林祁身体巨痛,但脑海里却冷静下来,如果被追上了,那么也就只能动用连玉了。   他没走几步,一直被压在喉咙里的血终于抑制不住,还是喷了出来。喷血的那一刻,他脚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摔了个狗吃屎。   ……一倒霉起来还真是事没完。   林祁手肘摔的巨痛,他手腕上的连玉发出了清幽的绿光。   在灰尘里红光往往传的最深,林祁眼睛被一道莫名的红光一刺,这种红红的很纯粹。   借着这抹光,他看清了,他的血落到了地上,在他血迹飞溅处,有一朵花的纹路慢慢独占。   婆娑花!   整个宫殿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咔嚓咔嚓,地动山摇,天旋地转。就连在外面正赶来的谢泊隐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地是动的!   林祁眼睛瞪大……他他他他……他这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么?   林祁一手拖着另一只手受伤的手肘,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婆娑花的纹路越发清晰,放花朵终于成形,林祁在冥冥之中听到了一声……花开的声音。   他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直坠而下。   林祁:?!   ——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3章 白骨   身体无限往下坠, 但是到落地的那一刻,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痛。脚步安然地踩在了地上,林祁也不知道自己落到了哪里。   他睁开眼,轻轻浅浅的呼吸了一声,马上视野都明亮起来。精致的灯盏上烛火幽微,天壁上蒙尘的夜明珠再次发出冷光,照清了眼前的路, 眼前的景。   一间非常奢华的主殿。   黑色为主基调,给人的感觉就是冰冷和森然,石柱顶起天幕, 上面雕刻着的图纹古老而繁丽。   而让林祁,真正傻眼的在前方。   前方。   台阶之上,高位之前,有一架白骨。   白骨之前的案台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一卷展开的宣纸, 宣纸很长,拖到地上。白骨身上的衣服还在, 黑色的,银丝暗线勾勒壮丽云海,他的一手还握着笔,笔杆够粗, 哪怕血肉消融,依旧卡在骨头之间没有落下。   笔上的墨已干,而在落笔的地方有一滴绽开在宣纸上的墨,如雪上开出的黑莲花。   这样的场面凄而艳, 诡而丽,却让林祁无端生出一种恍惚和伤感来。   他在原地停了很久。   然后放轻了呼吸,慢慢走上前。   其实现在可以胡思乱想很多东西,比如说是怎么做到提笔的一刻被瞬间化为白骨的,比如说这个人就是此地的主人么,比如说他现在还活着么……等等。   只是林祁到了这种奇异的环境里,反而大脑十分冷静,冷静过头不妨说就是一片空白。   越是靠近,越是安静,他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的很清楚。砰,砰,砰,一声一声,躁耳。   台阶有九层,他走的时候目视前方,正好就对上了白骨骷髅上的两个洞。原来眼睛的地方。   背后是一座很大屏风,高及天壁,宽及墙柱,屏风的底色是青色的,从左右上角,蜿蜒而下殷红色梅花来,黑色枝桠垂下,盈盈娇俏,枝头的芬芳。   这画极其风雅,一如青天之上的梅花树满冠,枝条垂落人间。   而梅花下,黑衣白骨,提笔点墨。   林祁在上台阶的时候,有一种错觉,那双眼睛仿佛还是在的,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   该是什么神态呢?应该是冷漠的吧,又不像,林祁此刻大脑仿佛不是自己的……该是什么神态呢,或许……是温柔的吧,微含笑意那种。   林祁失了神一样,往上走,等真正的到了最高处,他整个人一激灵,清醒过来!   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   刚刚……刚刚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卧槽!!这房子里有鬼?!!!   来到修真界后鬼怪之事不信也得信了。   林祁心里有点虚,也倒不是怕,毕竟以他现在的修为随手捏死一两个小妖小怪还是不成问题的,但他就是虚,人类本身对此类东西的恐惧吧。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林祁等心脏慢慢趋于平静,才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具白骨。   靠近了,也就看清了,他在宣纸上作的画。   画的是一个人。   林祁啧了一声,心道:真是痴情人呀。   他有点敬佩,但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其他的了,毕竟他真的不是一个感性的人。   墨水浸入宣纸之后,痕迹遗留到现在,这幅画还没画完,但能推测出全貌,一树桃花,一方桌子,还有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少年。日头晴朗,岁月静好。   跟这里阴森森的画风真的不是很搭。   林祁觉得,自从眼睛被那画风鬼畜的火柴人给荼毒一番后,他看这宣纸上的画,都自觉代入了殿堂级的高度。   不得不说,画的还挺好的。这个白骨和那个少年应该是挺相爱的……   等等!   少、少年?!   可,可这个白骨一看就是个男人呀!   林祁终于醒悟了过来,内心不知该做何感想。   ……被殷问水离开前那乱七八糟的动作搞的心烦意躁的林祁,又被此刻眼前情深伉俪的一对基佬搞的更加烦躁了。   他也不是说有这方面的歧视。   就是觉得很不对味。   或许……这种不对味在他看到这个宫殿,这具白骨时就已经存在了,只是现在终于爆发罢了。   林祁不自觉退后一步。   却发现他刚刚其实脚已经踩上拖到地上的宣纸,如今往后一移,宣纸一滑,案台上所有的东西都乒乒乓乓,东倒西歪,一个砚台落下来,啪在地上裂开。   动静太大,林祁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要去摆放案台上的东西,手臂越过白骨,却因为慌张触倒了这具白骨。   林祁瞪眼:卧槽,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愣神完,怀里就躺了一具白骨。   搂了一具白骨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林祁:我#¥$X@……   他还没崩溃完,突然就眼睛一扫,看到白骨的另一只手从黑色的袖子里伸了出来。原身应该是个男神吧,光看手和衣着就能看出,五指都很长,骨骼分明,此时微微握着。   握着,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   林祁蹑手蹑脚把这架骷髅扶正,骨头是冷的,反正他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刺骨凉意。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林祁觉得自己也真不是东西,非常诚恳说着。   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白骨的手,仿佛就有所松动。   林祁注意到了,傻眼了,结巴,“前前前前前……前辈。”   他一结巴,一字一字,那握着的手终于,完全展开。   而林祁也看到了。   白骨手里握着的,是一朵花。   红色的,小巧的,姣怜了几万年的,婆娑花。   林祁说不出话来。   枯骨藏花,到底是怎样的一份执念。   在他记忆里,那本魔域的历史上分明地写着,开辟倾天之祸的那位尊者,后来爱上了一个魔域少年,少年喜欢婆娑花,于是他在魔域创造了婆娑花谷。   领路人也说,相传,那位尊者还在这里住过呢。   林祁突然觉得怀里的枯骨,重入泰山。   我屮艸!   不是吧!!!!!! 第44章 崩塌   林祁颤抖着把怀里的枯骨扶正, 依他现在的紧张程度,估计说话都磕磕巴巴。他也就不说话了,在白骨坐正后,整个人呆在原地,神情非常复杂,心情也难以言喻。   这个宫殿的主人,就是那位传说里的尊者无疑了, 而这具枯骨,想必是他的一个分身之一。   这真相真的有点令人窒息,一堆为什么在林祁脑海里爆炸。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座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座宫殿?为什么会有那么长的刻满了火柴人的甬道?为什么……他的手里……会握着花。   林祁觉得, 自己再继续想下去,可以脑补一出虐恋情深的戏来了。他摸了摸手臂,莫名觉得有些冷,低头看到, 刚刚被握在白骨手里的那朵婆娑花掉了下来,落在他脚前。   林祁半蹲下身子, 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去拾起了那朵花。这朵婆娑花小的有些可爱,原本还以为是朵假的,拿近了看, 才发现不仅是真的,而且……还挺好看的。   非常精致,和他以前种死过的不同、和婆娑花谷见到的都不同,手心的小花花瓣娇盈, 轻轻的拢在一起,如沉睡的美人,不甚寒风的羞涩。   而且这花的颜色,红的鲜翠,跟血玉一样,分明能透过花枝看到自己的手心纹路。   那么久了还活着,应该也不是凡品。   不过……值得被人哪怕化为枯骨还握在手心里,对主人必然是十分重要的。   于是林祁又要硬着头皮去做一件非常惊悚的事情了。   他一脸血地盯着那花:哔了狗了,还要把这东西给塞回去。   林祁维持着这半蹲着的姿势,将手臂略一伸长,就能触到那一角黑袍。袍子的质料华贵,清凉微寒,绣痕很浅,那天水暗纹跟人用笔墨绘上去的一样。   偌大的宫殿安静肃穆,灰青屏风上从天垂下的血色梅花,黑枝缠绕,诡丽妖娆。林祁轻轻地握上他的一根手指,骨头生硬而冷,他头皮发麻,心里默念着冒犯了冒犯了。   林祁额头上都出现了一些细汗,呼吸努力控制地很轻,在一点一点掰开白骨的手的最后一刻,林祁的喉咙都不自觉上下涌动,吞了一口唾沫。   好在那位前辈哪怕死了都是和凡人不同的,尸骨比较结实,不是那种一动就全散的类型。   林祁心道:我把花还给您,您就别计较我今晚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冒犯了,谢谢您嘞!心胸宽广的您和您的小情人这辈子一定体会幸福快乐在一起的!再次谢谢您了!   他咬唇,探身,把花朵郑重的温柔的重新放回了白骨掌心。   林祁一头长发垂落,打在了白骨的手腕骨上。   在林祁松了一口气,终于大功告成的同时,一滴汗水自鬓发流了下来。   脸颊边有点痒。   林祁:?   然后他就以肉眼看到,有一滴汗落了下来。   卧槽?!!!!!别!!!!   汗滴啪嗒一声,落在了花的中心,他的掌心。   林祁:——擦擦擦擦擦擦!!!   啪嗒一声,打湿了生硬少年的白骨,也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轰隆隆的声音响了起来后!   那多蜷缩的花朵,透亮的红色慢慢变淡变灰变枯萎,一瞬间花凋零。   林祁已经不想吐槽了,这个宫殿的创造者是不是个变态,什么机关人的体液都能触发,一会儿是血,一会儿是汗,卧槽!他要是放飞自我在这里撸一发是不是宫殿可以送他上天呀!   林祁头皮炸了,想要匆忙地站起身。   却突然,双肩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按住了。   林祁:……   一股寒意从脚心一直蔓延至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林祁的心脏纠在一起,眼睛瞪得跟死鱼一样,魂都要飞了。   他听到了一声似叹似笑的声音。   恍惚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发顶。   刚踏入这个宫殿始的烦躁,再次涌上林祁心头,而烦躁的尽头却是压抑的、隐藏的伤心和难过。   林祁双手按在地上,是一个半跪的姿势,他慢慢地抬起头来。   宫殿在轰隆隆的响,却不是在震动,而是在消失,化为星灰,化为齑粉,化为三千世界里的尘埃。烛火摇晃,石柱消散,白色的光一点一点荡漾开。   而他此时抬头,看到的不是森冷的枯骨,而是宫殿主人,生前的模样。   一个墨袍黑发的年轻男人。   玉冠束起曳地青丝,白光太甚,隐去了上半张脸,只能看到宫殿主人紧抿的唇,唇色艳红,吸了血般,而他的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惨白,这样鲜明的对比,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正常的。   那双手温柔而不容反抗的按住他的肩,林祁只觉得烦躁和恐惧,脸色跟宫殿主人一样惨白,冷汗不断逸出。   他艰难地开口:“前、前辈……”   宫殿主人的唇抿得更紧了,一股冷气压铺天盖地,直逼的林祁连恐惧都顾不上了,一脸懵怀疑人生——他说了什么?他就叫了一声前辈都错了?这只百万年前的大能百万年后还是那么变态?   按在肩膀上的手突然用力捏住林祁,用一种能把林祁骨头捏碎的力度。   造成倾天之祸的上古大神的能力,哪怕百万年之久,哪怕只有千万微豪,都叫他神魂具裂。   痛——!   卧槽!   真的好痛!!!   林祁生理性的眼泪都出来了。   痛死他了!   脑袋里什么词汇都想不起来,就只知道一个痛字。   他哭的很突兀,却很美。   白衣青年紧咬着唇,抬头,黑发落在身后,露出了白皙美丽的脖子。下巴微扬,泪水浸湿了浓密睫毛,眼睛却不眨,神情隐忍而痛苦。   林祁心里委屈死了:卧槽!!神经病呀!!他是脑子坑吧居然认为百万年前手撕天地的人会是善茬!还一步一步上来还把花还给他!   擦擦!痛死了!被自己也气死了!那么蠢!死在这里都不亏!   宫殿的主人再次温柔了下来。   林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含有泪水光的眼就这么看着容颜模糊的他。……大佬,你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宫殿的主人抬起一只手,慢慢靠近林祁的眼。林祁浑身警惕,这是要挖了他的眼的节奏——!??   擦,越来越近了,林祁头皮发麻,那如玉的手指只差一厘米的时刻,飞快闭上了眼。   闭眼,睫毛扫过了宫殿主人的手指,而含在眼里的水也聚集成滴,刚刚好,沾在宫殿主人的指尖。   想象中挖眼的巨痛没有来,但林祁能感受到,那只手指在自己眼前停了很久,等压迫感没有。半晌,林祁才悄悄地睁开眼,然后,眼一缩,神一愣。   他他他他他……他把那只手指含在了嘴里!   宫殿主人的唇微张,猩红的舌尖舔过那一滴泪,苍白的手,黑色的发,深红的唇,看不清神情,但此情此景,真的暧昧的让人头皮发麻。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消散……   终于,案台消散了,绘有桃花少年的宣纸也消散了,宫殿主人的最后一丝执念也消散。   林祁看着那人的唇角慢慢勾起,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弧度,然后有液体自黑暗里流出,淌过他的唇角。   林祁难以置信:……哭、哭了?   他觉得是自己眼花,然而还没等他认真看清是不是眼泪,这虚拟的幻影也终于随着一切,消散。   “……喂。”   林祁突然叫出了声,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到的只有空气。   他呆在原地。   这座藏于地下不知年岁的宫殿,像一场梦般,完全消散,白光过后,重回黑黢黢的天地。   熟悉的三条路,熟悉的洞口微光。   一阵寒风袭来,林祁一哆嗦,抬眼,就望见了初入山洞时的那个岔路口。   所以……他这是……又回到了原地。   林祁还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跪的腿都有些麻木了。他撑着墙壁站起来,心里复杂,昏惨的月光照亮前路,林祁摇摇头,梦游般地走了出去。   他要回去睡一觉。冷静一下。   而在他刚出洞不久,只行了几步。   天地动摇,万兽逃窜,只听轰一声,刹那尘土飞扬、群山颤动。那座真正意义上的倾天之祸前就存在的山,那个神秘而凄艳的山洞,就在这样一个夜里,崩塌。   林祁止步:……谢泊隐好像还在里面? 第45章 无极   不过谢泊隐在里面又关他什么事, 死了才好,一了百了,跟个疯狗似的莫名其妙到处咬人,他今天衰到家有一半是他整的。   林祁磨牙,暗恨不已,今天晚上的体验实在是太操蛋了。他拖着自己受伤的手,一脸丧地回到了住所。   躺到床上, 什么也不想,放空大脑就想睡觉。   然而梦里也并不安稳。   他梦到了,屏风上的梅花活了过来, 他仰头,那个人低头,一朵五瓣梅花轻盈落在他的眉心,那人修长的手指将花按住, 执笔细细描绘轮廓,温柔缠绵。   第二天醒来, 林祁飞快地冲出竹屋,把脸直接塞进了山里的一个小水凼!   这下子,终于清醒了。   他抬头,用手狠狠拍了一下额头, 骂了一声,“我该不是被瘴气迷惑了神智吧!”   梦的都是什么娘兮兮的情景!提笔梅花妆?他还从来没那么风雅、不,有病过!   林祁甩了甩发上的水珠,摸着脸, 强硬的把自己的思想拽回当下!   也不知道谢泊隐死没死成,死了最好,要是没死就麻烦了。新仇旧恨堆加在一起,他们之间的那一场比赛,绝对会有人死。   虽说婆娑宫下了明确规定,不能出人命,但是明的不行暗的行呀,何况以谢泊隐在婆娑宫的地位,当场把他弄死都没人敢吱声!   擦,局势怎么想怎么对自己不利。   林祁把对方和自己都在心里分析了一下,谢泊隐在剑意修为上都逊他一筹,但是如果使用些邪门歪道,那么反而是他有些危险。   林祁自己是绝对不会用那种伤根基的药的,宁愿不比赛都不会用,代价实在太大了。   他还要回家了,怎甘心止步于元婴。   这样子,思来想去,他要是想稳操胜券地赢过谢泊隐,唯一的方法就是真正突破剑意无极。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老问题。   林祁长叹一口气,当初修成剑心还多亏了山水境里的奇遇,这一回短短三天他上哪去找奇遇呀!   昨天丧,今天依旧丧。   他离开竹林小院没几步,就听到了人声,还挺多挺杂的,正是昨天崩塌的洞穴的方向。他察觉到元婴期的威压,看来这件事情惊动的人还挺多。林祁不打算再去淌一趟浑水,默默绕道离开。   刚出山庄,打算去闹市看看能有什么收获,一个人影就哇哇哇地扑了过来,是元周,一脸死了爹娘的模样:“哇啊啊啊啊,昨天晚上吓死我了,哄的一声我还以为天塌了!呜呜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祁受不了,把他拎开。这少爷睡了一觉把脑子睡傻了?就算他死了好像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你怎么在这里?”林祁问道。   元周被拎开后,用手揉了揉眼睛,“昨天晚上听到声响,我就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本来打算去找你,但是被人拦住了。他们不让我靠近那地方,我担心死了,就到山庄口等着你,想试试运气。”   林祁说:“哦,那你运气还真好。”   元周还停留在昨天晚上的惊吓里,确认林祁安然无恙后,又吼了起来:“吓死我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祁道,“一个山洞塌了而已。”   元周:“你骗我!不可能!我差点以为地震了!”   林祁神色严肃,眼神认真,“你还记不记得,引我们进山庄的照片那个杂役弟子说,百万年前,有一位尊者曾在这里住过。”   元周也被他搞的提起心来,紧张而难以置信:“你你、你是说……”   林祁点头,“没错,昨夜崩塌的山洞,就是那位尊者在此处的住所。”   元周呼吸都停住了,他觉得自己在接近整个魔域都会疯狂的真相,“……真、真的?”   林祁笑了一下,看着他。   剑意难成的郁闷化成恶趣味,他慢悠悠说,“假的,骗你的。”   元周暴跳如雷,“林祁!!!”   林祁看着他抓狂,毫无波动。   这种恶趣味并没有什么带来半点缓和郁闷的功效,只是显得他整个人今天幼稚又神经!林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越过元周,往前走。   山脚下也没什么收获,林祁被元周拉着去了一个小面馆。叫上了一碗大碗混沌。   林祁挑眉:“我不吃。”   元周喜滋滋拿着筷子:“干嘛不吃呀,吃一次又不会沉积多少油烟。我以前在家总有人看着我,不让我吃,现在终于自由了!”   林祁口舌之欲并不重,不忍看元周的吃相,眼睛就四处看,看周围。   滚烫的混沌也堵不住元周的嘴,他大着舌头道:“你看什么?”   林祁收回目光,看着元周的一张圆脸,若有所思。竟然昨天的事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那么谢泊隐呢?有没有被救出了。林祁问道,“你除了在山庄口等我外,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元周被他看的一怵,“什、什么消息?”   “婆娑宫的。”   “这个?好像就是婆娑宫的人把出事的地方给围了起来不让人进。哦对了,聂夕颜好像也来了!”元周眼睛亮堂起来,“我就看了她的一个侧脸,那皮肤,那眼睛,真美呀~就凭这一眼,我来这鬼地方都不算亏。”   林祁对他的痴汉笑是无法理解!   林祁耐着性子重新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听到其他的,关于谢泊隐的一些消息?”   元周一愣,这才想起,谢泊隐好像就是林祁在三日后的对手。他绞尽脑汁回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哦对,我记起来了,聂夕颜来时的神色非常紧张,我还听她问旁边的人谢泊隐的情况。”   元周问道,“这是谢泊隐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林祁听完之后沉默了。他现在还没有到现场去看过,也并不知道崩塌的情况,要是谢泊隐落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被人寻着神识记忆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那么他这一回是和整个婆娑宫都结怨了。   一想到这最差劲的操蛋结果……   林祁就心中呕血。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座莫名其妙的宫殿和山洞把他的安排全全打乱。如果重新回到昨天晚上,他绝对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修行,一步都不踏出去。   吃完了一大碗混沌后,元周又兴高采烈地拿了几串糖葫芦和一笼包子。这得是被憋了多久呀,林祁无语地看着他,出声提醒:“你这已经不止是一点了。”   元周惨兮兮,“我这辈子可能就吃那么一回。”   他一张白白净净的圆脸挤出委屈神态,就像个皱起的包子。   林祁:你开心就好。   无论谢泊隐死没死,他如今突破无极迫在眉睫。林祁回到房子里,迅速盘腿坐在了床上,他在回来的途上,突然有灵感从脑海里飞掠而过,根本抓也抓不住,这种莫名的顿悟非常难得,林祁撇下在背后嚷嚷大叫的元周,御剑飞快回府。   只是那丝灵感去的太快了。   林祁拼命回忆,却像人对于昨晚的梦境一样,明明清早起来还记得细节,到了中午就怎么也想不起内容来。   他迷茫地睁开眼,看着凌云。   归根究底,共鸣的矛盾,还在于那一个点,剑于剑修到底是什么……   是本我。   本我。   我。   林祁心情非常之糟糕,头顶丧的可以冒黑气。   连吐槽都没心情吐槽了。   他低头,目光一扫,就扫到了手腕上的连玉。   连玉散发着清幽的绿光,通体冰凉,林祁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师尊。然后,脑海里掠过的一个词,就是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   他每一次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自己,在以后的岁月里就会被打脸。冥顽不灵,是呀,他是冥顽不灵。修炼剑心就败在今生前世四十多年的唯物主义论里,如今修炼剑意,困在了对剑心的领悟里。   林祁感觉,有一团暖洋洋的光在神识海中爆炸。   他闭上眼。   神识海里,凌云剑静静面对着他。好像故人的凝视,沉默却温柔,带着洞悉一切的了解。林祁在它面前,毫无保留毫无掩饰。   手指抚上凌云的剑身……   林祁低头,轻喃:“……你倒是是不是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我真的很重要么?剑于剑修的意义,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我是要修成剑意……为什么要拼命去维持剑心?”   “剑心成本就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以为你是我,所以成了剑心,那么如今我认为你不是我,剑心就会消失么?”   林祁唇角微扬,嗤道,“扯淡!”   他仰头,那途上一闪而过的念头他终于想了起来。   自己选的路真的一定跪着也要走完么?   一条路走不通了,那就换一条路走。   你的目的是要到达终点,而不是用尽全力受尽坎坷去为过去的自己证明正确。   林祁眼睛微眯起,长发飞扬,神色温柔又冷淡:“我是不是可以那么以为,曾经你活在我的识海里,由我的思想支配,所以你是我。而如今无极……无极。”   林祁轻念,“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林祁手指所触凌云的一分一毫,都在神识海里,变成幻影,消失。   无极……恢复到最原始的,无形无相的本体状态,就是无极。   林祁说:“……归于无极的第一步,就是将你自我神识里驱逐,你将不再是我,对么?”   知其白,守其黑……   复归于无极。   林祁慢慢的睁开了眼。   曾经与凌云剑的那一丝细微的联系,终于清晰明朗,凌云从剑鞘里自己钻了出来,像个调皮的少年,亲昵的靠着林祁。   他抬手,发现手臂都轻盈了很多,心中如山洪流泻,林祁紧绷的神情下面,是一颗差点要尖叫旋转跳舞的心!   他矜持地压抑住内心的咆哮,一把握住凌云的剑柄,脚下生风,大笑一声直接破门而出!   出了竹屋,林祁凌空踏步,将紫宸天决第四式使出,紫光霹雳电闪如蛇,金丹修为无极剑意,凌云剑释放的威力比昨天要远远胜出不知多少!   横空一扫,十里竹林被拦腰折断,发出的声音震天响,剑刃未消,直刻岩石上,矗立万年岁月的岩石被划出深达六尺!   林祁看着,眉宇间写满了雀跃和志在必得。   来吧谢泊隐,若你没死,昨天晚上的事情,我们来做一个了断!这一回,必然是你死、我活! 第46章 聂夕颜   林祁用了两天的时间, 来仔细梳理无极剑意。   等他终于稳定下来以后,离比赛已经只剩下一天了。他还不知道谢泊隐死没死呢,想到这里,林祁一把拿起剑,走出门去。   一直压在心里的事情解决了,人都轻松了,神清气爽, 完全没有前两天丧到家的模样。当他突破剑意无极后,对世界的感知也越发细腻了,一阵风扶来, 带着一片竹叶亲昵地擦过脸颊,最为细微的感觉,最为幽长的清香。   林祁抬手捏住了那片竹叶,自语笑道:“等回了昆吾后要好好嘚瑟一下, 剑意可是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   他御剑飞过竹林,前往山庄外。   在山庄外, 他又看见了元周。   这孩子腆着脸坐在山庄门口的台阶上,目视前方,期待着什么,旁边零零散散坐着其他的人, 乍一看人还不少。   林祁往前,走到他旁边,“你守在这里干什么?”   元周转头,抬头看到他神秘一笑, 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说,“来来来,你坐下我再告诉你。”   林祁从善如流坐下。   元周道,“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聂夕颜?”   林祁:“记得。”   元周嘿嘿嘿道,“就上回,谢泊隐还真的出事了。山洞崩塌时他就在里面,现在还躺山庄里头昏迷着呢!聂夕颜和他关系应该很好,每天要来三回,嘿嘿,我在这里等她来混个脸熟呢。”   林祁挑眉。   谢泊隐昏迷了?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不过也要看是哪种昏迷……如果是那种依旧可以被读取记忆的昏迷,其实跟醒着也没差。   林祁道,“……聂夕颜为什么不干脆在山庄里住下来。”   元周道,“人家忙着呢,我女神可是婆娑宫的核心弟子。”   林祁想叫他醒醒,“你女神和谢泊隐都关系好到这个地步了,你可以死心了。”   元周翻白眼,“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林祁没理他,心里在想另一个问题,如果谢泊隐昏迷了,那么他明天的对手会是谁?顺带唏嘘一句,44号说不吉利是真不吉利。   旁边的元周突然猛地一拉扯林祁的袖子,林祁人都被吓一跳,听元周兴奋道,“快看!快看!来了来了!”   聂夕颜来了。   一般情况下美人出场总是自带光环和背景音乐的。   但是林祁自己对婆娑宫的印象就不好,虽不至于迁怒到一个女人身上,但对聂夕颜无感是真。   聂夕颜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婆娑宫的弟子。一袭红衣里,唯她一人穿了一身粉色,朱唇杏眼,风髻露鬓,皮肤吹弹可破,姝色有余,气韵尚佳。   坐在这里修士估计都是和元周一样的屌丝,见美人来了纷纷正襟危坐,一个接一个说道,“聂小姐好。”   聂夕颜的目光淡淡扫过他们,一声不吭,非常高冷。   林祁对这个聂小姐没什么兴趣,对她的容貌简单扫过一眼,不做评价,随后关注的是她的修为,筑基后期,还算是资质不错。   一直盯着人看挺不礼貌的,林祁了解了自己想要的便转移了视线。   于是在一众饥渴猥琐坐门口守着聂小姐的屌丝男里,他成了一股清流。什么是清流呢,就是那种一眼看过去能认出的。   聂夕颜自然一眼注意到了林祁。   她脑子还没残,也没自恋到认为人人都该喜欢她的地步,只是林祁在这一干人等里,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上都格外出挑罢了。   她本来只是稍微留意,在看清那张脸后,步伐停下了!   瞳孔一缩,眸光一利!   就是这个人!   她在谢泊隐的记忆里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的面孔!——那个害的泊隐哥哥昏迷到现在的人!   手指握紧,聂夕颜唇角勾起一丝阴毒的冷笑,没想到居然那么快就见到了。   她上前,朝着林祁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身后的婆娑宫的弟子都一愣,不明白聂师姐这是要干什么。   元周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林祁却是挑眉,聂夕颜看他的眼神跟刀子似的,他可不认为会是什么好事。   聂夕颜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冷冷说道,“44号是么?”   林祁眯眼,看她。   聂夕颜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红色的令牌,赫然是谢泊隐抽中的那个,然后寒着脸直接甩在林祁脸上。   林祁:这小妞没毛病吧。   他稍微一躲就躲过了那枚令牌,令牌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咔嚓,碎成两半。   聂夕颜的目光跟淬了毒一样:“明天你的对手是我。”   林祁看她,心里骂着妈卖批,但面上懒洋洋一笑,成心气她,“所以聂小姐是打算让我手下留情。”   聂夕颜怒,扬手就要扇巴掌。   林祁暗骂一声我去,往他脸上摔东西他也就忍了,还来巴掌。他从台阶上站起身来,手握着聂夕颜的手腕,神情冷峻,“聂小姐,你不要太过分了。”   聂夕颜几时受过这种耻辱,心里的恨更甚。   她后面的婆娑宫弟子一惊,忙上前帮忙!   “放开聂师姐!”   这个男的算是个什么东西,来山庄里的都是一些死乞白赖想要入婆娑宫的散修,无背景无修为居然还敢这么对聂师姐,活得不耐烦了?   林祁收回手,心思电转,他敢肯定他是第一次见聂夕颜,那么一定是谢泊隐那里出了差池。   聂夕颜手指握紧,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修为她是明白的,金丹期。这也是门派里的长老们在知晓他是害得泊隐哥哥昏迷的凶手后,却没有出手动他的原因,尽管父亲一再劝她,以后他的下场会更惨,但是聂夕颜还是不甘心。   这一回的比试,婆娑宫根本就不打算招收弟子,就算招收也只会有几个外门弟子罢了!门派真正的目的,是招揽一批人去第三域试路,或者说,送死。   第三域出现了新秘境的事情,她也是前些日子在父亲偶然的谈话里才知道,至于秘境出现的缘由是婆娑宫的机密,她无法了解当然也没必要了解。   她这些日子就在帮父亲处理来自第三域的消息,这个新的秘境非常残暴,灵力暴动,而且气候恶劣。据第三域域主所言,这个秘境所展现的就是倾天之祸后不久,魔域的原本模样。   那是一种能够把人活生生撕开的力量。   聂夕颜知道被送进去探路的人的下场。   但是她还是想让眼前的人更惨,于是她要来泊隐哥哥的令牌,决定明日与之一战。   筑基对金丹,本无胜算,但是她有法宝还有秘术加持,观看他和泊隐哥哥的战斗,聂夕颜自认对林祁的实力也有了一些了解。虽说不会赢得太光彩,但好歹也能赢。   当然……她不光要赢。   聂夕颜抬手,叫身后的人稍安勿躁,扬起了一个恶毒而期待的微笑,“你害的谢师兄昏迷不醒,这笔账我明天会跟你慢慢算,我要你,生、不、如、死!”   我会要你跪在地上求我扇你巴掌!但是你求我也并没有用!我要碎了你的金丹!让你在第三域的秘境里,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念头从心底滋生,她整个人都眉眼愉悦了很多。   聂夕颜从林祁身边走上台阶,进入山庄。   她后面陆陆续续的婆娑宫弟子,都恶狠狠的瞪着林祁,还有的故意去撞他。   林祁非常自然地避开了这些幼稚的挑衅。   等人都走了,在场的离得远的男修都羡慕嫉妒恨地望着林祁。   林祁无语,对目瞪口呆的元周说,“这就是你天天念叨在嘴里的聂夕颜?”   元周一时神色复杂,“……我就是看她长得好。”   林祁颔首,“嗯嗯,长得好长得好。”   长的也不是多好,性格还差劲。   元周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那话什么意思,你跟谢泊隐怎么了?”   林祁皮笑肉不笑,“没什么,她发疯呢。”   他现在是确定了,谢泊隐的事情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婆娑宫。他的计划,全部要重新推翻再定,至于婆娑宫没对他出手,绝对有阴谋,现在姑且走一步算一步。   什么叫他害的谢泊隐那样?既然读取了记忆知道了事情原委,还这么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他明日也就不需要怜香惜玉了。 第47章 比试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 林祁就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突然被打断修行的感觉并不好。   林祁皱眉,推开门,就见元周一脸跃跃欲在门口笑嘻嘻,“早上好呀!”   林祁皮笑肉不笑。   元周没在意他的脸色,眉开眼笑地拉着林祁袖子,“走走走, 我们先去看看场地!”   初选的比赛场就定在山庄里,一个偌大的后院,摆着几个擂台, 按着序号依次进行。   擂台前都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几号到几号。   林祁本以为他们来的够早了,没想到现在这里人已经不少。   元周边走边看边嘟囔着,“十六号……十六号……诶就是这里!”   他丢下林祁就跑, 飞快地奔向了一个写着十一到二十的擂台。   林祁握着手里的蓝色令牌,慢悠悠走到四十一到五十的擂台边缘, 随人流排队,越是临近比赛他反而越淡定了。   守在擂台边上是一个婆娑宫弟子,金丹修为。   要确认令牌后才能入内等候上台。   在林祁前面的人头慢慢减少,终于等到了他, 他把令牌交了上去。   金丹修士看到那字号,脸色一变。   林祁心里也一咯噔。   金丹修士上上下下打量了林祁一番,眼神满是不解,“你是四十四号?你今天比赛的场地不在这里。”   林祁, “?”   金丹修士招了招手,引来另一个杂役弟子,道,“等会儿他会带你去比赛的地方的。”   林祁满心疑惑,但此时此刻还是礼貌地说道,“多谢前辈。”然后对那个杂役弟子道,“劳烦了。”   杂役弟子瞥他一眼,没说话,闷声就往前面走。   绕过人群,杂役弟子把他往山上带。   林祁一脸懵,心里的谨慎更甚,出口道:“我们这是要去山顶么?”   杂役弟子很不耐烦,“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还真的是山顶。林祁本以为会是一场只有他和聂夕颜的比赛,谁知,观众还是有挺多的。   面孔都挺熟悉,就是昨天跟在聂夕颜身后的一干婆娑宫弟子,各个着红衣,看好戏的目光戏谑地打在他身上。   林祁看到了聂夕颜。   山巅区区三尺之地内,濒临悬崖,聂夕颜一袭红裙娇艳如火,手里握着紫色软鞭,明显是早有准备。   这赛场选的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山崖粉身碎骨。林祁偷偷摸摸分了一丝神识到空中。   旁边围观的人见他却步不前,纷纷大声肆意嘲笑。   “怎么了?现在知道怕了,昨天你小子不还拽的跟个什么样嘛!”   “现在怕也晚了!”   林祁冷淡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心里猜想了对方的很多阴谋诡计,怎么恶毒怎么来,脸上却是扯出了一抹笑。   这笑的阴森森的,叫人不寒而栗。   林祁提剑一跃,跃上了比试台,赛场有一半悬空,天还没亮是云海通红,波澜壮阔绚烂非凡。   聂夕颜背后就是苍山卷云,红唇勾起,“林道友,多多指教。”   林祁拔剑,剑光和眸光一样冷,“指教不敢当,不过教教你做人还是可以的。”   聂夕颜笑了一下,步伐轻盈一抬,手里的鞭子就蕴含着灵力,狠辣地朝林祁扫去。   在所有修士里,除了剑修需要同时辅修剑意外,其他弟子都是一心一意地专注修为。因此,在同样的修为里,剑修的实力往往更甚一筹。何况,他的修为还甩聂夕颜一条街呢,聂夕颜不使暗招他会是碾压性的胜利。   林祁选择藏拙,只用了紫宸天决的第三式就把聂夕颜的招接了下来。   聂夕颜收回鞭子,这一下不过是试探,她对林祁的实力只在谢泊隐的记忆里才有所了解,如今亲自一试,心道也不过如此,估计是泊隐哥哥因为轻敌才吃了亏。   她手腕上有一串金色的铃铛,聂夕颜刚刚挥鞭时铃铛只是轻微动荡了一下,这一回,她再次挥鞭,那手腕上的金铃铛随她的动作不停响荡了起来。   铃铃铃——   金铃铛一响,林祁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神识被打乱了,感觉也变得迟钝,对于正在比赛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缺陷。感觉迟钝,出手就会变慢,而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聂夕颜的身影变得莫测起来,林祁有好几次都是堪堪避过她的攻击,甚至有一回那鞭子就擦着他的脸过去。   围观的弟子都拍手叫好。   “哈哈哈,还以为有多厉害,没想到才几分钟就撑不住了。”   “都是些无名无姓的散仙,你们也太瞧得起他了,要我看,再来一招,一招他就得趴下。”   法器对于神识的束缚都是有限制的,而神识的范围会随着修为呈现指数般的增长,林祁现在压抑着自己的修为在筑基期,所以才受这铃铛的影响。   他反手拿剑,紧贴背后,俊颜上写满冷漠。   聂夕颜见他陷于弱势,被逼得节节后退,心里越发得意起来。   她双手扯着鞭子,一个翻身,打算勒住林祁的脖子。   现在他的神识和感官都被金铃震得迷乱,她此举必然成功。   只是在聂夕颜手里的鞭子都要碰到林祁的喉结时,本来还侧身以对的林祁突然就眼眸一利,转过身来,抬臂一把抓住了脖子前的鞭子。   周围看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这这这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聂夕颜也惊的说不出话来,“你……”你居然没被影响?   林祁在她耳边轻声笑,“聂小姐,筑基和金丹的识海差距,望你知。”   聂夕颜一瞬间耳朵绯红,随即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玉足一抬就是踹向林祁的小腹。   林祁当然不会让她得逞。   轻松的躲开。   聂夕颜气息不稳地拿着鞭子,退后几步,眼神恶毒。本来以为没必要的,看来,这个阵法到底还是派上了用场。   她脚下突然出现了金红色的纹路。   那个纹路席卷整个战台,一直蜿蜒直到林祁脚下。红光大胜,是一个古老的阵法图纹,林祁感觉从脚下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像是一双手穿过他的经脉,把所有灵力都扯到了地底下。   聂夕颜发出大笑。   林祁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噗的突出一口血来,半跪在了地上。   他想用劲,然后惊恐地发现,他的修为被抑制了!现在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   这是一个可以压制修为的阵法!   林祁从满是血的嘴里吐出了一个操!   眼神阴桀,可以杀人。   聂夕颜最喜欢看他这样的神情了,心里涌现出变态的满足感,她提着鞭子一步一步靠近,手里突然间出现了一个锯齿的圆形武器。   她来到林祁的面前,居高临下,笑容恶毒,“知道这是什么么,这是碎丹环,只要我往你丹田一刺,你的金丹就会碎成粉末。”   她笑的越发猖狂,“哈哈哈哈!你求我!你现在跪在地上求我扇你巴掌!我就放过你!”   求她?   林祁阖眸,慢慢调息内腑的伤。   手里的凌云剑嗡嗡作响,应该是察觉到了主人的愤怒,剑气瞬间紧绷,时刻准备着出动。   聂夕颜面色扭曲,“你求我呀!昨天没能扇下去的那一巴掌,我今天扇个够!”   在不远处看比赛的婆娑宫弟子也丝毫不觉得聂夕颜这样的行为卑鄙,见林祁如此狼狈,只差击掌祝贺。   “聂师姐不愧是聂长老的女儿,实力超群,几招就把这个人制服了!”   “哈哈哈,让他傲让他傲,跪在地上求扇巴掌看他以后还怎么傲得起来!”   “你看他这样真的就像条丧家之犬。”   突然有人大声嚷道,“聂师姐!让他学狗叫两声让我们听听!”   一声落,一群人符合。   “学狗叫!哈哈哈!”   “对对!学狗叫!”   聂夕颜从侮辱眼前的男人这里得到了莫大的虚荣,“这样呀,要不,你先学狗叫两声。”   林祁握着凌云剑,抬头,朝着聂夕颜一笑,男子半跪地上,脸上染了几滴血,但丝毫不影响他俊美的容颜。   聂夕颜料定了他今日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林祁一字一句说,“叫、你、妹!”   聂夕颜一怔。   突然紫光冲天,凌云剑剑气化为雷霆游龙,尾扫四方。无极剑意之锐,破开云雾阴霾!   林祁一手擦过嘴边的血,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   他身上的杀意前所未有的浓郁。   聂夕颜的脸色煞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不断退后。不可能!不可能!他现在比她的修为还低!   林祁手握凌云,衣袂翻飞,眸子非常冷酷。他对这个女人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长剑一劈,扫荡风尘,聂夕颜一声尖   叫,退后一步,瘫坐在了地上。   林祁举剑在她的头顶,聂夕颜心里的恐惧占据了全部神经,一下子哭了出来,嘴里不停喊着,“别杀我!别杀我!你杀了我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林祁可不怕她爹,她有背景,真当他就只有背影了么?   他连整个婆娑宫都不怕!   林祁把剑慢慢收回来,他从不亲手打女人,也只是不亲手!   刚刚的羞辱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祁道,“想要我不杀你?也可以……”   林祁挑眉一笑,“你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巴掌,求我。”   聂夕颜苍白了脸,难以置信,“你——!”   林祁的剑直接指向了她的脖子。   一股寒气从脖子处传来,聂夕颜整个人的脑袋都要爆炸了,一滴冷汗从下巴落了下去。   林祁道,“不要?那就别怪刀剑无眼了。”   聂夕颜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啪啪啪,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一声比一声响, “求求你!求求你!”   林祁冷漠的看着她,这样羞辱一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极力羞辱过他,他的心里都没有半点快感或者报仇的快意。唯一有的,就是冷漠。   围观的婆娑宫弟子都要被吓傻了!吓得尿都要出来那种!   不知道是谁先吼了一句,“快回去告诉   聂长老!”   其余人等才纷纷惊醒,屁滚尿流地逃窜去找人来帮忙!他们现在心里只有恐惧,摄魂铃没有用,锁仙阵没有用,那个男人!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林祁说要教聂夕颜做人,就会认认真真教她做人,冷声道一句,“打下去!不许停!”   便御剑转身,身影一闪,几步手臂擒住了一个逃窜了婆娑宫弟子的衣领。   这个弟子一脸惊恐,要被吓哭了,“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林祁可记得他的声音,他阴测测地笑,“你那么喜欢狗叫,你自己给我叫两声。”   被认出来了!该婆娑宫弟子腿一软,整个人痛哭流涕,瘫坐在了地上,“前辈饶命!!”   林祁觉得扇巴掌实在太女气了,非常干脆地给了他一脚,痛的这人在地上直打滚。   林祁踢了几脚后,又逮了另外几个没能逃走的修士,把他们扔在一块,手指漫不经心抚上剑,道,“你们就给我学狗叫,叫到我满意了,我就放过你们。”   这几个弟子根本不敢反抗,汪汪汪,汪汪汪地叫了起来,一声比一声大,生怕他反悔。   远处聂夕颜还在不断扇自己巴掌,姣好的一张脸都肿了起来。   林祁闭目,在旁边等着。   等着婆娑宫的人来。   他对今日的事情内心有一万句mmp要讲。   ——去他妈的!日了狗了!   他心里骂完之后,舒爽了很多,也没过多久,婆娑宫的一位长老就飞快地从山下跑了上来!   看到眼前的景象,吃了林祁的心都有了。   林祁还不怕他使诈,从袖子里抛过去了一个灵石,道,“听说每场比赛婆娑宫都会有记录,我怕你们不靠谱,所以自己刚刚分了丝神识来记录。这里面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希望前辈看了之后,再追究是非。” 第48章 第三域   他先发制人, 也就不怕理亏了。   被喊上来的人也是婆娑宫的一位元婴长老,不过不是聂夕颜的爹,姓徐,前几年才刚刚突破元婴晋升长老。   他黑着脸接过了灵石。   哪怕不看林祁递过来的灵石,徐长老都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聂夕颜所作所为都是被默许了的,无论是改了比赛场地、动用阵法, 还是让一群人过来看戏羞辱林祁。怪只怪这个44号运气不好,遇上的是谢泊隐,而聂夕颜爱慕谢泊隐的事情, 在整个宫里都不是秘密。   小辈们的事情他很少关注,但谢泊隐的背后是宫主,聂夕颜的背后是聂长老,这两位都比他修为高地位高, 卖个面子也无妨,他便准了聂夕颜的策划。   没想到……   徐长老看到眼前的场景, 心里的愤怒却去,剩下的还是一种震惊。   摄魂铃和锁仙阵,随便一个拿出去都是哪怕元婴修士都要畏惧三分的法器,尽管以聂夕颜的修为只能催动它们十分之一的力量, 但对付一个筑基期的修士那是绰绰有余呀。   徐长老目光沉沉打在林祁身上,然后一惊——   不是筑基!是金丹!   林祁坦坦荡荡,修为就摆在那里,笑, “前辈你确定不要看看你宫内弟子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徐长老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活了那么久不是没有见过天才,如今每一域的域主早年都是三十以内结丹,更何况前几年又横空出世一个第三域域主——他没见过真人真貌,但听宫内其他长老说起,评价只有四字“深不可测”。深不可测,这是连宫主都说过的话,对那个神秘莫测的年轻域主。   只是,这种天才都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宫内三百年来就只出了一个谢泊隐有望在三十岁以前结丹,而眼前这个少年,他观骨龄应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居然金丹已成!   徐长老出声质问,“你是哪一域的人?!”   林祁道,“第七域。前辈你可别转移话题,今日之事,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他今天真是气死了,本以为只是战场上耍点阴招,没想到居然上升到了人格侮辱的地步。   林祁到底是没有历经过什么磨难的,他一入仙途便众人瞩目,惊才绝艳直到现在。不曾真正低声下气过,也不曾真正被侮辱过。他所有的妥协都是一种近似于好脾气的退让。   这一回,被聂夕颜触了逆鳞。   徐长老快速把驻扎在第七域的世家和门派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认了第七域这几年出色的弟子没有这个人。   徐长老握紧了手里的灵石。   领他上来的婆娑宫弟子一看事态发展不对劲,索性脸也不要了,跪了下来抱着徐长老的大腿,哭天喊地,“徐长老!你可绝对不能放过这小子!你看他怎么对聂师姐的!这小子根本就没把我们婆娑宫放在眼里啊!”   远处的聂夕颜此刻见门派内的长老来了,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只觉得又屈辱又愤怒,呜呜呜哭了起来。   其余弟子见状,也连滚带爬鬼哭狼嚎要徐长老为他们做主。   “长老!长老!不能放过他呀!”   “他逼着我们学狗叫,还扇聂师姐巴掌,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宫。”   林祁翻了个白眼,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不是人人都像他们那么变态,能从羞辱别人里得到快感!   让他们学狗叫他还嫌聒噪,而且羞辱一个女人他自己一点也不开心好吗!   教了聂夕颜做人膈应了自己,林祁还替自己委屈呢!   不过这些吐槽都在心里。   他现在就这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徐长老,眼珠子一动不动,等着他给个交代。   徐长老被哭声震得耳朵痛,一脚踹死抱着他腿哭的这个弟子的心都有了!   人家证据确凿,明显是他们这边理亏,现在还这样不要脸地倒打一耙,他的老脸往哪搁!   “都闭嘴!”   徐长老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   元婴期大佬的威压释放,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噤声。   林祁自己也有点被压迫的感觉,但是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他挑眉一笑,“徐长老,我不远千里而来就为了进入婆娑宫,这就是宫内对外域修士展现的热情?”   林祁慢悠悠道,“我看你们这样,要完。”   徐长老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细眼阴桀地看林祁,说道,“这位小友真是为了入我婆娑宫而来?”   林祁道,“对。”   徐长老阴森森笑了一下,“这比试的记录我就不看了,宫内弟子顽皮,小友莫见怪。你这终究是赢了的,顺利进入下一轮了。”   “长老——!”   聂夕颜大叫出声,一脸的难以置信和不甘心!   其余弟子也被这话弄懵了。   林祁听了,笑了。   顽皮?   我看你们婆娑宫是真的要完!   不过他已经给了自己交代,并不指望婆娑宫出手收拾这些人。婆娑宫他是不想去了的,这仇恨值拉的max,他还入人家大本营那不是找死么!   比赛还是要继续的。   他要获得进宫的名额,然后再当场拒绝,挥挥袖子回沧泽大陆。反正仇恨值已经不低了,再高一点也无所谓。   当然最主要的,他觉得整个婆娑宫都挺画风清奇的,宫内弟子智障多,再待一会儿,也许能从这些智障弟子口里探听到某些有用的东西。   徐长老没理会聂夕颜和一干婆娑宫弟子,看着林祁,“怎么?小友又不乐意了?”   林祁微笑:“怎么会不乐意呢,能入婆娑宫是我一直的心愿。”他抬手作揖,“那就多谢前辈了。”   今天的事情到此估计就结束了。   林祁没理他们,转身自己离开,留下后面的聂夕颜气的脸色发黑。   徐长老冷笑。   就怕你没这个命!   林祁下了山,回到了竹屋。   他心里吐槽这婆娑宫是真的没救了。要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昆吾,聂夕颜和那一群人现在已经被驱逐出门派了!而且像他这样的青年才俊,还需要什么第二轮,直接就被选进去了!   咳,虽说这样有点不要脸,但他是真的有资本骄傲呀。毕竟他是官方认证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林祁就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再次出门,来到了那个后院。   站在后院里的人都是第一轮胜出的,各个壮志凌云,精神饱满,脸上的喜色难掩。   林祁看到了元周。   元周兴高采烈地舞着他的手,然后喊到:“这边,这边!”   林祁走了过去,发现元周的脸上还肿着一块青着一块,明显是昨天战况激烈。   林祁,“你昨天的对手是谁?”   元周挥手,很丧,“别提了,是个婆娑宫的弟子,我把命都差点豁出去才侥幸赢了的。”说起昨日的比赛,元周突然想到了林祁的对手是聂夕颜,搓手道,“嘿嘿嘿,和第一美人过招的滋味怎样?你小子没少占便宜吧。”   林祁:呵呵。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祁说道,“你换个女神吧,。”   元周瞪眼,“为什么?”   林祁没再理他。   元周没能追问成功,因为已经有人走上台上。开始宣读下一轮比赛的规则。   “你们下一场比赛的场地,不是在擂台上,而是在秘境里,等会儿将会有人开飞船带你们到第三域。第三域近日新出了一个秘境,你们一起进入其中,最先从秘境里出来的前十个人就是本次选拔获胜的人。”   有人提出疑惑,“要是出不来怎么办?”   负责人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们有专门的元婴长老陪伴你们,限时三天,三天之后还没有出来的弟子我们会派人入里面寻找。而且秘境里面,有各种机遇,你们平时想进还进不了呢。”   听到这里,每个人脸上都跃跃欲试起来。魔域没有山水境,秘境之说都是只在传言里。   元周高兴地摩拳擦掌。   林祁扯了扯嘴角。   他刚刚……说的是第三域……没错吧……   林祁只觉得一口血哽在喉。   我擦!   第三域!   殷问水!   他刚刚被人表白还没想好怎么拒绝!现在这样过去只会逢面很尴尬好吗! 第49章 青女   前往第三域去进行第二轮比赛, 林祁的内心是拒绝的。   他的神色实在太古怪,元周都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推了推他道:“你怎么了,一脸丧的。秘境耶!那可是传说里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少前辈留下的宝贝。嘿嘿。”   多少前辈留下的宝贝?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去拿呀。   沧泽大陆山水境每三年开一次,进进出出的修士数不清人数,至今都没听闻谁在里面有真正传承或者得到什么天才地宝。   他上一回走了狗屎运, 好不容易遇到了补天石,不也是没用?   林祁扯了扯嘴,道:“秘境里未知的危险也挺多的, 你到时候记得小心点。”   元周越发好奇了:“竟然不是秘境,那么,嘿嘿嘿,你是不是在第三域有什么不敢见的人?”   林祁推开他:“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元周猥琐地笑了, “我知道了!”他指着林祁,“脸色那么古怪, 你肯定是在第三域惹了一堆烂桃花吧。”   林祁:擦,你有毒。   那不是桃花是食人花谢谢。   林祁没理他,自己往前走。   元周的八卦之心瞬间得到了诡异的满足,快步上前, 过来人似的拍了拍林祁的肩膀:“别不好意思啊兄弟,这女人面前你不能怂,你一怂她就还更加来劲了。怕什么,就算以前你始乱终弃也没关系, 哄两句她就回来了,再再过分一点也无妨,反正她们耳根子软心也软,你来点苦肉计就成。”   林祁瞥他,呵呵笑了一下,“你长到现在,估计都还被女修示好过吧。”   元周死要面子,腆着脸大言不惭,“谁说的!我们域想和我结为道侣的女修能从我家排到城门口。”   就你那么直男癌的爱情观还能把自己嫁出去?哪家姑娘那么有牺牲精神,林祁说道,“那看来你家就在城门边上了。”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   被元周这么一顿打岔,林祁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他抹了把脸,心道反正迟早要面对的,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   至于殷问水被拒以后的反应……林祁代入了自己的角度,以同样男性的视角,他如果被拒绝第一时间应该会有点失落伤心的,但之后还能和善友好地祝对方幸福。   毕竟拿得起放得下是种风度嘛。   而殷问水也不像个神经病。   林祁渐渐说服了自己,其实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尴尬的,男人之间的事或许更好解决。   不多时,婆娑宫派的两艘飞船停在了山庄的门前。   