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安琪G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让五个渣攻痛哭流涕的那些年 作者:纳兰十七   文案:   楚云非:这一波能收集的愧疚值有点少,得下点猛药。   系统:那你还想怎样啊科长……   楚云非(弹烟灰):别叫我科长,我只是个临时工。   系统:不不,这票干完您就是科长了。   内容标签:系统 穿越时空   主角:楚云非 ┃ 配角:鬼王、魔刀、镇北王、天山之主、瞬帝 ┃ 其它:女装大佬,主受,被动分裂   强推简评:   灾后,人类开始从存在于地球上的能源场中获取生存的能量。作为负责激活能量场的执行者,楚云非有特殊的能量场激活技巧,能够把整个能量场具象化成一整个世界,将能量场核心拟人化,从而潜伏到对方身边,给予他刺激,实现激活任务。然而这一次的惰性能量场,成为了他升迁路上的阻碍,于是借助能源局四处出品的系统,他把这个能量场核心分成了五个,争取多次机会进行攻略,提高成功率。可问题是,他精通狗血剧情套路,这个世界比他更精通。每一次试图套路能量场核心,都会偏向跟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     本文人物鲜明,剧情跌宕,行文流畅,值得一读。 ================== 第1章   天崩地裂,寰宇欲摧!   红衣青年承受着整个阵法的反噬力,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灰暗的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他身上红衣这一抹鲜艳的颜色。红衣猎猎,被风吹起,就像在这场劫难降临之际整个中土为了抵抗天威所流出的血液一样。   所有人都认得他,他是黎山境的小师叔,性情张扬,爱穿红衣,有着极其完美的外貌。在整个修真界中,哪怕仙人辈出,也依旧璀璨夺目,让无数人为他倾倒。从他少年时期开始,就有无数人想跟他结成道侣,可他都没有动过心,谁都不知道他最终会选择谁。   他天资纵横,分明是中土世界这一辈最有可能破界飞升的那一个。然而当劫难加诸中土,他却挺身回护,断绝了自己飞升的路。   要撑住,青年几乎咬碎一口牙,只要撑住,撑到那惊天的术法成型,一举将这劫难轰碎,中土世界就能保下。   以他的性情,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这个世界做到这种地步的,若不是为了那人,他也不需要这样。   眼下所有人看他,眼中都带着悔意与钦佩,再没有半分仇恨与畏惧。站在阵眼这个位置,他的一身修为都会化为乌有,等到劫数过去,或许整个中土世界都能得以保全,可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决计活不下来的。   青年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远远地看着山峰那个方向,在那里,有他倾心多年的人。   白衣男子站在那里,目光清冷的看着他。   他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整个世界的气运都加诸在他身上,红衣青年所在原本是他要站的位置。他们两个在修真界的位置不相伯仲,无论是谁站在这里,都是能撑到最后一刻的。   红衣青年对他死心塌地,不愿让他自毁仙途,所以他站在了这里,无视了他宗门的劝阻。他宗门的一生荣光都系在他身上,偏偏这个青年,性烈如火,爱恨如织,为了一人能够做到这种份上。   现如今,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到底是谁得了他的心。   只是这样惊才绝艳的小师叔,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身上仍然背负着整个修真界对他的误解,背负着他喜欢的人对他的误解,到了这一刻,他的身体在这样的压力中再承受不住,皮肉开始寸寸碎裂,连那张美丽的脸上也出现了血痕。   到了此刻,他们还会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吗?   他们还会不知道他做那些事情,抢夺天下至宝到手中都是为了什么吗?都是为了今天,为了将功力强行提到这个地步,替整个世界挡下这一劫。   所有人都感到了愧疚,他们都无声地注视这个方向,看着他们曾经寄予重望,后来却像堕入魔道一样的红衣青年,想着他们曾经对他的误解,对他的唾骂,此刻都变成了深深的悔恨,沉重地压在了心上。   只有黎山境上下一直相信着他,一直回护着他,承受了所有的压力,始终没有将他逐出师门。此刻看到他们最耀眼的珍宝,为了回护整个世界发出这样绚烂的光芒,承受了巨大压力的师祖们都力尽地倒在地上,看着这个方向,叹息道:“这孩子用情至深,不惜自己背负下这骂名。”   其中一个美艳女修皱眉道:“有用吗?他喜欢那小子,人家可不喜欢他。”   众人一起看向了峰头,只见白衣男子身畔站着同样是一袭白衣的少年,两人的手牵在一起,吴带当风,恍若谪仙。   那人喜欢的,从来就不是这样身穿红衣性情张扬的青年。   他爱的从来都不是这样鲜艳的红玫瑰。   他的白月光就停留在身旁,那枝被弃如蔽履的红玫瑰却要顶在他的位置上,为他而死。   这些把红衣青年当成珍宝的师祖看到这一幕,都恨不得把这个他们一手养大的孩子拉回来,这样哪里值得?   这个男人要死,就让他自己去死好了,这劫难要背就让他自己去背好了,他是何苦?   红衣青年美丽精致的脸被划出了一道十字伤痕,血液飞溅,被罡风一搅,就化成粉末。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只要再拖得一些时间,阵法成型,两方力量相冲,他在当中被这力量一撞,就将粉身碎骨,全副修为,全副灵秀,都将回归天地。   他不悔,哪怕不是为了那个人,只是为着中土的生灵,他也不愿意让这劫难将他们摧毁,尽数报在他一个人身上就好。   只是他的黑发飞扬,在冲撞跟阵法的反噬中,由青丝寸寸转为白雪,真是整个人都油尽灯枯,只有那张脸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他在自己飞扬的白发间看向那站在山峰之上的人,然后因为承受不住这反噬之力,不停的吐出血来,血液挂在他苍白的唇边,显得他的面容越发妖艳。   他的身上遭受这样的痛苦,却半分也及不上心里的痛苦。   他看着那两个站在一起的人,无论怎么样,站在他身旁的人都不是自己。然而到了此刻,他依旧不相信他们之间的过往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他努力的看着白衣男子的眼眸,唯独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爱意。   或许还有对两人的过往的一丝肯定。   那些策马同游,御剑齐飞,不只是他一人的一厢情愿。   然而那人只是对他说了一声抱歉。   系统提示音叮的一声响起来,愧疚值为0。   楚云非:“……”   我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子都快死了你居然连愧疚都是假的?   然后天地间这摧枯拉朽的力量终于彻底将他的身体摧毁,白色光柱在成型的阵法中腾跃而起,狠狠的穿透了他的胸膛,又冲向天空!   天地悲歌,为这回护了他们的真仙而叹,光芒碰撞之后,在外围形成了一道冲击,光波呈平面,向着四面扩散,余波撞击在他们早就立好的屏障上,只是让屏障微微动摇,没有影响到其中的生灵。   只有那红色的身影在天地间消失。   此后,天上人间,再无红衣。   ……   ……   嘀的一声,休眠仓的舱门开启了,躺在营养液里的人睁开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然后狠狠地呛到了! 第2章   “咳咳咳!”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搭上了休眠仓边缘。   这只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肌肤薄而且白,可以看到底下淡青色血管,上面沾着几滴从舱里带出的透明营养液,有种透着脆弱的性感。   站在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听到休眠仓开启的动静,迅速地围拢过来。   他们看着从休眠仓里坐起来的楚云非轻舒一口气,坐在这一舱营养液中抬手,将湿透的黑发捋向脑后,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孔来。   只是美则美矣,眉目间却透着一股薄凉,跟黎山境那性烈如火的小师叔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把能量场的数据报给我。”他撑着休眠仓的边缘站起来,长腿一跨便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离开营养液,那些液体就像荷叶上的露水一样从他的头发跟皮肤上脱离,无论是看过几次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只是楚云非却全然不在意将完美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   “未知能量场的二百七十项数值稳定,其中一百八十五项偏低,剩余八十五项在实验过程中没有变化。”分析员在光脑上点击了几次,将这些数值生成了分析模型,在他掌中的光脑上立了起来。   楚云非披上了工作人员递来的浴袍,目光落在那散发着蓝光的分析模型上,听分析员说道:“可以得出结论,这次发现的未知能量场属于惰性能量场,缺乏波动性,不适合作为能源开发。”   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其他人都没有出声打扰。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高层从第一学院特招回来的高材生。   虽然只是基地执行者的编外人员,但已经执行过很多场实验任务,激发了不同的能量场,从其中为人类获得了充足的能源。   这是在大灾难之后人类获取能源的新模式,那一场灾难几乎毁灭了整个人类文明,地壳运动,整个星球上最终就只剩下了一块大陆。   幸存者在七位领袖的带领下,走过了最黑暗的岁月,在最后的大陆上建起了十七个基地,重新开始构建人类的文明。   只是灾难前的繁华不复存在,灾难后的重建也充满艰辛,外有因为辐射而变异的野兽,内有能源短缺造成的困境,七位将军又在战后先后去世,精神崩塌,一切都陷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十七个基地发布了联合声明,发布了已经正式掌握从灾难之后地球上形成的能量场中获取新型能源的技术的消息,即将开始进行全面教学改革,从灾难后新生的幼儿中培养未来社会需要的新型技术人员。   在这之后,人类繁衍生息已经到了第三代,从第一代开始,人类就因为灾难中的辐射产生了变异,大脑开发度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区域,科学家开始以“精神阈值”这一新型数值来评价人类的大脑开发度。   楚云非的父母是大灾难之后在基地里诞生的第二代,他们接受的忠诚教育和价值观灌输,让他们成为了人类文明灾后重建承前启后的中坚力量。   跟无数的同龄人一样,他们将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了文明重建,在他们心中,集体的利益高于一切,就连彼此之间的结合也是因为基地繁衍的需要,家庭这个词对他们来说并不意味着太多。   楚云非思考着自己的激发过程中失误的点,感到鼻腔里有营养液的残留,他于是伸手按压了一下高挺的鼻梁。到了他们这样的第三代,能源获取手段已经相当成熟,光是这一个第三基地,就能够担负人类所需的一半能源获取。   人类的一切都回到了轨道上,借由充足的能源,各大基地内的发展甚至超越了灾难前的文明,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第三代,不再像他们的父辈母辈那样能够亲身体验到灾难的可怕跟重建的艰苦。   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那些为人类的未来而牺牲的先辈,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书上的历史,甚至不能让他们放在心上多敬仰一分。   他们是跟灾难前的人类完全不同的存在,他们的精神阈值极高,面容大多俊美,体魄强健,连寿命也达到了灾难前的四倍。   他们是人类的完美进化,是这个种族所有优点的集中体现,他们没有必要去记住这些历史,人类的未来握在他们手中,一切都应当由他们来缔造。   楚云非是第三代中的佼佼者,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在第一学院就读的时候就被召回来。他像所有的第三代一样,从孩童时期就显现出了出众的资质,经由学院多年的训练之后,精神阈值已经达到了可怕的数值。   人类以精密的仪器联通能量场,以高精神阈值的人类去激发能量场,从中获取庞大的精纯能量,在十个人当中就有一个能够通过特殊仪器从能量场中抽取能量,但在上千个人当中才能有一个可以做到激发。   当执行者进入休眠仓之后,他的精神就跟能量场联通,没人知道他们是以何种方式去进行激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沟通方式,有人会将能量场具象化成一个巨大的跑步机,通过在上面奔跑来使得能量态势改变;有人则会在其中进行疯狂的复杂运算,形成能量波动,激发能量场。   楚云非的能量场具象化方式是什么,哪怕是负责了他无数场测试的工作人员也不能窥见,只是不管他的方式是什么,这一次他都失败了。   “很可惜啊。”远处的工作人员中有人小声道,隔得这么远,并不怕楚云非听见,“这次发现的能量场蕴藏的能量如果可以激发出来,据预测可以给十七个基地供能长达三十年。”   “是啊,而且我听高层传来的消息,如果他能够激发这一次的能量场,不光是能够转正,而且还能直接提个能源局的副科……那跟基地的执行者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楚云非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二者之间的区别,他当然再清楚不过。   如果不是为了剑走偏锋,直接进入能源局,他何必来这第三基地做能量场激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听到身旁的分析员语带关切地问自己:“云非,你还好吧?”   “没什么。”他系好了腰带,收拢浴袍,“一次实验而已,人总会有失败的时候,辛苦各位了。”   这群工作人员站在原地,摇头表示没什么,看着青年从这里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后。 第3章   叮的一声,打火机里窜出火苗。   青年的眼中倒映出火苗的影子,蓝色的光焰似乎也无法将他漆黑的瞳孔照亮。   他手腕一抖,合上了打火机的盖子,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点燃。   这里是第三能源基地一截走廊,对面的墙上挂着的除了七名将军的画像,还有一个禁止抽烟的牌子。   说来奇怪,人类文明都灭亡过一次了,他指间的烟草还在倔强地生长。   楚云非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背对着开了窗户的这面墙坐着,长腿屈起,薄凉的眼望着那七个带领人类走向新纪元的伟人。   可见,人再厉害都好,最终都逃不过一个死。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从他口袋里夹出了他的烟,从他胸前划过的手指完美修长,简直像是上帝的艺术品。   “据说大灾难前的作物种类比现在要多得多。”   来人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低沉又带着最最吸引人的那种磁性,光是听都可以描绘出一个不安定的样子:“大灾难之后,好些没有抢救回来,好些又适应不了变异的土壤,只有烟草——”   又是叮的一声,楚云非为他点了火。   这个穿着皱巴巴的西服外套的俊美男人吸了一口点燃的香烟,又目光迷离地把烟雾吐出去,才说完了后半截:“不知被谁带进来了,种得好好的。”   楚云非问:“七处什么时候来的。”   这位能源局的七处处长,跟他在第三基地的走廊里一起抽烟,无视了头顶的烟雾警报器跟摄像头。   “你任务失败的时候。”   七处长的面孔俊美,俊美到像灾难前荧幕上的电影明星一样,让人过目不忘。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气质吊儿郎当,再贵的高定牌子货在他身上也能被穿成低仿。   这样的人怎么能混进能源局里,实在让人费解。   “你来得巧了,毕竟我之前从没失过手。”楚云非对他笑一笑,收了打火机。   要怀疑他是别人的事,他不会怀疑这个男人。   毕竟别人不需要靠这个男人吃饭,他靠,怀疑自己的上司可不是件明智的事。   旁人不知他是怎么进的第三基地,怎么得到那个“完成这次任务就直接在能源局提副科”的许诺,楚云非知道。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七处长一句话的事,他的地位超然,在没有一把手实职的能源局里,他就是那个能一锤定音的人。   “从前人类生活在一整颗星球上,到处都有人类的足印,现在人类只能生活在最后的大陆上,生活在十几个罩子里,看天都得隔着一层罩子。”   楚云非安静地听着,不时地嗯一声。   七处长不像个年轻人,起码不像他这张脸这样年轻,他有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才有的毛病,比如看这不惯,看那不惯,抽根烟也能啰嗦个没完。   楚云非有时候会怀疑他是不是就想找个人毫不反抗地听他罗里吧嗦,才拉了自己这一把。   他的思绪在烟雾缭绕里发散得有些乱,直到他听到身旁的男人让自己发表意见,才开口:“我从出生就生活在罩子里,这层罩子可以调节气温,可以隔绝辐射,还可以阻挡野兽,是人类文明的结晶,我觉得它没你讲的这么可恶,它挺可爱的。”   维持这些可爱的罩子的,就是从能量场里抽取出来的那些能量。   一旦断了能量来源,脆弱的人类暴露在大宇宙的恶意下,就又要玩完了。   激活能量场,关键在于激活它的核心。楚云非想起自己这次失败的任务,这个能量场的核心,就是那个世界里眼看着他要死了都没有丝毫愧疚之心的家伙。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惰性能量场核心。   在学校所灌输的知识里,将能量场核心拟态是所有人都被教育的第一件事。   只是把能量场核心拟人,却是很少执行者会选择的模式——不是不想选,而是做不到。   否则把激活能量场跟刺激一个人等同,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把人给气死简直是全人类的天赋技能,把这个任务交下去,没有哪个人会说自己做不到。   既能把能量场核心拟人,又能把整个能量场拟态成一整个世界来配合刺激它的,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了。   楚云非弹了弹烟灰,他就是这种疯子,一不小心能把命都赔上去。整个意识就这样分散游离在能量场的世界里,被分子化,同化,然后就剩下一具没有意识的躯壳在休眠仓里,再也不用醒了。   “你行的是险着,用的却是谨慎。”   七处长一语道破他这次失败的原因,薄薄的两片嘴唇中间叼着烧了一半的烟,没有责备,却像是很满意他的谨慎小心:“能源局要的不是可以维持基地运转三十年的一个能量场,而是一个可以稳住局面三百年的后继者,你很好。”   楚云非从前从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眼前的男人分明给他许下了更远大的前程,然而他却在这样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祥。   “你没说过你是在给自己找继任者。”楚云非在一片烟雾中看这个男人,这种香烟的烟雾很大,烟草到底是产生了变异,要不是他控制住了烟雾报警器跟摄像头,现在他们早成落汤鸡了。   他就在这烟雾中,看着这个男人年轻却透着沧桑的眼睛,感到喉咙一阵干渴。   “人总难逃一死。”七处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开点。我有我的考量,你也有你自己的想法,可总体来说,我们的目标都可以算作是一致的。”   他掐灭了手上的香烟,站了起来,拿着烟头左转右转想找垃圾桶,结果发现没有,于是把烟头装进了口袋里,甚至不费心用纸包一包。   楚云非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男人出现在学院里,站在围墙下,也是穿着这样皱巴巴的衣服,却挡不住他的俊美逼人。   他做着不伦不类的自我介绍:“我们局里一共有七个处,我负责七处,大家一般叫我七处长,我想招你进来。”   这个男人那时的声音跟他现在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楚云非听他说道:“我的时间不多,我希望你能尽快通过考验,然后进局里来。”   楚云非跟着站起了身,皱着眉想他这个时间不多是指还有多长时间留给自己,说道:“我保证尽快完成任务。”   如果不是非要完美级完成能量场激活,只是要通过考核,那么不取愧疚值也可以——   “不,任务完成度一定达到要完美级。”七处长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只有完美级的答卷,我才能破格提拔你。”   他随手抛出一样东西,楚云非条件反射地接住了,发现是一个手环。   “戴上,这是四处研发的东西,比你现在用的那个机灵得多。”七处长转身走出几步,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想要成功,就要开拓思路,一次攻不破能量场核心,难道就不能想办法多攻它几次?”   楚云非一言不发地握住那个手环,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走廊里,然后转身回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跟他同组的工作人员还没有离开,见他推门进来,都疑惑地对视一眼,迎上前来问道:“怎么了,组长?”   楚云非扣上手环,拉下了衣服拉链,露出底下紧实的胸膛,说道:“马上开始二次激活实验,马上!” 第4章   大齐边境,镇北王府。   京城来使坐在下方。一路上,他听了很多关于镇北王的传闻,脑海中已经形成了对这个戍守北疆近百年,两朝天子驾崩都未曾返回京都的王爷的大致印象。   可怎么也没想到,在上首坐着的会是这样一个人。   镇北王是先皇一母同胞的亲弟,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自他十七岁晋级天境之后,便带领十万军队戍守边疆,如今应当已有一百一十三岁。   只是他看着坐在上首生得跟当今圣上有七分相似的男子,除却那一头束在玉冠之中的银发外,俊美面容竟看不出丝毫风霜与岁月的痕迹。   他依旧如同当年那个率领十万兵马远赴边疆的少年郎,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不过身形高大了许多,也多了属于成熟男子的魅力。   这次回得京都,怕是要搅乱一池春水,让一众待嫁贵女的心都为这神秘俊美的镇北王所牵动。   来使这样想着,目光落在镇北王身上,只见他在这生着火炉的室内都还穿着绣有银龙纹样,边缘装饰着纯黑灵兽皮毛的黑色披风,手上戴着冰蚕丝手套,除了一张脸以外,其余部分的肌肤竟是一分都不露在空气中,仿佛畏冷至极,连那低垂的睫毛都要怕冷地染上北地的风霜。   这让人不禁想道,这样怕冷的一个人,如何在这北地戍守近百载?   此时,有侍女斟上茶来,来使抬手摸了摸温热的茶杯,露出笑容。   他当然喝得出这镇北王府招待自己的茶是上等的金骏眉,香气霸道,与寻常金骏眉又有所不同。   想到这里,来使抬起头来,对坐在上首的人说道:“想不到在边关也能喝到这等好茶,王爷真是懂得享受。”   镇北王眸光深邃地看向他,京城来使不解其意,却倏然而惊。   光是这一眼,他就在这位王爷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天家气息,霸道又凌厉,比起京都里坐着的那位又添了几分边关的肃杀,让人如同被一杆寒枪指着眉心,不敢稍动。   来使背上滑下几滴冷汗,听得坐在上首的人开了口。   镇北王的声音低沉,仿佛夹着这塞北的风霜,语气里透着淡淡嘲讽:“本王镇守边关近百载,才在这土地上种活了这最劣等的梅占。”   边关土地贫瘠,气候寒冷,便是这茶树也不容易种活。   哪里像得关中,山河锦绣,物产丰饶,应有尽有?   来使讪讪闭嘴。   正在这时,有身着银铠,眉目俊朗的少年将领从门外进来,带着一身风雪肃杀。   他一进门,看也不看京城来使,径自走到上首的人面前单膝跪下,沉声道:“报告主帅,胡人大军已至城门,末将自请出战。”   镇北王戴着手套的手刚刚端起茶杯,茶还没沾口,淡然道:“不必你去。”   他抬眼看向京城来使,说了一句稍等,然后放下茶杯,抬手—解披风,身影便从厅中掠出,转瞬便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怎么?镇北王这是要亲自出战?   京城来使心里一阵激动,连忙放下茶杯追了出去,就看到这驻守边关的战神已经掠至城墙之上,迎着阳光凌空而立。凭他的目力,能够看清镇北王脸上平静神色,却看不见城外是怎样的情形。   那少年将领走到他身旁:“想看?”   京城来使对他露出局促笑容,并不敢怠慢,这少年将军并不只是镇北王麾下爱将,更是他在塞北收下的义子,是上了宗谱的。   少年将军见他点头,于是伸手抓着他的臂膀,将人一起带上了高处。   两人飞上了王府上空,跟镇北王处在同一高度,高大的城墙顿时失去了阻挡视线的能力。京城来使看到城门外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军队朝着这边攻来,听到从风中传来的胡语喊杀,顿时感到血液发凉,心惊胆寒。   银发白衣的镇北王却在空中平静地看着下方,仿佛来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一群蝼蚁。   他在风中摘了手套,随即周身爆发出强大威势,将底下的战马都骇得发出嘶鸣,前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将背上的胡卒都摔倒在地上。战马一惊,胡人冲锋的阵势便乱了,眼睛望着这边塞之城上空风云变幻,望着那银发白衣的俊美罗刹,竟是吓得要跪下。   京城来使惊骇到了极点,看着从镇北王身后由他的气机凝聚而成的巨龙虚影,盘旋的白色龙身几乎将整座边城都笼罩在了下方,龙首高昂,眼眸就如同镇北王的眼眸一样冷漠地望着下方军队。龙须颤动,下一刻这巨大龙首猛然探前,张嘴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吼——!!!”   胡人将领咬牙大喝:“不要后退!进攻!”   伴随这震动四野的咆哮,镇北王站在风云之间,一掌轰去,八道冰龙同时奔涌而出,席卷四野!   站在城头上方的兵卒脸上被凛冽寒风刮得生疼,却没有稍动,只看着荒野之上霎时间千里冰封,将底下胡人军队都尽数封在其中,化作万千冰雕,保留着他们刚刚那一瞬间的动作。   镇北王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身形旋即又在半空中消失,化作白色疾风在这化作冰雕的千军万马中穿过,找到敌方将领抬手便斩了他的头颅下来,随手一抛,正好将这冰寒发青的人头挂在了城门上方插着的一杆断枪上,摇摇晃晃。   京城来使:“……”   少年将领带着他回到地面上,直接把人拎回了室内。   这些生活在京城里从未来过塞北的人,不会知道塞北的情况有多恶劣,他们要面对的北方民族有多么骁勇。   塞北贫瘠,这些游牧民族无比想要突破这道关卡,进入到物产丰饶的关中去,戍边的军队压力极大,偏偏却能将这里安稳守住百年。任何人第一次见到王爷出手,都会明白他们为什么守得住这里,光是他一人就能镇压住胡人的千军万马,叫他们不能寸进。   京城来使已经被这超越了武道巅峰的一掌震慑了心神,浑浑噩噩地被甩回了座位上,想着镇北王十七岁就晋级天境,此后又不知以什么速度突破了后三境,进入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玄妙境界里。   天家血脉特殊,不能如同其他人那样修道,镇北王独孤辰却是天家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走出了一条跟世间众人都截然不同的道。   难怪近百载岁月过去,他的样貌没有丝毫改变,唯一变化的就只有他那一头如霜如雪的长发。   他从这样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看到方才带着自己上去的少年将领已经站到了一旁,而镇北王也已经坐回上首的位置上,修长双手又戴回了冰蚕丝手套,银纹黑底的披风却搭在椅背上,没有再穿回身上。   京城来使看他垂着眼眸,再神色漠然地去端起桌上那杯茶,杯中茶尚且冒出温热水汽,没有失去温度。   镇北王此刻才给了他最终的答复:“三月后入冬,北狄进犯定然会更加频繁。告诉皇上,本王要坐镇边关,就不回去了。”   ----   仙山昆仑。   跟人境漠北一样,此处同样来了一个跟京城来使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只不过镇北王府中那来使的前襟上绣着个编号“一”,他前襟上相同的位置却绣着个编号“二”。   京城来使爬了上万级石阶才上来,站在这殿前的空旷广场上只撑着膝盖不停地喘气,眼里映出这昆仑仙境,只看到山间云雾缭绕,苍劲古松下还有数只仙鹤在徘徊。   “呼——”虽然石阶爬得艰难,但他还是感到一阵庆幸,“到底是爬上来了……”   在抬头看眼前宏伟的大殿,来使默默低头,虔诚地行了一礼。   这人间仙境不是人人都能上来,昆仑隐没在群山深处,似乎没有定所,只有凭借特殊的地图才能够进入。   而且这出自兵部尚书之手的地图也不是每一天都能引人进来,这京城来使便是在昆仑山下足足等了半个月才等到自己手中拿着的这份指引路线开启,又花费了大半日时间才爬了上来。   天下十大宗派,昆仑占据首席,却是门人最少的一个宗派。京城来使只以为这宏伟宫殿是建在群山之中,却不知道自己爬的天阶特殊,让他攀上了这座悬空的山峰。   他脚步渐渐轻快起来,穿过了空无一人的广场,来到了宏伟的大殿前,只见一个小童正在阶前打扫,人都还没有他手中的扫帚高。   见有人上来,小童放下手中的扫帚,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他站在阶下,仰着头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第5章   小童声音稚嫩,身上穿的剑袍也格外袖珍,站在石阶上仰头看人的神态更是一派天真,憨态可掬。   然而京城来使却不敢造次,行礼道:“我从京城来,想要拜见昆仑掌门。”   小童说道:“掌门现在不在门中。”   京城来使气都还没有喘匀,差点又撅过去,忙追问道:“掌门出门多久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童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京城来使看着他可爱的小脸,也觉得是,掌门出门怎么可能对这么个小弟子说明?难道他这次就要白跑一趟?   小童打量着他,忽然问道:“你从京城来,你是想见我们师兄吗?”   京城来使想了想,明白了他说的师兄是谁。   大齐十三年,天生异象,双星降世,正正落入兵部侍郎商峻府中,当夜,怀胎十月的商夫人就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商夫人作为太后的亲侄女,一平安生下两个孩子,宫中就传来了懿旨,给两个孩子赐了名。龙凤胎里的哥哥稍早一些降生,取名商宁,妹妹稍晚几分来到,取名商芸。   龙凤胎诞生之时天生异象,夫妇二人的师门中人也飘然而至,来看这两个孩子。   商峻入朝为官之前,师从昆仑,商夫人嫁他之前,则是瑶池弟子。昆仑掌门与瑶池之主的分神在府中遇上,对彼此的来意心知肚明,不过双星降世,今夜府中就正好降生了两个孩子,又是一男一女,两边一人一个正好,也没有其他宗派敢来跟他们抢。   商夫人刚生产完,还虚弱着,便由商峻抱着一双儿女出来,见过了两人。两人看过两个婴儿之后,对他们的资质十分满意,便与商峻定下在他们三岁之时分别来接他们回师门。   于是,这对兄妹长到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京城,一个去了瑶池,一个来了这昆仑。   在昆仑,论起排位只靠实力,不靠年纪,也不靠入门先后。商宁确实不凡,入门之后很快便展现出了惊人天赋,很快就超越了他父亲当年的战绩,成为了这一代当之无愧的首徒。   小童问得没错,京城来使这一次上来,确实有一部分也是为了他。   他听到这小童讲起商宁,于是问道:“你说的师兄,可是商宁?”   小童点头:“正是大师兄。”   京城来使一喜,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问道:“他现在在哪里?若是掌门不在,我带来的信息交给昆仑首徒也是可以的。”   三十年一次的“问道归宗”之比将在三个月之后于皇城举行,届时天下各大宗派齐聚,每宗都要派出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出来参加比试,重定十大宗派的排名。   小童拿着扫帚听得懵懵懂懂,只抓住了关键:“你来找大师兄,可是大师兄几天前也已经下山了。”   京城来使:“……”他挣扎地道,“你大师兄有没有说他去了哪里?”   小童点头:“大师兄说了,很快就是他的十九岁生辰,他要去瑶池为他妹妹庆贺。”   去了瑶池?京城来使想到昆仑与瑶池之间的路程,一颗心先是提起,然后又放下。他想道,要是去了瑶池那也没关系,老三应该早已经到了瑶池了,估计是能见到他人的。   小童见他松了一口气,不再担心的样子,于是邀请道:“师父说了,有客从远方来,其他人不在,我就要像主人一样邀请客人坐下来喝杯茶。不如你现在随我进殿坐一会儿,让我给你沏杯茶?”   昆仑门人少,来访的客人也少,小童在这里洒扫,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人。   他殷切地看着面前的人,而京城来使二号也确实是爬得累了,觉得喝杯昆仑的仙茗也不错,于是便站起身来,向小童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小童于是高兴地放下了扫把,领着他进了偏殿,高兴地跑去找茶叶了。   ————   人境,瑶池。   坐在下首的来使三号生了跟身在漠北、昆仑的一号、二号一模一样的面孔,这三人是京城的情报机构中最厉害的三兄弟。他们之间有着特殊的沟通方法,哪怕相隔万里,也能够凭借血脉感应互通信息,所以这次天子派他们来了这三个最要紧的地方传递信息。   显然,他的运气比他的两个兄弟要好,眼前在上首端坐的正是瑶池主人。   瑶池是天下第二宗,门中弟子女性居多,虽然也收男子,但都是门内留下的都是小童,等到长到十六岁之后就会放出去。瑶池掌门生得极其美丽,广袖流仙,即使坐在室内,身上也仿佛隐着一层莹润光华。京城来使看到在殿中侍立的弟子,也是个个都生得清丽脱俗,让此处显得简直就像人间仙境。   然而,瑶池虽然女子居多,天下之人却不敢小觑这里。   世间十件神器,昆仑占四,瑶池占三,都有着通天彻地之能。只要门中有弟子与神器契合,哪怕修为不到家,也能够借由器灵发挥出十成的威力。昆仑是如何他们不确定,可瑶池的三件神器如今却是都下放到了门内的弟子手中,这其中一件便在商芸手上。   京城来使心想,这对兄妹一个师从昆仑,一个师从瑶池,都是门中首徒,商尚书实在是风光无限。三年前,前任尚书告老还乡,原本的兵部侍郎商峻顶替了他,做了兵部尚书,在朝中地位日益稳固,跟他这对儿女显然有着不可磨灭的关系。   瑶池之主态度温和:“不知来使这次从京城前来,是有什么信息带给本门?”   京城来使放下茶杯,刚要说话,忽然神情一凝,对掌门说了一声告罪,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接收到从两个兄弟那里传来的信息,他脸上的表情一开始还是平静的,后来却忍不住变得古怪起来。尤其是当听到漠北的那位不愿回去,而昆仑的那位又找不到的时候,只感到三人这趟任务真是一波三折。   不过,从二哥那里传来的消息除了说昆仑掌门不在之外,还提到了商宁来了瑶池来找他妹妹的事,让他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把消息传给这个跑得不见人影的昆仑首徒。   来使三号:“……”真是不靠谱。   他睁开了眼睛,想着自己刚刚从感应交流中得到的信息,然后才看向瑶池掌门。见她仍旧坐在上首温和地看着自己,京城来使连忙道:“掌门,我这次来是带来邀请,‘问道归宗’之比将于三个月之后在皇城举行,所有宗派都应派出一名弟子参与,重定天下十大宗门的排名。”   “原来是为了这事。”瑶池之主端坐上首,略一点头,“三十年之期这么快又到了。”   “问道归宗”每三十年举行一次,这十大宗的排位自三百年前就没有再变过,昆仑稳占第一,瑶池紧随其后,后面的八个宗门只会偶尔调换一下位置,再没有其他宗门能够像进入前十。然而,九十年前的那次“问道归宗”比试,却是改变了十件神器的分配。   在那一次的“问道归宗”比试之前,十大宗门里,每个宗门都持有一件神器。现在昆仑所拥有的四件神器跟瑶池所拥有的三件,都是在近百年前那一场比试中,两方派出的弟子从他们的弟子手中夺走,就没有再归还给他们。   所以这“归宗问道”之比,其他宗门不必请也会来,只有这昆仑和瑶池两宗,他们若是不来,“问道归宗”便办不成了。   京城来使想着这十大宗派之间的恩怨,看向端坐在上首的瑶池之主。瑶池之主外表看上去年纪不到三十,然而她的实际年龄却早已过了整百之数——   近百年前,在大比上将另外两件神器夺回瑶池的,便是她。   瑶池之主看他,微笑道:“我瑶池门下的弟子此刻都在外执行任务,等到选定人选之后,我便会让她们提前动身去京都。”   昆仑与瑶池,总算是有一处定下会准时出席了,京城来使松了一口气。   他也一早发现这瑶池显得有些冷清,门中的弟子并不多,于是猜道:“可是最近世间不太平,掌门让门下弟子都出去降妖伏魔,匡扶正气了?”   瑶池之主点头道:“正是如此。”   每三十年一次的“问道归宗”一开始,人间就会变得不太平,各路妖魔鬼怪都纷纷现世,同人一样,他们也想争夺这气运,也想争夺这十件神器,更想夺了这第一,统领天下。   昆仑弟子隐世不出,瑶池弟子却不同。瑶池在人境,不比昆仑在天上,门下弟子都有自己的历练任务,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出去降妖伏魔。这段日子,妖魔为祸的事越来越多,整个瑶池的弟子可以说是全部出动了,包括京城来使此刻想见的商芸也不在这里。   他一开始便问了瑶池门人,知道商芸不在,此刻又接到二哥从昆仑传来的信息,于是便问瑶池之主道:“我来瑶池见掌门,我的二哥却去了昆仑,然而昆仑掌门不在山上,昆仑首徒商宁也不在山上。听扫地的小童说,商宁是在几日前动身来了瑶池,想要见他的妹妹,为她庆贺生辰——”   真是搞不懂这两兄妹,他们是同一天出生,有什么可庆贺的?   瑶池之主眼中露出笑意,说道:“噢?你们去了昆仑,没有见到他师父吗?”   见京城来使讪讪点头,她才开口道:“商宁几日前确实来过这里,因为芸儿不在门中,所以他也没有停留,直接去了芸儿所在的地方找她。”   来使三号:“……”   这样说来,他们三个岂不是一个任务都没有达成?一个镇北王是拒绝回京,只剩下这两个,他们竟是一个都没见到。   他不得不问道:“那……敢问掌门,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商小姐人现在是去了哪个方向?”   瑶池之主微微一笑,说道:“酆都。”   ————   人境,酆都。   一进入酆都地界,无论白天黑夜,都是阴风怒号。   这里是酆都鬼王的地盘,阴气聚集,乌云蔽日,再大的太阳也照不进这座城里,跟其他人境景象完全不同。   在铅云之中,一只巨大的仙鹤在其中穿行,拍打着翅膀卷起一阵风吹散周围的云,扬天发出清越鹤鸣。   一个穿着剑袍的身影仰躺在鹤背上,一手垫在脑后,枕着自己的手臂,随手拍了拍身下的仙鹤。   他的面孔美得让人有种惊心动魄之感,长发在风中被吹得覆在脸上,一瞬间简直让人以为仙鹤背上躺着的是个少女。他从仙鹤背上坐起来,睁开眼睛,抬手重新束过了头发,因为身上气质闲散,所以美得少了几分侵略性。   透过云端,只见酆都城中出现了一只鬼气森森的迎亲队伍,连从唢呐中吹奏出来的喜乐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瘆人。酆都鬼王骑在一匹眼眶里燃烧着磷火的黑色骏马上,脸上戴着一张面具,身上的黑袍几乎与身下的骏马融为一体,迎亲队伍所经之处,都是白色纸钱凭空生出,飞扬落地。   商宁,或者说是楚云非,他伸手抚摸了一下仙鹤的脖子:“乖,飞到花轿上空去。”   仙鹤加快了速度,翅膀卷起的风却变小了,没有让下方的鬼王发现他们的踪迹。   它背上的人要追的不是他,而是这支迎亲队伍的花轿里坐着的新娘。 第6章   商芸坐在花轿里,身上穿着新娘子的嫁衣,却没有新娘子的欢喜,简直气到晕厥。   想她作为瑶池的弟子,手中拿着神器,应该不至于落到要被人掳上花轿,强行逼她嫁人。   酆都跟瑶池相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酆都鬼王虽然是鬼修,但驭下还是不错的,他手下的鬼物比起其他妖魔来,还要更遵守一般的规则。所以瑶池弟子在酆都附近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不会跟他起冲突。   商芸是这么想的,她的师姐们也是这样告诉她的,所以她从师门领了任务要来酆都这边捉拿一只在小镇上肆意虐杀平民,一连杀死了十几个少女的妖怪时,她还觉得没什么。同等级的任务对她来说不成问题,她甚至已经想着等自己完成任务之后,还可以赶在生辰之前抵达昆仑,找自己的哥哥商宁一起庆贺。   昆仑那地方跟她们瑶池不一样,一入昆仑就根本下不来。一般来说,如果她每个月可以出门一次的话,她的哥哥可能两三年才能出来一次。所以基本上每年都是她赶在生辰到来之前动身,然后去找自己的哥哥,跟他在昆仑相聚。两人虽然不是在一起长大,但是这样年年相聚,感情也是很好。   商芸搅动着手中的丝帕,这次任务收服那只妖怪没有问题,虽然那玩意吸收了很多精血,妖力大盛,然而她有月净轮在手,轻易就把他打了个魂飞魄散,将他最后一点精元收入月净轮之中,要拿回瑶池去。   瑶池可不像众人所想的都是仙池,这方净池分上下两部分,上面是灵泉,下面是血泉。血泉里压着的都是这些妖魔的精魂与无尽怨念,是瑶池的道法也无法消弥的至恶之物。   这种东西只能靠三件神器镇压在瑶池里,慢慢化解,才不会将人间变成炼狱。商芸不知道这瑶池之中到底压制了多少这样的东西,只知道如果放出去的话,人间肯定要生灵涂炭。   她以神器镇压了妖怪的精魂,正要回瑶池,结果却在路上遇到了阴兵借道。   在酆都境内,这样的情况很常见,所以她并不吃惊。她一人停留在这酆都城外的小镇上,同行的十几人中只有她一人持有神器,其他人如果要一起来的话,恐怕会被妖物所伤,她也没有办法分神去保护其他人,便没让她们跟来。   她戴着面纱等在路旁,等借道的阴兵过去。这附近的居民也常见这样的景象,只是依然心惊胆战,都跟她一样靠着墙壁站在屋檐下,不敢稍动。   瑶池弟子毕竟与普通人不同,如果说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小镇上的普通人是灰扑扑的石头,那出现在小镇上的商芸就像一粒未蒙尘的明珠,光是站在那里,在昏暗中都微微发着光,最是引人注目。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才引来了酆都鬼王的关注。   谁也没有想到,酆都鬼王竟然会在这只巡城的队伍里。   他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一身黑衣,骑在眼眶里燃烧着火焰的黑色骏马上,在阴风中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看向了她。   商芸察觉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他,目光跟鬼王在空中相接。   鬼王出行,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奇事,只是她不知鬼王此刻为何要驻足看自己。商芸确定自己应该没有打扰到他,到没有得罪他,更没有在任务中错杀他麾下什么人,所以心底只是有疑问,但却并不心虚。   鬼王驾着马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她片刻,然后从那面具之后发出了意外好听的低沉男声,说道:“上来。”   商芸:“???”   她当然不可能这样莫名其妙上他的马,她又没有昏了头。她想到酆都鬼王的传说,据说他是前朝将军,封了异姓王,在战死沙场之后,集死在沙场上的亡国将士的怨气,转成了鬼修,最后成为了今天的酆都鬼王。   他生前便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死后仍然没有改变这个习惯,骑着的这匹战马也是从他生前一直跟到现在。没有人见过他是长什么样子,哪怕是商芸的师父瑶池之主也好,也不知道这酆都鬼王到底有什么禁忌。   所以商芸站在原地看向他,平静地开口道:“不知前辈找晚辈有何差遣?晚辈这次出来执行任务,还要回师门复命,就暂时不叨扰前辈了。”   酆都鬼王看着她:“你是瑶池弟子。”   商芸点头:“我是瑶池弟子,瑶池之主是我师父。”   站在她面前的人不说话了。只是鬼王哪怕沉默着,他的身影是一样充满了压迫感,商芸猜测着他到底要做什么,然后就感到一阵风沙迷眼,恰好将她脸上的面纱卷走了,露出一张美丽得让人屏息的脸。   她的五官跟她的哥哥商宁其实长得很像——简单来说,就是商宁男生女相,跟妹妹几乎共用了一张脸。只不过同样的相貌在两人身上,呈现出来的气质却截然不同,商宁闲散如游仙,商芸却是存在感极其强烈,耀眼无比。   她素来知道自己长得惹眼,为了减少麻烦,一般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面纱。她没有想到这阵风会把她的面纱被吹掉了,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真容展现在鬼王面前,会换来他更加强烈的注视。   她只是感到茫然,看着鬼王,开口叫他:“前辈?”   酆都鬼王看着她,说道:“就是你。”   商芸一脸茫然。   只听鬼王说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他的声音像是一下子变得很近,商芸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看到那张面具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屋檐下站着了,而被马上的男子一路掳到了他面前,让她侧坐在了他身前马鞍的一小块地方上。   酆都鬼王是鬼修,所以他的胸膛里没有心跳的声音,周身的气质也很阴冷。但是在他身上却很奇怪,没有鬼物的那种腐朽气息,只是让商芸感到有阵阵阴寒之意透过衣物,从相贴的部位透过来。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太暧昧。哪怕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商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是看上了自己了。   商芸:“……”   虽然这件事情完全没有理由,但眼下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   酆都鬼王在他的面具之后注视着她,那目光像是在描摹着她的容颜,商芸感觉他就像是在看这一件他渴望已久,好不容易才寻得到稀世珍宝。   这个想法令她打了个寒颤。   就听酆都鬼王说道:“你命中注定就该是我的人。”   商芸:“……”   他说道:“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你将会是这酆都的第二个主人。”说完就要调转马头,将她从这里带走。   小镇上的居民目睹了这一幕,看着平日里在阴风中来无影去无踪的鬼王竟然停下来,还掳走了一个仙女模样的瑶池弟子,一点都不敢出声。   真是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种鬼王……   商芸见他要带自己走,顿时挣扎起来,抗拒道:“我不!我不想嫁人,就算要嫁也不是嫁你!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嫁给你?我是当朝兵部尚书之女,我是瑶池弟子,我要嫁也要有父母之命,有我师父同意!”   她随口说着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只想要拖延片刻,然而酆都鬼王却停下了动作,看着她,说道:“你答应嫁我,我自然会请你师父和你的父母来见证。我会明媒正娶,照足礼数,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商芸:“……”妈的智障,并不想嫁给他!   在她短短十九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自说自话,完全听不懂别人拒绝的人。   她望着这青面獠牙的面具,定了定神,忽然又开口道:“我都还没有见过你长什么样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你?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会答应嫁给你?”   酆都鬼王不为所动:“相貌只是浮云,你若是想见我,等你嫁我之后,洞房花烛夜我自然会让你看清楚。”   商芸:“……”   这鬼王简直有病,商芸不再多说,直接开始催动月净轮,感应到神器的力量,鬼王随手在她身上打入了一道禁制。   这禁制一入体封住了她的灵脉,只要太稍一跟神器沟通,这禁制就会截断她的灵气,中断这个过程,月净轮自然也就无法被唤醒。   酆都鬼王淡淡得道:“不要想逃跑,即使你有神器在手,也逃不出去。”   商芸:“……”   被切断了跟神器之间的联系,商芸就只是个普通的瑶池弟子,跟修行了三百多年的鬼王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她只能就这样被禁锢在他的马背上,被一路带回了酆都,然后在城门口看到了那支迎亲队伍。   这迎亲队伍跟人间是一模一样的配置,有吹奏喜乐的乐手,有抬轿子的轿夫,甚至还有媒婆站在八台大轿旁夸张地笑着,大声说着吉祥话。   媒婆跟婢女把她拉了过去,没有了月净轮,商芸就只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这些鬼物手中任由她们摆弄。   商芸认命,她知道自己不能跟她们沟通,毕竟她们都是直接听命于鬼王,求她们放自己走也没有用,只能想着自己被鬼王掳走,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才会来救自己。   瑶池之主有神器在手,跟酆都鬼王对上,即使不能打赢他,也能够打个平手。商芸想道,师父这么疼自己,一定会赶来救她的。   这样安慰着自己,想着生辰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去昆仑跟哥哥一起过,她就被打扮成了新嫁娘的模样。   鬼女们在她面上敷了粉,描了眉,画了唇,新娘子更是美得惊心动魄,得了这些鬼物的一片称赞:“王妃真是美,上了新娘子的妆就更美了。”   红盖头一盖下来,眼前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红艳,她被推上了花轿,然后周围喜乐奏起,迎亲队伍便带着她向着酆都鬼王的王府走去。   王府非常宏伟,只是也同酆都里的一切一样,阴气缭绕。那里只有在特殊时间才会开启,平日里都是沉在地下看不到的。   酆都的地下世界直接连着森罗大殿,这座王府便是幽冥里的十殿之一。森罗大殿是酆都鬼王的师门所在,鬼修也是有自己的宗门和传承的,只不过他们不跟其他门派一样,不会到地上来参加问道归宗。   那里是属于亡者的世界。   她要是被带下去,就不用想回来了。 第7章   从酆都城门口到鬼王府邸,这短短路途,商芸的心境一变再变,尤其是喜乐在耳边萦绕,更是让她难以镇定。   师父会不会完全察觉不到自己被酆都鬼王带走的事?到底会不会有人在她被拉下去之前赶来救她?   商芸坐在轿中,灵气紊乱,几次无意识地催动了月净轮,都叫鬼王留在体内的禁制压了下去,让她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不由得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她想道,自己若是被拉了下去,一个活人在地府要怎么生存。   在鬼物眼中,活人无疑是大补之物,尤其是像她这样的瑶池弟子,一身灵气精纯,正是最好的进补之物,她要是从里面逃出来,只怕还没有找到森罗大殿的出口,就要被那些鬼物给吃掉了。   他们才不会管她是不是瑶池弟子,又或者是不是酆都鬼王看中的人,商芸甚至自己都没明白鬼王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疯狂的一见钟情?   商芸皱着眉正试图找到鬼王这么做的动机,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鹤鸣,接着就感到腿上一重,一个人凭空出现在了花轿里。   商芸吓得差点叫出声,然而出现在花轿里的人却发出了她熟悉的声音,说道:“别叫,是我。”   “哥?”商芸一把掀起了盖头,果然看到了哥哥商宁,“你怎么来了?”   这花轿里多出了一个人重量,明显重了几分,然而周围抬轿的轿夫却不是活人,也不是鬼物,而是由鬼王的法术驱动的纸人。   纸人行走僵硬,没有自主意识,所以也感觉不到这增加的重量,兄妹二人挤在这里完全没有被发现。   楚云非从妹妹腿上下去,滑到了一旁:“我怎么来了?我难得想来陪你过生辰,结果去了瑶池发现你不在,瑶池之主说你在酆都附近执行任务,那我就跟你过来了。”   商芸想要说点什么,还没开口就被自己的哥哥打断了,听他说道:“谁知去了你最后出现的小镇上,那些人都在传说有个瑶池弟子被酆都鬼王抓走了,我就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被酆都鬼王抓走?”   商芸:“……什么叫做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被酆都鬼王抓?”   楚云非道:“就是说你最容易惹是生非的意思。”   商芸:“???”   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你自己说,是不是每次你从瑶池过来上昆仑来找我都一堆破事?哪一次你在路上不是惹是生非,身后跟着一群妖魔鬼怪过来?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体质,老是招惹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这样一说,商芸就想起了他们小时候,每一次自己出门都会惹到莫名其妙的人,总是一群妖魔鬼怪想冲过来要吃了她的样子。她哥哥在山脚下等她上来,结果每次遇上这些东西,昆仑首徒都打不过,要狼狈逃窜,拖到昆仑之主出来收拾场面。   商芸也很气,她也心里苦,伸手去推自己的哥哥,说道:“我怎么知道?明明你跟我长得差不多。怎么就没有见你被其他人骚扰?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跟我挤一个轿子?”   楚云非脱衣服的动作脱到一半停下来,清亮的眼眸看向她,靠在花轿上屈起了一条长腿踩在椅子上,然后将手臂放在上面:“你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商芸嘲道:“是啊,你不是总说自己很厉害吗?你不是昆仑首徒吗?你不是剑法了得吗?你怎么不从外面杀进来啊?”   楚云非眼也不抬地在手中画着一道符,说道:“杀你个头啊,我只是昆仑首徒而已,又不是昆仑之主。我只是上昆仑学艺十七年,又不是七十年,怎么可能打得过酆都鬼王?现在出去,一个照面就被他给干死了。”   剑符画成,他掌心一亮,与此同时,仙鹤身上也亮起了同样的蓝光,又缓缓消散。   商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来搞笑的还是怎么着,她深呼吸了几下才去捶打自己的哥哥,说道:“我要你何用啊?”   “闭嘴。”楚云非躲开她的拳头,催促道,“快,脱衣服。”   商芸:“干嘛,干嘛要脱衣服?”   楚云非已经把自己脱得只剩里衣了,伸手来替妹妹脱繁复的外袍,漠然道:“难道看着你嫁给酆都老鬼吗?当然是救你出去了,快点!”   两人到底是兄妹,商芸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想做什么,他是想穿上新娘的衣服,留在花轿里顶替自己,换自己出去。   商芸十分感动,然而拒绝了他:“不行啊,我身上有鬼王下的禁制,我一离开这里他就会发现了。”   楚云非已经成功把她的外袍也脱了下来,被里面同样是大红颜色的里衣给刺瞎了双眼,皱着眉抬头看向她:“你怎么这么麻烦?”   商芸刚想揍他,就被他一把抓起了右手,听他说道:“把周身诀窍都打开,跟着我说的做。”   昆仑之所以是十派之首,除了剑法了得,还有就是他们特殊的修身之法。昆仑的修行法门能够将身体里的大小经脉通过特殊手段,连成两道,一纵一横,经由这两道经脉进来的灵气纯粹又量大,能像淬炼宝剑一样淬炼他们的身体。   楚云非在这个世界的身体跟商芸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要这样握住她的手,他身上的横脉就自然的将她手上的经脉也连通过来。   两人天生灵脉相通,犹如一体,楚云非的心法一运转,就像直接在商芸的手腕上开了一个口子,形成了新的灵气流动。   商芸体内凝滞的灵气一流动,酆都鬼王留下的禁制就发出了微微的光芒,判断她又要沟通神器,于是便顺着灵气流动的方向,朝着楚云非的身体游弋过来。   商芸察觉到哥哥想做什么,体内的月净轮此刻也跟着要脱离她的丹田,令她震惊地道:“哥怎么办?月净轮也要朝你那边过去了!”   楚云非却不放在心上,说道:“怕什么,过来就过来吧,等回去之后再把这玩意还给你。我们昆仑的神器比你们瑶池还要多一件,我在山上都扔着玩,还会夺你这一件不成?你想要,我把我那件给你都行。”   如果不是现在两人灵脉相连,不能乱动,商芸又想揍他了。   她怒道:“谁要你们昆仑的神器啊!”   “不要就不要嘛。”把她惹急了,楚云非就消停了,“你专心一点好吗?快把灵气都催动过来。”   兄妹二人此刻心意相通,都知道情况危急,不是拌嘴的时候。于是一个在那边牵引着灵气,一个在这边拼命把灵气往他那个方向推。   鬼王所下的禁制跟商芸体内的月净轮一起向着楚云非的身体过去,两人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片刻之后,总算大功告成,那禁制又附着在神器之上,在楚云非的身体里沉寂了下来。   楚云非松开了手,随手擦掉额头上的汗,说道:“好了,快点,把衣服给我,然后换上我的衣服出去。”   商芸照做了,一边在轿子里小心地起身把喜服脱下来给他,一边嫌弃道:“你怎么这么没长进,都这么多年了,还可以穿得上我的衣服。”   楚云非坐在她的位置上,嗤笑一声:“你怎么不说你自己长得牛高马大,哪有哪个女孩子像你一样的?也不知道酆都老鬼是不是眼睛瞎了才看上你,我看你就干脆嫁给他算了,省得以后还要张罗着给你找婆家。”   商芸:“闭嘴,掐死你啊信不信。”   兄妹俩一边拌嘴。一边却动作不停地交换了衣服,紧张地在轿子里重新整理好。鬼王府邸就在长街尽头,很快就要到了,商芸身上穿上了哥哥的剑袍,楚云非身上穿上了新娘的喜服,拆散了刚束好没多久的头发,戴上她的凤冠,接着盖上了红盖头。   隔了片刻——   “等等,我盖这个干嘛!”楚云非莫名其妙,一把掀起了红盖头,拉过商芸的手,把自己刚刚在手上画好的剑符印在了她掌心里,说道,“神针在上面等着,你把这个符捏碎了,阵法就会发动,把你传送回神针背上。”   商芸握紧了右手,点了点头,眼里透出了担忧看着他:“可是我传送出去了,你怎么办?”   楚云非说道:“什么怎么办,我就跟他回府啊,然后走一步算一步了。”   商芸咬牙:“哥你一定要撑住,我这就回去找师父,然后叫你师父一起来救你——”   楚云非道:“别提我师父了,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看着神色凝重的妹妹,心软了一下,淡淡道:“好了,别担心了。”他伸手给妹妹整理了一下头发,“你以为酆都鬼王是断袖吗?而且就算他是,大家都是男人,指不定谁吃亏——”   商芸:“……”   “你就不同了,要是真嫁了酆都老鬼,到时候他再让你生个小鬼,你就走不了了。”   商芸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寒战,说道:“你在酆都鬼王面前嘴不要那么贱啊,他要是把你杀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报仇啊!”   他们毕竟是人,寿命再长也有极限,不像鬼修。商芸在修行一道上虽然资质不错,但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够打过鬼王,只能寄望于像自己哥哥说的那样,鬼王发现自己掳回来的居然是个汉子,然后就会把他给放了。   她最后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说道:“不行,你的眉毛太粗了,我给你修一下,不然一下子就穿帮了。”   楚云非一闭眼:“来来来。”   她抓紧时间,非常到位的给他上了粉,画了眉,点了唇,把两人本来就相似的面孔弄得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了。   做完这一切,商芸手中的剑符微微发起了光,她连忙把装着自己胭脂水粉跟一些衣物的乾坤袋给了哥哥,说道:“我看你也没有带衣服出来,不然也不会让我穿你的剑袍。反正你也穿了一次女装,不在乎穿第二次了。”   女装大佬楚云非摆手:“好了,快走了。”   商芸看着他,一咬牙,接着捏碎了手中剑符,身影瞬间消失在花轿里。   耳边风声呼啸,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在哥哥的坐骑背上。   仙鹤通人性,一感觉到她来到了自己背上,便一振翅膀向着高处飞去,很快就穿透了铅云,飞往了跟酆都截然不同的方向。   商芸坐在仙鹤神针的背上,身上穿着哥哥的衣服,回头看着自己逃离的方向。   仙鹤的羽毛温暖,她的手掌覆在上面都可以感到从这仙禽身上传来的温度,酆都城中鬼气冲天,然而其中又透着红光,正是家家户户都结了灯笼,鬼王娶亲,全城庆贺。   她的眉目间透出忧虑的颜色来,不知道哥哥商宁到底有没有机会从里面逃出来。少女穿着昆仑的剑袍,看上去比她穿着嫁衣时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英气果决。   她伸手拍了拍仙鹤的脖子,催促道:“神针飞快点,快飞到瑶池去,我要去请师父来救我哥。”   仙鹤神针发出清越鸣声,向着瑶池方向急速而去,翼下生风,将一路的云都带成了一条云路,笔直的指向了瑶池的方向。   酆都城中,鬼王骑在马上若有所感,抬头望着那个方向。   他的目力穿透了浓厚的铅云与阴风,看到那条消失在天际的笔直云路,心念一动,便感应到自己禁制跟被封印住的神器气息还留在花轿里。   所以不管刚刚来的人是谁,都没有能耐把他看上的人带走。   他的目光幽深,猛鬼样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只要把花轿里的人带回府中,王府沉入地底,与此间阴阳相隔,这阳间的人自然就再也找不到她。   到时,自己就会有足够的时间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然后赢得她的心,在洞房花烛时摘下面具,让她看清这张许久未曾示人的脸,不再畏惧自己。   楚云非原本坐在花轿中半闭着眼睛,忽然若有所感地伸出了手臂,看着右手上戴着的那个手环。   手环的风格跟这个世界的法器完全不一样,线条极度简约,也没有符文,充满了科技感。   他神色微妙地接收到从手环里传来的信息,喃喃道:“……是他?” 第8章   楚云非第一次进来的时候,这里是一个高魔仙侠世界。   高魔仙侠就意味着所有人的生命都很漫长,而一旦人类获得了长生之后,就容易变得无欲无求,也难受到外界刺激。   这就是为什么他第一次试验的时候,在那个世界里挖空心思,每一次都通过各种途径让气运之子——也就是能量场核心看到自己的奉献与牺牲,结果都还是打动不了他。   能量场核心化身成为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会喜欢的必然也是这个世界他的同类,这一点没毛病,但却很有问题。   楚云非作为一个外来者,要在这种情况下去撬人家的墙角,可以说是非常刺激了。   不过只要是能够激活能量场,怎么操作都可以,像他这次带进来的这个手环,就是四处出品的辅助工具。   能源局一共有七个处,四处专门研发这些可以提高执行者工作效率,在任务过程中给他们提供帮助的道具。   本来能量场的具象化,主要是根据进入能量场的执行者风格跟能量场的自身属性决定这里会具象化成一个怎样的世界,没有意外的话,他这一次进来的结果应该跟上一次一样,依旧是个能够证道长生的高魔仙侠世界。   然而,四处出品的手环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在楚云非第二次进入的时候,在最大程度上修正了这个世界,把整个世界属性直接降了一个级别,变成了低魔仙侠世界。   这就意味着在这个世界里,武道与修真并存,突破武道巅峰之后,又可以进入另一个新的境界。   而在这个世界里,通过修行,人的生命能被延长好几百年,可是却得不到长生。   得不到长生,人自然就会有更多的欲望。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为了天下第一这种虚名,这些人可以干出很多事。   这就是为什么“问道归宗”这种制度能够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昆仑跟瑶池这样的门派脱离了世俗武道,进入了一个巅峰境界之后,都还一样在意这些虚名,还要来参加这三十年一次的排名更迭。   这是第一处不同。   而第二处不同,则是楚云非将这里的能量场核心分成了五个。   七处长说的话给他带来了触动,如果没有把握一次攻略就成功的话,那么就多创造几次机会,叠加地进行攻略刺激。   在这五次机会里,只要他的操作有一次成功,都是成功,完全不必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而五次机会过去,都没有成功的话,他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就是将这五个被他人为分裂的能量场核心重新凝聚成一体。   这样一来,这些拟态受到的刺激就会以几何倍数叠加,他成功收集到愧疚值的几率也会大幅度提升,最终实现整个能量场的激活,完成这次升迁任务。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楚云非看着自己手上的这个四处出品工具。   一切新的尝试,都会伴随着一些问题,这个新尝试也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问题,就是他把能量场核心分裂之后,他对核心的感应就被削弱了,可以说是近似于无。   他现在根本搞不清在自己具象化出的这个世界里,千万人之中,到底哪几个才是他要找的人。   还好,七处长算无遗策,给了他这个手环。   楚云非的指尖在手环光滑的表面上抚过,对七处长的真实身份感到更加好奇了,他为什么会对所有情况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他也进入过这些世界,分裂过能量场核心?   难道他在担任执行者的时候也跟自己一样,也是将能量场具象化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个寻找继任者的男人有着一张年轻的面孔,却有着一双沧桑的眼眸,已经不知在这个世界上独行了多久,整个人都像一团迷雾。   有这样一个引导者,楚云非感到自己终于从这一段时间的迷茫中走出来,看清了前进的方向。   这个手环确实足够智能,从目前他得到的这些技术支持来看,制作者几乎考虑到了他可能面对的所有问题。   只是这个系统相当的沉默寡言,每次他提问之后,得到的回答都是一些投射在他脑海里的文字,它根本不出声。   这对十九年前降生在这个世界里,长到三四岁才重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在这之后又在昆仑长大的楚云非来说,几乎没人可以陪他聊天,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这里的人也跟他不一样,在这里生活得久了,很容易就会忘记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这也是他们执行者要担的一种风险。   一旦忘记自己是真实世界的人,那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变成能量场的一部分,再也回不去。   在这个能量场转化实验成功之前,据说有很多人都永远地沉睡在了休眠仓里,这就是为什么基地至今仍把连接能量场的舱体称为休眠仓。   只有这一点,让他偶尔会怀念自己原来那个除了能够聊天跟统计愧疚值以外就什么也不会干的系统。所以他把这个手环戴在手上,算是提醒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没有再把它隐藏起来,反正就算被人看到了,也只会以为这是昆仑研发出的某种法宝。   酆都鬼王就是自己要找的能量场核心之一,这可真是令人意外。   楚云非想起上一个世界里那个难搞的攻略对象,虽然渣是渣,但脸长得是真的好看,不由得想这次自己分裂出来的酆都鬼王又会是什么模样。   他在妹妹面前口口声声叫他酆都老鬼,一想到那张面具之下可能真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再一想到鬼王一直戴着面具,无论生前死后都是一样,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脸,说不定还是个很丑的老头,就不由得感到蛋疼。   就算他演技再好,也做不到对酆都老鬼深情款款。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迎亲队伍突然停了下来,花轿也没有再前进。而他坐在轿子上还保持着原来的速度,不由得身体就向前倾去,连忙稳住了身形。   怎么?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云非沉思了片刻,伸手将轿子前挂着的帘子掀起了一边,只见前方生出了漫天白雾。   这跟酆都城中盘旋的阴风跟雾气不一样,这白雾一起,就将周围的一切都淹没了,只有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还透出一点光亮,然而很快也消失了。   在这白雾之中超过半米,便再也见不到其他东西。   酆都鬼王勒住了缰绳,他身下的黑色骏马便停下了脚步,眼眶里燃烧着暗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站在渐渐蔓延过来的白雾中。   楚云非从帘子的缝隙里看他,虽然只能看到鬼王的背影,担却感觉得到他的肩膀紧绷,仿佛这白雾之中有什么让他忌惮。   这白雾中隐藏的是什么人,让酆都鬼王都不敢掉以轻心?   楚云非正想着,就听到白雾中传来了男子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爽朗,却又带着邪气和张狂,仿佛撞在人的神魂上,让修为低的鬼物身形都虚化了一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白雾深处走了出来,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红光。   这是个极其英俊的男子,一头红发如同燃烧的火焰,一双眼眸则是更深沉一些的血红色,他的肩上抗着一把阔刀,刀身接近半人高,像是饮足了血,透出微红的光芒来。   这不是世人熟知的神器,而是纯粹的杀器。如果说酆都鬼王是“静”,那么这把刀的主人就是“动”。   无论是这红发男子侧脸上妖异的魔纹,还是他手上的刀都昭显了他的身份,他是魔道中人。   魔修会同鬼修来往,这种事情真是一点也不奇怪。楚云非思索了片刻,把跟酆都鬼王交好的人过了一遍,便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魔刀,尹旭。   这个世界的魔修与人不同,他们的血脉不纯,带了妖魔的血统,性情大多乖戾,容易发狂。而他们的寿命又比普通人要长,练成魔功之后能够达到的寿元极限也比人族修士要高。   酆都鬼王在成为鬼王之前,曾经是人,生前死后加起来也不过活了不到四百岁,而尹旭成名已有千年。   只不过魔修的寿命漫长,所以他们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在这千载光阴里,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沉睡。直到三百多年前他醒来,认识了酆都鬼王,跟他成为了朋友。   他们之间的感情显然不能以人的标准来衡量,毕竟没有哪个人见到自己的朋友过来,会需要这样严阵以待,也没有哪个人来喝自己朋友的喜酒会像尹旭一样,仿佛要来抢亲。   楚云非坐在花轿里,蓦然察觉尹旭朝自己瞥了一眼,于是迅速地放好了被他掀起来的帘子,然后坐回了花轿上。   他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因为看不到,所以听觉更加灵敏。   只听尹旭的声音遥遥地传来,道:“你我朋友一场,你要成亲,竟然不邀请我。”   酆都鬼王骑在马上缓缓开口,楚云非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听起来不像个老头子,意外的好听,完全不像其他鬼物那样呕哑嘲哳。   他说:“你我每次见面都要打一场,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我没有兴趣陪你打,没必要叫你来。”   “成亲?”尹旭笑了一声,说道,“成亲有什么意思?我听说你抓了个瑶池弟子回来,瑶池弟子个个生得貌美如花,然而却性烈无比,你这样把人抢回来。她会愿意嫁给你吗?如果她不是自愿,那你娶她回来有什么意思?”   魔刀说话竟然很有现代人的道理。   结婚这种事当然是要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像鬼王这样在路上对人家一见钟情,就把人抢过来想要先婚后爱的套路已经走不通了,只会让楚云非这样的人趁虚而入。   尹旭说完这话之后,虽然看不到鬼王的表情,但知道他肯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扛着刀笑道:“把人放回去,然后陪我打一场。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是想要找你松松筋骨。”   酆都鬼王却并未如他所愿,他开口道:“这便是我的妻子,这是我想娶的人。你若是想来喝一杯喜酒,欢迎,你是想来搅局,别怪我不客气。”   楚云非听到这话,坐在花轿里摸了摸这张跟妹妹长得很像的脸,心道这样的皮囊对他来说真的那么有魅力吗?竟然是铁了心要娶商芸为妻了。   这样的感情简直莫名其妙,就跟上个世界气运之子喜欢白月光一样,对红玫瑰看都不看一眼。   魔刀尹旭这样的好战分子,听到这话目光一沉。   他刚刚醒来的时候很无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跟自己打架又能陪自己喝酒的人,只想着以后无聊的时候都可以来找他。没想到鬼王突然就要结婚了,说好大家一起走,结果你却擅自脱单,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他将扛在肩上的刀放下来,往地上一插:“我便是要搅了你的局,你要怎么不客气?” 第9章   魔刀跟鬼王相交那么多年,第一次看他这样对一个人动心。   他本以为他们是同类,只是醉心于修行——不,甚至连修行也不能占据他的心思,只有找到真正的对手才是尹旭所求。   当他听说鬼王抢回了一个瑶池弟子回酆都,对人家一见钟情,而且马上就要成亲的时候,只觉得又很好奇又很气,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   他拔了刀,缠在半截刀刃上的绷带被看不见的力量撕扯而开。   在过去几百年之中,他对鬼王曾经拔出过很多次刀,不管是他在放水也好,是鬼王在不断进步也好,他们十次对战里,有五次能够平手,三次他赢,两次鬼王胜。   可这一次他拔刀,在对面的人身上却感觉到了不同气势。   鬼王站在城中,整座酆都城都为他的气机牵动,黑色的衣袍上缓缓显出了奇异的纹样。   尹旭意识到对面的男人这次是动了真正的杀心,鬼王绝不允许有人从他这里抢走他的人。   整座酆都开始隐隐地颤动起来,因为王的气势而苏醒,地面上生出了道道裂缝,阴风不知从何处卷起,将魔刀带来的漫天白雾吹散。   一缕红发被吹到眼前,遮挡了视线,尹旭却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有意思……”他将阔刀从地上拔了出来,眼里放出兴奋的光芒,真的是很有意思,他现在对鬼王看上的人更好奇了。   刀一离地,魔焰顿时冲天而起,将半个酆都城都映成了红色。   鬼王,魔刀,两人正式对上。   魔刀破空,鬼王一拍马鞍,从黑色骏马上翻身而下,身形还定在空中,身后便显出了千军万马的虚影,随他手中招来的令旗发起冲锋。   这是在沙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军队,是在他生前跟着他打赢了无数场战役的将士,死后也变成了他的鬼将。   他一人停留在这阳间,千军万马便永世跟随。   战场上积压了千年的杀戮与怨气在这一瞬间化作实质,迎面扑来!   魔刀无惧,他冷笑一声,也不闪避,只是双手握刀竖在身前,一声暴喝便向着前方劈去!   前方鬼将无数,驱着战马向着这个方向践踏,来到尹旭面前都被他一刀劈开挡住,随着红炎暴起,向着刀锋两边犹如流水般分开。   在那千军万马之后是手握令旗的鬼王,军队冲锋无功,他毫不意外。他站在那里,脸上仍旧带着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听尹旭的声音带着戏谑地从快要消散的鬼将虚影中传出来,说道:“你这么喜欢你的新娘子?”   鬼王没有说话,手中现出了一杆银龙枪,他生前用的便是枪,死后仍然选择了枪作为他的武器,长枪一抖,便化作漫天枪影,向着尹旭刺来!   “哈哈哈哈哈哈——来得好!”   尹旭发出张扬笑声,提刀迎上。   从前他要出很多招才能让他动枪,如今却是一句话就能够逼他出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庆幸对手变强,还是觉得这个瑶池弟子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   刀枪相击,两人骤然碰撞到一起,彼此眼中映出对方的样子。刀上生出无尽火焰,枪上却是鬼气森森,撞在一处,此消彼长,不分胜负。   尹旭将手一挥,城中白雾顿时变浓,那些守在花轿周围的鬼物感受到这些雾气侵袭,都下意识的伸手去挥。   他们的实力不强,看不出这其中的迷障,不知不觉就让人推离了花轿。白雾之中,顿时就只剩下这一顶孤零零的花轿在那里,周围一个鬼影都没有。   楚云非就坐在其中,他想了想,把扔在一旁的盖头捡了起来,盖回了头上。他不认为鬼王会输,这里毕竟是他的酆都城,主场作战总是要多出几分优势。倒是这突然出现的魔刀,他想起自己在昆仑之上也听过这魔修好战的名声。   尹旭在百年之前曾经上昆仑来挑战过他的师父,至于那一场比试是谁获胜,昆仑之主没有告诉过他。   楚云非心道,像自己的师父这么爱显摆的人,如果要是打赢了那肯定早就告诉徒弟了。   这昆仑一脉,上上下下的风气都是这样,都喜欢把自己的胜绩往外说,要是打输了就当无事发生过,跟楚云非在这个世界里的人设完全符合。   他在这个世界里,活着就是为了刺激别人,做起任务来完全是放飞自我。   外面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还有尹旭在不停说话:“一段时日不见,你的枪法更精进了,这是因为你从前一直藏拙,还是因为我今天阻了你成亲?”   “你要是早这样跟我打,我何必在魔宫里这么无聊的待着?说实话,我都开始好奇你抢回来的到底是怎样的美人了,能够让你焕发出这样的战意。”   他的话很多,鬼王却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猛烈进攻,打得尹旭有几下几乎无法还手,只能凭借蛮力将他扛了回去。   然而战况越是胶着,他越是落在下风,魔刀眼中的光芒就越盛,魔修好战,说的真是一点都不假。   外面打得惊天动地,要是一般人面对这样的攻势已经完全无法笑得出来,偏偏楚云非还听得到尹旭的张狂笑声,还越来越响,连风声都无法掩盖。   酆都鬼王也被他笑得心烦,眼中浮现出两道灰色符阵,战场中央顿时有阴风平地卷起!   城中百鬼哀嚎,那阴风打开了阴阳通道,有巨大的阴鸷猛兽从通道里探出了身体,甫一出现便发出震天咆哮,朝着这地面上一点红炎攻去!   站在那红炎之中的正是尹旭,他将刀横举,挡住了那巨大的阴兽的喙与利爪,脸上的笑意渐失。鬼王催动这由无数阴气怨气集成的猛兽向他进攻,尹旭似乎是要用尽全力才能挡住这一击。   鬼王凌立在空中,冷漠地看着他吃力阻挡,然而看了自己熟悉的对手片刻,心中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这么弱,以他的好战性格也不可能站在原地任由他打,其中定然有诈。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尹旭的身影已经狡猾的一分为二,其中一个他凭空出现在了花轿前,伸手就要去掀那帘子。   “尹旭——”鬼王站在原地怒道,“你敢!”   然后抬手就将手中长枪向着他伸向花轿的手掷去。   只是那个正硬抗着阴兽的魔刀却全身红炎暴涨,抬手就将那阴兽劈散,然后闪现到了鬼王与他的本尊中间,扬刀便将那杆银枪打了回去,看鬼王抬手接住,才站在他面前抱着刀笑道:“你的对手在这里。对战之中,怎能如此大意?”   而他的本尊也同样发出了轻笑,在花轿前转过身去,伸手一把将那帘子掀开了。   花轿的帘子应该是由新郎来掀的,鬼王看到这一幕,眼中的怒气简直要凝成实质。   魔刀却不给他发怒的机会,他的身外化身再次扑了上来,眼里闪烁着滔天战意:“打赢我再让你过去。”   鬼王怒喝一声,再次出枪,两人斗成一团,尹旭的本尊却站在花轿前,看着里面端正地坐着不动的新娘子。   新娘看起来温柔娴静,头上还盖着红盖头。仿佛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动了动,就要伸手来掀开帘子。尹旭心中一动,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然后不容抗拒地把人从花轿中一把拉了出来。   鬼王看着这边,声音里挟着无尽的怒火:“放开你的手!”   这岂是他说不准动,魔刀就不动了?   尹旭冷笑一声,眼中带着兴味,手中仍旧握着新娘子那素白的手,揽住了她的腰。   新娘子一跌入他怀中,尹旭便意外于怀中的人腰肢纤细,比起他的红颜知己来还要更令人心驰神摇。这包裹在喜服中的腰身真正是盈盈一握,让他心中一荡,仿佛还闻得到从怀中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浅浅幽香。   他心中忽然有了新的念头,揽着人在原地一转,转向了鬼王,然后对着他笑了一声,说道:“我是一定要把你的新娘子带走了,你有本事的话就来抢。”   楚云非:“……”   尹旭感到怀中人的手指紧了紧,似乎是因为被陌生人揽住了所以紧张,于是安抚的在她手上拍了拍,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心,你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你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吧?但是你想看的话,只要掀开盖头就能看到我长什么样了。”   话音落下,他感到怀中的新娘子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仿佛对自己的提议有一丝心动。尹旭只觉得这新娘子真是身材高挑,这样站在自己身旁就可以达到自己的肩膀了,真不知这红盖头下的脸长成什么样。   这瑶池弟子面对鬼王与他的战斗竟是如此的镇静,手都不曾颤抖,如果说魔刀一开始只是因为鬼王而对她感兴趣的话,那么到了现在,他是真的对她本人感兴趣了。   他看着眼前的红盖头,其实非常想此刻就把它掀开,然而从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他目光一凝看过去,看到自己的身外化身已经被发怒的酆都鬼王打得连连后退,眼看就要拖不住他了。   他休眠了这么些年,练就了这么一个身外化身,用的还是一件难得的宝物,能够跟鬼王斗个相当算是不错了。他笑了一声,紧紧揽住怀中的人,然后周身腾起火焰,带着新娘子消融在空气之中。   鬼王看到这一幕,犹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掌在脸上,整个酆都城中顿时响起了鬼哭狼嚎,阴风怒卷,都是鬼王盛怒。全城的鬼物都颤抖着跪伏下去,天地间原本喜庆的声音也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这一条街上上面挂着的红色灯笼更是被音浪一击,纷纷爆炸。   这挡在他面前的身外化身承受不住他的盛怒,终于变回了宝物原状,落在地上。鬼王垂目看去,看了落在地上的草人一眼,认出了这是魔宫里的物品,上面还残留着魔气的波动。   这不是一件一次性的消耗品,他随手一摄,将这草人拿了起来,收到手中,探查到上面还留有尹旭留下的一缕气息。   魔刀在带着新娘离去之时,发现了他留在她体内的禁制,随手切断了他与禁制的联系,想让他找不到他们。只是百密一疏,屏蔽了他的禁制,却把这个东西留在了这里,让他寻得了追踪他的机会。   鬼王随手一挥,将手中银龙枪收起,然后对送亲的队伍说道:“等我回去,我去把王妃找回来。”   送亲队伍中的鬼物说道:“我们就在府中,等王驾把王妃带回来。”   酆都鬼王手握草人,感应了片刻,身形忽然在原地消散,化作一地灰烬,追着尹旭飞过去了。   酆都城中一片寂静,到处都是鬼王跟魔刀战斗留下的痕迹,那些鬼物见他离开之后,这才敢心惊胆战地出来收拾残局。 第10章   这个操蛋的世界真是永远也不知道意外跟明天哪一个先来临。   楚云非原本都做好了替妹出嫁的准备,打算走替身流的苦情路线,想办法攻略酆都鬼王以收集愧疚值,结果没有想到中途杀出个程咬金,居然玩起了抢亲戏码。   只是再不想跟他走也被抢走了,这搅局的魔刀带着他,转眼间就不知道跑来了哪里。楚云非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空间之力的拉扯就停下了,耳边的风声呼啸变成了清脆鸟鸣,大概是来到了某处山谷中。   他的脚一沾地面,盖头就被人扯了下来。   做了新娘盛装打扮的人只感到视野一变,从原本的红艳一片变成了另一种红色。   女装大佬楚云非眨了眨眼睛,然后才看清了这红色是眼前这人的红发,这种颜色在阳光下看来可真是张扬无比,跟刚刚听他的笑声给人的感觉完全一样。   这魔修的眼眸虽然是红色,但在这张英俊的脸上却不显得凶残,只显出跟寻常人截然不同的野性与美丽。   楚云非看着自己倒映在他眼睛里的影子,想道,这就是刚刚跟酆都鬼王打了半天的尹旭了。   如果是按颜值来看的话,比起戴着面具的酆都鬼王,魔刀的颜值真是不知高到哪里去。   他把两者放在天平上一比较,最终得出结论——   如果一般人要在鬼王跟魔刀之间选择,选择魔刀的几率肯定比鬼王高得多,毕竟这两个一个是看得见的帅,另一个是薛定谔的丑。   再说尹旭,一时兴起把人抢了过来,眼下终于有机会掀开“她”的盖头。看到这少女的第一眼,他的目光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将那红盖头抓在手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最终开口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要抢你回来做他的新娘子了。”   楚云非没说话,看这坏了他好事的魔刀勾起嘴角,对自己说道:“你长得确实好看。”   他从刚刚就发现新娘子的身上有鬼王下的禁制,跑的时候只是切断了鬼王跟这禁制之间的联系,现在抓着“她”的手腕,忽然又想起这事,不知为何觉得不舒服,于是也输了一道魔气进去。   楚云非:“……”这人干嘛?   他来不及阻止尹旭的动作,只感到那道魔气一入体就跟鬼王的禁制碰撞在一起,两股力量纠缠了片刻,不相上下,最终一起沉寂了下去。   楚云非立刻内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发现不仅酆都鬼王的禁制被镇压了,在自己丹田中的月净轮也被压制住了。这件原本散发着月华的神器此刻浮在他的丹田之中,变成了灰扑扑的颜色,看来得送回瑶池才能洗掉。   眼前的人真是多此一举,偏偏他还揍不了他。   尹旭的魔气在他体内一转,就发现了这件属于瑶池的神器,楚云非听他饶有兴致地问自己:“瑶池弟子?”   他看了眼前的尹旭一眼,略一点头,想听他后面要说什么。   只见这个红发红瞳的魔修眸光深沉地看着自己,忽然说道:“听说你们门派中的女子都性烈如火,鬼王这样抢了你回来,你心里想来也是不情愿的,不如不要跟他了,跟我吧。”   楚云非:原来是想撬酆都鬼王的墙角。   尹旭见“她”一双美目看着自己,神情说不上是不悦,也说不上是欢喜,跟他的那些红颜知己完全不一样,不由得一阵心动,又靠近了几分,对着“她”轻声道:“好歹我也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   楚云非本来被他这样坏了好事还有些不悦,不过事已至此,再急也没有用,只能想办法再回到酆都去了。他思考着跟这人分别之后要怎么名正言顺地回到酆都城去,眼眸低垂,盖过了眼底的神光,随便换了女子的声线说道:“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   尹旭看着“她”,伸手抚上“她”的脸,压低了声线暧昧地道:“不如就以身相许……”   眼前的瑶池弟子垂着眼眸不说话,尹旭觉得“她”真是自己见过最特别的瑶池弟子,长得那么美,而气质中又带着一种闲散逍遥,一点都不像瑶池那种规矩严明的门派出来的人。   他心中一动,凑近了“她”,说道:“来亲个嘴。”   鬼王把“她”抢回来,肯定还没碰过“她”,光是这样想着都叫他心头发热,楚云非在这时终于回过神来,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躲开。   两个人渐渐靠近,呼吸相闻,然后尹旭微微侧过了头,将他坚毅的唇覆了上来。   唇瓣相接,魔刀的心顿时一荡,动情的吮吸了一下“她”的唇。眼前的人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抗拒,他于是想道自己这样救了她,莫不是她也对自己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实在怪不得他这样想,因为楚云非的表现实在是太具有误导性了。   尹旭轻笑一声,直接破开了“她”的牙关将舌头伸了进去,跟“她”真正的热吻起来。   这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他的手臂环上了怀中人纤细的腰,他从没有遇过这样的女子,分明出身名门正派,身上又有着这样让人骚动的特质。   在人界的青楼有许多凡尘女子,全都练就了高超的吻技,但是没有一个亲吻起来像眼前这个让他感觉那么心驰神摇。   尹旭现在是完全感受到了鬼王为什么会喜欢眼前这个“她”,他也感到自己被“她”俘获了。   他极尽缠绵地亲吻着鬼王的新娘子,毫无必要地对着“她”用上了高超的技巧,渐渐也引动了“她”的情愫,感到有只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膛,然后轻轻一挑,就熟练地将自己的衣襟挑开了,将手探了进来。   尹旭穿的本来就不是很多,外面一层红色罩袍,里面是黑色的中衣,再加上里衣。那只手轻松的突破了他的三层衣物,来到了他的胸膛,在那线条紧实的胸膛上抚摸了一下。   魔修的身体跟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楚云非漫不经心地偶尔回吻,亲身验证着这一点。尹旭的手正搭在他的腰上,偶尔在自己的背上轻抚,实在称得上是绅士,然而这样亲着亲着,两人身体还是越贴越近。   尹旭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火热起来,情不自禁地把面前的人压在了草地上——   等等,感觉好像哪里不对,为什么眼前的新娘子竟然会比他还要主动。   尹旭睁开了眼睛,看到鬼王的新娘子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戏谑,清明无比,没有受到轻语的影响。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衣襟大开,这穿着大红嫁衣的少女正躺在草地上,美丽的面孔衬着她乌黑如鸦羽的长发,格外美艳动人。   “她”的手还在自己的胸前停留,红唇一张,发出的却是属于少年的声音,说道:“爽吗?”   尹旭:“???”   他后退了几分,看到这少年以手支撑着自己从草地上坐了起来,那只手依旧还放在他身前,清亮的眼眸望着他,嘲弄地道:“要不要再摸你两把?”   如果不是这样跳开太没面子的话,尹旭现在肯定已经跳起来了,这是什么鬼?   他难掩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第一反应就是问道:“酆都鬼王那家伙,他是个断袖?!”   “断袖怎么了?”楚云非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然后说道,“断袖又不会吃了你。”   然而魔刀尹旭笔直笔直,他喜欢的是最烈的酒,抱的是最美的女人,从来没有往南风馆踏过一步,完全被自己今天亲了一个同性的事实给震惊到了。   亲了男人也就算了,为什么居然还那么有感觉……   他想到自己刚刚跟这少年接吻的时候还感到心里美滋滋,觉得自己撬了鬼王的墙角,现在就觉得心里很苦,哪哪都不对劲。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这张脸实在是太好看了,做出这样的女装扮相完全不违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美丽的面孔麻痹了他,此刻还极大地冲淡了他的厌恶感,然而就是不对劲。   他的目光变得狐疑起来,问道:“你是谁?你不是瑶池弟子,你到底是谁?”   楚云非漫不经心地道:“你猜。”眼睛看都不看他一下。   他每说一句话,尹旭就有种一拳挥出去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非常想揍他,但这张脸又让他狠不下心来,只能觉得很憋屈。   楚云非见他半天都不出声,也没动作,于是抬眼看他,说道:“你还要不要亲?你不要以身相许的话我走了啊。”   他说着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站了起来,然而尹旭一把拉住了他,他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他皱着眉看这少年,说道:“不准走,你先说清楚你到底是谁。”   楚云非看着他,他在这些世界里就是彻底放飞,逮着谁刺激谁。   他说:“瑶池就没有男弟子吗?”   尹旭语塞,瑶池它确实是收男弟子。虽然这个门派的女弟子居多,但是她们偶尔也会收一些有资质的男童,等他们一长到十六七岁就放出去。   他想到自己刚刚感应到的月净轮,眼底的深沉稍微褪去了一些:“你真是瑶池弟子?”   见这少年点头,尹旭皱起了眉,眼前的人看起来确实是刚刚成年,他要说自己是瑶池弟子,那也可以解释得过去。   尹旭暂时让自己接受了酆都鬼王抢了个瑶池的男弟子回去的事实,还是跟他确认道:“是鬼王把你抢回来的?”   他到现在还觉得这个事情透着一股荒诞气息,酆都鬼王怎么会是个断袖?   他看起来不像啊! 第11章   他大概是把这样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只听这少年嘲弄地道:“难道断袖都会把‘断袖’这两个字写在自己脸上吗?何况他还戴着面具。你见过他面具底下的样子长什么样吗?”   这倒没有,尹旭心道,虽然自己跟鬼王认识了这么多年,但是他还真没见过他在面具之下的脸长怎么样。   两人的关系离素颜之交还有一段距离。   尹旭看着眼前的少年,人长得再美也好,他也是个男孩子,鬼王抢他回来有什么用?   他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鬼王为什么要抢你回来?”   少年不耐烦地道:“我怎么知道?我在家里好好的把窗撑开,结果杆子没拿稳掉了下去,砸到了人。我就探头一看,然后就看到他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那根我掉下去的杆子。”   少年站在临街的窗边看着楼下,而戴着面具的男人则骑在马上抬头看着他。尹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居然感到有几分心动,眼前的人配上那样的场景实在是太美了。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鬼王在那一瞬间会动了把他抢过来的心思。   他看着楚云非,不由得问道:“然后呢?”   楚云非说道:“然后?然后他就把我抓走了。我以为他要打我,结果他就给我穿上这身衣服,把我塞进了花轿里要娶我过门。”   魔刀:“……”感觉自己这么多年完全没有看清过鬼王这个存在。   楚云非观察他的神色,继续胡说八道:“他完全没有给我机会解释,我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是男的。”   尹旭心道,爱情真是莫名其妙。   他看着眼前这穿着嫁衣的少年人,撇去他的容貌之后,在他身上确实带着一股修仙门派才有的大气。他完全相信他是瑶池弟子了,只不过他长到十六岁之后从门中被放出来,定然要做自己的营生,所以他问道:“那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在尹旭心里仍然隐隐觉得眼前的少年长得这么好看,一身本领看起来也是稀疏平常,能做的营生也有限,多半风光不到哪里去。   他完全被楚云非给带跑了,甚至连在他身上会有瑶池的神器月净轮这件事都忘了。   如果事情真的像这少年所说,他是被放出来的瑶池弟子,那他怎么会身负瑶池的三件神器之一?   这么明显的漏洞他都没发现,楚云非就省了后面的另一套谎话,随口说道:“以前是瑶池弟子,后来被放出来了,可惜学艺不精,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就自己做点小本买卖。”   尹旭问道:“什么买卖?”   楚云非轻飘飘地道:“卖烧饼呗。”   尹旭:“……”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把眼前这个人跟卖烧饼联系在一起,可这确实是门正经营生,他也不能打击这少年。   两人相顾无言,他看到少年张了张红唇,像是又要提他要走的事,连忙随便找了个话题,说道:“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楚云非说道:“我?我叫不起。”   不起?尹旭把这个名字默念了两遍,觉得实在是太没有上进心了,他爹怎么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他问:“不起,你姓什么?”   楚云非:“姓商。”   商不起,这名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尹旭看着他:“你没有骗我?”   只听楚云非说道:“我是瑶池弟子。”   尹旭说道:“我知道。”   楚云非说道:“嗯,这句话我没有骗你。”假的,事实上这句话才是最大的谎言。   他挣开了尹旭的手,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给他看,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说道:“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跟在鬼王身边都不反抗?因为鬼王身上有件我想要的东西,我要他的那颗定魂珠。”   楚科长不仅是女装大佬,而且是老戏骨了,营造气氛的手法超一流,就只有上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才对他的表演不为所动。   尹旭不由自主地被他带进了局里,他知道酆都鬼王身上确实有这么一个宝物,跟着站起了身,说道:“没错。”   话音落下,就看到这少年站在原地,转过头来看他,漂亮的脸上带着一丝愕然,说道:“他真有?我还以为传言是骗人的。”   “……”尹旭反应过来,皱着眉道,“你这是在套我的话?”   楚云非看起来完全不觉得愧疚,他说:“包涵一下,毕竟是乡野小子,只在门内学习过几年就被放了出来。你跟他是多年知交,还是你比较清楚。”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尹旭一哂,不跟他计较了,问道:“你要定魂珠做什么?”   楚云非又把头转过去,眼睛出神地望着远处群山,想着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离酆都城有多远,然后缓缓开口道:“我有个妹妹,她也是瑶池弟子。”   尹旭这次保留了几分,对他的话没有全信,然而少年这次听起来却真的像是没有在说谎,他说:“你知道的,瑶池弟子都有任务在身。我的妹妹很好胜,爱逞强,以前我还在门内的时候,有我在她身边看着她,还可以给她兜着几分。有时候见情况不对,我就直接把她打晕了带走,没有让她出过事。”   尹旭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着他,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年纪到了,从门里放出来,又没有别的本事,所以妹妹留在门中地位也落了下去,并不好过。因为这样,她对待任务也就更加拼命,几个月前她接到了一个宗门任务,要去杀一只专挖人心的妖物。那妖物在山中为祸,已经把附近的山民都搞得人心惶惶,我怕她出事,潜回门中跟掌管月净轮的师姐借了这件神兵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补上了这个逻辑上的漏洞,然后深吸一口气,等到身后的人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才又说道:“结果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我的妹妹被那妖物暗算,现在魂魄破碎,命悬一线。”   对不起了,老妹,楚云非在心里向活得好好的妹妹道歉,正在赶回瑶池路上的商芸坐在神针的背上,忽然打了个喷嚏。   少年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能够让人不知不觉地跟着他走进他的故事里,尹旭完全信了他,上前两步来到了他身边,说道:“你是要救她。”   楚云非嗯了一声,抬眼看他,说道:“那毕竟是我亲妹妹。”   他前面说了那么多话,真真假假,这句话倒是有几分真情。毕竟他也是为了救商芸才把自己给搭进来的,在跳下来之前,他可没有想到酆都鬼王就是自己要找的攻略对象。   尹旭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被他的故事打动了,忽然开口道:“我可以帮你去把定魂珠借来。”   楚云非站在原地看他,忽然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尹旭还没见过他笑的样子,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挠了一把,又暗自生出几分警觉,听这名叫商不起的少年玩味地道:“对我这么好,你有什么企图?还想要我以身相许吗?”   尹旭面皮一抖,断然道:“不要。”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的少年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放肆的样子实在让他原本就出色的面孔变得更加耀眼,让人移不开目光。   尹旭看愣了一下,在心里默念了两句老子不是断袖,才把目光收了回来。只听这少年笑完之后像是觉得有些惆怅,自言自语道:“他要是像你这么好就好了。”   尹旭听到他这句话,问道:“他是谁?”   楚云非说道:“不告诉你。”   尹旭真是拿他没办法,这个少年的性情完全捉摸不定。又听他说道:“你现在把我抓来,鬼王可是被气死了,我也拿不到定魂珠,我妹妹该怎么办?”   尹旭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抓会坏了人家的大事。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楚云非看着他,说道:“这样吧,我现在回去,大家当无事发生过。”   尹旭却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行,大好男儿怎么能断袖?”   楚云非:“我又没有断你的袖,你紧张什么?”   尹旭:“……”   见尹旭说不出话来,他这才说道:“好了,我知道你只是好奇所以才把我绑出来,等会鬼王要是追来,你把我扔回给他就好了。”   他的话音落下,尹旭还没回答,就感到一阵阴森鬼气出现在了这个山谷之中。天日顿时暗了下来,周围温度骤降,一阵阴风卷起不知从何处吹来的灰烬,重新凝聚成了鬼王的身影。他就站在这里,身上的衣袍颜色深沉,没有骑着他的战马来。   尹旭彻底无语了,看来鬼王对不起真的是很上心啊,怎么就断袖断得这么彻底?   他看了看身旁的少年,见他看着自己,知道他是一定要回去拿到定魂珠去救他妹妹,于是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看向站在对面的鬼王,开口道:“你总算追来了,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新娘子在这里,你把他带回去吧。”   酆都鬼王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一时间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说道:“你有什么阴谋?不要伤害她,你若是想打架,我奉陪。”   尹旭摇了摇头,心累地道:“没有想打架,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这就把你喜欢的人送回给你。”说完伸手在少年背上一推,楚云非便不由自主的顺着这股力道向前冲去,然后一下子扑进了鬼王的怀里。   鬼王一把接住了“她”,双眼在面具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面容。   此刻“她”的红盖头早已经被掀了,露出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真是叫他一见倾心,再见就不想让其他人再看到“她”,只想把“她”当做珍宝一样藏起来。   楚云非一开始还怕在他面前穿帮,结果发现鬼王还真的没认出自己的新娘子已经被掉包成了大舅子,依旧这样稳稳地抱着他没有推开,于是才稍稍放下心来,但还是绷紧了一根弦。   毕竟能量场核心也是很会演戏的,谁知道他连对替自己去死的红玫瑰的愧疚之情都能是假的呢。   两人对视简直旁若无人,尹旭看着觉得莫名受伤,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我有事先走了,回头再来找你们。”   说完化作红色焰光,消失在了空气中。 第12章   人境,瑶池。   京城来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在这里守株待兔见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一面,瑶池之主也不赶他,随和地陪他坐着。等到两人杯中的茶又续过了三道,京城来使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了自己想听到的消息。   只见一个瑶池弟子从门外进来,向着瑶池之主通报道:“掌门,外面有人乘着仙鹤飞进来了。”   仙鹤?京城来使振奋了起来,那不是昆仑中人最喜欢的坐骑吗?   昆仑隐没在群山深处,他们的门人外出为了省力,都喜欢圈养一只仙鹤当坐骑。眼下难道是商宁跑去酆都,没有找到商芸,所以骑着仙鹤又回来了?   看瑶池之主的神色,她也是这样想的。   商宁毕竟是昆仑首徒,他乘鹤归来,身为瑶池的主人,她应当到殿外去见一见。再说了,他这次来又是为了找商芸,若他是一个人回来,瑶池之主也会担心自己弟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出去看个清楚的好。   见瑶池之主起身,京城来使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来到了殿门口。   这大殿前的不远处便是瑶池,池中映出碧蓝天空。   空中传来仙鹤的叫声,瞬间便由一个小黑点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巨型仙禽,众人一见这只格外大的仙鹤就知道它是商宁养的坐骑,名叫神针。   还留在门中没有出去的瑶池弟子都看着那个方向,看到上面的人穿着昆仑的剑袍,都忍不住笑道:“商宁怎么又跑回来了,在酆都附近没有找到他妹妹吗?”   “他们兄妹感情可真是好,长得又那么像,当初掌门就该把他们一起收入门中算了。”   “杨师姐,你道掌门不想啊,这可是双星降世呢,就是昆仑不肯罢了。”   在她们的交谈声中,仙鹤飞近了,扬翅掀起一阵狂风,降落在瑶池之中溅起一片水花。   水珠落回池里,发出一串声响,她们听见坐在上面的人出声焦急地叫师父,发出的却是少女的声音。   “咦?怎么回事,回来的怎么是芸师妹?”   “是啊,师妹还穿着昆仑弟子的衣服……”   商芸要从神针身上下来,仙鹤曲腿,让她顺着自己的翅膀滑下去,商芸双脚一落地便朝着这边跑来。   ——完了,肯定是出事了。   京城来使看着这昆仑弟子打扮的少女,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瑶池之主神色微变,迎了上去,一把扶住了自己的弟子,然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芸儿。”   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师父,商芸感到心中稍定,然后急切地开口道:“师父,我哥他被酆都鬼王抓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或震惊或茫然的神色——为何昆仑首徒会跟酆都鬼王起了冲突,还被他抓走?   瑶池之主见爱徒眼里甚至隐隐带上了泪光,于是握紧了她的手,说道:“莫慌,回殿中去,跟师父细细说来。”   商芸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被自己的师父牵着手带了进去。   京城来使在原地站了片刻,觉得这个事情自己也很想听,虽然看到其他弟子都没有靠近这里,但是由于这个关乎三个月后的“问道归宗”,所以也厚着脸皮跟了进去。   瑶池之主没有拦他,商芸更是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从京城来的人。   师徒二人回到殿中,其他人自觉的没有跟进来,只有京城来使跟到了一旁。   瑶池之主坐在她的座位上,关切地将弟子拉到身旁,问道:“告诉师父,发生了什么事?你之前去酆都附近执行任务,可是跟鬼王起了冲突?”   商芸摇头,低声道:“弟子在酆都附近执行任务,顺利抓住了那妖物,然后将他的精魂封印在了月净轮中,并未曾跟酆都鬼王起过冲突。只是准备回来复命的时候,在酆都城附近的一座小镇上遇见阴兵借道,鬼王正好在其中巡视。”   瑶池之主看着她,问道:“然后呢?”   商芸真是想起来都觉得是无妄之灾,暗自咬牙道:“弟子便站在一旁等他过去,然而他在马上看到了弟子,却停下了脚步,然后走到弟子面前,让弟子、让弟子……”   瑶池之主微微皱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商芸这才说了下去:“他让弟子上马,然后跟他回去。”   京城来使一脸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表情,酆都鬼王这是……这是上赶着要做他们兵部尚书的女婿?   别说是他,就连瑶池之主都愣了一下,此前从未听过鬼王有当街强抢美貌少女的嗜好。   她看着自己眼前的弟子,商芸的模样实在是生得美丽,所以她在外行走的时候都会戴着面纱。然而她此刻别说是面纱,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变成了昆仑的剑袍,显然是发生了更多的事。   可是,哪怕她长得再好看也好,酆都鬼王也不是会被皮囊迷惑的存在,其中必定存在什么隐情。   “芸儿,后来呢?”瑶池之主问道,然后听商芸说自己拒绝了鬼王的邀请,却被一阵风卷走了面纱。   京城来使在旁想象着那个画面,觉得酆都鬼王看到了她的脸,只怕是更心驰神摇了。   果然见商芸一脸崩溃地道:“他见了弟子的脸,顿时便说弟子就是他要找的人,还说他要娶我。”   瑶池之主这下是彻底愣住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酆都鬼王竟然会直接开口说要娶她的弟子,鬼王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商芸自己说着这大半天来的经历都觉得羞耻,把自己被抓住带回酆都城,又在城门口见到他的迎亲队伍,被一番折腾塞进了花轿的过程说了一遍。   仙鹤神针就在外面池子里站着,瑶池里的灵气让它感到非常舒适,可即使是这样,它也还是紧张自己的主人,站在池中还向这里面探头。   “我本以为自己就要被他带回王府,然后跟他回森罗大殿去,再也见不到师父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可就在这时,哥哥跟神针来了。”   神针听到她叫自己,站在池中发出了一声柔和的鹤鸣。   商芸看它一眼,说道:“我哥从神针身上跳了下来,避过了鬼王的眼线进了花轿里,他说他是出来找我的。”   瑶池之主点头,想到商宁真是胆大无比,居然敢在鬼王的眼皮底下钻进花轿里救人,说道:“没错,你哥哥去找你之前确实先来过门中,听说你不在,于是便去酆都附近找你了。”   商芸黯然道:“是的,他说他在酆都附近找不到我,便问了小镇上的人,听他们说我被酆都鬼王抓走之后,他就一个人跑来救我了。”   瑶池之主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商宁他虽是昆仑首徒,天赋异禀,尽得他师父的真传,但终究也跟芸儿你一样,是个修道不到二十载的孩子,怎么可能将你从鬼王的手中救了下来呢?”   是啊,京城来使也觉得很奇怪,只不过不敢出声,只能期待地看着商芸。   只听商芸说道:“哥哥他确实打不过酆都鬼王,但是我们两个长得很像,他就跟我交换了衣服,然后又将鬼王设在我身体里的禁制转移到自己身上,留在那里顶替了我,让我传送回神针的身上,赶紧回瑶池来向师父求救。”   “这就难怪了。”瑶池之主知道昆仑有一些特别的手段,而且他们两个又是双生兄妹,能够将灵脉连成一体,将鬼王的禁制从一人转到另一人身上。   她的目光落在商芸身上,从刚刚握住她的手开始,她就没有在弟子身上探查到月净轮的气息:“月净轮呢?是否也在你哥哥身上?”   商芸连忙解释道:“鬼王的禁制附着在了月净轮上,所以当灵气在我们的灵脉之间流动的时候,月净轮也跟着鬼王的禁制一起转移到了我哥的身体里。他说了,只要出来就会立刻把月净轮还给我们。”   她这样着急,是怕师父向她哥追究这件事,可瑶池之主却温和地摇了摇头,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丝毫不悦,说道:“瑶池昆仑本就同气连枝,便是将我们所有的神器借他们用也是无所谓的,只要商宁能够平安就好。”   商芸听到这话,心中只感到一片酸楚,扑通一下在自己的师父面前跪了下来,哀求道:“求师父救救我哥哥,他是为了我才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我不知道酆都鬼王发现他不是我之后会做出什么事。”   毕竟酆都鬼王一开始看中的人是她,结果带回去之后却发现变成了他,商芸现在想来,觉得他不可能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哥哥,她很怕自己的哥哥在鬼王手上会遭罪。   瑶池之主在心里叹息一声,伸手把她扶了起来,说道:“若是为稳操胜券,我们眼下应当先去找昆仑之主,然后再去酆都。”   商芸却道:“来不及了,师父,我哥哥说昆仑之主出去了,连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瑶池之主闻言看向了站在一旁的人,京城来使一愣,再次佐证道:“是的,我二哥说了,昆仑之主确实出门游历去了,他的门中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商芸在旁殷切地望着她,生怕自己的师父拒绝去找酆都鬼王,瑶池之主沉思了片刻,轻启红唇道:“好,那我们就先去酆都走这一招。”即使她打不赢酆都鬼王,他也要给瑶池几分面子,不能为难商宁,“若是能够劝得他放过商宁,那就再好不过了。”   “谢谢师父!”商芸道。   “不必。”瑶池之主摆手,一双美目望着弟子,问道,“倒是你,还要跟着为师一起去吗?”   商芸道:“我一定要去,如果酆都鬼王不肯放过我哥哥的话,那就由我去把他换回来好了。”   京城来使看着她这样坚定的神色,想到她哥哥商宁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就拿自己去换了妹妹,只想起自家的另外两个兄长。他在旁试探地举起了一只手,看着瑶池之主说道:“我可不可以也去?说不定能够给掌门助一臂之力。”   瑶池之主应允了,随即美目微阖,眉心亮起了一点神光。   到了她这个境界,要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是不用坐骑这么麻烦的。她一手抓住了自己的弟子,另一手抓住了这京城来使,然后睁开眼睛,三人顿时便笼罩在了一团光晕中,然后光芒一闪,三人的身影便在殿中消失不见。   商芸被师父抓着肩膀,只感到一阵空间之力的拉扯,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等到这感觉消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刚刚才逃离的酆都城范围。   他们站的地方距离酆都城只有半里,然而她的脚刚沾到地面,就感到从地底下传来了一阵颤动,怎么回事?   不仅是她,就连瑶池之主也感到了这摇晃感,京城来使全靠着瑶池之主的支撑才站住,眼睛无意中看了远处的酆都城一眼,然后震惊地道:“你们看!”   酆都城正在摇晃着向地下沦陷,三人不知道之前魔刀曾经来过这里,跟鬼王打了一场,还把楚云非伪装的新娘子抢走了。现在鬼王带着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一回来,便立即启动了阵法,要将酆都城沉入到阴间去。   商芸不知其他,她只知道眼前的城很快就要陷下去,酆都城是极其特殊的一座城,既能够存在于阴间,也能够存在于阳间,能够随酆都鬼王的心意在阴阳之间自由穿梭。   这座属于酆都鬼王的城一旦沉入地底,就会完全进入森罗大殿,他们这些活人是进不去的。哪怕像瑶池之主这样已经有了通天彻地之能的修士,也很难在这时破开鬼王的禁制,冲进里面去救人。   京城来使喃喃道:“酆都城一旦开始下沉,就没有办法阻止了……”   酆都外围已经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让所有的活物都无法进去。   商芸看向自己的师父,面露焦虑:“师父怎么办?我哥他还在里面,鬼王要带他进入森罗大殿了。”   瑶池之主看着这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酆都城。这巨大的城池陷落下去,地面却没有出现凹陷,因为它穿过的不是这世界的土地,而是两个不同的时空。   “生死有命,阴阳相隔。”她摇了摇头,“师父来晚了一步,现在就算是我也进不去了。”   商芸调转目光,看着这陷落的酆都,心中弥漫开一阵绝望。   酆都城中,新嫁娘正被高大的鬼王拥在怀中,凌立在这座鬼城的上空。   楚云非看着他封闭了整座酆都,开启阵法让整座城离开阳间,下沉到阴间去。   他没有漏过瑶池之主带着自己的妹妹跟京城来使从虚空中现身的一幕,只感到心头一跳,眼角一抽——就连他都看得到自己的妹妹站在那里,难道鬼王会看不见吗?   唯一的漏洞就是妹妹身上穿的还是他昆仑剑袍,做的还是男子打扮,就算鬼王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脸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应该也不会想到怀中的新娘已经被调了包。   他想着,抬起头来看向鬼王,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在看那个方向。   酆都鬼王仍旧戴着那张青面獠牙的猛鬼面具,开口道:“你的师父来救你了。”   楚云非不说话。   鬼王又道:“他们找不到你的,你注定只能留在我身边。”   楚云非内心毫无波动,下去就下去,话这么多干什么?就算没有机会跟他下去,创造机会他也要下去。   鬼王看着“她”,伸手抚过“她”的脸,这盖头原本应该由他来亲手掀开。   周围渐渐地暗了下去,温度也骤然变得阴寒刺骨,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灰暗的雾气。   作为这空间里唯一的活人,楚云非一陷入到这阴阳交界之处,就感到了阴气的侵袭,让他的身体激烈地排斥,灵气自动运转起来,却又在丹田处被灰暗的月净轮所阻挡。   既然被挡住通不过,楚云非就干脆地放弃了,不再管那入侵的阴气。   鬼王身上发出淡淡的光芒,将“她”包裹在了自己的领域里,让阴气不能侵袭怀中的人。   他越是这样温柔体贴,越是这样细致入微,就越让人感到棘手。   上过一次当,楚云非就不会再相信他第二次。   此时,酆都城终于轰然落地,在这阴间的土地上激起漫天的灰尘,仿佛一块拼图被放回了缺失的部分上。楚云非眯起了眼睛,看着这片属于死者的世界在自己眼中变得清晰起来,听身旁的人说道:   “这是我的封地,以后也将属于你。” 第13章   在阳间没有完成的仪式,在这阴间继续。   这一次,不止是酆都城,整个封地都亮起了点点红光。   这高挂在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照亮了阴间清冷的空气,给这鬼气森森的地方增添了几分喜庆。这些住民大多是前朝的战乱之中死去的亡魂没有再入轮回,而成为了酆都鬼王的子民。   酆都鬼王统治这一片已经有几百年的时间,在他的治下,一切都井然有序。   生前,他治理着一座城,死后,他统治着这一片封地,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王者。   这样的一个人设,楚云非完全想不出他对一个小姑娘这样认真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如果是寻常女子,看到他这样,大概也会以为他是对自己动了真情,然而楚云非却知道不是。   他要做的就是搞清楚为什么鬼王会对自己的妹妹一见钟情,甚至要娶她为妻。   鬼王成亲没有大肆宴请,只是以花轿抬着新娘子在封地里绕了一圈,让他的臣民都知道今日酆都鬼王迎娶了他的王妃,然后回到了张灯结彩的王府中。   王府中此刻极为热闹,临近的十几个封地都派来了鬼使,向酆都鬼王道贺,带来的贺礼堆满了整个院子。   楚云非坐在花轿里,听着从外面传来的道贺声和喜乐声,感到酆都鬼王对成亲仪式实在是太执着了。   要知道前朝战乱,终年不息,当时的人要成婚通常不会有这么复杂的仪式。不知鬼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在这件事情上,他看起来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前朝的人。   花轿停在了王府正门外,总算是完成了巡城仪式,穿着大红喜服再次被精心打扮过的人坐在花轿中,感到从前方吹来的风,显然鬼王揭开了帘子。   他端坐在花轿中,头上又被重新盖上了红盖头,感到手中被塞进了一截红绸。红绸的这一头拿他手里,另一头则拿在鬼王手上,中间连缀着一个红色的绣球。   只听一个尖利的女声说道:“新娘下轿——”   红盖头挡住了他的视野,让楚云非只能在低头的时候看到自己前方的一小块空地,于是有人伸手从旁扶住了他,将他从轿子里扶了出来。   新娘入门,要从王府的正门进去,跨过火盆。   鬼王拉着那红绸,在另一端看自己的新娘由侍女扶着慢慢地走上前,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他仍旧戴着那张面具,前来观礼的宾客并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不过他们都习惯了,王驾一直都戴着这张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只是今日,鬼王身上的衣袍不再是深沉的黑色,他换下了王袍,穿上了红色的喜服。这鲜艳的红色衬着他脸上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显得跟这喜庆的氛围格格不入。   前来道贺的都是鬼物,他们并不觉得这样的面具有什么问题,只是鬼王娶的这位王妃,她是活人。这样鲜活的血肉气息暴露在空气中,就像黑暗中燃烧的火焰一样,吸引着阴间的鬼物,让他们蠢蠢欲动。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王妃怎么会是个活人呢?”   “王驾的酆都城可以在阴阳之间自由穿梭,在上面见了王妃,于是就带回来了罢……”   “唉,活人怎能够出入阴间?王驾把人娶回来,想来很快也会将她杀了。”   “杀了?”   “让王妃转成鬼修,这样便可以在阴间陪他一辈子了。”   这些猜测不无道理。   人的寿命毕竟有限,只有死亡之后成为鬼修,永远留在这个世界,才能陪伴鬼王左右。   酆都鬼王娶亲,对所有人来说都毫无征兆,他统领酆都城那么多年,从未听过他有娶亲的意思。   在阴间生活的鬼也跟在阳间生活的人一样,会寻找伴侣结成夫妻,只是不会生儿育女。   酆都鬼王统领这一片区域,在他府中便有不少由他手下的人或者是跟他交好的鬼王的鬼姬。这些鬼姬个个都貌美无比,修为也不低,鬼王可以说是从不缺少可心的人在身边,他这一次娶亲,可以说是让很多方都没有想到了。   前来府中的宾客看着鬼王和新娘的身影向着府中走去,每走一步,那挂在那长长的回廊上的红灯笼便会亮起一对,照亮他们要走的路。   楚云非感觉自己走了很久,他的眼睛只盯着鞋尖前的那一寸地方,漫不经心地想事情。他知道鬼王正走在自己身旁,而自己仍旧有两个侍女扶着,好让他没有逃脱的机会。   整个成亲仪式照足了人间的规矩,院落中,两人跪在了两只蒲团上。   楚云非听见刚刚那尖利女声在旁唱道:“一拜天地——”   这阴间的天空跟阳间一样,也有高悬的月亮,只是却没有太阳。这里只有无尽的黑夜,没有白天。   被押着拜过天地之后,他被扶着起身,又被牵回了室内去跪拜酆都鬼王的高堂。   酆都鬼王已经转成鬼修多年,他的父母也早已去世,甚至没有在森罗大殿中停留。他们毕竟不是枉死之人,大概早已经投胎转世,是所以代替两位高堂的是两个牌位。   两人再次跪在蒲团上,尖利女声唱道:“二拜高堂——”   拜过高堂,又被从地上扶了起来。   此刻,楚云非可以感到鬼王就站在自己的对面,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明明隔着红盖头,还是可以察觉到他的注视,说明他的目光有多么强烈。   那两个扶着他的侍女将手按在了他的背上,怕他不配合,没等他反应便微微用力压了下去。   “夫妻对拜——”   三拜之后,终于礼成,那尖利女声宣布道:“礼成!”   周围的宾客顿时围了上来,向鬼王贺喜,说道:“恭喜王驾,贺喜王驾。”   他们的欢喜真心实意,包括前来恭贺的其他鬼王的手下在内,也觉得酆都鬼王这次娶了这个王妃,得偿所愿,心情应当会不错。   只有这府中的鬼姬,她们在这位王妃来之前就已经被送到府中,俨然成了这座没有女主人的王府里的主子,彼此在暗中较劲。   如今,忽然有一个阳身人越过了她们,成为了这王府的女主人,让她们的明争暗斗都成了无用功,她们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楚云非能够感受到这些视线,只是一哂,并不在意。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鬼王的姬妾们在看自己。   他是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连跟鬼王对视都不怕,哪里会怕这些鬼姬?   何况对他来说,鬼王身边的人都是他完成任务的道具,都是他取得目标愧疚值的重要助力,这些嫉妒心理没有什么不好。   楚云非都不在意,鬼王更加不会在意。   他上前两步,挥退了那两名侍女。侍女退开之后,楚云非便感到他的手握住了自己手臂,然后听他低沉动人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诸位,今日本王娶亲,府中设宴,招待不周,就不陪诸位多坐了。”   那些前来恭贺的鬼使说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王驾的心情我们自然是理解的。”说着笑了起来。   酆都鬼王也不辩驳,只是低沉地道:“各位自便。”   话音落下,站在他身旁的楚云非就感到双脚离地,身体失去了平衡,听到鬼姬们的惊呼。   他反应极快地将手搭在了鬼王的肩上,稳住了自己,意识到是鬼王坚实有力的手臂穿过了自己的腿弯,把他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只听周围短暂的安静之后,前来参加喜宴的宾客都发出了笑声,让王府里的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   鬼王与王妃要先行入洞房,其他人就算在再想去闹洞房也不敢跑去打扰,只在这王府之中尽情的吃喝起来,喜宴上的菜肴都是上等的供奉和香火,他们鲜少有能够享受这些的时候。   此刻,不止在府中,那些在门前挂起了红灯笼的鬼户桌上也出现了纯正的香火,正是鬼王娶亲,普天同庆,赏赐给他们的。   而拜堂成亲的两人却离开了这热闹之处,进入了王府深处,将这一切热闹都隔绝在外。   拜堂成亲之后,便是洞房花烛,这个发展一点也不奇怪。而楚云非被鬼王抱着向他的居处走去,心中虽然不紧张,但脑子里却开始想接下来的事。   上床这种事情无所谓,这毕竟只是个虚拟的世界,一切都是在意识中发生的,问题是他要以怎样的形态跟酆都鬼王上床——   是以秘术变换形体,伪装成真正的妙龄少女,还是保持原样?   鬼王抱着他进了新房,然后房门无风自动,在他们身后合上。   房间里的红烛悄然无声地燃了起来,烛光将整个房间照亮,摇曳的光影中,鬼王抱着怀中的人径自走向了喜床。   双脚接触到地面,感到自己被放到了床榻上,楚云非的思绪也中断了。他在红盖头下微微眯起了眼睛,等着面前的人掀开这碍事的布,然而鬼王却没有立刻将他的盖头掀开,也没有从他面前离开。   楚云非看着地上那双黑色锦靴,隐隐察觉到了鬼王的心思。   就像是面对一个他想了很久的梦境,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却不敢轻易靠近,生怕惊扰了这美梦。   这个就真的是很有意思了。   鬼王对他的态度——不,应该说是对商芸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微妙,这种渴望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见钟情,他作为妹妹的替身都能感到鬼王对自己的深沉爱意。   女装大佬隔着衣袖,摸了摸右手上戴着的手环,决定试探一下鬼王的底线,于是没有改变自身的形态。   等了片刻,站在他面前的人终于执起了放在一旁的秤杆,然后轻轻一挑,将“她”的红盖头挑了起来,露出那张美丽的脸。   烛光中,“她”的眼眸像是含着怨恨,看着面前这个将自己掳到这里来的人。鬼王注视了“她”片刻,下一瞬便做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他抬起手来,那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烛光中显得莹白,指尖像是能够透出光来一样。   他解开了绑在脑后的绳子,一手覆上这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然后在“她”面前慢慢地将这面具摘了下来。 第14章   坐在床上的人愣住了。   他是楚云非在经历过的无数虚幻与现实世界中,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失去了那张面具的遮挡,他便如稀世珍宝洗去蒙尘,在楚云非眼前崭露出宝之粹气,譬之英精,真正是风调开爽,器彩韶澈。   楚云非看着鬼王,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很贴近他气质的形容——若彼高鸿,摩天霄而远翥。   谁会想到,在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后隐藏的会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是一般人——不,如果今天就是商芸在这里,说不定都会被这样一个摘下面具之后就是世间难得的美男子,然后又对自己一见钟情,而且还权势滔天的鬼王给感动了。   只可惜坐在这里的是女装大佬,而不是他妹妹。   演戏演全套,鬼王摘下面具之后,就看到床上的人先前还带着怨恨的目光变得朦胧起来,怔怔地看着自己,仿佛不知道该移开目光。   两人视线相接,“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男子看,于是带着几分慌乱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她”的反应跟其他女子看到他的真容时一样,只是“她”这样却不让他感到不悦。   他将手中的面具放在一旁,慢慢地走上前来,这张脸曾给他带来很多麻烦,所以他在旁人面前都习惯戴上这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只是在“她”面前,他不想再戴着它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新娘身上,看着这张美丽的面孔,像是在看着一个往日的旧梦,终于确认了“她”的真实,才低沉地开口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坐在床上的少女转头看向他,咬了咬嘴唇,这动作令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   察觉到他的注视,“她”又慌乱地松开了牙齿,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比他第一次听的时候要沙哑几分,像是在花轿里无措地哭过了,然而依旧十分好听:“你在我面前摘下面具又如何?你我之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这样娶了我……我、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呢,你又知道我是谁?”   鬼王看着她,低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在我眼中,你就是你。”   他顶着这样一张俊美的面孔,用这样深沉的声音说出这样的情话,世间只怕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抵挡。   他说道:“你想知道我从前的事吗?”   他的新娘蹙着眉,坐在床边竭力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开,像是为自己的动摇感到羞愧,说道:“我不想知道。”   真是跟他在那个小镇上拦下她时的反应完全一样。   楚云非装起自己的妹妹来轻而易举,商芸在这些情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他都可以猜到,而且还能装得一模一样,就算是商芸本人来也挑不出毛病。   鬼王听“她”负气地开口道:“我虽坐了你的花轿进了你的门,但你不用指望我会一直在这里,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逃出去的。”   真是太天真了,鬼王几乎要轻笑出声,怎么到了现在还以为自己能够逃得了?   他靠近了她,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声音听起来并不生气:“你不会有机会逃出去的,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再离开我。”   再离开他?   楚云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然后看向了他,看着面前的人慢慢地靠近自己。   他的脸在他面前放大,即使是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依然是那样的俊美,目光深沉如海。   楚云非表面上做出紧张僵直的样子,心里则在漫不经心地想,光是靠这张脸他就可以迷惑很多人了,为什么平时要戴着面具?正想着,鬼王的唇已经覆了上来。   两人的唇一触即分,只是这短短一秒,楚云非就察觉出了他跟魔刀的不同。   魔刀的唇是火热的,连热吻的时候都是游刃有余的调情,而鬼王的唇形状优美却冰冷,他亲吻自己的时候,也像在亲着他珍之又珍的宝物,珍惜至极。   他的手仍抚在他的新娘脸上,倾身下来再次在“她”唇上落下轻吻,然后温柔地撬开了“她”的牙关,开始缠绵而深入地吻“她”。   他的气息实在是太冷了,从他身上传过来的阴气几乎要渗入楚云非的肺腑,被封印的月净轮在丹田中阻挡了他的灵气流转,令他无法驱散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鬼王感到自己怀中的人在微微颤抖,而且不自觉地向自己靠近,意识到是自己的阴气侵袭了“她”。他终于想起“她”是活人,自己身上的阴气对活人来说并不好受。   所以他运转起了功法,楚云非还在忍耐着这样因为接吻而带来的阴冷,然后就感到贴着自己的唇变得温热起来,鬼王的气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手掌更是恢复了活人的温度。   坐在床上的人微微睁开了眼睛,这样细心又温柔,他都真的要以为他是不是毫无理由地爱上自己了。   两个人交换亲吻,做着情人间最亲密的举动,然而都各怀心思。哪怕是这样,随着亲吻的缠绵深入,他们的身体还是渐渐地热了起来。   虽然鬼王看起来比魔刀清冷,不像魔刀风流,但他也是男人,也是会遵循自己的欲望。   他抬手摘下了他的新娘头上的凤冠,又拔下“她”的发簪,让“她”的长发垂落下来,然后慢慢地把人放倒在了床上。   “她”的容颜在烛光中更显美丽,“她”为他穿着嫁衣,长发披散地躺在他床上,两手放在身体两侧,紧张地抓住了底下绣着戏水鸳鸯的红色锦被,眼眸里只映出他的身影,仿佛在“她”的世界里,就剩下了他一人。   鬼王的手已经完全恢复到了活人的温度,他的指尖轻易地挑开了新娘的衣襟,从“她”的衣领里探了进去,另一手则开始解开“她”的腰带,像拆礼物一样脱去她身上繁复的外袍。   他等这一刻实在等得太久了,即使梦境变成现实,也忍不住一再确认。   他再次俯身下来亲吻了“她”,动作比前两次都要粗暴一些,然后在身下的人喘不过气来开始挣扎着推拒自己的时候才放开了“她”,又将炙热的亲吻落在了“她”修长白皙的颈上,得到“她”敏感的轻颤。   “她”是那么惊惶,还没有跟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躺在他身下简直不知所措。鬼王的心中升起了无限柔情,抬手抚上“她”的耳后,在那块敏感的肌肤上摩挲了片刻,安抚着“她”,将那绸缎般的长发挽起。   有什么事情他漏算了,楚云非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感觉,然而鬼王却毫无异状地执起他的手放在了唇边,气息吹拂在他的手指上。   他的亲吻一落在上面,就感受到了这手指上的茧。   这并不奇怪,“她”是瑶池的弟子,修行刻苦,又要到人间去执行任务,降妖伏魔,手自然不可能像富贵人家的千金一样柔嫩。   他低垂着眼眸,睫毛在脸上落下一道阴影,然后才目光深沉地看向“她”,低声承诺:“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女装大佬无所畏惧,他只担心自己身上的衣服被脱下来以后,面前的鬼王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会被他伤害到。   只希望他能够坚强一些。   烛光在房中摇曳,新娘子的外袍已经被脱了下来,像流开的云霞一样铺在地上。   这喜服上还以金色的丝线绣着凤凰的图样,跟反间的嫁衣没有任何区别,穿它的人此刻的反应也跟凡间无数初嫁的少女一样,紧张无比。   “她”面若春花,霞飞双颊,眼眸里像是含着春水,因为他的动作而不安却又情动。   鬼王十分耐心,在脱了“她”的外袍之后,又解开了“她”的中衣和里衣,最后才碰到了底下温热的肌肤。   “她”的肌肤柔嫩,光是指尖触碰到都令他心中一荡,身下的人蹙着眉,又再咬住了嘴唇,似乎是在忍着激烈的情感。鬼王注视着“她”,然后把人从床上拉了起来,让“她”倚在自己身前,脱掉了“她”身上的最后一件衣物。   “她”圆润的肩跟秀美的背都露在了空气中,长发挽到了身前,肩被他握在掌中。   鬼王想要将“她”从自己面前推离,然而眼前的人却像害羞一样,在他掌下挣扎了片刻。   他停下了动作,在“她”脸侧落下轻吻,轻声哄道:“你我已经是夫妻,何须再害羞,让夫君看看你。”   怀中人的动作一顿,不再挣扎,任由身前的人握着“她”的肩,将“她”从怀中缓缓推开,让这具身体彻底袒露在他眼前。   烛光中,“她”的肌肤像是发着莹润的光,颈项修长,锁骨精致,每一寸肌肤都像绸缎一样无暇,然而鬼王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前,却看到那里一片平坦,有的只是属于少年的肌肉轮廓,不是女性的柔美曲线。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放肆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不再像他刚刚刻意装出来的少女声线,几乎笑出了眼泪。   楚云非忍了这么久,终于看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画面,对着鬼王脸上的神色彻底地爆笑出声。   鬼王的反应已经算是镇定了,还好他没有一上来就脱他裙子。若是换了不搞断袖的魔刀遇上自己抢来的新娘变了个性别,此刻肯定已经跳了起来,像见了鬼一样跑出去了。   他拨开了鬼王的手,拢起了里衣,坐在他面前嘲弄地看他,说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然而鬼王的反应永远让他意外,他只是目光深沉地看了他片刻,然后就伸手捏着他下巴,对他说道:“你还要什么想要给我看?”   楚云非皱了皱眉,说道:“你就不好奇我一个男人怎么会有瑶池的核心神器?”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就等着鬼王气急败坏的时候抛出来,告诉他瑶池的神器是自己偷来的。他不仅不是瑶池弟子,而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小贼,光是想想都刺激。   鬼王看着他,显然对这种事根本就不在意。   楚云非彻底隐去了笑意,他小看这个对手了。鬼王一开始说的那句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是真的不在乎他到底是谁。   他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也不在意他的性别。   鬼王看着他的神色,松开了手,开口道:“你明白我刚刚说的话了,我不在意你从前是谁——”目光在楚云非没有系好的里衣上扫过,对少年平坦的胸膛也不在意,“你穿上这身嫁衣嫁给了我,今后就要留在我身边。”   这么难缠,果然还是那个能量场核心的化身,虽然眼前这个只是原来的五分之一。   楚云非感到了棘手。   鬼王看到这原本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眼中已经隐约可见慌乱,声音也有些颤抖,强自镇定地道:“你真的不在乎我是谁,也不在乎我是男是女,更不在乎把我留在这里瑶池会来找你的麻烦?”   见鬼王看着自己不说话,他的脸唰的白了,双手撑着床铺就要往后退去,说道:“荒唐……我又不是女子!我怎么能嫁你?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然而退出去没多远,坐在床边的男人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足踝,一用力便将人拉了回来,然后将他压制在了身下。   他的身体僵直着,被鬼王这样深沉地注视,只感到惊恐,听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说道:“我要娶什么人,要留什么人在身边,再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我娶了你,便由不得旁人置喙,也由不得你选!”   他说着在少年惊惧的目光中伸手,空气中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却是直接将他身上的衣服撕成了碎片!   少年的身体被包裹在破碎的嫁衣中,简直给人以视觉冲击,他修长美丽的大腿被分开,随后让鬼王挤了进来,并拢不得。   “你、走开!”他激烈地挣扎起来,跟刚刚相比简直是完全不同的反应,“我不要……啊——!我不要!”   鬼王将他的手绑在了一起,以冷静得近乎残酷的手法抚摸过这具身体,挑起他的反应。少年的眼角就因为这冲击和羞愧而发红,眼里几乎要流下泪来,眼睛再次怨恨地看向了他。   “恨我?”鬼王开始脱去身上的衣服,他的身体是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武将体魄,每一块肌肉都像蕴藏着力量。   他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这张面孔更是俊美。   床帏在他身后落下,挡住了烛光,让整个空间变得更加昏暗。   他望着身下的少年,看着这张面孔,然后彻底地打开了他的身体,在他怨恨的目光中将自己狠狠地撞了进去。   少年的身体挣动了一下,腰肢落在他的掌中,像渴水的鱼一样张开了嘴发出无声的尖叫,听鬼王低声道:“你不会恨我,这就是你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事毕,楚处点了根事后烟:我没有,不管鬼王到底把我当成了谁,这个要求肯定不是我提出的。   *   失去了那张面具的遮挡,他便如稀世珍宝洗去蒙尘,在楚云非眼前崭露出宝之粹气,譬之英精,真正是风调开爽,器彩韶澈。   