飞船很大,一艘能容一百人。上面已经临风站立了一位婆娑宫的长老,赫然是昨天林祁遇上的那位。   还真是巧了。   林祁跟着人群上了飞船,能直观地感受到,徐长老阴冷的目光把他上上下下都扫了一遍。   混入人群后,林祁被不少人搭讪,他都礼貌而疏离地表示了并不想组队的意图。   第二轮的选拔标准是从秘境里出来的时间,一群人组队会降低危险,也增加胜算。   而且……在秘境里,你干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极端一点,一个十人组把其他人都杀了,只剩下自己,再怎么样都会被选进去。   林祁在拒绝了他们后就察觉到了,实质性的杀意藏在人群里,指向他。   他手指搭在围栏上,俯瞰风景并没有理会。   殷问水走之前才跟他说的,第三域全面封锁了秘境消息,不打算分他人一杯羹。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那些吝啬鬼一样的世家门派将这是告诉了婆娑宫?或许,还不止婆娑宫。   恐怕这个秘境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么好。   飞船约莫行了五天之久,终于靠近了第三域。   飞船飞得很高,他能看到第三域和第四域连接处的那一片婆娑花谷。   自上而下看是红凄凄的一片,无尽的花海。   林祁想起了那个宫殿,那具白骨,漫长的壁画,和万年不灭的人鱼烛。   还有笔画上一笔一划深凿出的字。   他摸着凌云剑,嘀咕着,“……我怎么感觉,这花谷……还挺丧的。”   本来就不是很正能量的花,聚集在一起,更是显得邪肆煞气了。   他的嘀咕消散在风里。   每个域都有每个域的特色,第一域是景观奇异,第四域是女儿彪悍,第三域的特点估计就是气候吧。   这种气候挺神奇的,湿冷湿冷的,   真是……莫名其妙的气候。   徐长老和另外一位长老把他们带到了第三域的主城微光城一间客栈里。客栈被婆娑宫包了,两人挤一间,林祁被分配到的顶楼,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凑合一晚。   那他今夜是别想睡了的。   到达第三域的时候还早,正午时分,林祁和那个室友打过照面,对方一见到他立马紧张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局促不安,结结巴巴,“道、道友……”   林祁点头,淡笑道,“叫我林祁便可。”   说完他也没继续问对面的人的姓名。   本来只有一个晚上,没必要深入了解,而且入了秘境他们就是对手,现在瞎认识结交也没什么好处。   林祁出了客栈,想着在天黑之前应该能稍微了解一下微光城。现在不能修行,在剑意上又刚刚突破无极,他也没事可做。   在街道上游荡了一会儿,林祁想打发时间,压下了一些灵石,进了书楼。   微光城的书楼布置的比洛川城要好很多,光影过窗柩,落地无声,这里有两三修士,都安安静静,不出一声。   林祁一排一排看过来,一本一本翻过看   书名,最后手指停在了一本名叫《青衣》的书上。   青衣……这不就是那把剑的名字么?   他想要拿这一本书,然而感到了一点阻力,隔着书架的另一边估计也是一个想要那这本书的人。   林祁手一顿,那边却是先松开了。   他等了几秒,确认了那人是打算让给他的,林祁轻声说了声谢谢,便把书拿来翻开看了。   而隔着书架,那人却没有离开。   安静的书楼里,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   林祁看完之后,心里叹了一声。果然,会在这种街边书楼里看到的书,哪怕标着在正经的名字,内容都是无聊人士瞎编乱造的。   青女的故事,真的他看了,只觉得不舒服。   以一个剑修的身份。   另一边的人还没走,突然笑道,“书里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林祁的错觉,对面那个人明显的压低了声音,本来嗓音就走磁性,这样淡淡的,听不出本来声色,只给人一种散漫慵懒的感觉。   像某个下午的问候。   林祁对这个人还是挺有好感的,他道,“别看,应该是无聊人士写的,内容……不值得看。”   “哦?”对面的人轻笑,“说说。” 第50章 真假   说说。   林祁组织了下语言, 概括道:“说的是青衣剑和剑的主人的故事,作者笔下的青衣剑内神女灵魂还在,化成剑灵青女,在修道过程中与主人相爱。后来主人死了,青女因为主人的离去而伤心欲绝,沉寂万年......可,剑灵和剑修, 真的可以是这种关系?”   又为什么不可以是这种关系呢。   书架那边的人沉吟了会儿,冷淡开口:“你信么?”   林祁道:“不信......”   他回想了一下,语气微妙:“话说有关这位尊者的书还真不少的, 我还看过一本书,关于魔域的历史,上面记载的就是另一段风月了,关于造成倾天之祸的原因。”   那人听了, 沉默会儿,轻声道:“那书我看过的。”   林祁有点尬, “真的吗。”   “书的封页是一朵婆娑花,对么。”黑衣人低笑了一声,耐人寻味,“书里的前辈, 还真是个用情至深的人。”   林祁扯了扯嘴:“是的。”   是用情至深,不过那书的主角是两个男的,兄弟你确定我们要继续讨论下去么?   然而对面那人好像是真的想要和他好好谈谈这本书。   那人又道:“那本书里说的故事,你又信么?”   你怎么那么多信不信的问题!不,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林祁也不明白他问这个是个什么意思。   书里的故事,那对谈个恋爱弄得天翻地覆的小基佬。   如果没有那日落入那个山洞,他应该是不信的,只会当是某个无聊人士恶搞的结果。但是看了那桌案上的画,那手握花的白骨,他就有几分信了。   林祁道:“......应该是真的吧。”   对面那人有点惊讶地笑了:“那位尊者和青女的故事你没信,和那个魔域少年的你反而信了,你这想法,也怪叫人……琢磨不透的。”   琢磨不透。   林祁懂他没说出来的意思了……   擦!不是的!兄弟你别误会!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只是一个比较聪明的直男而已。   对面那人徐徐道:“你看那书的时候,清楚他们什么关系吧。”   额?   清楚呀。   林祁都是看过《泅渡三界》这种限制级书的人了,能不知道么,但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因为承认自己看出基情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还等着别人夸一句慧眼识基?   真是想想都叫人无语。   那人笑:“想来你是知道的。那么你说不是我想的那样……”他嗓音微沉,如同魔魅在耳边低语,诱惑人说出本质的答案,“我想的,又是哪样呢?”   师兄。   林祁被他问得有点不自在,微不可见地吞了吞唾沫:“咳,我……”   他不自在,眼睛就喜欢乱飘。   往左,往右,往上,往下。   往下。   隔着书与书之间的空隙,林祁能看到那人的衣襟,纯黑的衣服,藏青色的边纹,风雅别致。那人把手搭在书架上,修长如玉,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人。   书楼里这位与他萍水相逢的仁兄,显然修养很好,点到即止,没有强行拆穿他。   黑衣人收回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气势,身体微向后,在这个慵懒闲适的午后,与一个陌生人为一本书展开一段对话。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   “事情发生的年代太久远,百万年后什么也都化为了白骨黄沙。真真假假,估计当事人都分不清,仅仅凭借后人攥写的一本杂书,又如何去相信去否定。”   黑衣人微笑:“你说是么?”   林祁:“……”   是是是,您说的都是,您说的都对。   一声似有若无的笑。   黑衣人的话轻若烟尘:“当事人,都分不清。”   分不清就让它乱下去。   谁闲的没事会去追究百万年前的事情真假。   林祁随便拉了个借口离开,也不知道内心是窘迫多一点还是尴尬多一点。   那个人从从容容和他告别。   林祁道:“有缘还会在再见的。”   这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话。   那个人自始至终未露脸,声音愉悦:“嗯,我相信。”   我相信我们很快会见面。   我很期待。   林祁看完书用了一段时间,又和那个陌生人交谈几句,回客栈时便已天色不早。 第51章 好不好   天色渐晚, 但是林祁也不想回去,在微光城里转了转,一直转转转,转到了月上中天。等天色彻彻底底黑了下来,他才一无所获地回去。   在魔域的这些日子还真的是挺浪费时间的,自身修为修无法提升,有用的书籍也查阅不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他的剑意总算是上了一层。   林祁回到客栈时,修士都已经睡下或者开始修行, 上楼时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看来都在为明天养足精神呢。”   林祁心道。   他走上走廊才发现自己的那一间房还亮着灯。   还没睡?   脑海里掠过一遍那个人的模样,低眉顺目,略有局促, 是个老实人。林祁有些庆幸自己不是和元周分到一个房间了,要是聒噪如元周, 那这一晚就不止睡不着了,简直分分钟在房里呆不下去。   要不要问候一句呢?   林祁心里揣着这样的疑问,推开了门,然后借着一盏烛灯, 看清靠在窗边的人时,林祁的表情都要裂了。   那个修士不在,在的是另外一个,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   殷问水穿着简便的白衣, 黑发微湿落在胸前,随意而优雅的站着。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抬起头来,朝他微笑,似是等待了很久:“师兄,你回来了。”   林祁:……   他强迫自己不要害怕,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于是只能面无表情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认为是面无表情,实际上在殷问水看来,他的神色是一种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懵和连自身都察觉不到的逃避。   逃什么。   怕我会吃了你么?   虽然……是很想。   殷问水桃花眼里起了笑意,几分诡丽:“这是第三域呀师兄,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修长的手指将书合上,朝着林祁走过来。   他越靠近,林祁觉得压迫感就越重。   妈唉!   “等等,等等,”林祁强自镇定地坐了下来,“你要不要先坐坐。”   殷问水似笑非笑看他,不过还是止住了步伐,坐下:“好,我听你的。”   二人隔着一方桌子坐下,林祁正襟危坐,十分尴尬。   另一边殷问水好整以暇地把书摆在了桌子上,一手托腮,手臂上的绸衣落下,露出洁白的手腕,一丝黑发流过手后,显得整个人都神秘而诱惑起来。   他微笑,一个等待的眼神。   “那个……”林祁斟酌语言,然后看到桌子上的书,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卧槽……   他摆在桌子上的书,封面是一朵婆娑花,偌大的魔域历史四个字叫林祁看了整个人一激灵!   “你也看这书?!”   殷问水挑眉,“这书怎么了么?”   林祁心情复杂,好像真没怎么,一个基佬看基佬谈恋爱再正常不过了。   他也没想岔开话题,殷问水现在还在有耐心的等待,等耐心用完了,事情就不好管了。   “那个,上回的事……”林祁开口,自己都想给自己的一巴掌,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   殷问水神情依旧没变,眼含笑意轻声说,“嗯,我听着,师兄你继续说。”   怎么开口呀!我去!算了算了,破罐子摔碎吧,林祁眼一闭心一横。   林祁道,“我喜欢女的。”   他说话的语气挺正常,但心都要跳到嗓子口了。说出这话后每个细胞都在紧张不已,等着殷问水的反应。   但他果然还是太嫩了……   等了半天殷问水毫无反应。   他看过去,殷问水还维持着那个一手托腮的姿势,另一只手搭在书上,睫毛覆下,笑意敛了。   林祁:“???”   第一次拒绝同性的表白他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呀?!   那可不可以再给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呀擦。   殷问水在林祁更加尴尬时,手指翻开了一页书,淡淡哦了一声。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他问的非常直白。   直白到感觉根本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一样。   陷入某种凌乱状态的林祁被他这话惊醒。   咦?   这反应,这句话……   难道他一直都只是在自作多情?   难道他一直都误解了殷师弟?   那可真是……太叫人兴奋了!   林祁可开心了,他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你不知道就算了!我们来谈谈秘境的事吧。”   啪。   殷问水突然就将书合上,脸色冷了下来,一双眼漠然地看向林祁。他不说话的时候,气势非常煞人,至少林祁是被吓到了的。   林祁的哈哈哈被吞回肚子里,神情僵硬,面部扭曲。   殷问水突然有些妖异地笑了,“师兄你又在开心些什么。是我没懂你的意思,还是你没懂我的意思。”   林祁还没彻底浮上来的笑容退了下去。   殷问水唇角弧度慢慢拉平,“若我不坦白了说,是不是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地装傻下去。”   林祁:……不我没有我不是。   他是真傻。   没懂那句哦的意思。   殷问水冷淡地说,“你喜欢女人,又关我什么事。因为你喜欢女人,所以我就不能再继续喜欢你了?”   林祁:……是的,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殷问水的脸冷若冰霜,似雪下的梅花,诡异的冷和艳:“你喜欢女人,你又知道?二十一年,从来没有心动的女人,从来没有亲密的女修,从来没刻意接触的对象,就连柳青璇,都是因你在心里视为妹妹才有所亲昵。”   他说,“你知道你喜欢女人?”   林祁被他堵的哑口无言,又尬又恼,很想吼一句老子性冷淡不行么?但殷问水冷着脸时气场太强,他很怂地没做声。   殷问水站了起来,整个人向前倾,俯身,黑发流落到了林祁的锁骨上,很凉很滑。呼吸相错,朦朦胧胧他身上有一种冷香。   林祁整个人背后都挺直了。   汗直冒。   卧槽……师弟你别冲动!   殷问水手指不由分说的捏住了林祁的下巴。   “……”林祁、林祁要爆炸了。   殷问水看他,眸里水光全无,明明是极其冷淡的眼神,但这般执着而认真的凝视,又给人深情的错觉。   “你到现在还装作不明白?那么我就明说了吧”   他说话,声音冷静,压抑着未知疯狂。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哭,你的每个喜怒哀乐都仿佛为取悦我而存在,我也希望以后它们只能为我存在。我想要占领你的每一寸身体,想要占有你所有的灵魂,想要你带着哭腔喊出我的名字。”   “师兄。”   他突兀地低声一笑,眉眼都染了魅色,漂亮的惊人:“你现在,知道了么。我对你的心思。”   林祁内心,差点暴风哭泣:卧槽………救命………   殷问水俯身凝视了他一会儿,又慢慢退了回去。   林祁像重新活了一回,现在脑子里还乱哄哄的,隐隐有一丝恐惧。   殷问水从容地坐了回去,风姿清绝,仿佛刚刚那个发疯的人不是他。   林祁现在根本就不敢看他。   殷问水睫毛的阴影打在脸上,轻声说,“本来我是不打算让你入这次的秘境的。”   “但是我又改变主意了。”   殷问水的脸色总是说变就变,他的眼尾一抹嫣红,自带三分春色。在窗口边落下的月色里,如情人般低语。   “师兄,我来教你怎么喜欢上我好不好?”   “就从最初的我,开始。” 第52章 问水   ——不好!一点都不好!   林祁现在就是神经紧绷、一点就要炸的爆竹, 他收回以前对殷问水的评价。根本一点都不正常,神经病,他就是个神经病。   林祁的内心可以说是又崩溃又委屈了。   刚刚殷问水捏着他下巴,俯身过来的模样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那冷漠而诡艳的眼,和从嘴里吐出的平静压抑的字。   ……我想要你带着哭腔喊出我的名字。   ……你现在,知道了么, 我对你的心思。   卧槽!   你有毒!   林祁从最开始的呆若木鸡,开始变得暴躁起来,耳朵也红的能滴出血, 这是恼羞成怒了。   殷问水双手交叉,在桌子的另一边,略有趣味地看着林祁的表情变来变去。   他刚刚是真的想要亲下去的……   逼近他,占有他, 用舌头勾画他的唇齿舔,遍每一寸角落。或者可以用牙齿温柔地、用力地, 咬破他的唇,让鲜血在彼此之间蔓延,融入唾沫,流入灵魂。   浅尝辄止的吻, 他现在应该无法做到,明明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内心喷薄欲出的情感却如地表下沉寂了百万年的岩浆,炙热而疯狂到了他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地步。   越靠近, 那种感觉越甚。   可是,现在还不可以,他对自己说,不着急。   说不定今晚他这么吻了下去,师兄明天就气急败坏回昆吾。   虽然是很想把他囚禁在第三域的宫殿内。   但他更想有一天,师兄能心甘情愿走到他的面前来,维持了那么久温柔的假象,不就是为了那一天么?   林祁想着这回秘境结束后,回到昆吾就和殷问水绝交算了。不然迟早要被吓得猝死过去。   他想要冷漠严肃狠厉地说出来拒绝的话:“就算我不喜欢女的,我也不会喜欢男的。我竟然现在不喜欢你,那么,将来、过去,都不会喜欢。你可以死了心了,别白费力气了。”   只是他现在耳朵通红,声音也有些气得颤抖,说这话没有半点他想要的冷漠严肃狠厉,反而给殷问水一种他……快要哭了的感觉。   快要哭了……殷问水兀自笑,轻声道:“师兄你怕什么?”   林祁:怕你发疯啊不然老子还怕什么!   他一个男的居然有一种贞操被夺的危机感!简直厉害死了你我的师弟!   殷问水微笑:“如果是担心我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那么师兄大可不必。”   不好的♂事……   林祁呵呵哒。   殷问水说:“在我让你真正喜欢上我之前,我是不会对师兄做什么过分的事的。当然,前提是,师兄你不要逼我,你若是逼我,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   “……”   殷问水将手里的书放在桌上,“每一回同你分别,我都无比期待下一次见面。”   他眉眼三分笑,温柔优雅,“上回我就说过的,我希望你能接受另一个样子的我。”   “……”   “师兄,我来教你怎么喜欢上我,或者你主动来喜欢我,只有两个选项的题,不要让我等答案等太久。”   他眉眼弯弯,语气轻柔。   “好不好?”   林祁艰难地:“……不好。”   殷问水仿若未闻,他把桌上的书往林祁那里一推,书转过一个圈,到了林祁面前。封面上的婆娑花招摇,如同某个神秘的邀请。明明已经看过一遍,且把剧情吐槽了一遍又一遍,现在再看却依旧有一种想要翻开的欲望。   林祁低头,看那书。   殷问水的身影开始变淡,墨发白衣,就要融入背后的月色里。   他在离开前笑说:“那就我来教你吧。”   所以说这根本就是个送命题对么!   林祁好想手撕殷问水,但是现实里他连手里的这本书都无法手撕!   翻开看。还是一样的剧情,一样的操蛋。   书里面少年和尊者的第一次相遇,在魔域初成的恶灵谷里,也就是婆娑花谷的原身。   魑魅魍魉,千万恶徒,尸山血海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少年,在混沌无光的世界里,抬头仰望山谷之巅的神明。   林祁心烦意乱地把书合上。   骂了一声。   操!   ……   殷问水回到了第三域的魔宫之内,他一回来就收到了新的来自第一域的消息。   从来没有人踏足的归墟之境,婆娑河一路奔流而入的地方,用鲜血养育着承载倾天之祸的剑。   第一域的域主问他秘境之事如何。   殷问水低声一笑,回了句还没有任何进展。   连补天石在手,都没能深入那座废弃宫殿,还叫山洞崩塌,他对第一域的办事能力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醒剑计划到了最后,最后一步,居然要的是一缕百万年前那位尊者的的剑意,也真是够讽刺的。   若是青衣剑在手,他自己就可以发挥出那道剑意,只是事情现在陷入一个圈,他想要从圈里跳出来,就必须在先将青衣剑觉醒。   魔域每个人都野心勃勃,自以为是的筹划着颠覆天下的计划,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上一世沐清歌来到魔域,让他知道了醒剑计划的打算。这一世他隐姓埋名到魔域,将醒剑计划真正地推动。   用血醒剑的秘法在上古都极少人知晓,他们以为是谁透露出去的?   殷问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大概只是出于剑修想要拿回剑的心思……   只是若仅仅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去沧泽大陆找上昆吾掌门,还许下那样的约定。   真的是……正义的他都想要为自己鼓掌。   明虚子当初的话他还记得。   “还望尊者夺回剑后,能护佑天下太平安宁。”   明虚子的想法很简单,如果青衣剑出世,魔域中人获得传承,倾巢而出攻入沧泽大陆,那么必然又是生灵涂炭、天下大乱。还不如助他夺剑,将魔域的野心压下。   明虚子也以为他是个好人。   殷问水笑眯眯,不想解释。   以血醒剑就是他传出去的,那千百被屠杀的女子也是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在他的计划里,魔域罪不可恕的人多不胜数,完全足够以血来唤醒青衣剑。   谁料……魔域的野心真的比他想象中的还大,在醒剑过程中,一步一步发现女子的血更有用,一步一步发现同他一样眼的女子的血效果最明显。   最后展开了天罗地网的追踪,甚至把魔爪伸到了沧泽大陆。   殷问水能够控制魔域之内大多女子都是自愿。   至于沧泽大陆,他亲身前往,消灭那些杂碎。   有的时候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这种妇人般怜悯,或许飘渺模糊的记忆里他不是这样的,曾经一剑分开天下,为一人灭世的自己,怎么都不是仁善的。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他都快要忘记了。   忘记了,那也就没必要继续想下去了。隐隐地排斥去追究事情的原委,这种排斥源于恐惧。   “去秘境之内寻找剑意,怎么可能。”   他心里掠过冷笑。   魔域之人千辛万苦,耗尽心血打开的秘境。不过是百万年前,他一面废了的山水境。   青衣剑青衣剑。   这个世上或许不会有人知道的,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在百万年前曾让人闻风丧胆。   ………问水。 第53章 火山口   在前去秘境的途上, 林祁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如他所料,修士们基本上都是十人扎堆,硬生生把这个个人赛弄成团体赛,当然,一般这种团体维持不了多久的,最后一天绝对会分开各自为敌。   他一个人无所畏惧站在飞船上,特立独行, 看起来就非常的高深莫测。不知道是谁传出了他打败聂夕颜的消息,这回真的彻底坐实了高深莫测这个词。   林祁一人面对铺天盖地的杀意,然而内心已经麻木。昨天晚上世界都凌乱了一次, 现在什么都不能激起他心底的波澜,各种哲学的问题充斥脑海——他没被殷问水那个神经病吓得回家,完全出于他对昆吾的爱和对慕流月最后的怜悯。   飞船靠地。   林祁抬头,发现是在一个火山口。   一个直径约有百米的大坑, 山丘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应该是第三域的几大世家和门派长老。他眼尖, 一眼就看到了被众人簇拥的殷问水。   殷问水身为第三域的域主,负手立在火山口旁边,听着旁人说着什么,但笑不语。   旁边和他一同来的修士, 都目瞪口呆。殷问水立威到现在,已经没几个人有那杀了他夺取域主之位的勇气,他们都只是在惊讶,传闻里的第三域域主, 居然那么年轻!   “他他他他他,他才几岁?!”   “居然那么年轻!”   “看样子应该不满百年吧,我的天……”   群修都陷入了热火朝天的讨论里,当一个人和你的差距很近时,也许会嫉妒羡慕心情复杂,但当差距到达一种无法翻越的程度,那么只会剩下对天才的仰望和艳羡。   林祁翻了个白眼。   一修士道,“这第三域域主行踪诡异、难得一见,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绝世天才。若是能得他指点一二,必然大有所获。”   另一人啧啧,“你们把事想的太美了,传言里这位域主生性狠辣,在早些年前,他从不以真面示人,见过他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林祁旁边的一个蓝衣修士笑了:“不会吧,我看这位域主身上也没半分杀伐之气,说他是个人间的富贵公子我都能信。”   他话一出,群修嗤笑。   “谁会把杀伐之气外露出来呀。”   对呀,就像哪个神经病会把自己表现的像个神经病。   林祁躲在人群的最后面,从身到心都在抗拒着见殷问水。本来可以坦坦荡荡面对的一件事情,非要把他逼得那么矫情,他这个师弟真是了不得了。   须臾,婆娑宫带头的长老从山丘下走了下来。   他把手一扬,出声吼道:“你们现在列队,依次入秘境!”   为首的那名修士瞠目,道:“前辈,秘境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长老手臂一指,“就是那个火山口,从那里跳下去。”   话一出口,众人哗然,不少人面露惧意。   一人高声:“这也太危险了吧。”   其余人等纷纷应和。   前来参加选拔的绝大多数都是散修,散修没有世家和门派的支持,本来拥有的资源就少,所以进入各类险境是常事。也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今天的这个火山口,还是把他们吓着了。   离得很远,都能感受到一种炙热。黑云团团,从山口冒出,将天色都渲染的阴沉下来。纯粹的火系灵力喷薄欲出,风吹过都有热意。   徐长老脸色沉了下来,冷气道:“不敢进去就给我滚!”   他的滚字说的得凶狠至极,元婴期的威压席卷,所有修士都一怔,噤了声。   吓着了是一回事,失去了这次机会他们才没地方哭去。   没人有异议后人群开始排队。   林祁理所当然站到了最后。   一队人慢慢地上了山丘,走至火山口,纵身跃下。   林祁前面的那位蓝衣修士不停的用手擦汗,嘴里嘀咕着:“怎么那么热呢。”   他这汗怕不止是被热出的,还有被吓出的。   因为等林祁看到了火山口下的情景时,也不由皱眉。   岩浆翻滚如巨龙,炙热得要烫伤皮肤,暴躁的灵力隔老远都能感受到,稍微接触就是生疼,让人头皮发麻,有一种跳下去就没命了的错觉。   亲眼看着前面的人跳下去,然后岩浆的中心旋转扭曲,生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林祁一瞪眼,那个漩涡等人长,泛着幽幽蓝光,竟然和山水境的入口几分相像。   他也没见过多少秘境,只是在心底纳闷,难不成入口都长一个样?   他前面的蓝衣仁兄,犹豫了很久,在长老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终于眼一闭牙一咬跳了下去,结果还没到就发出了一声尖叫!啊!消失在漩涡里。   林祁站到了火山口,迎着殷问水在众人前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一秒都不想继续,利落地跳了下去,白衣翻卷。   所有人都进去了,徐长老才目光有些忐忑地望着殷问水,道:“域主,我们三日后真的要进去吗?”   其实在他的设想里,这帮探路的能出来一人就好,不能出来就再换下一批。光是这灵力的暴躁程度,他都不想去以身试险。   第一轮胜出的婆娑宫弟子都没人入内,也没人发现,毕竟只有几天时间谁也不了解。本来选拔大会是正常进行的,怪只怪这第三域突然出现了这个秘境,也就只能牺牲这一群实力尚可的散修了。   哪怕今年这些弟子全部死在里面,都可以归结为意外,毕竟秘境是个太过神秘的地方。   殷问水没理他,突然抬步,朝着火山口走去。   徐长老傻眼!   “域主?!”   他身后的一干人等都紧张起来。   殷问水懒洋洋地道:“怕什么,你们接下来的三天给我守着这里,任何人都不准进。”   徐长老瞪大了眼,完全搞不清这个年轻域主的打算!他要进去?!!   殷问水的低头,看着翻滚的岩浆,唇角勾起一丝冷淡笑意。   魔域还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第一代的魔域人可是在比这种灵力还要暴躁十倍的情况下活下来的。   魔域几家家主都提心吊胆,怕这个阴晴   不定的域主又搞出什么变态要求!   他们可一点都不想去送死!要知道进去了那么多人,可还没一个人活着出来!   殷问水的黑袍翻飞,一头长发在带着火星的风里张扬,桃花眼里没有光波,他伸出手,所有翻涌咆哮的岩浆,仿佛都沉寂了一秒。   万万年前,部分记忆封存。   好多事情都忘记了。   为什么剑分天下。   为什么救赎魔域。   为什么造婆娑花谷。   为什么创山水秘境。   为什么会神魂俱灭。   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野史杂书里千万缘由,他,都不信。   “师兄,”他扬起一个漂亮得惊人的笑,“我可是第一回 见你就心生恍然呀。”   最初的流于表象的喜欢。   现在的深入骨髓的情愫。   可是,真的有莫名其妙的喜欢么?   他、不、信。   教你喜欢上我,不如说让我看清楚我到底怎么喜欢上你,或者,让我看清楚到底有多喜欢你!   他往前走,脚下自生云梯,一步一步到了岩浆中央,滚动的火星不能沾染他的衣袍他的长发。   漩涡发出了诡异的蓝光,最甚的一次。   殷问水的身影慢慢消散。   剩下在山丘上的家主长老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为什么域主也会跳下去!   完全都没有事先说这回事呀!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一筹莫展之时。   有人从火山底下,走了上来。   红衣长发,手持玉箫,闻人语面无表情,眼底只有杀意。 第54章 孽星   林祁从那个漩涡里跳入, 尽头却不是山水境那般的情景。   坠入一片漆黑之中,就跟整个人瞎了一样,看不清前方。唯有暴躁的灵力在虚空里化为了风刃,劈头盖脸打在在脸上,刮的人生疼,每一寸肌肤都是火辣辣的,这种感觉又只会持续一瞬, 火辣辣的疼痛过之后,阴冷从骨子里蔓延。   又热又冷,叫人难受至极。混乱的灵力蹿入丹田之内, 带动浑身的经脉震荡,产生灵魂被撕裂一般的痛苦。   林祁都怀疑是他自己进秘境的方式不对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死命睁着眼,不能在混沌里看到一丝光亮。   这个灵力暴躁的虚空里, 风刃呼啸穿过,把人困在原地不得前行半步。   林祁看不见周围也就不知道其他的修士现在情况怎么样, 反正他现在情况很糟糕,林祁想骂人。   呜呜呜的风声在耳边来回穿梭,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被突起的罡风给吹了回来, 踉跄几步,五脏六腑都移了个位。   林祁要吐血了,是真的吐血,那一口腥甜憋在喉咙里的感觉。   接下来该怎么办?   难道秘境就是这个虚空 ?   ......我日!   那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多呆一秒就是受罪。   林祁对这个秘境已经绝望了,不抱在里面发现什么奇珍异宝的幻想,只想赶紧回家。然而,现在这个局面是,进也难,退也难,他根本就找不到出路,甚至动不了一步。   怪不得第三域愿意把秘境之事传出去,这种秘境开在他跟前他都不愿意踏一步。   林祁顿了顿,耳朵被呼啸的风声遮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眼前也是无边无际的漆黑。   虚空惊变。   他的手突然被牵住。   “???”什么情况,他在这里可没什么认识的人。   十指相扣的那一刹那,林祁愣住了。   那个牵他手的人仿佛有魔力,风声变小了,气流变缓了,被他牵住的那一刻,苦难俱散。   呜呜呜——   风声不断。   那个人牵着他向前走,五指很长,皮肤微凉。   林祁开口,想跟他说一句你认错人了。   但是呼啸的风一入嘴,那口被他憋着的血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咳、咳——”,他一把抹眼泪,心里骂句操。   前面的人没有停下脚步,但是林祁隐隐约约能听到他笑了一声。掌心传来暖暖的感觉,那个人渡了一丝能量入他体内,所过之处,痛楚退却,唯留温暖。   太熟悉了。   无论是掌心的温度,还是模糊的笑声。   林祁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开口,两个人沉默的行走在漆黑世界里。   彼此之间只有风低吹而过的声音。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林祁看到了一抹蓝光出现空中,一如极光划过,蔓延开,如丝如缕如烟。蓝色极淡,淡到最后和黑色融为一体。   这深蓝色的烟雾里,林祁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白点,白点散发着莹莹光纹。   那人把林祁带到了白点之前。   林祁藏在喉咙里的那一句谢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的手指一触到白点,那个点瞬间扩散,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白点扩散,照亮了这个虚空。   殷问水负手站在蓝色烟云间,笑得犹如腐骨之上的花,诡异漂亮,而眼神温柔。   ......   这秘境居然还一层接着一层的,要不是殷问水,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折腾多久才能找到出口。   林祁心里的情感越来越复杂了,你说这殷问水年纪轻轻惊才绝艳的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喜欢上他了呢。哦当然,他不是妄自菲薄,如果殷问水是个女的,他绝对要夸一句眼光不错的。然而殷问水是个男的,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这一回总算是正常了。   林祁降落在了一间田野里。   他抬眼,那么多天来第一次看到了太阳,感觉非常欣喜。时节应该是春日,田野里绿油油一片,林祁走了几步,看到前方有一棵榕树,榕树后掩掩藏藏着几户人家?   等等!   他看到了什么?!   林祁呆愣着,用手揉了揉眼,再次确认了他看到的是几间低矮的茅草屋。这是什么情况?秘境里还有人住着?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林祁唏嘘,这魔域的秘境果然与众不同。   秘境里的东西都保持着上古时期的原本模样,所以这些人......都活了那么久么?   林祁想,那自己这回怕是要去见老祖宗了。当然,往坏一点想,老祖宗活到现在估计都变成妖怪了,吃不吃人难说。   他怀着难以言述的心情,靠近了这座神秘的山村。   山村的村口是一棵偌大的榕树。   榕树旁就是一间较之其他更为豪华的木屋,木屋前一个小院子里种着很多花,外层围着一圈栅栏。   在屋前有一个手捧着筛子的花甲妇人,正在一颗一颗挑选出坏了的谷子。   她的身旁有个青年男人坐地上,近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眼睛很小,满脸麻子。   妇人竖起眉头,嘴里骂骂咧咧。   看样子是在训斥儿子。   这种情景实在是不怎么好打扰,林祁就站在栅栏外面,想着等等再问吧。那两人都没有怎么注意到他。   他无事可做,偏头打量起了院子里的花。   然后发现这院子里的花他能叫出名字的真的很少,其中有一种喇叭状的长有绒刺的花,他隐约有记忆在某本古书上见过。   林祁想要凑近了看,脚步一动,踩到了一片枯黄的落叶上。   咔嚓。   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林祁:擦......要被发现了。   刚好妇人训完了儿子,正在歇口的空档,儿子低眉顺眼满脸不在乎地听着,但是也并没有反驳什么。这么一来,枯叶被踩碎的咔嚓声真的非常明显。   “谁?!”   妇人豁然转身,她儿子也抬起头来。   林祁尴尬地想打招呼,还没开口说话,   就见妇人挑起眉来,神情疑惑。   妇人的儿子哼哼道:“娘,你这也太疑神疑鬼了,还不成那姓陆的还能从河底爬出来不成?”   妇人气的要拿手里的筛子打他,浑身颤抖:“你把这事给我憋回肚子里!这辈子都别提!听到没有!”   妇人的儿子敷衍地点头:“好好好。”   妇人要被他气死了:“好什么好!你给我认真点,到时候丢了命可不是玩笑话。”   “哈,”妇人儿子嗤笑道:“那姓陆的又没爹又没娘,村里人都不认识几个,他死了还不知道有几个人知道呢。怕他干什么!”   “孽子!”妇人把手里的筛子放下,一手折了一根木枝就打在了青年身上,气得脸上的肉都在抖动,“你说你有点其他什么想法不好!非得沾染上这喜欢男人的病!还做出这种畜生都不如的事,我、我、我打死你!”   “哎哟、哎哟、娘、娘你别生气呀!”   青年被打的满院跑,抱头嚷嚷。   林祁没能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是很震惊一个事实,这对母子根本就看不见他。   所以,他现在就相当于是一个幽灵么。   不,与其说他是幽灵,不如说这对母子是幽灵,是存在于百万年前的人。那么这些事情应该也就是发生在百万年前。   林祁:......什么鬼操作。   他围观了一会儿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实在没兴趣继续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转身离开了。   他进进出出山水秘境也有好几回了,第一次听说秘境里居然还有真人存在,就算只是百万年前的投影,那也叫人啧啧称奇了。   林祁姑且把眼前的一切当成是一场3d电影,还是乡村生活写实版,听起来也真,挺无聊。   这个世界的时间很不值钱,百万年,搁在地球上,那都可以来一次全球进化了,然而搁在这里,连语言都没有进行过很大的变化,只是口音稍有差异。   日头很毒也很长,林祁靠着人家的屋檐下走,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到。   一家人家门前种了一方油菜花,金灿灿的,上面有蝴蝶转来转去。有儿童的哭声传来,布衣荆钗的洒少妇匆匆忙忙站起来,往屋里跑,直接穿过了林祁的身体。   唔?   这体验还挺新奇的。   少妇之后,一位褶皱遍生的佝偻老人从另一间房里,阴着脸走了过去。   少妇哄了半天,婴孩反而越哭越响,她又急又烦,低声叱道:“你再哭、再哭我就拿布堵着你的嘴你信不信?真是跟你那狗娘养的爹一个德性,尽招人烦!”   老人举着拐杖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小宝又出什么事了。”   少妇吓了一跳,手指掐住了孩子的手臂,指甲很尖,痛的孩子又是一阵大哭。   老人心疼坏了,颤颤巍巍走过来,道:“我就说你没事别带着孩子乱走!我看小宝指不定是被那孽星给煞到了。”   少妇道:“娘,我哪有。自从出了上回陆瘸子那事,我都不敢往东村跑,就、就就在河岸边走了走而已,谁知道居然遇到那种晦气事。”   老人褐黄色的手轻柔地拍着孩子,孩子的哭声渐止。她皱眉,使了个眼色给少妇。   少妇满不在乎:“这又不是在外面,犯不着忌讳村长他们家,他们自己儿子有病,还怕别人讲不成。”   老人道:“这事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放在外面被有心人听了,有的你受的,这村长家可没什么好人。当然,要是自己祸从口出遭了罪也就罢了,别连累我儿子。”   少妇翻了个白眼,神情厌烦,但是嘴里还是低声下气:“是,娘。”   老人又说:“那孽星来我们这里有多久了?”   少妇不明白问这干嘛,老老实实道:“也、也有三年了吧。”   老人浑浊的双眼里掠过一丝笑,脸皮坠下,倒有几分阴森的意味来:“看来,那位仙人是真的不管他了。”   少妇有些困惑:“啥?啥仙人呀。”仙人怎么会出现在她们这个小村子里呢。   老人道:“这你就不用管了。”   少妇就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娘,你说说嘛。”   她的声音太大,本来已经快要入睡的孩子再次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   少妇被吓了一跳,暗道不好。果然老人沉下了脸抄,起拐杖就打在了少妇的身上。少妇抬手挡着,手臂被狠狠甩了一道红印子,尖叫了一声。   老人被孩子哭得心都要化了,全身心思都放在了她的宝贝孙子身上。   “乖哦,乖哦,小宝,快睡。”   少妇暗自咬牙。   小宝终于沉沉的睡去。   少妇还是心有不甘:“娘......”   老人拄着拐杖,慢慢地往后走,少妇就恭顺地跟在她身后。   老人边走边回忆:“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没嫁过来。那个孽星是被一位仙人带过来的,那是真仙人,俊俏极了,根本就是凡间相。他把孽星留给了陆家那两口抚养,说一年后会来带走的,结果一年都没等着,陆家夫妇就死在了土匪手里。”   少妇一惊:“土、土匪?”   老人冷笑:“还不是那孽星做的孽,要我说,他就是个怪物。有天晚上莫名其妙就跑了出去,陆家那两口为了寻他举着火把半夜翻了两座山头,然后遇到了土匪,死的别提多惨。”   少妇整个人一激灵。   老人又继续道:“那个时候陆成生还没瘸呢,在外赶考,陆家就只剩下陆成梅一个长女,一手操持葬礼。这陆成梅也是傻的不行,居然这样也没丢下那孽星。结果报应来了吧,前些年皇帝痴迷长生不老之术,刚得了一种秘术要年轻女子人肉为引,官府到处抓人,村里的女子都躲了起来,陆成梅担心那孽星乱跑,还傻了吧唧地回去吩咐了些事,这一回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呵,也不知道被扒皮的时候,她有没有后悔。”   少妇一直知道东村那孩子晦气的很,克人克亲,谁靠近谁倒霉,却也没想到是这么个克法。   老人说这些事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后来听说那孽星一个人在陆家夫妇坟前跪了半个月吧,都跪出了两个坑。不吃不喝,居然也活了下来,你说他不是妖怪谁信呢?我儿善良,觉得留下他在村子里,指不定还招来什么祸害。便找了个人贩子,想把他卖了。”   “结果,”老人眼里闪过恶毒的光:“那陆成生回来了!”   “真是狼心狗肺,居然一心护着那害了他全家的孽障,还把我儿打了一顿!狗咬吕洞宾!呸!活该他被男人那么侮辱最后还死在河里!”   少妇心里冷笑,你儿子算什么善良玩意,指不定联系上的都是卖人肉的人贩子吧。   不过她没说,只是愈加觉得陆家一家子真是活该。   蠢到这种地步,也是难得一见。   老人道:“现在陆成生也死了,那仙人估计也是彻底放弃了他。我看这村子里,谁还敢留他!” 第55章 男孩   林祁从那个少妇问起仙人的事情开始, 就有了一丝兴趣,虽说听墙角这种事情有点low,但他现在跟个幽灵一样在这个世界,作为一只没人看得见的“鬼”,这种羞耻心实在太多余。   他的兴趣在百万年前的修士长啥样,谁料老人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全篇重点都在她口中的“孽星”上。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只有嫌恶和幸灾乐祸。   从陆家夫妇到陆成梅到陆成生, 死的一个比一个惨。   真的会有命格带煞的人么?   林祁心中是不信的,修真界里是有气运这一说法,但气运就跟智商一样, 天才和智障都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在相差不大。   他还有有点好奇这个孽星的。或许是因为他的遭遇太过悲惨,让他微动恻隐之心,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份扑朔迷离, 让他存了几分探究心思。   林祁离开了那一家人,顺着小径走到了河边, 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从村子外流过。河流旁还有妇人在捣衣,几个儿童在水里嬉闹。这与世隔绝的村子里,时光散漫,但是人情却不朴实。   就现在所接触的村里人没一个人让他有好感。   前因后果大概能猜出来。   村长家的儿子, 也就是最开始村口那个三十几的样貌猥琐的青年,是个断袖,羞辱了陆成生后,把人推进河里淹死了。   先奸后杀, 也真是个畜生。   林祁倒是不介意替天行道一回的。   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现在就是个幽灵,只能碰到一些死物,根本伤不了活人。   默默放弃,安慰自己:这都是百万年前的事了,恶人自有天收,说不定等两天那村长家的儿子就被人手刃了,犯不着他瞎操心。   这一村子的人画风清奇,偏心护短的村长夫人,贪婪下作的村长儿子,小肚鸡肠的老妇人,心怀怨恨的年轻少妇,哦,加上那个用人肉做药引的皇帝,大概这个国家都画风清奇吧。   一路顺着河上游走,林祁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小孩子笑嘻嘻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根开叉的树枝。他身后陆陆续续又跑出了另一群小孩子,每个人兴奋得脸都红了,哈哈哈大笑。   “嘿嘿嘿,好玩好玩,我们再去抓一条吧。”   最先出来的小孩,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提议。   有人附和:“走走走,去那东边的山头上。现在蛇可多了,随便找个洞或者翻块石头都能抓到。”   “别呀,去山上遇到毒蛇就不好了,去田里去田里。”   一个小孩拿树枝打了一下提议去田里的人,骂着:“你傻呀!去田里要是遇到了大人可咋办,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来欺负这个怪物,回去肯定要被打的!”   “啊啊,是哦,”小孩悻悻摸了摸鼻子,道:“我娘也说了,叫我离他远点,敢往这边跑就打断我的腿。”   “就是嘛,不过这怪物还真的是怪物,毒蛇咬了那么多口,都还没死。”   “不然怎么叫怪物呢。”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上山上去,有几个胆子小的留了下来。   他们留下来也没事可干,一个小胖子道:“我们回去看看吧,刚刚把蛇塞他嘴里可刺激了,哈哈哈。”   其余人纷纷应和:“好呀好呀!”   林祁:???!!!   卧槽,这群孩子不得了,要上天了!   把蛇塞进别人嘴里是什么鬼操作!   你们现在的游戏不应该是比谁尿的远么!   他心里生出了一分厌恶,微有寒意。   真的越是童真懵懂,做出的事情就越可怕。   那个被欺负的怪物,应该就是村子里的孽星吧。   林祁拉下了脸,也跟在他们后面。   随着道路越来越窄,尽头出现了一个破落的茅草屋,因为旁边的树多,显得黑黢黢的,周围尽是些垃圾,还有一股臭味。   孩子们抬头挺胸,气势汹汹地踢开早就坏了的木门,吱嘎声里,屋子角落有黑影动了动。   领头的人高声道:“嘿,妖怪,我们又回来了。”   “啊——!!”   一进门,看到了角落里的情景,孩子们顿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啊——地叫了一声,神情惊恐,被鬼追一样往后退了几步。林祁在他们后面,也看的真切。   角落里有一个男孩,约莫十岁的样子,靠着墙,神情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漠。他用嘴把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活生生咬成两段,蛇的身体落到了地上,同时有血溅上他的睫毛。男孩的皮肤白的有些诡异,那一滴殷红的血挂在睫毛上,如同泪珠。白嫩的脸上青青紫紫,他一手抱着曲起的双腿,一手紧紧握着一块岩石。   后背紧绷着,狭小漆黑的空间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   林祁初看他的第一眼,身体僵硬在原地,愣住了。   他隔着漫长不着边际的时光,仿佛看到了幼时的殷问水。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心端思绪万千都聚会在一处眼眸,从一双眼,可以看见一个人的灵魂。男孩有着一双尚未长开的桃花眼,没有光亮,像是朦了烟雾的月亮,泠泠散散,雾失楼台般的凄迷。   啊,是个瞎小孩。   林祁很诧异。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到了熟悉的人。   心情有点复杂和不真实。   这是百万年前呀——为什么会有殷问水?   可是,如果他不是殷问水,为什么莫名其妙就给了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卧槽……他这几天是被殷问水整得精神不正常了么?   林祁烦躁地皱了皱眉头。   “嘶。”   男孩一声痛苦压抑的倒吸打破了沉默的空气。他将头埋进双膝,指甲因为用力洇出血来。是一个极度脆弱的姿势,背脊轻轻一按就能折断。   男孩的声音同时打断了林祁的思绪。   他冷静下来,怎么会是殷问水呢?   尽管不曾了解过殷问水的来龙去脉,但通过平日里点滴的相处,除去神经病的一面外,殷问水给他的感觉还是挺温柔的。一个能够在细微之处给人温柔之感的人,大多幼时不会这般凄惨。   林祁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慢慢地走过去,控制着脚步没有贴地,没有发出声响。他来到了男孩面前,男孩毫无察觉。林祁把手掌轻轻放在了男孩的额头之上,掌心汇聚灵力,心情有点复杂:“我以前所见的很多会给他人带来霉运的人,都是被人下了诅咒,希望你也是吧。”   他闭上眼睛,让丹田之内的灵力从男孩的天灵流过。   这对修士而言,是一种很隐私的做法,毕竟丹田之内的灵力往往都会自带本身的气息。林祁的灵力不能进入男孩体内,但是光是在周围知感一圈,他就能知道想要的东西。   是。   就是被人下了诅咒。   还是一种比较低级的,他自己能够解开的诅咒。   林祁松了一口气。   心里又自嘲:百万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就跟看电影一样,你又帮的上什么忙呢……   不过。   还是试一试吧,举手之劳而已,这小孩子看着也叫人怪心疼的。心疼……或者说,当眼前这个男孩用那双眼无助地望过来时,他总有羽毛掠过心头般的触动,微妙而复杂。   解这诅咒也简单,需要的丹药他自己能炼制,其他材料身上都有,就差一株雾鸣草。这草不是问题,毕竟满大街都是。   刚被吓走的四个小孩又回来了。因为刚刚的落荒而逃,恼羞成怒。他们本来就是孩子群里被欺负的人,胆子比别人小一点,平日里忍气吞声受尽委屈,便一股脑地想发泄在这个怪物身上。   被这怪物吓着了!   怎么能忍!   “奶奶的,刚刚还敢吓老子,这回看我打不死他。”   他们有备而来,手里抓一大把碎石子。   林祁冷眼看着他们。   男孩听到了声音,身体前倾,整个人紧绷得跟弦一样,呼吸都快了很多,手指紧握岩石,皮肤被棱角磨破了,流出的血染红了石头。   “有娘生没娘养的!呸!”   一块石头隔老远被扔了过来。   打到了男孩的额头上,打出了一个红印。   男孩咬唇,双手抱住头,整个人缩在角落里。   林祁看得心里直骂卧槽!你为什么不跑呀!   “你这个怪物!没人要的怪物!”   “灾星!祸害!滚出我们村!”   “哼哼,你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四个小孩把手里的石头一个一个往角落   里砸去,边砸还边骂,他们可能自己觉得这些骂人的话太轻了,又学着自己的母亲加了几句。   “婊子生的贱种,尽带给别人晦气。”   “畜生,畜生,嘿嘿。”   一块又一块石头,劈头盖脸,有的棱角锋锐如刀,把男孩的手臂、脸上、腿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眼看骂的越来越难听,林祁受不了了,他飘到了一旁的草堆里,用剑挑起一捧草,扔向四个熊孩子。   扔得尽兴的小孩被草糊了一脸,一时头脑反应不过来,还在骂“怎么回事!!”“谁!是谁!出来!”!   欠教训!   林祁用剑刺入地上蛇的尸体,好样的,居然还不止一条,花色各样的都有,他还看到一条剧毒的蛇。林祁把所有蛇的尸体,一剑卷起至空中,下雨一样打在那四个小孩脸上。   有一条青蛇还没死,被吓了一跳,张嘴就咬上一个小孩的鼻尖!   “啊——!啊——!!!!!蛇!!!是蛇!”   “跑啊!快跑!!有鬼!!”   蛇身黏腻湿滑,突如其来的蛇雨把他们吓得差点尿裤子!四个孩子眼泪鼻涕喷出,转身就跑。   林祁打算好好教他们做人。他动用神识,惊动到了方圆十里之内的蛇,无毒的或者微毒的,捏了一丝灵力放到了那几个孩子身上。灵力带了特殊气息,维持半个时辰,专门吸引蛇类。   那么喜欢蛇,就让蛇陪他们玩个够吧。   这一回被蛇追成童年阴影才好。   那个男孩还一脸茫然,把脸从手臂里抬起来,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祁心道:“你还是快点走吧,待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报仇么?”   他只能借用这个世界的东西,而且灵力无法造成伤害,对付一个两个孩子还好,到时候来了一群大人,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护他周全。   只是小男孩明显是听不到的。   林祁觉得自己要和他好好沟通一下。   他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是刚刚一个孩子丢下用来夹蛇的,枝端有分叉,挺适合写字的。   他写了四个字“离开这里。”   树枝在泥地上写字的声音很大。   男孩屏住呼吸,整个人颤抖,对未知充满恐惧。   林祁用树枝拍了拍他的手背。   男孩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缩。   林祁:……放轻松呀少年,我是来拯救你的。   他执着的、放轻力度的,继续拍了拍男孩的手背。这拍得跟挠痒痒一样。男孩吞了一口口水,神情疑惑,有些畏惧,但是这种疑惑和惧怕就被一层冷漠覆盖上。   他声音沙哑:“是你帮我赶走了他们么?”   林祁用树枝拍了两下他的手,表示:是我是我使我。   真是个蠢问题。   男孩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伸出手握住了那根树枝。他维持着面部冷漠,但呼吸暴露了紧张。林祁耐心的用树枝把他的手带到了字上。   男孩试探地摸了摸周围,然后手指抚上那些字的轮廓,来来回回很多遍,面色越发不解。   林祁傻眼:不会不识字吧。   好吧,好像以他的背景,不识字正常。其实男孩就算识字也读不懂的,毕竟百万年前的字和后世差异还不小。   那怎么办!!   没有了文字人类怎么沟通!   呃。   ……不。   还有一种灵魂上的艺术沟通。   林祁咬着唇,皱着眉,十分苦恼,拿着木枝左比划右比划,最后眼一闭,没眼看地在地上做了一副草图。   我去,人怎么画!   不管了!   就一个圈当头吧,下面画个八全当走动的腿!   腿下两根线当一条路……嗯一个正方形,就姑且是门吧。   灵魂画手今天依旧在垂死挣扎。   男孩听着木枝在地上划动的声音,半晌,声音停了,他伸出手摸上去,细细摸索了很久。   林祁其实有点尴尬。   许久,男孩冷静道:“你要我离开这里?”   林祁:卧槽……居然看懂了!   喜极而泣! 第56章 神明   居然能够从这鬼畜的画风里领悟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个男孩了不得。   男孩抿唇, 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答,小小的脸上满是冷漠。   他似乎很喜欢用冷漠来伪装自己,可流露出的表情却轻易将心思泄露,例如此刻的紧张。   多紧张呀,呼吸都一深一浅,极力克制,却压抑不住。   林祁觉得他笑起来应该会可爱一点。   拿木枝逗弄似的戳了戳他的脸, 避开受伤的地方,很轻柔地触碰两下,表示肯定。   男孩低下了头, 黑色的长发覆盖伤痕累累的身躯,他抱住自己受伤的右臂,站起身来,脚下不稳, 人晃了晃。林祁看的提心吊胆,生怕他会就这么摔一跤。忙拿着木枝靠近他的手, 示意他握住木枝,跟着他走。   男孩犹豫在原地,林祁挑眉,不明白他犹豫什么。   “你......您是要, 带我走么。”   他抬头,桃花眼黯淡无光,林祁却感受到了一道坚定而执着的目光。如深渊里遥遥映出的大地微光,有着不为人知的厚重, 这份厚重扫过心头,衍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   一如露水轻吻落花。   稍纵即逝,而又百转回肠。   林祁叹了口气,他用木枝往男孩的掌心挤了挤,男孩很快领悟过来,慢慢松开了手。他的掌心血痕布满,新的旧的覆盖一起,最深的一道能看见骨头。林祁感觉嗓子眼被什么堵了,本来想在男孩的手心画画,叫他相信他的,现在,无从下笔。   “......多大仇多大怨呀,居然对一个小孩下这样的诅咒。”   林祁喃喃。   他用木枝磨蹭了一下男孩手背,让小孩抓住木枝。这个男孩就是莫名其妙懂他的每一个意思,手指狠狠握紧了木枝。很紧,粗糙的树皮摩擦崭新的伤口,同样也很痛。   林祁看他那力度,自己都觉得有点难受。   男孩咬唇,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深呼一口气,声带颤音:“我们,走吧。”   .....那就走吧。   林祁走的很慢,在前方,后面用木枝牵着男孩。他刻意控制着步伐,希望能减轻他的苦痛。   男孩在后面沉默不说话。经年累月的被欺辱、被虐待、被排斥,让他将所有的柔软包裹在冷漠孤僻的外表下。这一生如行走于冰天雪地,步步维艰,他知道自己天生带煞,带给人的只有不幸,便也不再奢求着他人的温暖。   