楚云非看着鬼王,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很贴近他气质的形容——若彼高鸿,摩天霄而远翥。   【这两句里苏到飞起的形容来自《兰陵王墓碑文》,化用的。】 第15章   宴席散去已经是第二天的事。   一对新人始终没有再从新房里出来,前来道贺的宾客个个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由王府离开,对站在门口相送的酆都王管家还礼,停在长街上再回头看这装饰得喜气洋洋的王府一眼,心中只遗憾没有见到王妃的真容。   几个代替自家鬼王前来道贺的鬼使站在一处,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酆都王府,看管家对几人行礼,然后将王府大门缓缓阖上。   他们在原地站了片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交谈了起来:“没有想到关于这位王驾的传言是真的,他真的在找某个投胎转世的人。”   其中一个鬼使道:“据说阎君将他从战场上带回来,要他留在阴间封他为王时,曾许诺过他三件事,他要阎君帮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某个人的转世。”   他身旁的鬼使是第一次听这关于酆都王的秘闻,闻言动容地问道:“找到了吗?”   那鬼使皱了皱眉:“找到了吧?以阎君之能,这天下哪里还有他老人家找不到的魂魄?”   其他鬼使想了想也是,若是阎君都没有找到,这世上也便不存在这个人了,那酆都王府中哪还会有昨日这场盛宴。   他们想着酆都王的表现,有一个鬼使忽然笑了起来,引得其他鬼使一起看他。   “没什么。”他摆了摆手,仍旧止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说道,“只是想到酆都王府中那么多鬼姬,个个倾国倾城,可是连我们王驾都羡慕得很。只是最难消受美人恩,越美的气性越大,现在来了这么一个阳身人做王妃,酆都王对人又这么上心,以后这王府之中怕是要永无宁日了。”   先前其他鬼使还没想到这一点,经他一提醒,都纷纷想起了那些鬼姬们看着鬼王跟王妃离开时脸上的表情,不由得都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声音,互相拱了一拱手,身影才在王府门前纷纷化作灰烬,从这里离开了。   除了装饰未去,酆都王府彻底变回了平日安静的样子,而城中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灯笼也开始渐渐消失。   森罗大殿中,阎君睁开眼睛,显然从三界神游中归来。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侧耳听了片刻,听到弟子娶亲的消息,和蔼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十一王找到他想找的人了?”   酆都王是他的第十一个弟子,也是他座前第十一位王驾,森罗十殿均已有主,所以他给这个弟子建了酆都,让他可以在阴阳之间自由穿梭。   殿中空无一人,阎君这话是跟他脚边的一只小兽说的。   这小兽生得似麒麟非麒麟,正在低头舔着自己的爪子,开口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却跟阎君一样,是一个属于老人的声音。它说道:“听起来是这样,十一王昨日在府中办了喜宴,其他王驾识趣得很,都没上门打扰,只派了使者过去送贺礼。”   结果即使是这样,酆都王也不耐应付,拜完堂之后只跟人打了一个照面,就抱起新娘子进了新房。   阴间子民的消遣并不多,这事一天之内就传遍了十殿,谛听通过听来分辨世间万物,从这些鬼心中被迫获取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让神兽心里很是郁闷。   阎君听它说道:“你的弟子在封地里分发香火,连我也分到了一份。”听语气,像是对酆都王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阎君笑了起来,问趴在自己脚边的神兽:“不过他分发香火,你要来做什么?你吃香火吗?”   森罗大殿中的镇殿神兽抬起头来,说道:“不吃啊,不过你手下的鬼将不是很喜欢吃吗?这么高档的香火,可是金色的呢,我留着等有什么事情要找他们办的时候,就把这个给他们,让他们办得用心一些。”   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找人家办事总是要先给好处的,这样他们才会落力,这种规则谛听也遵循。   阎君笑着摇了摇头,最终说道:“他很不容易。”隔了片刻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样也好。”   谛听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它可以分辨凡人跟鬼物的心,但却洞察不了阎君的想法,它也习惯了,只是说道:“什么时候去看看他?不是说他当初下来找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这一次竟然在阳间让他给找到了。我很好奇十一王要找的人到底是长什么样的,那人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着?”   阎君纵容着它的好奇心,回答道:“大概就是个普通女子,没有三头六臂,只不过生得很美,性情也很好,所以才让他这样一直记着,记了三百多年。”   谛听听到酆都王的王妃不是像自己这样的神兽,也没有三头六臂,顿时就失去了兴趣,趴在阎君脚边摇了摇尾巴,就继续打瞌睡了。   阎君笑了笑,也重新闭上了眼睛,他只是清醒了这短短片刻,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   月亮在空中已经彻底消隐了行踪,因为没有太阳,所以阴间的白天比黑夜更加昏暗,能够照亮周围的只有法术带来的光亮跟这个世界里浮动的萤火。   新房中的红烛已经燃到了尽头,烛台上留下凝固的烛泪,等在院中的婢女打了个哈欠,看到房中又重新亮起了光,顿时打起精神,知道王驾醒了。   今日是她当值,而从后半夜开始,站在院中的却不止她一个人。   府中的鬼姬们都从喜宴上离开,换上了她们当初进府时穿的那身衣裳,画着素净的妆容,一个两个在这院中徘徊不去,眼眸哀愁地望着隐隐有暧昧声息传出的新房。   这些倾国倾城的美人,就犹如一朵朵不得雨露怜惜,拼尽所有力气要盛放过这最后一期,以求鬼王多顾一眼的鲜花,婢女看着她们在这长夜里等着,却始终等不到那扇门开启,终于一个个黯然神伤地离去。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鬼姬们脸上就露出了真实的心情,简直要被气死了,王驾从来没有在她们哪个的房间里停留过这么久!   他府中这么多鬼姬,都是其他鬼王送来的,或是她们主动请求,或是他们心血来潮,酆都王从来没有拒绝过。这些鬼姬在他府中,他也去过她们的房间里,只是这些鬼姬都清楚,他在她们的房间里除了跟她们对弈,就是让她们弹琴,聊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然后就走了,连面具都不曾摘过!   然而这种事情说出去,她们还要面子不要了?   于是个个装作看过酆都王脸的样子,每次他来过自己的房间,在翌日都要装出不胜娇柔,被狠狠疼爱过的姿态。这般你来我往,你争我斗,戏演得越来越来劲,彻底营造出一种王驾雨露均沾,大家谁也不让谁的局面。   只是并没有想过酆都王会娶亲,瞬间这种平衡就被打乱了!   鬼姬们可以说是个个都很有心计,都说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她们不愿这样被王驾遗忘,于是都在院中等着,想要让他一出来就看到自己彻夜难眠极度失落的样子,换取他的怜惜。   可是等了一晚上都不见他出来,实在是等不到,精心化好的妆容跟衣裙都要被这沉重的露水给打湿了,没有办法,这才放弃了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念头,纷纷回了自己的院子。   原本站得挺满的院子,此刻就只剩这个小婢女了。她想了想,打算先去端盆热水过来伺候王驾洗漱,没有想到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穿着宫装迈过了院门进来。   来人梳着祥云髻,发间斜插着一支珍珠碧玉簪子,眉目如画,丹唇不点而朱,一身蓝色宫装衬得她越发肤白胜雪,正是昨夜一直没有出现的雪姬。   昨夜所有姬妾都在这里等着,只有她睡了个好觉,掐着时间精神完足地走了过来,比起那些白等了一晚上的鬼姬来,简直不知高到哪里去。   她见了这院中站着的小婢女,又看见房中亮起的光,于是淡淡地对她挥了挥手:“下去吧。”   婢女见她带来的人手中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跟毛巾,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事了,便应了一声是,然后从院子里退了出去。   雪姬的眼眸望着房门,自然知道其他人都在这里等了一晚上,最终无功而返,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意,然后在听到门开的声音时迅速将笑意隐去了,站在原地低头屈膝,对着从房里出来的鬼王恭敬地行礼:“见过王驾。”   她神情恭谨,心中却是不忿。刚刚看着王驾出来,身上分明还穿着里衣,黑色衣袍只是随便拢上,长发也还未束起,显然他的新王妃并没有起身伺候他穿衣,也没有伺候梳头。   从侧面来讲,是不是证明昨夜过得激烈,以至于她今日起都起不来?   这个认知简直是在狠狠打她们的脸,她必须深吸一口气才能平静地开口说道:“妾命人烧了水来,伺候王驾与王妃洗漱。”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刚嫁进来的到底是个什么妖孽,能把酆都王迷得七荤八素。   鬼王的声音传来:“起来。”   雪姬低着头应了一声是,然后直起了身,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鬼王。正要开口,然而目光触及对面的男子未被面具遮挡的俊脸,跟那双形状优美的深沉眼眸对望,顿时就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只是站在原地怔忪地看他。   院外吹来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乱了雪姬的鬓发。   这是她第一次见不戴面具的鬼王真容,她从来只知他的声音动人,不知他的面孔也跟声音一样,让人见了心中便忍不住生出要飞蛾扑火的念头,全然被他的眼眸俘获。   鬼王像是习惯了她这样的目光,只淡然道:“进去伺候。”   然后便离开了。 第16章   雪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感到整个事情跟自己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她身后的婢女端着毛巾和热水,同样因为看到了王驾的真容而愣了半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结果手被铜盆一烫,才哎呀一声反应过来,如梦初醒地开口问道:“夫人,我们还进不进去?”   雪姬收回目光,站在院中看着那打开的门,眯起了眼睛,美丽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说道:“进去,为什么不进去?”说完一甩衣袖,率先迈步走向了新房。   她身后跟着的两名婢女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一进房间,雪姬便察觉到了这空气中仍旧残留着情热的气息,哪怕知道这里的动静从昨夜一直响到清晨,也依旧感到一阵恼怒,心里很不是滋味。   房里燃烧到尽头的红烛已经换成了原本的宫灯,光线柔和地洒在这布置得喜庆的新房中,每一处张贴的囍字都是那样的刺目。   她皱着眉移开目光,看向了床的方向,床帏只挽起了一半,床上的人还没有醒来,像是累极了一样。雪姬慢慢地移步走近,抬手向两名婢女挥了挥,婢女们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到了门外把风。   宫装丽人走近了床边,看到床上的人正背对着自己侧卧在靠里的地方,长发如瀑铺在枕上,一手伸到了锦被外,连同肩膀一起暴露在了她的视野里。   站在床边的人手指紧了紧,看到那肌肤上到处都是吻痕,真是好生激烈,顿时恶向胆边生,伸手就要去扯开那被子。她的手在伸向床上的过程中,莹润的指甲暴涨,变成了长而且泛着青黑的颜色,美丽的面孔也因为控制不住情绪而呈现出恶鬼的凶状。   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鬼王留下的痕迹!   “给我起——啊!”   在她抓住被子掀起的那一刻,从其中爆射出的却是无数精纯无比的剑气,直直地射向了她,令宫装丽人脸色大变,身形急剧地向后掠去!   “夫人!”两名婢女在外听得里面的动静,倏然一惊,转身就要冲进来,结果却被剑气击碎的木板弹射在身上,一声不吭就倒了下去。   雪姬脸色煞白,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几道刺向要害的剑气,然而却保不住自己的脸,嗤的一声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飞溅。剑气击碎了她发间的玉簪,让她精心梳起的发髻散开,凌乱地披落下来,身上衣裙也不保,被划出了无数破口。   如斯美人,此刻却变得如此狼狈。   剑气过处,整个房间的摆设都被打得碎裂,碎片弹射在她身上也带来了痛楚。雪姬真是没有想到,这女人竟然这么厉害,这样的剑术是要在怎样顶尖的门派中才能够被教导得出来?   随着床上的人坐起身来,剑气终于消散,然而整个房间已经变得一片狼藉,雪姬也站在一地碎片中不敢说话。   楚云非的起床气可以说是非常重了,被鬼王这样折腾了一晚上,等他走的时候才放他睡下,即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也让他感到了疲惫。   刚刚睡着,就被人这样进来掀被子,那只手还带着森森鬼气,真是连佛都火大。   雪姬听这床上的人沙哑地道:“滚。”   她的神情变幻了一下,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然而她完全打不过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即使觉得很气也要保持微笑,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站在原地行了一礼,说道:“打扰王妃了,妾这就告退。”   等扰人清梦的家伙退出去之后,楚云非才倒回了床上,把被子拉过头顶,继续睡。   鬼王离开了房间,去了自己的书房,然后洗漱过换上了另一身衣服,这才在桌后坐下,开始看起了桌上堆积的折子。刚看了没有两行,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在桌后抬起头来,看到一身狼狈的雪姬哭得梨花带雨却又不敢出声地站在门外。   见坐在桌后的人看向自己,深邃的眼眸里流露出微微的意外,雪姬的神情中更添柔弱无助,开口叫他:“王……”   她来向鬼王告状,来之前自然是好好打理过自己,让伤势看起来更重,姿态却不像刚刚那样狼狈,让人看了只会生出怜惜之意,而不觉得她狼狈好笑。   果然,鬼王的身影在桌后消散,瞬息又出现在了她面前,目光落在她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他的脸,雪姬只感到一阵心驰神摇,明明生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偏偏要用面具将这张脸遮起来?   她失神了几秒,看到那形状优美的深沉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无奈,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鬼王面前失态了,连忙泣道:“妾方才进了房中,想要服侍王妃洗漱,不知为何却惹得王妃盛怒,将妾……伤成了这样。”   鬼王抬手抚过她的脸,雪姬只感到他指尖似活人般的温暖,顿时心下一沉。   王驾身上的气息从来跟她们一样是阴寒的,此刻他的指尖为何会传来温度,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为了谁才刻意转换了气息。他对这位王妃真的不是一时兴起,这样的体贴姿态,这样的细致入微,还有那些留在“她”身上的痕迹,都在昭示着他对“她”的不同。   雪姬感到脸上的伤口在愈合,心里却越来越苦。   她感到鬼王温热的指尖从自己脸颊上移开,然后听见了他低沉动人的声音,说道:“回去吧。”   即使再不甘心都好,明白了她们之间的差距,她便感到死心了。   跟其他鬼姬不同,她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要费心去争了,到头来不是你的,照样不是你的。   她屈膝行了一礼,转身从书房门外离开,身上鬼气涌动,转眼便又变回了那个美丽的宫装丽人。   鬼王看了她的背影片刻,收回目光,想着房中的人,突然失去了看折子的心思。   女装大佬睡了个回笼觉,这才坐了起来,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下床去洗漱。   雪姬的婢女端来的水已经冷了,跟卧房相连的浴池里的水照样是冷的。   “真是不能指望这群鬼能有什么享受的头脑……”楚云非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扔了被子下了水,被冻得身体僵硬了片刻才继续动作。   没办法,只能将就着洗了。   洗完出来穿衣服,王府给王妃准备的当然只有女装,商芸给他的衣物里也只有她的衣服。   楚云非穿上了里衣,看着眼前这些宫装长裙,还是觉得妹妹的衣服才更方便行动,于是从储物袋里挑了一身衣服穿上了。商芸果然一语成谶,他穿了一次女装,也就不在乎穿第二次了。   等他把自己收拾妥当之后,才有婢女战战兢兢地从门外探头进来,看到这一地狼藉跟碎成碎片的各种摆设,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看到一个穿着广袖流仙裙的少女披散着长发站在房内,顶着一张她见过最美的面孔,看起来对这一地狼藉也毫不在意,只想道难道这就是王妃?   小婢女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试探地叫了一声:“主子?”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看到雪姬的婢女送来的洗漱用具已经动过了,不由得哎呀一声,“您用了冷水洗漱?”   王妃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来给我梳头。”   小婢女觉得王妃的声线比寻常女子要沉一些,但是很好听,连忙应了一声走了过来,拿起了梳子。   楚云非在梳妆镜前坐下,一挨到身下冷硬的凳子就皱了皱眉,他从没经历过这样尴尬的“次日清晨”时刻。在情动的时候不管不顾,只想着从更加激烈的动作中攫取快乐,结果快感过去之后,留下的就是这种受罪感。   难怪人类不热衷于做这种事,太麻烦了。   小婢女看“她”在镜中皱着眉,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弄疼了“她”,正要告罪,就听王妃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她眨了眨眼睛,感受到王妃从镜中投来的目光,小心地回答道:“战乱……就这么死了。”   楚云非在镜中看着她,觉得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很可爱,于是对她露出微微的笑容,说道:“别紧张,只是问你一些问题,你来这里很久了?”   小婢女点头道:“数不清了。”   她虽然不擅长说话,但手却巧,很快就把楚云非的长发梳成了好看的样式,只是跟昨日他的少女发型完全不同了。   她给王妃梳好了头,又自觉地为“她”描眉傅粉,而女装大佬觉得自己经过这一场,就已经完全适应了女装跟化妆日常,可以说是非常佩服自己了。   等到一切完成,小婢女才收好了这些东西,试探地问道:“王妃要用膳吗?”   楚云非摇了摇头:“不用。”   他从梳妆台前起身,阴间能有什么东西给活人吃,还好他修道,十天半月不吃不喝也没关系。   他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盘算着自己需要做什么。既然已经在鬼王面前演了戏,还跟他滚上了床,那这戏当然是要继续演下去了,不过他唯一的对手兼观众可是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人。   他看向了小婢女,问道:“鬼王在哪里?”   小婢女听王妃是要找王驾,一颗心放了下来,有些高兴地说道:“王驾在书房,我带主子过去吧。” 第17章   回廊曲折,两道身影在廊下行走,剪影倒映在水面上。   这王府到底是王府,比起他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的尚书府来要更恢弘大气,精细之处也更见雕琢。   行走中,楚云非忽然闻到从不知何处飘来的花香,心中一动,向着这坐落在王府之中的人工湖看去。只见在烟波渺渺间,一树繁花盛开在湖心的一座小岛上,风一吹过便有白色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落在水中。   岛上除了这一树不知名的白花,再无其他,这香气便是从那花树而来。   他眼中映着这仿佛开在阳间的花朵,开口问道:“阴间也能种活它?”   小婢女停下脚步,见王妃的目光落在那一树繁花上,脸上露出笑容:“主子也觉得好看吧?在阴间,可就只有我们王府中才有这么一棵树,繁花盛开,终年不败。”   女装大佬惟妙惟肖地学着少女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感慨道:“嗯,我在阳间也没见过,是王驾种的?”   “应该是吧?”小婢女也有些不确定,毕竟从她来到府中开始,这一树花就已经在那里了,“从来没人去岛上看过。”   “远远看着就好。”她听王妃说道,声音里说不出带着什么情绪,“走了。”   只是没等她仔细分辨,身旁的人又开始向前走了,她连忙收回目光,跟了上去。   鬼王的书房离他们出来的院子有一段距离,环境很是幽静,想来平常他的姬妾也不敢随意来打扰,所以门外并没有人守着。   小婢女带着这位新任的十一王妃进来的时候,王驾正坐在书桌后,但是没有在看折子,看着像是在沉思。   楚云非看到他没有再戴上那张面具,俊美出尘的面孔完全暴露在两人眼前。   他是看这张脸看了一整晚,甚至还记得这张脸因为情欲而微微扭曲的样子,近在咫尺,那双眼眸里蕴藏的激烈情感仿佛也能将人彻底点燃,被他拉进旋涡之中。   但小婢女没有见过鬼王的真容。   她是第一次见到王驾摘下面具的样子,于是愣在了原地,看上去完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长了这么一张脸,可真是十足的男性公敌,想来人缘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楚云非这样事不关己地想道,站在门外抬手在门扉上敲了敲。   鬼王从书桌后抬眸,目光朝这边看过来,落在了他的身上,注意到他没有穿属于王妃的衣饰。他身上穿着一件跟他们初见时很像的衣裙,似乎就算要被迫继续扮女人也好,也不愿穿上那些繁复的衣装。   楚云非目光和他相遇,对视了片刻,才拍了拍身前的小婢女,说道:“回魂了。”   小婢女这才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随即满脸通红地意识到自己在鬼王面前失态了,连忙要请罪。   鬼王却从书桌后起身走了出来,身上的王袍在行走间带出威仪,走到他们面前停下,却直接无视了她的失态,径自对她身旁的王妃说道:“起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动人,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温柔,小婢女光是听着,都可以感受得到王驾对王妃的不同。   这跟他在与府中的其他夫人们说话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楚云非看着他,演戏的最高境界不外如此,不仅能够骗过旁人,也能够骗过他自己。   既然这样,再陪他演一把也无妨。   他以女子的声线开口道:“你的姬妾把动静闹得这么大,就算是死人也起来了。”   鬼王知他说的是之前雪姬进房打扰了他的事,于是轻声道:“她不会再犯,不要跟她计较。”   楚云非看他一眼,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说道:“这是当然,我从不跟女人计较。”   小婢女偷偷抬眼看王妃的身影,看“她”就这样晾下了王驾,觉得王妃真是很特别。   “她”明明自己也是女人,为什么说不跟雪姬计较的时候,还要把自己摘出这个性别以外呢?   鬼王看着他褪去了昨夜的惊慌失措,也完全见不到因为快感而攀附着自己拼命喘息,溃不成军的模样,又变回了解除了少女伪装之后的闲散随意,真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门派才养得出这样的少年人。   性情捉摸不定,剑锋又如此犀利。   所以眼下他说这话也不是负气,而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鬼王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在自己的书房里打量着周边的摆设,虽然长着这张脸,但是性格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看了仍然低着头站在一旁等着请罪的小婢女一眼,说道:“下去吧。”   小婢女连忙应了一声是,不敢抬头再去看王驾的脸,生怕自己又在他面前失神,然后便飞快地退走了。   书房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个人。   鬼王的书房建在高处,这一栋二层高的小楼就建在湖心之中,跟那一树桃花遥遥相对,由一道曲折长廊在水面上接往对岸。   这里比别处都要阴寒,不过鬼的身体就是冷的,所以阴寒也无所谓。   楚云非看着这个书房,这完全就是一个称职的王者的书房,书架上放着的都是前朝古籍,而在书桌上则堆放着一些折子。   酆都城在阴阳之间来往,酆都王不是每时每刻都停留在阴间的封地里,这里的事务一部分交由他的手下打理,决裁不了的才会被存放起来,等他回来之后再处理。   楚云非站在窗前,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虽然这里天光阴暗,但是别有一番美感,尤其是在鬼王的书房往外看去,实在是雅致。   他在窗前站了多久,鬼王就在他身后看了多久。   这做女装打扮也完全不违和的少年最终转过身来,一手仍旧放在窗棂上,一双眼睛看着他,说道:“堂也跟你拜了,压也被你压了,跟我清算我耍了你的事,是不是也该到此为止了?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一辈子在这里扮成女人的样子跟着你?”   他在婢女面前说话的时候用的是少女的声音,鬼王知道他学女声真的是学得惟妙惟肖,连自己一开始都没有听出来,让他蒙混了过去,可是等到两个人在这里独处的时候,眼前的人就不耐烦再装了。   鬼王看着他的脸,这样的衣着,这样的打扮,分明是美丽的少女模样,只是昨夜已经嫁入王府做了新妇,所以今天婢女就将他乌云般的长发梳成了新妇的样式。   猛地一看,少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多了几分不同的韵味。   女装大佬装什么就像什么,自己都快被自己给感动了,只想着自己的那些推测,想要在鬼王这里试探出他的底线,验证自己的想法。   鬼王看着他,神色里看不出什么,片刻之后才说道:“阴间你住不惯,每半年酆都城都会重回阳间一次。”他说着,走到桌前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楚云非看他摆出了两个杯子,原本想在另一个杯中也斟入茶水,手抬到一半似乎才想起他还是活人,不可以喝他们阴间的茶,于是收回了手,让那杯子空着了。   楚云非看着他,幽幽地开口道:“在这鬼地方连口水都喝不上——”要他如何在这里生活半年?   他看着鬼王将那杯子贴近了唇边,薄唇贴上那白玉般的瓷杯,映得他的唇色分外好看。   这美男子垂眸品茗的样子,就算不是断袖,也要赞赏一声。   楚云非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鬼王睫毛一动,然后笑了一声,放下茶杯看向他,问道:“你不是对我从前的事并不感到好奇。”   少年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自己演戏的说过什么话,只站在旁边看他,说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又一副很想告诉我的样子,我就勉为其难听一听好了。”   然而鬼王对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却没有开口,像是并不打算让他这么站着跟自己说话。   他朝站在对面的人抬起了手,说道:“过来。”   楚云非从窗边走了回来,眼睛盯着桌旁的凳子,这冷硬的材质看起来比房中的梳妆台前的那张凳子更加难坐。他想到坐上去的感受,动作便停在了那里,不想再动了。   鬼王看他迟迟没有动作,瞥见少年脸上的神色,思索片刻便知道是什么原因。   昨日说到底是他失控了,索取过度,任身下的人被推过顶峰数次,再哭着发狠地抗拒也不曾停止孟浪的举动。今天雪姬那样一闹,难怪会惹来他的剑气,任谁这样身体不适都不会好受,也不会想坐在这样的凳子同他交谈。   鬼王抬手拉过了他,在这做女装打扮的漂亮少年瞪向自己之前,便微微一用力把人拉了下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书房中,这俊美的王端坐着,长发没有像平日那样整齐的束起,只是以发带随意地绑在了脑后,大部分仍旧如黑色的绸缎一样披散在肩后,衬得他的面孔越发温文尔雅。   真是完全不像个武将。   少年跌坐在他的腿上,没有预料到他这个动作,神情一下子就变得恼羞成怒起来,不仅是脸,就连颈项上都染上了淡淡的绯红。   美人生气的时候,也依旧美得像是一幅画。   楚云非嘴上恼怒地说着放开,心里却毫无波动,想着待会要怎么套话更好。   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眼下不过只是坐个大腿,如果坐在他腿上能套出更多的话来,那多坐一会也无妨。何况鬼王的怀抱比起那冷硬的凳子来,可要好坐多了。   见怀中人挣扎了片刻,挣扎不开就放弃了,鬼王笑了笑,将手放在了他腰后,两人看起来真正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轻声道:“我戴着面具,是因为这张脸容易惹麻烦。”   少年还在气头上,因此分外的牙尖嘴利,嘲道:“确实是挺麻烦。”   他意有所指,鬼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不生气,只是说道:“你发现了。”   在没有转成鬼修之前,他是前朝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平生未尝一败,然而因为这张脸带来的麻烦,所以一直不得重用。   楚云非听着鬼王低沉动人的声音,听他自述平生,越听越皱眉。   如果把他这个情况总结一下,就是他这张脸自带了一个debuff,叫【人妻见了都会毫无理智地爱上我要我带她私奔】。   在这种头上绿得发光的情况下,叫人夫怎么心无芥蒂地用他?   两次三番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实在是很难开展,于是就戴上了面具,再也没有在人前摘下来过。   楚云非听着这样的故事,看着鬼王这张俊美的脸,可以说是非常同情他了。   他若有所思地道:“人妻固然容易为你疯狂,只是少女恐怕也不能幸免吧?”   鬼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楚云非原本还想说点什么,转头却看到一群婢女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散发着热气的竟然是人间的食物。   这七八个婢女鱼贯而入,把食物摆满了一桌,然后便又低着头退了出去,想来是已经被叮嘱过不能抬头看王驾的脸。   楚云非没有看她们,他的目光在这些菜肴上掠过,虽说他可以十天半月不吃东西,但这毕竟是违反了规律,会令他不好受。鬼王并不吃阳间的食物,这些都是为他怀中的人所准备的,他再自然不过地拿起了筷子夹菜喂他,却被少年拒绝了。   鬼王手执玉箸,食物停在离他唇边几寸的地方:“你不饿吗?”   “这样很奇怪。”楚云非看着他,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感到从那里传来的跟自己一样的温度,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说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我都可以告诉你。”鬼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将玉箸放下,平静地道,“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关于你的事,也可以告诉我。”   少年跟他对视了片刻,然后一哂,摇了摇头,搭着他的手腕将筷子移近了,歪头叼走了那肉块,之后便像大爷一样坐在他腿上,由这阴间最尊贵的鬼王亲自喂他吃了这一顿饭。   偏偏鬼王看起来还乐此不疲,在他拒绝了第二碗粥说自己饱了之后,放下筷子又拿起了放在盘中的石榴,要喂他吃水果。他莹白的指尖衬着这鲜红的果肉,让这颗石榴显得越发的诱人,他剥开了皮,将石榴送到少年嘴边,说道:“张嘴。”   被人喂饭也是吃,喂水果也是吃,没什么两样。   楚云非并没有心理负担,正要张嘴,就感到他那惜字如金的手环在手上震动了一下,然后眼前有一行字掠过——   【别吃,有毒。】   女装大佬:还以为这系统下了阴间就掐断信号了。   系统:不是,主要不知该说什么。   楚云非回过神来,眯起了眼睛,看鬼王手上拿着的石榴。鬼王的手很稳,一点也不像要喂他吃带毒的果子,见他不吃还问道:“怎么了,不想吃吗?”   手环附带的系统这一次放送了一小段文字,几乎超过它给楚云非发过的全部提示信息的总和了。   【在上一个人类文明所创造的古希腊神话故事里,冥王哈迪斯对丰收女神之女珀耳塞福涅一见钟情,把人带回了冥府,喂她吃下了四颗冥石榴籽,让她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要留在冥界。】   【鬼王,阴间,石榴。】   这个来自神话故事的场景跟眼下他们的状况,简直跨越了一个人类文明的灭亡与重生,戏剧性地重叠在了一起。   楚云非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石榴籽。   这一口咬下去,他是不是就要永远留在阴间了?   鬼王见少年看向了自己,挑了挑眉,问道:“这也是阳间的东西?”   当然不是。   见他识穿自己临时起意布下的局,显然不会再将自己手中的东西乖乖吃下去,鬼王也没有勉强,只平静地道:“不吃也没关系,要将你永远留在这里,不急于一时。”   他看着怀中人的眼角因为愤怒而迅速发红,听他说道:“我可以死。”   鬼王对他微微一笑,对怀中人仿佛有着无尽的耐心,说道:“你死了,还是要回来我身边。”   然而刚刚还表现得极度愤怒的人又平静下来,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开口道:“有一种死法,可以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   鬼王的目光冷了下去,这是楚云非第一次在这张俊美出尘的脸上这么山雨欲来的表情。   他的下巴一痛,却是被鬼王钳制住了,看到那双眼眸在极近的距离里注视着他,听见鬼王冷然的声音:“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几个字。”   然后倾身过来,吻住了他,手指轻易就解开了少年身上的衣裙。   楚云非发出一声闷哼,随即感到视野颠动了起来,令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等到情热消散,有清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他攀在鬼王身上,仍旧喘息地着看向湖心小岛上的那一树桃花,犹如幻象。   作者有话要说:   以及,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两部曲是鬼王线时间轴操作、修罗场的灵感来源。   年初的时候《大圣娶亲》重制版上映,诶,我当年看不懂的操作,现在都看懂了,感触很深。   什么叫做上天注定的姻缘,为什么在时间轴上来回折腾,你之所以还没有变成孙悟空托世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那个给你三颗痣的人——   最重要的是,唐僧还在里面玩快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镇伟(《大话西游》两部曲的导演兼编剧,他当编剧的笔名就叫技安)当年也是才华无限,可以说是非常厉害了。 第18章   自此之后,鬼王似乎是出于做一次是一次的心情,想着既然日过一日,就要日复一日,   于是王府里的下人就看到经常王妃跟王在一起,哪怕是两人上一刻是在书房中各自看书也好,再一回头,王妃已经被压在了桌上,折子掉了一地。   在湖心亭中更是垂下了轻薄白纱,不让人进入,可是谁都很容易就能听到从其中传出的暧昧声音。   里头的动静激烈得让站在不远处的婢女们都羞红了脸,鬼姬们个个都咬碎银牙,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女装大佬才怀疑人生,他不过是套他一次话,就被日成这样,最后干脆自暴自弃。   他靠在鬼王身上,由他穿好刚刚他亲手脱掉的衣服。鬼王很有耐心,对他而言,这些时光就好像那岛上盛开的桃花一样,都是偷来的。   他不再戴着面具,也变得不再那么克制,楚云非在他的床上简直体验到人间极乐。   就是后遗症非常麻烦,让他成天都坐立不安,像被人剪了尾巴。   转眼间到了鬼节。上一次的鬼节酆都城还在人境,城中的居民是在阳间过的节,这一次回到了阴间,有了更多的地方可以去。整个酆都城乃至鬼王的整个封地在内,都跟其他地方一样,处处弥漫起了过节的气氛。   鬼王在府中设宴,邀请了一众鬼将和他们家属来赴宴,府中的鬼姬们则个个穿上了最美的衣服,打扮得光彩照人,坐在一处简直犹如一道亮丽的风景。   她们都知道鬼王现在整颗心都系在那个来自阳间的王妃身上,根本不会看她们,但是也要装作完全没有被冷落的样子。只有雪姬看透了一切,仍旧穿着她那蓝色宫装,因为神色淡漠,反而在这群鬼姬之中显出了不同。   她的婢女经历了那一次之后,也不敢去找王妃的麻烦。   只是眼下看着宴上满座都是宾客,气氛很是喜庆,而且这些人言谈之间讨论的话题都是那位王妃,便不忿地低头,对她主子说道:“主子,您真的不打算再做点什么吗?”   雪姬懒懒地道:“算了吧,王驾这次对她是动了真心,跟我们这些不过是逗留在他府中,让他收留的人是不一样的。”   那婢女说道:“但是其他夫人——”   雪姬说道:“他们蠢是他们的事,我们只要看戏就好。”顿了顿,看向自己的婢女,问她,“你觉得你自己能够打得过这位王妃吗?”   婢女不说话了,上次她们只不过在门边被气劲弹射的木块一砸就晕了过去,还是她们的夫人把她们拖走的,想起来就觉得丢人。   交谈之间,便听外面有人通报道:“王驾王妃驾到——!”   所有人一时寂静了下来,看向门外,只见穿着黑色王袍,袍身上绣着金色瑞兽的酆都王携着王妃进来。王妃今日穿得也跟平日不一样,身上的衣袍庄重繁复,绣着精致的瑞兽纹样。   “她”走在王驾身旁,脸上却戴着一层面纱,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也不看其他地方,只微微的垂着,竟是让他们在这时候都不能看清王妃的脸!   宾客们在失望之余,不禁窃窃私语了起来:“王妃这样到底是她自己想把脸挡起来呢,还是王驾要让她这样做?”   有人道:“我猜是王驾。”可是王驾这样做的话,那嫉妒心未免也太重了吧?竟然要将他的王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对,我想肯定是王驾的意思。”这人意有所指地道,“光看王妃的眼睛都知道她长得有多好看,王驾哪里舍得让你们看见。”   楚云非戴着的那面纱是黑色的,但却不是完全不透光的材质,隐隐约约还是可以看得底下的轮廓。这黑色的面纱衬着“她”的脸,肤色越发的白皙,光是看着轮廓都知道这肯定是个绝色的美人。   不过众人同时还发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酆都王现在竟然不戴面具了!   “咦,王驾在面具下的脸居然长得这么好看!”   “是啊,简直比第三王驾还要俊美。”   本来阎君座下十一位王驾中,最俊美的当属第三王驾,因此这位第三王府中也是美人无数,酆都王府中的这些鬼姬。有一半都是第三王送过来的。   此刻一看不戴面具的酆都王竟然比第三王驾容貌更出众,众人也是十分吃惊。   不过应当说男人还好,女人看了就纷纷露出了迷醉的表情,楚云非走在他身旁,目光在周围随便一扫,就已经收获到了不知多少人妻情不自禁的痴迷目光,顿时体验到了鬼王身上那个debuff的厉害。   他的动作一慢,走在他身旁的酆都王便看向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楚云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在两人亲密的时候,酆都王还是非常收敛的,永远是温文尔雅,简直是最好的夫婿人选。眼下见他摇头,酆都王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然后伸手牵过了他。   那温热的手掌将他的手指拢在其中,楚云非看着鬼王,看见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眸里映出自己戴着面纱的脸。他想到刚刚在出来的时候,他给自己戴上了面纱,说是可以挡住他身上阳身人的气息,让他不会太过惹眼。   眼下看来,也是顺便挡住这张脸,不让别人多看一眼了。   众人就看着他们的王驾牵着王妃,两人携手走到了上座坐下,只觉得这两人真是恩爱,与神仙眷侣也相去不远。难怪就算王妃还是个活人,王驾都要把她从上面带下来,要知道往年这个时候,酆都城应该还是在阳间度过半年,没有到回来的时刻。   两人在上首坐下,鬼王略略抬手,满堂宾客顿时安静下来看着他们。   只见灯火之中,酆都王的俊脸温润如玉,当真是个举世无双的美男子,明明长着这么一张脸,竟然还把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了那么久,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只听酆都王开口道:“今日家宴,诸位不必拘谨。”   话音落下,便有人在下方笑着开口问道:“王向来戴着那张面具,为何今日忽然不戴了?”   此言道出了许多人的疑问,都期待的看向了酆都王,只听他说道:“从前我要找一个人,若她不在我身边,那么我是戴着面具还是不戴面具,都没有什么区别。她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想让她看到我真实的样子,就不在戴着它了。”   楚云非在一旁,面纱挡着脸,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抬了抬眼皮看向他。   酆都王在桌下重新握住他的手,女装大佬没有抽回来,只当这些台词不是对着自己说的。   又有人问道:“王妃在阳间时,出行是不是也习惯戴着面纱?”   楚云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说话的是鬼王座下的一名鬼将,于是在面纱后以女子的声线开口道:“我是瑶池弟子,出行的时候戴着面纱方便些。何况我曾经发过誓,若是有人揭了我的面纱,我杀不了他,他就要娶我。”   鬼王在旁轻笑了一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的誓?”   楚云非漫不经心地道:“刚刚。”   可座下众人听了这话却是兴奋了起来,难不成王驾这次还是被个阳间女子逼婚了?   有人说道:“莫不是王将在阳间的时候揭了王妃的面纱,所以才将佳人娶了回来?”   酆都王坐在上首,将目光从身旁的人脸上移开,说道:“不用揭她面纱,我也知道你们的王妃是我要找的人。”   席上的宾客都感到很服气,王驾隔着面纱都能认出王妃是自己要找的人,如何能够在找到她之后不将人带回来?   他们都还记得当日两人成亲的时候,酆都王一把便抱起了新娘,完全不顾其他人就直接入了洞房,于是都发出了笑声。   酆都王的脾气很好,他向来不会生气,只有楚云非见过他带着怒气的脸。他执起酒杯,向着下方举杯,所有宾客也跟着他一起举起了酒杯,听他说道:“大家随意。”   所有人都将杯中酒喝完了,殿中自动奏起了乐曲,欢宴正式开始。   楚云非坐在一旁兴致缺缺,这宴席上摆的都是香火跟阴间的食物,不适合活人吃,他也不需要动筷。他戴着这个面纱,隔绝了他活人的气息,免得在这一群鬼之中过于引人注目。席中的宾客只当他已经被转化成了鬼修,都对他毫无芥蒂。   正在酒酣之时,外头又传来通报声,高声唱道:“第三王驾到——”   楚云非坐在席位上正无聊,忽然听到这在鬼王摘下面具之前占据着这阴间第一美男宝座的第三王驾来了,顿时看向了那个方向。   只见一团灰烬在原地盘旋,凝聚成了一个男子身影,来人身上穿着暗紫色王袍,长发乌黑,一张面孔果然十分俊美,气质跟酆都王完全不同。   森罗大殿中的第三王驾向来以风流潇洒著称,手中从来都拿着一把扇子,在下方一展便摇了起来,对坐在上首的酆都王说道:“十一弟。”   “三哥来了。”酆都王并未起身,只因第三王来的是一个投影,并不是他本人。   每次这样的宴席上,他们都会彼此将一缕神念投影到各个鬼王的封地上,亲自送去贺礼,然后再离开。这一次,其他几位鬼王都早早来了,放下礼物就走,没有在这里多停留,说是不打扰他们,只有第三王姗姗来迟。   他对坐在上首的酆都王笑着说道:“三哥府上又来了几位鬼姬,其中两位在府上盘桓了数日,得知我要来你这里,便请我带她们过来。”   鬼王还未开口,他麾下的鬼将便说道:“第三王驾,眼下吾王身边已经有王妃了,府中还有这么多姬妾,临幸都临幸不过来,这两位美人就算来了也是要受委屈的。”   第三王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道:“那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把两位美姬送给你?”   那鬼将红了脸,却大声道:“不敢,但是若两位鬼姬愿意的话,我定会好好待她们的。”   第三王笑了一声,其他鬼将听他这样说,都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及早开口。   王已有了王妃在身边,肯定是不会想要收下这两位鬼姬的,若是自己早点开口了,那现在有机会跟美人在一起的,不就是他们自己了?   只见第三王摇了摇扇子,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还是问两位美人自己愿不愿意吧?”   他说着,身后便卷起了两阵风,渐渐凝聚成了两个窈窕的身影。 第19章   这两道身影在殿中一出现,便牢牢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这一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美人站在第三王驾身后,不似阴间鬼姬,更像九天仙子。   天边明月此时正好脱离了乌云的遮蔽,清辉如银,穿过了殿门洒下来,照在两人身上,将她们美丽的面孔照亮。   席上响起了一阵吸气的声音,先前他们都没有注意,此刻在月下看来,两人的容貌竟生得十分相似。   这一对双生美人,单是一个站在那里或许还没有这样震撼的效果,但是两个同时出现,就犹如镜中倒影,冲击人心。   更难得的是,从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上竟然还能看出两人的性情不同,气质沉静的是姐姐,灵动的是妹妹。   两人一现身,动作尤其一致,目光都齐齐落在了上首,两双美目含着笑意看向楚云非身旁坐着的鬼王。   有意思。楚云非的目光在这对双生美人身上停留,还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女装跟商芸站在一起会是什么光景。   第三王轻摇纸扇,眼睛里带着看戏的光芒。   以他这样的收集癖,如果不是为了看好戏,哪里会舍得把这对鬼姬送到酆都王这里来?   这对姐妹求到他面前,分明就是冲着他十一弟来的,而且还是有备而来,完全不在乎他新娶的王妃。第三王想到这里,就调转目光,想去看酆都王妃是什么反应。   结果就看到“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自己带来的两姐妹身上,明显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第三王手上动作一停,能让酆都王看上的人,果然不同。   女装大佬畅想够了,终于记起要去看向身旁的“夫君”,一看过去就发现他的神色跟平常有些不同。   他跟鬼王相处了这段时日,已经可以轻易分辨出他的情绪,看他这表情,下面的两位居然是他的故人?   有意思。   下方的那两朵姐妹花像是跟他目光交汇够了,终于有一人开口说道:“许久未见,不知王驾还记不记得我们。”   鬼王坐在上首,深沉的眼眸中浮现出怀念神色。   世间什么最难忘?青梅竹马,总角之宴。看见故人,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前尘过往之中。   座中一片安静,任谁都看得出这两人对酆都王来说意义不同,只听鬼王温声道:“你们是何时来这里的?”   先前开口的是妹妹清嘉,如今开口的是姐姐重湖,音色较妹妹更为柔婉:“我们来这里,比表哥你早了许多年。”   ——表哥!   坐在左侧的鬼姬们本就将这对即将进入王府的双生美人视作劲敌,这下一听哪里还坐得住,有备而来也就算了,竟然还与王驾有前尘纠葛!   ——王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聂氏姐妹全然无视她们投来的恼怒目光,只一径地看着座上的人。   她们从小跟他长在一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都做过嫁与他的梦。   亲上加亲本是好事,但她们的姨母——狄夫人另有考量,便没有答应,婉拒了亲妹的提议。后来两人各自许了人家,出了封地,然后又在战乱之中早早香消玉焚,在城破之时逃亡不及,死在了乱贼手里。   浑浑噩噩到了阴间,其他人的魂魄要么都散了,要么都归了轮回,只有她们姐妹二人有修行资质,拜了一个鬼修为师,习得了修行之法,三百多年过去,也渐渐修炼有成。   她们原先只一心修炼,不知后来他战死沙场,又被阎君带了回来,成为了他座下的第十一王,直到这次听闻他娶亲的消息,才意识到这位酆都王原是故人,这才寻得机会来到他身边。   狄琰生前未曾娶妻,没想到做了鬼修,成了鬼王之后却从阳间娶来了这么一位王妃。   她们从来之前,就听过有关于这位王妃的传闻,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端坐在狄琰身旁的身影上。   那面具不仅可以遮挡住了楚云非身上的阳气,也轻易遮挡住她们的视线,所以她们看不清这王妃长什么样。   前朝美女如云,便是在偏居一隅的狄王封地之中,与她们姐妹二人齐名的也有不少。   何况后来狄琰又跟了楚王,东征西战,成就霸业,到战死沙场之前,也不知见过了多少美人,现在能够入他法眼的女子想来已经不多了。   两人笃定,那面纱之下隐藏的定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   只不过她们看着“她”的眼睛,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还未深想,便听她们表哥说道:“既然来了,那便在府中住下吧。”   一锤定音,再无人敢置喙。   只有那先前出言想要这两个鬼姬的鬼将听到这话,不由得感到丧气,没有想到王驾娶了王妃之后还会有兴趣将新人收入府中。   而聂氏姐妹得了他的允诺,微微一笑,跟带她们来的第三王驾福了福身,便走到了酆都王府中那一群鬼姬所在之处。   当即便有人给她们加座,其他鬼姬看着二人。没想到王妃一个还不够,又来了两个令她们的鬼王青眼有加的,竞争又变激烈了。   第三王站在场中,转了转手上的扇子,没有看到好戏,心下觉得有些可惜,便说道:“把人送到,那三哥这便走了,十一弟不必相送。”   话音落下,果真没有再停留,身形消散在原地,真是个风一般的男子。   楚云非收回目光,此刻鬼王已经不再握着他的手。鬼王坐在上首轻轻地拍了拍手,殿中乐声便再起,气氛再次热闹了起来。   新入了府中的聂氏姐妹也就安定下来,没有急于一时过来与他叙旧,自顾自地坐在一处看着殿中的歌舞。   直到宴席结束,坐在上首的两人先行离去,众人才渐渐离开。   这新来的聂氏姐妹在一众鬼姬之中地位格外不同,没有人愿意来结交她们,也没有人为难她们,只有府中的管家来到她们面前,对两人说道:“按照王驾的吩咐,两位夫人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两位暂且先住在望月小筑。”   两人都客气地道:“有劳管家。”   管家亲自领着她们去了住处,安排了婢女服侍,随即告退。   两人站在院中,看着周围的景致,酆都王府跟第三王的府邸不一样,第三王注重享受,什么都是最好的。只不过姐妹二人都是从战乱中过来,来了阴间之后又一直刻苦修行,有这样的环境居住也算是不错。   夜凉如水,她们对坐在月光下,互相看着对方在明月清辉中的美丽面庞,交谈道:“刚刚可有觉得狄琰的王妃像谁?”   聂清嘉摇头,说道:“那双眼睛看着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美人总有相似,若是生得丑一些,她反倒记得了。   聂重湖道:“不管是谁,都应当是前朝旧人了,起码名气是与你我相当。”   聂清嘉赞同胞姐的说法,只要按照这个方向想一想,总能有个着落。   只是她脸上忍不住露出惆怅神色,说道:“想不到狄琰他已经走出来了,可以彻底将过去放下,我原本听说他来的时候,可是上天入地要找一个人。”   聂重湖皱眉,心道莫不是这个他娶进门的王妃就是他要找的人?   聂清嘉一看她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只摇头道:“不可能,传闻里同样说过,阎君带他下来,封他为十一王时,许诺过他三件事。狄琰请求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阎君帮他找那个人,你想,若是那人还存在于人间,狄琰要找到她,又何须耗费三百多年?”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要找的人连阎君也难救,狄琰最终还是放弃了。   两人对视着,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上同时露出了笑容。若狄琰娶回来的是他要找的人,她们还会感到棘手,眼下既然不是,那就无论如何也不成问题。   狄琰是鬼王的名讳。同他青梅竹马的两姐妹知道他的名字,从小到大不知叫过多少回,然而他的正牌王妃却不知道。   毕竟两人从来没有互通过姓名。   新房中,那些喜庆的摆设已经撤下了,在地上,鬼王和王妃的衣袍一件接一件凌乱地抛在了上面,周围的桌椅俱是一片凌乱。   从宴席上归来一进房,事情就向着这些时日楚云非已经熟知的方向发展,少年的身体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激烈的事,起码在中途不会晕过去。   今日的战线拉得格外长,鬼王十分有耐性,到最后令楚云非感到自己的世界里除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他带来的感触以外,就不再剩下其他。   结束之后,鬼王抱他去沐浴,那浴池中的水也已经换成了热泉,不知是从何处引来。   两人浸泡在一处,楚云非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听贴在自己身后的人说:“重湖和清嘉是我姨母的女儿,有段时间曾住在我祖父的封地上,同我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日。我幼时总以为她们两姐妹跟我的其他妹妹一样,无需分亲疏远近,感情都是一样的。”   楚云非泡在热泉里,感觉酸痛的肌肉都松散了,这才有心情跟他闲聊,说道:“后来发现你把她们当妹妹,她们却想嫁你,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   他身后的人失笑,不管什么事情都好,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带着一种嘲讽感。   鬼王说道:“他们的母亲想将她们其中一个嫁给我,但我母亲拒绝了。”所以两人都没有嫁成他,后来离开了封地,嫁去了别处。   此后许多年,再见就已经是今日了。   楚云非昏昏欲睡中,听他低沉动人的声音,更像催眠:“我留她们,不过是为了旧日情谊,你不用多想。”   他抬了抬眼皮,不耐烦地道:“这有什么好多想的。”他又不在意这个。   安静地过了片刻,空气里只剩下热泉流进池中的潺潺水声,鬼王都以为怀中的人已经睡着了,才听见他懒懒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种那一树桃花?理由跟你成为酆都王之后还戴着面具一样吗?”   鬼王不答,在水中握着他的手,少年的身量还未完全长成,手比他要小一些。   楚云非只当他默认。   他近日终于想明白,为什么那一树桃花跟他所见有这么大不同,不过他没有戳穿,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他说:“你得让我回一趟瑶池。”   鬼王听到瑶池二字,这才停下观察他的手,问道:“去做什么?”   两人这样靠在一起交谈,气氛竟也非常温馨。   少年靠在他胸口,漫不经心地道:“月净轮被你下了禁制,又有魔刀的魔气在上面,阻碍我灵气运转,非得用瑶池之水才能洗净。”   鬼王听他说完月净轮的问题,顿了顿才像觉得很麻烦一样地继续说下去:“何况就算不为我,我也总得把人家的神器给还回去。我被你带下来已经有半月时间,两个多月后就是人间的问道归宗之期,要是少了这件神器,你让瑶池去哪里再找一件神器回来?”   鬼王听他话中已经没有要逃走的意思,心中微微一动,还未开口便又听身前的少年说道:“最多你跟我一起去把月净轮送回给他们,然后我再跟你回来。”   鬼王拥着他,胸膛贴着他的背,微微一低头便能在他发间落下亲吻:“你不想逃走了?”   一阵水声,只见少年在水中转过身来,眼睛看着他。他靠近了一些,让两人的胸膛相贴,舔了舔嘴唇道:“逃出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想通了,留在你身边也挺不错,你有那么多漂亮的鬼姬——”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叫面前的人威胁地禁锢住了腰身,将他拉近,让两人的胸膛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鬼王看他浓密的睫毛上沾着水珠,不知是浴池里的雾气,还是他情动时渗出的泪。   少年只听面前的人轻声道:“她们再美,你也不能看她们。”   他在水雾中看鬼王俊美的容颜,问道:“那我该看谁?”   鬼王贴近了他,说道:“你自然是只能看我……”   片刻,池边又响起了别样的声息,外头的婢女推门进来,原本想要来伺候,结果对视一眼又退了出去,等了许久,才见王驾出来。   鬼王身上随意地披着衣袍,袒露坚实的胸膛,上面还带着被抓出来的细小伤痕,而他怀中的人已经彻底睡熟了。   ……   ……   第二日,无人打扰,楚云非依旧睡到自然醒。   在阴间,无论何时睁眼,天色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这新房自从上次大修过一次之后,就没有人再敢进来惹他,因此也就没有再遭第二次殃。   他起床洗漱,换了轻便的衣裳,闲来无事便向婢女要了鱼竿,到湖心亭中去钓鱼。   湖面上波光粼粼,远处桃花纷落,小婢女随侍身旁,给“她”打扇,又递给“她”阳间的点心。鱼钩半天没有动静,女装大佬却不心急,这池中究竟有没有鱼他不知道,但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钓不上鱼,总会钓上点别的东西。   鱼漂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水上浮着,他望着远处盛开的桃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只听一个声音说的:“王妃今日怎么这般有雅兴,在这钓鱼。”   他随手将鱼竿架在一旁,抬眼看向果然按捺不住,这就跑出来制造偶遇假象的两姐妹。   他今日没戴那遮掩气息的面纱,那两姐妹一见“她”,脸上都露出诧异神色。   一个失声叫道:“华霄?”   另一个则叫道:“你还活着?!”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然后矜持地点了点头,又调转目光去看湖面。   管她们把他认成了谁,先诓一把再说。   聂重湖与聂清嘉交换了一个眼色,被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打得措手不及。   楚云非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见证了王妃与新来的两位夫人初次交锋的小婢女挥了挥手,她见机连忙退下,把这里交回给了三人。   聂氏姐妹站在原地,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失了先机。   昨日在殿中,她们没有认出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却认出了她们,知道她们肯定会找机会来见她一面。   于是眼下“她”仍旧倚着栏杆,似乎心思都在那鱼竿上,并不在乎身旁还站着两个人。   等到把她们晾了片刻之后,聂重湖与聂清嘉才听“她”开口道:“这里没别人了,想找我说什么就坐下说吧。”   话音落下,亭中的两张石凳就自动移到了她们身后,被这无形的力量拖曳着,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对双生美人沉默了片刻,才安静地在石凳上坐下,等着面前的人掌握谈话的节奏。   她们昨夜已经把自己认识的人都排了一遍,怎么也没有想到狄琰的王妃会是华霄。   而且她们已经做了鬼,眼前的“华霄”却分明是人。   清风在湖面上吹过,撩动了亭子四面垂下的轻薄白纱,从外看去,只见三个绝色美人置身其中。   聂氏姐妹死的时候正是最美的年纪,死后时间便在她们身上彻底停滞,让她们的美依然保持着盛放的姿态。而“华霄”再度转世为人,虽想起了前世记忆,却还未完全长开,姿容还带着几分少女的气息。   “她”一直不开口,聂重湖便率先打破了沉默,说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她说什么,楚云非就顺着她的话再推回去,深谙装熟人的方式。   两人果然没有怀疑,只听聂清嘉问道:“所以你是跟狄琰在阳间重遇,是他认出了你?”   楚云非侧头看去,两人就只看到眼前的“华霄”神色淡然,说道:“没错,是他先认出了我,然后带我回了酆都。”   聂氏姐妹看着她,感到眼前的人跟传闻中真是一点也不一样。   这并不奇怪,毕竟是历经过了生死,会性情大变化也是正常。何况她昔年是背负着国仇家恨,在夹缝之间小心翼翼苦苦求存,如今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人当然会是另一种样子了。   两姐妹又对视一眼,聂重湖开口道:“想不到你转世之后,还保留着前世容貌。”   前朝那么多美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其中最负盛名的几人,要么红颜薄命,要么被视作祸水,只有眼前的华霄在历史上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是死在战场上的。   而且是死在大商覆灭的最后一场战役里,先狄琰一步魂归地府。   在那一战之后,天下局势就开始迅速崩塌,不到数月,大齐王朝就彻底取代了从前的商王朝。   聂重湖与聂清嘉看着她,想道,他们两个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当时狄琰带着她,想要在大军之中突围再去商都,最终却力竭而亡,战死沙场。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有执念,才会再一眼就认出了她。   书房中,鬼王正在批阅一份折子,忽然手上的笔一顿,书写便被打断,在纸上留下了墨点。   他放下笔,身形自书桌后消散,又凝聚在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亭台,三个身影正在其中,每一个他都无比熟悉。   世人皆知,狄琰是商王朝最后的、也是最耀眼的一颗将星。   他平生未尝败绩,唯一一次失败,便是这最后一战。   聂氏姐妹想起当年在阴间听得百鬼哭嚎,说狄琰战死沙场,至今仍记得那冲击感。   美人之死让人惋惜,名将之死让人痛心。   唯一庆幸的是,他们最终都回来了。   虽然生在乱世,各人的人生轨迹都不同,她们跟华霄不曾深交,但时隔三百多年,还能在此地重见旧人,在她身上再看到从前模样,已经是十分难得。   心境一变,再开口时,聂清嘉心中也少了几分戾气,只问道:“你与狄琰相遇,怎么会嫁给了他?”   楚云非看着她,说道:“自是嫁得过便嫁了。”   见聂重湖想要出言质疑,“她”以指抵唇,要她别开口。   然后才放下了右手,继续说道:“不说其他,只说前朝旧人,你们认为还能见到多少?他是懂我的,我也懂他,在一起就能有人陪自己凭吊过往,这不好吗?”   聂清嘉在旁微微皱眉,说道:“如今你已经是道门中人,仙家修士——”   楚云非看向她,略带嘲弄地开口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想起那些过往。*都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何况是生若蜉蝣的凡人?你我踏上修行之途,不过是活得比寻常的蜉蝣要长一些,同样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之后又该去向何方。”   他这几句剽窃自他师父昆仑之主的牢骚,把聂重湖与聂清嘉都说得心中一沉。   昆仑之主是站在什么高度?他说出的话,哪怕只是几句牢骚,也能够让寻常的修士如遭雷击,心中巨震。   楚云非愿意听他唠唠叨叨,拉着自己说个没完,除了因为在他身上看得到七处长的影子以外,还有就是方便剽窃他几句名言,好在各种不同的情境下拿出来镇个场。   聂氏姐妹就是被这几句高人的牢骚给震住了。   她们也是一样,因为不想再入轮回受苦,所以便留在这阴间修行。只是这三百多年里,她们却是越来越迷茫,根本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所以她们才会再出来,想要找到狄琰,给自己找一些事来做。   年少时没有嫁成他,顶多是在心中留下了些遗憾,倒不是非要嫁他不可。   此刻,聂氏姐妹已经忘了自己来的本意是想要让这个王妃知难而退,不成想对方不仅是故人,而且还三言两语就动摇了她们的心。   女装大佬看她们的反应,还不满足,于是继续添油加醋:“过往没有踏上修行之途的时候,我只想找到个自己喜欢的人,能够让我依靠着他,他也依靠着我。”   他尽情地演着这个乱世红颜的角色,从神情到声音都无比入戏,只有内心毫无波动。   聂重湖与聂清嘉在沉思之中,听见“她”的声音在幽幽地说道:“结果那个时日,天下所有的男子都在想着成就王图霸业,儿女私情只是调剂,妻妾对他们而言,随时都可以抛弃,你们俩不是也一样?”   楚云非隐约记得自己在昆仑读过的闲书。   在昆仑的藏书室里,他随手翻下来的一本书上就记载了整个王朝气运,包括了这整个乱世中的个体发展,只要他心念一动,就可以看到其中的信息。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才刚过了三岁生辰没多久,就被带上了山。   他太小了,昆仑之主没有摧残儿童的怪癖,也就没有立刻让他开始修行,而是放他在藏书室里让他自己打发时间。   那时候看的这些东西,楚云非倒是现在还记得,只不过他没有认真去看王朝气数,而是在发现能够看个人命运的时候看了许多人的故事,其中就有着商王朝最负盛名的几个美人的命运。   眼前这两个便是其中之二。   而她们把他认成的那个华霄,也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那些书上只有文字,没有图,不然他也很好奇自己这张脸是不是真的跟那位有名的美人长得那么像。   又或者说,他的妹妹商芸根本就是华霄的转世。   现在再想想,那一排书架上不仅排了前朝的气数,就连大齐王朝之后的许多朝代兴衰也已经写在了上面,只可惜他没有看,后面再想去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昆仑的藏书室,每个人的一生只能进一次,除非他能够偷到别人的人生,否则就不用想再进去第二次。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人物命数,想着有什么机会能够借别人的壳子再进去一次。   昆仑之主太狡猾了,常人没有机会进昆仑的藏书阁,只有昆仑弟子才能进去。他又每次都趁徒弟小的时候把他们扔进去,看到多少是多少,不让他们泄露天机。   聂氏姐妹心中震荡再震荡,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把楚云非看作是了自己人。   女装大佬计划通。   至于原本来这湖边跟“她”相遇,然后设局跟“她”相斗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   此刻再看“她”,只觉得惺惺相惜,相逢恨晚,聂清嘉探身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开口道:“昔年只知你容貌与我二人齐名,却不知华霄你有这般见解,真是恨不得早些遇见你。”   楚云非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想着这算不算把鬼王这个NTR他人之王给双重NTR了。   聂重湖也完全收了其他心思,只叹息道:“你跟在狄琰身边,原是也跟我们姐妹二人一样,想要找个寄托。”   三人坐在一处,发现大家都在同一战线上,于是感情迅速拉近。   聂清嘉还拉着他的手不放,楚云非原本还觉得跟她男女授受不亲,后来一想自己都穿成这样了,算了就随她去吧。   他抬眼看向了聂重湖,说道:“当然是为了修行,否则还能是为了什么。”   聂重湖自然不会说是为爱情。   “华霄”跟她们一样,曾经见过多少野心勃勃的男子,应当早对情爱这种事情看透了。   两人此刻已经完全熄了跟“她”敌对的心思,决定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奋斗:“既然是这样,我们没有必要为了成为狄琰的唯一而争斗了。”   楚云非点头,说道:“阳间那么多人,阴间那么多鬼,你们看他摘下面具,猜猜看会有多少人会为他飞蛾扑火?要是一个个都这样计较过来,你们哪里还有余裕修行,哪里还有自己的人生?”   聂重湖说道:“确实,不该本末倒置。”   聂清嘉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华霄,其他人我们可以不计较,可是狄琰有一个心上人。”   他可真是上天入地地寻她,就连阎君许了他三件事,他第一件便是用在了找这个人身上。   聂清嘉道:“你难道就不怕有一天他真的找到了她,到时要散尽这府中的姬妾,你又要去哪里寻一个寄托吗?”   她们看到“华霄”眯起了眼睛,似乎是终于被两人所说的话警醒了。   “她”分别与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共识——要找到“她”。   聂氏姐妹以为事情是在按照她们的意愿发展,却不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楚云非引导着走向了这个他想要的方向。   现在不止是他一个人在找鬼王的白月光是谁,聂重湖跟聂清嘉也加入了他的队伍。   楚云非的演技简直出神入化:“那么,你们知道他心里的白月光究竟是谁吗?”   然而聂氏姐妹并不理解白月光是什么意思。   楚云非便解释道:“所有人心里都有求而不得的人,日子久了,就会在他贫瘠的黑暗生活里化作一道自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皎洁,美丽,看得到,但永远得不到。”   聂氏姐妹懂了,然而随即却苦笑了起来,她们不知道。   聂重湖说道:“狄琰从来是很自制的一个人。他若是不说,没人会知道他心里装的究竟是谁。”   聂清嘉也开口道:“原本我们以为你就是那个人,结果眼下一看却不是。”   楚云非一哂,他也早发现鬼王是在拿自己做替身,今天多亏了这两位,让他知道了谁才是这五分之一的能量场真正的白月光。   “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否则刚才也不会对我说那些话了。”聂清嘉见“她”看向自己,一面说着,温热的掌心一面覆上自己的手背。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微妙的感觉,在“华霄”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聂重湖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特殊反应,只是开口道:“是的,我们确实有办法。”   此时,浮在水面上的鱼漂动了动,鱼上钩了。   女装大佬弯了弯嘴角,感到了从水中传来的那阵拉力,于是放开了聂清嘉的手,抬手将鱼竿压住了,任由自己钓上来的东西在水下挣扎,暂时没有去理会。   他给了聂清嘉一个眼神,聂清嘉会意,随手一挥布下了一个结界,将所有的声音都格挡在外,也让外面的人听不见他们的交谈。   聂重湖说道:“狄琰是世家子弟,世人只知他用兵如神,却不知他的丹青也是一绝。”   昔年在狄王封地之中,世人要向他求取一幅丹青,愿意付出各种代价。   聂清嘉也道:“表哥少有作品传世,他的一幅画作到了如今,在人间应当已经是千金难求。”   楚云非听着,思绪已经飞到了远方,想着要不要在这里趁机会让鬼王多画两幅然后自己带回去。问道归宗之期一到,他正好回京都,便能把他的画作带回家让他爹高兴高兴。   他还记得在他爹的书房里见过他珍藏的画,落款就是狄琰的印章,真没想到他会是酆都鬼王。   他一面想着,一面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聂氏姐妹说道:“我们的意思是,狄琰既然一直记挂着这个人,还用阎君给他的机会去寻找她,那么这些年他一直找不到人,肯定会画关于‘她’的画作。”   “只要找到他的画,你我就能知道,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了。”   楚云非看着二人,若不是她们这样从小跟狄琰一起长大,旁人哪里会知道关于酆都王这么多密辛?   他开口道:“需要怎么做就告诉我,我一定全力配合。”   聂氏姐妹就等“她”这一句话,两人显然放下心来,说道:“不用急。首先我们要制定一个计划,狄琰他现在的书房是在哪里?”   她们这话是问对人了,鬼王的书房,楚云非没有去过十次,也去过八次。   虽然每次去都以同样的结局收场,但他对那里的布局还算是了解,聂氏姐妹听着他的描述,陷入了沉思。   无他,主要是鬼王的书房布置得实在是太过简单。   她们完全想不到这其中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下他的丹青,既能方便他时时看到,又不让别人知道。   一时间没有头绪,在这里停留得太久又容易惹来旁人的注意,聂重湖与聂清嘉便与“她”约定,等她们想通了个中诀窍之后再来找“她”,随后聂清嘉撤销了结界,两人就从亭中离开了。   楚云非一挥手,让移出来的石凳归位。小婢女一见两人离开,便从外面跑了进来,关切地看着自家王妃,问道:“主子,你没事吧?刚刚那两位……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楚云非想着画的事,指挥她把自己钓上的东西从水里拉出来,随口答道,“除了你家王驾,还有谁能为难得了我。”   小婢女想着几次撞见王驾“为难”王妃的场景,脸唰的红了,手上一用力就把水里挣扎的东西给拉了上来,啪的一声砸在了亭子的地板上。   “……”楚云非看着这只长得一言难尽的王八,摇了摇头,说道,“把它扔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苏轼的《后赤壁赋》,希望不会有人以为这是我写的,毕竟大家都背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是表妹们(x   重湖叠巘清嘉(出自柳永《望海潮》)!狄琰就是中间那个!或许是生来就注定要给(女装)大佬递烟点火的座敷命。 第20章   晚些时候,王府里掌了灯。   楚云非坐在高处,看四处都有婢女走动,两人一组合力去取下灯罩,把浸在灯油里的灯芯挑起,点燃之后再把灯罩盖回去。   他第一次见的时候觉得稀奇,明明凭一点法术就能连接全府的灯火,一处亮,处处亮,再不济还能用机关之术,为何要用这么多婢女来做这事?   鬼王坐在书房中,一面批着折子,一面解释与他听。   “阴间不比阳间,此间岁月漫长,留在这里的人若每天不找些事来做,只怕一刻也待不下去。”   每天等着掌灯时刻的到来,一天又一天也就糊涂地过去了。   见底下的宫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将少年漆黑的眼眸都映入了点点火光,他只看这鬼境的日常之景看得出神,身上较平日少了许多尖锐。   鬼王坐在对面看他,温和地开口问道:“重湖与清嘉今日来找你了?”   “你看到了?”少年一手支撑着额头,在餐桌上也没有吃饭的样子,跟无论何时都自然保持着仪态的鬼王不同。   这一桌饭菜一半是阳间之物,一半是阴间之物,只不过多数是他在动筷,鬼王并不怎么进食。   他察觉到鬼王的目光,回过头来,挑了挑眉,鬼王这才问道:“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楚云非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你怎么跟我的婢女问一样的问题?这个王府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为难我?”   鬼王的反应却比小婢女要沉稳太多,只对他温和地道:“没有就好。”   随即迎着楚云非的目光,又是微微一笑,说道,“要是她们来找你麻烦,你要多担待些。”   他还记得雪姬当日的狼狈,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撬了墙角。   楚云非一哂,拿着筷子,从桌上菜肴中随意捡了一样。   光是看这阴阳两界的食物还真的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鬼物感觉不到阳间食物的香气,而阴间的食物在他闻起来也是寡然无味。   他夹起一块肉片放在碗中,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道:“你只要牺牲自己漫长的时间,多陪陪她们,她们就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他说着,忽然在鬼王的目光中若有所思地停下筷子,看向他,问道,“说起来,你擅长丹青?”   “重湖与清嘉告诉你的?”坐在对面的鬼王没有否认,俊美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笑意,“谈不上擅长,只是对丹青之道略有涉猎。”   他说的那么谦虚,寻常人听了只会以为他是个业余爱好者。   只有楚云非见过他父亲挂在书房里跟宝贝似的供着的画,知道狄琰这个名字在世人心中代表的是什么,不然简直要被他这么谦虚的样子给蒙骗过去。   “别谦虚,我曾经见过你的画。”他放下了筷子,露出沉思的神色,“只不过你的画作很少流传于世,我只见了一次——”   鬼王见他想了半天,似乎是想找些词来形容那幅画,可因为对丹青一道实在没有什么兴趣,说不出笔酣墨饱、传神阿堵之类的词来。   最终只抬眼看自己,简单粗暴地夸了一句:“画得很好。”   鬼王几乎失笑,想了片刻之后才道:“投了楚王,在他麾下行军打仗之后,我便很少作画,后来因为封地被破,过往的画作放在家中,也大部分被烧了。”   虽说是被烧了,但在他俊美的眉目之间看不出有半点惋惜。   楚云非又捡起筷子,把注意力又放回了食物上,问道:“你现在还画吗?”   鬼王看他,少年从来都可以无视他的目光,只留下头顶跟低垂的眼睫给他看。   面前的人要做什么从来随性,像今天想起要钓鱼,起床后就在亭子里钓了一整天。   鬼王开口道:“为何忽然对我的画有兴趣?”   重湖与清嘉在他面前说起三人过往,意图要引他嫉妒,总不会只提起这些。   偏偏他好似就忘了其他,只问他的画。   楚云非眼也不抬:“不是你自己说的,要想了解你的过去就问你,而且你这么神神秘秘,旁人都以为你是又老又丑才要戴着面具,她们说你本名是狄琰,擅长丹青,所以我才问问,不想说就算了。”   鬼王想了想,说道:“书房里应当还是有几幅的。”   这么漫长的岁月,突然有了很多时间,他也重新拿起了画笔。   他看面前的少年,温和地问道:“你想看?”   楚云非没有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微微皱眉,抬起头来时还是平常的表情,坦然地道:“想看。”   鬼王说道:“等一下带你去看,先用膳。”   提到书画,如果他呈现出来的样子太过光明磊落,就说明他的书房里肯定没有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这个计划一点也不通。   这条路虽然被封死了,不过想到他的画作,晚饭后楚云非还是跟他去了书房。   在书房里,鬼王把自己的画作随意地抽了出来,打开给他看。   楚云非看到这些画卷全都随便地堆在一旁,有些还插在巨大的花瓶里,主人显然并不怎么上心,所以自己来了好几次都没有注意过。   画卷在书桌上徐徐展开。   先是一片云雾,然后才是灼灼夭华。   楚云非看着画中的山寺桃花,感到一股灵气迎面扑来。   跟如今岛上盛放的那树桃花不同,这一幅图上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景象。在这深山之中,一片桃花灼灼,非常好看。   他的目光停留在这画卷上:“这是你当初去过的地方?”   狄琰的眼中同样映出桃花灼灼,轻声道:“大商三百九十二年,征战,途中经过这里,身上伤势恶化,就在这清静之地休养了半日,跟寺中的主持有过一番交谈。”   楚云非道:“乱世之中哪里还有清静之地?便是避入深山,也依然逃避不了战火,你们之后在那里开战了吧?”   鬼王没有否认。他当时带着二十名精兵要赶上大军,身后有追兵伏击。   不过停留了半日,便在山寺中被追上,陷入了一番苦战。敌人的血染红了寺庙的墙,亲兵的热血溅落在地上,比树上的桃花更鲜艳。   经此一役,他身边的人尽数战死,他身上的伤势也加重了,寺中剩下的老住持跟小沙弥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老住持要去山林更深处,然而林中凶险,小沙弥不能跟着他。   于是临走前便让小弟子跟了他去,小沙弥背上行囊,搀扶着这少年将军,跟他走了。   正如少年所言,乱世之中,无人能够独善其身。在深山之中长大的小沙弥战战兢兢地陪他行了一路,见了这世间苦难,脸上的惊痛一天比一天麻木。   他们追上了大军,鬼王要按照他师父的叮嘱,让他去附近的清凉寺挂单。然而小沙弥拿着他开的手书,去了之后又折返,却是拜别了佛主,要学门中师兄,以霹雳手段去解救天下苍生。   蓄起了发的小和尚进了他的军队中,从一名小兵做起,他看着这少年渐渐长成了青年,从狄王封地一直跟到楚王麾下,在他身边一路从亲兵做到了副将,最后跟他一起战死沙场。   鬼王原本不是很愿意再想起过往的事,过往已成云烟,而且也不能再更改。只是今日看起这张画,跟眼前的人说起曾经的事,令他又想起了这个跟了自己最久的副将。   他慢慢开口道:“若是当日我没有从那里经过,他跟他的住持应该好好的生活在寺里,而不会陷入乱世之中。”   楚云非看着这一代名将,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忽然道:“人的命数是已经注定的,你知道在昆仑藏书室里有很多书。”   鬼王看他,点了点头:“知道。”他自从做了阎君麾下的十一王驾,对这天下的修真门派也有了足够的认知,不再同凡人时一样无知,“昆仑的藏书如何?”   楚云非道:“据说其中记载着古往今来每一个王朝的气势,也记载了这些王朝里每一个人的命数,你一翻就能看到。”   鬼王看着他,觉得这少年显露出的每一面都很有意思。   楚云非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没有进过里面。”   鬼王微微一笑,说道:“你连瑶池的月净轮都能偷到手,昆仑的藏书室想来也难不倒你,在那些书里,每个人的命数真的一翻就能看到?”   少年被他这样捧了一记,神色未变,仍旧不承认自己看过,只说道:“据说是这样。不过你又不是昆仑的人,也不知道昆仑在何处,就算想去看也去不了。”   然后不等他开口,又意兴阑珊地道:“但我觉得看别人的命数没意思,你想,若是你看前朝人的命数,在你翻开这本书之前,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就像你,我看大商气数时,你就已经战死沙场,成了阎君座下的十一王驾。”   鬼王颔首,轻声道:“继续说。”   少年拿修长的手指在桌旁轻轻敲击,侧头想了想,对他说道:“若是你再看后来的人,看到书上写着他们的命运是那样,就会想去验证书上写得到底对不对。于是你就去了某个人身边,去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命运,若是你不掺和进去,他们的命运就肯定会同书上一样发展。但这时你又会起了好奇心,想要知道如果有你干涉,他们的命运会是怎样,结果你出手改变了原本应该发生的一些事情,将他们真正推向了命运——”   他顿了顿,眼眸里像是蕴含着规则奥秘:“那这样到底是因为书上写的东西驱使了你,还是你本身就是命运的一环,这些书不过是提前写出了后面的事?”   黑暗里已经处处亮起了灯,月光如银倾洒,湖面上吹来的风也比白天要冷一些。   鬼王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忽然说道:“你有慧根。你究竟是从哪一个门派出来的弟子?”   “你问我?”楚云非挑了挑眉,面带嘲弄地回望他,说道,“你连我的名字都没问过。”   鬼王一怔,他确实没有问起过他的名字。此刻对着少年这张脸,若是要再问的话,没有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的痕迹就未免太过明显。   “行了。”少年却像不在意这种事,又低头去看画,心里只想着能不能把画带上阳间去,借花献佛直接省了准备贺礼的功夫,“你对我说,我若想知道关于你的事,只要问你就好了,但是我的话可不是你问了我就会回答你。”   鬼王心下一动,问道:“那要怎样你才会回答我?”   “回答你?”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少年仍做女装打扮,像是在这样的人设里玩得乐不思蜀,全然不提要恢复男儿身的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心情再告诉你。你先定个小目标,先知道我的名字,然后自然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也会知道我是从哪个门派出来的了。”   鬼王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来到他身后伸手和他交握,略微倾身对怀中人说道:“想画画吗?”   楚云非侧头看他,说道:“怎么,你要当我老师?”   鬼王说道:“你若是想画,我便教你。”   他的话音落下,桌上的《山寺桃花》图便自动卷起,飞到了一旁,在桌上摊开了新的宣纸。他站在少年身后,倾身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取了桌上的笔,沾了砚中的墨。   他桌上的砚台也是一件法宝,其中的墨永远不会干涸,省了磨墨的功夫。   楚云非真是想不到有人居然会做这么一个砚台出来,在鬼王的怀中笑出了声。   他问道:“你这砚台是谁做的?旁人在这里读书作画,恨不得身旁有七八个美人红袖添香,像你这样人家都找不到进来的借口,哪里来红袖添香的机会?”   鬼王并不答话,只是说道:“专心。”   楚云非于是不再说话,视线落在纸上,由身后的人执着自己的手沾墨在纸上作画。   一笔下去,画出来的是一团浓墨,没有轮廓。楚云非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更没有研究过这些笔法,他在这个世界里学得最多的就是剑,其次就是练字。   昆仑之主的理论是练剑跟练字差不多,楚云非根本没觉得这二者有什么联系,只觉得他师父真是神逻辑。   这是他第一次看人作画,只凭墨色深浅便能画出一幅好画,对他来说确实是神乎其技。   两人的身体贴得很近,楚云非一侧头就可以触到他的脸。   画完一处,鬼王停下了笔,去沾一旁的清水将笔尖墨色洗淡。   忽然察觉到他的视线,见怀中的人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于是对他微微一笑,问道:“看我做什么?”   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少年像是被他蛊惑了一样凑上前来,低声说道:“别说话,亲个嘴……”   然后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了一吻,退开一点,不等他反应又凑上来啄吻了他一下,最后才让两人分开了,眯着眼睛看了他片刻。   鬼王的动作顿了顿,形状优美的眼眸注视着这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这是怀中人第一次对自己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令他心中触动。   偏偏楚云非撩完他之后,又全然无事发生过一样地转开了脸,只用他一贯散漫的语气催促道:“看我做什么,继续画啊。”   鬼王一哂,握着他的手继续画完了这幅画。   笔锋勾勒,画龙点睛,楚云非看着笔下的深浅墨色变成了嶙峋的怪石,干枯的枝条变成了苍劲的青松,在这怪石青松侧旁,还有一只白鹤在引颈长鸣。   耳边听得鬼王在说:“改日得空,再教你画其他。”   楚云非看着这画作,越看越觉得在他爹的寿宴上拿出来会倍有面子,嘴上依旧嘲道:“带我画一遍就算是教会我了,怎么有你这么随便的老师。”   鬼王也不在意,只说道:“你真的想学?”   他抬手抚过少年的头发,掌心停在他的脸侧,轻声道:“那等从瑶池回来,陪你归还了月净轮,我再教你。”   楚云非反应了片刻,才想到这是他对两人昨日在浴池中自己提出的要求的回答。他眯起了眼睛,看着桌上两人画的画,说是两人,其实根本都是鬼王一个人在画。   他开口道:“你要放我回去了?”   “不是放你回去。”身后的人开口道,“是跟你一起回去。”   少年在他怀中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很满意他的回答:“你说的,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伸手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再抬头看他,“这画上太空了,给提个字呗?”   鬼王看他脸上难得不作伪的笑容,轻声问道:“你要提什么字?”   楚云非想了想,干脆地道:“我来吧。”   他的字还是能看的,这幅画寓意那么好,不带回去真对不起他在阴间的这场表演。   他笔走龙蛇,在纸张的空白位置上写下了四个字——松鹤延年。   鬼王神色微动。   他的字确实好看,应该是有名家指导,又下了一番功夫苦练过,笔锋里带着少年意气,让整个画面都生动了几分。   楚云非写完退后几分看了看,毫不在意背脊贴上了身后人的胸膛,还算满意地放下了笔,催促鬼王道:“快把你的印章拿出来盖一个。”   鬼王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温柔的光,问道:“要我哪枚章?”   少年看他,再自然不过地道:“自然是带你名字的那枚了,狄琰。”   他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鬼王想道,只是那方印章早已经遗失了,他并没有再刻。   不过他本来就觉得面前的人有亏欠,少年更是难得提出要求,他于是心念一动,那纸张上的空白处便缓缓浮现出红色的印子来。   朱砂未干,印章所刻“狄琰”两字,跟楚云非曾经在他爹书房里见到过的一模一样。   他以欣赏的目光看了片刻,满意的把画收起,然后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两人站在书桌后,同时抬头向着门边看去,只见管家手里提着一盏风灯,对书房里的两人恭谨地道:“王驾,王妃,两位聂夫人邀请王驾过望月小筑一叙。” 第21章   看书房里两人的神色,明显都感到意外。   管家复又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   若不是望月小筑的这两位身份不一般,旁人就算三催四请也不能叫他在这时候上书房来。   这么巧,在这时候找他过去,鬼王微微皱眉。楚云非感到他的体温从自己身后离开了,心道聂氏姐妹还真是消息灵通,一听到他人现在已经在书房里了,就立刻动手了。   她们这是要把他身后的人引过去,好让他在这里找出他的画作,弄明白鬼王放在心尖的人到底是谁。   眼下两人气氛正好,换了谁大抵都是不愿就这么放下少年离开的,不过重湖清嘉姐妹与鬼王一起长大,在他心里跟旁人地位自然不同,鬼王还是要给她们这个面子。   正在沉吟要怎么对少年说的时候,站在书桌前的人已经开始不耐烦地驱赶他,说道:“既然人家要你过去,那你就去吧,让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待着就好。”   他说着,随手抽了另一张宣纸出来摊在桌上,拿过了旁边的镇纸去压平角落。   鬼王看他全副心神都落在了画上,准备再自行研究画技不管其他的样子,眼眸里浮现出笑意,轻声道:“那我便过去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书房里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   楚云非原本正弯着腰,闻言抬头看他,漫不经心地道:“去吧,我继续研究一下你的丹青。”说着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问道,“你这些年来的画作都在此处了?我可以随便拿出来参照着临摹?”   临摹也是一种学画的方法。女装大佬这短短两句话,一来是把自己翻看他画作的目的说清楚了,二来是把他想学画的态度又明确了一番,让鬼王过去之后知道他在这里有事做,不至于急着回来,可以说是思维缜密,连环相套。   果然,看到面前的人对自己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可以,所有的画你都可以看。”   少年得到允诺,于是应了一声,然后随手从旁边抽了一个画卷出来,拿在手里便头也不抬的对他说道:“好了,你去吧,玩得开心点。”   鬼王失笑,不过没有解释什么,站在原地摇了摇头便转向站在门口的管家,对他说道:“这就过去吧。”   重湖与清嘉请他过去,定然已经是备下菜肴,他不必再额外吩咐,只是命婢女取了一坛酒来。   阴间的酒有特殊的酿制方法,不是那么容易成酒,杯中之物在阴间算是上是奢侈。鬼王当日成亲的时候,在喜宴上摆了那么多酒出来,令所有宾客都真正感到酒足饭饱,所以才会那么满足。   楚云非听婢女在门外应了一声是,然后感到身旁一阵微风吹过。   他解开了画卷上绑着的细绳,那是鬼王的衣袍在走动中拂动卷起的轻风,将铺在桌上的宣纸都卷起了一角。   楚云非抬手,把那一角按住了,又把镇纸往旁边移了移,正好看到鬼王的身影来到管家身旁,跟提着灯的管家一起从这书房离开了。   还真是完全不怕他在他的书房里面乱翻。   楚云非站在原地,想着这人究竟是真的那么光明磊落,还是他把心上人的画像藏得无比稳妥,一点都不怕被人发现。   既然鬼王如此放心,他索性也不管其他,转身到了书架前,一抬手就把上面的画卷抽了三四卷出来,然后随手一振,三四幅画一起在地上铺开。   霎时间,姹紫嫣红的画卷铺展在他眼前,每一幅的水准都远远超过了他爹书房里的那一幅。   哪怕心不在此,楚云非瞥见这些画时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还在阳间之时,狄琰的画技就已经登峰造极,在他成为鬼王之后,因为有了更多时间,所以他研究了不同的风格和画技,每一种画风在他驾驭来驾轻就熟,无论是什么主题在他笔下,都无比引人入胜。   楚云非接连看了二十几卷,都没看出端倪,倒是想把这些画全部带回去。   就是这些画上都没有留下他的名章,画风跟他生前也差的太多,不容易认得出来。   楚云非权衡了片刻,最终决定算了,还是不要那么贪心,一幅就够了,毕竟物以稀为贵。   于是耸了耸肩,把这铺了一地的画又收了起来。   很快,这些堆放在书房里的画卷都看过了,结果一无所获。   鬼王的画不多,这么漫长的岁月里留下来的画作也就只有那么几十幅,楚云非将这些画都放回了原位,只留下了最开始鬼王给他看的这幅《山寺桃花图》。   他的目光落在那片桃花上,开始思考。   桃花在鬼王的画作里是很常见的,这几十幅画里,桃花这个元素就出现了五六次,比起其他不重复的元素来算是高频率了。   这显然一个重要的线索,如果不是某个带有桃花的场景令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怎么会反复地画起它?   楚云非拿起了一支笔,从砚台里沾了墨,一边思考一边在宣纸上勾勒着。   他虽然没有学过丹青,但他有精准的眼力跟还原力,几笔下去之后就在图上精准地还原出了这《山寺桃花图》的一角。   只见宣纸同样的位置上,他画出了一方古寺。   书房里十分安静,在这里并没有人可以跟他商量,他的系统只在他出问题的时候才会给出提示,其他时候都是默默的在他手上当个摆设。   唯一的有利条件是他时间充足,鬼王过去之后肯定没有那么快回来,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思考。   画完古寺之后,楚云非停下了笔,鬼王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书房,所以他如果画了那人的画像,定然也是挂在书房看得见的地方。   他扔了笔,转身去书架前翻看鬼王的藏书,几乎每一本上面都能看到他的字迹。   翻了几本,楚云非就意识到这里面没有什么线索,书里都没有夹着什么人物画像。   显然,这个书房里没有任何关于他白月光的东西。   “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可以放着他的画,然后他在书房里又一眼就能看到呢?”楚云非自言自语道,目光无意间移到了窗口,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岛上的那一树桃花。   月光中,桃花成白,静静盛放。   望月小筑。   聂重湖与聂清嘉对面前的人举杯,鬼王同样举杯回敬。   三人各自喝下杯中酒后,聂重湖又拿起酒壶来为他斟满,说道:“故人重逢,应当多饮几杯。”   聂清嘉在旁,美丽的脸上带着笑意,同样说道:“月色正好,就如当年我跟姐姐第一次去狄王封地的时候一样。”   鬼王心中触动,抬头看向天边明月。   在这望月小筑中也栽有树木,只是不像湖中小岛上的桃花那样盛放,而是带着阴地的贫瘠。   月光照射下来,院中树影也是稀疏无比。只因树木本身就是向着阳光而生,在阴间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生长成阳间的样子。   聂重湖与聂清嘉对视一眼,放下酒壶,顺着鬼王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头顶这轮明月,分明是阴间的月亮,看起来跟阳间却没有什么不同。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明月年年望相似,只是跟表哥重聚,我们三人都已不是旧时光景。”   鬼王不曾说话,俊美的面孔上落着月华,看起来越发温润如玉,令人心动。   桌旁安静了片刻,聂清嘉才望着他俊美如昔的脸庞,开口道:“这些年我与姐姐一直在苦修闭关,不知道表哥过得如何?”   鬼王闻言,终于看向她们,温和地开口道:“没有什么改变。”   阴间岁月便是如此,无论过去多久都是一样漫长孤寂,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改变。   聂重湖叹息道:“我跟妹妹也想过,要不要重回人间。如今人间已经是太平盛世,想来我们回去也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在战乱之中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鬼王点头,说道:“人间还是好的。”   聂清嘉在旁道:“人间自然是好的,不然表哥这次也不会这么凑巧在人间寻回了华霄,将她带回来成了亲。”   鬼王看向她,只见她微微一笑,说道:“我很好奇,表哥是如何在人间跟华霄重遇的?”   他反复听到“华霄”二字,眼中的光芒有一瞬间的不明。   然而这异样消失得非常快,对面的两姐妹根本就没有看清。   鬼王心中转过今日少年在自己面前的行事和话语,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于是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口中却平静地说道:“酆都在人境,与瑶池比邻,华霄今世是瑶池的弟子,那日我在小镇上经过,她也在酆都附近,正要回师门复命,我们便遇上了。”   他说着,再次拿起了酒杯,看到杯中盛着的那一轮明月,心中疑惑已久没有散去。   重湖与清嘉对视一眼,说道:“人境瑶池,这个门派我们当初就听过了。”   在乱世之中,所有像她们这样的女子其实心中都想过,若是能够进入瑶池,成了瑶池中人,便可以脱离了这苦难。   聂氏姐妹也想过,像她们这样有修行资质的女子,若是有途径可以进入瑶池的话,也可以避过了这一生祸端。   只是她们跟瑶池没有缘分,就算要踏上修行之途,也是死后到了这阴间才做了鬼修。   此刻听了华霄瑶池弟子的身份,聂重湖轻声道:“如此说来,华霄的命运似乎比我们二人要好一些。”   聂清嘉则想起白日之时,两人在亭中执手对望的时刻,下意识地覆上了那只被“华霄”握住的手,开口道:“起码她顺利转世在这太平盛世中,又成为了瑶池弟子,恢复记忆之后又遇见了表哥你……”   鬼王听到这话,终于明白了是哪里不对,面上没有显出异样地问道:“他是这样对你们说的?”   聂重湖说道:“是啊,今日我们在府中闲逛,正好去了湖心亭,遇见华霄她在垂钓,便交谈了几句。”   “华霄跟昔年也不一样了。”聂清嘉道,“我跟姐姐都觉得历经生死之后,人能够大彻大悟,摆脱了那些枷锁,今生便是一个不同的人。她活得比我们都豁达,所以我和姐姐也想着,或许我们真的要再去人间走一遭才好。”   两人并不只是随便说说,她们确实是真情实感地这么想。不过去人间的诱惑终究没有留在鬼王身边强,所以她们暂时不会考虑去。   她们再说什么,落在鬼王耳中都已经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声音。   他只想道,他已经知道了。   他想着在自己房中的少年,毫不芥蒂的做了女装打扮,想着在临出门前,他还在低头看着自己的画,手里拿着支笔要作画。   他那么聪慧,早就想到了。   聂重湖与聂清嘉准备了不少话题,她们知道现在华霄在书房里,肯定会领悟到她们两个在这里拖住他是要她快点去找狄琰的画,看清三人的对手到底是谁。   然而她们却不知鬼王已经发现了端倪,只听他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两人心中诧异,都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话,令他这就要离开。   聂重湖连忙说道:“表哥你才过来,坐了都没有一会儿,这就要走?”   聂清嘉也说道:“是啊,我们难得相聚——”   鬼王却打断了她们,只道:“你们两个如今已经在府中,以后相聚的日子还长,不必急于这一时。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话就跟管家说,我会时常过来看你们的。”   说完,也不等两人挽留,便在着月光清辉下起身,身影瞬间消失在空气之中。   两姐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心中都感到诧异,不过却大抵知道他这是回去寻华霄了。   两人在院中站了片刻,聂重湖道:“这怎么办?”   华霄若是被他捉住,那下一次他们要这样探查不就更麻烦了?   聂清嘉喃喃道:“不会的,华霄那么聪明。表哥在这里被我们拖了这么久,她在他的书房中应该已经找到了吧。”   月色微凉,湖泛清波。   一道身影自那二层高的小楼上掠下,足尖在湖面上轻点,如同惊鸿照影一般掠过水面,飞掠向那湖中小岛。   湖中的月光轻微地摇晃了一瞬,破碎之后又恢复原状,湖上一片安宁静谧。   楚云非的鞋子落在了地上,鞋面丝毫没有被水沾湿,他站在这桃花树下,微微抬头看了片刻,然后向前一步。   下一瞬,少年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穿透了这层屏障,耳边传来风声鸟鸣,已然置身在了另一个空间里。   他睁开眼睛,眼底映出桃花漫天。 第22章   楚云非第一次见这桃花树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不对劲,毕竟阴间哪里栽出这样美丽的桃花。   此刻,他身在这全然陌生的空间里,并没有感觉到此处有危险蛰伏,于是沉下心,慢慢地向前走去。   一开始,他以为这湖心的小岛与一树桃花是鬼王制造的幻象,然而这岛是真实的,桃花也是真实的。那片片花瓣落下来,落在这湖中,也跟真正的花瓣一样。   甚至他们在书房里的时候,风有时还会把花瓣卷进来,落在他正在翻看的纸页上,这决不可能是幻象。   那么,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法术,才能让这不应存在于这里的桃花这样盛放,终年不败呢?   楚云非心道,只有画了。   鬼王的画中,桃花能够永开不败,他的力量,能够直接制造出一个画中仙境。   他走了半天,也走不出这片桃花林,在这漫天桃花之中,一切都像是个梦境。他低头看了看脚下,脚下层层叠叠的花瓣,跟最外围的粉红色已经不同,这里的桃花灼灼,颜色犹如取自天边初绽的那一抹红霞,美艳无双。   楚云非继续向前走,每踏出一步,足下都能踩到桃花的花瓣,最是真实。   这一处独立的空间,与外界隔绝,不是他从鬼王的画中窥见玄机,也不能进入这真正的画中仙境。又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这无数红色的桃花簇拥之中看到了最中央的一株花树,犹如云盖般盛开着同外面看岛上那株桃花时一样洁白的花朵。   那里是整个画中仙境的最中心。   空气中浮动着花香,从花间照射下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令楚云非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阳间。   在那盛开的白色花树下,站着一个人。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那人的身影莫名的熟悉。   他终究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越是走近,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然而对方却像是完全没有感到有人在靠近一样,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甚至不曾朝这边看一眼。   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无疑,这也是画中人。   楚云非心有所感,已经完全猜到了对方是谁,然而当他真正的走近,看到这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时,还是感到了真实的意外。   若不是这个女子身上穿的衣裙是前朝的样式,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自己的妹妹商芸。   她的身上穿着红裳,犹如新娘的嫁衣,裙摆一直拖到地上。她脚上的绣鞋沾着桃花的花瓣,两手轻轻交叠放在身前,美丽的眼眸看着前方,唇边含着微笑,像是在这桃花树下等着一个人归来。   楚云非站在她面前。她在等的人是谁,真是不用想也知道了。   旁人怀念自己的心上人,都是在画下她的模样挂在书房之中,时时刻刻地看着。   只有鬼王分外不同。他创造了一个画中仙境,然后又在这个仙境里画出了她,让她在这里活转过来。   哪怕是在华霄死后几千年,几万年,他也依旧能看着她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   楚云非在华霄面前站了片刻,这美丽的女子终于微微侧头,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像是醒转过来一样对他说道:“你来了。”   楚云非看着她,知道这也不过是鬼王的法术一部分,安静地没有答话。   即使他不说话,华霄也会依照法术的设置继续说下去。   果然,只听她叹息一声,带着感慨地说道:“这片桃花开得真好啊,等日后回了封地,在我住的地方我也想要种这么一片桃花。”   她美丽的面庞在阳光的照射下犹如笼罩着一层光芒,令这美貌更加让人难忘。   楚云非只觉得微妙,他们两个明明都长着一样的面孔,但眼前的人却因为鬼王的记忆加成,在他的回忆中呈现出一种更令人心颤的美丽。   华霄仍旧把站在面前的人当成是狄琰,继续说道:“到时你还是要时常进宫来,来看看我。”   在少年身后,鬼王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凝聚成形,他接了她的话,开口道:“臣不敢。”   楚云非肩膀一颤,却没有回头。   鬼王的话音一落,华霄便笑了起来。   她连笑声都是那么美,目光盈盈地看向这个方向,说道:“有什么不敢的?”   她面前站着两人,而她却只像看到一人。   她说完之后,又惆怅地道:“桃花很快就要谢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宫中去,才能实现这梦想。”   像过往的无数次那样,鬼王开口道:“我会为你种下一片桃花林,让你住在其中,安乐无忧,不受打扰。”   华霄不再说话了。   她所有设定的台词都说完了,于是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若是下一次鬼王再进来,同样会触发法术,令她再说出这样的一段话。   楚云非知道,眼前的美人看起来再真实再像活人都好,终究只是一张画影,被注入了一段记忆,做不出更多的事。   他头也不回,轻声道:“这就是她。”   鬼王没有隐瞒:“是她。”   他站在原地,看着这生得跟华霄一般无二的少年,看他转过身来看向自己,目中又带上了那种怨恨的光芒。   这目光在新婚之夜时,他曾经在他眼里看到过,只不过那时少年是装的,现在鬼王却知道他不是在装。   他是真的在恨自己。   少年望着他的眼睛,问道:“这就是她,这就是你心里的人?我就是她的替身?”   鬼王看了他片刻,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少年冷冷地道:“今天。”   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这站在桃花树下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声音紧绷地道:“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你不可能无缘无故爱上一个路人。你都不在意我的名字,不在意我的过往,这只有两种解释。”   “一是你要找的人就是我,我就是华霄的转世。二是你要找的人根本就不在了,任何人对你来说都只是她的替身。”   “所以说,你找到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很惊喜?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跟她长得这么像,这么适合当她的替身。”   鬼王一言不发,握着他的肩将人扳向自己,看了他片刻之后,又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少年这次彻底看清了他眼中的温柔和沉痛是为谁而生,根本不是为他,而是完全为了另一个人。   就是这个样子,全情倾注,但又理智而绝望。   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替身。   鬼王最终问他:“你为什么要进来,像原来那样不好吗?”   他听到面前的人冷笑一声,眼角渐渐发红:“像原来那样?继续被你的示好跟温柔搞得晕头转向,想着会不会是我想错了,你是真的不在意我的身份,就这样喜欢上了我?”   眼前的少年分明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然而鬼王却知道,眼前的人已经完全避开了自己。   他曾经看到少年对自己打开心扉,见过他笑得毫不作伪的样子,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主动亲近自己。   桃花林中有风吹过,他听见少年咬着牙问自己:“狄琰,你可有一分一毫喜欢过我这个人,而不是把我当做她的替身?”   他问过之后,清亮眼眸就牢牢地盯着他,等着听他的答案。   只是鬼王没有说话,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少年眼里的光寂灭下去,许久之后,才听见站在面前的俊美王者低声道:“我所有的感情都已经给了一个人。她在我面前魂飞魄散,我知道这天地间不可能再有她,而我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真是标准答案,跟他想得一模一样。   女装大佬内心毫无波动,甚至不用酝酿情绪就笑了起来:“呵……哈哈哈……”   鬼王皱着眉看他,从少年的笑声里听出了他惯有的嘲弄,又听出了真切的悲戚。   等少年仿佛是笑够了,才又继续怨恨地看他,质问道:“那你对我做那些事做什么?你只是要个替身而已,何必还要玩弄别人的感情?”   红衣女子自始至终站在一旁,仿佛这些争吵跟她无关,她依然是那么的美丽。   鬼王的手还握在他的肩上,从他们第一天在一起开始,他的温度就始终跟活人一样,此刻就连这样的细致体贴都像个笑话。   他像被烫着一样挥开了鬼王的手,一步一步向着身后退去。   在鬼王的视野中,看到少年一面后退,一面像是觉得痛极了一样,将手按在了胸前,揪住了自己的衣襟,哑声问道:“你做这些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个人?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也是会痛的!”   鬼王站在原地,似乎是想要靠近,但终究没有动作。   少年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在说:“你既然不在乎我的名字,你不在乎我是谁,那你就该像你一开始说的那样,不要在乎,不要问我!你难道分不清吗?我跟你喜欢的人,我们根本不一样!”   鬼王看到他眼中的泪光,一碰就要破碎。   少年伸手指向站在旁边的华霄,怒视着他:“她是女人,你们若是在一起,她可以为你生儿育女。我呢?我是个男人,而且现在我是人,你是鬼!我有自己的家人,我有自己的门派,我有自己要做的事!你把我带到这里,变相地囚禁我,这还没有什么,我是男人,没有太大的损失,转头我就可以忘记,但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会喜欢我?为什么要看着我为你心动?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鬼王的唇动了动,他想要叫少年的名字,然而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他被提醒了,他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她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能在一起,所以你要把这些幻想都加在我身上。你做这样的梦,你在这里创造了一个这样的世界——”   少年说着,眼睛向周围看去,因为风吹过,更多的花瓣像雨一样飘落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几乎像要变成牢笼,把他们困在其中。   他的目光终究还是回到对面的人身上,久久地、沉默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坠落下来。   他说:“你不觉得荒谬吗?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你把我牵扯进来,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吗?”   鬼王沉默地看他。   终于,女装大佬所期待的系统提示音叮的一声响了起来——   系统:愧疚值过低,无法激活能量场。   没事,意料之中。   不过这一次愧疚值总算不是数值为零了,可以说这次的新攻略有进步。   大佬很镇定,主要是鬼王出现得太快,这一次本来应该铺垫得更久,才能刺激到他。   聂氏姐妹太没有用了,竟然拖不住他。   系统: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给大佬打call。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现在这样,他不得不因为这意外的打断而调整战术。楚云非深吸一口气,做出濒临崩溃又强自镇定的样子,开口道:“让我走。”   鬼王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那形状优美的眼眸中已经恢复了平静,说道:“我不会让你——”   下一瞬,这一整片空间就被刀芒撕裂,无尽的魔气涌入其中,将桃花绞碎!   那高大的身影抗着刀,从被他一刀劈开的裂口处闯了进来,来人的面孔英俊无比,一头红发比这纷落如雨的桃花更鲜艳。   ——是魔刀!   鬼王俊美的面孔神色一沉,尹旭却是看也不看他,直接把站在那里的楚云非掳了过来,对他笑了笑,说道:“爷潜进来把定魂珠给你拿到手了,走!”   作者有话要说:  楚处(点烟):我本来是意思意思,说我要走,于是鬼王就会不放我走,我们就会进入囚禁黑化线——   魔刀:感谢本大爷!   楚处:他就会在跟我的日复一日的互相折磨中——   魔刀:本大爷救你出了苦海!   楚处:愧疚爆棚。   魔刀:哈哈哈哈哈!表扬我!   楚处(弹烟灰):是的,结果这个智障跳出来了。   人生之大起大落难以想象。   我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23章   魔刀突然闯入,让鬼王也措手不及。   “尹旭!”楚云非听他冷声喊魔刀的名字,森冷目光落在魔刀揽住他的那条手臂,像是看到心爱之物被人占领,恨不得将那条手臂给剁下来。   鬼王手中已然出现了银龙枪,一枪迅疾无比地刺了过来,低喝道:“放开我的人!”   然而魔刀怎么可能照做?   他站在原地,不闪也不避,对怀中人低头一笑便说道:“走!”   然后回手一劈,无尽的魔焰就在这桃林中生起!   鬼王瞳孔微微收缩,形状优美的眼眸里映出这画中仙境的无尽桃林,瞬间便被魔焰焚烧成了纸片,焦黑地卷起,化作飞灰。   他的目光触及站在桃树下的华霄,她仍旧站在那里,唇边含着微笑,像在等着自己,而尹旭放出的魔焰眼看就要蔓延到她的衣裙上——   鬼王低吼一声:“不——!”   然后再顾不得带走了少年的魔刀,只挥枪扫去,掀起无尽飓风,将魔焰驱散的同时,也将这半个画中仙境都化作了飞灰。   无论怎样都好,他都不能承受华霄再一次在自己面前死去,哪怕这只是她的画影。   魔刀发出了张扬的笑声,抱着怀中人冲天而起,从这画中仙境被破开的焦黑上空飞了出去。   楚云非在他怀中低头,看着鬼王的身影跟那未受干扰的红衣女子,很快被眼前的云雾迷了眼,再看不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这里的动静已经引来了许多人,他们看着从湖心岛上燃烧起来的魔焰,看着那魔焰烧向了这株终年不败的桃花,又亲眼看到两人从其中冲天而起,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追上去。   火光冲天,仿佛要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许久之后,鬼王的身影才从其中缓缓走了出来,这画中仙境已经完全被毁,他所能留下的只有华霄的影子。   他任由这里焚烧着,身形在岛上消散,又重新凝聚在游廊中。   匆匆赶到的管家看着他,并不敢说话。   鬼王沉默着,想着尹旭在离开之后,为什么又还要回来。   阴间不是活人能够自由来去的地方,就算是魔修也一样,他究竟是怎样进入了这里,又为何要偷走自己的定魂珠,这一切又跟被他带走的少年有着怎么样的关系?   他坐在书房中,目光看向了窗外,在湖心的小岛上已经呈现出一片荒芜,岛上的桃花一消失,这个湖都变得失去了颜色,就像他的人生里。   在过往的三百多年岁月里,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孤寂。   只因为那少年来过,如今再失去,就连空气也冷清了几分。   ————   魔刀来得蹊跷,阴间不免失于应对,虽然鬼王立刻便下令封锁了酆都城,让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然而他手下的鬼将在城中搜索,还是失去了魔刀的行迹。   人生中的起起落落,真是难以想象。   虽然布置得仓促,但是好歹在攻略鬼王这条线上取得了进展,然而女装大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魔刀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又把他掳走,来了个历史重演。   像上一次一样,楚云非仍旧被魔刀揽在身旁,被他带着飞遁。   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大脑里在飞快地想着要如何扭转整个局面,在风中皱着眉开口道:“尹旭,我不能——”   这时,手环震动了一下,给他发来了一条提示。   楚云非:“?!”   他看着这条提示,再次感到什么叫做人生的大起大落,听抱着自己在飞遁的人说道:“你说什么?”   大佬深吸一口气:“没事,快走。”   魔刀不疑有他,带着少年加快了速度从酆都城中飞了出去,在全城戒严之前就离开了酆都城,往着北方遁去。   魔刀飞遁的速度很快,而且他身上还有什么可以掩盖气息的法宝,让人无法追踪。   他们这一飞一遁,就连飞了三日,最终才在酆都鬼王封地的边境停了下来。   边境的小镇很是安宁,虽然王府中遭了窃,搞得全境戒严,然而因为天高皇帝远,所以这小镇上的居民依旧是悠哉悠哉,没有什么人巡逻,也没有戒严。   魔刀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歇脚,带着楚云非住了进去。   等进到房间里,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楚云非这才能够在他对面坐下来,跟这个令他心情复杂的人交谈。   然而还未开口,坐在他对面的魔刀便震惊地道:“你怎么了,不起?”   尹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什么怎么了?”女装大佬抬手摸摸自己脸,发现脸上一片冰凉,低头一看,就看到自己的指尖上沾着眼泪。   少年面无表情地在流泪,却毫不自知。   魔刀看着他这个样子,简直被他吓到。他当时潜入鬼王的府邸,把定魂珠偷到了手,然后在那一处幻境之中感应到了他们的气息便闯了进去,其实没怎么注意里面的人。   眼下再回想一下,却发现了自己一开始没有留意到的事情,当时在那栽满桃花的幻境之中,树下好像还站着一个红衣女子,跟眼前的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魔刀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这样流泪。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问道:“那天在狄琰的幻境之中,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少年点头,尹旭看着他的神色,又试探地道:“我看那红衣女子跟你长得很像,难道是你妹妹?”   少年摇头,低声道:“那不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还在瑶池,那是鬼王把我抓回去的理由。”   魔刀听到他的话,愣了片刻,然后意识到了问题:“那是鬼王的心上人?他这次把你抓回来,要跟你成亲,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那红衣女子从气息上分辨,不是活人,也不是鬼魂,只是一道法术。   灯光下,尹旭看了他几秒,开口道:“他把你当做替身。”   他看到面前的少年抿了抿唇,然后点了点头,在他脸上仍旧没有表情,眼泪滑落下来的时候也没有声音。   哀莫大于心死,任谁看了都能感觉到他的伤心。   空气陷入了沉默,在这小镇的夜晚,临窗的街上依旧热闹,那些热闹的声息跟室内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魔刀看着对面的人,心想,两人不过是分别了不到二十天,他就变成了这样。   他开口道:“你爱上他了。”   女装大佬吸鼻子,冷淡地想道,只是任务需要罢了。   作为执行者,楚云非的任务完成率很高。   他能够将能量场具象化成一整个世界,将核心拟人化成攻略对象,却从来不会陷入到这样的困境里。   这不是因为他全然不受这些的影响,而是因为他比旁人更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   对他的父母而言,他们从不需要儿子过于丰富的情感表达,所以楚云非从小就能将自己的情感需求压到最低,不给他们造成困扰。   而在这些明知是虚幻的世界里,想要入戏,自然是要付出真情的。只不过迷失在这些世界里的人,是不合时宜地在这里情感爆发,而他可以压抑到一次任务结束之后回到家里,再一个人完成对那个世界的告别。   他有一套对感情的特殊处理程序,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了。   【系统: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大佬:把这段记录删了。】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流得很凶的眼泪,垂着眼睛不看他,开口道:“本来就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你看不起我也没用,我就是喜欢他。”   魔刀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安慰道:“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以后爷会对你好的。”   话音落下,就看到对面仍旧做女装打扮的商不起抬手擦了擦眼泪,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问道:“你对我好,你要怎么对我好?”   虽然竭力装作不在乎,但是连说话的声音都还带着哭腔。   他像是因为自己泪流不止而恼怒,以手背擦过眼睛,眼泪却越擦就越流。   汹涌至极,简直像要祭奠他死去的爱情。   魔刀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思,胡乱地说道:“爷会对你好,意思就是会把你带在身边,把你当兄弟,不再让人欺负你。”   他又说:“你看,我把定魂珠给你偷出来了,给你带回去救你妹妹。”顿了顿,“然后你就不要再卖烧饼了,你妹妹留在瑶池,你就跟我回魔宫吧。”   他说的魔宫正是魔道圣地,也是天下魔修聚集的地方。   然而魔宫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进去,哪怕是天下最顶尖的魔修门派,能够进去的人也寥寥无几。   魔宫分十一层,实力越高,住得也高。   尹旭的地盘在第十层,再往上就是他们的魔道第一人,只不过那个位置魔修争了很多年也没有争出该谁坐,所以一直空缺着。   在其他魔修看来,如果尹旭不是对这些没有什么心思,只是好战,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沉睡的话,这魔道第一人的宝座非他莫属。   可他说了这些话,对面的少年却只是看着他,似乎跟自己回魔宫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于是尹旭没招了。   魔道圣地,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进去,虽然他也觉得魔宫没有什么。   他自己要在里面找一件转换气息的法宝,都用了半个月时间才找到,然后才顺利下到了阴间来。   一片安静中,少年清亮的眼眸里仍旧不停地落下泪来,英俊的魔修毫无征兆地道:“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我可就要亲你了。”   少年的神色不变,连目光也不转,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他。   尹旭心下烦躁,于是一手撑在桌上,然后向前倾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说道:“我可真的要亲你了啊。”   女装大佬:“好。”   尹旭:“……”   这简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魔刀的动作都卡住了,在桌后起身又不是,不起身又不是。   他看着少年此刻在灯光下的样子,觉得比他那时候嘲弄嚣张的样子还要惹人心痒,尤其是他还做这样的女装打扮,真是亲上去都完全不觉得违和。   尹旭的眼眸里映出他的影子,他舔了舔嘴唇,然后慢慢地靠近了他。 第24章   就在两人快要碰上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打开了。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看着站在外面的人。   只见店家手里端着一盆水,手臂上搭着两条毛巾,尴尬地站在门边看着室内的景象。   迎着两人的目光,店家忐忑开口道:“呃,两位客官,这个房间里没有备水,我想给两位送进来……”   魔刀坐回了自己位置上,然后说道:“进来。”   店家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们的好事,连忙走进来,把东西放下之后就飞快的跑走了。   他一边下楼,一边想着这一看就是一对小夫妻,出门在外又吵架了。   然后又想,这种还好,毕竟床头吵架床尾和,比起在这里打闹生事的流氓地痞好多了。   房间里,尹旭转头看到那盆水,起身过去把毛巾沾湿了,递给了少年。   这样细心,这样绅士,楚云非伸手接过,道了一声谢,然后把脸埋了进去。   他的身体像是终于把这一次需要流的泪给流尽了,达到了大脑给他设定的阀值,于是泪腺关闭。   他在毛巾里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反正都被魔刀带出来了,那就只能再度修改作战计划。   就像系统提示的那样,暂停鬼王线,开启魔刀线。   他是真没想到,尹旭居然也是其中的五分之一。   难怪他对狄琰一见如故,天天想找他打架。   能量场核心是被动分裂成五份的,他们还是会有合为一体的趋势,迟早会发展成五人相争,然后只剩一个。   楚云非要在他们被世界剧情推动自相残杀之前,拿到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愧疚值。   他放下了毛巾,沉思着,现在已经出现了两个能量场核心的五分之一。他是完全没有想到尹旭竟然会跑到阴间来,真的来给他偷这枚定魂珠。   眼下看来,最容易攻略成功的就是他了。   魔刀见他不哭了,只是这样定定地看着自己,于是伸手抚过他的脸,以拇指在他眼下拂过,将未干的最后一点泪痕也擦去了。   他的手跟鬼王不同,手掌要更宽大一些,指尖更粗糙,在眼下这样脆弱的皮肤上擦过,哪怕他放轻了力道,楚云非还是感到微微刺痛。   鬼王为了他,时刻运转着功法,将自己的体温变得同活人一样,指尖是温热的。   尹旭为了他,在魔宫找了法宝,将自己的气息转化成阴间鬼物,指尖是冰冷的。   楚云非看他的手在自己脸上一碰即收回,听尹旭开口道:“我带你跑了出来,鬼王虽然全境戒严,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他不会说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被一个魔修给掳走了。”   楚云非:“你倒是很了解他。”   魔刀并不否认,说道:“毕竟跟他打了几百年,对自己的对手总要比对别人了解,他戒严的理由应该也就是说我拿了他这颗定魂珠。”   他说着,从怀中将那颗定魂珠取了出来。   楚云非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中能够定人神魂的法宝。这颗珠子只比鸟蛋要大一些,灰蒙蒙的,然而却能看到它在灯下偶尔从内部流过一道奇异的光芒,果然是阴间至宝。   尹旭的目光也落在这定魂珠上,说道:“定魂珠不是每个鬼王都有,这本来是属于阎君的法宝,狄琰是用当初他归入阎君麾下,阎君答应他的那三件事中的一件才跟他换取了这个。”   现下被自己偷了出来,他要以这个名义来对他们进行搜捕,完全说得过去。   楚云非想起魔焰在燃烧到华霄的画影时鬼王脸上的神情,真是不用想也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以阎君许诺的一件事为代价换取了这个。   如果他当时有这样的法宝,那么就可以在华霄魂飞魄散之前把她救回来,也就不用在三百多年之后还要在阳间找一个男孩子来当她的替身。   “先收起来吧。”楚云非看着他,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话,还会折回来救我。”   可就算要把他带出来也好,也该提前通知一声,现在好了,他连可以遮挡气息的面纱都还留在房里没有拿出来。   他们逃离的时候是在天上飞遁,所以地下的鬼物才没有感应到他身上的气息,然而在云中有一些飞行生物的阴魂却感觉到了,都想凑近来馋食这活人的血肉。   刚刚店家进来,没有察觉到他是活人,则是因为尹旭的气息将他笼罩住了。   楚云非看着魔刀,现在他身上的气息感觉跟这些阴间的鬼物差不多,问道:“你是用了法宝转换了气息?”   魔刀点头。一想到这个,他血红色的眼眸里就浮现出了懊恼之色,说道:“这是出自魔宫里的东西,我回去耗费了一些时日才找到,不然也不会放你在这里那么久。”   如果不是耗费了这些时日,他早点把人救出来,不起也就不会被狄琰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给骗了。   他这样想着,心中有着些微的愧疚感。   楚云非正注视着他,就听到系统提示音又在耳边叮的一声响起。   【系统:检测到愧疚值,数值过低,不足以激活能量场。】   楚云非:“???”   自己什么都还没做,魔刀就已经愧疚起来了,他怎么这么容易愧疚?   【大佬:他真的是能量场核心的五分之一?】   【系统:上一次不确定,这一次确定了。】   难怪上一次跟他在一起,系统也没有提示说他是能量场核心,连系统都觉得他仿佛是个假核心。   魔刀不知对面的人心情此刻有多复杂,只继续说自己如何进入了阴间。   “我进入这里,开辟的人间跟阴间的通道也是用的一件法宝,这件法宝每次使用需要间隔七天。”   从他进来之后到他们逃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三天,也就是说还有四天他们才能够再回到阳间。   到那时,离楚云非被鬼王带下来也就整整过去了一个月时间。   尹旭看他现在不哭了,想他应当多少也恢复了心情。   本来这也就是半个多月的事,他认为不起就算跟鬼王之间的感情再深,也深不到哪里去。于是说道:“剩下的四天时间,我带你在鬼境中到处走走吧,你被狄琰那家伙带下来,应该也没有出来逛吧?”   少年如他所想的点了点头。   那是当然了,他被带下来之后就一直留在酆都城,而且是留在王府之中。根本没有出来过。   楚云非想着这阴间四日游,到处走走也比较容易搞事,便点了头,说道:“好。”   尹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欣慰于他又重新振作起了精神,想伸手去揉少年的头发。   结果看到他梳着女子的发式,手就偏了一个角度,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保证道:“这四天你一定会过得很精彩,不会再想着那个死人了。”   光是看魔刀敢把话说得这么满,楚云非便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来阴间,因为他对这里到处都很熟悉。   而且他对楚云非身上活人气息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粗暴,他直接在少年身上下了禁制,把他的气息完全封住在了体内,让他看起来就完全像个阴间的鬼物一样,不会再泄露出活人的气息。   只是靠近他之后,如果碰到他的身体,还是会感觉到他跟鬼物不一样,身上还是有温度的。   两人从客栈出来,到了街上。   像这样边境的小镇,贸易往来比较多,而阴间又没有分白天黑夜,所以哪怕他们在这时候出来,抬头就可以看见天上明月高悬,这个小镇还是很热闹。   两人在熙攘的人群中走着,随处都可以见得到从隔壁封地过来的小贩在摆摊。   楚云非在房间里把眼泪流完,又是一条好汉。   魔刀看到他完全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开始的时候还是提防着他会不会突然当街哭出来,不过观察了半天发现少年都没表现出异样。   他对着周围的东西都很感兴趣,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鬼王的事情,尹旭于是也放心下来,陪着他到处闲逛。   楚云非看着这街上各异的商品,问身旁的魔刀:“怎么阴间的封地不一样,出产的特产也不一样吗?”   魔刀说道:“是啊,阎君座下总共十一个封地,以酆都最特别,可以在阴阳之间穿梭,其他封地都是固定在阴间。因为地势不同,属性不同,住民也不同,所以能够出产的东西也不同。”   他们来到一个摊上,魔刀指着这上面的陶器,说道:“这是出自第九王的封地。他的封地里面多出这些陶器,因为他的子民中能工巧匠比较多,擅长陶艺。”   楚云非看着这些陶器,目露恍然之色:“原来是刚分配到他们封地上的鬼魂生前的职业有关吗?”   尹旭英俊的面孔和高大身形在这边境小镇中格外引人注目,而楚云非在他身旁,美丽的面孔同样引来了很多注意。   “是啊。”尹旭察觉到这些目光,便拉住他的手,说道:“走,去别处看看。”   两人来到另一个店铺前,这里的行人比较少,楚云非看到店铺中摆着各种织物。   他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许多前朝乃至更久之前的织物样式,这些在上界已经遗失的织法,在阴间仍旧留存着。   尹旭见他看着这些布匹,于是说道:“这是第七王的封地出产,他的封地里面多绣娘跟织户。”   楚云非上前两步,想着商芸的衣服都被毁得差不多了,这些阴间的织物买下来不知能不能带回阳间去。   他伸手摸了摸这些布匹,仔细地看了看花样。   魔刀看了他片刻,看到少年身上仍旧穿着女装,便同样走上前来,说道:“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穿女装了,还是换回男装吧。”   不等少年回答,魔刀就牵着他进了这家店,抬手敲了敲柜台,对正在记账的店家说道:“有什么好的料子,拿出来让爷看看。”   店家闻言,在柜台后抬起头来,看向他们,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做新妇打扮的少女身上,于是非常懂行地道:“这位爷,是要给尊夫人做身男装吗?”   作者有话要说:   ----   是魔刀线,他是五分之一。   但是这条线没那么快真正开启。   明天开始我会尽量调整更新时间,改在十二点左右一更,下午五六点再一更,因为晚上十二点更完刷评论区,你们会让我笑精神。   ----   章节提示就是【圆月弯刀】啊,也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是魔刀觉得自己直,我呵呵一下。 第25章   店家不是第一次见这样来自己这里给妻子定做男装的客人,出门在外,总是做男子打扮更方便些。   这高大的英俊男子听到“尊夫人”三个字,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俊脸上的表情又有几分古怪。   这反应,分明是还未正式嫁娶,就拐带着人家姑娘私奔跑出来了。   店家看着这客人,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店家:我懂我懂。   魔刀:等等……我不是,我没有——   大佬在旁面无表情地看他表演。   尹旭神色微妙地踌躇了半天,又像不经意般看了楚云非一眼,发现少年好像完全没有在意,于是也放开了,心里甚至莫名地感到有些美滋滋。   店家见状,脸上露出了笑容,拍手招来了纸人,说道:“那就让尊夫人先去里间量了身,拿到尺寸之后稍等片刻,这就给您做出来。”   阴间的鬼裁缝做起衣服来,能够运用浅薄的法力,不像阳间还要花费那么多的时间。量好身材之后,选定布料,很快就能做出几十身衣裳。   魔刀略一点头,对身旁的少年说道:“去吧。”   楚云非便跟着纸人走了。   魔刀在外面等着,随手指了几十匹布料,他选中的衣料都是这里最好的,简直就是一头肥羊。   店家一边算账,一边笑道:“客人真有眼光,这些都是我这里最好的布,做出来的衣服穿在尊夫人身上,一定令客人满意。”   尹旭“嗯”了一声,说道:“多少钱,结账吧。”   店家看着他这样,想到他在那小娘子面前又想示好,又想掩饰心思不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喜欢得不行的样子,在心里摇了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   纸人把量好的尺寸拿出来,就有两个裁缝接手,很快就做出了几十身衣服。   魔刀挑中了一身让纸人送进去,片刻之后,少年就脱下了女装,洗去了脸上的脂粉,彻底做回了男子打扮。   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连店家都怀疑刚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不是个漂亮的小娘子。   他感慨道:“若是刚才没有见着的话,真的要以为尊夫人是个俊俏郎君。”   宜男宜女,没毛病。   魔刀被他不停地说着尊夫人、尊夫人,几乎有些控制不住表情,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半点没有觉得不对劲,只看着少年,开口说道:“好。”   楚云非终于做回了男子打扮,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穿什么衣服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两样,倒是尹旭看着他这个装扮,越看越觉得满意。   他付过了钱,让店家把其他衣服都给包了起来,收起了这些衣服,又去鞋店给少年买了鞋,还去玉器店买了一套配饰,真正将身旁的少年还原成了一个浊世佳公子。   脸好看,一身穿戴潇洒气派,就是身高有点矮。   不过没关系,少年人嘛,还会再长的。   魔刀看着自己一手打扮出来的人,满意地道:“这样不就挺好,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做女装打扮?”   楚云非摆弄着手上的扇子,说道:“你当我乐意?”   刷的一声,手上的折扇打开,拿在面前轻摇几下,挑眉看向魔刀,完全看不出半刻前还是个女装大佬。   魔刀一笑,说道:“是不是换了身衣服,感觉更能走出阴影了。”   楚云非一哂,不说话。魔刀于是揽过自己新出炉的小弟,说道:“走,去到别的地方去逛一逛。”   两人在街上走着,魔刀财大气粗,看到什么就让他买什么,还问他要不要吃阴间的小吃。   这个问题就让人怀疑他基本告别智商了。   楚云非看他,说道:“你只是把我的气息给封住了,又不是把我变成了鬼物,活人可吃不了阴间的食物。”   魔刀却道:“这有什么?等着。”   然后走到一旁,在一个摊前买了阴间的茶回来,接着指间变出了两片柳叶放在其中。   他把茶碗拿在手上走了回来,对在旁看了他全部动作正微微皱眉的少年说道:“好了,你可以喝出其中的味道了。”   “这么神?”楚云非半信半疑地接过这原本应该在他闻来寡而无味的东西,喝了一口,发现在浸泡过柳叶之后,他竟然从其中品出了茶香。   魔刀端详他表情,英俊的脸上露出带着邪气的笑容,说道:“怎么样,是不是要听我的话?”   又来了,少年把碗从唇边移开,斜眼睨他,说道:“看来你痴长我上千岁,还是有用的。”   他说话这样气人,魔刀竟然也不觉得生气,寻常人要是敢这样对他说过的话早被他揍翻了。   他活那么久,难得找到一个有趣的人,眼前这个少年对他来说,简直比鬼王还要有趣。   有句话说得好,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魔刀确定,世上就算还有人跟他顶着同样的面孔,不起也是最有趣的那一个。   他看少年把喝完的茶碗放回去,又走回来,尹旭看着少年人漂亮的面孔,只对他说道:“柳叶还很多,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楚云非看着他。这目光令尹旭有些困惑,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开口问他怎么了的时候,才听少年低声道:“你跟鬼王真的完全不一样,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让我尝尝阴间的东西。”   英俊的魔修看了他片刻,然后才有些粗鲁地伸手去揉他颈后,又揽他肩膀,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像要带他走出这些记忆。   