甚至,他对所有的欺凌都选择忍受,自虐地想着这些都是他该受的。该受的,他本身就是不详的,害了那么多人,怎么死都不冤。   所以呀,他为什么还不死呢......   世界上真的有神明么?   他这样的人,真的还会有神明眷顾么?   如果没有,那么此刻牵着他往前走的人是谁呢......   林祁在心里一直拼命回想着雾鸣草的样子。在沧泽大陆烂大街的草,谁知道百万年前有没有。当然,如果没有,也可以用药性相近的植物来代替,毕竟还有另一种烂大街的植物和它是近亲,就是婆娑花。   这花也真是一言难尽。   其实婆娑花无论从造型还是寓意都和现代那个彼岸花挺相近的,一种丧到死十分晦气的花,在这个世界依旧丧,然而,不可否认的,它确确实实是魔域的域花。   成为域花的最主要因素,还是婆娑花谷吧。或者说因为百万年前那个尊者。   林祁把男孩往河边带,为了方便清理伤口。   林祁引着他把手伸进河里,这个时节的水还不是很冷,男孩乖巧地蹲下身来。林祁才发现他的头发是真的长。蹲下来时,黑色的秀丽的发铺满一身。这么看着,倒像个精致可爱的小姑娘。   一丝丝红浮上了水面。男孩摸索着慢慢坐下,将手臂上本就残破的衣服扯了下来,露出洁白手臂和上面狰狞的伤口,认认真真清洗。   林祁立在他的身旁,不去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四处张望着,看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搭一个可以遮蔽风雨的小房子。   他见男孩很认真,便没有去打扰,转身进了山林。   在他转身走了十几步后,男孩清洗的动作停下了,手还伸在里,整个人僵硬在了原地。他心很慌,脸煞白。许久,轻声问了一句:“您、您还在么?”   许久没有声响,有的只是冰冷水层流过指尖,山林间的风都带了寒意。   男孩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窖。   他屏住呼吸,把手从河里抽出来,在衣袖口随便擦了擦,从草地上站起,左右四顾。无限的茫然无措从心底蔓延,一路穿行血脉,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因为惶恐,因为惧怕,或者更多的是委屈。   他向前走了一步,却被草绊了一下,一个前倾,倒在了地上。   河边的草边缘略锋利,刺啦,划破了手腕,本就满是伤口的手这下血如泉涌。他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但是顾不上,他要去找他。   吃力地从地上起来。   一步一步向前走。   林祁进了山林里,本来是想找一些干柴的,用来晚上取点暖也好。   他翻过个山坡,拆下挡住视线的枝叶,看到了坡底下有一方小池,池边灌木丛生,地上落了些枯枝碎叶。   “诶,这地方好。”   林祁从山坡上纵身跃下,落地后,却突然听到了一声女子愉悦的呻、吟声。   林祁:???   卧槽!   运气那么好   不多时,他又听到了男子的低喘,交缠中女子柔媚的声音偶尔还发出一些淫、词、浪、语。   林祁:……擦擦擦擦擦。   不过说实话,这地方还真的挺隐藏的,平日里应该少有人来。所以才让他们那么放肆。   林祁默默远离这对野鸳鸯。   结果在人家事后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居然听出了两个,不算陌生的人的声音。   “你这不是对女人硬的起来么?”   女子媚笑着双手攀上男子的脖子。   男子嗤笑一句:“谁跟你说我对女人不行的。”   女子得意洋洋道:“还用人说,村里边都传遍了。再说,你以为你那天河边强迫陆成生的事没人看到?呵,我刚好就带着我儿子在河边走,看的一清二楚,啧啧,真恶心。”   林祁停下脚步,微有疑惑,旋身而起,衣袂带风站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从树上,他能看清那两人的脸。   一个是最开始村口遇见的青年,一个是不久前才见到的年轻女子。   林祁听着对话,手指掰上一块树皮,心里起了杀意。   他前面也真是脑抽了。   他的灵力虽然不能用在这个村里的人身上,但是他可以动用其他的工具。刀、剑、锄头,随意一种,都能杀了这个变态。   这种人渣活在这世上真是糟蹋资源。   男子估计是恼羞成怒了,按着女子的腰,再一次动作起来:“臭娘们!闭嘴!”   女子最先惨叫了一声,然后就陷入了欲望的漩涡里。   林祁折了一根木枝,把枝端掰尖,瞄准角度对着那个青年。   准备发射。   一击毙命就好。   还没开始。   就听到了后方传来的轻微的脚步声。   枯叶被踩碎,在这林深人静的地方,格外明显,另外两人沉迷欢乐可能没注意到,但林祁是听到了。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到了那个本该在河边的小可怜。   小可怜正用伤痕累累的手扯开灌木,往坡上走下来。一袭破破烂烂的衣服,洁白的皮肤上布满青青紫紫血瘀血痂,这一路走来受了不少伤,血都染深了衣服。   黑色的长发到了脚踝处,一直未曾修剪,乍一看有些像地狱的鬼。   男孩抿唇,他隔的有些远,没听到那方暧昧的声音。只是用手拽住一根藤蔓,稳住身形,开口道:“您在这里么?”   略微惶恐,由心敬畏。   林祁恨不得飞下去捂住他的嘴,少年,这里还有两个人,而且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一瞥身后,发现那两人都还未察觉,便纵身一跃,落到地上,想把男孩带走。   小男孩等了一会儿,又是空荡荡的没有回声。他握紧了手里的藤蔓,心里跟自己说,不会走的,他不会走的。理由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因为除了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他也想不出支持他寻找下去的动力了。   只是若是不去寻找,那么最后一丝期许也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或许,活着本来就是没意思的吧。   他低下头,冷漠的脸上带着几分厌倦,额前的黑发遮住了神情。   阳光也阴森森的,他手里抓着藤蔓,先试探性地在前方踩了踩,确认是平地后,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只是衣服被灌木丛里的树枝勾住了,他没注意,一个不留神,身体就向前倒。   “卧槽,别!”   别往前!!前面是个坡!   林祁在远方心都揪起!   瞬移过去!   男孩连忙死拽藤蔓,把全身的几乎都算是挂在了藤蔓上。这根藤蔓是挂在树枝上的,非常不稳,男孩这么一下,藤蔓哗地滑了下来!   同时,男孩的身体滚下山坡!   林祁瞬移到了男孩所在的位置,刚好差了一秒!他一咬牙,也忙跳下去,打算稳住男孩。   男孩滚下来的第一刻,浑身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细细碎碎的岩石和小刺碾得浑身痛,但是长久的隐忍,让他习惯了不发出声音,咬唇挺过。   砰!   天旋地转过后,他掉进了水里!   手脚突然抽搐起来,鼻腔里进了水,酸胀难受,无法呼吸。   他在水里意识恍惚。   ……终于,要死了么?   林祁心都要停了!   想也没想也跳进了水里,一入水,看见的就是不断摇晃的成片的水草。   水底的光线有些昏暗。   他依稀能看到了男孩的身体。   男孩蜷缩着身体,如婴儿在子宫里的姿态,长长的黑发在水里漂浮,没有挣扎,一动不动。   林祁从地上摸索,在水草底下,摸出了一个棍状的东西,手指一曲,用灵力将小棍掏空,成了一个小小的管子。   他来到了男孩身边,手指想要分开男孩的头发,却根本触及不到。这池子的水一般深,但是水草很长,林祁要不断用手分开水草,才能前行。   救人在急,林祁心烦意乱,手心的管子却掉了出去。管子被掏的很干净。只留了薄薄的一层外皮,浮在了水上。   ……我日。   林祁咬牙,倾身向前,想伸手去拿,身体却不断被水草纠缠。他真想用灵力把这些水草烧了算了,只是分身乏术,被缠的没机会施法。   眼看着男孩的脸色越来越不正常,林祁干脆仰头把那个小管子咬住,游向前,终于到了男孩的面前。把管子抵在了男孩的嘴边。   男孩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   到现在意识已经慢慢模糊,他想他应该是要死了。所以说,这是他犯的错终于被原谅了?   什么东西温柔地抵上唇齿。   人死后是不是可以看见很多看不见的东西。   瞎了那么久,他却在死前,仿佛获得了一双眼。   他迷迷糊糊看见,幽微的河下光线里,一个青年向他逼近。   一双剑眉,眼眸漆亮,黑发游离于水中,玉冠白衣,俊美得像是天上的仙人。哦是呀,他本来就是仙人。   求死的心突然就变淡了,他张开了嘴,那管子入口的一刻,眼泪就不自觉流了下来。   红色的泪,滴落在水中。   周遭光线幽微低暗,他却在这里,获得了救赎,看见神明。 第57章 欢喜   那一滴从眼眶里骤然落下的血泪, 把林祁吓了一跳。   他们靠得很近,发丝交缠,鼻尖都快戳着鼻尖,从旁边看是一个近似亲吻的亲昵姿态。   水草摇曳,光线熹微,周遭是澄透的青蓝色。   明明在这个世界就是一缕魂魄,不能触碰到活人的一肤一发, 但林祁分明的感受到了男孩的发丝触碰脸颊。   男孩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细细描摹,似乎是想勾勒出他的轮廓。   林祁微愣。   一种被凝视的感觉非常强烈, 这种视线不是来自男孩,来自更遥远的地方。   冷淡而认真,挑剔而嘲讽。   林祁:.......想什么呢!   林祁借着那一根小小的管子,输入气息, 运用灵力,将小男孩带出了水面。   出水的那一刻, 阳光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林间幽静被破坏。   早在男孩落水的时候,动静就已经将村长的儿子和那位年轻少妇给惊动了!   “有人!”   少妇吓得整个人都脸色发白,今日之事要是传出去了, 她也别想活了。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匆匆穿起衣服,就想要起身。   男子倒是一点都不急,慢慢地坐起来, 想着看看是哪个扫兴的人。   男孩在出水后,整个人一激灵清醒了过来,本来的求死的心彻底没了,满心的喜悦和激动化为唇角大大的笑容。   林祁吐出了小管子,男孩察觉到了,也乖巧地把嘴里管子吐了出来。   水洗去了脸上的赃物,男孩的五官愈发清晰,精致柔媚却并不女气,此时眉眼处处皆欢喜,颇让人惊艳。   他轻声欣喜地说:“您还在是么?又是您救了我。”   林祁:是我是我还是我,所以你下次能不能不要乱跑。   水不是很深,男孩手脚恢复了知觉,一个人爬到了岸边。他手臂抵在河边上,瞪着小短腿从河里爬了出来。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身上,皮肤玉一样光滑,睫毛上水珠闪闪,给人一种孩童的纤弱稚嫩之感。   他的心情非常好,莫名的非常好,耳边的风声似乎都变得欢快愉悦。   他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说:“您不会再走了是么?”   山坡上,村长儿子嘴里叼着根草,看到这一幕,草都掉了下来。女人已经被吓得半死,拽着男子就要走:“你还在看什么,等下村里人来了,咱俩谁都讨不了好。”   男子只觉得一股欲火从腹部一路上脑。口干舌燥,眼睛瞪直。   死死看着男孩白嫩的皮肤,纤细的手腕,还有破烂衣衫下伤痕遍布的身体,带来的快感几乎让他血液沸腾。蹂躏的欲望,欺辱的欲望。   他怎么、他怎么、他怎么以前没发觉这个孽星,是这样的尤物。   女子被他眼神吓着了,也恶心到了,用长长的指甲狠掐:“你疯了么!真的是个畜生,那可是个灾星,而且还只有几岁!你还是不是人了!”   女子慌乱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急声催促道:“快点走了。”   “没人来的,你瞎担心什么,别掐了,成成成,我走,我走。”   男子被她催的烦,今日也心满意足了,跟在妇人身后离开此处。   最后用淫邪的目光恋恋不忘地看了眼河边的男孩,心里暗做打算,嘿嘿地笑了两声。   林祁瞥了眼那对狗男女的方向,看他们急匆匆地走,也不再下杀手。倘若他们在这里死了,到时候又会连累到这个男孩。下次找机会在为民除害吧。   对于男孩满含欣喜期待的提问,林祁拿着块石头,不知道怎么作答。   用画来翻译语言,真叫人抓狂。   想了很久他决定放弃,拿石头轻轻触碰男孩的手背,两下,当作他们之间的约定俗成,表示赞同。   男孩难掩欢喜,他甚至想要跳起来尖叫。   但是忍住了,说:“我、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么?”   林祁:当然可以,只是真的没必要,而且我也写不出来。   他没说话,没动笔,没给出半点回应。   男孩有些失落,却又很快打起精神来,道:“您不愿意也、也没关系。”   这样是不是有些冒犯,太久没说话,他连自己的语气都不能控制。   “不、不是,我......”   他最后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弱。   林祁没懂他的意思,但看出了他的惶恐无措。   这个孩子也太敏感了。   林祁叹气,轻轻地用手里的东西拍了拍男孩的手背,表示安慰。   男孩噤声,他内心有一股欲望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每一句话涌到嘴边都觉得不合适。本就是不善言辞的人,在神明面前,更是束手无策,茫然不知。   林祁看了看旁边,觉得这地方也还好,今晚就在这里过夜算了。这个时节晚上也不会冻着。 第58章 赠花   夜晚降临, 林祁捡起枯枝搭起了一个火堆,男孩就在旁边坐着,湿漉漉的衣服已经被烘干,但是头发还有些潮。   火堆燃起的时候。   他感受到热气拂面,温暖逐渐蔓延四肢,心底一片柔软。。   林祁想着男孩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自己要不要随便抓只兔子烤一烤, 不过再仔细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   一来没调料味道不怎样,二来, 并不是很干净。   林祁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口,画了几个箭头。   然后又拿木棍戳了戳男孩的肚子。   示意:你饿不饿。   这样的相处久了,他反而生出几分好笑来, 同时又有点心酸,一个不能言, 一个不能见,而且彼此之间文字还不通。真的是最遥远的距离呀。   男孩每一回被他触碰都神经紧绷,但他反应很快,略有结巴说道:“我、我不饿。”   林祁心道:不饿?你到现在为止还没吃过一口东西, 你以为你修仙已经辟谷了呀。   也罢,问他想吃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林祁决定自己去田地里觅食,但突然离开这个小可怜估计又要伤心了。   他握着树枝,绞尽脑汁, 最后画了一个火柴人,一条路,然后一方田。   给男孩摸索,男孩皱眉:“您是要去田里找东西给我吃么?”   对的,聪明。   男孩是想拒绝的,他身体异于常人,不吃不喝三个月都不会死,但张嘴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心里问着自己,这样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麻烦,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粘人?   他把话收回去,笑了起来,“好的,您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乱跑。”   他又加了句:“谢谢您。”   你不乱跑就好了。   林祁在男孩的周围设了一个小小的屏障。   他的力量对村子里的活人无效,对其余的生物死物威力也大打折扣,但是防一防蛇虫还是可以的。   林祁御剑飞过山林,匆匆往田里看了一眼,有些失望。   这个时节没有红薯,没有什么可以生吃的作物,他只能进村子里去,偷点东西出来。   翻墙入户,进了一家人的厨房里,从墙壁上摘了几个挂很久的玉米,还有锅里放着的一些馍馍。   林祁有点不好意思,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道:“谢谢谢谢,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玉米和两个馍馍浮在空中,自己跑了出去。   林祁回去的时候换了一条路走。期待着能够在途中发现雾鸣草。   但是多年之后烂大街的草,貌似在这里并不常见。   雾鸣草是找不到了,那么......婆娑花?   他动用神识,终于在一处悬崖壁上发现了几株从岩缝里探出头来的婆娑花。   因为地理位置实在惊险,所以到现在也还没有人摘取。   林祁飞到了花前,取下三株,心里终于有了底,现在只差时间问题了。   把小可怜身上的诅咒给消了,把村里那个人渣给灭了,再给小可怜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他就可以走了。   回到河边时,男孩果然动都没有动,他就抱着自己坐在火堆边,长发柔顺,眉眼秀丽,察觉到林祁的到来,瞬间脸上都焕发出光彩:“您回来了?”   莫名有种养儿子的感觉。   林祁把东西放在男孩面前。   男孩停顿过后,伸出手摸到了一个还微有热气的馍馍,他微愣,低头沉默不语。   林祁疑惑:怎么了?不喜欢吃么?   男孩手颤抖地拿起一块馍馍,长发落下覆盖神情,像个小仓鼠一口一口地吃着。   林祁觉得有些不对劲。   拿木枝扶开他的头发,难以置信。   哭了?   男孩鼻尖通红,眼泪正不断地从眼角溢出,极力克制都克制不住。   长发被撩起的那一刻,他一惊,把东西放下忙用手擦眼角,道:“我、我,我眼睛里进了什么东西。”   进个鬼东西。   林祁无奈又心疼,在地上画了个眼睛,眼睛下面有几滴泪,在旁边大大地画了一个×,碰了碰男孩。别哭了。   男孩用手摸,理解了意思后,整个人紧张得脸发白。没人会喜欢爱哭的人,神明同样不例外。   他努力克制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但是太过害怕,他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克制眼泪,却忽视了语气的哽咽。看起来更可怜了。   林祁扯嘴角,不是,少年,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误会了!   不行,他得想办法弥补一下。   林祁想起了自己摘下的那三株婆娑花,反正用也只用一株花,他拿起笔在地上画了只手,因为情况紧急,干脆就用一个圆来代替手掌,五根棍子,来代替手指。   ——把手张开。   男孩咬唇,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还是乖巧地张开了手。   林祁把一朵婆娑花去掉茎杆,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心。   男孩感觉到了什么轻盈的东西落在掌心。   他不敢合手,怕捏碎了那掌心脆弱而又美好的东西。他甚至不敢去摸索,怕损坏它的一分一毫。   林祁在地上又画了一朵花。   不要那么紧绷,就是一朵花而已。   男孩用另一只手去摸,终于知道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了。他把花放在了前方,手指一一划过花瓣,花蕊,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这花深深刻入回忆。   眼泪还在继续流着,但是唇角的弧度大大扬起,满含惊喜和敬畏。   “......谢谢您。”   林祁一笑。   真是个好哄的小家伙。   男孩把花珍宝似的藏了衣袖里,只是他的衣服太破烂,根本放不进。没有办法,他自己用手指在地上刨了一个小坑,才小心翼翼把花放进去。   他捡起馍馍,继续一口一口地吃着,吃到一半总要伸手摸摸那花还在不在。   林祁不再看他,自己开始瞎琢磨那种丹药怎么炼制。   首先他要找一个炼丹炉,没有炼丹炉随便找个封闭的容器也成,不过质量要好一点。练到一半突然炉炸了那也是造孽。   林祁回忆了一下药方,他不是炼药师,对于丹药不是很熟悉,只是以往出门游历有遇到过有炼造过,才存了点印象。   他兀自思考着,男孩也边走神边把东西吃完了。   吃完了,能够感受到旁边让人心安的气息。   他要不要说点什么。   一直没有主动与人交谈,也一直没人教他怎么跟人对话,他想要好好对待一个人,却突然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交流都给不了。   男孩很苦恼,然后咬唇,轻声说:“您是因为同情我,所以对我这么好么。”   他心很惶恐,不想让他离开,却又害怕,“......我并不值得您同情,我、我害了很多人,我是个怪物,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很惨。您是神,但我害怕您也会被我牵连。”   他在说什么?!他在逼着他走么?!   不行呀,快点住嘴!住嘴!   只是完全控制不住,他的头脑一片空白,等待最终审判:“我这样的怪物,不值得您这样的。”   林祁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有点想笑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我是神,我不怕。”   既然这个男孩以为他是神,那么他就姑且当一回神吧。   男孩听不到,也感觉不到,但是能冥冥中体会出一种温柔在额头。   仿若神明在给他答案。   男孩仰头,月光透过叶子落在每一根发上,他闭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林祁说道:“没能护你周全之前,我不会走的。”   男孩的手指成瘾地摸上那一朵婆娑花。   花的纹路脉络被深深铭记,每一次抚摸,都仿佛亲触前面的那个人,亲触他的每一寸肌肤。   林祁看着他的眼,也有些晃神,在魔域是被殷问水被吓得卧槽卧槽的,可到了另一个地方,被这么一双眼认真凝视,他却莫名有些不自在,甚至说有点不好意思。 第59章 八人   男孩得到了保障, 吃完之后,就抵不住睡意睡着了。或许是真的很累,也很久没睡,这一回他睡得特别安详。侧卧着身体,一只手覆盖上放花的那个小坑,带着干净而满足的笑。月光温柔,落在他皎洁的皮肤上, 连风声都变得安静,呼吸也轻轻浅浅。   火星子在不断外跳,劈呲劈呲。   林祁见他真的沉睡, 便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寻常人家的炉都不足以炼制丹药,他要自己去找泥巴,混着灵力捏一个炼丹的小容器。   将男孩周围的屏障再加固了一点,在六个小时内, 人和动物都不能靠近。   六个小时,也够他来回一趟了。   说了句晚安, 林祁提剑离开。   林祁边走边摸,找到了一处泥土非常粘稠的地方,离村子还挺远。   离得远了,就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与男孩交流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分外真实, 可那个世界却又是确实不存在的。   他们之间隔了长久的光阴。   林祁也在高空放眼望过,发现这个村子真的只是百万年前的一个剪影,村里人要入城入镇,出了村, 身影就会消失不见。而外面的人进来,也跟空降一样。   荒谬。   低头拔草拔出一方平地,林祁心道:算了,管他呢,无论真不真实,他想帮就帮了,哪来那么多理由。   他用树枝扣了一大块泥土装进储物袋,没注意的时候还翻到了蚯蚓,林祁怕蛇,也挺恶心这种长条的黏腻生物。把几根蚯蚓挑出来,随便往后扔到了低矮灌木里。   四野无声,几根蚯蚓落在叶子上,发出了一点声响。   声响之后,有人的声音细细碎碎传来,隔的有些远,听不清内容。   有人。   林祁手中动作一顿,心一沉,这么晚了,会是谁?   把储物袋系上塞进怀里,他站起身来,飞快地站到了一棵树上,藏在叶子里。   那一群人也是朝着这个方向来,越靠近声音越发清楚,林祁在树上也看的分明。   他的眼神慢慢冰冷。   来的有八人,统一筑基修为。其中有些人他有点印象的,一个是入火山口站他前面的蓝衣修士,一个是曾经飞船上想要拉拢他的人。另外几个多多少少也有些面熟。   他们居然也进来了。   林祁突然才意识到一点,这里是个秘境,他不会是第一个来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来的。   八个人背靠背前行,警惕着看着周围,一点风声草动就全副武装。他们自虚空中出来,也走了很久了,采摘了不少珍贵灵药,但是那些传说里的法器传承一个都没遇到。   一路精神紧绷到现在,他们也有些累了。   “要不我们先歇一歇吧,休息一下。”   一黄袍修士开口提议说道。   其余修士点头,话都懒得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们各自散开,有的闭目养神,有的调养气息,有的则抓紧时间借助这里充沛的灵力来修行。   其中有一个修士就坐在了林祁所在的树下面。   林祁低头,看着他们,手指扣下一块树皮,打算再等等。   须臾,闭目养神的修士睁开了眼,其他的修士一番调整也都把精力恢复过来。他们眼对眼地看了一下,原先拉拢林祁的那个修士开口,“竟然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我们不如来商讨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他方脸厚唇,面色刚毅,而且体内的灵力比其他人都要浓厚,不出所料该是这个小团体里的领头人。   “还能怎么办,走了那么久啥事都没遇到。活人都没见着一个。要我说,估计从那鬼地方走出来的也就只有我们了,我们干脆直接等着婆娑宫的人进来找算了。”   说话的就是那个喊着休息的黄袍人,白面刻薄,脸上满是阴蛰。   一人嬉皮笑脸道:“我看朱兄说的在理。我们废了两条人命才从那地方出来,还多亏了运气好。婆娑宫提什么最先出去,我看进来的也就只有我们八个人。”   其他人也叽叽喳喳起来,颇为庆幸,还有点后怕。   “听说那地方就是倾天之祸后最开始的魔域,我都不知道以前的魔域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是是,我差点就死在那里了,还好走着走着就遇见了你们。”   有人嗤笑:“你应该谢的还是那两个短命鬼吧。”   提到死去的那两个修士,几个人的目光来了兴趣,先前一直绷着没时间问,现在终于有空了。他们两眼放光的看向领队认。   问道。   “李兄,你是怎么把修士尸体炼成一个屏障的,说说叫我们也学学。”   姓李修士厚唇扯出一抹冷笑:“也不算是什么秘法,把他们的精魄抽了就可以用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好阴损的法子。把修士的精魄给抽了,这是绝了轮回的路呀。不过他们都是靠那两个修士的尸体撑着才挡过风暴、找到秘境的入口的,现在也不必惺惺作态。   笑着打了个哈哈,众人又七嘴八舌说其他的事情去了。只是每个人心里都存了心思,看谁的目光都不对劲了。   他们不是原本飞船上定下的团队,都是走着遇到了就结伴,凑成了十个人。   虚空里那两个修士只是收了一点轻伤而已,怎么死的,大家心里都有数。竟然都不是善茬,那么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谁也料不到。   林祁发现自己最近总是能偷听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他现在斟酌着到底杀不杀他们。   不杀,凭这几人的阴毒思想,会有后患。   杀了,那就少了一群可以给自己探路的人。   在林祁树下的那个修士,手里正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珠子,细看才发现是动物的眼珠,抛一下没接住,掉在了地上,他伸出手去找。   然后摸到了一个坑。   坑是刚挖出来的,泥土还带着点水汽,旁边就有一根树枝。   “——有人在这里!”   修士突然跳起来大叫。   深更夜半,他的叫声突兀,把所有人吓了一跳,迅速从地上摸爬而起。站到一块,做好戒备的动作。   “在哪?”   领头人紧绷神色问道。   叫喊的修士手颤抖地指着坑,“那里有个坑,明显是刚刚被人挖出来的!”   “还有那里!”他又一指旁边的树枝,尖叫道:“那个人刚刚就在这里!应该还没走远!”   领头人冷眼看着坑,不动声色地分析:“还没走远,那就在这附近了,旁边都是些低矮的灌木,估计是藏树上了。”   他的头慢慢抬起,视线一寸一寸往上,看着坑旁边的那棵树,也就是林祁所在的方向。   其余人紧握武器,也屏息凝神。   跟着他往上看。   林祁:哦豁,被发现了。   真的是藏得最智障的一次。   林祁的手抚上凌云剑,纵身从树干上跳下时,拔剑出鞘。不言一句。   紫光大绽,剑气雷霆之势,震得周遭的树木簌簌作响,杀气铺天盖地,白虹贯日。   “快退!!”   领头人大喝一声!   但是后知后觉太晚,林祁又是金丹修为,无极剑意,在凌厉的攻击之下,没有人能完全逃离伤害,都被击中胸腔,突出一口血来。   退后几步,领头人捂着胸,阴森抬头。   林祁从树上下来,黑发猎猎,白衣飒飒。迎着周围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   他道:“看来是不能让你们活下去了。” 第60章 被困   林祁说完这话后, 另外八人都愤怒了。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才从爆炸的灵力里逃离出来,本来就抱着进第一门派从此扶摇直上的心思。如今被告知别想活着离开?笑话!   领头人目光阴森:“怕今日死在这里的人是你。”   另七人全都绷直了身体,戒备地看着林祁。剑修拔剑,法修换器,眼中迸发出杀气。   “这话我听过很多遍。”   林祁笑了一下,他举剑, 空气中的灵力化成丝段,凝聚成型,缠绕在凌云剑的周围, 白色灵带周围开始慢慢汇聚紫光,闪电一条一条。   领头人的瞳孔随着紫电的聚集一点一点放大。   不对劲!   眼前的人展现的修为只有筑基,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很不止如此。   最后一抹金色的气流,贯穿了凌云剑, 自剑的主人身上发出,自剑端溢出。   金光耀目, 领头人惊出一身汗,厉声道:“布阵!”   七个人终于回过神来,金丹,眼前的人是金丹修士!随领头人一声令下, 各自瞬移,围成圈,将林祁围住。   顾不得刚才被剑气所伤,现如今如果不能把这个人困住, 他们只有死!   八人挥袖伸手,嘴里念念有词,很快一个金色的阵法从地上开始,一寸一寸往上蔓延,最先是虚幻的泡沫般的一层膜,随后加固,加深,黄白至浅黄至金黄。   林祁眯眼,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凌云剑一挥,剑尖刺向他正前方的那个人,一剑穿心,那人吐了一口血,脸色发白,倒在了地上。   但屏障形成的速度却没有减缓。   只是一声清鸣,颜色淡了一分。   在屏障还未完全形成之前,他要把这里所有人杀死才行。   剩下的七个人额头渗出汗滴,手都在抖,加快了施法的速度。林祁反手握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圈,空出的手一推,剑圈袭向了四个人。   那四人被攻击得浑身一抖,唇角溢出鲜血,却没有倒下。   领头人嘶声道:“稳住!就差一点。”   不自量力。   林祁唇角噙着冷笑,右手捻了一个火决,刺啦空中划过一团烈焰,凌云剑一挑,瞬间火势加剧,成为怒吼的火龙,其间掺杂剑意和紫宸天决第四式。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把剑和法术融合在一起,效果却非常的好。   火龙燃烧奔腾,炙热感烤得草木成灰。被袭击的三人发出一声大叫,倒在了地上。   衣服噼里啪啦被火点燃,他们惊恐地用手拍,试图把火熄灭,却根本没用。   “啊啊啊啊——!”   “水!水!给我水!”   三人皮肤都要掉下一层,屁滚尿流地跑出林外,去找水源。   其实没用。怎么也逃不出死路的,那火又怎么可能是普通水可以熄灭的呢。   死了一个,走了三个。   这样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林祁眼睛冷漠地看向了领头人。   领头人此刻浑身都在颤抖,另外两人根本就已经吓得瘫倒在地,阵法根本就维持不下去,跌坐地上,涕泪横流,一拜二拜求饶:“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我们错了我们错了……饶命!前辈饶命啊!”   林祁似笑非笑地看着领头人:“你呢?”   领头人,李姓修士,目光要吃了林祁,犹如毒蛇一般阴冷,压抑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林祁心道不好。   魔域的人阴狠异常,谁知道还有什么后招,他可不想玩脱。提剑就要取李姓修士的命,那李姓修士估计是被逼急了,突然朝林祁冷笑了一下。   一个瞬移,突然身影就闪到了那两个跪在地上不断求饶的修士后面,林祁目一瞠,就见李姓修士的双手突然就五指成钩,狠狠插进了那两个人的脑袋里。   那两个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眼白瞪出来,鲜血蹦出,脑浆流了一地。   李姓修士嘴道一声:“破——!”   砰——!   那两个修士的身体爆开,连肢体都粉碎,成为血沫,血沫里被一把揪出精魄。青蓝色的精魄被李姓修士揉碎在灵力里,嘴里念着秘法,双手一推,全数融入了本来快要消散的屏障内。   林祁:擦!   他豁然出剑,凌云离手,带着杀伐之气,袭向他。   李姓修士迅速退后,只差一刻,却还是被凌云击中,剑气在体内爆炸,突出一口血,死在了路边。   林祁收剑,瞬移离开。屏障再次由浅黄变金黄,他瞬移如风,却堪堪差了一线。   清鸣一声,屏障行成。   瞬移结束,林祁就站在了屏障的边缘前。   他咬牙,狠狠用拳砸上了屏障,差一点!   这个屏障非常牢固,短时间内根本就不能突破。林祁试图感知它薄弱的地方,却发现每一寸都异常稳,根本找不到可进攻的点。   当然,以八个筑基修士之力,形成的屏障,可困金丹修士,但想必也不会维持太久。林祁自己把手放在屏障上,能明显感受到有慢慢弱下去,估计了一下时间,一天,顶多一天,屏障的威力就会弱到他可以击碎的程度。   他要在这鬼地方待一天!   一天?   林祁看了眼天色,从离开到现在,也过了很久了,天际微微泛白,正是拂晓时分。   那个男孩也应该醒了,不过他有跟他交代过不要乱跑的,这回男孩应该会乖乖待在原地吧。   林祁盘腿坐了下来。   无奈地想着,只能等了。   他闭上眼。   脑海里突然就闪过男孩身上青青紫紫的伤,手腕可见白骨的血痕,和一双恐怖黑魆魆的眼,每个诚惶诚恐的“您”,还有接过花时唇角认真欢喜的笑容。   林祁:……   卧槽!   ……不行!   他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林祁开了神识,覆盖整片森林,也一路扩散到了河边。   如他所料,男孩已经醒了过来。   其实男孩在林祁离开后睡得就不太安稳,接连不断的噩梦,张张死去的人脸扑过来向他索命,他是被吓醒的。   心脏提到嗓子口,起了后,惊魂未定,手指慌乱地在地上摸到了那一株花,才微微安下心来。   男孩安下心后,细微地察觉了一下,发现那人不在,他费了很大劲才压抑住内心的惶恐。   不能去找他,不能离开这里,他说过的。   不能乱跑。   他慢慢摸索到了一根树枝,靠着树枝,走到了小谭边,掬起水浇在脸上,试图把心定下去。只是手指一触冰冷的水,思绪就不由自主乱飘,昨日种种涌上心头。   人在临死前看到的东西会是真实存在的么?   插入嘴里的细管,近在咫尺的神明,熹微光影里,他们气息交错,他甚至有一种被神拥抱的错觉。   是真的么?   假的,假的,肯定是假的。他根本就看不见,只是臆想而已。只是臆想而已……可是为什么那么开心,难么欢喜,告诉自己是假的也抑制不了这种欢喜。唇角克制不住上扬,心情克制不住愉悦,原来真的有神明,原来真的有一种神奇的信仰,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一想呀,就充满力量,充满希望。   他的脸颊微红,不知是什么原因。赶忙又掬了一手水,浇在脸上,心跳得好快,他要让自己冷静。   林祁在离得很远地方,默默偷窥着:……这小子,面部表情还挺丰富的。   他不知道男孩的想法,确定了男孩没乱跑,安安静静呆在原地后,林祁就想收回神识。   神识一寸一寸收缩,却在某一处,猛然静止!   等等!   就在上山林的田间道路上,正有人背着手,哼着歌,一步一步在天色未明时走来。   走两步还嘿嘿发出一声淫笑。   林祁看清楚了那个人。   ——是那个村长儿子!   村长儿子名唤胡彪,自从昨天知道了那个孽星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后,他做梦都是那种事。   还没试过那么小的身体,不过看那白白嫩嫩的身体,想必滋味也不会太差。昨晚睡都睡不甜,今日特地起了个大早,那孽星还没起最好,他可以来场偷袭。   胡彪想到这里,嘿嘿笑了两声。   林祁收回神识,睁开眼,脸色出奇的平静,平静到有一些不正常。   他离开之前给男孩设的保护罩根本就等不到他突破这里。   “师尊,抱歉了。”   林祁对着手腕上的连玉轻声道了一句。 第61章 突破   尽管师尊再三嘱咐不要多管闲事, 但在这一刻,林祁觉得,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了。   从袖口取出一粒升灵丹。   升灵丹是爆灵丹的弱化版,不会损坏根基,但灵力提高的效果非常微弱,不过对他而言,已经足够突破这个屏障了了。升灵丹也没什么副作用, 最大的不足,大概就是……使用的时候,痛不欲生吧。   青蓝色丹药周围乳白色的光晕缠绕, 林祁看了它一秒,心里浮现一丝怪异的感受。   他疯了么?   为了这么一个似真似假荒谬的村子,为了这么一个非亲非故陌生的男孩,做到这个地步。   疯了么?   ……大概是疯了吧。   林祁把丹药塞进了嘴里, 闭上了眼。   情感的触动总是莫名其妙,做出这一切也许是为了那一句颤抖依赖的“你不会再走了么”, 也许是为了圆自己的那一句守护到最后的诺言,还有自己都可能刻意去忽略的,他和殷问水是长得真的很像。   没能护你周全之前,我不会走的。   自己装的逼, 怎么都要撑下去。   丹药入喉的那一刻,一口血涌到喉咙口,林祁自己强行咽了下去。   他整个人痉挛,冷汗直冒。   体内的灵力爆炸, 脉络被强行撑开,丹田紊乱,腹部剧痛。神识不受控制地四散,所有的声音嗡嗡响在耳侧,精神被撕裂开,如坠地狱。   汗滴入了眼睛里,酸涩火辣,异常难受。他插剑入地,半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擦……好难受!果然名不虚传的痛不欲生!卧槽!制这丹药的人是为了报复社会来的吧!   不行,他要分散注意力。   神识扩散,他清晰地听到了各种声音,也看到了各种情景,胡彪的脚步踏上了山坡,男孩的手指还停在水里,风声萧瑟,雀鸟低鸣,胡彪突然咧嘴一笑,放轻了脚步,踩着枯枝一步一步向男孩靠近。   男孩茫然无所知,还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里,出神。   胡彪慢慢靠近,的目光像一条舌头,从上到下把男孩看了个遍,贪婪而情·色。   天色将明未明,月亮在天上还挂着。安安静静的林子里,男孩把手从水里拿出,整个人的动作停了。   一阵莫名的恐慌从心底蔓延,他手脚瞬间冰凉,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战栗,是恶心是惧怕。   男孩脸色煞白,意识到了危机,不顾一切就要站起来跑。   肩膀却被一双油腻的手狠狠握住。   他发出一声尖叫。   中年男人的淫·.笑在后面传来:“嘿嘿嘿,小宝贝,我抓住你了!”   ——畜生!   神识突然被强行扯断。   精神到了极限,林祁感受到一股热浪在胸腔处爆炸。   神魂被揪出,拔高,经脉被强行扩张,生不如死的剧痛之后,他咬牙拔剑出地。   每根骨髓都在隐隐作痛,站都站不稳,但是来不及了!   林祁挥剑,升灵丹的作用下,修为一下子达到了金丹中期的地步,仅仅上升了一个阶段,但也够了。   长剑呼啸,他运集全身灵力,毁天灭地之势,一剑刺开眼前的金黄屏障。   咔嚓,屏障出现一条裂缝。   林祁以肉身撞开结界,胸口的痛楚并没有得到缓解,他一路飞奔,加上瞬移,朝着林子里跑去。   被人用粗糙的手捏住下巴,男孩发出一声弱兽般的嘶吼,牙齿咬伤了男人的手指。   “婊··子养的,”胡彪恼羞成怒,一只手擒住男孩,把他摁在了地上,也不顾男孩濒死般的挣扎,一只手就去扯男孩的衣服。衣服被撕下一角,露出了男孩洁白如玉的肌肤,在月色下格外诱人,胡彪呼吸都重了,眼睛红的可以滴出血。   男孩的手奋力推着,却怎么也推不开。   他受到过打骂受到过欺凌,却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绝望。每一寸目光都叫人作呕,被那双手触到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脏东西碰过。   他嘴里的尖叫慢慢变成呜咽,有血红的眼泪挂在眼角,却缠着睫毛怎么也落不下。   反抗不能,哭喊声音沙哑也没用,原来到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   男孩的挣扎叫胡彪一直得逞不得,他暗骂了一声,愤愤地起身,男孩趁机不断退后,却被胡彪一脚踩着脚腕,动弹不得,胡彪撕扯下自己的衣袖,把男孩的手捆住,阴森笑道:“我现在看你还怎么动。”   男孩的心脏在某一刻停止了。   他的四周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带给他深深的恐惧。   因为曾被神明那般温柔以待过,所以重归地狱,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沙哑的嗓子吼不出的话,只能在心里轻声问着,非常卑微,不敢歇斯底里。   不是说好了不离开的么?   您说过的……为什么?   连一句大声的话都说不出口……   真的,是活的卑微至极,连尘埃都不如。   那这样活着,到底是没有意义。   他咬住舌头,脸色一分分暗淡,存了求死的心。   死前听到一声笑,冷淡的轻蔑的。   不来自四合八荒的任意一个地方,来自他的脑海,来自灵魂深处。   那个声音说。   带笑又似乎没笑:“最后,居然是为了一个装神弄鬼的男人而死,还真是……令我失望呢。”   男孩意识模糊,心底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执念来,起初只是念头一闪,而后疯狂地占据所有思绪……   如果注定要死去,能否让他在死前,见他一眼,真实地看他一眼,像那日水底幽暗光线里分豪清晰地看到他的容颜?   他吃力地祈求,并没有管脑海里另外一个声音微带不屑的轻嗤。   胡彪已经按捺不住了,瞧着身下闭着眼哭泣的脆弱的美人,孩童青涩皎洁的身体,他低吼一声,就要扑上去。   咻——   长剑自林外破空而来,以闪电之速插入了胡彪的脑袋。胡彪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眼睛都凸起。   男孩意识在陷入昏迷前,听到了剑声。   眼睫上的泪,终于流下,落到了草地里。   他知道自己重归人间。   然后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凌云剑刺穿头颅。   同一时间。   男孩重新睁开了眼,明明没有眼珠,却叫人能分明地感受到一种压迫感。   气质在一瞬间翻天覆地,变得尊贵无双,深不可测。   他将手握上了胡彪的脖子,面无表情,手指一紧,胡彪临死前死死瞪着眼,他看着男孩,瞳孔放大,惊恐、畏惧,最后,活活痛死。   男孩将手收了回来,目光微移,看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坑,坑里拜访着一朵已经有些枯萎的婆娑花。   他笑了一下,手指一扬,胡彪的尸体肉身突然都变成灰烬,只留下了一具白骨,血液渗入了土地,那个小坑里突然涌出了慢慢的血液,然后又被婆娑花吸收尽,花朵恢复了原来的饱满,鲜活艳丽。   凌云剑回手。   林祁捂住胸口,一路飞奔而至。   他到达的时候。   天边的太阳停止升起,月亮永恒挂在空中,草木都静止,风声也消失。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在前方,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衣,坐在一堆白骨上,从容优雅。   月光天光都落在眉眼处,他手里正把玩着那朵花,唇角的笑容是习以为常的挑剔和冷淡。漆黑长发滑入白骨胸腔。   他知道林祁来了。   抬起头来。   红唇,红花,一双眼仿佛真实存在,无论笑不笑却都让人感觉不到暖意。   他说:“你终于来了,我可等你很久了。”   男孩唇角勾起,似是情人的呢喃:“我的神明。” 第62章 短命   时间停止, 万籁俱寂。   林祁的胸口血液翻涌,还未完全消化升灵丹,就这样一路奔来,灵力反噬,五脏抽丝般的痛。   他看着眼前坐在枯骨上的男孩,第一反应却不是惊讶或者疑惑,而是焦急地用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见他虽然衣衫被撕破一些,身上没有被强迫的痕迹。焦躁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还好, 赶上了,他真该一开始就宰了那个禽兽的。浑身的力气如潮水般退去,林祁这才惊觉冷汗已经渗透了衣衫。   林祁闭了闭眼,又睁开, 疲惫道:“对不起,来晚了。”   这一句, 为心里的愧疚,为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感。   男孩愣住了。   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林祁,然后唇角勾起,笑了一下。   月色周围的黄晕浓淡渲染。   男孩坐在白骨上, 朝林祁看来,没有眼珠,却有眼神,道:“第一次见面, 神明阁下。”   神明阁下四字在抵在唇齿间,带了点笑意,也带了点不明不白的意味。   林祁的松懈只在一瞬,脸色一边,后背挺直,凌云剑直接向前一指,指向男孩的眉心,神色冷峻:“你是谁?”   男孩看着剑端,若有所思地微笑:“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林祁并不想和他好好谈,这一晚起起伏伏,身体已经熬到了极限,他只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着。   他语气冰冷。   “滚出这个身体。”   男孩从骨头上跳了下来,低头的时候,瞥见了地上还未擦去的画——低劣的粗糙的笔迹,可笑简陋的火柴人,与男孩的记忆未完全重合,他看这画时只觉得有趣。   有趣之后,是一丝疑惑。   “值得么?”   他淡淡道:“不过是一个灾星,寿命不过十岁。他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遭受苦难的。你为一个必死的人废那么大的劲干什么。而且,”他笑起来,“他也不值得可怜,陆家人的凄凉下场,你不知道么?神明阁下。”   他本是想以局外人的态度,云淡风轻说出这番话的。   只是到后来,内心突然密密麻麻涌出一丝陌生的情绪,感受很奇怪,胸口有点闷,心脏有点痛,甚至喉咙微涩……   他挑眉,并不是很喜欢。   由天地诞生,以杀伐入道,不曾拥有七情六欲,第一次体会到的,居然是这样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林祁紧紧握住凌云剑,眼睛含了冰,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来,“你到底是谁!”   男孩避开他的话,道,“不要执着这个问题,你只问你,值得么?”   林祁:“关你屁事。”   男孩听了他的话,又神经质一样地笑起来,他吻了一吻手里的婆娑花,动作非常优雅,说:“他想见你,神明阁下。”   林祁:“……”   是真的想见呀。   说出这句话,血液都紧张地停止,心脏被带刺的藤蔓缠绕上,呼吸都带着痛楚和不顾一切的渴望。冲破枷锁,冲破欲望,这个身体里被压抑的另一个灵魂,在角落里发出濒死幼兽的呜咽,只为这一个答案。   男孩笑得艳丽,说:“他想见你,很想很想。”   林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男孩说:“你是六合之外的变数,那真巧,他也只是分散人间的一缕魂魄,他快要死了,唔,让我猜猜还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吧。”   男孩的目光看到了林祁指缝里还残留的泥巴,思绪一转,又想到了婆娑花,以及最开始草屋初见时轻柔的触碰。他了然:“你以为,他所有的厄运,只要解除了这小小的诅咒就可以避免?”   不含疑问的一句话,让林祁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他痛的神智都有些模糊,用牙齿将舌尖咬出血,借着痛楚逼自己清醒。   男孩微笑:“不够,神明阁下,不够。”   他说:“他终究会死的,死前唯一的愿望是见你一眼,可以么?”   可以么?   林祁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维持自己不要倒下,根本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能看到他,一语道破六合之外,站在他面前的人,只有可能是百万年前的大乘前辈。   很多疑问在心底被冷漠地略过去,这个荒谬的地方发生再多荒谬的事,都变得可以接受。   活不过十岁的灾星。   一个月、两个月的生命。   生来的意义就是为了受苦。   可不可以见见你……   能不能,见见您?   林祁的理智临近崩溃:“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孩看他,眼神近乎温柔道:“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你还是信了我的。”   血的腥味充斥着喉腔。   黑衣男孩长发静落,红的花,白的手,黑的眼,他一步一步走向林祁。仰视的角度,俯视的目光。   “我能给他一双眼,也能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只有一个时辰。”   爆灵丹的后劲再一次加剧,林祁整个人撑不住,跌下来,插剑入地,单膝跪在了地上,一口血,吐在了男孩的脚前。   黑发落下,白衣曳低,青年的微弯的背脊有一种莫名的美。   男孩目光分外温柔,他微低头,手指一一划过青年的发,黑发如流水,流过指尖。   林祁吐出血的那一刻,眼前一黑,脑袋一片空白。   能不能,见见您?   草屋里抬起头来一双空洞的眼,河水中滴落的血色的泪……   为什么不能呢。   他挣扎着用最后的理智,一字一句,发自肺腑:“……怎、么、做!”   男孩笑,话语低沉,不是少年音,如山间艳鬼般魅惑道:“三日后,就在这里,你就站在这里。” 第63章 世界   三日后……就站在这里……   林祁的意识坠入了黑暗。白衣青年的手即使昏迷也不曾离剑。黑发曳落在地, 眉眼挣扎,似乎还在和痛苦做斗争。   男孩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桃花眼冷淡,低头,凝视者半跪在面前的青年。   很久,他突然眉头一皱。   又来了,那种糟糕的感觉。   男孩伸出手, 伤痕累累的手指指尖一点一点聚起月辉般皎洁的流光。   食指抵在青年的眉间。   他现在也不能真实地触碰到他,但那一刻,就跟触电一样, 他的手指都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男孩垂眸,顾自轻声着:“为什么……”   流光一丝丝沁入青年的眉心,温凉流淌过经脉丹田肺腑,林祁脸上的挣扎之色慢慢褪去。流光在脉络出缠绕呵护, 将所有的痛楚洗去,甚至还不断地再加强经脉的韧性。对于修士而言, 是天大的幸事。   男孩一点,让林祁握剑的手松下去,青年顺势倒在了地上。   男孩漠然地低头,看着手里婆娑花, “悟相……我既已悟众生相恶。”   他手指一紧,婆娑花在手里化成星辉,点点消散在空中,不见。   “你为什么, 又要出现。”   树影开始摇晃,月亮渐渐隐去,天边的一线鱼肚白终于慢慢露出,风生起,时间继续。   林祁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一觉起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盈了是怎么回事。他坐在草地上,有点懵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旁边插土里插了一个晚上凌云剑,瞬间脸色就布满了卧槽……他的凌云,他的宝贝!   把凌云剑拔出土,非常心疼地用衣服擦干净,插回鞘。   林祁目光再一转,看到了池边还在熟睡的男孩。   脑袋一痛,昨夜发生的事情瞬间涌来。遇见八人组,被困屏障内,村长儿子,升灵丹,一剑穿头颅,赶过来,月色下坐白骨上的男孩,拿着花朝他笑。最后昏过去前,想见您,三日后,在这里。   林祁:……   真的是丰富又多彩的一个夜晚……个鬼!   他现在又开始头痛了。   走到河边,用水清醒了一下自己,“难道是做梦?”不可能,做梦哪有那么真实,更何况他怀里还揣着一团土呢!这总做不了假吧!   ……只是这土,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林祁掬水的动作停了下来,一时心头极其复杂。   对这个只有萍水相逢的男孩,除了同情外加一份由相似样貌引出的熟悉感,再找不出其余的可以施舍出的情感。可是,人的七情六欲又怎么能够理性分析出?   昨天晚上,是魔怔了。   最后昏迷前的情感浓郁而压抑得他自己都有点窒息……其实,也就见一面而已,为什么搞得那么悲情?   修士的寿命不是凡人可估量的,凡人的百年十年,在他眼中,同样短暂。   于男孩而言,终止于十岁的寿命,或许不是诅咒,而是救赎。   但他还是有点难过的。   林祁低头,水面上倒映不出他的样子来,他看到水底摇曳的草,想起很多,最深刻的还是男孩眼眸如见神明般的虔诚,和发自灵魂的信任。   在与一个瞎眼男孩相处的日子里记得最深的,居然是他的眼神?难以置信,不过,越想越不是滋味。   男孩发出了动静。   林祁一惊,从有些低落的情绪里醒过来,起身转头,发现男孩醒了。   男孩坐起,用左手揉眼,习惯性地用右手去摸索那个坑,摸到了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被吓住了,手指不死心地又把坑认认真真摸了一遍,没有,还是没有。   心里恐慌蔓延。   他左手放下,睁开眼。   这一刻,心底的慌张停住了,手指停住了,整个人停住了,连呼吸都差一点停止。   什么东西一下子刺入眼,痛的他眼泪都不由自主出来,白昼在视野里一闪过后,又是一片漆黑。   只是漆黑的世界里,有细碎的白点,慢慢地浮现。   ……是光。   是光!   他还有些懵,然后有什么强烈的情感从心底涌上头,让他整个人失声,后知后觉才知道,是难以置信,是心脏跳出胸膛的狂喜,是让血液都沸腾的激动。   他终于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世界。   绚烂的色彩明媚的光一下子撞入眼,他却无心欣赏这个世界摧枯拉朽的美。他急切地爬起来。可一腔的激情也没能带给他勇气,大声跟他说话,他只是双手握拳,呼吸都不稳地道:“您在哪里?”   林祁被他吓了一跳,他的眼睛好了?   明明是好事,可一想到昨夜里那人的话,又觉得有点唏嘘。不过哪怕只是在最后才获得光明,都值得庆幸。   林祁走到了男孩面前。   男孩渐渐适应光线,春日里的光线明亮温凉,他颤抖地、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像第一次振翅的蝴蝶,那双暗淡的眼终于有了光彩。流光辗转,带着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干净,带着他不该有的纯粹。   男孩抬头,是林祁所在的方向。   他看到了茂盛的树,看到了青翠的草,看到了一池的水,看到了光,看到了风,唯独没有看到他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   男孩抿唇,脸上没有表露出什么失落或者遗憾的情绪。   男孩只是,认真地轻声问道:“神明,都是看不见的么?”   林祁:啥?......哦。   冒牌神明有点尴尬,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林祁捡起一块石头。   男孩的目光安静看着石头腾空飞起。   在石头在泥土上划过一笔时,他开口:“如果可以,能告诉我,怎么见您么。”   石头一抖,掉了下去。   林祁半蹲在地上,沉默了会儿,又捡起了石头,画了三个太阳。   男孩一愣,重见光明的喜悦还没有褪去,满心的期待落到实地。   他控制唇角往下,不要扬太高,微微笑了:“三日后。”   林祁:是呀。   尽管那个人出现得莫名其妙,但以那个人的实力,想要害他们根本没必要整那么多花样。   不过,为什么呢?听他的语气对这个男孩很是厌恶,但所作所为都为男孩考虑。   林祁在地上画了两个火柴人,童心未泯地画了一个爱心。   代表着两个人见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玩。   嗯。   就......见一面吧。   男孩也笑了,露出了牙齿。   剩下来的三天,林祁打算呆在这里好好修行。   一觉起来发现自己经脉韧性变强了,吸收灵力的能力都大大增加。他按捺不住欣喜,从结丹到现在,已经是可以突破中期的时候。   他时修行,不闻外物。   男孩就坐在他的旁边,用刚刚获得的一双眼,认认真真观看着这个世界的每一处微尘。只是久了,树的模样草的模样都在心里过了无数遍,他突然有些不满足,手指握住了林祁刚刚拿起的石头。   一草一木都那么美好。   但是真的好想见他。   他蹲着不好作画,于是趴了下去,黑色长发落了满身,藕白的手臂压着草,拿着石头,在地上认认真真描绘起记忆里的轮廓。   他作画一半,正在为那人的眼增添睫毛。   有树枝拍了拍他的手。   男孩吓得把石头飞快一丢,手臂捂住了画,他偷偷用指甲把画弄花。   目睹了一切的林祁:......   林祁已经开始从这种鬼畜画风里获得了乐趣,画了两个等于号,凑成双眼皮,表示无语。   男孩第一回 愣住了,不懂这装神弄鬼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林祁看他懵逼的样子,心里直乐,用木枝戳了戳男孩的脸,白嫩的脸一戳就一个浅浅红印。男孩有些不好意思,从草地上坐起来,拿手挡着脸。   林祁:卧槽......脸红了?   这张脸和殷问水出奇地相似,林祁越看越觉得心痒痒,想欺负,但是他克制住了。   不行,他是神明。   要有神明的自觉。   男孩把手放下,露出微红的脸和湿漉漉的眼。   风扶过额前的发,他道:“您忙完了么?”   林祁:忙完了。   拿木枝点了两下。   男孩握拳,不断给自己加油鼓劲,然后非常冒昧地道:“那您能陪我走一走么?”   说完这话,他呼吸都重了。心里有害羞和愧疚,手指紧张蜷起。   林祁失笑,在这和这个男孩相处的最后几天,这种小事他是愿意的。木枝指了一下男孩的手指,男孩颤巍巍张开手,握住了尖端。   陪你走。   你自己选地方吧。   他将木枝交到男孩手里,把选择放到了他的手里。   男孩低垂着睫毛,桃花眼里星星点点光波,唇角噙笑意,若春风。   说是看看,实际上也只是在村子里。   沿着河,男孩往上走,轻车熟路地翻过山路,穿过灌木,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   这里有一座坟墓。   很简陋,坟上的土还新,前面立着一块木头,上面写着字但是林祁看不懂。想来就是那陆氏夫妇的坟墓了。   男孩一手紧握着树枝,深深呼了口气,仿佛能从中获得偌大的勇气。   林间草木深,他往前走,看到了木牌前那两个坑,活活被人跪出来的坑。   男孩蹲下身,将坟前的杂草拔得干干净净,又用手指摸着那两个坑。   一言不发,神情微有疲惫。   他站了很久,林祁也陪他站着。   男孩最后弯腰,把木枝放在地上,自己重新跪下,跪在原来的位置。   一时间恍然,原来那三个月周围的景象是这样的,曾经分分秒秒的痛不欲生,那种寒意和绝望现在还深入骨髓。   可是……当拥有了一双眼,神明赐予的眼,他发现曾经的地狱也有过光穿透。   男孩拜了三拜,每一拜,深深贴头于地。   再回去的路上,男孩突然道。   “他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大概这辈子唯一做的不对的事,就是收养了我。”   林祁心里道:不是你的错。   男孩说:“最开始我甚至不敢靠近他们,怕连累他们。他们一直对我很好,很好,这种好我是不配的,我逃走了,但是灾难还是没有远离他们。他们去找我了。”   那日老妇人的话浮现在脑海,林祁沉默。   男孩停顿了很久,又说:“只要对我好的人,都是会遭报应的。陆家姐姐,陆家哥哥。下一个,会是你么?”   他的脸上又浮现了焦虑不安,被恶魇缠住,连手里的树枝都觉得无比炙热又寒冷,炙热的让他不敢握住,寒冷的却是内心,   他咬唇。   林祁重新取了片落叶,在他额头上画了个x。   男孩重重地点头,微笑,眼眶通红。   林祁叹息:神明是无所不能的,哪怕是个冒牌的。   乡间陌上,风过青稻扶腰。   男孩变得话痨起来。   “是您给我的这双眼睛么。”   不是,是个神经病一样的大佬。   “谢谢您,”男孩微微笑起:“谢谢您,让我重新看到这个世界。”   林祁:......卧槽,你这样搞的我好不好意思。   他又有点疑惑地问道:“您喜欢这个世界么?”   ......有点中二的问题。   林祁一手握着木枝,另一只手还拿和一片叶子,点了男孩额头两下。   喜欢呀。   男孩如获神谕,点头:“您喜欢是吗?”   他轻声说:“其实,本来我是很不喜欢的,但是您让我看到了,”他咬了咬唇,“我还是决定,要喜欢它的。”   林祁被他的话逗得一笑。   男孩有点害羞,弱弱地重复道:“我会尝试喜欢这个世界的。”   因为它是您让我看到的。   林祁那叶子怕了拍他:好了,我知道了,小中二病。 第64章 算计(倒v结束)(入v公告)   胡彪失踪已经一天了。村长夫人哭得气都要断了, 村长恨不得把村里的每一个角落翻过来。   召集了村里所有人,就在村口的树下聚着。   村长是个花白胡子的老翁,死了三任妻子才得了胡彪一个独子,爱惜得紧,如今儿子丢了,又急又气。手里的拐杖击在泥地上,戳出了一个洞。   “你们就没一个人看见我儿子!?”他怒吼道。   村民们站也站得零零散散, 全是看戏的表情,摇头。   一妇人嗤笑道:“你那儿子指不定去哪找男人风流快活去了。”   她言出,所有人放声大笑起来。   孩子们本来弯下身, 躲在人群里玩游戏,听到这话也嬉嬉笑笑笑抬头,道:“胡大彪,爱男人, 不要脸,不害躁。”   村长夫人也顾不得哭了, 不知哪来的力气,往前一走就要去扯开口的妇人的头发,“我要打死你这个贱人!”   妇人脸色一变,也不甘示弱, 去抓村长夫人的头发,狠狠一揪:“你说谁贱人!自己养出个畜生儿子还不认了?”   村长夫人狰狞道:“贱人贱人!我要撕烂你的嘴!”   村长在上面气得脸发白,把拐杖一噔:“够了!”   看戏的众人这才慢悠悠上前劝架,把两个厮打在一起的女人扯开来。   在人群的边缘, 少妇抱着孩子,布衣荆钗,穿着同前几日一样。孩子被吵架声惊扰,脸皱成团,少妇的心都要提起:“给我睡着,别醒,别醒!醒了受累的又是老娘!”   幸运的是,孩子应该很困倦,只是惊扰了一下下,很快又睡了过去。   少妇舒了口气。   她的婆婆拄着拐杖慢吞吞走了过来,嫌恶地往那边看一眼,到少妇身边:“看着点,别学那王家媳妇,丢脸。”   少妇说:“那王家媳妇胆子也够大。”   老人冷笑:“她爹走了狗屎运,靠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发达了,她就把自己当做东西了。”老人的手指搬弄着拐杖顶端,漠然道:“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一个赔钱货还想巴望着娘家?心里没点数,要知道活的怎么样还得看夫家这边。”   少妇把头低下,抱着儿子,暗自磨牙。   这老不死的明着暗着说给谁听呢。   村长突然眼神阴桀,厉声道:“李翠云!”   少妇吓了一跳,抱孩子的手都一紧,慌慌张张抬头:“啥、啥事?”   村长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昨天是不是你和我儿子走在一起,我儿子就是今天早上不见的!”   少妇的婆婆刻薄地笑了:“你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担心我媳妇害死了你儿子?”   村长没理她,目光冷嗖嗖看着少妇。   少妇心都提了起来。   他知道了?不,不可能!她和胡彪也就这几天勾结上的,不,不可能。   少妇苍白着脸,道:“我和他走一起不过是顺路,我一个女人,还有能力害了他不成?”   村长死盯着她,“你是非要我说出来?”   李翠云这一回脸彻底白了,她的婆婆没听到,眼神却沉沉地打在她身上。   怎么办,怎么办。   手脚冰冷,事情被发现的后果一想就叫她整个人恐惧,不讲理的丈夫,还有恶毒恶心的婆婆。李翠云慌了,头皮阵阵发麻,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不止是她和胡彪,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那孽星!”   李翠云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那孽星,就是那孽星,那天我和胡彪走在一起的时候,看到了他。”   村里的人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避之如什么脏东西。   孽星,遇上了孽星也算那胡彪倒霉。   李翠云眼睛亮得诡异:“肯定是那孽星害的,他就在那林子里,我、我可以带你们去!”   “啊。”   说到孽星,人群里突然有人叫了一声。   众人寻声望去。   一年迈老人神神叨叨,咬牙切齿地道:“那真的是个煞星,就是煞星!我孙不小心靠近他,那天是被蛇追回家的!”老人拿袖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可怜我的娃,被吓的不吃不喝三天三夜,人都瘦了一圈。”   人群中有几人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你儿子也被蛇追了!!”   压抑了三年的厌恶和害怕一下子涌上心头,最后一张纸被嗤啦捅破。有个祸害在村子里,就像饭粒有一粒屎,恶心又不舒服。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从陆家人,到近几年的事,哪怕家里丢了一只鸡都要往孽星身上凑。   “三年了,那仙人铁定已经不要他了。”   “要我看,那仙人就是被他拖累了想要甩了他,把陆家那对傻子当作冤大头。忍了那孽星三年了,有他在我天天睡也睡不好。”   “还留着他干什么,赶出去!”   在玩游戏的孩子们听到关于孽星的话题,也觉得好玩,参与进来。   他们这个年纪就喜欢夸大事实。   “对呀对呀,那孽星真的就是个怪物,我亲眼看着他活生生把蛇吞进肚子里呢。”   “啊,被毒蛇咬了好几口都没死,他的血还把蛇毒死了。”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鬼怪变的啊,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就会变成大怪物,嗷呜一口,吃人的那种。”   几个孩子嘻嘻笑笑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   大人唇角噙着冷笑,心里却觉得分外不妙。哪怕明知是孩子们乱编的事,关于未知的东西人们总是恐惧的。   那个孽星,真不能留。   少妇的婆婆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我早就说过了,不能留,你们都不信。可怜我那热心肠的儿子,好心没好报,还被狗倒咬一口。现在怎么样,事情越闹越大了吧,今天消失的是胡彪,谁知道下一个消失的是谁。”   傍晚时分,风也有些凉。   胆子小的微微瑟缩了一下。   李翠云心里暗自舒口气,然后道:“要不我们今晚问完他胡彪的下落,就把他丢出去?”   “丢哪儿?”   有人问道。   当然不能让他活了,李翠云道:“就丢村外的山上吧。”那山上有狼,村里的猎户不结伴都不敢往上走,一个瞎眼的男孩,怎么也活不过一晚。   其余人没说话,权当作默认了。   就在大家下定决心打算今晚去找那男孩时。   原本和村长夫人厮打的妇人冷笑了一声:“你们都傻了么,知道了那男孩是个怪物,还敢直接去找他。”   李翠云一直看不爽她,嫁都嫁过来了,娘家在再发达又关你什么事,一副让人看了就恶心的嘴脸,“那你说怎么办。”   妇人微微拢发,唇角嘲弄道:“鬼怪当然要派仙人来镇压,我爹这几日府上恰有一位仙人,我跟我爹说一声,把他叫过来。”   村长说道:“那我儿子呢!我儿子怎么办!”   村长夫人又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子......”   妇人还是刻薄的嘲讽的嘴脸:“你不怕死你就去找那孽星,到时候在地下可以和你儿子团聚了。”   “你——!”村长夫人瞪着通红的眼,被村长拦下了。   村长夫人气不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陆成生那点事,倒贴上去都没人要的下贱货。”   村长看她就烦道:“你闭嘴!”   妇人眼睛红得可以滴出血,却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王家媳妇,别气了,现在解决那个孽星是关键。”   妇人,王家媳妇,深深呼了一口气,眼风跟刀子一样刮在村长夫人脸上,一字一句:“那个孽星该死,你儿子,更该死,我只恨,不是我亲手杀了他。”   她的表情就像是地狱的恶鬼来人间索命。   村长夫人都吓住了。   王家媳妇装作拢发的模样,擦干眼角,冷声道:“三日,三日后我把那仙人请来。这个孽星害了那么多人,该偿还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大家也都不敢擅自行动,孩子被蛇追的那几家人心里都有后怕,还好那些蛇都不是毒蛇。   众人目光复杂,心里却都存了杀了那孽星的心思。这孽星真是怪物,就该在没长大前掐死,不然长大后他们都不会好过。   陆陆续续人散了。   李翠云盯着王家媳妇的背影,要戳出一个洞来,她手臂环紧,怀里孩子嘤咛地哭出声。   她婆婆目光阴冷,转到了她的脸上:“你怎么抱孩子的。”   “啊,我、我。”   老妇人从李翠云怀里把孙子抢了过来,轻声哄着,嘴里喃喃着儿歌,她的声音破破碎碎,显得阴森。李翠云打了个激灵,忙跟上老妇人。   她试图去讨好:“娘,那个黄凤跟陆成生是怎么一回事。”   老妇人面色冷淡:“能是怎么一回事,黄凤本来想嫁的就是陆成生,自己贴上来人家还不要,最后被家里人嫌丢人随便嫁给了我们村里的王麻子。”   李翠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扭曲的嫉妒得到了缓解。   谁又比谁高贵呢。   老妇人又道:“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干的什么勾当以为别人眼瞎?富贵人都追长生,前几年皇帝抓女子用人肉做药,现在个个都效仿。她爹就是给这种富人办事的。呵。” 第65章 花……给您   越靠近见面的日子, 男孩就显得越发兴奋,他将河边的草取下草茎,折成了星星,一个、两个,水草穿梭在细细嫩嫩的手指间,男孩垂下眼睛,月色下模样认真而乖巧。   林祁就坐在他的旁边, 结束了一天的修行,睁开眼,吐出一口气。   和风温柔。   男孩的手一顿, 察觉到了,然后抬起头来,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前方:“您好了?”   林祁被他手里的小星星吸引了视线,坐下来, 拿起一个看了看,草茎有点短, 星星很小却很精致。   男孩有点不好意思,手指不自在的扯了扯身边的草:“这、这个,是陆家姐姐教我的。”   林祁:居然还是个心灵手巧的。   紧张什么?   林祁把小星星放下,那手指沾了点水, 在平地上画了一个b,当做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扬。   男孩当然看不懂了,他也不敢询问意思,只是绞尽脑汁, 小心翼翼道:“您,是在夸……夸我么?”   问出这话,他脸先红了。   林祁微愣,而后失笑,用还沾有水的手指,点了点男孩的手背。   心里想着:真是个容易害羞的男孩,少年你这样让人很想欺负呀。   水滴滴落在手背上,男孩呼吸一窒,感觉那一处皮肤在发烫,烫的他灵魂都战栗,酸酸涩涩的感受涌上心头。   他的脸变得通红,用手捂住了脸。   “您、您下次,别这样。”   别这样……   “用树枝,树叶就好了,别、别这样子。”   含羞草少年。   林祁乐了,这也太好玩了。   他拿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脸,其实他根本就碰不到,但手指上的水却异常清晰地传达给男孩被触碰的感觉。   男孩放下手,脸通红,眼睛很湿,像是快要被欺负哭了。   可怜巴巴而又委屈兮兮。   林祁:……   卧槽,这油然而生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冒牌神明讪讪收回了手,艰难找回神明的自我修养。   男孩很久才恢复平静,低头,把一个两个的星星摆成圈,然后找了一根很长的水草,穿过星星,做成了一个手链样的东西。   这样真的是让人很不好意思的。在那个人的注视下,送给他一份那么廉价的礼物。只是,神明不是无处不在的么,他又怎么可能瞒住他呢。   男孩拿着草链,害羞地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水光潋滟,给人的感觉却不是长大后的妖冶媚色,是一种这个年纪独有的,干净、纯粹、孩提时的全心全意。   “您上一回给我的花,我弄丢了,我明天把这个给您,您要么?”   林祁:我的妈……   他也被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指挠了挠头,扯了扯唇角。   当然会要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小孩子,太容易害羞,太脆弱也太敏感,就像个女孩子一样,而他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跟女生打交道。   用手指抵着草地,林祁一笔一划,画了一个笑脸出来。   男孩点头,笑得很开心。   夜色渐深,男孩抵不过睡意渐渐睡了过去。   林祁开始在旁边四处转悠,那个人说的位置实在是太模糊了,他明天要站在哪里呢?   只会有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到时候他又要说些什么呢?   至今为止,他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他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想一想,还有真点尴尬。   林祁坐在一根树枝上,一手撑着树干,抬头看着今夜的月亮,星星隐去,空气也有点沉闷,明天大概会有点雨吧。他明天将以神明的身份,面对一个即将死去的男孩。   第一句话要怎么说?   他得想一个符合自己身份的开场白,不能丢了身为神明的脸。   林祁自娱自乐笑了一下,而后笑容就渐渐淡了。   他低头,能看到男孩安宁的睡容。   是不是因为曾经被他这样虔诚认真的对待,所以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男该,得知他死之将至,会让自己这样难过。   就当这是一场虚拟的梦吧。   百万年前的倒影,真实地让他难以置信。   林祁左转右转还是找不到方向,什么鬼,到底在哪里,他要怎么做。他一步两步地在地上走动,又腾空飞起,在空中这里待几秒,那里待几秒,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飞来飞去,还是一无所获,就在林祁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手指抵在树上,突然察觉到一股热意。   这感觉。   林祁转头,发现他待的树此时正散发着一层柔和的红光,浅淡到不仔细看察觉不出。   红光仿若会流动。   顺着指尖传入了他的身体里。   林祁瞪大眼:擦,什么东西。   他忙甩开手,指尖的红光慢慢消失,丹田之内温热的感觉却没退却。   这棵树的树冠上每一片叶子都晕染了鲜艳的色彩,月色下显得有些吓人,盈盈红光沿着树皮纹路丝丝照下,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阵法。   阵法的中心是旋转的复杂图文,周围黑紫的闪电环绕,图文蕴藏着玄奥能力,迎面而来都是远古苍茫的气息。   连天空都被红光、紫光照的几分诡异。   极度危险的气流在阵法中央涌动,空间扭曲,缝隙被撕裂,在阵法中心,林祁能看到暴躁的罡风。   ——这个阵法的中心就是传送阵么?!   擦!   这么恐怖,他有一种跳下去就死无葬身之地的感觉怎么办。   须臾,阵法里翻滚暴躁的元磁粒子慢慢形成了有规律的弧线,暴躁灵力隐去,阵法最终成型,虚空合缝,红光从树上全部流泻到地上,泠泠落入中心黑色的洞里。   林祁的感官好了一些。   咬咬牙,从树上跳了下去。   闭上眼的时候想。   就见明天最后一面吧。   本来就是错误的时空错误的相逢。   只希望,他在剩下的时间能窥见世间所有美好。   毕竟生死由天......真正的神明都无法干预。   一脚踏入那个阵法时,丝丝麻麻的痛直冲大脑皮层,拉扯着神经。   林祁从那个黑色的漩涡,一下子坠入了无尽的漆黑里。   身体不断在下沉,他抬头,看见月亮慢慢没了,暗沉沉的天空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噬。   他的脚着地,也不算着地,周围都是漆黑,他分不清自己的位置。   一缕星辉绕过手臂,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等人高,里面的色泽缤纷,五颜六色交缠流动,丝丝缕缕,看得人眼花缭乱。镜子的边框是暗金色的,雕刻复杂花纹,林祁隐隐约约有印象,这个花纹和外面那个阵法的图文是一样的。   浩瀚的能量笼罩全身。   林祁一只手伸了进去,然后向前走一步,整个人都进了镜子里。   白光过后,是一条漫长的走道。   无尽的时间长河奔流,每一粒沙尘都被记录。   走道流光溢彩,万千世界成粒子,浮在周围。   百万岁月,六合八荒,都成画面,帧帧刻入红尘粒子。   倒映花草人兽、尘世微光。   林祁有些懵,呼吸放得很轻,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的视线流连在这些粒子上,发现转动的太快,他一幕都没看清。   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林祁硬着头皮向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原来暴躁的心情越走越平静。   他的最后一步,万千粒子的尽头,是一个白色屏障,像浓郁的雾气汇聚而成。他尝试往前走,被挡了回来。   在这个地方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敢轻举妄动。   雾气正在以缓慢地速度消散,只能等着雾气完全消散了,他才能走。   林祁等待的过程有点无聊。   在十分无聊的时候,他细微的听到了屏幕之外,有人的声音传来。   “您在哪里?”   是那个男孩的声音,这一回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以前听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对比才发现,那些声音都像是被时光淡化、削弱,隔着层膜,情感不真实。   真实的情感,如男孩此刻,每一个字眼都带着焦躁和慌张。   林祁这才如梦初醒,他如果从这个屏障里出去,就是真真切切地,到了百万年前。   人在面对未知的恐惧事物时,总是慌张的。   林祁深呼一口气,压住了内心惶恐,出声道:“你听得到我的声音么。”   白雾之外,一切都像是静止了。太阳已经出来了,不过光线很淡,乌云浓厚,快要下雨。   男孩站在一棵树前,整个人难以置信。   刚刚,他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是个青年的声音,清朗而遥远。   林祁在屏幕之外,等半天没回声,还是不能听到么?可他人都已经到了百万年前呀。   再次重复:“你听得到么。”   男孩回神,紧张地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我、我听得到。”   心脏快要炸裂。   听得到就好。   林祁轻声道:“你再等等吧,可能要的时间会有点久。”   男孩惶恐:“没事的,我等您。”   他大脑昏昏涨涨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指绞动衣服。   多想在听听他的声音。   “您要我干什么么?”   隔着屏幕林祁都能感受到男孩的紧张,他微微笑了,“不用,你有其他事情可以先去做。”   男孩手足无措,找其他事情,他是嫌他烦了么。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其他事要干呀。   他就想呆在他的身边,听到他的声音就好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每一个信仰神明的人都是这样的么?诚惶诚恐,而又,情难自禁。   他乖巧地哦了一声,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嗯,好。”   男孩盘腿坐到了地上,摊开手心,看着那个草编成的手链。举着它对着光,眯着眼,桃花眼里流露出笑意,怎么都收不回。   他突然脑海里掠过一幕,好像,在这个林子上山的路上,他曾经看到过一样的花。   那朵神明赠与他的,却被他丢了的花。   男孩苦恼地皱起眉头,一直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他把草链塞进怀里认真放好,然后握紧拳头,出声道:“我要离开一下,您可以等等我么。”   林祁笑:“去吧,你回来了,估计我还没出去呢。”   听到他的声音,男孩的耳朵又红了,“嗯。”   男孩往山林间走,走到一半,有雨落在了身上,挺小的。   他穿行灌木杂草,在那条上山的路上,岩石缝旁,找到了那朵花。   原来,是这个样子。   哪怕早已可以轻易在心中勾勒出它的模样、每一丝纹路,此刻撞入眼的红,还是让他心都化了,被轻吻了最柔软的一块。   他把花认认真真地捧在手里。   雨丝细细落在眉梢,眼角带笑,温柔而眷念,载满年少的欢喜。   他往回走,一路竭尽思虑地想着初次见面,他要说什么呢?神明会希望他说什么呢?   说谢谢您……那真的太过微不足道了。   说喜欢你。唔,应该是喜欢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可以么?   初次见面,好喜欢你。   太、太冒犯了。   他摇摇头,在心里对自己说,太冒犯了,不可以。   男孩靠近了,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上山的路并不止这一条,有人往这里走来,而且,还不只一个人。   他呼吸一紧,停在原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山林间落下雨,世界都模糊了。   村民们正成群结队地往山上走来,打头的是一个一身道袍的筑基修士,手里拿着一个阴阳盘,眉目严肃。   他旁边的就是王家媳妇,黄凤,黄凤依旧是一脸刻薄的样子,上山的路上没有半分笑意。   李翠云就在她的旁边,神神叨叨地左右四顾,这林子她越看越觉得阴森森。   黄凤冷眼瞅她:“你不好好带路,眼珠子乱转什么。”   她气势太强,而李翠云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缩了一下脖子道:“没、没什么,我就是,看这林子怪吓人的。”   黄凤唇角嘲讽都快溢出来。   转过去,高扬着下巴,往前走。   李翠云在她背后碎了一口:“贴上门没人要的贱货。”   她停了一下,就撞上了后面的人,是个青年,青年顺手摸了一把她的屁股。李翠云眼看着没人看见,故作生气地推了青年一把:“你干啥子,那么多人呢。”   青年淫.笑了两下,没在说话。   李翠云突然就莫名有了一股子优越感来,挑着眼看着黄凤背影,冷笑,连男人都抓不住的废人。   黄凤在最前方和那个筑基仙人说话。她终于收敛了一些,道:“仙人,这男孩就是个扫把星,您看要怎么处理。”   筑基仙人根本就没把这村子里传的神乎其神的孽星放在眼里,他过来纯粹是还黄家一个人情,前些日子黄家送给他的炉鼎那可是上等,而且都是年龄正好的曼妙女子。   筑基修士不耐烦道:“随便你们,我把他困住,你们爱怎么来怎么来。”   黄凤更加放低姿态:“这、这他要是死了还阴魂不散可怎么办。”   修士道:“那就架柴烧死,鬼怪会魂飞魄散。”   黄凤眼睛一亮:“好,好。”   雨丝潮湿,落在她的发梢,她的笑容如毒蛇咧开嘴,像是人立雨中的蟒蛇。   李翠云叫了声:“诶诶,右转,右转,就在前面。”   她躲在了人群的中央,可不想在最前面去送死。   突然发现人有点少,李翠云嚷道:“我怎么没看见村东的强子他们?”   旁边的是个前来凑热闹的妇人,挥挥手道:“他们在后边呢,比我们晚一点来。”   李翠云瞪眼:“这点出息?还是不是男人。”   妇人笑了笑。   人群往右转,穿过灌木丛,李翠云踮起脚尖,看见了,兴奋地指着下方的小池,道:“就是这!就是这!那孽星就在这附近,铁定没走远。”   筑基修士凌空一跃就飞了下去。   村民们都咋舌,看向黄凤的目光越发惊叹。把李翠云嫉妒的牙齿都要咬烂。   黄凤的眼睛瞥见了,也只是心里冷笑,欺软怕硬的孬货,什么事也就只敢在心里说。又懦弱又放荡,跟村里不知道多少人有染,这崔家还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她顺着山坡往下走,一个一个,陆陆续续村民们都站到了池子边,看到了烧过火的火堆,还有地上的可笑的画。   有人指着林祁画的那个笑脸,大叫了一声,招呼着:“你们快来看!看这个!一定是那个妖怪画的诅咒。”   “呸,我就知道那妖怪是个小贱人。不能留。”   他们分开,把地上的画都用脚抹平,吐口水,有的小孩子贪玩,尿在地上,哈哈大笑。   “这画就跟那孽星一样丑!”   “像是狗刨的。”   “呸,狗刨的都比这好看。”   男孩潜藏在灌木丛里,手指握着长满刺的树枝,鲜血淋漓也不在乎。他眼睛红的可以滴出血,恨不得上去与那些人同归于尽。一直被羞辱,唯有这一次,他内心的愤怒要将理智烧灭。   愤怒到极致,语言都失去。   他们怎么能,他们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用手背擦去眼中砸下来的一滴泪。   他鼻子通红,将哽咽收回去,目光像是被逼到最后的小狼崽,疯狂而决绝。   他要把他们引开。   这是他造的孽,又有什么资格去连累神明。   神明,是无所不能的啊。   但这也不能成为因为他而害他受伤的理由呀。   男孩眼神戒备地看着那个最前方的筑基修士,然后卯足勇气,从灌木丛里突然就站了起来,发出剧烈声响。   池子旁边的人转过头来!   李翠云大笑:“他就在那里!就在那里,看到没有!”   雨渐渐变大了。   男孩转身就想逃,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身躯。   雨水模糊视线,他整个人手脚都冰冷了。   “哎哟,看我们抓到了谁?”   迟迟赶到地,从另一条路走上来的青年,一双眼细成缝,脸上遍布麻子,他笑出一口黄牙:“小贱人!老子老早就看你不爽了。”   男孩瞪大着眼,大滴的雨水砸向瞳孔,他也没眨一下。   青年后面还有人,是个胖子。   胖子道:“你拽着他干嘛呀,把他丢下去!这可是个怪物!”   青年轻蔑一笑。   但手里的动作却不含糊,抡着膀子一甩,男孩整个人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吐出一口血,却不知哪来的力量,撑起身体就要逃走。   脑海里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就在这里,不能让他们看见他。   李翠云快步向前,抬脚就踩住了男孩的背,向后招手:“仙人快点!仙人!快把这个怪物制服了!”   筑基修士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个男孩哪是什么怪物,不过天生煞相罢了,不过有关他什么事呢。   手里罗盘一摆,男孩的四肢就被一条金黄色的仙绳给束缚住了,仔细一看,那哪里是绳,分明就是蛇,蛇把牙齿咬紧男孩的手腕脚腕里。   男孩咬牙,手脚不能用了,就艰难地在地上爬动。   李翠云终于放心了,不怕了,这一路被黄凤激出的恶气,一股脑地发泄在了男孩身上,她弯下腰狠狠揪着男孩的耳朵:“好呀小贱人,这回你终于跑不了了吧。”   她呵在男孩耳边的气都带着阴冷,“你把胡彪弄死了,我还应该感谢你的。不过你也不算亏,你知道陆成生是怎么死的么?”   男孩血液冰凉……陆家哥哥不是离开了村子么。   死、死了。   李翠云笑:“你真是个扫把星,谁沾上谁倒霉,陆成生那日看了你后就从坡上摔下,把腿摔断了,然后没几日又被胡彪强迫着在河边活活鸡、奸而死。呵,你这也算是为你的陆哥哥报了仇。”   ……什么。   ……她在说什么。   耳膜在震动,天色昏沉,男孩已经顾不得手腕脚腕上的疼痛了,心像是被丢尽了油锅里。   听觉都出现错乱。   李翠云欣赏着他脸上的挣扎神色,咦了一声,发现这孽星居然长得还挺标志的,“活该被胡彪缠上,这长得就是狐媚样。”   等等!他眼睛好了???   黄凤已经吆喝着人捡了些干柴拿过来,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堆在那孽星身上,李翠云你还在那里干什么!”   李翠云尖叫一声,退后到人群里,厉声道:“妖怪!快快快!架火烧死他!他的眼睛好了!妖怪!!妖怪啊!”   黄凤面色阴桀,一把拽开李翠云,往前:“滚到后面去!”   李翠云哆哆嗦嗦往后走。   黄凤看着狼狈扑在地上不得动弹的男孩,笑了,目光淬了毒。   村里的青年们陆陆续续拿着柴扔到男孩的身边,男孩的手指插入泥土,雨水顺着发丝流下,进了眼睛,酸涩而又痛苦。他神情迷茫,一种空无席卷大脑。木柴重重打在身上,打在头上,他一言不发,仿佛失去了知觉。   黄凤看着他,心里压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一股郁气沿着血液扩散四肢,她兴奋地手指都在颤抖。   她肩膀耸动笑了一下,然后再也控制不中,拿手捂着脸,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终于要死了。陆成生呀陆成生,你马上就能和你的宝贝弟弟团聚了。   今天这场雨可下得真好,就和那天晚上一样,她提着裙子跑过山野满怀喜悦朝他走来,回应她的,却是他冷漠厌恶的目光和村田口狂吠的狗。   就因为她试图把这个孽星卖了?   而她是为了谁?   黄凤觉得有什么哽在喉咙,像是当年那一口被强行咽回去的血如今再次涌了上来。   她蹲下身,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从男孩的眉心一一滑到下巴。   “这一回,我专程请了仙人,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了,连神都不能了,哈,哈哈哈,你终于,”她的指甲深深掐入男孩的脸,破了皮,进肉里,和鲜红的凤仙花汁染在一起,神情疯狂:“你终于要死了。”   孽星,孽星,不愧是孽星,葬送了她的一生,一辈子和那个年龄可以当她爹的男人绑在一起,一辈子要忍受那具臃肿丑陋的身体,一辈子要在这粗鄙肮脏的村子!   男孩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棵树的方向。浑身上下都好痛,心脏都绞在了一起。   雨水把眼睛打湿,他以一个虔诚的姿态跪在地上。痛的发不出声音,心里却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哭。   ......别出来,求求您,别出来。   ......我不想见您了,我不见了。   黄凤看着他的眼,这双不再瞎了的眼,惊人的漂亮。   她把笑压抑了一下,却根本忍不住,雨水洗刷不了的是愤怒,时间淡化不去的是仇恨。   那么多年里一次又一次地想把他杀掉,却永远杀不掉,今天终于可以终结了。   “如果不是你,陆成生那一天就不会让我走。”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终于,你们都死了。”   她古怪地轻轻一笑:“知道陆成梅怎么死的么。”   她一声叹:“是我要我爹,专门派人来抓她的呀。她最后肉是一片一片被削下来的。”黄凤用手比划地削了两下,道:“真可怜。”   她逼近男孩:“知道陆家夫妇怎么死的么,这方圆那么多山脉,哪来的土匪呀。”   她欣赏地看着男孩脸色一分一分变得惨白,又笑了一下,眼睛红得像恶鬼:“至于陆成生呀,他、活、该!”   男孩的神识已经不请了,黄凤的每一个字却像尖锐的刺,伸入心里,他茫然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里是不知所措,听不清,听不懂,可是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痛。   黄凤满意地笑了。   木柴越堆越高。   把男孩埋起。   黄凤接过一旁有人递来的火把,素色衣裙被雨打湿,她脸上的刻薄经年累月已经成为表情:“把你烧死,你和陆家那一群人好好见个面吧。”   她突然一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你这眼珠子,倒也挺漂亮的,挖出来当手链也不错。”   她的艳红的指甲就要触及男孩的眼。   周围看戏的人都兴奋起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火把,等着最后。   林祁在屏障之内隐隐约约听到了嘈杂的声音,但是隔得很远,却根本听不清。   白雾终于一点一点散去了,最后一层障碍消失,他的视野里,这个百万年前的世界渐渐清晰起来。第一次见面,该说什么呢,林祁挠了挠头,算了不想了,就摆着架子吧。   有凉意刮上了脸,林祁唔了一声,下雨了么。   天色昏沉,他的身影还很淡,真实地到了百万年前,看到的第一幕,却让他呲目欲裂。   ”——住手!“   那是什么!   柴堆下压着的是谁,举着火把围城一圈的村民,狰狞如罗刹。。   住手——!!   林祁的声音穿破雨幕,落入了男孩耳中,他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   黄凤的手指顿住了,转身,看到林祁,整个人吓得跌坐在地。   其余所有人都大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鬼!鬼!鬼!”   筑基修士也眼睛一瞪。   林祁只觉得阴冷怒火烧灭了理智,手里的凌云剑伴随着主人深邃的剑意发出嗡嗡声。他面色冰冷,衣袍鼓动,杀意四面八方聚集,骤雨噼里啪啦打下来。   村民们不断逃窜,躲到了筑基修士后面。   “仙师救命,仙师救命啊。”   “畜生——!”都该死。   林祁咬牙,凌云剑发出震天响声,嘭,巨大的能量在他手心爆炸,涉及百里之内的草地,一草一木都颤抖。   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扫过,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啊啊啊啊——!”   有人捂着耳朵,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只是预想中痛苦并没有到来,潮汐般奋勇的力量又潮落般退了回去。   噗——   那从手心爆发出的光芒,却根本没有射出去,他现在还只是一个虚影,离真正站在这个世界,还有一段时间。所有灵力反噬,林祁吐出了一口血,半跪在了地上。   村民们松开了捂住眼睛捂住耳朵的手,   一刻寂静过后,纷纷纵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还以为有多厉害!不过装神弄鬼!”   “你既然是那孽星的同伙,干脆就一起死吧。”   一个举着火把的青年突然就把手里的火把扔到了林祁脚下,大笑:“——干脆一起烧死算了!”   “对对对!哈哈哈哈,好主意!好主意!”   村民们又怕又气,对于鬼神之类最为忌惮,烧死!烧死!都烧死!   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落到在林祁周围,有的直接打到林祁身上,但穿过了身体。   熊熊烈火燃烧起来,黑烟滚滚,林祁其实根本感觉不到炙热,他未曾完全到这个世界,自然感官就要淡化几分。   他只是急的心情烦躁。   靠!   男孩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他灵魂被一只手揪起,就连咬在手腕脚腕上的蛇都不顾了。从柴堆里跌得撞撞爬出来,每走一步,鲜血淋漓,融入雨水。   “——不!!”   他撕破喉咙发出凄厉的叫喊,却没有声音,剧痛之后,竟是失声。   ——不!   男孩跌在地上,爬着超林祁走过去。   村民们哈哈大笑,乐意看他这样狼狈的模样。   林祁瞪眼,“诶,你别这样!我没事!你等等!”   只是火烧的太大了,那么大的雨都浇不灭,他的声音被掩埋,连面容都被乌黑的浓烟遮盖。   这一刻什么声音都在耳边远去了。   什么画面也都在雨幕里模糊。   黄凤微挑的眼,李翠云看热闹的笑,青年们眼里讽刺的目光,筑基修士的冷淡眼神。   男孩的眼里,只有那一团火。   雨水阴冷,寒意到了骨子里。无声无光的世界里,能听到的只是自己冰冷的心跳。一声一声,空洞而绝望。   神明不是无所不能的么。   他在地上向前爬,后面带出一条血迹。   ......那么您,也一定没事的,对么。   林祁被浓烟遮住视线,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出去,摸瞎着走。心情糟糕透了。   啊啊啊!什么鬼!这群畜生!他为什么不最开始就杀光这个村!   林祁开始慢慢有了感官,很微弱,但热浪和浓烟叫他很不舒服。他穿过一些木柴,脚筋突然一扭,就这么跪了下来。   操!   他低头,长发落下,有火星子攀上发梢。   林祁在地上看到了一只手,指甲已经脱了,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流出,白嫩的、熟悉的、男孩的手。   林祁的心跳都停止了,慢慢抬头。   背后是朝天大火,眼前是淅沥细雨。   男孩抬头,桃花眼一眨不眨,他撑着自己起来,失败,又重新尝试,林祁看的很心疼,伸出手想去扶他,但是他的手却被男孩一把抓住了。   这一刻,真实地抓住了。   桃花眼已经干涸,男孩再次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男孩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草链,还有一朵已经被压扁的婆娑花。他咬唇,红色血从眼角滚滚不断的流了下来。打在花上,打在林祁的手上。   林祁说不出话来,他多想伸出手捂住男孩的眼睛,怎么会那么悲伤呢。   “花......给您......”   ......谢谢您。   ......初见见面,好喜欢你。   ......什么都没说出口。   林祁眼眶一涩,笑都笑不出来,他抬手想要摸摸男孩的头发。   抬手的那一刻,却突然停住了,眼神一利,突然就弯身抱住了男孩。   一个飞过来的阴阳盘周围刀刃成排,阴阳盘散发着黑色灵力。   原本直取男孩的脑袋,这一下子,穿过了林祁的胸膛。林祁已经是一半实体了,阴阳盘穿过心脏的那一刻,剧烈的痛了一下,他想压制,却根本压制不住,鲜血从唇角流了出来。滴到了男孩长长的发上。   男孩整个人僵硬了。   阴阳盘飞到了火焰上方,却突然停住了,摧枯拉朽的浩瀚灵力冲破大火,照上天空。   ......传送阵,被惊动了。   林祁听到了爆破声在耳边响起,元磁粒子带着紫黑闪电,分割开周围的空间,虚空幽幽,他的背后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引力吸引。   卧槽!   林祁一把抓住男孩的衣服,想着顺便把他也带走算了!   但是手指,又是,直接穿过了男孩的身体。   林祁张开了嘴:所以......他这是......又要回去了么。   筑基修士厉声道:“妖魔,我定叫你魂飞魄散。”   林祁察觉到引力越来越强烈,他应该就要走。   不行!他不能走!他走了留男孩一个人在这里会被这群畜生活活烧死的!不行!不行呀!   给我一分钟......再给我一分钟。   他举剑,无论行不行,都试一试吧。   男孩抬头,眼睛看着他。   云洞盘旋,紫气东来。   一场雨下得越来越大,他的耳边只剩下雨声了,烈火充斥眼膜,炙热得仿佛要烧瞎眼。   他的神明。   白衣长发,面目俊雅,在烈火中举剑朝他艰难微笑。   暴躁的灵力摧毁一切,雄厚的剑意如巨龙出渊,冰冷杀意遍布阴霾之下。有人再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呻吟,有人在逃窜,有人在苦苦哀求......   众生相,众生哀,众生恶。   嘈杂在耳边又化为空白。   他什么也听不见。   哗啦——!   火舌一卷,热浪一卷。   林祁能感受到时空隧道的召回,他轻声说了声再见。   男孩看着前方。   很久。   雨又小了。   火也小了。   他的神明消失在这片天地里,也许成为融入风中,也许沉入焦土。   眼睛有些黑色光点,一点一点扩散,又要失明了么。   在黑色光点占据一切之前,他眼角悬挂很久的一滴泪,滴答,落到了那朵压扁的婆娑花上。   最后大脑一片空白,心头轻声念过一句话。   ......原来,神明,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第66章 劈天   万万年, 沧海桑田,唯有一把剑从最初伴随到了最后。   人间的名字早已忘却,只因自殷墟突破大乘,剑名问水,于是他就给自己取姓为殷,取名问水。   他长于深渊,六根净忘, 七情六欲在剑心成的那一刻起便斩断,此后百年、千年、万年、万万年,一心问道, 未有波澜。   ......直至剑意困于不灭境。   剑意四阶,登堂、无极、入臻、不灭。登堂为形,无极为鸣,入臻为情, 不灭为相。   悟相方可破不灭。   何为相,人世百态, 众生万相。   可他自出生始贪嗔痴怨皆是空白,又如何悟相。   青女对他说:“尊上,不如入世?”   入世?   他的眼眸冷淡从问水剑上扫过,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也好。   他落于人间, 自暗双眼,封印了记忆,一丝灵力幻化出的一名修士,牵引他到了人间的村落。   或许他入世就有违天道, 化形孩童的那一刻,天道横下一道诅咒,他拼劲所有修为抗拒,却也只是微有削弱,注定夭折于少时。   他没有幼时,这就是他给自己的幼年。   孩童时期的记忆朦朦胧胧,但每分每秒的悲喜却刻骨铭心。   第一次接收到善意的帮助,原来会有一股暖流流经身体各处。   第一次被人亲切地摸头、温柔地呼唤,原来会有种欢喜,蔓延心田。   只是,太过短暂,短暂到他从中得到的,不是长久的快乐,而是真实的痛苦。   “我们把你留下了,今后的三年你就是我们陆家儿子。谁敢欺负你,就叫你阿爹揍他。”   “嘿,小瞎子,把手伸出来,我来教你折星星。诶诶诶你动啥呀,别紧张!我握着你的手教你,对对对,这样,再这样。”   “你以后乖一点,作为家里的另一个男子汉,你可不能再让他们操心了。”   ……好。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只有风从外界入口腔,打了个圈又回去。   他活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什么都不懂,能感受到外面的温暖。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抑制内心的惶恐,只是这个黑盒子最终还是没有让他出去。   那个女人第一次来,人前言笑晏晏,拉着他嘘寒问暖。   只是人都走了,他就被人揪住了耳朵,女人尖锐的叫声刺得头脑昏疼:“仙人都说了你天生带煞气克人克己,陆成生怎么就不信!你来的这几天陆家发生了多少糟心事,又是丢东西又是遭虫害!我都说了,把你丢了!他怎么就死也不肯!”   女人的手指抚上脸,她的指甲上涂着什么东西,冰凉,她的语气也冰凉阴沉:“你说,你是不是给陆家人下了什么降头?”   他不懂,不懂痛苦,不懂委屈,只是微弱地喊出声,条件反射地用手挡着。女人把他的手一把扯开,冷漠道:“我是不是应该把你卖了?等我嫁过来,我就是陆家的人,少一个吃白饭的瞎子灾星也好。”   他耳朵被长长的指甲弄出了血,嗡嗡声里,什么都听不到。   只是轻声啜泣着,蜷缩在角落里。   陆家人教他说话,教他悲喜,教他好坏。   亲吻、抚摸、微笑,都是好的。   流血、痛苦、哭泣,都是坏的。   所以,现在是坏的。   坏的东西会叫人不舒服,哪里都不舒服。   那个女人天天来,天天对着他说一样的话。   终于有一个晚上后,女人再也不来了。   只是他却再也出不了黑盒子了。   灾星,祸害,不详。   他离开了。   之后的记忆,他便不想再去回想。   短暂的欢乐后为什么会是永久的痛苦。   欺辱与凌虐,辱骂和羞辱。   这些都会让人流血,让人痛苦,让人流泪,都是坏的。   也是他……应该得到的。   陆家人也教过他善恶,给人好的就是善,给人坏的就是恶……所以,这里的人都是恶人么?   苦海涛涛孽自招,最初获得的善意太过浅薄,被今后无尽的苦难覆盖。   恶人……恶相,原来众生皆恶相。   悟相,他所悟,是众生恶,众生苦,众生怨憎会。   只差一线破不灭。   事情到这个时候完全可以结束,结束的非常美好。   只是……   为什么,这时,那个人,又要出现。   虚浮的光线里,他听到了轻微地脚步声,谁的气息逼近,让温柔的触感从眉心传达四肢骨髓。满是伤痕的手被轻轻敲打,他张开手,一如在深渊里放出光。乖巧地被引导,认真抚摸过地上的文字、地上的图画。   他的黑盒子,一点一点,在破碎。   他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卑微而虔诚。   “是你帮我赶走了他们么?”   “你……您是要带我走么?”   “您在这里么?”   “我、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么?”   “您喜欢这个世界么?”   为什么那么多的问题,为什么每一句话都问得如此小心翼翼……好像从最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流就是这样的。   他永远诚惶诚恐,靠画的一分一毫揣测他的意思,猜中了会欣喜而满足,猜不对会害怕和难过。   他倾尽全力去靠近他,甚至在他是个名字未知姓名未知的陌生人的情况下。   那日河底,唇齿间的细管交替呼吸,幽微光线里游过来的人,眉眼被他刻入心脏底处,一想就会隐隐作痛,这种痛却是好的,让人欢喜的痛。   啊,好神奇呀,为什么会有让人欢喜的痛。   那么它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呢?   他弄不懂这个问题,只知道,在他身边的分秒,这种不知好坏的情感都是存在的。   又悲又喜,又好又坏,这是什么?   没人教他,他也是很久以后才懂……这种感觉,或许是喜欢,好喜欢。   好喜欢这个陌生人。   他的神明,破开了那个黑盒子,仿佛无所不能。   那朵婆娑花他是那样喜欢,可是还是不见了。   就像他那稚嫩的莫名其妙的信仰,也是会被打破的。   原来神明……并不是无所不能。   雨滴一颗一颗打在身上,火也彻底熄了下来。   周围的声音远了又清晰,清晰又远去。   他的眼睛重新失了明。   脱了指甲的手指按在土地上,钻心的痛打破了茫然。他低头,黑色的长发覆盖了整个身躯,手指一点一点用力,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   周围是黑暗。   是混沌。   是深渊。   记忆奔流而来。   眼前渐渐有光。   天地喑哑。   四海为慌。   他终于破了不灭之境。   原来……这个世界还是恶的,你在六合之外,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原来……最后所悟的相,依旧是恶相。   他没有表情,孩童的身躯慢慢淡去,消散。男人的身影一点一点于天地间显现,俊美如天神,偌大黑袍,银文煞气,一双桃花眼冰冷似经年不化的高原雪。   他的手里,问水剑寸寸化形。   山河倾倒,日月失色。   来自宇宙洪荒尽头深处的能量从剑尖流泻,大地在颤抖,六合八荒,万物惊恐,四处逃窜。   麋鹿落入河底,松鼠迎上弓箭,奔马仰天长啸,鱼群跃出水面。   荒淫作乐的宫殿倒塌,为求长生的宝塔粉碎,惊吼、尖叫、呻吟、兵荒马乱、绝望仓皇。   天空扭曲,气流旋转,行成偌大的洞,把光都吸收,大地发出颤鸣,一条巨大的裂缝在大陆的中央卡卡,如狰狞的龙,卷动苍生。   剑意不灭。   他的第一剑,居然是,灭世。   “您喜欢这个世界么?”   “您喜欢是吗?”   “其实,本来我是很不喜欢的,但是您让我看到了……我还是决定,要喜欢它的。”   “……我会尝试喜欢这个世界的。”   狂风从天际奔涌,群山起伏又倒下,在世界分合天地劈开之前。   他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你要我看到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   看火焰烧过你的身躯。   看青草染上你的鲜血。   看雨水洗过焦土,看鲜花零落风中,看你给我的所有感动成为灰烬。   或许看见你接花时同情的眼神,烈火中艰难的微笑。   看你慢慢消失的再也抓不住的身影。   你要我看到这些。   还要我……怎么喜欢这个世界。   两种声音交叠。   少年稚嫩而纯粹。   成人冷淡而薄凉。   ……这个世界,我还是,不喜欢的。   砰。   苍茫遥远的声音重重落下。   裂缝成形,天际光收!   这一剑,破开天地,初分魔域。   倾天之祸。   ……   林祁被重新扯回了时空隧道,只是这一回阵法大变,红尘芥子如流星落下,砸在身上,每一次都生疼。   他整个人漂浮在亿万粒子里,引力乱七八糟。他咬牙,转身,在这里待着绝对要被这该死的引力给撕裂。干脆顺着一条蓝色的烟带往前走。   每一步都有巨大的阻力,他闭上眼,任由石子划破皮肤。   这些都是铭刻光阴的东西,林祁能感受到痛,但粒子刮在他身上,带走的却不是鲜血……仿佛是时间。   ……卧……槽。   简直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仿佛在不断变小。   林祁可不想最后变成一个小毛孩。   他顺着蓝色烟带到了尽头。是一个旋转的斑斓的洞。   不管了!先走了再说!   他硬着头皮,纵身跳进洞里。   眼前一黑,不过一瞬,又仿佛千年之久。   他凭空出现,还没落地,就被一道躁虐的罡风袭击!一下子跌落在了地上,林祁拿着凌云剑吃力爬起。   却发现了周围一片混沌,极其细微的光在大地边缘散发,看得见眼前是一片荒芜。   狂暴的灵力卷走大地,暴躁的罡风撕裂身体。   林祁傻眼了。   这是……哪里? 第67章 大战   林祁有点懵。   广袤苍茫的大地上, 借着微光隐隐约约能看见绵延山脉的轮廓,风暴肆虐,灵力乱窜,这种感觉,和他自第三域跃下火山口到达的那个地方一样。   只是,危险加剧了十倍左右。   这种危险是能感受到的,林祁差异的是, 为什么,这些风暴对他的伤害反而还不如那个虚空。   难不成和他在秘境一夜之间经脉加固有关?   ......所以,这也算是一种机缘么。   想到那个秘境, 林祁又想到了那个小男孩。   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点难过,又有点黯然,情绪复杂。   林祁有些后悔, 为什么要答应见面,本来只是想友好地做个了结, 现在估计还成了男孩生命最后最惨烈的记忆。   算了,林祁叹了口气,摇摇头,甩开那些思绪。   他搞不懂创造秘境的主人非要把那个村子放那里, 记录下来那些往事当作回忆么?他就没想过会有一天,外界的人能看到,并且篡改历史么?   等等。   篡改历史。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林祁陷入了沉思。   那么他是以怎样身份与那个男孩接触呢。   他画的那些画, 他留下的那些痕迹,都是真实倒映在百万年前么。   当罡风造成不了伤害,从他身边经过带动的气流,也只是卷动了长发和衣袍。   林祁呆在原地,冥冥之中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时间、空间,那是天道的玄妙,是大乘修士的顿悟,他现在根本就触及不到一丝一毫。   一声怒吼打断了林祁的思绪。   大地微微颤抖,像是什么异兽出世,在他的正前方向,隔着一条山脉。   林祁的心沉了下来,把精力放到了现在。在想清楚这里是哪之前,林祁确认了下自己。发冠掉了,头发乱了,衣服变大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哪怕只能看清楚一个轮廓,他都是崩溃的。   ——我......操。   这特么是一下回到十五岁了么。   擦!他不要啊!十五岁的他看起来简直弱爆了好不好!   突然灵力大为波动,林祁一惊,都顾不得吐槽了,见状立马后退一步,他借着微光能看到面前的小山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塌!   然后山那边的情景出现。   是一条大蛇立着身子在天地间。   大蛇有三个头,头上长着两个角,一张嘴,牙齿有三排,蛇信子能伸出一米长。面目狰狞,此时正陷入狂暴状态,中间的头嘴里咬着一个正在挣扎的人的身体,吞入腹内,另两只头前后摇晃,吞吐着毒液,袭击者地上的人。   山丘彻底化为齑粉。   林祁也看到了在巨蛇周围的一圈人。   都是修士,最高修为的甚至有元婴,最低修为的只是炼气。   全都咬紧牙关、面色苍白的催动着手里法器,围攻巨蛇。   外圈有人布阵,红色的阵法将巨蛇困在中央,红光刺穿黑暗,林祁看到巨蛇的鳞片上嗞嗞冒烟,明显是快要坚持不了多久了。   “再坚持一会儿!这孽畜马上就要死了!”   说话的是一元婴老者,声嘶力竭。   林祁目瞪口呆,围观这一场大战。   各种灵力爆发,颜色绚烂,红的橙的黄的绿的青的蓝的紫的,在阵法里施展,汇聚成白光一乍,巨蛇狂甩着尾巴,卷起十余人,摔在地上,死伤无数。   它愤怒、暴躁,三只头怒吼撕咬地上的人。   一群修士里有剑修,提剑,越人群而上,一剑紫光照亮乾坤,火滋一闪,取下了巨蛇中间的头!   “上官兄稳住!我来助你!”   又有一青衣剑修,凌空跃起,元婴威压席卷四方,长剑一挥一落,和原先那位修士一起,各取一头!   三只蛇头落地!巨蛇的身体剧烈扭曲!   轰——   巨蛇的摇摆让无数山丘倾塌,顺带卷起了不少修士。地动山摇里,尖叫声不断。   林祁离得很远,为了不被波及。   巨蛇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卷起,少年咬破嘴唇,那木头做的剑戳巨蛇的尾巴,其余修士都起身,制服巨蛇的身体。巨蛇卯足力气,最后一次癫狂而起,尾巴一扫,尾上的一干修士都被狠狠地甩到远方。   一落地便是死。   等一个身影越来越靠近时,林祁才惊醒,卧槽,甩到他这边来了。   就是那个少年!   这种关头当然是救人要紧了。   而且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够混入这一群修士中也好,不然一个人一头雾水,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林祁从石头背后跃起,接过少年的身体,然后在尘土飞扬里慢慢降落。   少年本来以为死定了,谁料落入了一人温凉的怀抱,沙尘迷了眼看不清世界。   落了地,那个人将他放开,他惊魂未定,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   他借着远处打斗时还未散去的明亮的光。   看请了眼前的人。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还是个,很好看的......小哥哥。   这个凭空出现的小哥哥身上的衣袍有些宽大,所以松松垮垮,却更加衬得手腕脚腕都无比纤细,衬得锁骨处精致而脆弱。黑发很长,水一般垂落身后,几丝碎发落在额前,于是柔化了眉眼。眼眸漆黑,皮肤白皙,光影中里的容颜秀丽而安静。   好看的小哥哥看着他,很认真,道:“你没事吧。”   十四岁的少年神情呆愣,傻在了原地。   远处光线暗了下去,有一名元婴修士带着一干金丹筑基修士,从远处瞬移过来。   “修明你没事吧!”   “你怎么样?”   “还好不好。”   名唤修明的少年惊了一下,更加不好意思了,但是他死要面子怎么也不肯示弱,干巴巴地朝林祁吼着:“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着感谢的林祁有点无语。   赶来的元婴修士一下子就一拳打上了少年的头,道:“这是你跟恩人说话的态度么。”   唤修明的少年可怜兮兮:“爹......”   元婴修士看向林祁,道:“刚刚多谢小友相助。”   跟随他而来其余修士把目光放到了这个眼前这个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少年身上。   