楚云非听他哼了一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爷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魔刀听怀中人的声音凉凉地传来,像是被他这么一阵揉搓,从失落中抽离了出来,说道:“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你救了我一次,现在又救了我第二次,是真想要我以身相许吗?”   他转头看向少年,他之前穿着女装的时候对自己说这话,尹旭的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现在他穿回男装了,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自己竟然没有觉得恶心,甚至还有一丝的心动。   魔刀心中缓缓浮现出两个字——糟糕,然后又是两个字——要坏。   在少年的目光中,他默念了几句老子不是断袖,老子不是断袖,然后才说道:“不用,我救你出来是因为我把你当兄弟,把你当朋友,我哪里是那种占兄弟便宜的人。”   然后想了想,又确实是舍不下少年这样让自己这么喜欢的脸,于是舔了舔嘴唇,说道:“你不是说你还有妹妹吗?等回去用定魂珠救了她之后,你要是想报答我,就把你妹妹嫁给我啊。”   少年对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想得美。”   魔刀哈哈大笑,又揽着他走了两步,感到身旁的人停住了脚步。他于是也跟着停下,和他一起抬头望着眼前的建筑。   魔刀的眼光何其犀利,一眼发现是一家勾栏院。   只见楚云非唰的一声合上扇子,然后说道:“这阴间也有这样的行当。”   魔刀说道:“及时享乐嘛。”   他看见少年看向自己,还挑了挑眉,于是解释道:“女子在阳间从事这个行当,那是逼于无奈,可是到了阴间,她们想同男人一样寻欢作乐,再开这样的店,就不算是被逼迫了。你来我往,都是自愿。”   楚云非说道:“你的歪理还真是一套套的。”   魔刀笑了笑,说道:“如何,要进去看看吗?”   楚云非摇头,说道:“算了,不进去了,免得被这些鬼姬吸走了阳气。”   他摇着扇子要从这里离开,肩上一用力,就巧妙地震开了他的手。魔刀于是跟在他身旁,两人逛到了隔壁街上,刚走到街口的时候,就看到长街对面奔驰而来几匹高头大马,上面坐着的正是鬼王麾下的鬼将。   这些鬼将来势汹汹,显然是在酆都城内搜查不到,直接扩大搜查范围到这边境来了。   无论是在哪里都一样,只要是官家的人也来,百姓全都噤若寒蝉。   那些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一声大喝,说道:“巡检,全部站在原地别动。”   一条街上的声息都消停了下去。   大佬脸上神色不显,心中却有些动摇——是继续走魔刀线,还是干脆双线并行,让他们相互刺激,搞个修罗场?   然而还未拿定主义,却被魔刀一手抓住,两人的身形从这里转移到了隔壁街上,站在了刚刚他们过门而不入的勾栏院前。   那站在店门口揽客的鬼姬见了两人,显然还没有听到从隔壁街传来的声音,这张美丽的脸上笑容还没凝结。   鬼姬迎了上来,说道:“两位大爷,进来呀~”   魔刀拉着他走了进去,楚云非听那鬼姬问道:“两位可有相熟的姑娘?”   魔刀对她一笑,说道:“给大爷开一间房,床要大,然后给爷叫两个姑娘过来。”   鬼姬一听便知这个客人是个中老手,喜欢玩点花样,于是说道:“没问题,客官随我来。”   然后领着两人进去。   这勾栏院内装饰的富丽堂皇,比外围看起来要宽敞明亮许多,点燃的灯中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那鬼姬领着两人上了楼,便对楼下说道:“快来两位姑娘,上来伺候两位客人。”   楚云非被魔刀拉着进了房间里,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好笑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魔刀以为他怕被发现,于是安慰道:“你放心,我们在这里他们肯定发现不了。”   楚云非心道,他倒不怕别人找过来,只怕他们找不到。   他们在房中站了没多久,就有两名生得很是漂亮的鬼姬走了进来,看到魔刀之后眼睛一亮。   他这样高大英俊,虽然做了伪装,把一头红发变成黑发,然而身上属于魔修的那种气质还是非常突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两名鬼姬都迎了上来,说道:“这位客人很面生,从来没有见过,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魔刀对她们笑笑,然后一手揽过一个,将另一个推向了楚云非。   少年的身量虽然刚到他的肩膀,但是也算得上高挑,比被他下意识接住的那个鬼姬高了半个头。   魔刀眼睛看着他,里面满是促狭,说道:“是不是第一次来有什么所谓?还不快来陪我们兄弟二人快活快活。”   然后就不管其他,直接伸手一挥就将门关上了,一弯腰将着怀中的鬼姬抱了起来,把人往床上一扔。   那鬼姬尖声笑起来。楚云非只感到一头黑线。   他看着怀中的鬼姬,觉得魔刀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魔刀也上了床,靠在床头看着他,那领着他二人进来的鬼姬给他们开的房间床果然够大,两人在上面之后都还有很多空间。   魔刀曲起一腿,拥着怀中的鬼姬,对站在那里的少年说道:“不起,在害羞什么?”然后对楚云非怀中的鬼姬使了个眼色,说道,“还不赶快带我的兄弟一起上来。”   竟是要两人同时来玩乐。   楚云非怀中的鬼姬娇笑了起来,拉着他往床边走去,然后咯咯笑着把这少年一把推在床上。   这么胡天作地的事,她们最喜欢了。   鬼姬倾身过来,说道:“小郎君可真是生得俊俏啊。”然后就伸手来扒他的衣服,将亲吻胡乱的落在他的颈侧。   魔刀还在目光邪气地看着他,这互相坦诚示好的交友方式也是没谁了。   楚云非简直没脾气,伸手搭上了鬼姬的腰。   该配合魔刀的演出,他怎能视而不见?不然也太打他脸。   少年的身体温热,跟寻常鬼物不同,手指又灵活,那鬼姬很快就被他弄的气喘吁吁,只撑在上方看着他,媚眼如丝地道:“还以为小郎君是个新手,没有想到却是风月老手。”   楚云非对她微笑,漫不经心地道:“我算是温柔了,你看看我大哥那边。”   那鬼姬伏在他身上,向着侧旁看去,只见魔刀衣裳已经大敞,露出了精壮的胸膛。   靠在他身前的鬼姬早已经被迷得不知今夕是何年,只会凌乱的喘息,看得她这样的风月老手都脸上一红。 第26章   对魔刀而言,在床上一起滚过床单,就是有了过命的交情。   毕竟大家都没穿衣服,也容易卸下防备,要是身旁的人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来一刀,他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带着烧饼少年商不起来找鬼姬,表现出的是尹旭对他的真心和信任。   楚云非的目光落在魔刀的手指上,他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样,握着刀的时候能够勾起人对死亡的恐惧,在床上的时候又能够挑起人的轻语。   他的眼眸虽然伪装成了黑色,但在此刻抬眼看向自己时,楚云非依旧可以在其中看到熟悉的一抹红色。   这时,门外的调笑和丝竹声已经消弱下去,两人都听到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魔刀眼中精光一闪,看着他,慵懒地抬手向他勾了勾,说道:“怎么,放不开?要不要爷来教你?”   说着不等楚云非回答,便一把扯开了他身上的鬼姬,把人从床上拉起,揽了过来。   那两个被他们搞得昏头转向的鬼姬夹在两人中间,凑到了一处,看到对方美艳的面孔跟迷离的眼眸,也开始揽到一处,耳鬓厮磨起来,发出吃吃的笑声。   真是一对百合一对基,还假装是在搞四P。   在鬼姬的娇笑与喘息声中,楚云非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着,两人之间越离越近,魔刀坚毅的唇最终吻上了他。   轰然一声,脑海里像是有烟火炸开,魔刀握住了少年的后颈,将他牢牢地控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深入地亲吻起了面前的人。   这两男两女在床上混作一团,真是迷乱不堪,就连门被打开的时候都没有人往那边看去。   门外,两个前来搜查的鬼将看着眼前阵势,只觉得辣眼。   竟然是两男两女缠在一起。   而且还这样互相勾缠。   噫。   他们的身形定在原处,那想阻拦他们进来的鬼姬小声道:“我都说了,这只有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哪里有你们说的什么带着一个女子潜逃的……”   仿佛听到她的画,那英俊的男人在跟身前少年的亲吻纠缠之中抬起眼来,冷冷的看向这个方向。   他身上的气势全开,因为魔气已经被法宝转化成了鬼气,所以一放出完全跟鬼王相当。   这两个鬼将一愣,不知道这是哪个封地中的王驾乔装过来这边,都是心中一惊,顿时冷汗直流,连忙说道:“打扰尊驾了,我们这就出去!”   然后马上退了出去,不忘把门关上。   门外,其中一个小声道:“是哪个王驾……竟然这么会玩……”   另一个也小声道:“应该就是第三王驾吧。”   除了他以外,其他王驾之中也没有人有这样的嗜好了。   两人摇了摇头,打了个寒颤,觉得这搜查真是吃力不讨好。   不管是什么人能够潜入王府之中,偷了酆都王的宝物还能跑出来,实力都非常可怕。   何况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任谁偷了宝物都肯定要飞快地跑远了,在边境之中应该再寻不到他。   两个鬼将对视一眼,擦了擦冷汗下了楼,对其他人一无所获的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收队。”   到这些来搜查的人马退出去,外面的丝竹声又重新响起之后,床上的两人才分开,那两个在相互抚慰的鬼姬也已经被魔刀下了禁制,暂时陷入了空白状态。   少年的掌心贴着他的胸膛,低声抱怨道:“你好冷。”   而魔刀贴着他的唇,眼中带着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深沉光芒,低沉地道:“你好热。”   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魔刀还是守住了自己钢筋直男的人设,放开了怀中的人。   他说道:“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   楚云非也后退了几分,从他怀中离开,眯着眼睛看他,问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魔刀说道:“他们已经搜过了这里,应该不会再回来,但这里我们已经逛完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楚云非说道:“你还真是交游广阔,你在阴间不只认识狄琰一个?”   魔刀开始穿回被鬼姬脱下的衣服,闻言抬眼看他,对少年笑了一下,露出有些尖锐的犬牙:“你这么聪明,这都被你知道了。”   他只是在两个鬼姬面上伸手一拂,便有魔气钻入,令她们彻底昏睡过去。   等到醒来之后,她们只会记得跟两人在床上纵情玩乐过,其他什么也不会记得。   他自己穿好了衣服,将性感的胸膛重新掩在了衣服下面,然后伸手帮少年整理了一下衣襟,说道:“我带你去见我的另一个朋友。”   魔刀生得极其英俊,身份又高,所以红颜知己多如过江之鲫,还有无数女子对他趋之若鹜。   故而除了好战之名之外,又有一个风流薄幸之名。   在狄琰成为酆都鬼王之前,他没有找到过这么配合自己打的对手,在一众鬼王之中又有另一个至交好友。   两人同样风流,同样多情又薄幸。只不过魔刀通常是认真跟一个人谈情说爱,等爱意淡去之后,才去找下一个目标。   而对方却不同。他的情感是均匀的,均等地分布在他的每一个红颜知己身上,没有多也没有少,连魔刀也很是敬佩他。   两人穿越了边境,又行进了一日,来到第三王驾的府邸门前。   楚云非看着眼前这恢弘建筑,风格明显又跟酆都王的王府不一样,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说道:“你的朋友便是他?”   第三王驾最是俊美,而且又风流,性子也好,但是他的封号却最是凶残。   他名为修罗,是阎君麾下最能带来血腥杀戮的鬼王。   魔刀对他一笑,说道:“我便是带你来找他。他时常会上人间来找我喝酒,我只到他在阴间的府邸之中来过一两次,是他带着我来的。”   他说着,站在门口稍稍放出了一丝气息。   在府中,正闭着眼睛由一群鬼姬环绕着在听台上唱曲的鬼王睁开了眼睛,带着紫色光芒的妖异眼瞳中露出了笑意。   下一刻鬼姬们便发出了轻声尖叫,看到这在他们围绕之中的俊美男子飞掠而起,伸手在她们的脸上都肆意地摸了一把,然后才轻笑一声,身影消散在原地。   站在门外的两人只看到一阵旋风卷过,便凝成了第三王驾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在魔刀身上,慢慢地对着他露出了笑容,说道:“难得,稀客。”   ----   有朋自远方来,尚能饭否?   还未入夜,王府中便热闹了起来。   这里本来就是夜夜笙歌,再一加上排场,简直都要比得上酆都鬼王娶亲的时候了。   楚云非在鬼节上,曾经在殿中见过这第三王驾,只不过那时候他戴着面纱,所以修罗王不一定认得他。   眼下,他府中的鬼姬们正在殿中跳舞,腰肢柔软,轻纱薄雾,手上脚上都带着金铃,随着她们的动作发出阵阵铃声,配合着乐声,叫人着迷。   这些美人都是专攻舞乐,跳起舞来,格外赏心悦目,令人眼都移不开。   殿中再无其他看客,只有他们三人。   第三王驾坐在上首,也在身旁设了宴,让魔刀跟他坐在一个高度。楚云非自然是坐在魔刀那一席上。   第三王拿着酒樽,说道:“你怎么下来了?你终于在你的魔宫之中找到那件法宝了?”   魔刀说道:“找到了,费了一些时日。”   修罗王看他一眼。从魔刀嘴里说出来都费了一些时间,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难了。   他举起酒杯却不喝,只是说道:“这阴间有什么让你这么感兴趣?这么不怕这么麻烦都要下来。”   魔刀说道:“我之前去酆都城,想要挑战你十一弟,结果他却抢了人家瑶池弟子要成亲,都不给我面子——”顿了顿,“又急急忙忙将酆都城沉下了阴间。我要找他再打一架,那不是要去找了这法宝,然后再下来嘛。”   他说着,对着好友张狂地笑了一笑,说道:“以后他要想躲我可躲不开了,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找他来打架。”   楚云非在旁听着,在不知道魔刀也是五分之一之前,只会觉得鬼王真是无妄之灾,怎么就被这个好战分子盯上,而且以后还躲到阴间都躲不开了。   魔刀连续两次抢了他的人,就算是狄琰脾气再好,见了他也会想打他。何况楚云非自觉自己这个替身当得尽职敬业,怎么也在酆都鬼王心中留下了一些印记。   估计现在告诉他魔刀就在第三王驾这里,他说不定也会立刻赶过来。   他想着,忽然感到第三王驾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修罗王显然是没有认出他,毕竟魔刀的封印术也很出色,没有泄露出他的气息。   楚云非听他问道:“这次带在身边的是谁?”   魔刀说道:“是我的一个小朋友。”并不多介绍,只兴致勃勃地将目光落在那些鬼姬身上,说道,“每次来你这里都有新人。”   修罗王说道:“那是自然,总有新人。”   他停顿一下,又道:“当然,也有思念你的旧人,不如都把她们叫上来?”   魔刀求之不得,马上说道:“好啊。”   楚云非在旁听着,觉得事情好像哪里不对。   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会在这种场合下叫姬妾前来,这么毫无顾忌地放到魔刀面前吧?   简直像是把肉放在狼的嘴边。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第三王,想到他的风流之名,再想起魔刀刚刚在勾栏院中做的大被同眠的举动,忽然怀疑这两人是不是也这么坦诚相见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王:当然了。   魔刀:真男人交友方式。 第27章   少倾,一群鬼姬迎了出来。   她们先是见到王驾,对他行礼,然后又认出了坐在他身旁的魔刀,于是惊喜的叫出了声。   第三王驾在座上,随意地晃着酒樽说道:“想过他那边去的就去吧。”   当下便有几个鬼姬高兴的迎了过来。   楚云非在旁看着,手边的酒杯里浸泡着柳叶,面前也有一碗清水,底下是两片碧青的柳叶交叠在一起。   桌上的食物跟酒水入口前,都过了这柳叶浸泡出的水,可以令阳身人也品出其味。   在修罗王这里,魔刀丝毫不需要掩饰他的身份,从他对修罗王的信任来看,两人不愧是一起睡过的交情。   殿中舞乐还在继续,只不过比起刚才的迷离,又换了一个风格。   下方的鬼姬换了一拨,金铃清脆的声音消失了,在乐曲中动作一致,长袖翻飞,跳的是前朝盛行的长袖折腰舞。   修罗王府中真是不知有多少鬼姬,莺莺燕燕,数都数不过来,难怪他总是往酆都送人。   楚云非坐在座中,耳中听到的全是女子的娇笑声。   虽然修罗王让她们随意选座,想到魔刀身边去的就过去,但不是所有鬼姬都这样开放。她们之中有许多还是第一次见尹旭,只是多看了这英俊的魔修几眼,便走到了修罗王身旁坐下。   楚云非听坐到了魔刀身旁的几个鬼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魔君,真是好久未见。”   “是啊,几百年都难得见你一次。”   尹旭自然的跟她们调笑,说道:“这不就来了。”   楚云非看着魔刀左拥右抱,真是大开眼界,然后就见修罗王坐在那里,妖异的眼眸含着笑,对自己招了招手,说道:“过来。”   楚云非只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魔刀也停下了跟鬼姬的调笑,眯起眼睛看修罗王,隔了半晌才说道:“这样过了啊。”   修罗王看向他,反问道:“这有什么?”   魔刀稍稍敛去了脸上调笑的神色,认真地道:“我说了,他不是我的娈童。”   修罗王却笑了起来,坐在座中曲起了一腿,说道:“我知道,他是你兄弟。俗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姬妾如衣服,你穿了我的衣服,让我动你的手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简直跟魔刀一样,歪理一套一套。   楚云非这才意识到这两人是在玩什么,看来魔刀每次下来都是带着他的红颜知己,来到修罗王这里,他就撩人家的鬼姬,修罗王就去撬他的墙角。   真是两个高端的玩家。   他轻飘飘地看了魔刀一眼,魔刀在他的目光中竟然感到有些尴尬,不由得干咳了一声,然后说道:“不行。”   修罗王脸上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魔刀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几位鬼姬,有些可惜地收回了手,说道:“你们回去吧。”   几位鬼姬看向修罗王,见他点头,于是便从魔刀身边退开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好奇的去看跟在他身旁的少年。   舞乐声中,修罗王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微妙的笑意:“你这是口味变了,性子也变了,看来你这次下阴间是为了他啊。”   魔刀不解释,修罗王又道:“可就算你来是为了他也好,你去偷我十一弟的定魂珠做什么呢?”   魔刀也不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你猜。”   他这是跟大佬学坏了。两人初见时楚云非那个语气跟神态,都叫他学了个十足十。   他从来不这么说话,所以修罗王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楚云非身上。   看来两个人真是交情匪浅,尹旭受这个小情人的影响确实挺重的。   修罗王勾起嘴角,毫不在意地道:“我猜就我猜,想来也是为了你的小兄弟。”   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好猜的事情,尹旭既然能为他大费周章地下阴间来,也能为了同样一个理由突兀的去偷狄琰的定魂珠。   修罗王看了两人片刻,才叹息道:“定魂珠是我十一弟的宝物,你也不要太过了,用完之后就把定魂珠还给他吧。”   魔刀说道:“这是自然。”   不说其他,单从本心来论,狄琰这个朋友他还是想交的。   他想着,看向坐在身旁的少年,抬手揉了揉他的颈后,这个动作在他做来有种说不出的男子豪情,又像是对幼崽的宠溺。   楚云非见他英俊的面孔上露出笑容,然后把手收了回去,开口道:“等我把定魂珠拿回去救了人,自然就会原样奉还。”   只是珠子他会还给他,但是人他就不打算还了。   修罗王神色微霁,既然他只是把定魂珠拿去借用一下,还是会还给狄琰,不会搞到跟他势如水火的地步,那么他也就用不着为难了。   他看着两人,说道:“好了,你们在我这里停留几日,十一那边我会替你们遮掩的,放心吧。等到时你回到阳间,把该救的人救了,就记得把定魂珠还给他,不然我上去亲自找你。”   魔刀张扬地笑了起来,开口道:“好啊,来啊!我在魔宫中备好酒菜,就等你来。”   修罗王笑笑不说话,妖异眼眸看向楚云非,却是在对他身旁的魔刀说道:“我的封地你应该已经熟悉了,别说我不尽地主之谊,你们在这边小住个十天半月也好,带着你的小朋友到处走一走。”   顿了顿,又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地说道:“毕竟难得来一趟阴间,没有你带着他下来的话,下次他想再来,就得是另一种状态了。”   楚云非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这阴间向来只有死者才能进来,他想再回来说不定就得死回来了。   魔刀刚想说什么,就听少年在一旁开口道:“多谢王驾的好意,不过我还是想要尽快回去。”   魔刀想起他的妹妹如今还是神魂破碎的状态,非常需要定魂珠,知道他归去心切,于是说道:“没事,等我的法宝能用了我们就回去,你不必担心。”   修罗王问道:“你要用定魂珠来救亲人?”   见楚云非没有否认,他便微微一笑,说道:“放心吧,这曾经是阎君手中最神奇的一件宝物,即使那人只剩一缕残魂,定魂珠也能将魂魄找回来。”   楚云非道:“我还有其他事。”   修罗王面露疑惑,魔刀却想到了他说的是什么事,问道:“是月净轮?”   楚云非看他一眼,魔刀见少年的神色分明是在说“你做的好事”,只听他说道:“月净轮在我这里,被鬼气跟魔气封住了,需要在瑶池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解开封印。”   问道归宗就在两个月之后开始,如果月净轮在瑶池中浸泡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都解不开封印的话,那就没有时间来给瑶池应对了。   他们再在这里拖延,恐怕会来不及。   修罗王听了个大概,饶有兴致地问:“瑶池的神器在你这里?你是什么人?”   瑶池弟子这一代有三人分别持有三件神器,其中怎么会有一个男子。   他是真的很好奇,楚云非于是避重就轻地解释道:“月净轮是我私自借出来的,为的是下阴间来,现在既然尹旭已经帮我拿到了定魂珠,那我就要赶紧回去,把月净轮还给他们。”   否则到了问道归宗之日,瑶池的三件神器少了一件就尴尬了。   修罗王看着他,微微皱起了眉,然后说道:“你是什么时候下来的?”问完之后不等楚云非回答,又看向了魔刀,说道,“你下来之后就没告诉他人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楚云非闻言挑了挑眉,意识到人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向魔刀,问道:“人间发生了什么事?”   魔刀并不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说道:“只是些小事而已,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在他想来,大齐王朝覆灭,人间陷入战乱,不过也就是影响到他的烧饼生意。到时候回去他都不用再卖烧饼,而是跟自己回魔宫了,哪里还用得着管这些。   然而少年还在看着他,一副让他说清楚的样子,魔刀于是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大齐边疆被破了。”   楚云非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大齐边疆被破了?   他狐疑地问:“镇北王呢?”   镇北王已经镇守边疆近百载,理论上讲只要有他坐镇,大齐军队就不会败才是。   修罗王一哂,说道:“天下哪里有不败的战神?北狄拜了天山之主为国师,天山之主入了军队,亲自跟镇北王打了一场。”   楚云非听到“天山”二字,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天山位于塞外,跟他们昆仑有着很深的渊源。然而天山自从立派以来就一直偏安塞外,并不参与到修真门派的事务中来,甚至也不参加问道归宗,简直特立独行。天山之主这一次怎么会参与到人间的战争中来?   他沉声道:“修士不能参与世俗的战争。”   魔刀看他神色沉重,只以为他是作为瑶池弟子,虽然已经离开了门派,但还记挂着修真界中的事,于是笑着说道:“但如果人间的军队里有修真者,那就是其中一方先违反了规则,另一方自然也能够请修真者来插手。”   楚云非说道:“大齐的军队里哪里来修真者?”   魔刀笑了起来,说道:“你终日做着你的小买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大齐的镇北王早在近百年前就已经突破到了武道巅峰,踏入了另一个境界。”   他看到少年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意外,听他若有所思地道:“他突破了武道巅峰?”   独孤家的血脉非常特别,他们不能够像常人一样修行,所以哪怕镇北王再天资纵横也好,世人也不认为他能够成为修真者,突破这个血脉的局限。   修罗王在旁开口道:“这世间有许多明知不可能成为真实的事情,偏偏却成了真,这通常被世人称作是奇迹。然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无数个偶然累积成的一个必然。”   楚云非看向他,看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樽,说道:“独孤家的血脉是有这个局限,独孤辰就是其中的特例。” 第28章   这既是独孤辰的骄傲,也是他的悲剧。   这个念头刚在楚云非的脑海里闪过,就魔刀说道:“这一步踏入修真者的境界,他就不再是凡人,就不应该在留在军队中。”   而镇北王从十七岁突破人间武道的“天境”之后,就率领十万大军离开京都,镇守边关。   他是大齐的镇北王,是在狄琰之后最耀眼的将星,是战场上威名赫赫的战神。   曾经有人幻想过,若是他跟狄琰能够穿越时空的阻隔,率领各自麾下的军队,在战场上相遇,不知会造就一场怎样的旷世之战。   狄琰生前是凡人,世间也没有几人知道他在死后归入了阎君麾下,成了酆都鬼王,世人只把独孤辰跟他放在同一位置上,就同样认为镇北王也不会踏入另一个境界。   “这世间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想着他不可能突破到修真者的境界。”   修罗王的声音在旁响起,跟楚云非心中所想恰好重合在了一起,他说:“可事实上他就是突破了,哪怕是凭一己之力,哪怕他走的是一条跟其他人都不同的路。”   说到这里,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略显残酷的笑容,声音也低了下去:“不管你情不情愿,既然来到了修真者的世界,就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   楚云非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镇北王早就应该从军中离开,不该再做这大齐王朝的定海神针,不该再做他们的守护神。   殿中寂静,舞乐早已经散去。   无论是坐在他们周围的鬼姬也好,献舞的鬼姬也好,全都退走了,这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你也是修道之人,不起。”魔刀看着他,“你应当比其他人都要懂这其中的规则。”   修罗王在旁,对他微微一笑。   少年显然意识到了面前这两人的身份,他们一个是无法无天的魔修,一个是阴间的鬼王,都跟凡间没有什么纠缠。   他最终点头道:“说得没错,这已经不再是凡人的事了,既然镇北王已经踏入了更高层次,那么北狄请天山之主过来也是正常。”   提到天山之主,修罗王妖异的眼眸亮了起来,看向了好友,开口道:“新任的天山之主修行也不过百年,境界这就超越了他的师父,能够从他师父手中夺得掌门之位,从天山首徒成为了新一任的天山之主……”   而他接过这个位置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了北狄的邀请,向着大齐发起了进攻。   天山跟其他门派不一样,天山的弟子要是出师,第一个对手就是自己的师父。   师徒二人之间这一战便是生死局,等到弟子出师之日,便是师父身死之时。   既然天山已经易主,说明他手中的剑就已经饮过血了。   魔刀血红的眼眸中也升起了战意,这种以弑师来作为出师仪式的邪狞门派,最容易出他们喜欢的对手。   楚云非只听他说道:“这人很有意思。”声音里带着嗜血的意味,“他一出手,不仅是北狄向大齐发起了进攻,也是天山向着中原所有的名门正派发起了进攻。”   魔刀说着,跟修罗王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心里所想,同时说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会会他。”   这是两个同样的战斗狂,难怪如此气味相投。   北狄破境,镇北王落败,大齐王朝已经自顾不暇,两个月之后恐怕也是没有精力在京都举办什么问道归宗了。   想到这里,楚云非暗自摇了摇头,这样说来月净轮归还不归还给瑶池,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既然已经不用急着把东西还回去,他们就在阴间安稳地过完了这剩下的三日时间。   在等法宝再次发动的间隙里,魔刀带着他在修罗王的封地上游玩了一阵,只是中途又遇到有酆都鬼王的人搜查过界,后来他们干脆就不出去了。   剩下一天时间,楚云非倒是没有什么,魔刀却觉得很无聊。   他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一般就不会再入睡,在修罗王的花园里待着,看到那群鬼姬又不能去撩。毕竟若是他先出了手,就等于默许修罗王对不起出手。   这是他们之间的规则,也是交换的条件。   他从前觉得没什么,现在一想到少年要被人碰,心里感觉就有些不爽。   尹旭心念一动,身形在原地化作虚无,去了少年的房间。   楚云非在房间里坐得气定神闲,察觉到身后忽然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一转头就看到魔刀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床上,单手撑着头在看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躺在他床上的人问道,“不觉得无聊吗?爷带你出去玩。”   “玩什么?”楚云非转过身来,不再看他,“没心情陪你玩。”   他仍然在想着他师父的事,侧躺在床上的英俊魔修挑了挑眉,问道:“还在想人间的事?”   坐在桌前的人没有答话。   在修真界里,向来流传着天山是从昆仑分裂出去的分支,是昆仑的一个阴谋,但事实并非如此。   上任天山之主确实曾经师从昆仑,昆仑之主说过,他是真正的天才。   “若是师兄当年没有违背门规,或是做错之后愿意接受惩罚,而不是破门而出,自立天山,昆仑之主也轮不到我来做。”   他师父曾经这样说过。   向来只把胜绩挂在嘴边,从来不会承认自己不如人的昆仑之主都这么说了,可见上任天山之主有多么惊才绝艳。   从辈分上算,楚云非应该喊他一声师伯。   从自己拼凑出的信息来看,这个师伯简直是昆仑中的一个特例。   昆仑上下都是一脉相承的闲散性格,而且还热爱炫耀,就只有这个师伯不一样,低调得连门中记录都没几条。   他曾经问过昆仑之主,大师伯到底违背了哪条门规,然而昆仑之主想了半天,只说他也不清楚。   “这些事情都是当时的掌门,为师的师父亲自处理的,具体细节没有在门中公布,所以即使为师顶替了他,稀里糊涂成为了昆仑首徒,后来又当了昆仑之主,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知道这些密辛的人,现在全都已经死了。   不过昆仑之主对这些事情是有自己的猜测的,只是他不说罢了。   反正天山多年蛰伏不出,对各大宗派也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没有想到天山易主,现任天山之主一拿到权柄,就立刻打破了修真界多年的平静。   人间一乱,修真界也不能保持安稳。   眼下楚云非再想,他师父十七年都不出昆仑,却在这段时间离开,应该也是因为天山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再出现。   换句话说,天山如今既然入侵中原,是不是意味着昆仑之主想阻止他,结果也失败了?   魔刀还在他的床上百无聊赖地躺着,楚云非收起了思绪,坐在桌前转过身来看他:“你想玩的话,我找些鬼姬陪你去玩。”   “不用了。”魔刀保持着海棠春睡的动作,同样的动作在女子做来会有种不胜娇柔的美,在他做来,却有几分豪迈与说不出的潇洒。   楚云非看着他:“怎么,连修罗王府中的鬼姬也激不起你的兴趣了吗?”   魔刀从他床上坐了起来,说道:“你知道什么,我去撩他的鬼姬,就是给了他来骚扰你的理由。我虽然不是断袖,但他却说不定。”   只见少年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道:“我不怕他骚扰。”   魔刀却道:“那也不行。”   态度很是坚决。   楚云非挑眉,说道:“你真不去?”   见魔刀点头,他于是说道:“不出去的话,那你借点灵力给我好了。”   借灵力?魔刀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从床上起了身,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要灵力做什么,你自己的灵力呢?”   只见少年坐在凳子上,微微仰着头看自己,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月净轮在我的丹田里,被你跟狄琰封印住了,阻挡住了我的灵气回路,我现在经脉里空空如也,一丝灵力都没有。”   魔刀没有想到自己随手输入的魔气会给他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意识到少年想要快点回去,把月净轮取出放入瑶池,也是这个道理。   只要将月净轮取出之后,他跟着在摇池中浸泡过,自然也能够解除他体内的鬼气跟魔气。   “你要借灵力做什么?”   魔刀一边问,一边在少年面前坐下,听他说道:“我要以灵犀之术,搜寻一下我师父的踪迹。”   楚云非看到面前的人挑了挑眉,知道尹旭只当他的师父也是瑶池中人,听他说道:“瑶池地处关内,应当没有怎么受到波及才是。”   然后魔刀看着少年的神色,回过神来,问道:“你是担心你师父在外执行任务时会受到影响?”   少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说道:“不管怎样,我没有这么长时间失去他的消息过,你借是不借?”   看他打算起身的样子,显然是自己不借,他就要找别人借去了。   尹旭一皱眉,这里是修罗王的地盘,他还能去找谁?   “想去哪里?”他抬手按住了少年放在桌上的右手,对着他笑了一下,说道,“爷借给你就是了。”   借点灵力对他来说完全无所谓,事实上别说是灵力,就算是少年想要他的刀,尹旭也愿意借给他。   见他应允,楚云非于是伸手要去搭他的手腕,伸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瑶池弟子。   横脉这种东西,只有昆仑跟天山弟子才有,照理来说他应该不懂怎么以横脉连通两人的灵脉,向他借取灵力。   魔刀看他的动作顿在原地,想起他现在身上没有灵力,说不定连普通的法术都使不出,于是摇了摇头,低声道:“真是麻烦。”   然后把人揽过来,按着他的后脑把人压向了自己,堵上了他的唇。   两人的唇一贴到一起,楚云非便感到气机牵引,灵脉贯通,有磅礴灵力顺着喉间涌入,源源不断地通过连通的灵脉向着自己传输过来。   嘴唇相触,自然也是灵脉相连了,这种传输灵力的方法简单粗暴,但是却过于暧昧。   他本来还担心打草惊蛇,没有想到面前的人这么主动,还这么干脆。   于是闭上了眼睛,老实的等着他的灵力渡过来。   尹旭贴着少年柔软的唇,经过两三次亲吻,已经亲得习惯了,半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随着他的灵力灌输,楚云非感到自己枯竭的经脉都随着他渡过来的那些灵力,渐渐变得充盈起来。   见差不多够了,他便伸手在尹旭的胸膛上微微推拒了一下。   然而这一下却引来了他的反应。   尹旭的像是不满于怀中人的抗拒,伸手揽过了他的腰,让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从凳子上被转移到了他的腿上。   魔刀的唇完全没有要离开他的意思,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心下明了,他这是亲着亲着把正事给忘了,不知是把自己当成了哪个红颜知己。   正想着,尹旭就撬开了他的牙关,把他压在桌上霸道又深入地亲了过来,完全忘了自己的人设。   大佬想了想,把手搭上了他的肩。   面前的人居然如此配合,魔刀心下满意,又亲了片刻才把人放开,然后看着少年因为缺氧晕红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楚云非看着他,抬手擦了擦嘴唇,问道:“你无聊到这种地步了?”   魔刀看着他,感到有点尴尬。   他的尴尬神色实在维持得太久了,大佬的目光随意地往下一瞥,然后“哦”了一声。   尹旭听他说道:“你兴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弯刀:就是礼貌性地硬一下。 第29章   魔刀真是个你不用攻略他,他都在自己不停攻略自己的人。   楚云非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道:“还不放开我,是等着我报答你?”   魔刀看着眼前的人,注意到他因为情动而隐隐泛起水光的眼眸,心下又是一荡,然后才警醒过来,尴尬地道:“不用了。”   说着松开了揽在他腰上的手臂,让少年自己站起来。   尹旭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被自己亲吻得更显红润的唇,心道兄弟之间亲一亲那还没什么,顶多心里美滋滋一下,可如果要是摸到那个的话还是太过了。   魔刀日常:自欺欺人(1/1)   楚云非站在地上,感应了一下经脉里充盈的灵力,然后看向不知在想什么想得目光深沉的魔刀,说道:“好,那你自己解决吧。”   于是便开始调用从魔刀那里借来的灵力,发动灵犀之术去找他师父昆仑之主的踪影。   房间里,少年闭上了眼睛,周身微微泛起一层蓝色的光芒。   数息之后,尹旭就看到从他眉心升起灵犀一点,悠悠的向上飞去,贯通阴阳,往世间寻找他要找的人去了。   然而,那点灵犀飞出去之后,上界却半天都没有回应。   这不对。   魔刀坐直了身体,哪怕他不是灵犀之术的使用者本人,也意识到了其中有点问题。   果然,面前的人很快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神色显出了几分凝重。   魔刀在旁看着他,见他神色凝重,于是开口问道:“找不到?”   楚云非点了点头。一般来说,他不可能找不到自己的师父。   如果说旁人还容易找不到他的话,那么以昆仑首徒跟掌门之间的特殊关系,就决定了两人必须能够及时沟通。   毕竟一旦昆仑之主身死,他的首席大弟子就会是下一任昆仑之主。   现在,他放出的这一点灵犀找不到昆仑之主,楚云非不由得就有些担心会有掌门的剑袍突然穿过阴阳,飞到他身上,为他加冕。   到时候不说在魔刀面前暴露身份,只说他师父身死这件事,就足以令天下大乱。   魔刀听他缓缓开口道:“我很担心,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有过。”   他站起身来,安抚地将手掌放在了少年的颈后,因为没有再刻意用法宝转换气息,所以他的手掌不再冰冷,甚至因为功法的缘故,温度还要比常人高出许多。   他看着少年,安慰道:“别担心,今天晚上就带你回去,等回了阳间我再帮你找你师父。”   眼前的人抬起头来看他,两人对视了片刻,魔刀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离他又只剩下这么点距离,稍微一低头就能亲到他,于是对他笑了一下,就退开了。   心中不免狐疑地想道,断袖这种事情,是不是都这样亲着亲着就断了?   到了晚上,那件贯通阴阳的法宝终于离上一次启动间隔了七天,可以再次打开通道,魔刀便跟修罗王告别,打算带少年回阳间。   修罗王为他们送行,在魔刀打算把法宝扔出去的时候,目光忽然落在楚云非身上,然后说道:“等等。”   魔刀动作一停,看到这俊美妖异的鬼王身上摸了摸少年的袖子,问道:“你身上的衣服是用阴间的布匹做成的?”   楚云非点了点头,不知他这样说是何意,只道:“怎么了?”   修罗王笑了起来,说道:“阴间的东西可带不上阳间去,就这么穿着上去的话,等到了阳间你就要光着身体跑了。”   哦,这就很尴尬了。   楚云非想到自己一开始还想在这里买了布料,给妹妹做的衣服都带回去,幸好没买。   魔道看向少年,想着他上了阳间就要光着身子,不由得皱起了眉,毕竟他也不可能出门带衣服。   楚云非看他沉思了片刻,忽然开始脱外袍,于是问道:“做什么?”   魔刀一边脱一边说道:“外袍给你披着,等上去之后再买衣服。”   修罗王在旁像看好戏一样看着,只听少年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必了。”然后转身进了房间,魔刀脱衣服的动作顿在原地,接到了修罗王打趣的目光。   两人在院子里等了片刻,等少年再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换了一身女装。   虽然脸上脂粉不施,但身上的气质奇迹的一变,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子,反倒像个完全的少女了。   修罗王看着他的目光变了,楚云非知道,他显然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只见修罗王看向魔刀,皱着眉说道:“你这次真是太过分了。”   魔刀知道他已经认出了少年,知道他是狄琰的人,也干脆不再隐瞒,说道:“有什么过分的,本来狄琰就是把人抢回来,不起在阳间卖烧饼卖的好好的——”   卖烧饼?修罗王简直要被他逗乐。   他觉得跟魔刀没法沟通,于是看着少年,心情复杂地说道:“你对他说你是卖烧饼的?而且他还信。”   女装大佬一哂,心道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哪知道魔刀真信了。   以为他就是个路人,结果现在却是能量场核心的五分之一。   偏偏魔刀还在说:“信,为什么不信?他说什么我都信。”   他这是在以行动证明自己这句话。   修罗王露出头痛的表情,挥手道:“算了算了,不想管你们的事,赶紧走吧。”   魔刀于是张扬一笑,把手中的法宝一抛。   那圆盘状的法宝一飞上天空,便立刻在昏暗的天地间聚集了大量的灵气,疯狂旋转着打开了一条通往阳间的通道。   他看向身旁又换回了女装的少年,几天没见他穿成这样,心中居然还有几分想念。他说道:“我们该走了,不起。”   修罗王的声音传了过来,单独对楚云非说道:“不起这个名字也是骗他的吧。”   只听少年的声音平静地传了过来,回应道:“没骗他,真名。”   他名叫商宁,字不起。   昆仑首徒商不起,就算是兵部尚书商峻不乐意,也没有办法拒绝掌门给儿子起的字。   楚云非开口道:“走吧。”   魔刀于是一把揽过他的腰,狂风瞬间席卷了天地。   修罗王的长发都被这狂风吹得在身后飞舞,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他站在原地,抬起头来,妖异的眼眸看向已经由一层法宝光芒包围着飞向了那通道的两人。   真是乱七八糟。   怎么也想不到魔刀带来的这个少年竟然会是十一弟娶回去的王妃。   眼下人跑了,等狄琰找到这里的时候,要是知道自己没有帮他留住人,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或许都要破裂了。   然而那两个身影已经投入到了风暴之中,转眼就消失在通道里,随后狂风卷得更急,空中甚至雷电交加。   这样激烈的天气在阴间几乎没有过,引得他封地里的居民都纷纷跑了出来看。   随着天地间一阵雷声大作,那通道也彻底闭合,两人终于是彻底离开了这个不该是他们待的地方。   送走了两人,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修罗王意兴阑珊地对身后围拢过来的人挥了挥手,说道:“散了散了。”   然而站在他身后的人却开口道:“三哥方才送走了谁?”   这声音低沉,而且带着动人心魄的磁性,不是他府中的管事,也不是他的鬼姬。   修罗王眼底浮现出无奈之色,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两人刚走了他就来了?   他站在原地转过身来,看着酆都王失去了面具遮挡,俊美更胜于自己的面孔,看到他沉沉的眼眸,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十一弟怎么来了?真是难得。”   ----   人境,山野。   平静的山野里,一个黑洞洞的通道忽然打开,两个人影从通道中飞了出来,卷起的飓风将周围的草叶都压得东倒西歪。   魔刀稳稳落地,抱着身旁的少年站定了,楚云非抬眼看向周围,判断着他们这是到了哪里。   此处实在不像有人烟,魔刀松开了手,给他解释道:“法宝传送没有定向的,现在应该还是在大齐境内。”   他看一眼周围生长的草木,判断出两人的落地点应该还是在关中。   只听身旁的少年漫不经心地道:“不管怎么样,先去有人烟的地方吧,荒郊野岭的,问路都问不到。”   魔刀也觉得是这样,说道:“先问路,然后再去瑶池。”   当务之急,就是把不起的灵力恢复了再说。   楚云非站在草木丛生的山野中,心里已经开始怀念自己会认路的坐骑神针了,说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根本不需要向谁问路。   不知道妹妹商芸把神针带回去之后,它在瑶池过的怎么样。   然而,就在他们刚要转身从这山野离开的时候,就听到从身后的山谷传来了兵刃相击的声音。   楚云非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两方人马在交战,没有想到回过头去的时候,却看到漫山遍野的薄雾弥漫。   他的目光一凝,这是妖魔。   各大派的弟子一看这腥臭的、夹杂着血腥气的雾气,就知道这是妖魔出来为祸。   在他们手下,不知斩杀过多少这样的妖魔,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妖魔的利爪下。   人与异族之间的矛盾,向来不可调和。   在这样的山间,有这些魔物出没也是正常,一旦遇到从山中经过的旅人或者行商队伍,它们就会冒出来,袭击人类,然后吞噬活人的血肉。   眼下听山谷中传来的声音,战况是如此激烈,显然在那山谷背后的不是什么普通队伍。因为只是寻常的行商队伍的话,早在这样的袭击中全部被吞噬光了。   魔刀见他停下脚步,眼睛看着那个方向,于是说道:“怎么了?”   他也认出了那是山野中常见的妖魔,只是并没有兴趣出手干涉。   瑶池的职责才是降妖伏魔,昆仑没有这样的守则,何况是像他这样的魔修,更不可能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去救这些人。   楚云非听他说道:“想去救这些人?”   空气里远远地飘过来一阵血腥气味,因为吞噬了活人血肉而渐渐染上一层红色的雾气中传来了厮杀声和人类拼杀发出的最后呐喊,令他皱眉。   “不起太过心软。”魔刀在旁开口,他轻笑了一声,说道,“你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这世间妖魔那么多,怎么杀得尽。”   楚云非无话可说,若是他的灵力还在,或许还会出手相救,然而他现在灵气回路都被月净轮堵住了,要去救人的话,还是要依仗身旁的魔刀。   救人哪里是魔修的行事风格?这次会跟下阴间来救他,还偷了狄琰的定魂珠,已经是出人意料了。   他于是皱眉道:“算了,走吧。”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又响了起来,楚云非的第一反应就是魔刀又愧疚了。   ……他又怎么被感动了?   这人怎么这么容易感到愧疚?   作者有话要说:  魔刀:我不是!我没有! 第30章   楚云非用深究的目光看向魔刀,尹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一脸奇怪地回望过去:“怎么了?”   系统发出的提示文字这才到位,楚云非看着“核心出现”四个字,才意识到是自己想错了。   核心出现?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魔刀,现在系统提示的又是哪个五分之一?   【大佬:……鬼王追来了?】   【系统:是新的出场角色。】   这个答案比鬼王追来要好一些,不过还是一样棘手。   楚云非都已经准备开始走魔刀线,从尹旭这里取得愧疚值,现在又冒出来一条线算是怎么回事?   【大佬:这五分之三是谁?】   【系统:镇北王。】   【大佬:被那些魔物包围的是镇北王?】   【系统:是他。】   楚云非沉思了片刻。镇北王跟天山之主一战,结果落败,现在应该从边境逃回关中,要前往京都。   如果他不是身受重伤的话,他应该不会离开边境半步,现在他会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证明他身受重伤,甚至可能昏迷不醒,多半是受了天山的神魂攻击。   凡人没有办法救他,所以他麾下的将士才要送他回京都,想要请求高人出手医治。   【大佬:不救了。】   楚云非瞬间就拿定了主意,非常冷酷。   能量场核心分裂成五个也太多了,反正魔刀看起来这么容易攻略,只留下四个也不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面对他这样的选择,系统却给出了警告。   【系统:能量场核心一开始分裂成五个,就是最稳定的状态。如果其中一个死了,变成四个,那么消亡的这个能量场核心就会合并到其他剩下的四个核心当中。】   这样的合并显然是随机的,他会选择一个人来融合。   核心合并之后的结果就是,这个被选中的核心会突然多出另一个人的记忆,这势必会造成他的记忆混乱,甚至会打乱整个世界的平衡。   如果是附身在魔刀身上,那楚云非就不可能再完成这条线。哪怕不是魔刀,而是狄琰,事情也会非常棘手。   他不能冒这个险。   这样一来,他是非救人不可了。   楚云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在了那带了血色的雾气上,像是要穿透了这层迷障,看清后面的人。   魔刀见他又停下,于是挑了挑眉:“你还是想救他们?”   只见少年看向自己,沉声道:“被这群妖魔围攻的是镇北王。”   魔刀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同样看向了那个方向,显然被挑起了兴趣。   楚云非听他说道:“镇北王?”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没用,连区区的低阶妖魔都杀不死。”   他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是有些可惜的,本来还以为遇到了难得一见的武道天才,能够突破血脉限制踏上修真之途,结果只是浪得虚名。   “可惜了。”他嘴上说着可惜,血红色的眼眸里却看不出任何这样的情绪,“还没有成气候,就要在这里被些低阶魔物给杀死了。”   只听身旁的少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跟天山之主一战,身受重伤,眼下是被他的人抬着要送回京都去。”   所以说,没用的是他手下的兵,不是他本人。   魔刀观察少年的神色,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想救他,你为什么想救他?”   楚云非想了很多个理由,比如说镇北王是他们大齐王朝的守护神,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大齐这么多年的安宁,于情于理都应该救他这一次。   还有他的父母都在大齐,如果北狄入侵,大齐王朝覆灭,那么他的父母也将会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然而,最终他选择一个听起来有些扯的理由,他对魔刀说道:“你不是说过想要跟他打一架吗?他现在人要是死在这里,你到时候要找谁打?”   魔刀看着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深沉的神色。   两人对视了片刻,然后魔刀说道:“好,我救他。”   一片血腥迷雾里,刀剑敲击的声音连绵成一片,响了很久,虽然没有减弱,但是里面的人却越来越少。   这些将士来自镇北王麾下最精锐的军队,成扇形阵势与这些魔物对抗,将一辆马车保护在身后。   在他们的最前方,是一个身穿银铠的少年将军,手执长戟挡在众人面前。   他本来不该是在这个位置的,但是站在最前方的将士都已经死光了,在他脚下堆着累累白骨,都是被血雾腐蚀的英勇将士。   他们就这样,在他面前从一个活人被渐渐腐蚀成一堆白骨,一声都没有吭过。   没有人后退,他们把阵型缩到了最小,像坚不可摧的顽石一样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们身后守护的是他们的王爷,是他们的守护神,一旦脚步稍有后退,就会将镇北王暴露在这群魔物面前。   所有将士都杀得眼红,然而这些魔物却不是凡刀可以杀死,哪怕他们心中绝望,却仍然一往无前。   这群妖魔在血雾中盘旋着,像是戏耍老鼠的猫一样对待这些将士。   围在马车周围的阵型忽然变幻,那少年将军被挤到了后方,听挡在身前的将士们吼道:“少将军快带王爷走!我们殿后!”   那少年将军脸上露出绝望神色,身上的银铠已经沾染了这些魔物的血腥。无论他们在它们身上留下多少道口子,这些魔物都能够迅速恢复。   他是孤儿,从战场上被救起,之后就一直跟在镇北王身边,在军营中长大。   从有记忆起,他的义父就像坚不可摧的战神一样守护着边疆,他在战场上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绝望。   少年脸上沾着血污,咬牙道:“再支撑一刻!若是没有转机,我就带王爷走!”   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知会了离这里最近的瑶池,希望他们能够派人来接应一番。只是走到这片山谷中,还没有等到瑶池中人出现,就受到了魔物的袭击。   若是瑶池弟子能够赶在他们全军覆没之前来到这里,那么他们就有救了。   闻言,将士们只能继续拼杀,不让魔物靠近。毕竟听到瑶池随时可能会来驰援,他们心中都燃起了一线希望。   那些魔物盘旋在他们周围,显然听懂了少年的话,加快了进攻。   攻击节奏一变,众人的抵挡就更加吃力,魔物的利爪狠狠地在他们身上抓过,留下泛着青绿色的伤口,毒液腐蚀着他们的躯体。   “杀!”那少年将军全力抵抗,将这些魔物劈成两半,他尚有余力与它们一战,然而其他人赶路赶了那么久,又在这里厮杀了那么久,已经无力回击。   马车里,镇北王俊美的面孔从未像此刻这样苍白,他的眼睛闭着,睫毛上带着寒霜,几乎与他的银发一色。   他的身体在不可遏制的向外放出寒气,这是因为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本源之力。再这样下去,很快他的全身就会结冰,会被从自己体内释放出来的寒意连血液都冻结。   就在这时,这片血腥的薄雾中突然燃烧起了熊熊的黑色火焰,在前排奋力抵挡的士兵们都是一喜,高声问道:“莫不是瑶池前来驰援?”   然而少年将军脸色却沉重,说道:“情况不对,瑶池出手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火焰熊熊燃烧,带着邪魔的气息,来的不像名门正道,倒像是魔修。   然而,那些妖魔在这熊熊的魔焰之中,却被烧得毫无抵抗之力。   它们惨叫着,尖锐的声音像是要刺穿人的耳膜,令那些士兵手中拿着兵器,被火光映得眉头皱起,站在原地直想捂住耳朵。   魔刀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上,浓密的树枝挡住了他的身形,他的指尖在空气中勾勒出的禁制,同样悄无声息地烙在那些妖魔身上,令它们无法挣脱,只能在这火焰中翻滚着,然后被蒸发成了血雾。   它们发出刺耳的惨叫声,这片带着血腥气息的雾气在这山谷之中慢慢散去。   一阵风吹过,这些血雾全然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山谷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阳光照下来,照亮了一地的白骨跟盔甲,那少年将军看着这些将士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眼中露出沉痛之色。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们身后的马车丝毫没有受到损伤。   少年的狼瞳紧紧地盯着前方,看着从那里走出来一个身影,魔焰散发的高热扭曲了空气,让他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他向着来人抱拳,开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相救?”   虽然对方是魔修,但是既然救了他们,他也要先礼后兵。   所有人都继续戒备着,就怕送走了豺狼,又来了虎豹。然而那身影慢慢的走出来,众人却发现那是一个少女,看“她”身上穿的广袖流仙裙样式,正是瑶池中人。   少年将军一愣,看着这少女美丽的面孔,完全无法将“她”跟刚刚那阵魔焰联系起来。   瑶池弟子……怎会跟魔修在一起?   那少女看着他,站在十几步之外出声道:“放心,火不是我放的,是我朋友放的。”   魔刀没有现出身形,他站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抱着手臂静静地看。   只见下方那因为激战而有些狼狈,却不减俊秀的少年将军对着他的不起说道:“在下乃镇北王麾下偏将独孤绝。”   女装大佬差点没给他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都姓独孤了,还给他起名叫绝,镇北王真是比他师父昆仑之主还不会起名。   作者有话要说:  魔刀:没想到我随便讲的一句话他都记得。   魔刀:感动!愧疚!想弯! 第31章   独孤绝不知道面前的人正在吐槽他的名字,只对这少女说道:“谢仙子出手相救。”   楚云非记得现在自己还是女装打扮,开口的时候用的依然是少女的声线:“不必客气。”   说完,目光便落在了这群人身后的马车上。   独孤绝看到“她”的动作,心中有些警觉,开口问道:“不知仙子是否收到我们的驰援请求,特意赶来解围?”   楚云非收回目光,“哦”了一声,随口问道:“你们向瑶池求援了吗?”   见这少年将军点头,他才随便找了个理由扯谎道:“我在这附近执行任务,没收到什么消息,只是看到这边魔气冲天所以才过来看看。”   众人看“她”以下巴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马车,眯着眼睛问道:“马车上是谁?镇北王?”   没有人开口说话。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镇北王与天山之主一战,身受重伤,然而他从边境离开的事却没有几个人知道。   独孤绝命麾下的将士准备了几辆马车,分了几个路线离开,没有人准确知悉这几辆马车中到底哪一辆里载着的才是真正的镇北王。   眼下他们刚刚脱离绝境,独孤绝在这安静的山谷之中看着“她”,无法判断这美得让人有惊心动魄之感的少女是否真的是瑶池弟子。   同样的,也不知“她”来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镇北王在马车里的事实瞒不过“她”这样的修真者。   少年握紧了长戟,哑声道:“没错,义父他确实在我们身后的马车上。”   只听这少女说道:“哦。”   系统早就提示他人在马车上了,楚云非不过是假意地问一问,便换了个语气,说道:“他的情况很危急。”   少年将军脸上的神色一黯,在他周围,那些精兵也抿起了唇,脸上神情也疲惫而凝重。   只听眼前的少女说道:“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他的神魂现在应该很虚弱,正在崩溃的边缘。”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将军的目光凌厉了起来。   “她”说得没错,他们在边境确实请了修真者来看他义父,对方也是这样说的。   只不过眼前的少女是突然出现,又没有接到他们的求援,也根本就没有见到他义父,为什么“她”会知道这种事情?   楚云非只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众人只见“她”站在原地,以少女的声线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怀疑我为什么不用看他也知道?原因很简单,你义父是跟天山之主交手受的伤,伤人神魂就是天山的最直接的攻击手段,他昏迷不醒,定然是因为神魂受损。”   独孤绝谨慎地道:“就因为这样?”   “否则呢?”楚云非反问了一句,然后说道,“天山的手段在修真界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们不知道,只不过是因为你不是那个世界里的人罢了。”   少年将军明显因为这话而动摇了,他的眼中慢慢的露出了希冀的光芒,问道:“不知道瑶池可有办法救我义父?”   楚云非知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瑶池弟子,也不解释,只说道:“瑶池没有解决的办法。”顿了片刻,又道,“你若是去向昆仑求助,昆仑之主或许能够帮到你。”   他看少年听了这话,握着兵器咬住了牙。   显然,他也知道昆仑路途遥远,不比瑶池就在人境,要上去的话还要有地图,还要等时机。   少年将军正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赶回京都,上门去请求兵部尚书商峻出手,又听眼前的少女散漫地道:“就算让你们找到了上山的路,昆仑之主目前正在外云游,下落不明,你们去了昆仑联系不到他,也一样没有用。”   他说的是真话。   昆仑到了这一代,总共连掌门在内也就七个人,其中一个在闭关,五个在外游历,还剩下一个三四岁的小童在门内洒扫。   而昆仑首徒正男扮女装,站在这里跟他说话。   少年将军哪会想到面前站着的瑶池少女就是昆仑首徒商宁,只痛苦地想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能够救他的义父了?   难道自己就只能看着他的神魂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死亡?   他正为自己不是修真者,对他们的手段一无所知而感到痛苦,眼角的余光就瞥见站在面前的少女手中出现了一颗灰蒙蒙的珠子。   “她”清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他们的影子,对他说道:“我有办法救你义父。”   魔刀站在树上,看着做女装打扮的少年将那颗定魂珠拿出来,然后伸手抚过了自己的嘴唇。   他的不起要用定魂珠去大齐的守护神,需要灵力催动,于是在离去的时候又向他借了一次灵力。   魔刀放下右手,不再去想少年唇上的触感。   他看着那少年将军神色微变,再三挣扎之后才示意身后的人让出路,带着这少女向着马车走去,打算赌一次了。   马车上低垂的帘子被掀开,楚云非第一次见到这个名震天下的战神。   只是他一掀开帘子,就感到一阵寒意迎面扑来,身上来自魔刀的灵力自动作出反应将他护住,才令他没有被这透骨的寒意侵体。   这车厢里的温度简直是冰天雪地,若是凡人待在里面,只怕不到片刻就会被冻僵。   他保持着掀开帘子的动作,探寻地看向了身旁的少年,独孤绝说道:“我义父从昏迷之后就无法控制他体内的力量,于是寒气外放。”   事实上,独孤辰在清醒的时候也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本源之力,指尖触碰到何物,表面都会迅速蔓延出冰霜的痕迹。   这是为什么他总是戴着手套的原因。   独孤绝看到少女露出了然的目光。修道之人到了这一步,体内就已经如同开辟一个单独的世界,内里会积聚不同属性的本源之力,镇北王独孤辰也是如此。   他的一头长发尽数转成了银白色,便是在修行过程中,部分本源之力无法收束而外泄的表现。   少年将军看着“她”钻进了车厢里,然后也跟了上去。   像昆仑瑶池这样的门派,弟子会以特殊的功法收束这些不同的力量,然后对丹田不断加以稳固,避免本源之力外泄。   楚云非看着躺在马车中的独孤辰,目光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掠过,在他银白如霜的长发上停留了片刻。   他并没有这样的功法可以修习,由于血脉的限制,天下所有门派的功法都无法适用在独孤家的后代身上。   从踏破武道巅峰之后,一切都是凭借他自己的悟性摸索出来的。   楚云非对这样的人向来佩服得很。   他想着,伸手在座椅上摸了摸。这一路条件肯定不怎么好,连马车也是匆匆准备,不过他一上手便发现这马车外围看起来虽然简朴,但是内里还是非常舒适的。   只是因为温度太低,连垫着被褥都被冻得干冷发硬。   镇北王就躺在马车中,闭着眼睛,仿佛陷入沉睡,只是寒气从他身上不断地散发出来。   楚云非看着他,想道,世人都传说他是个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独孤家的颜值都很高,他见过当今的皇帝,眼前的人跟皇上长得有七分相似,只不过他那坐在金銮殿上的侄子已经是个中年人,而他这个做叔叔的看起来却还是青年的模样。   显然是在三十岁之前就已经突破了人间武道的极限,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在低魔仙侠世界,修真并不能让人长生,但是可以让你比其他人多活几百岁。   目前寿元最长的人是东海蓬莱的岛主,他活过了上千岁,跟等在外面的魔刀差不多了。   独孤绝紧张的看着少女,看到“她”一双美目流连在自己的义父身上,有些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他也知道凡人跟修真者之间的差距,如果“她”想要做什么,自己是完全无法阻挡的。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他才听见少女开口道:“他的运气不错,要是再晚几日,他的本源之力完全逸散,就是他的魂魄彻底消散之时。”   到时候,这整个马车都会被玄冰封住。   楚云非伸手去触碰镇北王,指尖刚触到他的脸,就被冻得收了回来。   他说道:“你义父是真正的天才,可惜生在了独孤家。”   不愧是核心的五分之一,真是天生的主角模板。   独孤觉很紧张地看着她,刚想开口就看到少女从怀中拿出了那颗珠子,然后将这珠子放在了昏迷不醒的镇北王面前。   接着,“她”修长的手指便从这颗珠子上移开了。   这定魂珠悬空浮在了镇北王的眉心之上,正对着他的神魂核心之处。   楚云非调动了一下灵力,他从魔刀那里借来的灵力数量很充足,所以他开始画起剑符的时候,灵力就像他本源的力量一样,源源不断的从他指尖流出。   这定魂珠原本是阎君的法宝,作用是用来定住人的神魂,将他们锁定在他们原来的身体里。   这样,就能救回一些原本不该死的人,又或者是在他们的身体被毁坏的时候,将这些魂魄收在其中好带回阴间。   他的十一王驾就是这样被他从战场上带回去的。   楚云非注视着自己画出来的纹路,这道符在空气中呈现出淡蓝色,是他们昆仑的剑符。阎君慈悲,他的法宝可以由任何一个门派的灵符来驱动,并不需要独门的技巧。   昆仑的剑符,就可以激发出这定魂珠中的力量。   马车中坐着的两人只见这灰蒙蒙的珠子渐渐的褪去了外面这层不起眼的灰色,放出纯白的光芒来,在昏暗的马车里照亮了整个空间。 第32章   这光芒似乎也能够驱散周围的寒意,独孤绝只看到这里结出的冰霜都在这渐渐扩散的白色光芒中消退。   随着少女指尖画出的剑符驱动,定魂珠中逸散出了一缕细细的灰线。   这一缕细线没入了镇北王的额头,随后是第二缕,第三缕……分别没入了他的心口,丹田和四肢。   那些从他身体里不断逸散出来的本源之气被压了回去,而这马车里所结出的冰霜也渐渐消退。   楚云非看着他睫毛上的冰霜也淡去,俊美的面孔也退去了灰败颜色,显然是神魂渐渐稳固的迹象。   独孤辰是以武道踏入修真境界的人,神魂比寻常人更加茁壮,就像一颗充满了潜力的种子,定魂珠的力量只是给他注入营养,他的神魂便能够快速恢复。   他开始感到体内的灵力无以为继,而定魂珠的作用也在渐渐发挥。   很快,围在马车外面的人都感觉不到这里的冰冷了,镇北王的神情也恢复了平静。   定魂珠停止了转动,那些钻进他身体里的细线也静静地收了回来。   白色的光芒在这空间里渐渐的收拢,这枚珠子又从圣洁的白色变回了原本不起眼的灰色。   在定魂珠向着镇北王的眉心砸去之前,楚云非已经伸手一把抓住了它。   在他掌下,镇北王的睫毛微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极其疲倦,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的两人。   楚云非一愣,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能醒过来。   在他身旁的独孤绝看到镇北王的反应,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叫道:“义父!”   然而镇北王的清醒只有这短短片刻,他的目光在自己的义子身上掠过,却在楚云非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独孤绝在旁紧张的看着,听少女说道:“好了,他没事了。”   少年此刻也看出来了,镇北王的情况已经转为了稳定,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身上更是不再因为神魂受损而释放出寒冰气息。   楚云非收起了定魂珠,想道,镇北王真是好运气,自己只是随口一扯没想到魔刀就当了真,真的把定魂珠从鬼王那里偷了出来。   也没有想到两人一上来就这么巧会遇见他,更没有想到他会是核心的五分之一,如果自己不救他就会导致整个计划的崩盘。   他此刻再仔细端详镇北王俊美的面孔,这是跟他曾见过的鬼王和魔刀完全不一样的英俊。   想到鬼王,就不免将两人作比较,明明他跟狄琰一样都是武将出身,然而狄琰气质温润,他却无比锋利,仿佛一把出鞘的剑。   即使现在毫无意识地沉睡着,也像是会割人。   这种人心中没有儿女私情,比心有所属的鬼王还难攻略,楚云非暂时没把独孤辰放在攻略名单里,只想要保住他的性命。   他看少年在旁边看着自己,于是说道:“现在虽然救了他,但一时半刻他也不能立刻醒来,需要静一段时间,”   独孤绝点头,他见过独孤辰睁眼之后,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既然义父没有大碍,那我们也不用急着赶路回京都。”   北狄虽然穿过了疆域,进入了关中,但中间有天河阻隔,他们想要过来还是比较难的。   楚云非知道大齐境内的地势,挑了挑眉说道:“北狄已经打到天河附近来了?就因为没有镇北王在,大齐的军队就抵挡不住他们?”   独孤绝没有说话,只听少女坐在马车之中嘲弄地道:“镇北王倒下之后,天山之主应该没有再继续出手了吧?”   独孤绝抿了抿唇,开口道:“天山之主一路往这京都去了,没有再出手。”   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然而北狄的铁蹄不是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军队能够抵挡住的,现在能够拖住他们脚步的也就只有地势而已。   楚云非说道:“这些事情我不在意。总之,先找个地方让你义父休养吧。”   独孤绝说道:“我们不如掉头回去。在过来这山谷的路上,我们曾经路过一个小城,那里很安全,而且也没有什么人住。”   楚云非思索了片刻,说道:“好,就去那里。”   他看着少年的神色,见他欲言又止,于是说道:“放心,我还会跟着你们一段时间,等到确定他没事之后我才会离开。”   独孤绝点头,低声道了一声谢,又转头去看自己的义父。   他心中有着困惑,他其实很想问少女为什么要救他义父,但是这少女像是完全不在意报酬,甚至见他义父睁开眼睛之后,对他本人也不是很在意,于是独孤绝就不说话了。   修真者都性情古怪,喜怒难测,在他们面前总是多说多错。   “既然义父已经无碍,我去告诉大家一声。”他起身,伸手去掀开门帘,要下马车去向将士们说明情况。   他原本想着少女要留在这里继续观察自己的义父,没有想到“她”也跟在自己身后下来了。   楚云非迎着他不解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开口道:“男女授受不清,你就不怕留我在马车里,占你义父的便宜?”   独孤绝:“……”   少年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这话他完全不知该怎么接。   楚云非也不等他说话,径自从马车旁离开,说道:“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整一下,这附近现在没有什么危险了,我去跟我朋友告别一声,然后跟你们走。”   独孤绝点了点头,想到“她”说的朋友就是之前放火的那个魔修,心中已然接受了这个瑶池弟子跟魔修混在一起的事实。   他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然后摇了摇头,对正坐在地上包扎伤口的将士们说道:“王爷已经没事了,刚刚那位姑娘救了他。”   这些身上受了伤正在忍受毒素侵蚀的将士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太好了!”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少将军不必担心。”   然而独孤绝在他们面前半跪下来,对他们的伤势却是束手无策。   将士们注意到他紧锁的眉头,都说道:“没有事少将军,不用担心,我们扛得住。”   这哪里是扛得住扛不住的问题?   远处的树下,两人又飞快地接了一次吻——不,渡了一次灵力。   魔刀把人抵在了树上,怕树皮咯到他还将手掌垫在了少年脑后,然后才贴上了他的唇。   灵力从他们相接的唇边源源不断的流过去,红发红瞳的魔修这一次谨慎的没有忘形,毕竟前两次他都亲着亲着就忘了正事,差点把手伸进少年的衣服里。   只是渡完灵力,魔刀仍旧忍不住在他的唇上厮磨了片刻,然后才抵着他的额头说道:“够了没有。”   大有不够就再加的意思。   楚云非推了推他的胸膛,说道:“够了。你跟着我们,但是不要出来。”   魔刀松开了他,为他整理有些皱起的衣服,然后说道:“你救了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楚云非道:“等他醒来我们就去瑶池。”   魔刀对他一笑,以舌尖舔了舔尖锐的犬牙,说道:“好。”然后又道,“你在他们身边也不用怕,爷会保护你的。”   他的不起敷衍地道:“行了行了。”   之后便从树下离开,回到了他们的队伍中。   独孤绝听到脚步声,从原地站起,转过身来,目光触到少女的唇,觉得“她”的红唇似乎比之前要红一些。   他刚要开口,就见少女看着他面前的这些将士,然后微微皱眉,伸手在空气中画出了一道剑符。   符箓成型,“她”出掌凌空一拍,这淡蓝色的剑符便化作了几十个,分别飞向了这些受伤的将士。   剑符入体,便将他们伤口上渗进了血液的魔毒清了出去。   众人看着那魔毒在他们的伤口上化作一小阵黑雾消散,都感到身体一轻,伤口也不再那么痛了。   楚云非收回了右手,见独孤绝看着自己像是又要道谢,便对他摇了摇头:“不必,只是我不精通治疗之术,不能让他们的伤口都复原。你们可能要到瑶池去。才能解决。   这些将士都慢慢地站了起来,独孤绝说道:“仙子出手相救,我们已经十分感激。”   女装大佬迎着这些将士带着感激之意的目光,开口道:“你们镇守边疆,保大齐安稳多年,令百姓安居乐业。我只是一人踏入修仙之途,并不能带我的家人脱离红尘,是你们让他们能过这么多年安稳日子,就当我替他们谢谢你们。”   “她”这一番话不仅令独孤绝心中触动,也令剩下的将士感到热血在因为失血和疲倦而冰冷的身体里燃烧起来。   他们每一个人上战场的时候,都想过保家卫国,只是很少有人对他们说这些话。他们也没有想过自己在战场上拼杀换来的安稳现世,有一天会让人为此出手相救,带他们走出绝境。   楚云非说道:“好了,这就准备启程去你说的那个小城吧。”   独孤绝点头,他们就地掩埋了死去的同伴的白骨,把他们的铠甲也一起埋了下去,在这山谷中立了一座碑。   独孤绝抽剑,在立起的石碑上刻起了字。   天边响起雷声,瞬间便下起了雨,雨水冲刷着这里的一地血污,将那石碑上刻出的石屑也洗去。   楚云非坐在车辕上,头顶有木板遮挡,雨水不会溅到他。然而,其他将士却默默的站在雨中,注视着这座新起的坟。   魔刀站在远处,哼起了一首苍凉的战曲。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这雨幕中回荡,令人心中触动。 第33章   马车行走在山路上,山路泥泞,不断有泥水飞起。   这些拉车的马倒是没有被刚刚的那些妖魔吃掉,受到惊吓也没有跑,平稳的拉着马车前进,显然是非常有经验的战马。   雨一直不停,独孤绝走在他身边,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楚云非坐在车辕上,看着雨中连绵的青山如同笼罩着一层烟雾,随口夸奖道:“你的字很好看。”   少年将军刚刚留在石碑上的字铁画银钩,风骨铮铮,跟女装大佬的少年意气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笔字。   楚云非的字是昆仑之主教的,而独孤绝的字显然是跟镇北王学的。   少年看向“她”,雨水顺着他年轻俊朗的脸流下来,洗刷掉了上面的血污。   他“嗯”了一声,开口道:“是我义父教我写的字。”   坐在马车上的少女并不看他,目光穿透了雨幕落在远处的山上。   独孤绝见“她”遥遥地望着从山村人家的门户里透出的灯光,声音伴着雨声响起:“字如其人,过刚易折,要适时退让,不要一腔孤勇,不然很容易死在战场上。”   楚云非是在车上坐着无聊,才跟少年闲聊,独孤绝知道“她”是在说今天自己不肯退走的事。   少年想,可他能如何呢?   他在雨中行走着,全身都被淋透了,手中依然握着长戟,开口道:“义父教过我,要想当个好将领,就要与自己的士兵同生共死。”   在马车周围,那些将士沉默地行走着,每个人脸上都有着疲惫却坚毅的神色。   这是一支精兵,是战场上的一把尖刀。   在战场上他们能打很多胜仗,但在妖魔面前,他们却只能挣扎着被吞噬。   一行人在这雨中走了很久,直到夜幕落下,才抵达了独孤绝说的那个小城。   雷声从天际滚过,闪电映亮了眼前破败的、死一般寂静的小城,将士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听他们的少将军说道:“这就是我说的小城。”   楚云非看着这个妖气冲天的地方,肉体凡胎察觉不到,可是却欺骗不过他们修真者的眼睛。   独孤绝看着少女坐在车辕上,微微地眯起了眼,连身上的闲散气息都稍稍淡去了,转成了凝重。   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不过是想要找个地方让独孤辰休养,结果偏偏却撞上了枪口。   眼下天色已黑,若是不进里面,今晚他们就要宿在荒郊野外。   那么,到底是这荒郊野外的妖魔可怕,还是这占据了整个小城的邪物更可怕?   “有爷在,不怕。”楚云非听见魔刀的笑声低低地传进自己耳中。   他的声音在这雨夜之中听起来格外的沉稳可靠,说道:“进去,爷保护你们。”   楚云非于是开口道:“走吧。”   见“她”出声,独孤绝紧抿的嘴角也放松了,对身后的将士打了个手势:“走。”   从女装大佬出现开始,他们就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主心骨,他们一面前进,魔刀一面给坐在马车上的人科普:“这地方叫黑风城,是黑风老妖的地盘。”   他说到这里,啧了一声,然后才道:“我就说那种荒郊野外怎么会有血妖血魔,原来是他把黑风城搬到了这个地方。”   黑风城不是固定的,在阳间神出鬼没,移来移去,楚云非在昆仑的藏书里看过这地方,但没亲眼见过。   他若有所思地道:“刚刚那些妖魔是他的手下?”   “是啊。”魔刀说道,“妖魔不分家,黑风老妖最擅长役使这种低阶妖魔。”   天边又是一道响雷,楚云非稳稳地坐在车辕上,神色不动,继续跟不知藏在了哪里的魔刀说话:“他吸这么多人血做什么?”   英俊的魔修坐在马车里,跟他的不起就只有一道帘子的阻隔,血红的眼眸里带着笑意,一点也不怕马车里躺着的另一个人会突然醒来。   他探头看了看镇北王的脸,觉得他长得并没有鬼王好看,算不上是什么威胁,随口答道:“当然是想搞事了。”   无论是妖也好,魔也好,鬼也好,都有自己的癖好。像他喜欢打架,狄琰喜欢丹青,黑风老妖就喜欢放手下的妖魔出去给他吸血,让他坐着都能增强法力,好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法术。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楚云非想着,忽然觉得不对,于是伸手微微掀开了帘子,就看到魔刀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长腿曲起,见被发现了就朝他挥了挥手。   楚云非:“……”   他不动声色地把帘子放下了,听魔刀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说道:“黑风老妖打不过爷,他城门外的石碑都是被爷一刀劈断的。你们不过是进去在里面住一晚,不要太深入,明天早点走就好。”   他应了一声,决定提醒一下这些人,独孤绝走着走着便听身旁的少女说道:“这地方有问题。晚上我们就住在外围,不要太过深入,所有人不要单独行动。有任何动静的话,躲到我身后来。”   这样的要求就有些让将士们迟疑了,毕竟他们都是大好男儿,哪能躲到“她”背后,让“她”一个弱女子来保护。   女装大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道:“你们不要觉得羞愧,这地方比刚刚你们在山谷中遇到的东西更邪门,不是你们凡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她”这样一说,独孤绝就有些犹豫,他们本来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已经能看到城门旁边那一小块断裂石碑,众人只能看到“风城”两个字,看不到全称。   这块石碑好像是被刀劈开的,上半截不知去了哪里。   独孤绝将目光收了回来,提议道:“那我们今晚要不就露宿在野外,不要进去——”   楚云非说道:“雨那么大,外面也没有地方给你们躲,而且如果这些东西要找上门来的话,别说是在这里,就算是回到那个山谷之中,它们也还是一样不会放过你。”   众人脸色一凝,又听少女漫不经心地道:“放心,我会保住你们的。”   说是说他会保住他们,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要由尹旭来救,想用点法术都要他来提供灵力。   不过,在其他方面魔刀可能还信不过,但讲到战斗,楚云非信他绝对不会掉链子。   “她”既然都这样说了,独孤绝于是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将士说道:“大家都跟在……仙子身边,不要单独行动,更不要散开。”   他原本想称呼少女的名字,然而却发现人家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自己叫什么。   将士们没有察觉到他那瞬间的停顿,只在雷声中应道:“明白!”   楚云非于是从车辕上跳了下来,脚踩到了地面,走在了他们的前方,说道:“进去吧。”   一行人从城门口穿过的动静,惊动了黑暗中潜伏的生物。在这夜雨里,城门上有一团难以察觉的黑雾,里面忽然睁开了一双白色的眼睛。   那眼睛盯着他们最后一人的身影也消失在城门里,才凝聚了实体,展开翅膀从城门上飞了出来,在雷电中映出一只蝙蝠的影子。   进入这座小城,众人发现这里比想象中更破败,所有的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像是有人在这里大战过。   而那些墙也风化了,在雨水的冲刷中簌簌地落下沙石来,像是存在了上千年一样。楚云非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到一户人家面前敲了敲门。   修长的手指扣在木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原本以为这地方应该没有人住,没想到等少女敲完之后,内里却传出了一个老妪的声音,问道:“谁呀?”   然后是一阵悉悉嗦嗦起来点火的声音。   黑暗的窗棂里透出光来。   众人在外面等着,然后看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开门的是个瘦小干枯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借着闪电的光芒看清了这些大半夜堵在她家门口的人,然而在她脸上却没有惊慌之色。   楚云非开口道:“我们路过这里,想要在主人家中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那老妇人没有显出半点异样,只是笑了笑,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说道:“可以呀,进来吧。”然后便颤颤巍巍地转身,引着他们进屋。   楚云非转过身,对跟在他身后的几十个人说道:“进来吧。”   独孤绝点头,说道:“进去。”   连同他在内,还剩下三十几个将士,眼前这屋子又低矮又黑暗,他们都有些怀疑这么多人进去了,会不会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没想到踏过这扇门,内里却是别有洞天。   这看起来又低又矮的老房子,进去之后众人就感到眼前顿时开阔起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眼前是一条繁华的大街,连他们身后的马车轻易就进了来。   外围还是下雨打雷的天气,在这里面却是一片晴朗。   众人抬头,看到头顶的星光,只暗道,果然这地方有问题。   他们只听见少女的声音传来,说道:“这是黑风城的最外围,可以让过路的客人留宿。但是你们来了这里,千万不能吃他们的东西,否则就会被永远留在城内了。”   众人心中警醒,谨慎地点头。   楚云非又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注意了,今晚便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去找别的地方落脚。”   黑风城外,电蛇撕裂夜幕,将天际照得惨白。   七八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雨中,这雨水却像被无形的罩子隔开了一样,近不了她们的身。   为首的其中一个瑶池弟子戴着一张纯白色的面具,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叫人担心她究竟能不能看见眼前的路。   自从上次面纱被风吹走的悲剧之后,商芸就换了这样一张特制的面具,一双美目清楚地映出眼前这座破败的城郭,跟刚刚带着一群人进入黑风城的女装大佬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了旁人都看不见的凝重。   她的声音从面具后清晰地传来,仿佛毫无阻挡一样地在众人耳边响起,说道:“走,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楚处(点烟):骗鬼呢。 第34章   城里不知城外事,楚云非也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进黑风城,后脚商芸就过来了。   瑶池最近屡屡在这个方位接到求援的信息,然而次次赶到都不见求援之人的踪影。这一次,她们接到的是镇北王麾下队伍的求援,商芸便带着七名同门迅速赶来。   她们抵达了那支队伍跟血妖血魔交战的山谷,却没有在那山谷里见到妖魔的影子,在雨中只看到一座新立的坟墓。   商芸作出判断,这里之前应该发生过一场恶战,那支队伍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帮助,最终活了下来。   瑶池对活人有着一套追踪之法,于是她们便追踪着镇北王麾下的将士在山谷中留下的气息,一路追到了黑风城来。   一靠近黑风城,光是看着这妖气冲天的景象,商芸便知道最近这个方位频繁发生的妖魔为祸都是怎么来的了。   眼下她手上现在虽然没有月净轮,但她依旧是瑶池首徒,只以独门技巧将黑风城的消息发出给瑶池之主后,便带着七个同门入了城。   黑风城外围,众人跟着老妇人往前走。   这条长街上,随处可见正在奔跑玩乐的孩童,气氛一片欢乐祥和。   这些身上带着血污与肃杀之气的将士听着孩童的笑声,都感到有些陌生,只觉得自己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马车在这长街上行进着,车轮转动,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在这样的声音中,将士们有的想起了自己的故土,有的想起了自己的幼子。   从离开那山谷之后,他们脸上的神情第一次有了变化,眉宇间的凝重都化去,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   “哈哈哈——”不远处,有个小男孩边笑边朝着他们跑了过来,“来追我啊——”   他的注意力全在身后追着他的同伴身上,没看清前方的路,结果一下撞到了其中一个将士的腿上。   小孩子撞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力道的,哪怕是他主动撞上来,被他撞到的将士身影还是没有晃动,反倒是小男孩自己往后摔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手里拿着糖葫芦,坐在地上愣愣地看面前的人。   在他身后,那几个追赶着他过来的小童也停住了脚步,含着手指怯怯地看着这群高大的将士。   那将士被小男孩可爱的小脸降低了防备,不由自主地在他面前蹲下来,把他扶了起来,温和地问道:“没有摔伤吧?”   小男孩看了他身上染血的铠甲片刻,眼中闪过渴望的光芒,然后笑了起来,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他,说道:“叔叔,吃。”   那将士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像是完全忘了刚刚少女的警告一样,伸手就要去接他的糖葫芦。   其他人在旁看着,虽然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然而却提不起防备。只有独孤绝神色一凝,上前一步便把那被迷惑的将士踢翻在地,低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什么?”他做了什么?那将士摔在地上,断开了跟这小男孩的视线相接,仿佛猛然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到自己刚刚竟然想要去接他的糖葫芦,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独孤绝在旁沉着一张脸,皱着眉看向这些跑来跑去的幼童。   人在幼童面前通常最没有防备心理,他们的军队在越过荒野去剿灭那些造反的部族时,经常遇到那些部族里的老弱妇孺毫无征兆的攻击,被刺中心脏之后,还被他们一刀一刀地砍在身上。   那些人的神情就像是在砍木头,而不是砍人一样,把他们的士兵砍得血肉模糊也不停手。   只是这些幼童偶尔投向这里的视线,比那些战败部族中的老弱妇孺更可怕,这些幼童看他们的方式,就像是在盯着什么美味一样。   因为这后面传来的动静,那走在前面的老妇人回过头来,脸上仍旧带着笑容,花白的头发在微风中颤动,和蔼地对那还坐在地上的将士说道:“小孩子要给你吃的,你为什么就不接呢?”   独孤绝转过头来,以身体挡住了这将士,目光警觉地看向她。   其他将士也警醒过来,伸手将同伴拉起,然后便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提防这老妪突然发难。   “废话怎么这么多?”   那先前一直在旁看着没有出手的少女走了过来,正好挡在了独孤绝跟这老妇人之间,然后不耐烦地道:“带你的路,该留下的总会留下,不该留下的你们怎么强求都没用。”   那老妇人看了“她”片刻,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你说得对,我们继续走吧。”   她的话音落下,包括刚刚那个迷惑了独孤绝麾下将士的小孩跟他的同伴,整条街上的幼童身影都像发黄的画纸一样粉碎淡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楚云非满意了,以目光向独孤绝示意,独孤绝这才对身后的将士们说道:“都小心一些,我们继续走。”   这下众人不敢再乱看,只眼观鼻鼻观心,跟着老妇人一起在这长街上走过。   他们所过之处,周围的一切就像浸染了时光一样渐渐地泛黄淡去,他们每走过一段,身后的风景就褪色一分。   这样的黑风城不知引诱了多少旅人进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永远被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   这段插曲过后,老妇人又引着他们走了一段路,这才终于走到了他们今天的目的地。   众人停在这家客栈门前,说这里是客栈,看起来却跟外面的客栈完全不一样。   这座恢弘的建筑简直像一座宫殿一样,非常大,光是一排望过去都不知有多少房间。那领着他们过来的老妪转过身来,笑着说道:“这就是客人们今天歇脚的地方了。”   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楚云非从昆仑的藏书上读到过这里,看到实物的时候还是感到震撼。   他转过头来,对这些将士们说道:“要在这里入住,先要拿东西做抵押。”   独孤绝看着“她”,开口问道:“需要以什么做抵押?”   只见少女的目光在“通天客栈”这四个字上扫过,漫不经心地道:“拿你们身上现在最珍贵的东西作为抵押,就可以在这里入住一晚。”   那领路的老妇人说道:“是的,这位客人说的没错。”她看向其他人,对他们说道,“若是客人们明天离开,抵押之物自然会回到你们身上。”   楚云非等她说完,便开口道:“快把东西拿出来吧。”   然后,独孤绝跟一众将士就看着“她”从怀里把那颗灰蒙蒙的珠子拿了出来。   他们都认出这正是“她”刚刚用来就镇北王的那颗定魂珠,“她”连这样的宝物都拿出来放在这里做抵押,显然这地方是信得过的。   就算是信不过,他们也别无他选。   于是众人都开始寻找自己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有人拿出了家传的玉佩,有人拿出了一方手绢,有人拿出了一封泛黄的家书。   众人心中珍贵的东西都各自不同,楚云非在旁看着,听魔刀的声音传来:“不起,你知道我现在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只听少年“嗯”了一声,说道:“是你的刀。”   魔刀说道:“它算一件,还有一件。”   少年的声音传来,凉凉地道:“不会是我吧?”   魔刀的本意是想逗他,然而他在马车中听到他这样的话,心中竟然浮起了一丝非常奇怪的感觉,令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英俊的脸微微地发红。   奇怪了,这种感觉简直是前所未有。   楚云非等了半天没反应,于是叫了他一声,问道:“我说对没有?”   魔刀的声音这才含糊地传来,说道:“算你说对了。”   女装大佬:“???”   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害羞,真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   一群人都拿出了自己身上最珍贵的物品,就连独孤绝也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荷包,看起来颜色有些发旧,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轮到马车里的镇北王的时候,楚云非原本想让独孤绝去替他拿个珍贵的东西出来,然而老妇人却说道:“这位客人现在不用算。”   这么好,失去意识就连住宿费都不用算了。   老妇人也像是没有发现马车里还有一个魔刀一样,只收了这些东西便说道:“客人们进去好好休息吧。”   楚云非点了点头,对身后众人说道:“走吧。”   这样一家客栈,住的有像他们这样从黑风城经过的旅人,也有各种妖魔鬼怪。   楚云非是修道之人,所以对这些见怪不怪,倒是他身后跟着的却是一些凡夫俗子,虽然是在战场上拼杀无数,见多了血,但是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妖魔。   独孤绝将镇北王从马车上抱了出来,他手下的将士从马车上将那些木板拆了下来,临时拼成了一张架子,让镇北王躺在上面,抬着他走。   魔刀又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楚云非看着他们把镇北王抬下来,听独孤绝说道:“这黑风城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看了少年一眼,给他科普了一下黑风城相关,说道:“就是妖魔鬼怪歇脚的地方。这座城跟酆都城一样,不是固定在一地的,只不过酆都城可以穿梭阴阳,黑风城则在人间四处游弋。”   住在这里,对于妖魔鬼怪来说再安全不过了。   他看向少年,说道:“放心,既然已经抵押了东西出去,你住在这里就是受到保护的,只要你不吃他们的东西就没事。”   独孤绝点了点头,在“她”身边走着,一边走一边忍不住问道:“你从前来过这里?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女装大佬深沉地道:“看书啊,学习啊,学习使我快乐。” 第35章   通天客栈,客似云来。   这一行三十几人刚进去,转头引路的老妇人又同样提着手中的灯盏,引着七八个窈窕身影来到了客栈外。   几个瑶池弟子同样是第一次进入这黑风城,都抬头看着这不知占地多广的华美建筑,眼里闪过惊讶之色。   老妇人向她们收取了抵押品,商芸身上此刻已经没有月净轮,所以她只交了一件寻常兵器,就当交过了眼下最珍惜的物品。   在她身旁,另一个眉宇间带着矜持傲气的瑶池弟子交出了一件法宝,开口问引路人:“刚刚是不是进来了一群将士?”   老妇人收了抵押物,很好说话,开口道:“是啊。”   这个矜持傲气的谭樱在门中地位原本比起商芸来要差一线,商芸是持有三件神器之一的大弟子,她却不是。   然而,自从上次商芸在酆都境内被鬼王掳去了一次,又不知如何遗失了本门的月净轮之后,她在瑶池弟子中的地位就不再如同从前。   她美丽的容貌本来也叫寻常弟子羡慕嫉妒,结果她却将面纱换成了这张纯白面具。   面纱遮脸,若隐若现,可以让女子八分的美貌都变成十分。   可是面具?只会让人看了觉得诡异又毛骨悚然,真不知她脑子里是在想什么。   商芸全然不在意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她只是不想要再跟上次一样重复被鬼王看上的惨剧,毕竟她哥哥到现在都还没找回来。   她在面具后,见谭樱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听她问道:“那他们去了哪个房间?”   老妇人有问必答,开口道:“天字一号房。”   “天字一号房?”谭樱露出满意的神色,对身后的其他师妹点了点头,目光在商芸的面具上停留了一刻才移开,说道,“好,那我们要天字二号房。”   天字二号房现在没有客人入住,她们既然主动提出要住这个房间,通天客栈自然也会满足。   老妇人的身影散去之后,从通天客栈中便走出了一个身形袖珍的妖魔,长得有几分像蛤蟆,四肢粗短,一张嘴却极大,对这七八名瑶池弟子说道:“客人们随我来。”   谭樱一挥手,说道:“走。”   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不让商芸再像在入城时那样抢了她的风头。   这种程度的争锋,商芸倒是觉得没什么,只跟着其他师姐妹一起走进了这通天客栈。   那小妖魔引着她们进入了客栈,七转八转的不知走过了多少长廊,跟无数妖魔鬼怪擦肩而过,然后才来到了天字二号房门前,转过身来对她们说道:“几位客人,天字二号房到了。”   瑶池弟子们在四下扫视了一眼,商芸注意到她们对面的是地字一号房,左右都不再有房间。   只听谭樱问道:“天字二号房在这里,那天字一号房就是在左边了?”   小妖魔摇了摇头。   谭樱皱了皱眉,又问道:“不是在左边,那就是在右边?”   小妖魔还是摇头。   商芸于是听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恼火,说道:“怎么回事,天字一号房不是应该在天字二号房隔壁吗?”   她这样生气,令给她们引路的小妖魔翻了个白眼,说道:“谁规定天字一号房就必须得在天字二号房隔壁?天字一号房是我们这里最大的房间,所以在最顶层啦!”   说完也不等她发火,身形就“噗”的一声消失在了原地。   空气里一片死寂,谁都不敢笑出声。   通天客栈顶层,天字一号房。   一行人被客栈里负责领路的小妖魔带到了这里,看到这个房间真是不负天字一号这个招牌,内里空间巨大,他们三十几个人在里面都可以自由活动。   独孤绝在四下看了看,这里的床跟被褥都非常充足,于是示意身后抬着镇北王的两名将士把他义父抬到床上去,先让他安置下来。   楚云非随意地选了一张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放在一旁的水果上,没有去动,然后看到其他将士也纷纷坐下休息,因为刚刚糖葫芦的事情而紧绷起来的神情终于又松懈了一些。   独孤绝看两名将士安置好了沉睡中的独孤辰,这才走到了少女身旁。   “她”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样,他一过来,“她”就知道了。   独孤绝听“她”开口道:“天字一号房这么大,你们今晚能够好好休息了,只是这房间里的食物跟水都不要去碰。”   他点头,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感到身体里的疲惫都一下子涌了上来。   既然“她”说了不能分散活动,那他们现在所有人都在一个房间里,显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所有人都赶路赶了那么久,在山谷中又是一场恶战,精力跟体力消耗都非常大。   将士们听“她”说不能喝这里的水,都只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唇,忍住腹中饥饿。   反正只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可以离开了。   独孤绝看向麾下的将士,对他们说道:“忍一忍。”   楚云非听到少年的声音,这才坐在椅子上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少年自己也发白开裂的唇上,想起他们是凡人,不比自己。   “我出去一趟。”   众人忽然听见少女开口,都看向了“她”,看“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抬手在空中化了一个剑符。   剑符成型,随后蓝光大盛,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碎裂成了无数光点,呈圆环状向着四周扩散出去,然后缓缓地落在了地面上,又是一闪,最后消隐不见。   “她”给他们画了个圈。   这个圈画得很大,把整个房间都圈进去了,形状因此有些不规则。   这是昆仑法术,叫做画地为牢,可以挡住寻常的妖魔,也可以挡住不怀好意的探测。   他用完这个法术之后,感到魔刀给自己渡来的灵力又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只感到自己体内没有灵力可用真是束手束脚。   女装大佬暗自摇了摇头,在众人的目光中开口道:“你们呆在这个圈里,不要出来,我去给你找点水和食物。”   将士们神色微动,听“她”说道:“别担心,这是我最强的法术之一,可以阻挡大部分妖魔几刻。如果有任何妖魔触动了这个圈的话,我会知道,然后立刻赶回来。”   独孤绝站起身来,张了张嘴,但是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楚云非看他一眼,抬起下巴指了指朝床的方向,说道:“你义父中途可能还会醒来,你照顾好他。”   独孤绝最终只能点了点头,说道:“你要小心。”   这美丽的少女摆了摆手,从房间里离开了。   天字二号房。   七八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围坐在桌前,戴着面具的商芸坐在她们之中,简直格格不入。   眼下的状况,她们非常被动。   在八人之中最年长的齐师姐看了出师不利的谭樱一眼,又看了看被这个小团体排挤凌辱的真正大弟子商芸,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只听她开口劝和道:“师妹们不要灰心,毕竟我们知道镇北王是跟这些将士在一起,进入了这黑风城,若是我们这次不进来的话,他肯定就要陷在这里了。”   这是所有门派都不想看到的。   不管怎么说,镇北王毕竟是大齐王朝的定海神针,他要是陷在这里的话,那整个大齐都会乱掉一半。   谭樱脸色依旧阴沉,商芸戴着面具挡住了她整张脸,谁都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这个情况,齐师姐也感到棘手,谭樱向来跟商芸不对付,可商芸毕竟是三大弟子之一,从前谭樱就算再怎么不忿,也不敢这样当面跟她对立。   然而商芸丢了神器,令谭樱等人觉得现在好了,大家平等了,顿时开始争权夺位。   攘外必先安内,齐师姐不得不站出来,说道:“反正都进来了,天字一号房不过也是在顶层而已。眼下也入了夜,我们便出去找找吧。”   谭樱的神色这才好看了一些,然而刚想说话,就听商芸在面具后开口道:“只怕找起来不容易,我哥曾经跟我讲起过黑风城的事,讲到这通天客栈。这里的结构是在不断变动的,今夜或许天字一号房还在顶层,子时一过,便会变更到另一地方去。”   也就是说,整座通天客栈,是一个时刻变化的迷宫。   谭樱又被她这样抢去了一次风头,脸色再次沉了下来,说道:“商师妹既然知道这些,为何不早说?”   她看到商芸的面具转向了自己,随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到她的声音:“因为我也跟谭师姐一样,认为天字二号房就在天字一号房隔壁啊。”   ——假的!她肯定不是这样认为的!   谭樱只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顿时恨恨地收紧了手指,又听齐师姐说道;“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尽快了,而且也不知道他们进入房中之后,是否还会出去闲逛。我看在我们去找他们之前,最好先用一次追踪之术,看看他们还在不在房中。”   商芸说道:“还是师姐考虑得周全。”   既是如此,她们便在房中布下了阵法,八人各站了一个方位,由最精通追踪之术的齐师姐站在阵眼之中,然后开始凭借之前捕捉到的一缕气息,追踪那群将士的踪迹。   八人气机相连,身上浮起淡淡光芒,脚下阵法开始缓缓运转推算。   然而昆仑的画地为牢不仅能够挡住妖魔,还能挡下一切窥探,她们运转完这一次之后,却一无所获。   商芸睁开了眼睛,听齐师姐站在阵中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   谭樱早就不耐烦了,等到阵法光芒一消散便开口道:“直接兵分两路去找罢,再耽搁过了子时就不知那天字一号房要变到哪里去了。”   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了,于是一行八人分成了两组,谭樱带着四人率先离开,剩下商芸这边带着两个人行动。   这样的分法也是有讲究的,因为三人是发动瑶池的合击阵法的最低人数,合击之力已经可以对付大多数情况。   三人选了另一个方向开始搜寻,齐师姐跟商芸在一组,在她身旁只温和地劝道:“芸师妹不要跟谭师妹计较,她的性情就是这个样子,大家都是同门师姐妹,尤其是在这里更要互相扶持。”   商芸一边走一边说道:“放心,齐师姐,我知道轻重。”   齐师姐点头,然后三人一转角就撞上了一行人,走在最前方的两个俊美男子身上的衣服颜色截然相反,一人身上的白衣胜过天山之上的雪,另一人身上的黑衣则比夜色更加深沉。   他们身上强大的气势如同沉默的风暴一样在廊道中蔓延而过,令三人都感到心口一窒,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在这两人面前臣服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天字一号房跟二号房不在一处的梗,来自神作《东成西就》。   是的,导演跟编剧还是刘镇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待会镇北王一醒,鬼王一来,魔刀一发狂,天山之主再掺和一下,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第36章   这两人究竟是谁?   随着他们渐渐走近,就连商芸也必须要伸手扶住墙壁,才不会真的跪下去。   她仍旧努力地抬起头,直视这两人。   只见走在左侧的这个男子的黑色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的挽在脑后,黑发顺直,乌黑如鸦羽,简直要与他身上的衣袍融为一体。   他的眼睛里是极其深沉的黑色,面容俊美得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存在,眉宇间自有一股忧郁的气质,是商芸完全没有印象的强者。   他身上仅有的装饰,只是一枚紫色的玉佩。   那枚紫色的玉佩挂在他的腰间,似乎是他的珍爱之物,因为时时把玩,所以底下的穗子已经有些分叉。   在看清他的脸时,商芸倒是还好,而在她身旁的两位师姐却已经目光发直,仿佛完全石化了一样僵原地,连眼睛都转不开。   商芸竭力保持清醒,一手扶着墙去看他身旁的另一人,走在他身旁的白衣男子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   冷。   他的目光是冷的,神情是冷的,仿佛连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冷的,整个人就像用万年不化的玄冰雕成。   他的五官也生得极其俊美,虽然在身旁黑衣男子的映衬下显得逊色了一筹,但因为他的气质极其冰冷,让人一看就觉得难以接近,所以也让他的存在感并不弱于他身旁那个黑袍男子。   在这白衣青年身后,还跟着四名美得各有千秋的侍女,她们每一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以绸缎盖住,让人看不清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的排场这样大,气质这样让人感到难以接近,实力又如此高深,除却最近入世的天山之主以外,商芸真是想不出还有谁。   只是她猜出了这白衣男子的身份,却猜不到他身旁的人是谁。   黑风城城主已经是一千多年前成名的存在,在他未建起黑风城,在这里隐世不出的时候,第一美男的名号曾经跟了他数百年。   修真界的青年俊彦层出不穷,但没有哪个同他一样,有着这样忧郁的气质和眼神。   他是如此忧郁,就好像即使将世间所有的光明奉到他眼前,也不能叫他展颜一笑。   在他隐世之后,讲起世间最俊美的男子,众人的第一反应仍旧是他。   直到将近四百年前,商王朝的名将狄琰才渐渐取代了他,成为世人眼中最俊美的男子。   从俊美程度上来看的话,黑风城城主与摘下面具的酆都鬼王不相上下,只是后者的俊美面孔特别吸引人妻,前者却是无差别攻击。   但凡见到他真容的人,都会像被石化一样,只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他,忘记其他事情。   当这两人彻底从长廊中走过去,身影渐渐缩小成两个点之后,被冻结的时间才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流速。在商芸身后,她的两个师姐已经跌坐在了地上,更别提沿途这些实力还低于瑶池弟子的妖魔。   商芸收回了扶着墙支撑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感到手掌仍旧有些颤抖。   “师姐——”她转过身来,伸手扶起了还未回神的两人,拍了拍她们的脸颊,“回神,齐师姐,颜师姐!”   齐颜二人被她拍了几下,目光落在眼前这张纯白的面具上,这才回过神来,借着商芸的力道站了起来。   两人眼中皆浮现出茫然之色,扶着额头问道:“我们这是怎么了……”   她们只记得刚刚转过了转角,迎面走来两个高大俊美的男子,然后她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商芸怕她们站不稳,而周围渐渐恢复过来的妖魔也越来越多,于是一手扶住一个,带着她们向前走去,低声解释道:“应该是刚刚那个黑衣男子,他身上有些奇怪的法术,所以让你们看清他的脸之后,会陷入石化状态。”   齐师姐还好,恢复得要快一些,颜师姐却还是恍恍惚惚。   商芸听她喃喃地道:“这通天客栈里的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扶着她们的人:“……”   这是重点吗?   然而她们再前进的时候,迎面走来的妖魔鬼怪都是奇形怪状,两厢一对比,颜师姐顿时把前面那个推论给否认了,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见她们没有异状了,商芸于是才放开了托在她们手臂上的手,听齐师姐说道:“刚刚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商芸就说了自己的推测:“那个穿白衣服,还带着四个侍女的是天山之主。”   用她哥商宁的话来说,就是天山的人都是装逼惯犯,他在边疆击败了镇北王之后,帮着北狄打开了进入中原的通道,现在又不知跑黑风城来做什么。   齐颜二人听到“天山之主”四个字,都已经为他超越了瑶池之主的实力而感到吃惊,要知道他应当是跟她们同一辈的弟子。   在他之前,天山之主一共收了十几个弟子,最终都死在了出师之战这一关。   只有他,是前任天山之主从北狄的部族中抱回来的婴孩,由他亲手带大,又悉心教导,终于成就了这个能够杀死他的弟子。   商芸听两人说道:“芸师妹,前任天山之主是从前的昆仑首徒,叛出昆仑之后是因为心有不甘,才在关外自立了天山。”   “他收了那么多弟子,就是为了调教出一个可以诛灭昆仑,让天山成为正统,现在这个天山之主这样厉害,那你哥哥不是……”   是啊,她哥哥商宁是昆仑首徒,是天山之主必然要杀死的对手。   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这么远,真是一个照面就要被打死了。   商芸只觉得昆仑之主给弟子起的字真是没有起错,商不起,果然是伤不起。   她忧心忡忡,本来还希望哥哥快点从酆都鬼王手中逃出来,现在却是反过来希望他别那么快回阳间来了。   天字一号房外的走廊上,她所牵挂的人仍旧穿着她的衣服,做着少女的打扮。   他一出来,就看到魔刀在转角的地方站着,靠着墙摆了个相当骚气的姿势,手里玩着一片从墙角的盆栽上拔下来的叶子。   见少年一出来就在四下找着自己,魔修英俊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朝他打了个唿哨。   哨声响亮,说不出的潇洒。   把少年的目光吸引过来之后,魔刀才放下了右手,对他说道:“在找我?”   楚云非走过来,说道:“我出来给他们找点食物和水,不然怕他们撑不住。”   “你太心软了。”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不过从魔刀的表情来看,一点也不介意他这样,只是不以为意地道,“他们这些在边关打仗的人,吃不上东西喝不上水是正常的事,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嗯。”少年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应道,“主要还是想找个理由出来见见你。”   靠在墙上的人顿时脸红了,这不是他的错觉,不起随口说出一句话他都觉得充满了杀伤力。   完蛋了,这下真的要断袖了。   眼前的人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只问道:“你刚刚一路都躲在什么地方?”   魔刀直起了身,摸了摸鼻子,然后伸手来牵他,说道:“躲在你的影子里。”   少年用意想不到的目光看着他,令魔刀心中生出了成就感。   真是打死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一个少年的一个眼神而充满成就感,只听他的不起喃喃道:“竟然有这种操作……”   魔刀对他笑了笑,露出了犬牙,牵着他从这里离开:“要去找东西给他们吃是吧,我带你去。”   少年被他牵着,顺从地跟着他走。   唉,他的不起真是哪里都可爱,连手都这么可爱,牵着他像牵着个小孩子。   魔刀心里美滋滋,大佬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觉得莫名其妙。   他又脑补了什么?   尹旭活了上千岁,哪里他都去过,对黑风城内也是了如指掌。   只不过他上次来的时候把黑风城的石碑都砍了一半,所以黑风城禁止他进入,前些年通天客栈外面甚至挂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魔刀与狗不得入内。   黑风城城主不喜欢狗,魔刀能够跟这种生物并列,可见黑风城的主人有多不待见他。   两人走了一段,楚云非才注意到两人就像断袖一样牵着手在往前走,魔刀的神态非常自然,手掌非常温暖,完全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基。   楚云非看他一眼,问道:“你牵着我干嘛?”   魔刀自然地回应道:“这里这么复杂,你又没有灵力,我要是不牵着你,你被人抓走了怎么办?”   虽然黑风城里处处是陷阱,尤其是这些妖魔做的食物,但是这里也有人类可以吃的东西,不过就是要下去找。   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楚云非发现这地方居然还有升降梯,木质的,由里面的妖魔来控制。   魔刀拉着他进了升降梯,那小小的妖魔像是认出了他:“你是……”   魔刀:“不是。”   升降梯妖魔:“……”   魔刀:“还不快开?”   小妖魔贴着墙壁,战战兢兢地操作。   它还记得上一次魔刀也是来这里想找城主,城主不想见他,他就把他们通天客栈搞了个天翻地覆,实在是太可怕了。   现在在这个少女身旁,那么温柔小意简直不像他。   战战兢兢从十几楼一直下到地下,那小妖魔说道:“到了……”   话音未落,魔刀抬手就放出了一缕魔气,那缕魔气一飘过去,这小妖魔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它呆滞的目光中,魔刀拉着身旁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楚云非问道:“你到底在这里做过什么?”   魔刀说道:“我什么也没干。”想了想,又解释道,“就是醒来之后来找黑风老妖打架,他不出来,我就把他的通天客栈拆了一半。”   女装大佬只觉得黑风城城主只挂了那个牌子几百年,已经算是很有涵养了。   这下层的人很多,他们一出升降梯,面前就是一条成桥状的木质长廊,底下是一条流动的河。   河上漂浮着很多灯火,河岸两旁非常热闹,到处都是小吃档口。   魔刀俊脸上的笑容很有深意,楚云非却莫名其妙,不知他在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魔刀(深情地):想吃不起亲手做的烧饼…… 第37章   在上元节、七夕节时出来逛灯会,是凡间小情侣们最喜欢的节目。   他们两个人这样牵着手逛通天客栈的市集,在旁人看来,岂不是跟凡间的小情侣们一个性质?   这样想着,魔刀控制不住表情地偷乐起来,牵着他的不起的手指扣了起来,两人一起走上了木桥。   通天客栈里到处都是妖魔鬼怪,奇形怪状得很,相比之下魔刀的红发红瞳倒是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楚云非看着对岸那么多小吃档口,升腾起的热气简直要模糊了整条河岸,在这些档口上摆放着各种食物,完全看不出到底哪些食物是妖魔吃的,哪些食物是人吃的。   毕竟它们看起来都让人很有食欲,不像阴间的食物那样空有其表,没有味道。   身旁的人牵着他,侧过头来,说道:“这里面有很多档口卖的是人类的食物,我带你去。”   见少年点头,魔刀于是将那几个档口所在的方位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起来。   女装大佬看到他的表情,只想到这要是这人头顶上有灯泡的话,现在灯泡肯定已经亮了。   没错,一想到那些凡人的档口,魔刀就想到了不起的本行——卖烧饼。   楚云非只听他兴致勃勃地道:“你跟我回去之后,要是还想卖烧饼的话,就来黑风城这通天客栈里搞一个摊位,在这里卖烧饼!”   楚云非此刻真切地感到自己真是给自己随口艹了个不得了的人设,大概就是因为这职业太接地气,结果令魔刀时时刻刻都不忘这回事。   只见魔刀深沉地看过来,开口道:“不起,我还没有吃过你亲手做的烧饼。”   女装大佬只能保持沉默,他真的不会做烧饼,他就是随口一说。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系统提示音响起。   【系统:一百种烧饼的做法rar】   【大佬:你自己去叉会儿腰吧。】   两人在桥上走到一半,迎面忽然走来了两个瑶池弟子。   那两个瑶池弟子面带忧色。她们从天字二号房出来之后,原本是想上到客栈顶层去的,结果没有操作过这里的升降机,被直接送到了最下面来,一出升降机就是这市集。   另外三人被食物吸引了,还在后面逛着,她们两个先上了桥来,走到一半就看到对面走来了一男一女。   等看清那少女的脸时,两人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在她们身后,跟商云抬杠的谭樱才带着另外两人过来了。   她在市集中被这些食物的香气吸引,于是带着两个人去买了各种不同的食物拿在手上,要一边吃一边泄愤,再去找人。结果走到桥上,看到两个师妹愣在原地,谭樱便皱起了眉,不悦地问道:“干嘛不走?”   两个师妹却不说话,目光只直直地看着对面。   谭樱手上拿着烧烤,顺着她们的目光向对面看去,就看到了跟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起的“商芸”!   谭樱顿时眯起了眼睛。   这个男子眼眸妖异,长发鲜红如火,面孔生得既英俊又邪气,一看就是魔修。   好啊,不仅私会情郎,而且还是跟个魔道中人在一起!   这下好了,这下还不让她逮到痛脚,禀报师父,下了她的大弟子之位!   “芸师妹。”   楚云非听到后面来的这三个瑶池弟子中有人这样叫了自己一声,于是站在魔刀身旁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那手上拿着烧烤串的瑶池弟子走了出来,目光在他身旁的魔刀身上扫过,然后又看向自己,质问道:“芸师妹,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进来执行任务,你却在这里偷会情郎?”   见“商芸”不回答,谭樱的目光在四下一转,没看到齐颜二人,于是厉声道:“齐师姐和颜师姐呢?你把她们怎么了?”   魔刀看着这女子浮夸的表演,只觉得都是瑶池弟子,怎么这人就这么惹人厌,他的不起却那么可爱?   谭樱只见这英俊的魔修皱了皱眉,微微低头去看身旁的少女,手指依旧和“她”十指紧扣,问道:“瑶池弟子,是你的同门?”   楚云非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心念急转,妹妹也进来了?   他冷冷地看着对面这个棒槌,目光在她手上的烧烤串上一扫,说道:“你也知道我们是来执行任务,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对面三个瑶池弟子都是脸上一红,只有这摆明了跟他妹妹过不去的女子还要嘴硬道:“我不过是迷了路,从这里经过买点东西吃不行吗?”   楚云非嘲弄地道:“吃,吃不死你,吃了就永远留在这里,别想回去了。”   魔刀在旁看着,脸上露出了笑容,真是好久没有见他的不起气人为乐了。   谭樱脸上红一片白一片,咬牙看了看手上的烧烤串,一边觉得还好没有咬下去,一边又觉得“商芸”像是在转移话题,危言耸听。   护妹狂魔刺激她:“不信?不信那就咬一口,不咬不是瑶池人。”   她当然不敢咬了!   谭樱只觉得商芸把面具摘了以后,这张脸看起来比之前更嘲讽了,令她非常憋屈又找不到发火的点。   只听“她”说道:“我有自己的做事方法,我要跟什么人在一起是我的自由,轮不到旁人置喙,走了。”   然后就拉着魔刀走了。   魔刀被他拉着,只感到一颗心又跳了起来,他的不起实在是太可爱了。   那几个人呆在原地,不敢说话,直到看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桥上之后,谭樱才抓狂地把烧烤串从桥上扔了下去。她正在愤怒中,忽然听有人小声道:“师姐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芸师妹刚刚的发型明明不是这样的……”   商芸梳的是时兴的女子发型,女装大佬却是随手扎了个马尾。   “这还不简单?”谭樱拍着栏杆,恨恨地道,“这对狗男女好不要脸!这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搞上了,所以才把头发都弄乱了。”   其他人觉得商芸不是这样的人,但是又不敢忤逆她,只好问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谭樱眯起了眼睛,说道:“你们,继续去找天字一号房,我去跟着她,看她要跟那个魔修玩什么把戏。”   楚云非完美地控制住了整个场面,然而心情却有些凝重,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妹妹商芸以外的瑶池弟子。   他的谎言已经出现了漏洞。   按照他们刚刚的交锋,只要仔细一想就知道,她们是跟他妹妹一起出来的,而按照他对魔刀说的话,他亲妹妹现在应该神魂破碎,命悬一线才对。   升降机中,商芸又打了个喷嚏。   只不过魔刀现在沉浸在断袖的快乐里,满心打开新天地,完全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瑶池的水啊,妹妹的泪。   他想着怎么圆这个谎,是要给自己安排多少个妹妹,然后就发现魔刀带着他停在了一个烧饼档前,听他带着笑意开口道:“不起,这里卖的是人能够吃的东西。”   那摊主连忙说道:“对对对,人间美味,武大烧饼!”   楚云非还没来得及确认这个摊主是不是身高一米一,就听见魔刀对摊主豪气地说道:“来一百个。”   摊主:“好嘞!”   看他快手快脚地包起了热气腾腾的烧饼,魔刀满意地转头对身旁的少年说道:“我想,一定不会有你做的美味。”   楚云非:“……”   魔刀还在畅想:“以后我们就来这里卖烧饼,你做饼,我给你收钱。”   摊主一边打包一边记仇地瞪他,这不是明摆着要来抢生意吗?一个魔修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女装大佬简直服气,早知道他对烧饼这么执着,他当初就扯过个别的职业了,他低声道:“闭嘴好吗?”   再想下去连孩子要不要开连锁烧饼摊都出来了。   摊主给他们把一百个烧饼打包成了十几份,魔刀伸手拿起其中一个纸袋,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对他说道:“你那个同门一直跟着我们怎么办?”   楚云非瞥向身后,看到那个躲在糖人后面的窈窕身影,蛋疼地道:“她爱跟就跟吧。”   这人怎么这么闲?什么毛病啊。   通天客栈,悬空楼阁。   天山之主正在跟黑风城城主谈一笔生意,黑风城要天山出产的一种矿石,而天山之主则要他帮忙找一个人。   两人站在黑风城城主的悬空阁,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繁华街景。   天山之主的四名侍女都退了出去,将那些放在托盘上的矿石都摆在了一旁,上面盖着的绸缎已经掀开了。   黑风城城主想着天山之主的交换条件,其中一个就是要自己帮忙找到昆仑首徒——商宁。   黑风城城主站在窗前,眼底映出底下连成一片的河灯,负着手问身旁的人:“你找他做什么,真的要如传闻中那样跟他决一生死?”   天山之主不说话,目光只是冷淡地落在下方,继而对他开口道:“你的黑风城中混进来很多瑶池弟子。”   黑风城城主也知道,只不在意地说道:“没什么。”   那些瑶池弟子大概是进来要约束他手下的,他并不怎么约束下面的妖魔,做得过分了就有人会来除掉它们。   然而话音落下,他俊美忧郁的面孔上便神色一变,与此同时,站在烧饼档口前的楚云飞脸上神色也变了。   魔刀听他沉声道:“尹旭,我的法术被人破了。” 第38章   通天客栈最顶层。   升降机的门一打开,商芸就跟两个师姐一起走了出来。   她们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工具,里面的小妖魔对她们态度挺好,只是一上来她们就遇到了情况。这一层的房间只有天字一号房一个,只见这一层的走廊冰封了十几米,令她们一出升降机就感到了一股寒意侵袭。   三人同时心中一紧。   然而,眼前除了这满地的冰霜之外,走廊上却没有任何人。   天字一号的门大开着,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商芸的反应极快,对身后的两人说道:“师姐我们过去看看,大家要小心。”   齐颜二人点了点头,然后三人便神情凝重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地上结满冰霜,她们的丝履踩上去都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走到天字一号房门口,只见里面结霜的程度比外面走廊更甚,而且三十几个人全都倒在了地上。   房内,桌椅摆设一片狼藉,犹如狂风过境,在这房间里,商芸意外地感觉到了熟悉的法术波动。   她转过头去,只见在那一片冰霜掩映之下,一层蓝光还在微微的发着光。   ——是昆仑的画地为牢!   她的瞳孔在面具后微微收缩,心道,难道她哥商宁之前在这里?   他从鬼王手中逃出来了?!   在她身后,齐颜二人都紧张了起来。   两人上前,蹲下来检查了一下这些倒在地上的将士,确定他们还活着,然后才对视一眼,喃喃道:“是谁袭击了他们?”   谁能够在通天客栈里袭击他们?   商芸没有说话,她仍旧在为哥哥已经从鬼王手中逃出来的事实而恍惚着,目光在这宽敞的房间里扫过,然而却没有看到那个有着标志性银发的镇北王。   就在这时,她的耳朵微微地动了一下,接着从原地霍地转过身来,对蹲在地上的两人说道:“师姐小心!”   通天客栈最底层。   热闹的市集里,楚云非抓住了魔刀的手臂,凝重地道:“我的画地为牢被人触动了。”   听到天字一号房都被人袭击,魔刀手里仍旧提着那一百个烧饼,眯起了眼睛,说道:“照理来说,通天客栈里没有人能够绕过黑风老妖的眼线,这样悄无声息地攻击他们。”   他跟少年一样,也认为这里是安全的,虽然他并不是很在意那些人的生死。   楚云非听他若有所思地道:“通天客栈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真是黑风城城主听了都想打人。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我先回去,你赶紧上来。”   他用了那画地为牢之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只要法术未消散,他一个心念便可以闪回到房间里。   不等魔刀点头,他便调动了体内仅剩的灵力,身形转眼消失在空气中。   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已经置身在天字一号房里,只是这里跟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大为不同。   楚云非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顿时闪避到了一旁,然后就看到一阵狂风卷过无数冰霜,从面前席卷而过,向着外面冲去。   他的反应极快,手中剑符化作一道屏障,挡住了这迷眼风霜,然后看着这道白色的龙卷风冲出了房门,一下子就消失在了眼前。   等了片刻,不见这玩意再回来,楚云非才散了身前的屏障,向着地上看去。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三十几个将士,包括独孤绝在内也一起也中了招。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而更奇怪的是除了他们之外,这里竟然还有两个瑶池弟子倒在地上。   女装大佬抿了抿唇,从原地走了过来,看到这两个失去意识的瑶池弟子身上跟他款式一致的衣裙,再联想到刚刚在下面遇到的那几个,不难得知包括他妹妹在内,瑶池这次应该进来了有七八个人。   要是最后她们一个都出不去,那就大祸了。   他想着,蹲下来试探了一下这些人的脉搏,发现他们只是失去意识,并无大碍。   他目光在四下扫过,发现自己画下的画地为牢光芒法术还非常明亮,说明这袭击根本不是从外部进来的。   攻击了他们的人是从内部跑出去的。   时间退回到一息之前。   商芸刚刚叫出那句小心,她们就感到一阵飓风从外面席卷而来。   它的来势太快,三人反应不及,甚至无法形成阵型,只能各自用兵器去硬扛。   然而操纵着风雪的人只是将手一挥,齐颜二人便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身上迅速地铺上了一层冰霜。   商芸在面具后神色凝重,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她们中了这一招只怕连神魂都被冻结了,顷刻间便会失去意识。   在这房中,唯二还站着的就只有她跟这袭击了这里的人。   商芸手中幻月双刀齐舞,在她身前刀柄相连,飞快地舞成了一个圆,形成防护,她的身影则急剧地向后退去。   那些风霜追不上她,却随着操纵者的念头变成了尖锐的冰刃,向她激射而来。   商芸咬牙,这些冰刃撞击在幻月刀上,每一下都是万钧之力,几乎令她兵器脱手。   她挡下了许多,又避开了许多——在她身后,两旁的墙壁跟柱子都被这冰刃射成了筛子,却唯独没避开那枚直直向着她的面门射来的冰刃。   那枚冰刃撞击在了她的面具上,商芸只感到识海震荡,面具上迅速结出了一层冰霜。   这材质奇异却没有多少防御能力的面具上生出了细细的裂纹,然后随着一声轻响,在她脸上四分五裂,向着周围飞去,露出了底下那张美丽得让人心驰神摇的脸。   被打得向后方飞去的商芸:“……”   她的面孔一露出来,那向着她集聚而来的风霜冰刃便骤然停歇,紧接着她就看到房中的那片狂风散去,从其中露出了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   他身穿铠甲,面孔俊美,长发如雪,呈现出与他的本源之力一样的颜色。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风雪在她身后飞快地环绕,让她的身体停下了飞出去的势头,没有这样撞在墙上。   商芸看着这双深邃眼眸,试探地开口叫道:“镇北王?”   然而,独孤辰的状况却像有些奇怪,他仿佛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只记得在昏迷中看过的这张脸。   风雪托着她,让她从半空中盈盈地落了下来。   商芸看着这大齐的战神向着自己走来,然后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拉了过去,接着再次化作风雪从这里离开,只留下一地银霜。   被强行带走的商芸:“……”   这怎么回事?这是这个月以来她第二次被人抢了喂!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她戴着面具的时候都不放过她?!   随后,她那跟她长了张一模一样的面孔的亲哥才赶到,刚好沐浴了他们的尾气。   认错了人的镇北王已经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就把人带走了。   他所化作的飓风在整个通天客栈中卷过,令无数小妖魔都大叫出声,想起了当日被魔刀统治的恐惧。   魔刀所过之处,所有东西都四分五裂,这团飓风所过之处,却是将它们的神魂都冻结了。   ——为什么老是有人来拆他们的通天客栈?!   ·   悬空楼阁中,黑风城城主心念一动,这通天客栈的引路人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天山之主看着这老妇人,她手中仍然提着那个油灯,在城主面前拜了下来,问道:“城主有何吩咐?”   黑风城主轻声道:“你今日收取的抵押物,可有来自阴间的东西?”   那老妇人想了想,将自己今天收到的东西都摆了出来。   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悬浮在空中,非常杂乱,老妇人恭谨地道:“这些就是今日我所收取的所有抵押物,请城主过目。”   天山之主站在黑风城城主的身旁,和他一起看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抵押物,当中全都是这些住客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有的是真的价值连城,有的却是一文不值。   黑风城城主看了片刻,目光落在了一颗灰扑扑的珠子上,然后伸手一摄,便将那定魂珠摄到了手中。   他拿着这阴间至宝把玩了片刻,忧郁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外的光芒,说道:“定魂珠。”   那老妇人说道:“这珠子是一个少女给我的。”   黑风城城主抬眼看向她,问道:“她长什么样?”   老妇人说道:“那少女长得很美,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未见过比她更美的人。看她身上穿的,应该是瑶池弟子的服饰。她身边跟着三十几个将士,还带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有一个缺了魂魄的人。”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信息,最后说道:“应当是瑶池弟子护送这些凡人,要从这一带经过。”   天山之主在旁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见黑风城城主点了点头,这老妇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天山之主开了口,他的音质偏冷,语气也是没有起伏,就跟他的人一样。他说道:“若是不便的话,这桩生意我们改日再谈。”   黑风城城主看向他,说道:“无妨,只不过是有人得罪了阴间鬼物,不受控制在我这里大肆破坏。”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息降临在这黑风城中。   通天客栈外,一抹黑色的袍角缓缓落下,酆都鬼王抬头看向这灯火通明的恢弘客栈,俊美的面孔毫无遮挡的暴露在这辉煌的灯火下。   他低沉动人的声音直接在黑风城中响起:“酆都鬼王前来拜访,还请城主拨冗一见。” 第39章   楚云非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在房中差点打了个趔趄。   魔刀现在还没有上来,镇北王又不见了,而且妹妹还在这个通天客栈中——   真是完全无法想象如果鬼王遇上她会发生什么惨剧。   酆都鬼王一现身,整个世界顿时沾染了阴间森冷的鬼气,仿佛连气温都降了几度,所有人都定格了动作,耳边响起了阴间的鬼泣声。   “酆都王。”黑风城城主的声音平静地盖过了这阵令人头晕目眩的鬼哭狼嚎,他的音量不高,却有种能够让世界为之安静的力量。   他轻声道:“阴间至宝遗失,被人带到了阳间又抵押在我这里,请鬼王不要误会。不如上来一叙。”   鬼王开口说道:“好。”   然后身形便化作灰烬,消散在这通天客栈的大门口,那暗了几度的灯火顿时恢复了原本的光亮,众人只感到周围的温度也回升了。   他们打了个冷颤,心道这酆都鬼王可真是可怕啊……   不知他会不会跟城主打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世间的前后两任第一美男子将要素颜见面,没有人铭记这历史性的一刻。   整个通天客栈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只有魔刀跟他们格格不入。   鬼王到来,最高兴的就当属魔刀了。   随着叮的一声,升降机的门在最顶层打开,他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头红发如同燃烧的火焰,血红色的眼眸里有着兴奋的光芒。   魔修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邪肆的笑容,向着还在这顶层之上的悬空楼阁走去,掌心缓缓现出了他的刀。   他们两个之间早晚都要做个了结,不如趁这次打个痛快,让他彻底死了把他的不起带回去的心。   楚云非在天字一号房中就看着他的身影从门口走过去,甚至没有朝自己这边看一眼,顿时暗道不好,只能把这群失去意识的人留在这里,自己先追了出去。   魔刀的身上战意滔天,每走出一步,他身上的战意就要强盛一分。   “尹旭!”他听见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于是停住脚步。   等少年追了上来,听他问道:“你去哪里?”   魔刀看着他,伸手抚上他的脸。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可以轻轻松松就覆上少年的半张脸,楚云非从他红色的眼眸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独占欲。   ……他这是在什么时候完成了自我攻略大业,就这样被穿着女装的自己征服了?   女装大佬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面前的人说道:“狄琰来了,就在这通天客栈上面,我去跟他做个了断。”   他说着,手掌从少年的脸上移开,握在了他的颈后。   楚云非感到他手上传来的力道,把自己按向了他,然后看尹旭低下头来,抵住了自己,听他说道:“等了结之后,你就跟他没关系了,你就是我的不起了。”   大佬心中一动,搭上了他的肩膀,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着他英俊又邪气的脸,开口道:“你不是说你不断袖?”   魔刀一哂,说道:“断袖也……没什么不好,慢慢来,断着断着就习惯了,反正是跟你——来,亲个嘴。”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打死魔刀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有断袖的念头。   他身上的战意牵动了情欲,很快就把少年抵在了墙上,深入地亲吻着他,还源源不断地把灵力渡过去,让楚云非不需要换气可以一直跟他接吻。   魔刀把刀放在了一旁,两手把人抱了起来,让少年修长的腿架在了自己的腰侧,有力地夹住了自己。   “别去了……”女装大佬抱住了他的颈项,贴在他耳边说道,“抱我。”   魔刀的目光一下子深沉了起来,这样的战前动员,真是为他去死都愿意了。   这厢两个人有擦枪走火的趋势,那厢商芸却是被镇北王带着,完全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根本无法跟失去神智的镇北王沟通。   她不知道,她亲哥也不知道,鬼王在定魂珠中下了一道禁制。   如果有人动用了定魂珠,不是鬼王自己亲自动手的话,那么被这人救醒的对象的其中一魂就会被收入定魂珠之中,让他变得浑浑噩噩。   等到他醒来之后,就只会凭借本能行动,看起来跟寻常人无异,心里却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到定魂珠附近去。   这样鬼王自然就可以在把定魂珠找回来的同时,守株待兔等到这个被定魂珠救回来的人,然后也可以把偷走定魂珠的人一网打尽。   这样下套,简直是防不胜防。   一阵风吹过,酆都鬼王的身影出现在黑风城城主的悬空楼阁,看到这宽敞的房间里除了黑风城城主之外,还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胜雪,气质极其冷淡,气势也甚是强大,完全不在黑风城城主之下。   两人见酆都鬼王此次出现,脸上竟然没有戴面具,哪怕是天山之主这种性格的人目光也是微微一凝。   天山之主知道黑风城城主是千年前的第一美男子,却不知道这酆都鬼王面具之下的容貌竟然也生得跟他不相上下的俊美。   这两人站在一处,实在很难说出到底谁高谁低。   天山之主可以说是无意之间就成为了两代第一美男子相见的历史见证者。   黑风城城主也是感到有些意外。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鬼王,但却是第一次见没有面具状态下的鬼王。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商王朝的一代名将狄琰在战死沙场之后没有入轮回,而是成为了阎君麾下的十一王,做了鬼修。   黑风城城主的目光落在鬼王身上,开口道:“王驾从前不以真面目示人,我都不知王驾真正的身份,久仰狄将军大名了。”   狄琰只是一笑,开口道:“将军也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是阎君麾下的十一王。”   黑风城城主伸出手来,将手中拿着的定魂珠给他看,然后说道:“王驾要找的东西在这里,正好物归原主。”   话音落下,那枚定魂珠便悠悠的飘了起来,向着狄琰飞来。   鬼王伸手一摄,便将那定魂珠收入了掌中,然后对黑风城城主说道:“多谢城主。”   黑风城城主摇了摇头,说道:“我只好奇,这定魂珠一直收在阴间,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在你手中把它偷了来?”   引路人说拿着这珠子的是一名少女,黑风城城主却不认为她能够从鬼王手中偷到这件至宝。   听见“少女”二字,鬼王目光幽深,慢慢地开口道:“谁偷的都不重要,只要在这里等着,等到那人来了便知道他是为谁偷的。”   