金丹修为。   是不是有点年轻。   只是在这里生活了太久,他们对资质已经看的太淡,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   林祁对这个元婴前辈很有好感:“前辈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元婴前辈笑了一下,看轮廓看得出是个儒雅的中年人。他上上下下把林祁打量了一番,不过是一种不带恶意的打量,并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他道:“小友你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   从天上来你信不信。   林祁随便扯了个谎:“我......我迷路了,和其他人走散了。”   “这样呀。”元婴前辈又笑了一下。   自倾天之祸后,魔域永坠黑暗,灵力暴躁,异兽横行,修士们都成群结队,扎堆在一个地方修行猎物,求突破大乘,冲出魔域前往沧泽大陆,又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走动,甚至有走散这种荒谬的说法呢。   这个少年身份成迷。   但是在魔域,无论来历,无论目的,只要是修士,都是可以拉拢的。   元婴修士没有点破,只是了然地点头,提出建议:“既然走丢了,那么小友不如和我们一起吧。想必你一个人在魔域,也很危险。”   魔域?   这里是魔域?!   林祁傻眼,魔域是这样的么。   不是七大域,一条河,除了没有太阳以外,和沧泽大陆无甚区别么!   这个黑漆漆没有光,狂风暴躁,灵气扭曲的地方......是魔域?   林祁压下了心中的巨骇,点头:“我能否问一问,这里是哪里?”   那个名唤修远的少年开口,想刻意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你打哪来的,是在路上被罡风刮了脑子吧脑子刮傻了么。”   林祁:......卧槽,臭小子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你可以闭嘴了。   林祁看都没看他,对于这种没礼貌的小孩子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恶感。   只是盯着元婴前辈,等着回答。   元婴前辈把他儿子往后一拉,沉下脸:“成修明!你真的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成修明很尴尬,站到后面,不再说话。   元婴前辈朝林祁道歉:“抱歉小友,是犬子失礼了。”   林祁:“没事没事。”   元婴前辈正脸然后严肃道:“小友问这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在恶灵谷的附近。”   恶灵谷。   嗯?   有点耳熟呢。   林祁点头,点到一半,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卧槽!   我说怎么那么耳熟!   这特么不就是婆娑花谷的原身么!   恶灵谷——不就是倾天之祸后还没多久魔域的一处凶恶之地么!   所以——他现在——是在倾天之祸后的魔域——还是——没有光之前的魔域!   林祁: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一百个卧槽都不能表达出他内心哔了狗的崩溃情绪。   所以说他随随便便在时空隧道里逮着走的那条蓝色烟带,还是把自己折腾到了百万年前么,更要命的,还是在倾天之祸后、的、魔域。   林祁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惊悚。   元婴前辈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好心提醒道:“小友不必担心,虽说就在恶灵谷的附近,但是里面的恶灵被封印了,出不来的。”   林祁极力把自己的表情摆正,然后,干笑了一下:“呵呵,是么。”   恶灵谷是怎么来的林祁不知道,只知道它最开始被称作是魔域最为险恶的地方,地狱中的地狱,里面恶徒万千、凶煞无数。   远处突然有人招手,吼道:“大家都快点过来。”   元婴前辈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朝林祁邀请道:“小友决定好了么,要不要加入我们?”   要要要要要要!   林祁牵强地微笑:“当然。”   在这里一个人走,有一种随时随地都会死的错觉。 第68章 那位   通过一番了解, 林祁知道了元婴前辈的名字,成海。   也旁敲侧击地了解到,现在他所在的时间,是距离倾天之祸的一千年后,魔域最为混乱暴躁的时间点。   一千年后……   微光遥遥映照大地,耳边是不尽的风,苍茫黑压压的山脉轮廓, 除了黑色没有其余颜色。   林祁走在人群的最后面,看着前方,灵力在高空掠过,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思维停顿,有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   倾天之祸的一千年后,对他而言依旧是百万年前,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风是真实的,时间是真实的, 空间是真实的,他也是真实的。   可他是六合之外的变数,有他参与的历史,还是真的历史么。   林祁扯了扯唇角, 极大的震惊过后就有点麻木了:为什么他一个工科生一天到晚都被这种问题所烦扰?   等他回过神,前方成海已经停下了步伐,在一个平地前停下。   这块平地很大,周围没什么山坡, 视线是混沌的,林祁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   真的很多人,围在一起,中间就是那条刚刚被击杀的大蛇。   林祁疑惑:“这是在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旁边的人是谁,听声音应该是个女修,“还能干什么,分食物呗,要知道这个三头蟒可是上古异兽,吃了它的肉获得的灵力能抵十几年修行。”   林祁点头,那真的是很厉害了。   有几个剑修拿剑做刀,把三头蟒的尸体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发放给围坐的修士。林祁跟着成海也坐了一个位置,他的右边是那个女修,旁边就是成修明。   林祁对这个少年感官不好不坏,没有多少交流的心思。   只是成修明却是忐忑不安,在他旁边如坐针毡。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才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跟他说 :“对不起。”   林祁专注于手里的一块生蛇肉,琢磨着怎么下嘴,一时没听清。   “啥?”   成修明憋红了脸,干脆吼了出来:“对不起!”   林祁捏着手里湿漉漉滴着血的肉,一下子笑了出来,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他道:“没关系,我不怪你。”   谁没个少年脾气呢,他在十三四岁也是这人嫌狗憎的模样。   成修明恶狠狠咬了一口蛇肉,又羞又恼:“谁要你回答了!”   林祁心里嗤了一声。   真难伺候。   要是小可怜在他面前现在肯定说话都颤抖了。   身体一顿,为了压住内心那低落的情感,林祁默默咬了一口容易断的坠出来的蛇肉。   嚼了两下,然后吐了。   我去!   这是什么味道!   又腥又硬又臭又苦!   这东西怎么可能吞的下去!   成修明跟见鬼一样惊讶,“你把它吐了?!!”   林祁旁边的女修也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你……傻了吧。”   成修明忙把林祁吐出的那一团肉塞回林祁手里:“还不捡起来,等着别人抢过去?”   这还有人抢!   林祁呆呆的握着被自己吐出的肉,这、这都是什么鬼?   不过再问下去只会显得自己越发智障。   林祁选择闭口不言,麻木自己把手里的蛇肉,硬着头皮咽下去。   好难吃真的好难吃好难吃真的好难吃。   他其实很想用火把蛇肉烤熟,但估计到时候又要被人当做奇葩看了。   毕竟烤熟了,其内蕴藏的灵力也就消失大半。   ……辟谷那么久,他的第一回 吃东西,活生生给他造成阴影。   好难吃好难吃……   成修明吃的很快,吃完了,闲的没事做,就想找林祁聊天。   “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林祁嚼着蛇肉,面无表情:……少年,你真相了。   他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成修明的话唠属性打开,嗤笑道:“现在所有人都拼了命地修行,就盼突破大乘,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倒好,好好的灵肉说丢就丢。”   林祁吃到一半,停住了:“突破大乘?”   成修明道:“对呀,突破大乘就可以冲破这个界限,离开这里,前往沧泽大陆了。”   卧槽!沧泽大陆!老家!热泪盈眶!   他出生的地方,对于所有魔域人而言,是毕生所望的地方。   林祁疑惑的道:“什么界限?”   魔域不是一位尊者一剑分天分开的么。   成修明的表情很惊讶,这个小哥哥怕不是真的傻了吧,嘁,白瞎了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成修明道:“就是那位在魔域上方设下的禁锢呗,在魔域初成时,几乎所有的修士都想逃离这里。只是那位呀,”他冷笑了一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们。”   那位。   成修明恨得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不是泼冷水,林祁只想让他别冲动:“你要杀那位,可能要等个万万年了。”   成修明口中的那位大人物,就是那个史书里连名姓都未留下,却一剑创开新纪元的尊者。   成修明没有说话,本来就事实,根本无力反驳,他冷淡道:“那就万万年吧,反正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林祁对那个尊者是越来越好奇了:“那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野史里记载的,那可是个特别深情的人。   成修明道:“不知道,我听我爹说,千年前的倾天之祸也只是一瞬的事情,造成的却是以后千年内万亿凡人的死亡。”   “你知道亡灵谷怎么来的呢,”成修明未等林祁回答,便道:“算了,你能知道些什么。”   “亡灵谷很大,里面有近十万凡人的尸体,死后魂魄不得超生,聚藏期间,久之便成了魑魅魍魉。除此之外,还有几千的恶徒,是五百年前食人邪术盛行时穷凶极恶之辈。”   “食人邪术,只要将一个修士生食,那么他体内近十分之一的灵力就能被自己吸收。当年,为破大乘出魔域,所以修士都陷入了疯魔中,道侣反目,父子成仇。也是后来事态越发恶劣,几名出窍前辈被惊动,出手,才将那场灾难给平息。”   成修明淡淡道:“自此,恶灵谷成了邪修恶徒亡灵的流放地,周围都成了禁地,一般没什么人靠近。你一靠近就能听到哭声笑声尖叫声,那才真的是活生生的地狱。”   恶灵谷……原来竟是这样形成的。   史书上寥寥几字,凶恶之地,真相竟然是如此阴冷血腥。   林祁道:“恶灵谷周围也被下了结界么。”   咦,居然还知道一点东西。   成修明诧异地点头:“对,最开始落入恶灵谷的凡人,都是一个国家的。也不知道这个国家是怎么惹了那位,反正那么多人就被活生生封印在了那里,跟下了十八层地狱一样。那里怪物异兽遍地走,还有一条尸河,能吃人的河!只一个晚上,一个国家的人,全都死了。听前人说起,那一晚,血从亡灵谷流出,把方圆百里的沙土都去润湿了很厚一层,撕心裂肺叫人癫狂的声音响了一夜。”   林祁:“……那么恐怖?”   “是呀,而那位,就负手在亡灵谷的天峰之上,冷眼看了一个晚上,唔,亡灵谷有个天峰,在谷的出口处,”他把手高高抬起,抬过脑袋,“那么——高!是魔域最高的峰。那位也就出现了那一次,只是凡见过的,都没忘。”   “我自己没见过,也不会描述,听人说的:他来的时候,身边自有光,破开了魔域的黑暗,也把亡灵谷里众生惨相照的清晰。黑色的衣袍黑色的头发,没人敢靠近他,于是不知道容颜,只是远望,似乎还是青年模样。”   ……说真的,少年,你可以去说书了。林祁听的仿佛身临其境,咋舌赞叹道:“那么厉害。”   只是一个问题从开始就没有解答:“原因呢?”   “啥原因?”   “倾天之祸的原因。”总不可能真的是那书上的操蛋理由吧。   成修明皱眉,道:“谁知道呢,好像是那位死了什么重要的人吧——神经病一样非拖着半个天下下地狱。”   “咳——!”   林祁吃到什么东西卡住喉咙,眼泪都出来了。同时也是被真相给吓到!   就只是因为死了一个人!!   所以拖一半苍生下地狱!!   居然真的是这个操蛋的理由!!   他捂住嘴,能感受到什么圆圆的弹珠大小的东西,在喉咙处卡着。想咽但是根本咽不下去,想吐也吐不出来。那个小东西起先冰凉,而后变得极其炙热,烫着喉咙。有稳定的浓郁的灵力在珠子里蕴藏,像是会爆炸般。   他、他都吃进去了什么东西。 第69章 内丹   林祁猛烈地咳了起来。   那东西不上不下卡在喉咙正中间, 非常难受,而且越来越热,他像是含了块炙热的铁。   成修明吓了一跳,在黑暗里问道:“你怎么了?”   林祁手捏住自己脖子,使劲呕,想要把那东西呕出来。但是那弹珠模样弹珠大小的东西,纹丝不动。甚至, 林祁能感受到,它在慢慢融化。   融化成滚烫的灵液。   纯粹浓郁的灵液一股一股顺着咽喉流入体内,流入丹田。   林祁吓了一跳, 顾不得外界的事情,急忙分出一丝神识探入丹田内。   那灵液的颜色是纯粹的青色。   灵液进入丹田后一滴一滴浮起,有目的地往金丹靠拢。最后在金丹底下重新结合,形成一朵绽开的青莲, 托着金丹。青莲精致绝伦,有银色流光在外层流动, 华美万方。   林祁完全呆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   他到底是吃进去了什么......   成修明还在问着:“喂喂喂,你没事吧。”   林祁被他喊回神,有点懵。   第一反应,是尝试着将周围的灵力引入体。   然后他发现。   在丹田处, 那些灵力穿过青莲都变得越发干净、浓郁,甚至隐隐被扩展。   这朵青莲就像是他丹田内的一个过滤器。   有了它,他修行的速度少说也能提升个三四倍。   林祁:......卧槽......他这是走了狗屎运了。   成修明扯了扯林祁的袖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林祁被这个天降的惊喜砸得有些晕,但是很快, 欣喜还没涌上心头,他就自己给自己泼了盆冷水。   会有那么好的事?   林祁按捺下内心的疑惑,朝成修明道:“没什么,那蛇肉里面有石子,刚刚被呛住了。”   成修明难以置信:“你骗鬼吧,石子能让你呛成刚刚那样?说实话,你是不是迟到了蛇的内丹。”   他如此轻描淡写,弄的林祁都微有疑惑了。   他自己也是怀疑自己吃到了内丹,只是异兽的内丹都是宝物,他不想说就是怕引人注意,而成修明的反应也实在是太冷淡的,好像他吃的不是三头蟒的内丹,是真的石子。   林祁含糊地嗯了一声。   成修明咋舌:“你的运气也太好了,不这么多人,居然被你吃到了。不过这三头蟒的内丹没什么用,跟吃了石子也没什么区别。”   林祁:???   他道:“没什么用?”   成修明道:“你吃下去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烫?烫就对了,这是内丹在融化,融化过后会成水,流过经脉,不过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们的经脉根本就不能吸收。最后的去处也只是融汇在血液里。”   林祁:......你们的经脉不能吸收......可我的能啊......而且还吸收的挺好的。   林祁干笑道:“哈哈,是吗。”   所以,这是秘境里那一回经脉锻造给他带来的机缘么。   成修明又开始重新叨叨个不停了:“你加入的刚刚好,前些日子有人发现了猛舍利子的踪迹,今天宰了这三头蟒,明天我们就打算去西边找猛舍利子,你可以跟过来。”   林祁道:“啥?猛舍利子?它和舍利子什么关系。”   成修明原谅他的无知:“舍利子不过是普通走兽,怎么能和猛舍利子比,要知道猛舍利子可是和三头蟒一样,都是上古异兽呢!它们的肉除了增补灵力外,还可以增强对魔域风暴的抵御能力。”   林祁:“原来如此。”   成修明道:“猛舍利子擅用幻术,到时候你一定要保持神识清明。”   “好,我记住了,”林祁觉得有点不对:“明明是我比你大,怎么感觉你这是在嘱咐弟弟的语气。”   成修明回过神来,本来想凶巴巴回一句别自作多情,仔细一想却还真是,便道:“大概是你看起来真的太弱了吧,那手细的好像稍微一折就能折断。”   林祁:......   操!   他就说!   他一点都不想回到十五岁这个看起来弱鸡一样的身体里好吗!   吃完了蛇肉,修士们都各自分散开,盘坐在地上闭目修行。   林祁专心去研究那朵青色的莲花了。   唔,这花还真的挺厉害的。   他修行了不知多久,金丹慢慢变大,灵力喷薄,从金丹结成到现在,终于要突破中期了。   等他突破元婴,就可以开始尝试悟剑意入臻之道。   到时候回昆吾可以免遭一顿骂。   只是......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从这个错误的时空回去。   当林祁从修行中醒来时,旁边大部分人也都已经睁开眼。   在这里根本就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实际上也不需要察觉,每个人只关心自己的修为,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追求最后一丝希望。   上一回参加与三头蟒大战受伤的人到现在,也都恢复过来。   几个元婴修士掌心浮起一团火,照着自己的面容,招了招手臂。人群开始流动,大家走往自己的队伍里走。   林祁非常自觉找到了成海。   成海面色严峻道:“这一回我们要对付的是猛舍利子,猛舍利子阴险狡诈,会制造幻境,你们要记住,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出现在眼前都别信!那是猛舍利子的陷阱!”   一女修道:“既然知道不该出现,又怎么会信呢。”   成海看她一眼道:“猛舍利子能窃取你所有的回忆,很多时候,有些东西,有的人明知是假的都宁愿去相信是真的。”   众人倒吸一口气:“还有这样的事。”   林祁心说,这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心魔了。   藏在心底的欲望,不可言说的情感。   林祁倒没什么担心的,他就是有种迷之自信。他坦坦荡荡行于世,浩然正气护体,嗯,心魔,不存在的。   猛舍利子出现在他们所在地方的西边,等随着人群往前走,本就微弱的光线越来越暗淡,罡风吹过头顶,呜呜呜,像人的哭声。   林祁本以为是错觉,又走了几步,有风擦着他耳边过,哭嚎、呻.吟、怪异的大笑,震得耳膜都要破裂,阴森至极。他才意识到,是真的,风带来的声音。   林祁头皮发麻地捂住耳朵,等风过去,才将手放下,眉眼凝重起来。   不对劲,越往前走越不对劲。   脚下的沙土都带上了一股湿气。   空中挥之不去的是血腥味道   ......他们,这是在往哪里走?   一只怪鸟从眼前低飞,骨架般的翅膀卷动苍茫的风。   叫声嘶哑,穿破黑暗。   林祁抬头,眯眼,却看不清天空。   一切都是荒芜的,黑暗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往西走。   林祁记了起来,成海说过的,他们所在的地方在恶灵谷的东边。   所以,现在一步步靠近的,就是那百万亡灵的流亡地么。   “准备好!猛舍利子就在不远处!”   成海突然大喊了一声。   “它来了!”   脚下的土地微微颤动,林祁顺着震动根源望过去,天际有巨兽的身影遮蔽微光,逆着淡薄的光线走来,一个脚印落下,便是地动山摇。   猛舍利子发出低沉的吼叫,吼声刺的人耳朵出血。 第70章 名字   猛舍利子走近了。   几位元婴修士掌心高举着火, 把前方照出模糊的轮廓。   林祁一眼看到的,是猛舍利子的瞳孔,   菱形的,里面仿佛有漩涡流动。乍一望过来,就叫人晕眩。   “不要看它的眼!”   成海喊道。   林祁忙闭上了眼。   他闭眼的一刻,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地的颤抖。   几名元婴修士一声“起”,瞬间衣袍鼓动, 腾空浮在空中,将猛舍利子围住。   “开!”   一声爆破,伴随猛舍利子的怒吼, 巨大的青紫色的电网笼罩这片天地。噼里啪啦,电蛇一条一条穿入巨兽体内。   “吼——!”   猛舍利子咆哮,庞大的身体向前扑,高高举起的爪却一掌拍在了青紫电网上, 它发出愤怒痛苦的吼叫声,菱形的瞳孔变成诡异的红。   “它要使用幻术了, 小心!”   一名金丹后期的青年在前方,举起手里的刀,大声告诫着。   围捕猛舍利子的阵型很简单,元婴修士打头阵, 越是修为低弱越是靠在外围。   此时,林祁算是站在最前面的一批人。   当各自的法器祭出,斗法的颜色瞬间斑驳这片天空,青紫交错, 白金耀眼。   起身飞到猛舍利子的背后,林祁运起凌云剑,直接朝着猛舍利子的脖子砍去,猛舍利子形似棕熊。脖子上一层的毛发,非常刚硬。   林祁第一剑甚至没有砍到它的肉身。   再来。   挥第二剑时,猛舍利子已经发飙,被纠缠得暴跳如雷。它整个身躯缓慢挺立,兽爪一扬一挥,把两三个金丹修士甩到了地上。   林祁差点就被击中,幸而位置还靠的比较远。   元婴修士布阵法控制住它,电网里,闪电一条一条如同等待的细蛇,猝不及防就上前咬上一口。外有金丹筑基修士不断地攻击。   终于,把猛舍利子逼到了绝处。   只听得一声大吼。   整个天地都微微动摇。   空气波动很大,卷的林祁身形有点不稳,风带动着沙子弥散空中,林祁举手,稍微遮挡了一下。   猛舍利子的周围突然染发暗暗的绿光。   这种绿非常纯粹,如同春日最新嫩的芽尖,在天地浑浊、四野漆黑里,非常引人注目。   耳边有人声嘶力竭喊着小心。   那绿光在空中化成有形的波纹,一层一层漾开,如水纹般。清新的颜色,带来的也是温柔的触感。绿光穿过身体,留下的是,轻飘飘的晕眩。   一圈一圈,不断袭来,那种晕眩感更加强。   林祁甩了甩头,控制着身体,避开那些绵延不绝的绿纹。   他巨剑往下,想要挑断猛舍利子的手筋。   猛舍利子刚刚遭了一名剑修的惨烈一击,一剑刺穿了右眼,剧痛感染了每根神经,它牙齿一张,咆哮着朝那名剑修撕咬过去。那名剑修刚刚把剑拔出来,气喘吁吁,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只对着猛舍利子的血盆大口,脸色发白。   林祁剑尖穿过毛发的间隙,一剑刺入了猛舍利子的手背,剑插到一半,拔不出,也进不去。   猛舍利子抬掌。   林祁也被带动着往上一跃。   他也看到就快被咬上的那名剑修,咬咬牙,把凌云剑奋力拔出来,然后借力,跳到了猛舍利子的面前,他控制自己的视线,只看着猛舍利子的嘴。   把剑插入了猛舍利子的嘴里,剑尖刺入舌头。   “吼——!”   瞎了一只眼的猛舍利子仰首。   愤怒无比!   豆粒大的献血从猛舍利子的眼里嘴里甩出,从林祁的脸上滑过,却没有异兽该有的那种腥臭味道。   反倒如带花香般清新。   林祁暗暗吐槽:这还真是个清新脱俗的上古异兽。   那血他并没有再继续留意。   专心握剑对付着发狂的猛舍利子。   猛舍利子周围发散绿光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不少金丹修士都没能避开,整个人被绿光缠住,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后来眼睛瞪大,陷入魔怔中。   得快点杀了它,速战速决。   林祁心道。   但以他的能力,根本就不能以一人之力击杀猛言利子,一个念头从心中浮现,既然刚刚以经有人击瞎了它的一只眼,那么剩下的一只眼就由他来取吧。   林祁往后踏了一步,凌云剑划着猛舍利子上颚,他跃上猛舍利子的鼻子。   翻身躲过一道绿光,那滴挂在脸上的血,蔓延到了嘴角,咸涩的滋味。呸呸呸,林祁吐出来,把剑从猛舍利子嘴里拿出来,蓄势待发。   脚下猛舍利子暴跳如雷。   他一手拽着它的毛发,一手握着剑,就要刺穿那菱形的血色的瞳孔。   突然白光耀眼——从猛舍利子的眼中射出来!   林祁反射性闭上眼睛。   猛舍利子血在嘴里,咸涩的味道淡去,反而有一种诡异的甜。绿光带来的眩晕感猛烈加深,林祁只感觉握剑的手都一软,世界嗡嗡嗡,他的大脑被一股外力搅得天翻地覆。   ……卧槽……   神识一晃一晃,他在混沌中看见自己周围被一层绿光包裹,凌云剑落下空中。林祁咬唇,往前看,直对上的,是猛舍利子的眼。   菱形,赤红色,里面流动着漩涡,吞噬时间,吞噬神智,吞噬光线。   巨亮的白光刺眼后,是漆黑的走道。   漆黑。   从远古魔域荒凉肃杀的战场,一下子落入了一片灰暗无光的世界里。   林祁彻彻底底清醒了过来。   这里是……幻境……???   唔?傻了吧,那么明显是假的,谁还会信呀。   他冷淡地看着黑暗消失,看着过往的记忆奔流而来。   在现代的生活也被记录。   从戴着红领巾的男孩,到白衬衫牛仔裤的少年,青涩的轮廓褪去,是大学里那个阳光开朗的自己。幼时父母离去的伤悲,被亲戚们弄关爱抹去,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直面生离死别。   记忆止在那一本书。   《泅渡三界》。   到了沧泽大陆,步入仙途。师尊,掌门,燕无遗,柳青璇,清霜峰的师弟师妹们,昆吾派的长老前辈们,凌天塔,藏经阁,练气筑基金丹,登堂无极入臻。   十八山脉,山水千境。   现代的记忆仅有几笔,而这个异世带给他的精彩居然那么多。   他是派内天之骄子,求道途中,虽有波澜也总是平稳渡过。   行侠仗义较多,降妖除魔无数。林祁冷静地看着,等着出去的时间。   他自始至终都是相信自己没有心魔的。   只是他到底是把猛舍利子的分类归错了,幻境展现的并不是心魔,与其说是心魔,倒不如说是本人都未曾察觉过的很多幽微喜怒。   啊,出现了。   林祁看到了殷问水。   领事楼角落里,青衣白纱如皓月琼桂的少年,第一次遇到,并没有想过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   棋一山洞。   黑水隧道。   落霞魔修。   桃花干尸。   山水秘境。   还有之后,步入魔域。   幕流月,婆娑谷,神识谈,重见面。   不长不短相识的时间。如果没有那荒唐的让他不知所措的一番告白,这些回忆都还是纯粹的,仅限于同门之间的患难之情。只是殷问水那一晚的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忽略。于是一切都变得有些不一样。   原来殷问水在看他时的笑是这样的。   原来他的懊恼羞愤是这样的。   林祁抿了抿唇,继续往前。   火山口,百万年前的村子。黑暗角落里的男孩,他看着自己,握着木棍,抓耳挠腮,然后自暴自弃地在地上画出可笑的图画。   即便现在,林祁现在看着那画还是觉得有点尬尬的。他站在局外,反而能更加清晰地观察男孩的一举一动。   紧张,惶恐,不安,畏惧而又努力去克服畏惧,尝试接近,尝试亲昵。   一幅幅简陋的画串起了一幕幕记忆。   林祁注意到了当时没注意过的。   看了陆家夫妇的坟后下山的路上,男孩跟他说我还会喜欢这个世界时,不光光脸是红的,不好意思的,眼睛也是红的,有泪光闪烁。却是欢喜。   林祁叹了口气。   最后大雨大火,当时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看来不过是悄然一霎。火熄了,雨灭了,按道理应该由他的记忆,一切戛然而止。   但是他却看到了之后的情景。   那个男孩手指按在土地上,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光芒一点点消散眼底,眼泪打湿了地上的花。   怎么会难么可怜呢。   林祁心一酸,上前,蹲下身,想要扶起他,手指却穿过了男孩的身体。   他明白,这是幻境。   只是下一秒,他傻眼了。   男孩的身形慢慢变淡了,他的眼前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骨骼分明,修长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过来的。   宽大的黑色衣袍一角出现在视线里,淡色银纹,雍容华贵。   黑暗被光芒驱散。   那只手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林祁半跪地上,抬头,一点一点往上。   逆着光,看清了手的主人。   黑发如水,容颜俊美,桃花眼里微含温柔笑意,彻底驱散所有暗淡。   他脑袋空白,轻声地,一字一字道:“殷……问……水?”   殷问水。   无尽的虚妄世界,无尽的业火红莲,九天之上,巍峨宫殿。   盘坐玄冰之上千年不曾动弹的人。   睁开了眼。 第71章 恶灵谷   “......殷问水?”   就像是时间突然停止。   在他出声之后。   那个黑袍长发笑得温柔惊艳的男子, 伸出的手就停在空中。唇角的弧度固定,连眼眸里的光都永恒。   幻境三千,寸寸方裂。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就是假的。   ......猛舍利子能读取人的记忆。   ......藏在心底的欲望,不可言说的感情。   为什么?   林祁呆呆地伸出手,在与殷问水的手指相触的那一刻,强悍的力量在他们相接处爆发,光芒耀眼, 驱散虚妄假象。   为什么......   为什么......记忆尽头,会是你。   林祁的表情已经不是惊悚可以形容得了,很乱, 现在大脑非常乱。   当幻境褪去,他终于看到了真实,他刚刚每一步的走动都是在朝着深渊。   此时,他已经离大战猛舍利子的战场很远了。   魔域唯一单薄的光把这一片土地照的分明。   他停在空中, 四周没有落脚的地,黑魆魆的风从脚下吹上来。   狂风刮的耳朵出血, 带来桀桀怪笑,凄厉哭声,脚下有一万双手在试图把他往下拉。刺鼻的血腥,浓烈的腐臭, 魑魅魍魉其间横行,白骨成山,血入尸河。   恶灵谷。   他在恶灵谷的上方。   林祁往前冲,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前方却有玄奥浩瀚的禁锢,将他的生路锁闭。   那位尊者定下的禁锢。   大乘修士定下的禁锢。   林祁手指轻触那淡紫色的禁锢,只是稍稍的一碰,就能感受到逼人臣服跪下的威力。   他抿唇,脸色发白。   他被困在了恶灵谷——这个十方地狱,万千恶鬼的地方!   到这一刻,林祁才真真切切地慌了神,死亡的阴影笼盖全身。他恐惧,也后悔,更多的是懊恼。恶灵谷,百万年前的凶恶之地,以他的微薄能力,怎么可能从里面走出去。为什么明知是幻境还要伸出手,为什么明知是假象还要往前走!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一群怪鸟在远方突然尖叫,拍着黑骨翅膀朝林祁飞来。   食人鸟。   被它们围攻就死定了。   林祁按捺下内心的恐惧,挥剑砍下为首的一只鸟的头——在空中根本就不可能逃过它们的猎捕,脚下的地狱又如何,他现在只能杀出一条路来!   闭着眼睛,白衣翻动,他纵身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过程中,他听到了很多声音,刀光剑影,雨夜嘶嚎,女子的指甲划过地上,长长的头发被火滋烧。孩童嘻嘻嘻嘻嘻嘻地笑,老妇人用垂死的嗓音哼着儿歌。   光怪离陆的世界里,一幕又一幕。   一万双手在黑暗中挣扎。   千人千口,都是恶相。   “杀了她!杀了她!她才是真正的不祥之人!”   “我的好儿媳,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   “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   “我娶了三个女人才生出一个儿子的。”   “嘿嘿嘿,长生,长生......我就要真正的与天同寿了!”   “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老不死的,你既然不打算放过我,那么我就掐死你的孙子!哈哈哈哈!”   “畜生!畜生!你就是个畜生!”   “既然你再也生不出了,那么我也该考虑换一个了。”   “把她的肉刮下来前,先让兄弟们爽一爽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死的好啊死的好啊!”   “.......救命!那是什么!”   “——天塌了!!”   嘈杂耳边的,是女子的尖叫,婴儿的哭嚎,男子磨刀,妇人扎针。   和最后的天崩地裂,天地开合的声音!   好乱,都是些什么鬼。   他闭眼,身体落到了地上,右掌托起一团火,照亮了眼前的路。   崎岖的山谷,遍地的白骨。   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蛰伏在各处,等待着朝他扑过来。   真的有一条尸河,里面是黑色的水,翻滚着,冒着热泡。   林祁握着凌云剑,把略显宽大的衣服扎起,少年的脸上是冷漠和豁出去的决绝。   吼——!   野狼突然一声大叫,响彻了沉寂的黑夜和山谷,像是一个号令,拉开了厮杀。四面八方的野狼巨蛇围攻而来,潜藏很久的魑魅魍魉从天而降。   撕咬着手臂,牵扯着衣服。   林祁以一己之力,握剑,在黑暗里厮杀地近乎疯魔。   灵力波动剧烈,火焰朝天,剑气纵横,   鲜血溅到了眼睛里。   肉块落到了头发上。   他的手臂被恶狼撕咬,尖锐的牙齿插入肉内,殷红的血把衣袍都染红了。痛苦蔓延每一根神经,有罗刹喷出一口噬魂黑气,林祁只感觉到头脑都要炸了。他咬牙,举剑刺穿了罗刹的魂体,却避不开巨蛇的毒液滋在伤口处。   毒液麻痹神经,他在前后夹击里,汗水血液蒙住了眼。   体力快要透支。   最后脑海里一遍一遍响起的,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回去。   他要回去   这边的血液引来了更多恶兽恶鬼,黑压压一片,林祁脑袋浑浑噩噩,机械地挥剑,从恶兽堆里往前奔跑,跌跌撞撞,根本不知道方向,不知道跑向那个地方。   但是死亡的恐惧逼近,他什么也想不到。   他不能死。   唇角溢出了鲜血。   还有很多的人在等他回去。   不能死。   绊倒在地上,就重新站起,继续跑。不顾膝盖磨出白骨,不顾手臂满是疤痕。   砰。   他又一次被崎岖的岩石绊倒在地,眼睛被血糊住,模糊中,他仿佛看到了魔域的月亮。   魔域有月亮的么?   有么,没有么。那一轮月亮很淡,轮廓却非常淡,挂在天中央,泠泠的光冰冷照着这满目疮痍。月亮就挂在那座最高的山峰旁,林祁眨了眨眼,月亮有了重影,他好像看见了有人,站在天峰之上,明月之边。   身后恶兽咆哮,亡灵唔嚎。   林祁抹了一把眼睛,确定了一条路——天峰,就是天峰!   那里是曾经那个人站过的地方。   或许也是恶灵谷,唯一的生机。   浑身上下最直白的只有痛。   这一路淌血走来。   他终于到了天峰底下。   御剑飞行,已经没有了力气。   运气腾空,已经没有了灵力。   林祁伸出全是血的手,攀上了天峰一块突出的岩石,贴着大地的风拂过少年的发,林祁抬眼,望着天空,明月中天,隐隐约约他看到发丝飘扬,一角黑色衣袍翻飞。   是错觉么。   不管了。   他吃力地握着岩石,一步一步往上走,血入了眼,汗入了嘴,深呼气,又深吐气,忘却了时间,也忘却所在的地方。峰底下的恶兽们怒撞着天峰,恶灵们却不敢靠近,只敢在周围不断选钻。   手腕上的皮早就被磨破,这一路走来,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会死在这里么?   泠泠地月光落在身上,有那么每一刻,林祁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身体都变轻了。他的眼泪被痛了出来,因为天峰上有尖锐的石块刮在手臂上,出了一条血痕。   他努力放轻呼吸。   晃影重重,觉得明月越来越大。   天峰越来越矮。   他会死在这里么?   砰。   手指一阵痉挛,没有抓住一块石头,林祁眼角溢出了眼泪,他咬牙想要抓紧,但是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奔跑,厮杀,力气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所以,他今天还是会死在这里么。   手指越发无力,眼前的景象也愈发模糊。   他竟然看到自己只差一步,就到天峰顶。   怎么可能。   他不想死。   只是......真的好累,累到连痛感都快要麻木了。   林祁的意识陷入了苍白中,他内心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吧,那块石头到底抓不住了。   咔嚓。   他的手臂从天峰上滑落,却没有身体猛然坠空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五指紧扣,温凉。   明月清冷。   林祁还来不及看清楚,只记得有一缕长发带着暗香,拂过了他的脸颊。   失去意识前,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被人拦腰抱起,在怀里,明月之下,黑衣长发,那个人站在天峰顶,来时驱散所有黑暗。千年的等待,慢慢的长空,在恶灵谷这个横尸百万的地方,由亿万亡灵为鉴,他终于,重新抓住了他。   “你终于,来了。” 第72章 见面   那一轮月亮出来的时候, 整个魔域都沉默了。   冷淡清辉洒向世界,与天地一线生出的微光遥遥照应,野兽蛰伏,恶灵谷众生惶恐。   猛舍利子瘫倒在了地上。   正在战斗的修士全都抬头,脸色煞白,望着天峰。   魔域的最高峰,直入苍云之上。   宽大衣袍, 墨色长发,那一人站在峰顶,衣袂翻飞, 月光模糊了眉眼,风姿绝世。   “那是……”   呆滞的人群中,有人声音颤抖。   魔域广袤的土地上沙尘横起——隐世的出窍修士睁开眼,蜇藏的洪荒凶兽张开嘴。   恶灵谷周围的紫色禁锢光芒大盛。   强大的威压让天峰底下的恶兽亡灵陷入恐惧, 哀鸣着,呜咽着, 连怒吼奔逃的勇气都没有。   他低头,长发落下,接着冰凉的月光看清了怀里的人。每一丝眉眼都在千年的光阴里被细细描摹,镌刻入灵魂深处, 也纠生在心脏中央。他的目光冷淡,如岩浆上浮薄冰。   手指轻柔,捻聚灵力,抚过他脸上的伤口, 褪去伤痕。   好像每一次见面,都是这样的。   光线熹微的水底。   骤雨烈火的林间。   每一次见面,都非常狼狈。   “那是……”   众人仰望,心里有一个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   伴随这大地哀鸣般的颤抖,那月光如刀,薄薄的光一寸寸落下,把天峰底下,逼杀少年至此的恶灵谷生灵,挫骨扬灰。   恶灵谷的上方紫光近黑,沸腾的尸河都平静了。   魑魅魍魉魂飞湮灭。   距离倾天之祸一千年。   一千年以后。   这个世界的至尊者再临,生出皓月,将恶灵谷的一切黑暗驱散,恶魂罗刹尽数粉碎天地间。   殷问水伸出手,常年隐于黑暗,他的肤色是病态的白,和衣袍相衬,如夜里流动玉色的河,青山冠雪。   手指自怀中少年的眉心,一点一点顺着鼻子、嘴巴,落于锁骨。行途温暖的白光,将少年身上所有的伤口愈合。   他缓慢俯身,亲吻在少年的眼角,将那被泪湿润的眼睫吻干。   只是轻浅地触碰,心头却涌起密密麻麻的痛。   长长的睫毛覆下阴影。   他的表情淡然而冷静。   困扰自己孩童时的问题,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又好又坏,那是什么?   那是喜欢呢。   初次见面就好喜欢你。   再次见到还是好喜欢。   千年的寂寞,千年的等待。   你既然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那么……   就、别想再离开!   ……我的神明。   我未知姓名的陌生人。   林祁现在十五岁的模样,单薄而纤细。   少年的五官浮现隐忍的痛苦。   脆弱的手指紧拽着男子衣襟,不自觉的靠近他的手,那能为他带去痛苦的东西。伤口愈合有些痒,甚至带点火辣辣的感觉,他脸色潮红,眉宇间尽是难耐。   意识迷迷糊糊。   ……我去……这是什么感觉……中春·药了?   殷问水笑了,如梅花破冰般惊艳。   桃花眼里温柔缓缓,他轻声说:“……这是真实的你么?”   或许是童稚时那种不敢冒犯的想法太过根深蒂固。即便怀中的少年是这般叫人色授魂与,他也生不出半分绮丽思想。只觉得很美很可爱很欢喜,那么美难么可爱那么欢喜,他不想让世上另外任何一个人看见。   从天际有无数人飞奔而来。   耗尽全身力气,奋力吼道。   “——尊上留步!!”   凄厉的呼喊蕴藏着出窍期大能的实力,直冲云霄,整个天地回荡着这磅礴的声响。   魔域之巅的年轻尊者,神情在抬起头的那一刻,又变得冷漠高高在上,俯视脚下被他一剑永溺黑夜的人,桃花眼深处只有薄凉。   魔域里所有生灵熄声。   殷问水双手抱着少年,垂落腰间的长发随风而动。没说话,静看着一群老者,从万里之外奔赴而来,跪在他的脚下。   几十名出窍大能,齐齐跪下。   不敢放过这一次机会,他们已经等的太艰难了。   “求尊上,解开禁锢!”   一字一句发自肺腑,震彻苍天。   求尊上,解开禁锢!   所有呆滞原地的修士像是被这一声惊醒了神识。   求尊上,解开禁锢。求尊上,饶恕众生。求尊上,救赎魔域。   为什么这位会出现在这里,无人得知,只知道这是千古难逢的机会,逃出这个,看见光明的,最好的机会。   出窍大能的声音,惊醒了所有人,正在修行的,正在战斗的,盘坐黑暗的,无数双眼,无数人,如窥神迹。齐齐望向天峰所在的方向。望向那个明月之旁的年轻尊者。   他们惊,他们喜。   跟随出窍大能的声音,砰,跪在了地上。   野兽也屈膝,朝天叫吼。   “求尊上,解开禁锢!”   一声起,一声落,最后千人千嘴,万人万口,众生众声,气势如虹,惊得山丘崩塌,尘土飞扬!   “求尊上,解开禁锢!”   “求尊上,解开禁锢!”   “求尊上,解开禁锢!”   从大地贴着天峰扶摇而上的风把每个人声音都带到了他的耳侧,众生由灵魂深处发出的请求,不在他心里起一丝波澜。   怀里的少年被声音惊动,略微,皱了皱眉。他身上的痛苦已经褪去,但是神识还是模糊的,未清醒,只觉得好吵。   殷问水一只手,轻轻捂着了少年的耳朵,直至少年的眉头平下,才抬眼,看着天峰之下匍匐跪拜的人,茫茫人海,一望无际,直达天边。   月色清寒。   黑衣的尊者,唇角不带笑,他开口,声音自天峰之上,一如雪落青山聚流而下。   “求我何用。”   天地瞬间无声,屏息凝神。   殷问水抱着少年,身形慢慢淡去,连带着月亮的幻影也渐渐消散,光线从远处慢慢收了回来,大地又重归黑暗。   “与其求我,不如求天,求道,求不灭。”   他的话语冷淡,唇边带了一丝嘲意。   “等恶相尽诸罢了。”   “何时天道谓我众生无辜,何时我便放过苍生。”   月亮的光辉散去。   有人通红着眼去追逐,但终究光明从指尖留去。谁发出了一声呜咽。匍匐地上的老者都将头埋入黄土,吃进风沙,内心发出绝望的哀鸣。   没能抓紧石块,就要从天峰上落下去的绝望惊恐在梦里林祁都还心有余悸。   不——!他不想死!卧槽!抓住啊!卧槽!别掉下去!别死!   他是被自己活生生急醒的。   醒了之后一把坐起,呆愣了几分钟,再看眼前的景象,一时间傻住了。   这里是哪里?   唔?   他第一时间低头,看自己的手,白白净净的,没有一丝伤痕,连疤都没有,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擦,这什么情况。林祁捏了一把自己的手,确认了这里不是梦,那么这里是哪里?   云光从外面照射进来,精致奢华的大殿,紫炉燃着清淡的香,他所在的床非常大,黑色雕木,青色帷幔,这是他在林家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手里的被子也非凡品,充沛的灵气叫人舒爽无比,林祁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被换了,是白色丝绸长衣,滑滑的,他抬手,衣袖就能直接落到底。   林祁表情惊悚:“……我的妈,穿越了?!!”   那等下会不会有小丫鬟来少爷少爷地喊   他?   门被推开了,却不是小丫鬟,是一个青年。   逆着光,一袭黑衣,暗纹流云,气势却十分逼人。   青年走近了,非常自然地坐在了他的旁边,长发流落,眉眼冷淡,从床边的桌案上取下一个小碗,碗里晃动着黑色的药汁。   青年轻声道:“把这喝了。”   温柔而不送抗拒。   林祁:……   卧槽!!!!!!殷问水?!!!!! 第73章 喝药   林祁吓得不行:“殷殷殷、殷问水?!”   擦!   怎么哪里都是他。   殷问水淡淡嗯了一声, 也不说其他。   他垂眸时总给人一种端丽秀雅的感觉,把碗推过去,道:“把药喝了。”   林祁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你。”   “张嘴。”   青年皱眉,口中吐出的字眼变了,依旧冷淡。   林祁维持着难以置信长大嘴巴的表情。   嘴里就被喂了一勺药水。   呸,什么东西!   但是他没呸出来,因为味道还挺好。   温热不烫, 而且还诡异的甜滋滋,吞入腹中,瞬间暖流蔓延四肢。   嗯, 挺舒服。   被喂了药后,他瞎愣着,啥也没做,就瞪着一双眼, 和殷问水视线相对。   殷问水桃花眼里波澜不惊。   眼前的少年的皮肤光滑如玉,一头漆黑长发显得整个人越发脆弱美丽。刚醒来的脸上还没有褪去懵懂, 眼睛蒙着雾气,看起来有点蠢。   殷问水冷静地看了几秒。   林祁后知后觉有点恼羞,低头,咳了一声。   殷问水修长的手拖着碗, 忽而淡淡地道:“你这样,是要我喂你么?”   卧槽。   ……可别!   林祁也顾不得尴尬,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碗。   他的手腕很细,捧着碗时, 袖子落下,显得空荡荡的。   殷问水坐在床边,目光扫过林祁的脖子和手腕。   真细。   好像稍微一折就能折断。   外面的云光透过窗,落在他的发侧,青年坐在光影里,俊美尊贵如天神。良久,殷问水出声问道:“你是怎么知晓我名字的。”   咳——!   林祁还在埋头喝药,被这一句话惊得,手一抖,药灌进了鼻子,呛得他肝肺都要出来。   殷问水抿唇,心中微叹气,倾身,一手接过药碗,一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   林祁咳得很难受。   这是眼泪可以用飙字来形容的那种咳。   妈的,好痛苦。   不过更卧槽的是——殷问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怎么知晓我名字的??!!   这是什么破问题!   还能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告诉我的啊!   失忆了??!!   别呀!那么操蛋为哪般?   等一下。   ……不。   林祁昏昏沉沉的脑袋,在激烈的咳嗽中清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在飙泪,目光却渐渐清朗。   不,不是。   一模一样的容颜,却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师弟。   之前的记忆一点一点被回忆起来,猛舍利子,亡灵谷,天峰,明月,最后紧抓住他的一只手。   能站在天峰顶上的人。   自倾天之祸始,只有那一人。   林祁的脸色煞白。   卧槽……   不会吧……   能感受到少年的呼吸平稳下来。殷问水的手指顺着起伏的背脊往上,纠缠住了少年一缕黑色长发,沉默了会儿,开口:“你平时,都是这样的么?”   林祁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也没听出他语气里古怪的温柔!完全无法置信!不可能吧!他都要爆炸了!   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你……哦不……您您您,您是……”   殷问水被他弄笑了,笑意驱散眼中冷淡,他耐心地询问:“我什么?”   林祁的脸又红又白,什么称呼在舌尖打圈都吐不出来,他浑身的寒毛快要竖了起来。   这就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里一剑分天的人!   这就是那个站立修真界巅峰与天并齐的人!   那个哪怕背后明里暗里吐槽了多少遍,当真人站在他面前,他依旧会紧张激动难以置信到血液倒流的人。   他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脸上激烈的红色慢慢褪去,就只有惨白。遇见大佬,遇见剑尊,并不意味着是什么好事。毕竟,在这个人面前,要他死,也只是弹指刹那的事。   殷问水轻声道:“为什么不好好说话呢。”   林祁欲哭无泪,只觉得玩弄自己头发的那两根手指就像悬在头顶的刀,一不留神就把他咔嚓了。   他也想好好说话。   无奈对方气场太强。   手掌下少年的身体都是僵硬的。   殷问水将脸上的笑意渐渐敛收回去。   心底告诉自己,不可以。   不可以再想那个傻子一样,一丝一毫的情绪都被他牵动被他左右。   这一回,他要成为绝对的控制者,无论自己的情感,还是他的所有喜怒哀乐。   他松开了少年的头发,越过肩膀,以一个半抱的姿势,将少年圈在怀中。他把碗里还剩下的药水,用勺子舀起,往林祁嘴里送。   林祁:……救命……   卧槽。要窒息了。他现在都快要呼吸不过来。靠得太近了!   青年身上冷淡的香弥漫四周,心跳有力地响在耳侧,那勺子抵在他的唇前,林祁目光呆直看着前方,就只能看到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   一口,一口,不知不觉药就喝完了。   林祁僵硬着身体,很久,微微抬头。   刚好和男子俯视而下的视线对上。   熟悉的桃花眼,不熟悉的清冷眸光。   林祁很不习惯这样在人怀里的姿势,他深呼一口气,然后说道:“我没猜错的话,是您吧。”   您?   殷问水松开了换住林祁的手,把碗放到一旁,身体往后靠,淡淡道:“所以。”   林祁:“……所、所以……谢谢您。”   卧槽好窝囊!好唾弃自己!   殷问水轻扯唇角,挑眉:“一句谢谢么?”   林祁:……   难以启齿地:“……不,若是以后能有帮到尊上的地方,晚辈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   殷问水道:“刀山火海就不必了。”   他自己都舍不得。   林祁也按捺下心中吐槽,毕竟是救命恩人,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恩何年何月能报,但总归是要记下的:“……那就为您上天入地吧。”   殷问水微微笑:“上天入地?”   “对。”   我们之间的天地山海,或许只有情天恨海了。   殷问水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祁一愣,然后老老实实道:“晚辈姓林,单字祁。”   林祁。   殷问水眸光冷静,唇角含笑,所有洪泻在心头炙热如岩浆的情感都掩藏在无波无澜的外表下,心脏猛地一纠,痛苦过后是,一声长叹,一声笑。   他张嘴,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林祁。”   林祁林祁林祁林祁……   “诶。”   林祁反射性应了一声,然后才觉得尴尬,不过他的尴尬很快变成惊讶。   ……眼前的这个大佬。   眼眶怎么红了。 第74章 孽   那一抹红像雾气般弥漫在那双桃花眼中, 水光轻缓,似有无数深情付与无言中。   当一个人眼眶微红时,什么神情仿佛都带了委屈和失落,只是殷问水的表情非常矛盾。   他一字字说着他的名字,用冷淡的毫无波澜的语调,桃花眼却红得诡异,而那种诡异的深情背后, 是冷静而执拗到令人心悸的目光。   林祁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眼,能够带来那么多的情绪。   他试探地道:“您没事吧。”   殷问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祁心脏都快要被吓出来了。   擦擦擦擦,这大佬怎么跟神经病似的, 要干什么?   冰凉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眼前少年纤细的手腕,真的是,细的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   殷问水整个人靠近,眼眶里的红慢慢褪去, 剩下的是漆黑的深渊,他轻声道:“林祁。”   林祁被他这一声喊得头皮都要炸了, 身体不自觉往后仰。   殷问水的长发落到了他的手上,凉丝丝的,隐隐约约有暗香浮动。极其亲密的姿势,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下, 叫人动弹不得。   林祁急了:卧槽!别冲动!   殷问水看着林祁,从少年瞪大的眼到微张的嘴,和脸上惊讶神情。   心头那种抽丝般的痛又来了,每一丝痛, 心脏都要抽动一下。   等待了一千年,终于得以真实地看你一眼。原来真实的你,是这样的。   这样的......   喜怒那么明显,情绪如此可爱。   他的脸上没有笑意,睫毛覆下,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只是手指却丝毫没有放松。   “刀山火海,上天入地都不必了。”   ……我只求你。   殷问水说道:“留下来。”   三个字。   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什么波澜。   林祁:啥?   殷问水抬眼,形状漂亮的桃花眼认认真真看着他,道:“留下来。”   林祁:……   他还能说什么?!   他个弱鸡怎么去拒绝!   林祁拼命压下内心的惶恐和急躁,勉力冷静下来,看着他道:“前辈,我并不属于这里。”   殷问水没有说话。   林祁道:“您是大乘修士,想必能察觉到的。我并不属于这个时空,我来到这里纯粹是个意外。”毙了狗般的意外,他现在回想还是一阵郁闷,“我还要回去,那里有等我的人。”   所以。   “所以我不能留下。”   有师尊有师妹有掌门。   “那里有人在等你?”   殷问水微笑,那种清浅温柔的笑意。   只是林祁觉得自己手腕都要被他捏断了。   “你知道,这里就没有了么?”   这里有人等了一千年。快入魔障,你又知道?   林祁不能理解。   殷问水笑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后来又觉得无意义,干脆就不说了。   他把手放开。   林祁低眸,看着自己手腕,都红了   一圈……怪不得他刚刚觉得痛!   心头那种抽痛更甚了。   殷问水似笑非笑说:“那你打算如何回去呢?”   林祁抿唇,另一只手轻揉着被捏红的手腕,低头不言,怎么回去……他也不知道。   殷问水冷漠看着他低下的头,内心有些冰冷恶劣的念头一一浮过。   或许他现在可以开出条件,以救命之恩胁迫他,送他回去的承诺诱惑他,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取悦自己。   或者直接用武力囚禁他,把他困在这个谁也不认识的空间,吃喝住行,无论什么事都只能依赖他,由他支配,由他掌控。   只是。   最终这些念头都淡去。   如同当初害怕冒犯而未说出口的喜欢。   即使他心心念念了一千年的神明只怀念着自己本来的时空,即使他的神明自始至终只把那场交集当做意外。   他都是……不忍心去强迫他的。   殷问水说:“那为何不留下来,回魔域去送死么?”   林祁:啊?他有那么弱么?   殷问水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只有金丹期的人敢独闯恶灵谷的了。要不要夸你一句勇敢呢?”   林祁都不好意思说这也是个意外,很尬地低着头。   殷问水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林祁,如果我不在场,你是不是又打算活生生死在我面前一遍。”   林祁:……   他居然听出了一种隐忍的愤怒。   殷问水冷淡说:“你在猛舍利子幻境里,看到的是什么?不过低等的障眼法而已,你是怎么明知是假还信以为真。”   他凝重地:“告诉我,是什么。”   林祁越来越尬了,难以启齿,含糊说:“一个故人。”   殷问水笑:“唔,故人,那么你为什么,喊的,会是我的名字?他的名字也是殷问水?”   ……因为那个故人或许就是百万年后你散去的魂魄转世!   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名字!   鬼信这种巧合!   林祁哈哈,点头,道:“……或许就是缘分吧。”   殷问水看他,眸光冷漠。   林祁干笑了一下,自己觉得没味道,便也没再笑了。神经病大佬阴晴不定,他现在都还没琢磨明白大佬的心思。   殷问水闭了闭眼。   心里想着,果然……   他无论怎样都是不愿意逼迫他的,他不想说他就不敢再问了。远去的那段诚惶诚恐的记忆其实已经刻入了灵魂。   一遇到他,什么都原形毕露。   伪装的冷漠,虚假的强势。   或许这个少年一哭,他就会手足无措在原地。或许他稍微一祈求,他就会失去理智。   孽。   他轻声在心里说。   尘世诸妄,唯此是孽。   忘了也好。   千年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男孩就当死了吧。   殷问水睁眼,桃花眼冷冷淡淡:“留下来吧,在九重天。”   林祁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他心里其实稍微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不过,难道真的被他的缘说服了?   他一边想着一遍道:“……好。”   殷问水十指微握,起身,转身走了。   林祁坐在床上,本来醒来就懵,又被这个神经病大佬一惊一乍吓得不行,他现在真觉得累的慌。   很莫名其妙啊。   为什么一定要他留下来!   看他骨骼清奇是惊世天才?不可能啊,到这个大佬的境界,俗世天才也不过是凡人。   林祁挠了挠头,吐口气:“留下来又怎样,我去,这要怎么回去啊。”   刚刚吞下去的药的药效持续到现在,丹田处有暖流涌动。林祁闭目自观,发现金丹之下的青莲在旋转,速度非常快,几乎成了一个漩涡。周围的灵气飞快地朝那里流去,被漩涡吞噬。   就像是被开了挂。   金丹以可见的速度生长。   快的有点诡异。   但是他没有觉得丝毫不适。 第75章 桃花   林祁下了床, 脚落地,就发现旁边的已经有人放好了一套衣服。衣服是白色的,薄纱外罩,大小刚刚好。他穿上衣服,心里为那人的体贴感到非常惊讶,而且身上衣服的布料他此生未见。新奇地挥了挥袖子,又转了个圈, 嘿嘿,好玩。   转回来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了。   “……”   要不要难么幼稚!你就算是变回去了也只是十五岁不是五岁!而且现在情况完全未知还有心情玩乐?!   只是……   情况完全未知,他居然没有到一个陌生地方的惶恐……为什么?   林祁挑眉, 就因为这个大佬是殷问水?   林祁出了房间,推开门,就看到了云海奔涌,金光灿烂, 半面太阳藏在起伏云海的背后,紫金浮动, 云天如织锦。   魔域无光黑暗的世界待久了,乍一看这天色无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祁遮了遮眼,然后往前走, 云梯是拱桥形,他走的兢兢战战,生怕一不小心就落空,摔死了。   桥的尽头是另一座宫殿。   很大, 很精致。   林祁脚才踏上台阶,就听到了女孩焦急的声音传来,“诶诶诶,你们倒是跑慢点啊,让我给你浇点水!”   林祁眼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一群青菜上跳下跳,喜滋滋地朝他跑过来,青菜跟着一个黄衣服的十岁少女,少女脸还有点婴儿肥,慢腾腾地跟在青菜后面走,手里拿着一个壶,翻着白眼,“成精了就厉害了?我今晚就把你们煮了。”   林祁看着她。   黄衣女孩也看到了林祁。脚步停下,嘴巴闭上了,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   林祁正尬着要不要打声招呼。   黄衣女孩就跟见了鬼似的,“你是哪颗青菜变的?不要命了,敢变成这副模样!小心尊上一剑把你灭了。”   “呃,不,”黄衣女孩瞪直了眼,不是青菜,天!“你你你你你你,你是谁?”   林祁思索了下,道:“我么,我是被尊上自恶灵谷救回来的……路人吧。”   其实林祁倒不是很好奇她,但还是礼尚往来问道:“小姑娘你呢?”   黄衣女孩抱着怀里的壶,下巴都要掉了,她默默抬手托了托下巴,道:“……我也不知道,我出生时就在这里了,你可以,嗯,叫我衣衣。”   林祁点了下头,目光却是在打量着这座宫殿,很空很广,云光充斥每个角落,石柱上雕刻着花纹,一朵缠着一朵。   衣衣暗暗吸口凉气,甩了甩脑袋,叫自己清醒,天呐,这这这这是画上的人走了下来么?还是说,尊上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陌生人,你叫什么名字?”   “林祁。”   林祁还在琢磨着宫殿的构造,随便就回答了。   衣衣连那群青菜都不想管了,屁颠屁颠跟在了林祁身后:“这么说你是魔域中人了?”   林祁道:“不算吧,不过我确实是魔域来的。”   林祁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倒不是奇怪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毕竟殷问水的地盘,他自己也不了解。只是奇怪这个女孩怎么见了他就缠着他不放。   衣衣道:“啊,魔域呀,听说是个很恐怖的地方。”   林祁:“……还好,除了恶灵谷。”   衣衣吐舌:“啊,我是听青女姐姐说的,魔域里连光都没有,风也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   林祁重点在青女姐姐,“青女?”   衣衣道:“对呀,青女姐姐,呃,你可能也不认识,她是尊上的剑灵。其实我觉得好神奇哦,剑灵和剑又是什么关系,剑都会说话的么。”   ……你的问题有点多。   林祁走了几步注意到了,这个明唤衣衣的女孩嘴里乱七八糟扯着东西,眼睛却一直在他脸上打转,目光黏住了一样,偷偷打量。   林祁停下脚步,朝她笑:“小姑娘,你不要去浇青菜么。”   衣衣吞了吞口水,干笑:“你,你就不好奇这里是哪里么?你刚来诶,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的。”   林祁道:“那倒不必了。”   衣衣不死心:“我知道很多的,你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那好呀,”林祁笑了一下,其实也是存着逗她的心思,“你们尊上在哪里?”   衣衣傻眼:“你要找尊上?”   “嗯,对。”去问问要他留下来干什么,虽然他不是很想面对这个有点莫名其妙的救命恩人。   衣衣小心翼翼的:“你就不怕尊上么?”   林祁道:“大概……是不怕的。”也算是没有根源的不怕,总觉得他不会伤害他。   衣衣点头,然后走在了前方:“尊上现在应该在云天小境里,他这一千年除了修炼,就是在那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哦对,有一次我看着青女姐姐拿了很长的一卷画纸过去,难不成在画画?我的妈,画了那么久,他画的得是什么啊。”   话唠小女孩。   林祁在后面给她下了定义。   衣衣走了两步,发现林祁走的太慢了,就倒回来牵他的衣袖,拉着他往前走:“你怎么难么慢呀。”   林祁扯嘴角,你这又蹦又跳的,我跟不上也正常。   衣衣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那些为魔域求情的修士一般都被拒在殿外,你是第一个真正出现在这里的人。”   林祁笑,他要不要觉得很荣幸。   能够摸索到这里的,一般也都是出窍修士了,应该是沧泽大陆的修士吧。   为魔域求情。   林祁道:“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衣衣挺胸:“是呀。”   林祁慢悠悠道:“那你知道尊上为什么要这么惩罚魔域中人么。”   “……”衣衣把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   为什么?   她也懵懵懂懂,只记得曾经误入过云天小境外的那个山洞里,长长的壁画,笔笔的岁月,她没有深入,因为尊上有法术在那里。只是,从幽深的凿迹里仿佛能窥看很多很多的伤心。   伤心能用很多形容么?算了,不管它。   衣衣说:“我知道但是我不告诉你。”   哼,害得尊上那么伤心的家伙!   林祁:……他说错了什么?   衣衣道:“你不如自己去问尊上吧。”   林祁:“亲自去问?”如果真是因为一个死去的人,那他问这个问题不是上赶着找死?   衣衣看出了他的不愿意,认真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让尊上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就只有你了。”   林祁笑:“你这样,我很慌。”   云天小境在天空中央,在云天小境的下方是一方湖泊,湖泊倒映着天和云。斑斓人间景象。   风过带来暗香。   云桥尽头,云深处,林祁看到了一林子的桃花,颜色寡淡,纷纷扰扰。他还是不喜欢桃花,但是这里的桃花淡的跟雪一样。他感觉还好。   簌簌花摇曳,就是不落枝头。   衣衣说:“其实魔域在倾天之祸前是个很美的地方的。”   林祁指出她的矛盾:“你一出生就在这里,你怎么知道的。”   衣衣愣了愣,低声问:“是呀,我怎么知道的。”但是,她心宽,再再再再再次决定不管它。继续乐颠颠说:“我就是知道,魔域很漂亮,原来的恶灵谷其实开遍了婆娑花,可美了,山多水也多。你没能看到之前的魔域,那也是遗憾。”   林祁翻白眼:“再美都成这样了。”   衣衣有点小低落:“唉,我都不敢去看现在的魔域。”   越走近,桃花深处的一个高阁就越显目。   高阁上垂下长长的宣纸。   林祁觉得自己差不多这辈子都看不到那么长的宣纸了。   几乎垂落九天。   衣衣也很惊讶,“原来真的是画画呀。”   她退后一步:“在前面我就进不去了,不过你应该可以进。因为这里,没有什么地方对你有阻碍。”   林祁古怪看她:“真的。”   “真的。你不是要找尊上么,快点去吧。” 第76章 落水   衣衣不断把他往前面推。   林祁一头雾水看她, 去见殷问水的人是他,怎么她比他还要激动。   “快去啦快去啦快去啦,尊上等你很久了。”   是真的很久了。   林祁啼笑皆非。   等个屁,殷问水估计都还不知道他要来。   穿行过淡粉近白色的桃花林。   上高阁的楼梯旁缠绕着翠绿的藤蔓,林祁的视线却放在高阁之下的一潭水上。   那水清澈的很,明晃晃的,波光熠熠。   高台之上, 四根青色石柱落座四方,薄纱飘动,浮动天光。案几很长, 在高台的边缘,殷问水就坐在那里,一手轻压宣纸——林祁刚刚感叹过的,垂下高台, 直落云天的,非常长的纸。   他在画什么?   林祁微有好奇, 但并不敢也不打算探究。   他安安静静站在殷问水的身后三米处。   风吹青幔又落。   几秒后,林祁才恭顺开口:“尊上。”   这里很安静,他的声音显得非常突兀。   殷问水搁下笔。   咚。   之后便是沉默。   林祁组织着语言,倒不觉得尴尬——还能有比今早被人圈着胃药更尴尬的么?   组织完后, 他道:“我来找您,希望您能给我安排些事。我留下来,也总得为您做些事的,不知尊上有什么吩咐。”   殷问水留着林祁的只有一个背影。黑色长发如瀑落满身, 在云天小境里,还颇有几分风雅。   他轻声道:“你想为我做些事?”   “嗯。”   不然那不是白蹭人家地方么。   要知道这里的灵力是他此生所见最充沛的。   殷问水垂眸:“你过来,帮我按着这纸。”   那么简单?   林祁乖乖过去,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在殷问水的右手侧。   而背后就是高台边缘。   “只要按着这纸么?”林祁问道。   “嗯。”殷问水甚至没有抬头看他,重新执笔。   以林祁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睫毛鼻梁和嘴唇,当这位尊上不笑的时候,疏离感非常明显。而一般他笑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所以林祁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殷问水的,至少不会做什么神经的事。   他规规矩矩地按着纸不让风吹,虽然很想吐槽,一个小小法术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弄得那么麻烦。   按宣纸的过程中,林祁偷瞄到了殷问水的画。   看一眼,就惊呆了。   啥?   丹青渲染开的,是壮丽的山河,河曲曲绕绕,山千奇百怪。形状各异,如大千世界跃然纸上。林祁顺着画往前看,看到还有茂密的树林,林间白鸟留一影,麋鹿侧隐身。连松鼠抱着栗子的微妙动作,都画了出来。   他画了那么久就是无聊画画风景?   林祁本以为他在画阵法咒符的。   唔,大乘修士的世界他果然不懂。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风很缓,光很暖。   殷问水依旧一言不发。   林祁按久了觉得有些无聊,或许是这位年轻尊上自始至终给他展现的一面都不带杀伐。   林祁无聊了脑一抽就开始搭话:“尊上你画的是什么?”   殷问水淡淡道:“世界。”   两个字,噎住了林祁。   牛!真牛!   他讪讪,对这种长达千年的真有意(无)义(聊)的事发不出赞美,夸有毅力会不会被直接扔下去啊。于是他婉转的换了个夸赞:“尊上画的真好。”   殷问水提笔的手顿了顿,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笑了一下,转瞬即逝:“是以你做对比么?”   “……”   卧槽!   灵魂画手就没有尊严的么!   火柴人也是人好吗!   看着他的憋屈样,殷问水笑了一下:“你要不要试一下?”   “……试什么?”   “画给我看。”   给你看笑话么?林祁忙摆手,干笑,“不、不了,您忙您的。”   殷问水说:“你画房子是怎么画的。”   林祁愣:“房、房子。”   殷问水拿起笔,将画纸挪了点,修长的手执笔,干脆利落的在空白地方画了个三角形画了个正方形,然后停笔,认认真真看林祁,微笑:“是这样么?”   林祁傻了,难以置信,呆呆接过殷问水递过来的笔,也在纸上僵硬的画了个房子。   两个丑陋到近乎可笑的房子相邻。如果外人看绝对会以为出自同一人之手。   林祁擦了擦眼,太像了吧,连他习惯性的三角形画不全,都被模仿了过去。   “这这这这……”   殷问水没有给他答案,拿笔在两个丑陋的房子中间画了扭曲的两条线,“然后这会是路,对么?”   一个圆,一根直线,四肢分开。殷问水说:“这是人。”   他另外画了一个人,在远处。   桃花眼认真看着林祁:“这幅画,你猜猜意思。”   林祁:“……一个人在找另一个人?”   殷问水笑了,好看的眼睛弯起:“猜对了,真棒。”   “……”被夸得一点都不荣幸的林祁。   殷问水笑起来疏离感就淡了,但是林祁却开始不自在。   殷问水说:“就是一个人在找一个人,隔着屋舍,隔着长街。”隔着空间,隔着光阴。   “……哇。”礼貌性欣喜一下猜对了。   殷问水没理他的假惺惺,漫不经心开口:“你很好奇,我为什么一剑分天?”   林祁一惊,也后知后觉了,这片天地肯定到处都被殷问水的神识覆盖,他和衣衣的对话肯定是被听见了。   不过,这个问题真的是个送命题好不好!   林祁僵硬地笑:“您这样做,必然是有您的原因的。”   呸,好怂。   怂就怂吧,他认命了!   殷问水微笑说:“想知道?”   “……不、不想。”   殷问水道:“你撒谎。”   “……”   年轻的尊者附身,精致的黑色衣袍,衣襟银文暗绣,黑发披散挺拔身躯,他轻轻逼近林祁,桃花眼中有诱惑人心的魅色。   林祁:他错了!他就不该来的!这位又要发什么疯!   殷问水靠在林祁耳侧,红得滴血的薄唇微起:“我告诉你答案,只告诉你一人。”   林祁还没怎么听清呢,就感受到双肩被人用力往后一推,身后就是高台边缘,他直接被殷问水从高台上推了下去!   ——卧槽!!!!!!!!   一下子身体凌空,往下坠,呼啸的风疾掠耳侧,心都被提到了嗓子口。   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殷问水在他肩上推得那一掌绝对有鬼,他现在根本动弹不得。   林祁眼珠子死死顶着高台边缘负手而立的男人,要被气死了。   碰。   水花溅起。   林祁落入了水中。   擦,鼻子眼睛进了水,好呛好难受!   本来失去知觉的手和脚开始恢复,但是这个过程还是相对有点慢长,林祁差点都要以为自己要活活淹死在这里。   本来以为的澄澈水底,在意识恍惚中,成了水草的栖息地。   天光变远变混沌。   明晃晃的光一收,世界瞬间幽微。   碰。   又有一声落水声。   林祁的脚腕被水草缠住了。   窒息的绝望,被水呛住的痛苦,让他心里骂人都骂的没什么力气。   没死在恶灵谷,要活活死在水里?   日!   只是并没有。   熹微光线里有人朝他而来。   林祁感到腰一紧,被人一手拉进了怀里。   下巴被人用手指捏着抬起。下一秒,有人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在濒临窒息的时候,那一缕气息显得格外珍贵。   林祁呆呆地,不自觉地张开嘴,任由那人舔过自己的牙齿,含住自己的舌尖,动作不容抗拒,像是压抑的情感一下子爆发出来,攻城掠地,征服每一处。   发丝缠绵,唾沫自嘴角流出。   林祁不会换气,被吻得差点又要窒息,脸色通红,用手推那个人。带雾气的眼睁开,熹微光线里,是殷问水微红的眼。   林祁大脑一片空白。   殷问水察觉到他的抗拒,轻轻放开了他。   在水中一切都没了声音。   殷问水还揽着林祁的腰。   少年的脸很红,眼很湿。衣衫已经湿透,精致脆弱的锁骨,若隐若现的皮肤。   殷问水眸光冷淡,将所有的欲望压制。   ——为什么一剑分天?   ——你不知道么?   ——这个世界上唯有你能问这个问题。   ——也唯有你我会回答。   无声幽微的水底世界。   一如千年之前。   他于地狱看见神明。   殷问水低头,在林祁耳边,冰凉的气息都打在耳中。   他轻声说:“为了什么?”   他轻声笑:“为了你呢,我的神明。” 第77章 答案   为了你呢, 我的神明。   神明。   林祁的脑袋有点乱。   刚刚那个令人窒息的吻带给他的震撼还没有消退,后面殷问水的话彻彻底底来了一个炸弹。碰,在脑海里炸开。   殷问水在水里给他开出一方安全地带,他甚至可以在此呼吸。放在腰上的手冰冷,他被迫贴近他。   神明……   神明……   还有谁会这样叫他。   刻意被自己忘记的男孩。   相似的眼,相似的脸。   一模一样的画法画风。   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只是在答案呼之欲出前。   他诡异地冷静下来。   就像是引线已经燃起,滋滋滋烧到最后, 临近终点,最后的平静。   在水里,薄纱飘动, 黑发如丝,林祁看着他。   林祁的眼睛很清亮,瞳仁较之常人要大一点,这么安安静静睁着的时候, 会给人一种很乖巧的感觉。   真的乖巧呢。   殷问水的唇角噙着笑意,然而桃花眼深处内容冰冷。细细微微密密麻麻, 蚂蚁啃咬般的痛,从心底蔓延。   他扬手,池里的水分流。   以他们二人为中心,水四散开。   林祁僵硬着, 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甚至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水流退开,云天露了出来,素淡的桃花摇晃枝头, 几片凋零。   殷问水说:“本来想着,你忘了那便忘了吧。一千年,对你而言也算久远的。那么久远,也没必要记着。”   “只是,到底,”他轻笑,“到底还是……不甘心。”   林祁张了张嘴。   殷问水似笑非笑:“先别说话好么。”   “你会说什么,我猜你会先道歉,是不是?”   “我……”   虽然很羞耻和尴尬去承认,但是他的第一反应还真的是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认出你。   或者,对不起……没能信守承诺。   殷问水微笑:“我当时听不见你,看不到你,但是总觉得,你那一晚上许下的承诺,该是陪我到最后。”   林祁抿唇,眼神复杂。   殷问水牵过他的手,朝着高台之上重新走去。   旁边水层很高,幻境里的水草都消失,澄澈透明,映着无尽的桃花海。   殷问水低头,语气淡若轻烟:“你食言了。”   ……对不起。勉力把这一句没什么用的道歉的话吞回肚子里,林祁的目光直顶着两个人交握的手。   十指相扣,殷问水很用力,他甚至感觉到手指骨骼有点痛。   他在诡异的冷静里,大脑临近爆炸。   “我现在还能回忆起那时的感受,世界都是黑的,”殷问水另一只手在空中随意比了一个框,容颜冷淡:“一个暗房子,我出不去,懵懂时陆家人告诉了我好与坏,非常偏面却也非常纯粹,让人伤心便是坏的,让人高兴便是好的。”   他在前方走着,林祁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相握的手,是彼此之间的唯一牵连。   殷问水说:“陆家每一个人死,都让我伤心,这是坏的,而带给别人坏的的是恶人。你看多么简单,我遇见的是恶人,悟出的是恶相,本该只是一场三年都不到的短暂劫数。”   “所以,你为什么又要出现?”   这个问题盘横心底多年。曾经的绝望无助、痛不欲生,到现在开口已经不是愤怒地质问,只是轻描淡写的描述。   你为什么又要出现。   他轻声说:“为什么要救我。”   林祁开口:“我……”   殷问水打断他,语气变得若有所思:“因为可怜,因为同情,对么?”   ……不,也不全是。   殷问水说:“你是带着怜悯之情接近我的。”   他下了结论,手指虚虚一划,空中流光一闪,语气难测:“然后,我就从那个黑房子里出来了。”   他们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   “有好多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久的时间,那么多的人,偏在我即将悟相之时遇上了你。”   “为什么你让我在深渊里,看到希望,却又没能将这份希望留到最后。”   “为什么要在我让我看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非要在我满怀欢喜期待见你的那一天,给我那么惨烈的结局。”   每一个为什么都很轻,像是情人的低语。   压在林祁的心头,却是异常沉重。   眼前这个尊贵冷淡的青年,千年前那个动不动害羞的男孩,身体交错、重叠,仿佛时光变成了一张薄纸,什么都不曾改变。   林祁闭上了眼。   殷问水将他引到案台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原先他提笔作画的位置。   面前就是广阔的云海,无尽的天界。   “我遇见你后,这一千年都是伤心的,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很好。”   他自嘲一笑。   “大约是魔障,大约是孽。”   林祁没有看眼前的风景,他仰着头,看着殷问水的脸,尊者慢慢俯身,微垂的眼眸显得人有几分脆弱。   “那朵花我没有丢,你送我的花。”   一只手在林祁面前摊开。   淡淡的红光流动,一朵婆娑花在白玉般的掌心成行,这千年里应该是被修改过得。精致绝伦,娇俏可人,盈盈颤于风中。   林祁傻眼看着那花。   殷问水倾身,说:“初次见面,我就好喜欢你。”   或许是今天受到了惊讶已经够多了,林祁听到这话,反而有一种一切安宁下来的感觉。红色的花充斥眼中,他心里轻声说,果然是这样的。   果然是这样的。   喜欢。   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我等了一千年,终于真实地看见了你,甚至抓住了你。”   “你曾经带着同情和怜悯来靠近我。”   他的头发划过林祁的脸,殷问水将下巴抵上林祁的肩膀,双手揽住了少年的腰。   年轻的尊者脸上彻底没有了笑意,殷红的嘴唇的血,仿佛都倒流入了眼睛。桃花眼里彻彻底底红了一片,像是快要哭了的红。   他闭了闭眼,然后柔声说:“那么现在,再同情我一次吧。”   大脑轰炸,林祁张嘴:“什、什么?”   青年的嗓音微哑,带着祈求:“把当初的那个承诺实现,好么。”   陪我到最后。   留在我身边。   林祁慌了,殷问水的冷淡也罢强势也罢,他都是可以接受的,唯一不能接受的或许就是这种,他在他面前放低姿态的祈求。   他人一慌。   来不及的惶恐铺天盖地。   那个炸弹终于一次爆发,他的手直接一推,把殷问水推开。   殷问水睁开眼,林祁根本推不动他,是他自己缓缓起身的。   林祁:“对对对、对不起……”   啊呸他在说什么!   殷问水看着他,本来就红的眼睛,像是被什么一击,越发红得让人心疼。这位年轻尊者的容颜本就带柔媚之色,桃花眼尾红,眸光哀伤。   “不不不,不,我不是拒绝……”   啊啊啊啊啊啊!刚刚傻傻呆呆压抑住的情绪一下子爆棚!他又惊又吓,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永远节奏慢半拍!关键时候掉链子!他对自己也很无奈。   “……”你别看我呀!   林祁往后退,却从蒲团上掉了下来,跌了一下。   他撑着地,想要起来,然后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   阿欠——!   ……卧槽,刚刚落了水难不成感冒了?可他是修士啊——这里的水是不是有毒!   林祁对殷问水的情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生平两次被人告白,出自同一个人。   真是……真是……无话可说。   殷问水在他咳嗽的那一刻,就变了神情,皱眉:“你这是?”   继而神情有了几分自责:“是我疏忽,忘了这里的水都是玄寒之质。”   他握住林祁的手,把他抱进怀里。   暖流一阵一阵流过身体。   林祁再度僵硬,但是他也无比庆幸,没说话。把脸侧向殷问水的怀里,这情景实在是太尴尬了。   殷问水抱着他回宫殿。   穿行桃花海。   林祁想着这破病来的好,虽然挺娘的,但是为了不尴尬娘他也认了。   几瓣桃花落在了额前。   殷问水沙哑而清冷的话伴着风传来。   “你看,怎样我都是不愿意逼迫你的。”   林祁:“……”   “我可以等。”   “你在这九重天,总会给我一个答案的。” 第78章 蛇胚   林祁其实也不算感冒, 只是浸了寒气,稍微调整一下就好了,他在床上怎么都不安稳,最后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坐起来。   眼睛看着地上。   他现在满脑子就是一个等号,那个哭唧唧的小可怜等于眼前这个冷冰冰、说神经病更合适的大佬。   我的天……   他当初调戏那个小男孩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腥风血雨的人物好吧!   林祁抬手捂住了眼,发出一声长叹。   有的时候一直逃避反而越陷越深。   林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之所以那么慌乱, 被大佬表白反而是其次,真正的原因,还是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告白时, 他自己的反应。   没有震惊,没有抗拒,至于内心的情感,也只是“原来如此”的了然和豁然。那个时候大脑里就回忆起了两个画面。   两个画面。   一次在破烂草屋角落里的初次相遇。   一次在幽微水底世界里的间接亲吻。   “初次见面, 我就好喜欢你。”   林祁松开捂住眼睛的手,清润的眼珠子盯着天壁。他起先神情烦躁, 而后慢慢冷静,变得若有所思。   他对殷问水,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虚虚假假,后世今生。   因为百万年后那个师弟一路的陪伴、多次的相助, 所以心生好感,在面对告白只是手足无措,连拒绝都拒绝得弱势。   因为对师弟的一份复杂情感,在秘境里遇到了那个容颜相似的男孩, 选择伸出手,付出了远超同情和怜悯的温柔。   因为这份温柔,叫当初的男孩以为他是神明,于是亲近他喜欢他。阴差阳错之下来到这个时空,面对同一张脸甚至同一个灵魂的再次告白。   再一次,一样,连拒绝都显得力不从心。   ……他就真的是那么抗拒的么?   以前,问题只要一到这里,他就会想着逃避,因为人总是习惯性避免麻烦,何况这不仅是麻烦,还牵扯到他活了那么久的一个自我认知问题。   但是这一次,林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眸光晦涩而迷茫。   如果换一个人会如何?   换一个人说出同样的话做出同样的事,他的反应也会是这样么?   “……不会。”林祁小声道:“不会这样。”   他的反应不可能是这样的。   面对告白不会如此慌张。   惊讶一下,礼貌地拒绝或者哈哈笑过,从此适当疏远。如果对方是比自己厉害一万倍的人,会毕恭毕敬地以晚辈口吻拒绝。   想到这一点的林祁,脸都变了。   别跟他说,其实他对殷问水也不是没感觉的!!!!   林祁难以置信:“我……操……”   卧槽!!他坚持了两辈子的对自己的性向认知!!   卧槽!他的直男自信!!   “不,”林祁艰难启齿,摇头,“不是的。”   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有待观察,有待观察。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先别急得跟个傻子一样,再看看再看看,再看看吧。   林祁长长长长地呼了口气。   那口气一出肺腑。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痛。   林祁猛然瞪大了眼。   剧痛,在小腹之上的丹田处。沿着神经咔咔咔蔓延,卷动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他捂着肚子痛的在床上打滚。   痛!   太痛了!   什么都形容不了的一种痛苦,最直观的感受是丹田被一股气流充满。像是要爆炸。林祁脸色惨白,额头渗出细汗,手指痉挛地揪着枕头。呼吸都如钝刀刺喉咙,大脑针扎的痛。   耳边一片空白。   林祁耗尽全身精力分出神识,探向自己的丹田处。   神识被堵在了丹田之外。   被一股浓郁的青色气流。   ——那朵青莲!   ——那朵青莲有问题!   林祁咬牙,费力催动神识往里面走。神识扭动着身体,穿破青流,就瞬间被一股巨大力量给抹杀。   林祁发出痛呼。   神识被抹杀的感觉叫他痛不欲生。   他的丹田之内到底进了什么东西!   不行!   他再次分出神识,四面八方涌入丹田,和青流进行厮杀,互相吞噬,互相抹杀。痛感非常强烈,就跟灵魂直接被咬上一口,狠狠撕裂。   在追逐啃咬里,林祁看到了自己的金丹——青色的气流正源源不断涌向他的金丹,亲眼见着它从鹅蛋大小,慢慢变成婴儿拳头大小。   青流隔断了他和金丹的联系。   但是林祁却是看得心惊胆战。   金丹座下的那朵青莲全部幻化做周围的青烟青流,根本不需要外界的灵力,青莲本身具有的灵力,就浓郁到不可思议。毕竟是一头上古异兽万年的结晶。而如今,这万年的结晶突然就在他丹田里爆炸,全全涌入他的金丹之内。   婴儿拳头大小的金丹上有纹路慢慢清晰,狰狞地盘根错节,像老者手背上凸起的青色的经脉。金丹外观慢慢浮现黑气,随着体积越来越大,外面的膜越来越薄。   能看见金丹之内的青色烟雾,烟雾中心,林祁看到一个黑点。   他忍着剧痛,放由神识逼近。   终于看清了。   他整个人吓呆了。   手脚冰冷抽搐,恐惧感直上皮层!   那个黑点!   那个他丹田之内的黑点!   ——是三头蟒的胚!   幼小的只有一根手指长细的上古异兽,蜷缩着身体,把他的金丹当做子宫,三颗头左右摇晃,凶恶地露出牙齿。   他就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   卧槽!!卧槽!!好恶心!!   林祁真的是被吓到了。   他集神识为巨刀,就要把那头恶畜砍死,在金丹之前他却突然醒悟过来,痛感都被冻结了。   整个人,坠入了深渊。   ……不能砍。   他不能砍。   一砍,金丹就碎了,他的修为便也废了。   真相叫林祁浑身发寒。   所以,这头三头蟒,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注意么。   他吃进去的不是机缘,是杀机。   青莲不是护丹,是在拼命在最短时间内给三头蟒早就一个子宫。   林祁小腹如同刀在捅,他的神识大刀,在金丹面前慢慢消散。三头蟒其中一个蛇头,隔着薄薄的一层金丹膜,朝他笑,笑得恶心恐怖。   出奇的愤怒在心底蔓延,一种憋屈感让林祁杀意澎湃。   他就真的奈何不了它么?!!!   三头蟒在金丹里摇曳着尾巴,突然蛇嘴一张,一口毒液就直接穿透金丹膜,往林祁遍布丹田的神识袭过去。滋滋滋,毒液把神识腐蚀成一滩水。   林祁叫了一声,发丝都被汗水打湿贴在脖子上。   好痛!   林祁开始在自己的丹田内,和三头蟒的胚开始生死角逐。青流全部涌入了金丹,以金丹散发的威力,已经隐隐是金丹大圆满。   三头蟒给自己造的子宫,离突破元婴只差一步之遥。只要元婴成型,它吃了元婴,就可以重新化形!   林祁经脉也开始颤抖,大脑突突,汗水流进眼睛。   三头蟒张牙舞爪,势要屠尽他所有的神识,把他的丹田占为己有。   林祁渐渐地甚至开始处于下势。   ——不好!   他要先撤神识!   林祁连忙一收神识,但是,却发现出不来了!   三头蟒就靠刚刚的青雾在他的丹田处造了一个结界!   今日在此,存的就是击杀他的心。   他居然在金丹里,养了那么一个毒物!   林祁的神识开始撞击结界,避开三头蟒吐过来的毒液,只是怎样都会被击中。更糟糕的是,有青烟又开始从金丹出弥漫,吞噬他的神识。   被逼到了绝境。   林祁痛到神志不清,但是某一瞬却出奇的冷静……如果真的把他逼急了,那就……碎丹吧。   怎样都要把那条蛇,碎尸万段。   殷问水听到声音便瞬移赶了过来,自殿外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少年微微躬起背,汗水将衣衫打湿,长发黏在身上,眼睛通红,是怒是气。他的脖子纤长而脆弱,仰起时弧度却惊艳,咬住嘴唇发出痛呼,压抑着呼吸,每一个表情,都无边的诱惑。   “痛么?”   他垂下眼眸,轻声问。   林祁怎么可能听得到他说话——痛死了!   殷问水俯身,手指点在了少年的眉心。   只是一个小小的法术,他便看清了少年丹田之内发生的一切。   被逼到绝境的神识,四处飘动的青烟,张牙舞爪的蛇胚。   桃花眼里掠过杀意。   他也分出了一丝神识,进去了少年丹田之内。   就像是突然有光驱散黑暗,林祁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时,一股强大的能量突然从天而降。   察觉到恐怖气息的青烟惊恐地四处散开,却也根本逃不开被抹杀的命运。   本来得意洋洋的三头蟒发出嘶吼,落荒而逃,蜷缩蛇身,不断往后退,把自己藏在了少年金丹的最深处。   林祁的神识还是有些懵的。   这个外来的神识身上有耀眼的白光,他只能看清一丝轮廓。   “躲得了么。”   新入丹田的神识突然发动攻击。   林祁只看到白色的气流,泛着金光,穿过了他的金丹,没有半分痛感地,直接卷住了金丹内的蛇胚。   三头蟒奋力挣扎,还是被狠狠甩出了金丹。   白光化剑,一剑刺穿三头蟒的七寸。   三头蟒就奄奄一息,落在了林祁的神识面前。   林祁恨它恨得咬牙切齿,神识化刀,真真正正的砍了将近一千下,把蛇身剁成了肉泥。三头蟒胚发出虚弱的尖叫,然后声音慢慢消失。   留一堆肉泥在这里,也很让人恶心。   林祁打算清理,却有人比他更快。   温暖的光笼罩丹田。   那三头蟒的尸体被直接吞噬,青烟尽数消灭,有浩瀚的气息轻轻安抚他的金丹。丹田被作为战场收到的伤,被复原。   修士的丹田和神识都是极其隐私的东西。   第一次如此强硬的闯入外人神识,外来气息。林祁的神识还是很奇怪的。那个陌生神识只是同样温柔地包裹住它,把它的伤痕治愈。   在外面。   林祁的痛苦减缓,整个人都安稳下来。   殷问水收回了那一抹神识,月色斑斓眉眼,他有些心疼的触碰少年潮湿的眼尾,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吧。” 第79章 金丹大圆满   丹田涌入的那一丝外来神识, 带着毁灭天地的恐怖力量,驱散所有三头蟒的气息,继而明亮的光芒一闪,盘旋在了金丹之上。   金丹表面浮起的青色狰狞的经脉被抚平。   如同一只手在他体内治愈一切伤痕。   林祁周身的感官被冻结,以至于丹田内的感觉非常清晰。金丹炙热,血液沸腾,意识恍恍惚惚, 有一团火在嗓子口灼烧。他咬住嘴唇,闭上眼睛,长发落在浮冰的水面上, 冰雪雕铸的宫殿里,少年的五官也隐隐浮白霜。   林祁全身心思都放在丹田处。   他看着那道神识慢慢地弱了下来,于是说是弱了下来,不如说是那道神识的意识被原主人完全抽离, 只留下了一团极其浓郁的灵力包裹着金丹。   在三头蟒的青莲瘴气下,林祁的金丹已经很大了, 修为近金丹大圆满的地步,但是这种大圆满非常虚。   如今这抹外来神识抽离本体记忆,化为纯粹灵力,涌入他的金丹内, 充实了这种虚。   金丹中阶后阶大圆满的突破本就是一层比一层难,林祁这算是彻彻底底开了一回外挂。   上古凶兽的身体扩丹,再由大乘修士亲手补丹。   洗髓伐经,丹田重铸, 脉络扩张,神识抽远。   逆天而行,他所承受的痛苦是寻常修士的千倍。如果不是被冰封了感官,可能会活活痛死。   时间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终于,当金丹内的最后一丝缝隙被灵力填补。   血液降温,灵力缓速。   金丹微晃,发出一声稳重绵长的声响。   一切尘埃落地。   林祁在寒池中央,缓慢睁开了眼。   金丹大圆满。   到达这个境界,灵力入体都不再是一丝一条,而是如注如管,疯狂涌来。   身体出奇地轻盈,丹田从未有过的充沛。   神识覆盖的范围足足扩远了十倍。   甚至于他和凌云剑的共鸣直接上了一个台阶,这种牵连的加深,剑修能够清晰地感受到。   经过了一场漫长的大战。   林祁刚睁开眼时,还有点懵。   周围的景象,是一片冰雪为柱为地为天壁的世界。   而他整个人浸泡在寒池中间,寒池里的水是乳白色的,他的长发就浮在水面上,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什么都寒森森的。林祁打了个哆嗦。   一哆嗦人清醒过来,赶紧攀着边缘,想要起身。   起到一半,他意识到了什么,骂了一声又一脸惊悚地回水里去了。   ???他的衣服呢!!   林祁神色焦急地看着周围,却没看见他的衣服,擦,他一点都不想光着身体出水裸奔啊!   这时冰冻的大殿门开了,带来了九重有的风,风卷动水沫,如浮起的雪。   林祁睁着眼,看着那个黑衣长发俊美无俦的男人朝他走来。   殷问水半跪在了水池边。   林祁乍看到他还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殷问水已经习惯了少年时不时地犯傻,年轻尊者容颜冷淡,黑色衣袍曳地,修长的手指一点少年的眉心,确认了丹田内安稳后才开口:“好些了?”   他的声音清冷却暗有沙哑。   听在耳边显得温柔。   林祁把来龙去脉都想了起来后,恨不得收回刚刚的那句傻叉般的话。他假装失忆,勉强地微笑:“嗯。”然后说什么呢,想半天,林祁只能给出一个:“谢谢。”   谢谢说出口,他才发现,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多少次他在他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林祁表情有些复杂。   殷问水将他的神情收入眼中,袖子里的手指微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晚上想了太多东西,林祁现在有些不好意思看殷问水,但是目光躲躲避避显得人都不对劲。   他强迫自己直视殷问水,转移话题:“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殷问水一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并不习惯记时间。   等待的岁月太过煎熬,九重天没有雪,但每他意识到时间时,总会感觉这个偌大的天宫都是冷的,苍山覆雪般寂寥。   所以下意识忽视岁月。   “六个月。”   他在心中将时间演算了出来。   林祁惊讶:“六个月?居然只用了六个月。”他还以为已经过了很多年呢。   殷问水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他浮在水面上的锁骨,少年的锁骨很漂亮,皮肤白的几乎与乳白色的水融在一起,有丝黑发贴在锁骨旁,隐入水中。   他的眼眸所有所思。   林祁被他看得有点尴尬,往后退了退。   殷问水收回目光,唇角微勾,道:“冷么?”   “......冷。”冷!!冷死了!都快被冻成狗了!   殷问水说:“那就出来。”   “......”你以为我不想出来么!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殷问水,只能尴尬地开口:“我、我的衣服。”   殷问水听了这话,眼眸就凝视着他。   “......”为什么他会觉得脸有点热!卧槽!   殷问水突然笑了一下。   桃花眼弯起令人惊艳的弧度,水光潋滟如醉春.色。   林祁:“......”求你别笑了。   然后林祁就get到了新的穿衣服的方式。   他光着身体在水中,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缠上身,丝滑光洁,林祁傻愣着眼,举起手出水面。发现有皎白的光在他手臂周围穿行,织就薄纱般的衣袖,由浅渐深,然后成型。   ......厉害了。   身上的衣服也是这样的,丝线温柔地紧贴身体身躯绕了几圈,起初林祁还挺羞耻的,后来全部化为了惊叹。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件衣服凭空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殷问水说道:“现在呢,可以出来了吧。”   林祁僵硬扯唇角,点了点头。   从寒池里出来后,林祁很自觉地跟在殷问水后面,往殿外走。   他脑子突然蹦出一个问题——我的妈!   “那是你...您...你帮我换的衣服?”   他的称呼完全乱了。   殷问水语气冷淡道:“除了我外九重天只有青女和衣衣,你想要她们帮你换?”   这个反问,音尾甚至有点威胁的意味了。   林祁:“不......”   他不能占女生便宜,于是牺牲自己让别人占了便宜——什么鬼!   林祁还没意识到,简单的换个衣服都能被他扯到占便宜,他的直男信仰已经岌岌可危了。他现在只觉得气氛很迷,绞尽脑汁想要缓解。   思来想去,突然就想到了他金丹大圆满的事!   不去回想还好,一想到这个简直就要兴奋炸了!恨不得御剑飞三圈的炸裂高兴!   两眼放光,林祁对殷问水欣喜道:“我,”深呼气,好激动,“我突破了金丹大圆满了!”   他激动的语气里还有一点得意:“这次越过了金丹后期,直接大圆满。”   殷问水一愣,有点诧异,以及不明白他的欣喜何来。   但是林祁的喜悦是那么鲜明,甚至仿有温柔蔓延他的心间。   他唇角泛起笑意,桃花眼里有波光缓缓:“是么,真厉害。”   “......”   把殷问水最初的诧异看得一清二楚,林祁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卧槽他得意个啥兴奋个啥,眼前这个是大乘修士,绝世天才,一剑劈天的人物,搁在他这个年纪指不定都元婴大圆满了。   后知后觉察觉到林祁尴尬的殷问水,唇角笑意更深,他修长的手掠过少年的一丝长发,轻声道:“恭喜。”   林祁只能哈哈哈:“......嗯。”   “你比我当年厉害多了。”殷问水笑说。   林祁:“???”有点振奋是怎么一回事。   殷问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只有中期。”   一瞬间林祁尴尬都顾不得尴尬了,只是呆愣后,热血直冲大脑——卧槽!他难道是天道的亲儿子?!   “真、真的?”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也可以成为这样被历史记载的人物。   殷问水唇噙笑意温柔:“真的。”只不过他十五岁,是元婴中期。   于是林祁就这么沉浸在自己一跃成为天道亲儿子的兴奋里,跟着殷问水往前。   不行不能笑,憋着!   那么多年被夸赞天才都不如今日殷问水的一句话带来的振奋。   他果然是要问鼎大道巅峰的男人!   除了冰殿,入眼又是层层叠叠的云海,烂漫天光,风拂动衣袖,林祁往下能看到天水小境里的那片桃花林。淡粉色,织成锦。   林祁指着那里:“为什么要种那么多的桃花树。”   殷问水道:“有些忘了。”   其实千年,相对于他永生的寿命而言真的并不长。只是不愿意去回想而已,回想当初的寂寥。   林祁握紧手,垂下眼,一直逃避,一直自欺欺人,这一刻,他突然极其冷静地想看一看自己的心。   再等一等,再看一看。   不如,先试一试。   林祁看着眼前的云海漫卷,桃林百里,然后出声道:“不知道人间现在是什么模样,你去看过么?”   殷问水眼睛就直直地看着他,良久,轻轻笑了,一如风吹桃花千顷:“不曾。”   “去看看吧。”   殷问水眉眼皆带了笑意:“嗯。” 第80章 万相   百万年前的沧泽大陆, 一片海域隔开了凡人和修士。海域之南是各大门派、各类散修的聚集地,海域之北则是全是人类,大国小国星罗棋布。   御剑从九重天下来,放眼所见是山清水秀,人间繁华。   林祁匆匆自海域之北经过,稍一留眼,发现一片河清海晏。   他惊叹:“这里看起来真太平。”   殷问水视下, 平静道:“一直便是如此。”   过一城镇上方,能看到集市熙熙攘攘,适时人间三月新春雨后, 桥下卖货郎载着货物撑着长竿,一起一落间,划开水面波纹层层。桥上卖花女奔来走去衣襟带香,笑语迎人, 篮子里的花艳煞东君。   林祁想了很久以前的事,大概也能摸清楚一些来龙去脉。   变成小男孩, 殷问水本身就是怀有目的。   恶相,这两个字他不止一次听殷问水说。   恶相,相。   所以,他去人间......是体验众生万相么。   林祁扯住殷问水的衣袖, 指着下方道:“你说你当初要是把自己放到这个镇子该多好?”   殷问水垂眸看着林祁扯着自己袖子的手,说道:“为什么?”   那不就没后面那么多事了么。   “恶相,你一直在说恶相。可如果当初是在这个镇子里,我们做个假设, ”林祁指着一个俯身同乞丐细声交流的华衣妇人道:“也许你会被这个妇人收养,毕竟她心善到连一个乞丐都愿意纳入府中为仆,且观其眉心,也能看出是个慈悲的人。你进了府中,本本分分衣食无忧过三年,也许看到的相,就不是恶相了。”   殷问水眼里笑意冷淡,只是没有出声打断林祁,安安静静听着。   林祁随处一看,又指着一位街头卖字画为生的穷书生,一位游子想寄家书然而钱财不够,穷书生笑容温和直接把书信送于他。   林祁道:“唔,这位也不错,虽然穷了点,但是好歹不会苛刻你,他到现在还未成家立业,应该会很乐意收你为子。”   随便举了两个例子,林祁偷偷观看殷问水的表情。   殷问水听这些事时,鲜红的唇角勾起微浅弧度,平生一种薄凉意味。   林祁有点摸不清他意思,不过好像一直以来他都没摸清过殷问水的意思。咳了一声:“你说会不会?”   殷问水道:“会什么?”   “会悟出不一样相,慈悲相,良善相,等等。”   殷问水心中微有叹息。   他轻声道:“不会。”   “嗯?”   殷问水指着那个妇人,冷声道:“如果被她收入府中,结局也只是惨死。看她背后的丫鬟们,眼神、表情,那个家中,欢迎外来人的只有少数。人之七情六欲炽盛,牵扯金钱权利,那么俗念频起、恶念繁多,而且,”更重要的:“在这里我不会遇见你,那么悟出的相,也许会是。”   他淡淡道:“极恶相。”   林祁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说:“会不会你先入为主了。很多人,我所了解的很多人,并不是这样坏的。”   殷问水微笑:“那很好。”   “?”   “一直这么以为下去。”你所见本就不该有恶相。   林祁觉得自己在被鄙视了——妈的!他已经很努力去说服眼前这个有点灭世倾向的人了!   林祁道:“其实你刚刚说的并不全对?”   “你说。”殷问水认真看他。   林祁不怎么想和他对视,那双眼睛简直犯规:“你那时把我当神明,我在你的世界里应该.....也算是很重要的。”有点尬。   “嗯。”殷问水笑了一下,你就是世界。   “所以,如果没有我那么惨烈地消失在你面前,你就不会对那个村子里的人那么深恶痛绝,不会对恶相执着于那么深。”大概这是他这辈子说的最难为情的话了。   “也许遇见我,才让你从恶相变极恶相。”   世界随着他们的离去越来越遥远。   殷问水说:“如果只是遇见你,没有那些,那么不会是恶相,也不会是极恶相。”   二人缓慢落地,渡过海,来到的是沧泽大陆的修真大陆。   林祁抬眼,疑惑地:“啊?那会是什么?”   殷问水笑,眉宇间若有所思,俯身,漆黑如墨的发落下,轻轻在林祁耳边道:“大约是......色.相。”   “......”林祁。 第81章 传说   殷问水勾唇, 无声微笑,缓慢起身。   林祁愣在原地,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哈哈,是吗。”   “是呀,”殷问水笑弯了眼,看着林祁红得能滴出血的耳朵,轻声道:“未能悟出此相, 还是有些遗憾。”   “......”林祁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笑一笑掩饰内心的崩溃。   落地之后,是在一个山林里。   林祁对这里很陌生, 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毕竟当初局限在一个小村子里,他对这个百万年前世界的了解几乎为零。   他四处望了望,东南西北不知选什么路。   殷问水说:“这里君望城, 城里有一个拍卖行,有兴趣么?”   林祁疑惑: “你不是一千年都没有来过人间么?”   殷问水笑了一下:“以前来过就记得了。”   林祁惊讶:“这么久了, 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嗯。”   殷问水淡淡应了声,没再说话。   林祁也没问下去。   殷问水对这里是熟悉的。   一千年前,倾天之祸时。   他曾用神识到达过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观察了草木分毫,留意了细微枝叶。   为了什么?   大概就是为了一个明白吧。   只是到现在还是没能明白。   没能明白该喜欢这个世界的什么。   君望城的拍卖行里聚集了很多人。   等会儿就要举行一场拍卖会。   这里散修居多, 也没有正经拍卖会那么多的规矩,随便找个位子就可以坐下,叫价全靠喊。   殷问水对这里根本就没有丝毫兴趣。   随着林祁找了个最外围也最高处的角落坐下。   林祁头一回参加百万年前的拍卖行,有点兴奋。   他放眼一望, 这里才是他想象的百万年前的修真世界,充沛的灵力养育了无数天才——真的是,金丹遍地走,筑基不如狗。   在后世元婴修士都是镇派之宝,而在这里一个小小的拍卖行就可见三四,且观其模样,可能还是无门无派的散修。   林祁道:“……这里元婴修士都不值钱么?”   要知道在他所在的时代,一个元婴修士都是能让各门各派争得死去活来的人物。   殷问水从容坐在他的身边,往后靠,道:“元婴?”平静道:“怎么了么。”   语气冷淡,来自大乘期大佬的傲慢。   林祁:“……没什么。”   殷问水沉默了会儿,然后笑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特别的。”   林祁啊了一声,挠挠头:“别,你不用这样安慰我的。”   清醒下来肯定也知道了,当时殷问水说的他比他厉害绝对是骗人的。   用来安慰他的假话,其实他完全不需要安慰,天赋本来就是羡慕不来的,而且求道之路上天赋又不是全部。   天赋不够,努力来凑呗。   林祁道:“这里的元婴修士都很厉害。可能你不觉得,但是我觉得很厉害。没有门派支持,全靠一己之力从练气到元婴,是真的很令人钦佩的。”   殷问水颔首,笑:“好,他们很厉害。但是这和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并不矛盾。”   林祁都不知道今天脸热了几次了,习惯了:“……不矛盾不矛盾。”   殷问水今天心情很愉悦,靠近林祁耳边说道:“那么我呢,我也无门无派,凭一己之力从练气到大乘,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的吐息冷淡,但是嗓音带着笑意,紧贴耳边,给林祁一种他在撒娇的感觉。   林祁:“……厉害厉害。”   你最厉害了最厉害了。   他把头偏了偏,避开殷问水。   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殷问水知晓他的逃避,轻轻笑了,重新坐好,身体挺拔,目视着前方。   林祁一时心情略有复杂。   或许,他可以下一次试试,不那么逃避。   “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   殷问水看着前方,侧脸认真而冷静。后排长长的木椅角落里,微光透过上方的窗,打落在他的脸上。睫毛微卷,鼻梁挺拔,黑发流落如水,这位尊者的眉眼惊人的漂亮。   林祁安静听着。   殷问水垂下眼,唇角似有若无笑了一下:“甚至,在我心里,你曾经,无所不能。”   一种莫名的哀伤弥漫四周。   林祁抿唇,道:“如果那些记忆很不好,那就别去回忆了。”   殷问水笑道:“怎么会不好,有你的,都是好的。”   ……每次遇到这种话林祁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含糊的应了两声。   拍卖会开始的也很简单。   一个老者举着托盘,把东西的来历功能一一描述过后,就由人拍价。   有些东西在这时珍贵无比在后世却多不胜数,反之,在这时非常低廉的草药在后世能卖出天价。   林祁认真看了几回。   殷问水也没说话,这里的东西对他而言都太过微不足道,并没什么值得留意的。   中途出现婆娑花是林祁没想到的。   婆娑花怎么也上拍卖场了,他记得他那是在村子里都随手一摘摘三朵,按理百万面前也珍贵不到哪里去。   老头稍微介绍,并没有给林祁想要的解释。   林祁偏头看殷问水,却发现殷问水的眼眸看着那朵花,眼里没有笑意,似是陷入沉思。   林祁把问题压下。   他听到了前方人的议论。   “居然是婆娑花,也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当年倾天之祸让婆娑花谷变成了恶灵谷,同时,整个大陆婆娑花一刹那凋零。我都有一千年没见过这花了,一时看到竟想不起来。”   “我也是一时想不起来……唉,也不知道那位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他一剑分天都是个迷。”   “不过,也幸好变成魔域的不是我们这边。”   他人轻描淡写讲述千年前的事。   当年故事的主人公在后面沉默听着。   婆娑花最后被一个金丹修士买下了。   拍卖会进行到最后。   人也渐渐走光。   上方窗口落下的光突然暗了,外面传来了下雨的声音。   空旷的场地,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殷问水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谁都看不到他们。   林祁如坐针毡,“走么?”   殷问水十指交叉,认真看着前方,想明白了什么,道:“那天也是这么一个雨天。”   乌云遍布了天空,昏暗的光线穿透层层的椅子。   林祁喉咙被什么哽住了。   殷问水冷淡道:“你离开后我就在想,再次见面,要用什么手段永远让你留在我身边。”   林祁观他的神色,平静到让他有些害怕。   殷问水顾自笑起来,水红唇角扬起,滟在黑暗里。   “我害怕你不同意,一直在想我该怎么逼自己狠下心对你。但是,好像,这些想法都是没必要的。”   他认真看着林祁,用一种了然的冷静的目光,说道:“神明阁下,其实你对我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林祁看着他,脸渐渐白了。   真好。   殷问水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平静的外表下灵魂颤抖。   他微微笑了,温柔道:“对么?”   林祁慌乱起身,撞到椅子发出了轻微声响,“我……”   殷问水抬头,黑衣尊者唇角扬起,但是眼神逼人的冷漠:“猛舍利子幻境里,你呼唤的是我的名字,对么?再次见面,你对我的喜欢并不是那么抗拒,不是么?被男人再三的告白,你只是慌乱。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你只是逃避。一直没有拒绝,对么?甚至,你邀请我到这凡间,又是安的什么心呢?”   林祁张嘴说不出话来。   安的什么心,不就是为了试试。撕开所有假象,看到自己的内心。   殷问水叹了口气。   然后轻轻一笑。   他突然猛地把林祁拉了下来,入怀里,侵略性地咬上少年的唇,年轻尊者浅尝即止,在呆愣的少年旁,笑得不能自已。   “甚至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的神明。”   他桃花眼睛的光芒坚定,如千年的执拗。那么长的时光,从怯懦惶恐的男孩,到如今从容优雅的青年。   他一字一字冷静说。   “你喜欢我。”   林祁撑着他的胸,站了起来,脑子出奇的清醒。   天水小境的桃花林里,簌簌纷落的花雨在耳边回响。   衣衣曾给他指出的一条路,沿入山洞。   在快入天水小境时。   话唠女孩随意的一句一指。   他当初随意的一瞥一看。   直到现在,那些回忆才真正地涌来。   一笔一划,千年的思绪。   “初次见面,我就好喜欢你。”   “能不能,能不能……见见您?”   “其实,我本来是很不喜欢的,但是您让我看到了,我还是决定要喜欢的。”   “花……给您。”   “……师兄。”   潮起潮落,波澜退去心。   林祁深深呼了口气,闭了闭眼,再度睁开。   少年的眼眸里有无奈有恍然。   还有一种不知道是在给自己勇气还是什么的冲动。   “是呀,我喜欢你。” 第83章 始终   林祁说完, 反而冷静了下来,浑身的力量潮落般褪去。他说完了,就认真看着殷问水,目光清亮,什么都说开了反而没有了那种扭扭捏捏的害躁,放缓了呼吸。   沉默。   殷问水突然低头,轻声笑了一下。   林祁被他的笑声弄的一愣, 不清楚什么意思。   下一秒,殷问水的手突然一抓他的手腕,狠狠一拽, 林祁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身子一转,姿势就变换了。   后背靠上了冰冷墙壁,林祁的头被撞得一痛,他的手被限制, 整个人就被堵在了椅子和墙围成的的逼仄空间里。他吃痛地抬头,对上的是殷问水有些疯狂的一双眼, 眸光炙热而深沉,如压抑在地表下万年的岩浆沸腾涌出。   空间太小,彼此的呼吸都很重。   林祁按下内心的恐惧,既然已经确定了, 就不能在逃避。   殷问水的表情疯狂,但说出的话却极度克制:“林祁。”   他的嗓音低哑魅惑。   仿佛有电流擦着耳际流过。   林祁的手被他禁锢抵在墙壁上,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种被动的姿势,压迫感逼得他几乎窒息。但是, 眼前的人是他喜欢的人,既然确定,那么总是要纵容几分的。   “嗯。”   林祁出声应道。   少年眼睛清亮亮的,从喉咙发出的声音声线干净,却很勾人。   刚刚那个浅尝辄止的吻,这一回近似野兽撕咬。嘴唇被咬住,眼前之人身上独有的味道弥漫身边的每一寸空气。   牙齿被舌头挑开,彼此的气息交错。   殷问水的另一只手扶着林祁的背,炙热感几乎穿过衣袍紧贴皮肤。   林祁的心其实很慌。   这个吻不断被加深,殷问水的眼睛渐渐浮现欲.望的色彩。   舌尖扫过上颚,酥麻的感觉如电击蔓延全身。   手指不自禁抓上墙壁。   林祁的眼睛也有些红,闪动水光。   这个有些激烈的吻终于收住。   殷问水阖眸,长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疯狂欲.望。   他的动作变得温柔起来。从林祁的嘴唇离开,吻过下巴,吻过锁骨。   在背后的手炙热,往下。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   林祁本来都有些情难自抑了,但是当殷问水的呼吸打在锁骨处,手指划过脊椎尾时,强烈的感觉激得他整个人都醒了。   像是在一场旖旎的梦里被一瓢冷水浇醒。   那种慌乱一时间达到顶峰。   林祁用另一只手,咬牙切齿地推开了殷问水。   “卧槽,卧槽,你,你……”   语无伦次!   殷问水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深深深深地吐出。桃花眼里的欲.念.翻涌。   恶劣冰冷的念头在心中浮出。   不该停下。   就应该继续,禁锢他的行动,吻遍他的身体,主宰他的一切。   让他的眼睛在望着他时含带动情的泪水,让他的手指在墙上留下长长的痕迹,让他的带哭腔的声音充斥这个地方。   如此,方解心中之火。   如此,方算真正拥有。   如此,方得……始终。   只是,他说他喜欢他。   内心的情感已经汹涌到分不清哪一种成分居多,喜悲皆有。   是呀我喜欢你——一回想这句话,就有丝丝的痛楚在心头,蔓延到唇齿却是甜。   他怎么舍得逼迫他。   又怎么舍得逼迫喜欢他的他。   他松开了禁锢林祁手腕的手。   在他面前,很多时候,他可以疯狂到自己都不敢想象,也可以冷静到自己无法理解。   殷问水离林祁稍微有些远了。   那种逼得人全身上下紧绷颤抖的压迫少了。   林祁吓得差点从喉咙口飞出的心脏终于落回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要不要那么快!!   他才只是确定了一下心意而已!!   本来以为只是个吻结果他妈发展到哪里去了!   连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小基佬的缓冲时间都没有就被人压在墙上又亲又吻又摸!!??!!!   卧槽简直哔了狗了!!   林祁气急败坏,却也不知道该气谁,最后自己闷了一下,然后懊恼地一拍脑门。   冷静过后,那种纯粹的欣喜才开始扩散。   