听他的语气,黑风城城主便确认那下面丢了一魂,正在大闹通天客栈要找到定魂珠的人是酆都鬼王的杰作了。   鬼王城府深沉,计谋用得何其之好,眼下他们只要在这里等着,那偷了定魂珠的人最终也会冲上来。   确定一切不会有纰漏之后,鬼王的目光才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天山之主,问黑风城城主道:“今日城主有客人?”   黑风城城主微微颔首,说道:“这是天山之主,今日来是跟我谈一桩生意。”   天山之主看着鬼王,眸光清冷地开口道:“素闻狄将军威名,没有想到将军会做了阎君麾下的鬼王。”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都曾有过第一美男子名头的人,他们连品位都相近,俱是穿着黑色的衣袍。这个人若是一起出现在世人面前,不知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当下一个隐居在黑风城,一个藏在阴间,都不出世,反倒太平了。   两人彼此见过,交谈了几句,终于听到门外传来风雪呼啸的声音,然后两扇门被轰的一声砸向了两边,那一团风雪卷了进来,瞬间将悬空楼阁都变成了冰天雪地。   这世间最强大的人、鬼、妖都平静的站在这里,看着这团凛冽风雪。   黑风城城主以眼角余光看向身旁两人,奇怪的是站在左侧的鬼王看起来像是没有认出来人,站在右侧的天山之主却像是认出了他。   只听天山之主以一种冷淡的声音开口道:“是你。”   风雪散尽,银发如霜,穿着铠甲的镇北王身影在其中渐渐显现出来。   这踏破了人间武道巅峰的绝世王者一双眼眸冰冷地看向前方,不是看着之前把他打伤的天山之主,而是看着鬼王。   准确来说,他是在看着定魂珠所在的方向。   这独孤辰的状态异常,怀中却不忘拥着个瑶池弟子,房中另外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少女身上。   黑风城城主心中一动,想起了刚才引路人说的,定魂珠是一个瑶池弟子带到黑风城来的,就是她?   商芸感到三股强烈的视线,不由得动了一下。   她被镇北王带着跑到了悬空楼阁上来,还是晕头转向的,慢慢从这穿着铠甲的镇北王怀中抬起头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前方站着三人。   其中两个是刚刚在走廊上见过的天山之主跟那俊美忧郁的黑袍男子,剩下的另一个穿着黑色蟒袍的俊美男子却是她之前没有见过的。   三人在看清少女这张脸时,心头俱是巨震,一时间整个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商芸不明所以:“???”   最先开口的是那个她从未见过的身穿黑色蟒袍的俊美男子。   他用复杂难懂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他一开口,商芸就认出了酆都鬼王那低沉动人的声音,听他说道:“是你?”   ——不是她!   商芸差点就要拼命摇头了。   她一听他的声音就想起当日在酆都城附近的小镇上的事,就想起他把自己强掳到了战马上,对自己说的那些疯话。   酆都鬼王在面具下的脸竟然长这个样子?!   那他戴着面具做什么?!   然而鬼王看着她的反应,却没有再像那日一样上来抓她,只说道:“果然,当日我先见到的是你,到了花轿上才换成了他。”   黑风城城主跟天山之主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鬼王说的话只有一部分飘进了他们的耳中。   然而这并不重要。   无论是谁都好,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才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事。   商芸听到鬼王的话,第一反应就是她哥果然露馅了,问题就是这个露馅的过程实在是不能细想。   她尴尬地开口道:“是的。”   没有注意到在她开口之后,天山之主眼里的那种专注就消失了。   虽然长了一模一样的脸,但这不是他,大概是他的妹妹商芸,有几次自己也曾见过的。   鬼王看向她身旁失去了一魂的镇北王,轻声道:“他拿了我的定魂珠,就是为了救这个人?”   商芸道:“等等,什么定魂珠!”   她转头看了看明显不对劲的镇北王,又看向鬼王,质问道:“我哥呢?我哥他人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解释一下吗?   鬼王就不用了,反正斯人已逝,魂飞魄散,兄妹两个对他来说都是替身,不必care抓到的是谁。   天山之主,他要找的人就是大佬,不是妹妹。   黑风城城主,他是没有想到妹妹居然就是他要找的女神,女神居然有这种操作!   镇北王,认错人。   魔刀,美滋滋。   此刻,X帝还在三百多年前想着要一统天下。 第40章   面对商芸的质问,鬼王没有回答,出声的是黑风城城主。   黑风城城主的声音有些紧绷,像是在她面前十分紧张。尤其是当商芸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更是有些想躲开。   这样一个忧郁的俊美青年,在她的目光下强自镇定,又想躲开又舍不得不看她的样子,商芸还从没遇到过。   只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然后那双忧郁的眼睛就一直这样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商芸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疑惑地看向了天山之主。   场中另外三人,镇北王神志不清,她不想跟鬼王说话,只有天山之主是道门中人——   虽然天山远在关外,从来不跟他们打交道。   天山之主看了黑风城城主一眼,发现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商芸看,于是回答道:“这是黑风城城主。”   黑风城城主?那么发生在通天客栈里的事,无论哪一件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了?   她心中一喜,然后看到对面的黑风城城主的眼睛随着自己的笑容亮了一下。   商芸:“……”   情况好像哪里不对,可她思兄心切,生怕鬼王对自己的哥哥做了什么,于是把这顾虑抛到了脑后,对着黑风城城主说道:“我叫商芸,我是瑶池弟子,瑶池之主是家师。”   在黑风城城主面前,哪怕是瑶池之主,也是他的后辈。   她望着他的眼睛,急切地道:“我哥哥现在应该是在客栈里,我刚刚在天字一号房中还看到了他用的法术。”   黑风城城主在心里轻声念她的名字。   商芸,商芸,原来她如今的名字叫商芸。   他并不在意女神又说了什么,只是默默地痴汉。   商芸:“……”   不光是她,就连鬼王跟天山之主都察觉到了黑风城城主的异样。   他对这瑶池弟子的反应实在是奇怪,听完人家自报家门之后,就自顾自地陷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不知在想什么,唇边还浮现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鉴于在场所有神志清醒的都是脸上带有debuff的人,所以完全没有人被这样的盛世美颜所俘获。   等黑风城城主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除了镇北王之外,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掩饰般的轻咳一声,说道:“那你哥哥呢?”   商芸说道:“他叫商宁,是昆仑首徒。”   黑风城城主立刻便说道:“我帮你找!”   说完便分散了心神,神识犹如狂风般在整个黑风城中席卷而过,寻找着昆仑首徒的影子。   他这个反应实在太殷勤了,让人感觉更奇怪了。   尤其是特意来找他,以天山矿石为条件请他帮忙自己找到商宁的天山之主,更是重新开始审视起这个合作伙伴来。   明明自己跟商芸要他找的都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他现在就答应得这么爽快?   黑风城城主心无旁骛,随着他强大的神识在这黑风城中扫过,这悬空阁楼中的空气都开始隐隐波动。   在他身旁神志清醒的三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周围显现出的画面上,在其中看到了无数妖魔的身影,不光能够看到他们的动作,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难怪他能够掌控这黑风城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原来这悬空楼阁里藏着这样的玄机。   黑风城城主的神识越扫越快,周围的画面变化得也越来越快。   商芸的神识强度不比另外两人,所以已经完全看不清这画面上的人和事,在黑风城城主的神识从天字一号房外的走廊上扫过时,他忽然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与此同时,在悬空楼阁中的鬼王与天山之主都沉声道:“等等!”   黑风城城主蓦地睁开了眼睛,他眼眸里的忧郁颜色在这一刻全数散去,仿佛有千万载的光阴在这双眼眸里瞬息流过。   周围的一切画面都急速淡去,他们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的身影。   这是天字一号房外的走廊上,魔刀正将一个穿着瑶池弟子装束的少女抵在墙上,将自己嵌入了“她”的双腿之间,和“她”唇舌交缠,难舍难分。   这跟魔刀纠缠在一起的少女,“她”的面孔几乎跟商芸长得一模一样。   然而,商芸她就在这里,那这个跟魔刀纠缠的就只能是……   商芸:“……”   鬼王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天山之主的脸色也非常难看,只有镇北王的反应跟他们不同。   独孤辰的目光落在这画面中的少女脸上,俊美的面孔浮现出了一丝疑惑。   不管在场的其他人是怎么想的,黑风城城主看着正在跟昆仑首徒热吻的魔刀,这到底是他曾经的对手,两人同样活过了千年的岁月,他心情现在非常复杂。   不管魔刀是被商宁骗了,还是他没有被骗都好,眼下的情况都相当一言难尽。   他是什么时候从一把直刀,变成了这样的弯刀?   走廊上,尹旭微微地睁开了眼,从黑风城城主的神识扫过来的第一刻开始他便注意到了。   他仍旧贴着少年的唇,掠夺着他的呼吸,心里却在想道,黑风老狗又出来偷窥了。   真是的,自己单身就见不得别人秀恩爱。   他的不起热情如火,整个人都贴着他,魔刀从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表现成这样,让他实在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跟他在一起。   然而他还记得狄琰已经来了,现在人就在黑风老妖的地盘上,黑风老妖开着窥探之术,他的悬空楼阁里是人都能看得到他跟他的不起在这里做什么。   只要一想到狄琰会看得到少年这样意乱情迷的样子,他的心中就会升起强烈的独占欲,只想把人带回魔宫里藏起来。   “不起……”   魔刀稍稍离开了他的唇,贴在他唇边低哑地叫了他一声,“停一下。”然后把他从自己的身上放了下去,深吸一口气,要为他整理身上已经凌乱的衣服。   女装大佬眯起了眼睛看他,在心里啧了一声,说真的,在这种时候叫停?   要这样艰难的叫停,实在是很考验毅力,尤其是魔刀低头看到面前的少年霞飞双颊,目含水光,顿时心中一荡,差点又想亲上去。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少年的动作比他更快。   楚云非扳着他的肩膀,把人往墙上一顶,然后一手撑在了他身旁。   身高不够,气势来凑。   这个动作在大佬做来,简直攻气爆棚。   楚云非开口道:“你不想做吗?”   当然想了!尹旭还想着自己没有断袖的经验,想要慢慢来,现在只想跳过其他直入主题。   楚云非看他注视着自己,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咬牙道:“当然想了。”   他伸手克制的在少年唇上抚过,血红色的眼眸却向着另一个方向看去。   在那里,由一缕黑雾凝成的黑色蝙蝠正趴在墙上,连接着悬空楼阁中的画面。   楚云非听他充满敌意地开口道:“先欠着,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抬手放出了魔焰,将那蝙蝠烧得挣扎起来,然后在原地化成了黑雾,阁楼中的影像顿时消失了。   无论是鬼王也好,天山之主也好,被魔刀最后这样一挑衅,都忍无可忍。   黑风城城主看到自己的蝙蝠被烧了,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看到身旁的鬼王身影化作灰烬,在原地卷起一阵暴怒的风。   然后下一刻,站在他右边的天山之主身形也化作一道剑光,飞了出去。   黑风城城主:“……”   酆都鬼王做出这样的反应还可以理解,毕竟是商宁偷了他的定魂珠,可天山之主跟出去做什么?他真的要去跟商宁决战?   鬼王一走,定魂珠在他身上就跟着走了,站在房中的镇北王自然要追随定魂珠的气息过去。   被他挟裹在怀中的商芸顿时挣扎起来:“放开我啊!”   黑风城城主目光一凝,直接闪身到了镇北王身边,一手抓住了这人间的绝世王者的手臂,然后将他怀中的人抢了过来。   镇北王的目光落在商芸身上,又像是疑惑了片刻,然后想起下面还有一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正跟定魂珠的气息在一起。   于是干脆的放弃了商芸,化作一团风雪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悬空楼阁里顿时只剩下黑风城城主与商芸。   人生如此大起大落,黑风城城主抱着她,心中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忽然感到怀中的人抓住了自己的衣服,于是低下头去,就看到这个令他想念了千年之久的人面露焦虑。   她说道:“天山之主——天山之主一定是要去杀我哥了,城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能不能救他?”   商芸是病急乱投医,并没有想过面前的人会答应自己。   然而这俊美无俦的黑风城城主却对她露出了笑容,他这一笑,眉眼间的那股忧郁都彻底消散了。   商芸听他轻声道:“当然了,我说过的,为你我可以做到任何事。” 第41章   阴风怒号,鬼王现身。   走廊上的气温骤降,连灯火都阴暗了几分。   在这长长的楼道里,原本墙上地上结满的冰霜未散,此刻空气中又渗出了来自阴间的冷意。   楚云非只感到耳边响起无数鬼泣嚎哭,眼中看到无数苍白的利爪从阴影里探了出来,指甲发蓝,带着极度的怨气要伸向他们。   ……能把捉奸出场搞得这么有冤鬼索命的气势,也就只有鬼王了。   鬼王站在那里,黑色的蟒袍静静地垂落在地上,他向来温润的俊美面孔在此刻看来,竟有了几分厉鬼的凶狠,看来是气得十分狠。   楚云非见他看都不看自己,只是径自对着魔刀,然后便听他语气森冷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尹旭,你偷的是我的法宝,怀中抱的是我的人!”   这红发红瞳的魔修挑衅一笑,要开口说话,他们头顶的天花板就碎裂了!   破空声接连不断,无数凌厉的剑气从其中激射而出,将这木板劈得四分五裂,向着周围飞射!   昆仑剑气!   楚云非的第一反应是连他师父都看不下去要出手清理门户了,第二反应则是伸手画出一道防御的剑符,化作屏障遮挡住了他与魔刀。   刚刚亲了半天,别的没做成,灵力倒是补回来一大截。   剑符所化的屏障蓝光湛湛,不仅将那突如其来的剑气挡了下来,而且还做出了凌厉的反击。   楚云非的面孔被映成了浅浅的蓝色,一交手他就察觉到了,这剑气虽然跟昆仑的剑气很像,但又不是完全一样。   昆仑讲求的是留有后手,对方却是一去无回。   他以灵力构成的剑符放出的光芒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更甚,因为他心中清楚来人不是昆仑之主,而是强敌,说不定还是鬼王找来的帮手。   在他身后,魔刀的眼眸里也映出了这剑符的光芒,他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先前在听不起说他用了画地为牢术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不像是瑶池弟子会用的法术。   此刻再看他用出这样的剑符,剑气凌厉无比,挡开了那些激射过来的碎片,又与那不知从何人手中放出的剑气交锋,他哪里还会猜不到怀中的少年根本就不是瑶池弟子。   这可真是……大概也是觉得要在众人面前男扮女装,太过丢人吧。   魔刀低头看他,想着这少年在自己面前说的也不知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不过看他此刻这样不顾暴露身份也要出手护自己,尹旭眼中又流露出温柔的光芒来。   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保护过,不由得心里有点美滋滋。   随即一笑便想通了,不管他之前说了多少谎那都是小事,等回家再跟他算账。   楚云非在出手的瞬间就已经做好了要掉马甲的准备,只等身后的人质问自己。   没想到魔刀沉浸在自己隔壁老王的人设中,又这样被他保护着,根本没有想要在这时候不给老婆面子,可以说是非常懂事了。   在这一刻,两人脑回路奇异地搭在了一条线上,彼此都对对方感到十分满意。   楚云非看着后来的这个人,只见他身上一袭白衣胜雪,手执长剑,从目光到周身气息都清冷至极,简直比无法收束寒冰之力的镇北王给人感觉还要冷。   他认真看了这张俊美又清冷的脸半天,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于是看向了鬼王。   看到他一副把出轨的妻子捉奸在床结果妻子还不思悔改的表情,顿时嗤笑一声,先发制鬼:“你还带帮手来?”   天山之主脸色阴沉。然而面前的人确实不认识他,他被当成鬼王的帮手也无话可说。   周围温度顿时变得更低,让人觉得神魂都在发寒。   鬼王冷道:“我要动手,何必带帮手来?”   话音落下,从天山之主打开的那个破洞里,一团风雪卷了过来,镇北王也出现了。   楚云非看到这穿着铠甲的身影,再看清独孤辰那张俊美的面孔,然后微微皱起了眉。   先前在天字一号房中他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而且确认了应该是有人从内部突围了出去,现在一看恢复清醒的镇北王,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触动了他“画地为牢”的人就是他,而且还搞了这一地冰霜,把独孤绝他们都冻得昏了过去。   他看着镇北王,开口道:“王爷醒了?”   他明明做着少女打扮,然而说出来的声音却没有再刻意伪装,而是他本身的少年声音。   镇北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楚云非见他这样看起来正常,实则却神志不清,对自己的话都没有反应,于是挑眉看向了鬼王。狄琰平静地拿出了定魂珠,对他说道:“是在找这个?”   楚云非皱了皱眉,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在上面留了陷阱,于是问道:“你在定魂珠上做什么手脚,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鬼王看着他,他真是敏锐,也实在是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是自己的缘故。   他站在原地,轻声道:“你让魔刀从我这里偷走定魂珠,就是为了救他?”   只听少年嗤笑一声,像是刚要开口,在他们头顶的破洞之中又下来了两个人。   那两人一出现,楚云非便听到了妹妹商芸的声音,叫道:“哥!”   他定睛看去,只见妹妹被一个帅得跟鬼王这个鼎鼎有名的第一美男子不相上下的黑衣人抱着,没有激起一丝雪尘地落在了地上。   黑风城城主也带着商芸过来了。   之前镇北王一直把她当做米袋夹来夹去,哪里像他这样小心翼翼,所以商芸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就要过哥哥那边去。   商芸一动,他便松开了手,只遗憾地看着她向着那穿着女装的少年飞奔过去。   眼下在这场景实在是令他感到晕眩,有生之年他竟然能够看到“两个女神”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哥!”   商芸飞奔过来,楚云非伸手接住了她,张口就问:“你怎么又被人掳走了?”   商芸:“……”   她抓狂地道:“这次不是啊!说来话长了,反正你不要先管我,你偷人家的定魂珠干嘛?”   从鬼王那里顺利逃出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把他的定魂珠偷出来,让他追杀他追到阳间?   魔刀还揽着他的腰,看着眼前这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妹俩,然后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是不起的妹妹?”   商芸抬头,看着这个跟自己的哥哥举止亲密的男人,看到他邪气的英俊面孔和血红色的眼眸,顿时转过头去瞪楚云非:“这是怎么回事?”   楚云非一哂,刚要开口,就听尹旭在自己头顶轻哼一声,于是转口说道:“罢了,回头再给你好好介绍。”   鬼王看着这两人亲昵神态,只想起旧日,仿佛又变回了当初的那个自己,只能看着喜欢的人在他所侍奉的君主怀中欢笑,却不得靠近。   “商宁。”楚云非听他开口叫自己,说道,“你难道就不管你救起的人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商宁”这个名字,叫起来跟“商芸”有几分相似,他这一叫,只令兄妹二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   鬼王看着这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与少女,他们脸上的神情却完全不一样。   少年一开始在他面前假扮的都是他的妹妹,他后来这副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狄琰听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就是日行一善,顺手救他一下罢了。”   楚云非说着,目光落在了鬼王身上,嘲弄地道:“当日你把我带下阴间,我又灵力尽失,什么都不知道,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你的府中。敢问王驾,我怎么能未卜先知半月之后,镇北王就要被人打伤呢?”   魔刀在旁搂着他的腰,开口道:“对,不起他就是随便那么一救——”说着看向了黑风城城主,“然后到你这里来,也不过是随便那么一住,只是没想到你心理如此扭曲,竟然要偷窥住客。”   黑风城城主无辜中箭,皱眉道:“我……不是,我没有。”   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皱着眉看向商芸,生怕她把魔刀的话当真了。   魔刀看着自己的老友,只觉得自己大概从来没有认识过他,难掩震惊地道:“你居然会紧张?你一紧张居然还会口吃?”   黑风城城主霍地转过头来,忧郁的眼眸瞪着他,开口道:“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喜欢男人,竟然是个断袖。”   简直半斤八两,两个人都在对方缺席的时光里悄然无声地发生了变化。   两人这样一插科打诨,走廊上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削弱了。   楚云非看着鬼王,说道:“所以你不如就告诉我,你把他怎么了。天山之主的攻击不会让他的神魂受损至此,定魂珠的力量也应该能够让他复原。”   站在旁边的天山之主神色微动,有些满意他没有强行给自己扣个锅。   镇北王在旁静静地站着,鬼王接受了少年的理由,开口道:“定魂珠在你使用它的时候,收了独孤辰的一魂,所以他现在魂魄残缺,才会神志不清,口不能言。”   魔刀在旁啧了一声,开口道:“你真是好卑鄙啊。”   鬼王看向他,冷道:“彼此彼此。”   他重新看向了少年,心中已经猜到魔刀被他诓去偷定魂珠,多半也是他随口扯的慌。   他在他们之间,简直以说谎为乐,然而他的眼泪却又如此灼痛人心。   他看着少年,周身的阴冷气息减下了几分,开口道:“商宁,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从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以后我会好好待你,而且还会把独孤辰的一魂还给他。”   “别还了。”楚云非说道,面无表情地看了镇北王一眼,“这跟我什么关系?”   狄琰只道他还在使性子,但是商芸却知道她哥说的是真话,可以说是相当无情了。   楚云非这样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完全堵住了鬼王后面的话。   见他不知该怎么接自己的话,楚云非终于能够抽空瞥了那个看起来无比高冷的白衣男子一眼,想着自己是怎么得罪他了,为什么他要像看守宝藏的龙一样盯着自己。   “总之——”他收回目光,开口道,“我脑子有病才跟你回去。我有自己的宗门,我有自己的亲人,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口中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在旁勾起了嘴角,骄傲地挺了挺胸。   商芸:“……”   楚云非看着鬼王紧锁的眉头,知道从来都只有他NTR人家的份,被人NTR他还是第一次,多少有点不适应,于是建议道:“你要觉得寂寞的话,把他带回去好了。”   说着一指站在那里的镇北王。   要不是镇北王现在缺了一魂,神志不清,不然若是听到自己在意识不清时都牢牢记住的“少女”竟然这样绝情,心中只怕是要相当苦了。   鬼王看着他,轻声问道:“你真的不跟我走?”   见楚云非不答,他微微一笑,说道:“那也无妨,反正你也知道我要找的不过是她的替身。你妹妹跟她长得一模一样,我带她回去也是一样的。”   妹妹:“……”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她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魔刀脸上的笑意敛去了,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狄琰向来擅长攻心,他生怕他的不起又要为了妹妹牺牲自己跟他回去,于是手臂用力抱住了少年的腰。   楚云非被他勒得疼,又被对面两个人的目光盯着,还没有发火呢,黑风城城主先抓狂了。   众人只听他的声音响起,冷得仿佛要掉下冰渣来,充满煞气地开口道:“你想带她回阴间,你要先问过我。”   鬼王皱了皱眉。   别说是他,黑风城城主这样突然加戏,连兄妹二人都是莫名其妙。   楚云非探究地看向了自己的妹妹,以目光询问她:这哪里来的野鸡?   商芸一脸黑线:我不知道。   黑风城城主看向商宁,他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以外的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对他而言那些人都是多余的。   然而,这穿着女装的少年毕竟是芸儿这一世的亲哥哥,而且又跟她长了一样的脸,黑风城城主的神色柔和下来,说道:“放心,芸儿就由我来守护。”   楚云非一皱眉,直接不客气地开口道:“你谁啊?”   黑风城城主:“……”   魔刀在他身后直接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不起真是无差别攻击,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黑风老妖这张脸上有过这么精彩的表情。   楚云非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扫过,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天山之主身上,问道:“你又是谁?”   既然不是鬼王请来的帮手,那他为什么突然杀出来,还这样一直盯着自己不放?   天山之主眸光微冷地开口道:“我姓白,你记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这少年身上,令魔刀一下子心生警惕。   他太清楚这样的眼神了,这样将他的怀中人视作所有物,这样势在必得的眼神——   所以说,在他之前,他的不起到底是招惹了多少人?   就在楚云非想着“你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叮”的一声系统提示音。   【系统:新人物角色上线。】   【大佬:……】   【系统:你怎么了?】   【大佬:我想抽根烟静静。】   作者有话要说:  楚处(点烟):我不是,我没有,这个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开启的攻略线。 第42章   从决定把能量场核心分裂开始,楚云非就想过会在实践中遇到这样的问题,只是没有想到修罗场会来得这么惨烈。   在场这五个男人,系统提示直指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家伙。   也就是说,除了黑风城城主不是能量场核心碎片以外,其他四个竟然都是。   【系统:谨慎攻略,不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提示完最后一句,它就神隐了,继续发挥沉默是金的品质。   【大佬:……】   这下好了,完全没有可以商讨的同伴,女装大佬只能靠自己来想着要怎么收场。   他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妹妹在自己身旁焦急地说道:“哥,你要小心这个姓白的家伙,他是天山之主。他在这里就是要来寻找你的下落,他要杀你!”   天山之主:“……”   没有错,世间但凡知道他是天山之主的人,都会认为他想要杀死昆仑首徒,毕竟前任天山之主毕生的愿望就是将昆仑铲除,甚至不想重夺昆仑正统,只想让天山派取而代之。   然而他要找商宁,绝对不是为了要杀他!   只见站在对面身穿女装的少年眼中露出错愕之色,显然已经相信了他妹妹的话,认为自己是来杀他的。   以天山之主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刚刚黑风城城主一样辩解说“我不是,我没有”,他这样的沉默,在众人眼中恰好就成了默认。   魔刀低声骂了一句,自言自语道:“什么?我看错了吗?”——那不是看喜欢的人的独占欲,而是看猎物的杀意?   鬼王脸上的神色稍微舒缓了一些,而镇北王依旧是处在一片混乱之中。   天山之主看到少年脸上的错愕神色褪去之后,向着自己开口道:“你是天山之主?你是大师伯的弟子?大师伯要你来杀我?”   少年问的这三个问题,答案都是肯定的。   他确实是天山之主,他的师父确实是商宁的大师伯,师父也确实要他来杀死昆仑首徒。   所以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要开口解释:“但——”   少年像是感到非常头疼,并没有要听他说完后面的话的意思,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手肘顶在身后的魔刀小腹上:“搞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他虽然只顺手给了魔刀一肘子,然而这话分明也是对着对面的鬼王说的。   两人只听他质问道:“难道一个绝世高手来杀我比一个绝世高手来抢我要更令你们放松吗?”   魔刀被他顶的差点岔气,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想法确实有问题,连忙说道:“别怕,我保护你!”   楚云非看着天山之主。要攻略一个从小就被作为他的对手来培养,接受的所有教导都是要杀死他的人,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魔刀与鬼王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   当外部出现矛盾的时候,内部矛盾就会下降为次要矛盾,这是永恒的真理。   所以当面对一个想杀少年的人时,魔刀跟鬼王都在火光电石间想到了一处,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要先收拾掉天山之主,再解决两人之间的事情。   众人只听魔刀问道:“你意下如何?”   鬼王手中出现了银龙枪,开口道:“好。”   他们两个这样打着哑谜,旁人完全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就在这时,地下突然伸出了一只鬼爪,抓住了楚云非。   女装大佬毫无防备,被抓了个正着,商芸反应极快地放出了自己武器,怒喝道:“卑鄙!”   然而她的刀斩在那鬼爪上,却被弹了回来,那鬼爪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她的兵器虽然不是神器,但品质也称得上是上乘,竟然斩不断它!   楚云非感到了时空规则的拉扯感,不知鬼王又要把自己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不想拖累,于是对她低喝一声:“走!”   天山之主见状脸色一沉,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怎能让鬼王这样又把他抓走?   他顿时发难,然而魔刀与鬼王二人却同时攻向了他,而楚云非的身影则开始虚化,被吞没在那片鬼气之中。   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无论是鬼王也好,魔刀也好,他们的兵器都非常的长,相比之下,天山之主手中的剑就显出了弱势。   转瞬之间,两人已经攻到了他面前,凶刀与银龙枪都挟着万钧之势,带着这世间最炽烈、最阴寒的两股力量向着他轰去。   这魔道与阴间两个最强者同时向他发起攻击,天山之主面上的神色竟然没有丝毫变化。   楚云非被那鬼手拖着,鬼气已经弥漫到他眼前,他看着天山之主赫然出手,随着他的指诀变化,万千剑影如同游龙从他身后飞出,与这枪尖刀身撞击在一起!   御剑之术!   这已经是超越了低魔仙侠的范畴,隐隐有向着更高境界突破的趋势。   楚云非瞳孔微微收缩,想着他要杀自己,自己还要攻略他,这简直不可能。   还不如趁早洗洗睡了,放弃这条线。 第43章   “退!”   魔刀和鬼王显然也没有想到他竟强悍至此,被他这一记万剑齐出逼得不得不收回兵器挡在面前,任由那发出啸声的剑尖冲撞在两人的兵器上!   剑身如同雨点般被纷纷弹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天山之主操纵着这些如游鱼般灵活又如腾蛟般凶猛的剑流,清冷的眼眸里映出魔刀与鬼王的身影。   对面的两双眼眸俱是充满战意地盯着他。   魔刀低喝一声,周身腾起熊熊魔焰,而鬼王身后万鬼哭嚎,挣扎着要从束缚中挣脱出来,扑向对手。   天山之主神色不变,剑阵再次变化,利剑呼啸攻向两人。   商芸看着他以一人之力与两人打成平手,心道,难怪他敢在通天客栈动手,难怪他敢当着这三人的面杀人!   天山之主的目光看了过来,她倏然一惊,看着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转眼间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她身后的楚云非。   商芸:“!!!”   楚云非被鬼爪缠身,连嘴都要被封住了,无法让妹妹避开,拼命发出“唔唔”的声音。   鬼气如同绳索,紧紧缠在少年的身躯上,配合他这样拼命挣扎的动作跟表情,平白多了几分色气。   商芸见魔刀与鬼王两个人都打不过他一个,他还能有余力冲出战局,再别无它法,只能选择挡在哥哥面前,怒道:“我不会让你碰我哥一根头发!”   天山之主伸手的动作都顿了一下,眼底生出了几分懊恼。   他明明就不是来杀他的。   在妹妹身后,楚云非一边挣扎,一边心念急转,想道鬼王的法术一定要把他转到另一个地方去,要是让这天山之主打断了也挺好。   只是他现在根本拿不准天山之主会不会立刻杀了自己,若是死了被驱逐出这个世界,那就什么都白费了。   他一咬牙,被禁锢在背后的手掌艰难地画着剑符,指尖灵力涌动。   符文一成,商芸就感到身后掀起一阵狂风,楚云非周身一松,终于挣脱了封锁住他声音的鬼气,连忙对黑风城城主大喊了一声:“你不是要守护我妹妹吗?还愣着做什么!”   黑风城城主本来就已经做好准备要出手,一听他要把守护妹妹的责任交给自己,瞳术再次发动,在他眼中停滞的光阴顿时开始加速流动!   通天客栈的地底下,原本沉寂的大阵渐渐发出光芒,然后光芒随着纹路流转了起来,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慢慢脱离了地面向着上方飞去!   黑风城城主眼中的光芒也变成了阵法之形,在他眼里同样旋转了起来,他周身聚集起了黑色的雾气,长发和衣袍无风自动!   只听轰然一声,那从地底升起的、急速旋转的光芒终于越过了这段距离,一头撞上了通天客栈的底部!   “啊——!”   正在逛着集市里的客人们毫无防备,顿时尖叫了起来,东倒西歪地摔成一片。   通天客栈顶层,所有人都感到脚下传来震颤。   整座通天客栈的格局开始变化,无论是墙壁上也好,地板上也好,都隐隐渗出复杂的符文来。   住在高层的客人们纷纷跑了出来,震惊地道:“这是……”   那些有经验的小妖魔纷纷跑了出来,边跑边叫道:“啊啊啊——不得了啊啊啊啊!”   “城主发动阵法啦——!”城主发大招了!   上一次魔刀攻进来,在这里跟城主大人缠斗了三天三夜,城主都没有发动他的阵法,这一次难道是遇上了比魔刀更可怕的敌人吗?   天字一号房的走廊外,无论是修为低如商芸,还是高如天山之主,所有人都站立不稳。   这世间最强的几个存在都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处的空间正在受到阵法影响,眼前的景象转眼就消失了,变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小空间。   站在身旁的其他人也都不见了,每个独立空间里都只有他们自己一个人。   黑风城城主眼中的光芒恢复寂然,阵法之型却仍旧停留在他的眼睛里,客栈中惊魂未定的客人们只听到城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似乎是在对着那些在客栈里打架闹事的存在说道:“你们只管在这迷宫里再打,要是能走得出来算我输。”   他研习阵法这么多年,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练成了这一座通天阵,只要阵法一发动,整座通天客栈都会变成巨大的迷宫,让所有人都迷失其中。   若是他们不能够主动走出来,那就只能困在这里一辈子。   商芸身处在这像是客栈房间的独立空间里,也不知其他人被传到了哪里,只听着黑风城城主的声音,然后向着周围张望。   下一刻,就看到黑风城城主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在几步之外凝聚,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城主。”商芸看着他,知道此刻不仅是他们几个人,就连整个客栈里入住的所有人都被分散到了迷宫之中,她顿时担忧起了几个同门,问道,“阵法一发动,难道其他人也不用走出去了?”   黑风城城主开口道:“那些只在这里住一晚的客人,明天天一亮就会被自动送到黑风城外。”   他向她伸出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站在原地等着她,说道:“来,我带你去见你哥哥。”   楚云非置身在这个房间里,跟所有人一样,他也被传送到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身边没有其他人。   鬼王的法术一到这里就像被阵法的规则给压制了,缠在他身上的鬼气也彻底消散。   他恢复了自由,一边揉了揉手腕,一边皱着眉向四处打量。   这里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客栈房间,只不过有明显的空间波动,这里的规则重叠,将原本就巨大的客栈体积再放大了几十倍。   困在里面的人既然找不到对手,那自然也就不会打架了。   他刚刚听到黑风城城主的声音,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心中感到不算意外。   商芸还真是专门吸引这样的反派角色,真是不知算怎么回事。   楚云非从原地离开,准备先在这个房间里探查一下。既然黑风城主已经把所有人都分开了,那他现在自然也不用担心在修罗场中那四个人会互相把对方给杀死,让他功亏一篑。   他刚走一面墙前伸手敲了敲,就感到身后突然出现了两个人的气息,让他扣着的掌心里条件反射地亮起了剑符的光芒。   然后就听到妹妹的声音,紧张地道:“哥别动手,是我!”   楚云非:“……”   他转过头来,果然看到妹妹商芸跟黑风城城主一起出现,他都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毕竟在这变了迷宫的通天客栈里,除了黑风城城主之外,还有谁能够这样来去自由?   黑风城城主看着自己的大舅子,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握着商芸的手上,于是默默地松开了,然后开口道:“阵法发动之后,所有人都会随机被分开,他们不会再打起来了。”   眼前的少年挑了挑眉,抱起双手问道:“你怎么保证他们不会在里面遇上,再次开战?”   黑风城城主解释了一下阵法里的规则:“每个空间里如果存在的个体超过两个,阵法就会再次自动变化,如果空间里的两个个体打起来,阵法吸收了逸散出来的能量波动,一样会改变。”   楚云非“哦”了一声,然后看向妹妹,这里明明有三个人,于是又看向了黑风城城主,说道:“所以你怎么还不出去?”   黑风城城主:“……”   商芸在旁都看不下去了,推了哥哥一把,说道:“城主跟鬼王不一样好吗?你对人家态度好一点。”   听见她这样维护自己,黑风城城主简直感动。   楚云非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凉凉地道:“看见没有,你维护他一下,他就感动了。你信不信你再维护他一下,他就连你们以后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商芸倏然一惊,看向黑风城城主。黑风城主连忙说道:“我不是,我没有。”   他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说这话了。   这反应,真是不欺负他欺负谁。   楚云非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妹妹,说道:“别管他了,说正事,月净轮还在我这里。”   商芸点头,楚云非又道:“但是我现在没有灵力,你快点把它带回去,在瑶池里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好解除封印。”   七七四十九天?商芸不敢置信地道:“月净轮怎么被封印了?”   楚云非道:“不就是魔刀跟鬼王做的好事。”然后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顺便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他跟魔刀会在走廊上这样那样。   即使有渡灵力这样听起来很正当的理由,看到自己的哥哥跟魔刀在一起还是觉得很可怕。   商芸抖了一下,说道:“说到这个,你跟魔刀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云非说道:“没有什么,他救了我,我跟他做个朋友。”   做朋友?这人简直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   商芸听了想打人,结果还没动手就被亲哥捏住了脸,听他说道:“眼睛不要瞪那么大,要掉出来了。”   “松手!”   女装大佬的手被一把拍开了,黑风城城主在旁边暗戳戳地看着,目光隐隐有点羡慕。   “好了,说正事。”楚云非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灵力,因为刚刚条件反射地跟天山之主随手发出的剑气拼了一记,又挣脱了鬼王的封印,现在已经剩得不多了,根本没有办法将月净轮推到商芸那边去。   大佬思考了片刻,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黑风城城主,于是对他挑了挑眉,说道:“能借我点灵力吗?”   黑风城城主点头:“好——”   忽然神色一变,想起渡灵力的操作,难道是要跟大舅子……跟大舅子……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   妹妹:……   小黑:…… 第44章   楚云非向着妹妹伸出了手。   商芸一见他伸手,便知道哥哥的意思,于是走了过来,让他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两人的灵脉相接,顿时连成一体,商芸一碰到他便感觉到哥哥的体内是空空如也,自己的灵力流到那个缺口之后就像掉下断崖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顿时越发敬佩她哥哥,居然能在没有灵力的状况下还能搞出这么多事。   楚云非握住妹妹的手,确认两人灵脉相通之后,然后转头一看,发现那个要给他们提供灵力的家伙还站在原地,根本就不打算过来。   于是挑了挑眉,问道:“城主这么小气,连一点灵力都不肯借?”   当然不是了。黑风城城主一脸纠结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女神”,知道其中一个是假的,一个是真的。   可即使是知道这种事情也好,看到这一幕,也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要跟未来大舅子接吻,虽然只是渡灵力,但这种感觉也太奇怪了。   楚云非只见他脸上露出了羞涩表情,站在原地自言自语道:“这样,我先借给芸儿,然后再……不不不,这也不行。”   这样的话,岂不是芸儿还要去亲她哥哥?   “……不行不行。”这忧郁的美男子纠结地碎碎念着,声音落在楚云非与商芸的耳中,让他们感到莫名其妙,什么不行?   他们在这里摆了半天的架势,都没有等到黑风城城主过来,只看他在原地一脸纠结,女装大佬于是问道:“你到底过不过来?”   黑风城城主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默默把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的手背到了身后。   终于,兄妹二人看到他开始迈步向着这边走来。   然后似乎是因为太过紧张,楚云非都看到他走得同手同脚了。   楚云非:“……”   真是莫名其妙,他只是通过横脉向他借一点灵力而已,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等到黑风城城主快要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楚云非啧了一声,然后不耐烦地伸手去抓他。   黑风城城主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表情。   罢了,既然商宁跟芸儿都不在意,他也就不忸怩了。   就在准备顺从的等他把自己拉过去,然后亲上那漂亮的唇时,旁边就突然闪过一道绚烂刀光,强行劈开了这个密封的空间!   楚云非转头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尹旭标志性的红发红瞳在这并不明亮的房间里就同火焰一样引人注目。   他看着这英俊的魔修将刀扛回了肩上,然后对着他们露出了不羁的笑容,说道:“找了我好久,可算让我找到了。”   房中的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变故。   此刻,兄妹二人正拉着手,灵脉相通,所以阵法把他们判定成了一个个体。   再加上新来的魔刀和原本在这里的黑风城主,这个房间里顿时便有了三个个体,黑风城城主只感到了一阵排斥,楚云非反应迅速的要伸手去抓他,然而没有抓住。   这千年前的第一美男子身影迅速变成虚无,被自己的阵法给踢了出去。   楚云非:“……”   妹妹:“……”   这个设定未免也太过耿直了,竟然他自己也要受这规则掌控!   身为这个阵法的制造者,竟然驱逐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兄妹二人无语了片刻,楚云非这才回过神来,看向魔刀。   见魔刀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楚云非于是问道:“你怎么找过来的?”   然后不用等他回答,他便想到肯定是他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标记,魔刀跟鬼王的行事风格都是一样的。   果然听魔刀一边走过来一边承认道:“没错,我在你身上留了个标记,这样就能找到你了。”   “好了好了。”楚云非不跟他计较,只说道,“你来也行,过来借我点灵力。”   魔刀眼睛一亮,以舌尖轻舔了一下右边的犬牙,说道:“好啊。”   他可不像黑风城城主那样忸怩,一听他的不起说要借灵力便走了过来,手上的凶刀也收了回去。   看着他的表情,兄妹俩心中都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   商芸就看到魔刀来到他们面前,一把揽过了她的哥哥,然后低头就亲了上去!   楚云非:“……”   他是故意的。尹旭分明已经知道他是昆仑弟子,身上有横脉纵脉,根本不需要再通过这样来渡灵力。   眼角瞥见妹妹快要窒息的表情,大佬在心里寂寥地点了一根烟,想道算了算了,速战速决。   魔刀虽然胡闹,但是该做的正事他还是做了。   楚云非感到他的灵力从两人相贴的唇间源源不断的传过来,充盈了他的经脉,于是便开始将灵力往妹妹那边推去。   两人断开的灵气回路终于连上了,然而商芸却只顾着震惊地盯着他们,根本不配合。   楚云非于是在她手腕上用力地握了一下,在妹妹看过来的时候以目光催促了她一记,商芸这才开始运转心法,加速灵力流通,连接他们的丹田。   真是乱七八糟,怎么想还个月净轮给她都这么麻烦。   楚云非沉下心来,开始专心致志地推动沉寂了很久的月净轮,耳边却听到魔刀贴着自己的唇轻笑了一声。   他眯起了眼睛。   下一刻,魔刀就感到自己的唇被咬了一下,从唇上传来的痛楚让他的血液轰的一下子烧了起来!   他盯着少年,要不是顾虑到商芸还在这里的话,简直就要把人当场按到地上去,反正这里没有人可以打扰他们,他还可以继续在走廊外没有做完的事。   魔刀克制住了自己,警告性地瞪了少年一眼,看到他眼底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只觉得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在他们身旁,商芸已经受不了的把眼睛给闭上了。   她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什么都看不见!   魔刀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渡了过来,楚云非丹田内停滞的月净轮被这庞大而精纯的灵力推动着,顺着他跟商芸相通的灵气回路,慢慢向着她那边移过去。   随着月净轮从他的丹田里离开,他凝滞已久的灵力也终于开始转动了起来,更有魔刀的灵力做牵引,带着他的本源力量在经脉之中缓缓运转,楚云非只感到整个人都轻了几分。   月净轮被缓缓推过了兄妹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重新回到了商芸体内。   神器一归位,商芸就感觉到了从月净轮上传来的滞涨感,神器灰暗,果然是被封印住了。   她暗暗地道,这要拿回瑶池里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才能解除封印,这可真是麻烦。   若不是这次人间大乱,问道归宗已经不可能如期举行,她拿不出这神器,就是瑶池的罪人。   感应到神器回到了原主的手中,魔刀于是将唇从少年唇上移开,在彻底离开之前又微微撅起嘴,在他唇上迅速地亲了一下。   商芸:“……”   瑶池大弟子在心中麻木地想道,这一次自己不仅见了摘下面具的酆都鬼王,见了御剑之术已经臻至化境的天山之主,见了失去一魂神志不清的镇北王,又见了一对自己说话就紧张的黑风城城主,还见了这传说中逞凶好斗风流薄幸的魔刀,真是每一个都颠覆了她的认知。   魔刀的唇一从他唇上离开,楚云非就自然地放开了妹妹的手。   他看着魔刀对自己露出笑容,然后刚想开口就感到一阵力量的排斥,身影迅速在这个房间里变得虚无。   楚云非:“……”   失策了,忘了只要有三个人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阵法就会随机踢一个人出去了。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又消失在了面前,魔刀的笑容凝在了脸上。   他的不起又不知道被传到哪里去了,他又感应不到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了。   商芸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一脸懵逼的站在原地。   当魔刀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也完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并不知道该叫他嫂子还是哥夫。   魔刀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口道:“你的神魂已经恢复了吧?”   商芸已经知道她亲哥拿自己在魔刀面前扯了什么离谱的谎,诓人把鬼王的定魂珠都拿了出来,只能打了个哈哈,说道:“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事,我哥太紧张了,在瑶池里泡泡就好了。”   魔刀笑了一声,也没拆穿她给不起圆的谎,只道:“南宫那家伙应该很快会回来找你,你在这里等他吧,我去找你哥哥了。”   说完又放出了他的刀,随手劈向这房间的墙,放着门不走,直接从墙壁撕开了一个裂口,穿了过去。   商芸站在原地看着墙壁重新闭合,只能接受现实,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等黑风城城主再来找她了。   在被踢出去的瞬间,楚云非周身的灵力便自行运转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被踢到哪里去,等到站稳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条长长的、有些昏暗的走廊里。   走廊上有很多岔路,通往不同的方向。   这些走廊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曲折转角,而且经常走过去就会发现是个死胡同。   除此之外,这里十分安静,听不到人声,也没有脚步声,更没有什么危险的机关。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选了左手法则,遇到分岔就往左边走,只管走到底。   走廊上的灯火安静地燃烧着,走过了不知几道弯之后,女装大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走到了哪里。   他拐进一条长廊,一眼就看到了尽头是个死胡同,而在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铠甲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不知该怎么走一样。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镇北王?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想到独孤辰大概是感应不到定魂珠的位置,所以迷失了方向,眼下又走进了死胡同里,于是就不知该往哪走了。   他来到镇北王身边,然后叫了一声:“王爷。”   那穿着铠甲的高大身影慢慢地回过头来,稍稍低头看到了他,眼睛里映出了他的影子。   独孤辰的银发有些凌乱,真是虎落平阳。   一代战神被收走了一魂,浑浑噩噩,只跟傻子差不多了。   楚云非看着他,难得心中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只伸手把他的长发挽到耳后,露出了那张英俊的脸,对他说道:“等有机会把定魂珠拿回来,就让狄琰把那一魂还给你。”   镇北王看着他,却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只学着楚云非的样子伸手来撩他的头发。   楚云非看着他的表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想道,撩吧撩吧,就当是欠你的了。   镇北王摸到了这张自己在昏迷中见到过的脸,掌心感到少年脸颊上传来的温度,指尖很是爱惜的在他的发线上抚过,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   要是没人打断他,他大概能站在这里就这么保持同一个姿势,看这女装少年看到天荒地老。   楚云非等了片刻,伸手把他的手掌拉了下来,握在手里对他说道:“走吧,我带你到处找找,看能不能遇见南宫城主。”   要是能遇见他,就正好让他把镇北王跟独孤绝他们都先送出去。   他牵着失了一魂的镇北王,像是牵着一个高大英俊又不会说话的人型跟宠,觉得这样倒也挺有意思,便笑了一声,牵着他往迷宫里探险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独孤Elsa如此乖巧,真想给他堆个雪人。 第45章   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后,通天客栈里的其他住客也都平静下来。   反正也是在这些房间里住一晚,明天早上就会被黑风城城主送出去,不用像他的对手那样被永远困在这里,那就安心待着吧。   而在这里长住的那些住客则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然后就等着看在这走廊上有没有什么人走过,能不能看到什么人倒在地上可以捡个漏,拿走他们身上的法宝。   在通天客栈里为黑风城城主工作的小妖魔是最放松的,它们之所以跑得那么快,是因为想要快点跑回自己房间里,这样在客栈格局改变的时候就不会被送到别的地方去。   毕竟地方变得很大的话,它们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都要不知要走多少路,可麻烦了。   现在可以提前收工,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其他还在外面的人徒劳地跑来跑去,实在是让它们乐不可支。   楚云非牵着镇北王一路走来,见了不少待在自己房间里开着门望外面的妖魔鬼怪,它们大概是难得见到有人迷路到这一带来,都专注的看着他跟镇北王。   在一扇并不大的门里,有个小妖魔坐在椅子上出声叫他们,说道:“你们走来走去干嘛呀?这里那么乱那么大,就算你们走到天荒地老也是走不出去的,还是等城主打完架之后再来放你们出去吧。”   楚云非看向了它,发现这就是刚刚在升降机里的小妖魔,因为魔刀的那一缕魔气,所以它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性子比较话唠,所以才探头跟他们说话。   楚云非停下脚步。   他一停,他身旁的镇北王也跟着停了下来,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楚云非对这小妖魔笑了一笑,开口道:“你知道要怎么找你们城主吗?”   小妖魔看着他的模样,明明是个少女,可说话的声音却是个男孩子,顿时疑惑了一下,然后才迟疑地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找城主……你还是要在迷宫里到处走走,说不定能遇上他老人家。”   这话简直跟它刚刚说的话就是自相矛盾,不过楚云非也没指望能从它这里问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说道:“好,那我们就继续走走。”   这让小妖魔感到很高兴,毕竟对方是接受了自己的指引,它特意从椅子上跳了下来,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这段插曲过后,两人又在迷宫中走了半天,然后才拐进了一条长廊。   一进来,就被迎面扑来的香气跟声息充斥了整个感官。   楚云非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区域,在原地顿了片刻才牵着身后的独孤辰向前走去。   这里跟外面不一样,其他走廊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哪怕有住户开着门也是在看他们走来走去。这条长廊上充斥着热闹的人声,几十扇房门都开着,从里面飘出食物的香气来,乍一看只让人以为自己回到了市集里。   只不过刚刚牵着他的人是尹旭,现在他牵着的人却是独孤辰。   楚云非牵着镇北王,一边走一边看到这些房间里果然是市集上那些贩卖食物的摊主。   他们像是同时被移回了这一条走廊上,连房间都是按照他们的摊位来排的,他们干脆也就没有把摊位收起,仍旧任锅里的食物烹煮着,让香气飘出了房间外。   一看到从走廊那一头来了两个人,摊主们顿时都热情地招呼道:“来呀,客人来吃点东西啊,在迷宫里走了半天可不是要吃点东西嘛!”   楚云非敬谢不敏,说道:“谢了,你们的食物我可不敢吃。”   这些向他招揽生意的都是些妖魔,吃了他们的东西,他们就要永远留在黑风城里了。   不过又走了几步,他就听到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说道:“客官来啊,来尝尝武大烧饼啊。”   他转头看去,只见左侧的房间里,“武大烧饼”四个字挂在小吃摊上,那只有一米一高的店主正站在他的椅子上,笑眯眯地对他说道:“客人,武大烧饼,最适合你了,要不要来点?”   楚云非想了想,说道:“也好。”然后拉着镇北王就过去了。   刚刚魔刀买的那一百个烧饼都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了,别说是独孤绝他们,就连楚云非自己都没有吃到。   他走到烧饼摊面前,那摊主站在凳子上还没他高,要仰着头看他。   楚云非听他殷勤地介绍道:“这些口味的烧饼都是我这里的招牌,有肉馅的,有豆沙馅的,还有其他不同的口味,只是不知道客官是喜欢吃甜的,还是喜欢吃咸的?”   他看了看这些卖相不错的烧饼,问镇北王道:“王爷是喜欢吃咸的,还是喜欢吃甜的?”   镇北王在旁安静地做他的美男子,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楚云非于是说道:“那我就自己决定了。”   他转头看向摊主,对他说道:“给我来十个烧饼,五个咸的,五个甜的。”   十个烧饼,虽然没有像刚刚他身旁那个魔修一样那么大方,但是这个量也算是够多了。   摊主麻利地应了一声好嘞,就拿过纸袋快手快脚地给他装起了烧饼,一边装还一边看向面前的少女,对“她”说道:“客人,刚刚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大人呢?他怎么没来,你们是在这里面分散了吗?”   楚云非一面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烧饼,一面说道:“是啊,我被阵法踢出来了,跟他分散了。”   那摊主“哦”了一声,看了他身旁的独孤辰一眼,说道:“客人身边这位大人也是不错的,一表人才,而且一看就身居高位——”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以纸袋挡着脸对楚云非说道:“不过这样,他出手可没有之前那位大人那么大方,客人你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了。”   他自觉把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全看这少女要怎么选择,于是退了回来,对“她”嘿嘿笑了两声。   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媳妇都这么抠,还能指望他有多大方呢?   镇北王完全不知道丢了一魂的自己正在被嫌弃,一代战神巨冤。   楚云非付了烧饼钱,买人间的食物,用的自然是人间的钱币。他微微一笑,对这烧饼摊的摊主说道:“这不一样,之前红头发那个是我在傍他,现在这个是他在傍我,不一样的。”   摊主露出了恍然的表情,说道:“当然当然,这当然不一样。”   真是完全看不出刚刚那个魔修的头上这么绿,果然爱上一匹野马,头上就是一片草原。   他看着这个从头到尾都在静静听他们说话,没有插嘴,脸上也没有生气的表情的银发男子,只觉得这软饭也是吃得挺美。   楚云非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烧饼,拿到嘴边咬了一口,果然外皮松脆,内里香软,确实好吃。   他对着一脸感慨的摊主说了声:“下次再来光顾你。”然后就牵着身旁的镇北王离开了。   在长廊上走走走,他手上的烧饼很快就吃完了,楚云非伸手去拿第二个,侧头看了看身旁的人。   独孤辰不知道饿也不知道渴,楚云非拿着豆沙馅的烧饼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王爷要吃吗?”   见他根本不看烧饼,只盯着自己,楚云非于是耸了耸肩,低头在那第二块烧饼上咬了一口。   刚要迈步,就感到自己手被人轻轻地握住了,身旁的人倾身过来,就着他的手低头在那块烧饼上咬了一口,正好咬在他刚刚咬过的地方。   “哎,这块我刚刚咬过——”楚云非说着看到镇北王的表情,看到他的薄唇边沾着饼屑,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事,算了。”   他现在神志不清,口不能言,哪里还会在意什么洁癖?   女装大佬摇了摇头,伸手去揩掉了他嘴角的饼屑,然后说道:“吃吧。”   独孤辰最好是不要想起今天的事,就算他拿回自己的一魂之后,最好都不要记起在他魂魄残缺的时候都做过了什么。   市集上有很多食物摊子,都集中到了这条长廊上,所以这条长廊也就显得格外的长。   无数的食物香气混杂在一起,不仅没有变得繁杂,而且还闻得越久就诱人。   不过楚云非有烧饼在手,就没有再去看那些不知道能不能吃的食物,而镇北王吃了一个烧饼之后,也没有再吃了,楚云非于是把剩下的几个烧饼都拿在手里。   就在快来到走廊尽头的时候,转角处忽然扑出来一个身影,几乎就要一头栽倒在他们面前。   楚云非反应迅速的退开了,毕竟他怀里还拿着烧饼。   镇北王也随着他的动作后退,甚至不用他去拉,直接带着他往旁边一闪。   两人齐齐贴在了墙上,然后就看到这个从转角处冲出来的女子,刹不住车地扑倒在地,“啊”的发出了一声痛呼。 第46章   楚云非看着她恨恨地抬起头来,看样子是以为刚刚就算她刹不住车,这两个人也会接住自己的,没有想到他们却这么干脆的让她跌倒。   谭樱一抬头看清了这两人的脸——应当说是看清了女装大佬的脸,顿时就气愤了起来,捶着地板道:“商芸,你搞什么鬼?这破地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到是这个跟他妹妹过不去的瑶池弟子,楚云非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了下来,侧过头去对进入战斗状态的人形跟宠道:“没事,不是来打架的。”   谭樱:“……”   她倒是很想来跟他们打一架,只不过“商芸”身旁那个魔修怎么看都打不过。   等等,她坐在地上一愣,那个红发红瞳的魔修呢?为什么在“商芸”身边的人会突然变成了这个穿着铠甲的银发男子?   被他这样一安抚,镇北王即将暴起的气势又收了回来,真是他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楚云非避免了眼前这个瑶池弟子被他冻成冰雕的惨剧,这才看向了还坐在地上的人,她显然是在市集上跟踪他们的时候突然不见了自己,又不见了魔刀。   没多久,整个通天客栈又发生了巨变,把她也吸到这条长廊上,却没有把她转移到随便哪个房间里。她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看到周围到处都是妖怪,没有一个人,于是只能顺着记忆又跑回这里来。   楚云非看她跌坐在地上那么狼狈,于是伸手拉了她一把,以少女的声线开口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谭樱握住“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道:“黑风城啊,通天客栈。”   见她低头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楚云非牵着镇北王的手,以他惯有的嘲弄语气说道:“对啊,黑风城啊,通天客栈,这两个难道是我开的吗?我能搞什么鬼?我哪知道这里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你——”谭樱此刻不过是心里害怕又不愿意表现出来,于是见到“商芸”才肆意迁怒,却不知道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她。   她站起来之后,又皱着眉看了看楚云非身旁的人,发现真的跟自己刚刚看到的魔修不是同一个人,于是说道:“刚刚那个魔修呢?你不是跟那个魔修在一起吗?怎么现在又换人了?”   魔刀真是个不出场都充满了存在感的男人,刚刚烧饼摊摊主才问起过他,现在遇上个瑶池弟子又问起他。   大佬觉得他完全有理由叉会儿腰。   楚云非道:“你管我。”   谭樱十分气愤,想拿出师姐的架子来教训“她”,然而又怕他们两个把自己扔在这里不管,于是只能站在原地生闷气。   她对这里可是两眼一抹黑,哪里像商芸跟她哥哥在一起,只怕也是看过昆仑的那些藏书,所以才对这鬼地方有所了解。   正在这时,她闻到从“商芸”手中的袋子里飘出来的香气,肚子顿时咕咕地叫了一声。   这声音在这僻静的转角处真是响亮,让楚云非难以忽略。   楚云非看着她,在他身旁,镇北王也保持平静的神色,没有半分要嘲笑她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修道之人居然会饿到肚子咕咕叫,这已经是很令人同情的事了。   谭樱的脸颊绯红,羞恼不已,然而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商芸”的嘲笑,只等来了一只手。   那只手上拿着个纸袋,刚刚她闻到的食物香气正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商芸”的声音响起,说道:“给你,吃吧。”   在这一辈的瑶池弟子里,谭樱可以说是最学艺不精的那一挂了,所以还不怎么能够忍受饥饿。   她闻言,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只见少女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嘲讽,然而看眼神却没有要嘲笑自己的意思。   楚云非又把袋子往她面前递了递,看到她终于伸出手来接袋子里的烧饼。   谭樱伸手伸到一半,又想起面前的人之前说的话,于是又迟疑了,说道:“你不是说这里的东西不能吃吗?”   楚云非说道:“当然是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了。”   然后也不跟她废话,直接把剩下的几个烧饼都塞到了她手里,说道:“吃吧,我刚刚也吃了,要是得留在这里的话,有我陪着你怕什么?”   谭樱看着这张熟悉的美丽面孔,在“她”的目光下感到一阵心跳,只觉得自己一直看不惯的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跟平常不一样了。   明明“她”的嘴角还沾着饼屑,一点都不像平时那样端着,然而就是一下子显得那么可爱又可靠。   “好了,我相信你了。”她掩饰般地移开了视线,从纸袋里拿出了一个还热着的烧饼,咬了一口只觉得真是好吃。   楚云非看着她飞快地把一只烧饼吃完了,等到把嘴里的东西都吞下去之后,才看向自己,问道:“其他师姐跟师妹呢?”   女装大佬当然是没有看到的,于是谭樱便失望地看到“她”摇了摇头。   楚云非开口道:“虽然没看见,但是你放心,你们只是在这里暂住一晚,明天天一亮黑风城城主就会直接把你们送出去,你们不会困在这里的。等出去之后,自然就能够见到她们了。”   太好了!   谭樱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完全不会看不惯“她”了,想来大概是因为商芸平时在门派里都太端着,现在变得闲散起来,让人少了几分难以比肩的距离感,也就不那么可恨了。   楚云非见她看了自己半天,然后才听她说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找镇北王跟他麾下的人?”   她知道酆都鬼王来了这里,大概是跟黑风城城主起了冲突,才会引得通天客栈开启了大阵,却不知道他们之是起了什么冲突,只想着大抵还是能趁乱完成任务的。   听到镇北王三个字,独孤辰的指尖在楚云非掌心里动了动,等楚云非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俊美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大概只是条件反射罢了。   楚云非收回目光,对正在等自己回答的人示意了一下,让她看自己身旁这个失了一魂的银发战神,说道:“你看他是谁?”   谭樱看着他俊美的面孔跟这一身铠甲,还有那标志性的银发,拿着纸袋皱眉道:“总不会是镇北王吧?”   “聪明。”楚云非说道,“这就是镇北王,他麾下的将士我也找到了。”   谭樱脸上先是一喜,又连忙克制自己不要忘形,说道:“那好,既然师妹你已经找到他了,我们就可以等明天从这里离开,带镇北王回师门复命了。”   不过她注意到一点,之前不是说镇北王受了重伤,怎么现在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楚云非一看她便知她在想什么,说道:“神魂出了问题你都能看出来,那天山派的人还要不要混了?快吃吧,吃完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然后你就在那里等到明天再出去。”   谭樱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吃了,只是说道:“留着吧,万一路上遇到了师妹她们,也让她们吃一些垫垫肚子。”   女装大佬听得在心里直摇头,这一届瑶池弟子不行啊,难怪妹妹商芸喜欢单打独斗,毕竟实在是顾不上她们。   楚云非开口道:“行,你想怎样就怎样。”   两个人的行进队伍变成了三个人,进行速度倒是没有变慢。   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谭樱也不敢像之前那样跟“商芸”对着干,她也怕被“她”丢下,于是就老实了很多。   楚云非牵着镇北王往前走,看她一眼,说道:“你平常要是这么老实,把心思多用在修行上,哪里还会像现在这么差?连辟谷都不行。”   谭樱被他戳到痛处,只硬撑着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用心?”   楚云非嗤笑一声,说道:“用不用心,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如果真的把心思放在修炼上,哪里还会想要跟他的妹妹争权夺势,肯定都把心思放在如何提高自身上了。   他趁这个机会给自己的妹妹教育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说道:“你以为把我踢下来就能上位了?告诉你,门中比你厉害也比我厉害的人还多得是,我下去之后就是她们上来,怎么也轮不到你。”   谭樱咬着牙不说话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但就是看不惯师父对她一个人这么好。   楚云非继续给她洗脑,说道:“大家都是同门师姐妹。好好相处不行吗?共同进步嘛。以后修行上的问题有什么不懂的话,可以来跟我交流交流,共同学习,像凡人一样争斗多没意思。”   谭樱已经被他说动了,商芸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些。   这个瑶池大弟子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出去做任务也是一个人,都不跟其他人在一起。今日这样相处下来,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商芸的另一面,令她觉得要好好跟她相处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谭樱想到这里,于是开口道:“你——”   楚云非漫不经心地瞥向她,仍旧牵着镇北王,说道:“怎么?”   谭樱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从这条走廊尽头拐出来的熟悉身影,看着她身上穿的瑶池弟子服饰跟那张面孔和身旁的“商芸”生得一模一样的面孔,整个人都感到如坠冰窖。   如果说对面那个也看到了他们,面孔明显亮起来的人才是商芸,那自己身旁的这个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第47章   见谭樱脸色都变了,楚云非于是转头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妹妹商芸从走廊尽头一脸惊喜地跑了过来。   ……真是人间惨剧,诓人诓到一半正主就跑了出来,女装大佬自己都觉得脸疼。   楚云非看到妹妹手上拿着月净轮,神器在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月华,显然已经解除了封印。   虽然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多了月净轮在手,她的安全就多了一份保障,让他也松了一口气。   楚云非转过头来,正准备跟身旁的瑶池弟子解释一下自己的身份,就被谭樱一下子抓住了手臂,听她焦急地对自己说道:“快!芸师妹!你我联手,把对面那个冒牌货给杀了!”   楚云非:“???”   他见谭樱已经取出了兵器,又见自己还不动手,于是越发焦急地道:“你怎么没有反应啊?谁都知道本门神器月净轮已经在酆都境内遗失,那冒牌货带着月净轮出现,她不是假的,那谁是假的?”   月净轮委屈,月净轮心里苦,神器也证明不了自己是真的。   楚云非只能说道:“没事的。”   “……”谭樱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女装大佬把伪装了半天少女的声线换回了他自己的声音,说道:“对面那个才是商芸。”   高大俊美的银发战神在他身旁,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会变来又变去的设定,不再露出疑惑的眼神。   只是他身边站着一个“她”,对面又跑来一个“她”,这是怎么回事?   “你——”谭樱这回是真的见了鬼了,说道,“你不是商芸?你是男的——你是商宁?!”   女装大佬一哂,然后就听妹妹跑到了自己面前,叫道:“哥你没事吧?”   “……”谭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商芸看清了眼前这三人的配置,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于是问跟她共用一张脸的亲哥:“你们怎么遇上了?”   楚云非道:“我被弹出来之后,先捡到了他——”说着举起跟镇北王交握的手让妹妹看,然后又指了指在旁石化的谭樱,说道,“刚刚从前面那条走廊出来的时候,又遇见了你师姐,就干脆一起走了。”   商芸点头,然后看向了谭樱,叫了一声谭师姐,问道:“这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她是已经看自己的亲哥做女装打扮看习惯了,完全没有想到昆仑首徒居然假扮瑶池大弟子,而且还没人看得出来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是多大的冲击。   见谭樱被自己叫了两声之后,半天才回过神来,商芸又耐心地把问题再问了一遍:“谭师姐,其他几位师姐呢?”   “啊?我跟她们分开走了,我以为……”谭樱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在市集里遇上的也是商宁,跟那个魔修在一起的人是他,根本就跟商芸没有关系。   她只感到一阵难堪。   这商家兄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天生就那么擅长让别人难堪?   楚云非见她这样,于是对自己的妹妹说道:“让她静一静。”   商芸点头,又看向镇北王,发现他在她哥哥身边平静多了,起码没像刚刚那样一言不发就把她当米袋一样夹起来。   楚云非问道:“你怎么不在那里等着,也跑出来了?”   商芸把手中的月净轮给他看,说道:“你看。”   楚云非推开她的手,说道:“别拿这么近,要被亮瞎了,不看了。”   商芸:“……”   楚云非:“上面的封印怎么洗掉的?”   商芸微微皱起了眉,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刚把月净轮给我的时候,它确实被封印住了,然而魔刀走了没多久,我在那个房间里就感到月净轮突然有了动静。”   楚云非沉思了片刻,开口道:“说下去。”   商芸说道:“我一催动,它就出现了,封印不知为什么全部解除了。”   没有在瑶池里浸泡,也能自动解除因为魔刀和鬼王的力量交织成的封印,真是听着都觉得像是编的。   楚云非摇了摇头,说道:“想不明白。”   连他都不知道的事,商芸就觉得也没有别人能够解答了,便说道:“算了,解除封印就好。”   楚云非看着她把神器拿在手里招摇过市,完全不怕有妖魔来抢,只觉得她真是心大。   女装大佬皱着眉摆手道:“收起来,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神器是吗?”   商芸张了张嘴,刚要解释,又听他问道:“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跑出来了?难道南宫城主没有回来找你吗?”还是又刚好有两个人进了那个房间,阵法把她给踢了出来?   “我要说的,你别打断我啊!”商芸怒道。   “好,你继续。”楚云非示意她说下去。   “月净轮一解除封印,被我召唤出来就开始在我手里不停地颤动,然后还把我拉了出来,要我往这个方向走。”商芸一边说着,一边又去感应丹田内安静地泛着光芒的月净轮,“我控不住它,就被它带出来了,然后就遇到你们了。”   要不是面前站着的是自己亲妹妹,知道她不会说谎,楚云非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种说辞。   他只顾着跟妹妹说话,没有意识到两个人又这样一模一样地出现在独孤辰面前,让本来就神志不清的镇北王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混乱,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地扫视。   楚云非说道:“月净轮我不是特别了解,之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没有?”   商芸摇头,刚要开口,就看到楚云非背对着的那个方向,转角处缓缓地走出了一个人。   他一身白衣胜雪,手执三尺青锋,剑尖斜指地面,显然一转过来就看到了他们。   商芸心中警铃大作,低喝道:“快走!”   楚云非被妹妹用力的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向着左侧洞开的房门里摔去,还好身旁的镇北王反手拉住了他。   “……”商芸哪里算得到独孤辰会站得那么稳,又去推楚云非,焦急地道,“快!天山之主来了!你快走!”   远处,那人看到他们像是要逃走,顿时化作一道剑光,瞬息之间穿透了这并不长的一段距离,身形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然后伸手一把抓住了楚云非。   楚云非:“……”这大概是第一个主动来接触他,却不能让他感到高兴的能量场核心了。   商芸召出了月净轮,然而天山之主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只盯着被自己抓住的少年,随手一挥,一道无形的气劲就把一旁的谭樱打晕了推向她。   “……”商芸被压了个正着,一边推身上的人一边说道,“师姐起来啊……”   而天山之主用力地拉着楚云非的手,力道大得在少年的手腕上都要留下痕迹,不许他挣脱半分。   他好不容易才在这迷宫里找到他,怎么可能又放开他?   天山之主动了动嘴,要告诉商宁自己不是来杀他的,结果还未开口就感到独孤辰一掌袭来!   他的目光顿时一沉:“手下败将,还敢如此嚣张——”说完抬手便是同样的一掌印了过去!   楚云非的瞳孔微微收缩,让他再打独孤辰一掌还得了?   他低喝一声:“住手!”   要想不让他们自相残杀实在是太困难了,楚云非别无选择,只能把自己挡在了他们两个的手掌之间,希望这两人的掌力不要把自己打个对穿。   商芸惊叫道:“哥——!”   无论是天山之主也好,神志不清的镇北王也好,看到他出现在自己掌下,都下意识地收回了掌力,然后就因为收势过急站立不稳,三人一起向着那个房间倒去!   只听“唰”的一声,那原本空着的房间因为有人进入,房门立刻就合上了。   商芸被谭樱压倒在地上,简直伸手都来不及:“……”   等她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的时候,那扇房门已经变回了墙壁,她完全不知那三人待在一个空间里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镇北王能够挡得住天山之主,让他不杀她哥哥吗?   房间里,女装大佬握着镇北王的右手。   在他左侧,天山之主握住了他的左手,三人的灵气回路经由楚云非的横脉连接在一起,简直有种同生共死的感觉。   因为三人的灵脉相通,阵法自动将他们识别成了一个人。楚云非夹在他们中间,承担起了沟通的桥梁。   刚刚那两掌虽然两个人都收了势,然而还是把少年打得吐了一口血,嘴角现在依然带着血的痕迹。   天山之主的目光落在他嘴角的鲜血上,听这穿着女装的少年咳了两声,开口说道:“给我一个面子,不要再打了好吗?”   要这样抓住时机让灵力逆流,恰到好处地刺激内脏在两人面前营造出被打得吐血的假象,即使对一个老戏骨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把握的。   独孤辰现在十分听他的话,楚云非这句其实就是对天山之主说的。   他也想过了,只要自己现在先挣脱天山之主,然后再放开独孤辰,那么阵法就会自动判断出房间里有三个人,会随机踢一个人出去。   但是楚云非不敢放手,万一被随机踢走的人是他呢?那剩下镇北王跟天山之主肯定就会再次打起来。   独孤辰不是天山之主的对手,一定会被他打死。   可如果随机被踢走的人是镇北王,留下他也一样不是天山之主的对手,照样还是会被他打死。   不管是谁死,对楚云非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意味着这次激活任务失败。   只听天山之主用清冷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天山之主【心中呐喊】:我是来娶你的——! 第48章   天山之主这样说着,楚云非却不是很相信他。   楚云非说道:“如果你不是来杀我的话,那为什么你出现的时候手中还拿着剑?”   天山之主的眼中闪过懊恼之色。   他手中有剑是因为他中途跟人打了一场。在经过一条走廊的时候,魔刀的刀焰冲破了墙壁,他的人也随后从那强行破开的裂缝里闯了出来。   虽然魔刀跟他看到对方都感到有些意外,然而却不妨碍他们马上交起了手。   在一番打斗之后,魔刀张狂地笑着抛下一句“不陪你玩了”,就又把墙壁劈开从那里跑了,所以他就没有把自己的剑收起来。   楚云非观察他的神色,心中一动,开口道:“你不是来杀我,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三人保持这样的动作,其实有点尴尬,把话说清楚了快点散开才对。   楚云非已经发现了,要让他说话的话,必须给他以引导,这样眼前的人才能说到重点。   这位新晋的天山之主在天山上绝对是孤僻惯了,都不怎么跟人交流,而天山本身又喜欢玩神魂层面的攻击,他可以轻易就读懂人心,也不会刻意去想要怎么以平常人的方式来跟人沟通。   果然听天山之主开口道:“我找了你很久。”   楚云非说道:“我该认识你吗?”   “不认识。”天山之主看着他,摇了摇头,“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   他说这种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很有可能是两人曾经短暂地相遇,但楚云非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却完全想不出有过他这样的一个人。   见他因为找不出结果而皱眉,天山之主说道:“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但是我能让你看。”   然后楚云非便看着他伸出手来,那修长的看起来冰冷的手指,就这样轻轻的按在自己的眉毛上方。   楚云非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从接触的部分传来的温度意外的温热。   天山弟子都精通神魂之术,楚云非感到脑子里轻嗡了一声,然后眼前就出现了清晰画面。   画面里的季节大概是春末夏初,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葱茏的景象。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石阶上跑过,草木在他的小靴子上飞快地扫过,又恢复原状。   只见他冲进了院子里,这院子里种着一棵树,树枝生得十分繁茂。   阳光从顶上照下来,根本就照不到地上,只能投下一些斑驳的影子。   楚云非觉得这个画面很是眼熟,但是这个视角有些奇怪,他刚刚想完就看到了那小少年的脸,意外的发现那居然是幼年时的自己,看样子最多七岁。   小商宁穿着一身蓝色的剑袍,怀里抱着一个盆栽从院子外面蹬蹬地跑进来,脸上满是兴奋。   他跑进院子里以后就在树下坐了下来,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会沾到泥土。   他把盆栽放在了地上,然后聚精会神地盯着它看,上方的阳光有一点点照在这盆栽里的小树苗上,也有不少光斑落在了他的头顶。   从这个角度看去,小商宁的神情专注,眼里的光芒清亮,有着只有在他年幼时才有的冲劲。   长大以后,楚云非完全就是懒散逍遥的昆仑之主的复刻版了。   他看着这盆栽,想起这是从神木上折下来的一段,在昆仑的库房里待了很久了,被他找了出来,插在了一个花盆里。   他在书上曾经看到过,神木的枝条可遇不可求,而且很难能够种活。但是只要一种活,它就能迅速地长大,会跟他院子里这棵神木的近种一样,变得高耸入云。   小商宁想要种活神木的枝条,不过那时候没有人会去问一个小朋友他为什么要种它。   远在另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有人想要问他那个问题,然而他的声音却传不到这个孩子的耳朵里。   已经长大后的商宁——如今的楚云非,在隔了十几年之后,终于听到了另一个小少年的声音。   只听小时候的天山之主在问道:“你为什么要种这棵树呢?”   没有人回答他。   画面里的小商宁只是盯着这已经发出芽的神木,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的兴趣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见这个盆栽里种着的神木树苗十天半月都没有变化,他也就渐渐没有了耐心,把盆栽随意放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甚至也不移它出去晒太阳,就这样不管它了。   只有这个小少年在通过这样的法术看他的时候,还会去注意那被放在窗台上的小树苗。   天山上到处都是冰雪,塞北也相当的荒凉,这个小少年见过的绿色基本上都是从小商宁身边看来的。   小商宁生活在昆仑,什么样的植物他都见过了,甚至还有这样的神木枝条给他插在花盆里当盆栽。而他却只是三分钟热度,很快就有了新的喜爱之物,又把这个小树苗忘到了脑后。   山上的生活很简单,时间也过得很快,小商宁的生辰又要到了。   楚云非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告别了师父,轻车熟路地骑上神针飞下山,想到在兄妹二人长大到能够自己离开门派出去游历之前,他们每次相聚都是有人护送的。   这个在少年时期的天山之主的视角里看到的,显然是他的七岁生辰,下山去跟妹妹见面的时候。   楚云非看着这个骑着仙鹤的小少年,知道天山之主让自己看的大概都是他印象最深的东西,时间并不相连。起码在这段记忆里,他看起来就比他之前种神木盆栽的时候要大一些了。   神针发出清越鹤鸣,在山下缓缓降落,小商宁从它身上下来,然后拍了拍它的脖子,说道:“回去吧。”   仙鹤飞走了,剩下小商宁一个站在山下等着妹妹来。   又过了片刻,瑶池之主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径上,手中牵着一个跟小商宁长得十分像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一看到等在这里的小商宁,顿时高兴地叫了一声:“哥哥!”   然后瑶池之主的分神便松了手,让她飞快地跑向了他。   兄妹二人明明分开在不同的门派,每年只能见一次,感情还能这么好,真是令人嫉妒。   只听小商芸说道:“哥哥,生辰快乐。”   小商宁说道:“生辰快乐,又长大一岁了。”   两人走在山间,小商芸问:“哥哥今年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我?”   小商宁说道:“本来种了一棵神木给你,可它总不长大。”   小商芸问道:“什么神木?种来有什么用?”   小商宁说道:“就是神木枝条,如果它能长出三片叶子的话,你带它回瑶池,那隔着千万里也能够跟我院子里的那棵沟通,你对着它说话,我就能听到了。”   小商芸惊奇地道:“这么神奇!”   “是啊。”小商宁说道,“就这么神奇。然而我养了很久它也没有长出第二片叶子,别说是三片了,所以今年没有生辰礼物了。”   小商芸说道:“没关系。”然后两人便一起到附近的市集上去玩了。   楚云非看着这两段记忆,感到天山之主的手指从自己的眉毛上方移开,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说他认识自己,而自己却不认识他了。   自己没有参与过他的童年,但他作为自己的对手,却是每时每刻都在注视着自己,旁观了自己的人生。   他看着面前的青年,想起在上昆仑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疏于修行。   这并不是因为他资质不好,而是因为昆仑之主对他完全没有要求。   昆仑之主很迟才收徒弟,不像天山之主在关外自己开宗立派,然后就不停地收徒。   天山之主收徒,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培养成昆仑的敌人,能够凭一己之力就把整个昆仑连根拔起。   楚云非到四岁才想起自己来这个世界的任务,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从他师父那里听到的信息都是——   “宁儿,你大师伯又收了个徒弟,真是不知他想收几个才停手。”   “诶,你大师伯给予重望的弟子又死了,这是他这些年亲手干掉的第十一个弟子了,师兄他年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他心里有什么感想,真是好想去当面问问。”   “今年也在继续杀他的弟子,我就说这个没资质了,在出师战上甚至都没在师兄的剑下走过300招。恭喜你啊,你现在没有敌人了。”   ……   同样的话听他说了几年,楚云非的耳朵都要起茧了,直到后来昆仑之主说道:“宁儿,你有麻烦了。”   天山之主在他带商宁回来的前两年,就抱了个资质上佳的小婴儿回来,然而一直没有收他为徒。   昆仑之主还以为他师兄是动了惜才之心,不想让这么一个良才美玉也毁在他手上,没想到这个孩子在天山上当了几年的侍剑童子,最终还是拜入了他门下。   在他身上,天山之主显然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他以最严苛的方式训练着这个孩子,提前把这个弟子需要面对的敌人以这样的方式在他面前展现。   当楚云非在昆仑山上爬树掏鸟窝的时候,白露寒就在天山上,光着上身在冰天雪地里忍受着这极度的寒冷。   他的师父在他身旁站着,以精妙法术给他看昆仑上的景象,让他看到自己的对手在荒废修行。   “寒儿,这就是你的对手,看清楚了。”他听见师父这样告诉他,“日后你回了关中,上了昆仑,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小少年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小商宁,几乎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已经留下了怨恨。   如果不是他的话,他也不必遭受这些痛苦。   如果对方跟自己一样还好,可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接受最严苛的训练,他却可以这样子掏鸟蛋,然后在练功的时候也照样在树底下打瞌睡,他的师父却不骂他?   他们一个是昆仑首徒,一个是天山首徒,都是未来的掌门,人生却完全不一样。   小少年心里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他们明明是宿敌,却会有差得这么远的命运。   天山之主满意的看到自己的小弟子眼中开始生出了黑暗的情绪。这种对比最容易让他对未来的敌人产生仇恨,他从小被自己收养,不可能会反抗自己,只会将他现在经受的这些苦难都归结于是商宁所带来的。   苦难是最能磨砺人的东西。   天山之主相信这把宝剑一定会磨得前所未有的锋利,一出鞘便能将整个昆仑都屠杀殆尽。 第49章   可惜,他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最初的半年时间里,白露寒每天都通过师父的窥天术在这样看着自己的对手。   当他被浸泡在药池中忍受着钻心的麻痒和痛苦,全身毛孔都在渗出鲜血的时候,商宁在抗议他师兄做的饭菜不好吃。   白露寒看着他抗议未果,眼睛一转就骑着他那只大得离奇的鹤去了山下打牙祭,吃得满嘴油光才回来,一路上还不停地打嗝。   当他被扔进饿了一个冬天的狼群里,手上只有一把铁剑,要跟这几十头狼厮杀的时候,商宁在抱着一只他从山下拎回来的小狗逗弄。   那小奶狗趴在小少年的身上,有些发抖,商宁便伸手去熟练地抚摸它,像女孩子一样秀致的脸上带着笑意。   小狗在他的胸口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野狼的鲜血也溅在了白露寒的脸上。   小少年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溅到的血,看到倒下的狼群后方还有几只幼崽,也跟商宁带回来的那只小奶狗一样毛茸茸的,害怕地发着抖。   天山之主在旁看着自己的弟子身上的爪痕跟两处几乎致命的伤口,开口道:“斩草除根,一起杀了再回来。”   说完之后,他便收了窥天术,转身在风雪中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白露寒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剑锋上的血都结成了冰,他才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自己在受折磨的时候,对方总是在轻松的过着日子。   白露寒对他这种完全破罐子破摔的表现是很生气的,这种怨恨心理在他心里一直叠加,一切都在向着天山之主预想的方向发展。   眼下,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少年的新任天山之主握着他的手腕。   呼吸之间,两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身体里有着经由同样的法门锤炼出来的横脉与纵脉里流动着磅礴的灵力,昆仑天山,系出同源。   楚云非看着他,想起了在昆仑山上的过往。   天山之主在离开昆仑的时候,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立下过誓言,他的徒弟会来替他收回一切。   他的徒弟作为天山首徒,不仅会手刃昆仑之主的弟子,而且会把他本人也一并斩于剑下。   昆仑之主虽然性情闲散,话唠而且还爱显摆,但他在剑道上的造诣与天赋却完全不下于他的师兄,甚至比他还要更胜一筹,否则他也不会成为了今日的昆仑掌门。   在白露寒之前,昆仑之主并不担心自己的徒弟会打不过他师兄教出来的弟子,可在白露寒出现之后,他却是对自己的弟子的命运生出了担忧。   他开始勒令楚云非要勤练剑术,好好修行,奈何这小子照样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完全没有将他那个远在天山的宿命对手放在心上。   他一唠叨,楚云非便会说:“如果他真的这么厉害,要来杀我,那我现在再勤学苦练也是没有用的。”   昆仑之主道:“怎么会没用?你要是天资愚钝,练得再多也好,也照样是被人一个照面就斩杀于剑下。可你的根骨好,悟性也好,只要听师父的抓紧时间好好修行,就能——”   楚云非面无表情地道:“就能在他剑下多撑个几十招,然后照样被他一剑斩杀。”   昆仑之主:“……”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昆仑之主竟然完全无法反驳。   “所以反正都要死,我还这么拼命修行做什么?”楚云非一锤定音,两手一撑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还不如多逍遥快活几年,玩个够本再说。”   昆仑之主无法,只能看着他从殿中溜走,随他去了。   楚云非的性格如此,他自己也不想的。   在他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四处研发的手环在修正世界背景上消耗掉了太多能量,在这之后一直是陷入半睡眠状态,根本没有跟他交流过。   关于他的任务,关于这个世界,关于其他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慢慢想起来的。   在四岁之前,他一直是商宁。   在四岁之后,他才慢慢开始想起关于“楚云非”这个身份的事情。   而受到孩童身体的影响,他的心性也一直不成熟,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喜欢到处逮鸡撵狗,根本无心修行。   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也因为受到幼童身体的局限,所以不适合去找能量场核心来攻略,只能继续混日子混到成年才能下山。   这一下山,就彻底告别了过往那些平静的日子,从阳间折腾到阴间,从酆都折腾到了黑风城,还跟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竹马相遇在这里。   白露寒刚刚只给他看了那两段关于他小时候的记忆,其他事情却没有在刚刚的神魂之术里展现出来,只是以寥寥数语带过。   所以楚云非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我不明白,师兄。”   这一句“师兄”,令白露寒心中一动,他从未想过面前的少年会这样叫自己。   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来杀他的,商宁也分明还不信自己的那句话,只是受制于自己,又想阻拦自己跟镇北王再次交手,才迟迟没有挣脱桎梏。   白露寒问道:“你不明白什么?”   楚云非说道:“我不明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杀我了,我还想问一句为什么。”   白露寒看到少年一哂,听他说道:“毕竟如果把我们两个的立场对调,看到我自己在为了杀死一个人被我师父操练得半死不活,对方却过着跟我截然不同的快活日子,我也是很想杀了他的。”   白露寒沉默了很久。   最开始拜入师门的那半年,他的日子已经足够难熬,可正因为他都熬过来了,所以天山之主再起了拔苗助长的心思。   他对训练自己弟子的方式越来越苛刻。   每一天修行之后,白露寒都感到迎来的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他甚至开始怀疑,在自己没有能够去跟商宁进行这场决战之前,就要死在自己师父的手中。   然而,人的潜力是无限的,他终究撑了过来。   等到几年时间过去,他已经超越了他前面的所有师兄,已经能够在天山之主的剑下撑过三百招。   他进步得比天山之主想象的还要快,而商宁还是那样闲散逍遥的样子,一年跟商芸在生辰的时候见一次面。   有时是他到瑶池去,有时是商芸到昆仑来。   在商宁身上,白露寒除了体验到了怨恨的滋味之外,他又知道了什么叫羡慕。   从他入门开始,天山之主就没有再收过弟子,他就是他的关门弟子。   白露寒从还在襁褓中开始就被带上了天山,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同门,在他身边就只有几个服侍他的侍女。   天山之主虽然以非人的手段训练他,然而在其他方面却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弟子。   作为天山之主唯一的弟子,白露寒手下有无数关外的小门派为他做事,对他臣服,尊称他为少主。   他住在白鹭宫,这是以他之名建起的宫殿,其中有无数小门派送上来的美貌侍女为他打理一切。   除了每天进行修行,看着商宁的生活之外,他回到白鹭宫还会跟她们说话。   这些侍女每一个都见过他身上的狰狞伤口,每个人都无法想象少主每日究竟是在接受怎样的修行训练,会让他的身上留下这么多致命的、不同的伤处。   当他穿着衣服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在这纤尘不染的白衣之下是这样一具躯体。   侍女们在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落泪,她们的手落在他身上,就像这些伤口是留在她们身上一样。   他听见她们在说——   “主人怎么能够这么残忍?”   “少主今天又去做了什么?怎么会伤成这样?”   他已经习惯了这些伤痛,所以一开始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她们的眼泪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一台杀戮机器。   一段时日之后,天山之主出门回来,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白鹭宫里的侍女全都杀了。   白露寒跪在他面前,低声求情道:“师父若是不喜欢看到她们,把她们遣散回去便是了,何必……”   天山之主坐在上首,目光落在自己的弟子身上,然后开口道:“她们一定要死。”   这是白露寒印象当中自己第一次反抗师父的命令,然而天山之主却控制了他的神魂,让他在意识清楚的情况下不受控制地看着自己拿着剑冲进了白鹭宫,在这些少女的尖叫和求饶声中把她们全都给杀了。   满目血腥,一地狼藉。   他站在血泊之中,她们陪伴他的时间虽然不像商宁那么长,但是对他来说,她们存在的意义却不同。   天山之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已经放开了对弟子的神魂控制,说道:“寒儿,你弄错了一件事,你不需要感情,你身边也不需要旁人的陪伴。   “这世间绝顶的高手都是孤独的,她们留在你身边,说的话也好,做的事也好,都会让你坚定的道心变得虚浮起来。   “她们是在阻碍你,师父让你杀了她们是为你好,你好自为之。”   他的剑在她们的脖子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些侍女倒在地上,血液从颈间的伤口里流了出来,渐渐铺满了她们身下的地面。   白鹭宫的地面是用白玉铺成的,人的血流在上面,跟他记忆里在那皑皑白雪上铺开的血色没有什么不同。   他杀死的这些人,跟他杀死的那些野狼仿佛也不再有什么不同了。   少年的心彻底地冷寂下去,天山之主对他神魂控制已经结束,然而他却依然被他更深地控制,整个人都在随着他师父的意愿,一步一步地向着黑暗深处滑去。   他近乎麻木地在这里站了很久,然后用了窥天术,去看远在昆仑的另一个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白露寒:你是我在黑暗中看到的一线光明。   ---   第一句话是《大话西游》紫霞的台词啦。 第50章   窥天术并不难,哪怕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也可以顺利地发动。   他的师父让他修行的时候,时时刻刻看着商宁,以此来激发他的仇恨,激发他的痛苦。   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总要有人来承担他的仇恨,在这样的地狱里,他才能够活得下去。   只是天山之主从没教过他窥天术,这个少年是真正的天才,只要是看过一遍的法术,他就能完美地复刻出来。   他每日都有好几个时辰要看到商宁的脸,每次看着都能令他对这少年的嫉妒与不屑多加一分,然而此刻他却不知为什么发动了这个法术。   没等白露寒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就看到了昆仑,看到了商宁的院子。   现在已经是深夜,不过商宁永远不会在正常的时间睡觉。   白露寒麻木地看了这个自己相当熟悉的院子,不多时就看到熟悉的少年身影又从他的院子里跑了出来。   他好像又长大了一些,身形也抽高了,显得有些瘦弱,不像小时候那样可爱。   在过去的几年里,虽然他始终没有把神木枝条种活,但他还是找到了别的办法能够跟他的妹妹沟通,白露寒每次看他,他都在通过类似这个窥天术的法术跟商芸嘀嘀咕咕。   他总是这样过得安逸又快乐,身边从来都有人陪着他玩,白露寒都怀疑他知不知道孤独寂寞是什么滋味。   昆仑山上最近又新来了一个小弟子,是商宁的师叔在外游历收回来的徒弟,年纪比他要小一些。   商宁得到了新的玩伴,没事就带着小师弟漫山遍野的疯跑,叫都叫不回来。   眼下,白露寒看着他从院子里出来,摸去了他师叔的地方,然后去找他的小师弟。   他的师叔对这个弟子实行的也是放养政策,整个昆仑上下都是这样的教法,出了天山之主这样严苛的教育方式,简直就是一个异类。   昆仑弟子如果显得勤奋,那就一定是因为他们自己想要勤奋。   然而,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良好的氛围,自然所有人都跟着懒散了。   商宁跑进去的动静,他师叔自然是知道,不过他没有出声。   见师叔的房间里没有动静,商宁于是趴到小师弟的房门上,然后叫了几声,而且还是学着小动物的叫声。   昆仑山上除了仙鹤以外,哪里还有什么动物?所以他一叫,里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来一张小圆脸。   “师兄!”那小圆脸很快地走了出来,身上穿着跟商宁一样的昆仑剑袍,兴奋地直搓手,“我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不来呢。”   “嘘——”商宁将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小声一些,然后说道,“说好要带你去看你的坐骑,我怎么会说话不算话?”   小圆脸反手关上了门,说道:“太好了,那我们走吧?”   商宁点头道:“走。”   然后两个人就偷偷地从院子里摸了出去,朝着大殿方向跑了。   两个人像做贼一样兴奋,引得白露寒都起了好奇心,不知他们是要去哪里看所谓的坐骑。   他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深夜里从山径间跑过,穿过了昆仑大殿,跑到了后方的山上,然后向着更高处爬去。   在那里,栖息着昆仑的仙鹤。   昆仑的仙鹤白日会栖息在广场上,晚上却会回到它们的窝里,商宁大概是要带他的师弟去仙鹤的窝里挑选坐骑了。   他们在山径上走得很快,尤其是商宁,显然已经对这条路非常熟悉。   走了片刻,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白露寒看着商宁拉着他的小师弟来到了仙鹤的窝里,听他说道:“看,这就是神针的爹。”   两只仙鹤正在这里守护着它们的窝,看到是两个穿着昆仑剑袍的小少年过来,所以并不紧张。   它们跟昆仑的关系很好,它们生下了很多蛋,孵出来的小仙鹤很多都做了这些昆仑弟子的坐骑。   楚云非还很小的时候,就被昆仑之主带来这里选中了他的仙鹤,给雏鸟取名叫神针。   神针之大,别说是昆仑,就连瑶池都知道。   小圆脸一上山就见到昆仑首徒的坐骑,眼馋得很,等到跟这个商师兄混熟以后,就提出想要找只跟神针一样这么有存在感的仙鹤当坐骑。   楚云非自然是答应了。   月光下,两个小少年都专心致志的盯着仙鹤的窝。   在这黑夜里,他们的眼眸清亮,里面写满了期待。   白露寒看到他们,尤其是在看到商宁的时候,只觉得这天下再多的事情好像都不会叫他放在心上。   他明知道他有一个宿命的对手,在天山迅速地成长着,或许在不久之后就要杀到昆仑来,这样一把利剑悬在头顶,他也可以继续过得这么逍遥自在。   就好像他眼中所见,只有世间的光明,只有眼下的快乐。   白露寒光是看着他,都可以感染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对新生命的期待和欣喜,少年的快乐第一次没有让他感到嫉妒,而是觉得心灵宁静。   窝里的两只仙鹤在两个小少年的目光中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哪怕是在孵蛋也显出了仙禽的优雅。   直到感到身下的蛋传来了动静,它们才稍稍的移开了身体。   商宁和他身边的小圆脸顿时激动地凑上前去,仙鹤配合的让这两个小朋友看得更清楚。   小圆脸激动地抓住了商宁的袖子,说道:“师兄!动了动了!”   白露寒听见商宁无奈地道:“我看得到。”   白露寒也凝神看去,只见窝里的其中一颗蛋出现了裂痕,接着传来了一声轻响,蛋壳破了。   里面的小东西把蛋壳戳破了一点,无论是在这里的两个小少年,还是远在天山以窥天术在看着这里的白露寒,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裂口。   只见从里面伸出来一只嫩黄色的尖尖的喙,在破开的位置左右啄了几下,把这个破洞弄得更大了,接着是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小圆脸倒吸了一口气,不过没有出声,生怕惊扰到了幼鸟。   这一颗蛋有了动静之后,旁边的几颗蛋都跟着有了动作,那些裂痕纷纷在这些光滑的蛋壳上生了出来,蛋晃动着,从里面伸出了几只小小的喙。   白露寒听商宁感慨道:“新生,真是不管看几次都让人感到敬畏。”   他说得对,死亡固然令人震撼,但新生才是这个世界最让人敬畏的一面。   刚刚出生的小鹤一个接一个地从蛋里出来,每一个都相当可爱。   商宁看着它们,听见身旁的小师弟说道:“师兄,它们都孵出来了!”   他说道:“是啊,以后你的坐骑就是从它们之中挑选了,选一个?”   白露寒听小圆脸问道:“它们这么小,哪一个才会像神针一样长得那么大?”   只听商宁说道:“我不知道啊,看造化了。”   他们看着这些蛋,大部分都孵出来了,雏鸟很快都完全从蛋壳里出来,在父母的羽翼底下,身上的黏液迅速的风干,变成了一个个没有毛的小肉团。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日后会长成多么神俊的仙鹤。   在这窝里,只有最后一个蛋没有动静,他们还在等待着它。   终于,这颗反应迟钝的蛋也开始有了裂痕,然后一声轻响,一只尖细的小爪子从里面伸了出来。   跟它的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一样,这只爪子蹬破这蛋壳之后就在空气中一阵乱蹬,最后还是屁股先出来,整个幼鸟才从里面滚了出来。   见它呆头呆脑地来到新世界,安静了半天才发出啾啾的声音,两人都听见商宁带着笑意地说道:“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充满了抗争不屈的心,不用想了师弟,就选它吧。”   便是从这一刻开始,白露寒对他的情感发生了转变。   他不再想杀这个少年了。   这个少年是他的生命里,唯一能够接触到的光明面。   而为了不再杀死自己不想杀的人,他必须更加刻苦地修行,他要比他的师父更强,才能从这样的宿命里挣脱。   当初的小少年跟如今的楚云非重叠在了一起,白露寒看着他,再次告诉他:“我不是来杀你的。”   他现在已经不用再被逼迫着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杀他不想杀的人了。   楚云非听见他的声音,就像眼前的人还是当初那个孤独的待在天山之上,除了以窥天术看他之外,以冷漠武装了自己不再跟任何人说话的少年。   “师兄……”白露寒抿了抿唇,似乎对这个自称感到有些不适应,然而还是说了下去,“师兄一直在法术制造的镜像里看你,这次入关只是想真正地见你一面,别的没有什么了。”   女装大佬看着他,可耻地心动了。   楚云非总算明白系统说的“谨慎攻略”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可以说是非常想换线了。 第51章   在楚云非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换线,从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很容易攻略的远房师兄身上下手之前,异变突生!   一道绚烂至极的刀光不知从何处劈来,轰然一声将他们面前的墙壁都毁去了,露出了一道被刀光撕裂的通道。   楚云非毫无心理准备地看着刀光贯穿了整个房间,周围坍塌了一半,然后又在阵法的力量下开始迅速复原。   然而唰唰两声,又是左右交错的两刀,阻止了迷宫的自我修复。   前方响起了惨叫声:“啊啊啊——!”   楚云非和白露寒清楚地看得到,在前面的房间里,有妖魔躲闪不及被削掉了脑袋跟手臂,吓得尖叫着捡起自己的身体部位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等它逃走之后,他们眼前的建筑才开始恢复原状。   这刀光上携带着熟悉的波动,尤其是女装大佬见过魔刀出手不止一次,一眼便认出了他的招式。   他看向白露寒,说道:“是尹旭的刀。”   天山之主神情里多了几分凝重,魔刀这一刀不知是从何处劈过来,连自己都感到了一丝危险。   楚云非还待说什么,眼前的墙壁再次被劈开,这刀光映得三人的眼中俱是雪白一片!   这一次,刀光直直向着三人劈来。   楚云非作为他们之中修为最低的,反应不如他们两个快,白露寒手上用力就要把他往左边拉去,而镇北王手上用力却要带着他往右边走。   两个人这样一拉扯,他就完全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一切都发生在火光电石之间,只是哪怕这是在生死关头,这样的场面也可以说是非常尴尬了。   天山之主冷漠而愤怒地看了镇北王一眼,失了一魂的镇北王完全无视了他,只抓着手上的人。刀光降至,要是少年继续停留在原地的话,绝对会被这刀光劈成两半,到时候谁后悔都来不及。   下一刻,天山之主就毫不犹豫地放开了楚云非的手。   楚云非被镇北王一把扯了过去,两个人撞在了一旁的墙上,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刀光。   又是一阵轰然倒塌的声音,刀光从这个房间里贯穿而过,摧毁了这一排的所有建筑,比起魔刀之前发出来的任何一刀都要可怕。   楚云非站直了身体,望着前方自言自语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天山之主看他一眼,解释道:“这是魔刀的刀法精妙之处,他越是从远处进行攻击,这一击蕴含的力量就越是可怕。”   楚云非看向他,手还被镇北王拉着,开口道:“所以师兄的意思是尹旭他不仅能够近战,而且还能远程攻击?”   天山之主点了点头:“是的。”   楚云非只感到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低估能量场核心的配置,他们是均等的五分,每一个都应该有着同等的力量。   顿时,他对换线这种事又产生了犹疑。   --   尹旭站在迷宫深处,他正在发狂。   他的红发和血眸都像是在燃烧起来,一刀挥出就将眼前的迷障破开,完全不讲究技巧。   他在迷宫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不起,于是干脆以力破会,不再到处寻找,只拔出了凶刀发出全力,一刀一刀的向着四面八方劈去。   他越是劈,从凶刀上飞出的刀芒就越是狠戾。   一刀撕破虚空,绚烂到极致的刀光就冲破了无数道墙壁,贯穿了整个迷宫。   迷宫中的每一个房间里,住在里面的妖魔无论大小,都在大叫着抱头鼠窜:“啊啊啊——!救命!”   它们狼狈的样子放在平时或许还能让魔刀笑几声,然而他此刻的心情却完全不在上面。   客栈中的妖魔躲过了这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道道刀光,然后听到那个张狂的红发魔修的声音从被撕开的空间里传来,张扬至极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说道:“不起,不起,我在这里,快来找我。”   每叫一声,就劈出一刀,让妖魔们的惨叫声更是连绵不断。   楚云非隐隐听到他的声音夹在这些惨叫声中,分辨不出他人在哪个方向,只想道都差点被你劈死了,还找个鬼?   镇北王拉着他,全身都紧绷着,不知道魔刀的刀光下一秒又会从哪个方向劈来。   他们在等到魔刀的下一轮攻击之前,却感到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   三人现在分成了两部分,天山之主单独站在一旁,镇北王则拉着楚云非的手站在另一边,被阵法自动判断成一个人。   耳边阴风阵阵,万鬼哭嚎,只见一股阴气从被魔刀劈开的裂缝之中传了进来,然后在这个空中凝聚成了一只鬼物。   这鬼物身上的鬼气弥漫,骷髅头的眼睛部位燃烧着两点绿色的磷火,显然是狄琰的手下。   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魔刀在发疯已经够呛,鬼王还在这时候来凑热闹!   这鬼物飞进来的瞬间,阵法就自动把它识别成了一个单独的个体。   ——鬼王是要把这些恶鬼送进来,然后让阵法把他们给踢出去好找到自己!   楚云非陡然意识到这一点,然而他还未拉住天山之主的手,魔刀的刀光又来了!   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少年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看这一道刀光斜劈而来,就要落在镇北王的身上,他连忙松开了手,把人推向了一旁,说道:“小心!”   他这一松手,瞬间房间里就又多出了一个个体,从三个变成了四个。   这一阵兔起鹘落,从鬼物入侵到刀光劈来,时间甚至不到一秒。   黑风城城主的阵法自动作出判别,一下就把镇北王踢了出去,然后楚云非自己也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推力,眼前一花就同样被阵法随机踢了出去。   顿时,房间里就只剩下天山之主跟着鬼王麾下的恶鬼。   下一刻,剑光暴起,恶鬼化作飞灰。   --   整座通天客栈之中,一片巨震。   哪怕是这精妙绝伦的阵法,也挡不住像鬼王跟魔刀这样的疯子。   妖魔们在房间中躲避了魔刀的刀光,却躲不过能够冻结神魂的阴寒跟钻进房间里的鬼物。   这些鬼物仿佛能够自动判断这房间里到底有几个人,如果只是一个,他们就钻两个进来,然后阵法判断房间里有三个个体,就把这里的住客给踢出去。   而鬼王本人出现在走廊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来,每一步走过都带来无尽的阴气跟狂风。   他看着这些从那些房间里面摔出来的住客,看着这些被冻结的妖魔鬼怪,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黑风城城主看着他跟魔刀两个人一个在乱劈乱砍,一个在肆意驱逐着房间里的住客,简直要被气疯了。   他刚刚被自己阵法踢出来就回到了悬空阁楼上,本来是打算从这里找到商芸跟楚云非他们在哪里,然后把他们直接提出来。   没有想到在他找到人之前,鬼王跟魔刀已经在这里面不耐烦的发起了疯。   这两个人一个以力破会,一个以规则取巧,不断触动阵法,把人从里面踢出来,让他们再这样搞下去,整个阵法都会不堪重负。   黑风城城主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了阵法中心用来作为阵眼的法宝,上面又生出了一道裂痕的声音。   他心下一沉,目光穿透了无尽虚空,投向了阵法深处。   只见那繁复的阵法中躺着一面古朴的镜子,这面镜子上面有着三道裂痕,它刚到黑风城城主手中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镜子是曾经到通天客栈来打尖的一个人带来的。   他似乎是某一个门派的叛徒,带来的这面镜子就作为他身上最珍贵的抵押物放在这里,然后他因为吃了妖魔的的食物,就永远留在了这里,而这面镜子也就归了黑风城城主所有。   他拿到这面镜子之后,并不知道这面古镜到底是什么。   镜子里蕴含着玄妙的力量,如果不是因为镜面上的破损,这面镜子的力量能够比肩天下的十件神器。   然而,他所知的一切神器跟这个镜子的形态都完全不一样。   所以黑风城城主对这面破损的古镜进行了一番研究,感到这面镜子所展现出来的空间之力相当厉害,跟他的通天阵法相结合,正好可以制造出这样的一个迷宫。   于是,虽然这面镜子已经破裂了,而且又来历不明,黑风城城主还是把它放在了阵中,作为通天阵的阵眼。   这面镜子被放进阵法中之后,就保持着三道裂痕的样子,一直很稳固,然而此刻因为魔刀跟鬼王不停地攻击阵法的规则,黑风城城主就看到这面镜子上又生出了一道淡淡的裂痕。   比起之前那三道横贯了整个镜面的裂痕来,这一道虽然微不足道,然而还是令他心中一颤。   他神情凝重,身影瞬间便消失在这悬空阁楼之中。   鬼王在走廊上沉默地行走,看到黑风城城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前方,脸上于是露出了客气的笑容,开口道:“城主。”   黑风城城主看着他身后倒了一地的妖魔,看着迷宫变化又将它们隐去,听面前的人说道:“你不是要让我在这里一直走,直到找到出路为止,现在出现又是想做什么?”   黑风城城主神情凝重地对他说道:“酆都王,你这样破坏规则,通天阵很快就会崩塌。等到时候阵眼一毁,所有人都会被吸入时空乱流中,到时候你也是一样,不用再想回你的酆都城去。”   狄琰微微一笑,他现在看起来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他了。他开口道:“你既然害怕这里崩塌,怕你的心血毁于一旦,那你就把我的人交给我。”   他们一个两个把他的通天客栈闹得天翻地覆,都是为了找同一个人,黑风城城主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不可能,商宁是芸儿的哥哥,我不可能把他交给你。”   尤其还是在商宁并不愿意的情况下。   狄琰看着他,忽然问道道:“你什么时候对商芸动了心?你为什么会对她动心?”   如果只是因为那张脸的话,那么三百多年前,华霄也同样生着这样一张面孔,可他在三百多年前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出现。   黑风城城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开口道:“这是我的隐私。”   狄琰微笑,说道:“当然,你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我也不会停手。”   黑风城城主和他相对而立,然后魔刀的刀光再次将旁边的一切劈开,绚烂的刀光映亮了两人俊美的脸。   只听面前的鬼王说道:“不过城主要想一想,到底是我更疯,还是魔刀更疯?你该想清楚要阻止谁再说。”   黑风城城主知道他说得没有错,起码他只是在这里利用阵法把里面的人踢出来,而魔刀却是在直接对着整个通天客栈发起攻击。   鬼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阴间的鬼物充斥了整个通天客栈,几乎要把这里变成第二个阴间,它们从镇北王身旁掠过,没有多看这银发战神一眼。   镇北王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在不远处感觉到了定魂珠一闪而过的气息。   他神志不清,在离开楚云非之后,全副心神就落在了定魂珠上,自动要向自己缺失的一魂靠近。   然而他刚走出一步,面前的格局就一变,从一条走廊变成了另一条,而商芸的影子出现在了转角处。   商芸正抱着怀里的人,在焦虑地拍着怀中人的脸。   她看着自己的哥哥跟镇北王和天山之主一起被吸进去之后,还试图去打开那扇房门,然而因为墙上的门都消失了,她进不去,所以只能待在原地,然后试图叫醒她的师姐。   此刻,商芸正抱着谭樱,看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她问道:“芸师妹?我……我这是怎么了?”   商芸刚想回答,就感到从左侧投来的视线,蹲在原地一转头就看到了那身穿铠甲的银发美男子。   她看到镇北王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害怕,他出现在这里,对她来说意味着另一件事情。   “王爷!”商芸开口叫了一声,欣喜地想到既然镇北王都已经出来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哥哥也逃出来了?   --   迷宫深处,魔刀还在乱砍。   他的力量已经催动到了极致,然而整个人的动作却十分轻松。   他每劈出一刀,刀上附着的力量就会增加一倍,整个通天客栈几乎都被他的刀光捅成了筛子。   通天阵急速地运转着,直接被他搅动得进入了下一个防御阶段,阵眼中心的那面镜子发出嗡嗡的声响,输出的力量在变得越来越强盛。   被鬼王驱逐出来的妖魔躺在地上刚回过神来,看到周围的迷宫地形开始不断的变化,整个迷宫在从简单开始变得更加复杂。   原本迷宫只是静态的,不会随着它们的走动而改变,然而现在它们却惊恐地看到墙壁开始不断地移动。   很可能看着前面没有阻挡,等走到那里的时候却直接撞上了墙。   原本它们还觉得自己运气好,能够留在房间里,结果狄琰一来就让他手下的恶鬼把它们全都给驱逐了出来。   魔刀的刀光是一重威胁,但在这可怕的迷宫之中走不出去,对它们来说却是更可怕的事。   走廊里一时间充斥了绝望的喊声,通天客栈的这些长期住客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身在哪里,只能到处乱撞。   鬼王的表情毫无波动。   他的破阵思路相当粗暴,但不可否认这行之有效,他的恶鬼一出,每一个房间他都能轻易扫荡,看清这些人里面到底有没有他要找的商宁。   狄琰跟尹旭这两个人的手段结合在一起,实在是通天阵的克星,堪称行走的杀器。   黑风城城主身形一闪,出现在了魔刀面前。   魔刀看到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然后停下了挥刀的动作,说道:“怎么,不是躲起来不敢出来见人吗?”   黑风城城主皱眉道:“住手,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你是不是想让一切都跟这里一起毁灭?”   魔刀看向他,血红色的眼眸里带着笑意,说道:“你对自己的阵法这么没信心?”   黑风城城主被他刺了一下,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放心,我怎么会让我的不起死在这里?你只要现在带我去找他,然后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用死了,你的通天客栈也可以保住了。”   尹旭拄着刀,听面前的人说道:“这不可能。”   他饶有兴致地反问道:“怎么不可能?我跟不起两情相悦,你别说你刚刚看到的时候没有心生嫉妒。”   黑风城城主的脸色黑如锅底,要不是一开始商芸就已经先出现在了悬空楼阁里,看到那一幕他可能直接就要跟眼前的人打起来了。   魔刀看着他的表情,张扬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笑过之后才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虽然你的魅力没有我大,但还是有机会的。等你娶了不起的妹妹,我也跟他成了亲,我们就是连襟了。这样一来,黑风城跟魔宫之间也可以多走动,我知道你想来魔宫深处看看已经很久了。”   这种美好的畅想,这样难以抗拒的诱惑,就连黑风城城主都实感到心动。   然而他在商芸以外的人面前,却从来不会轻易显出自己的心思,魔刀只听他拒绝道:“不可以,就算我答应,芸儿也不会答应的。”   魔刀也不在意,只是说道:“好,既然你不答应,那我就继续砍了。”说着又是一刀劈出!   这一刀比起他站在这里劈出的第一刀来,威力已经不知翻了多少倍,而且他这一刀劈出,刀芒飞得越发的远。   黑风城城主阻挡不及,看着他这在攻击中蓄势已久的一刀直直劈向远处,只感到一阵心悸,然后就看着那锋利刀芒破开了整个空间,一路直直的向着阵法飞去!   只听“哐”的一声,这一刀仿佛砍在了什么东西上面,魔刀看到黑风城城主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一声响彻了整个通天客栈,令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顿了一顿。   楚云非被阵法从房间里弹出来,听到这一声响动,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魔刀这是劈中了什么?   鬼王不在附近,楚云非一边想着,一边绕过了地上这些哭得伤心的妖魔,照样向着左边走去,然后就发现这里的迷宫变化速度比之前要快上不知几倍。   明明前一秒钟看着前面有路,一眨眼就变成了墙挡住了去路。   再转身的时候,后面也被堵死了,迷宫的左手法则完全失效,只能随便走了。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商芸扶着醒过来的谭樱站了起来,刚要迎向镇北王,一堵墙就唰的一下挡住了去路。   商芸:“……”   谭樱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靠在她身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墙:“怎么回事?”   镇北王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面前,疑惑了片刻,然后就听到从身后传来了墙面移开的动静。   接着墙后的人看到了他,用镇北王已经熟悉的声音说道:“王爷,你在这里?”   穿着铠甲的银发美男子转过身来,就看到刚刚还在前方的“她”现在出现在了自己身后,然后对自己招手道:“快过来。”   “她”一边做着这动作,眼睛一边观察着周围。   镇北王于是迈步准备向“她”走过去,然而又是唰的一声,地形再次改变,少女的身影再次消失了。   地形一变,商芸看着刚刚还在自己前方的高大身影又出现在了左侧,赶紧出声道:“王爷,这里!”   镇北王站在原地转过身来,看着又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   不等他有所动作,地形再变,身后的人又跑到了右边!   “镇北王?”楚云非抬头看见他还站在这里,于是自己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说道,“真是不省心,叫你过来你就偏不过来。”   镇北王:“???”   楚云非观察定了周围的环境,拉着他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   商芸扶着谭樱在原地站着,等那迷宫再次变化,然而等到墙壁移开的时候,镇北王已经不见了人影。 第52章   哐的一声巨响之后,魔刀声音响起,问道:“我刚刚是不是砍到了什么?”   黑风城城主面无表情地道:“不,你什么也没有砍中。”   魔刀:“不可能吧,我明明砍中了。”   城主:“不,没有,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砍中。”   魔刀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然后说道:“肯定有,你看起来明明就是被我砍中了什么。”   黑风城城主咬牙道:“既然知道你都知道自己砍中了我的东西,你还要问我?”   阵法中心,那面造型古朴的镜子被魔刀一砍,那道浅浅的裂缝变得大了,黑风城城主心痛地看到镜面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个缺口。   刚刚整个客栈剧烈的震动,就是那一小块镜面碎裂掉在地上发出的动静。   黑风城城主担心地看着这面已经有了四条裂缝的镜子,在客栈的震动平息之后,它仍然在阵眼的位置上震荡了片刻,就像是要彻底碎掉一样。   然而在他的注视中,镜子终究还是平静了下去。   因为他身旁的魔刀已经停止了对通天阵的攻击,所以阵法的旋转跟迷宫变化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从镜身上输出的力量也减弱了很多,不再像刚刚那么狂暴。   见自己放在阵眼位置的古镜重新平静下来,开始平稳地输出力量,黑风城城主终于松了一口气。   魔刀见他冷然地看了自己一眼,听他说道:“尹旭,你要是再砍中它,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魔刀:“才不要。”   自从上次把通天客栈拆了一半,几百年都没踏足过这里,他就很久没有从老友口中听到这句话了。   见黑风城城主一副打算把自己放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样子,魔刀开口道:“你放个那么危险的镜子在阵眼中心,这不是在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吗?”   黑风城城主转身的动作顿在原地,眼角一抽,说道:“如果不是你发疯,它会变得这么危险?!”   魔刀说道:“不管怎么样。先告诉我不起在哪里吧?”   黑风城城主干脆地一甩袖,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   魔刀单手举起了他的刀,拦在了黑风城城主面前,说道:“少来,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阵法不是你做的吗?”   黑风城城主简直不想跟这种疯子解释。   然而怕他在这里继续发疯,所以看到这红发老魔举着刀在冲自己挑眉,一副“我的不起不在身边,我就是这么任性”的样子,城主只能强忍怒火,说道:“通天阵从形成的那一刻开始,它就是活的了。”   魔刀的神色产生了变化。   他知道眼前的人醉心阵法,但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疯。   他放下了刀,皱着眉开口道:“你疯了?在你的客栈里搞这么一个活的东西,是准备把你这里所有的妖魔都当做它的储备粮?”   黑风城城主看了他一眼,说道:“现在不同了,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啧啧,千年老妖也有春天。”魔刀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再好不过。”   他想起自己刚刚那一刀劈在阵眼上,差点把整个大阵彻底激活,把客栈里的所有生物——包括他的不起在内都吞噬进去,就感到一阵后怕。   黑风城城主望向了阵法中心,眉宇间的忧郁又重了几分,他说道:“现在就算想把大阵停下来也停不下了,它进入第二阶段之后,我就再也感应不到里面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芸儿现在在哪里。”   迷宫之中,魔刀牵挂着的人正牵着他的人形跟宠。   两人像是又回到了刚刚那条长廊上的时候,镇北王安静的跟在楚云非身后,女装大佬走一步,他就跟着走一步。   面前的墙壁发出了声音,开始移动,慢慢露出了后面的路。   “走。”楚云非牵着他的手,就从打开的缺口中走了过去,然后在原地站定,等下一条路出来。   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走了好一段路,楚云非无意中低头看到了地上的一块污渍。   镇北王听他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块东西我已经在地上见过四次了。”   随着他的声音,镇北王也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他说的那块污渍上。   “也就是说——”楚云非顿了顿,才对身旁的人间王者说道,“这个地方我们经过了四次。”   他看向镇北王,银发战神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转头看向了他,深邃的眼眸跟这做女装打扮的少年对上,在他清亮的眼眸里看不到紧张,只看到自己的影子。   楚云非说道:“这意味着什么?”   明知道面前的人魂魄残缺神智不清,根本不会回答自己,他还是忍不住对他说话。   独孤辰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像一只大型犬了,安静又温驯,哪怕不会回应自己,楚云非也想引他发出声音。   穿着铠甲的银发美男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当然不会回答他。   大佬于是自己回答了自己:“意味着我们迷路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看来这个迷宫比他想的更高级,这里处处都有这样的陷阱,可以把人困在原地打转。   镇北王看到眼前的人微微一哂,听他说道:“虽然我也不指望从你这里拿到愧疚值,但要这样一直自言自语也太傻了。”   楚云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空中随意地画了几笔。   他移开目光之后,镇北王仍然在看着他,看他一面以灵力画出一个不知有什么作用的剑符,一面说道:“等从这里出去以后,我就让尹旭或者师兄再去把狄琰的定魂珠偷出来,然后把那一魂还给你。”   “师兄之前打伤了你,不过看在你们本来就是一个核心的份上,事情就这样算了吧。”   剑符在他指下成型,发出了盈盈的蓝光,楚云非轻喝了一声:“去!”   然后并指成剑,这枚剑符就从他指尖脱出,向着前方飞了出去。   在快要撞到墙壁的时候,那挡住了他们实现的墙壁正好打开,这剑符便向着旁边一滑,然后从那道打开的间隙里飞了出去。   剑符蓝色的光芒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微光,映在两人的视网膜上。   然而片刻之后,独孤辰却看到这道微光没有消失,而是化成了一道如有实质的蓝色细线停在了原本的轨迹上。   楚云非放下了右手,开口道:“既然左手法则不管用了,那就换种方式找出路吧。”   在人类的史前神话里,曾经有勇士要进入怪物的迷宫,倾心于他的少女为了让勇士能够杀死怪物,平安归来,于是便给了他一团毛线,让他一边在迷宫里行走一边以细线作记号,标记自己走过的路。   女装大佬现在用的手段就跟少女的毛线团差不多,真是非常聪明的手段,昆仑的剑符变化也被他用到了极致。   那枚剑符飞向前方,即使不用主人的心念操纵也灵活地随着那些墙壁的变化,七绕八绕,然后在空气中留下了许多蔚蓝的光线。   两人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到周围的四面墙再九十度翻转,左侧的墙面打开露出了通道,楚云非才扯了扯指尖上缠着的蓝色光线,对镇北王说道:“走吧。”   有了蓝色光线的指引,他们便只顺着这剑符留下的轨迹走,不再因为墙的位置改变或者通道的出现而被迷惑。   楚云非牵着身旁的人,只有当蓝线通过的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才拉着身旁的镇北王继续向前方走去。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终于从这一片陷阱中走了出来,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一条没有见过的走廊,不再是刚刚那些移来移去的墙面。   镇北王听身旁的人说道:“出来了。”   然后楚云非便打了个响指,已经完全落在了他们身后的蓝色光线顿时在空中崩散成了无数光点,向着四周飞去。   有几粒光点飘到了两人面前,犹如几只蓝色的萤火虫飞过。   镇北王看着它们从少年的指尖跟脸侧掠过,微微映亮了他的脸庞,在上面留下一抹漂亮的蓝色,然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从这片陷阱中走出来之后,楚云非似乎就没了目标,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了。   他放下了右手,然后看向身旁的镇北王,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于是问道:“你想去哪个方向?”   离开陷阱之后,这里就四通八达,有好几条路可以走。   镇北王跟他对视了片刻,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楚云非感到他的手掌温暖地握住了自己,然后带着他往前走去,这人间王者的步伐坚定,像是在战场上带着他的军队走向胜利一样带着身旁的少年从这迷宫中出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楚云非就意识到了问题——他这根本不是知道出去的路,而是感应到了定魂珠的气息吧?   “等等。”独孤辰感到身旁的人拉住了自己,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别继续走了,我可不想现在遇到狄琰。”   他于是顺从了他的意思,在原地停下。   楚云非思考了片刻,他们走到最后的时候,迷宫变化速度明显变慢了,而魔刀的刀光也没有再出现。   或许正是因为他没有再攻击阵法,所以阵法的变化才会慢了下来。   镇北王看他伸出手指,再次在空中画出了一枚剑符。   只是这枚却跟刚刚那一枚不一样,被画出来之后既没有向前飞去,也没有产生刚刚那些蓝色的光线。   它只是停留在空中,然后等到少年的最后一笔画成,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光幕。   这个光幕看起来跟天山之主用的窥天术有点像,楚云非放下了手,对镇北王说道:“等着,给你看个宝贝。”   独孤辰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微笑。   大齐战神的笑容,只怕就连他的养子独孤绝都没有见过,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听他问道:“你没有丢掉魂魄的时候,也会这样笑吗?”   他的话音刚落,两人面前悬浮着的那个光幕就有了反应。 第53章   “哥?”商芸的身影出现在了这片光幕上,影像很是清晰,“你出来了!”   刚刚她看镇北王消失在墙后,结果等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他再出现,于是便扶着谭樱开始往外走。   她们的运气不错,没有陷入到像楚云非他们刚刚那样急剧变化的迷障里去,看到面前忽然弹出熟悉的光幕时商芸甚至还吓了一跳。   谭樱比她更紧张,以为这是什么陷阱,然而商芸却说道:“别怕。”   她这才看到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光幕上面写着一行字——   你的哥哥商宁想跟你通话,是否接受?   谭樱:“……”   商芸见怪不怪,直接把自己的灵力接了上去。   光幕上的字符顿时消失了,上面原本空白的地方渐渐出现了图案。   她哥的法术显然在这个迷宫里也能够自如使用,完全不受这里的规则影响。   两人只看到光幕上的图案渐渐清晰,仍旧穿着女装的昆仑首徒跟他身旁的镇北王一起出现在了光幕上。   楚云非问道:“怎么这么迟才接我的信息?”他说着看了看妹妹那边的情况,又道:“你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商芸说道:“没有问题,我这边挺安静的,而且也没有刀光再出现。”   所有人都被魔刀刚刚那一阵疯狂的攻击给吓到了,见哥哥点头,商芸于是说道:“原来王爷跑到你那里去了?”   楚云非挑了挑眉,问道:“你刚刚见到他了?”   他说着看向身后的镇北王,看到他的目光在商芸的脸上停留,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楚云非知道是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长相让他混乱了,于是解释道:“这是我妹妹。”   镇北王看向他,仍旧困惑着,楚云非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向了妹妹,说道:“你在那边等着,我们这就过去。”   商芸茫然地道:“你要怎么过来?”   楚云非说道:“你在原地等着就是了。”   他又卖关子,商芸已经完全清楚她哥的套路了,便开口道:“来来来,请开始你的表演。”   说着还拉着谭樱稍稍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的表情就变了。   阵眼中,镜子悄无声息地碎裂,阵法的运转都停滞了一瞬。   商芸听到这一声她本不该听到的碎裂声响之后,丹田里的月净轮再次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楚云非刚要画符,就看到妹妹的脸色不对,于是沉声问道:“怎么了!”   月净轮!商芸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能以口型对他说道,月净轮不对劲!   下一刻,所有人就看到她站在原地,一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发出炽烈的光芒来!   商芸的眼里带着恐惧,她的月净轮出现的时候都是通过她右手灵脉出来的,谭樱在她身旁,只见她手中缓缓出现了半月形的神器,看到本门的三件神器之一在空气里激烈地震荡着,发出强烈的光芒!   她在旁已经看傻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伸手去抓住商芸的手要替她稳住这抖动的神器:“师妹你稳住它!”   商芸心里苦,她根本稳不住!   楚云非见状沉声道:“不要断开连接,哥哥这就过去!”   此时,心神与通天阵相连的黑风城城主同样听到了镜子碎裂的声音!   他呼吸一滞——这镜子刚刚平静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阵眼中的镜子一碎,通天客栈的地底就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光芒!这光芒冲天而起,直直地穿透了整个通天客栈,笼罩在了黑风城上空!   这巨大的法术波动引得离这里最近的瑶池跟几个门派都惊动了!   包括瑶池之主在内,几位掌门都从他们的大殿之中飞了起来,凌空而立,凝重地看向这个方向。   通道中,商芸被月净轮拖着,已经完全站不住了,她挣扎着发出了声音:“哥!它要把我拖走了!”   楚云非说道:“稳住!”然后伸手在眼前的光幕上疾画。   他在研究出了通讯的法术之后,又用几年的时间研究出了一个可以通过这个光幕瞬移的法术,只不过他一直没用过,还想着今年生辰给妹妹一个惊喜,没有想到今年生辰如此惊吓。   等到最后一个笔画也画完,看到妹妹的双脚已经离地,他再顾不上其他,直接对镇北王说道:“走!”   然后,两人就经由扩大的光幕从这边穿了过去,直接来到了另一个光幕出口中。   然而此时月净轮已经马力全开,在他们穿过来的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带着这两个少女飞了出去!   “啊啊啊——!”   楚云非一出来,就刚好听到谭樱尖叫从半路上掉下来,然后滚到了一旁又晕过去了,不过生命应该没有大碍。   他看着妹妹被那月净轮不知要带向何方,感到通天客栈再次震动起来,比刚刚那一次剧烈多了。   楚云非目光一冷,放出了自己的剑。   昆仑弟子虽然用剑,但他们很少放出自己的剑,这是镇北王第一次看到少年手上出现这样的兵器。   他感到他松开了握着自己的手,听少年说道:“你留在这里,我要去追芸儿。”   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楚云非整个人就化作了一道剑光,向着商芸追去!   月净轮极速飞行,带着商芸瞬息之间就穿过了无数距离,越飞就离那阵法中心越近。   狂风迷眼,商芸的衣裙都被吹得翻飞起来,她现在已经可以感受到从阵法中传来的吸力,十分可怕!   她在这片刺眼的光芒中睁开眼睛,看到下方整个通天客栈都被那光芒所充斥,刚刚那石破天惊的一次光芒冲天就把整个客栈都毁去了大半,只留下底部那个庞大的阵法。   阵眼之中,那面彻底碎成了不知多少块的镜子正在发出耀眼的光芒来,与月净轮互相辉映。   它越是颤抖得厉害,从月净轮上传来的颤动也越是激烈,两件兵器之间仿佛形成了共鸣。   商芸喘息着,她的手握在月净轮上,完全没有办法松开,只能被它带着一路向前飞去。   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然后一低头就看到一道蓝色剑光从道道白光之中极速飞了出来!   “哥!”商芸看到他朝自己追过来,一路上左闪右避地避过了那些掉落下来的砖石,简直要哭出来了。   “别怕——”楚云非的声音遥遥地传来,“哥哥一定会救你!”   两道流光极速追逐,中间的距离越拉越小,而从通天阵中透出的可怕气息更是再遮掩不住,无论是鬼王也好,前一刻还在迷宫中寻找出路的天山之主也好,都在停顿了一秒之后就向着这个地方冲来。   而魔刀跟黑风城城主落在最远处,两人都感应到了各自的心上人在朝着那道光芒中飞去,用上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朝着这个方向冲来。   极速飞遁之中,魔刀抓狂地道:“你不是说不会有事吗?!”   黑风城城主比他更抓狂,甚至开始不顾形象地咆哮起来,说道:“我怎么知道你刚刚没有把镜子劈坏,结果它现在却自己碎了呢?!”   那股可怕的气息已经完全从那面碎裂的镜子中泄了出来,众人不用靠近都能感到这片白光中越来越混乱的时空规则。   这面破碎的镜子有个名字,叫昆仑镜,是上古的十件神器之一。如今各大门派持有的神器,都是千年前的墨宗仿照了上古神器炼制出来的。   这一件从上古时期便存在的昆仑镜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三道裂缝,还被一个不知道黑风城的食物不能吃的修士拿到了手里。   从破碎的神器里,缓缓地显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这是一个白袍老人,两道白色长眉几乎跟他的胡须一样长,他有点忧愁的待在这里:“完了,不知还能撑多久,不知能不能等到墨宗的人来。”   当他看到月净轮带着一个身影飞过来的时候,他先是一喜,然后看到后面追来的那一束剑光,察觉到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神魂波动,顿时陷入了茫然。   这怎么回事?这两个人到底哪个才是他要找的?   “不管了不管了——”这白袍老人有些崩溃地说道,“谁先过来就是谁吧……”   楚云非将遁光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同时咬破了手指,以精血混合灵力画了一道剑符,低喝道:“去!”   那剑符飞了出去,从后方追上了商芸,落在她的身上顿时化作了一张巨网!   楚云非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怒道:“给我沉!”   那巨网便四角下坠,要把月净轮跟商芸一起向着下方拉去。   然而月净轮的冲劲太大,那阵眼中心的吸力又过于强盛,只是一张网根本阻止不了商芸的去势。   楚云非将一身灵力催动到了极致,指尖染血,一连画出了三个剑符,然后剑光一绕飞到了妹妹面前,跟月净轮狠狠地互击了一记!   他的剑身发出了折断的声音,而月净轮也被这一击打得停滞了片刻,然后被那三张网同时罩了下来,狠狠地钉到了地上!   商芸摔到了地上,被这几张网罩住了,喘息着一抬头就看到她的哥哥被月净轮的反击力推了出去,然后剑身断做两截,他整个人再无法定住自己,直接被那阵眼中心的光柱给吸了过去!   商芸大叫一声:“不——!”   她手中的月净轮依旧在激烈地震颤着,要挣脱楚云非的法术,商芸只感到自己又要被拖过去了。   光柱中间的老人看着朝着这边飞来的身影,高兴地道:“好好好,老夫等的人终于来了!”   楚云非根本不听他说了什么鬼话,他只看到从后方飞掠而来的镇北王,又看到被自己钉在地上的月净轮又要挣脱束缚,于是大喝一声:“独孤辰!你给我按住我妹妹!”   白袍老者发出了高兴的笑声,来自光幕的吸力再加上楚云非自己本身的速度,他的身影却是再也停不下来,就这样一头冲进了光幕里!   在远处,刚刚赶到的鬼王跟天山之主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那片光芒之中。   “不——!”魔刀跟黑风城城主离得更远,只看到整个光柱就急剧的缩小,完全吞噬了那个身影。   只有离得最近的独孤辰来得及追进那道快要熄灭的光芒中,同样消失在了这余光里。   整座通天客栈轰然倒塌,化作一地灰烬,躺在那阵眼当中的古朴镜子也化成了碎片,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劫后余生的妖魔们从各个地方爬了出来,而冲进光幕里的两人却是彻底消失了。 第54章   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三岁的大佬抬了抬眼皮。   茶楼里,几张桌子凳子正垒得老高,上面坐着个玉面少年郎,他的视线几乎要与二楼的客人平齐。   他手里摇着一把扇子,正取代了说书先生的位置,大马金刀地坐在这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台面上说书:“大商三百七十五年,双星降世,正好落在这黎王封地——”   外面人来人往,小贩高声叫卖,热闹得很,这茶楼里却安静非常,只听得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当夜,这韫城上空是紫气东来,红霞漫天,将整个东方都映得如同白日。”   茶客们都屏着呼吸,手里拈花生的动作都顿住了,只仰着头看他。   只见这少年郎坐在上首,唰的一声阖上了手里的扇子,然后微微向前倾身,朝着听得入神的茶客们看了一圈,说道:“只听朱雀巷中传来两声响亮啼哭,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捧场地道:“怎么着?”   底下扶着四个桌脚,怕上面的人掉下来的四个小厮齐声说道:“诶嘿,当晚,我们家小公子就出生了!”   小厮们说完,几个丫鬟在旁不甘心地道:“还有小姐!”   小厮里的头头开口道:“行行行,还有小姐。”   他心道小姐又不在这里,只有小公子在,搭上小姐做什么,还不抓紧时间在小公子面前表现表现!   他这样想着,低头去看在这几个俏丽的丫鬟环绕中坐着的一个锦衣小公子,看着他精致可爱得像个小女孩一样的小脸,谄媚地道:“公子,小的们刚刚说得好不好?”   这小公子看起来最多三岁,两脚短短,还够不到地面,脚上蹬着的小靴子半点灰尘都不沾。   他的手里也拿着一把扇子,跟上面那个在耍宝的少年是同一个款式,只不过尺寸要小一大圈。   他老气横秋的把手上的扇子一合,伸手敲在小厮的脑门上,奶声奶气地开口道:“一般。”   既没有烘托出气氛,也没有表现出双星降世的气派,明明是同样的台词,效果比起他家从前的门仆来可要差远了。   小厮一手捂着脑门,一手扶桌子:“是是是。”   这粉雕玉琢的小金童在椅子上左右挪动了两下,把自己挪了下来,两只小靴子站到了地上。   他身旁的丫鬟连忙给他整理好坐皱的衣服,听他仰着头开口叫上面正说得兴起的少年:“小舅——”   少年郎低头:“???”   只见底下的小家伙摇了摇扇子,说道:“不玩了,回去了。”   话音落下,那四个扶桌脚的小厮就唰的一下回到了他身后。   少年郎:“……”   小厮跟丫鬟跟在这小金童身后一起从茶楼里走了出去,留下少年郎在高处傻了眼。   一行人走出门外,才听到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抓狂道:“衡儿——华衡!你把人都带走了我要怎么下去?!”   不知道,爱怎么下怎么下。   众人感慨,三岁就如此霸道,真不愧是伴随星辰而生的华府小公子。   这带着小厮跟丫鬟走上了街,完全把小舅抛在了脑后的不是别人,正是被阵眼中心那道光柱吸过来,一阵晕头转向之后发现自己又投胎了一次的大佬楚云非。   真是辛辛苦苦十九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三百多年前的双星降世,他又掺了一脚。   这一次他姓华,单名一字衡,依然有个一母同胞的、共享了一张脸的妹妹。   华衡这个名字在大商王朝的历史上存在感低得可怜,大概就是小时候曾经火过一把,三岁能作诗,七岁就射死老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可他的妹妹就不一样了,她的名字如雷贯耳。   她就是来日倾倒天下第一美男子,令狄琰死后成了酆都王都还对她念念不忘,三百多年过去了都还要制造一个幻境保留她的影子的一代美人——华霄。   袖珍版的大佬摇着扇子,一脸的若有所思。   见日头凶猛,身后的丫鬟连忙撑起了伞,挡在了他头上。   可小丫头现在才三岁,日后的大商第一名将兼天下第一美男子狄琰也就比她大一两岁,连他的银龙枪都举不起来,要等到他们真正相遇,都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从自己被那破碎的镜子莫名其妙地吸到了三百多年前的大商王朝,四处开发的系统手环就又没动静了。   而且那个光柱里的白袍老者也没有再出现。   他低下头,敲了敲在穿越时隐藏了形状的手环,不知为什么在这破镜子里穿越一次它会损耗力量,难道是漏电?   小大佬想,难道回到这里来,是要自己从幼年版的狄琰下手,得到他的愧疚值?   这倒也不是不行,要得到小孩的愧疚比大人容易多了。   说不定只要两个人见面打一架,然后让他失手划伤自己的脸,就能让他愧疚一辈子。   不过就怕系统到时候又会冒出一句“愧疚值过低,无法激活能量场”,让他做了无用功。   楚云非一路思考,一路坚强地靠着小短腿回到了华府,身后的四个丫鬟四个小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这身后的侍从比天山之主的配置还多了四个,真是排场人家。   一到家,丫鬟就给他脱了外面的衣服,换上了在家里穿的轻便服饰。   跟后一个大齐王朝相比,大商王朝的风格就要奢侈多了,尤其是像这些在诸侯的封地里生活的世家,完全不事生产,只需要过安逸享受的日子。   三岁的大佬摇了摇头,对正要伸手过来给自己绑衣带的丫鬟说道:“好了,我自己来。”   这样腐败,阶级差这么大,难怪要完。   绑好了衣带,又穿上了鞋子,楚云非才从床上下来,出门往母亲华夫人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鸟语花香,十分宜人。   一开始他从昆仑首徒变成华仲永,从能够御剑飞行的修士变成毫无灵力的吃奶婴儿,楚云非是对这个情况感到过焦虑的。   尤其是在这个时空,除了狄琰这个注定会喜欢上华霄,并且全副感情都给了她,简直就跟第一次进来的时候那个气运之子一样难以攻略的存在以外,楚云非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焦虑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想通了。   回不去也无所谓,大不了求仙问道再拜入昆仑一次,争取活到三百多年后也是一样的。   毕竟华衡跟他妹妹华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而华霄又长得跟商芸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如果华衡能够活到十九岁,他也会跟三百多年后的商宁长得没两样,没毛病。   楚云非想通了这个关节,也就放松了下来,开始在这个三百多年前的世界里享受这个王朝最后的繁华与宁静。   这是他第一次有记忆跟妹妹一起长大,虽然他很清楚华霄并不是三百多年后的商芸,但她们真的是长得分毫不差。   他穿过回廊,来到了华夫人的院子里,进了这一世的娘亲的房间。   华夫人正带着女儿在识字。   她跟商夫人完全不一样。商夫人师从瑶池,身上自有大派弟子的超然和大气,而华夫人却是凡人。   华夫人的容貌生得跟一双儿女一样非常美丽,又钟爱华丽的衣裙和首饰,无时无刻看起来都光彩照人。   不过她跟商夫人相同的一点,就是对自己的孩子都相当疼爱。   华夫人未出嫁之前是有名的才女,生下一双儿女之后便推了她钟爱的各种聚会,专心带宝贝儿子跟女儿识字,给他们启蒙。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华夫人带着女儿认完了今天的几个字,阖上了手抄本,然后示意丫鬟把书放回书架上去。   她看着女儿精致可爱的小脸,摸了摸她的头发,脸上露出笑容,心中其实是有些发愁的。   本来就寻常孩童来说,华霄这样的认字速度已经很不错了,可奈何她有个哥哥作对比。   华衡一岁开口说话,两岁便显出了过目不忘的本事,教他识字他看一遍就记住了,到了三岁已经能够吟诗作对,而且还佳句频出,让族中长辈都称赞不已,早早就有了神童之名。   在哥哥的光环下,华霄就显得十分黯淡了。   不过还好,华夫人想道,还好自己生的是一男一女,不是两个男孩。   不然被哥哥压着,做弟弟的一定会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中,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样也太可怜了。   她正抚着女儿的小脸神游天外,忽然听到女儿惊喜地叫了一声哥哥,回过神来就看到儿子从门外走进来,站在房中对自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叫道:“母亲。”   然后才在华霄拼命的招手下蹬掉鞋子,爬上罗汉床,跟妹妹坐到了同一边。   华霄抱住了哥哥的手臂,奶声奶气地问道:“小舅一早带哥哥出门,你们去哪里玩了?”   楚云非看着眼前这张幼儿版的商芸的脸,实在很难把这一世的妹妹跟三百年后的妹妹区别开来,完全理解为什么狄琰一开始会以为魂飞魄散的华霄又回来了。   华夫人见儿子看了他妹妹片刻,才同样奶声奶气地回答道:“没去哪里,去了茶楼。”   她微笑起来,问儿子:“衡儿觉得茶楼里没意思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三岁的大佬看向她,说道:“没意思。”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天气这么好,不如去踏青。”   一听到“踏青”两个字,华霄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华夫人想了想,这个时节确实适合出去踏青,说不定还能在城外见到那些夫人们,还可以搓两把牌松散松散。   见女儿恳切地看着自己,她于是笑了起来,说道:“好,我去跟你们爹说说,准备去踏青。”   作者有话要说:  华仲永是个梗,《伤仲永》那个故事,不是说大佬这次字仲永哈哈哈哈哈哈。   刚刚忘了说,开头第一句也是梗,虽然看起来像《还珠格格》的风格,但这是《红楼梦》第二十八回 薛蟠的哼哼调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等姜岚从茶楼里灰头土脸地回来,府里已经开始马力全开,收拾好东西,准备去踏青了。   姜岚是华夫人最小的弟弟,每隔个一段时间都会来韫城小住。   韫城气候宜人,又是世家聚集之地,可谓是人杰地灵,姜老太爷很乐意把这个孙子送到这里来接受熏陶。   更难得的是,华衡跟华霄兄妹俩的父亲华脩跟这个小舅子颇为投契,两个人都对伴随双星降世的宝贝疙瘩们喜爱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他们伴星辰而生的事变成十个八个话本都传出去跟所有人分享。   姜岚今日带着三岁的大佬出去,就是又想了个新话本要宣传来着,结果被外甥撂在了茶楼里。   他看着府里紧紧张张地收拾东西,觉得很是奇怪,于是随手拦下一名小厮,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舅老爷!”那小厮见是他,抱着个茶炉解释道,“老爷跟夫人说了,天气正好,打算出门去踏青。”   姜岚看了看还是清晨就已经显出了几分毒辣的太阳,伸手挡住了眼睛,狐疑地道:“现在去?”   “待会儿云就会多起来了。”   听见熟悉的小奶音,姜岚转过身来,就看到又换了一身装束的小家伙摇着扇子,牵着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妹妹站在自己身后。   “小舅!”华霄要出门,见了谁她都高兴,“小舅你回来了,我们准备要出门了,你快去换衣服啊。”   华府一出动,就是举家出门,姜岚可不想一个人在这里留守。   “我这就去换衣服。”他说着要伸手去捏楚云非的脸,结果被他的扇子打开了,“这次你要是再不等我你就完蛋了。”   “等你等你。”三岁的大佬摆了摆手,说道,“去吧。”   姜岚飞快地跑了,路上还差点撞到提着食盒的丫鬟,穿过回廊的时候感到周围的光线好像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果然有大片的云翳弥漫过来,挡住了毒辣的阳光。   周围的温度顿时变得清爽宜人起来,还刮起了凉风,果然适合出行。   他撇了撇嘴,华衡这小鬼果然很灵,就是太不尊重长辈了。   不多时,阖府上下准备妥当,七八辆马车浩浩荡荡出行。   在出城的时候,又跟另外几家汇合,顿时变成了二十几辆马车的车队。   等到了城外踏青的地方,女眷们分作一拨,去了左边的亭子里,右边的亭子则归了老爷们。   楚云非想跟妹妹待在一起,毕竟上一次没机会见证妹妹的成长,然而他爹的小厮却过来请他去吟诗作对。   华霄说道:“哥哥去吧,我跟姐姐们一起玩。”   她听见她哥哥叹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说道:“真是没良心。”   然后起身跟着小厮走了。   华脩在亭子里摆起了诗宴,一见儿子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亭子外,便高兴地招呼道:“衡儿,来。”   楚云非走进亭子里,向着族中的长辈跟他爹的朋友们行了一礼,才听华脩说道:“你的哥哥们刚刚做了几首诗,你要学学。”   桌面上铺了五六张写了字的纸,楚云非看了一眼,字写得马马虎虎,诗更是作得乱七八糟。   总而言之,狗屁不通。   虽然他自己也不会作诗,但不妨碍他看不起他们。   华脩笑着看他,说道:“衡儿来一个?”   所有人看着这小金童抬起眼来看他的父亲,听他说道:“就一个。”   啧啧啧,真是请他作诗都好难,不过大家都很期待他这次又会作出什么好诗。   一个就一个,华脩说道:“来来来。”   小大佬站在亭子里,问道:“题目呢?”   在旁,他族中的长辈捋着胡须微笑:“就以这春草为题如何?”   原上青草离离,女眷们正在另一边的亭子里,亭中传来麻将声和几位夫人的笑声。   众人期待地看着他,听这小家伙开口吟道:“离离原上草。”   那出题的长辈眼睛一亮,说道:“好。”   大佬:“一岁一枯荣。”   华脩在旁得意得简直要飞起来了。   大佬:“野火烧不尽。”   亭外,一阵风吹过,青草摇曳,充满生机。   三岁的华衡身在亭中,大家不知为何从他小小的肩膀上看到了一个伟岸的虚影,听他吟道:“春风吹又生。”   全诗意境顿时扭转,精妙至极。   “好!”华脩第一个鼓起掌来,姜岚紧随其后!   长辈们接二连三地叫好,小哥哥们面露羞愧,所有人都是心服口服。   大佬背完古诗装完逼,看爹:“那我走了?”   炫耀完儿子,华脩一本满足,看他就像在看自己人生中最得意的作品,说道:“去吧去吧。”   大佬沉稳地走开了,小厮递上风筝,陪他一起向另一边的亭子走去。   华夫人果然一出游就要邀人,其他夫人们也是每天都闲得很,一邀她们就来了。   她们支起了牌桌,而小姑娘们不是经常出来踏青,所以没有什么准备,都在大眼瞪小眼。   父亲们在互相炫耀,母亲们在搓麻将,没人告诉她们可以做什么。   就在这时,救世主来了。   她们看到华府的小公子站在亭子前,对她们晃了晃手里的风筝,说道:“来玩?”   “哥哥!”华霄先是眼睛一亮,然后又说,“只有一个啊……”   大佬打了个响指,背后四个小厮四个丫鬟一字排开,人手一个风筝,超得意地晃动着。   这排场,太足了!   姜岚少年心性,看着这边超想过来,然而被姐夫拉着不给走,不由得很郁闷。   只见小姑娘们人手一只风筝,面前颜料铺开,自己在自己的风筝上画画,不时看看旁边的人画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很开心。   华霄抬头,看到左右的小姐姐们画得都很好,再看自己的就有些自卑。   她毕竟只有三岁,货真价实,在她自己的风筝上画的简笔画,根本比不上小少女们画的小猫小狗、花花草草。   楚云非站在一旁看她停下了笔,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说道:“没事。”   他蹲下来看了看华霄的风筝,问道:“你画的是什么?”   华霄指着那两个火柴人跟画面上的两点鹅黄色,说道:“就是两个小朋友追蝴蝶。”   意境不错,就是画工寒碜。   她看到自己的哥哥笑了笑,然后拿起了笔,在她的画上修饰了几下,又在空白处铺开了一片鹅黄。   丫鬟跟小厮们在旁勾着脖子看,看到小公子提笔在小姐的风筝上加了两句诗——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笔锋跟他平时写字还不一样,是模仿华的软绵绵的幼儿体写的。   借了杨万里老师的光,字再跟画一搭,风筝顿时鲜活灵动了起来,堪称全场最佳。   楚云非把风筝给了妹妹,说道:“好了。”   华霄欢呼起来,甚至忘了要说一句谢谢哥哥,就拿着她化腐朽为神奇的风筝加入了女孩子的队伍中。   楚云非这才把自己的风筝拿了出来,只见上面写着“愧疚爆棚”四个字,在女孩子们或雅致或鲜艳的画作里,显得独树一帜。   夫人们在搓牌,老爷们在带着儿子们吟诗作对,小女儿们在草原上放起风筝,发出欢乐的笑声。   风越来越大了,这七八只风筝越飞越高,然后有个小姑娘啊了一声,手里的线断了,看着她的风筝向着地面坠落。   华霄转头看去,她离风筝坠落的方向最近,于是对那小姑娘说道:“我去帮你捡!”   在丫鬟一叠声“小姐跑慢点”的叮嘱里,她飞快地向着风筝要坠落的方向跑去,然而还没等她跑到那边,一个高大的、穿着破损铠甲的身影就先她一步,一伸手抓住了那落下的风筝。   来人深邃的眼眸在风筝上的画跟字上看了片刻,银色的长发被风吹起。   阳光在此刻破云而出,他沐浴着光芒的身影犹如来自上古的俊美天神。   华霄还小,不是很懂得这种属于纯男性的俊美的杀伤力,只是看到这样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吓得她打了个嗝。   这银发男子若有所感地抬眼看向了她,还未看清这小女孩的样貌时,就有个小身影一下子跑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   他的腿。   楚云非很感慨,三岁的身体,到底是太矮了。   不过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心情,完全不受身体条件的影响!   抱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首是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一首是杨万里的《宿新市徐公店》,晚安!!!!!!!!!!!   --- 第56章   华府小公子从来不是热情奔放的孩子。   事实上,他一向都表现出超越了他这个年纪几十倍的成熟,小脸上有时甚至会不自觉地透出一点沧桑。   所以他这一抱,简直是石破天惊!   跟在他身后跑过来的小厮丫鬟们一跳,都站在原地停住了脚步,不敢上来。   “怎么回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华夫人把面前的牌一推,说道,“糊了,清一色,承让承让。”   另外三位夫人们一边夸着她真是好手气,一边看她身旁的侍女跑到外面看了个清楚,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道:“夫、夫人!小公子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抓住了!”   “什么?!”华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差点把牌桌给掀了,筹码都没来得及清点就跑了出去。   右边的亭中,华脩听小厮禀报说自己的儿子抱在一个陌生人的大腿上,惊得差点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走!”他对自己的小厮说道,“出去看看!”   见姐夫起身跑出了亭子,姜岚也把笔一扔,赶紧跟了上去。   他们夫妇二人表现得这么紧张,把所有人都抛到了脑后,只往这个方向飞快地跑来。   两人在半路上汇合,彼此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紧张的神色,不知道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对他们的儿子做了什么。   华脩跑得气喘吁吁,比穿着华丽衣裙的妻子跑得还要慢。   他平日里除了上朝就是炫耀儿子,舞文弄墨,实在缺乏锻炼。   在这个距离里,他已经能看清那边的景象,他一边跑就一边听姜岚在旁抱怨道:“这怎么回事?衡儿都没有这样抱过我……”   华脩:“……”   他拎着袍子跑,差点摔了一跤,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   在这些纷纷跑出去的华家人身后,其他人也对视一眼,看到这边的阵势都心中警惕,说道:“我们也赶紧过去看看!”   毕竟都是世家,同气连枝,他们不能袖手旁观。   一群人于是从亭子里跟着跑了出来,想着就算遇到了图谋不轨的人,那也人多力量大。   从这时常有世家来踏青的草原上空看,只见两拨人先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声势甚是浩大,密集的脚步将青青的草地都踩得秃了些。   镇北王全然无视了这些人,他弯下腰来,伸手把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的三头身大佬抱了起来。   他的手臂修长有力,平稳地将小童举到了跟自己的视线平齐的高度,目光落在这小童的脸上。   眼前的这张小脸精致可爱,还不到他的巴掌大,五官非常眼熟。   镇北王的神情有一丝触动,眼前的小童看起来……就是像他记忆中的某个人。   在他看楚云非的时候,楚云非也在看他。   跟自己比起来,镇北王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落魄。   眼下距离楚云非在这个朝代里作为婴儿再次出生之后,时间又过去了三年。   以婴儿的身份长大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很好地融入新环境,虽然吃喝拉撒都要人帮,但是并没有遭什么罪。   而独孤辰却不一样,他穿过来之后并没有变成这个时代里的某个人,他依旧是他,甚至还维持着他这魂魄残缺的状态。   楚云非想着他跟着自己从那道光里过来,不知是掉在了哪里,又是怎样流浪过来的。   虽然现在大商朝还没开始进入动荡的诸侯战争,但他失去了一魂,只怕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小大佬的目光落在他的银发上,看到这如雪如霜的银发都沾上了灰尘,变得有些像枯草。   眼前的人身上的铠甲更是破损,值钱的配饰都被抠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几小块。   独孤辰是修真者,要活下来并不需要太多的物质,这些配饰肯定不是他自己弄下来的。   像他这样长得又好看,看起来又好骗,只怕一路上是吃了不少亏。   不过,眼前这张脸依旧还是很帅的。   楚云非开口跟他打了个招呼,叫道:“独孤辰。”   他现在不能叫他王爷,一个来自三百多年后的政权的镇北王,在三百多年前这个很快要被他们独孤氏推翻的商王朝里,不能太高调。   还好他对自己的名字也有反应。   听到眼前的小童叫自己名字,镇北王神色微动,然后就听这小童老气横秋地说道:“是我。”   是谁?   见镇北王眼中浮现出熟悉的困惑,楚云非已经习惯了。   他从被定魂珠收走了一魂之后,就一直处在这种混乱的状态里,三头身的大佬被他抱着,只管又伸手指了指站在后面又打了一个嗝的华霄,说道:“我妹妹。”   随着那短短的手臂指去的方向,镇北王看向了华霄,看到了小姑娘跟自己抱着的这个小男童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楚云非观察着他对自己说的话的反应,知道他肯定又想起了在通天客栈中有过这样似曾相识的画面,只是需要时间来确定。   等到看见镇北王眼中的困惑散去,知道他终于想到了在迷宫中曾经遇到过的商家兄妹,或许还想起了当日自己对他介绍妹妹的事,楚云非觉得他真是不容易。   旁人要是不丢掉一个魂,完全不知道这个人间王者有多努力。   镇北王的目光落回他身上,终于把眼前这张小脸跟那穿着女装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确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这个地方没有定魂珠的气息,所以他要找的就剩下一个目标。   小大佬看着他的目光变化,欣慰地道:“你想起来了。”   他始终觉得独孤城虽然缺失了一魂,但是他的记忆方面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神智混乱,而且又不能说话,所以看起来才像反应迟钝的大型犬。   两人跨越了三百多年的时光,终于又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重遇,认出了彼此。   直到这时,在那几个呆立的小厮跟丫鬟背后,一大群人才呼啦啦的跑了过来。   “霄儿!”华夫人一跑过来就弯腰抱起了女儿,然后站在两步之外紧张地看着正举着自己儿子的陌生人。   华脩也终于在自己夫人身后跑了过来,见夫人抱着女儿,于是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银发男子,紧张地想着他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等到喘定了,又能够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华脩才小心地开口道:“这位公子,不知你能否先把小儿放下来?”   镇北王没有理他,他仍旧在专心致志的看着这个缩小版的商宁,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更多跟那个少年同样的特征。   他在这个世界上漫无目的的流浪了三年,找到面前的人就像找到了自己的锚。   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能得到他关注。   在他手上,众人看到华府小公子转过头来,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华夫人连忙说道:“衡儿,你不用害怕,也不要挣扎,爹和娘会救你的!”   她不敢说得太大声,怕刺激了这个陌生人。   在她怀里,华霄也看着自己的哥哥,想到刚刚如果不是哥哥那一扑的话,现在被这个人抓住的就是自己了。   小姑娘眼眶里含着泪水,小声叫道:“哥哥……”   其他跟过来的女眷看着这个虽然落魄,但面孔依然俊美的男子,紧张之余也忍不住悄悄地红了脸。   真是……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不好,怎么就偏偏抓了华府的小公子呢?   主动往人家腿上扑的三头身大佬对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紧张,开口道:“我没有事。”   他这样镇定,跟在场的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这样镇定的话用孩童的声音说出来,多少还是打了折扣。   华夫人听到他的话,差点要晕过去——什么叫做没有事?   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抓着,连小命都在他手上,她看向自己的夫君,含泪道:“还不快点想办法把儿子救回来!”   可怜华脩出身世家,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可能打得过眼前这个一看就是顶尖武装的人?   姜岚在旁跃跃欲试地说道:“让我来!”   华夫人瞪了幼弟一眼,喝道:“你滚回去!”   姜岚讪讪地退了回去。   楚云非摇了摇头。他那花拳绣腿,上了房自己都下不来,还好意思要来打独孤辰。   他不好让这些人这样看着自己太过紧张,于是拍了拍独孤辰的小臂,对他说道:“放我下来。”   独孤辰看了他片刻,然后照做了。   空气顿时安静。   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个银发男子居然会真的听华衡的话,把他给放下来!   他们看着这一幕,听站在地上的华府小公子说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众人:“???”   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华夫人跟华脩一看到儿子的表情,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华脩不敢置信地道:“你要把这个人留下来?!”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华脩身上,觉得他莫不是懵了。   华府小公子还牵着这个来历不明的银发男子的手,说道:“对,我身边还缺一个护卫。”   华脩还想开口说话,就算要挑护卫,那也要经过精心挑选,选择身世清白的武者才能避免隐患。   像这样一个在他们踏青的地方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人,哪里知道他有什么居心?   姜岚还在旁不忿地道:“衡儿,你都有小舅在身边了,还要什么护卫?”   话音刚落,就又被姐姐瞪了一眼。   华夫人抱着女儿,她想得比这两个男人更远。   她以眼神制止了自己的丈夫,然后看向儿子,对他说道:“衡儿,你真的想带这位公子回去?”   见儿子点头,华夫人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好吧。”   华夫人话音刚落,华脩就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她。   然而,在看到妻子的目光之后,他的神色就微微地动摇了一下,然后就不再提出异议了,只说道:“好好好,那就先带回去吧。”   楚云非这才说道:“谢谢爹,谢谢娘。”   在场的其他人不敢相信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华脩跟华夫人对他们的儿子真是溺爱得过分,怎么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他们想不明白,其实华脩自己也没有完全想明白,他就是下意识顺从了妻子一下。   不过这个小插曲过后,华家人也就无心活动了。   下人们开始收拾好东西,重新装好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在其中一辆马车上,华夫人跟华脩坐在这里,看着面前站着的儿子。   楚云非正单独面对父母,他的妹妹已经被抱到了另一辆马车上,正在被安抚着入睡。   而他那刚刚从王爷降级成护卫的攻略对象也被安排另一辆马车上呆着,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   车队还没有开动,华夫人跟华脩看着他,然后问道:“儿子,你为什么要收下这个人?”   华夫人知道儿子做事总是有的放矢的,华脩也是被她刚刚那样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勉强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只听他们的儿子说道:“我听过一句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句话一在车厢里响起,华脩跟华夫人的眼前就浮现出了因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而起的纷争画面。   真是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三岁的儿子会看的书。   确实,从大商立国分封大大小小十八个诸侯国开始,随着时间流逝,整个王朝的版图就已经因为地方分权而渐渐分裂。   “分久必合……”   华脩轻声念着儿子说的其中四个字,为这四个字所描绘出来的未来局面而感到忧心。   三岁的大佬说道:“这样的局面不会存在得太长久,很快整个王朝就会经由战争,从分裂再度变回一体。”   这是昆仑藏书中所记载的过去,也是他们要面对的未来。   华夫人看着他,只想道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生的?   就算是伴随星辰而生也好,为什么他三岁就已经能够说得出这样的话,看得出这样的局势,而他的妹妹却只是个比普通小女孩聪慧的存在?   楚云非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是站在两个人类文明的基础上跟他们这样说话,也不能说自己已经看过了商王朝的气数,知道所有未来的走向。   他只能告诉他们:“平静的日子没有几天了。”   华夫人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夫君在旁点头说道:“我觉得衡儿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看向儿子,问道:“但是衡儿,既然如你所说,这天下已经没有多少太平日子,你收这个护卫又有什么用呢?”   见儿子看着自己没有说话,华脩又道:“爹看得出来,他是个武艺高强的人,然而如果乱世到来,有个武艺绝顶的护卫在身旁,也不过是避免让你在乱世之中被乱刀所杀而已。一人之力如蜉蝣,照样是会被这浪潮冲走的。”   他心中其实在想着另一件事情。   他们的一双儿女是伴星辰而生,他一直认为这意味着他们是天命所归,在这商王朝气数将尽的时候,他们也长大成人。   或许,到时就会像当初他们出生之后,来韫城云游的道人所说的那样,一个会是君主之命,另一个则会母仪天下。   大佬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无情地打破了父亲的幻想,说道:“现在天下分封,所以才有那么多诸侯并立。以后要是打起来,最终还会变成一个国家,只有一个君主。如果按照那个道人所说,我是这个君,妹妹是这个后,这算什么?”   华脩:“……”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好吧,既然不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你要救他呢?”   楚云非说道:“这个人不一样,他身上有王气。”   他说的一点都没有错,镇北王就是大齐王朝身上王气最强的人之一。   他的王气之强,甚至超过了大齐王朝在位的皇帝,如果他想要当皇帝的话,他肯定能成功。毕竟他既不属于凡人,又不完全属于修仙者阵营,就是一个异类。   他如果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以稳固他们独孤氏的江山数百年,实在是最佳人选。   华夫人跟华脩听到这话,心里都在回想着刚刚那个男子的形貌。   他的一头银发确实很奇异,身上的铠甲虽然破损,但是也看得出制作精良。   然而,他们完全想不出现在天下诸侯中哪一路是这样的,这天下还没开始乱呢,他就已经破败出逃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儿子是怎么在他身上看出王气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知道他们的儿子不仅能观星象,而且能观气运,他说的向来是很准的。   如果他说这乱世将至,那么可能很快乱世就要来了;既然他说这个人身上有王气,那么很可能日后他就是一方霸主。   这样一想,如果现在趁人落魄的时候,把人收在身边,那以后对方念着这份恩情,也会庇佑他们华家,他们就有靠山了。   夫妇二人越想越觉得对,这样简单粗暴的逻辑放在他们儿子身上,完全没有问题。   随着思想的变化,两人脸上的神色也都发生了改变。   楚云非见状,知道他们已经因为自己前期有意无意显露出的各种能力累积,干脆地相信了自己的话,于是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说道:“我去那马车上看看他。”   华脩还在畅想,华夫人先回过神来,其实还是对将此人带回华府怀有顾虑。   不过她眼下也被儿子说的话冲击着,有些心烦意乱,只能点头道:“去吧。”   楚云非于是下了父母的马车,绕过了来来回回走动的下人,走到了最后一辆马车前。   镇北王被安置在原本是用来堆放一些东西的马车里,华夫人带来麻将桌都还留在亭子里,那几家夫人依然在打牌,所以这马车上空位就大部分空了出来。   镇北王坐在马车里,他的身上依然没有打理过,丫鬟们都害羞着不敢靠近他,小厮们看着他又被他身上的气势压得腿抖,只想着回到府中之后再说。   见小少爷踩着马扎要爬上来,坐在车辕上小厮连忙要拦,就听小公子说道:“没事,我进去看看他。”   然后就看他掀开帘子爬进去了。   楚云非钻进了马车里,上一次他在马车里见到镇北王的时候,他还在昏迷,这一次又丢了一魂,可以说是每次在马车里相见都很惨了。   镇北王听到响动,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   见钻进来的人是他,便没有再闭上眼睛,只静静地看着这个缩小版的商宁。   楚云非站在他面前,终于问道:“王爷怎么跟来了?”   除了面前的人跟到了三百多年前以外,还有别人从那道光里穿过来了吗?   然而镇北王魂魄残缺,即使穿越了三百多年的时间,依然不会说话。三岁的大佬站在他面前,料到了不会得到他的回答,于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问道:“因为这张脸?”   镇北王还是不说话,大佬想到现在在面前的要是魔刀的话,看到自己变小他肯定已经笑疯了。   又或者换个人,如果是天山之主的话,说不定看到记忆中的小师弟,也会忍不住想来捏自己的脸。   楚云非放下了手,明知道镇北王不会回答,还是问他:“你在这里流浪了多久?”一边问着一边挪过去坐在了他身旁。   两人的身形即使是在他没变成小孩子的时候也是有差距的,几个人俱是生得高大俊美,只有昆仑首徒自己跟妹妹身高平齐。   现在他一下子变成了幼儿,顿时差得更远了。   镇北王低头看着他,像是仍然无法理解他怎么变得这么小,一伸手就把小商宁抱了起来,然后轻而易举地放在了自己腿上。   大佬很镇定。   他坐在镇北王的腿上,想着独孤绝小时候都不一定有过这待遇。   独孤城看了看他的小脸,又看了看他小小的手,小男孩的手掌搭在他的掌心里,手指短短,手背上还有小小的肉坑。   他忍不住握住了这只小小的手掌。这样温热的感觉跟原来是一样的,这令他的神色又放松了一些。   楚云非任由他研究着自己,被镇北王看完了手之后,又看他伸手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像在逗弄什么小动物一样。   这马车里的两人,一个魂魄残缺,神志不清,一个重新投胎,刚满三岁。   真是难兄难弟,说不清谁更倒霉。 第57章   华家的马车上午才浩浩荡荡地出城,才刚过下午没多久,又浩浩荡荡地回来。   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在马车上吃过了点心,昏昏欲睡,只等着晚上回家再吃顿好的。   华霄在半路上醒了,被送到了华夫人的马车上,华夫人喂女儿吃东西的时候听她问起哥哥,这才发现儿子说要去见那个银发男子之后,一直没回来。   华霄嘴角沾着饼屑,问道:“哥哥呢?”   华夫人道:“估计跑到哪辆马车上去玩了吧。”心想衡儿见完了那个银发男子,应该会回到别的马车上去。   没有想到,马车回到府中准备卸东西的时候,大家才发现小公子竟然跟那个来路不明的银发男子坐在一辆马车里,就这样坐了一路。   楚云非身边的小厮在这本来载物的马车外,看着小公子从里面探出头来,吓了一跳。   他跟了小公子这么久,是小公子自己挑选跟在他身边的,别的不讲,性子倒是十分机灵。   而且楚云非也让他们跟着读书认字,日后为自己办起事来更机灵,有分寸。   小公子探出头之后,又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出来,彻底掀开了帘子。   小厮这才看到这个新来的护卫跟小公子挨得这么近,一手还抓着小公子的手臂,像是怕他摔了。   这贴身小厮还没见过华衡跟哪个人这么亲近,简直都要吃醋了,在下面伸着手等抱小公子下来。   楚云非刚要伸手,就听站在车前的少年抱怨道:“小公子为什么跟这个人这么亲近?”   独孤辰还在背后,完全听不见这小厮说话的样子,只一手扶着楚云非。   等小厮接住了三头身的小大佬,独孤辰的手就松开了。楚云非被自己的小厮抱下来,再自然不过地说道:“他长得好看。”   小厮:“……”意思是长得好看的人只跟长得好看的人玩吗?   他把小公子放在地上,看着这个护卫在后面下来,果然是破损的铠甲跟一身烟尘都挡不住的俊美。   楚云非跟他站在一块,随口补刀道:“你没他好看。”   “是是是。”他的贴身小厮是服气的,这个人确实是非常好看的,“回府换衣服吧,小公子。”   独孤辰再要伸手来牵他,楚云非却摇了摇头,没有再伸手给镇北王,而是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你去给他安排几个人,伺候他沐浴,然后给他找身衣服。”   镇北王的住处他倒是想好了,就跟自己住一个院子,反正他的院子里房间多得是。   小厮有些犯难,他被小公子培养得八面玲珑,什么都做得来,但是眼前的银发美男子身量高大,府中怕是没有他合身的衣服。   他说明了情况,试探地问道:“我去禀报夫人,然后去请裁缝?”   楚云非点了点头,说道:“去吧,顺便让裁缝带些半成衣过来先改好了穿两天。”   镇北王在这个世界上流浪了三年,又在边关待了那么久,应该也是习惯贫乏的物质条件的。   楚云非想道,新衣服可以慢慢做,当务之急是让他把这身铠甲换下来,想个办法给他修好了。   那小厮先去禀报了华夫人,顺便安排人烧水抬进小公子的院子,又收拾好近旁的房间,准备让镇北王先洗澡了。   他把小公子的意思上报给夫人之后,华夫人自然答应,让自己的丫鬟去请了城中最好的裁缝。   带着镇北王回了自己住的院子,看小厮们领着他去洗漱,楚云非自己也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他洗澡倒是不需要多少人伺候,换上衣服出来以后头发还湿漉漉的,就没有扎起。   作为凡人实在是太艰难了,身上很容易就堆积各种污垢。   像独孤辰这样其实还好,虽然一直在外流浪,但他毕竟是修士,身体会自动保持洁净。   楚云非让人去搬张椅子出来,坐在阳光下晾干头发,等里面的人出来。   结果两个小厮给他搬了张榻出来,放在了葡萄架下,小大佬于是坐在上面,一手撑在身后,一腿曲起,身上穿着白色里衣,恣意无比。   只是潇洒归潇洒,他的头发垂着,看起来更像个小姑娘了。   华夫人的丫鬟带着韫城里最好的裁缝过来,进了他的院子。   听儿子说了收留这个陌生人的理由,华夫人跟华脩都上心,请的裁缝也是好裁缝。   裁缝听到说还要带半成品来的时候还有些奇怪,他们的半成品用料都不是特别好。   像华府这样的人家,能叫得自己过来,怎么会用这么一般的布料呢?   华夫人添置新衣裳,全城她的衣服做得最勤,款式最好看。府中衣料也很多,不过都是花团锦簇的样式,多半是给女眷做衣服的。   所以她的丫鬟很细心,这次叫裁缝过来,让他们准备的是男子的衣料,裁缝这才回过神来。   是了,大概是前来投奔的远亲没有衣物可替换,身量跟府中众人又不一样,所以才让他们要带半成衣来。   裁缝进了院子,发现不是惯常去的那一个,再一看葡萄架下坐着的小身影,看他周围侍立的丫鬟跟小厮,才反应过来这是华府小公子的院子。   裁缝带着学徒上前行了礼,然后笑着问道:“今日是小公子这里要置办衣裳?”   楚云非看到裁缝进门,想到镇北王应该已经差不多洗好了,便一指对面的房门,说道:“是给我新收的师父做衣裳。”   旁人向来只有收徒的份,就他不一样,收师父。   他的贴身小厮在旁眼角一抽,没有想到洗个澡的光景,这个银发男子的身份就直接从护卫上升到了师父。   小公子的师父可没有几个,这个是要来教他做什么?习武?   裁缝不疑有他,问道:“小公子的师父是在房中?”   楚云非点头。   他给镇北王升了个级别,确实是打算跟他修习些人间武艺。   独孤氏的武道有独到之处,他这个身体的根骨不错,不过年纪还小,所以修行得扎实一些,也可以试试以武入道。   上一次出生毕竟是在太平世道,这一次却是在乱世,也没有他师父被双星降世所吸引,主动上门来收徒。   想要太平地活到三百多年后,再继续完成任务,是要比上辈子更勤快些的。   裁缝听懂他的意思之后便带着学徒进去了,楚云非在外面等着。   此时日薄西山,天边晚霞分外好看,他坐在这葡萄架下抬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想道日后独孤辰教自己练武打基础,自己可以教他怎么收束本源之力。   他不是固守成规的人,昆仑的剑符到他手上,用起来完全不一样。   他在三百多年后能改得了昆仑的剑符,回到三百多年前也能找出适合独孤辰的修行之法。   前·昆仑弟子想着自己的计划,伸出短短的手指来,对着天空画了一个剑符。   他的身体里没有灵力,画符就真的是在鬼画符。   小厮丫鬟看着小公子的动作,只以为他是在对着天边晚霞又来了灵感,想要作诗。   小厮抖机灵:“公子要不要小的把文房四宝拿出来?”   楚云非停了手,莫名其妙地看他:“要文房四宝做什么?”   当然是写诗啊!   只不过小厮还没回答,门就打开了,裁缝从里面出来,显然已经给镇北王量完了尺寸,而他的学徒正在里面给他修改半成品。   裁缝走到华府小公子面前,这下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带半成品来了,里面那位可真是高大俊美,旁人走近他身都矮一截,难怪华府里也没有他可以穿的衣服。   楚云非稍稍坐直了身体,问道:“量好尺寸了?”   裁缝说道:“是的,量好了。”忍不住想着那属于武将的身躯,心中好生羡慕,“店中学徒擅长修改衣服,正在调整半成品。”   楚云非还以为他出来是已经把衣服给做好了,眼下一听不是,于是哦了一声。   他对做衣服的印象还停留在跟魔刀一起在狄琰封地边界的小镇上买男装的时候。他想起阳间的裁缝不比阴间,阴间的裁缝是瞬间做完几十套,阳间却不知要折腾多久。   裁缝听这小公子问自己:“要做这四五身衣服要多长时间?”   楚云非暂时只给独孤辰做四五身衣服,主要是华脩一年也就才做四五身,这样的规格对流落异乡的镇北王来说已经是规格很高的待遇了。   裁缝看小金童,回答道:“那两身半成品晚些时候就能改好,全新定做的衣服要过几天才能送到府上来。”   裁缝说的几天,就是要四五天时间了,真是慢。   楚云非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修罗王说过,阴间的布到了阳间会变灰烬。   这让他不由得想,那他们两个要是穿着三百多年前的衣服突然穿回三百多年以后,身上布料会不会也跟着风化,让两个人都裸奔?   正想着,镇北王就出来了。   楚云非放了自己的小厮去伺候他洗澡,又让自己的丫鬟去给他打理头发,之前独孤辰再落魄此刻也变了一个样。   在这落满院子的霞光里,他推门出来,银色长发已经半干,身上穿着学徒临时改好的半成品。   衣服虽然是临时拿来的,裁缝临时改的,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哪怕是粗布衣穿在他身上都掩不住贵气。   伺候他沐浴的小厮抬着木桶从里面出来,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这小公子新收的护卫沐浴过的水本来他们想抬出来倒了的,结果一晃动里面就结了冰,简直吓了他们一跳。   独孤辰却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过,看到了坐在葡萄架下的小商宁,看他一腿曲起,另一腿够不到地面地晃着。   众人就看着这银发男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就把小公子从塌上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三岁的大佬小小只,被这样抱着,真是实力可爱。   小大佬抓到他身上的衣服,布料柔软,入手触感不错,比起他那硌人的铠甲好多了。   他短短的手指勾住了一缕独孤辰的银发,发现银发恢复了柔顺,从他手上滑下去。   看来洗完澡之后,镇北王又是镇北王了,楚云非感到很满意。   华夫人跟华脩也洗漱过后,听到裁缝已经过来了,于是也相携过来。   两人一进门,就看到像换了个人似的银发男子,这下看得出这灰尘掩映下的光华,看得出他身上的王气。   华脩低声对夫人说道:“衡儿果然没有看走眼,确实是人中龙凤。”   华夫人看到他又抱着儿子,只想道看来自己的儿子真惹人喜爱,这个靠山真是相当稳。   两人从辕门外走了过来,华脩自觉自己之前的表现不大好,现在想来套近乎,毕竟这是身负王气的男人,是他们家日后的靠山。   他于是一拱手,开口道:“阁下——”   没想到坐在人家臂弯里的儿子立刻打断了自己,说道:“父亲,他不会说话。”   华脩:“???”   身负王气,然而却是天残之人?难道这就是他相争落败被赶出来的理由?   华夫人的反应很平静,说道:“英雄莫问出处,大丈夫便是身有残疾,也一样能够干出一番伟业。”   华脩连忙说道:“对对对。”   生怕这个未来的靠山因为自身残缺而失去斗志,让他的光辉前程都变得暗淡。   楚云非坐在镇北王怀里,看着他的脸,独孤辰像是在听着华夫人和华脩说话的,然而应该没有听入耳中。   华脩有点尴尬,目光一转看到几个小厮站在房门口,手里抬着一桶冰,居然还是整块的。他于是走了过去,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拿这么多冰来做什么?”   小厮们很为难,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洗澡水也会结冰。   华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们抬着也辛苦,于是说道:“先抬出去吧。”   这时,裁缝的学徒也收拾好工具从房内出来了,看到华大人跟华夫人都在院子里,忙不迭地朝两人行了一礼,然后才来到师父面前。   裁缝见了他,于是说道:“把样料都拿出来。”   学徒应了一声是,从随身挎着的箱子里取出了几款样料,裁缝拿在手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华府的小公子笑了起来。   他看得出小公子对他这个师父的穿着很是上心,先问了他的意见,再向华夫人请示也不迟。   楚云非见裁缝把这几块样料搭在手臂上,然后笑着看向自己,问道:“小公子,这些样料你觉得哪样你喜欢,适合给这位做衣服?”   楚云非看着这些布料,裁缝准备的都是一些中等的样料,不会比过华脩这样出身世家的官员,不过花纹款式都好看。   华夫人在旁看着,她对这样素净的布料是最不喜欢的,在她看来布料还是要花团锦簇得好,所以但凡是经她手做出来的华脩的衣服,都是相当的浮夸。   楚云非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独孤辰,问道:“你喜欢哪样?”   他的声音稚气,但是说话的语气却像大人一样,镇北王的目光在这些布料上扫过,似乎都没有看中,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在学徒的箱子里露出的一条毛茸茸的料子上时却定住了。   楚云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裁缝也纳闷,跟着看向了自己的弟子。   那学徒意识到两人是在看从箱子里跑出来的绒料,于是把这条白色的绒料扯了出来,拿到两人面前,说道:“公子是在看这个?”   镇北王的目光落在这上面,像是有些感兴趣。   楚云非有些意外,问道:“你喜欢这个?”   他见过塞北的人的衣饰,他们的物资匮乏,都喜欢在野外打猎,然后将野兽的毛皮处理好之后,镶在衣服上,既能够做装饰,又能够保暖。   他伸手去拿过了那绒料,这不是什么好料子,应该就是从兔子身上扒下来的毛皮边角料。   不过毛茸茸的,手感很好。   真是没有想到独孤辰会喜欢这个,他竟然是个绒毛控。   华夫人跟华脩在旁看着儿子将那绒料拿在手里,然后看向了裁缝,对他说道:“做些适合镶边的样式给他,每一件都镶上。”   裁缝满脸堆笑,说道:“好好好,做出来会很好看的。”   以韫城的气候,穿这样也不会觉得热,这是从北边传来的时兴样子,只不过闺中的小姐们做冬装的时候更喜欢,现在还是春天,比较少人做。   镇北王看到毛茸茸的镶边就移不开眼,小大佬看向他,有些促狭地问道:“要不要给你加条绒毛尾巴在腰上?”   做长点,绕一圈搭在肩膀上,肯定帅气。   镇北王看向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楚云非对他笑了笑,然后把绒料还给了学徒,顺口对他们说道:“给我妹妹也做两身,料子要好,镶边要精致。”   真是兄妹情深,华脩对儿子的表现很满意。华夫人在旁含笑问道:“那衡儿自己呢?”   “我?”大佬指了指自己,说道,“不用了,不过有件事我想告诉父亲和母亲。”   华脩说道:“你说。”   只听儿子说道:“从明日开始,我打算跟着师父开始练武。”   练武?这是哪一出?华夫人跟华脩都有些纳闷,而且他哪来的师父?   楚云非指了指抱着自己的人:“他就是我说的师父,我打算带着妹妹一起学。”   华脩还没反应过来,华夫人就开口说道:“也好的。”   乱世将至,什么都比不上自己有自保能力,她看向这银发男子,道:“既然衡儿把阁下奉为师父,那就请阁下好好教授我儿了。”   说着对镇北王盈盈一拜。   镇北王神色不变,就像华夫人对他这一拜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种气度,才让华脩觉得他更像是身负王气者了,只是华脩不知他是什么修为,便问道:“不知阁下修习的是哪一派的武学?境界如何?”   楚云非代镇北王回答道:“师父学的是他家传武学,实力现在马马虎虎,已经到了天境。”   华脩腿一软。   天境强者,这种实力怎么能用马马虎虎这四个字来形容?   不过随便出去踏一次青,都能捡个天境强者,这运气实在是好到不得了。   于是这事就算定下了,双星降世的兄妹二人从此多了一项学习任务,而大家也很快习惯府里多了这么个不会说话的俊美青年。   --   姜岚这次在韫城待到了入冬,才动身要回自己的家里。   虽然这次再这里待的时间格外长,但他依旧很怨念没有跟外甥外甥女相处到,他们两个每天都跟那个名叫独孤辰的家伙混在一起。   不过他每次过去练武场,华衡都会把他留下,让他跟着一起练。   姜岚虽然学艺不精,但家里给他请的都是武术名家,他看得出这些人的深浅。只是这个独孤辰在他眼中却是深不可测,家传功法也是相当霸道。   他觉得华衡说他的境界只有天境,这个说法是不对的,可人间武道最高境界就是天境了,他也不知道再往上面走有什么。   盛夏的时候,他看到独孤辰随意一掌就将碗中的水冻成了冰,然后华衡便让人去把冰凿碎了淋上蜂蜜,分成几碗让大家一起吃。   在被抓着一起练武,被操练得这么惨之后,再来一碗这样的刨冰,实在是人间乐事。   姜岚感到这个独孤辰不知是从哪来的,他的小外甥也不知是从哪来的,有时候看着他们,感觉他们才是从同一个世界里跑到了这里来的一样。   总而言之,这绝对是他在华府度过最难忘的一个夏天,以至于骑着马出了城门,一回头看到小外甥还被包成团子一样坐在同样穿着镶着毛边的衣饰的独孤辰臂弯上时,姜岚还觉得不舍,有种想要掉头回去的冲动。   想归想,他到底还是朝那来送别的一大一小挥了挥手,喊道:“我回去啦——别送了——”   楚云非靠在镇北王怀里,打了个哈欠,也朝他挥了挥手,嘴里说道:“并没有想要送。”   天幕低垂,空中的铅云堆积,转眼就有雪飘下来。   镇北王看着身量又长高了几寸的少年郎骑着马飞驰而去,听怀中的小家伙用稚气的声音说道:“下雪了。”   楚云非头上还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帽子,他并不冷,但华夫人觉得他冷。   华夫人又有孕了,即将生产,所以没有出来送姜岚。   镇北王从失去一魂之后,大概就不再懂得为了自己的形象而掩饰自己的喜好,他喜欢一切毛茸茸的东西。   特别是楚云非戴着这顶帽子的时候,独孤辰简直不打算松手放他到地上来。   他看着小家伙伸出长大了一点点仍旧肉呼呼的手掌,接住了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   姜岚执意要在下雪的第一天走,因为这样在雪中看起来他单人一骑绝尘而去的身影就显得格外有派头,还好这第一天雪下得不太大。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即将满四岁的大佬才拍了拍手,对抱着自己的人说道:“走了。”   独孤辰抱着他,一勒手中的缰绳,身下的马就顺从地调转了方向,在这飘落的大雪中往城中走去。   姜岚要走得洒脱,没要别人来送他。   这支送行队伍里,就只有楚云非跟独孤辰两个人。   寂静冷清的空气里,除了马蹄落在结了冰的草地上的声音,就只有大佬的说话声。   “等开春了,那些野兽都从山林里出来,我们去打猎,打回来的毛皮就给你做新衣服。”   “越想越觉得叫你一声师父真是便宜你了,你又不会说话,也没教我什么。”反倒是楚云非教会了他怎么收束自己的本源之力,让他没再冻过茶杯跟自己的洗澡水。   “不知道娘亲这次会生个什么。”会不会还有人跟过来了,做了他弟弟还是妹妹。   “华霄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差,咳嗽老不好,狄琰可没有说过她是个病美人。”   “按照历史上记载,再过三年我就要去射老虎了,这附近有老虎吗?”   风雪渐渐掩盖过了他的絮絮叨叨。   又是一年过去了。 第58章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江城子密州出猎》   自数年前开始,狩猎已经成为世家的新兴爱好。   百骑席卷,从山坡上冲下来,笔直地冲向了秋日草原上一群正在低头吃草的野鹿。   头鹿发出警告的声音,带头向着前方跑去,躲避人群的追击。   草原上,鹿群慌乱,后方的人纷纷骑在马上从箭筒中抽出了箭,拉圆了弓然后放手,让箭雨朝着这个方向激射而来。   箭矢破空,发出尖锐的啸声,旋转着没入鹿群的身体,让不少野鹿脱离了队伍摔倒在地上。   “好——!”   人群中爆发出了兴奋的叫好声,逐鹿天下,简直令人热血沸腾。   七岁的大佬混在狩猎的人群当中,等着自己的戏份开始。   三年过去,按照历史发展,楚云非给自己找了头老虎来射。因为这个平原附近实在是没有老虎,而他们打猎又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所以这头小老虎是独孤辰夜探山林,从被遗弃的小老虎里捡回来,然后养大的。   等了片刻,在旁候命已久的老虎一跳出来,楚云非就轻喝一声,弯弓射箭。   而养了三年变成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的大老虎也十分配合,中箭之后一头倒下,直接装死。   众人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惊喜不已,华脩更是高兴,兴致勃勃就要让人去把老虎抬回来:“去,把虎皮剥下来挂在墙上!”   楚云非放下了箭,他的箭妙到毫厘地插在了不伤及肺腑的部分,也不会给百兽之王留下残疾,反正历史上也没说华衡射虎是射中了哪里。   众人兴致勃勃的跑过去,然后就看到躺在地上装死的老虎一下子精神抖擞了起来,瘸着一条腿飞快地跑了。   所有人:“……”   楚云非说道:“看来是射得不入骨,让它走吧。”   华脩驱马走到儿子身旁,说道:“衡儿不错,七岁就能射虎,以后一定能成就伟业。”   楚云非心道,华衡的光辉岁月也就到此为止了,在之后的时光里,他的光芒会一天比一天黯淡,最后泯然众人。   如果不是他穿过来,真不知道历史上的华衡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就从灵气逼人的珍珠一下子变成了黯淡无光的石子。   打猎结束,带着人马回了营地。   晚上草原上升起了篝火,众人在火上烤着今天打回来的猎物。   秋猎真是打猎最好的时候,这时候所有的猎物都刚刚度过了一个丰收的季节,个个养得膘肥体壮。   不过其中最出风头的还是华府的小公子,一箭射中了老虎,虽然那老虎狡猾得很,脚上中了一箭就开始装死,最后还逃走了,不过这不妨碍华脩和楚云非身边的小厮在晚宴上大肆吹嘘。   华脩:“你们不知道,那只大虫当时从山林之间扑了出来,那口中吐出的腥气简直让人一闻就要晕过去!”   没有跟去他们这一边的人听着都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喝——”   按照他这个描述,这老虎怕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往全副武装带着弓箭的狩猎者这边跑了。   独孤辰以匕首在烤羊腿上割下了肉,送到已经长成了七岁小少年的楚云非嘴边,看他探头叼过去。   华脩:“说时迟那时快,衡儿弯弓搭箭,然后嗨呀!”   众人:“怎么着?”   华脩:“射中啦!”   众人一阵鼓掌,大喝一声:“好!”   射虎英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道:“可惜小舅不在,不然他更有共同话语。”   华脩显然也想到了小舅子,说了跟儿子同样的话:“可惜小弟不在,不然看到这一幕肯定十分为衡儿骄傲。”   然后两人就会合作写出七八个话本,又去到处唱了。   唏嘘完之后,众人不免谈起近来局势:“最近诸侯之间的摩擦越来越激烈,而且天子朝贺,也有几位诸侯没有去。”   可以说是要公然翻脸了。   楚云非心道,这有什么,诸侯富强,天子积弱,江山易主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华夫人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帐篷里出来,哪怕有了三个孩子,她的身形依旧曼妙,恍如少女。   小男孩一出来,就往着哥哥这边扑来,高兴地叫道:“哥哥好厉害!哥哥射大老虎!”   楚云非接住了他,揉了揉他可爱的小脸。   刚刚一直都是镇北王在给他割肉,他不用动手,手上没有沾到荤腥。   他说道:“以后你更厉害。”   华夫人看着两个儿子,脸上露出笑容。   两个儿子都这么健康,唯一的女儿却体弱多病,小时候还好,越是长大就越是弱。   大夫给她看过,说华霄是先天不足,经脉淤积,很难活到成年。   现在华霄不过七岁,已经不能跟着他们出来狩猎,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   楚云非看着华夫人的神色,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把弟弟推开,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了她面前。   “衡儿。”华夫人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他跟他的妹妹真是长得一模一样,“今天你射中了老虎,娘亲为你感到骄傲。”   楚云非说道:“射中了也没用,还是跑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还打到了别的猎物,准备带回去给华霄,做个毛领很合适。”   华夫人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地点了点头,然后去了自己的席上。   狩猎持续了几天,等这些世家回到城中,就听到北边的两个诸侯国之间终于爆发了第一场战争。   这一战的打响预兆着整个大商朝的和平结束,群雄逐鹿的时代正式来临。   --   大商三百九十二年,最后一位诸侯黎王也加入战争,天下狼烟纷起,正式从分裂重新走向统一。   这一年,华霄十七岁,她快死了。   华黛玉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正出神地想着事情,就听到门被打开了,从外面涌进来了一点新鲜空气,但是很快门又关上了。   她感到气闷,看着哥哥走进来,手里还拿着新鲜的花卉,随手摆在了桌上,说道:“给你带了些花来,今天好些没有?”   少年身姿挺拔,神情透着一股闲散,看起来跟三百多年后的商宁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   除了没有穿女装。   他进妹妹华霄的闺房里来看她,独孤辰没有跟着他进来。   华霄靠在床头,想要支撑起身来,然而刚叫了一声哥哥然后就开始咳嗽。   楚云非坐到了她身边,在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然后伸手抚着华霄的背,给她顺气。   妹妹是病得久了,他的手一放上她的背,感觉碰到的都是她的骨头,这令楚云非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想壮得像头牛一样的商芸,两个人每次被她引来的妖魔鬼怪追得漫山遍野地跑,楚云非都几乎要跑不过她。   现在华霄跟她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两人都是他的妹妹,结果华霄却这样。   房间里,少女的咳嗽声响了一阵,终于像是脱力了一般停了下去。   华霄把头枕在了哥哥肩上,楚云非听她小声道:“哥,我好想看今年的雪啊。”   现在外面是初秋,天气转凉,叶子已经开始黄了。   楚云非扯过放在旁边的披风,给她披上了,披风上的毛领还是用他今年打猎打回来的白狐毛皮做的。他对妹妹说道:“秋天来了,冬天也不会远了。”   冬天是不会远,可是到了冬天,他们就要满十八岁了。   华霄看着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哥哥,汲取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感到他握住了自己冰凉的手,轻声道:“可是大夫说我活不到十八,我想我看不到今年的雪了……”   她听见哥哥的声音在说道:“一个庸医,他知道什么?”   他握着华霄的手,低头看她美丽但苍白的脸,伸手给妹妹挽起了耳边的碎发。   久病见不得光,少女看起来非常憔悴,楚云非轻声道:“你以后是要跟重湖清嘉齐名的美人,艳冠天下,你还会遇上一个人,让他对你神魂颠倒,用了三百多年时光都忘不掉你。”   他说着顿了顿,然后才又说道:“我看你也是有点喜欢他的,不过你大概更喜欢另一个人。”   华霄听着他说这些喜欢不喜欢的事,只笑出了声,说道:“哥你在说什么啊,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楚云非说道:“总之就是你会活得很久——”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卡住了,这样说也不对,萧律一统天下就是这几年的事情,然后独孤氏就入关,接着推翻了他刚刚统一的商王朝。   像萧律这种瞬间皇帝从人生巅峰到生死不明,中间不过才三年时间,真是人生之大起大落难以想象。   按照历史记载,华霄跟在他身边征战三年,从他攀上巅峰到倒台又三年。   从她十八岁开始到她死在商王朝的覆灭之战,这才六年,她不过才活了二十四岁,这样他完全无法昧着良心说她会活很久啊。   见哥哥不再说话,华霄还以为是他在为自己的事情伤心,于是扯开话题道:“虽然听不懂哥哥在说什么,但是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楚云非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听她靠着自己说道:“真想到外面去看看啊。今年桃花开的时候我身体好些,想去城外的寺里看看,结果还没出门又病倒了。”   楚云非对妹妹立flag的技术表示感慨,真是商芸都没她擅长。   他开口道:“现在山上的枫叶红了,也是很好看的,你过两天精神好些,哥哥带你去看。”   华霄笑了起来,说道:“哥哥说话算话。”   他当然说话算话,只不过这还没过两天,她的病情就急剧地恶化了。   华府上下愁云惨淡,同样的事情已经经历过几次,所有人都不再慌乱了,只是这一次大夫都说华霄她药石无医,大家都以为华府很快就要办丧事。   华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楚云非在华霄的床前坐了片刻,看着妹妹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然后做了个决定。   在这个三百多年前的时空里,各个门派甚至包括瑶池在内都是传说,全都隐世不出。直到独孤氏上位,拿出了那几件神器之后,他们才重新入世。   华霄的房间被清得很干净,现在除了楚云非跟镇北王之外就没有别人。他这一世打算修行的还是昆仑法术,不过因为打算像独孤辰一样以武入道,所以他还没能踏破这个境界,体内还没有生出本源之力。   所以他要用法术,就只能借独孤辰的手,引导他以灵力画出昆仑的剑符,然后逼出自己的精血,混合在这微微泛着蓝光的符文中。   镇北王看着剑符成型,然后在空中一分为二,一个落在了他身上,一个落在了他妹妹身上,只感到两人的气机顿时连接了起来。   楚云非收到他疑惑的目光,只解释道:“这是昆仑法术,我要给她续命。”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感到自己的生命跟她连在了一起,华霄不能死,他不想看着自己的妹妹死。   而且她要是死了,后面的历史就会变了,变了的话,就等于他前面做的事情都白做了。   等到少女的脸色转向红润,他才带着镇北王一起从她的房间出来,然后找到了正在哭泣的父母,提出要带华霄去秦王封地。   华夫人没有想到儿子会提出这样的提议,只忧心地看着他,说道:“外面正在打仗……”   楚云非说道:“有师父。”   华脩问道:“可你带你妹妹去那里做什么呢?”   楚云非说道:“那里有名医可以治好她。”   他的弟弟在旁说道:“哥,我也要去!”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你留在家里,好好照顾父亲母亲。”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了父母,“我一定要救妹妹。”   华脩叹了一口气,华夫人拭泪道:“那就去吧。”   他们实在是看不到希望,只能寄望于秦王封地上的神医能够救自己的女儿。 第59章   当夜,一辆马车驶出了城门。   楚云非坐在马车里,华霄躺在他面前,而独孤辰则坐在他身旁。   外面没有人赶车,引导方向的是他的昆仑法术,他选择秦王封地是有原因的。   秦王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他专搞封建迷信活动,尤其最近在搞什么三千童女出海寻找仙山蓬莱,令很多人都带着女儿过去报名。   这万一要去成了,那就跳出尘世,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了。   十大宗派里,以蓬莱长生之术最出名。本来昆仑是最好的选择他最熟,但是昆仑这个时候应该只有掌门一个人。   掌门四处云游,上去了都见不到人。   他现在跟华霄生命共享,足以让她撑到去到蓬莱。   华霄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马车里,听楚云非说了要去哪里之后,说道:“哥哥,我觉得我的身体好些了,你做了什么?”   楚云非说道:“没做什么。”   华霄轻声道:“哥哥不要做划不来的买卖。”   楚云非说道:“救我自己的妹妹哪里是不划算的买卖,我说过你会活很久——反正会活得比我长,你会去蓬莱的。”   如果华霄死了,那么链接就断了。   如果楚云非死了,他的生命就会最大限度转给华霄。   真是绝世好哥哥,真心诚意对华霄好,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真情实感。   他们在路上走了大概有一个半月时间,才进入了秦王封地,童女招募依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不过华霄虽然有他生命共享,但还是很虚弱,要进这个出海的队伍还是要测试的,所以没办法了,女装大佬重现江湖。   他把独孤辰留在客栈照顾妹妹,准备去夜探秦王宫,结果刚要跳下墙头就遇到有个少女要出逃。   她是个边境小国的公主,长得有种略带异域风情的美,她并不愿去找什么仙山蓬莱。   她要趁夜逃跑,楚云非听她一边试图爬墙,一边小声道:“谁要成仙,谁要死在海上……”   正嘀咕着,公主就看到那墙头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女,在笑着对自己说道:“那好,你的身份给我,我顶替你去,我放你走。”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亡国公主高兴地连连点头,楚云非于是伸手拉了她一把,送她出去跟她的护卫一起离开,然后自己回到了秦王宫。   她一个人住得偏僻,也很少跟旁人来往,楚云非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顶替了她的身份,直接省了许多步骤。   他自然而然地混进了这些被招来准备出海的少女之中,教习嬷嬷看到他的脸,拿着名册质问道:“你不是那个什么国的公主吗?怎么跟他们长得不像?”   女装大佬表示:“我娘是被抢过去的,我混血,我像我娘。”   教习嬷嬷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就这么放过了,带着这一批新来的少女们去围观造船,然后告知她们这就是你们以后去蓬莱要坐的船。   有姑娘出声问道:“我们去蓬莱做什么呢?”   教习的嬷嬷说道:“当然是为王带回长生的灵药了,带上你们是为了显得诚心。”   蓬莱要是有长生的灵药,蓬莱之主早吃了,哪里还轮得到给秦王。   楚云非在心里吐槽着,听嬷嬷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去练舞!”   周围的少女们顺从地转身准备离开,楚云非连忙问道:“还要练舞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只来陪仙师出海寻找灵药的吗?”   在他身旁的少女低声道:“唉,我们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练舞,船没造好之前不能出海,养着我们也没用,于是秦王就要我们给贵客献舞。”   这样的安排,等于就是看过大船之后再看三千童女,彰显秦王的能力之大。   众人安静地往回走,楚云非也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大胆猜想一下,是不是每次献舞之后,都会有人被秦王跟他的贵宾带走?”   少女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一开始我们还觉得很奇怪,后来就懂了。”   这是跟了秦王跟他的贵宾,不需要再出海了。   跟着他们这样的贵人,在乱世之中就是人上人,哪里不比做神仙快活?   女装大佬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目光,说道:“所以我三个月前就听到这里招人的消息,结果三个月过去了你们还在招人——”   少女说道:“没错,就是这个原因了。”   楚云非走在队伍中摇了摇头,这秦王还真是个老色鬼。   教习嬷嬷说要练舞,果然就是真枪实弹。   所有人都换上了舞衣,开始在这练舞的场地压腿拉筋,女装大佬虽然穿着同样飘逸的舞衣,但他当然是不会跳舞的。   教习的嬷嬷不光管理她们的日常,还负责教她们跳舞,给她们编排舞蹈。   前面两拨人她刚刚带熟,结果就被秦王跟他的贵宾们带走了,她只能又重新再练一批新人起来。   其他人就算了,都练了一段时间,勉强可以撑得起场面,就中间这个新来的最麻烦。   女装大佬说道:“我就是不会,我在家都是练武的。”   “练什么武?”嬷嬷嫌弃道,“真是白长了这么好看的脸,白长了这么细的腰!”   但是没有办法,好看的人都被秦王他们挑走了,就剩下她了。而且今日还有贵宾来,秦王交待一定要把最好看的放上来,务必让贵宾一见倾心。   这些小国公主果然名不虚传,随便一个都美得这么惊天动地,就是养得不好,太过粗鲁了些。   又教了几遍,女装大佬还是学不会,嬷嬷抓狂了,崩溃地道:“那你在中间站着不动,其他人围着你跳,你随便摆几个姿势最后再转几个圈总可以了吧!”   大佬说道:“这个可以。”   嬷嬷于是松了一口气,对她说道:“快,来学几个动作,看好了啊!”   教习嬷嬷的身材管理得不是很到位,但她的动作做出来还是很有韵味的,女装大佬跟着她学了几个很像飞天舞的动作,嬷嬷看他做了一遍,过来给他纠正了一下:“手要摆这里,这样。”   然后再退后几步看,发现果然只要这姑奶奶不动,保持姿势就美如画了!   嬷嬷一手握拳,一捶掌心:“很好就这样!最后鼓点一起你再原地转个几圈,去吧!”   说是赶鸭子上架也好,死马当活马医也好,到了晚宴的时候,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还是上去献舞了。   楚云非混在一群少女中间进入了秦王的宫殿,一进来就感到了此处的热闹,真是夜夜笙歌,比起阴间的修罗王那里都不遑多让。   殿中坐着不少秦王手下的将领和官员,然而在他左手边坐着个青年,楚云非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他。   他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七八岁,面容极其英俊,最特殊的是他目生重瞳,天生自带着王气。   他今日身上虽然穿的是件极其低调玄色衣袍,但也难以掩盖他的气势。   楚云非一见他,便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这是个他见过唯一一个比魔刀还更有狂气的男子。   他是谁?   他一面想着这个问题,一面站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然后随着乐曲声响起,少女们开始跳起了精心排练的舞蹈,手腕和脚踝上的金铃响成一片,十分动人。   萧律坐在上首,看着秦王安排的献舞,将杯中美酒随意饮下。   他刚刚打垮了两路诸侯,版图扩大了一倍有余,堪称各路诸侯之中最有望成就霸业的人之一。   秦王邀这个侄儿来做客,特意交代要把自己招来这些的童女里最美的那个带上来,眼下一看果然站在中间那个堪称人间绝色。   她光是站在那里,楚腰纤细,面覆轻纱,随意地摆出几个姿势都让人感到她美得不行。   随着鼓点趋于密集,队形变化,她的脚尖一点,身形一拔,也开始由静转动,站在上面旋转了起来!   “好——!”   不知是谁忍不住高声叫了一声好,她臂间挽着的飘带顿时飞舞了起来,整个人犹如飞在空中。   随着她的旋转,周围托着她的人也渐渐退开,她足下所立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   她的面纱随着她的旋转,在她美丽的面孔上显得若即若离,却始终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让人无比心痒。   就在此时,仿佛连上天都听到了他们的心声,殿外恰好吹来一阵风。   这风一吹,女装大佬脸上的面纱就掉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精心修饰过的倾国倾城的面孔。   萧律的目光和她在空中相遇,顿时深沉了几分,而秦王在旁边都看呆了,连手上的酒杯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   这么美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底下的人都没有跟自己说一声!   被簇拥在群芳中的人仍旧在旋转着,而且还越转越快。   众人看清她还是赤着玉足在一只银盘上转的,只发出低低的惊叹,然而她却那么稳,只让人感到无与伦比的冲击。   秦王看得都着迷了,只听萧律在旁问道:“她是谁?”   秦王一片茫然,被身边的人提醒了一下才堆着笑说道:“是边境小国的一个公主,刚被灭了国。”   这个亡国公主叫什么名字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被她哥——那个亡国王子送来,是想要换点兵力什么的好复国,然而秦王收了人,转手就把这个王子给杀了。   笑话,现在诸侯争霸,所有人都在扩大地盘,更何况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他把人扔去跟那群童女在一起,一直没有想起要见她,此刻只后悔没有早点见这个亡国公主一面。   眼下看萧律的神色,显然已经对这个公主动了心,自己是没有什么机会了,秦王真是觉得无比可惜,无比肉痛。   一舞完毕,全场屏息,看着场中的少女们齐齐地退走。   出了宫殿,楚云非才想起自己没有鞋子穿,于是便落在了其他人之后。   女装大佬站在台阶上,离开了柔软的毯子,脚踩在冰凉的石阶上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他想找人问哪里能搞鞋子,然而到处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只能在这宫里一阵乱走。   走到某个角落时,忽然听到从花园里隐隐传来乐声。   有人在吹埙。   那人吹奏的曲子是他刚刚跳的,不过变奏了,听起来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在殿中的少女们跳出的是欢喜,在他吹奏出来,同样的曲调就透着一股悲凉。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他赤着脚,就这样慢慢地走了过去。   狄琰从殿中离开,出来透透气,在吹奏埙的时候是没有戴面具的。   那张面具就放在他身旁,青面獠牙的图案在月下显得更恐怖。   即使来秦王宫中赴宴,他身上穿的也是铠甲。   楚王封地刚刚被攻破,他带着自己的残兵离开,想要来秦王这里求援,然而秦王却再三找理由推脱不见他。   楚云非一走近,他就察觉到了,月下浮动的乐声停歇。   还是少年将军模样的狄琰在花园的石椅上回过头来,看向了身后来人。   月光下,再次上演了一场穿越了三百多年时光的相遇。   两人的目光交织,彼此眼中映出对方在月下的身影,只不过对狄琰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华霄,而对楚云非来说,却不是他第一次见狄琰。   狄琰放下了埙,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然而却没有见到他在外人面前露出真容时经常收到的痴迷眼神。   她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听见这站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身舞衣,在秋风中袒露着圆润的肩头跟纤细的腰肢,还赤足踩在草地上的少女开口问自己:“你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 第60章   狄琰看了她片刻,才开口道:“喜相逢。”   少年将军的声音清朗,还没有变成后来那个历经兵败,又在最后一场战争中失去爱人的鬼王。   楚云非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少年意气,听出世家子弟的温文尔雅,也听出了一些对自己的出现搅乱了他的郁结消沉的轻松和笑意。   女装大佬点了点头,心道这个曲名听起来真是好像上个文明里那些大型平价超市播放的BGM,完全不像是适合在月下吹奏的曲子。   他站在花园的草地上,感到青草扎着脚心,又兼更深露重,露水从趾缝里蔓延上来。   楚云非微微皱了皱眉,感到在这里有些站不住。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狄琰。   按时间算,狄琰现在才十九岁,离他成为一代名将那一战还有三四年的光景。   他现在应该还在楚王麾下做着一个偏将,此刻出现在秦王宫中,应该就是刚刚从楚王封地出来,向秦王借兵来了。   狄琰看着这穿着舞衣像是刚从大殿里献舞出来,迷路到了花园的少女走到自己身旁,在这张石椅空余的位置上坐下了,还把两只脚都缩了上来。   她离开了扎人的草地,紧皱的眉头顿时便松开了,像是觉得自在了一些。   可狄琰的目光触及到她光裸的玉足,他俊美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薄红,然后不自在的将目光移开。   女子的纤足是很私密的部位,除却她身边的人和她的夫婿之外,旁人很少能看见。   这其中带了一丝隐秘的诱惑和情色。   然而坐在他身旁的人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在男子面前赤足的含义,脸上的神情也不像是被狄琰的俊美所吸引,要刻意坐到他身边来诱惑他。   狄琰只听她以较寻常少女要低沉一些的声音问自己,说道:“秦王不肯见你?”   这样的姿态,这样的语气,简直自来熟。   狄琰先是一愣,然后把手中的埙放在了自己的面具旁,微微一笑。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   她长得很好看,跟他的两个表妹重湖清嘉相比都毫不逊色,举手投足还自带一股潇洒闲散的气息。   像现在这样穿着舞衣赤着脚在自己身旁一坐,也像是坐在她自己的家里一样。   狄琰以为她是秦王宫人,见到的自己的面具,认出自己是这几日都来试图找秦王借兵的人,只开口道:“让你见笑了。”   楚云非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楚王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狄琰:“???”   两人的目光又撞上了,狄琰完全听不懂他用的这个来自另一个文明的典故。   楚云非于是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跟着楚王没前途,他非良主。”   楚王非良主,狄琰却是良将,只不过明珠暗投,才迟迟未成名。   狄琰这回听懂了她的意思,楚云非看他对自己微笑,听他说道:“楚王对我有知遇之恩。”   熟知商王朝历史的人明白,狄琰一开始是在狄王封地不受重用,然后才去投奔了楚王,楚王是他效忠的第二位诸侯。   彼时这天下第一美男子初长成,一张脸就已经显出了威力,只是一面就将楚王妃迷得神魂颠倒,理智全失要他带她远走高飞。   楚王头上戴绿,气得不行,可他也不过就是把自己的王妃给软禁了,然后放过了除了长得帅以外其实并没有做错事的狄琰。   这种气度,不是一般人能有。   像秦王,之所以对狄琰避而不见,除了因为他不想借兵帮楚王解围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怕这个少年将军把自己宫中的美人全给吸引走了。   可见长得好看不一定是件好事。   楚云非开口道:“话是这么说,你这几年也替他打仗卖命,你也尽力了。”说着话锋一转,问道,“狄将军近来还作画了吗?”   狄琰形状优美的眼眸里流露出些微的意外,问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道:“姑娘怎么知道我——”   女装大佬截了他的话,替他说完了后半句:“怎么知道你擅长丹青?”   狄琰微笑,楚云非说道:“自然是因为看过你的画了,狄将军的画作千金难求。”   只是这原本应该舞文弄墨的手却拿起了银龙枪,来了战场上拼杀,让世间不知少了多少画作。   楚云非想起自己从阴间带回来的那幅《松鹤延年图》,想到自己被那道光给吸过来,还莫名其妙变成了华衡,身上的东西全没了,感觉这次真是亏大了。   狄琰听她颇为遗憾地道:“我爹很喜欢你的画,我也曾经有过你画的一幅画,不过意外丢失找不回来了。”   狄琰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听她这样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感到这个女孩子说话真是无比跳脱,而且还像是对自己很熟悉一样。   从家中离开之后,他就很少再听人提起自己的画作了。   此刻在秦王宫中遇见她,狄琰感到自己像是遇见了一个老朋友,他对她微笑,说道:“谢谢。”   不光是为了她的夸赞,还为她的出现让自己近来心中的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楚云非看了看他,问道:“你真的想救楚王?”   狄琰点头,听她说道:“那我指条明路给你,求秦王没用,可是求另一个人有用,萧律正在他宫中做客。”   狄琰没有想到她会提到萧律的名字,有些意外地问道:“瞬王?”   女装大佬再次觉得萧律这封号真是不吉利,瞬间王爷,瞬间皇帝,全都只当了瞬间。   狄琰见她点头,仍旧是漫不经心地道:“你去找他,让他出兵救楚王,他会答应的。”   狄琰沉默,听身旁的人说道:“但是你要想清楚了,请他出兵是有代价的,他不会帮完你之后就照样退走。你请他救了楚王,他就会顺手占了楚王的封地,到时候楚王会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你头上。”   虽然击退了周围的猛兽,但却引了豺狼入室,不是什么好办法。   可是狄琰知道自己没得选,拖延一刻,楚王的处境就危险一分,他轻声道:“即便如此,也没有办法,只要能救出楚王……”   狄琰的性格跟历史上记载的完全一样,只要他向谁效忠,他就会完全忠实于自己的君主。   楚云非看着他俊美得不真实的面孔,想道难怪以后妹妹华霄跟了萧律,狄琰护送她前往萧律所在的都城,两人一路上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分逾矩。   在忠义和私情面前,他向来选择的是前者,放弃成全自己的私欲,只用了一生来祭奠心爱之人。   这样想着,都忍不住有点同情他了。   月光下,花园之中起了风,季节已经快要入冬,只穿着这样单薄的舞衣,楚云非真切地感到了冷意。   狄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受冷,只是他今日穿的是铠甲,没有外袍,也没有披风。   他俊脸微红,总不能这样伸手去拥住这陌生少女,他还不知她的名字。   楚云非决定即使没有鞋子也要走回去了,他还没有踏破那个境界,还是像普通人一样会生病。他看向狄琰,对他说道:“你如果选择去找萧律,那之后就别想在楚王那里待下去了。”   狄琰没想到她还在想着这件事情,于是点头道:“我知道。”   楚云非:“所以就干脆趁这个机会转投萧律麾下。”   这样一来,对萧律而言,狄琰就给他带来了楚王的封地。   对楚王而言,狄琰就是为了救他,不惜违背了自己的原则。   楚云非:“只要你请求萧律出手的时候,对他这样说这样说……”那两边都能留下很好的印象分,这场转会就堪称完美。   狄琰哭笑不得。   楚云非给他充当了智囊,见他的神情像是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儿戏,于是正色道:“听我一言,反正你迟早也是要到萧律麾下去的,晚去不如早去,去得早还能挣个好位置。他现在虽然势不可挡,但手下却没有什么擅长行军打仗的将领,他总不能一天到晚自己御驾亲征。”   狄琰见她神色不似在说笑,心情有些复杂,开口问道:“你是瞬王的说客?”   “说客?替他来说服你?”楚云非嗤笑一声,“萧律他现在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呢。”   狄琰说完自己也觉得这不可能,于是自嘲一笑,说道:“确实如此。”   楚云非说道:“我只是这天地间的逆旅人,刚好知道一些未来的事。”   狄琰看她对自己闲散地笑了一笑,听她说道:“将军信也好,不信也罢,祝你借兵成功。”   此时,从花园外传来了人声。   有人公主公主地叫他,楚云非猜到是刚刚离开的少女们发现他掉了队,回来找他了,于是从石椅上起身,对陷入了沉思的狄琰说道:“我走了。”   走出几步,听到狄琰在身后叫住了自己:“等等——”   楚云非转过身来,看他也同样从石椅上站起了身,形状优美的眼眸在定定地看着自己,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三百多年后根本不在乎他叫什么,回到三百多年前倒是开口问了。   女装大佬在月光下回头看他,风一吹,这美丽“少女”的长发微乱,臂间的飘带飞起,仿佛随时要乘风归去。   狄琰的眼眸里映出她的影子,感到心中一阵悸动,令他几乎想伸手去抓住她。   楚云非看着这少年将军,又不知道自己冒充的亡国公主叫什么,只能说道:“我叫华霄。”   风骤停,云止行,天地在这一刻恰好停了所有的声息。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点什么。   在原地朝花园中偶遇的少年将军挥了挥手,就赤着脚踩在青草上跑出去了。   狄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丛后,感到这场月下的邂逅简直像是一场梦。   他看着放在石椅上的面具和埙,想起她刚刚对自己说的话,伸手把乐器收了起来,重新戴上了这恶鬼面具,从花园中离开。   秦王寝宫。   秦王派了人去找这个跳完舞就不知跑哪儿去的亡国公主,自己待在寝宫里,想着今晚要宣哪个美人来侍寝。   正难以取舍的时候,就听人通传道:“王,楚王麾下狄将军求见。”   秦王顿时感到扫兴,摆手道:“不见不见。”   楚王麾下的这个狄琰真是邪门了,面容俊美得令男人都嫉妒,更令人记恨的是他这张脸对后宫的妃嫔有着莫大的杀伤力,无论是谁,只要远远地见了他,都会魂不守舍。   他在楚王封地中的时候,就曾经传出过楚王的王妃看上了这少年将军,理智全失要他带她走。   虽然楚王四五十岁,娶了这个二十岁的王妃,大概是不能让王妃感到幸福,然而被属下这样NTR也实在是不能忍。   所以狄琰才从此戴上了这恶鬼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在这深夜里,要见到他这张面具,实在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但秦王也不想见到他那张脸,更不想自己宫中的美人见到他那张脸,干脆不见。 第61章   过了片刻,秦王还是没有想好要召哪位美人来侍寝,随口问了身旁的近侍一句:“人走了没有?”   秦王本来以为狄琰还会跟之前一样,要在外面等半个时辰才不死心地离开,没想到他这一问近侍便说道:“已经走了好一阵了。”   狄琰本来就是在花园里听完楚云非的话之后,又权衡了片刻,最终打算像那名叫华霄的某国公主说的那样去找萧律求助。   至于要不要转投瞬王麾下,他还没有想好,现在只是来跟秦王告辞。   既然秦王依旧打算避而不见,狄琰便站在外面自嘲地笑了笑,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华霄说得一点都没错,他转身从秦王寝宫前离开,身影被从殿内透出的烛火在地上拉长,秦王既然打定了注意不借兵,那他再来多少次也没有用。   殿内,秦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看起来这么执着的少年将军怎么这次就这么识趣地走了,纳闷了片刻之后又问道:“那要送给瞬王的人呢?找到了没有?”   近侍恭敬地回道:“已经找到了,教习童女的姑姑正在命她去洗漱换衣,然后送她去瞬王那里。”   秦王说了一声好,然后坐在床榻上,想起刚刚那一阵风吹来把美人的面纱吹走的那一幕。   想了一阵,又呆坐了一阵,还是觉得肉疼,只觉得自己宫中的这些美人都及不上她一个。   果然得不到的,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吗?   几刻之前,女装大佬从花园里一出来,就遇上了那些来找他的少女。   她们给他带来了鞋子,让他穿上之后,就带着他一起回了她们住的地方。   在回去的路上,跟楚云非相熟的少女走在他身旁,还在小声提醒他说教习嬷嬷在找他,怕是有什么事。   结果回去刚刚洗过澡换了身衣服,教习嬷嬷就出现在他面前,身后还带着一群人,一进门就宣布瞬王看上了他,秦王命人要送他到瞬王的住处去,算是对这个侄子的示好。   这个剧情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换了身飘逸的白色宫装长裙的女装大佬坐在桌旁,一边听着门边的人说话,一边皱着眉在想。   如果妹妹是在这个时候跟萧律在一起,那么就比原本的历史要早了足足一年。   而且萧律把华霄纳入后宫,应当是在他一年后去黎王封地,在街上见到已经恢复健康的华霄,才对她一见钟情,聘她为妃。   所以现在相遇,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人物,都是错误的。   他不能在这时候把华霄换进来。   教习嬷嬷说完之后,就看到面前的人站了起来,见她皱着眉一拍桌子,说道:“什么?要我去伺候瞬王?不去!”   这还使起性子来了,嬷嬷按捺着脾气劝道:“这样不好吗?跟了瞬王就再也不用在这里练舞了,也不用去找什么虚无缥缈的蓬莱。”   鬼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对普通人来说与其寄托于修仙,不如寄托于抱个大腿。   女装大佬做出面有难色的样子,心里则在想着这是个机会,正好顺势把华霄送到出海的队伍中去。   众人听这个被瞬王看中还不知好的少女开口说道:“这不行,我来秦王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去寻找蓬莱,然后求仙问道的。”   嬷嬷见过所有来这里的少女被看中之后的反应,这个亡国公主的反应是最让她想不到的,其他人哪个不是欢呼雀跃?   楚云非听她教训自己道:“跟着瞬王不比做神仙好?有多少人想去他身边都没有门路,你还拿乔了?”   她说着,背在身后的手做了一个手势,跟着她进来的宫人就向着楚云非围去,要强行把他压过去。   女装大佬的目光往旁边一瞥,看到了左手的窗,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于是,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抓住他之前,嬷嬷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国公主身手敏捷地爬上了窗,然后一把把窗户推开了。   这里可是三楼。   窗一开,风就吹过来了,楚云非刚洗完澡换了一身飘逸衣裙,在月色中更像是随时要离去。   嬷嬷被吓了一跳,连忙喝住了那些宫人,只站在原地伸出手来想要拉住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少女,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女装大佬以精湛的演技表现出了一个问道之心坚定,宁死也不愿意去伺候瞬王的殉道者的心情。   他弯着腰站在窗台上,一手扳着上方的木框沉声道:“你别逼我,再逼我就跳下去。”   嬷嬷简直要晕过去:“诶!你下来——”   相比之下,要跳楼的那个更显得气定神闲:“我要是死了你没得交待,在瞬王跟秦王那里你也要落个拉皮条不力——”   嬷嬷:“???”   楚云非换了个说法:“监管不力,你也没好日子过。”   嬷嬷捂着心口,身旁的人连忙搬了张凳子过来让她坐下,楚云非听她说道:“那你也得去啊!不要这么拧只想着要修仙啊!”   大佬挑了挑眉,在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手一松在窗台上坐下了,然后晃起了腿。   教习嬷嬷一看,心中稍定,原来是要跟自己谈条件。   她既然心中有数,便不再紧张,便对周围的人挥了挥手,说道:“出去。”   既然要谈条件,那就要先清场了,她倒要看看这个小公主要提什么条件。   所有宫人都从这个房间里出去了,还关上了门,楚云非看她坐在凳子上看着自己,听她问道:“你待如何?”   女装大佬对她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也不再装了,说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去,保证让瞬王服服帖帖。”   嬷嬷老脸一红,真是不害臊,这小国公主到底怎么教养出来的?   她轻咳一声,说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楚云非坐在窗台上,半身在月光中,清亮的眼眸透着灵气,说道:“我来这里,确实是为了去蓬莱,不过我去不成可以,你让我妹妹去。”   嬷嬷皱了皱眉,问道:“你妹妹?”   楚云非说道:“她身体不好,过不了你们的测试关,我本想到时候上了船把她偷偷带上来。”   嬷嬷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楚云非耸了耸肩,“我的计划中断了,我要去瞬王身边了,船也不用超载了,正好让我妹妹顶我的位置。但是,你不能让别人看到她,也不能送她上来献舞。”   嬷嬷问道:“为什么?”   楚云非说道:“因为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就算没有瞬王,让秦王见到了,他也不会放华霄去蓬莱。   嬷嬷看着这张脸,真是想象不出世间还会有第二个长成这样的人,隔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说她身体不好,她如果死在船上——”   楚云非:“你不用担责任,我不会仗着瞬王宠妃的身份要你们陪葬的。”   嬷嬷:“……”刚刚还说不愿意去侍奉人家,一转眼都自封宠妃了!   大佬:“不过因为她身体不好,所以我要送一个护卫上船——”   嬷嬷:“你这是得寸进尺!”   大佬:“我要跳——”   嬷嬷:“回来!”   她露出牙疼的表情,这是怕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亡国公主了!   楚云非听她说道:“好!我答应你!送你妹妹上船,放你护卫进去,不让别人发现,让他们顺利出发!”   听到这里,楚云非勾起嘴角,从窗台上跳了下来,站回了地上。   嬷嬷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这少女说道:“你放心,我不会白让你帮这个忙的,我会治好你的脸,治好你的腿。”   她的心中一颤,她曾经也是美艳的舞姬,在秦王宫中争斗被人使计弄坏了腿,画花了脸,每日做着掩饰要让自己忘记这些。   此刻听到这话,她又不由得抚上了脸侧以脂粉掩饰的伤疤,这已经是她的心病了。   楚云非说道:“我知道船还有十天就能造好出海,这十天时间瞬王也暂时不会离开,等到他们平安上船之时,就是我治好你伤处的时候。”   嬷嬷觉得这姑娘真是好生厉害了,她无奈地问道:“那你现在过去伺候瞬王了?”   只见这小公主走到了面前,居高临下地对自己笑了一笑,说道:“走吧?”   驾辇早已经等在了外面,楚云非弯腰坐了上去,被一路被抬着过去。   教习嬷嬷还在旁不放心地盯着驾辇上的人,而女装大佬只是心不在焉地想着要怎么压住瞬王十天。   如果这只是路人甲,那倒也无所谓,然而萧律却是这后半截历史的核心,华霄回来还是要嫁他的。   到底是妹妹的心上人,历史上记载她都为了守住他的最后防线而魂飞魄散了。   按照这个发展,肯定是他这次决定送妹妹去蓬莱,然后一年后她被治愈再回来就遇到了萧律,最后才能以仙家法术在战场上呼风唤雨。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干脆粗暴些,直接蒙着脸把人打晕算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驾辇就停了,有宫人绕到旁边来要伸手扶他下来。   “不必了。”女装大佬摆了摆手,自己走下来了,对并不放心的嬷嬷点了点头,就主动朝着里面走去,打算正式去见一见这未来的天下共主。   刚刚隔得太远了,又在想着怎么摆动作,都没怎么看清未来妹夫的脸。   萧律下榻的宫殿门开着,他正站在左侧的烛台前,正在以剪子剪去烛芯,让烛光更明亮。   楚云非跨进门来,看着这一代君王高大挺拔的背影,下意识将大齐的皇帝与他做了比较,只觉得独孤氏的后人跟他根本没法比。   毕竟一个是在马背上一统天下的大帝,另一个却是靠着祖宗基业跟亲叔叔在守成的五世之君。   像是察觉有人进来,萧律手上的金剪一并,烛芯便落入了还未凝固的红蜡中,火光在铜片的掩映下明亮了几度。   他站在原地,背着一手转过身来,站在明亮的灯火下看向了“她”。   四目交汇,楚云非听到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叮”的一声响起——   【系统:新攻略对象——最后的君王,上线。】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点烟):四处的系统这次甚至还给了他封号。   系统(刚苏醒):最后一个碎片了,把握住机会。 第62章   灯火亮了一下,桌上的油灯结出了一个灯花。   华霄待在客栈的房间里,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站在了历史的岔路口,正在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   她看向坐在外间桌旁的独孤辰,师父从他们三岁的时候来到他们身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他的样貌一直没有变过。   当日自己在草原上见到他是什么样子,他现在依然是什么样子。   高大,俊美,沉默。   除了对哥哥的话会有反应之外,偶尔也会对自己做出回应,若是再有旁人对他说话,他就不会搭理了。   所以华衡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这一次也不例外。   在华霄想来,与其说是独孤辰在保护他,教导他,倒不如说是她的哥哥在照拂他,支撑他。   两人的关系倒置,很有意思。   哥哥要把自己送去蓬莱,还要让师父护送自己去,华霄倚在床头望着桌上的油灯,不知道这一去会是个什么结果。   或许不该顺着哥哥的意思,让坐在外间的独孤辰陪她去。   他应该留在哥哥身边才对的。   秦王宫中,女装大佬跟未来妹夫大眼瞪小眼。   楚云非:“……”   萧律:“?”   人生之大起大落实在难以想象,楚云非只想把刚刚跨进门来的这只脚给收回去。   萧律放下了手中金剪,眼中带着戏谑地开口:“既然已经迈进来一只脚,就把另一只也迈进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哪怕不需要高声说话也带着让人背脊不由得向前弯曲的威慑力,真正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   那洁白的裙裾轻柔地在门槛上拂过,站在门边的人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彻底走了进来。   在楚云非的职业生涯里,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   前面的所有世界里,他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间轴操作,不会在攻略的时候还要担心改变历史,影响到整个世界的结构稳定。   眼前的人是最后一块核心碎片,是他在这个任务里最后出场的一个攻略对象。   楚云非看着这高大英俊,光是站在那里都给人以压迫感的一代帝王,甚至隐隐有种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回三百多年前的商王朝来,就是为了他。   他跨越三百多年时间回来,就是为了攻略他妹妹的人?   千里送绿帽,还要冒着改变历史的风险,这条攻略线走起来未免代价太大了些,还是不了。   楚云非在瞬间打定了主意,推翻了自己刚刚一棍子打晕萧律的想法,重新开始思考要怎样把历史导回正轨上,让萧律在一年后再来黎王封地跟妹妹相遇。   萧律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不用毫无尊严地昏睡十天,他只看着这个深夜被送来自己寝宫中的少女,想起她在殿中献舞穿的那一身舞衣跟现在这一身宫装长裙,相比之下风格截然不同。   她穿着那一身舞衣只显得美艳无比,现在这样看起来却很沉静,气质还带着几分闲散。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口。   唯一一个共同点大概就是无论穿什么风格的衣裙,她的胸都显得很平。   当下秦王造船出海,招募了三千童女,其中不乏灵秀少女。   萧律不必看其他人,也知道眼前这个已然是这三千人当中最美的那一个。   秦王自己将这些美丽少女收入宫中,等有贵宾来做客时又随手送一些到他们寝宫里,三千之数怎么也招不满。   今日看秦王要把人送到自己这里来时那肉疼的表情,就知道眼前的这位亡国公主有多令他神魂颠倒。   真是红颜祸水。   英俊的君王虽然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情绪,心中却是对这样招摇的人间绝色有着不屑。   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越是麻烦。   楚云非捕捉到了萧律眼里那一瞬间极其微妙的神色变化,知道他生性多疑,说不定正在怀疑秦王派自己来是想要做什么。   不过既然他都已经干脆地打算放弃这条线了,所以萧律再多疑也跟他没关系。   在五个碎片里,如果要给他们的攻略难度进行一个排名,那么最难攻略的应该就是萧律,其次是独孤辰。   他们将家国和抱负看得重,将儿女私情看得轻,身旁的宠姬爱妾死就死了,根本不值一提。   要收集他们的愧疚值,不如穿成他们的爹,站在他们守不住祖宗基业的立场上来加以谴责,激发愧疚,说不定还能更快完成任务。   女装大佬向着光亮之处走来,灯光一寸一寸的洒在衣裙上,萧律看着那张脸渐渐被照亮,越是走近就越是美得让人生出心驰神摇之感。   萧律看到她灵动清澈的眼眸,她分明神色如常,刚刚却不知为何要在门外犹豫。   他负起右手站在原地,左手置于身前,对这穿着宫装的少女说道:“刚才在门前为何犹豫?”   女装大佬心道,当历史的走向跟他的任务相违背,作为莫名其妙搅和到了历史里来的人,怎么也该犹豫几分。   可他开口时,却只是以少女的声线说道:“我刚刚献完舞,秦王的人便叫我来伺候瞬王殿下,说是瞬王殿下喜欢我。”   一面说着,一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色不见害羞,也不见慌张。   落在萧律眼中,就是她对自己美貌的骄傲与自矜,笃定这天下间的男人都会栽在她的裙下,就同秦王一样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她的这种性情是他最厌恶的类型,然而她这样站在摇曳的灯火之中,这幅画面又着实冲击人心,令他对她生出兴趣和说不出的喜爱。   有意思,他欣赏有野心的人,这样的人才跟他是一路人。   楚云非听未来妹夫低沉地笑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我现在确实是有几分喜欢你了。”   楚云非心道,那你喜欢错人了。   女装大佬:“不过我来是想跟瞬王殿下说一声,我意不在此,就不伺候你了。”   萧律这下真切地感到意外了,她意不在此?   两人在宫殿中相对而立,中间不过隔着十步不到的距离。   萧律淡淡地道:“有趣,从来只有人想往我的床上爬,没有人像你一样明明得到机会来到我面前,还要特意跟我说一声你不想。你这样做是想故意引起我的兴趣?”   楚云非说道:“欲擒故纵?”   他摆了摆手,向着旁边的椅子走去,说道:“不不,我来秦王这里只是为了搭他的船出海去寻找蓬莱,到传说中的仙山上去求仙问道,不是来故意来引起你的兴趣的。”   萧律看着她的背影,宫装长裙飘逸及地,越发显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让人心动。   然而她就这样背对着自己,像是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   如果她不是真的这样无心于此,那么她的计策就成功了,他是真的开始对她感兴趣了。   萧律眯起了眼睛,开口道:“你不是秦王边境小国的公主,因为亡了国,所以才被送到他这里来吗?”   楚云非转头看他,嗤笑一声,说道:“真正的公主早已经跑了,我不过是顶了她的身份进来的。”   女装大佬捡了张椅子坐下,然后翘起了腿,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人,说道:“我冒这么大的险混进来,可不是为了做你的宠妃。”   萧律微微地皱了皱眉,开口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楚云非看着这个未来妹夫在自己面前站定,然后倾身过来扶住了椅子扶手,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这样近的距离看他,这个天下共主真是英俊无比,那与常人不同的重瞳里仿佛也带着迷幻的颜色,能够将人的神魂吸进去。   萧律伸手抚过少女的脸,低声道:“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会说谎,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楚云非知道,但凡能够成为乱世枭雄者,都有个生性多疑的标签,很难轻易相信任何人。   虽然历史没有明确记载,但他这个未来妹夫怕是受过什么童年创伤,所以才造就了这样的性格。   萧律看她坐在椅子上,并不慌张,听她说道:“瞬王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求仙问道,不是为你。”   说着还伸手在自己的胸膛上推拒了一下,不耐烦地道:“你要我怎么解释?男女授受不亲啊。”   萧律忍不住再次低声笑了起来,他英俊的面孔逆着灯火,轮廓显得格外深邃。   楚云非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了从其中传来的震颤,看到面前的人直起了身,从他面前退开了。   萧律说道:“好,我姑且信你。”   他这次接受秦王的邀请来他的封地,不过是为了借道攻打周王做准备,没有想到会遇到个这样的少女。   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问道:“你到了蓬莱之后,就打算在那里求仙问道,再也不回来了?”   只见正在低头玩着发尾的人看向自己,说道:“像我这么有情有义的人,当然还是要回来了,毕竟我的家人还在黎王——”   黎王封地?萧律捕捉到了这个信息,看她像是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放下那一缕头发,坐在椅子上飞快地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又移开了目光。   楚云非眼中浮现出懊恼神色,心中却想道,不怕你听见,就怕你到时候不来。   萧律看着她,听她说道:“总之,我就是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仙人长什么模样,再学一学他们的仙法,并不想在那个地方呆一辈子,顶多去个一年半载就回来了。”   萧律心中一动,在他的版图扩张计划里,攻打黎王封地确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   他坐在上首,刚要开口,就见自己的近侍从门外走了进来,通传道:“楚王麾下狄琰将军求见。”   “狄琰?”萧律知道他来秦王封地是为了借兵替楚王解围,只不过秦王一直对他避而不见,他现在求到自己这里来是要做什么?   他想着,再去看坐在下首的少女,就看到她的椅子已经空了,而寝宫左侧的一扇窗被打开,还在微微地摇晃着。   萧律:“……”   近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小心地问道:“王可要见这狄将军?要是不见的话,属下就去……”   萧律收回目光,唇上掠过一丝笑意,开口道:“让他进来。” 第63章   楚云非一听到狄琰来求见萧律就顺势遛了,只是遛出来之后也不知该去哪里。   少女们住的地方今天是不能回去了,客栈又嫌远,他干脆跑到了还在收尾阶段的大船上去溜达,东走走西看看,确保这船造得没有毛病,能抵挡得住海上的风浪。   大船十天之后就要下水,内里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楚云非从头到尾检查完一遍以后就在船上随便找了个房间睡下,等到天差不多亮的时候,造船的工人来了,他才又悄无声息地从船上离开,回到了秦王宫里。   教习嬷嬷一觉醒来,刚洗完脸准备出来倒水,就看到熟悉的身影从自己门口晃过去:“……”   女装大佬看到她,又倒退回来,然后看着她还没上妆的脸:“???”   嬷嬷一把拉过了他,左右看了一眼,把人拉进了自己房里,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昨晚去了瞬王那里?”   楚云非说道:“是的。”   嬷嬷:“然后就没有再出来?”   楚云非:“对的。”   嬷嬷:“可是昨晚楚王麾下的狄将军去求见瞬王,然后两人也是一晚上没出来。”   楚云非看着她的表情,脸上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对她说道:“你懂的。”   嬷嬷:“……”这什么鬼小国公主!国家亡了就可以乱来了吗?   女装大佬随口编排完萧律与狄琰还要亡国公主不得不说的三劈情事,便问嘴角抽搐的教习嬷嬷道:“吃了早饭没有?”   嬷嬷缓过神来,说道:“还没有,怎么?”   楚云非一把拉过她,把人往梳妆台前一送,然后松开了手在旁催促道:“快快快,我请你去外面吃,今天有很多事要干。”   嬷嬷拿着梳子的手顿住了:“……”昨晚上都那样了,她还这么活蹦乱跳的!还想出王宫!   她在镜子里看着这一点也不像刚刚跟两个人鬼混完的少女,一面快速地梳妆一面问道:“你要做什么?”   楚云非伸手拉开了她的妆奁,从里面挑了只珠钗给她插上,又拿了一串珍珠项链出来给她戴上。秦王封地靠近海,盛产珍珠,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妆奁中的珍珠也比其他封地上的贵妇们戴的要好。   嬷嬷被这样殷勤地伺候着,看着这年轻的小公主给自己打扮,还从身后凑过来对自己笑了一笑,听她说道:“漂亮,今天就这样出门吧,先去给你买药,然后再看看怎么把我妹妹跟护卫带进来。”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嬷嬷在镜中看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皱眉道:“说起来你的护卫是男的,到时候船上三千童女——”   楚云非:“秦王的仙师不也是男的?”   嬷嬷:“那不一样!”   楚云非:“没事我的护卫是个傻子。”   嬷嬷:“??!”   这天早上的晚些时候,她终于见到了这个亡国公主口中的傻子。   他们在宫外吃了早饭,楚云非又在药店里东看西看,买了些用得上的草药,还到别的地方买了各种不知用来做什么的东西,这才带着教习嬷嬷去了他们下榻的客栈。   女装大佬进了里间,把嬷嬷放在了外间,让她等自己。   看到镇北王的时候,嬷嬷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小公主说的护卫,真是想不到长得这么帅居然是个傻子!   因为好奇她还伸手在镇北王面前晃了好几下,结果真的完全没反应。   她再起身一看里面,这两个少女一个倚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双倍的美貌,这冲击力!   不过就是一个活蹦乱跳,一个病怏怏的。   嬷嬷坐回凳子上,想到这要是让秦王或者瞬王看见,那可不得了,还是要等到船下水的时候再让她上去。   楚云非坐在床边在磨药粉,手里拿着个小药杵,另一手拿着一个石碗,一边研磨一边对妹妹说道:“几天之后船下水了,就送你们上去。”   华霄倚在床头看着亲哥的女装,实在是一言难尽。   楚云非感到妹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于是抬头看他,就看到自家的黛玉难过地道:“哥哥受委屈了,堂堂男子汉为了我要扮成这样……”   她在愧疚。   女装大佬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什么,大丈夫。”   华霄眼眶微红,听楚云非说道:“你还记得哥哥跟你说过的话吗?你以后会遇上一个人,你很喜欢他,还会遇上一个人,你有点喜欢他。”   华霄虽然在难过,但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都是什么话啊。   不过她还是点头道:“记得的。”   楚云非把她的手放回被子上,然后继续磨药粉,说道:“上次没说,他们一个是天下共主,一个是一代战神,两个人都非常出色,而且很喜欢你,你是人生赢家。”   从知道华霄的身体不好之后,他就一直这样激励她了,不停地告诉她未来有多好,不能放弃自己。   华霄:“……那岂不是脚踏两条船?”   楚云非:“不是,顶多就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华霄听到这两句诗,忍不住说道:“好诗。”她看着面前的亲哥,轻声道,“哥,你好久没有作诗了。”   楚云非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华霄看着他这个样子,还是感到很不适应,想道我哥穿起女装来比我还好看。   楚云非放下了右手,说道:“因为没什么好作的,那些诗根本都不是我写的。”   华霄:“???”   她听见自己的哥哥说道:“还记得三岁那年,我在你风筝上写的两句吗?”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华霄当然记得。   见她点头,楚云非便说道:“那是老杨的诗。”   然后给她讲了杨万里生平,还给她讲了杨万里别的诗词作品。   华霄一开始还以为哥哥是在谦虚,然而听他说完此人的生平时,她便知道这不是他编出来的。   华霄有种世界观被颠覆的感觉,茫然地看着楚云非,开口道:“哥哥怎么看过这么多书,旁人都没看过……”   楚云非说道:“要是旁人都看过了,我还装什么?”   华霄还是很茫然,眨了眨眼,说道:“我替哥哥保守秘密。”顿了片刻,又道,“难怪哥哥后来都不作诗了……”   楚云非心道,因为没必要了嘛,按照历史发展他七岁以后就可以泯然众人了。   那只配合过他演出的百兽之王回到山中,也有自己的小老虎,在山林里生活得很开心。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置身历史的洪流中,一切都为了历史服务啊。   楚云非开口道:“这次我让师父陪你去,他会保护好你的,你一定会去到蓬莱,然后治好身体回来。”说着拿了个锦囊给她。   华霄接过锦囊,看着哥哥,问道:“这是什么?”   楚云非没有回答,只说道:“上船之后再看吧,等见到蓬莱弟子之后就说你要见岛主,然后再把锦囊里的东西给他。”   华霄捏着手里这个楚云非随便从市集上买回来的锦囊,听他说道:“他看完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救你的。”   她听着哥哥的话,感到他今日所说一件又一件地刷新了自己对他的认知,只茫然地道:“哥哥去过蓬莱?”顿了顿,又道,“还是哥哥是仙人,从蓬莱来……”   楚云非摇头,说道:“不是,也是看书看来的,你才是伴随星辰而生的小仙女。”   在他想来,自己不过是借了华衡的身份,在这个时空里找了个立足的位置罢了。   华霄收好了锦囊,实在不知哥哥是从哪里看到了记载了这些事的书,又被他手上的动作所吸引,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楚云非说道:“扮兔子。”   华霄:“???”   楚云非:“就是捣药,给外面那个嬷嬷治伤用的,这次要送你上去全靠她了。”   华霄哦了一声,心想自己这次上去是全靠亲哥哥,又听哥哥叮嘱道:“你要记住,一年以内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华霄:“嗯……因为我要遇上他们了是吗?”   “聪明。”楚云非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说道,“你要遇上你命中注定的人,然后成就姻缘,一定不能错过了。”   他顿了顿,说道:“一定要回来。”   华霄:“嗯。”   十天时间转眼过去。   萧律答应狄琰出兵去替楚王解围,不到大船下水就走了,秦王以为楚云非跟着瞬王一起走了,没想到他人还在王宫里。   他配好了药,留在王宫里给教习嬷嬷治伤,然后等到船下水的前一天,嬷嬷就安排了人偷偷的让他们先上去。   夜凉如水,海港停泊着已经竣工的大船。   楚云非拉着独孤辰在一旁絮絮叨叨:“你送华霞去蓬莱,一定要带她安全上去,然后再安全回来。蓬莱岛离这里不是很远,只要你们走对方向,一年可以来回好几次。我的妹妹就交给你了,放心,只要她活下来,历史不改变,我们就能回到三百多年后的正确时空。我就能找那个时候的狄琰,让他把你的一魂还给你。”   独孤辰看着他,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脸。   楚云非只当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嬷嬷在旁小声催促道:“快把人送上去,你快下来!”   于是他把妹妹跟镇北王送上了船,十四年来第一次跟他们分别。   华霄身上罩着白色的斗篷,站在船头,身旁还站着银发如雪的镇北王,对哥哥挥了挥手。   楚云非站在下方,已经换回了男装,也朝她挥了挥手,看着妹妹跟独孤辰从船头离开,进了船舱里。   等到天明,吉时一到,三千童女就纷纷登船,准备起航了。   港口无数人围观,这是凡人第一次主动去跟仙人接触,堪称历史性的进步。   楚云非知道,历史上,他们这次去是真的接触到了蓬莱。   嬷嬷在旁看着这小子,心道这都什么鬼。   她脸上的伤跟腿上的伤都快好了,楚云非察觉到她的目光,笑嘻嘻地看她:“不会留下痕迹的,你以后又跟以前一样美了。”   嬷嬷服气,在心里想道,算了算了。   船一离港,楚云非就动身离开,准备去云游天下,入深山苦修,准备突破武道巅峰,进入修真者的境界。   在游历过程中,他听到了楚王被救,萧律占了他封地的消息。   狄琰三易其主,为救旧主转而投了瞬王,成为了他麾下的一员猛将。   之后,楚云非就进入了山林更深处,再不管外面的消息。   等到他突破境界,体内重新生出了灵力,时间已经来到了一年之后。   大佬从深山老林里出来,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神清气爽,就准备回家见证大商三百九十三年的历史。   史记,大商三百九十三年,萧律入主黎王封地。   瞬王于街头策马,对华氏一见倾心,就此开启一代美人的传奇。   作者有话要说:   --   女装大佬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什么,大丈夫。”   这是个日语梗。 第64章   三军临城,战马长嘶。   一道剑光从天际掠过,落在城外。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现出了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御剑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掐好了时间赶回来,准备见证历史的楚云非。   他身上穿的衣服样式跟昆仑剑袍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利落的收口衬得他的身姿越发挺拔如修竹。   前昆仑首徒站在韫城城门外,以手搭棚,在初升的旭日下看着从远处过来的瞬王军队,嘴角一勾,轻声道:“总算来了。”   然后一转身,便从城墙处钻了过去,把穿墙术用得无比纯熟,抄了捷径往家中走去。   黎王治下,无论是寻常百姓也好,高门世家也好,都对黎王的战败并不感到意外。   本来黎王手下就没有能打仗的人,训练出来的兵马也是稀疏平常,算得上是十八路诸侯里最弱的一个。   他能够撑到现在,完全就是因为运气好,封地离战争中心远,也没有什么主动出击的心思。   十八路诸侯里如今就只剩下了八个,他能撑到现在也算是很不错了。   华府。华脩站在书房中,手握书卷叹了一口气,华夫人端着莲子汤推门进来,听到他这一声叹息,只开口道:“老爷叹什么气?”   华脩放下手中书卷看向她,说道:“夫人,我是在想瞬王入主,我们这些世家当如何自处。”   “当如何便如何。”   华夫人把手里的莲子汤放到书桌上,一双美目看着华脩,不在意地道:“瞬王势不可挡,诸侯之中就属他最有可能黄袍加身。”   华脩小声道:“不是可能,是必定是他。”   华夫人只当没听见,说道:“老爷若是想博瞬王青眼,眼下便可出去城外相迎,不必在乎其他人怎么想,若是想维持住世家清高,便在书房里待着把汤喝了,等明日早朝时再见这新主。”   “夫人说得有理。”   华脩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端住人设,伸手端起了莲子汤。   瞬王是天命所归,这一点在当初儿子离开家中带着他妹妹去秦王封地治病的时候,他留下的那个锦囊里便说过了,衡儿说的事基本就没错过,华脩对这提前预知的诸侯争霸结果接受得心安理得。   楚云非当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起码到时萧律进城来,对自己的妹妹一见钟情要聘她为妃的时候,华脩跟华夫人心里会对这个未来女婿没有这么抵触。   反正云游的道士也说了,华霄日后要母仪天下,就当是为这个剧情再多铺垫一下。   华夫人看他端起碗就要喝汤,说道:“小心烫。”然后站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她跟华脩担心的倒不是同一件事。   华夫人知道城中的其他人虽不像他们夫妇二人一样,提前知晓了这场诸侯争霸的结果,但他们明显认为跟着瞬王比跟着黎王有前途,对萧律的到来还是比较高兴的。   她不担心这里会因为瞬王的入主而混乱,她只想着儿子离去之前说过以一年为期,他跟他妹妹都会回来,眼下瞬王入主这件事都应验了,为何他们兄妹还没有回来?   这个念头刚闪过,华夫人就看到儿子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书房中,笑嘻嘻地叫了自己一声:“母亲。”   书桌后,华脩“噗”的一声把嘴里的汤给喷了出来,差点被烫了个半死。   城门外,大军安静地停住了行进的脚步。   为首的瞬王骑在一匹遍体通黑的骏马上,身穿金色铠甲,面容英俊,肩膀宽阔,犹如战神。   他一面放下右手,一面抬头看向了城门上方的“韫城”二字,重瞳里映出这两个古朴的字体,俊脸上露出深沉的笑容。   狄琰落在他身后几步,同样骑着一匹骏马,身上穿着银龙甲,脸上戴着恶鬼面具,遮住了那张俊美得不真实的脸。   比起一年前楚云非在秦王的花园里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形又抽长了些,已经完全长成了青年模样。   旁人不知他们的主公为何停下,狄琰心中却十分清楚。   萧律握着手中的缰绳,收回了目光,麾下的将士听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就是这里了。”   一别经年,他对那个从自己面前逃走的人始终没有忘记,在行军征战中不时会想起这个令他情感矛盾的少女。   如果按她所说,她去了蓬莱之后还会回到家中,那么今日他应该就会在这里见到她。   在攻打黎王封地前,萧律还找了很多画师来画她的画像。   只不过根据他的口述,经由他们的手画出来,画中人的美貌都不及真实的万分之一。   最终还是有人向他举荐了狄琰,说狄琰将军出身世家,书画双绝,萧律才命人叫了狄琰来描摹她的画像。   君臣二人在帐中相对。   狄琰从第一次在秦王宫中来求他出兵解救楚王,表示愿意以性命交换,为他鞠躬尽瘁誓死效忠的时候,在他面前没有戴面具,此后萧律一次都没有再见过这张面具底下的真颜。   他坐在座中,看着安静侍立在下方的狄琰,开口问道:“孤听人说你擅长书画。”   狄琰道:“回主公,只是臣少年时的喜好罢了。”   萧律看他片刻,说道:“在孤面前不必谦虚,孤需要你来作画。”   狄琰在面具后看向他,问道:“不知主公需要臣以何为题?”   萧律起身,示意他跟上前来。   狄琰跟着他来到帐中萧律审阅军情的地方,看到桌面上已经铺开了白纸,摆好了颜料,萧律示意他上前,说道:“孤要你画个人,孤口述,你作画。”   狄琰于是点头应是,然后拿起了笔,按照他所说的画出了一个美丽的少女。   笔下的少女一成形,狄琰就认出了那是他在后花园里面遇到的人。   萧律看着画中的人,对狄琰的画技有了新的认知,开口道:“果然传神阿堵,分毫未差。”   画中人明眸善睐,身上的舞衣和飘带都在风中呈飞扬之势,玉足纤细,腰肢盈盈一握,在月色中仿佛随时要从这尘世中飞出去。   狄琰放下了笔,心中的感觉有些复杂,没有想到主公要画的人会是她。   萧律命人照着狄琰所绘的画像复制了十几张,在进入黎王封地之后,将士们进了城便拿着画像去找人。   只是一路无功,直到来到最后一城——韫城。   若是还找不到她,萧律眯起了眼睛,便说明她是在说谎,故意误导自己了。   他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开口道:“进城。”   三千大军整齐地入城,剩下的军队都在城外扎营,萧律亲自看着麾下的将士拿着画像敲开了一户大户人家的门。   这户人家的主人满脸堆笑地出来相迎,看到为首的英俊男子,果然同传闻中一样目生重瞳,有着帝王之相,便猜测到这是瞬王本人。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便推来一张画像,听面前的将士说道:“先回答一个问题,你可认识画中人?”   画像?   主人家连忙说道:“让小人看看。”   说着稍稍后退一些,看清这画像上的少女,这样的姿容,虽说华家的小女儿养在深闺病殃殃的,但这上面画的不是她还会是谁?   萧律看着他,见这人满脸堆笑地点头道:“回禀将军,认得,认得。”   那将士问了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认得这画中人,于是转头看向了骑在马上的主公。   狄琰在面具后看着这人,听主公开口问道:“这上面画的人是谁?”   听到瞬王直接问自己,这人脸上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神色,拱手道:“回瞬王殿下的话,如果小的没看错,这画上画的乃是华脩的小女儿。”   华脩是韫城名士,萧律从攻打黎王之前便知道韫城世家这些名士,他握着缰绳挑了挑眉,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这人听瞬王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狄琰心中响起了少女的声音,跟眼下这人诚惶诚恐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华霄。”   萧律脸上浮现出深沉的笑容,英俊得让人屏息,他开口道:“很好。”   华府书房。   华脩坐在书桌后,以袖掩唇,看夫人捧住了儿子的脸,又把他从头到尾好好地看了一圈,才把儿子揽入怀中,说道:“衡儿!娘刚刚还在想你怎么还不回来,都一年了,你跟霄儿音讯全无,可牵挂死娘了!”   楚云非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背,开口道:“说了一年为期,就一年为期,我这不是回来了。”   华夫人抱了儿子片刻,看他不在自己身边好像又长大了不少,才说道:“回来就好。”   华脩这才感到嘴恢复了知觉,放下袖子刚要问儿子是怎么进来的,就听他问道:“妹妹呢?妹妹她回来没有?”   华夫人困惑地道:“没有。”   他们兄妹二人不是应该一起回来吗?   楚云非:“……”   历史性的一刻即将上映,男主角都已经到了韫城里了,女主角怎么还没到场? 第65章   华夫人和华脩从未见过儿子脸上神色如此凝重,让两人怀疑外面的天都要塌了。   华脩轻咳一声,开口问道:“衡儿,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楚云非皱眉道:“华霄不可能不回来,她答应了我,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萧律的军队如今已经开进了城,楚云非就算此刻御剑去蓬莱,来回也要一天时间,何况他还不能出现在那里。   毕竟他从一开始没有陪华霄去蓬莱,就是为了避免让“华衡”在历史上留下不该有的记载。   在错误地遇见狄琰跟萧律的时候,他也尽量把历史导回正轨。   最要紧的是,蓬莱岛主已经活过了七百多年,之后还要再活过三百多年,让他见到自己,肯定会被他看出问题,楚云非不能冒这个险。   华夫人按住了儿子的肩膀,其实她才是心中最难受的那一个,对他说道:“衡儿冷静,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女儿跟儿子分开,两人约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但却没有回来,华夫人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楚云非看向她,沉默了片刻,捡了些能够告诉他们的真相,说道:“母亲,当日我们去了秦王封地,然后我送华霄上了去蓬莱的船。”   华脩一手按着桌案,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自己没听明白。   