殷问水的心情非常好,或许是今天获得的惊喜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连欲.求不满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都可以变得原谅。   他笑道:“现在我不逼你。你再说一遍刚刚的话,好不好?”   ……卧槽好你个大头鬼!   差点今天贞操都不保!   林祁揉了揉手腕,少年的气息还没缓过来,他拒绝道:“不!”   明显是恼羞成怒了。   殷问水微微笑,倾身半搂半抱,声音放低:“再说一次好不好。”   林祁:……   真不要脸,居然撒娇……   殷问水说:“刚刚是我过分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林祁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想打断他。   就听殷问水继续道:“没能继续过分下去,是因为太过喜欢你。”   林祁:要不要谢谢你?   殷问水笑,低沉魅惑,“你看我都说了那么多次喜欢你了。”   “你就再说一次好不好。”   林祁平息了恐惧和慌乱。又蛋疼又无语地想着,自己都说了喜欢的人,再怎样也得宠一宠。   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都那么破廉耻地撒娇了,那……那就好一个?   “……好好好。”   认命。   “我喜欢你。”   林祁语调毫无波澜,就差翻个白眼了。   殷问水唇角的笑意简直抑不住。   林祁微叹口气,认真道:“我一时半会儿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你给我点时间。”   殷问水道:“给你点时间干什么?”   ……擦真要他说明白?   艰难开口:“接受这一切。”   “要多久呢?”   “……”他怎么知道。   殷问水突然牵起林祁的一只手,水红的唇吻上了林祁的指尖。指尖传来清晰温热的感觉,酥痒,林祁吓了一跳,想把手抽回来,殷问水却不放。   林祁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纵容:“你干什么?”   妈个鸡,为什么他要喜欢上这么个神经病!   殷问水笑,桃花眼弯起,风情无限:“林祁,其实你很快就能接受的,亲吻,拥抱,抚摸,我们都有过了,只差最后一步。”   “……”   林祁差不多恢复了,站了起来,俯身看着殷问水。   年轻尊者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黑衣长发,眉眼如画。   林祁自己都搞不清自己要多久才适应。但是既然已经说了喜欢,总是要负责的。   他的直男信仰终于崩塌,“成。”   努力很快。   其实,林祁更想问的是——   可不可以不要这些亲亲抱抱进一步啊靠!!!   殷问水嗯了一声,这一回终于不再是冷冷淡淡的了,反而充满温柔和期许。   之后的氛围明显有了不同的地方。   不过林祁连当初那种莫名其妙的暧昧都习惯了,现在这种挑明了的微妙氛围自然也能很快适应。   林祁出声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回九重天么?”   殷问水笑道:“为什么不继续走走呢。”   林祁看他:“去哪里?”   “你不是很喜欢这个世界的么,那么就一一看过来吧。”   说到世界,林祁面色微有犹豫,道:“那不如……去魔域?”   殷问水像是就在等这一个答案一样,微微笑:“可以。”   前去魔域的路上。   无尽的荒海,漆黑的长夜。   这个地方没有风,那些一时不时冒出来又被自己按回去的荒谬想法,终于在他的身体重入魔域时,在心里被无声证实。   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恶灵谷里尊者和少年的初次相遇。   万千恶徒,魑魅魍魉。   他也依稀记得。   那晚天峰之上,银月是挂了半边天。   倾天之祸,婆娑花谷。漫长的石廊,一笔一划勾勒的都是刻骨的思念。   他想到了那画法可笑的火柴人。   当初被他误以为下雨发霉馒头的画,和简陋的花,其实是一个温柔的请求:我送花给你,不要哭。   不要哭。   只是那朵让那个男孩不要哭的花,反而在之后的时间里,让他伤心了好长好长的一千年。   林祁有些恍惚地看着光芒一点一点落向魔域。   所以……   苍茫大地上所有的生灵都抬头。   为突如其来的神明。   尊者与少年,一直以来,就是他与他。   百万年后被他嗤笑嘲弄的故事,其实就是他自己。   林祁心里轻声道。   原来……   原来倾天之祸真的那么荒诞。   原来那个故事真的那么真实。   原来……我他妈真的是个傻逼。 第84章 画卷   大概他就是个傻逼吧。   从天空落地, 殷问水带他来的地方,是天峰。   一轮银月浮上天空,淡淡的光芒驱散黑暗,山脉的轮廓渐渐清晰,也将恶灵谷内的那条尸河照出来本来模样。   黑色流动的水,滚动冒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泡,泡上扭曲的人脸, 狰狞死不瞑目。   白骨森森垒在河边,腐肉未净,恶臭一阵阵的, 催人作呕。   林祁有些无语:“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地方。”   又臭又乱又阴森。   殷问水扫了一下四周,微笑:“嗯,算是纪念我们的重逢。”   林祁一脸冷漠。   重逢?   哦,就是他被鬼怪野兽追得屁滚尿流差点就死掉的那天。   真的是一点都不想纪念。   尸河旁的路说是白骨堆成的也不为过了。   林祁走路还要时刻担心脚踢到头颅、四肢, 走得烦了,他想要御剑飞过这里, 但殷问水拉住了他,笑着摇头:“不要那么急。”   林祁收回凌云剑,说:“好吧。”   尸河上的气泡冒出来又炸裂,发出轻微声响, 这里静悄悄没有一丝生机。本来千年前就经历了一次大屠杀,上一回又被碾了一遍,这下子连魂魄都散的一干二净了。   随着殷问水的到来,连魔域经久暴乱的灵力都变缓, 风沙骤减,吹来的风竟然有些轻柔。   只是带来的味道实在难忍。   林祁左右四顾:“衣衣跟我说,魔域以前风景还不错。”   殷问水略微思索,道:“还好。”   林祁道:“恶灵谷以前是婆娑花谷么?”   殷问水点头,“嗯。”   林祁心道,怪不得他当初看婆娑花谷就觉得煞气的很,原来百万年前就是个屠杀场。   这片土地都不知道被血浇溉了多少回。   “你很喜欢婆娑花?”   被这么一问林祁还有些愣,喜欢么,大概是不喜欢的吧,本来对花草就不是很感兴趣,尤其还是这么煞气邪门的花,更何况他可养死了好几回。   不过,他当初送给殷问水的就是这花。   当它有了特殊的记忆,说不喜欢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林祁含糊地应了一声:“还好。”   殷问水淡淡笑了:“我倒是挺喜欢的。”   你喜欢还把它弄得灭绝了?   不过,这个问题他可能是最不该问的人。   走得久了,林祁突然来了兴趣,数着沿途看到的骷颅头,顺便给他们分分类,是人是兽。   当数字越来越大,他心生一种森凉。   转头问一直看他的殷问水:“你当年真的,把那个国家的人都拉入了亡灵谷?”   殷问水对这事漫不经心:“嗯。”   林祁扯了扯唇角:“为什么?那个村的人不就够了么。”   殷问水微叹:“怎么够呢。”他道:“凡人妄求长生,就当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吧。”   林祁:“......”   殷问水道:“怪他们摊上了这样一个君王。”   这样是不对的。   林祁刚想开口。   殷问水就似了然地朝他看过来,桃花眼里微有笑意。脚下白骨铺成路,旁边尸河奔涌,冷淡清辉下,黑衣尊者的笑容有些诡异的漂亮:“你也想劝我么。”   林祁卡壳:“我......”   殷问水说:“每一年每一天都有人跪在九重天外,求我解开禁锢。”   林祁干笑:“都一千年了,惩罚也该够了吧。”   殷问水低声笑:“那日我来接你,魔域里万人跪于地上,也说着同样的话。”   他轻轻道:“我跟他们说求我何用。与其求我,不如求天道。”   林祁皱眉:.......这可真的算是强人所难了。   殷问水想了想,说:“我破不灭剑意,悟出的便是恶相。既是恶相,那么便要以杀伐证道,是为了你,也不全是为了你。你不需要过于自责,为当年无辜死去的人。”   他笑着安抚林祁:“所以,不要皱眉好么?”   林祁有些愣。   殷问水轻声道:“你希望我放过他们。”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林祁还没作出回应。   殷问水就又温柔又无奈地说:“你的请求,我又怎么可能拒绝呢。”   林祁瞪大了眼:“你你你,你这是。”   殷问水遮住了林祁的眼:“你说放过,那便放过吧。”   何时天道谓我众生无辜,我便放过苍生。   而今你,远比天道重要。   被一只温凉的手遮住了眼睛,林祁的世界骤然黑了,也安静了下来,唯有风在继续吹过大地。   “不过在这之前,我先给你看一个东西,好不好?”   低沉魅惑的笑。   林祁突然发现,殷问水其实很喜欢用好不好这三个字,只是询问他的意见却从来不让他回答,类似于命令的撒娇,还真是,让他挺无奈的。   “好了。”   重新看见光明。   只是林祁却整个人怔住了。   他们还在恶灵谷内,脚下依旧白骨零碎。   只是周围被长长的画卷围成了圈。   画卷从九天之上而降,一幅一幅相邻成圈,而他们在中央。   “这是......”   每一幅画绘出不一样的山水风光,群山峻岭,他国庙堂,翠绿的山,碧色的水。酒楼茶社,桥上桥下,浮生百态。每一幅画都很长,长得林祁抬头都看不见,隐入天穹之上。   丹青作画,水墨晕开。   他恍惚间想起了曾经和殷问水的对话。   “尊上你画的是什么?”   “世界。”   世界。   居然......真的是世界。   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他甚至看到了岩石缝里开出的花,水池旁边摇曳的草。   森林间鸟儿收翅。   火山口岩浆喷薄。   平地上高楼起,深潭里鱼飞跃。   殷问水笑道:“我也不知道画得像不像,在魔域倾覆前,我用神识探寻了每一个地方,便也就记了下来。”   “你说你喜欢这个世界,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失望呢。”   “毁了魔域,那我便重新为你建一个世界吧,唔,一样的世界。”   最后一句话带了点笑意,如隆冬里枝头绽开的梅花,碾碎冰雪,驱散湿寒。   林祁整个人都被吓呆了。   他话说不出来,一脸懵。   殷问水苍白修长的手指一点画卷。   瞬间每一幅画周围都出现了莹蓝色的光,淡淡的。画卷慢慢变浅,上面的山和水都隐去。   最后从九天直收而下,哗啦啦的,声势非常浩大。   林祁心里浮现一种极度极度极度荒谬的想法。   百幅画卷尽收,化为一面又一面小小的镜子,转动幽蓝漩涡,浮现在他周围。   那种荒谬的想法,终于,再度,被证实。   他呆呆地看着周围一百面小镜子。   所有的情绪被无限放大,爆炸,旋转,最后归于无声,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声音轻如飞雪:“......山水境。”   山水境。   后世里被奉为瑰宝,无数修士趋之若鹜的绝世秘境。   ——由来早不可寻,但在整个大陆对修士而言都是一个圣地。   ——这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部分,每一年在山水境的场景都是不同的,沙漠、深山、海滨、峡谷,但无论在哪,里面都是奇珍异宝无数,仙葩遍地。   ——他越来越好奇,山水境的主人到底是谁,能够创造出这样一个洞天福地,仿佛一个大千世界的缩影。这一定是位上古大能。   当初对山水境的评价一一掠过心头,林祁看着前方,少年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清澈。   一百面,足足一百面。   殷问水笑着点头:“嗯,山水境,那就叫它山水境吧。”   殷问水有些诧异他的反应,不过还是笑道:“你要进去看一看么?其实衣衣说的也没错,魔域以前,还是挺美的。”   林祁感觉自己在梦里,不真实,他道:“你画这个,足足画了一千年?”   “为什么问这个,”殷问水失笑:“你就真的不好奇,以前魔域的模样么。”   酸涩在心底蔓延,热了眼眶,林祁微笑:“......当然。”   殷问水牵着他的手,随便进入了一面山水境。   魔域的当年的风光铺陈眼前。   只是林祁什么都没看到。   无论是风是云是山是水,无论是怎么样的钟灵毓秀鬼斧神工,好像都没有了意义。   前所未有的细腻情感占据了大脑。   山水境里的世界那么真实。   他手掬起深涧寒水,在轻暖的风和旁边之人声线清冷而话语含笑的介绍里,把水浇在了脸上。   刺骨的冷让整个人清醒。   殷问水微惊:“林祁。”   林祁一把拽着殷问水的衣袖,把他扯了下来,然后捧着他的脸。   疯魔了,真的疯魔了。   什么情感爆炸!   将理智炸的一干二净。   他眼睛血红,声音颤抖:“我觉得,我现在就可以接受了。”   殷问水呆呆地看他,看了好久,然后低低笑了。   他安抚着少年的背,优雅地坐了下来,长长的黑发曳地,眼中的笑意温柔而深情:“不,你还不可以。”   林祁闭了闭眼,咬牙:“可以。”   怎么会那么可爱呢。   那种感觉终于不再是刺痛了,心尖像是被人隔空亲吻了一口,颤抖的,甜蜜的,一如当初,折花时满载少年的欢喜。   殷问水把头靠着林祁的肩膀,笑的怎么都止不住,语气宠溺:“好好好,你可以,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哦。”   林祁勉强笑出来,他眼睛红红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深情。   怎么这样叫人崩溃叫人心疼。   他今生前世加起来,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动,疯魔了的,想要豁出一切的情感。   殷问水用指尖为他抹去眼角的湿润:“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样的感动。”   “这其实算是一个道歉你知道么。”   “毁了你爱的那个世界,怕你生气,所以重新为你造就的。”   “会让你哭泣,我真的......”   真的什么呢。   他笑弯了眼:“真的很欢喜。”   大概是欢喜吧。   林祁咬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殷问水牵着他起来:“出去吧,我们都快走出恶灵谷了。”   林祁:“好。”   从山水境里出来,殷问水手指虚虚一指,瞬间所有的山水镜面都消散了。   又回到了一轮月色下森然的恶灵谷。   林祁还没有从刚刚那种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殷问水便开口道:“婆娑花谷,你想看么。”   “啊?”   殷问水沉吟道:“一个山水境都让你这样失态,你对这个世界还真是,”他笑得无奈:“爱的挺真切的。”   林祁笑了笑。   哪是对这个世界爱的真切呢。   不过千年之前的一句随口带过的话罢了。   只是说话的人都快忘记,听话的人却记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他没说话,认真等待着殷问水。   “你爱的那么真切,”殷问水道:“那就,让它变回去吧。”   有你来到我身边,那么恶相也不再是恶相。   尸河的水停止了流动,冒出的气泡上狰狞的面孔被定格下来。   腐尸的恶臭消失殆尽。   遍布白骨的荒野上开出幼嫩的青芽。缠绕着骷髅,缠绕着头颅。   林祁亲眼看着。   白骨之上开出花来,艳红的,像是吸足了鲜血长出的花。   不止一处,整个天穹下,整个恶灵谷。   在他的脚下,花开得摧枯拉朽。   林祁抬头看着天空。   满山谷的花映得月色都染了几分红。   原来。   山水秘境,婆娑花谷。   尊者与千年。   杀虐与救赎。   百万年前的,不过是我和你的故事。   林祁用冷静的语调在心里说出这句话,偏头,看着旁边的殷问水。   黑衣的尊者正俯身,动作优雅,用修长的手折过地上的一朵花。一如当年,细雨中的男孩,唇噙笑意。   原来,今生前世那么多年,他对自己性向的认知都有了偏差。或许也不关性向的问题,只是遇上了就喜欢了。唔,接受了这个事实,想通了,其实也没那么卧槽。 第85章 画本   魔域终于有了光。   仿佛只是一场修行一场梦的事。   万千修士睁开眼, 就被突如其来的白昼,刺出了眼泪。   黄沙漫漫,山丘无垠,暴.虐的风暴停息,长达千年的惩罚熬到了尽头。   永夜里的人等来了光。   恶灵谷一夜间开遍婆娑花。   鲜红的,嗜血的,朝天的花瓣蜷曲, 如大地生出的手,漫山遍野,像虔诚的请求。   魔域的某一处。   成修明脸色发白看着光芒一点一点驱散黑暗。   喉咙里滚动着什么, 但是说不出话。   他的旁边,有年老的人喜极而泣,跪在地上,掬起一把又一把的黄土, 泪流满面:“终于……终于……”   偌大的沉寂后,是众生的狂欢。   成修明突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 道:“爹。”   成海的脸上也难掩喜色,但是还是关切地问他:“怎么了?”   成修明眼中迷茫:“爹……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么。那位,放过了我们?”   成海说:“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做到了。”   成修明张了张嘴:“……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一日他也在其中。   只有真正的见过那个人, 才懂得彼此之间的天渊之别。   天峰之巅,明月之侧。他连那位黑衣尊者容颜还没看清,但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撞击在他灵魂深处。   何时天道谓我众生无辜。   何时我便放过苍生。   明明是如此残酷而威严的话,从那位尊者嘴里说出, 却是薄凉冷淡到漫不经心。   仿佛众生皆蝼蚁,只捎轻描淡写。   这样一个冷情的人,为什么会放过他们,救赎整片魔域。   成海道:“那位的心思,又岂是我们能猜测的呢,开心点。已经有人试了,禁锢已经解开,但威压还在,不过只要是元婴期就可以离开这里。”   成修明勉强地笑了笑。   成海皱了皱眉又道:“不过,现在魔域有了光,而且风暴也停止,离不离开都无所谓了。”   他又拍了拍成修明的头:“走吧,大家都正高兴呢。”   成修明犹豫地点了点头。   走到一半,他又想到了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少年,虽然找遍大战猛舍利子的战场都没有看到他的尸体,但十有八九是死了吧。   死在猛舍利子腹中,或者死在某一处黄沙里。   明知每一次战斗都会有人死去。   他却还是难过了好久。   “……你没看到,真可惜。”   他低低的叹息消散在天地间。   婆娑花谷的花都开了,魔域的天也亮了。   不知来龙去脉偶然遇到的陌生人。   希望你也能在天上看到。   事实上,这个陌生人亲眼见证着这一切的发生。   只是没人会知道。   就像没人会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他们被原谅被救赎,为什么一夜之间,恶灵谷开满了婆娑花,微光点亮长夜。   风拂过红艳艳的花,摇曳着。   魔域迎来了新的纪元。   回到九重天后,林祁多了一个兴趣,那就是画画。   他不需要长到垂落九天的纸,只裁了一米左右,铺开在天水小境桃花林里的石桌上。   他现在的修为是金丹大圆满,甚至已经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丝元婴的界限。百万年前的灵力极其充沛,在他这个年龄步入元婴的天才并不在少数,林祁倒不是很惊讶。   让他烦躁的一点是,随着修为即将步入元婴,那么剑意也该到入臻。   只是,这怎么可能。   他甚至连无极都还没有完全掌握。   无极悟相。   入臻悟情。   悟情……   卧槽,悟什么情啊。   林祁握着他自己用煤块削成的笔,一手托着腮,一手乱七八糟地在纸上画线团。   划到哪里画哪里,他皱起眉头,心里有些烦躁。   “嘿,你在干什么?”   衣衣端着一盘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坐到了他的对面。   探着小脑袋看他在纸上画的线圈,一脸嫌弃:“你在画画?你怎么画得那么丑。”   林祁:笔给你,你来你来。   但是对面只是个小女孩,他放下笔,看着衣衣,兴致并不是特别高:“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啦!”衣衣拿筷子把盘子敲得叮当响,作出生气模样,“你和尊上都这样!一天到晚不是在修炼就是在画画,都没人陪我玩。”   林祁笑了笑:“那么多年,你怎么就不把这话跟你的尊上说一说呢。”   衣衣的气势瞬间泻了下来,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笑:“那个我开玩笑的,你们修士时间那么宝贵,哪有空干这些无聊的事。”   其实她也并不需要有人陪,九重天上,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这里草木会成精,她实在憋不住了就逮着根草絮絮叨叨半天,也自得其乐。   林祁笑了一下。   欺软怕硬的小鬼头。   他低头,拿过笔重新在洁白的纸上画线团,试图从错综复杂的线条里悟出什么东西。   然而最后,只悟出了他画的真丑的事实。   衣衣乖巧地不打扰,等他再次停下,才开口问出了这几天非常的疑惑的事:“为什么你不经常和尊上待在一起呢。”   林祁好笑:“为什么我要和他一直待在一起。”   衣衣眨着眼:“你们不是道侣么。”   她双手拖着下巴,短短的腿离地,晃啊晃:“道侣就是凡间的夫妻,夫妻不都应该天天在一起不分开的么。”   林祁诧异:“你这都是哪看来的。”   衣衣道:“画本上啊。”   “画本?”   “对呀。”   “你哪来的。”一定是什么三流画本没得跑了。   “呃,不是每天都有很多人跪在九重天外求见尊上么。我有一回悄悄勾搭上了一个,我给他我种的东西,他帮我从凡间带画本子上来。”衣衣美滋滋地:“我的房间里已经有那么多的画本了。”   林祁:这生意……做的真败家。   “……你开心就好。”   “不要扯开话题,我问你呢。”   林祁想也不想道:“你们尊上忙着呢。”   衣衣撇嘴:“骗人,尊上哪里忙!分明是你,一天到晚都不见踪影。”   “……”林祁道:“……你操心这么多干什么。”   衣衣快要被他气死了:“谁操心你了!我是心疼尊上!他等了你那么久!”   “……”林祁想说他现在在突破的关头,这是非常重要的时期,只是这个理由说出来,显得特别苍白。   而且他们也并没有分开很久好么!他要修炼,殷问水也要修炼,这才分开了一小会儿。   衣衣指着他:“没话讲了吧!”   林祁淡淡道:“你还是去操心你的青菜去吧。”   衣衣气结:“你——!”   “衣衣。”   女子温柔动人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婉转柔和,拂面若三月春风。   衣衣惊讶地转头:“青女姐姐?”   穿行桃花林而来的是一位水蓝衣裙的女子,外罩白色薄纱,随风浮动,飘然若仙。长发如云,鸦青色,落在身后,垂至脚踝。   她的眼眸很清澈,清澈到仿佛能把人心照的通明。   林祁初见青女的第一眼就非常的惊艳,现在也是。   衣衣跳下去,扯着青女的衣袖:“姐姐你今天怎么来了。”   青女浅笑,点了点衣衣的额头:“想来便来了。”   她笑完又抬头,对林祁道:“公子你忙完了么?”   ……公子。   林祁至今没习惯这个称呼。   他有点尬地笑了笑:“嗯,青女姐姐找我有事么。”   以青女的年龄当他祖宗都够了,叫声姐姐也不过分。不过话说回了,那他和殷问水的年龄差也真够大的,啧。   青女笑弯水光盈盈的眼:“那么公子现在有空?”   “嗯。”   青女道:“我带公子去一个地方怎样?” 第86章 不会再让你等了   去一个地方?去什么地方。   不过他在这里呆也呆了很久了, 走动一下也无妨。   林祁把笔放下,欣然应道:“好呀。”   青女微笑:“嗯,公子跟我来。”   她俯身对衣衣说道:“你就呆在这里别跑。”   衣衣可以说是很委屈了,但是还是可怜兮兮地点了下头:“哦。”   穿过天水小境,桃花林间落英缤纷。   青女开口道:“公子能重新回到尊上身边,我很开心。”   ……大概全天下都操心着他们谈恋爱吧。   林祁笑了下:“你太客气了。”   青女垂眸笑,侧脸柔和静美:“我化成人形也有万余年了。在尊上破不灭之前, 一直都呆在殷墟。”   “公子知道殷墟么?在天的尽头,世人皆说魔域就是真的地狱,大概是没去过殷墟。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除了我和尊上,那个世界再无一人。”   她抬眸, 似是在回想:“万余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我很后悔, ”她偏头,清凌凌的眼看着林祁:“为什么当初要劝尊上入世呢。”   她的眸光看得林祁心一凛。   青女很快把眸光收了回去,然后道:“不入世也就不会遇上了你。”   林祁沉默听着。   “这一千年,他甚至不曾说过一句话。”   “画画, 修炼,就两件事,哦,他还给自己筑了一座宫殿。”   一声笑。   本来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散的一干二净。   青女声音非常柔和, 很多怨气和不满,都消融在最后的一抹叹息之内:“……只是遇见了就是遇见了,历史不可以转变,时空也难以溯回。”   “也幸好你来了。”   林祁听罢点头,抿唇道:“谢谢。”   青女的步伐停下,在一个小小的洞口之前。   她手指虚虚一指前方,“也许你曾路过这里,但是进去看一下吧。”   林祁挑眉,其实他知道里面是什么。长长的笔画,不灭的人鱼烛,此后百万年都不朽的回忆。   青女偏头,然后嫣然一笑,身体慢慢化为虚烟,在林祁怔愣的表情里,钻入了他的内心,然后一路,直至丹田。   青女是殷问水所用问水剑万年形成的剑灵,本身就无情无欲,唯有忠诚。   她的本体是一道火。   融汇无上剑意无上灵力。   “这、这是干什么!”   卧槽快点出来好不好!!   好别扭。   青女外表柔和,然而同她的主人一样,做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   “这里有结界,除了你大概没人能进。”   “……”所以你就像偷偷呆在我丹田里混进去?   姐姐你人设崩了……   林祁没再说话,毕竟青衣是剑灵,在他丹田里稍微溜一圈都能在剑意上给他带来很大的帮助。而且剑灵差不多就是问水剑的一部分了……殷问水的剑,他也不是那么排斥。   林祁踏进去的时候,感觉还有点新奇。   像是漫漫光阴里,他一只脚,踏入了两条河。   百万年后也曾误打误撞的到过这里,当初沿着路吐槽的壁画,如今看在眼中,一笔一划尽是让他怜惜的温柔。   而壁画上的字他问了青女,终于看懂了。   是时间。   是地点。   那个下雨的云其实是流泪的眼。   那个发霉的馒头其实是张开的手。   那朵花真的是花。   还有很多。   两个火柴人相见了一个大大的爱心圈外周围,他当时的恶趣味。一个无语的符号,一个大大的微笑。   在宫殿尽头,最新的一幅画,是弯弯曲曲的街道,寻找的两个人。   青女微有叹息:“……尊上他……”只是最后也只有一声唉。   林祁隐隐约约记得最后一幅画不该是这个的,所以,还有一幅画没画完是么?   他皱眉,想不起那副画的样子。继续往前走,走进了那个宫殿。   百万年前的宫殿和百万年后一样庄严肃穆,夜明珠撒下清辉,那扇屏风还在,垂天梅花枝桠,风雅绝伦。   ……只是案几之上没有那具白骨。   白骨。   林祁整个人被什么东西给定住。   陷入了一种恐惧。   如果说历史上的一切都在一点一点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眼前,从倾天之祸开始,到婆娑花谷。到山水境,到这个壁画。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到那具白骨。   枯骨藏花的执念。   他当初什么都不知道,就觉得烦躁和悲伤。如今知晓了那么多往事,便再也不敢去想象,为什么会有那具白骨的出现。   一想象,就会觉得,心疼。   “……我们出去吧。”   林祁闭了闭眼,不在看这里,转身离开。青女还说了什么,他敷衍地应着。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的情绪。   他现在突然迫切地想要见殷问水。   青女终于如愿,看到了里面的一切,从林祁的丹田里出来,柳眉微蹙:“果然是这样的……”   林祁却等不及了:“青女姐姐我有事我先离开了。”   青女一愣,“等等,我刚刚在你丹田内……”   林祁却咻得御剑没了身影。   青女将没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她刚刚在林祁的丹田内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少年当初成丹不是在这个世界,金丹的性质都略有不同,和里面的灵力有很强的相斥性,本来他与尊上修为就相差很远,更何况还出现这种不相容的情况。   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是若是到了突破元婴时极可能会出岔子。   不过,她都看出来了不对劲,尊上又怎么会不能察觉呢。   或许尊上早有对付的方法吧。   青女看着林祁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林祁往前飞,飞到了殷问水专门用来炼制阵法的地方。   气喘吁吁推门:“殷问水!”   九重天上的玄阵阁。   殷问水正站在一个阵法中央,十指牵扯红线万千,密密麻麻,错综在整个房间。   林祁一进门还没下了一跳。   一根红线直接以绝地肃杀之势挥向他的脖子,这是自动触发的防御,却被殷问水在最后关头,十指扯断所有红线,阻止下来。   殷问水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林祁突然很想亲他,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走过去的时候空中断落的红线落在他的发上衣上。   他是少年模样,需要踮脚才能够吻到他。   被那回忆里的白骨吓得不行思绪终于渐渐缓和。   殷问水加深这个吻,然后适时地松开他,诧异地微笑:“怎么了么。”   被吓傻了。   林祁说:“我不会再要你等了的。”   他迫切地说出这句话。   眼眸坚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杜绝那些他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   “不会再要你等了。千年已经够了,以后,一年,一月,一日,一时,一刻,我都不会迟来。”   殷问水认真听着,然后笑说:“你说这话,会让我忍不住想要你的。”   林祁:“……”他很认真。   殷问水仿佛能读懂他的眼眸,“我也很认真。”   “你急匆匆地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话?”   “……算是一个承诺吧。”   殷问水笑意渐收:“承诺么,你当初也承诺过我会一直陪着我的,可你还是食言了。”   林祁道:“这次不会食言了。”   死也不会了。   殷问水思索了一下,笑起来,漂亮而温柔:“可以,我相信你。”   “嗯!”   满室的红线落地,林祁回过神,发现他已经被困在铺陈一地的线中央,根本出不去。   红绳绕来绕去,成了结,他的脚被束缚住了,动了动,才脱身。   “这是什么阵法?”   殷问水道:“为你而做的阵法。”   “???”   殷问水道:“山水境还差一面。千年前魔域那么多景象,剩下了最难以忘记的一处。”   林祁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那个村子么?”   “真聪明,”殷问水桃花眼弯起:“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做完吧。那个世界本就为你而生,又怎么可以没有你呢。”   “……所以……”   殷问水说:“最后一面山水境,记录入世,记录遇你。”   一室红线错乱,如姻缘因果。   “本就为你而生的世界,只有你可以走进的回忆。”   “喜欢么?”   ……错乱的因果。 第87章 入臻   林祁认认真真看着殷问水, 良久,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嗯,喜欢。”   因因果果早在历史烟云里没有了始终。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珍惜当下。   殷问水微笑说:“嗯,那便好。”   林祁心道就这样吧。   事在人为,没有什么是不可逆转的。   至少, 他是这么以为的。   林祁回去以后,闭关修炼,发现青女的力量果然庞大, 只是稍微在他的丹田之内呆了一段路,剑意便在冥冥中有质的提升。   仿佛他与凌云剑之间的某种牵连,被外来之力强行加固。   剑意,无极剑意, 共鸣,实际上, 是让他看清了剑的真实。   剑即我。   剑非我。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为天下式,常德不忒, 复归无极。   神识里的剑的虚影消散。   最原始的状态是无形。无极。   那么入臻呢。   共情。   共喜怒哀乐贪嗔痴怨?   只是,那与共鸣有何区别?   三日之后。   林祁睁开眼,走出殿外,夜色已至, 九重天上月亮很大,大到把半个天幕覆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旷野无声,带来的风有花的清香。   林祁御剑自楼上飞下,转了方向,去了天水小境。   殷问水身上本就带着最为纯粹的剑意,他如今终于知道了,剑意的巅峰是什么,登堂,无极,入臻……还有一个百万年后众修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只存在于遥远传说里的,不灭。   殷问水早已破不灭之境,每一回靠近他,他都能敏锐地感受到凌云的畏惧和欣喜。   而在做一些亲密举动时,他甚至某些时候能与凌云剑产生神识的共通。   林祁飞到了天水小境的那个高台之上,殷问水坐过的地方,这里笔墨未收,从高台往外望去,只能看到月亮的四分之一,沉沉的黄色。   “入臻,共情……”   他手指托着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   这里因为殷问水长久驻留,所以残存着几丝不灭剑意的浩瀚道法。   容易让吾道之人的心变得更为澄透。   林祁发现。   他好像每一回都会恰在一个死胡同,悟无极时觉得和悟剑心时矛盾,悟入臻时又觉得和悟无极相同。   共鸣共情,好像根本无差。   共鸣不光是冷热之类客观感触,也有情绪的波动,这么一想,共鸣和共情就好像是包含关系,前者包含后者。   “……所以说,每一回,我都要卡在一个地方,是么。”   ……操,简直不能更不爽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高台主人疑惑清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林祁回头。   殷问水踏着月色而来,光落满了衣袖。   林祁:“……悟道。”   殷问水从容地坐下,说:“悟什么,元婴?还是入臻。”   林祁有点丧气:“入臻。”   殷问水微笑说:“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林祁道:“剑意毕竟是自己的事……”   “所以你觉得我帮不上忙?”   “……差不多。”   殷问水认真看他,有些好笑,“林祁,你知道不知道,每天都有无数人跪在九重天外,跪了数十年,就为求我一番指点。”   林祁有点不好意思,哈哈,“是、是吗。”   殷问水笑了一下,轻声道:“有什么疑惑么?”   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了一两秒,林祁道:“只是觉得很相似。无极时共鸣,入臻时共情,共鸣难道就不包括喜怒哀乐之类的情感么?共鸣就不包括共情么,那为什么入臻还要悟共情?”   殷问水耐心听着这种对他而言或许幼稚到有些可笑的问题,柔和的月光洒在眉眼之上,他的神情也被带的几分温柔。   林祁说完了,有点局促不安,现在这个人的身份不光是爱人还是他的前辈。   一个以他的实力怎么都难以企及的前辈。   殷问水看着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突然艳红的唇角,一勾,手指抚上少年的脸:“共鸣共情都是情感的沟通融汇。可你就没有想过,是沟通对象的不同么。”   林祁:“……啥?”   今晚的夜色很美,殷问水的眼眸仿佛带了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柔声说:“我来帮你共情,如何?”   像是被他的眼睛蛊惑,林祁点了点头:“……好。”等清醒后他也不后悔,毕竟有殷问水帮助,共情,或许真的会变得很简单。   “闭上眼,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殷问水轻声笑。   他带他来到的是那一日他突破金丹大圆满的地方,冰雪雕铸的宫殿,冒着寒气的乳白色的潭。   上次那种被冻得麻木的感觉又再次涌上头皮,卧槽!林祁抓着殷问水的袖子:“不会还要去里面泡一泡吧!”   殷问水低头,笑道:“不然怎么帮你。”   林祁艰难道:“我可能会被冻死。”   殷问水安抚地说道:“你不会,我在。”   好吧,诡异地被安抚到了。   “要脱衣服么?”   “不用。”   林祁将凌云剑放下。才一脚踏入其中就被冻得哆嗦,但是还是可以忍受的,他当初都在这鬼地方泡了六个月呢,这么一时半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然后呢?”   卧槽好冷啊!   殷问水负手站在池边,眼眸含笑:“然后闭眼,像你平时修炼一样。”   “哦。”   林祁乖巧的闭上了眼。   就像往常一样,冥想,只是在这样一个寒冰之地,他的思维被干扰,只能进行非常浅白的冥想,看到识海,一望无际的,空荡荡的,纯蓝色的识海。   他安心地等着,耳边什么声音好像都被淡化,识海的波纹一点一点缓慢涌动,潮起潮落,带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   共情。   他就像是身处一团乱糟糟的线里,等着有人给人慢慢缕清这一切。   “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有人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看到的是什么,“识海,只有识海。”   殷问水笑了一下,也下了水中,少年闭着眼睛,锁着眉头,明显是困扰着。   他靠近他,手指温柔,将林祁脸侧的一丝黑发别到耳后:“等下认真回答我的所有问题,知道么。”   林祁察觉到了殷问水的靠近,到早就习惯了他的靠近,不仅没有别扭,反而觉得心安。   “好。”   真乖呀。   殷问水桃花眼里泛起温柔笑意,看着眼前的少年,从他的微微紧缩的眉头,到被冻得有几分白的唇,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无法抑制心中的情感。   “林祁,万千世界,万千道法。”   他的唇艳得能滴出血,紧贴少年的耳侧,连呼吸都变得撩人而魅惑:“你可知,双修之术?”   林祁身体一僵,寒冰有些麻木神识,但他还有点清醒,能明白接下来殷问水会做什么早在山水境中,他就说过的,他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了。   只是到底还是殷问水了解他,那时的他根本不能,直到今天,才能压抑住惶恐,勉强接受。   如果不是深处寒池又悟道在即,或许也会习惯性的逃避。   他没有睁开眼,呼吸加重又被放轻。   他微扬的脖子纤长而脆弱,像一个惊艳的邀请。   殷问水笑了一下,一直被冷淡压下去的艳丽容颜因为情.欲而生出妖魔般的魅惑来。   他的唇吻过他的锁骨,动作温柔。   “纵然每个人悟道的结果都不尽相同,但是有些事情却是共通。”   伴随着殷问水的话,识海的风波骤起。   丹田之内灵力也开始蠢蠢欲动。   寒池仿佛一刻之间,化冷为热,寒气成了雾气,被麻木的感觉得到释放,甚至更加敏感。   “听好我说的每一个字。”   殷问水的眼睛浮现红色,像红宝石,非常纯粹的漂亮。说话的声音,却很清冷。   “……好。”   他为他的乖巧而轻轻一笑。   “剑心初成时,你所悟的,是什么?”   手指解开少年的衣袍。   衣衫完全落尽,林祁的身体与寒池完全接触,那种剑意的深邃浩瀚,领悟的越发真实。   殷问水长发泠泠落下,目光冷静,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认真的指导。   林祁压抑住喉咙间的闷哼,气息不稳:“所悟,剑即真我。”   “剑即真我?”   殷问水淡淡重复着。   他桃花眼血红,在雾气里却有一种诡异地冷静和自持。   “……嗯。”水仿佛变得滚烫。   “真棒,”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殷问水一手搂住了少年的腰。   腰杆挺拔,形状优美,他却有一种稍微一掐就能掐断的错觉,眸光晦暗而冷淡,在雾气交错里,有一种矛盾的致命诱惑,又禁欲又肆意。   他说道:“然后呢,无极呢?”   发丝交缠在了一起,殷问水靠得越近,气息充斥得更加全面,渗透每个毛孔每个细胞,强烈的侵略性。   “剑非本我。”   入手的皮肤温凉而光滑,他微笑,桃花眼眼尾曳开的红色,如朱笔一撇般惊心动魄。   “林祁,你在修行剑意的历程,和很多人不一样。”   林祁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勉强理解意思,他不曾睁开眼,识海里巨浪一波又一波,他在此处已经有些迷失。   少年的脸潮红,黑发披在如玉肩头上,眉头一直是锁着的。浓密的睫毛颤抖,几分楚楚之态。   他含糊地应着,也不知道应了什么。   殷问水顾自低头笑。   一只手顺着少年的腰往下滑。   一只手与少年十指交叉。   他比少年高处一个头,身体只需稍微向前,就将少年的身体,抵上寒池的边缘。   背后感觉冰凉,惶恐破土而出。   “放轻松,不要紧张,”他的黑发贴在少年的身体上,声音喑哑而魅惑。   “……嗯,好。”   嗓音沙哑地应着,一如既往地乖巧,少年咬牙。   “我出生便有了剑心,而在破无极之时,与你所悟,殊途同归。”   “我破共鸣,悟剑非我。”   “而我破共情……”   寒池的水滚烫,少年的身体却微凉。   在他耳边轻声喃:“悟剑即我。”   “啊。”   少年因为强烈的不适应而闷哼一声,然后随着越发深入,终于受不了,一双眼睛就在雾气里睁开。   白雾氤氲,他的眼也在此间迷离。   殷问水被这一眼看的有些恍惚。   色相,果真色相,拖人入不尽人世尘世欢浪。   他笑,自身的衣袍也渐渐被解开。   林祁的脑袋很乱。   殷问水松开与少年十指相握的手,搂过少年的腰,柔声道,“用心感受。”   感受什么?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林祁的眼带水色地看着他。   迷迷糊糊想,感受剑意,还是感受他?   悟道之时,识海翻涌,如刀子横刺脑海中。   随着痛感越发真实,林祁猛烈地仰头,眼角渗出了眼泪,手臂不自禁缠上了殷问水的脖子,黑发落在水上,铺开。   殷问水温柔吻去他的眼泪。   林祁能感受到那种不适渐渐褪去,他感觉血液都在沸腾,内心被火灼烧。   悟道的过程艰难而痛苦。   他把头埋在殷问水的肩头,呼吸一轻一重。   殷问水爱怜地安抚他的背。   说道:“你看你多棒,早在最初就悟出了共情。”   他的眼神温柔,眼眸却压抑着滔天的欲望,眼角婉转媚色:。   “有什么矛盾的呢,剑即本我,剑非本我,最后,不过是回到最初罢了。剑即你,与剑共情,与本我共情。”   他按住少年的腰,长发交融,雾气四散。   他说:“……我在与你共情,共生,共体,你能感受到么。”   “……我的神明。” 第88章 剑影   寒池的水变得滚烫而炙热。   到了极致反而催生一种冷来, 冰火两重天。   少年漆黑的长发落满身体,手臂缠上青年的背,呼吸颤抖打在他的脖子上。   共情。   剑的虚影在丹田之内形成。   形成的过程中,两种极端的感情交织。   最开始撕裂般的的痛苦褪去,紧接而来而又快感欲罢不能,让人动情。   一阵一阵,人在水中迷失。   少年抬头, 声音微有沙哑,恍惚间带了哽咽。   雾气凝结成水,在青年的发上, 睫毛上,殷问水的眼眸赤红一片。   少年的声音生了最佳的催情剂。   他垂眸,吻上他的唇,堵住了他的喘息。   共体。   倘若这便是色相, 情.欲之罪……   他用舌尖舔过他的上颚,眼睫之下, 一双血色的眼,疯狂而痴迷。   那么,修罗地狱,苦海孽障, 他也认了。   在快感达到巅峰时,林祁的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呻.吟几乎破口而出,但他咬住唇, 把它抵住。   殷问水稍微停了下来。   低沉急促的喘息后,他的声音撩人魅惑,含有笑意:“知道如何破入臻了么。”   林祁的眼睛也红了,整个人还沉浸在余韵里,但是识海的波浪却慢慢的稳了下来。   入臻,悟情,共生,共体。   其实,早在最初他悟到的就是对的。   不过是一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过程。   破入臻,所悟剑意,原来就是剑即我。   不知道几次的释放后,林祁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他在最后轻声说。   “所以……就是剑即我,对么?”   识海翻涌。   难以忍耐。   “嗯。”   殷问水笑道。   少年艰难地挤出一丝笑,然后乖巧地倒在他的怀里。   殷问水眼眸中的血色渐渐褪去,欢愉过后,神情认真而温柔。   他用心地在水中帮少年清理完身体,穿好衣服。   然后抱着少年,从水中起身。   寒池的水瞬间重归湿冷。   冰殿里一切晶莹剔透,森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林祁差不多沉睡了好几天。   从无极到入臻,也只是一个重新认识剑的过程罢了。   差不多真可以用那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概括。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剑心成时,剑就是我,凌云的幻影出现在了识海之内。   无极破时,剑不是我,凌云幻影消失识海。   如今破入臻,剑还是我,凌云剑的幻影出现在了丹田之内。   他的丹田之内,拳头大的金丹上,凌云剑的虚影悬空。   剑柄上质朴而尊贵的青龙图文盘绕,冷光缠绕剑端,青色的光笼罩着整个丹田。   林祁发现,他的金丹已经足够大了。里面的灵力就好像马上要喷涌而出,离元婴只差一线。   只是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金丹里面的灵力有大半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不过他身上发生的不对劲的事已经够多了。   一般人都是先破元婴再破入臻,而他比较清奇,先破了入臻,再去破元婴。   殷问水简直就是开了挂的存在。   凌云发出嗡嗡的声音,以出鞘之势,锐不可当。   林祁心花怒放地在自己的丹田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对着自己的宝贝金丹恨不得亲亲抱抱举高高。   拖了好一会儿。   他才慢慢悠悠地转醒。   身体上已经没有什么不适,但是他心灵上受到的打击并没有得到痊愈!   “……卧槽。”   他连卧槽都说的有气无力。   ……所以他这回算是真的完全把自己给交代出去了?   ……所以他守身如玉那么多年,贞操就这么送出去了?   林祁扶额:“我那晚……”   本想说真是哔了狗的,后来想了想,他还是把这话咽回去了。   抬头无语望上面,望了半天,接受了这个事情。   早就有所准备,而且他也爽到了。还瞎别扭什么!   所以现在还是应该欢天喜地,毕竟破入臻了!   他意气风发地御剑出去,看到云梯之上的殷问水。   估计是兴奋上头,冲击了大脑。   脑子一抽,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停下,拔剑,战意熊熊燃烧。   “殷问水,我们来比试一番如何!”   殷问水听到这话,转过头来。   看着从宫殿内飞出来,一袭白衣飒飒,意气风发的少年。   确认他无恙后,才做出回应,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道:“你确定刚下床就要这么折腾么。”   卧槽你会不会说人话!   好好的一句话从你嘴里说出就变了味。   林祁:“你认真点好不好,我就想试试破了入臻后,剑的威力怎么样。”   “你想怎么试?”   “我们来打一架,嗯,你把修为压制到金丹期,我来看看我可以在你剑下过几招。”   “那你可能试不出来。”   因为怎么样都是一招都过不了。   林祁皱眉,想了想,然后道:“那你把剑意也克制一下吧。”   殷问水对他来得莫名其妙的战意有些无语。   上前,按住林祁的肩膀。   把一身热血沸腾的林祁弄得非常莫名其妙。   殷问水笑着低声道:“我们不打好不好?”   那次寒池是他没有克制,对刚醒过来的爱人,真不忍心看他折腾。   林祁:“???”   殷问水说:“魔域这一月来的变化非常大,想去看看么。”   “……不想。”我想打架。   “……”   殷问水环住少年的腰,年轻尊者的黑发如流水,偏清冷的声线把声音拖长,温柔道:“我想去看,陪我去,嗯?”   “……”   一言不合就撒娇。   林祁心好累。   他破入臻恨不得大杀四方的战意被生生抑制。   生无可恋地翻个白眼,点头:“成成成,去去去。” 第89章 共你长生   魔域的变化还是有点大。   有了光, 有了昼夜之分,当风沙不再肆虐,这里的一切反而有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林祁对魔域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恶灵谷了,毕竟差点死去的阴影太重。   修士们用术法变换高楼,化沙丘为高山。黄沙覆上青草,天穹底下,摇曳生出花来。   林祁看着眼前的景象, 惊叹道:“这才过了多久,居然真的变化那么大。”   殷问水笑说:“去看看?”   “嗯,好。”   他们降临的地方离恶灵谷很近, 一座城池展现眼前,新建的城池什么都很新。   新的楼阁,新的街道,像是枯萎了很久的大树, 在第一份雨露之后重新焕发出翠绿色生机。   林祁在这里看见了老熟人。   成修明。   他在一群少年修士间,意气风发, 手里还提着刚猎来的野兽,谈笑着走过街道。   林祁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懵逼,以及成修明无数次嫌弃的眼神,笑了一下, 指着他的背影道:“就刚刚过去的那个少年,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救过他。”   殷问水抬眸,只是冷淡看了一眼, 然后说道:“你还真是善良。”   话语听不出喜怒。   林祁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不善良,当初就不会救你了。”   “也对,那你可不可以只对我一个人善良呢。”   林祁笑骂:“喂喂,过分了啊。”   殷问水:“这个要求就叫过分?”   还有更过分的呢。   看他的眼神就知道对话再进行下去就要歪了。   林祁道:“你这样是不行的呀。”   殷问水意味不明地笑一声,没在继续。   穿过人群,风带来一些话语。   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问着同样的问题,讲着同样的故事。   倾天之祸依旧是迷,魔域的救赎又成了新的让人费解的一点。   “当年倾天之祸发生的时候我还在闭关......”   年轻的修士在与道友笑说。   “那个时候啊,我刚从外狩猎回来。”   街尾的妇人笑出皱纹同徒弟讲述。   “不过才推开门,就看到天地间风云变色了。”   “山摇地动,把我活生生从修炼中惊醒。”   “我御剑飞回洞府,被一道深厚的剑意刮了下来。”   “天色是扭曲的,一个很大的洞,把光都吸了进去。”   “所有的光都被一个洞吸了进去。”   “地裂开了,所有的动物都到处蹿,狂暴的风吹得人根本睁不开眼,排山倒海的气势压迫下来,整个人动弹不得。等清醒过来可以动了,那个时候,世界已经没有光了。”   “不过一眨眼,天就被劈开了。”   “就像做梦一样。”   有老人有青年有孩童,声音交错,伴随着风,竟然有一分温柔。   当年噩梦般的记忆已经随着千年的光阴淡去。   他们已经不想也无力再去追溯原由。   过去了的已经过去了。   当下光阴正好。   “也是一夜之间,就有了光。”   “恶灵谷开满了婆娑花,灭绝了一千年的花,又重新出现了。”   “你去看过么,红艳艳的,还挺好看的。”   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   林祁离开时,眉头皱起,心里感触有点深。   殷问水没说话,他在等林祁说什么,只是等到的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些问题。   林祁说:“你的名字是以前的么?”   殷问水难得脸上出现怔愣神情,三秒后恢复:“不是,以前的名字忘记了。长于殷墟,剑名问水,便取了这个名字。”   林祁哦了一声,然后朝他笑,认真道:“名字挺好听的,水水。”   好玩。   他说完,自己先嘿嘿嘿笑了起来。   “......”殷问水。   林祁:“水水,你以后就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殷问水认真看他,林祁淡定回视。   良久殷问水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好呀。”   他好看的眼睛弯起:“只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   林祁:“......”   这个魔域慢慢地在向他熟悉的模样靠拢。   林祁说道:“还是和我记忆里有点差距。”   殷问水大概能知道他不属于这个时空,只是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天道难测,即便是他,对于空间时间的玄奥也不敢断然说了解。   他安静听林祁说。   “还差了一条婆娑河,不过百万年么,地形地貌变化挺大,到后面估计就不知不觉形成了。到后来又有了七大域,还有了归墟之境。”   林祁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对了,我快要破元婴了。”   好开心!   殷问水温柔道:“是么,那恭喜。”   林祁:“我都没想到我能那么快,如果不是你,估计要折腾个百十年吧。”   殷问水非常从容接受这句话,笑:“我是你的机缘。”   林祁点头:“机缘,莫大的机缘。”   殷问水靠近他,低声说:“难道就不是姻缘?”   林祁再一次妥协:“是是是,是机缘也是姻缘。”   殷问水微笑。   “那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日了。”林祁伸出五根手指:“我也不知道破元婴要闭关多久,嗯,五个月,你给我五个月。”   “真傻,”殷问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在闭关的时候又怎么可能知道时间的流逝呢。”   也是哦。   殷问水突然面色凝重起来,眼眸认真:“你在平日修行的时候,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么?”   啊?林祁愣了愣,道:“还好,没什么不对的。”   殷问水对他的迟钝是好气又好笑:“当初三头蟒为了食你元婴,用身体帮你扩大金丹。你我将它斩杀后,金丹就空了,我用我的灵力暂时填补。但是你的金丹并不是在这个时空形成,与这个世界的灵力都是有抵触的。”   林祁傻眼,他觉得自己修炼的没什么问题啊。   “你平日感受不到,但是破元婴会很艰难。”   殷问水回忆了一下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破元婴时的过程,道:“元婴形成的过程需要融丹,金丹融化汇成婴孩,你的身体和这里的灵力都不合,元婴无法聚型。”   “???”   那么严重。   “所以,”殷问水轻声说:“我为你撕开了一个虚空。”   林祁:“——?!”   撕撕撕撕撕开了什么?虚空?!   殷问水道:“虚空里是没有时间的,灵力亘古不变。你在结婴融丹时,只需放开感官,让虚空内的灵力入体,它会替换和你不相融合的灵力。”   林祁听得云里雾里,一脸懵逼,但是具体怎么做还是听懂了。他结个婴还真的挺麻烦的。这么一想,又感动于殷问水的细致。   他挠了挠头,说:“我知道了。”   不过。   他有些疑惑:“成婴之后,我又要怎么出来呢?”   殷问水笑:“进入虚空很难,出来却很简单,随便一划就能出来的。”   “那么方便?!”   “嗯。”   殷问水轻声说:“真希望你明天就可以突破大乘。”   林祁被他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逗乐了:“你怎么比我还急。”   风吹起年轻尊者的长发,他的眼眸深处仿若贮藏宇宙星海、世间山川,偏清冷的声线说着认真温柔的话:“因为,我想,你陪我长生。”   陪你长生。   林祁看着他的眼,感觉自己要陷进去了。   想起了林家先祖前的问心石。   想起了恒道峰至三教殿的云梯。   当初求道的心,是为了回家,为了破大乘,为了逃离这个与他三观严重不符合的世界。   只是就他二十年以来的分分秒秒,这个世界真的就那么疯魔么?那本书仿佛才是一个梦,现代的过往才是一个梦。   他等到现在,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都还没有出现。   当初问心石、云梯之上,他的回答都是为了回家。   回到现代。   只是,无亲无故,还叫家么?   如今,在新生的魔域,在婆娑花谷旁,有人给他指出了另一条路。   林祁唇角轻轻扬起,眼眸中有笑意若光波漾开。   “好呀,求长生。”   慢慢修真界,芸芸众生,一心所求不就是长生么。大道尽头,与天同寿。   “为求长生,”林祁重复说着:“共你长生。”   殷问水今天第二次愣住了。   眼前少年眸子漆黑,一字一字说共你长生。   共你长生。   四个字,胜过他那么漫长的岁月听见的所有话语。   温情萦绕整颗心脏,抚平了经年累月所有的伤痕。   他微笑,修长白皙的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好,我等你。”   被摸头的林祁感受到了身高的碾压,一腔柔情都被水浇了,郁闷地把殷问水的手拍下去。   