华夫人迟疑地问道:“衡儿你……不是说带霄儿去治病吗?”   楚云非点头,说道:“是去治病,不过是去蓬莱治。”   他握住华夫人有些颤抖的手,将安抚人心的力量传过去,然后看向华脩,说道:“秦王在位三十七年,一共发出了三次去蓬莱的船,只有这次抵达了。”   华脩的嘴唇动了动,暂时不去管儿子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楚云非与华夫人听他问道:“霄儿难道就一个人去吗?”   华夫人也望着儿子,等着他一个答案,只见儿子看了自己一眼,说道:“不是的,我让师父陪她一起去了,怕路上有危险。”   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不止让独孤辰护送华霄去蓬莱,而且还交给了妹妹一个锦囊。   凡人与修士接触,其实最讲求的是缘法,这艘大船穿越了重重迷雾,去到了蓬莱,蓬莱中人看在这一点的份上也会跟船上的人接触。   楚云非给华霄的锦囊里有两样东西,一样是给她的信,教她上去之后要怎样才能够见到蓬莱岛主。   另一封信则是让她交给蓬莱众人,告诉他们蓬莱遗落的那件神器是被一只海龟叼走了,吞进了肚子里,所以他们才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   这么丢人的事,虽然被他一个外人知晓,但他就不到处去唱了。   倒是他们如果再不赶快找找,神器有灵,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到时跟海龟融为一体,那蓬莱的神器就真的要变成生物武器了。   楚云非很清楚,即使自己不给他们这个线索,蓬莱很快也会找到他们在海龟腹中的神器,根本不影响历史的末枝细节。   不过他希望蓬莱哪怕不看在自己告诉他们神器所在的份上,也看在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同道把一个小姑娘送上岛来,还派了个厉害护卫陪她过来的份上,救她一命。   整个计划可以说是算无遗策,而且妹妹最是守信,她也是答应了自己的,楚云非不知其中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的手掌在身后暗扣,华夫人与华脩只见他陷入沉思,不知他正在掌中画出昆仑剑符,试图沟通法术另一头的人。   三百多年后,他的法术锁定对象是商芸。   回到三百多年前,在他的法术对面那头的人是镇北王。   独孤辰曾经在通天客栈里见他跟商芸之间用这样的法术,楚云非花了几天时间教会了他如何接受自己的法术通讯,自己从这边发起法术,独孤辰感应到便会接起来。   然而这一次法术成型,楚云非再三催动,那一头都没反应。   他的心下一沉,掌心的剑符消散,明白两人在蓬莱肯定出事了。   他上的双保险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没能让他们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回来。   三人正在书房中不同程度地焦虑着,听到门外都已经传来乱糟糟的声音,有小厮跑进来通报说道:“老爷夫人——”   他看到许久未见的少爷突然出现,卡壳了一下,叫了一声大少爷,然后说了下去;“瞬王殿下已经在我们府门口了!”   华脩:“……”   瞬王入了城,怎么哪里都不去,直接奔着他们华府来了?   华夫人连忙拭干泪痕,说道:“我先去准备迎接瞬王,镇定,你们父子俩赶紧出来,不能怠慢。”   说完便同那小厮一起,从书房离开了。   楚云非听到萧律直接来了华府,知道他是因为当日自己刻意留下的破绽,或许是入城时心血来潮,又或者是冥冥之中有命运的牵引,让他选择来见华霄。   直到这一刻,大佬都还是相信妹妹会在最后关头赶回来,扭转一切败局,让历史按照原本的轨迹进行的。   华脩见夫人出去,又见儿子还在为妹妹没有回来的事情眉头紧锁,便开口道:“衡儿没事吧?就算你妹妹现在不在府上,不出去见人家,我们一家四口出去见他也很给他面子了。”   瞬王应该不会一生气把他们全家给杀了的。   只听儿子说道:“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华脩疑惑,见儿子看向自己,听他无奈地道:“那道士给妹妹的批命,父亲忘了是吗?”   华脩:“???”   楚云非提醒他:“母仪天下。”   华脩:“!!!”   楚云非:“不然我为什么叮嘱华霄一定要赶在这一天之前回来?”   华脩很震惊,他在书房里团团转,有种天上掉馅饼结果却砸在了脚上的感觉。   他转了几圈,停下来向儿子确认道:“那老道说的话是真的?!”   见楚云非点头,他脸上浮现出挣扎神色,然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道:“那不然……”   楚云非也跟他想到了一起,目光深沉地跟父亲对望,说道:“要不然……”   “衡儿你……”   “我去顶替一下。”楚云非说完不等父亲反应,转身就打算去换身装扮。   历史说什么都不能崩,他还要回到正确的那个三百多年后。   华脩心里没底,只看着儿子的背影,叮嘱道:“千万不能让你母亲知道是为父的提议!”   然而父子俩万万没想到,萧律会这么不按套路出牌,在外面等一刻都等不及,不打招呼,直捣黄龙!   楚云非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小厮紧张的声音响起,说道:“瞬王殿下——瞬王殿下……瞬王殿下到!”   楚云非跟华脩顿时僵硬了!   萧律进门,看向站在书桌后的华脩,开口叫他:“华大人。”   华脩握紧了书桌边缘,镇定下来,对他行了一礼,说道:“见过瞬王殿下。”   楚云非甚至没来得及穿墙,只站在门边,感到走进来的人跟自己擦肩而过。   萧律跟华脩打过招呼,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然后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视线在他平坦的胸上扫过,又移回他的脸上,从刚刚见证了历史的车祸的楚云非眼中看出了一丝紧张。   四目对视,书房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华脩擦汗,给萧律介绍道:“这是犬子。”   瞬王只有一人进来,然而他进入华府,就如同进入自家行宫,十分到位地诠释了什么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萧律的目光转向他,问道:“怎么只见令郎,令嫒呢?”   华脩:“呃……”   楚云非在旁出声道:“舍妹身体不好,正在休养。”   华脩一秒沉痛脸:“对。”   萧律瞥他一眼,又再转向华脩,问道:“孤听闻,令嫒尚未婚配?”   华脩说道:“对。”   萧律微微颔首,说道:“孤想见见她。”   华脩迟疑了起来,说道:“这不太合适吧……”他看向儿子,问道,“这合适吗?”   华脩的心非常痛,又觉得儿子装女儿肯定会穿帮,又想着女儿怎么还不回来,有种在把未来女婿兼靠山往门外推的感觉。   楚云非看了萧律一眼,开口道:“合适。”   必须今天相见,不然历史就变了,拖过今日他再去蓬莱把妹妹替换回来。   打定主意,楚云非便不再犹豫,只对萧律说道:“殿下稍等,我去叫她。”   华脩连忙道:“快去。”   没想到他刚一转身,萧律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见房中的另外两人看向自己,未来的天下共主再自然不过地开口道:“等不及了,直接带孤去见她。”   楚云非:“……”   华脩:“衡儿,这……”   楚云非怀疑萧律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开口道:“那殿下随我来。”   萧律不放手,就这样跟着他离开了书房,楚云非带着他走,东转西转,到了华霄的闺房。   站在门口,楚云非对抓着自己的人说道:“殿下请放手,我去叫妹妹。”   “好。”萧律松手。   楚云非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脱离他的视线范围,他就可以变成华霄,甚至可以改变形态。   然而他一推门进去,后面的人就欺身过来,反手砰的一声把门上,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把他压在了门上。 第66章   萧律贴得很近,身上散发出的铁血气息令楚云非感到置身战场。   他胸前的铠甲坚硬又冰冷,哪怕隔着一层衣物,那饕餮纹也硌得人不舒服。   楚云非放缓了呼吸,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有人跟着,眼下院子外面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萧律轻易就以一只手钳制住了少年,将他的手压过了头顶,抵在门上。   这样的空间,这样的距离,楚云非听到萧律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这许久未曾有人来过的房间里响起,问自己:“你很紧张?”   楚云非在他的掌控之下,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开口道:“瞬王殿下这是做什么?”   这一世他以武入道,身体不知强悍了多少,然而此刻他却意识到自己如果不用灵力,便挣脱不了萧律的钳制。   萧律身为凡人,不知为何会有这样强悍的力量。   萧律在昏暗的光线里盯着他,楚云非看到他那双与常人不同的重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萧律勾起嘴角,声音低沉地对着面前的人说道:“你告诉我,这样的地方有人住?”   闺房的主人一年不在,房子里的人气都散了,而且由于下人的懈怠,窗上桌上都堆积了一层灰尘。   楚云非看着眼前的人以另一只空着的手在门上拂过,然后把摸到的一手灰尘摆在自己面前,让自己看。   大佬心道,大意了,谁会想到堂堂瞬王,未来的天下共主会这么喜欢一言不合就破门而入?   萧律看着他的神色,玩味地道:“我在秦王宫中遇到过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说‘她’要去蓬莱学习仙人的道法,一年为期,一定会回到这黎王封地来。”   他说着顿了顿,才问道:“现在我打进来了,我要见的人呢?”   楚云非心道,在蓬莱,没回来。   见面前的人不说话,萧律的声音放得更轻,近乎耳语,说话的语气却冰冷而残忍。   他说:“你知道我生平最恨的是什么?我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   萧律顿了顿,感到身下的少年整个紧绷起来,才说了下去:“人人都说画像里的人名叫华霄,很好,若是华霄不出现的话,那就别怪我将怒火发泄在韫城的百姓身上,别怪我屠城了。”   楚云非被压在门上不能动,眼下萧律分明是认出了自己,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妹妹华霄没有像她答应的那样准时回到这里来,历史已然朝着另一个方向滑去,这还能救回来吗?   楚云非闭了闭眼,不管了,搏一搏。   萧律看他再睁眼时,神情已经变了,他看着少年面带恳切地开口道:“殿下想见的人确实在蓬莱,暂时回不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殿下三思,不要屠城,也不要杀我全家,反正我跟妹妹长得一模一样,殿下就拿我当成是她——”   还未说完,就听面前英俊的王者开口道:“还装,就是你。”   楚云非:“……”   眼前的人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萧律就认出了他的语气,那天在秦王宫里出现的绝对是他。   萧律玩味地看他,问道:“秦王的船上只要少女,所以你就装成女孩子混进去是吗?”   “我不是,我没有……”楚云非一面说着,一面在心里想,这算什么?   看他垂死挣扎完之后,两人又对视了片刻,最后楚云非先败下阵来,任由历史的车轮在自己身上碾压而过。   他破罐子破摔地问道:“瞬王殿下想怎样?”   萧律笑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穿女装,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对他说道:“我带了大队人马来找了你这么久,你突然变成了男子,我这样带你出去,我不要面子的?”   楚云非感到他松开了手,听面前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说道:“还不快去换上女装。”   楚云非:“?!”   ——历史的车轮转弯了!   萧律看着他眼底的神色一下子活泛起来,只感到仿佛又回到了秦王宫中,他觉得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有趣了。   如果他是女孩子,那他就娶了。   既然他是男孩子,那他就带在身边,好好培养,一定会特别有意思。   萧律有收集癖,喜欢收集天下的美人,也喜欢收集有趣的属下,像狄琰这样的属下也挺好,又能打仗又擅长丹青,还很有故事。   见楚云非迟迟没有动作,萧律又开口道:“我知道长得好看的女人会说谎,没想到长得好看的男人也一样,欺骗我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他看着少年从自己面前走开了,同那日在秦王宫中一样背对着他,像是因为知道萧律不会对他怎么样,所以又有恃无恐了起来,说道:“不知道。”   楚云非打开华霄的衣柜,去翻妹妹的衣服,听背后的人问道:“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楚云非头也不回地道:“华衡。”   “华衡?”萧律把他的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眼底露出了感兴趣的光芒,问道,“三岁作诗,七岁射虎那个华衡?”   楚云非:“对,就是那个华衡。”   他挑了一身衣裙,从衣柜里拿了出来,然后听萧律说道:“你幼时便有神童之名,越长大却越普通,我原本还替你父亲觉得可惜,现在看来不尽然。近来还作诗么?吟两句来听听。”   楚云非想道,想不到这个薛定谔的妹夫还是《唐诗三百首》的迷弟。   萧律听背对着自己的少年不耐烦地开口,大概还翻了个白眼,听他说道:“怎么个个见了我都要叫我吟诗?我七岁以后就不作诗了。”   萧律饶有兴致地道:“就一句。”   大佬:“欲穷千里目,自挂东南枝。”   萧律听着这两句诗,感到莫名其妙,还未开口发问便看到少年站在原地转头看自己,皱着眉道:“你还要看我换衣服?”   萧律:“都是男人怕什么?”   楚云非说道:“行。”然后开始脱衣服,直接无视了他。   倒是萧律看着这少女闺房跟柜子里挂着的衣裙,若有所思地道:“你还真有妹妹。”   把上身的衣服脱光的楚云非说道:“我当然有妹妹了。”   萧律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体,四肢修长,肩背上有着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还没有长成青年的样子,萧律不知道眼前的人已经踏入了另一个境界,永远也不会变成青年的模样。   楚云非听萧律说道:“你还习武。”   比起上次见他的时候,少年的肌肉要更明显一些,而且在他背上还有伤,即将上线的女装大佬听他问道:“蓬莱之行,如此凶险?”   大佬心道,凶险的不是蓬莱,而是悬崖高山和瀑布。   下一刻,他一穿上女装,萧律就发现了华点:“你跟你妹妹一样高。”   大佬:“……”   萧律:“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着少年坐到他妹妹的梳妆台前去,手势熟练地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萧律靠在门边看他,问道:“这么熟练,你经常假扮你妹妹?”   楚云非道:“我又不是有病,就遇见你那一次。”   结果就翻车了。   独孤辰现在不知是什么状况,历史改变,没有华妃……   三百多年后不知会怎样……   算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他一打扮完,从落了灰尘的梳妆台前起身,来到萧律面前,又从有趣变成让人心动的模样。   萧律看着面前的“少女”,忽然开口道:“想不想知道我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女装大佬当然想知道,他说道:“你讲。”   萧律勾起嘴角,说道:“胸。”   楚云非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然后想打人!   他还以为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没想到萧律认为他不是女子的原因竟然是他胸太平!   可他妹妹就是这样没有胸的!   萧律不知他在想什么,看了他除了胸太平以外没有任何破绽的女装片刻,满意地道:“好了,走吧。”   然后伸出一只手,站在原地等他来牵,做戏做了个十足十。   萧律现在除了自己安抚世家的目的,还有就是想作弄作弄他。华衡确实很聪明,三岁成诗,七岁射虎,有培养价值。   少年人,好好磨练,会成才的,喜欢穿女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楚云非上前两步,把手搭了上去,萧律顿时把他的手握在了掌心里,拉着他推门出去。   院子外面,华府上下都很忐忑。   虽然瞬王把他的将士都留在门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进来,但光是瞬王一个人的气势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听说瞬王一入封地,就拿着画像要找他们家二小姐,然而二小姐根本就不在韫城,老爷夫人要去哪里再找一个女儿来给瞬王?   华家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等着瞬王出来,其中就属华脩最忐忑。   华夫人端茶给他,轻声道:“老爷别紧张,喝口茶。”   华脩点头,眼角余光瞥见萧律牵着一个窈窕美丽的少女出来,差点又喷茶!   像!太像了!女儿要是健康起来的话,就是她哥哥这个样子了!   华夫人:“……”   她看着自己这个被瞬王牵着的“女儿”,心里十分清楚女儿华霄根本没有回来,能装成这样的除了儿子华衡之外,还有谁?!   萧律牵着身旁的人,来到了不知“华霄”什么时候回了家里而且还恢复了健康的华家人面前,对连忙起身相迎的华脩和华夫人抬手示意,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道:“华大人和夫人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孤心悦她,要聘她为妃。”   众人大喜,族中长辈更是满面笑容地说道:“好事,好事!”   华夫人:“……”   这里哪里有什么女儿,这里只有她的儿子!   华脩的手臂都快要被夫人给掐紫了,不敢去接华夫人惊怒的目光。   只听萧律说道:“人孤就先带走了,等到孤一统天下之日,再来下聘。”   华脩反应过来,面露迟疑:“这……”   他倒是不怀疑面前的人能够一统天下,但是他想问,殿下你是不是瞎……   这是他儿子,不是女儿!   华脩知道萧律每攻下一处就要择当地世家女为妃,然而华衡顶替他妹妹这一下可以,可要带他走是怎么回事?!   萧律看向他,又道:“岳父就任韫城太守,替孤治理黎王封地。”   华脩腿一软,什么都忘记了。   这三级跳!   瞬王还叫他岳父!   他晕晕陶陶地看向扮成女儿的长子,见他也对自己微微颔首,顿时就不管其他了,直接应下了这门亲事。   不到片刻,瞬王要聘华家女儿为妃,还提了华脩做韫城太守,治理整个封地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韫城,只要是跟华脩关系近一点的人都前来道贺。   华脩满面红光,听旁人不停地称赞道:“华太守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什么华太守,叫华国丈!”   华脩拱手道:“都行,怎么叫都行,哈哈哈哈哈哈。”   在飘飘然之余,又想起跟着瞬王回了他封地的儿子华衡,感到自己手臂上的淤青再次作痛了起来。   萧律为在自己攻下的封地稳定人心,确实每去往一处就收集一个妃子,然而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大张旗鼓,一破城就拿着画像找人,还一找到就带走了!   是夜,就地扎营休整的将士们围坐在火堆旁啃着干粮,都在感慨:“主公真的是好喜欢华家的女儿啊。”   狄琰在面具后看向主帅的军帐,然后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点烟):我妹到底怎么了,这个历史滑行的轨迹简直跟丐帮轻功在水面上施展一样诡异。 第67章   行军半个月,主公和他的宠妃每日都在军帐里,形影不离。   所有人都十分机灵,没事并不去打扰两人,毕竟主公是那么喜欢这位新夫人。   主公膝下无子,若是华夫人能够早日为主公诞下子嗣,那么主公打下的万年基业就后继有人,大家也可以安心。   可事实上,楚妖妃每日基本上就是在军帐里替他干亲兵的活,铺床叠被,倒茶磨墨,被萧律使唤来使唤去,没有反抗的余地。   楚云非被拴在他身边,完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想着要去蓬莱一探,看妹妹跟独孤辰究竟怎么样了,根本没打算开启这条攻略线,还要小心不要暴露自己是修真者的秘密。   最后见萧律实在没有放人的打算,他只好开始着手修改剑符的灵力回路。   平日里,他跟萧律都是一人占一张桌子,互不相干地做自己的事的时候,这日他在构想着一处细节的时候,萧律忽然开口叫他过去。   楚云非起身走过去,见萧律站在书桌旁,指着桌上的白纸对自己说道:“来替主公写封信。”   楚云非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说道:“你自己不会写?”   萧律看他,开口道:“你在我帐中,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来伺候我的,不指望你暖床,让你磨墨执笔都不行?”   只听面前穿着女装的少年说道:“行行行,你是主公你说了算。”   楚云非说完在桌前坐下,镇纸一横,执笔:“要写什么?”   萧律说道:“写给成王。”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哦,你要去打狄王了。”   萧律看他,觉得华衡果然不负神童之名,只是凭四个字就猜到自己要做什么。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攻打狄王?”   楚云非不以为意,拿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墨,说道:“我知道的事多了去。”   然后就埋头开始写,萧律还没开始念呢,他就骈四俪六写完了,然后一吹墨迹,把信在萧律面前一抖,说道:“给你,没事别来打扰我。”   他要继续研究怎么在这边直接打开通讯画面,而不需要独孤辰接受。   萧律:“……”   他看着这个越发无法无天的家伙,拿起这张墨迹未干的纸低头一看,首先看到的是华衡的字,心里先称赞了一声漂亮。   楚云非坐回自己的矮桌前,继续完成刚刚的工作,头也不抬地道:“你看归看,看完自己抄一遍,把我的字烧了。”   他在信上写的事情很简单,先是以兄长的语气询问了成王近日的状况,然后追忆一下当年兄弟之间成长的趣事,最后提到不日会去他的封地见他。   成王是瞬王的亲弟弟,兄弟二人分封在不同的封地上。历史上瞬帝最后覆灭的时候,狄琰为他挡了东线,成王为他挡了西线。   成王的忠犬人设可以说是至死不灭,亲哥说一他不说二。   萧律再认真看一遍,发现信中提到了他们兄弟二人幼年时玩过的一个游戏。   游戏没有什么特别,但那一战他们兄弟二人之所以取得了胜利,是因为两人当时恰巧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夹击,最后打出了合力一击,才成功地通过了考验。   萧律目光深沉,这封信写得跟他心中所想的暗示一模一样。   这件旧事本来应该只有他跟他弟弟知道,旁人截了这个信也只会以为他们又在兄弟情深,可是眼下自己还没有说,少年便将这件旧事写了出来。   问题来了,他是如何知道的?   楚云非坐在灯下,还是少女的装扮,侧脸在灯火掩映中既有少年的英气,又有少女的美丽。   他拿着木炭做笔,在纸上运算着什么,萧律看了他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让你写什么?”   楚云非说道:“我未卜先知呗。”   萧律唇上掠过一丝笑意,走到他面前,问道:“那怎么不知会被我抓住?”   楚云非也不看他,说道:“有时会感应出错。”   说着用笔杆挠了挠鼻翼,有点陷入僵局。   剑符要改变结构都需要大量运算,他现在力量比起之前差一截,不得不借助纸笔了,非常丢人。   忽然,他听站在自己身旁的人问道:“这一仗我会胜吗?”   楚云非抬头看向萧律,反问道:“主公觉得呢?”   萧律说道:“当然会。”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平静,因为有了完全的把握,知道胜利在自己手上,所以甚至连骄傲都不需要展露。   楚云非说道:“对,你会。”   他打了个哈欠,想道,这种没有悬念的战争,在史书上的记载都格外的短。   萧律笑了笑,低头看他手边摆着的几张纸,问道:“你在写什么?”   楚云非说道:“算点东西,算不出来。”   萧律开口道:“我帮你看。”   楚云非看他一眼:“来。”然后也不解释,只等着看他出丑。   这张纸上的鬼画符是画成两个半成品的剑符,关键部分要修改,好让法术在这边发起之后就跟那边达成直接联系。   这样虽然会让对方很没有隐私,不过非常时期,也只能采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楚云非不怕萧律看得懂,毕竟他师父昆仑之主曾经一时兴起,看过他的法术改造,最后还是说着看不懂就摇头走掉了。   萧律修长的手指拿着这张纸,重瞳里映出这两个符箓的半成品。   昆仑剑符早不知被楚云非改成什么样了,萧律注视了这两半的符箓片刻,这些线条自动在他眼中拆分重组,合成了一个整体。   楚云非遇上的问题是他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使得这两个剑符合为一体,灵力构成回路,萧律看了片刻之后就拿过了他的简易炭笔,在纸上给他画了两条线。   瞬王殿下画得不甚专业,但前·昆仑首徒只消一眼就知道这个问题解决了,不由得看向萧律。   萧律把木炭跟纸都还给了他,轻拍手掌,问道:“如何?”   楚云非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主公。”   萧律真的是比历史上记载的还要传奇的一个人,居然能以凡人之躯看穿这灵力构成的关键。   这样的属性,楚云非知道他也能看穿任何阵法或者灵力攻击里的弱点,或许除了天山那无形无影的神魂攻击能够伤得了他之外,其他修真者的手段对他都无法奏效。   这种魔免属性,真是牛逼大发了,所以他真的是不知道面前这位天下共主最后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独孤氏是怎么把他扳倒的。   两人各自解决了问题,彼此都很满意,现在萧律就是假装要回封地,实则派了信使给成王送信去。   他重新抄了一遍楚云非的字,至于本来那张楚云非让他烧掉的,收集癖没有烧,而是收起来了。   他把华衡的字跟狄琰的画放在一处。   对他而言,狄琰的画就是我小弟画的画,华衡的字就是我小弟写的字,都是值得收藏的东西。   小弟的成长历程,大哥是很关心的,毕竟日后都是他手中的栋梁。   数日之后,信使将信送到了成王手中,成王果然领悟到了哥哥的意思,很快召集兵马准备跟他两面夹攻狄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而就在定这场战役的将领时,萧律在帐中看着自己写下的这几个名字,有些犹豫。   这一年时间里,除了狄琰之外,他手下还多了几员大将,不再需要每次攻打其他诸侯都要他御驾亲征。   狄琰在他手下给他打了很多场胜仗,而这一次,萧律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把他的名字加在出战的将军之中。   狄王跟黎王不一样,狄王是硬骨头。   狄王封地跟曾经他们攻打过的任何一处也都不一样,这是狄琰的家乡。   到底是放狄琰过去面对,还是算了,萧律难以抉择。   楚云非看了他半天,开口道:“你让他回避吧。”   萧律放下了笔,坐在书桌后看他,说道:“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少年说道:“当然了。”   他在不知不觉中充当了谋士的角色,萧律听他说道:“要磨炼大商王朝的一代名将,不急在这一战。”   他真正突破到名将那一级,是两年之后的事,那才是苦战。楚云非说道:“忠孝对他来说都很重要,让他回避,他会很感激你的。”   萧律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开口道:“即使不需要他去攻打狄王封地,也需要有人去开解他。”   女装大佬想了想,从桌上跳了下来,说道:“你有人选没有?没有的话就我去。”   萧律看向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意:“你去?身为我的宠妃还跟我的将士勾勾搭搭——”   这穿着女装的少年打断了他,用属于少年的声线说道:“有天命要当你宠妃的人是我妹妹,又不是我,不要每天看着我穿裙子就以为我是女的了。”   他在萧律的目光中走到帐门口,回头看他,对他挑了挑眉,说道:“再说了,他的脸出了名的吸引人妻,你败在他手下也不算冤。”   说完一掀帘子就走了出去。   萧律:“……”   瞬王殿下想打人,他的这个宠妃可以说是非常嚣张了,公然给他戴绿帽子!   这小子,只不过在自己身边跟了半月时间而已,都要爬到他头上来了。   不过萧律没有真的动怒,他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会纵容他,他是真的很欣赏华衡。   他坐在书桌后,摇了摇头:“真不该叫华衡,叫华横才对。”   简直蛮横。 第68章   楚云非从萧律的帅帐里出来,准备去找狄琰谈谈,做一下这未来名将的心理建设。   结果狄琰却不在他自己的军帐中。   楚云非站在他的军帐对面,脸上浮现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想着他会去了哪里。   现在夜已深,明日一早便是跟狄王开战的时候,狄琰向来都很有分寸,不可能在这种非常时期离营地太远。   他看到狄琰帐中的亲兵打了水回来,掀开帘子进了帐中,好像朝这边看了一眼,于是闪身到了一旁。   亲兵只看到这里好像站着一个白影,再仔细一看却不见了,只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毕竟军营里时刻都有人巡逻,不可能有什么人混进来。   楚云非站在阴影里,思索片刻之后掌心亮起了微微蓝光,身影跟气息都彻底隐去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穿着女装,在旁人看来就是瞬王盛宠的华夫人,叫人看见他深夜来找狄琰,瓜田李下总是说不清楚。   于是也没有拉住亲兵问他的将军去哪里了,只是站在帐篷后掐指一算,锁定了狄琰的方位。   皓月当空,坐在这山坡上仿佛离这轮明月也格外近。   狄琰的面具跟银龙枪放在一旁,修长的手指按在埙的气孔上,从其中吹奏出荒凉的乐曲。   楚云非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听到他这次吹的不是《喜相逢》,而是一首边塞的乐曲。   这曲子是前人所作,在三百多年后的边塞也时常有羌笛奏起。   这古朴的乐器发出的声音跟这样的夜晚和周围的气氛完全融为一体,尤其狄琰似乎也不想让人发现,于是选择来了这离营地有些远的山坡上吹奏。   这俊美得不真实的青年将军坐在山坡上,眼眸里映出清冷月光,修长手指变换着按在气孔上的位置,吹出旷远的音调。   他想着秦王宫,想着过往的一年,又想到明日即将对狄王封地发起的冲击。   从他对萧律效忠的那一刻开始,狄琰就知道自己的主公野心有多大,而他也有着与这样野心匹配的能力。   在他身边,所有人都能被凝聚成一股力量,让他们的军队所向披靡,像一把尖刀一样冲破挡在前方的一切阻碍。   她说得对,瞬王确实是比楚王更好的主公。   良禽择木而栖,他这次没有选错。   在萧律成就霸业的路上,除了成王之外,其他诸侯都会是他要扫除的障碍,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狄王。   这荒凉古朴的乐曲在月下浮动,越发催生出深秋的萧瑟,黄叶被风一吹,从枝头飘落下来,落到比它更早枯黄的草地上。   狄琰想到自己当初从家中离开,只身投靠了楚王,之后又从楚王麾下来到了瞬王的阵营里,转眼已经过去了三载。   一年前,他在秦王宫中见瞬王时,说的是她教他的话。   之后的一切果然都如她所说的一样,他这一次转投瞬王麾下,不仅没有在旧主面前落下话柄,也在瞬王这里博得了他的青眼。   尽管在这之后的一年之中,又陆续有许多将领归顺,萧律待他还是没有变薄半分。   在私下里,萧律还让他叫他大哥,不必叫主公。   狄琰坐在这片山坡上,身上的甲胄沾染了夜的凉意和露水,变得更沉。   他遥遥地望着狄王封地的方向。   既然他效忠于瞬王,那么攻打狄王封地,就是他无可回避的宿命。   他知道此刻萧律应当也在帐中决定明日该由谁来带领攻城之师,狄琰自己擅长马背战,也擅长攻城之战,对狄王封地又熟悉,实在是领军的不二人选。   早有别人攻打下狄王封地那就好了,狄琰走神了片刻,要是那样的话,今日自己也不用这样难面对。   他这样想着,然后为自己逃避的念头而自嘲一笑,这浮动在月色中的乐声便停止了。   在他身后,有人轻轻地鼓起了掌。   楚云非解开了法术,重新在空气中显出了身形。   狄琰的目光有瞬间的凌厉,手已经放在了银龙枪上,然而下一刻听到的却是熟悉的声音。   只听不知何时来到了山坡上,还没有让他察觉到丝毫动静跟气息的她说道:“看来,狄将军除了擅长丹青之外,在音律上也是颇有造诣,每次听你吹曲子都令人很有感触。”   狄琰放在银龙枪上的手指无意识地颤了一记,转头看向了她,俊美的脸上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同样的月色,不同的地点,出现在面前的人还是同那日一样,面容没有丝毫改变。   狄琰看了身份与当日已然不同的少女片刻,然后才开口道:“主母为何……”   楚云非一听到“主母”二字就被雷了个里嫩外焦,抖了抖才走到狄琰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席地坐下。   在月色中,狄琰听她说道:“被将军这么叫太别扭了,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狄琰想到两人上一次在秦王宫中遇见,她就告诉了自己她的名字,还说了那番改变他命运的话。   正是因为眼前的人为自己指出了一条他从未考虑过的路,令自己心中有所触动,才去找了萧律。   狄琰原本想过,若是自己能够再见她一面,要亲口向她道谢,她既然遗失了某幅自己的画作,他还可以再为她画过一张。   两人或许能够成为朋友,自己或许会有更多想不明白的事能从她这里得到答案,然而没有想到瞬王也知道她的存在,而且知道得比自己更多。   狄琰只知道她的名字,萧律却知道在黎王封地里可以找到她。   眼下再一次见面,她就已经成为了萧律的妃子。   狄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埙,开口对她说道:“末将不敢。”   楚云非说道:“那也别叫我主母,你的主母另有其人。”   他说的这句话里有两重意思,一是他不是真正的华霄,不是萧律命定之人。   二是萧律称帝,他的皇后也不是华霄,而是另有其人。   狄琰听到她的话,只道她又洞悉后事,知道瞬王有许多后妃,而且为了平衡势力,日后也不可能让她掌管凤印,于是开口劝慰道:“就算夫人不是主母,也是主公放在心上的人。”   楚云非也不解释,只看着他,说道:“我发现,将军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出来吹埙,上次在秦王宫也是。”   狄琰看了看掌中的乐器,眼中露出自嘲的神色,然后才抬眼看向了她,对她说道:“让主……让你见笑了。”   楚云非说道:“没什么,排遣一下压力挺好的。”他顿了顿,才说了下去,“毕竟明天就要开始行动了,将军的心情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毕竟这次要攻打的是他的故乡。   狄琰见少女的清澈眼眸看着自己,脸上的神情就如当日一样,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他听她问自己:“可在担心萧律会让你去打头阵?”   她既不叫瞬王夫君,也不称他主公,而是直呼他的名讳,确实像她的风格。   狄琰微微一笑,开口道:“我追随主公,主公需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楚云非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放心,他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又不是跟你过不去。”   狄琰知道她就在帐中,所以无论萧律做什么决定,她都会知道。   他正在这样想着,看到她抬头看了看天边高悬的明月,听她冷不防地问道:“萧律这一路过来,收了多少美人?”   狄琰大窘,说道:“这个……末将不知。”   不过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知道她无论是在哪一个王宫中都是绝顶的美丽,没有人可以忽略她。   楚云非跟他开了一句玩笑,见这千年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明显想要替另一人说两句好话,但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真是跟后来的鬼王一点都不一样。   看来无论是战事也好,这场求而不得的爱恋也好,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他。   女装大佬想着,开口问道:“将军可曾婚配?”   见她主动换了话题,狄琰松了一口气,只道:“未曾婚配。”   楚云非看着他,打趣地问道:“你不是有两个好妹妹?”   两个好妹妹?狄琰反应不过来,楚云非说道:“重湖与清嘉。”   狄琰乍一听到聂氏姐妹的名字,眼中露出恍然神色。   他微微一笑,就想问面前的人怎么知道她们的名字,然而又一想,别说是当下的人和事,就算是未来的人和事,面前的少女都一样有窥见天机的本领,这样的问题完全没有意义。   狄琰于是开口道:“在我离开家中之前,她们二人都已经婚配,现在应当早就过了门。”   只听面前的人“啧”了一声,说道:“可惜了,她们两个对你可是一直爱慕有加,你要是把她们两个都娶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狄琰却笑了笑,摇头道:“我要娶的只会是我心爱的人,旁人再美,非我所爱,我也不会娶她们。”   楚云非看着他,将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跟三百多年后那个偏执的鬼王重叠在了一起,心里想道,三百多年后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也不是这么做的。   然而眼下,狄琰依旧是这个还没有痛失所爱,在无尽的孤寂中度过三百多年的他,楚云非只听他说道:“若是这样娶了她们,才是真正耽误了她们。”   他开口道:“将军不要这么固执,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差不多就可以了。”   在喜欢的人活着的时候不越雷池一步,不彻底任性一次,等到她魂飞魄散之后,在这天地之间想要再寻她的踪影,也不过只能找到一个替身,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狄琰看她,微笑道:“好诗。”   在他心中,仍旧对面前的少女的来历存有几分疑惑。   她既不像是亡国公主,也不像是华家那样的世家能够教出来的女儿。   真不知道她是从何处来的。   偏偏眼下听她随口说出的诗句,跟华家那素有神童之名的华衡相比,也相差无几。   楚云非说道:“总之你不用想太多,你会是这商王朝最明亮的一颗将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的光芒。”   狄琰笑了笑,听面前的人给自己描绘着一幅不知来自多久之后的画卷。   只听她说道:“你会辅佐萧律成就他的霸业,你们君臣之间到最后都会相处得很和睦,这是历史上多少君臣达不到的境界。”   女装大佬剧透完之后想了想,眼睛又看向身旁的人,说道:“不过等你成为真正的一代名将之前,这中间还有一段路要走。”   狄琰的一生中有两道坎,一道是在两年后萧律与晟王决战时,狄琰在函关陷入苦战,九死一生。   另一道就是在五年之后,独孤氏入侵,华霄魂飞魄散的那一战了。   楚云非的神情严肃了几分,说道:“当将军日后陷入绝境的时候,要记得我今天说过的话——任何时候都要抱有希望,不要放弃。”   在这样不确定的历史里,楚云非实在担心要是自己的妹妹一直没有回来,狄琰遭受了最后的打击,在战场上会跟那些恶鬼一样失去神智,撑不到阎君的定魂珠来把他带到阴间去,成为他麾下的十一王。   狄琰听完她的话,看了她片刻,然后才目光有些复杂地开口道:“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楚云非说道:“本来只是想来跟你讲明天的事,结果一不小心说多了。”   狄琰失笑,觉得真是永远猜不到面前的人想要做什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古往今来,所有能够洞悉天机的人往往不愿意说的太多,怕泄露了天机会遭到反噬。你对我说这么多,难道就不怕泄露太多天机会遭到反噬吗?”   就算是反噬他也认了,楚云非想道。   因为当下历史的不确定性,逼得他不得不上多几道保险。   若不是为了确保在华霄回来之前一切都没问题,他也不会说这么多。   狄琰只听面前的人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觉得我告诉你的事情重要,不过是因为这些于你而言是切身相关,可于天道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我能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这些,已经是足够了。   “好了。”他看身旁的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对自己说道,“时候不早了,将军若是已经解开心结,就赶紧回帐中休息吧。”   狄琰跟着站起了身,说道:“末将送主……你回去。”   楚云非伸出一手制止了他,说道:“我们分开走,虽然萧律知道我来找你,但是其他人大概不喜欢看到我跟你走在一起。”   免得他们以为自家主公跟楚王一样,头上绿云罩顶。   狄琰提着银龙枪站在原地,手中还拿着埙和面具,看着她转身从山坡上离开,还背对着自己,朝自己挥了挥手。   看着少女的身影渐渐走远,狄琰才在月色中垂下眼眸,再次戴回了这张面具。 第69章   翌日,天还未亮,雍城的士兵在城墙上换岗之时,就被从远处射来的弓箭当胸穿透,从城墙上栽倒下来。   下一刻,号角声撕破了清晨的寂静!   瞬王与成王的军队冲出薄雾,从两个方向对狄王发起了进攻。   这场进攻此前没有任何征兆,瞬王与成王的军队又是同时发起进攻,双方都是虎狼之师,就连强悍如狄王也反应不过来。   从清晨到日暮,雍城虽然一直注重防守,但还是被破了城。   两路大军冲破狄王封地的要塞之后,势如破竹,一路挺进,到第三日上便完全控制了狄王封地。   狄王身死,一切尘埃落定。   长坡上,狄琰看着正因为瞬王与成王的军队进入而大乱的狄王封地,被脸上的面具遮挡住了所有的表情。   楚云非在萧律的军帐里,以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继续修改剑符。   听见捷报传来,他没有任何惊喜之感。   事实上,萧律手下的其他将领也经历过很多场胜利,对攻下狄王封地这种事情也没有太多的意外。   只是楚云非想到,日后萧律是要封狄琰做异姓王的,狄琰大概最想要大概还是回自己的故土。   不过他知道,萧律没有让他回狄王的封地里。   毕竟狄琰是从这里出来的,跟随的主公又攻破了这封地,打乱了几百年来这里的平衡,再让他回到这里,狄琰会很难做。   这里面全是他的长辈,个个都可以倚老卖老。   萧律后来是直接把整个狄王封地都打散了,又让不同封地的人混居在一起,彻底瓦解了旧诸侯封地残留的势力。   虽然伤筋动骨,但是一劳永逸。   反正现在是打完了,萧律在狄王封地又收了世家女为妃,安抚当地士族的心,不过封地就暂时交由成王来打理,没有像在黎王封地里那样选择出身世家的官员来委以重任。   在狄王封地搜刮完战利品,萧律一身甲胄,将头盔抱在臂间,回到营地里,一掀帘子就进了主账,看到少年还是坐在他的老位置写写画画。   萧律挑了挑眉,怎么他搞这些符阵一样的东西,还没成功?   楚云非听见动静,坐在矮桌后抬眼看他,听不出喜怒地开口道:“主公回来了?收妃子收得很愉快哦。”   捷报传回来的同时,萧律在狄王封地里一口气选了四名世家女入宫的消息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狄王封地里确实盛产美人,不过一口气带四个回来——   楚云非摇了摇头。   萧律一乐,把头盔随手放在一旁,走了过来,说道:“都没带走,只带了你走。”   楚云非从桌旁起身,自动自觉地给他解下铠甲,站在他身前说道:“是啊,到她们这里就是先下聘,回头再来领人,到我家就是先领人,然后再回去下聘。”   萧律张开手臂,看着身前的少年,说道:“怎么,这样不好吗?”   他觉得这小子实在是太矮了,才刚到自己的肩头,比女孩子也高不到哪里去,手臂一圈就可以把他整个抱在怀里。   楚云非给他解下了胸甲,先放到一旁,听这未来的天下共主笑了一声,在自己头顶说道:“等到我回去给你妹妹下聘的时候,就是帝王的规格了,多有面子。”   萧律看着他,忽然开口道:“你妹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是的,惊为天人。”   萧律:“哈哈哈哈哈哈。”   这小子又在夸自己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喜欢拐着弯夸自己长得好看的人。   “妹夫在笑什么?”   楚云非给他解完了全部铠甲,看到萧律的里衣已经全湿透了,贴在身上半遮半掩地露出他的肌肉线条,充满男性的健美。   他捧着铠甲走到一旁,随手给他挂起来,又把被扔在旁边的头盔也拿回来了。   萧律脱了身上的湿衣,彻底露出了坚实的胸膛和宽阔的背脊,身下只穿着一条长裤,也被汗液浸得湿透了。   楚云非原本还想打盆水给他擦身,一看他这个样子,直接转过身来抱着手说道:“主公你还是直接去河边洗澡吧,说不定还能偶遇从狄王封地里出逃的公主什么的,后宫正好又再添一员大将。”   萧律这次一口气收这么多个美人,也确实被身边的人笑着提醒回去华夫人会不会吃醋。   然而他帐中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华夫人,他也不全是收集癖发作,而是狄王封地上四大世家,势均力敌,总是把他们的女儿全收了,这些人才安心。   只听这穿着女装的少年叹息一声,说道:“你根本就不是良人嘛,要不是华霄注定要嫁给你,我才不愿让你定下这亲事。”   萧律挑眉,开口道:“我怎么就不是良人?”   他走过去,拿过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身上的血汗,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出了笑容,说道:“主公答应你,等她回来嫁了我,我一定好好疼她。”   楚云非见他看了自己片刻,听他以一种微妙的语气感慨道:“到时你就是国舅爷了。”   萧律说完,就看到少年挑了挑眉,听他开口道:“我这么为你卖命,还给你辅导麾下将军的心理,当个国舅也当得起。”   萧律还未说话,楚云非又说道:“狄琰都知道我泄露天机太多会遭报应,你怎么就不知道要感激我,还天天问我些无关紧要的事?什么这场仗打不打得赢,主公这次会收多少美人——”   听他抱怨这个,萧律失笑,不过就是看他埋头写写画画根本不理外事,所以随便找点话题逗逗他罢了。   萧律说道:“知道了,下次你可以不回答的。”   这就很过分了,有人主动问剧透,居然还要他不能回答?   大佬摇头,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又三日,成王留守狄王封地,瞬王拔营起行。   走了十日,大军终于回到了瞬王封地,城门开启,文官站了两排,恭候瞬王凯旋归来。   在百姓整齐的欢呼声中,萧律骑在他的战马上,一身甲胄,在阳光下如同英俊的天神,朝他的臣民随意地挥手。   在他身后,那几个武将也是个个高大英武,除了戴着面具不见真颜的狄琰之外,所有人都分薄了不少闺中少女爱慕的目光。   真是不识货,楚云非坐在马车里替那些少女可惜,那被她们忽略的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啊。   他一路走来,一般都是骑马跟着萧律,不过这回被塞进了马车里,免得太显眼。   但是本身在这样的军队里有架马车就已经够打眼了,所有注意到马车的人都在想着这里面会是什么人,毕竟瞬王班师回朝的时候,从没有带过人回来。   行进到宫门口,萧律亲自来了马车旁,把人牵下来。   他表现得十足的温柔小意,显然是要扭转在国舅面前自己不是良人的印象。   文武百官在旁看着他作秀,知道他们的瞬王这次在黎王封地里遇上了真爱,都等不及一统江山就把人先带回来了。   楚云非看着萧律英俊的面孔,被他牵着下了马车,站在他身旁做温柔娴静状,也不抬头看。   反正武将大家都很熟了,文臣嘛,不见也罢。   萧律牵着身旁的人,对文武百官说道:“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所有人都道不辛苦。   萧律说道:“孤也累了,散了吧,明日上朝再说。”   众人应是。   萧律于是牵着身旁的人,对他的国舅爷说了一声“走吧”,然后就在文武百官的目送中,回他阔别数月的后宫去了。   萧律的封地里,其他都还好,就只有后宫最为夸张。楚云非刚跟着他转过宫墙,就看到花园中美人如云,即使在深秋也是一片花团锦簇的景象。   楚云非站在他身旁,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把手从他掌中收了回去。   这个死收集癖,后宫真是好多,而且质量超高。   女装大佬光是一眼看过去,就看到好多个跟自己的妹妹美得不相上下还风情不同的美人。   她们一见萧律,顿时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主公!”“萧郎!”   萧郎?楚云非挑了挑眉,这叫法居然还有不同,可见这几个分外得他宠爱啊。   可这些后宫佳丽发现萧律身旁还站着个女子时,重见他的喜悦就退去了几分,心中隐隐地忌惮起来。   萧律一般带人回来,第一反应都是要先安抚站在身边的人,让“她”不要被自己后宫里的收藏之多给吓到了。   然而这次他带回来的是个男孩子,他对着华衡的女装老是忘记这件事。   所以当他微微一笑,回头看向站在身旁的人时,才意识到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对。   这穿着女装的少年人在旁两眼放光,分明高兴得很。   楚云非是读过商史的人,在书里读过这些有名的美人,发现在萧律的后宫里居然能够看到好几个真人,顿时有点高兴。   他问萧律说道:“你准备让我住哪个宫,我能不能自己选?”   心里想着要住颜值最高的那一片。   萧律:“……”   大意了,他带回来的是他的国舅,虽然这小子爱穿女装。   一般人有这种规模的后宫,大概第一反应都是要防住自带NTR属性的狄琰,然而萧律要防的却不是自己的将军。   他重新牵回了少年的手,开口道:“你跟孤一起住。”   原本兴高采烈的美人们:“……”   从来没有见过萧律这么独宠一个人,还让她跟他住一块!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第70章   经过一番打听之后,后宫里的美人们都知道了瞬王带回来的这个新人的来历。   原来她是出身黎王封地的世家女子,只是不知为何她们的萧郎对这个名叫华霄的女子格外上心,在攻破黎王封地之前就已经命人画了她的画像,一在韫城里找到她就把人带了回来。   按理来说,萧律此前从未去过韫城,他要如何知道那里有如斯美人?   她们思来想去,最终也只能归结于是底下的人干的好事。   这些人为了投主公所好,就特意告诉了他华霄的存在,甚至连那画像都可能是他们准备好了呈上来的。   这样一想,事情就说得通了,以瞬王喜欢收集天下美人的爱好,听说黎王封地里有这么一个绝色佳人,怎么可能不顺手把人给收进宫里来?   对瞬王的后宫而言,有女装大佬在这里,就是对她们的威胁。   可对萧律自己而言,有女装大佬在这里,就是对自己的威胁。   出于谨慎考虑,他把寝宫里伺候的人都给换了,换成了两个还算机灵的小婢女。   楚云非一觉醒来就看到她们在外殿规规矩矩地站着,显然在等他起床,要伺候他洗漱。   这个时候,萧律已经去上朝了,楚云非看着这两个清丽的小丫头,看她们都只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胸就跟大佬自己一样平。   真是一看就知道萧律在想什么,楚云非想道,他未来妹夫是怕他乱了他的后宫,特意找俩半大小孩来看着他。   楚云非也暂时没打算出去,在洗漱过后只打发她们两个到外殿去玩,自己继续拿了纸笔在写写算算,真是回了封地跟没回封地完全没有区别。   等到萧律忙完政事,下朝回来,就看到少年又在研究他的鬼画符。   两人一起用膳,要是有臣子到后宫来找萧律,楚云非还得到后面去回避一下。   尽管他这样每天都跟萧律绑定在一起,萧律要干什么事大佬都清楚得很,不过顶着妹妹的身份,他们要议事他还是不能掺和的,免得让“华霄”在历史上落得个牝鸡司晨的批语。   平日里,萧律下令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既避免其他人来搞事,让自己的国舅爷暴露身份,又避免自己的国舅爷搞事,让他头上一片绿。   楚云非待在这里可以研究他的法术,可那两个小丫头就只能干巴巴地陪着变相禁足,十分可怜。   这日,两个小姑娘又在外殿坐着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就看到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是在纸上写写算算的夫人从内殿里出来了。   她们连忙起身行礼,楚云非摆了摆手,说道:“私底下不用这么多礼。”   “夫人怎么了?可是饿了?”站在左侧这个叫彩衣的小婢女大着胆子开口问道,“主公现在还没下朝,夫人若是饿了,我去给夫人拿点点心。”   “不用拿。”   女装大佬摇了摇头,走到殿门口望了望外面的天。   眼下秋阳正爽,没有云彩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非常适合出去走走。   他的法术研究遇到了瓶颈,虽然有萧律帮忙,帮他把那两个半成品连起来了,但还是没用。   就算灵力能够形成回路,这枚剑符也发挥不出他原本设想的作用。   要复原窥天术,技术实在没有那么好突破。   楚云非看向两个小婢女,说道:“我在这里待得烦了,想到花园里去走走,主公有没有说我不能离开寝宫?”   两个小婢女摇了摇头。   又不是要把夫人她软禁在这里,主公他没有这么过分。   楚云非看着她们,说道:“所以说,他的意思就是让你们两个跟着我就可以?”   两个小婢女点了点头。   楚云非于是对她们笑了一笑,率先走了出去,说道:“那走吧,出去晒晒太阳。”   三人来到了花园里,花园里的花都开败了,萧瑟的秋景没有什么好看的。   女装大佬一面在这小径上走着,一面还在想着窥天术。   他之所以会往窥天术的方向走,还是白露寒给他的灵感。   大师伯也是改良剑符的一把好手,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创造了这个窥天术。   尽管没人知道他原本创造这个法术是为了用来窥谁。   楚云非在这个世界里,两世加起来都已经快活了四十年了,也不得不承认他大师伯真的是个天才。   自己完全比不上他,也比不上他教出来的弟子。   眼下法术研究陷入了瓶颈,想到自己的妹妹不知道怎么样了,然后独孤辰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个后宫困不住他,但这个时代困住了他。   想到窥天术,他就不由得有点想念自己的远房师兄。   白露寒虽然不是像他的师父那样的发明者,但是他看他师父用一遍就能复制出来,自然也能说清其中的灵力回路。   再退一步来讲,作为核心碎片的白露寒看起来也比其他人要容易攻略得多。   女装大佬心道,怎么跟回来的就不是他呢?   在花园的另一侧,萧律后宫中的美人们正聚在一起,看着他寝宫的方向。   她们本来不爱聚在一起,秋景也没什么好看的,然而萧律的新宠实在是让她们忌惮。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宫装的说道:“萧郎把那个人带回来这么多天,都一直住在他的宫殿里。”   坐在她对面穿着红色宫装的女子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她派去的人都打听过了,那华氏就一直在萧郎的宫殿里没有出来。   这就真的是很让人嫉妒了,就算是她们也好,也没有在萧律的寝宫里度过这么长的时间。   另一个穿着粉色长裙,年纪也显得比她们要小一些的女子不甘地道:“那个华霄有什么好?从容貌上看,她比不上容姐姐。”   被她点到名的容夫人唇上掠过一抹微笑,她方才一直在看着外头,没有参与她们的话题。   说话的人说完,又看向了另一人,说道:“从性情上看,也那么木讷,根本就没有姐姐们善解人意。”   她撇了撇嘴,说道:“再说到身材……”   这下不用她说了,所有人都想到那天看到少女胸前平坦,简直完全不像萧律的品位。   在座几人不由得低头看向自己的胸,然后对视一眼。   彼此都在想,莫非是萧郎换了口味?   军营里,萧律打了个喷嚏,一脸的莫名其妙。   良久,亭中才有人惆怅地道:“如果是换了个口味的话,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她们就算束胸也不能把胸变得小一点。   容夫人这才开口道:“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萧郎一直让她留在寝宫里,不让她出来,显然就是怕我们对她做什么事。”   “……就是,保护得这么好,接触都接触不了她。”   楚云非刚好听到这句话,在原地停住了脚步,示意身后的两个小婢女不要出声。   他们所站的地方还有未曾凋零的树木,很是隐蔽,听她们在亭子里说话的声音也很是清晰。   女装大佬第一次直面后宫争斗,听其中一人说道:“谁知道这个华霄在想什么?若是她识大体也就罢了,不会独占着萧郎的宠爱,可我看她就不像是会这样想的人。”   楚云非挑了挑眉,又听一人说道:“难道只能指望她早日怀上身孕,不能伺候,萧郎就会回来找我们?”   楚云非:“……”   真是要命,分分钟被她们给雷得里嫩外焦。   如果不是想知道后宫是个什么生态环境,妹妹嫁给萧律之后在这种地方住不住得惯,他现在就想掉头回去了。   亭中众人听到她的话,都不约而同地呸了一声,说道:“她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就是啊,论时间长,谁能比得上那位?可就算是她也好,也没有为萧郎诞下子嗣啊。”   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这个华氏赶在她们前面生了孩子,该出手时就不能手软。   本来就已经这样胜出,若是再生了孩子,母凭子贵,说不定连这后宫之主都要让她当了。   她们商议完了,结成了心照不宣的联盟之后,就纷纷散了。   楚云非站在树后,想着到历史的最后萧律膝下都一样没有子嗣,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输家,谁也没争赢——   所以说,萧律是不是在这方面有点毛病?   两个小婢女就看到面前的人在原地站了片刻,摇了摇头,然后示意她们回去了。   后宫争斗并没有想象中的有趣,楚云非还是决定继续专注于剑符上,于是晚上萧律从军营回来,就看到少年还是跟前几日一样坐在桌旁,头也不抬地对自己说道:“回来得正好,帮我。”   萧律走过来,他已经洗过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过来问道:“帮你做什么?”   楚云非塞给他几张纸,上面画的依旧是几对需要连接到一起的半成品,萧律笑道:“你还真是毫不客气。”   说着也拉开了凳子在旁边坐下,重瞳里映出这些线条,拿起了少年的炭笔开始给他完成连接。   楚云非想起白天的事,想到那群等着他雨露均沾的美人们,于是开口问道:“我发现你天天跟我睡在一起,你怎么都不招人侍寝?”   萧律让他住在自己的寝宫里,就像在帐中的时候一样,两人睡一张床。   在楚云非的印象中,萧律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睡觉,根本不在其他地方留宿,难怪他的后宫会把矛头针对向自己。   萧律看着他的鬼画符,随口道:“我难道不会直接到她们那里去?”   楚云非:“哦,你喜欢玩突袭,赤鸡。”   萧律觉得他跟自己说起这个话题感觉怪怪的,想到刚刚两个小婢女欲言又止的表情,一抬眼就对上了少年的眼睛。   英俊的君王回过味来,知道眼前的人今天大概是出去过了,而且看样子还是遇上了后宫里的其他人。   他停下了笔,开口道:“我知道了,等你妹妹回来,我一定会好好待她,你不用每天旁敲侧击提醒我这种事。”   楚云非本来完全没这个意思,可听他这么说了,于是也打蛇随棍上,说道:“妹夫你知道就好。”   片刻之后,萧律把他的剑符都连接到了一起,把纸还给他,宣布道:“好了,明天再研究,现在睡觉。” 第71章   萧律的床很大,两人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楚云非睡里面,萧律睡外面。   他从还是少年起就每日早起练武,而且回来之后还要上朝。   萧律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自在惯了,其实不大喜欢上朝,就三天上两天不上,但总是要去军营。   至于楚云非,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已经是修真者了。   两人躺上了床,过了片刻,楚云非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萧律并没有睡着,于是问道:“为什么不睡?”   萧律“嗯”了一声,说道:“在想事情,你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楚云非:“睡不着觉,想来谈心?”   萧律一哂,说道:“关心小弟。”   楚云非转了个身,面对着他,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他英俊的轮廓,小声道:“你该关心你别的小弟。”   他可是记得,萧律是没子嗣,狄琰是连娶妻都没有。   只听萧律说道:“你说狄琰?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去妨碍他。”   楚云非说道:“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萧律不以为意,转头看向了他,说道:“小孩子家家,有什么想法。”像是觉得这样完全否定了他也不好,于是问道,“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楚云非枕着自己的手臂,说道:“我要找个我自己喜欢的。”   萧律说道:“人人都是这么想的,这也算想法?”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遥想着未来,喃喃地道:“等我成就事业。”攻略完这个世界,拿到愧疚值,干完这票就当科长。   萧律不知道他所讲的事业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只说道:“嗯,等主公打完天下,就封你个侯爷。”   楚云非往前挪了一点,凑到他身边来,萧律身上一重,只觉得这少年像只猫。   他睡觉的时候不用穿女装了,眉目之间又透出属于少年的俊朗来,萧律听他趴在自己身上说道:“打个商量,不用封我做什么侯,就好好对我妹妹。”   萧律一笑,说道:“封你,也好好对你妹妹。”   楚云非说道:“不是,我不能留名,之后你的王侯将相里就没有我这人。”   萧律目光沉了沉,问道:“可是我对你做了什么?还是你怎么了?”   楚云非说道:“没怎么。”   萧律在昏暗的光线里看了他片刻,最终说道:“你是要走的。”   楚云非心道,你先走的,我还要活到三百多年后的。   可他眼下却不能提这个,只说道:“说这个干嘛?现在还没到时候,时间到了再说。总之我这个人你记住就好了,不要给我任何历史记载,也不要让其他人记住华衡这个名字。”   萧律听他平静地道:“华衡的光辉,在他七岁的时候就该结束了。”   床帐里安静了片刻,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着,萧律目光有些复杂地开口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楚云非没有露出马脚,只说道:“我不是人,我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你是什么。”萧律说着,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可能是个神仙,也可能是个妖怪。”   他有自己的亲兄弟,成王一直忠心地追随他,在另一种方式上尽心尽力地辅佐自己,成就霸业,可眼前这个少年不同。   萧律把他当弟弟,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跟从成王和狄琰那里得到的都不一样。   华衡像是站在大局的角度上看他的。   少年的眼眸清亮,里面却像是看过了大商王朝这上千年的气数,还知道这个王朝最终的结局。   萧律问他:“知道得这么多,再在这个世界里生存,是什么感觉?”   楚云非说道:“没什么,一切都差不多知道结局,就少了点惊喜吧。”然后就是因为华霄的缺席,所以多了很多惊吓。   楚云非看了他片刻,在他身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趴下来,把未来的天下共主当成人肉垫子。   因为他不打算攻略这个核心碎片,所以不需要瞎撩他,也不需要在交往的时候给他设置陷阱,在这个时空里遇上他,更像是遇见一个朋友。   他说道:“哦,你又想问我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了,问吧。”   萧律笑了一下,说道:“你这么懂我。那你告诉我,我会一统天下吗?”   楚云非笃定地道:“会的。”   萧律看着他,目光温柔下来,真是自己问什么他都答。   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下一句,楚云非于是问道:“还有呢?”   萧律说道:“没有了,知道一个结果就足够了,过程自己去拼。”   楚云非说道:“这是对的。”顿了顿,又道,“不过你除了在想给我娶妻的事情,还在想别的吧。”   萧律在床上就喜欢随手抱着人,少年在他床上,他也随手揽着,两人靠在一起。   他的手放在少年的背上,说道:“在想别的,现在文臣跟武将分成两派,吵得很凶。”   楚云非:“哦。”仔细想想,眼下确实也到了该产生分歧的时候了,萧律在这时候面临的就是一个抉择。   果然,他听身下的人肉垫子说道:“一边说要暂停扩张领土的脚步,先整顿好内部,另一边说要一股作气,决战到底。”   楚云非说道:“你当然是有决断的。”   萧律说道:“对,现在八路诸侯也只剩下六路,十八个封地里,主公已得其六——”   楚云非:“666——”   萧律:“???”   楚云非说道:“没事,你继续。”   萧律被他逗乐,想了片刻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说道:“不能只是娶了世家女子就想着能镇住他们,总是要整顿一下,休养生息。”   楚云非说道:“是的,这不就结了?广积粮,缓称王,后面打起来就没有喘气的时候了,先做好准备。”   萧律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广积粮,缓称王?”   楚云非:“别管了,我明天给你写个方案吧,睡觉睡觉。”   说完翻身滚到一旁去睡了。   第二天,萧律一睁开眼睛,发现身旁没人。   他坐起身,下了床,在内殿里看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人。   两个小婢女迎了进来,萧律问道:“你们主子呢?”   彩衣说道:“夫人早早就起来了,用过早膳就出去了,说是让我们转告主公她今天不会去找后宫的其他夫人,所以不需要我们跟着,让主公放心。”   萧律刚睡醒,身上的里衣还大敞着,露出宽阔的胸膛,整个人看起来像头慵懒的狮子。   小婢女们说完,就要上前来伺候他更衣,然而萧律看到她们俩比华衡还要矮。   华衡到他的肩头,这俩半大孩子才到他胸口。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也不好剥削童工,便说道:“孤自己来,你们去忙别的吧。”   小婢女们对视一眼,只好退了下去,一个去给他准备洗漱的热水跟毛巾,一个去准备早膳了。   萧律自己穿好了衣服,眼角的余光瞥见桌上放着几张纸,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他过去把这几张纸拿起来一看,发现抬头就是几个大字——《封地整治实施方案》。   再往下看,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写着——   细化措施强化监督积极落实“三项”整治。   古古怪怪,一看就是出自华衡的手笔。   萧律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床写了这些东西,目光停在这些用炭笔写的字迹上,只是粗略地看一眼就知道他考虑得有多周祥。   自己这几天思考过的问题他全都提到了,而且有针对性地提出了解决方案,比如粮食要怎么增产,封地要怎么整合,贸易来往要怎么增强……等等等等。   萧律看完之后,心中有数,只是不知道华衡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的国舅没跑到哪里去,他就是去了偏僻的宫殿,然后上了屋顶。   天才蒙蒙亮,楚云非写完那个方案之后就从寝宫里离开,看到两个小婢女在外殿打瞌睡,迷迷糊糊看见他要出去,还想跟上来,然而被他按住了。   楚云非这是要去实验他的窥天术,怎么能让她们跟着,于是做了保证之后就自己走了。   他上了房顶,昨天他一口气设计了四五个剑符,有萧律帮他重新连接,理论上来说,这几次之中总有一次会成功的。   他坐在房顶上看着天边出现第一抹霞光,紫气东来,然后指尖开始流淌出灵力,向着妹妹所在的方向,根据血脉的牵引,画出了他的第一道剑符。   这第一道剑符在他指下成形,只是闪烁了片刻就消散在空中,并没有连接上他要找的人。   楚云飞看着空气中消散的蓝色光点,并不丧气,每一道剑符他都要实验三次。   于是又开始了第二次。   晨光熹微,没人会抬头看这个偏僻的宫殿群的顶上坐着一个少年,楚云非已经做好准备,今天要在这里从头到尾地画个三四百次。   三次之后,第一个剑符依然没有成功,他指尖微动,换了勾勒的图案,开始了第二个。   蓝色的剑符再次在他指尖成型。   这一次,从指尖传来的力量仿佛连通上了他想要找的人,楚云非心中一喜,然后这个联系又断了。   他思考了片刻,又换了他的第三个剑符,先把这个放着。   结果后面三个结构都没有第二个好,第三个剑符没有成功,第四个毫无反应,第五个跟第一个一样,只支撑了片刻就消散了。   看来看去还是第二个剑符最有可能成功。   他于是凝神静气,从指尖逼出了一点精血,以混合着精血的灵力画起了剑符。   剑符成型,在蓝光中闪烁起了微微的金色,他没有选择独孤辰而是选择了华霄,是因为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有血脉羁绊,就像他跟商芸一样,更容易产生联系。   果然,在混入精血之后,这个剑符释放的能量就跟另一端联系上了,剑符的光芒骤然大盛,在空中变成了一面玄光的镜面!   不知多远以外的蓬莱,蓬莱岛主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须发皆白,然而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眼睛也还像少年一样清亮,真正是鹤发童颜。他察觉到这样的法术波动,却不知道是从哪边过来的,而且这波动只是持续了一刻。   此刻,他正坐在一个阵法之外,在阵眼中坐着的,正是跟此刻正远在瞬王封地的宫殿屋顶的少年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女。   华霄双目紧闭,她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好,蓬莱岛的弟子都在周围给她护法。   蓬莱大弟子是个青年,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师父满眼的若有所思,于是问道:“师父,怎么了?”   蓬莱岛主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什么,继续给你小师妹护法。”   他发现了,这来自不知何处的窥探之术应该极其高深,只不过用的人好像不是很纯熟,所以才让自己发现了。   他想到他们从海龟的肚子里拿回来的神器,想到自己这个不知被哪个同道送来这里治病的小弟子。   华霄本来就跟他们蓬莱有仙缘,那找回来的神器又主动认她为主,所以蓬莱岛主就收了她做徒弟。   华霄的身体虽然不好,但只要用他们蓬莱的修行之法,总能慢慢将养好,想要活过几百岁也不是难事。   只是没有想到,向来与蓬莱相安无事的独孤氏竟然闯进了她的洞府,强行带走了她身边的护卫,令华霄在修行之中走火入魔,命悬一线。   蓬莱岛主叹了一口气,想道这独孤氏不好好守着他们的神器,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第72章   今日上朝,大臣们禀报完各自的事情以后,又像前几日那样分成了两派,为了接下来该怎么走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萧律坐在上首,只淡淡地看他们吵,狄琰没有加入战局,只看着坐在上面的人今日的神情跟往日不同。   往日萧律听到这些不知听过了多少遍的争论,英俊的脸上都会露出些许厌倦之色,而狄琰发现他今日却只是听底下的大臣像斗鸡一样争吵发泄,并没有不耐烦。   等到他们偃旗息鼓,像前几日一样没吵出个结果,坐在上首的人才把手上的方案扔了出来,说道:“既然吵不出个结果来,那就都先看看这个。”   近侍捧着一个卷轴下来,先送到了站在最前方没有加入争论的狄琰手中,对戴着面具的青年将军讨好地笑了一下,说道:“狄将军请与众位大人传阅。”   萧律扔的当然是他手抄的版本,华衡写的那几张纸他依旧收起来了,跟之前他写的那封信放在一起。   狄琰拿到这卷轴,不知其中是何物,站在原地先打开了,然后目光便凝住在了上面。   殿中众人见状,都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然后纷纷围拢过来,围观这一份方案。   萧律坐在上首看着他们,他是可以没有准备那么多份复刻版,既挫挫这群臣子的锐气,也避免上面写的东西泄露出去。   这卷轴在所有人手中都传了一遍,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看完这上面所写的东西之后都服气了。   他们这几日吵来吵去,其实吵的都是上面所写的问题,只是他们都无法说服对面的人,而这个方案却把所有问题都妥善地安排好,一并解决了,看待问题的高度比他们不知高到哪里去。   萧律满意地看到他们安静下来,脸上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开口问道:“不吵了?”   群臣归位,老老实实地道:“不吵了。”   “不吵了,主公。”   萧律坐在上首,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在狄琰的面具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对这个属下是很满意的,每一次他的表现都不会让自己失望。   萧律移开目光,问道:“都觉得这个方案可行?”   群臣点头,说道:“可行。”   简直思路开阔,前所未有,就是有些词看不懂,比如什么叫“优化顶层设计”?   不过不妨碍,瑕不掩瑜。   萧律说道:“好,那便照着这上面写的做,退朝吧。”   等他走之后,文武百官都聚集在一起,没有立刻离开。   其中一个大臣手里还捧着那卷轴,说道:“不是很像主公的风格,虽然字迹是主公的。”   站在他身旁的武将也点头道:“写得有些潦草。”像是上朝以前匆匆地抄了一遍。   两个阵营的大臣都对视一眼,心道难怪主公今天这么主动要上朝,就是为了拿这个卷轴出来让所有人都安静。   那捧着卷轴的大臣看向对面的一个中年人,问道:“是张大人提的?”   张大人忙道:“不是我,我没有。”   先前点头的那武将露出茫然神色,看起来最有可能提出这个方案的张大人都说不是他,那会是谁?   他看向狄琰,在场的人里就他戴着面具,在一群素面朝天的大臣之中属他最突兀。   文臣阵营已经又围着那卷轴开始嘀嘀咕咕地商讨了起来,说着这个“紧紧围绕……大局”、“贯彻落实”不像主公会说的话,还有那什么“大力推进”、“全面深化”,简直魔性。   那武将问狄琰说道:“狄将军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狄琰心中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华霄,不过众人听到他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说道:“不知。”   然后知道自己站在他们之间,脸上的面具也会让他们感到不舒服,于是跟众人告了辞就先走了。   大家看着他的背影,都叹息道:“唉,狄将军也挺难为的。”   他们都知道他在楚王那里的旧事,看狄琰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有人忽然有些好奇地道:“你们有没有见过狄将军的脸?”   文臣阵营纷纷摇头,说道:“没有。”   武将阵营也摇头,说道:“也没有。”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想,难道他就这辈子都要戴着面具,一直到老?   萧律回了寝宫,看到桌旁还是没有少年的身影,于是问彩衣道:“你们主子还是没回来?”   彩衣连忙回道:“是的,主公。”   萧律微微皱起了眉,眼看着都要吃午饭了,他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在那处偏僻的宫殿,穿着女装的少年仍然坐在屋顶上,想着在连通的画面里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   首先华霄在蓬莱,蓬莱岛主也在她身边,这说明她的安全肯定没问题,可同时也说明问题很严重。   楚云非低头,在烈日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他跟妹妹华霄的生命共享,只要自己不死,她也不会死。   可问题不是这个。   楚云非原本是想趁着十七岁这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年纪把妹妹送去蓬莱,让她十八岁这年回来,参与到她应该参与的历史中来。   结果她没回来,显然是因为某些意外留在了蓬莱。   问题就在这里了。   他慢慢地握紧了掌心,像要握住着虚无的命运,想起了蓬莱的另一件旧事。   蓬莱岛主一生收了许多个弟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拜入他门下。   他的关门弟子是十大宗门中执掌过神器里的人当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   本来蓬莱的存在感在十大宗门中就不强,能拿出来讲的也就是他们岛上的人寿命长,比如寿命长达七百岁以上的有十人,八百岁以上的五人,九百以上两人,都是些老怪物。   而相比之下,蓬莱岛主的关门弟子却非常短命。   在有限的记载里,她只活了三百多年,虽然手中掌管着蓬莱的神器,却从来没有出来行走天下。   等于她从入蓬莱之后,就一生都没有从岛上离开。   此刻楚云非一想到刚刚窥探到的画面,就忍不住把自己的妹妹跟那个一直未离开过蓬莱的神器执掌者联系到一起。   他在屋顶上,从清晨一直坐到中午,又从烈日当空坐到黄昏降临。   如果华霄就是她,那历史上的华霄又是谁?   他在昆仑的藏书阁中所见,都是谁的故事?   萧律等到掌灯时分,终于忍不住出来找他,找遍了其他地方,终于找到了这偏僻的宫殿。   高大英俊的帝王提着一盏风灯,站在桥上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去,看到了坐在屋顶的少年。   他大概是从清晨到现在都在上面没有下来过,也一动不动,都有小鸟停在他肩上把他当树了。   昆仑道法自然,只要一入定就会跟天地合一,楚云非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自动修炼了起来。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了,星辰开始在天边闪烁。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星特别明亮,坐在屋顶的人回过神来发现都这么晚了,萧律都提着灯出来找他了。   他动了动,停在肩上的小鸟就飞走了,在这里坐了一整天,感到对命运、生死的领悟又深了一层,思想境界都莫名拔高了。   萧律飞身上来,姿态无比潇洒,人间武道在他身上也展现到了极致。   楚云非看着他把手里的灯放在一旁,然后陪自己在屋顶坐下,听他问道:“国舅在这里做什么?”   女装大佬说道:“思考人生。”   他身旁的人像是笑了一声,楚云非听他说道:“思考人生也要吃饭。”   楚云非看着他,问道:“主公吃过了?”   萧律说道:“不是出来找你回去吃晚饭吗?”   楚云非说道:“我刚刚在想,我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萧律看他,问道:“什么?”   楚云非说道:“没什么。”说完又道,“要是我妹妹一直在蓬莱不回来了,怎么办?”   萧律说道:“就为了这个?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在蓬莱自在逍遥也好,反正你不是最担心她回来在这里过得不好?”   楚云非看他,说道:“那你就没有华妃了。”   萧律不以为意,问道:“这后宫里有没有一个华妃很重要吗?”   楚云非说道:“不知道,我从知道华霄应该嫁给你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让一切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她的身体不好,我没有办法,我只能送她去蓬莱,希望她能活下来。”   可她若是回不来,那之后的历史会怎么样?   由自己来走到底?   萧律看了他片刻,像抓小猫崽一样伸手握住了他的后颈。   这个动作让楚云非想起魔刀,这两人不愧是同一个核心分裂出来的两个碎片。   萧律眼里映出他的影子,声音低沉地道:“想那么多做什么,顺其自然吧。”   见眼前的少年看着自己,他说了下去:“既然命数已定,那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朝着一个方向发展,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过促成了这个结果罢了。”   三百多年后,楚云非是这样对狄琰说的。   回到三百多年前,就轮到萧律这样对他说。   楚云非忽然笑了起来,学着鬼王的语气说道:“你有慧根。”   萧律挑了挑眉,不知少年这么说是想做什么。   楚云非说道:“跟我一起去修仙吧。”   萧律:“哈哈哈哈哈哈。”   片刻之后,他仰头望向头顶的星空,重瞳里映出这星罗棋布,说道:“不修,舍不得这尘世繁华,等到百年之后就同世间的其他人一样埋在一抔黄土下。”   楚云非看他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听他说道:“你倒是很适合去修仙,什么时候你要走,就去。”   楚云非心道,我顶了你宠妃的位置,按照历史发展,是要在你的战场上灰飞烟灭的,还跑到哪里去?   萧律的王朝如此强盛,也会一夕覆灭,谁都挡不住历史的车轮。 第73章   剩下的时间不再打仗,封地上下都按照主公给的方案开始运转起来。   这群武将自从跟了萧律之后,是第一次过这么悠闲的日子,狄琰也是如此。   他在自己府中呆着,旁人的府中还有来往,然而他的府中除了他自己以外,并没有别人。   狄琰住的院子僻静,也没有怎么留人伺候,在独处的时候总算摘下了面具,然后铺开了画纸。   他有许久没有碰过画笔,再拿起笔的时候,感觉都有些生疏了,而且对着画纸也不知该画什么。   然而第一笔落下去,就有了第二笔,第三笔。   等到一幅画画完,他形状优美的眼眸里就映出了画上所画的人,是华霄。   狄琰放下了笔,有些怔忪地看着这画上的少女,跟他当初画的那张飞天舞姿图不一样,他这次画的是她在山坡上跟自己说话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样,他画的就是华霄,是萧律的妃子,是他的主母。   书房中,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狄琰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在意,他们之间的交集算起来,也不过就是那两次交谈。   这样的感情不该有,这样的画也不该有。   他摇了摇头,伸手想要把这画撕了,揉碎,指尖却只停在离画纸几寸的距离,下不了手。   画中,华霄就这样目光清澈地看着他,眼里还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狄琰最终收回了手,把这张画收了起来,压进了柜子里。   他想着此后不要再画她,然而心中却隐隐知道,自己此后大概还会一直画她。   书房的窗开着,从外面吹进来几片飘零的黄叶,青年抬头看向寝宫的方向,想着华霄现在在里面不知过得如何。   他想的人在宫里并没有什么事可干,剑符的事也搁下了。   楚云非后来又用了一次这个窥天术的半成品,想去看独孤辰的情况,结果剑符成型之后,那追溯过去的力量就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他没有办法,又不能直接脱离这边的事情跑到蓬莱去,只能作罢。   瞬王打下狄王封地之后,前进的脚步就停了下来,进入了休整时期,其他几路诸侯也默契地停下动作,他们扩张的脚步都有些太快,打下的封地里都有些隐患,都需要一段时间来休整。   萧律扔出的方案在下面如火如荼的执行起来,楚云非写到关于军队的事情不多,大多是关于基础建设跟贸易通商的方面,这些都是文官的事情,武将从旁协助,大多还是比较悠闲的。   纸上的方案放到现实中执行起来,中间又会出一些问题,萧律把这些问题带回来跟他一起商量,然后两个人做出决定之后,再交给下面的人去执行。   这样封地整治的速度非常快,可以说是一日千里,第一步就开始实验各个封地的混居。   封地的新移民分成小股进入了不同的新居所,像无数溪流归入大河一样,悄无声息。   人一开始转移得并不多,因为担心动作一下子太大的话,这些封地会接受不了而产生反弹。   不过眼下各个封地看着这些加入他们的人,心中虽然有些忌惮,但是又不知上面是想做什么,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这些人安定下来,就跟封地中原本的百姓一样安居乐业,于是就暂时放松了警惕。   华脩做了韫城太守之后,每日除了兢兢业业打理封地之外,也有些战战兢兢。   他想着瞬王把自己儿子带走,然后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不知他到底是想做什么,瞬王他难道是真的没发现那是他儿子假扮的女儿吗?   华夫人因为这个跟他生气,华脩哄了好久也不能把夫人哄回来,心里可以说是非常苦的。   华太守为了这个,没少跟自己的小舅子抱怨。   姜岚眼下正在他身边,因为姐夫当了韫城太守,所以过来协助他管理封地事务。   昔日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而且也娶了亲,自己都当了父亲,也不再像少年时一样轻浮,变得稳重起来。   只听华脩说道:“女子嫁人也有个归宁之期,瞬王殿下把衡儿带走之后,竟然不回来。”   姜岚说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姐夫就不要想太多了吧。”   华脩觉得他说的也对,他想起儿子明明说他妹妹很快就会回来,然而现在时间已经又过去数月了,华霄都没回来,完全不知后事会怎么发展。   于是只好继续承受着夫人的冷落和坐在这位置上的不踏实,任劳任怨地熬日子。   又过了半月时间,封地开始着手贸易的事情,定好的商路要经过黎王封地,然后才前往塞外,萧律便问楚云非:“要不要回家里看看?”   楚云非在宫中也待得烦了,闻言便道:“这是要去黎王封地?”   萧律说道:“是的。”   楚云非一想,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跟家里通信,也没有回去看过,于是说道:“主公这次打算借什么由头出行?总不能以开辟商路的名义回去。”   萧律笑了一声,说道:“是,正好以陪你省亲的名义回去。”   他说着,看了看自己穿着女装的国舅爷,又道:“不必大张旗鼓,路上你可以换回男装,做回你的男子汉。”   楚云非看他拍了拍手,两个小婢女就从外殿进来,把新做好的衣服送了上来,放在一旁。   楚云非说道:“这么贴心。”   “那是当然。”萧律说道,“主公最疼你了。”   数日之后,萧律轻车简从地离开了封地,不过带了一支二十人的队伍和两辆马车。   楚云非换回了男装,跟在萧律身侧,萧律的近侍都见过华霄,不过是第一次见这跟华霄长得很像的少年。   萧律便告诉他们:“这是华夫人的兄长,国舅爷。”   只字没有提华衡的名字,也没有提他的官职。   他与萧律策马同行,并行从都城出来,先是经过了一片繁华城郭。   这些地方在萧律的治下都蓬勃发展,百姓安居乐业,在这乱世之中呈现出难得的平稳。队伍行进,在这沿途的城中歇脚,之后继续一路黎王封地过去。   走过了江南水乡,进入了大漠。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他们走的这条路正是商路的选择,穿过这片大漠之后,就能更快的抵达目的地。   有当地的人来当他们向导,然后他们的马匹也换成了骆驼。萧律此次出行虽然是为了商路的事,但也是以省亲为名目,所以带了辎重,一路上的行进速度便慢了下来。   当地人只知道这来的是瞬王封地的大人物,但是不知道这就是瞬王殿下本人,向导看着这英武的男子身边带着个少年,便以为他们是兄弟,一路上非常健谈地跟这兄弟二人说着这大漠的风光,说他们这里的故事。   楚云非听了半天,骑在骆驼上问当地的向导:“你们这边可有美人?”   萧律在旁听到他的声音,看向了他,听当地的向导回答道:“我们这里的美人可多啦,个个都能歌善舞。”   楚云非说道:“是吗?我这个兄长最喜欢美人了,是不是大哥?”   萧律被他这样一叫,简直没有脾气,只说道:“便是喜欢没人,也要找你妹妹那样的。”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像我妹妹那样的可不多。”   当地的向导听着两人的交谈,插嘴道:“我们这里的美人个个都是角色,便是比起那些大封地里的美人来也不逊色,只不过我们这边地处偏僻,所以她们的名字才传不出去。”   言语间颇为得意,显然一点也不怕被拿来跟谁作比。   楚云非说道:“哦,那你应当安排些节目才是,说不定被我大哥看上,那这些女儿家就一生无忧了。”   当地的向导听着,看得出萧律非富即贵,其实是有些心动的,然而萧律却说道:“不必了,出来又不是为了给主公选妃。”   楚云非促狭地道:“真的不要?”   萧律说道:“不要。”   楚云非于是说道:“好吧,你听到他说不要了,那就算了吧。”   当地向导本来有心表现,听到这话也只好作罢。   一行人进入大漠,要三天时间才能走出来,晚上也没有地方住,就在这沙漠中露宿。   他们找了背风的地方,然后让骆驼卧下挡住侧面来的风沙,就在这里燃起了篝火。   大漠的星空比在封地的宫殿屋顶上看还要美,白天这里的气温很高,入夜之后就非常低。随行的将士都准备充分,带了毯子在靠近篝火的地方,就着这火焰的余温入睡。   夜深人静,队伍里就剩下两个人还不睡。   萧律本来怕楚云非会冷,结果发现少年根本就不冷,显然他的人间武技也已经练到了极其高深的地步,无论何时真气都能自动运转,保持身体的温度。   两人靠在一起,身下垫着一张毯子,身上共盖一张毯子,手脚挨着,一起看着头顶的星空。   楚云非说道:“我还是在来到这里之后,才能这样看到天空,不管看几次都觉得震撼人心。”   在他们的现实世界里,不管看什么都好,都要隔着那一层罩子。   萧律却不知道他的意思,而是以为他说的在黎王封地的时候,只挑了挑眉,说道:“你在家中连头顶的天空都少看?”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不是这个意思。”   他收回目光,继续看天上的星星,说道:“主公知道我跟华霄出生的时候,天生异象,双星降世。”   萧律对此也有所听闻,想了片刻,开口道:“主公出生的时候,也是天生异象。”   在怀他之前,他母亲便梦见金龙入怀,等到他出生的时候,又是整个宫殿中金光大盛,有龙吟响彻天际。   他听到身旁的少年笑了一声,听他说道:“这年头天生异象怎么这么不值钱,睡觉睡觉。”   楚云非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睛,萧律于是给他拉高了毯子,然后也在他身旁听着这大漠的风声,一起入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狄琰:我怎么会……   大佬:想想我脸上的debuff 第74章   第二天一大早,楚云非睁开眼睛,因为身旁熟悉的人体温度,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出了封地,在大漠中幕天席地地过了一夜。   那二十个将士跟当地的向导都已经起来了,正在各自洗漱,只有萧律还陪他待在这里。   感到身旁传来了动静,萧律低头看向他,迎上少年的目光便对他笑了笑,低沉地问道:“醒了?”   他们虽然天天睡在一起,但是萧律还鲜少有这样跟他的国舅一起醒来的经验,平时不是自己起得早,就是身旁的人不见踪影。   楚云非从毯子里爬了起来,萧律看到即使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睡过一晚,在他身上还是丝毫不见凌乱。   不光这样,少年的脸上甚至都没有一丝油光,就像传说中那些已经辟谷踏入了另一个境界的仙人。   “醒了。”楚云非一边答道,一边随手扎过了头发,“昨晚睡得挺好,都是托了妹夫的福。”   虽说妹妹已经不可能回来,眼前的人也不会是他妹夫了,但楚云非一时还是没有改口。   而且萧律明明已经早就醒了,为了让他继续睡也就没有离开,确实很够意思。   看到大小两个主子都醒了,萧律的侍卫才拿了水袋过来,让两人以清水洗漱。   楚云非漱过口,往掌心里倒了点水然后往脸上一浇,随手抹了一把就从这背风的巨石后走了出去。   “主公……”那拿水过来的侍卫看向萧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跟上去。   萧律把水袋还给了他,说道:“不用跟着。”   下一刻,就听到那个当地向导站在巨石下,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声,说道:“小公子好俊的功夫!”   萧律挑了挑眉,从巨石后走了出来,抬起头眯着眼睛向上看去。   那二十个将士们也默默跟了过来,看到国舅爷在巨石上几个腾跃,就身轻如燕地窜到了最顶上,站在高处望着远方,身上的衣袍被风吹动。   少年的身影挺拔如修竹,穿着白色的衣袍,站在大漠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潇洒又脱俗。   萧律看着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让人给他做的衣服都是白色的,这小子穿起来果然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好看,就是个翩翩少年郎。   他想着,既然华霄留在蓬莱修仙,离开了尘俗,那华衡也没有必要一直再扮做她。   萧律已经不再想着要捉弄他,让他穿着女装了,看他做回男子汉更顺眼一些。   这英俊的君王站在下方,对着站在高处远眺的少年人开口道:“在上面看什么?快下来,吃过干粮准备继续赶路了!”   当地的向导也在旁赞同地点头,清晨是最适合在大漠中赶路的时候,不然等到太阳升起温度就高了。   等到高温降下,就又到晚上了,在大漠里生活的人都知道,晚上的大漠比白天更危险,没人会在夜色中赶路。   然而站在巨石上的人却没有立刻下来,楚云非的神情严肃,眼睛望着大漠与长天相接的地方,看了片刻之后才从巨石上跃了下来。   萧律看着他的身影如同惊鸿,迅即无声地坠落,听到向导在旁发出了一声惊呼。   楚云非上去的时候还是在石头上借了力,跳下来的时候却是毫无缓冲,直到快要落到地面时才拔了腰间软剑,剑尖与巨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止住了去势。   白衣少年落地,收剑,动作一气呵成,几乎让这些将士都忍不住要为他的身手发出称赞。   然而萧律却发现面前的人并不为这个完美的落地而自矜,看他走到自己面前,于是收起了笑容,问道:“怎么了,在上面发现了什么?”   楚云非摇了摇头,说道:“事情有些不对。”   本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听他这么说,向导还反应不过来,而将士们却露出了严阵以待的神色。   他们这次跟随主公出来,虽说只是来看商路,但是主公的安全却是压在了他们的肩上,无论有任何意外,他们都要第一时间确保主公能够安全离开。   昨晚点燃的火堆已经完全熄灭了,连余温也在这空气中散去,地上空余一堆灰烬。   楚云非站在这灰烬的前方,眉头紧锁,众人等了片刻都没听他说到底有什么不对劲,于是都向着远处看去。   无论是萧律也好,他的将士也好,还是这个给他们带路的当地向导也好,都没有看出什么情况。   地平线上十分平静,甚至连风的影子都没有。   萧律收回目光,上前两步来到了他身旁,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在这个时代,眼前的少年已经是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就连这条商贸路线都是他定下来的,他最清楚这条路上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眼下的天气正好,其他也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他要说事情不对劲?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等着,就要开始了。”   然后就站在原地不说话,继续紧锁着眉头,在自己的记忆里疯狂地搜寻着有什么东西是被自己遗漏了。   有了妹妹华霄的教训,他不敢再托大,不是只有凡人的世界才是需要考虑的唯一因素。   除了那个向导之外,所有将士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希望能够得到国舅爷的一个解释。   因为要戒备,这二十个将士都聚集了过来,此刻全都身处在巨石后方,只有向导所站的地方是在巨石外。   他感到从后面吹来的风好像大了起来,于是转过头去,无意识地看向了远方。   向导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就发出了惊恐的“嗬嗬”声,伸手指着那个方向说不出话来。   他的反应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将士们一面想着这是在做什么,一面自动走出几人到了他身旁。   “怎么回事?”   这几个将士跟他站到了一起,然后看向了远方,同样在瞬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只见刚刚还风平浪静的地平线上,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飓风,以骇人的速度朝着这个方向过来,转眼就从一个小黑点变成了冲向天际的长龙!   “飓风——!是飓风!”   那几个将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把拉过向导躲回了巨石后,脸色煞白。   剩下的人,除却在他们发现之前就已经看到了这肆虐风暴的楚云非,脸上全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在天威面前,所有个人的力量都会显得渺小无力。   萧律闪身到了巨石边缘,重瞳里映出远处卷起漫天黄沙,一头连接着天空,一头连接着地面的黑色风暴。   下一刻,他就感到熟悉的气息近身,然后被楚云非一把拉了回去。   巨石下方,两人的目光对上,萧律听面前的人凝重地开口道:“这条路上不应该存在这样的风暴。”   要选择长期通商的路线,首先要考虑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全。   如果安全系数不够高的话,那么即使能够得到高回报,也会因为所要冒的风险而打个对折。   楚云非之所以有侧重地选择了这条路,把开辟贸易的重点放在这条路线上,就是因为这条路足够安全,比起历史上的另外两条路来回报都要高。   他不知道在历史上萧律是在这三条贸易路线上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最后才选定了这条穿过了大漠的商线,他只知道这不该出现的风暴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萧律看着他,简单地道:“大哥信你。”   楚云非心中一动,这四个字对萧律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他对一个人最高的赞誉了,瞬帝的信任简直就跟他的愧疚值一样难拿。   那吓白了脸的向导这才回过神来,听到两人的对话,连忙说道:“大人,小公子说得对,我在这条商路上走了二十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风暴……”   他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袖子来擦汗,心里庆幸昨晚他们选择了这个巨石后面的位置落脚。   楚云非看向其他将士,开口道:“不必紧张,有前面的石头挡着,这风卷不走人。”   只是他想道,就算卷不走人也好,他也要出去看个究竟。   楚云非拉住了萧律的手,在他掌心捏了捏,示意他看向自己,然后背对着后面的将士跟向导轻声说道:“我要出去看看。”   萧律神色微变,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说道:“不许去!”   这个时候要出去看,简直胡闹!   然而楚云非已经铁了心,在既定的历史上出现不该有的事情,如果不是修真者,那就是妖魔为祸。   从昆仑弟子不管世事的准则出发,他可以不去管,但从参与历史的角度出发,他既然已经身在其中,那他就非掺和不可。   萧律只感到从手上传来一阵大力,被不由自主地震脱了抓在这少年手腕上的五指。   只听他抛下一句“留在这里等我”,然后就不见了人影。 第75章   狂风呼啸,黄沙漫天,楚云非一离开巨石就化作了一道剑光,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萧律和他的人都在巨石后不会出来,而其他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注意不到他,如果要冲进这样的风暴里,他必须有足够的速度。   从远处看过来,就看到一道蓝色的剑光划破天际,一头冲进了这接天连地的飓风之中。   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   剑光在外围锋利无比,所向披靡,然而一进入到这风暴之中,方向顿时就乱了!   楚云非已经最大限度的估算过这风暴的力量,然而一进来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飓风的力量。   他开始维持不住自己的剑光,只能随波逐流,在这风暴乱流中转来转去,只能勉强稳住身形,此刻楚云非已经笃定这不是什么自然现象。   被风暴拉扯着一路盘旋上升到了上半截,听到一阵被风撕扯得七零八落的惨叫声,楚云非陡然发现这里面不止是自己一个人,就在对面还有一个跟他一样被这风卷来卷去的难兄难弟。   只不过他是仗剑主动进来了,这个人进来却什么法宝都没有,好像是走在路上就被卷进来了一样。   “啊啊啊——!”对面的人手舞足蹈,在风沙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救命啊——!”   楚云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勉强看清这是个半大少年,跟他在三百多年后的小师弟长得有点像。   只不过少年的脸没有他师弟那么圆,就是长了一张娃娃脸,楚云非自己还能在风暴之中保持直立,这少年倒好,只知道鬼哭狼嚎,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稳住自己。   他想的没错,那少年还真的是在大漠之中,走着走着就被这莫名其妙的风暴给卷了进来,而且这个风暴起来的时候正好就是在他脚下,让他根本完全反应不过来。   而且他也就只有一个人,只要求救也不知道向谁求救。   娃娃脸少年正大头朝下的被风甩来甩去,差点连早饭都要被甩出来了,从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在这暴风之中能稳稳地抓住了他,然后把他整个人摆正过来。   娃娃脸顿时松了一口气,像抓住浮木一样抓住了这只手,发现来人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于是热泪盈眶地道:“谢谢,谢谢道友……”   楚云非发现这样的家伙居然也是个修真者,三百多年前的这一茬因为不用入世,所以总体素质就这么低吗?   楚云非被他抱着手,看他一脸惊悸地往下看,问道:“你来做什么?”   “啊?”娃娃脸抬头看向他,说道,“我没想干嘛,我就是在路上走着走着,然后这风突然就从我脚下卷起来,把我给卷进来了。”   他是无辜被卷进来的,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要是给他点时间做准备,把法宝拿出来,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两人在风暴中随波逐流,虽然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但是靠在一起也跟没有多出一个人一样。   娃娃脸看到脚下湛蓝的剑光,这白衣少年在风暴中都能稳住身形,可见修为不低。   楚云非听他好奇地问道:“阁下可是昆仑的道友?”   楚云非一哂,想着这小子实力不济,眼力倒是挺好。   毕竟这三百多年前,他大师伯还没有从昆仑独立出去创立天山,所以那么多门派里就只有昆仑用剑用的最六。   不过他没承认,而是看着少年冷冷地道:“看我用剑,就觉得我是昆仑的人?”   娃娃脸缩了缩脖子,听出这白衣少年的语气有些不善,像是跟昆仑有些过节。   用剑的大概都容易跟用剑的有过节,他忐忑地道:“怎么不、不是吗?”   楚云非说道:“当然不是了,我是魔修,抓稳了。”   “魔修?”娃娃脸讶异地道,“哎不像啊,啊啊啊——!   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然而楚云非已经加大马力朝着风暴中心冲去。   风暴中心就是风暴眼,是整个风暴里面最平静的地方,只要冲进去,他们就能稳住。   娃娃脸死死地抱住他的手臂,不管这少年是昆仑弟子也好,是魔修也好,这就是他在这里唯一的依靠了。   他死死地闭着眼睛,只感到自己的身体都要被这力量给撕碎了,然而剑上传来的力量却在强硬的把他们从风暴中心带离。   楚云非指尖灵力流淌,画出剑符化作屏障护在他们周身,分散了这从里风光气流里传来的力量,在风暴之中强行稳住了方向,陡然提速一头扎进了风暴眼中!   霎时间,风平浪静。   那能够撕碎一切的乱流顿时消失了,两人身上的衣袍原本被凌乱地吹起,现在也落回了身侧。   楚云非按下剑光,在这安静的风暴中心缓缓下降,目光在周围的乱流上扫过,从离地十几丈的地方慢慢的回到了地面。   “到了。”一直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的娃娃脸听到身旁的人说道。   少年连忙睁开眼睛,感到自己的脚已经踩回了地面上,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啊,到了?”   他连忙看向周围,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风暴中心,这风暴中心的空间意外的大,只要不出去就不会再被狂乱的风暴卷上天。   娃娃脸连忙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发现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凌乱一分。   这么爱装,一看就是大派弟子,怎么可能是魔修呢?   楚云非的剑归到了他手中,他这把软剑是从萧律的库房里翻出来的,只是一件凡兵。   只不过昆仑用剑向来都讲求的是以浩然正气御剑,普通兵器到他们手中跟神兵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昆仑之主夺来的那几件神器都是放在山里积灰。   楚云非伸手在剑身上轻弹一记,听到软剑震颤,发出嗡声。   凡兵无法阻挡风暴的力量,这把剑在风暴之中被弄出了很多口子,楚云非收回目光,照样把剑拿在手上,算是聊胜于无。   这个地方有古怪,站在外围看不出什么,得再往里面走才能发现问题。   他对身旁的少年说道:“走吧。”   然后走出一步就被娃娃脸拉住了,听这娃娃脸少年说道:“你的剑已经坏了。”   楚云非回头看他,说道:“坏了就坏了吧,我也没有别的剑了,将就着用吧。”   娃娃脸说道:“别急啊,把你的剑给我,我给你修。”   楚云非挑了挑眉,他还会修兵器?   娃娃脸看他的表情,说道:“你不信啊?”   他伸手过来从楚云非手中拿走了这把剑,楚云非也就随他去了。   娃娃脸拿过这把剑看了看,抬头对楚云非说道:“在凡兵之中,你这把剑也算是不错了。”不过因为这本来就不是眼前这个人的佩剑,所以得不到他多少爱惜。   楚云非看着少年伸手抚过剑身,然后并指成剑。   他这个动作一出,楚云非就注意到了他的中指和食指上带着的墨色护指,这护指整齐的覆盖了他半截手指,因为指节上有特殊的设计,所以娃娃脸戴着这个也能够自主的弯曲手指,   少年的手指上发出青绿色的光芒,也不见他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在这把剑上从头抹到底,绿光所至之处,残缺的剑身就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楚云非对他的实力有了改观,修复兵器完全不需要借助外物,只凭自身力量就能轻而易举地完成,这样一手足以令人对他刮目相看。   “好了。”娃娃脸把剑还给他,一脸轻松,像是并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说道,“你这把剑还是挺好的,现在可以再支撑一段时间了。”   “谢谢。”楚云非看他一眼,然后接过了自己的剑,感到手中长剑的品质更胜从前,便问少年道,“你是哪个宗派出来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跟你一样有这一手。”   他说的是实话,现存的这么多个宗门里,他从没见过有哪个宗门的弟子这么擅长修缮兵器。   就算是在昆仑的藏书阁里,他也没有见到过。   娃娃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算我说了,道友也可能不知道。”   楚云非挑眉道:“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一定就不知道?”   娃娃脸想了想,眼前这个白衣少年毕竟是救了他,而且说不定之后想出去还得靠他,于是便说道:“我是墨宗弟子。”   墨宗?这是楚云非第二次听到这个宗门了,上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是穿过来之前,在那道白光里听到像是器灵一样的白袍老者说的。   娃娃脸看着他的神色,说道:“哎,道友,你知道我们墨宗?”   楚云非若有所思的道:“你们墨宗擅长炼器?”   娃娃脸难得听到有人知道自己的宗门,他从宗门里出来,在天下行走,遇到同道中人跟他们说起墨宗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说谎,以为只是什么不入流的宗门。   眼前这个少年不仅知道墨宗,而且还知道他们是擅长炼器,实在是令娃娃脸意外又惊喜。   楚云非看他挠着头笑了起来,听他说道:“是的,我们宗门擅长炼器。墨宗最辉煌的时候,天下最厉害的法宝神兵都是出自我们门中,只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楚云非猜测,他说的这个很久以前,大概得是近千年前的事情。   只有这样漫长的时光,才能洗去一个炼器门派在修真界中留下的固有印象,变得无人知晓。   娃娃脸自己说完也觉得有些惆怅,凭自己肯定再实现不了门中旧日的辉煌,所以他去了蓬莱一趟,看过了独孤氏守护的五件神器被孕养的状况之后,就想一个人四处走走,不想那么快回去。   他放下了手,对楚云非说道:“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我们墨宗,而且墨宗现在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这么惨,楚云非在心里摇了摇头,想道难怪那镜子会找不到墨宗传人,还把自己认作是了这个门派的弟子。   他看着眼前这半大少年,知道他显然是专注于炼器,荒废了本身的修行。   这样的追求跟现在的人加入修仙门派的想法完全不一样,楚云非不用想都知道为什么墨宗会在这近千年时光中没落成这样。   他还没有开口,娃娃脸便从刚刚那种惆怅的心情里摆脱出来,向着周围看去,然后有了新发现。   楚云非看他两眼发光地看着自己,说道:“道友,我看着这里像个秘境入口啊。”   秘境入口?楚云非心中一动,如果这里是个秘境入口的话,那就好解释了。   像这样不定的秘境每出现一次都要间隔好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不会成为商路的隐患,这大概就是为什么萧律派出的人后来都没有在这里碰到过这样的风暴。   楚云非看着少年,问道:“你要随我一起进去看看吗?”   娃娃脸当然求之不得,头如捣蒜,他对这样的秘境十分感兴趣。一般来说,这样的秘境里肯定会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法宝神兵,可以供他研究,就算是遇到门中前辈锻造的法宝也很好啊。   楚云非知道他会老实躲在自己身后,也不多叮嘱,于是便带着他一起往里面走去。   外围风暴未停,两个少年一起向着里面走去,娃娃脸本想拉着楚云非的手,不过一想怕出什么问题会妨碍他出手,于是改为拉住了他的衣角。   眼前的路上充斥着迷雾,只能看清三步以外的东西,楚云非执剑挡于身前,指尖灵力勾勒出淡蓝色的剑符,化作护盾护在了两人身侧。   一路走来,神经紧绷,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们穿过了这层白雾,走到了真正的秘境入口处,看到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个门派的弟子。   楚云非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的衣饰跟手中的兵器上,听身后的墨宗独苗挨个数了过去,说道:“瑶池、禅宗……来得好齐。”   可不是,楚云非心道,再加上他这个来自三百多年后的昆仑弟子,十大宗派可以说是都来齐了。   见这两个少年出现,所有先一步来了这里的人都不是特别在意,这样一看就不是出身大派的,多半是在这大漠中走着走着被卷了进来,根本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楚云非也不出声,带着娃娃脸走到一旁坐下了。   娃娃脸凑上前来,小声道:“道友,各大宗派都来得这么齐,想来这个秘境应该不是什么无名之地……”   越是有名的秘境,就越多修士会前来探险,越是多人来探险,就意味着里面越是危险。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来都来了,不进去你甘心?”   话音落下,这入口的禁制就打开了,看着本来在这里静坐的所有人都化作流光冲了进去,娃娃脸也连忙说道:“快!道友,他们进去啦!”   楚云非笑了一声,一把拉起了他,然后两个人便化作剑光冲了进去,直接超过了先一步进去的其他人。   论起飞遁的速度,还没有人能够快得过昆仑弟子。 第76章   湛蓝色的剑光后发先至,倏然从这十几人之中掠过!   其他宗派的人视野被剑光映亮,没有想到这小子飞得这么快。   娃娃脸也被楚云非的速度吓到,心里只想道还说你不是昆仑的!不是昆仑哪里会飞得这么快!   这秘境通道中的阵法被剑气触动,爆发出一阵法术光芒!   然而因为楚云非剑光飞遁的速度太快,所以当这些阵法发动的时候,楚云非带着身后的人早已经飞出了阵法笼罩的范围。   后面才跟来的人一脸懵逼地被当头罩上,顿时有人爆发出了一阵不满的骂声,然后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宝抵抗。   太可气了!明明这些阵法是冲着前面那两个小子来的,结果却全都落在了他们后面的这些人身上,完全没有碰到那个用剑的小子。   “这个小王八蛋是怎么回事?第一次来秘境吗!”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如此鲁莽,难道是要大家一起死吗?”   他们一边左支右挡,一边想着这荒野小子到底从哪里跑出来的,到底知不知道这个秘境现世有多难得,这里面的环境又有多危险。   大佬把这些叫骂都甩在了身后,在剑光掠过的通道里闪烁着一片五彩宝光,都是这些修士在奋力抵抗,不想在入口处就被阵法伤到。   娃娃脸的心脏蹦到了嗓子眼,死死地抓着楚云非的衣服,看着两边飞掠而过还在不断被触动的阵法,艰难地说道:“道、道友你不要飞得那么猛啊啊啊——”   楚云非一边催动脚下的剑,一边应道:“飞快点他们就追不上了,怕什么?”   娃娃脸有些崩溃,紧张地问道:“你、你知道这里是什么秘境吗,道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吗?”   只听这白衣少年嗤笑一声,说道:“我怎么知道?”   娃娃脸在耳边呼啸的风声中听他说道:“我也跟你一样是在大漠中走着,结果就看到这风暴凭空钻了出来。我还是跟我朋友一起来的,若不是以后他们还要在这里行走,我才懒得过来看。”   娃娃脸一面艰难地睁大了眼睛看路,一面想道原来是这样。   那这样算来,若不是他为了他朋友要来一探究竟,自己可能就要一直在这风暴里被甩来甩去,根本等不到人来救。   楚云非的剑光在通道中一阵乱窜,因为没有顾忌,所以跑得比身后所有人都远了一大截。   在他们跑过之后,后面的人又没有跟上来,结果通道里的阵法被接连触动却抓不到人,于是通道里干脆地降下了十几道断龙石。   轰隆几声,震得地动山摇,把这条通道给彻底关闭了。   后面那些好不容易破了阵法,从里面逃出来的各派弟子:“……”   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蛮干的家伙!   他们看着眼前被封死的通道,只能骂了一声晦气,然后转身去找另一条路了。   楚云非听到身后的断龙石落下,知道没人再跟上来,在飞遁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越是少人看到他,他的身份就越是不容易被认出来。   只是他御使着剑光在这个秘境里一阵乱窜,仗着速度避开了那些密密麻麻的阵法,眼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来。   他毕竟一直在昆仑山上,很少关注秘境的事。   只不过因为没有听说过在三百多年前有哪一场秘境探险,曾经让十几个门派的修真者在里面死伤惨重,所以心里才稍微有点底气。   娃娃脸倒是非常害怕,在他身后紧紧地抓着他。   现在再看这个白衣少年,他确实觉得他有几分魔修的意思了,昆仑的人就算再能惹是生非也不会张狂到这种地步。   飞过前面的通道之后,后面的路倒是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再出现什么机关陷阱。   楚云非飞遁的速度如此之快,两人显然已经脱离了秘境外围,开始深入到了秘境中心。   娃娃脸开始胡乱地想着,要是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里,那墨宗可就完全后继无人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等到五件神器孕养完成,守着神器的独孤氏会做什么?   他们会把这些神器交给当年跟墨宗定下誓约的宗门吗?   想到这里,少年挣扎着想要开口,楚云非的剑光就突然停下了。   “啊——”   因为他停得太过突兀,所以娃娃脸一个刹车不及,一头撞到了他背上。   楚云非被他撞了一下,身形动都没动,一言不发地按下了剑光,让两人都落到了地上。   刚刚风驰电掣地飞了半天,现在突然停下来,娃娃脸都有些不适应了。   他从楚云非身后绕了出来,看着前方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狭长通道,小声道:“怎么了?”   娃娃脸少年十分担心周围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墨宗弟子虽然炼器可以,但是战斗力真的不怎么样。   如果遇到危险的话,全都只能靠身前这个白衣少年,娃娃脸不想拖后腿。   楚云非是因为隐隐察觉到这通道尽头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才停下了剑光。   这气息熟悉得很,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来人的身影——红发血瞳,笑容张扬,目光邪肆,简直恍若隔世。   只可惜,这个魔刀不是他想见的那个魔刀。   楚云非正想着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却听到身旁的少年震惊地开口道:“我的天,我知道这是什么秘境了!”   他看向身旁的娃娃脸,问道:“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娃娃脸显得有些紧张,点头道:“是的,这是个传说中的秘境——赤霄境。”   他看到面前的白衣少年高深莫测地看了自己片刻,然后听楚云非开口道:“没听说过。”   娃娃脸:“……”   楚云非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秘境,在昆仑的藏书阁里也没有见过这里的信息,不过眼前的少年出身于传承了千年的墨宗,会知道些上古时期的秘境也不奇怪。   他问娃娃脸:“这个赤霄境有什么特别?”   娃娃脸咽了口口水,开口道:“特别之处就多了,上古的十件神器就是我们祖师在这赤霄境里找到的。”   她带着这十件已经破损的神器回了墨宗,墨宗举尽全宗之力,才于千年前成功仿照这十件传说中的神器,重新炼制了十件新的神器。   墨宗耗尽心血,墨宗祖师更是以身殉炉,散尽毕生修为,耗尽一身精血,才炼成了这十件新的神器。   “其中五件神器在炼成之日,便按照约定交给了昆仑、瑶池、蓬莱、大雷音寺与忘情宗。”   少年一面说着,一面看向通道深处。   楚云非隐隐将这些线索连接起来,只是感到中间还差了关键性的一环,于是问道:“剩下的五件呢?”   娃娃脸还未开口说话,从通道深处就悄无声息地涌出了一阵白雾,转眼就将两人周围的世界都包围了。   里面的人像是察觉到了这边的两个气息,慢慢地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这出场,这气息,来人绝对是尹旭无疑。   楚云非皱起了眉,他是想见魔刀没错,问问他把那面镜子给劈碎了,害自己被送到了三百多年来他到底愧不愧疚,然而他不想见到三百多年前的这个魔刀。   在这个时间里,尹旭应该没有见过跟商宁长得一模一样的华衡,否则他第一次见自己的反应不会是那样。   “我们走——”   楚云非打定主意,伸手就要去拉身旁的娃娃脸,结果却发现身旁的人不见了。   ——人呢?!   娃娃脸被这白雾推拒着,排挤着,早就不知隔到哪里去了,简直都要吓死了!   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白衣少年,就是这个赤霄境的入口是随机出现各个时空里,进来这里的人他们不一定是来自同一个时空!   这里完全不存在时空悖论,没有什么两个相同的人不能出现在同一个时空里的准则,非常容易出问题!   因为在这种鬼地方突然见到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常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以为这是个幻术,或者是个冒充自己的妖魔,所以很多人一出手就把过去的或者未来的自己给杀死了!   “道友!道友!”   楚云非听到娃娃脸的声音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听他大声叫道:“你要小心啊——这里的时空很混乱!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任何人,他们不一定是你认识的人啊!”   听到他的声音,正在从通道深处走来的魔刀似乎也有一瞬间的迟疑。   娃娃脸还在说道:“而且这鬼地方还有个毛病,它会复制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你死在这里的话,那它复制出来的东西就会替你出去了!”   这样一来,进来的人既不能随便动手杀死“自己”,也不能轻易相信对面站着的真的就是“自己”,简直不管怎么选都要死!   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的世界,他们还能相信谁?   娃娃脸都要哭了,他都不知道这破地方到底这么多年来替换了多少人出去。   楚云非:“……”   就在这时,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耳边叮的一声响起。   【系统:不怕,有我。】   它又有电了。 第77章   四处出品,安全可靠,从不浪费一分能量,就等着关键时刻掌控全场。   堪称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楚云非心道你可以出来得再晚一些,然而白雾中的那个身影又动了,魔刀还是过来了。   他于是跟难得上线的系统沟通起来。   【大佬:什么年份?】   【系统:三百多年后的。】   【大佬:???】   楚云非感到十分意外,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都能碰到对的能量场碎片?   尹旭手中的法器一直在发热,他察觉到了少年的气息,当下也再管不上其他,直接就过来了。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见过赤霄境的险恶,而且修为高深,有恃无恐,并不怕在这里遇到这个鬼地方做的少年的仿冒品。   终于,眼前的白雾退去,少年的身影在他面前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尹旭握紧了手中的法器,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当日少年消失在那道光柱里之后,他一直感到十分后悔。   算起来,是他把自己喜欢的人给劈进了镜子里,他感到非常愧疚,于是打算进魔宫深处去找找有什么法宝,能够追溯商宁的踪迹。   他还找了商芸,毕竟不起跟他妹妹血脉相连,通过她来找到他总是要容易一些。   商芸也答应了帮他的忙,从瑶池过来了,但尹旭却没有把人带进去。   不然她的哥哥是在他手上被弄丢的,这要是再把妹妹弄丢,先不说瑶池会怎么样,黑风老妖就会发疯。   这次黑风老妖的通天客栈被毁了,不过他反倒没有像上次那么生气,因为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他听说尹旭打算进魔宫深处去找法宝,又找了商芸过来帮忙,于是干脆也对自己的黑风城甩手不管,直接跟着她一起过来了。   最后,商芸留在外围,黑风城城主就跟他一起进去。   两人联手,在魔宫里也能多一份保障。   黑风城城主一直不明白,魔宫明明这么危险,这群魔修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两人在魔宫中并肩前行,越是往深处走,停留在这里的魔修就越少。   魔刀听到他的问题,嗤笑了一声,说道:“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那些修士是不是见到秘境就想扑过去?人间的秘境难寻,而魔宫就等同于这样的秘境,却是为我们所占,时时刻刻都向我们敞开,他们偷笑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它危险?”   黑风城城主:“……这是什么逻辑?”   两人此刻还未到尹旭没深入探寻的地方,还能轻松拌嘴,他只听魔刀说道:“我求你来了吗?你自己要来的。”   黑风城城主压抑着怒气道:“你要芸儿来!”   魔刀:“对啊,我只是叫我妹妹来。”   黑风城城主:“芸儿什么时候成你妹妹了!”   魔刀一边走一边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好友的表情,说道:“就在你偷偷管我的不起叫哥哥的时候。”   城主紧张了起来,说道:“我不是——我没有!”   真是永远就是这句台词,没有半点新意。   魔刀摇了摇头,说道:“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   “好了,暂时不要管这种事了。你对你那破镜子熟悉,帮我在这里找找,有没有跟你那破镜子一样能够把人带走的东西。”   然而,像那面镜子一样的法宝哪有这么好找?   就算是放眼天下,也不过只有那么一两件法宝有操纵时空之能,而且都早已经遗失了。   两人就这么在魔宫里面找来找去,最终才意外找到了这个入口,然后魔刀就死马当活马医地进来了。   他现在会站在这里,就是因为南宫说这个入口里传来的气息跟那面镜子有几分相似。   现在想想,简直要被他坑死了。   他手上握着的法器是黑风城城主做的,里面装的是商芸的血,商芸还教了他那个法术,让他可以试着跟她的哥哥沟通。   镇北王跟着她哥哥一起失踪了,鬼王怅然若失地回了阴间,原本想来见师弟的天山之主也回了关外,能指望的人就只剩下了魔刀。   她也希望他能带自己的哥哥回来,然后他们两个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她的血加上黑风城城主的法术,只要碰见对的人就会微微发热,就像楚云非的系统一样,真是个个都开挂了。   白雾之中空出了一片空间,面前的少年跟他的不起长得一模一样。   尹旭虽然在想着这可能不会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不起,而且还有可能是这鬼地方复制出来的不知是哪个时空的他,但是还是忍不住深深地望着他。   他实在是太想念面前的人了,就算是假的也好,也想做片刻的梦。   他开口道:“你——”   对面的人看着他,一脸陌生,说道:“阁下认识我?”   尹旭皱起了眉,感到一阵心痛,这显然不是他的不起。   隔了片刻,红发红瞳的男人才说道:“是,我们本该认识的。”   他在想,这个不起是从哪个时空过来的,要在怎样的时空里,他的身边才会没有自己。   面前的少年问道:“我们是仇人?”   魔刀说道:“不是。”   少年又问道:“那我们是朋友?”   魔刀的唇上掠过一丝笑容,对他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   少年看着他,说道:“你看起来很对不起我的样子。”   这句话击中了他的心,令他叹息一声,说道:“是的。”   现在他不后悔进这个鬼地方来了,即使面前这个不是他的不起,他也想要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再也不乱劈乱砍了。   楚云非看了他片刻,开口问道:“你愧疚吗?”   面前的人点了点头,说道:“愧疚。”   【系统:愧疚值过低。】   就知道还不行,楚云非在心里摇了摇头,决定不玩了。   他说道:“算了,原谅你了。”   魔刀:“???”   他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只看着对面的少年褪去了伪装,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神情,对他说道:“是我。”   “不可能!”红发红瞳的魔修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然后眯起了眼睛,说道,“你不是他。”   别以为刚刚他没听见那些话。   楚云非说道:“不信?”   魔刀很纠结,又不是说不信,就是觉得根本没有办法证明这事。   楚云非说道:“我们第一次见,你抢了鬼王的亲,花轿上坐的人就是我。”   魔刀看着他,说道:“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   楚云非说道:“你对我一见钟情。”   魔刀俊脸微红,这种事情就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楚云非:“然后还想叫我以身相许。”   “这个先跳过。”魔刀觉得自己还是要面子的,“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是我的不起?”   楚云非挑了挑眉,说道:“这样不够?那换个。你跑到阴间来,直接破了狄琰的幻境,还偷了他的定魂珠。”   这英俊的魔修已经明显开始动摇,开始信他了。   楚云非对他笑了一笑,带着一丝嘲弄地道:“结果我们在边境躲了两天,你还带我去勾栏院。”   若是说刚刚只是信他五分,现在直接跳到八分了。   他们坦诚相见过,这是他的不起了。   楚云非问道:“在通天客栈的时候,你说过什么?”   尹旭的目光温柔下来,开口道:“说了很多。”   “在市集上。”面前的人提醒他,说道,“你那时还以为我真是个卖烧饼的,所以说要在通天客栈买个摊位,让我跟你回魔宫之后,想继续卖烧饼就到这里来。”   大佬越说越觉得魔刀线真是走得莫名其妙,不这样罗列出来还真不知道这些事有这么奇葩,让他越说越怀疑魔刀是个什么脑回路。   魔刀直接败退,说道:“我信了!”   他手中的法器已经滚烫滚烫的了,他上前两步,直接消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伸手抚上了少年的脸。   他看了面前失而复得的人片刻,就要低头亲下来。   楚云非被他单手捧住了半边脸,只在他亲过来之前看着他,问道:“不再确定一下?”   尹旭低沉地道:“这就来确定一下。”   然后将唇贴了上来,温柔地吻住了他。   这一吻对两人来说,都称得上是恍若隔世,尹旭彻底确定怀中人就是他的不起。   他们的身体如此契合,尹旭把人拥在怀里,在亲吻的时候也没有闭上眼睛,只注视着少年。   楚云非被这样的热吻勾起了回忆,他在这时候从来都是很配合的,主动伸手攀上了魔刀的肩背。   在他面前的人显然也想起他们在通天客栈里,在天字一号房外未完的那一次,修长的手指挑开了他的衣襟,往少年的衣服里伸了进来。   被他们遗忘在白雾之中的娃娃脸实在害怕,又开始可怜兮兮地叫道:“道友你在哪里啊?道友我好怕啊!”   楚云非听到他的声音,想起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于是在尹旭的胸膛上推了推,把人给推开了。   他说道:“先把人放过来吧,不然待会被赤霄境给置换了。”   魔刀盯着他的唇,以拇指在上面抚过,依然想继续这个亲吻,不以为意地道:“有我看着,怎么会被置换?”   不过还是照做了。   他的心念一动,两人眼前的白雾就自动散开,现出了一条路。   被困在其中的娃娃脸看到他们——主要是看到楚云非,他先是一喜想走过来,然后又有点迟疑,怕他们两个都是假的。   而且那个红发魔修看起来这么不像好人。   只见白衣少年站在他身旁,对自己说道:“过来,这是我师兄。”   娃娃脸想起他一直说自己是个魔修,有个魔修当师兄也算是很合理,然而还是没动,只说道:“道友……你确认过了吗?”   ——确认过这真的是你师兄了吗?   魔刀在旁揽着少年的腰,慵懒地开口道:“确认过了,从头到脚都好好确认过了。”   就知道在嘴上瞎开车。   楚云非看他一眼,然后对站在对面的少年说道:“对,我也把他从里到外好好确认过了。”   娃娃脸:“???”   魔刀轻咳一声,又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狄琰跟白露寒有话要说。   狄琰(漠然):我回阴间求助。   阎君:是的,每次都来找我,又白耗一次机会了,十一王。   白露寒(不擅长但又努力解释的样子):我回关外,是想找法宝救师弟。 第78章   荒漠中,太阳渐渐攀升到了头顶,从巨石上方笼罩下来的影子变得越来越短。   一行二十几人停留在巨石后,从刚刚开始,他们就看到风暴不再前进,只停留在半途打转。   于是大漠这一边艳阳高照,另一边却是黄沙漫天,遮天蔽日,让阳光一丝都照不进那圈风暴所笼罩的地方。   天际隐隐还传来电闪雷鸣的声音,这样反常的现象令向导躲在巨石后也忍不住缩起了脖子,眼睛看着不远处坐着的贵人。   萧律看着自己的手掌,回想着华衡挣脱自己的那一瞬,然后微微收紧了手指。   他们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很久,所有人都注意到少年不在队伍里,也不见主公下令要继续前行,这二十名将士只能轮流派人站在巨石边缘,看着飓风所在的方向。   漫天黄沙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袭白衣走在这沙尘中,连轮廓边缘都被模糊了。   一直在看着这边的将士心中生出了一丝荒谬感,可看着少年越走越近,容貌也越来越清晰,他还是忍不住转头对萧律说道:“主公,好像是国舅回来了……”   萧律闻言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走到了将士所在的巨石边缘。   将士连忙让开了位置,让主公朝着远处望去,一看之下,果然是刚刚进了风暴中的华衡。   萧律神色微动,他第一眼看见华衡时,还觉得他离得很远,可一转眼人就走到了面前。   他的身上还带着黄沙的气息,确实是从那场风暴之中回到了现世里。   萧律一把抓住了他,把人拉回了巨石后,然后才将他从头到脚好好地看了一遍。   见少年身上没有什么伤口,萧律才稍稍放下心来。   华衡总是固执的在做一些他觉得自己该去做的事,仿佛将整个世界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可是人间武艺再高,进入这样的风暴里,也不能说就可以全须全尾地回来。   现在见到他完好无缺地站在面前,萧律连训斥的话都说不出一句,他只担心面前的人再也回不来。   这小子总是在说,将来历史上不会留下他的名字,萧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他看了华衡片刻,最终才松开了手,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涩然。   众人只听他问道:“你跑进里面去,可发现了什么?”   将士们都看着这个胆大至极竟然敢冲进风暴之中,最后还能活着回来的国舅爷,猜测着他的身手到底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白衣少年看起来就像是在风暴中轻松地绕了一圈回来,对萧律笑了一笑,说道:“没事,那风暴里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向导此刻也从巨石下站了起来,想要凑上来看这小公子是不是真人,又不敢挤上前来,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小公子怎么跑进去又跑出来的。   他只想到,面前的小公子怕不是个妖怪。   而萧律看着面前的人,目光渐渐变得冷硬起来,偏偏华衡却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这跟华衡生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只轻松地看向其他将士,对他们说道:“没事了,风暴很快就会消下去,我们走吧,绕开这里就好了。”   萧律的重瞳里映出他的影子,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少年转头看向他,像是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挑眉道:“主公不记得我了吗?还是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萧律后退一步,他身后的人也顺着他的手势后退了一步。   将士们不知为什么主公要让他们后退,只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兵器,离这白衣少年又远了一些。   风暴仍旧在荒漠的另一边停留,巨石上方的天空却是一片晴朗。   众人退出了阴影外,感到头顶炽烈的阳光照射下来,顿时让他们的身上像是着了火一样地烧了起来。   巨石下方,只剩下白衣少年还站在阴影里,被光和影分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萧律站在烈日下,看着阴影里的人,低沉地道:“你不是华衡。”   少年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而是反问道:“我不是华衡,那我是谁?”   萧律冷道:“谁知道呢?”   大漠中的风暴本就离奇,华衡也亲口说了这不是该在这时候出现的东西。   他既然进了风暴里,若是再回来,要么是他已经解决了这风暴,要么就是慌乱中逃出来的。   绝不可能像这样什么都没解决,只是进去看一看,就回来要萧律绕路离开。   双方对峙了片刻,气氛越来越紧绷,将士们感到背上流下冷汗,在这烈阳之下也感到阵阵寒意。   只见这少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样,让他身上生出变化。   他仍旧保持着这样的形态,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说着,目光落在这真龙天子的眼睛上,看到他的重瞳,有些不解地道:“即使你目生重瞳,也应该看不出来才对。”   周围的将士们警戒起来,这果然不是他们的国舅爷!   萧律看着他,心沉了下去,想着少年是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并不回答这妖物的问题。在他身后,那二十名将士却已经做出了决断,分出两人掩护萧律离开,剩下的人便大喝一声,冲了上来!   “主公快走!”那两名将士挡在萧律身前,“我们拦住他!”   只见这冒充华衡的妖物拔出了剑,他完全没有显出原形,就好像他本来就长这样一样。   萧律的心情更加沉重,看着这个冒牌货跟自己的将士斗到了一起,在战中看向了自己。   他看到这妖物的眼神,那不是属于华衡的眼睛。   秘境中,楚云非若有所感地向着某个方向看去,魔刀察觉到他的动作,只在旁问道:“怎么了?”   楚云非想到还留在离这里不远的萧律跟他身边的人,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问娃娃脸道:“这里会生出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东西,他们会不会主动跑出去?”   娃娃脸茫然了一下:“诶?这个不知道,不好讲……”   毕竟他们人在这里,秘境里生出的复制品趁虚而入,跑到外面取代了他们的位置也不奇怪。   楚云非皱起了眉,问道:“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娃娃脸努力地回想着,说道:“当初祖师她是深入到了赤霄境深处,拿了那十件破损的神器出来,然后眼前就出现了路,她就回到了正确的时空里。”   楚云非:“……”   简直要死,就算找到路出来,外面也不一定是正确的时空。   大商要完。   魔刀却不知他在担忧什么,在旁微微弯着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说道:“跟爷回去就好了,就算去了错误的时空,这回也有我陪着你。”   楚云非托着他的下巴,推了他一把。   他要是真这么一走了,这整个历史就彻底坍塌了。   要不是魔刀这么不中用,居然愧疚值过低,那在两人重见的瞬间他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去升职加薪,何必还要管历史能不能按照应有的轨迹来发展?   娃娃脸看着这对师兄弟,看白衣少年推完他这个看起来就超凶超不好惹的师兄,听他问道:“我跟你走了,他怎么办?”   魔刀抬了抬眼皮,不在意地道:“管他死活。”   娃娃脸:“……”   这绝对是魔修没跑了,只顾自己,根本不顾别人!   楚云非说道:“就算不管他,你认得路吗?”   魔刀没有说话,他过来的时候,也是一边走后面的路就一边变化,到最后已经完全找不到原路了。   楚云非说道:“这里的规则很混乱,除非我们找到它想要我们带出去的东西,不然的话别想找到正确的路出去。”   他听出来了,曾经的墨宗祖师是带走了十件破损的神器,回去炼制了新的神器出来,这大概就是赤霄境希望她做到的事。   魔刀听懂了他的不起的意思,想了想,倾身在他耳边说道:“可我进来就是为了找你。”   言下之意就是,他都找到他了,这鬼地方应该会放他回去。   楚云非看他一眼,内心毫无波动地道:“可我进来不是为了找你。”他都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魔刀。   娃娃脸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还不知这个红发魔修是从三百多年后过来的人,只胆战心惊地问道:“那、那怎么办?”   楚云非看向他,心中一动,问道:“你进来的时候,心里在想着要找到什么?”   他留在这里是无计可破,因为他心里最想要的东西就是愧疚值,虽然遇到了作为核心碎片的魔刀,但是根本拿不到。   不过娃娃脸少年是跟他一起进来的,两人都是这个时代的人,要是他能出去,楚云非自然也能够跟他一起出去。   娃娃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诶,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是想着要恢复墨宗的荣光,想着能够找到上古神器,或者能够遇到本门前辈……”   楚云非:“……”   白雾深处又传来了脚步声,魔刀掌心现出了他的刀,刀上缠着的绷带已经尽数散开,露出了泛着红光的刀身。   神器没有,他的本门前辈倒是有。 第79章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永远不会因为岁月流逝——或者轮回转世而改变。   比如身高,比如胸围。   楚云非看着从白雾深处走出来的身影,看到来人朦朦胧胧地显出轮廓的时候,他就知道结局了。   古往今来第一炼器宗师莫无心,有着一张跟他的妹妹一模一样的脸。   来自一千年多前的她看起来正是二十六七的年纪,全身上下都透着盛气凌人的美艳,让人不敢逼视。   楚云非知道,此刻远在蓬莱的华霄永远不可能长成这个样子,不过三百多年以后的商芸还是有机会的。   虽然她是个绝对的御姐,但是依然平胸。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只在领口装饰以金红色的纹路,可能因为气场的缘故,她看起来比楚云非要高。   ——不过,也可能是她真的比楚云非要高。   她从这白雾中走来,除了一张美得让人有惊心动魄之感的面孔外,其余所有的肌肤都被包裹了起来,连手上也戴手套。   只是跟为了阻挡本源之力外泄的独孤辰不一样,她是为了方便冶炼。   三人一齐看着她,发现在她身上就只有三种颜色——红,黑,白。   她的唇是红的,肌肤是白的,身上的衣服,如瀑的长发,冷艳的眼眸,都是黑色。   然后,魔刀就感到手里的法器发起了烫。   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小巧玲珑的法器,微微皱起了眉。   楚云非看他一眼,问道:“做什么?”   魔刀说道:“在发烫。”   楚云非问道:“什么东西?”   魔刀将手里的法器拿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说道:“这是黑风老妖做的法器,里面装的是商芸的血,如果遇到你,就会发烫。”   不过这法器都已经对楚云非发烫过一次了,怎么还会再烫?   魔刀将这发烫的小东西握在了手里,重新看向对面的人,皱眉道:“黑风老妖做的东西怎么这么不靠谱,见谁都发烫。”   楚云非:“……”   不,大概不是这个问题。   魔刀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来人,就像看到长大后的不起的女体版一样,真是非常好看,可以说是让人非常心动了。   莫无心停住了脚步,看着面前的三人。   因为她的属性宅,而且成名早,死得也早,为了练出神器竟然能以身殉炉,所以魔刀尽管跟她同样生在千年前,却一直不认识她。   娃娃脸微微张着嘴,看着面前这个强大又美艳的炼器师,他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祖师!只是眼下一看到她手上的手套,就知道这是本门前辈。   莫无心的目光在他跟魔刀身上掠过,当来到楚云非身上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而当娃娃脸看清本门前辈的长相时,也愣住了。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年,然后又看向对面的黑衣御姐,左看右看,左看右看。   楚云非伸手掰正他的脸,说道:“别瞎看。”   莫无心看了他们片刻,眼底流露出了疑惑,红唇微启,开口问道:“你们是……”   她连声音都跟华霄和商芸一模一样,楚云非目光不自觉地放温柔了,叫了她的名字:“莫无心?”   这古往今来第一炼器宗师的性格显然跟她的外在不大相符,几乎可以说是有些呆萌地回应道:“是我。”   大佬看着前世的妹妹,她看起来完全就是长大后的华霄跟商芸,三世轮回,一模一样。   第一世执着,第二世荏弱,第三世倒是均衡发展,大概是受到了亲哥的影响。   魔刀站在楚云非身后,看着两人对视,想要开口说话。   结果还没出声,就被站在身前的少年以胳膊肘不痛不痒地怼了一下,听他的不起说道:“别说话。”   楚云非怼完他,听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单独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说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然后闭嘴了,就只是站在少年身后看她。   莫无心独自进入赤霄境,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会遇到什么,然而眼下这三人,每一个都出乎了她的意料。   首先这个白衣少年,跟自己长得那么像,让她简直要怀疑这是她的亲弟弟。   而他身后的那个魔修,红发,血瞳,凶刀,必定是魔刀尹旭。   再一个娃娃脸少年,虽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莫无心看到他身上的装束,再看他两手上都带着墨宗的护指,便猜到他是墨宗弟子。   只不过这少年如此眼生,又完全不认识自己,显然不是她这个时空的墨宗弟子。   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这应当是墨宗后人了。   娃娃脸看到她一身标志性装束,再听白衣少年叫出她的名字,如何还会不知她是谁?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叫道:“师、师祖……”   天呐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师祖,哪怕有可能是假的——   楚云非在旁看他一眼,提示道:“她是真的。”   如果让黑风城城主知道,在这里可以遇见千年前的莫无心,他一定会非常后悔没有跟着进来!   娃娃脸差点跪下了,传奇!   莫无心看着这个小少年,心里其实是有点尴尬的。   她一个炼器师,技术宅,基本上是白长了这么一张好脸,其实根本不擅长交往,就很尴尬。   社障御姐尴尬地移开目光,看向了跟自己长得很像的楚云非,开口问道:“你……”   她想问这少年是不是自己的后人。   楚云非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只否认道:“不是。”   莫无心说道:“哦,哦。”   尴尬。   魔刀站在楚云非身后,简直要笑出声。   隔了片刻,莫无心又努力找到了一个话题,问道:“呃,你们进这里来做什么?你们是从多少年之后来的?”   楚云非只觉得惨不忍睹,这可真的是完全不懂得怎么交流,比天山之主还要语障。   然而娃娃脸的粉丝滤镜可以过滤了一切,听到这个问题,只满心激动地说道:“是七百多年后了,师祖。”   莫无心说道:“哦,哦。”   她又觉得尴尬,想了想,最后问了一句:“我成功了吗?”   这一个问题,问的是两件事情。   她进这样凶险的赤霄境来,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上古神器,想要找到上古神器,则是为了炼制新的神器。   上古的修士都有通天彻地之能,他们炼制的法宝也相当厉害,各式神器层出不穷,然而一切辉煌都毁在了那场大战中。   她是墨宗之主,想要重新炼制出这些神器不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传承,为了寻找途径,把上古的东西传承下来。   神器的器灵里都有着上古的功法,只可惜全都散落在这赤霄境里。   这一处秘境本就是上古战场,在这里死了非常多的大能,所以此处规则混乱。   后来的人大多不知道这是古战场,只知道这里有很多法宝和机缘,就这样一头栽了进来。   那些破损的神器,也是毁在这场大战里的。   楚云非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到底没忍心让她尴尬,只点头道:“你成功了。”   成功找到了十件神器,也成功练出了新的神器。   莫无心高兴了起来,说道:“哦,哦。”   她就只会用“哦”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娃娃脸在旁小脸微红地看着自己的师祖,哪怕她是个严重的社交障碍患者,也不影响他憧憬的心情。   相比起带着迷弟滤镜跟亲哥滤镜的两人,魔刀在旁就理智得多。   魔刀已经把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找到了问题所在。   这个看起来就是成年版的商芸的墨宗之主是活在千年之前的人,跟自己同时代,也就是说,她跟黑风老妖也是同时代的人。   魔刀再清楚不过,以南宫的性格,绝对没有理由会平白无故喜欢上商芸,显然,他喜欢的人就是莫无心,而商芸就是莫无心的转世。   他低头看了看背对着自己的不起,也明白为什么他会对她这么温柔。   那么问题来了,他看向对面的墨宗之主,心道南宫他到底喜欢她什么?都没有他的不起半点有趣。   她不说话的时候还好,一说话简直自带尴尬加成。   如果眼下有任何一刻的气氛显得尴尬的话,多半是因为莫无心的缘故,感觉她每讲一句话都是在尬聊。   楚云非听魔刀的声音又幽幽地传进自己的耳朵里,问道:“我们要在这里站多久?”   楚云非想明白了,虽然莫无心是这里最传奇的人,魔刀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然而要指望他们两个来带话题带节奏,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要他自己说的话,又要小心避免剧透,简直心累。   迎着妹妹的前世——千年前的墨宗之主的目光,大佬沉思着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   --   黄沙卷过,掩过了地上的尸体。   二十名将士全都生机断绝,被一剑毙命,在离他们不远处,是当地向导的尸体。   他原本想跑的,然而复制者并不想让任何一个知情者跑出去,于是也把他给杀死了。   荒漠之中,打斗声未停,烈日下仅剩萧律一人,同这妖物激烈地交手。   尽管眼前的妖物顶着跟少年一样的脸,但身上的气息却是寡淡的,不像活人。   金色长鞭挥出,卷住了那如蛇信般灵活的软剑,萧律沉声问道:“你想做什么?你冒充他有什么目的?”   那冒充少年的复制者被他钳制住也不着急,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在那个世界里待了那么久,也想出来啊。”   萧律神色凝重:“那风暴是你们的世界入口?华衡进去之后,你就从里面顶替了他的位置出来了?”   复制者没有对他隐瞒,只笑道:“原本应该等他死后我才出来的,但我等了太久,等不及了。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交换一下不是很好?”   他一扯手中的剑,却感到了卷在剑身上的长鞭中蕴含的力量。   复制者的眼睛亮了起来,说道:“你也很有意思,可以看穿我们。”   他干脆放弃了夺回兵器,直接欺身上前,随意地以法术束缚住了面前的人。   萧律挣脱不得,手中武器也被夺走,听他说道:“真是奇怪,你体内蕴藏的力量如此强盛,怎么会这么弱?”   他说着随手一指点在了萧律的眉心,将一股力量送了进去,看着面前的人挣扎着要与这力量相斗,结果却还是瘫倒在地,只轻笑一声。   这么强盛的力量,只要释放出来,就可以轻易从赤霄境里置换出一个同等强盛的存在出来。   那个困住了他们的世界虽然可以无视时空规则,但是它也要遵循等价交换,真是不知哪个王八蛋最后留下的封禁。   他一把提起陷入昏迷的萧律,不理这一地的尸体,直接往自己出来的地方飞去。 第80章   那复制体刚刚才从这个地方出来,一想到又要回到这个地方去,其实心里是很抗拒的。   不过他还是扛着肩上的人,一步步的走回了风暴之中。   他们要集体从这个鬼地方出来,只凭他一个人无法做到的,自然是要置换更强盛的个体出来。   像他肩上扛着的这个人,真是可遇不可求。   这个重瞳者身上的力量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纯粹,但是也算得上接近了,这让复制体觉得他甚至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人形荒兽,只不过还没学会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   他刚刚送进萧律眉心的那一道力量,就是为了解开他身体里不知是为何留下来的封印。   等到这个力量解开之后,自己再把他送入这个赤霄境,这里自然就会替换出一个强盛的大能来。   复制体非常期待,他轻松地扛着肩上的人,一脚踏进了暴风之中,然后稳如磐石地向着中心走去。   他一点不像楚云非跟娃娃脸当初那样狼狈,这风暴连他的衣角都无法撩动,让他转眼就进入了秘境里。   就在他一脚踏进秘境入口的瞬间,原本在他肩上陷入昏迷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周身发出金色的光芒!   一声龙吟不知从何处发出,响彻天际!   这复制体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叫这璀璨的光芒沾了身,然后就看到这光芒像是有腐蚀的力量一样,从他肩膀上跟萧律接触的部分开始,一寸一寸地将他的身体腐蚀。   他顶着楚云非的脸,脸上却露出惊恐的表情,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本尊。   这变故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放下肩上的人,就叫这光芒给彻底吞没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萧律全身都被这团光芒包围住了,那复制体被腐蚀之后,他就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在这入口处像烈阳一样往周围辐射出剧烈的光芒!   从这团光芒中辐射出的能量与这同样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的空间一碰撞,两者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漩涡。   旋涡中生出的吸力让周围的空间都急剧地坍塌下去,目之所及,一切都变成了虚无的黑色。   秘境之中,这批刚刚深入其中的人都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这些大派弟子警觉地聚在一处,原本想等着震颤过去,结果却发现这震感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众人震惊地交换着眼神,问身旁的人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赤霄境突然变得不稳定了?”   有人辨别了片刻,说道:“好像是从入口传来的动静。”   所有人又一起看向了入口,猜测着那边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这样可怕的能量波动传来。   他们都很紧张,想到若是这里都坍塌掉的话,那么自己被困在里面就要完蛋了。   相比之下,他们还没有找到的那些宝物就显得无足轻重,得到再多的法宝和机缘,前提都必须是他们能够活下去。   ——所以说,一定要先出去!   众人几乎在同一时刻达成共识,迅速地转头,向着他们刚刚过来的路飞去!   秘境更深处,四个人停留在这里,也不由得看向了震颤传来的方向。   莫无心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开始感到自己的身体在被无形的力量推拒着,要她从这个不属于她的时空里离开。   楚云非停下了解释,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这里肯定出了什么事。   只是他飞得足够快,现在身处在比那群大派弟子更深的地方,能够感到的震颤就比较小。   然而萧律周身辐射出来的能量却是越来越强,像是没有一个极限一样,整个秘境入口附近的时空正在变得越来越不稳定。   “师祖!”   娃娃脸惊叫一声,楚云非开始看到对面莫无心的身体已经开始虚化,正在被拉回她的那个时空去。   莫无心的目光落在楚云非身上,然后又看了看娃娃脸少年。   “师祖……”   娃娃脸少年非常不想让她走,从师父死了以后门中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如果可以的话,楚云非觉得他简直想跟着莫无心一起回到七百多年前去。   莫无心显然也察觉到了少年的心思,她看向楚云非,迟疑再三才开口道:“虽然你说你不是我的后人,但是我觉得你跟我很亲近。”   她明明已经说得这么真情实感,然而不知为什么也听起来像在尬聊。   楚云非心道,毕竟大家共用一张脸,而且你后来两世都做了我妹妹,当然感觉亲近了。   不过他没有出声,只听莫无心在说道:“呃,所以看在我们那么投契的份上,能拜托你照顾一下我们墨宗的后人吗?”   就算是千年前的她,不知比自己大多少岁,楚云非看她也依然觉得这是自己的妹妹。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娃娃脸在旁感动得快要哭了。   他看着自己的祖师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整个身影消失在了空气里,知道她已经回到了她的时空里。   来自七百多年前的莫无心消失了,而在他们身后,来自三百多年后的魔刀也开始感到空间的排斥力。   尹旭皱起了眉,感到自己正在被另一个时空拉回去。   他伸手用力地环住了少年的肩膀,把他压在自己身前,自己才刚刚见到他而已,为什么这么快又要走?   楚云非察觉到了他的不甘,开口道:“你也要回去了,是吗?”   魔刀抱着他不肯放手,贴在他耳边低沉地道:“你跟我回去,不然我跟你留在这里。”   楚云非低头一看,看到他压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已经开始变得透明。   他抬手推开了压在自己身前的手臂,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魔刀,在安静地注视了他片刻之后,伸手搭上了他的肩。   魔刀深深地注视着他,因为身高的差距,所以即使他这样低着头,楚云非也还需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够亲到他。   娃娃脸:“……”   墨宗独苗在旁看着,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魔修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来表达离别之情吗?你们真的是师兄弟吗?   这个离别之吻结束得非常快。   不过轻轻相贴片刻,尹旭便感到少年的温度从自己的唇上离开,令他追寻不得。   他的手臂停在了少年的腰上,听他的不起说道:“尹旭,你不能跟我留在这里。”   楚云非迎着他的目光,终于告诉了他真相:“这里的时空属于三百多年前,你属于三百多年后的世界。”   魔刀的目光变了,他没有想到那面镜子竟然把他的不起带到了三百多年前来。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少年后面说的话。   他听面前跟三百多年后一般无二的少年说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只不过这次的躯壳跟我原来的一样,所以你才看不出来。”   魔刀抬手抚上他的脸,楚云非感到了他指尖的颤抖,听他问道:“你现在是几岁?”   楚云非对他笑了一笑,回答道:“三百多年后你遇见我的时候,我刚好十九岁,现在你遇到我,我十八岁,相差不远。”   如果不是赤霄境的时空这么混乱,他们两个甚至不可能再重见。   魔刀的指尖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真的是没有想到,不过数日时间不见,他们竟然已经不是一个时空的人了。   他想着三百多年前的自己此刻正在做什么,然后意识到当时的自己应该正在魔宫深处大梦百年。   从前他没有觉得自己嗜睡算什么问题,现在却是恨不得把三百多年前的自己打醒,让他来人间见他的不起。   楚云非看着面前英俊的魔修,看到他眼中的不敢置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刚刚已经当着娃娃脸少年的面亲上去了,所以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注视着魔刀,说道:“看你干的好事,你愧疚吗?”   然后没等魔刀说话,他又说道:“算了,你还是别回答了。”   反正不管再怎么问,愧疚值也是不够的。   【系统:叮,愧疚值过低。】   【大佬:知道了,退下。】   他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如果我能活到三百多年后,我一定会去找你。”   魔刀眼中浮现出了沉痛,他望着他,然后抓住了他停在自己脸侧的手,放在自己唇边深深地亲吻。   楚云非心里明白,历史的车轮就算再爱漂移,自己既然顶替妹妹华霄的人生,那么魂飞魄散的结局就是注定的。   他根本不可能回到三百多年后,一个正常的时空里不会有两个他存在。   所以他又说道:“如果你没有等到我的话,那就忘了我吧。”   尹旭还想说什么,然而那排斥他的力量却陡然大了起来,迅速将他推出这个空间。   来自三百多年的逆旅人被送离了这里,红发红眼的魔修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   周围的传来的震颤越发的明显了起来,娃娃脸刚想说什么,就看到原本有些惆怅地看着这魔修消失的方向的人又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一把拉过了自己上了飞剑:“走!” 第81章   两人化作一道湛蓝剑光,撕裂了空气,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向着外面冲去。   悲伤离别可以压后,现在还是逃命要紧。   娃娃脸站在他身后,下意识地抱住了楚云非的腰,简直怕在这样的高速中被甩下去,努力地安慰道:“你不要担心啊道友……你跟你的师兄不过是分隔了三百多年,我跟我的祖师可是分隔了七百多年……”   而且时光不可能逆流,如果不是再进到这种秘境里来的话,他多半是没有机会再见到祖师一次了。   楚云非的声音从风中传来,说道:“是啊,分隔了七百多年你还能在这里见到她,然后她还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你说这得多有缘分?”   娃娃脸听到这句话,顿时忍不住高兴起来,说道:“是吗?”   这少年真是个非常容易振作满足的人,楚云非只希望尹旭也能像他一样,别再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剑光飞遁的速度比他们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快,因为周围的空间已经坍塌,而且黑洞中还在不断地传来强大的吸力,如果不在这通道完全坍塌之前飞出去的话,完全不知道会被吸到哪里去。   那些原本在通道中放下的断龙石,此刻也都倒在了地上,他们就从这些坚不可摧的巨石上飞过去,眼看着就要到前方的入口,两人眼中就映出了一个金色的光团,正在不断地向外辐射能量,犹如一颗明亮的太阳。   两人想道,原来让这个秘境入口濒临崩溃的就是这个东西。   楚云非原本想一鼓作气直接飞过去,然而却从这团光芒里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娃娃脸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使劲地想看清这光团,然后惊奇地道:“道友,这里面好像有人啊。”   楚云非凝神往这个光团里面看去,发现里面真的有人,而且看起来很眼熟。   原本还想直接飞过去不管闲事的大佬:“……”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里面正在发光的人……是萧律?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云非刚刚才看着这破地方遣返了他的一枚核心碎片,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里再吞一枚碎片。   因为这个秘境的特殊,单凭肉眼是完全无法确定一个人是不是他,所以楚云非直接问了系统。   【大佬:是他吗?】   【系统:是他,抓住他。】   楚云非脚下的剑光一甩,顿时变道,让他可以从光团边缘伸手直接探进了那炽烈的光芒里。   指尖还未抓到里面的人,他就已经感到自己的皮肤快被这光芒灼伤了,最终一咬牙一把拉住了萧律,把他拉到了自己剑上。   萧律身在这光团中,显然正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他能够感知外界,但是却不能及时的作出反应。   他一从原地离开,力量的释放就中断了。   金色光芒迅速在他身边收束,然后凝聚到了他的瞳孔里,将他的重瞳都映成了金色。   楚云非拉着他,一把揽住了他的腰,因为萧律身形高大,所以被他揽在怀里实在是奇怪,只不过事态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把剑上三个人,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然而还是全力向着出口冲去。   萧律眼中的金光渐渐消散,黑色的瞳孔却依然是金色,犹如兽瞳。   他的眼中映出了少年的身影,察觉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并不是那复制品身上那样苍白寡淡一点都不像活物的气息。   两个少年听他开口问道:“……华衡?”   楚云非看都不看他,直接应了一声,这下萧律确定这是他的国舅爷了。   然而,这样确定还不能让他有安全感。   他的指尖渗出一点鲜血来,然后在少年全心御使飞剑的时候,萧律抬手就按上了他的耳后。   那点鲜血渗入了少年的皮肤,烫得他闷哼一声。   然而他没有推开这不知在做什么的人,而是对身后的人说了一声抱紧了,就加足马力,全力向着即将坍塌的入口冲了出去!   萧律的指尖非常烫。   那一滴鲜血渗入他的耳后,径自向着他的灵魂里钻去,像是要直接烙印在他的神魂上一样。   萧律的眼睛一直望着他,他眼中淡淡的光芒让这张英俊脸带上了一种神性。   这俊美的君王犹如天神,在此刻看来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的指尖按在少年的耳后停留了很久,直到楚云非感到那股炽热消失之后,萧律才将手脱力地放下。   娃娃脸在楚云非身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少年的耳后多了一颗红痣,像是一枚属于他的印记。   终于,整个秘境入口再支撑不住,轰然坍塌!   在入口彻底封闭之际,湛蓝色的剑光从里面一头冲了出来,冲进了荒漠里!   剑光落地,三人摔成一团,娃娃脸发出惨叫,被压在最下面。   楚云非迅速支撑起身体,向着刚刚逃出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原本接天的飓风在空气中迅速地缩小,数息之内缩小成了一个黑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娃娃脸在他身旁喘着气,看到这入口封闭了,不知下一次再出现的时候又会是在哪个倒霉蛋的脚下。   一阵风吹过,卷起黄沙迷眼。   两个少年坐着,而萧律则因为脱力,所以躺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他的眼皮一合上,那瞳孔里流动的金光就被罩住了,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楚云非爬过去,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确定他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松了手。   他是三个人里面修为最高的,也是最累的,然而喘起气来还没有旁边的娃娃脸喘的那么凶。   娃娃脸坐在地上,衣服上都是沙子,他张大了嘴喘气,想着这个刚刚像做梦一样的经历,然后开口说道:“道友,我觉得我找到新的人生目标了……”   之前墨宗独苗一直很迷茫,不知道之后该何去何从。   然而刚刚意外卷进了赤霄境,又在里面见了祖师,听她说了那些话,他心中又生起了新的火焰。   楚云非看向他,听他说道:“我要好好守着那五件神器,它们对祖师来说很重要。”   他暂时不打算回墨宗了,他要到处再走一走,然后再回到独孤氏那边去。   楚云非也不拦他,反正最后五件神器都安然现世了,便说道:“哦好,那有空再联络。”   娃娃脸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楚云非他身旁倒下的人。   他猜到这应该是这白衣少年说的跟他一起的同伴,想来他们也是不用自己帮忙的,于是便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继续在这烈日下往着沙漠的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楚云非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也站了起来,一抬眼就看到几百米外的巨石。   萧律不知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这样的力量,然后就陷入了昏睡。   楚云非站起了身,想着其他人都不知道怎么样了,接着弯下腰,一伸手就把人给公主抱了起来。   这白衣少年抱着这样高大的君王,手臂没有一丝颤抖,举重若轻地往他们昨夜落脚的地方走过去,走近之后,才看到巨石背面的那一地尸体。   楚云非目光一沉,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他既然是在赤霄境的入口发现了萧律,显然是里面的东西跑了出来,袭击了他们,或许还是伪装成自己的样子。   他把怀里的人放在了巨石的阴影下,他们的毯子还没有收起,他再次确认萧律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在昏睡之后,这才走到了这些将士的尸体面前,站了片刻,指尖灵力流淌,画出了一枚剑符。   剑符成型,落在地上,黄沙顿时向上喷涌而出,往两边落下,最后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深坑。   他把这些将士的尸身一具一具地送进了深坑里,然后指尖剑符再一亮,那些堆在周围的沙子就从周围自动涌回了坑里,将这些年轻的将士埋葬在了底下。   楚云非喃喃地道:“青山有幸埋忠骨,历史会记住你们的。”   他想起了大灾难之后的第一代,想起那七位将军,想起书籍上对他们的记载,心中触动。   第三代人类的世界离第一代人类太远,他们感受不到先驱者做出的牺牲,然而在这个世界里,他却渐渐体会到了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楚云非在这矮矮的沙丘旁站了片刻,手中剑光一闪,从那巨石上平整地切下了一块,将这石板凌空摄来,像标记一样深深地插在了沙子里。   他把这些人埋了,回到巨石下,准备带着萧律离开。他们一行二十三人进入大漠,不到两天时间就剩下了两个人,辎重还在,骆驼也还在。   他把这些东西留下,把骆驼放了,它们在沙漠里会自己找到回去的路,然后再次弯腰抱起了萧律,御剑而起。   他带着向导的遗物,飞遁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来到了向导在闲谈时说起过的、他所居住的绿洲。   楚云非抱着萧律进入了这游牧民族的聚居地,找到了当地的人,拿出了向导的遗物,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他看着向导的家人来领回了他的遗物,看到这些人虽然神色里透着悲伤,但情绪还算平静。   替他找到向导家人的青年站在他身旁,说道:“不用太担心,生活在大漠里的人比其他人都能看淡生死,每次出行都做好了会死在沙漠里的准备。”   萧律被安置在了一个帐篷里,人还没有醒,楚云非送完了向导的家人,转身又钻了进来。   他刚刚给萧律擦身降温的时候,看到他肩膀跟胸腹的位置都长出了龙鳞,一副要变身的样子。   所以说,萧律这哪里是什么金龙入怀,他根本就是金龙生的吧?   楚云非看着毯子上还没有醒过来的人,看着那蔓延上了他颈项的金色鳞片,低声道:“你妈一定长得很好看了,不然怎么那么会骗人。” 第82章   萧律这一昏睡,就到夜幕降临才又醒来。   听到从帐外传来的人声和舞乐声,他抬起手臂覆上了额头,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望着这陌生的帐顶,然后眼里露出了些许疑惑。   怎么回事?他明明记得他们是在巨石底下过了一夜,什么时候跑到这样的帐篷里来了?   萧律从毯子里起身,略一低头,发现身上的衣服换了,换成了这大漠中的住民服饰,跟给他们带路的向导身上的装束很像。   向导……   想到这两个字,萧律的脑海中倏然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战斗、剑光、呐喊、鲜血——最终只剩下将士的尸体躺在地上。   他伸手覆上了隐隐作痛的额侧,想起自己手持金色长鞭,与那顶着少年的面孔的妖物斗在一处。   所以说,自己胜了吗?   帐篷门上挂着的布帘一动,萧律的目光顿时如疾电般射向了这个方向,看到同样穿着大漠住民服饰的少年弯腰钻进了帐子里。   看到是华衡,察觉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萧律的目光缓和下来,周身紧绷的杀机也消散了。   楚云非见他已经坐起了身,于是走了过来,说道:“主公醒了?”   看到他身上显眼部位的龙鳞都消失不见,楚云非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萧律的目光中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自顾自地问道:“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萧律感到少年的手在自己的额头上试探了一下,又离开了,像是觉得他的情况稳定。   他只将目光落在了他的国舅爷身上,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跟那妖物恶战一场,拼尽全力,此刻应该全身脱力难以动弹才对,然而萧律却丝毫没有感到疲乏,甚至体内的力量比起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充沛。   楚云非收回手看着他,说道:“我也想问你。”   两人大眼瞪小眼。   帐篷里安静了片刻,萧律才打破沉默,说道:“你也不知道?”   楚云非说道:“不知道。”   萧律见他抿了抿唇,皱着眉头说下去:“我冲进那飓风中心,发现那里藏着一个入口,刚往里走没几步就感到那破地方要坍塌了,于是赶紧出来,结果发现你也跑进来了,就顺手把你带出来。”   这些话倒也是事实,不过只是部分事实。   楚云非说完之后,等了片刻才又说道:“所以说,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去的了。”   萧律完全没有进入风暴中心的记忆,听他这样说也只能想到是那个妖物干的,于是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楚云非心道果然,这赤霄境里的东西跑出去了,杀死了萧律身边的将士和向导,只是那东西又把他带回赤霄境做什么?   萧律看他一脸沉思,出声打断了他,说道:“算了。”   “那妖物回了风暴中心,应该是没有再出去了,说不定已经被你给弄死了。”   他看着萧律有些干燥起皮的薄唇,走到一旁的桌子前给他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看着他把水喝了下去。   萧律把杯子还给他,听站在面前的少年说道:“你的将士都死了,我把他们就地掩埋了,然后把向导的遗物送回来给他的家人,顺便就在这里租了顶帐子等你醒来。”   听到这话,萧律心中一动,抬眼看向他。   楚云非迎着他的目光,劝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自责了。”   谁知道赤霄境的入口会突然出现在他们经过的路线上?   谁又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会变成他的样子跑出来,还被萧律识穿,结果就要杀人灭口。   如果萧律的血统没有觉醒,没有露出端倪,楚云非还会纳闷他怎么能够分辨出复制品和本尊的不同,现在想想,龙这种生物,有什么东西是他们认不出来的。   他想着,把空了的杯子随手一抛,抛向了帐中的木桌。   杯子在空中打了一个转,轻巧地落到了桌面上,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萧律看他露的这一手,真是潇洒无比,哪怕现在还觉得太阳穴有些微微作痛,唇边还是露出了笑意。   隔了片刻,他掀开了毯子,从床榻上下来,开口道:“日后等这条商路开启了——”   他的国舅爷蹲了下去,亲自给他穿鞋。   萧律看着少年的发顶,听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说道:“嗯,给他们立碑,让每个走过这条路的人都能看到,知道他们为了这条商路开辟付出了什么。”   等给主公穿好了鞋,楚云非才直起身,说道:“不睡了?那就出来看歌舞吧,外面好多美人。”   他刚刚就留在外面看这些胡姬跳舞,萧律被他拉着出去,看到帐篷外相当热闹。   大漠的星空下,这片绿洲里聚集的住民都跑到了帐篷外,在一起喝酒放歌。这里的胡姬确实如死去的向导所说,个个都长得目若秋水,肤如凝脂,非常好看。   萧律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心中的沉郁也散去了些,跟着他的国舅爷坐在当地人之中,在这样荒凉的夜晚里感受这里的人气和热闹。   胡姬们的舞蹈热烈又美艳,萧律看着她们,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秦王宫中见到身旁的人时的场面。   楚云非感到萧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回头看他,挑眉道:“你笑什么?”   萧律微微一笑,英俊的侧脸被远处的火光照亮,说道:“主公在想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楚云非想了想,说道:“哦,我不会跳的,赶鸭子上架,尬舞罢了。”   都是黑历史,别提了。   他的目光落在萧律的颈侧,看到那里闪烁着一点微光。   萧律身上冒出来的龙鳞倒是退得很快,楚云非伸手在他颈上摸过,看到就剩一点点没退干净。   而萧律自己好像不知道自己出过鳞片了。   两人坐在这里,跟本地人都不一样,尤其是萧律的金龙血统觉醒之后,在黑暗里都像是会发光。   这未来的天下共主本就生得高大英俊,一双重瞳分外夺人心魄,人群里最让人心动的就是他了。   那些胡姬注意到了他,都大胆地转了过来,在他面前靠得超近。   楚云非在旁看着她们向他抛媚眼,看到萧律对她们回以慵懒的笑容。   这些美人大概都在想着,即使不跟着他走,能够跟这样的男子共度一晚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楚云非开口问道:“美吧?”   萧律从胡姬身上收回目光,看他一眼,说道:“确实美。”   大漠风情,在她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她们是自在惯的,要带回宫中又不合适,所以萧律也不怎么回应她们。   楚云非见他是真的没有要把人带回去的心思,于是说道:“那风暴不会再出现了,我们明天继续走吗?”   萧律点头道:“好,继续走,走完这条商路,去黎王封地。”   楚云非于是说道:“那要再买两匹骆驼。”   萧律对他微微一笑,说道:“买。”   楚云非:“没钱。”   没钱?   萧律不解地看向他,听少年说道:“我们的辎重和别的东西都还在巨石下搁着,我只带了你过来。”   甚至连骆驼都没有牵一匹。   萧律问道:“那你是怎么在这里租下那个帐篷的?”   楚云非说道:“租帐篷的时候有钱,现在没了,都花光了。”他支付了向导带路的费用,然后还把剩下的全都给了他的家人。   可即使钱给得再多,死去的人也回不来。   他看着萧律,面前英俊的君王看起来不记得自己在秘境中爆发过,也不记得楚云非会御剑飞行。   前一件事他可能是真的不记得,不过后面这件事,楚云非保留意见。   虽说萧律听完他的话之后,只说自己会想办法,但楚云非还是决定第二天起个早,趁所有人还没醒回巨石下去拿东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他一出绿洲,就看到远处有两头骆驼走了过来,正是他之前在巨石附近放走的其中两头。   “真是来得巧了。”楚云非走过去,一手牵了一头,骆驼温顺地跟着他走了回来,在帐篷附近低头吃草。   等到萧律起来之后,两人就刚好一人骑了一头骆驼,从这绿洲离开了。   大漠的清晨,风还有些冷,两个人骑着骆驼走在这里,只感到周围无比的安静。   萧律想起原本的向导,一路上有他在旁说个不停,倒也没觉得这旅途有多枯燥。   眼下没了这么个人在身旁跟着,他才觉出了这一点。   楚云非骑在骆驼上,眯着眼睛看前方,忽然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看他,问道:“主公很无聊?”   萧律莞尔,点头道:“有点。”   只听骑在骆驼上的少年说道:“那我给你唱个小曲解闷。”   他还会唱小曲?萧律感到一丝新奇,说道:“来。”   楚云非转过头去,一面望着前方好像永无止境的荒漠,一面唱道:“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上个文明的童谣,也传承到了这个文明里,各种信息可以说是传承得乱七八糟,第三代人类接收到的东西也是这样混乱,什么都有。   萧律坐在骆驼上看他,他第一次听华衡唱歌,只觉得这歌词简直莫名其妙。   少年的歌声回荡在荒漠的清晨里:“我是一条小金龙,小金龙,小金龙——”   萧律:“???”   楚云非:“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小秘密……”   晨光中,两头骆驼渐渐地走远了,只有驼铃声还残留在空气里。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哈哈哈哈哈——”一曲终了,从远处传来楚云非憋不住的笑声,他在问道,“怎么样主公,我唱得好听吗?”   萧律说了什么,然而隔得太远,风又大,于是也听不清了。 第83章   数日后,两人抵达黎王封地。   上一次来的时候,萧律带了一大批人马,还未入城就已经引得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一次他再来,身边就只带了他的国舅爷,低调得无人知是瞬王出巡。   旭日初升,照亮了韫城古老的城墙,城门未开,两人就骑在马上,立在城门外。楚云非算了算时间,转头看向身旁的萧律,对他说道:“再过片刻,城门便开了。”   城门一开,清早起来赶集的人就会聚集过来,跟他们一起进入韫城,分流到各个集市上去。   “好。”萧律骑在马上,点了点头,神色轻松。   一出大漠,他们就把骆驼换成了马匹,还换了一些钱和几身衣物,轻车简从,再次上路。   随着城门开启的时间临近,赶集的人已经渐渐聚拢过来,挑着货担推着板车来到了两人身后。   虽然萧律跟楚云非骑着马,在他们之间显得特别显眼,但这些赶集的人也注意到他们身上的衣服不是特别华贵。   他们只以为这两人是从更远的地方过来,要来韫城办事,并没有太过在意。   又等了片刻,城门开了,这在外围静止了许久的人潮顿时像流水一样,涌入了韫城里。   楚云非说道:“走吧。”   韫城是西北一带的商贸重城,每天都有无数商人在城中来往,在诸侯之战开始之前,每日的人流量都能达到数万之多。   城中的道路也分得相当清楚,主道走车马,两边侧道走人,道路规划领先其他诸侯的主城不知多少年。   韫城自古繁华,萧律对这里的商业繁荣早有听闻,只是上次来时是带兵打入黎王封地,韫城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切商业活动都停止。   是故,瞬王殿下今日才第一次亲眼见到什么叫做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两人驱马在韫城的主道上缓步前行,渐渐走向城中心,城门一开启,这里的商铺也就都开门做生意。   人来人往,又换回了一身白衣的楚云非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有带着仆从出门逛早市的富家公子拿着个精巧的鸟笼从他身边走过,走了几步又倒退回来。   他惊讶地道:“华衡?你外出游历回来了?”   楚云非上次是穿墙进来的,并没有在众人面前露面。   而萧律带他离开的时候,他又是做女装打扮,所有人都以为瞬王来带走的人是华霄,并不知道他已经从外面游历回来了。   这富家公子见这骑在马上的白衣少年垂着眼睛看自己,忽然想到人家现在已经是瞬王的大舅子了,神童光环之上再添光环,不由得心里一突。   萧律看着这华服少年面露小心地问自己的国舅爷,说道:“那个,你记得我不?”   要是面前的人说不记得的话,那就太尴尬了。   还好楚云非看了他片刻,显然把他的脸跟名字对上了号,点头道:“当然记得。”   那富家公子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脱口叫出了华衡的名字,顿时引得其他人都围拢过来看这外出游历归来,显得比之前更加不同的少年。   华家眼下在瞬王麾下可以说是炙手可热,再加上华衡在韫城曾经的光辉事迹,所有人对他都有种追星的心理。   不光是这富家公子,其他围拢过来的人也纷纷跟他打招呼。   “华衡少爷回来了?”   第二个越众而出向他打招呼的是茶楼老板,华衡在这里的生长轨迹永远绕不开他的茶楼,所以老板跟他很是熟络。   他笑着问道:“要请你的朋友进来坐坐吗?”   楚云非还没回答,人群中就有书生模样的少年人兴奋地问道:“华兄在外游历,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没有?作了诗词文章没有?”   虽然华衡从七岁之后就不作诗了,但是每次众人见了他,还是会问起他的新作。   萧律握着缰绳,在旁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主要是他的国舅自己不想再作诗,所以被这样一群目光闪亮的崇拜者追着问还好,要是他属于想作却作不出来的话,那就扎心了。   “华衡哥哥!”   甚至有群小孩子也挤上前来,叽叽喳喳地道:“哥哥许久不回来,韫城里都没什么新游戏了,哥哥这次回来一定要多给我们造些好玩的东西!”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都是在跟楚云非说话,完全不在乎跟着他的人是谁。   萧律算是见识到了他的国舅在黎王封地中的高人气。   这些韫城居民只认得华衡,却没有机会见瞬王,所以都不知道他是谁。   这种身边的人被狂热地崇拜追捧,而自己却被冷落的感觉,对萧律来说还是非常新鲜的。   他看着少年熟络地跟他们交谈,回应了他们的问题,然后众人才又散去,让两人能够继续策马前行,前往华府。   周围清净下来,萧律带着笑意地开口道:“国舅深得民心。”   楚云非:“没办法,魅力大。”   萧律:“哈哈哈哈哈哈。”   华府,华脩正在书房里对着粮食减产的问题愁眉苦脸。   粮食一直是个问题,前几年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减产得厉害,今年诸侯之战进入白热化阶段,青壮年都被抓去了参军,土地就更少人耕种。   没了黎王,就属他这个韫城太守最大,所以这个问题也归他苦恼了。   正在烦躁的时候,小厮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叠声地叫道:“老爷!老爷!”   华脩抬头,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   小厮满脸欣喜地道:“大少爷回来啦!”   楚云非在街上闹出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华府众人的耳朵里,华夫人命他跑来书房告诉华脩一声。   听到儿子回来了,华脩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道:“什么?衡儿回来了!”真是一听到这个消息,什么烦恼的问题都可以先抛到脑后。   华夫人也来了书房,挥手示意那小厮先出去,对着夫君说道:“衡儿回来了。”   “衡儿回来是好事,夫人怎么闷闷不乐?”华脩从书桌后绕了出来,见华夫人愁眉紧锁,有些不解。   华夫人叹息道:“不知衡儿是一个人从瞬王殿下那里回来,还是有殿下的人跟他在一起。”   她这样一说,华脩便意识到了问题。   若儿子是一个人回来的,那事情可能就麻烦了,他可能是从瞬王那里自己逃了出来,然后跑回了黎王封地。   若是有瞬王的人陪着他回来,那又还好一些。   那站在一旁的小厮说道公子身边是有人的,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刚刚出去的小厮又折了回来,探头说道:“老爷夫人,大少爷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旁还有一个人,据从小跟在大少爷身边的行书说,那人看起来好像也不简单。”   夫妇二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华脩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片刻之后会在家里看到萧律。   楚云非带着人回到了家门口,看到自己的两个小厮已经等在了门口,一副热泪盈眶要扑上来诉衷情的样子,便在他们开口之前打断了他们,说道:“把马牵回后院去。”   两个小厮还没开始在他面前表演就被打断,只能讪讪地从他跟萧律手中牵走了马匹,听到他们公子在身后以恭谨的语气对他身旁的人说道:“主公,请。”   两个小厮还没走远,听他这么叫他身旁的人,差点腿一软从台阶上滚下去。   公子这带回来的……是瞬王殿下?   国舅在私底下很随意,可在外场十分给主公面子,萧律已经发现这一点了,他莞尔道:“走吧。”   华太守和华夫人在书房里等了片刻,估摸着儿子也快到了,想着他这次应该是走正门进来,不会像之前那样穿墙吓人。   正想着,就听到儿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父亲,母亲。”   夫妇二人脸上露出笑容,先是看到儿子跨进门来,然后又看到他身后跟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待到看清后面的人是谁时,他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瞬王殿下!   萧律走进上次来过的书房里,看到这里跟之前没有什么变化,显然华脩在当上韫城太守之后,也没有放纵享乐。   他见到站在书房里的华脩,脸上微微露出笑容,然后开口叫道:“岳父。”   华脩一秒变脸,从惊慌失措变成了满脸堆笑,应道:“诶诶,贤婿!”   本来忐忑不安的华太守被这么一叫,顿时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瞬王殿下没有改口,他还叫自己一声岳父,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知道实情,而且没有怪罪华家的意思!   华夫人在旁看着儿子,十分想跟他说话,然而却顾忌到萧律在这里,并不能上前。   萧律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心下明了,便转头对身旁的少年说道:“岳母想来许久未见你,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先去陪陪她吧。”   楚云非原本想留在书房,可看到华夫人在旁紧张地看着自己,只是心念一转便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紧张。   华夫人是觉得自己没有把女儿嫁给萧律,并不知道萧律这一声岳母到底是冲着她儿子叫的,还是冲她女儿叫的。   楚云非想了想,便顺着萧律的话说道:“那主公跟父亲在这里先聊,我陪母亲去准备一番,好好给主公接风洗尘。”   萧律随意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然后便看他的国舅走到了华夫人身旁,华夫人一把挽住儿子的手臂,急匆匆地拉着他离开了。   一离开书房,华夫人便顾不上其他,把他拉回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屏退了下人,低声问儿子:“衡儿,这是怎么回事?瞬王殿下这次为什么会过来?你知道你的妹妹还没回来吗?”   “母亲。”楚云非按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妹妹她还在蓬莱,萧律知道这一点,他这一次跟我回来不过是要借省亲的由头来看一看新开辟的商路。”   说完之后,又给她解释了一通萧律聘妹妹华霄为妃的原因。   想起被扔在半路上的辎重,楚云非一哂,两个人这样空手回来,又没有新娘子,像什么省亲。   还好华夫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事,听完儿子的解释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抚着胸口,说道:“没事就好。”   然后一想,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要怎么给瞬王接风洗尘,于是连忙站了起来,说道:“衡儿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娘亲去安排设宴的事情。”   楚云非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说道:“母亲去吧。”   他看着华夫人离开,并不打算在母亲的房里休息,于是等她出去之后,他也跟着起身离开了这里。 第84章   走在自家府里,楚云非就像一直没离开过一样,因为他太自然了,所以下人们看到他之后都没反应过来,自然的跟他打招呼,叫道:“大少爷。”   然后等楚云非走过去他们才想起来,大少爷已经从府中离开了有一年了。   不久之前倒是见他回来过一次,只是转眼又不见了人影,现在人又是什么时候跑回来的?   丫鬟和小厮都下意识地驻足,站在原地回过头来看他,看到他们的大少爷从游廊上走过,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妹妹华霄在蓬莱,弟弟华俊在太学,都不在家。   楚云非知道这一点,不过却听到从隔壁院子里传来小孩欢笑的声音,他脚下顿了一顿,想着这是谁家的小孩,于是换了个方向绕过去,结果在那个院子里看到了小舅姜岚。   曾经的少年郎也长大了,成家立业了,楚云非看到他肩上坐着个小姜岚,俨然是他的缩小版。   姜岚在儿子的笑声中捕捉到了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于是扛着小男孩一转身,就看到许久不见已经长成了俊美少年的华衡出现在眼前。   姜岚愣了一下,然后才叫了少年的名字,道:“华衡?”   楚云非微微一笑,叫了一声小舅,目光落在他的儿子身上。   姜岚对自己的儿子很宠溺,让他骑在脖子上,抓着小正太的两条小短腿晃了晃,说道:“叫哥哥。”   小正太两手抱着父亲的头,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眼中带着好奇地看楚云非。   隔了片刻,他顺从地叫了一声:“哥哥。”   姜岚示意小厮过来把儿子抱走,伸手拉过了外甥,把他拉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问道:“衡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来的时候听说瞬王带走了华霄,聘了她为妃,可听姐夫的意思,华霄却是华衡假扮的。   这一招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纵然是稳住了华家在韫城的地位,还让华脩更上一层楼,当了韫城太守,可他们却完全不知瞬王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眼下看华衡穿着男装回来,也不知瞬王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将错就错了,还是他原谅了假扮妹妹的华衡。   要不然的话,就是华霄真的回来了?   楚云非听他问完这一连串问题,等到姜岚的话音落下,才说道:“瞬王就是每攻下一个封地就要收个世家女为妃好安定人心,他攻入狄王封地的时候,因为人家有四大世家,所以直接收了四个妃子。”   姜岚闻言点了点头,又听外甥说道:“萧律知道当日是我,他让我换的衣服,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姜岚恍若大悟,这个谜团终于揭开了。   他思考了片刻,又问道:“那霄儿呢?”   楚云非看到桌上放着茶具,感到有些口渴,于是拿了只杯子给自己斟了杯茶,说道:“病没治好,还回不来,这个萧律也知道。”   姜岚心道,瞬王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连这都不在意。   他看着喝了一杯茶之后,又倒了一杯的人,问道:“那你跟在瞬王身边做什么?”   楚云非:“当国舅爷,混吃等死。”   姜岚:“……”   还好,他看外甥想了想,听他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偶尔也兼职当当他的谋士,给他出点馊主意。”   华脩的书房里,萧律也说道:“华衡在孤身边为孤出谋划策,很是得力。”   “殿下过誉了,过誉了。”   华脩心里安定下来,就怕儿子是在瞬王身边混吃等死,毫无建树,尤其是在听说这条商路的开辟都有儿子出力的时候,华脩更感到比自己当了太守还要骄傲。   听完萧律说明这次的来意,华脩眼前一亮,振奋地道:“殿下这条商路开辟得真是及时,造福百姓啊!”   因为战乱,所以韫城的贸易量逐年减少,令靠商税度日的黎王封地不得不勒紧裤带。   萧律又谈及了迁丁新政等事宜,最后问道:“其他可还有什么问题?”   华脩说道:“其他倒也没什么,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的粮食不充足。”   萧律表面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感慨华衡的算无遗策,他在那套方案里就提到过,黎王封地最大的问题是要粮食增产。   华脩把自己苦恼的问题抛了出来,也就只是想诉诉苦,并没有想过要从萧律这里得到什么支持。   然而却听身旁的人淡淡地开口道:“不同的气候,不同的土壤,适合种植的粮食作物不同,只要种对了品种,粮食产量就能提高。”   萧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刻,唇上掠过一丝笑意。   华脩看向了他,听他平静地道:“这都不是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这样的问题居然都可以解决?华脩心中顿时对这个女婿肃然起敬,难怪儿子会说他是未来的天下共主。   如果连他都不是,那这个天下共主还有谁能当?   两人在书房里就粮食增产的问题进行了具体的商谈,直到晌午该用膳的时候,华脩还感到意犹未尽。   他跟着萧律从书房里出来,感慨地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萧律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来问道:“这句话也是华衡说的?”   华脩笑了起来,神色里满是自豪,说道:“瞒不过殿下,衡儿他一直是有大才的。”顿了顿,又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好像一下子跑偏了,完全不像他小时候,我一直很担心啊。”   萧律闻弦音而知雅意,只说道:“岳父放心,华衡跟在孤身边,孤不会埋没了他的才能。”   华脩得了萧律这句承诺,顿时整个人都安乐了,说道:“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人进了宴客厅,原本按照萧律的意思是无需什么规格,家宴就好,然而他来韫城的消息无论如何也是封不住的,百姓虽然不认得他,但是其他人见过他。   在他上次来的时候,其他世家的人就知道他来过,只不过没有正式见瞬王一面,就看他带着华脩的女儿走了,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也是要上门来见的。   所以家宴刚刚开始,外面就陆续有人前来,只说道:“华太守,听闻今日华府有酒宴,我们不请自来,希望太守不要见怪啊。”   然后进了宴客厅,才装作刚发现萧律在这里的样子,顿时停在原地行礼道:“哎呀,这……见过瞬王殿下。”   萧律坐在座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然后开口道:“既然各位来了,那就一起在华府吃顿便饭吧。”   众人便堆起笑脸道:“这样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华夫人心道还好自己早有准备,就算再来几十个人这里也坐得下。   果然,见前头的人成功留了下来,后一步得到消息的人也赶了过来,一茬接一茬地把府中的宴客厅都坐满了,一路坐到了门口,筵席像流水一样传了上来。   华府的厨房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忙过。就算是当初华衡华霄兄妹降生,也没有这么多人来道贺。   席中酒过三巡,又见瞬王殿下在这里,众人就纷纷借着酒意讲起了自己的难处。   唉,粮食问题可是所有人都在头疼呢。   萧律听其中一个老者说道:“瞬王殿下不知,我们这里要是能再开通商道还好,若是没有商道的话,我们都不知道要去哪里采购粮食。”   而且现在又是战争时期,就是其他地方也没有余粮,价格也贵的很。   萧律拿着酒杯,开口道:“总是要从外面采购粮食,也不是长久之计。”   华脩是刚才已经在书房里跟他谈了很久,所以老神在在,没有说话,可其他人却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说道:“殿下这样说是不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啊。”   黎王封地这边地处西北,要种植水稻的话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无非都是希望能够让萧律开通商道,披泽一下黎王封地,却听坐在上座的人笑了一声,说道:“天下可以食用的粮食作物,并不止水稻一种。若是想要提高粮食产量的话,就必须要结合这里的水土跟气候,找到合适的作物品种来种植,才能实现粮食的增产。”   众人都是第一次听要更换作物品种的观点,就觉得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暂时忘了想要让他开通商路的事,只听萧律讲得一套一套的,纷纷被他所说的给折服。   华脩是因为之前听过了,所以没有再被震惊,而其他人却都忍不住用被震撼到的目光看着萧律,连酒也忘了喝,饭也忘吃。   偌大的宴客厅里,只听见瞬王殿下的声音,听他有条不紊、口若悬河地道:“西北的土地,肥沃的地方有很多,你们要开垦。等到日后西北作为粮仓,战火不会蔓延到这里,练兵的事也就不用管了。”   他的目光在周围的人脸上扫过,看到楚云非的时候,在他这里停留了片刻,对他勾起嘴角。   “士兵现在不训练,正好就去开垦荒地,我会命人寻来适合种植的粮食作物,然后在这里传授种植的经验,适应西北的气候跟水土,种植出真正适合这片封地的作物。”   楚云非听到自己写在方案里的这些东西从萧律嘴里说出来,知道他把这个抄了一遍之后肯定记得很熟了,只觉得他果然是天生的君王,把这么枯燥的东西也能说得这么吸引。   直到萧律讲完这更换作物开垦荒地种植的方案之后,所有人才回过神来,感到瞬王跟黎王果真完全不一样。   黎王只是想着能够靠商业贸易的繁荣,有足够多的税收就可以收购到粮食,哪里像这位只是刚攻下这里不久的瞬王,竟然这么快就掌握了这些情况,而且还想出了解决方法,能够从根本上解决粮食短缺的问题。   如果真的有这样种子,那就好办了,不管需要多少钱,他们都可以买过来。   众人心里想着这些事情,酒席上静得落针可闻。   华脩在旁,看到萧律对自己举杯,于是也连忙举起了酒杯。   他号召正在沉思的众人,说道:“瞬王殿下远道而来,让我们敬他一杯!”   说完自己先把杯中的酒喝完了,然后又让婢女满上,这一次直接站起了身,众人听他以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瞬王殿下乃是天命所归,无论什么问题在他面前,都不是问题。我们需要做的只是跟随殿下,殿下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直白,一点也不像他平时说话那样文邹邹,不过倒是让众人都听明白了。   瞬王跟黎王不一样,他是明主,他能够站在更高处,考虑清楚一切,甚至不需要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再思考。   眼下照华脩所说,他们只要跟着他就行,完全不用自己再苦恼,哪里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   于是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举起了酒杯,在一片觥筹交错之中畅想起了光明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喜欢作者吗?   系统:喜欢的话就点进作者的专栏,收藏一下。   系统:这样作者偷偷开了什么新文你们就第一时间知道了,去吧。 第85章   从午宴开始,府中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才消散。   一众世家官员难得聚在一起,又是在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难免有一展才能的心。   楚云非看着他们在席中又是吟诗作对,又是投壶,又行酒令,还觉得自己下场不够,要把他也拉下来。   就像谁能让华衡再次开口作诗,谁就最有能耐一样。   楚云非已经选了个离他们远的角落坐下,只自顾自地喝酒,结果有好几个人都特意来到他面前,以叔伯的身份要他出来吟诗一首,写一写今日这华府中的盛况。   华衡的诗,再配上他们随便哪个世家子弟的画,必然能够广为流传,让所有人都知道瞬王到了他们韫城,在这里与他们饮酒谈天。   楚云非并不想在这时候出这种风头,只是他在座中还没开口拒绝,萧律就已经坐在上首发话了,说道:“孤已经见识过阿衡的文采,也不差这一回,他对孤说过不想再吟诗作对,别勉强他。”   瞬王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们再在这里围着一个少年要他出来也没什么意思,这几个世家长辈都讪讪地笑了一下,从这角落里走开了,更加羡慕于瞬王对华家的厚爱。   萧律不仅聘了华家的女儿为妃,而且对华家的儿子也是这么好,华太守的地位果然稳固。   等到这些挡在面前的老头子走开了,楚云非才看向坐在上首的英俊帝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带着笑意,更朝自己遥遥举杯。   楚云非于是也对他举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移开目光去看别处了。   华脩在旁看着两人的隔空交流,觉得瞬王殿下对自己的儿子真是回护,等到萧律噙着笑意放下酒杯之后,他才小声道:“贤婿不要太惯着他,这小王八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小时候作诗作得好好的,突然就说不愿再作了。”   这么小的一个人,脾气却大得很,谁的面子都不给。   华脩想起旧事,仍旧觉得困惑不解。   难道是叛逆期?那这叛逆期未免也来得太早了些,结束得也太晚了些。   萧律在旁却想道,按照阿衡这小子的行事准则,他会在幼年时崭露头角多半是为了顺应他所见的历史,正像后来籍籍无名也是因为同样的道理。   宴席散去,众人各自归家。   这一日,韫城中的名门世家都见识到了瞬王的风采,可以说是所有的风头都让他给出尽了。   楚云非却不是很在意,历史上的瞬帝本就有着经天纬地之才,走到哪里都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吸引旁人的注意。   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丫鬟已经贴心地给他准备好了热水。   这两个从小跟着他的丫鬟都已经嫁了府中的年轻管事,不过还在他的院子里伺候。萧律眼下还在宴客厅里,不过华夫人肯定已经安排好了住处让他休息,楚云非并不担心。   虽说他已经晋级到了另一个境界,十天半月不洗澡身上也依然洁净,但是一个舒适的热水澡没有人会拒绝。   他洗澡的时候没有让人伺候,洗完出来就看到身边的两个小厮已经机灵的在葡萄架下摆上了一张软榻,在旁敛手笑道:“公子。”   楚云非摇了摇头,走过来坐下,说道:“还是你们机灵。”   院子里,这穿着单衣的少年靠在软塌上,一边等着头发自然干,一边看着头顶的星空。   星光透过葡萄叶洒下来,楚云非心道,在这个世界里,三百多年前的星空看起来跟三百多年后也没什么两样。   他坐在葡萄架下看了半天,觉得被这叶子遮挡住视线,于是从榻上起来,在小厮跟丫鬟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在软塌边缘一踏,飞身上了房顶。   从下面传来丫鬟们的惊叫声:“公子小心!”   小厮们则道:“公子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一下子就飞到上面去了?!”   楚云非不答,只是在房顶上坐下,在晚风中露出了惬意的神色。   果然,就是要上房顶看星空才有意境。   看了片刻,听到熟悉的嗓音在下方响起,说道:“你怎么老喜欢往房顶上跑?”   楚云非一低头,就看到萧律站在院门口,然后看他的身影也从平地拔起,如同惊鸿一般落在自己身旁,也在屋顶上坐下了。   底下的人:“……”   他们的少爷喜欢往屋顶上爬也就算了,怎么瞬王殿下也一样?   楚云非坐在上面,垂眼看向他们,对他们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退出去吧,不用留人在这里伺候了。”   他知道萧律不是平白无故跑上来,肯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底下的丫鬟跟小厮们闻言,纷纷从院子里退了出去,片刻之后,楚云非的院子里就只剩下他跟萧律两个人坐在房顶上。   他看到身旁的萧律也已经洗漱过了,身上穿的是他们半路上买来的成衣。   萧律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说道:“华夫人叫了裁缝来,显然也知道主公身上穿的衣服不怎么样。”   这是在说他买的衣服不行?楚云非挑了挑眉,不客气地道:“白龙鱼服不都这样?”   萧律刚想说什么,就听身旁的少年说道:“哦,你不是,你是金龙鱼服。”   萧律:“???”   十几年前那个给独孤辰做过衣服的裁缝已经不在了,现在是他的学徒接管了这个店铺,他的学徒做衣服的速度比他师傅快,想来小金龙很快就能穿上新衣服了。   萧律见面前的人说完他听不懂的话,对自己笑了一下,听他问自己:“主公上来干什么?”   萧律看着少年清亮的眼眸映出自己的影子,也笑了起来,说道:“上来陪国舅看星星,看看这院子里看到的星空跟我们在旷野里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楚云非想起那日两人在大漠中的对话,只问道:“主公看了觉得有什么不同?”   萧律说道:“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楚云非说道:“那就是了。”   屋顶上安静了片刻,萧律的声音复又响起,低声道:“今日主公没有说那是你的意思,你生不生气?”   楚云非看他一眼,发现这未来的天下共主正认真地看着自己,重瞳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于是说道:“妹夫做得对,你的国舅我本来就不想出风头。”   萧律一笑,心道果然不出所料,会在这里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看了少年片刻,忽然问道:“阿衡,若是你的名字留在历史上会如何?”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叫他阿衡,就像叫他的亲弟弟成王一样,带着属于兄长的纵容。   楚云非心下一动,说道:“不知道。”然后又道,“我不想冒这个险。”   萧律看着他,开口道:“一个人把这些背在身上,主公怕你活得太累了。”   “没什么。”楚云非想到自己进入这个世界里,都是为了任务,就连此刻跟萧律坐在这里聊天,也是因为任务,他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主公不用在意。你是天命所归,是真龙天子,所有人都会聚集到你身边,襄助你成就霸业。”   “主公知道。”萧律已经不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批命了,眼里带着温暖笑意,问道,“其中也包括你?”   楚云非说道:“当然了。”   “好吧。”萧律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说正事,“说说那些种子。”   “好。”楚云非答道,“种子都是有的,不是我杜撰,西北这边适合种高粱,只不过黎王封地上从来没人见过这种作物,也没人种过,就算是把种子寻来了,也要有人教他们种植之法。”   他倒是不怕把这些作物都找来,因为在三百多年后,这一带的作物确实都变成了高粱,或许是商王朝在独孤氏的军队冲击下彻底覆灭,一切百废待兴的时候才传进来的。   眼下不过是顺应历史,提前把种子找来罢了。   萧律点头,问道:“要去哪里找?”   楚云非说道:“自然是去这些东西生长的地方找了。”   本来在修真门派中有上古神农后裔,那个门派的弟子大多性情中正平和,手中有各种种子,只不过不轻易入世。   若不是怕暴露身份的话,楚云非倒可以直接到神农谷去要,然而不行。所以眼下他只能用比较笨的方法,去这些农作物原本生长的地方,把它们的野生植株带出来了。   他说道:“天南地北,这世间有着许多凡人都没有踏足过的地方,那里生长着很多植物。它们能够适应不同的气候,长出不同的果实来。我去一趟,把它们带回来,再摸索一下种植改良的办法,然后你再安排人种下去。不用两年,我们的仓库就能丰实起来,等到开战的时候,就没有粮草之忧。”   萧律点头,说道:“你把这些地点都写下来,告诉我要怎么去,我派人去,你不能自己去。”   楚云非看着他,萧律在星空之下与他对视,两人都没有撤开目光。   片刻之后,萧律听见面前的少年说道:“你发现了。”   萧律果然记得他修真者的身份。   萧律一哂,说道:“你带着我御剑飞遁,我又不是死人,怎么会没发现?”   他说完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早就想过了,除非是仙人,否则世间少年哪有像你这样的。”   华衡没有立刻说话,萧律看到他清亮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不解之色,听他问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为何不让我去?那些地方寻常人去的话,光是走都要走个一年半载。”   要是他去的话,十天半月就能收集齐全,然后回来了。   萧律缓缓道:“这是凡人的战争,仙人不是不能牵扯进来?”   楚云非意外于他也知道这个守则。   只听萧律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轻声道:“主公不知你是从哪座仙山上下来的人,只知道你来到我身边,做了这么多,或许都是为了顺应天命来辅佐我。”   他看着身旁的少年,伸手摸了摸他还带着水汽的长发,目光里带着一丝温柔之意:“主公十四岁就开始纳了第一个妃子,若是运气好的话,儿子都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楚云非拍开他的手:“喂。”   萧律笑出了声,说道:“不当儿子,把你当弟弟总行了吧?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只是在利用你,也不想你为我做这些事,违背了你们的准则被人发现,要受到惩戒。”   “主公希望你好好的,做个历史无名的闲散国舅也好,别那么快回到你的仙山上去,在人间多待十几年,玩个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萧律:主公把你当儿子。   大佬(点烟):想哄我在床上喊你爸爸?看不出来这么会玩。 第86章   翌日,楚云非一起床就发现萧律已经出去视察领地去了,说好的微服私访完全没有了意义。   不过这样也好,黎王封地上下都想见这位新的主公,昨日只是在宴席上见过,今日陪伴他出行又有表现机会。   可楚云非注意到,小舅姜岚居然没有跟着去。   姜岚正在他的院子里吃早饭,感到身旁有人走了过来,见少年在桌旁坐下,听他说道:“早啊小舅,他们出门,你怎么没去?”   姜岚抬眼看他,说道:“不是很熟。”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虽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楚云非听得出来,他可以说是非常心酸了。   旁边站着的丫鬟机灵地给大少爷盛了一碗粥,楚云非拿起勺子搅了搅,他小舅在这里早上就喝白粥,难为他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人能吃得惯。   只听姜岚问道:“昨晚瞬王殿下去你房里了?”   楚云非看他,伸手拿了一个包子,说道:“昨晚瞬王殿下来我房顶了。”   姜岚:“???”   怎么两个版本差那么多?他今天明明听见那些小厮丫鬟说萧律是去了华衡的房里,两个人还秉烛夜谈,最后萧律也没出来。   楚云非慢条斯理地吃着家里的包子,等吃完一个,擦了擦手才道:“他就在我房顶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回母亲给他准备的院子去睡了,没事跟我挤一屋做什么?”   这里又不是他的后宫,也不怕男扮女装的国舅会跟寂寞的后妃滚到一起,给他戴绿帽。   谣言这种东西真是可怕,姜岚想着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好吧,他去你房顶做什么?”   楚云非说道:“我们一起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姜岚:“???”   这时候哪来的雪?要看雪得等到这里入冬了才看得到。   然而姜岚的重点还是迅速的被带偏了,楚云非听他不甘地道:“小舅都没有和你看雪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楚云非看他一眼,提醒道:“你最后一次见我我才三岁,怎么谈?”   姜岚被他噎到,安静了片刻才问:“那师父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楚云非说道:“师父他有事。”   有事跟出了事是两回事,姜岚不知道他偷换了概念。   大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昨晚上回了房间以后,又开窥天术去看妹妹华霄,看到她还是在那个阵法里,不过守在她身旁的只有蓬莱弟子,不见蓬莱岛主。   他透过法术看着自己的妹妹,知道她这一世虽然死不了,但是也活不了。   掐断法术,转移目标,他又再试图去看独孤辰。虽然上次被挡了下来,不过楚云非没有死心,他又改进了窥天术,让施法更稳定,结果还是看不到。   没有办法,只有选择放弃。   他转移了话题,问姜岚:“你想不想跟瞬王殿下熟一点,在他面前露个脸?”   姜岚有些忸怩地道:“嗯。”   当然是想的了,不过这不是一直没有机会表现吗?   楚云非说道:“哦,那到时候给你个任务,你去找那个种子吧。”   华夫人在这时候走进来,刚好听到儿子跟他舅舅的交谈,于是笑着问道:“找种子?就是准备在封地上耕种的新种子吗?瞬王殿下把这件事情交给了你?”   “母亲。”楚云非看向她,看到她身后的丫鬟手上提着食盒,知道她是过来给幼弟加餐来了,只说道,“我到底也是个兼职谋士,给他瞎参谋参谋。”   姜岚有点激动,说道:“就是以后要耕种的新种子吗!”   楚云非点头:“是啊,昨晚我们在聊这个。”   姜岚:“……”那又说昨晚聊的是风花雪月跟诗词歌赋!   楚云非说道:“放心,自己人,给你找个最近的,走个十天半月就能看得到。”说着示意他附耳过来,跟他嘀嘀咕咕地描述了一回,等吃过早饭之后,就带着姜岚去了华脩的书房。   萧律出门,华太守自然是要随行的,楚云非在他的书房里找了纸和笔,给姜岚画了路线图和植株示意图,只要按图索骥就能找到。   等姜岚拿着几张纸离开之后,楚云非又铺开了纸,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在他爹的书房里待了一上午。   萧律中午回来,就看到小厮牵出了马,姜岚整装待发准备走了。   他回到府中,正好见了楚云非从游廊上过来,于是等人走到面前便问了一句:“你小舅准备去哪里?”   “这么快就走了?”楚云非往外面望了一眼,转过头来,说道,“想在你面前表现表现,找种子去了。”   说着拿出一叠纸给他。   萧律接过来一翻,神了,上面居然还有图。   楚云非用的技法还是写实派的素描,一点都不像现行的画技,跟狄琰完全不一样。   萧律听他说道:“让他们找完把图都交回来,烧掉。”别说是现在了,三百多年后都没这样的画,不能流传出去。   萧律把这叠墨迹刚刚干透的纸收了起来,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我才出去一上午。”收藏品又多了,写着小弟衡的盒子都要装满了。   然后才发现面前的少年也是整装待发,一副打算走的样子。   虽然楚云非的整装待发跟姜岚不一样,姜岚看起来就是要出远门,而眼前的少年顶多就是穿好了衣服束好了发,像是要去离家不远的市集上逛逛。   哦,不对,他这次还准备了一张面具。   萧律一看到面具就想起狄琰,眼里流露出了笑意,真是麾下的人个个都有原因要戴面具。   狄琰是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华衡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他神色微动,问道:“这就要走了?”   楚云非点头,然后看到他肩上的那一块皱起来了,便伸手给他抚平。英俊的帝王跟他的国舅站在这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在做着告别。   楚云非放下了手,看向面前的人,说道:“主公保重,我也出去了,戴个面具免得让人认出来。”   萧律叮嘱道:“你小心。”   楚云非说道:“等我回来之后,会直接带种子去各个封地,你在各个地方先安排好人接我,我教他们种。”   萧律说道:“辛苦了。”   楚云非说道:“不辛苦,有趣的。”   萧律觉得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门派教出来的弟子,居然觉得种植有趣,如果不是他现在还要出门去找种子,都要以为他是他说的那个神农谷里出来的人了。   他跟萧律告别过之后,并没有再去见自己的父母,直接就走了。   等到华脩跟华夫人知道的时候,只见到瞬王转交过来的留书一封,听萧律说道:“阿衡他有任务在身,孤派他出去一趟,大约三个月之后便会回来。他临走前交待孤转告两位,让你们不必挂心。”   华夫人只觉得才刚见了儿子,怎么不到一天时间他就又走了,感到有些失落。   华脩在旁展开了信纸,看到儿子熟悉的字,知道他三个月之后回来就会在韫城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了,于是安慰妻子道:“夫人别担心,衡儿说了,他三个月之后就回来。”   这回不像上一次那样,要去一年这么久。   华脩说着,征询地看向了萧律,问道:“殿下,衡儿信上还说,他回来之后就会暂时留在韫城……”   他不确定萧律知不知道这件事,总觉得以儿子的性格,很可能会忘记跟瞬王殿下打个招呼。   果然,听见眼前的人说道:“他是这么说的?”   华脩心里一咯噔,然后听萧律说道:“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必请示孤。”   夫妇二人再次感到瞬王殿下对他们的儿子真是纵容,只可惜女儿还在蓬莱没回来,不然真的让瞬王殿下做女婿也是很好的事啊。   又过了几日,萧律也从黎王封地离开了,韫城恢复了平静,不用打仗的士兵们也有了新任务,去开垦荒地准备种植新作物。   转眼,大半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楚云非隐藏了身份一路飞遁,走遍了天南地北,去了十几个寻常人难以进入的地方,采集到了种子跟植株回来。   他原本想过要趁这个机会到蓬莱去一趟,找到独孤辰的下落,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冒险。   连窥天术都探测不到的地方,守卫一定非常森严,法术显然也高深,就算戴着面具也不安全,毕竟他一身道法还是昆仑正宗。   回程的时候,他买了一匹马上路,不再在天上飞遁。   在他离开的第十日上,离得近的成王就带了军队过来,迎接自己的哥哥,萧律便结束了他的韫城之旅。   等楚国舅收集完种子回到萧律的领土上,就看到新政已经开始全面实施。   这一路过来,处处都能见到举家离开原籍,到别的封地上去居住的百姓。   萧律迁丁是以自愿为主,毕竟百姓故土难离,所以先行离开的也是些居住的条件恶劣,又得到了优厚补偿的人。   那三条商路也开了,楚云非重走大漠,看到自己当日削下的石板不见了,换成了刻有将士姓名跟祖籍的石碑。   他停下脚步看去,看到上面还有当日一起死在这里的向导,他的名字也在上面,供来往的人瞻仰。   一切都走上了轨道,各个封地之间打破了界限,变得交流频繁起来。   楚云非每到一处萧律的地盘,都有人来接应他,按照原定的计划在开垦好的荒地上试着种植他带回来的新品种。   萧律安排过来的人都是农业好手,懂的比楚云非还多,在种植新品种的同时,还跟他一起改良了农业器械,大大提升了耕作的效率。   这样每去完一处,留下种子和植株,确定他们学会了耕种的要点之后,楚云非就前往下一处。   从他离开韫城到走完一圈回来,中间不多不少,正好过去了三个月时间。   他骑着马回到黎王封地,进入了自己的大本营,看到来接自己的是姜岚。   萧律走之前,地已经开垦好了,就等楚云非回来播种了。   姜岚带回来的大小麦种子已经种了一季,收成不错,不过他天天往地里跑,人也晒黑了。   楚云非看着脱胎换骨的小舅,一边从马上下来,一边说道:“你负责农业了?”   姜岚人晒黑了,气质也更稳重了。他让手下去牵马,对自己的外甥笑了一笑,露出显得格外白的牙齿,说道:“是的。”   不过他看着楚云非白净的脸,顿了顿,有些狐疑地道:“你跑的地方比我还多,在别的封地上不是也经常下地,怎么你就没晒黑?”   “我戴了面具好吧?”楚云非拿出自己的面具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搭上了他的肩膀。   姜岚一边被他带着往城里走,一边听他催促道:“走走走,春季你种了麦子,等到秋季就该种高粱了,先开一小块地给我,让我搞块试验田。” 第87章   身边的那片田野啊   手边的枣花香   高粱熟来红满天   九儿我送你去远方   …… ……   烈日下,一人穿着短褂,头上戴着顶草帽,挽起了裤子露出一截小腿,正在田间忙活。   远处扬起一片烟尘,在灼热的空气中迷蒙了视野,官道上一群人马从成王封地的方向过来,马蹄声由疾变缓。   为首的人骑着遍体通黑的战马,身上穿着金色的铠甲,一双重瞳里映出烈日照耀下的韫城,看到这城外大片的高粱,萧律坚毅的唇上掠过了一丝笑容。   从离开韫城之后,他已经一年多时间没有来过。   新政施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们的仓库也像他的国舅说的那样迅速地充实起来。无论是萧律派出去的人也好,华衡自己也好,他们陆续带回来的种子都在这些土地上种下了。   近一年多来,各地都风调雨顺,天公作美,所有农作物的收成都非常好,达到了他们的预期。   剩下的六路诸侯之间这半年来频繁摩擦,终于又爆发了战争。   瞬王与成王的封地合并,赵王吞并吴王,两边开始向中间的陈王与燕王侵蚀,等到彻底吞并这两股较为弱小的势力之后,就是这诸侯之争的最后决战。   天子已经名存实亡,谁成为最后的赢家,他就会禅让给谁,让他来做这商王朝新的君王。   眼下萧律是从弟弟成王那处回来,途径黎王封地,就打算过来看一眼。   没有想到,不过一年多时间过去,这城外的荒地就已经被彻底开垦种上了高粱种子,一到秋季城外就完全变成了红色的海洋,不用走近都能看得到。   萧律驻足,听身旁的武将说道:“今年会是个丰收年,主公。”   萧律点头道:“你说得没错。”   在他治下的其他封地里,那些作物也长得同样茂盛,只是不像韫城外这大片红色的高粱一样壮观。   他们策马往前走,看到田间有个劳作的人影,萧律于是开口道:“过去看看。”   这样的烈日之下竟然还有人劳作,看来黎王封地的臣民真的是非常辛勤,跟他们本来闲散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萧律感到满意,这里是他们定下的天下粮仓,显然自己没有选择错误。   黎王封地的士兵在这城外开垦了大片荒地,春季种大小麦,秋季种是高粱,高粱收成的时间就这八月中下旬,光是这一片耕地中都不知能够收获多少粮食。   萧律策马走到这正在劳作的人身后,看到对方只是专心致志的在看手中的高粱穗子,并没有察觉到身后马蹄声作响。   萧律看着这人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的眼熟。   然而他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在这里耕地的农民?所以瞬王殿下觉得自己看错了,他判断出对方的年纪应该不是很大,于是骑在马上叫了一声:“小兄弟。”   那人依旧在田间认真地看着他的高粱穗子,并没有回答。   萧律身后的武将皱了皱眉,驱马上前,开口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主公在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萧律以眼神制止了他,说道:“不必如此。”   那武将于是闭嘴了。   他们在田间等待片刻,终于等到这人看完他的高粱,然后站在田间转身看向了他们。   萧律一看到这张脸,顿时失笑:“阿衡?”   尽管一年多没见华衡,他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难怪被这样叫来叫去他都敢不答。   少年正在田坎下,伸手抬了抬头上的帽子,一双眼眸戏谑地看向他,说道:“主公来了?”   萧律骑在马上,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毒辣的日头,又再看向下方的人,说道,“怎么不等日头不这么猛烈的时候再出来?”   楚云非仰着头看他,一年多未见,萧律待他依然不变,就像中间没有隔着这一年多的时间一样。   他并不看其他人,只对面前的人解释道:“快收成了,昨日士兵说有地方生了虫子,我虽配了药,但怕不起效果,怕别的地方也染虫,所以就来守着。”   那武将在旁看着两人交谈,他是成王麾下的大将,现在成为了萧律的将领,没有见过这位国舅爷,只觉得瞬王待这少年不像是待旁人,这少年在萧律面前也像是习惯了跟他这样相处,实在奇怪。   他于是转过头去低声问旁边的人:“这少年是何人?”   他们副将倒是跟得萧律久了,知道这田里站着的是哪位祖宗,于是轻声答道:“回将军的话,这是我们的国舅爷,他是主公最宠爱的华夫人的哥哥,也是韫城太守的儿子,华衡。”   楚云非原本将注意力放在萧律身上,听到副将的话却忍不住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一直在这里种粮食,宫中自然就不会有华妃了,然而没有想到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朝中,都处处流传着华妃的传说。   于是他看向了在其中功不可没的萧律,萧律对他笑了一笑,然后说道:“你忙完了吗?忙完了就上来。”   说完在马上向他伸手,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国舅还没从泥地里出来。   这样的盛宠,让他身后的武将感到意外,其他人却是见怪不怪。   楚云非摇头道:“还没忙完,我是住在这里的,我不回去。”   萧律听到他的话,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旁边,只见这田间附近有一间简陋的草屋,他的国舅爷就住在这里。   萧律的目光变了,他身后的几位武将的神色也变了,没有想到堂堂一个韫城太守的儿子,一个国舅爷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住,真是住的比普通百姓还不如。   楚云非就是嫌来回跑麻烦,所以在这里搭了间草屋。   他也不是普通人,不惧热也不惧冷,什么地方他都能住得惯,没他们想象的那么苦。   他站在地里,看到日头凶猛,萧律英俊的脸上都流下了汗水,于是说道:“主公先进城去吧,你们过来的事我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他们在等着你们,我等会儿再回去。”   既然这样,萧律也不勉强,只说道:“好,那我们就先进城。”   他抬手示意,众人于是策马跟上,一行人缓缓从田边离开。   在他们身后,楚云非又转头去看另一处的用药情况,他的日子基本就是这么过的。   萧律骑着马走在官道上,一路往城门方向走去,然后在烈日下忍不住回头看去,只看到少年的身影还在田间。他想道,华衡真是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他要在黎王封地里待着不走,大概就是为了自己眼下看到的这些。   这个秋收季节,韫城的收获肯定会非常大,会给他们的军队提供足够的粮草。   萧律身旁的武将策马上前两步,不解地道:“主公,为什么国舅他会在这里?”   萧律说道:“他就是觉得有趣吧。”   有趣?那武将却不这样认为,只道:“像这样的世家里面出来的后代,除非是有什么缘故,否则不可能会觉得这种苦差事多有趣。”   萧律心下一动,说道:“你也这样认为?”   他策马前行,微微陷入沉思。   他身后的武将在一见之下,仍然把华衡认作少年,让萧律陡然察觉,华衡现在应该已经快二十岁了,然而他的容貌还是跟一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修真者显然跟凡人不同,进入这个境界之后容貌就不会再改变了,大概几十年几百年都会保持这个样子,而他身旁的人却会渐渐变老。   他一个人被留在时光里,看着旁人都在被时光渐渐带走,不知会是什么感受。   风吹过高粱地里,掀起片片红浪,在这样的背景之中,萧律的军队走到了城门口。   华太守他们在那里等候已久,一见到他便带着身后的人迎头拜下,口中称道:“参见主公。”   萧律微微一笑,从马上下来亲手扶起了他,说道:“岳父不必如此多礼。”   华脩脸上露出笑容,岳父的地位稳固,每一次见面,萧律都不忘叫他一声岳父,真是让他遍体通泰。   他对萧律说道:“辛苦了,府中已经备下宴席为殿下接风洗尘。   萧律莞尔道:“好。”   华脩看向他身后的将士,说道:“城中也为各位将士准备好了住所跟食物。”   萧律身后的武将开口道:“华太守想得周全。”   华脩看向他,觉得这位将军眼生,只说道:“眼下正是战争之际,我们文臣做不了什么,都要靠将军和各位将士来为主公分忧。”   萧律说道:“不,你们做的很好。”说着转过身去,在众人面前抬臂指向了城外大片的耕地:“一年多以前孤来韫城,说过这里要成为天下的粮仓。”   他看向华脩,开口道:“你们做到了。”   华脩连忙说道:“这都是托了主公的福,所以一切才会这么顺利。”   萧律派出去找种子的那些人,多则一年之内也回来了,少则像姜岚这样,十天半月就回来了。不同的作物都种植下去,对应了气候和水土,不止是黎王封地这里成绩出色,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   华脩心里清楚,黎王封地这里之所以显得特别出色,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   这样一想,简直面上都倍有光彩。 第88章   萧律见他忍不住自得地摸起胡子,只带着笑意开口道:“孤进城的时候,看见阿衡在城外。”   “对对对。”华脩忙道,“衡儿他每天就住在城外,饭菜也是由城中送出去,很少回来。”   “岳父教出了一个好儿子。”所有人都听见瞬王赞赏道,“为孤排忧解难。”   华脩心中感动,说道:“能为主公效劳,是我们华家的福气。”   一阵商业互吹,然后一行人才进了城,各自安顿下来。   萧律这次依旧见了韫城中的世家官员,看到午宴上华脩安排给儿子的角落却一直空着,都没有人出现。   萧律在席上只看着这个空着的位置,想着城外烈日下的那个身影,置之一笑,知道华衡多半是放自己鸽子了。   修真者修行起来会忘记时间,搞起研究来也是一样,等到楚云飞确认完这里的虫害已经完全可以压制住了,自己配制的药确实有效之后,才发现午宴时间已经过去,头顶猛烈的日头已经变成了漫天的红霞。   他深吸一口气,看到漫天红霞与一眼看不到头的高粱地映照着,俨然是一幅属于大自然的画卷。   他正在田中,把头顶的帽子掀到了背后,然后看着远方,从空气中飘来的属于高粱的清香昭示着一个丰收之年。   大佬心道,等到收成之后,有多余的粮食他就可以酿酒了。   这个时代的酿酒工艺并不怎么样,比起三百多年后来差远了,只不过韫城的粮食一直短缺,他没什么机会给他们露一手。   秋风一起,火红的高粱在田里摇曳,人一进去就被没了顶,看不见人影。   他从田里出来,走到了田坎上,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才想起自己放了萧律的鸽子。   大佬的动作一顿,一想他现在应该也被那些人围着,没有什么时间注意到自己,于是打算先回自己的草屋去,洗了澡换身衣服再回去,免得寒碜到他。   修真者很少会生病,一生病那就是大限快到的时候,楚云非在这里天天洗冷水澡也没什么问题。   他拿了衣服来到小溪边,飞快地洗了个澡,然后把身上的短褂跟下田的裤子换了。   他随手搓干净了衣服,放在溪边的巨石上等它自己干,然后又以灵力弄干了湿透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回来了。   等回到住的地方,就发现里面已经多了个人。   大佬推门进来,看到已经脱下了铠甲的天下共主坐在简易的木桌旁,手边放着一个食盒。   听到他开门的声音,萧律收回打量这简陋草屋的目光,看向国舅爷,笑道:“回来了?”   楚云非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进来,说道:“主公怎么亲自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草屋里。   他之前没有觉得自己这间草屋小,但是一看到萧律坐在这里,楚云非就觉得这个房子明显变小了。   “过来。”萧律示意他坐下,说道,“你就住在这种地方,你母亲也肯让你在这里住?”   草房里没有点油灯,因为这里真是四面透风,眼下天光依然很明亮,所以以他们的目力也不需要点什么灯。   萧律亲自打开食盒,把里面华夫人准备好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听对面的人说道:“她不知道我住在这里。”   他停下动作,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少年,看到他浑然没有把这草屋的简陋跟他所做的事与身份的不相配放在心上,只觉得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楚云非见萧律看着自己不动作,只伸手去接过了他手上的盘子,摆在自己这摇摇欲坠的木桌上,开口道:“主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萧律从未对一个人生出这样的无力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就这样经常不回去吃饭吗?”   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你搞错了,要不是今天你们过来,府中要设宴替你们接风洗尘,也不会腾不出人手来给我送饭的。”   萧律失笑,说道:“好,是主公的不对,我这不就给你送饭赔罪来了?”   然而这小子就是要扎他的心,只见他摇了摇头,说道:“当不起啊。”   萧律看到他的长发这样垂在脸侧,显得少年的轮廓更加柔和,他的国舅的容貌永远就定格在这个年纪,大概永远看起来都会像个少女。   楚云非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说道:“你就这样提着食盒跑到城外来,他们愿意放你走吗?”   萧律把食盒里的筷子拿出来,递给了他:“我不过是从这里经过,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商路已经开了,粮食也已经种起来了,有什么必要围着我转?”   楚云非想了想,有道理。   萧律又道:“倒是你,若是你现在回去的话,围着你转的人估计就比围着我转的人更多了,想找机会跟国舅独处一回只怕都难。”   楚云非拿着筷子,听萧律催促道:“吃吧。”   他开口道:“就一双筷子,我一个人吃?”   “怎么,一个人吃不惯?”萧律笑了起来,他住在这城外的草屋里,难道不是一直都一个人吃饭的,“主公刚刚已经吃过了。”   “好吧。”楚云非也不勉强,只看今天都有什么菜色,随口道,“现在成王已经跟主公归并到了一处,很快燕王封地也会打下来,等你跟赵王的决战分出胜负之后,主公就能够一统天下了,开不开心?”   一统天下不知是多少诸侯的愿望,然而因为有面前的少年在身边,所以萧律提前知道了结局,“一统天下”这个词他都不知从华衡这里听到多少次了,都没了新鲜感,真是不知算什么。   萧律看着他吃东西,只说道:“你跟主公说过很多次了,我知道了。”   只是他心中不免升起疑问,在中午进城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人在烈日下还在侍弄这些作物,他就想问了。   外面传来归鸟鸣叫的声音,楚云非听萧律的声音低沉地响起,说道:“阿衡,你是打算等主公一统天下就离开吗?”   “离开?”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没这么快。”   萧律和他对视,看到少年的眼眸清澈,知道他要走便会走,从来不会多加掩饰,于是放下心来。   等登上那个位置,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边的人迟早要一个个停住脚步,不能再陪他前行。   只有眼前的少年不同,他跟在自己身旁,不需要从他这个凡间的帝王身上得到什么,他眼中看到的只有这一段历史的轨迹。   萧律明白,他可以在自己身边,无论自己身在什么位置,他都可以跟自己站在一个高度。   即使是君王,也害怕寂寞,然而这个人却比旁人更难留下。   楚云非问起了近来的战事,他只知道结果,但是不清楚这些末枝细节,所以他一边吃晚饭,萧律便一边给他讲起战况:“成王在东线作战,而狄琰作为先锋去了西线,正在跟燕王交战。”   楚云非抬眼,他留在这里,有许久没有听过狄琰的名字。   既然已经攻到了燕王面前,那函关一战很快就要到来,狄琰很快就要迎来自己的蜕变了。   于是放下筷子,开口说道:“成王那边不会有问题,狄琰跟燕王的交战会有些凶险。”   燕王是战略家,谋略不在狄琰之下,要是他遇上的不是萧律,只是赵王,那在诸侯之战中他或许还有登顶的机会。   萧律看着少年的侧脸被霞光映得微红,听他说道:“不过主公放心,他就是狄琰的磨刀石,他会替你磨炼出一颗璀璨的将星。”   萧律听他又这样随口泄露天机,于是失笑地打断了他,说道:“可以了,不要再说了。”   楚云非见他的注意力不绕着这个事情打转,于是认真回想了一下这一战。   狄琰会被逼入函关,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前方有燕王的埋伏在葫芦口,等着他一出来就将这支队伍绞杀,后方又有跟燕王悄无声息地结盟的赵王虎视眈眈,实在是九死一生。   他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并不是因为他的原因,而是因为主将指挥不力。   成王麾下两员大将跟萧律汇合之后,因为狄琰年轻,所以这次进攻燕王封地是由另一人做主帅,狄琰做了前锋。主帅指挥失利,又在搦战时被燕王斩于马下,直接拖累了狄琰。   楚云非不知到时候该不该关注一下这一场战况,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到时候再看。   他扫光了面前的食物,把盘子放回食盒里,对萧律说起另一件事。   萧律听他说道:“等到秋收之后,我就给主公酿酒,等你凯旋归来,正好可以喝上。”   萧律说道:“那主公就等你的酒了。”   楚云非把食盒盖上,觉得吃撑了,于是打算到外面走走好消食。   他看向萧律,不好放主公一个人在这草屋里干坐,便对他挑了挑眉,说道:“主公要不要出去看看我种的高粱?”   萧律自然应允,两人从这草屋里出来,走到外面的田地里。   晚风吹动田里熟透了的高粱,楚云非带着种子回来的时候,还没到秋季播种的时候。他在这里划了一小块田,盖起了这座草屋。   他用昆仑的法术模拟气候,催熟高粱,改良了几代之后,才最终选出了最优品种,已经跟他当初在野外找回来的高粱相差甚远了。   萧律跟在他身旁,两人在高粱地里越走越深。   楚云非指着面前的高粱地,对身旁的人说道:“这些高粱亩产非常高,比起最初的植株来,产量已经提升了十倍。”   萧律点头,看他再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道:“那些地方种植的是你派出的人带回来的作物,也长得很好。”   楚云非在原地站了片刻,听身后的人问道:“你真的觉得种这些作物很有趣?”   萧律看他转过身来,刚要开口,就被从这高粱地深处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这隐隐约约的呻吟回荡在傍晚的高粱地里,给燥热未消的空气带来了一丝旖旎,让两人脸上的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不用走近去看,也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第89章   田埂上放着食盒,这个男主角显然跟楚云非一样是个劳碌命,都这时候了还在地里耕作。   而女主角就跟萧律一样,特意送了晚饭过来。   大概是气候燥热,两人不知怎么就情难自禁,怕幕天席地被人看到,于是灵机一动进了高粱地里。   萧律这一年多来都在外行军打仗,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可以说是过得清心寡欲。   那对小情人在野地里纠缠,本就感到刺激,情到酣处就再顾不上控制自己的声音。   这暧昧的声息不断放大,在萧律耳边回荡,简直近在咫尺,令他的血液也不由自主地躁动了起来。   楚云非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他思忖了片刻,只伸手去将面前茂密的高粱拨开了一些。   “你做什么?”萧律见状一把抓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地压低了声音,“走吧。”   说着拉了拉他的手,结果一拉之下却没有拉动。   他的国舅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双清亮的眼眸看向了他,无所谓地道:“看看。”然后语气一转,冷道,“看到底是谁在老子的高粱地里乱来,老子抽不死他。”   萧律:“……”   他一时间无法反驳,这确实是华衡的心血。   他的国舅为了这些高粱,都直接睡在四面漏风的草屋里了。   有人在这里面做这等事,动作不小,肯定要将高粱压得倒伏不少。   眼下是秋收的季节还好,要是在平时也有人往这里一钻就乱来的话,那他的这一番心血就完了。   所以他不得不放手,任由少年将面前的高粱拨开,在中间留下了缝隙。   萧律只是一瞥,便看到那高粱后面的景象,心道这两人离他们那么近,难怪这里能听得那么清楚。   只见这靠近田埂的高粱后面,一大片都被压得倒伏了下来,红透了的穗子垂在地上,沉甸甸的。   这对小情人就在这高粱杆子上纠缠,也不嫌扎得慌。   他们身下铺着衣服,用的是女上位,两具躯体跟红色的高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充满了视觉冲击,只让观者的心更加躁动起来。   她一手揪着高粱的秆子,把周围的穗子都揪了下来,紧闭着双眼,声音听起来既痛苦又快乐。   萧律别开了目光,看到身旁的少年依然在看着,于是一把遮住了他的眼睛,沉声道:“不要看了。”   楚云非的视野变得一片黑暗,剩余的感官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萧律的手罩在他的眼睛上,他感觉到了从他掌心传来的炙热温度。   两人同时想道,这个姿势实在是太近了。   萧律意识到华衡就靠在自己身前,这小子刚洗完澡,头发上跟肌肤上都还带着一些水汽。   两人贴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少年的背脊贴着他的胸膛,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胸腔里有些躁动的心跳。   片刻之后,萧律听到身前的人叫了自己一声:“主公。”   “嗯?”他听见自己开口时声音比平时暗哑一些。   他的国舅平静地道:“你顶到我了。”   “抱歉。”萧律后退了一些,耳边仍旧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那一对大概又换了一个姿势,显然正渐入佳境。   里面的情形如此火热,外面他们两个却要陷入这种境地,萧律只觉得这发展实在是莫名其妙,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楚云非听他低声道:“一年多来光行军打仗,没顾得上其他,太久没有……了。”   楚云非:“哦。”   气氛有点尴尬。   隔了片刻,萧律听他说道:“行军打仗,怎么也不带个妃子在身旁?”   “胡闹!”萧律压低了声音,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主公就只带过你一个,打仗的时候有家小在身边分散注意力,像什么样子?”   两人又在田埂上站了片刻,都以为里面那对已经偃旗息鼓了,没想到安静了几刻竟又折腾了起来!   禁欲已久的君王:“……”   血气方刚的大佬:“……”   而且这两人的声音还比之前更放得开,简直了!   萧律感到身前的少年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又恢复了正常,听他说道:“主公不是攻下了新的地方,就没有再聘当地的世家女为妃?”   萧律道:“就算聘了也不可能带在身旁,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他的国舅安静了片刻,萧律感到怀中人好像一下子变得烦躁起来。   萧律听到他“啧”了一声,然后一把自己罩在他眼上的手给拉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拉进了另一侧的高粱地里。   夜幕终于彻底降临,空气中的燥热随着这最后一抹霞光的黯淡而散去了。   两人走过的地方,高粱被纷纷压得倒伏下来,全然看不出白天还是被精心照料着的样子。   这英俊的君王被一把推到了地上,他的国舅拉着他走得足够深,足够远,离田边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   头顶是深红色的高粱穗子,他们两个像是被完全淹没在了这片红色的海洋里。   萧律在昏暗的天光中看着面前的人,看到他的面孔在这诡异又带着异样情热的场景中,变得熟悉又陌生起来。   他的心脏在一瞬间急剧地紧缩,然后又跳动了起来,比刚才在第一眼看到那对男女的时候还要用力地在胸膛里冲撞。   片刻之后,萧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道:“阿衡你做什么?”   楚云非看他一眼,简单粗暴地压了上来。   两人的身体一正面接触,萧律就发现他的国舅也兴奋了。   他的目光微沉,心中生出了一点诡异的感觉,就像是发现这从仙山上来的少年也不是全然的超凡脱俗一样。   楚云非直截了当地表示完自己上膛的状态,就翻身到了一旁,说道:“草屋太远了,就地解决一下。”   萧律反应过来,发现事情发展跟自己预想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可是想到刚刚在一瞬间想到的画面,又觉得不是那样就太好了,只是不知为何又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   他从倒成一片的高粱秆子上坐起来,皱眉道:“就地解决一下?”   在他身旁,他的国舅已经把衣服解开了,闻言抬眼看向他,说道:“不然呢,难道你想硬着走出去?”   他显然是不记得刚刚还说要把在高粱地里乱来的人揪出来抽了,眼下他自己都乱来了起来。   萧律在旁听到少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身上,看到他微微闭着眼睛,神情有些焦躁,显然不太擅长解决这个问题。   人间的帝王心道,仙山上大概不会教到他这些东西。   楚云非不得章法地纾解了片刻,发现没用,怎么也找不到在三百多年后的狄琰床上的那种感觉。   他自暴自弃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萧律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作,只是在旁似笑非笑地看自己。   楚云非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想着就这么硬到自动下去算了,只是心里这团突如其来的火实在烧得难受,平添暴躁。   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看我做什么?不抓紧时间解决,难道也打算这么硬着?”   没想到身旁的人却说道:“过来,主公教你。”   楚云非望进他的眼睛里,萧律的重瞳向来充满让人迷失其中的力量,此刻更是勾魂摄魄。他伸出了手,等到少年一把手搭上去,就发力把人拉到了自己身上,恢复到了刚才他压在自己身上的位置。   只不过这一次是由这英俊的君王主导,他修长的手指轻易就寻到了地方,然后握住。   楚云非忍不住发出了声音,然后又忍住,在这高粱地深处遥遥的仍听到对面那对发出的声音。   萧律的手指像是有魔力一样,每一个动作都令他的背脊颤抖,萧律伸手在他的背上轻抚两下,低沉地道:“主公甚至都没想过要教我的儿子这种事。”   少年因为他的动作,像只猫一样瑟瑟地发着抖,即使咬住了布料也仍然会从嘴角泄露出一点声音。   这样触碰到跟自己一样的地方,感觉实在是太古怪了。   萧律的动作停了片刻,把少年的手拉了下来,让他自己握住了自己,然后才带着他继续动作,说道:“好好记住,别让主公白教你了。”   楚云非忍不住喘息的声音,他的克制跟另一边的放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都是一样的手,为什么偏偏感觉就不一样?   听到他的声音,萧律也有些忍不住了,一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他抵住少年的额头,开口问道:“学会了没有?剩下的自己解决了?”   没想到身下的人把手伸到了他的衣服里,直接地道:“你帮我,我学以致用一下。”   “好。”萧律呼吸变得沉重了些,目光从他的唇上扫过,又落在了他的眼里,莞尔道,“来,主公让你学以致用。”   许久之后,两边的声音都消停了下去。   那对小情人整理好衣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高粱地里出去了。 第90章   高粱地里静悄悄的,等了片刻之后才又走出两个人,正是楚云非跟萧律。   两人身上的衣服也整理回去了,他们等听到外面没动静之后才出来,一看果然已经没有人,而此刻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站在田埂边,未来的天下共主跟他的国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感到心中一动,只觉得这种经历真是莫名其妙,又很是好笑。   身后的高粱地在夜风中传来沙沙的声音,萧律转过头去,看向这一望无际的作物,声音低沉地道:“这里很快就会被收割光,然后变成空地了吧?”   楚云非“嗯”了一声,说道:“高粱收割的时候跟水稻和大小麦不一样,收过这地方就光了。”   他的指尖亮起了蓝色的微光,灵力流淌在空中画出一枚剑符。   剑符的气息惊动了萧律,他收回思绪,看向身旁的少年:“阿衡?”   楚云非不说话,等到指尖剑符成形,便轻喝一声:“去!”   剑符旋转着脱出,绕过了萧律,飞向了他们身后的高粱地。   剑符飞远,在黑暗中散发着微蓝的光芒,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飞到半空中的时候骤然散开,变成无数光点,均匀地散落在这一片高粱地里。   萧律等了片刻,看到这些高粱什么变化也没有,不由得感到纳闷。   楚云非说道:“你仔细看。”   然后随手一拍,掌风便将他们面前的高粱吹开了,露出他们刚刚走过的路和躺过的地方。   只见那些倒下的高粱又都重新直立了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人在上面乱来过一样。   他再一掌拍向另一个方向,只见另一边那对小情人滚过的地方,那些高粱也都恢复了原状。   萧律:“……”   楚云非收回右手,说道:“只是一个小法术。”   这是昆仑的法术里面唯一一个能跟时间挂钩的法术,他们在这方面真的是没有什么研究。   这个法术只能将死物上的时间往回逆推一点,于是他就把高粱地里的时间逆回到了他们在这里面胡搞瞎搞之前,所以这些高粱又重新立了起来,恢复了整齐的样子。   他一解释,萧律就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的笑声在这高粱地上空回荡了片刻,楚云非听他说道:“你啊你,你这样做,他们明天回来肯定以为自己见了鬼。”   楚云非不以为意地说道:“没抓他们出来已经够好了,就让他们自己吓自己几天。”   他说着顿了顿。隔了几秒,萧律才听自己的国舅说道:“而且鬼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一身正气,就邪气不侵。而且人横竖都是要死,死了都是要变鬼的,提前适应一下不好吗?”   简直歪理一套套。   萧律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跟他争这些了,只说道:“走,我们回去吧。”   楚云非点头,两人便踏着月色从城外一路走回了城内,回到了华府,自然又是洗了一个澡不提。   在这之后,没有看到过几日全城收割高粱的盛景,萧律便离开了。   于是那法术生效之后,听到那在高粱地里胡来过的士兵吓得直接病倒的消息,楚云非也无人能够分享。   在饭桌上听从太学回来的华俊带着猎奇的兴奋感跟父母讲起这事,说那士兵在发着烧的时候直说胡话,说他明明看到那些高粱已经压垮倒伏,竟然又恢复了原状,大佬也只是一笑置之,说了声哪来这么多鬼。   又过得数日,高粱便彻底成熟了。   黎王封地这边越是往北,高粱成熟的时间就要越往后推。他们的荒地开垦开了很远,整个黎王封地内只要是荒地,在这一季都种上了高粱。   每往北一百里收成的时间就要往后推一天,所以楚云非一路走过去,有足够的时间看清各地高粱的长势如何。   经过这一年多时间的种植,所有人对这种作物都有了足够的认知。到了收割的时候,个个都穿着长衫长裤,免得被割到。   收割高粱不比收割小麦水稻,用到的工具是锄头,要将高粱从土中挖出,再削穗。装上板车运回家之后,还得将穗和杆上的皮去掉,最后将穗上的籽粒打下来。   整个秋收的季节,黎王封地里都热火朝天。   百姓都听官府说过了,高粱的用途很广,它的穗可以用来做扫帚,茎秆可以燃烧,也可盖房子用,而且一亩高粱还非常高产。   楚云非算过,眼下的亩产量虽然因为受到条件限制,没有达到极致的五百公斤,然而一亩产量还是可以达到两百公斤到三百公斤左右。   这个数字简直闻所未闻,整个黎王封地高粱大丰收,他们收割之后,原本一片片火红的高粱地就剩下光秃秃的地面,还有上面一个个坑。   楚云非看了一圈,确定产量都达到自己了预期,华脩给上面写折子汇报的时候也非常欣喜,真是一下子从粮食最短缺的地方变成了粮食最多的地方。   等这些粮食入库之后,大家都吃上了第一顿用高粱米做的饭,米饭吃到嘴里,百姓们终于完全放心下来,再加上今年春季种下的麦子收成,他们终于可以过一个粮食不会短缺的年了。   再之后,楚云非便开始着手酿酒的事。   他造了一个巨大的酒甄,将六百斤高粱浸泡一天之后拿出来,放进里面开始不停地蒸。   来围观的人很多,百姓们不是没有酿过酒,而是没有见过像华衡这么大手大脚去酿的,一口气六百斤粮食呢。   在这个挤满了人的小院子里,华脩也来了,看着儿子问道:“这是要蒸多久?”   楚云非说道:“蒸到上汽为止。”   华脩完全不知道上汽是什么意思,只看向身旁的夫人,华夫人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问了,看就可以了。”   楚云非一乐,继续盯着这个地方看,等到差不多了,才让人盖上了锅盖开始蒸。   盖上锅盖之后,华太守又在旁看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里楚云非就坐在摇椅上不时地晃一晃,并没有其他动作,其他人看着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就纷纷散开,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华脩坐在儿子身旁,眼巴巴地看了半天,不时地问道:“接下来要怎么样?”   华夫人都觉得他很烦了,说道:“你回去搞你自己的事情吧。”   华脩只能讪讪地起身离开。   等到时间差不多,楚云非就亲自起了锅,撒水,再翻,再蒸,等到里面的高粱全部蒸熟,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楚云非命人取了簸箕,把蒸熟的高粱全都摊到了簸箕里,然后放到阴凉处等着摊凉。   这时候华夫人看他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也离开了,大佬于是在院中随手招来清风,将这些高粱迅速吹得凉透。   在第一天之后,旁人就不怎么关注他这边的动静了。   华脩只怀疑儿子能不能这酒能不能酿成,虽然说六百斤的粮食对于他们总的收成来说不多,然而那也是粮食。   直到十几日过后,这里开始飘起了酒香。   旁人从这经过,闻到从院墙后开出来的酒香,都问:“这是什么味道?”   这还是头锅的酒,因为改良了混蒸工艺,所以格外香醇。   楚云非让人将高粱渣出锅,再重复前面的蒸煮、冷却、发酵、翻糟过程,二次蒸馏。   出来的第二道酒没有高粱杂味,更香,更纯,通常被称为二锅头。   第一道酒出来的时候,华太守已经按捺不住,等到这时终于跑了过来,高兴地问道:“酒蒸出来了吗,衡儿?”   陪他一起来的华夫人立在院中,也开口道:“好香啊。”   楚云非说道:“酿好了。”出完酒之后,糟只留下一部分用来做压糟,剩下的大佬全让人拉走去喂牲口。   他看向两人,开口说道:“酒就都装起来,封入地窖,等到时候主公凯旋,正好全城大庆就可以喝上。”   华脩搓手,期待地道:“那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先尝一尝?”   楚云非手里拎着个小壶,朝他晃了晃,说道:“当然了,六百多斤粮食,酿出来的酒可不少。”   华脩闻言非常高兴,直接让小厮去搬酒坛。   楚云非看向一旁的华夫人,对她说道:“母亲,你看着他点,别让他喝多了。”然后就拎着他的酒壶里新酿出来的酒走了。   回到城外的小草屋里,楚云非看着外面空荡荡的地面,现在已经收割过了,田地里也没有剩下什么,但是不妨碍他想起收割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披散着头发往自己草屋的床上一躺,然后喝起了酒,想着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都会清闲下来。   他之前不是每天像农民一样在地里呆着,就是在稻谷酿酒养殖,跟原来的画风都不一样了,现在终于做回了逍遥的仙人。   楚云非想起萧律走之前说,自己已经过了十八岁,怎么还没有起字。   然而他想了想,历史上并没有记载华衡的字是什么,就对萧律说道:“主公想给我起什么字就起什么字吧。”   他上一回叫做商不起,确实也足够伤不起的。   萧律那时就许诺,等他回来之后一定要给他起个好字。   剩下再没有其他事务,除了打猎以外,只等入冬,楚云非就把酿酒的方子教给大家,家家户户有了余粮都开始自己酿酒。   前线持续地开战,只不过双方主力还都没有正式接触,所以众人都不是特别担心。   楚云非终日拎着他的酒壶,在这草屋里自在地一躺就是一天,用窥天术看看妹妹华霄的近况,偶尔也想着之后的事情。   按照历史发展,他魂飞魄散之后不知是会回到自己的世界里还是怎么着。   在他想来,这简直就是一个悖论,如果他不按常理去发展的话,那么就不会有后面的正确的三百年。   如果他在这里真的魂飞魄散的话,那他就回不到三百多年后,照样会功亏一篑。   他喝了一口自己酿的酒,想道时间也差不多两年了,狄琰现在是不是该到他的突破战了?   没多久就喝得有些醉醺醺,于是把酒壶放在了一旁,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进草屋里,把他从睡梦中吹醒。   楚云非睁开眼睛,就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穿着熟悉的银色铠甲,手中拿着他的银龙枪,脸上没有戴面具。   楚云非躺在床上没有完全清醒,不知这是现实还是梦境,困惑地叫了他一声:“狄琰?”   那俊美无俦的银铠将军走进来,目光温柔里带着遗憾,说道:“我要走了,华霄。”   楚云非见他站在床边,认真地看了自己很久,然后听他说道:“保重。” 第91章   事情不对。   楚云非意识到这一点,眼里的朦胧散去,目光变得清明起来。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狄琰的真人,也不是他喝多了在做梦,而是他眼前所见是狄琰的生魂。   生魂若是离体,那便只有在人将要死的时候有很深的执念,才会穿透了时空的距离,出现在他想见的人面前。   “狄琰!”楚云非一下子坐了起来,然而面前狄琰的身影已经开始消散。   他目光一凛,出手去抓正在面前渐渐消散成无数光点的银铠将军,又叫了他一声:“狄琰!”   只是这青年将军的身影被他一碰,就加速了他的消散。   楚云非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猛地崩散成了无数光点,四散着从这草屋之中离开,往着黑暗的天空中飞去。   天际有流星掠过,映亮了他的眼眸。   楚云非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手指有几分僵硬,任务即将失败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心脏。   “这不对。”他低声道,“这其中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狄琰不该死,起码他不该死在这个时候。   楚云非的目光沉了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能让狄琰就这么死了。   他迅速掐指一算,推算出了狄琰所在的位置,果然是在函关。   他从床上起身,并指成剑凌空在那木桌上刻下了几个字,随后放出自己的剑。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嗡鸣,与这白衣少年化为一体。   下一刻,一道剑光从黑暗中激射而出,比流星更快地向着他推算出的位置飞去。   燕王封地,函关。   狄琰的军队自陷在这里开始,已经被燕王和赵王的军队前后夹击了三天三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天空中乌云密布,遮住了新月,从云中传来隐隐的雷声。   电蛇一闪,照亮了山谷中的景象,只见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无论敌我,尸身都堆在一处。   从底下传来拼杀的声音正在渐渐地消弱下去,燕王站在山顶,身旁站着赵王。   两人听到这雷电的声音,都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   燕王皱起了眉,然后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没有想到这狄琰这么能扛。”   赵王看他一眼,说道:“先前看他不过只是一个先锋,跟的还是成王麾下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没有想到竟能让我们军队在这里吃这么大的苦头。”   他说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正是先前被燕王斩杀在马下的林廷。   燕王没有多说什么,他们把人引入函关,已经是占尽天时地利,无法想象如果是换了这个狄琰来指挥萧律的这支大军,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会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   哪怕两人联手,可能都在他这里讨不了好。   还好,这人只是个先锋,而且以后也没有机会成为主帅了。   两人转身,回到了这山顶上的亭子里,继续对酌。   这函关就像个无底洞一样,他们填了这么多军队进去,三天三夜都没有办法将这支不过三百人的小队赶尽杀绝。   不过还好,狄琰也是人,他不是神,人力终究有时尽,等到他力竭的时候,就是他身死的时候了。   雷声隆隆,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暴雨。   狄琰已经握不住他手中的银龙枪,上面的红缨也已经浸透了血,无法再阻挡从敌人身体里流出的血流向他的指缝。   这枪杆滑得握不住,而他的身上也已经有多处穿透的箭伤,就连那张面具也被挑了下来,再挡不住这张俊美的脸。   他周围都是亲兵的尸体,他们随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以身躯为自家将军组成了战壕。   敌兵还在不断地扑上来,狄琰的枪法却越来越精简,每一次出手都快而且狠。   至快,至简,已然触摸到了武道巅峰的门槛。   一出,一挑,就把扑上来的人一个个挑飞出去,一枪穿喉。   山谷中,电光再次闪过,照亮了他的脸。   狄琰身边已经战至不剩一兵一卒,他机械地重复这样的动作,因为失血过多,渐渐感到脱力和寒冷。   随着周围的尸体越堆越高,他脚下的泥土也被鲜血浸透,他闭了闭眼睛,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太累了。   他想睡过去了。   这些敌兵看着这俊美无俦又像修罗一样可怕的银铠战神。   他一人一枪,就在这里守到了最后。明明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然而他们填了上千名将士的性命进去,都没有将他杀死。   为首的百夫长在雷声中举起一只手,让身后的人停下了进攻的动作。   他们谨慎地站在离狄琰几步之外的地方,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只见他们进攻一停,站在这战壕中央的人就渐渐失去了反应,他的膝盖一弯,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手中握着他的银龙枪,手掌因为鲜血而下滑,身体又向前倾了一分。   众人屏息,看着这个青年跪在地上,失去了声息,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喜色。   然而电光之中,这点喜色也无法冲淡他们眼中的惊恐——   他死了?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难道他是在死了以后,还继续跟他们战斗到现在?   燕王与赵王在亭中,听不到下方的动静,于是对视一眼,开口道:“终于死了?”   传令兵跑进亭中,汇报了下方的战况,两人听到狄琰确实是死了,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惋惜之情。   可惜啊,他一个人最后在他们包围之下还坚持一天一夜,杀了他们近千人,到底还是这样陨落了。   赵王开口道:“如果他不是跟着萧律,没有死在这一战之中,那这一战之后他就该扬名天下了。”   天际隆隆雷声滚过,水珠打在亭上发出一声轻响,随即大雨倾盆,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其中。   就在这电闪雷鸣之中,天际忽然闪过一道湛蓝色的光芒!   这光芒来得很快,在雷电之中,几乎没有人能够发现它的踪影。   几个打算收拾战场的士兵也看到了这道光,看着它直直地朝着他们飞来,只以为是雷电,吓了一大跳。   然而那电光冲向这函关之中,光芒四散而开,一个白色的身影落在了那死去的银铠将军身旁。   他们看着这个突然降临的白色身影,随即被倾盆大雨浇了个透。   大雨将这天地连成了一线,楚云非看着那跪在地上低着头的青年,目光落在他握着银龙枪的手上。   他身上的白衣迅速被这大雨打湿,黑发也湿透了,贴在脸上。   他伸手贴上了狄琰的颈侧,去试探他的脉搏。   那些刚刚放松下来的士兵精神又紧张起来,想着这突然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对方却完全不看他们,仿佛在他眼中就只有这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狄琰?”雷声轰隆,盖过了他的声音,楚云非开口叫他名字,按着他颈侧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青年完全没有反应,眼眸闭着,脸上是平静的神情,仿佛累了很久之后终于能够停下来休息。   然而他的手却依然将他的枪握得那么紧,像是不甘心死在这里,要还要为他效忠的君王未竟的基业起身再战一样。   雷雨交加,这遍地死尸堆叠的战场与这死去的青年将军一起,构成了一幅悲壮的画面。   不,不该是这样的。   楚云非收回了手,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分岔,是他没有想到的然后也是无可挽回的分岔。   那些士兵在短暂的迟疑之后,试探着走近来。   他们的脚步声被落在地上的大雨盖过。   他的任务失败了,楚云非想到,他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那些过往一下子在他眼前涌现出来,有些片段来自三百多年前,有些片段则是三百多年后。   冰冷的雨水拍在脸上,他有些困惑地想着自己明明已经格式化了这些感情,怎么此刻想起来还能这么痛?   他伸出手来,抓住了狄琰的手,听到在雷声中那些人靠近过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楚云非完全无视了他们,只握着狄琰还留有余温的手。   “事情不该是这样。”他开口道,声音被这大雨盖过,“你不该死在这里。”   他说着将自己的横脉搭在了狄琰的手腕上,试图将精纯的灵力渡过去。   然而灵力回路却没有相通,楚云非这一刻才想起来,身旁跪着的人此刻还只是一个凡人,不像三百多年后,是阎君座下掌管一个封地的鬼王。   他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失误,试图向一个凡人这样注入灵力,楚云非几乎可以想象到如果他师父昆仑之主在这里会怎么嘲笑自己。   他是凡人,当然会死。   他是凡人,身上又怎么会有灵力,又怎么能够形成灵力回路呢?   所以他只能换一种方式,伸出手来捧住了狄琰的脸。   这大雨不停地落下来,将这张年轻俊美的面孔上的血污洗去,露出了底下温润的肌肤。   他倾身过去吻住了他的唇,将灵力从唇中缓缓地注入他的体内。   然而,这些灵力就如泥牛入海,带不来半点回应。   那些士兵看着这雨中的一幕,看这人的动作,心中有种害怕的感觉。   他们已经看清来人是个相貌极美的少女,似乎没有什么威胁感,但是在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时节,“她”敢出现在这样的战场上,就足以说明“她”不是什么普通人。   楚云非渡过去的灵力没用,他伸手摸到了狄琰背后的一处断箭,然后用力把它拔了出来。   在电光中,他睁开眼睛,看到这断箭上幽蓝的色泽,显然淬着剧毒。   他离开了狄琰的唇,定定地看着这断箭,他们是决心要杀了他。   显然燕王也知道,如果这次让狄琰活着走出去,日后必成劲敌,必成大患。   他们那样处心积虑要杀一个人,狄琰在这里苦战三天三夜,已经是极限。   他逃不出这死局,所能做的不过也就是让生魂离体,去见他想见的人最后一面。   楚云非放下了手,狄琰的手掌就从他掌中滑下去。   他的指尖亮起了微微的光芒,众人看着这诡异的白衣少女指尖流淌出的光芒,在空气中构建出了他们不认识的字符,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画到一半时,“她”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这种超越了凡人想象的事让众人已经开始想后退,而楚云非却仍在原地没动。   他刚刚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不能再用续命的法术了。   这续命的法术他已经在妹妹身上用过了一次,没有机会让他在狄琰身上用第二次。   他没有机会了。 第92章   “什么?”   赵王与燕王坐在亭中,原本想着一切尘埃落定,想不到却听到有人在雨中赶来救狄琰的消息。   燕王放下酒杯,暗道刚刚才杀死了狄琰,就怕这来的是个绝顶高手,又要再次发难。   杀一个狄琰,自己的军队就损耗了不少,这要是来人再在这里大开杀戒,损失就更大了。   赵王比他沉着,开口问道:“看清楚了吗?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冒着雨跑上来汇报的士兵低着头说道:“有一个白衣人突然在战场上出现,观其容貌像个女子,现在仍然停留在那里。”   赵王与燕王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悄无声息出现的,恐怕得是天境以上的高手。   他们在函关里损失的兵力已经远超预计,还让狄琰在试图突围时一连斩杀了几员大将,眼下都不愿意再跟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再起冲突。   “传令下去。”燕王对这士兵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在她身上讨不了好,她若是不主动攻击,你们便不要靠近。”   士兵应了一声“是”,然后准备退走,只是还未出亭子,下方就爆发出了一阵惨叫。   赵王跟燕王立刻从亭中扑了出来,来到雨中向着下方看去。   只见山谷中爆发出一阵光芒,将那些试图围近的士兵都扫得倒飞出去,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两人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开始了吗?   然而却听沿途的传令兵将下方的信息传上来,说道:“报!那白衣人将狄琰的尸体带走了!”   “带走了?”燕王松了一口气,雨水在他英俊的脸上流了下来,“带走便带走吧。”   狄琰伤成那样,箭上的毒又深入肺腑,便是神仙也难救。   赵王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声音,也开口道:“嗯,知道了,打扫战场吧。”   两人在雨中对视一眼,他们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否则这样的强者要是一怒,从下方飞上来杀他们二人,他们还真的不一定能逃脱。   他们身边非常缺少这样的人,只怕最后的战局除了军队之外,还会受到这些强者的影响。   他们真是非常需要这样的强者。   大雨连绵,笼罩四野。   楚云非身上的白衣染血,全身湿透,横抱着狄琰的尸体在雨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没有费心去用法术挡掉落在身上的雨水,只是在雨中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段历史崩溃,后世更改,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踢出这个世界。   他想,狄琰死在了他的成名之战中,作为能量场核心碎片,那他是会跟这个时代的谁合在一处?   是不知所踪的独孤辰,是在魔宫深处沉睡的魔刀,还是自己一直没有去试图攻略的萧律?   楚云非一哂,眼下还想这些做什么?   不管狄琰是跟这个时代的谁合在一起,这次任务都注定会失败,真是百密一疏,怎么也没有想到问题会是出在狄琰这里。   亏他之前还想了等时间差不多到的时候,要分神关注一下这里。   楚云非在雨中停下了脚步,低头看自己抱着的人,雨水就像眼泪一样压塌了他的睫毛,汇成水珠不断地滴落。   看了怀中人片刻,他才又继续向前走去。   也不知该走到什么地方去,漫无目的,就这样一直走吧。   也许走出大雨笼罩的范围,他会从失败的迷茫中脱离出来,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重新找到一个目标。   狄琰的手臂垂在他的身侧,雨水从他的手臂上不断地流下来,原本是浓稠的血水被冲刷了一夜之后,从他指尖流下的已经变成了干净的雨水。   少年就这样抱着他,在雨中泥泞的路上不知疲倦地走着,等着这个世界的崩塌。   天边渐明,远处的村落中响起了鸡鸣的声音。   楚云非抱着怀里的人,不知不觉走了一夜,走出了大雨笼罩的山野,走到了一片开阔的桃林里。   他周身灵力转了一圈,把两人身上的水都蒸干了,目光落在眼前这片灼灼的桃花上。   眼下已经快要进入九月了,哪怕山中的桃花开得再晚,也不能盛放到这个时候。   一阵风从他们身后吹来,吹动了少年身上染血的衣袍,从这桃花林中倏然穿过,吹动了这漫天桃花。   那些花瓣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让此处显得还在仲春时节一样,跟外面那个大雨滂沱的世界完全脱节。   此处是何处?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他的印象中竟没有哪一处可以跟这里对得上。   他站在原地,目光在四下转了一圈,若要说他见过有哪一个地方跟这里最相近,就当属狄琰的画中仙境了。   “不管了。”   楚云非放弃再猜这里是哪里,终归又是哪个修真者的地界。   他脚下踩着层层叠叠的桃花,抱着怀中人,走入了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桃林中。   桃林深处,桃林主人正在跟一名岳峙渊渟的黑袍老者对弈。   一只似麒麟非麒麟的小兽正趴在黑袍老者脚边,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那阵风从千顷桃林的外缘一路吹到了这静水小筑旁,吹得湖面泛起涟漪,吹得桃林主人与黑袍老者头顶的桃树花枝轻摇,落下无数花瓣来。   有一瓣恰好落在了小兽的鼻子上,令它打了个喷嚏,抬爪把花瓣拂去了。   桃林主人与那黑袍老者看上去差不多年纪,甚至身上的气质也很相近,只是身上穿着白色衣袍,看起来更多几分仙气。   黑袍老者在棋盘角落里落下了一子,含笑开口道:“你这次邀我上来,可是你种的蟠桃要结果了?”   桃林主人下了一枚黑子,摸着胡须点头道:“正是。”   阎君微笑,又再落下一子,像是信手拈来,完全不用多加考虑。   神农落子却比他谨慎得多,在拈着黑子思考下一步该落到哪一处的时候,听他说道:“从上古时期存活下来的唯一一株蟠桃,也只有到了你的手里才能种活了。”   神农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黑子,抚着胡须摇了摇头。   阎君听他说道:“这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一次才结两个,要我说它还不如不要结。”   这难伺候的东西,偏偏结出的果子能够活死人肉白骨,修道之人吃了还能功力大增,不分修为深浅都能从其中得到天大的好处。   要是放在上古时期,天下有那么多神,那么多仙,要想好好分配都麻烦,请了这个不起,请了那个又不是。   阎君坐在他对面笑道:“现在不就好了?只剩下你我二人,再想多请一个都再找不出了。”   神农有些唏嘘地道:“是啊,想多请一个都找不出了。”   还好,故人易逝,草木长留。   自故人大多陨落之后,这神农谷的祖师爷不爱住在自家的山门里,只把徒子徒孙留在谷中,自己出来寻了个地方,随手一播就种出了这千倾桃林。   平日里再种一些从上古流传下来的珍稀品种,每日侍弄,无比自在。   他既为神农,在他手上就没有种不活的东西,就连那曾经生长在神仙地界,如今却只能来了凡间的蟠桃在他手下,也得服服帖帖。   谛听睁开眼睛,支起身子,发出了苍老的声音,说道:“有人进来了。”   阎君闻言看向神农,笑道:“你这桃源时常有人闯进来?”   神农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我在这外围也没设障,时常有人误闯进来,迷完路自己出去就好了。”   他既这样不介意,阎君于是也不去管了,只说道:“我此次上来,除了是受了你的邀请,还有一个原因。”   神农与他从上古时期便相识交往至今,哪里会不知老友上来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谛听耳朵抖了抖,重新趴回了地上,尾巴又优哉游哉地甩了起来,只说道:“酆都建成,你座下十个弟子都各自掌管着自己的封地,没人来接。”   阎君颔首,微笑道:“没错,头疼啊。”   神农伸手指着他,指尖一上一下地点了两下,说道:“就知你不是诚心来吃我的蟠桃,你是要来物色你的十一王驾来了。”   说完再看棋盘,只“哎”了一声,发现已经无路可走了,于是投子认负。   神农原以为这次误闯桃源的人跟以前一样,在这里转完发现只有桃花没有其他,就会按原路出去,没想到这次来的人会不按套路出牌。   楚云非在这千顷桃林里走了半天,入眼皆是桃树,他最终选了一处,把怀中人放下。   狄琰背靠着满树桃花,俊美的面孔神色安宁,如果不看他身上的无数伤口,这天下第一美男子就像在这桃花树下睡着了一样。   楚云非抬手抚过他的脸,在狄琰身旁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开口道:“没有给你一个华霄,也没有给你机会成为商王朝最后的战神,最后便让你安息在这片桃花林里也好。”   