殷问水道:“你打算时候破元婴呢。”   林祁提到这个就很兴奋:“就两天后吧,早点进去早点出来。”   “嗯。”   林祁又道:“接下来这两天,让我再看看山水境。”   山水境,那一回太过激动他并没有认真看,现在有了闲心,终于可以静心留意这个世界。   这个曾经魔域的倒影,一草一木都是被人一笔一划耗时千年勾画出的。   连皲裂的树皮,在他眼中都变得可爱。   最后一面山水境,第一百零一面山水境,他走进去,看到了熟悉的景象。   一如第三域从火山落下从虚空破出,脚步踏上一方青青稻田。   现在在殷问水的陪伴下,他重新到了这个地方。   始终,因果,分不清头尾的莫比乌斯环,沉默在时光中。   如他所料到的,前面有个村庄。   殷问水让他一人进去。   林祁点头。   村口偌大的榕树。   榕树下村长的家。   他们的对话声清晰到了耳边。只是这回林祁不想去听了,他顺着河流往上走,看到了嘻嘻闹闹出来的孩童,心情出奇地宁静,最后来到了那个破败的房屋前。   推开破旧的门,天光照亮了一切,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似乎都能看见,什么都安安静静地。   他看到了角落里的男孩,如初见般狼狈。   浑身是伤痕,青青紫紫,未长开的桃花眼,雾失楼台般凄迷。   他还看到一根木枝,悬空,在土地上画下了两个火柴人。   林祁无声笑了一下,离开了这个村庄,离开了这里。   殷问水说,这是只有你可以走进的回忆。   他出去以后,给了殷问水一个拥抱,非常简单,却也非常朴实。   林祁说:“这一面山水境的存在没必要,这个村庄,大多是你的伤心事。”   殷问水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让你伤心,为什么我要喜欢。   “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要它。”   又回九重天上走了一遭。   林祁依依不舍地摸了又摸天水小境里的桃花树,同衣衣和青女道过别后,来到了魔域的婆娑花谷。   殷问水所裂开的虚空就在此处。   血红的花满山谷。   明月天中,月色照洒下来,婆娑花的微蜷的花瓣,如一个挽留。   林祁再一次见到了问水剑。   大抵每个剑修都剑都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情感。他看到问水剑时的惊艳,比看到青女还要多。   问水剑通体玄黑色,凤凰图文盘旋,上古神兽华丽而尊贵,高扬脖子,眼眸凌厉,席卷洪荒的杀意和战意。剑身很长,剑刃泛着寒光,那种光森然,没有血色却给人地狱修罗的恐惧。   问水剑划出了时空的一条缝。   一切都准备好了。   林祁往前走。   “林祁。”殷问水出声道:“早点出来。”   林祁微转身,笑了一下,少年的头发很长,衣袍宽大,风过吹动花千顷。   他道:“好。”   进入虚空之后,真如殷问水所言,他感觉整个人都浸入了灵力的海洋。   这里漆黑一片,安静无声。   他随便找了地方,盘腿坐下。   屛住呼吸,把内心的紧张压住。   林祁内视丹田之内,拳头大小的金丹已经开始又隐隐裂开的迹象了。他服下结婴丹后,闭上眼,认真地观察着丹田之内的一切。   丹药融入体内,催生金丹裂开,咔嚓,极其轻微一声响,生生把林祁吓出了一身冷汗。寂静的虚空里,只有他周身有一层淡淡白光。浓郁的灵力化为实体,大乘期修士能力离开金丹束缚,流出的是金色的液体,光芒灿烂,和他在丹田之上散发青光的凌云剑相辉映。   流光绚烂。   虚空之内以他为中心,万千的灵力汇成流,涌入身体之内。   林祁额头上出了细汗,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坐在火炉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金丹开始慢慢裂开,外来的灵力一点把原先的灵力包裹,然后吞噬。然后慢慢地开始塑形,起先只是一个圆球,而后开始分化头和身体,眼睛,鼻子,嘴巴,一一往下。   每一个细节都给身体带来很大的刺痛感,林祁咬牙,全身心在那个婴儿身上。   轮廓慢慢清晰。   在虚空中成婴,连三道天劫都躲过了。   元婴五官都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乖巧地浮在丹田中央,手和脚都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团。   林祁精神高度紧张,就等着所有的灵液化为婴儿的身体。   突然脑海中一阵刺痛,他的识海天翻地覆。   剧痛排山倒海,他把牙齿咬得作痛,心里在念着一二三四。   忍一忍,就快要过去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时间过去的悄无声息。   他的婴孩终于成形,丹田之内的所有灵力成为了婴儿的各个部分。林祁的脑海那种剧痛一直都在,不曾安稳分豪,只是终于成形了,他满含欢喜和期待看着丹田之中的婴孩。   那个一直闭着眼睛的元婴睁开了眼。   是一双蛇的竖瞳。   ——什么!!   而后是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他在丹田之内,看到了那个元婴朝他笑起来,吐出了长长的蛇信子。   三头蟒!三头蟒还没死么!林祁心中大骇,恐惧和恶心齐齐涌上心头,大脑痛得根本不能想东西,但越是这种关头,越要冷静。   被三头蟒附身的元婴吐着艳红的蛇信子,在丹田之内,以人类的身体,做出匍匐爬行的模样。一点一点,吞噬着林祁的神识。   痛。   很痛,汗水大滴大滴入了眼中,刺痛神经。   如果放在之前,他可能束手无策,但是如今他剑意入臻已破,凌云剑的虚影就横在丹田之上,看着那个模样扭曲的元婴,林祁的神识幻化成手,握住了凌云剑。   “嘶嘶嘶嘶......”   三头蟒吐着蛇信子,元婴的身体慢慢被扭曲,成为蛇的身,蛇头,三只头狰狞,突然牙齿喷出毒液,就直接朝林祁撕咬而去。   与此同时,林祁握紧了凌云剑,痛苦已经磨灭了理智,他全身骨骼都在颤抖。   凌云剑焕发剧烈青光。   一剑直接砍上朝他扑上来的三头蟒。   砰。   巨大的声音震得耳朵出血。   “啊——!”   那种刺痛、尖锐的痛,如潮水一般把身体淹没,林祁咬牙,口腔渗出了血液。他发出大叫,整个人倒下,丹田处爆炸,青光金光扭曲在一起,岩浆般炙热的刀子在五脏六腑刺,每一刀都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痛。   ......不可以倒下。   ......还有人在等他。   ......不可以。   他在地狱里辗转煎熬,心里只念着这一句话,到最后已经成了殷问水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从里面汲取力量和勇气。   虚空里没有时间,一切停止在最原始的状态。   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苦痛消散,最后,他的大脑也不再是空白。   这个世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   林祁睁开眼,只有浓稠撕不开的黑暗。他勉强地坐起来,头发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打湿,经脉骨骼都在一场恶战后被震伤。   挥剑砍元婴。砍自己的元婴,他怕是修真史上的第一人吧。   只是如果不这样,三头蟒的袭击之下,他活都不能活出这里。   当初吃下的一枚内丹,竟然到现在给了他那么大的重创。   有些想法再很小的时候就想过的,如今居然真的出现在了自己身上。如果飞来横祸金丹被碎怎么办——那就重新再来。   他的神志终于清醒,往丹田内一看,元婴破裂,灵力四散,丹田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以及。   没有一丝三头蟒的气息。   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   森冷的感觉甚至涌上大脑皮层。   他整个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心魔。   他修行路上一路顺风顺水,从来不信自己有心魔,同样的跟头,他栽在猛舍利子身上一次,又再一次栽到了三头蟒身上。师尊的话从来都没有错,他的不谨慎,他的自以为是,这一生最大的挫折,发生在结婴的这一刻。一个蠢得几乎没人会信的挫折。   心魔。   居然是心魔。   一盆冷水把整个人浇透。   少年的意气风发被一朝折损,那种一直以来常伴身上的不怕死的莽撞,一直受家族保护受宗门保护生出的轻浮,在这一刻,被狠狠打醒。   给了他这一生,最深最深的打击。   或许也会造成这一生最深最深的遗憾。   他站起身来,想要出去,但是身体已经不受意识控制了。他毁元婴,便是毁了自己的根基,毁了自己的修为,毁了自己的丹田,经脉骨骼受伤,而碎开虚空,必须是元婴修为。   所以。   无尽的黑暗,腐蚀人心的寂寥,他费力地伸出手,连风都抓不住。   所以。   他要在这个能把人逼疯的黑色虚空,修炼百年,甚至千年,修炼至元婴。   一如当初魔域中人必须修炼至大乘的无奈和绝望。   所以......   那具白骨,那条甬道,那个背影,那幅画,那朵花。   漫长的等待。   永恒的痛苦。   他的诺言从来没有实现过。   他带给他的永远只有苦痛。   永远只有等待。   还要多久呢,虚空里没有时间,感受不到时间。   林祁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低下头,双手掩面。   不是惧怕不是惶恐。那种难过与被悲伤弥漫整个虚空。   指缝间流出滚烫的液体。   他却没有发出声音。   其实哪怕他发出哭声,也只有这个虚空传递,飘荡,到不了婆娑花谷外的那一人耳中。   等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或许期待的。   满心欢喜等着那三天,为了和他相见,为了真实地看他一眼。   三天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迫不及待,喜难自抑。   好期待...好期待,好紧张...好紧张,连一句告白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或许......是寂寥的。   一千年,数以万计的分秒。   他端坐九重天上,执笔绘下浮世万千,因为他说喜欢这个世界。   没有雪的天水小境常常带来荒原雪般的凉意。   等待什么?不知道。   紧怀那一丝飘渺的希望,等天道的眷顾,等无常的命运,等他重新...来到身边。   如今,再一次,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无穷,他在婆娑花谷外守了很久,命运再一次,给了他答案,等待,或许是绝望的。   婆娑花谷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昼变了夜,夜变了昼,尸河慢慢延伸,自天峰脚下,随着大地的转换,奔流整个魔域。   也不知道是多久,等到最后连时间他都疲于去计算。   殷问水的手指扶上问水剑,锋刃划伤了手指,血液顺着手心的纹路不断流到地上,他却感受不到痛苦,长发之下,眉眼疏离冷漠,最初的模样。高高在上九重天的尊者,桃花眼里深不可测,流光交转,给人一种薄凉又深情的感觉。   他轻声说:“你又食言了。”   ......只是这一回,他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看遍了世界的每一粒微尘,用剑划开了无数个虚空,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报着可笑的希望,翻天覆地地寻找。   上天入地。   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衣衣死去了,她是陆成梅的最后一丝受伤的魂识,如今步入轮回。   青女在他疯魔般的寻找和沉默里越发失望,最后化为剑灵铸入问水中。   天水小境的桃花终是谢了。   他将九重天搬到了人间。   魔域发生了很多的事,七大域形成,婆娑河自天峰之下涌入四方。   坊间还流传着倾天之祸,只是故事的主人已经成为传说,无人再相信,沧泽大陆出现了山水秘境,成为众人津津乐道的大事。   到最后,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御剑自山海回来,从殷墟都走了一遍,一无所获。寂寂寥寥的九重天,他掌灯,有些恍惚,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六合之外,当等待没有了意义,永生都成了煎熬。   他的眼眸冰棱般,从石洞的壁画上一一扫过,在最后一幅画前停下,然后无声笑了一下,尽是悲凉与嘲讽。他用问水剑在石壁上,一笔一划勾勒。最后一眼。微转身的少年,笑容甚至都快要模糊。   艳艳的婆娑花,如今心头眼中的血。   每一画都极尽疯狂,深得要凿穿山洞,他画完,眼睛充血,红红的。   笑了,语气不稳,带着沙哑的哽咽。   “你看,你还是食言了。”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   经脉修复,引气入体,再次筑基,再次结丹,再次结婴。他将自己的思维放空,什么都不去想。甚至快要忘记自己的姓名。唯有这样才能不去悲伤不去难过。   一心在丹田之内,结婴成了活下去的动力。   灵力从虚空里缓慢流动,在丹田之内聚成一小滴,聚成一小块,然后结成金丹。   金丹慢慢碎裂,他小心翼翼地将他化形,直至成为元婴。   混沌世界,不知年月。   林祁睁开了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自己是谁,第一个反应就是划破虚空,从里面出去。   光刺得眼睛,泪水不自觉涌了出来。   他都忘了自己的名字,却还记得有个人再等他。   ......殷问水。   他从虚空中出来,在什么地方都没时间去看,直接御剑飞上九重天,只是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天和云。不在,不在。他压抑住惶恐,大脑飞快旋转,突然就想起了很早很早以前的一幕,那个山洞。   他顺着婆娑河,掠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了第一域,现在过了多久他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用元婴修士的威压逼退众人。   他浑浑噩噩到了山洞前。   天和云都温柔,沉默注视着一切。   林祁往前走,永恒不灭的鲛人烛随着他的步伐一一点燃。   回忆在滋长。   鲛人烛照亮了每一幅画。   画上的画,他已经熟悉到可以在脑海中描摹。   这一条甬道,不只是画画之人漫长岁月的思念。   初次见它就锥心的悲伤,这一刻被无穷放大,只是他的眼眶早已干涸到流不出泪。   他不用触发任何机关,走到了宫殿里。偌大的青屏,梅花枝桠垂落而下,空寂的宫殿,高阶之上的人提笔作画,他还是生前模样,鸦黑色的长发曳地,一袭宽大黑袍,坐姿雅正,仿佛只是在沉睡。   夜明珠散发清幽的光。   林祁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他走上台阶,越是靠近真相,越是冷静下来。   他看到了他未做完的画。   桃花林里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少年。   林祁慢慢蹲下身,半跪在了他的旁边。   “对不起。”   他轻声说着,“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   明明是很细微的声音,却惊动了主人,林祁亲眼看着,那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张开,一朵晶莹的血红的婆娑花出现在眼前。   婆娑花呀。   往事历历回顾眼前。   他再也忍不住了。   哭了起来。   压抑的哭声响彻在这个宫殿里,已经自散神识的尊者,重新回来的少年,青光无声,那一条长长的甬道明亮的鲛人烛都寂寞无声。   记载着横跨百万年的思恋与等待,只是最终没有迎来美好的结局。   眼泪一次又一次模糊视线。   “对不起......”   “你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跪于地的白衣少年,执笔画的黑衣尊者,一生一死,定格成最后的画面。   最后的画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无尽的虚空,风暴肆.虐,蓝色的烟飘渺纠缠成为镜子,把一切都映得真切。   真切记录了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是是非非。觉醒了沉睡的记忆,那段永恒的孤独,绝望的等待。   那么多的问题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剑分天下。   为什么救赎魔域。   为什么造婆娑花谷。   为什么创山水秘境。   为什么会神魂俱灭。   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流于表象的喜欢,深入骨髓的情绪。   原来。   所有的答案。   都是你。   他的手指汇聚起了整片天地的灵力。   扭曲了光阴,撕裂了时空。   溯回漫长的时光。   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山洞之外。   狭长甬道,他目不斜视,桃花眼里只有冷漠,黑衣掠地朝着宫殿走去。   林祁的嗓音已经沙哑,手指按着地面,指尖磨出血,他的神情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有白光刺眼。   他呆呆地抬起头来。   宫殿的门大开,外面的光都射了进来。   那个男子,青丝如瀑,黑衣漫卷,逆着光,桃花眼里的冰冷融汇成了笑意,艳红的唇角高高扬起。   他的嗓音清冷,却带笑意。   “终于等到你了,我的神明。”   “你看,你还是喜欢上我了,师兄。” 第90章 变数   林祁半跪在地上, 脸上的眼泪还没有干,眼睛赤红,表情却呆滞,他像是没了魂一样,七魂六魄被冻结,只是看着前方。   殿外涌入白色的光,笼罩整个世界。   那个宫殿门口的男子, 黑衣曳地无声,走过的每一步,让土地变得荒芜。   他的到来, 驱散了这里的所有黑暗,也驱散了很多年前自己的最后的一丝执念。   光和风轻柔的擦过眼角的泪,林祁听到了轻微的声响,细细碎碎的, 来自旁边。   他偏过头。   旁边提笔作画的尊者,那端坐万年不朽的身体, 开始融入白光中。   发丝消弭,肉身消逝。   最后光芒散尽,转眼之间,化作枯骨。   林祁被一道影子笼罩, 他转过头,看着一双熟悉的眼。   大脑出现断层。   那人明明是微笑神情,但是他的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   殷问水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用手指温柔抹去他的泪, 触手的眼泪炙热,蔓延到心头,渐渐地,融化了那种曾经伴随他无尽岁月的冰冷。   他似笑似叹:“别哭了,好不好?”   好不好?   林祁一把拽过他的衣袖,整个人凑上前,嘴巴撞上他的嘴巴,牙齿相撞,很痛,而失而复得的惊喜与惶恐已经将理智都击退。   他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   殷问水温柔地搂住他,张开嘴,任由他的舌头在口腔里乱闯,毫无规则,只有绝望的亲昵。   林祁的眼泪还在流,无声。   等他终于把激动到快要崩溃的情绪稳定下来,泪痕也干了。   殷问水见他终于冷静,轻声笑道:“怎么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好了点么。”   林祁说:“对不起。”   殷问水嗯了一声,桃花眼里笑意温柔:“嗯,我原谅你。”   林祁把眼泪擦干,心情的转换天翻地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   原来,分离和失去,是这么令人恐惧和疯狂。   他只是失去了短短的一霎。   而殷问水呢?   殷问水看出他所想,笑道:“已经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殷问水的目光仿佛有镇定人心的作用,林祁张了张嘴,那么多对不起都没有了意义,或许他欠的是一个解释。   “我在虚空中为心魔所困,自灭了元婴,修为散尽。”林祁的眼睛还红红的,他努力笑一下,“我……我重新修炼至今才出来。”   殷问水认真听了,没有责备没有遗憾,尘世那么多年,愤怒也罢伤心也罢,都成过往。   如今他一颗心都变得非常轻盈,微笑点头:“嗯,我知道。”   “我……”林祁还想说什么,都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造成的错,他想说些骂自己的话。   殷问水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说道:“师兄,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林祁闭上了嘴巴,看着他,有很多的情感压抑在心头,好多的问题没问出口?   你等了多久?   是不是很恨我。   只是那段岁月既然他都不愿去回想,那么他,也不需要再问了。   林祁点了点头。现在殷问水叫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又是那条甬道。   鲛人烛千年不灭的光,映照过往种种。   殷问水牵着他的手,走在前方。   这一回两人都没有看周围的画,只是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很多的事。   殷问水思索了会儿,道:“师兄,还记得么,这样的情景,我们有过很多次。”   第一次,十八山脉里,棋一尊人的山洞,蚀骨寒冷的黑水。   第二次,山水境的一个宫殿里,通往地心的那一条路,炙热滚烫的热浪。   林祁道:“……记得。”   殷问水说:“其实第一次的时候,我还有点讨厌你,嗯,也说不上讨厌,对你的感情很复杂。”   林祁:“啊?是吗……”   殷问水道:“我很早就认识你,即便没有这些记忆。”他低声笑了一下,“第一次见你就有流于表象的喜欢和来之莫名的悲伤。越发靠近,就越无法自拔。”   林祁安静听着,应了一声。   无尽等待,永恒孤独,叫人在年岁里疯狂。他最后将问水封印在了归墟之境,自散神识,七魂六魄遗落天地。   其中一抹附于一个叫沐清歌的少年身上。   那个疯魔的世界,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操控,   所有的人沉溺色相深渊。   不过是因为,琉璃镜唤醒了他隐藏天地之间所有的愤怒。   那股愤怒将天道扭曲,将情欲恶化。才有了之后那么多的事情。   只是,那是已经被他抛弃的,从岁月长河里斩断的时间,除他以外无人知晓的事,再说下去也没必要。   林祁等了半天,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开口道:“为什么?”   “嗯?”   “为什么即使没有回想起千年前的记忆你也认识我?”   殷问水顿了顿,然后道:“谁知道呢,”他的嗓音拖得很长,声线清冷,哼笑道:“也许是天道注定的我和你的遇见。”   也许你是我此生的孽。   唯一的心魔。   谁知道呢。   林祁听见这话,再次努力笑了笑,把心头的哀伤驱散,说:“我也觉得。”   殷问水诧异:“师兄,你还真的,”他好看的眼睛弯起:“真的是彻彻底底喜欢上了我。”   林祁:“……嗯。”喜欢就喜欢,早就认了的。   “我当初说教你怎么喜欢上我,其实,让你入秘境,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流于表象的喜欢,来之莫名的悲伤。没有根源的东西,我都是不信的。”   “可弄清了来龙去脉,我发现,到头来我不得不信,我真的是对你一见钟情。”   殷问水回忆了一下:“从来,都是一见钟情。”   林祁说:“不是,不是的。”   “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他今天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不知不觉已经从甬道出来了。   殷问水牵着林祁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好。”   漫漫的时空长河再一次被回溯,那个山洞里除了尸身化白骨,什么都没变动,殷问水还留了一丝神识在那里,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一个单纯的回忆吧。   又是那面镜子,那个曾经带他真实到百万年前的琉璃镜。   万千红尘粒子旋转。   林祁突然开口:“我算是一个变数么?”   殷问水:“为什么这么问呢?”   “曾经你说过的,我能到百万年前,但是时间并不多。而后来阵法出了错乱,我到了倾天之祸的一千年后,却在那里呆了很久。”   殷问水愣了一下,然后笑说:“对,你是变数。”   “时空回溯只能持续几个时辰。”   “而你,一直都在六合之外。我至今也还有些疑惑。”   当初他重生是直接摧毁了那个疯魔的世界,更改了一切,从而带来的也是完全不一样的每一个人。   林祁挠了挠头,想着跟他坦白:“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果然。   殷问水笑:“嗯,然后呢?”   他们到了隧道尽头,殷问水轻轻一抹,把雾气擦拭干净。   外面,就是那个他从火山口跳进来的虚空。   林祁还没说话。   外面就传来了阴冷的一声笑。   “终于……出来了。”   微弱的蓝光照射。   虚空里的那个人,一袭红衣,长发直落。   闻人语。 第91章 沐清歌   林祁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闻人语, 那个带他来魔域的大佬。   突然看见他,竟有种上辈子的感觉。   闻人语手执翠玉长笛,周遭的风暴对他造不成影响,他的眼睛蕴含风暴,神经病一样地笑起来:“终于,终于,终于出来了。”   林祁如今也是元婴修为, 又经过可以说是第二次的经脉重修,和闻人语交锋,不一定落下风。   何况, 旁边还有殷问水,怎么看也是胜券在握。   他在打量着闻人语。   而闻人语自的目光却自始至终只停留在殷问水身上,眼睛仿佛能喷出毒液来,咬牙切齿道:“贱人!”   林祁:“……”这是不是傻了。   殷问水眼眸薄凉看他一眼。   如看足下尘埃。   闻人语近乎疯魔, 也差不多是要疯魔了。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他激动地向前一步,那种恶心被压抑了那么久, 终于爆发出来,“我就说,我就说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爱你!原来都是上一世!上一世的孽!”   林祁:“……”   wtf?!   你再骂一句试试。   殷问水第一反应是笑,冷淡得让人心惊的笑, 他看着闻人语。   他当初直接让时光回溯,崩塌本来世界,使得一切归于沐清歌出生之前。   没想到冥冥中,还是有人被影响了。   闻人语现在的心态接近疯魔, 是解脱,也是愤怒。   进入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为了报当初侮辱之仇,没想到阴差阳错,叫他发现了那个他一直在纠结的问题的答案。   念出名字就会有的那种魔怔般的心悸,莫名的焦躁。   他人所说的命中的注定,天道的安排,所谓的爱?——不过是上辈子的情欲孽障罢了!   根本就不是爱!   根本就无关天道!   他只是上辈子是被殷问水施了迷魂术!   这辈子依旧受影响罢了。   林祁听不得他再骂下去,往前一步,站在了殷问水前方,抽出凌云剑指地,道:“闻人前辈,你把嘴巴放干净点。”   闻人语这才看到了林祁,然后瞳孔一缩,难以置信:“你结婴了?!”   林祁微笑:“我可不止是结婴。”   闻人语冷笑:“结婴又如何,你们都别想从这里出去。”   林祁乐了。   哪来的自信呢。   等闻人语出招林祁就知道他的自信从哪来了。   闻人语应该是悟出了一个新的境界,关于御灵方面,长笛一吹,瞬间这个虚空里出现了蓝色鬼火,鬼火的后面,是黑压压的一片亡灵,魑魅魍魉,面色狰狞。   怨煞之气是以前的十倍有余。   恶灵咻咻将他和殷问水包围,张牙舞爪,把这方土地弄成深渊地狱,百鬼哭嚎,恶刹缠身。   搁以前林祁可能会被吓住,但是现在看着周围的这些小鬼小怪,他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他连恶灵谷都走过来了,还怕这些喽喽?   破元婴破入臻后的第一剑,给的人居然是闻人语,林祁有些遗憾。   凌云剑起的那一刻,紫光耀眼,闪电如蛇,入臻剑意横扫四方,以肉眼可见的红色的波浪扩散,波浪炙热得将所有魂魄变成了一缕青烟。   嗷嗷叫喊里,鬼火被吓得四处逃串。   闻人语也在外面,瞪直了眼,就连那种发现真相的惊喜都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狠狠浇灭。   ……为什么?   ……怎么可能?   不过是一个刚入元婴的人,为什么可以破了他的阵。   林祁对他没有半点好感,尤其刚才还这样骂殷问水,他早已从少年模样恢复。   青年的眉眼冷冽,凌云剑气势逼人,白衣猎猎。   他直接一剑挥了过去,闻人语还没来得及反应,凌云剑就直刺穿了他的手臂,然后飞旋回了林祁手中。   闻人语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捂着肩膀,跪在了地上,手里的笛子滚了下来。   林祁道:“闻人前辈,我曾谢你开路之恩,放过你一回,而如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送死,还羞辱我的爱人,我不杀你,是在难解心头恨。”   殷问水在他站在自己前面的时候,就在后面若有所思,如今听到他的话,一愣之后,缓缓笑了。   爱人。   桃花眼里溢满温柔笑意,连带着对闻人语的杀意都淡了。   闻人语吐出一口鲜血来,大笑:“你的爱人?!你可知你的爱人!在上辈子是个怎样的人尽可夫的贱人?!”   “……”有病!   林祁干脆利落地再给了他一剑。   “唔——!”闻人语的眼睛瞳孔缩得非常小,眼白都要瞪出来,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死也要拖着这两个人一起!   一股青色的气旋在他的头顶盘旋,仿佛有一股压抑着的巨大能量即将涌出,爆炸!   林祁没能看出他要干什么。   殷问水只淡淡扫一眼,便看出了,他要自爆元婴。   这一回不光是找回了曾经的记忆,他当初自己的封印的力量,如今也回到了体内。   本来以为唯有得到问水剑,才可以恢复,如今,竟然是提前了一步。   食指一点。   青色的气流瞬间爆炸。   闻人语豁然抬头,眼里血丝布满。   元婴悄无声息地湮没!   最后他痛呼一声,捂着肩膀,整个人的周围被蓝色鬼火包围,失去了控制的鬼火,开始反噬主人,一时间整个空间都布满了尖叫。   殷问水旁观着这一切,等林祁神清气爽地回到他身边,才轻声笑道:“师兄真棒。”   林祁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好歹都是修了两回元婴的人。”   说完林祁就后悔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是殷问水还是笑得很开心,道:“我听见,刚刚师兄称呼我,是说爱人。”   “……”你这么说出来会让人很不好意思的。   殷问水道:“师兄再说一次,我是你的什么?”   林祁:“……爱人。”   殷问水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长长的睫毛遮住情绪。   真可爱。   再次抬头,眼里满室柔情,牵过林祁的手道:“我们出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解决。”   林祁思考了一下,然后后知后觉,想到了魔域的醒剑计划,道:“是去拿回问水么?”   殷问水道:“嗯,不过也不止是这一件事。”   这一面废弃在魔域的山水境,外面的那片虚空不过是障眼法,并不是真正的虚空。真正的虚空什么都没有,包括光和风。毕竟他曾经在那里呆了很久,久到稍微回想都觉得彻骨冰冷。   出了虚空,从炙热的火山口往上,他们重新回到了魔域。   外面静守着的是第三域的一干门派长老和世家家主。   他们在这里已经足足等了三个月。   这个凭空出现的秘境神秘而危险,如果这一回殷问水都没能从里面出来,他们便打算直接放弃了。   不过他们想要放弃,却有更多的人不想放弃。   当初一位神秘人士透露的消息,让整个魔域为之疯狂。觉醒百万年前造成倾天之祸的青衣剑,传承那位大乘尊者的能量,然后举界进攻沧泽大陆,统一天下。是整个魔域上位者,所策划的。   以血醒剑到了最后。   只差一丝剑意。   除了山水境再也找不出那位存在传说里的尊者的剑意。   而沧泽大陆的那一百面山水境,他们早就在当时探清楚了,没有。   这第一百零一面,是最后的机会。   等了无数个日夜。   终于,岩浆重新沸腾。   火山口有了动静。所有人在这几日都已经精神疲倦,被突然的震动,吓得瞬间瞪大了眼。   出来了?!!!   所有人往前一步,静候在火山口,心提到嗓子口。   整座火山轰隆隆地动摇。   林祁出来的时候,差点没被他们吓一跳,整个人都一惊,是殷问水在后面按住他的肩膀,笑道:“陪我。”   “???”   众人看到林祁也是一愣,不过对秘境的关系更加急切,纷纷问道:“域主,情况如何?”   如何?   殷问水只是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不如何,这个秘境早就被废弃了。”   哪怕是已经被废弃,都不是你们能够走进的。   众人面色惊变,有遗憾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不相信。   殷问水对于他们的心思不想猜。   他的目光遥遥望向第一域归墟之境的方向,眸眼深沉。   时隔多年。   他终于要取回自己的剑了。   林祁重归魔域,重归熟悉的时空,第一件事就是想联系师尊,但是他左看右看连玉半天,最后还是放下手臂,以手扶额,叹了一声。   卧槽……   这一回绝对要被骂死了!   现在师尊估计还在震怒上,他还是亲自回昆吾,在师尊殿下请罪算了。   第三域域主宫殿内。   林祁坐在床边,用手指戳了一戳连玉,淡淡的绿光沾上手指:“……还有这么快结婴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殷问水从殿外走来,就看到林祁愁眉苦脸。   挑了挑眉,坐到了他旁边,问道:“怎么了么?”   林祁苦笑:“我在想着怎么跟师尊解释。”   师尊?殷问水想起来了是谁。   他笑道:“不用你去,我去帮你解释。”   “嗯?”林祁看他:“你不是在魔域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么。”   殷问水道:“什么事都不及你重要。”   林祁笑了一下:“你还真是……”他竟然找不出什么形容词。   殷问水深深看着他,然后开口:“怎么就不好奇闻人语的事呢?”   林祁诧异:“好奇那个神经病干嘛?”   闻人语初次见面给他的感觉还挺好,谁料一遇到殷问水就变成了一个神经病,神经兮兮的,什么反应都莫名其妙。   殷问水心里微有叹息,摇了摇头。   “哦,对了。”   林祁想起了出虚空前没有说出的话,他是想告诉殷问水一切的,对爱人坦白所有来龙去脉。   “我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林祁怕他担心,又加了一句:“不过,那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值得我挂念的东西,我不会回去的。”   殷问水含笑点头,心里却掠过冷淡念头,那两次食言带给他的代价太过沉重,对于林祁的承诺他早就不执着,回去?那也得他允许他回去。   这一回,怎样,他都不会让他有机会离开他半步。   林祁组织着语言:“那里和这里很不一样。”   他本来还想介绍很多的,但是想了想没必要。   或许他最该说清楚的,是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从那个世界到这个世界的原由,其实也挺不可思议的,我现在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就是看了一本书,就进来了,而且这里恰巧就是书里的世界。当然,也有不同,不同还是很多的。”   “哦?”殷问水礼貌性地表达了困惑。   林祁难以启齿,不过还是豁出去了:“那书里每个人都像是神经病,不过这里,正常人还是挺多的。”   殷问水笑弯了眼:“书里都写了些什么?”   林祁:“……一个男人和一群男人的腥风血雨。”   殷问水被他的描述逗笑了。   林祁:“其实,我这个身体在书里,也是那一群男人之一,我一直在等着主角出现,然后彻底做个了断,也省的每天提心吊胆被神经病缠上。”   殷问水想说,有他在,他完全不必要担心的。   林祁继续道:“那个主角的名字,好像是叫,沐、沐……哦对!沐清歌!按照书里的故事,再有一年左右,他就会出现了,然后拜入昆吾。”   沐……清……歌……?   殷问水:“……” 第92章 完结章   林祁想到那本书, 就很是一言难尽,道:“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拼命想着回家。只要一想到那书里面主角和他的男人们,我就觉得特别……嗯,特别膈应。但是好巧不巧的,我的师尊,”虽然很操蛋, 他还是说出了出去:“也是沐清歌的男人……之一。所以我想着,等沐清歌出现,怎么都要阻止他入昆吾。”   林祁说到:“书里面, 我师尊遇上他后,简直了,跟被鬼下了降头一样,整个人都不对劲!”   “……”   殷问水有些艰难地扬起微笑, 做出认真聆听并且对此事云淡风轻的模样。   林祁说:“……他也快出现了吧。”   殷问水:不,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林祁说完又想了想:话不能说的那么绝对, 这个世界和书里的世界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也许沐清歌的画风没那么邪性。   毕竟做人也不能太绝。   想着想着又开始陷入沉思,他到底要怎么对付沐清歌呢?   殷问水真的一点都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转移话题, 轻声道:“师兄,你元婴初成,可有什么疑惑?”   “???”疑惑?林祁对他的话不敢不引起重视,“我……暂时没有。”   殷问水:“那么关于入臻呢?”   他问出这个问题, 想起了一些事情,眼眸里的笑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   想一想是怎么入臻的,林祁有关这方面的疑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他那也算是舍身悟道了吧……   卧槽,谁要这种舍身啊!   “没、没有,也没有。”   殷问水点头:“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都问一问我。”   不要再干出为了心魔自伤元婴的蠢事了。   林祁点了点头:“好。”他转念想到了明天就要去第一域,想到了归墟之域,道:“归墟之域到底是怎样的?”   “那么多年,我也不知道它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从他嘴里听到轻描淡写的那么多年,林祁突然有一种伤感,他伸出手去扶开他的长发,殷问水抬眸,笑着抓住了他的手腕。   魔域殿外明月当空,昏黄沉沉,透过窗柩,映照在了彼此的眼眸中。   那双熟悉的漂亮的桃花眼里波光流转。   林祁一时间微有动情,认真的吻上殷问水的眼睛。他吻得很轻。殷问水非常配合的闭上了眼,气息打在脸上有点痒,这样青涩的单纯表达欢喜的吻叫他忍不住微笑。   轻如羽毛般的触碰里。   林祁也笑了。   这一回,总算是再无生离。长生之后,他们之间连死别也不会有。   与天同寿。   共你相伴到宇宙尽头。   林祁心满意足地回去,安安分分坐好。只是殷问水却不满足了,他的手掌抚上林祁的脖子,冰凉的感觉让林祁浑身一怔。   殷问水倾身,林祁往后仰就倒在了床上,漆黑的长发散开,他眼眸瞪得很大,惊讶。   “师兄。”殷问水轻声笑,亲昵的咬上他的喉结,酥麻感涌上头皮,林祁情不自禁闷哼一声。   “我想要你。”   简单直白的四个字。   却让林祁根本无法拒绝。   毕竟夜还长。   再次回到第一域已经是恍如隔世。   林祁首先要去一趟婆娑宫。   当初他眼中庞然大物一般的地方,如今也显得不堪一击。   青山之巅,婆娑宫外。   他和殷问水一起光明正大地走进去,沿途强悍到让人心惊的威压逼得宫主来了也依旧束手无策。   林祁寻找到了关押那些女子的那座山头。   果不其然,种满了桃花树。   这种桃花树经过改造,根系很长,密密麻麻交错,深入地下,流入婆娑河,流入归墟之域,觉醒沉睡多年的青衣剑。   桃花尽头,林祁看到了一群女子中的幕流月,幕流月消瘦了很多,正拿剪子修剪着这用她们鲜血灌养的桃花。   林祁也只是看了一眼,确认她们还活着后,便转身离开。   殷问水已经解决了婆娑宫的事情,就在桃花林尽头等着他。   纷纷扰扰的花瓣落满头。   林祁突然想起了当初落霞镇的一幕。   当初也是这样的。   殷问水人立桃花树下,朝他伸出手,黑衣长发,笑容优雅。   “桃花好看吗?”   殷问水一愣,然后点头笑:“嗯。”   林祁的心被某种柔情溢满,与他相握,说出了很早的时候没说出的赞美:“我觉得你比这里的花还要好看。特别,特别的好看。”   殷问水忍不住笑弯了眼,温柔地帮他拂去头上的花,半搂着林祁,靠在他耳边道:“师兄,你是在挑战我的自制力么?”   笑得温柔,但眼神却并不温柔。   ……个屁。   昨天的事他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   一出桃花林,林祁就被吓了一跳。   卧槽。   好多人。   黑压压的一片,就跪在桃花林外。   这些人里他有的熟悉,有的陌生,眼尖的看到了一个人——就是曾经在山水境里把殷问水拉下魔域的那个魔修。   “这是……”   殷问水对他的所有温柔,在看向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时化为冷淡。   那种冷淡没有任何感情。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罢了。”   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不该肖想的东西。   林祁也笑,对于觊觎问水剑的人,他没什么好感。   当初听到醒剑计划时觉得毛骨悚然,如今参与这件事的所有大人物就这么跪在面前,反倒觉得只是轻描淡写。   魔域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的策划,变成了一场笑话。   百人齐跪,淡淡的天光透过云层。远处有人飞过来,中年模样,一头白发,紫色长袍,是第一域的域主。   他气势汹汹而来,然后看着跪拜在地上的众人,杀意顿时冷却。   在风云停顿的刹那,豁然抬头看向殷问水——不可能的难以置信的念头从心间浮起。   然后在殷问水薄凉的一眼望过来时,大脑瞬间空白。   恐怖的催动天地的威压覆盖这里。   他也跪了下来,颤抖着嘴唇,俯身贴地:“尊......上......”   他守了归墟之域那么多年,就为等待有一朝青衣剑出世,获得传承,突破大乘。等着魔域攻上沧泽大陆,让昼夜有了真正的日月之别。   可是,醒剑的最后,剑的主人却回来了。   不需要根据,不需要来由。   他在归墟之域旁那么多年,那种气息早就深入骨髓,挣脱了天道桎梏,万物玄奥,术法无相。那种感觉,这个世界上,古往今来,不会有另外一个人拥有。   第一域主的话很轻,却传遍了每个人耳中,空气凝结,所有人维持着跪着的姿势,一如百万年前他们的先祖,跪在天峰脚下,请求救赎。   殷问水偏头问林祁:“可以走了么。”   林祁满眼都是他,笑:“随时都可以。”   在去归墟之境前。   林祁手腕上的连玉一直在闪一直在闪,他算着日子,即便秘境内的时间和外界不成比,也已经三个月过去了。师尊估计是暴跳如雷了。   他很心虚,还是决定先回昆吾一趟。殷问水在破归墟之境的阵法,阵法启动也要几日,便同他笑道:“那就回去一趟吧。”   林祁朝他笑:“嗯。”   他已经是元婴修为,初入魔域可以随意,在他走后,殷问水手指捻了一个法术,一缕水蓝色的光隐入了凌云剑内,只是林祁并没有察觉。   他说过的,他现在对林祁的承诺已经不再执着什么,什么都要由自己来掌控,不然总是不放心。   回沧泽大陆的那一条路就是来时的路。   无尽的荒海,百万年前夹在两个大陆之间的海域如今成为这样一个废弃的地方。   摆渡人依旧在,他没能认出林祁来,只是划着船,靠岸。林祁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越过荒海,但他还是走了上去,摆渡人没有说话,沉默里驶向彼岸,林祁看着周围的情景也陷入了沉思。   水静无声。   他上了岸,同摆渡人说了一句:“多谢。”不久我们可能又会再见的。   摆渡人用阴气森森的眼睛看他一眼,没说话。   重新回到沧泽大陆的那一刻,林祁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   熟悉的灵力,熟悉的太阳,他都有多久没见过太阳了,御剑极速飞过群山,直往昆吾。   两名守门的弟子只能察觉一阵风刮过,元婴的威压自上方掠去。   “这是?”其中一名弟子转头,却也没看见人影。   另一名也很困惑:“这是门内哪位长老,怎么感觉没见过的样子。”   “不对,见过,我还挺熟悉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位长老。”   两人陷入沉思:“是谁呢?”   林祁意气风发回到清霜峰,迎面就撞上了一位小师弟。   他随手拦住问道:“师尊在哪里?”   小师弟莫名其妙地抬头看,这一看就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林林林、林师兄?师兄你结婴了!!!”   林祁笑道:“嗯,师尊在峰内么?”   小师弟怀疑人生般凌乱中:“在在在。”不是吧!这还不到一年!   林祁谢过小师弟,留下小师弟一个人傻在原地。   他往建在清霜峰之巅的宫殿飞去。   一路飞过,花柳入眼,每一方青草都熟悉非凡。这里也真的算是自己成长的家了,五岁入昆吾,五岁入师门,炼气、筑基、金丹、元婴,一路走来,不过廿载。   殿前白云缭绕,他拾阶而上,在宫殿门口放轻了脚步声。   太久没见师尊的那种喜悦感甚至把害怕掩盖。   他出声:“师尊。”   在高殿之上,微生澜听到声音,连头被没抬,白到透明的手指随便取了一卷道经,直接朝着门口砸去。   林祁:“......”   他默默地避开了。   书卷落地有声。   宫殿里除了微生澜外还有柳青璇,柳青璇此刻正在解惑,林祁突然地到来,让她震惊的同时,也非常欣喜:“师兄,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微生澜打断。   雪衣尊人的眉眼冷淡,眼眸结冰般:“你也知道回来?”   语气压抑着沉沉怒火。   林祁自知理亏,认错态度良好,直接就跪下了,三拜过后,抬头,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高台之上,微生澜突然眼睛一眯,道:“你破了元婴?”   “……是。”他的真情实感的一番请罪还没说出口呢!   微生澜衣袍掠过地面,不染纤尘,只在一瞬间,就从上面走了下来,站到了林祁面前。白到透明的手指虚虚点在眉心。   师尊的手一如他人一样冷。   激得林祁人都一抖,但是他不敢动弹。   微生澜挑眉,而后慢慢舒缓眉眼,淡淡说道:“你还破了入臻?”   林祁一头雾水:“嗯……对。”   微生澜的眼中薄冰慢慢消融,连带着那种怒火都熄灭,他低头,长发云锦般垂落,冰蓝色近雪的长袍上白色薄纱飘动。   话语有欣慰:“你此番去魔域,算是遇上了大机缘。”   大机缘……   最大的机缘大概就是殷问水吧。   林祁点头,本想笑一下的,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在还在认错呢,把笑容压了下去,认真道:“是大机缘。”   微生澜道:“你在魔域只待了三个月就结婴且入臻,很好。”   他又道:“你口中所谓的大机缘,是那位吧。”   “???”林祁一惊,“师尊,你,你知道?”   微生澜见他脸上的迷茫和震惊,心中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失踪一个月后,我便去找了掌门,掌门把事情的原委都同我说了。”   “魔域的醒剑之事,还有那位的事,那位,不就是你当时口口声声念叨的师弟么?”   林祁:……也没有口口声声念叨。   不过,关键是:“师尊,您不气了?”   微生澜道:“鲁莽行事,你自己以后会摔大跟头的,我重复无数遍也没用。”   林祁闭了闭眼,然后道:“师尊,弟子已经知错了。”   彻彻底底知错了。   鲁莽行事,那个大跟头,将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遗憾。   微生澜摆摆手:“你去跟你掌门师叔说一下吧,他很挂念你。而且,”微生澜若有所思道:“前些日子,我明显感到一种能量的波动,玄奥莫测,来自魔域。将此事告诉你师叔后,他担心至现在。你去跟他说一下吧。”   居然这么简单就放过了他,林祁惊喜交加,又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好,徒儿这就去!”   柳青璇忙道:“那、那个师尊,我已经问完了,我和师兄一日走。”   微生澜看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点了下头:“嗯。”   柳青璇暗暗吐了口气,和师尊面对面讲话简直了,她的心一直悬着就没掉下来过。   出了殿门外,柳青璇就顾不得仪态了,拽着林祁的袖子就是一阵尖叫:“师兄你太棒了!”   一年,不到一年,结婴,入臻!   林祁笑出声:“棒个鬼。”他哪是他们想象的短短一年内从金丹到元婴,其间的岁月,他自己都数不清楚。   柳青璇道:“你要是不棒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棒的人了,你都是怎么做到的呀!”   林祁回想了一下,装作开玩笑的样子:“付出比别人多两倍的时间就办到了。”实际上,并不是玩笑。   柳青璇才不信他:“师尊说的对,你一定是遇上了大机缘!何止是大机缘,简直是大大大大大大大机缘!”   林祁笑她:“你就不问问你的殷师弟现在如何?”   ……殷师弟?   柳青璇捂住了嘴,大眼睛眨了眨,然后尴尬地放下手,笑了笑:“嗯对……他呢?”   ……真是个三分钟热度的小丫头。   林祁道:“他很好,还在魔域,我就回来一趟,等下还要去魔域找他。”   “你那时不是还喜欢他喜欢得都要把我都卖了么?”   柳青璇挠了挠头:“是呀,不过我又不傻,怎么也该看出来了他不喜欢我,还有,我总觉得,他更在意你。”   林祁笑了一声。   柳青璇又道:“本来殷师弟失踪后我就很伤心了,后来你也没了,我就更伤心了。还专门去三教殿问了掌门师叔,师叔跟我说了三遍你们不会有事我才放下心来。”   林祁嗯嗯点头。   柳青璇因为他的归来和突破高兴坏了,道:“师兄你给我的那个女孩,在她身上留了丝神识,把她交给了一对凡人夫妇抚养,那对夫妇是良善之人,她现在挺好的。”   “好,我知道了。”   柳青璇依依不舍:“你从三教殿回来记得过来找我。”   “那可能不行了,”林祁失笑:“殷师弟还在魔域等我。”   柳青璇丧气地啊了一声,撇了撇嘴,放开林祁的衣袖。   “以后有的是机会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御剑往掌门那里飞去,恒道峰,云梯,他快速到了三教殿。   一入门还是那样的场景,昆吾万人的生死符在天壁,掌门不在,倒是燕无遗在。   重逢这个竹马竹马,林祁不觉得意外。   一时间倒像是很久的事了。   燕无遗看到他,轻轻笑了一下,“回来了?”   林祁发觉他有点不对劲,不过具体也说不出。   燕无遗突然没那么阴阳怪气,一时间他还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师叔呢?”   燕无遗负手在尘缘镜前,神色在光影里莫测,道:“往前走,他就在前方。”   “嗯,谢谢。”   林祁巴不得快点回魔域。   匆匆掠过他,往前走。   燕无遗一手捻着另一边袖子,因为常年生病而苍白的唇缓慢勾起,水墨一般眼眸里无情无欲。   入道所练本是无情之道。   曾经他多么想杀了林祁。   常年药草围绕的单薄童年里,那人一个简单的笑一个简单的哭,就让他心魔缠绕那么多年。   诱他生念,误他大道。   只是。   这一切林祁甚至还不知道。   错的自始至终都是他。   不久之前,突破中期,遇心魔,他一剑断念,将二十多年的所有欲言又止说不出的情感斩断。   他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了。   他的手指抚上尘缘镜。   看到了那一日春光烂漫。   有个男孩踏着春光而来,喜滋滋地把一朵野花给他,做着幼稚的开场白。   那个时候他对什么都是厌恶的,作弄的心起,一口血喷了出去。   ……真是恶心……真是幼稚。   他眸光冷淡看着过去的自己,没有情感,心无波澜。   在没有学会如何去喜欢的时候遇上了喜欢的人。   对他而言,真是莫大的幸运。   让初见的第一口血成为彼此之间永远的隔阂,永远的冷漠,让他厌恶他。   如此,才可以干脆斩断心魔,无情大道。   可是。   即便现在的自己看过去。   也觉得。   尘缘镜里,那个拿花的男孩,是真的,很好看。   林祁找到了掌门。   三言两语把自己在魔域遇到的事情说了清楚。   明虚子笑了起来:“有那位尊者在,也就不用担心魔域再作乱了。”   林祁点头,有点开心:“嗯。”   明虚子话锋一转,又道:“你和那位尊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这话把林祁问愣了。   明虚子的眼神里闪过了然的笑意,静静等着他回答。   林祁微躁,然后咳了一声,道:“我们,也算是,嗯,道侣关系吧。”   明虚子眼含揶揄,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林祁道:“师叔,他……他是怎么找上你的。”   明虚子沉吟了一会儿,道:“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并不相信,查清了背景确认不是魔域中人才见他。结果……”   林祁却只抓住了一点,疑惑:“不是魔域中人?”   明虚子微诧异:“他难道没告诉你么?尊者这一世的转世,在沐家,这一世的人间名字,就叫做,嗯?叫什么来着。”   一个惊雷爆炸在大脑。   林祁瞪大着眼睛,理智灰飞烟灭,浑身的血液都因为惊吓而冻结。   “叫……”   明虚子还在思索。   林祁已经轻声帮他说出了那三个字:“……沐清歌。”   林祁浑浑噩噩地回到荒海。   沉默的荒海让他把心也安静下来。他握紧拳头,等了等,重新遇见了摆渡人。   摆渡人见又是他,有些差异:“你怎么又回来了。”   林祁有些走神:“处理了点事情罢了。”   这一行安静无声。   林祁突然问道:“师傅,你在这里每天都会遇到渡过荒海前往魔域的人是么。”   师傅道:“对呀。”   林祁笑了:“那么你,嗯,在几年前,有没有渡过这样的一个少年。嗯,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很漂亮。”   长得好看的人总会给人留下惊艳的印象的,尤其殷问水这样的。   师傅稍微思索,就想了起来:“有,不过不是几年前,都是十一二年前了。”   “好的……我知道了。”   归墟之地。   这是林祁第一次真是的穿越第一域往前走。   一片荒芜的雪原。   没有草木没有动物没有一切生机。   所有的阵法禁锢因为他的到来齐齐解开。   冰原之上冰裂凸起成莲花形状。   咔咔咔。   给他形成了一条路。   林祁往前走,归墟之地内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血池中央是蜿蜒而上的楼梯。   殷问水在楼梯之下,认真地看着他慢慢走过来。   林祁笑道:“没等多久吧。”   殷问水点头。   沿着悬空的楼梯而上,楼梯的最高处,悬浮着周遭有凤凰盘旋的问水剑。   脚下是奔涌的血液,鲜红一片。   一路上沉默无言。   最后一步,踏上高台。   殷问水覆下睫帘,修长的手指抚上问水剑的边缘,凤凰化形,落于他的肩头。   他轻声道,“终于。”   终于问水归主。   一声凤凰叫震动天地,炙热强烈的青光笼罩世界。绚烂非凡,夺目耀眼。时间,空间,都被卷入其中。   林祁在后面看着。   盛光过后,重归平静。   寂静的归墟只有那血池发出轻微声响。   林祁等了几秒。   殷问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挺拔优雅,却一言不发。   林祁无奈叹了口气,在他身后道:“你都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殷问水握着问水剑,他都打算轻描淡写略去的事情,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被爱人发现了。   心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转过身,嗓音清冷:“解释什么呢?”   不过是已经崩塌的世界,早不存在的回忆罢了。   林祁摇摇头,站到了他的旁边,并肩看足下婆娑河的尽头,涌动的血池。   “我觉得,我觉得事情还是挺神奇的。”   殷问水扭头看他。   林祁眨了眨眼,笑:“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等你的出现你知道么?”   “我知道。”   殷问水听着这话,琢磨出味道来。   伸手揽过了林祁的腰,吻上他的唇。   没有抵死缠绵,只是一个欢喜的触碰。   他自己低声笑起来。   “我知道。”   “那么你又知道么?”   “我此生所有的怨憎会,爱别离,也都是为你而存在。”   “在等待你的那些时日里蔓延生长。”   “一千年,一万年。”   “只是幸好,你还是到来,我的神明。”   林祁看他。   跨越了一个时空。   跨越了百万岁月。   无数的历史记载过往。   无数喜怒被遗忘风中。   他轻声说:“我知道。”   “我是谁?”殷问水玩味地笑。   林祁翻了个白眼:“……爱人。”   还有……   我等了那么多年的……主角。   风扶过旷野,卷动漫山遍野的婆娑花。   壁画,山谷,时间,空间,万物永恒。   那个共你长生的约定,这一回天地为证,再不食言。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