他渡过去的灵力转过一圈,虽然没有救回狄琰,但却没有立刻消散,让狄琰的身体在死去一夜之后也没有丝毫变化。   狄琰安详地闭着眼睛,楚云非站起身来,指尖灵力流淌,画出了一道剑符。   下一刻,剑符消散,化作无数湛蓝光点落入泥土中,平地生出了一座草屋,复刻得跟他在韫城外的那间一模一样。   他把狄琰的尸体放在了草屋的床上,然后走到了外面,指尖光芒再次亮起,昆仑法术“画地为牢”将这草屋圈在其中。   楚云非转身离开,刚走出一步就听到“叮”的一声,系统提示音响起。   【系统:你去哪里?】   【大佬:到处走走,反正任务也失败了。】   有“画地为牢”保护,楚云非并不担心这桃林里出现什么能够伤到狄琰身躯的东西,只一路往着深处走去。   越是往深处走,他就感到这里的灵气越发浓郁,甚至比昆仑瑶池还要精纯几分。   在狄琰的画中仙境里,那桃花林最中央是棵遮天蔽日的古树,枝头开满了白色的花朵,然而这桃源深处灵气最浓郁的地方种着的却是一棵光秃秃的桃树。   楚云非一步一步地来到树下,仰头看着这株带着古朴气息的桃树,只见这整株桃树上,无花无叶,就只有枝头的两颗桃子。   他伸手覆上了这树干,微微皱眉:“这是……”   蟠桃? 第93章   楚云非站在这光秃秃的上古神树下,一手覆在树干上看着那两颗蟠桃,没有动作。   如果眼下站在这里的是魔刀,哪里会有那么多的顾虑,肯定先一刀过去将这两颗桃子砍下来,然后叫自己过去一人一颗就吃了。   可惜,他没来。   楚云非面露沉思,伸手在这苍老的树干上拍了拍,不知一双腥黄竖瞳正在虚空中看着他。   这上古的蟠桃树是神仙地界的东西,出现在这里简直就跟这桃源一样蹊跷,就算是在昆仑的藏书里也没有记载,它从上古之后还曾被什么人种活过。   可若这真的是蟠桃,那事情就有转机了。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这还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想起被自己放在草屋的狄琰的尸身,想到自己一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这里,开始合理地怀疑历史的车轮又在瞎拐弯了。   那藏身在虚空中的白蟒察觉到他身上气机改变,腥黄的竖瞳里也流露出了一丝杀机。   楚云非察觉到头顶的这一丝气息泄露,并不觉得意外,既然蟠桃种在这里,难道还会没有人看守?   他再次抬头,目光落在那两颗桃子上,只要拿到蟠桃,就可以让狄琰死而复生,又可以让他继续完成任务,心中顿时又重新生出了斗志。   不管怎样,搏一搏了。   只听铿然一声剑鸣,长剑出鞘,而那光秃秃的桃树上也骤然蹿下了一条白色巨蟒!   “嘶嘶——”   这白色巨蟒的身躯几乎跟这蟠桃树差不多粗,挂在树上竟然也没有把这棵上古神木给压塌。   楚云非在出剑的瞬间便伸手在树干上一拍,借力向着后方急掠出去!   在他面前,白色巨蟒犹如弹簧般飞窜而出,在这漫天桃花上游过,鳞片与花枝摩擦,令桃林中下起了一阵花雨。   前昆仑首徒在心里暗笑一声,抬手,掌心剑符微微发光,生出一阵狂风将眼前的桃花纷纷吹散。   那白色巨蟒追着他从桃林中急掠而过,连那勾缠的尾也从蟠桃树上离开了,它一边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声一边张大了嘴,喷着腥气就要咬向这胆敢来偷自己守护的蟠桃的人。   然而,眼前的人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   白色巨蟒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口中喷出的腥风将他随意披散的长发都向着后方吹去,让那张脸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这守护蟠桃的神兽心中刚刚升起不好的预感,就听眼前的人轻声道:“着。”   下一刻,他指尖一划成型的剑符便化作绳索捆了上来!   白色巨蟒被套了个正着,发出惊天的咆哮想要挣脱这绳索的层层缠绕,然而那绳索上却有着万钧的力道,拖着它的身体往地上钉去!   “吼——!”   白色巨蟒重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了一片飞花和泥土,楚云非轻轻地在它前方落地,身上的衣袍甚至没有因打斗生出丝毫凌乱。   他看着这白色巨蟒在地上挣扎扭动,然后冒出一阵青烟,化为了人形。   楚云非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英俊野性的身影上,看到自己的剑符化成的绳索,在这具肌肉分明的身躯上捆出了一种异样的情色感。   这白色巨蟒化成有着长长蛇尾的英俊男子,赤着上身,腥黄的竖瞳冷冷地盯着他。   楚云非看到他英俊的脸侧有着妖异花纹,从径上一路蔓延到胸膛,最后隐没在腰侧,听他开口说道:“你是何人,竟敢来偷蟠桃。”   他像是不常化为人形,开口说话时也依然带着蛇类的嘶声。   楚云非站在纷乱的桃花中,没有管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粉色花瓣,只朝他挑了挑眉,问道:“你守的是蟠桃?就是上古时期那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吃下去能够修为大增,可以令人死而复生的蟠桃?”   “正是。”这人身蛇尾的英俊男子被他捆得严实,皱着眉说道,“既然知道,你还敢摘?”   不想眼前这个看起来像个少女,开口说话的声音却是个少年的家伙却对自己笑了一下,说道:“刚才不知,现在知道了。”   白色巨蟒所化的男子心下一沉,听他说道:“刚才只是随便出手,现在这蟠桃我是摘定了。”   “你敢!”白色蛇尾凌厉地甩向了他,楚云非向着旁边闪去,看着蛇尾砸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白影挟着风声,再次袭来!   这白色巨蟒化作半人形之后,动作比先前更加灵活,楚云非提剑迎战,在将昆仑剑术催动到极致的同时,感到自己的剑符所化的绳索上传来巨力,显然对方正在试图挣脱这束缚。   桃花林中一片凌乱,两人交手,所到之处都犹如台风过境,卷起漫天飞花。   楚云非觉得这守护蟠桃的白蟒是劲敌,白夙又何尝不是觉得这闯入者的剑术甚是厉害。   他神情凝重,一刻不停地进攻着,他一早就注意到对方还能一心二用,在以剑术对抗自己的攻击时,指尖还灵力流淌画出剑符,各种各样的招数层出不穷。   这小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在战中,他还听到这小子的声音从劲风和剑鸣中传来:“打个商量,你的树上有两颗蟠桃,我只要一颗,还有一颗留给你,怎么样?”   白夙冷道:“不行。”   楚云非与他缠斗在一处,掌心的剑符却已经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他对这人身蛇尾的英俊男子笑了一下,说道:“不行也得行。”   下一刻,桃花林里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白夙霍然转身,看到这少年的身影出现在离他们已有千米的蟠桃树下,湛蓝剑光在顶上一绕,就将自己守护了六千年的蟠桃弄了下来,从枝头坠落,正好落在了这少年伸出的手上。   楚云非一拿到蟠桃,就闻到了一股桃子清香,只感到灵台清明。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蟠桃上,感到这每六千年才结两个的神物果然不是凡品。   既然已经摘到蟠桃,那么事不宜迟,还是立刻回到草屋中去。   他的心念刚划过,想从这里离开,就看到一片桃花悠悠地飘过来,刚好落在了自己的腕间。   楚云非目光一沉,看到桃花拂过,在自己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伤口,伤口一痛,瞬间就涌出血来。   这桃花沾了血,继续悠悠落下,落在了他脚边。   片片飞花轻似梦,偏偏就像刀锋一样,能够轻易在他身上留伤口。   桃林里的花瓣飞舞,顺着从林中吹来的风向着他飞来,一片两片地擦着他的手臂、脸颊、发梢飞过去,间或从他身上带走几滴血、一缕发,然后再落到地上。   楚云非站在原地不动,一瓣柔软的桃花正停在他的喉间,像是没有丝毫杀伤力一样抵着他。   他看着自己捆住那人身蛇尾的青年的绳索崩散成了无数光点,看到他以蛇尾盘地,停在林中向着某一处看去,然后恭谨地低下了头。   在那个方向,有两个身影从飞花中走了出来。   神农一现身,楚云非手中的蟠桃就飞了过去,自动落入了他手中。   楚云非看着这个身穿白色长袍的老者,感到了他身上跟整个桃林浑然一体的气息,猜到他就是这桃林主人,也是自己身后这棵蟠桃树的主人。   神农看了看手里的蟠桃,又看了看被自己威慑的少年,摇了摇头,把蟠桃递给了阎君,说道:“我错了,应该早些来看的,差点连宝贝都被人偷走了。”   阎君接过蟠桃,谛听在他脚边蹲坐着打了个哈欠,听他笑道:“这不是刚刚好,不必亲自去摘。”   在他们面前,白夙低下了头,低声请罪道:“君上,是我守护不力,请君上责罚。”   “不怪你。”神农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远处那少年身上,说道,“这少年用的是昆仑道法,而且十分精通,你打不过他很正常,正常。”   不过,昆仑门下讲求的是自在逍遥,对天下宝物都应当不看重才是,怎么会在自己这里偷起蟠桃来了。   谛听又打了个哈欠,阎君握着手里的蟠桃,对神农微笑道:“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楚云非看这两个看不出修为深浅的老者朝着这边走过来,而那人身蛇尾的青年恭谨地落后了几步,试图猜测两人的身份。   神农与阎君走到他面前,楚云非感到周身的气机锁定解除了,贴在喉间的花瓣也柔软地落了下去,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一些。   阎君在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不出声,作为桃林主人的神农则开口道:“昆仑弟子?”   楚云非毫不意外这老者会一眼识破自己的来历,只向两人行了一礼,说道:“昆仑弟子见过两位前辈。”   “你昆仑应当最不看重这些东西才是,怎么会对我这蟠桃不问自取?”   神农说着,看着这少年在自己面前直起身来,看他眼眸清亮,完全不像是堕入邪道之辈,顿时感到更加困惑。   楚云非误入桃林时,神农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却没有像阎君和谛听一样察觉到狄琰的存在。   毕竟楚云非抱着他进来的时候,狄琰已经死去多时,体内又有楚云非的灵力,神农只以为这少年是一个人进来的。   如果说刚才对着守护蟠桃树的白蟒他还可以硬来,在真正的大佬面前,楚云非就只能低头了。   他开口道:“不问自取是为偷,晚辈愧为昆仑弟子,然而晚辈救人心切,就算是要违背门规也没有办法了。”   神农与阎君看着这少年一撩袍角,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完全不见方才的锐气。   为了任务,跪就跪了。   白夙看着他,看到两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眼里坠落下来,跟他先前的张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听这少年一字一顿地道:“求神农前辈赐予仙桃,晚辈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交换。”   神农刚想开口,就听阎君传音道:“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抱着个刚刚死去的人,失魂落魄地误闯了你这桃林。”   神农闻言,又看了这出身昆仑的少年一眼,看来在情字面前,就算是最讲求逍遥的昆仑弟子也过不去。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打算拿什么换?”   楚云非张了张嘴,最后摇头道:“我还真没有什么可换。”   他在三百多年后什么都没有,回到三百多年前还是什么都没有。   阎君在旁掐指一算,脸上露出微妙神色,神农只听他忽然开口道:“你这样大费周章,可知道你想要救的人,就算救活了也不过只能再活三年。”   楚云非轻声道:“我知道。”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这黑袍老者,眼眶发红地道:“可他有遗愿没完成,他是会死在战场上,但不会死在这里。”   阎君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才开口道:“带我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只见白色巨蟒身上腾起一阵青烟,变成半人形,上蛇下人,脖子垂到地面。   大佬:……   白夙:……变得不对,重来。 第94章   桃林外围,楚云非以法术搭的草屋外还闪着画地为牢的光芒。   一行三人,外加个半人半蛇的白夙从桃林深处走了出来,阎君的谛听喝多了神农的酒,待在静水小筑里没有跟来。   来到了草屋前,楚云非撤了法术,对阎君与神农恭谨地行礼道:“两位前辈,就是这里了。”   他这一手画地为牢用得真好,令神农心中生出了几分感慨,他明明听闻这一辈的昆仑就只有一个掌门,什么时候收了弟子?   楚云非带着阎君走到了狄琰面前,说道:“晚辈要救的人就是他。”   阎君的目光在狄琰身上停留片刻,再转向这白衣少年,问道:“你渡了灵力给他?”   楚云非点头,低声应道:“是的,晚辈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没有办法,渡了灵力也没把人救回来,都以为这次任务要失败了。   阎君看了躺在床上的青年片刻,察觉到在他身上有精纯灵力,让他的尸身不腐,这样倒也省去了一些手脚。   他拿出了定魂珠,这灰色的珠子在他手中褪去了灰暗,变成了柔和的白色。   楚云非是用过这颗定魂珠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这颗珠子。   眼下狄琰还躺在床上,这还是在三百多年前,这颗珠子应当还是在阎君手上。   他看着这个面容慈祥的黑袍老者,心中想道,居然是阎君。   定魂珠悬空在狄琰的眉心之上,将他俊美的面孔映亮,从这珠子上探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色光线,探入了狄琰的身体里,将精纯的魂力灌入他体内那一抹被楚云非的灵力强行留住的魂魄。   阎君站在床边,对楚云非开口道:“我能把蟠桃给你,也能帮你救他,但我需要你知道一件事。”   神农在旁摸着胡子反应过来,老友的十一王这是找到了。   果然,听阎君说道:“我救活了他,三年之后他依然会死去,到时候我会再来接他,引他入我门中,成为我座下弟子。”   这白衣少年只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被定魂珠的光芒笼罩的青年,口中说道:“晚辈明白。”   阎君看着他神色,心中隐隐猜到了他对自己要寻的这个弟子的情愫,只说道:“他会成为鬼修,成为酆都之王,永生不会再入轮回,我与他有这段师徒缘分,倒是你——”   到时与他人鬼殊途,不会再走到一处。   “好。”这白衣少年却说道,“晚辈都知道,阎君。”   楚云非的眼睛看向魂魄正在逐渐恢复的人,心里想道,难怪狄琰会成为鬼王。   一切线索都串联起来了,难怪阎君能这么及时,在战场上选中他成为座下的十一王驾。   仔细一想,如果历史上真的是华霄跟他一起经历了这些,华霄只是一介凡人,首先就无法出现在函关把狄琰带走,带到这神农的桃林中来。   所以说,到底哪一段才是真正的历史?是他改变了历史,还是他创造了历史?   楚云非一边思考着,一边抬手触碰隐藏在手上的手环。   数息之后,定魂珠的光芒开始渐渐收敛,又变回了原来灰扑扑的样子,阎君伸手一招,它就飞回了阎君手中。   下一刻,草屋内清香四溢,阎君的手中重新出现了那颗蟠桃。   这活死人肉白骨的蟠桃,随便一口就能增进多少修为,六千年才结一个,阎君说拿就拿出来了。   楚云非认识活得最长的人就是魔刀,还有黑风城城主,他不知道阎君跟神农到底活过了多少岁月,毕竟他们是从上古时期就一直存在的大能。   眼下看来,只怕六千年岁月对他们来说也是弹指一挥间。   作为守护了这蟠桃六千年的神兽,白夙也觉得阎君真是舍得,不过神农却是知道,眼下这青年就是他日后的弟子了,老友对弟子总是非常好,一个蟠桃也算不得什么。   蟠桃只要放在你想救活的人面前,就会自动化成灵气钻入那人体内,阎君只将蟠桃送近青年的唇边,却听一旁站着的少年忽然开口道:“等等。”   阎君动作一顿,蟠桃停在了离狄琰的唇几寸的地方,询问地看向突然说话的少年。   神农在旁开口道:“你看,阎君都答应了用蟠桃来救他,还用定魂珠把他的神魂找了回来,你这时候喊停做什么?”   他说着摸了摸胡子,问道:“你可是后悔了?”   楚云非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后悔,只是想请阎君稍等片刻。”   阎君之前已经听到这小子叫破了神农的身份,也不意外他会认出自己,只见这少年一抬手,屋外灼灼的桃花纷纷落下,朝着这草屋里飞了进来。   无数花瓣落在他身上,将少年身上染血的白衣遮去。   楚云非抬起了手,掌心有微蓝的光芒亮起,在自己的额头上罩下。   神农与阎君看着他身上的白衣寸寸转红,样式也变成了北地女子惯穿的样子,犹如一身嫁衣。   他的容貌也起了一丝变化,先前看起来像是刚成年的少年,眼下又成熟了些,少了少年的锐气,多了属于女子的柔婉,披散的长发也成了女子的样式,更将所有的男性特征都隐去了。   等女装大佬把手放下,已经完全变成了狄琰记忆中的人。   那个站在桃树下,一身红衣等待他的华霄,那个让他记了三百多年都不曾忘记的人。   阎君不解地道:“你这是……”   大佬再开口时,连声音也变成了女子的声音,说道:“他不知我是男子。”   他说的是实话,狄琰直到三百多年后,都不知自己遇见的人是男子。   到了此刻,一切终于揭开了面纱。   他在三百多年后第一次见已经是鬼王的狄琰,是因为在花轿里顶替了妹妹商芸。   一开始,楚云非只以为自己是妹妹商芸的替身,后来又以为,自己跟妹妹商芸都是华霄的替身。   直到他回到三百多年前,在秦王宫中见了狄琰,从那一刻他说出华霄这个名字开始,狄琰眼中看到的华霄就是他了。   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虽然三百多年后的商宁不是狄琰心中的那个人,但三百多年前的华衡是。因为商宁和华衡都是他,所以楚云非跟狄琰实在是谈不上谁渣了谁。   若不是狄琰一开始要抢他妹妹商芸,楚云非也不会为任务借机近了他的身,结果被渣了一把。   如果不是被渣了一把,后续又遇到了那些事,自己也不会回到三百多年前。   没有回到三百多年前,楚云非就不会按照他所知的历史来行欺骗之事,像现在这样,甚至在狄琰面前用上了变化之术。   如果他现在能够成功活到三百多年后,或者是在这个时空里魂飞魄散之后能再回去,鬼王的愧疚值就到手了。   关键就是要让狄琰知道他渣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他眼下说出这样的话,又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让人觉得他在这份感情中真是低到了尘埃里。   又是去战场上救这床上躺着的人,又是在这桃林里偷有吞天噬神蟒守护的蟠桃,又是在他醒来之前以法术幻化成女子的模样,真是连神农看了都不忍心。   偏偏他还要低声恳求,属于女子的声线听起来比他本来的声音要更显悲戚:“请两位前辈不要告诉他。”   少年幻化成的红衣美人低垂着眼眸,轻声道:“不要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不要告诉他我为他做过什么。”   阎君叹了一口气,跟神农站在一旁,听他说道:“我是昆仑弟子,我知他的命数,也知自己的命数。我从认出阎君开始便知道狄琰有救了,他不会死在这里,他日后会成为酆都之主,会成为阎君座下的十一王驾。阎君说我之后跟他不会同路——”   少年说着,目光落在这总是以面具遮去容颜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身上,说道:“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三百多年后还会有他,我的命数却会终止在三年后。”   神农知道昆仑藏书的厉害,但是没有见过这样清楚自己的命数还这么平静的修士。   这些人,哪个不想长生,哪个能这样面对死亡?   其实大佬心里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平静,他已经开始预见到自己死后任务成功,回归现世走上人生巅峰的样子,忍不住生出了激动的心情。   表面上,他仍旧发挥着影帝本色,说道:“在我魂飞魄散之后,他会求阎君找到我,如果可以,求阎君劝一劝他,让他忘了我。”   三人看他清亮的眼眸里浮现出淡淡自嘲,听他说道:“反正他记住的,也不过是我想让他记住的样子,而不是真正的我,阎君开始吧。”   世间多少痴男女,不知几人能快活。阎君心中叹息,手中的蟠桃变成了精纯的灵气,从狄琰的口鼻之中钻了进去。   躺在床上原本失去了气息的青年再度有了气息,面色也从灰白恢复了红润。   阎君见状,慢慢地收回了手,开口道:“他没事了,很快就会醒。”   大佬回过神来,就要再跪下去,阎君却伸手虚扶一记。   楚云非只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托住,听阎君说道:“不必了。”   神农在旁说道:“你们可以在这桃林外围停留一段时间,他毕竟死而复生,要好好调养,等调养好了再走也不迟。”   楚云非深吸一口气,说道:“谢过两位前辈。”   神农与阎君从这草屋离开了,两人身后跟着半人半蛇的青年。   白夙的长尾在这满地桃花上游过,听神农说道:“恭喜阎君,在我这里寻到了你的第十一弟子。”   阎君想了想刚刚那少年说的话,感慨地摇了摇头,不说什么。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桃林中,刚才林中所有打斗的痕迹都随着神农的走过而消失了。   千树桃花依旧,女装大佬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第95章   狄琰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抹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华霄?”   见他如此,楚云非伸手扶住了他,轻声说道:“将军小心。”   狄琰的眼眸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   楚云非见他长久地保持着这个动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狄琰低垂着眼的样子,不知他死而复生之后心里在想什么。   他感到她掌心的温度从衣服上传过来,只低声问道:“我不是在做梦?”   楚云非说道:“不是。”   狄琰依稀记得自己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是见过她的,他抬起头来看向四周,发现两人正身处一间草屋里,草屋外却是漫天飞花,灼灼夭华。   楚云非看他显然为这片景致所吸引,要从床上下来,于是扶着他起身。   狄琰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深入肺腑的毒素也被驱除得七七八八,只是身体还十分虚弱,行走间还需要他的搀扶。   楚云非并不感到意外,毕竟狄琰是真的死了一次又再回到阳世间,楚云非在他身旁支撑着他,听狄琰开口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厮杀中,在问出这句话之后,眼前却闪过了一些在弥留之际看到过的画面。   狄琰不知自己生魂曾经离体,穿过了不知多远的距离去见了最想见的人,跟她告了别。   也不知正是这样的执念,才引得身旁的人赶了过来,将他从战场上带走。   他只看到这片刀光剑影里忽然出现了一座草屋,在草屋的床上睡着喝醉了酒的华霄,她披散着长发,穿着白色的衣袍,不像现在是一袭红衣。   狄琰不由得感到了些微的困惑,这是什么时候看到的画面?   他站在草屋门前,调转目光看向身旁的人,她这两年应当都在宫中,怎么会躺在这样简陋的草屋里喝酒?   她在宫中深居简出,除了有消息传出,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狄琰想道,她是过得不好么?   楚云非迎着他的目光,同狄琰四目相对了片刻才开口道:“将军刚醒,身体应该已经没有大碍了,想要喝水吗?”   狄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然后轻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救了我吗?”   他的记忆仍然停留在函关,仍然停留在那个暴雨即将来临的夜,耳边尽是刀枪入体长箭破空的声音。   而眼下这桃林里却是那么的宁静,天光澄澈,照亮满树桃花,跟函关中的战场完全是两种天地。   若不是华霄在这里,他还感受得到她掌心的温度,狄琰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亡魂该去的世界。   周围十分安静,只有风声和鸟鸣,狄琰在这里没有见到其他人的影子,于是问面前的人道:“我的士兵呢?”   楚云非说道:“在函关,他们都死了。”   狄琰目光黯然,点了点头,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慢慢地开口道:“我们一进入函关就遇到了伏击,我几次带兵突围不得,只想着坚守到援兵过来。”   楚云非扶着他在台阶上坐下,开口道:“结果你们苦战三天三夜,守到只剩你一个人还活着,都没有等到主帅过来,因为林廷跟燕王方打了个照面就被他斩杀在马下。”   “林将军死了?”狄琰闻言叹息一声,却并不算太意外。   没想到燕王与赵王会在暗中合作,以三倍于瞬王的军队对他们进行合围,而主帅又被斩杀,全军士气大落,只怕这些将士能逃出去的也没有几个。   他在台阶上坐着出神了片刻,楚云非听他开口问道:“我原本也是要死在那里的,是不是?”   楚云非看着他,说道:“在秦王宫中,我曾对将军说过,当你遇到这一劫时,不要放弃。”   因为我会来救你。   身旁的人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但狄琰已经意识到她要说什么。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对视片刻之后,是她率先移开了目光。   狄琰感到心中一窒,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女装大佬垂着眼睛,心想这个情况实在是太难把握了。   他想起自己对妹妹华霄说过的话,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妹妹才是历史上的那个华霄,还曾经对她与萧狄二人的感情做过批语。   华霄对萧律是深喜,对狄琰是浅爱。   她可以为萧律赴死,对狄琰却不能有更多的回应。   楚云非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狄琰的眼睛,看到他眼中克制的情感,要不去回应这样一双眼睛,实在是太难了。   狄琰修长的手指在身旁静静地收紧,听她轻声开口道:“我带将军从战场离开之后,误入了这片桃林,桃林的主人说,可以让我们在这里住几日。你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即使我医好了你,也还需好好调养一段时日,不能立刻就回去。”   “好。”狄琰松开了手指,知道自己并不能做什么,他想起自己身上的伤,想到那些淬毒的箭头,“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救了我吗?”   华霄在旁似是笑出了声,目光仍旧望着远处,良久才说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仙家法术,御剑飞行,从万里之外飞来带走了你,然后再把你救了回来。”   她说得这样轻巧,然而狄琰望着她,却不知眼前的人是用了怎样的代价把自己带回阳世。   要救一个已死的人,哪有这么简单。   又是一阵清风,将草屋上方的桃花吹得摇曳起来,花瓣不断地落下,片片落在两人的肩头与衣襟上。   “若这花瓣是白色的就好了……”楚云非轻声说着,伸手接住了一片粉色的桃花。   狄琰想着那幅画面,桃花落满身,也像是和身旁的人共了白头。   一片桃花落入他摊开的掌心里,忽然添了重影,他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只身体一软就向着旁边倒去。   五脏六腑如同火烧一般地烧作一团,狄琰的耳边隐隐听到华霄在叫自己的名字,然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了上来,将一股精纯的力量渡了过来,将他身体里郁结的残毒也逼了出去。   随着毒素清除,狄琰的神智瞬间恢复了清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而身上覆着另一人的身躯。   狄琰刚想开口说什么,然而就感到身上的人从自己唇边离开,然后在自己眼前一拂衣袖,便令他沉入了睡梦之中。   楚云非看着青年沉睡的面孔,只在他身旁躺下。   他已经在城外的草屋里留了信息,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日,眼下只思考着他们要在这里住几日,能找到什么东西给狄琰吃。   桃林深处,白夙盘在树上,没有再隐去身形。   两颗蟠桃此刻都已经从枝头摘了下来,他再不用在这里守护什么,只是这桃源中除了这颗光秃秃的蟠桃树以外,再没有别的树可以承受住他的重量。   他仍旧维持着半人半蛇的模样,听到树下传来动静,便睁开了眼睛,看到那扮成了红衣女子的昆仑弟子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自己。   白夙腥黄的竖瞳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从树上游了下来,长尾卷住了树干,将上身探到了楚云非面前,嘶声问道:“做什么?”   楚云非问道:“这桃源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凡人吃?”   白夙皱眉道:“一个蟠桃还不够?”   他只以为这个昆仑弟子是太过贪心,只想着要更多的蟠桃来救他喜欢的人,结果却听他说道:“让人起死回生是够的,可要填饱肚子却是不够的。”   女装大佬看到这吞天噬神蟒皱着眉看着自己,知道他大概是一直随神农在这里生活,没有见过凡人,于是解释道:“你我都可以不吃东西,不过凡人却不能,等到他醒来,我得准备好食物。”   白夙盘在树干上,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吃桃子吗?”   等到狄琰再次在草屋里醒来的时候,楚云非已经抱着刚刚摘来的桃子回来了。   狄琰扶着额头坐起来,感到身体又轻松许多。面前的人递过来一只桃子,说道:“这里只有桃子了,我怕出去之后找不到路回来,先将就一下吧。”   楚云非看他伸手接过,于是自己也拿了一只。   这是白夙带他去摘的桃子,果然每一株都是吞天噬神蟒的私人珍藏,结出的果子个个都又大又甜。虽然来了神农的地盘,没有尝到他种的蟠桃,但是尝尝普通的桃子也好。   狄琰看华霄一口咬下了这桃子,看到桌上还放着十几个,于是问道:“桃林主人许你摘了?”   女装大佬看他一眼,开口道:“桃林主人没有露面,他养的神兽允许我摘了。”   狄琰听到神兽二字,再想到外围那些明明到了金秋还如同早春一样盛放的桃花,只拿着桃子说道:“此处也是你们神仙中人的地界?”   楚云非点头道:“是的。”若是神农都算不上神仙中人,那天下也没有人敢这般自称了。   他坐在床边,随手将手中吃剩的桃核抛到了桌上,然后拍了拍手,听身后的人低声问道:“像我们这样的凡人若是想修仙,应当如何?”   狄琰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听她问道:“将军想学?”   然后不等狄琰回答,楚云非便漫不经心地道:“不必学,等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有人来引你入门。” 第96章   她既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是真的,狄琰向来知道这一点。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线希望,凡人跟修士之间横亘着一道天堑,若是这样的话,两人之间就能离得近一些。   等到踏入仙途之后,凡间发生过的事就如过眼云烟,他不再是将军,她也不再是君王的妃子,是不是就会跟现在不一样?   只是华霄说完这句之后,就没有再说更多,狄琰也不知那所谓的时间到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楚云非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盘算着眼下有了这些桃子,要在桃林中撑过两日是没问题的。   等狄琰的身体彻底恢复了,他们就可以动身离开桃源,不过入夜之后怎么睡觉好像就成了问题。   天色渐晚,桌上的油灯已经点亮,散发出有些昏暗的光芒。   当初在城外搭建这草屋的时候,楚云非不过是想着自己会在这里住,因此只支起了一张板床,准备了一套被褥。   他在桃林里用法术把这个草屋复刻过来,同样也只有一张床,可他们却有两个人。   如果是跟其他人在一起倒是无所谓,可以挤一挤,只是他现在扮演着三百多年后狄琰记忆里的华霄。   华霄跟狄琰是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接触的,要睡在一张床上肯定是不行了,而楚云非也不方便在神农的桃林里再起一座草屋。   狄琰看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床上,神色里透着为难,于是微微一笑,开口道:“你睡床吧,我睡地上就可以。”   楚云非想也不想便道:“不行。”   纠结了一刻,忽然意识到不能再在桃林里起一座草屋,那在这草屋里再搭一张床不就可以了?   于是问题解决,他心念一动就以法术复刻了一张床出来,对狄琰说道:“好了。”   这下两人各自睡一张床,相安无事。   两日过后,桃子吃完,楚云非又找白夙去觅食,剩下狄琰在草屋,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这两天在这世外桃源的生活,又想起那天她说的话。   这样虚玄的事,只有华霄说得出来,也只有她说出这样的话,才能叫他深信不疑。   俊美的青年坐在草屋里,看着桌上剩下的最后一颗桃子,想着自己是否真的有一日也会同华霄一样,成为仙门中人。不是为了长生,也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想着若是能够成为同她一样的人,就能看她长久一些。   仙家子弟都隐世,唯有华霄,出现在那秦王宫中,又三番五次地为自己指明道路。   狄琰在桌旁坐着,回想着两人之间的相处,自言自语道:“原本想着你也是有几分喜欢我的,可你更喜欢主公。”   甚至愿意为了他入这凡间君王的后宫,在其中过得不快乐。   女装大佬走得快,回来得也很快,走进门来刚好听到最后那几个字,只问道:“喜欢萧律什么?”   狄琰抬眼看向她,见到她眼里促狭的神色,只说道:“我也不知道。”若是知道,倒不会这么困惑,又不甘。   楚云非一哂置之,说道:“不知道便算了。”   他今天去找了别的果子,这千顷桃林里除了桃子,还是种了别的果树的,吃桃子吃了两天都吃腻了。   还好蟠桃彻底发挥出了作用,狄琰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再像那日一样有余毒爆发。   楚云非走过来,把一个枇杷递给他,知道再有几日,他们就可以离开这桃林了。   总是在人家的桃林里打扰,虽说是神农的地盘,神农跟阎君又是至交好友,而狄琰是阎君座下未来的十一弟子,也还是不好,还是要回去走历史才是正事。   不然离开得太久,等狄琰死去的消息传进萧律耳朵里,萧律要是为了这个小弟冲冠一怒,不管不顾来攻打燕王,中间又出什么幺蛾子也不是不可能,谁知道历史的车轮会往哪拐。   楚云非在桌旁坐下,狄琰看她被桃枝勾得鬓发散乱,发间还有桃花瓣,很想伸手去替她摘下,再将她的发梳好,然而终究不能逾越。   楚云非剥着枇杷,低着头对狄琰的目光浑然不觉,说道:“我们在这里再停留一日就走。”   狄琰听到她的声音,垂下了眼眸,说道:“好。”   楚云非抬头看他,想了想问道:“舍不得这里?”   他看到狄琰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与其说是舍不得这里,不如说是舍不得这个梦境。   楚云非观察他的神色,提议道:“此处景致很好,待会出去走走吧。”   前几日是狄琰身体不好,现在大好了,应该出来走动走动,看一看,不然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再回来看。   离开这里,就不会再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了,于是狄琰便放下果子,说道:“好,带我去看看吧。”   两人在桃林里并肩走着,楚云非先打破沉默,说道:“我知道你大概一直想问我,为什么我都修仙了还要掺和进来。”   狄琰走在她身旁,看到她的神色,开口问道:“我确实不明白,修仙难道不是为了脱离红尘?”   楚云非看他一眼,轻笑一声,说道:“大概是我六根不净,尘缘未断吧。”   这是什么说法?狄琰忍俊不禁,又听身旁的人继续说道:“自打知道商王朝的气运之后,我就知道我得到萧律身边来,得跑来瞎掺和。”   不然少了关键人物,这出戏怎么唱下去?   女装大佬说着顿了顿,才道:“不过我没有想到我会掺和得这么深。”   这是楚云非的心里话,不过狄琰听来只觉得她是在说,没想到会爱得这么深。   他们走了不远,这桃林里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景致,桃花开得无比灿烂,楚云非想起萧律的后宫,感慨道:“宫里应该种多点桃花,看起来热闹一些。”   狄琰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旁看着她,听她说道:“但凡间的花总是会开尽,不像这里会永远开着。”   又过了一日,两人便从这里动身离开了。   楚云非撤了法术,他们住了几日的草屋也不见了,从桃源顺利地出来,发现两人所在的山谷离萧律的军队还有一段距离。   反正已经在狄琰面前暴露了修真者的身份,大佬索性就御剑带狄琰过去,省得他折腾,今日守营的将士刚好是他的亲兵,看到狄琰的身影出现,还以为是见了鬼。   狄琰身上穿着他破损的铠甲,手中提着银龙枪,而且没有戴面具,一张俊美的脸暴露在了他们面前。   守卫的将士试探地开口问道:“狄将军?”   狄琰在他们面前站定,点头道:“是我。”   听到他的声音,两个将士终于确定了他的身份,只说道:“请将军在这里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回去禀报!”   萧律听到狄琰没有死的消息,赶紧迎了出来,楚云非此刻早就绕过他们,绕到后面去了。   见到狄琰,萧律迎了上来,看了他许久才开口说道:“你没事。”   狄琰正欲行礼,就叫自己效忠的君王一把拉了过去,然后被重重地拥抱了一记,听萧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好了,你没事。”   “主公……”狄琰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拥抱自己,只感到心中惭愧。   他微微闭了闭眼,将手放在了萧律的背上,低声道:“是属下无能,还请主公责罚。”   那日函关的战况传回来,没有一个活口,萧律直接拍碎了桌案。   不过一次进攻,就因为燕王跟赵王联手,令己方连损两员大将,即使是他也控制不了心中的怒火。   尽管不知狄琰是怎么跑出来的,看他身上也没有伤口,不过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便让他回帐中去休息。   军营里传开了狄琰归来的消息,还有不少将士目睹了他没有戴面具的脸。   在高兴之余,众人只感慨狄将军的容貌真是俊美无比,难怪楚王妃当初会对他一见钟情,难怪他要为了避嫌一直戴着那张面具。   萧律放狄琰回去休息之后便回到帐中,一进来看到床上坐着个人,一身红衣似火。   看到自己回来,“她”就朝自己打了声招呼,说道:“主公回来了?”   女子的装扮,少年的声音,不是他的国舅爷是谁?   萧律没有想到会在帐中见到华衡,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然后才反应过来:“阿衡?你怎么跑来了?”   他转身放下帐子,不让人看到坐在床上的女装少年,再一想才意识到什么,于是问道:“是你把狄琰送回来的?”   楚云非从床上起身,说道:“当然是我,不是我看着的话,他这次就不可能活着回来了。燕王跟赵王都联手了你怎么还不知道,还派了个林廷当主帅,真是一下不看着就出事。”   萧律看着他,觉得华衡的容貌跟自己之前见他的时候有了变化,好像长大了些,只放轻了声音问道:“既然是你救了他,那狄琰知道了?”   楚云非知道他在问自己的身份狄琰知不知道,于是说道:“知道一部分,我这不是还在他面前扮成这样吗?”   说着走到萧律面前,让他看清楚。   萧律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还是那么平,居然没有在狄琰面前露馅? 第97章   楚云非看着这英俊的君王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隔了几秒,只听他说道:“好久没看你穿成这个样子了——”   女装大佬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后宫里只有大胸的钢铁直男又要拿平胸说事,于是粗暴地打断道:“换个话题。”   “哈哈哈哈哈哈——”   萧律大笑起来,外面的士兵听到主公的笑声,只以为他回到帐中还在因为狄将军归来的事情忍不住高兴   两人不由得也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微笑,真是好几天没有见到主公这么开心了。   主帐里,楚云非冷眼看这个钢铁直男,等他笑够了才开口道:“这几天带你的将军去了与世隔绝的一个地方休养,那里只有桃子,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主公还是让人准备点食物送过去给你的狄将军吧。”   说着越过了萧律,背对他挥了挥手,说道:“我先走了。”   “怎么这就要走?今年的作物不是已经收完了?”   萧律没想到他会这么来去匆匆,只收住了笑声,不过眼底仍旧带着笑意,问道:“回去是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楚云非转过头来看他一眼,说道,“可主公不是说了,打仗时若是带着家小在身边容易分心么?”   萧律一乐,这是在拿自己上次回应他的话来堵他了,刚想开口,又听面前的女装少年挤兑了自己一句:“还是说,主公是想留最喜欢的华夫人在身旁,立志当个昏君?”   这小子,若是要留他下来,自然不会让他再穿成这样了。   萧律由他这样没大没小,并不生气,毕竟天下间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放肆的也就华衡一个。   楚云非看站在面前的人笑了笑,听他说道:“给你一身亲兵的衣服换上,把你打扮成一个小兵留在帐中,谁会注意到你?”   萧律顿了顿,又问道:“不过你这是要回哪里?回黎王封地?”   他知道自己的国舅飞遁的速度很快,大概不用片刻就能回到那里了。   楚云非心下一动,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不然回你的后宫去?”   萧律:“……”   楚云非:“正好你的华妃也很久没有在后宫露面了,而且我正好可以替你探望一下你的妃子们,转达一下你对她们的思念之情——”   充满了绿帽危机的萧律一把抓住了他,说道:“不许去。”   女装大佬看了一眼他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切了一声,说道:“小气。”   看着眼前少年的神色,萧律只轻笑一声,然后放了手,说道:“再陪主公待一日,然后再回你的家里去。”   “啧啧。”楚云非摇了摇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道,“你还真是一刻少了我都不行。”   萧律也不否认,只说道:“既然知道,那就让我省心一点。”   楚云非坐在椅子上晃着腿,高深莫测地看着他。   萧律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只听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感慨道:“日后一定要让你的史官写上你跟你的华妃感情甚笃,这样才不枉我为你操碎了心。”   而“华霄”日后为他这么一死,才显得更有价值。   关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楚云非大抵都猜得到会是这么样的发展。   他坐在椅子上,把右腿架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晃着,萧律看到他脚上穿的红色绣鞋上带着桃花图样,随着主人一晃一晃,着实吸引人的目光。   萧律将目光移回他脸上,一看少年的神色就知道他又在思考事情。   眼下这帐中只有他们二人,这未来的天下共主也就不去纠正国舅的坐姿了,只从他面前绕过,到书桌后面去。   甫一坐下,便听华衡的声音传来,听他问道:“主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萧律还未开口,就听他又说道:“先前进攻燕王封地的军队沦陷在燕王跟赵王的计策下,全军上下极尽哀痛,都说哀兵必胜,正是出兵的好时机。再加上眼下狄琰已经闯过他的生死关,脱胎换骨,由他来担任主帅再合适不过。”   萧律坐在书桌后,慢慢地开口道:“主公也是这么想的。”   狄琰在军中的威信远远高于林廷,他这一回来,全军顿时士气高涨,正好一鼓作气向燕赵联盟宣战。   他的话音刚落,楚云非的声音便在这军帐里响起,说道:“这一战,必胜。”   萧律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心中一暖,在书桌后看着华衡的背影,开口道:“主公心中有数,以后这样的天机没事就少泄露。”   “不怕。”女装大佬晃着腿,在自己的掌心里画着隐身符,准备随时有人进来就隐身,“打完这一仗,你就要当皇帝了,高不高兴,欢不欢喜?”   萧律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自然是高兴欢喜的。”   隐身符已经画完了,女装大佬收起了手掌,回忆了一下瞬帝登基的流程,然后说道:“等主公端了燕王跟赵王,统一了天下,再去天子面前,天子就会在百官面前说要禅位于你。按照惯例,是要三禅三让,最后你才做出推辞不过的样子来接受——”   萧律正听得有趣,看他忽然从椅子上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楚云非一手搭着椅背,清亮的眼睛望着他,哂道:“没什么,就是你另类些,人家一禅你就接了,让人感觉你不谦虚,下次不要了。”   萧律最不耐这些繁文缛节,听到他这样说不由得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道:“怎么还有下一次?”   大佬说道:“按理来说是没有了。”   再往后面,就该是商王朝一夕覆灭的那一段了,这才是不能对萧律泄露的天机。   楚云非心道,真是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独孤氏这时候应该还潜居海外,三年后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动机攻打了进来。   楚云非怎么都想不出自己怎么就会在战场上魂飞魄散了,自己这是遭遇了什么样的强敌,所以才逼得要在凡人的战场上用了禁术?   他想着,手里出现了一个酒瓶,往后一抛就扔给了萧律,说道:“我新酿的酒,本来想等主公打完燕王跟赵王回来再给你庆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着你了。”   萧律一把接过,一打开瓶盖,空气中就逸散开了醇厚的酒香。   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称赞道:“好酒。”   楚云非还在想着独孤氏推翻萧家王朝的依仗,随口答道:“当然了,我改良了蒸酿手法,用的是我种的高粱酿的。”   不提高粱还好,华衡一提高粱,萧律就想起那晚在高粱地里发生的事,不由得沉吟了片刻。   少年郎,这么一直不通晓人事也不是个办法,他实在是怕下次华衡又跟什么人滚到高粱地里互相帮助去了。   于是又对眼前穿着女装的国舅旧事重提,说道:“成王封地上的名门望族里,有很多未出阁的千金,品貌双全。”   楚云非想着自己的事情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也不看他,只说道:“好,本宫准了,你娶吧。”   萧律正从书桌后起身,走到他身旁就顿住了脚步,什么时候自己纳妃还要国舅同意了?   他看着这一脸沉思的人,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记,说道:“不是我,是给你娶。”   楚云非猝不及防地嘶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他。   萧律迎着他的目光,听他说道:“给我娶?品貌双全,哪个能全得过我,何况我还是要回去的。”   萧律道:“可你这不是没那么快回去吗?娶妻生子,享享闺房之乐多好。”   女装大佬心道,闺房之乐他倒是享过,内里的事情他门清,只不过那有什么用?   麻烦得很。   “不用。”萧律见他摇头拒绝了自己,听眼前的人说道,“主公的好意我心领了,闺房之乐就不用了,倒不如让伙夫给我煮顿好的,我在那地方也是吃了好几天桃子,没闻着肉味。”   这样的生活,亏吞天噬神蟒那样的上古凶兽能待得下去,难怪打人都不疼。   萧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依你。”   于是伙夫便听帐中传令下来,说主公今天想吃火锅,要他准备几人份的分量送进来。   火锅是北地流行的吃法,不用想,自然还是华衡发明的吃法,萧律的伙夫从韫城回去,也学了这一手,锅底做得甚是地道。   鸳鸯锅里的高汤热气腾腾,红汤倒是被油封住了热气,一丝也冒不起。   伙夫用白布裹着两个把手,一路小跑把锅端了进来,看到这帐中只有萧律一个,于是把锅放在了桌上早已架好的红泥小火炉上,然后直起身来笑着说道:“主公,该用膳了。”   下锅的蔬菜是时鲜的,肉是风干的,不过种类繁多,配料齐全,下了锅之后吃起来也不太差。   萧律坐在书桌后点了点头,说道:“放在那吧。”   “是。”伙夫眼角余光瞥见桌上还摆着个小酒壶,想到狄将军回来,陛下这顿大概是要邀他一起过来了,便出声问道,“那属下去请狄将军过来?”   萧律刚想开口说好,就感到袖子被人扯了扯,于是改口道:“不必了,下去吧。” 第98章   伙夫很困惑,不叫狄将军来,主公这是要一个人吃吗?   他看了看自己端上来的东西,这可是三个人的份,而且还是按足了主公的胃口来计的。   不过他不敢多问,只能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应了一声是就出去了。   帘子一动,见刚刚端锅底进去的伙夫又钻了出来,守在外面的两个将士对视一眼,开口问道:“老张老张,是不是要去叫狄将军来?”大有如果老张说是,他们就责无旁贷去请人家过来的意思。   现在狄琰在军中已经成为了一个神话,燕赵联盟并没有隐瞒当日他们在函关中投入的军队数目,将萧律麾下这样一员猛将扼杀在函关的风雨里,不仅能够打击到瞬王军队的士气,还能激怒萧律,让他失去分寸。   只是没有想到,楚云非连死去的人都能救回来,让历史又回到正轨上。   现在狄琰的战绩天下皆知,他在函关率兵抵挡住了十倍于自己的兵马,鏖战三天三夜,杀敌不知几何,最后还逃出生天,军中将士都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想要见他一面。   相比之下,跟燕王一个照面就被斩杀的林廷就……算了,人都战死了,还是不要非议了,总之人比人,气死人。   伙夫老张看着他们,踌躇地在围裙上又擦了擦手,小声道:“主公说不用。”   两名将士傻了眼,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用?”   老张点头,然后放下围裙,说道:“我看我还是赶紧回去给狄将军单独开个小灶吧。”   他以为主公这是要跟狄将军把酒言欢,都没有给他做饭呢,必须不能让他吃军营里的粗茶淡饭。   那两名将士闻言,忙道:“快去快去。”   虽然他们想趁机见狄将军,据说他这次回来还没有戴面具,不过比起这个还是让他好好吃一顿饭要紧。   主帐里,等到外面的声息都停了,萧律才放下了笔。   他看向身旁空空如也的地方,对这隐了身的人说道:“拉我做什么?”   楚云非现出了身形,说道:“你不是想让狄琰进来吗?”   在等待火锅的间隙里,他已经把身上的伪装撤了。萧律乍一看到他身上沾血的白衣,看到地上抖落的桃花花瓣,只眼皮一抖,不知他是怎么把人从函关救回来的。   楚云非看他神色,知他误会,于是解释道:“血是狄琰的,他受了重伤,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回来,我没事。”   萧律这才稍稍放心了些,然后看着正在拍掉身上沾着的粉色花瓣的人,问道:“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楚云非拈去衣襟上的两瓣桃花,略略抬起眼皮看坐在面前的人,说道:“我现在这样子,你要让他见我?”   萧律看着他男装的样子,笑了一声,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怎么了?”除了比扮作女子的时候显小一些,其他都没问题,甚至连胸都还是一样平。   楚云非停下了整理衣服的动作,知道萧律不可能理解自己现在为什么不想以华衡的身份见狄琰。   按照他的推断,在狄琰的记忆里就没有华衡。   无论是在三百多年前,还是在三百多年后,狄琰都没见过一个跟华霄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所以当他在洞房花烛夜见到自己时,他才会怔住。   萧律仍然在等着他的回答,楚云非现在没有一个理由不出现在狄琰面前,而且看萧律的样子,他是已经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想让小弟们坐到一起,最好再来个桃园三结义。   这就很麻烦了,楚云非想道。   如果非要有个理由,是自己不能以男子身份出现在狄琰面前的,那就只有扯一个谎了。   萧律耐心十足地等着他开口,只见面前的人深吸一口气,说道:“非要一个理由是吗?那好,狄琰他不是断袖。”   萧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是断袖是什么意思,他开口道:“主公也不是——”   两人对视片刻。   萧律:“???”   楚云非说道:“我是。”   萧律:“……”   楚云非皱着眉,迎着他的目光,别开了脸。   萧律意识到少年不是在说笑,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说道:“阿衡,你……”   “对。”他这个三番两次拒绝了他指婚的小国舅干脆地承认道,“我喜欢他。”   萧律:“……”   他心情复杂,但没有说什么,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得如果过于不定,很容易会伤到华衡的心。   情之一物,从来都是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要喜欢上什么人终归不是人自己能够控制的。   凡人不能,修真者也不能。   帐中安静了片刻,少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透着一丝自嘲,说道:“知道我是断袖,主公看不起我了?”   萧律摇头,说道:“不是。”   隔了几秒,大佬听他问道:“告诉我,你怎么喜欢上狄琰了?”   楚云非把脸转回来,一双眼睛不闪不避地看着他,说道:“他长得好看。”   “胡闹!”萧律简直被他气笑了,随即又缓和了语气,说道,“跟主公说实话,为什么喜欢他?”   然而眼前的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让萧律不由得开始思考他这个理由,越想越觉得这个说法无可辩驳。   狄琰确实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今天没戴面具回来,整个军营都炸了。   萧律感到头疼,一边是他的国舅,一边是他的将军。   他想了想,看向华衡,问道:“这就是你不娶妻的原因?”   “当然不是了。”楚云非看他一眼,说道,“我也是喜欢女孩子的。”   萧律:“……”   瞬王殿下顿时感到自己的绿帽危机前所未有的重,没想到这小子放在后宫里不安全,放在军营里也不安全,居然是个不完全断袖。   他看着自己的国舅,开口道:“你不让他看见你——”   “这样,他就不知道我是男子。”   少年说得理所当然,自欺欺人仿佛也无所谓。   萧律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可就算是那样,你也是我的妃子。”   楚云非说道:“他不是最擅长把主公的妃子拐跑了吗?我顶着这个身份就很合适啊。”   更胡闹了!短短几句话,萧律已经被他气乐了几次,他这是在把狄琰当成什么?   “阿衡,楚王妃的事是狄琰的心结。”萧律看着他,微微皱眉道,“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一点,你到底在想什么?”   楚云非道:“什么想什么,不就是喜欢他。”   萧律耐心地道:“那你应该同他讲,而不是这样欺骗他。”——也欺骗自己。   少年眼中流露出失落,萧律听他说道:“他知道。”   萧律意外地问道:“他知道了?”   楚云非点了点头,转身从书桌旁离开,走到了主帐中心,把失落的背影留给萧律。   他内心毫无波动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擅长藏这种事情,这几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什么都知道了。”   萧律感到胸口一阵发闷,虽然华衡并不是他真正的妃子,而是他的国舅,是他的小弟,然而瞬王殿下还是有种被戴了绿帽子的感觉。   尤其又想到高粱地,更绿了。   楚云非半天没有听到后面的动静,于是转过身来看他,看到这英俊的君王脸上的神色,于是提醒道:“主公不要入戏太深了,我只是在假扮你的妃子。”   萧律说道:“主公知道。”   然后看到站在几步之外的少年露出了不甘的神色,听他说道:“没有用,即使有‘主公的女人’这个身份加成,他也不喜欢我。”   说着眼眶红了。   萧律没有看过他哭的样子,他没想过华衡会哭。   他从书桌后起身,默默走到他的国舅身旁,把手放在了少年的肩上。   大佬继续编织他半真半假的谎言,低声道:“他知道我喜欢他,也把我当成像楚王妃一样的人,他不会再背叛主公第二次。”   萧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本来也没背叛过。”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楚云非抬头看他,望着萧律那双与旁人不同的眼睛,说道:“尤其对狄琰来说,你是他难得遇到的明主,是要誓死效忠的君王,哪怕我救了他,这几日他也一直避着我。你说,连我是女子都没戏,若他要知道我是男子,难道不会觉得恶心?”   萧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失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叫什么事啊。   他安慰少年道:“不恶心,你长得也好看,被你喜欢是件很荣幸的事。”   他陪着华衡静静地站着,看他把眼泪憋回去了,才又说道:“你穿着女装的时候就是我的妃子,狄琰既不想喜欢你,也不能喜欢你,他是君子。”   “我知道。”楚云非点了点头,说道,“我既喜欢他是个谦谦君子,也讨厌他是个谦谦君子。”   萧律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怕,主公再给你想想办法。”   楚云非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这是主动要把绿帽往头上戴啊,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萧律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说道:“先吃饭吧,不叫他便不叫他,主公替你保守秘密。”   楚云非:“唉。”   萧律说道:“吃饭。”   楚云非被他推着走到桌旁,又被按着坐下,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我在这里大概唯一想娶的人就是他了。”   萧律心情很是复杂,他的国舅有一颗做攻的心,看上的又是他的大将军,而且国舅还同时兼职假扮自己的宠妃,这事处理起来比行军打仗还难。   作者有话要说:  此刻,天山之主还在三百多年后寻找着把师弟找回来的办法。 第99章   军帐里,火锅滋滋地响。   锅里的汤在火炉上翻滚着,肉片一下去很快就脱离了风干的僵硬状态,在高汤里舒展开来。   萧律下了肉片,等到肉浸透了汤汁转了颜色,又放了一把青菜下去。   空气食物的香味开始变得富有层次感,令人食指大动,萧律看到对面的人却是完全不看这些食物一眼,就好像刚刚说要吃顿好的的人不是他一样。   又过了片刻,看到锅里的肉跟青菜都熟了,萧律于是开口道:“好了,起筷吧。”   然而他一下筷,就听到对面的人叹息一声:“唉……”   再一下筷,又听到对面的人叹息一声:“唉。”   无奈,英俊的君王只能放下筷子,看向对面无精打采的少年。   他的国舅自跟他摊牌之后,就好像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在自己面前完全不掩饰心情,一副失魂落魄为情所困的样子。   萧律看着他,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打算起身:“主公这就让人去叫狄琰过来。”   “什么?”坐在对面的人抬起头来,警觉地按住了他的手,说道,“不要叫他过来。”   萧律说道:“那你在我这里唉声叹气,他又看不到。”   楚云非回道:“你不是看得到吗?”   萧律忍不住笑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伸向了锅里,说道:“你这不就是仗着主公疼你,所以这么乱来。”   楚云非:“你不疼我,还想疼谁?”   萧律刚想说话,又听他低声说道:“要是在这里连主公都不疼我,还有谁疼我?”   说着低下了头,拿着筷子捅碗里放着的煮好的肉片。   萧律想到国舅爷情路受挫,知道他大概并不好受,只伸手过去把他碗里的肉片夹了过来,然后从锅里捞起了滚烫的肉放他碗里,对他说道:“吃吧,主公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为你做到。”   “说好了。”楚云非抬了抬眼皮,演技已经炉火纯青,随意就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不过,有时候这效果也会好过了头,人心这种东西,总是不好把握。   他看着萧律把自己刚刚戳得都烂了的肉片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显然军中行军打仗,粮食并不多,平时难得吃一顿肉,就算是主公也无比珍惜。   楚云非拿着筷子看了他片刻,见他英俊的脸在火锅的热气中都被熏得有些发红,才开口道:“那时我过去从燕赵联盟的后方经过,看到他们的粮草正在朝着函关的方向运来,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主公你攻过去。”   萧律感到有些意外,抬头看向他,问道:“情况那么危急,你也能留意到这些?”   “那是自然。”坐在他对面的白衣少年仍旧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修真者都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这不算什么。”   他不想萧律的注意力再围绕着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打转,于是说道:“主公想不想知道他们后方的布置是怎样的?”   萧律看他说着凑近了一些,撑着桌子低声问道:“等开战的时候,要不要我带人过去,一把火把他们粮草给烧了?”   听到这个提议,萧律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然而他看着面前这少年,想到他的身份,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楚云非听他说道:“不要胡闹,修真者不能介入凡人的战争。”   大佬心道,也就只有你才会恪守这样的准则,换了是其他人,如果能请得动修真者来帮忙的话,肯定不会拒绝。   他甚至觉得历史上关于瞬帝的王朝覆灭的那场语焉不详的战争,就是因为独孤氏请动了修仙门派的人,毕竟娃娃脸说过,独孤氏手中有着五件神器,无论对哪个门派来说,这些神器都很有吸引力。   再联系到后来每三十年一次的“问道归宗”,大齐王朝竟然对修仙门派能够有这么强的凝聚力,肯定跟出自墨宗的五件神器脱不了干系。   楚云非越想越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历史都是由战胜者书写的,而其中又有修真者加入,哪怕是昆仑的藏书也好,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写出来。   他想着,说道:“你放心,我当然不会露出那样的本领。还是像主公说的,给我一身小兵的衣服,然后再给我一些人让我带着过去,就用凡人的方法对付他们。”   “这倒也不是不行。”萧律想了想,刚要跟他仔细参详一下,就听帐外传来了将士声音。   “狄将军!”   “狄将军怎么过来了?”   狄琰的声音响起,说道:“请为我通报一声,我欲觐见主公。”   萧律只听对面的少年嘀咕道:“说曹操曹操到。”然后身形就一下子消隐在了空气中。   萧律失笑,对着空无一人的军帐说道:“你躲什么?”   他看着桌面上华衡用过的筷子跟碗都消失了,知道自己的国舅是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狄琰,听他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说道:“说了我不能这样见他。”   萧律还想说什么,就听他说道:“不要暴露出我在这里。”   然而萧律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这怎么可能瞒得住呢?难不成他一个人在这军帐之中,能吃这么多东西?   帘子掀开,外面守卫的将士已经走进来,闻到这帐子里飘出的香味,还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见他朝自己行礼,萧律放下筷子挥了挥手,说道:“行了,孤听到了,把狄将军请进来吧。”   那将士于是说道:“是。”然后转身出去。   萧律坐在桌旁等着狄琰进来,只见帘子一动,狄琰的身影出现在了帐中。   他回来之后已然梳洗过,身上没有再穿他那身破损的铠甲,而是穿着一身青衫,更显儒雅,就同各个封地里的世家公子一般。   萧律看着他走进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在自己面前跪下,只伸手要去扶他,说道:“起来。”   狄琰不肯起来,只沉声道:“末将有罪,请主公责罚。”   “这本不是你的错。”萧律低沉地道,“这一次失败,全是林廷决策错误导致,与你何干?”   狄琰低垂着眼眸:“若不是属下未能劝诫林将军,我们也不会进入燕赵联盟的圈套,也不会这样死伤惨重。”   他回来之后就已经听到了,这一路大军几乎是全军覆没,能够逃回来的寥寥无几。他所带去的那些亲兵更是个个都横死函关,只有他一个人被华霄救了出来。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为将者最大的耻辱,即便萧律不跟他计较,他也该负荆请罪。   楚云非在旁看着,他隐身在角落里,手里还捧着自己的碗,想了想背过身去,然后把里面的肉夹来吃了。   在桃源之中正是三月不知肉味,吃到这样下过火锅的肉都觉得幸福。   军帐中,君臣二人都沉默着,就只有汤底在小火炉上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片刻之后,萧律才道:“你要主公怎么罚你?函关一战,天下皆知,你独自一人应战三天三夜,最后还逃出生天。正如你所说,这一战之中你无功,但亦无过。”   狄琰抿着唇,显然不认为自己无功无过。   萧律道:“你不知道在你没有回来之前,全军的士气有多低落,就算孤现在想回去为你报仇也没有这个底气。”   狄琰跪在地上,闻言抬头看向他。   萧律看到他的脸色并不像重伤初愈那样苍白,只想着华衡真是下了血本,不知是怎么救了他。   他见狄琰在等自己的下文,于是说道:“你一回来,全军便士气大振,你可看到方才守在帐外的将士是用怎样的目光看你的?”   狄琰低下头去,眼底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听坐在面前的主公说道:“在他们眼中,你已经在那一战中封了神,以一人之力就在那样的绝境下守住了局势,最后还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萧律顿了顿,确定面前的人把话听进去了,才继续说道:“华霄对孤说过,这一战正是你的蜕变之战,所以孤才让你做了林廷的副将,让你跟他过去。”   听到“华霄”二字,狄琰的眼底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   原来,她为自己批过命,她在主公面前这样说过。   她还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赶到。   萧律看不到狄琰的神色,也不知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只是从桌后站起了身。   楚云非看着他伸手扶起了狄琰,这一次,跪在地上的俊美将军没有再拒绝,而是顺着君王的力道站了起来。   在起身的瞬间,狄琰就敛去了所有的神色,深邃的眼睛里变得古井无波起来。   他感到站在面前的人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听见萧律低沉动人的嗓音在对自己说:“你可知他还说过什么?他说,从这一关之后,你便会是商王朝最亮的一颗将星,此后为孤东征西战,所向披靡。”   狄琰抬头看向他,看着萧律认真的目光,终于开口道:“末将誓死追随主公,无论何时,都愿为主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守住主公的万世基业。”   楚云非看到萧律脸上露出笑容,此刻哪怕不以仙门中的观气之术看他,他身上的帝王之气也已经大盈,显露无疑。   萧律放下了按在狄琰肩上的手,说道:“孤是觉得,你若自觉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将士,那等接下来孤御驾亲征的时候,便是你替他们报仇的时候。”   狄琰听到这句话,眼中浮现出了深沉的光芒,听面前的人说道:“这一账且先记着,孤不罚你,孤要你戴罪立功,打下燕赵联盟,真正在战场上为孤一统天下。”   “是。”狄琰后退一步,单膝在萧律面前跪下,说道,“末将领命。”   “起来。”萧律再度伸手把人扶了起来,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了少年身在的角落。   然而,他察觉不到华衡被法术掩盖的气息,并不知道他人还在不在那里。   主帐之中,这商王朝最耀眼的将星与帝星站在一处,相对而立。   这一刻,历史的轨迹在他们身上交汇,楚云非忽然更明白自己回来的意义,也更明白历史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他们这些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想的那样单薄。   --   大商三百九十五年,瞬王挥军南下,行至函关,苦战三日。   三日夜,空降天火,燕赵后仓付诸一炬。   又三日,函关大破,后商名将狄琰杀燕王,虏赵王,众将士呼声动天。   自始,诸侯皆定,天下归一。 第100章   大商三百九十六年春,商天子禅位于瞬王萧律。   同年秋,瞬王登基,史称瞬帝。   元帝退位之后并没有离开皇城,而是从大明宫搬出来,住回了皇城边上的一座宅邸里。那是他做皇子的时候住过的地方。   他将帝位禅让给了萧律,乐得做个闲散王爷,什么都不用管自在得很,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样心中不甘。   楚云非四处闲逛的时候,曾经在城中的茶楼里偶遇过他,这位曾经的天子看起来完全适应这样的身份落差,坐在他身旁的人没有一个认得出他来,这似乎令他更加自在。   他看着曾经的元帝,如今的元王,希望三年之后萧律能够有他十分之一的豁达。   萧律称帝,正式晋升国舅爷的大佬之前在韫城的试验田里忙惯了,现在回到后宫觉得没意思,便经常出来。   他在这三百多年前的皇城里瞎逛的时候,一天能够撞上好几拨熟人,有一次还遇到过狄琰。   不过他的伪装做得好,狄琰没认出他来,而且大佬觉得狄琰大概本身就不擅长认人,所以更加不担心被他识穿。   楚云非作为商宁的时候,只有三岁前在京都里生活过,脑海中倒也还残存着一点印象,他在这里到处逛的时候,会注意这里跟三百多年后有什么不同。   逛了几天,他得出最大的结论就是独孤氏真的是非常不讲究。历来新政权取代旧政权,不管是为了彰显国威也好,为了不延续上一个王朝的衰败也好,当权者都会选择迁都,只有独孤氏对此毫无芥蒂,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家的王朝能够传几代一样。   一个人把这地方逛够了,他就回了宫里,萧律这段时间非常忙,尤其是在入主大明宫以后,就连来了这里也还是被抓着跟他睡一张床的国舅爷,都只能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见到真龙天子的人影。   首先,登基大典要准备的事情就非常多,再加上还要四处肃清赵王的残党,在赵王统治过的那几个封地上推行新政,改良作物,后宫的妃嫔见到萧律的频率比他去行军打仗的时候还不如。   这令她们十分怨念,更加嫉妒一回来就被召去跟萧律同住的华霄,萧律离开的时候她圣眷正浓,没想到回来之后还是分毫未改。   后宫群芳最担心的就是萧律会封她为后,这样华氏在后宫中就会真正一手遮天,她们就永远别想再有出头之日。于是便有好些妃嫔都使人联系上了自己的家族,让他们在朝会上旁敲侧击一下立后的事,探探萧律的口风。   眼下,因为还没有真正进行过登基大典,所以萧律还没有披上龙袍,只是坐在天子的龙椅上代行使监国的权力。这日,看着底下的文武百官脸红脖子粗地吵完登基的一应事务,萧律原本想就此退朝,结果下面群臣却话锋一转,开始催促起他立后的事来。   萧律坐在上首,听一位三朝元老说道:“主公很快就要登基,成为天下共主,后宫也应当选出一位皇后来统领六宫,母仪天下了。”   在他身旁,刚刚和这元老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仪比三司的老臣也瞬间和他统一了战线,站在下首望着萧律拱手道:“是啊,主公虽有嫔妃无数,但膝下却还没有一个子嗣,从前是因为天下未定,如今四海归一,总该想想这些事情了,早日诞下龙嗣,也好传下主公的千秋基业。”   萧律坐在上首,连日听了那么多关于登基大典的事,现在一听催自己立后,倒对比显出了几分新鲜。他并不觉得这些事情厌烦,立后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他也确实提不起什么兴致,只问道:“那诸位爱卿认为在孤的后宫中,可有适合的人选?”   群臣低头议论片刻,然后纷纷提议道:“黎夫人便不错,性情淑均,又是从主公少年时便跟在身边的人。”   萧律点头,说道:“不错。”   又有人提议道:“齐夫人也不错,出身望族——”   话音未落,便有人出声反驳,嘲弄地道:“主公的后宫之中,有哪位夫人不是出身名门望族?”   这是真话,毕竟萧律是每到一处封地就会聘当地的世家女为妃,以至于后宫群芳几乎都是出身名门世家。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没得争。   于是群臣的讨论声停了一刻,有一个人的声音正好在此刻凸显了出来:“臣以为,华夫人是非常不错的人选。”   萧律记得这说话的是工部尚书,只听他侃侃而谈,说道:“华太守治理有方,长子又钻研耕作之道,为西北百姓传授了不少耕种之法,令去年的粮食足足增产四成,在战中为陛下的军队提供了充足的粮草。何况,自华夫人入宫以来,主公便连连打胜仗,可见华夫人是有福之人。臣以为,立华夫人为后,再适合不过。”   福运昌隆这件事倒是没错,华家父子贡献良多,也是没错,可问题就在于华霄在后宫中根本就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那是他的国舅爷假扮的。   萧律想到,要立他做个虚假的妃子还好,可是要做这统领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那就太出格了。   他想着,心中一动,看向了站在下首的狄琰。   狄琰自回来之后又戴上了面具,萧律看不出他的神色,只开口问道:“狄琰,你觉得如何?”   狄琰出列行礼,在面具后平静地道:“属下只懂得行军布阵,并不清楚这些,还请主公定夺。”   众人听他隔了片刻,才又说道:“主公想立谁,便立谁。”   这个人,居然什么意见都不发表,萧律心下无奈,隔着面具也看不出他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没有办法替华衡打探他的心思,只能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让孤再好好想想。”   于是群臣退朝,准·帝王也回了自己的后宫,准备去问问国舅爷的意见。   楚云非跟着他回来之后便待在后宫,又穿回了女装,老老实实地顶着华霄的身份,依旧将相貌变得成熟几分,免得容貌不变引人猜疑。   他倒不怕她们猜他的是仙,只怕她们认定他是祸国殃民的妖,那就麻烦。   萧律进来,那两个已经长成婷婷少女的小婢女向他屈膝行礼,名叫彩衣的婢女刚要说话,萧律就微微抬手,阻止了她。   他走进这跟自己在封地差不多的寝宫里,看到华衡穿着女装在伏案写写画画,就跟当日跟着自己第一次回封地时一模一样。   楚云非画完最后一笔,看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头也不抬地问道:“主公回来了?”   萧律原本不想打扰他,没有想到他在做事的时候还留神着自己进门的动静,便干脆走了过来,说道:“回来了,你又在画什么?”   “喏。”楚云非把自己画了一个上午的图递给他,说道,“画得抽是抽象了点,没狄琰画得好看,你领会一下精神就好。”   “你画这些做什么?”萧律看着纸上的白鹿、金莲、龙龟还有张青鸾传书的概念图,指着这从天际飞来衔着诏书的青鸾道,“这是你准备在登基大典上搞的?”   楚云非说道:“是啊,主公不是要登基了吗?自古贤君登基,天下都要祥瑞频现,这才显得你这个天下共主当得名正言顺,是君权天授。”   萧律看他低头,用笔杆挠了挠脸,听他说道,“我正在给你研究怎么搞些祥瑞出来,白鹿跟龙龟好办,要让你这大明宫碧波池中金莲盛放也不难,就是青鸾一时不知该去哪里找。”   萧律原本想跟他商议事情,看到他这个样子,于是便暂时放下了那个话题,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到旁边去批奏章去了。   瞬王登基在即,差的只是一个仪式。   他是真龙天子,身上的龙气使得大商气运从微末再次转向昌隆,百姓之中都传颂着他的战绩,那些被战火烧过的地方也在他的新政之下开始休养生息。   他推行的迁丁和改良作物以及练兵屯田之策,都使得在战争之后各地迅速恢复元气,并逐渐呈现出交融之势。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盛世之景,没有了怨气和死气,现世的妖魔鬼怪就跟着变少了。   天下修真门派在凡间行走的弟子纷纷回到了门派之中,感受着这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时刻。过去几年战乱,妖魔频出,连赤霄境都重现人间,真是非常麻烦。像瑶池这样的门派,为了匡扶正气,基本上门下所有的弟子都派出去了,直接封锁了山门,如今终于又再度开启。   海外蓬莱,众人向来不管世事,比起昆仑来也相差无几,也听到了从人间传来的消息。   蓬莱首徒收起卷轴,将这观景的法术洇灭,然后拿着卷轴走向了蓬莱岛主闭关之处。   他一入门口,禁制便感应到他的到来,然后自动开启。他走进洞府内,看到师父正端坐在蒲团上做着日常的修行静悟,于是便拿着卷轴在一旁静候。   跟几年前相比,蓬莱岛主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容貌事实上在许久之前就已经不再有变化。   等到七十二周天灵力运转完成,他才坐在蒲团上睁开眼睛,眼里沉淀着若有所思的神色。蓬莱首徒知道师父在静悟中会看到一些过去未来的事,只等蓬莱岛主沉思完,才见他抬头看向自己:“有什么事要告诉为师吗?”   蓬莱首徒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事,喜事。”然后便将人间重定,四海升平的事告诉了师父。   蓬莱岛主脸上露出微笑,说道:“瞬帝乃天命所归,他的龙气能够震慑四海,这是正常的。”   像他们这样已经活了上千岁的人,有几个不知道瞬帝是如何出世的?   当年为定天下,金龙慈悲,自愿弃躯,神魂入怀,为的就是给这天下一个共主,还四海一个太平。   蓬莱首徒见师父并不意外此事,于是问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前往道贺?”   蓬莱岛主却摆了摆手,说道:“我心中还有疑虑。”   他虽知晓萧律的来历,知道他是真龙天子,但却看到整个商王朝的气数显然要终结在他这样的千古明君手中,实在是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蓬莱岛主隐隐察觉到这个劫数是跟自己的邻居——独孤氏有关。   蓬莱岛主思索了片刻,想起自己刚刚看到的另一事,于是问自己的大弟子道:“最近你小师妹她如何了?”   青年摇头,说道:“师妹并没有要醒来的征兆,但是每日都有四位师弟驻守在阵中,确保师妹她生命无忧,师父放心。”   蓬莱岛主说道:“若是在今日之前,为师还有几分不放心,可在今日之后,为师却是不担心了,你小师妹的命数也很是奇怪。”   蓬莱首徒知道自己的师父在修行静悟时,会看到一些过去与未来的事情,只问道:“师妹她的命数奇怪在什么地方?”   蓬莱岛主道:“照理来说,你师妹本来就体弱,遭逢变故之后走火入魔,应该不会再醒来,即使有我们蓬莱的神器护身,又在蓬莱大阵之中,也不过只能给她续命而已。”   见大弟子点头,蓬莱岛主又道:“可方才为师在静悟中却看到,三年之后她便会醒来。”   从第一眼见到华霄开始,蓬莱岛主便发现在她身上有一道法术,将她的命数跟另一个人连在了一起。岛主猜想,那应该就是把她送到蓬莱来的人了,只可惜还未问出那人的身份,华霄便出了意外。   他想着,从蒲团上起身,然后对着自己的大弟子说道:“小心看护好你们师妹,为师有事想不明白,现在要去独孤氏那里一趟。”   青年说道:“是。”   然后便站在洞府中,目送蓬莱岛主离开。 第101章   蓬莱是海岛,群岛大大小小,在海上分布,并无规律。   蓬莱岛主的身影出现在岸边,潮水在他脚下冲刷着白沙,海面上倒映着粼粼的波光。   蓬莱门人的洞府主要集中在主岛上,也有喜欢清静的会到附近的小岛上去开辟洞府,若平时要从洞府里出来,到别的岛上去,他们都会选择御水而行。   昆仑御剑,蓬莱御水,都是仙门中的奇景。   若是要下海,便只要像蓬莱岛主这样在岸边站上片刻,便会有通灵性的海龟自己游过来,浮出水面等他站上去。   他在岸边等了片刻,就有一只磨盘大的海龟浮上了水面,眼睛温顺地看着他。   蓬莱岛主微微一笑,将手中仙丹捏碎了扔进水中。   海龟吞食了这报酬,在浅水之中转过身去,等蓬莱岛主站上了自己的背之后,便载着他往水里游去。   蓬莱岛主周身灵力外放,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渐渐漫上来的水挡在了外面。   海龟划动四肢,载着身上的人下潜,渐渐远离了海面上的光和影,往着离蓬莱岛不远的暗礁跟乱石过去。   在那暗礁与乱石之后,隐藏着一个湍急的漩涡,海中的生物通常不会到这里来。   海龟背上的罩子在水中发出淡淡的灵光,它驮着背上的人沉稳地游进了这旋涡边缘,像是丝毫不受其中的吸力牵引一样,只悠悠地往深处潜去。   经由这海底的旋涡,通往的便是独孤氏所居住的地方。   蓬莱岛的这些邻居数千年来都居住在海底,在他们所住的地方有一层屏障,既挡住海水,也挡住敌人。   因为常年住在海下,见不到阳光,而他们身上的寒蛟血脉又特殊,所以这个氏族的人跟陆地上的人不同。   他们的皮肤更苍白,底下氤氲着一种浅蓝色,给人的感觉与海水相近。   若是到地面上去,这种蓝色就会消失,很是奇特。   海龟划动着四肢,在湍急的旋涡中游到了底,蓬莱岛主看到眼前这道只有独孤氏的血脉才能通过的屏障,看到建立在其中的城池,想到自己在修行静悟中感应到的天机,对此行便生出了一些担忧。   海龟在这层屏障前停下了,四肢触到了柔软的细沙,独孤氏这层的屏障主要是用来保护神器的,从千年前开启之后便一直没有消失过,即使是蓬莱岛主也不好硬闯。   他仍旧站在海龟背上,海龟温顺地陪他一起等候。   等独孤氏的守卫从另一边巡视过来,看样子像是发现了自己,蓬莱岛主才对这队守卫道:“我来见见你们族长。”   族长在城中听到蓬莱岛主来了,沉吟片刻,出门来相迎。   一行人随着族长走到外围,看到蓬莱岛主正站在海龟背上,一见他们便微微一笑,众人于是在族长的带领下对这老者行以一礼,口中称道:“岛主。”   独孤族长心念一动,操纵着禁制把屏障打开了,让蓬莱岛主进来。   这独孤氏的族长看起来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若是放在人间,能做到族长这个位置少不得是七八十岁的老者。然而独孤氏就是如此,他们阖族的平均寿命也不过四十岁而已。   见屏障在自己面前打开了一个缺口,蓬莱岛主在龟背上轻轻一踏就离开了所在的位置,周身灵光一收,从水中进入到了这海底的城池里。   屏障外,海龟悠悠转头游走,准备在附近歇息,等蓬莱岛主再次召唤。   独孤氏就像一个悲剧,他们的实力与寿命长短成反比,越是弱小的个体越能活得长久,只不过却担当不了重任。   他们当中活得最久的也不过才六十多岁,这样短命的氏族偏偏跟动辄就活过七八百岁的蓬莱中人做邻居,真是想想都讽刺。   所以蓬莱岛主也只是每三月过来一次,更约束门下,对他们的邻居要表现得友好再友好。   他一进来,屏障的缺口就再次合上,独孤族长俊美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问道:“岛主今日怎么如此有闲暇,想起要过来看看了?”   眼下距离他上次过来,还不满三月之期,蓬莱岛主这次来得早了些。   蓬莱岛主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不过总不好说他是刚刚窥见了天机,想来求证,于是说道:“这几日无所事事,想起神器快要出世,正好过来看看。”   蓬莱岛主七百多年前受墨宗之主所托,让他要时常来独孤氏这里看这五件神器。   当年,墨宗祖师莫无心以身殉炉,继任的墨宗之主是她的弟子,造诣却远不如自己的师父,只能想出这样以时间来消磨这五件神器的煞气的法子,让独孤氏在这里镇守看管。   他们墨宗门人都醉心炼器,不重修为,因此寿命都很短,不比蓬莱中人。   他将神器托付给了能活很久的蓬莱岛主,知道他能看着这些神器出世,再由他来把这五件神器送到不同的门派手里,独孤氏没有理由把他拒之门外。   神器孕养确实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蓬莱岛主的说法也挑不出什么问题,独孤族长便点头说道:“请。”   然后同每次他来的时候一样,亲自带了蓬莱岛主去孕养神器的灵池。   蓬莱岛主一过去,就看到个娃娃脸少年坐在池边,一眼便认出这是墨宗传人莫溪行。   他停住脚步,看向独孤族长,说道:“老夫明明记得他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独孤族长的目光也落在少年的背影上,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离开还不到半月,就又跑回来了,不过心情看起来倒是比离开的时候要好。”   大概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人或者事,对未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   独孤族长停下脚步,看着蓬莱岛主慢慢地走到了少年身后。   娃娃脸察觉到背后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于是两手撑在身后坐在地上仰头看他,看到来的是蓬莱岛主,便高兴地道:“岛主来了?”   蓬莱岛主说道:“来了。”然后对他摆了摆手,也一掀袍子在池边坐下。   看到这一老一少一起看着这池中冰封孕养的神器,大有要叙旧的意思,独孤族长便抬手做了一个动作,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开了。   灵池里冒着寒气,蓬莱岛主说道:“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要回墨宗去?”   娃娃脸说道:“我在途中遇到了飓风,被卷入了赤霄境。”   听到赤霄境三个字,蓬莱岛主的神色严肃了一些,说道:“没遇到危险罢。”虽然看这小子也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但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也很难说就是了。   娃娃脸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有个道友救了我。不过赤霄境里的宝物我没见着,倒是在里面遇到了祖师。”   他把莫无心出现的过程跟蓬莱岛主说了一遍,没有提救了自己的昆仑弟子跟他的祖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事,只听岛主说道:“很好,既然你已经见了你祖师,那你应该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了。”   娃娃脸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了。”   他们在灵池边说话,独孤氏就在另一边交谈。   族长的房间里,那几个跟着他出去迎接蓬莱岛主的族人围了一圈,他们是独孤氏族中实力最强的几人,也跟族长同样年轻。   其中一人问道:“族长,蓬莱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独孤族长坐在桌旁,低垂着眼眸抬起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们当年在蓬莱岛外围的一处洞府中感应到了独孤氏的血脉,却发现对方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于是便冲进了那洞府里把人强行带走,结果却令那少女走火入魔。   那少女是蓬莱岛主的关门弟子,他们抢走了她的护卫,又令她陷入这样活死人的状态,可以说是跟蓬莱结下了梁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蓬莱岛主知道这件事跟他们有关。   众人看族长抬起头来,听他说道:“只要蓬莱岛主没有提起,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如果他哪天知道了这件事,你们就将整件事情推到我身上,知道吗?”   这……众人没有直接应下,看到族长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听他平静地道:“我一个将死之人,把整件事情推到我身上,便可以将独孤氏摘出去,这笔交易很划算。”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向这坐在书桌后的青年行了一礼,沉声道:“是。”   蓬莱岛主检查过了神器的状态之后,从灵池边回来,看到独孤族长已经在外面等待。   一见自己出来,独孤族长便迎了上来,问道:“岛主看过了灵池,觉得这五件神器孕养得如何?”   蓬莱岛主说道:“没有问题,就是它们很快会再醒一次,再镇压一次,凶煞之气就会消弭。”   到时神器大成,独孤氏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蓬莱岛主思索片刻,在言语之间又试探了独孤族长一番,青年自是应对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蓬莱岛主没有发现异常,独孤氏里也没有混进什么可疑的、煽动人心的人,于是便沉吟着开口道:“既然没有什么问题,那老夫就先走了。”   独孤族长露出笑容,说道:“我派人送岛主出去。”   蓬莱岛主说了一声不必,然后看着面前的青年,忽然说道:“下次神器再醒时,族长要小心,再度镇压它们时不要过于勉强,以免——”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青年的右半边身体上。   独孤族长在他的目光中没有露出异样,只是说道:“谢岛主提醒,我有分寸。”   蓬莱岛主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劝,也只能叹了一口气,从这里离开。   独孤族长站在屏障后,看着他的身影站在海龟背上远去,直到隐没在漩涡中再看不见了,才下令道:“看好灵池,看墨宗传人,别让他乱跑。”   听灵池外的守卫应了一声是,独孤族长才转过身来,朝着一个跟自己的住处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第102章   在与灵池相反的方向,是一面看似普通的石壁,寻常人从这里走过都不会多看这里一眼。   而独孤离却在这面石壁面前停了下来。   他的眼中流露出沉思之色,自他们把人带回来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他在这里设下了这一处禁制,将入口掩去,没有他的准许便无人能够进出。   他略一抬手,一滴精血便从他苍白的指尖脱出,从空中往前飞去。   这滴血珠无声地落在那块石壁上,石壁上空生出了一圈涟漪,像水纹波动,那透明的禁制被这滴精血点燃,从中心开始发出淡淡金光,然后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烟。   独孤离收回了手,指尖在瞬间愈合,然而在原本的伤口上却生出了一块细小的鳞片,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他并不在意,将手负回身后,看着眼前的禁制彻底打开。   不到片刻,那丝丝缕缕的白烟便彻底消散,而随着烟雾散去,原本平整的石壁也消失了,露出其中的入口。   独孤离负着手,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在他身后,石壁恢复如初,挡住了从外面照射进来的光线,此处就像从来没有开启过一样。   他一进入石壁之后的空间,这狭长的通道两旁的灯火便感应到了来人的气息,一盏接一盏地燃起。独孤离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长,脚步声回荡在这空荡荡的通道中,渐渐向着深处走去。   走过这狭长的通道,尽头是一个开阔空间。   这处天然的石洞巨大而空旷,周围还在不停地滴下水来,在洞顶形成了一圈密密的水帘。身为一族之长的青年从石阶上慢慢地走下来,身影在这水帘之中变得有些模糊。   他的目光落在石洞中央的那张床上,在那里躺着一个人,一个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的人。   石洞中还有另一个人,他穿着一袭白衣,一头长发只以玉簪随意地挽起,背对着石床在翻看医书。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拿着手中的卷轴转过身来。   看到来人是独孤离,青年这张与他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了然神色,说道:“来了。   独孤离来到洞府下方,对他略一颔首,目光又落回了石床上,开口问道:“他这几日如何?”   这一袭白衣的青年摇了摇头,目光在同胞兄长身上停留了片刻,说道:“还是老样子。”顿了顿,又说道,“倒是你,你的身体如何?”   独孤离简单地道:“无碍。”   说完走到了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上面的人。   他们自从在蓬莱岛发现他,把人带进来之后,他就一直在这样沉睡的状态,他们甚至不用费心去看管他。   独孤离看着这个分明是他们独孤氏的子弟,可却又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异类。   他是一个修真者。   从带他回来的第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知道这个沉睡不醒的人已经活了接近一百二十年,可他的容貌还是这样年轻,看上去就跟他们两人差不多。   在他身上,或许有着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秘密,而独孤宇在这里研究了两年,他们也没有找到这个能让他们突破血脉的限制,能够像普通人一样修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独孤离看向胞弟,他是族长,而留在这里的却是他们族中真正的第一高手,如果连独孤宇都参透不了青年身上的秘密,那就没有人能够知道了。   两年时间虽然不算长,但自己的寿命已经快要来到尽头,独孤离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看到族人有生的希望的那一天。   独孤宇一看兄长的神色便知他在想什么,只放下卷轴走了过来,说道:“他身上隐藏的秘密,近日我已经找到了一些眉目,倒是你,你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吗?”   独孤离看他一眼,说道:“我能怎么样?”   青年皱眉道:“你快要死了。”   他说着,伸手拉起了独孤离的袖子,低头看着他的手臂。只见这属于男子的修长手臂上已经布满了寒蛟鳞片,一直蔓延到被衣物挡住的地方,简直触目惊心。   独孤离看弟弟的神色,平静地把手收了回来,放下了袖子。   “遮起来也没有用。”独孤宇说道,“你身上一半的皮肤都已经长满了这些东西,你的半身都已经失去了知觉,你以为你掩饰得有多好?”   在独孤氏的族人身上只要一浮现出寒蛟的鳞片,只要长出鳞片的部分就会开始结冰,从这里开始,整个人渐渐冰冻,最后死去。   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血脉之力,只要战斗一次就会爆发一次,故而族中的强者尽皆短命。   等他们开始举族为墨宗守卫神器,迁入这屏障内,他们还以为有强大的屏障守护,便能终结举族的厄运,却没有想到这未出世的五件神器才真正要了他们的命。   别看这些神器在灵池里沉睡着,可它们不能出世的原因就是凶煞之气未消,还是凶器。   所以这五件凶器一苏醒,独孤氏就要下去镇压,跟器灵搏杀一场,再把它们冰封回去。   每经历一次凶器的苏醒,他们举族的寿命都要急剧缩短,可是没有办法,这是他们的先祖欠墨宗的情,只有等到神器出世,他们才能解脱。   独孤离开口道:“灵池中的冰快要化了。”   独孤宇看着他的目光落在石床上的人身上,听他说道:“这是最后一次镇压,等到这次封印的冰再化,便是神器出世的时候,我们的使命便完成了。”   独孤宇皱起了眉,问道:“你待如何?”   独孤离看向他,开口道:“我半身已经化蛟,再苟延残喘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独孤宇一把抓住兄长的手臂,隔着衣料也可以感受到掌下坚硬冰冷的鳞片,他质问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凭一己之力将这五件凶器镇压?你会死的。”   他说着,伸手一指躺在石床上的人,说道:“我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在他身上有真龙之气,有龙的虚丹!”   独孤离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凝聚虚丹是化龙的第一步,难道是因为这个独孤氏的子弟已经开始有要化龙的迹象,所以才能够突破血脉界限,进入另一个境界?   独孤宇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颗虚丹不是他自己凝聚的。”   这股龙气是人为倾注在这个他们独孤氏的人身上的,已经跟他的血脉都融为一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   独孤离看到他松开了手,背对着自己走到了石床边,伸手在青年胸口一按,一股龙气顿时从他胸口钻了出来,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   独孤离看着这颗虚丹,看面前的人伸手去探,结果龙气顿时散开。   这不对,真正由他们自身凝结而成的虚丹,是不会这样散开的。   独孤宇收回了手,这团龙气便再度凝聚。   他回过头来,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自己的兄长神情一变:“灵池有变!”   两人对视一眼,从这石洞中极速掠出,打开禁制冲了出去,直接冲到了灵池边。   只见池中寒冰已经尽数化水,五件神器沉在其中,发出刺目血光,让这一池血水都彻底地沸腾起来,眼看就要脱离镇压。   娃娃脸在池边一脸震惊,他是第一次见神器暴乱的景象,若不是灵池边的守卫反应迅速把他拉起来,他现在已经被卷入血池中去了。   整个独孤氏族的人都聚集了过来,看着这提前沸腾的池水,为首的几人看向族长独孤离,请命道:“族长,神器提前暴乱,让我们——”   然而他们的族长却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胞弟独孤宇,平静地道:“族人就交给你了。”   说完身上爆出耀眼光芒,化身寒蛟,一头扎进了这沸腾的血池之中! 第103章   寒蛟入池,池水顿时暴烈地向着四周飞溅!   “小心!”灵池守卫结阵,再次将娃娃脸与其他赶来池边的族人向外推去,警惕地看着池中动静。   只见族长化身的冰蓝寒蛟扎入血池中,这封禁在东海之下的禁地里顿时响起暴怒的龙吟!   修长的龙身在翻滚的血池中隐现之时,已然可以见到那些冰蓝的鳞片受到血水煞气的侵蚀,夹杂了丝丝缕缕的诡异紫色。   独孤氏的族人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有感同身受的悲戚——这是独孤氏最强大的状态,也是他们离死亡最近的状态。   池中的五件神器,已经被压制了无数岁月,一接触到这压着他们这么多年的气息,自然疯狂反噬,疯狂挣扎!   果然如同蓬莱岛主所讲,这是最后一变之后,它们就会变成真正神器,然而是它们身上带着来自上古的煞气,回归人间就是为了杀戮,如何肯这样被轻易镇压?   无论是这来自赤霄境的凶煞之魂也好,又或是化身寒蛟的独孤离也好,都不愿输在这一仗!   翻天覆地,地动山摇,无论是娃娃脸也好,独孤氏的其他族人也好,都不敢离这沸腾的血池太近。只见池中独孤离已经完全化作了寒蛟之形,蛟身盘旋,周身冒出冰寒气息,要将这五件神器重新压制下去。   寒蛟斑驳的鳞片之间开始发出裂开的声音,面对神器之力,即使是数千年来最强大的寒蛟血脉也镇压不住。   五件神器合力与寒蛟相抗,沉在池底的器身发出咯吱的声响,它们也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血池沸腾,寒蛟身上生出了寸寸裂痕,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重中流淌下冰蓝的血液,落在池中,发出声音,溅起一片白雾。   “神器暴动……神器暴动了……”娃娃脸听到旁边的人在喃喃地说道,他看着寒蛟身上爆溅起的血花与这渐渐腾跃而起的五件神器,伴随一声巨响,寒蛟终于再压不过它们,五件神器破水而出!   “吼——!”寒蛟发出震怒的咆哮,长尾一甩飞上了血池上空。   它追上了这遁逃的神器,与它们在这方封禁的天地之间做着最后的相搏!   只要凶煞未除,它们就永远是杀戮的凶器。   只要它们一天没有变成神器,独孤氏身上的枷锁就一天不会除去。   寒蛟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他不会让这个誓言再束缚他的族人!   独孤宇看着兄长化身寒蛟,一飞冲天,与那五件神器在空中再次碰撞,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如果不是有这层屏障挡住飞溅出来的血水,饱含煞气的血池水早就融到了蓬莱的海域之中。可即便如此,整个海域还是翻覆起来。   刚刚回到岛上的蓬莱岛主叫了一声糟,顾不上悠悠爬走的大海龟,直接捏了分水诀投入海中。   人群里,娃娃脸一脸焦灼地看着天上的战况,非常想做点什么。   说到底,他才是真正的墨宗传人,这五件神器到底是出自他们门中,独孤氏虽然与墨宗定下契约,但他看不得属于自己的责要这样全都压在别人身上。   该怎么办?他拼命地想着自己能够怎样把这些神器给稳固下来,当初为了炼它们,为了压制里面的煞气,他的祖师墨无心不惜以身殉炉。   可即使是这样,也没有能让这十件神器在出世之后都脱离煞气,始终还有五件要在这深海之下,要由身负寒蛟血脉的独孤氏来镇压。   “族长!”   “族长,你快变回来,族长!”   独孤氏的族人朝天上大声喊道,从独孤离身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变成了血雨,滴落在这地上,将这血池旁长青的树木都冻成了满树冰霜。   他们见不得族长一力承担镇压神器的责任,这分明是他们举族的诅咒,是套在他们身上的枷锁,怎能由族长一人扛下!   尤其看着冰蓝寒蛟身上被神器的锋锐绞得皮开肉绽的样子,族中的青壮年更是忍耐不住。他们的血性,他们的担当,他们在这深海之下被迫驻守了几百年,都化作了此刻的悲愤。   这是他们对命运的无力,也是他们想要爆发的最后抗争。   然而,无论是谁想冲上去,都被独孤宇一甩衣袖挡下了。   “宇大人!”他们此前只以为族中最强的人是族长独孤离,但是没有想到,沉浸在医药之上的独孤宇所隐藏的实力,竟然比他的兄长更为强大。   “退下。”独孤宇缓缓地道,“谁都不准上去,这是族长的命令。”   那些被他的袖风一甩就跌倒在地上的青年们只是看着他,然后眼中的悲痛变成了愤怒,问道:“宇大人,为什么你不上去?为什么你不上去帮族长?”   独孤宇闭上眼睛,没有解释。   他已经向兄长许诺,自己会背负起族长的责任,他不能找死,他还要找出那个青年身上的秘密,真正让他们从这在独孤氏身上束缚了七百多年的枷锁中挣脱出来。   他不能死。   天上寒蛟发出震天的咆哮,一力抵抗这饱含上古煞气的五件神器,已然不知这场争斗直接让这禁地的禁制被破,血煞之气向外涌去,就要污染这方圆百里内的海域。   如果血煞之气流出去,那沾染到血煞气息的生物都会发疯,整片东海最终就会变成死域。   独孤离已经无力再兼顾这层封禁,胶着之际却听外围传来一声轻喝,接着海洋之中青光大盛,却是后来折回来的蓬莱岛主动用了蓬莱法术,将独孤氏破碎的封禁牢牢地束缚住,不让一丝血煞之气外泄。   禁制之外,青光朦朦,禁制之内,血煞冲天!   独孤氏族人仰头看着停留在天上与天外的斗争,他们近千年的镇守终于没有功亏一篑。   “宇大人!”先前那个对他说话的青年在他面前跪下,双手抱拳请命,“族长他一人不敌,求宇大人让我们上去。”   有他带头,人群之中也有几个青年男女跪了下来,齐声说道:“求宇大人让我们上去,助族长一臂之力!”   独孤宇看着这族中最优秀的青年,他们是独孤氏的希望,自己不可能让他们上去,哥哥也不会让他们上去。   可是下一刻,人群中却走出了三个老朽的身影,正是独孤氏最德高望重的长老。   三人的年纪都已经非常大了,须发皆白,脸上都是皱纹。   见他们走出来,独孤宇不能再保持沉默,只能松开了拳心迎上前去,问道:“几位长老这是要做什么?”   “阿宇。”大长老用浑浊的老眼看着他,开口道,“你们不能上去,但终归有人要上去,族长他一人抵不住。”   独孤宇没有退开,直接说道:“那便让我上去。”   “不。”大长老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上面瞬间有寒冰之力弥漫开来,“不是你。”   饶是作为独孤氏族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在这样深厚的力量下,独孤宇也没有动弹的机会。   大长老返身离开,回到了其他三位长老当中,对仍旧跪在地上的年轻一代说道:“你们是族中的希望,这种事情,就让我们这些老骨头来做吧。”   那几个跪在地上的青年闻言大惊:“大长老!”   “三长老!”   “爷爷!”   可大长老只是同刚才独孤宇一般,轻轻一挥袖子,便将他们定在原地,便是独孤宇也逃不过他的一拍,何况是他们?   没有多余的话,三位长老也顿时脱离人身,化作三条寒蛟飞上了空中。   他们身上鳞片的颜色已经从原本的冰蓝变成了苍蓝,留着岁月的印记。   当他们在天空中咆哮着迎向那几件神器的时候,仿佛就在焕发着他们生命中最极致的力量。   原本在冰池和寒蛟的镇压下就逃脱不得,只能跟他拼个旗鼓相当的五件神器,现在再遇上这三条寒蛟,顿时被团团围住。   四条蛟龙在即将破碎的镜子上空盘旋成一个圆,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圆的中心,将才飞出血池的神器一寸一寸地压回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底下众人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每往下压一寸,身上裂开的痕迹就多一分。   那五件神器在空中停了一刻,仿佛与他们较量到最后终究还是支撑不住,再次落回了血池中。   众人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一些,这下如果能成功把神器封印回去,那三位长老和他们的族长是不是也能够变回人形?   “小心!”被护在灵池守卫身后的娃娃脸大叫一声,声音穿透了狂风与冰屑,“血煞之气还没有被消弥!”   众人听着他的声音,只看到血池里的水仿佛被压缩到极致,那股血煞之气脱离了五件神器,附在了那血池水中,化作真正的龙形!   轰然一声,一条血龙向着上空中飞去,冲向那由四条寒蛟组成的屏障上,将四条寒蛟结成的阵都冲得乱了几分,令无数冰屑簌簌地落下来。   寒蛟发出的声音从愤怒变得痛苦,停在空中的身体也开始扭曲抽搐。   娃娃脸看着这一幕,听着周围传来的声音,焦急至极。当初祖师莫无心将这十件上古神器从赤霄境带回来,准备重新炼化成新的神器时,便是在最后关头被发现了其中的血煞之气。   她带出的十一件神器里,昊天镜是唯一一件没有被完全损坏,只是镜面上有一道浅浅裂痕的神器,也是唯一没有沾染到战场煞气的神器。   器灵仍旧完整,在她身边为她护法,然而因为镜面上的那道浅浅的裂痕,终究没有办法彻底镇住这十件新生的神器,被它们在器身上留下了更深的裂痕。   若是任由它们这样出世,定然会引发大战,令得生灵涂炭。这不是莫无心的本意,是以为了净化血煞之气,她作为炼器师,不惜以身殉炉,以自身精血去净化这十件由她亲手炼制的神器。   炼器师的血跟旁的修士的血是不一样的,天地间至为纯粹的火精之气就存在于他们的血液中,因此修为不高的墨宗弟子非但不能长生,寿命甚至还短于普通人。   娃娃脸虽然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但是他自从出娘胎起就是被作为墨宗传人在培养,墨宗传承的火精和那一缕至纯的火焰,都在他的血脉。要炼化这五件神器之中祖师当年没能炼化的煞气,非他的血液不可。   娃娃脸看着这沸腾的血池,再看着血池水与独孤氏之间的斗争,只一咬牙便做了决断。他叫着“让一让,让一让”,然后一口气冲破了阻拦,无视身后灵池守卫的声音,扑到了池边。   “这小子做什么?!”蓬莱岛主在上方看着墨宗独苗不顾生死地往前扑去,心头狠狠地一突,只分了一道清光去阻拦。   然而这小子血性上来,竟然什么都不顾。   蓬莱之主就看着他拔出了墨宗的镇派之剑,劈在自己的光幕上,在上面撕出一道口子,然后继续往前扑去,并且反手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记,伤痕深可见骨。   鲜血淋漓,洒在池边的泥土上,娃娃脸顾不上疼,也顾不上想这么做了以后自己会不会死,他只知道自己该这么做。   他扑到池边,全力催动着自己的鲜血,将整条手臂向着池中浸去。   手臂刚一浸入这充满杀气的血池之水当中,少年就痛得差点大叫出声,然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堕了墨宗的面子,硬是咬着牙,把闷哼逼了回去,忍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相比起独孤氏的寒冰之力,这来自墨宗火金之气更是这血池煞气的仇敌。察觉到这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血龙身上的杀气顿时分了一半,向着池边小小的人形冲过来。   天上,四条寒蛟的压力骤然减轻,只是他们也都已经精疲力竭,身上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此时压力骤然一轻,令他们沉重的身体差点坠落下来!   独孤氏众人看着这平时只呆在池边,像是什么也不会做的小少年,竟这样决绝地向这血池扑去,就将手臂伸入了水池之中,被震撼得一时间甚至想不起要去把他拉回来。   娃娃脸身上的血越是往水里流,水池就越是沸腾,温度也是升高。他伤口里流出来的血流速越快,令他的脸色迅速的苍白委顿下来。   他失去的都是至纯的精血,那些水池里的煞气只要接触到他的血液就会消弥。娃娃脸想,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死,可能会看不到这五件神器出世的样子。   不过师父当初让他要在这时候来这里,肯定也不是想着他能够把这五件神器亲手送到各个门派里去。   如果他死在这里的话,独孤氏的人总会遵守承诺,把这些神器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两面夹击,一边是它千年前最大的敌人,一边是它在这千年之中镇压的血脉,这煞气也是发了狂。   血煞之气凝成的血龙向着天空发出咆哮,无论是天上的四人也好,还是将自己的鲜血放入池中的娃娃脸也好,都感到压力骤增!   如果先前他们还可以说有把握可以打得过这血煞之气,把它彻底镇压回去、彻底消灭的话,那么现在看起来,就是完全没有机会了。   独孤宇的脸上露出了决然之色,握紧的手也渐渐地松开了,看来这终究是他们独孤氏的命,即使碰上了族长跟四位长老,也无法镇压下这五件神器,当初墨宗跟他们签下这个契约,就是要用独孤氏举族的命把这个窟窿给填上。   狂风与龙吟之中,众人听到他的声音响起:“独孤氏族听令——”   族中无论男女老幼,都看向他。   独孤宇迎着这样的目光,闭了闭眼睛,才能将这要举族都去送死的命令说下去。   “禁制将破,凶器将出,穷尽我举族之力,也要将它们镇压回池中——”   话音落下,便听面前响起一片应“是”的声音,语气决然,没有任何犹豫。   独孤宇点了点头,眼睛从漆黑的墨色瞬间变成了银白色的竖瞳,如果要死,他会第一个死在前面,如果要活,也是应当他身后这群族人活下来。   天上四条蛟龙感应到下方的气息,纷纷发出激烈的咆哮,龙吟悲痛,不愿看举族步自己的后尘。   他们身上裂开的纹路变得越来越大,像是整条寒鲛都要从这裂缝里碎成无数块。就在天地间升腾起上百道或强或弱的寒冰气息时,在洞穴深处,爆发出了一阵更强大的气息!   一道冰息从洞穴深处吹来,席卷向众人前方的血池!   独孤氏上百族人,无论男女老幼,瞳孔都已经变成银色竖瞳,在这呼啸而来的冰息中,瞳孔微微收缩,成了一条细线。   站在最前方的独孤宇霍地转头看向后方,就看到那自己朝夕相对了几年的青年从洞穴中现出了身形。   一代将神走在这由他带来的风雪之中,就如同来自远古的神启,银色的长发在他身后飞舞。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出漫天的风雪,落在池边的少年身上,又看向天上那四条盘旋的寒蛟,最后落在了池中的血龙身上。   他两手空空,修长的手指既不像曾经握过刀,也不像曾经握过枪,但是他就这样走来,手中没有武器,也让人不敢小觑。   独孤宇看着他,眼里隐含一丝警惕之意。毕竟是他们在蓬莱的洞穴中偷袭了他,令他沉睡了几年,换作是自己,哪怕对自己这么做的是自己的族人,独孤宇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冰释前嫌,帮他们解决这个事情。   然而他想不出,除了这个青年,还有谁做得到把这五件神器镇压回去。   镇北王看向空中,目光与那条浑身鲜血淋漓的冰蓝色寒蛟相遇。   独孤宇没有读懂他的意思,但是独孤离读懂了。   满天风雪之中,这海底禁制随时会在这几股力量的冲击下碎裂,独孤离闭上了眼睛,然后仰头发出了叹息一般的声音。   独孤宇听到这声,连忙转过头去,就看到天上自己的哥哥口中正在缓缓地吐出一颗虚丹。   独孤氏这一任的族长,天资纵横,资质逊于自己的弟弟,但是在化龙这方面却是最快的一个——他已然凝结虚丹!   若不是这些年镇压神器,耗费了大半的心血和精力,他可能已经真正化龙。   “不!”独孤宇大叫一声,“哥哥,不!”   他在地下瞠目欲裂,从未想过自己的哥哥为了这个氏族付出的到底是什么!   在那冰蓝寒蛟身旁,另外三条寒蛟还没回过神来,就被它一尾甩了出去,这万钧之力令他们无法抗拒,更意识到自己在落回地面的途中,竟从寒蛟之形被强制压回了人形!   眼见三名长老落地,族中其他人连忙迎上去将长老接住,而独孤宇则心急如焚,要化身寒蛟上去阻止哥哥。   独孤离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那青年也一样没有给他机会,他不知从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身后,然后单手按住了他。   这一按平平无奇。   不像大长老那一拍,也不像他哥哥的冰息,就像是从湖面上拂过的二月春风,那道门槛就是天堑。   他只能看着那条血龙在这不属于凡间的力量之中被彻底地冻住,那煞气在其中再怎么挣扎冲撞也无法冲破这禁锢。   娃娃脸还趴在池边,手臂里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向着池中涌去,化解这来自赤霄境的煞气。   寒冰之力封住了血龙,墨宗后人的血净化了神器,独孤离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的族人生活了七百多年的囚笼,然后闭上了眼睛。   啪的一声轻响,虚丹碎裂,血肉模糊的寒蛟化身变回了原本的俊美青年,全身都被寒蛟的鳞片覆盖。   他从空中落了下来。   那被冰封住的血龙从他所落之处开始寸寸碎裂,最后轰然一声,碎成无数血晶,落回池中。   娃娃脸大叫一声,把手臂从池中抽了回来,然后滚到了一旁,差点被这已然失去血煞之气的寒冰给砸晕过去。   在更远处,独孤宇悲痛欲绝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以身化作封印,将这脱离了神器的血煞之气永世镇在了血池之中。   光幕外,蓬莱岛主叹息一声,看着那颗内丹里化出半龙虚影飞向上空,穿透了碧海,在真正的天空中停留了一刻,望了望太阳,最终消散在了空气中。   下一刻,神器出世,东海大放光明!   作者有话要说:  萧律正在更衣,见钦天监的老臣疯疯癫癫地跑进来,对着自己大喊:“吉兆!东海有神光!是吉兆啊皇上!”   萧律想了想待会国舅爷要搞的动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只挥了挥手:“知道了。” 第104章   萧律正在更衣,听钦天监的老臣疯疯癫癫地跑进来:“吉兆!东海有神光!是吉兆啊皇上!”   英俊的帝王自铜镜前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他想了想待会儿华国舅要搞的动静,向着东海的方向望去,只见东海神光大盛,即便是穿过了无数距离抵达王城,也依然有着摄人心魂的力量。   沿途万里,无数百姓向着神迹出现的东海下跪,祈求庇佑,蔚为壮观。   在离东海最近的秦王封地,最早归顺萧律的秦王如今依然是秦王,只是歪在病榻上,激动地看着窗外的万里神光,手颤抖得都拿不动杯子,把里面的水洒在了地上。   今日是萧律的登基大典,他病得去不了,只让儿子替自己去。   他不怕萧律骂他不恭敬,他怕的是自己就这么被遗忘在这里。   他不出现,就说明这个位置很快就要传给自己的儿子,就说明了他很快要从秦王这个位置退下去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倒下会来得这么快,他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突然就这样倒在病榻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一天一天走向衰老和死亡。   然而就在这时,蓬莱的神光惊醒了他,令秦王几乎要激动得从病榻上坐起来。   “是我们派出去的船终于抵达了蓬莱仙岛,感动了神仙吗?本王送出的仙使是不是就要带着仙丹带回来,让本王获得长生了?!”   秦王在病榻上,眼中焕发出光彩,伸出枯瘦的手徒劳地伸向空中。   服侍他的婢女不敢上前,只能惶恐地跪在地上,看着这行将就木的老人在试图抓住他最后的希望。   然而谁都知道,这神光不是因为他们的船队去了蓬莱仙岛而生的,只有秦王还一个人抱着长生不老的幻想。   这神光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萧律的重瞳看的比其他人更清楚。他在这宫殿之中看到,神光之间飞出隐隐绰绰的几个形状,有的像斧,有的像剑。   他原本还在思考这会不会是华衡的杰作,可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萧律就确定这基本跟自己的国舅没什么关系了。   在华衡所著的那份详尽的《登基大典策划案》上,清楚地写着都有哪些祥瑞之兆,其中并没有这一项。   钦天监的老臣看着陛下先是露出沉思的表情,随后看向东海的方向,最后唇边浮现出一丝笑容。   萧律暗自摇了摇头,转过身去让宫人继续给他穿戴这繁复的冕服,背对着钦天监的老臣随意地挥了挥手,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老臣看着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君王为什么能够如此淡定。   在登基大典上,有这样的天降吉兆,是从古至今多少帝王都梦寐以求的事!可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也不能在这里久留,反正也得不到萧律的关注,他也就不打算对陛下痛陈利害了。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隐隐听见陛下在问他身旁的宫人:“国舅去哪儿了?”   老臣摇了摇头,这时候还找国舅做什么,国舅能给你带来祥瑞之兆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出了门外,错过了他们后面的话。   “回陛下的话,国舅他现下在花园里呢。”今日在帮萧律穿戴冕服的,依然是在他宫中服侍他跟华衡的彩衣。   萧律知道这两个小婢女虽许久没有见过她们的华妃娘娘,但是对这个新来的国舅爷却没有疏离感,毕竟国舅跟她们“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回答。   “花园?”萧律从铜镜前转过身来,看彩衣弯腰来帮自己细心地整理腰带,只望着旁边的另一个小丫头说道,“他去花园做什么?”   如今已至深秋,花园里百花肃杀,唯一开放的就只剩下几盆菊花,就算这小子想在登基大典前去赏赏花,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奴婢知道——”听陛下问到自己,那小丫头两眼发亮地道,“国舅说了,他要让花都开起来!”   “要让花都开起来?”彩衣喃喃地重复道,这哪是凡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呢?   萧律听见她的声音,知道显然先前华衡是让另一个小婢女替他准备东西,所以彩衣没听见国舅爷讲故事。   听了华衡讲故事的小婢女却是信誓旦旦地道:“国舅说了,他要让花开起来,为陛下增添一份祥瑞,让大典之后群臣进宫中来,都看到这些花为陛下而开!”   时属深秋,宫中百花盛放,迎接天下共主,确实是份了不得的祥瑞。光是想象那个画面,都要被新帝的王霸之气给狠狠震慑,华衡对整个登基大典的布置确实是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   萧律不知他又是如何随口编故事骗小婢女的,眼下冕服已经穿戴完毕,离大典还有一段时间,便问道:“国舅可说了,他打算怎么做?”   那小侍女“嗯”了一声,然后连连点头,显然听了这个故事,早就想跟其他人分享了。   “国舅讲的故事是这样的,话说上古时期曾经有过一个朝代,叫唐,而唐有一位女帝。”   彩衣一听这个开头就觉得荒谬,这世间哪有女子为帝的朝代?   萧律却不这样武断。   这个世界没有女子称帝,却不代表华衡来的那个地方没有。   楚云非随口一提,提到的就是个关于武则天的异闻。   相传武氏登基后,有一年冬天她突发奇想要到御花园去赏花。   然而这个时间花都谢了,当然没有花可赏,她于是命人拿来纸笔,赋词一首,然后烧了报给掌管百花的花神。   词的大意是我下午要去看花,你们全都给我开,不开我就全都烧了。   宫人于是把这词拿到御花园里烧了,等到下午武后再去御花园的时候,只见冰天雪地里百花盛放。   武则天:(点烟)   花园里,原本说要效仿武后赋词一首令百花盛开的人正在大范围地行云布雨。   细雨飘落,令皇宫内正在忙碌准备登基大典的人不禁抬头,却从这秋日的雨丝里感觉到了春日的润物无声。   这些贵如油的雨丝只落在了生长在各处的植物上,地板半点也没沾湿,而那个故事楚云非只给小婢女讲到这里,没告诉她即使百花盛开,也还有一株牡丹不惧君威,不愿盛放。   武后自然说到做到,马上派人把它给烧了。结果这株牡丹被烧了以后,焦而不死,于是武后又把它贬回了洛阳。   等它再被种回土中,来年开花时就变成了新的品种,名叫焦骨牡丹。   楚云非神色不变,将手上法诀收了回来,这场由他催动的灵雨顿时便停了下来。   受过灵雨滋润的百花顿时一改先前在秋风中的萧瑟,枝叶返绿,在露水中舒展,焕发出勃勃生机来。   一株植物,又不是人,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把它贬回原籍?   这个故事主要就是后人杜撰来黑这一代女皇的,哪怕她在登基之时为自己制造了再多的祥瑞之兆,这许多年中推行了再多仁政,也终究抵不过一句“名不正,言不顺”。   楚云非对这个故事印象还算深刻,在让小侍女给自己准备东西的时候,不过是随口讲来哄她玩儿,他要令百花开放,何须这样赋词一首?   在从神农的桃林里带出来的灵泉面前,在从白夙那处学来的几个法诀面前,这些开败的枝叶翻绿得比翻脸还快。   他在神农的那片桃林里没有虚度光阴,而是学了神农侍弄花草的不少手段。   神农是同阎君一样,自上古时期就活下来的神祇,他的桃林无论阴晴雨雪都勃勃绽放。楚云非的境界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想要这些花草在深秋时节盛放,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站直了身体,看着这满宫满城恢复生机却凝而不发的花草,只等登基大典开始之后,完成法诀中的最后一环。   到时,他便能在深秋之中催开百花,令天下都知萧律是天定的君王,为迎来他的统治,连百花都愿在此时绽放,短短一刻耗尽一季之美。   大佬想着自己这些时日来做的布置,想到这些布置最终会呈现出的效果,只自嘲地想道:只怕是对一场一生一次的婚礼,他的用心程度也就是这样了。   然而嘲讽的是,楚云非知道自己这样用心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愧疚。   他抬头,看向东海蓬莱所在的方向,知道五件神器已经出世,商王朝的覆灭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若他不是为了任务,或许他可以阻止这场战争,然而为了任务,他什么也不能做。   他给不了萧律一个千秋万代,那他至少可以给他一个连史书都描绘不出的盛大典礼,令这王朝覆灭前绽放出的最后光芒更加璀璨,更加耀眼。 第105章   登基大典很快就要开始,所有人都已经站定位置,无论是文武百官也好,后宫妃嫔也好,都盛装打扮好等待吉时。   在皇宫之外,百姓们更是已经忘了东边神光的事情,说到底,终究是皇城之内的君王登基离他们更近,更属于他们该关心的事。   然而当他们抬头看刚刚才下过雨的天空时,却想起这雨可是全城范围地下,也不知待会儿登基的时候,会不会又天公不作美地下起雨来。   白玉阶下,众人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这场登基大典上,无论是谁都想卯足了劲要给新皇长脸面。历代皇帝登基,最看重的都是祥瑞之兆,天降祥瑞越多,他这皇位坐得就越是名正言顺。   元帝在位时,作为天子虽然已经差不多只能统治都城这一块地方,但他终究是个仁君,是个好皇帝,如果商王朝实行的不是诸侯分封制,那他也不至于会要把皇位禅让给萧律。   萧律打赢了各路诸侯,来到都城受了禅让,终究还是要讲究些,好让自己这个皇位实至名归的。只是各大世家还在各自的封地时,却没有接到任何寻找祥瑞的指示,所以大家不得不替他急了起来,只怕自家皇帝太过实诚,根本不搞这些虚的。   华脩站在人群当中,他如今位列三公,女儿又是萧律的宠妃,面子实在是大得很。   他来这里参加君王的登基大典,关于其他人考虑的事,他也一早跟自己的儿子通过气,问过他自家要不要也找只白鹿什么的为萧律助阵。   然而,他儿子却说他自有主张。   华太守是何等的人精,一听这话就知道女婿又把这件事情交给儿子办了。   乖乖,陛下居然这么看好华衡,他们华家真是祖坟冒青烟,自己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于是在众人都忙着准备的时候,他却在这皇城里安心惬意地住了几日,等到今日来准备看儿子的表演。   其他人就不像他这么好命了,他们都各自准备好了自己的特殊贺礼,只想着待会儿要找个怎样合适的时机把自己找到的祥瑞放出来,因此很是紧张,生怕搞错了时机,反而惹得萧律不高兴。   看到华脩这样老神在在,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旁边便有人跟他搭话:“华国公。”   华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回头,看清叫自己的人是谁,只对来人一拱手,笑道:“陈国公啊。”   “是我,华国公。”陈国公说着,略略走上几步,以示亲近。   无事不登三宝殿,华脩等着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听陈国公压低了声音道:“这待会儿要是下起雨来,在雨中举行登基大典,我们这样的老骨头可就遭罪了。”   华脩呵呵地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没什么,这是预兆着在陛下的治下,我们大商必定会风调雨顺嘛。”   陈国公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他一拱手:“华国公说话果然不同,难怪令公子跟令千金都如此得陛下的青睐,想来都是遗传了华国公。”   华脩并不在意他这话里带的刺,反正站在这里枯等着不能动也难受,有个人能在旁边聊聊天也是好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终于听到从白玉阶下传来一声“吉时到”,君王的驾辇出现在城门外,两人顿时一整衣衫,肃容立好,等着看君王祭天,然后正式登基。   萧律的身影一出现,真龙天子身上的与旁人不同的气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而当他一走出城门的阴影,更令人震撼的事情就发生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你们快看!”   众人抬头,只见刚刚还雨云密布的天空,云翳之间突然透出天光来。那光芒落下,却没有普照大地,而是凝聚地照在了正在向前走的萧律身上。   一瞬间,他周身都像在发出金色的光芒来,恍若真龙天子降临人间,天地间不知从何处响起了玄妙的仙音。   大家再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云翳继续向着两边散去,在那束天光之外环绕着无数倩丽的身影,手持乐器,在飞舞环绕之间奏出仙乐。   即便是商王朝最精通音律的人也没有听过这样的乐曲,既带着天上仙乐的空灵通透,又演奏出属于这登基大典的堂皇磅礴。   从没有人听闻过在人间帝王的登基大典上会有仙人来贺,若是换了一般人,只怕要被这阵势吓住,只有萧律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完全不受外物影响。   随着他的脚步,他走过的那一片秋景就变作了春景。   空气里飘散出只有春日繁花盛开时才有的馥郁香气,令被吸引住的众人再次转头向着周围看去,只见在这肃杀的秋风之中,这目之所见,枯败的花草竟又重新焕发出生机,并在瞬间盛放成它们最绚烂的模样。   耳边的仙乐,太阳那耀眼的金光,再有风中繁花相送,各大世家各大封地在反应过来之后,都为自己的准备而感到惭愧。   他们本来觉得自己带来的祥瑞已经足够,然而这次看来,终究还是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   他们终究不是萧律这样天命所归的真龙,不知他登基时天地之间会呈现出怎样的异象。   人群里,华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这些……是自己的儿子搞出来的?   不可能吧……   群臣世家之中,此刻心思各异。   如果他们来贺是准备不充分的话就算了,但是那是用心准备了的,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心血就这样连作用也没有起到就揭过去。   所以观礼队伍中同时有几个人做出了动作,于是下一刻便有无数奇珍异鸟自两边腾空而起,向着各个方向飞去。   一双白鹿自人群中跑出,身上仿佛带着微光,一路向着城外跑去。   两只被连夜运进来放在荷花池里的大龙龟,原本安静地待在池里,现在被一激,都从池底浮了上来,背上背着石碑。   一块石碑上以古朴的文字写着四个大字“千秋万代”,而另一块石碑上,则写着“江山永固”,实为用心。   如果他们的对手不是楚云非的话,这样的布置恐怕是相当出彩了。   可即使是这样的龙龟也好,也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这清波池中竟开满了金色的莲花,摇曳之间,仿佛有无数金色的光点从花蕊中飞散出来。   两只巨大的龙龟伏在其中,也不敢稍有动作,只感应到这池中蕴含的灵气,听见这灵气主人打了一记响指,令天地间无数方向的阵法与这祭坛上的主阵生出了感应。   萧律身穿玄衣纁裳,衮冕垂珠十二旒,独自走过长长的白玉街,走到祭坛上,开始向着天地祭祀。祭文从他口中念出,他低沉的声音顿时响起在神州四海:   “孤生于后世,诸侯不臣,天下纷纭,为匡扶天子,集众用武,幸皇天眷顾,终平暴乱,承元帝三禅,以有天下。”   四海之内,寻常百姓别说是见过帝王的身影,就算是听到他的声音,也是十分少有的事情,他们知道新皇今天会在皇城登基,但是没有想到,自己也能听见他的声音。   “上古有圣,继天立极,神功圣德,垂法至今,孤观经典所载,切慕于心,欲效圣灵,立天地,立万民,开万世之太平。”   于是刚刚才在东海神光消失时站起身来的寻常百姓,此刻听到这君王的声音,认为是神迹再现,顿时又跪下身去,向着皇城的方向拜服。   当祭文的最后两个字落下的时候,无论乡野城郭,四面八方传来无数声音,汇集成同一句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王躺在病榻上,刚刚东海的神光一收敛,他积攒起的力气顿时便全都消失了。此刻听到这声音,又勉力睁开了眼睛,聆听这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   但是他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萧律的声音念完祭文,余音袅袅地消失在空气之中。   君王念过祭文之后,便有宫人将升起的火盆呈了上来。萧律亲手将祭文焚烧,站在这祭坛顶上,只听漫天仙乐之中传来一声清越啼鸣。   不是吧,还来?   神迹来得太多太过密集,所有人都已震撼到麻木,看着穹顶云收雨散,演奏仙乐的仙女也在天光中隐去了身影,只剩仙乐与繁花环绕,他们也没想起来要眨一眨眼睛。   自那云端飞来一只青鸾,身如孔雀,羽翼之间却还绕着青色焰光。   它在空中盘旋了片刻,认定了方向,朝着祭坛顶上站着的帝王轻盈地飞了过来。   萧律抬头,看到那美丽的神鸟。   他曾在华衡的手书里见到过它,他的国舅甚至还把这个场面画出来了。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国舅要到哪里去找这样一只传说中的神鸟回来,来参与自己的祭天。   那美丽的生灵正在离他越来越近,萧律看到它的眼眸清澈,充满了灵气,令他一时间只联想到一个人。   明明是他策划了这登基大典,可萧律却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华衡的人,不知他去了哪里。   “这是……”白玉阶下,华脩瞪圆了眼睛,惊呼道,“青鸾!”   听到他的声音,所有人才认出了这只神鸟,于是纷纷激动地看鸟。   传说中,青鸾是伴随在神祇旁的神使,陛下刚刚烧了祭文,上达天听,天上顿时就派了这青鸾来。   人群的最前方,狄琰一身银甲,脸上仍旧戴着面具。他虽没有见过那份详尽的《登基大典策划案》,但这么多的神迹,除了华霄之外,他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做到。   又是一声清越啼鸣,那青鸾盘旋着落在萧律了面前。   这美丽的神鸟看了这人间帝王片刻,慢慢地向他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x   祭文参考:   明太祖洪武四年(1371)祭文 第106章   有青鸾传书作天道对帝王的回应,已经够令人震撼,而这信使还向他们的陛下低下了头!   众人心中不免想道: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陛下是真正的真龙天子,所以像青鸾这样的神鸟在他面前,也要自动低一头?   萧律却不像他们这样想这么多,他看着面前乖顺美丽的青鸾,觉得它眼眸清澈地看自己的样子特别像华衡,于是自然伸手出去,想要抚摸这青鸾的脖子。   眼前的神鸟躲了躲,似乎因为脖子敏感,然而并没躲开,让萧律的手掌落在了它的脖子上。   于是英俊的帝王就听到从神鸟口中发出了一个人声,不耐烦地道:“喂!”   萧律:“???”   青鸾趁势一挣,萧律手上没有用力,就让这美丽的神鸟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些,躲开了他的手掌,然后把口中叼着的一个卷轴甩到了天空之中。   卷轴展开顿时大放光芒,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天上那两行金字——   受命于天,真龙降世。   这两句话顿时就解释了为什么青鸾飞到萧律的面前,还会向他低下头——   原来他们的陛下真的是真龙天子!   底下众人一片恍然,又拜伏在地,高呼三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萧律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眼前这正在梳理自己羽毛的青鸾身上,觉得刚刚从他口中听到的声音,怎么这么像阿衡。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小家伙捉住来问,就看到眼前的神鸟停止了梳理羽毛,振翅一飞,又从自己面前飞走了。   神鸟飞过,在众人头顶带来一阵清风,众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看到那华美的羽毛跟那两片羽翼上环绕的青色火焰。   近距离接触青鸾,更觉神迹,然而众人却不知这美丽的鸟要飞到哪里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信使大人来过了,作出了回应之后就要走了,然而却发现它并没有飞远,而是一头飞进了妃子堆里。   萧律站在祭坛顶上哭笑不得,如果刚刚他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他绝对肯定,这是华衡。   虽然他不知道他的国舅是怎么把自己从一个人变成这么一只青鸾的,但是看他那眼神,看他刚刚那嫌弃的表情,再看他在这种场面下都还要飞进他的妃子中间捣乱的举止,就知道肯定是这小子跑不了。   萧律看着站在另一端的狄琰也在望着青鸾所在的方向,心道奇怪,阿衡不是喜欢自己的大将军吗,要表示亲近,不是应该在这时候跑到狄琰身边去吗?   只是楚云非还真不是这么想的。   他往这边飞,主要是为了解决萧律在头痛的另一件事情。   前段时间,朝堂上在吵让他立后的事情,一直吵得很厉害,萧律一开始虽然还觉得没什么,但是吵的时间多了,每一次他还没定就被拿出来提一提,就是圣人也烦。   这其中牵扯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现在大局刚定,需要平衡势力,而他后宫的妃嫔能为后者,又大多是来自各个封地的世家女。皇后的位置只有一个,他选择谁,就是在某种程度上偏向了哪个世家,偏向了哪个封地。   即使萧律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放到下面,众人自然会自己解读他这个选择的意味,于是这样的平衡就要被打破。   为君者,要平衡后宫也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这可能是为什么历史上的瞬帝既没有选择喜爱的华夫人,也没有选择其他或有贤名或有美名的妃嫔,而选择了沐皇后的原因。   大佬的目标明确,化身青鸾在妃子面前落下,然后矜持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既然已经把小金龙名正言顺地送上了皇位,那么再代表天地给他选一个皇后,谁也没话可说。   沐皇后此时还是一个普通的妃嫔,站在萧律的这后宫三千之中,真是一点也不起眼。   她的年纪较周围的妃嫔来说都要大一些,因为她是在萧律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   萧律作为瞬王时,身边没有正妃,沐夫人作为他的侧妃之一,在王府之中主要掌管的是后宅事务。   她的母家并不显赫,而且为人性情淑均,也不嫉妒。萧律的后宫之中不断地有新的美人进来,她也是和气相待,便是因为新人争宠争到这里,硬生生抢走了掌管事务的权利,她也不急。   这些事情终究还是要王妃来管,不用她费心倒也清静,只是从瞬王到如今称帝,萧律身边都一直没有人为他生下孩子,于是王妃的位置也就一直空悬。   从前王府中没有王妃可以,如今的后宫中没有皇后却不行。   先前发现青鸾停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妃子们还有些惶恐,然而当她们发现这神鸟口中竟然衔着一柄玉如意时,她们就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不光是她们,在文武百官之中,只要是有女儿在后宫为妃的世家或者是官员,此刻心都激烈地跳动起来。   神鸟这是要做什么?它是要赐福还是要送子?   华脩左看右看,没有在人群之中看到自己的儿子扮作女儿的样子站着,其他地方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再看着青鸾往妃子那边去,知道这些事情肯定跟自己家无关了。   华太守的心里就不免有些嫉妒,嘴上也就酸溜溜地说道:“只听说过青鸾传书,没听说过青鸾会送子的。”   陈国公脸上正挂着得意的笑容,他看得清楚,神鸟正是往自家闺女的方向去的,这柄玉如意多半是要落在自家闺女的手中了。   等他陈家的女儿做了皇后,就是正妻,华家的女儿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妾,他顿时感到自己跟华脩的情况调转了回来,总算轮到自己得意了。   听到华脩这酸溜溜的话,他忍不住得意地说道:“青鸾不送子,可青鸾能代表上天来为我们大商选择贤后哇。”   说着装模作样地往那个方向看了看,挑着华脩的痛处扎道,“咦,奇怪,怎么不见华夫人呢?”   华太守懒得跟他说话,只盼着神鸟选谁都好,千万不要这么没品位选了他那个女儿。   各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只想着青鸾会停在自己的面前,然而顶着她们热切期待的眼神,神鸟却一直往前走去,根本停都没停,看也不看她们。   直到来到一直低着头的沐夫人面前,它才停下了脚步,然后对着她发出了一声轻柔的啼鸣。   听到这声啼鸣,沐夫人才抬起头来,万万没想到青鸾会停在自己面前。   她看着神鸟那充满灵气的清澈眼眸,看到它身上的羽毛在火焰收敛之后呈现出一种美丽的色泽,即使被吸引,也不敢像萧律一样伸手去抚摸着神鸟,只是对着这不知为何在自己面前停下的神使福了一福。   看到他们之间的互动,仍旧站在祭坛顶上的萧律眼中浮现微妙神色。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国舅竟然为自己考虑得这么清楚,连立后的事情都想到了。   确实,在权衡之后,如果选择一个母家没有势力的、并不打眼的皇后,是最好不过的。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沐夫人是后宫中陪伴他最久的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大佬对她温柔地低鸣一声,示意她伸手来接这柄玉如意。   这位皇后在历史的记载中也是一位好皇后,只不过她之前在宫中十分低调,并不走动,所以遇上同样被拘在君王寝宫里的大佬,大家都没有见过。   沐夫人感觉到了神鸟对自己的示好,但仍旧不敢相信。身后的侍女却是看出了此事对自家夫人的意义,顿时压低了声音,欣喜地催促道:“夫人,快伸手啊! ”   可得赶紧的,要是神鸟等得不耐烦了,走到其他人面前去了,那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沐夫人终于抬起了右手,然后在青鸾面前慢慢张开,化作青鸾的大佬于是低下头,把那柄玉如意放在她的手里。   青鸾引颈,发出清越啼鸣,然后从原地飞起,又在这上空盘旋了两圈,羽翼间才重新燃起了火焰,离开了皇城,向着东海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青鸾在天边留下的焰光而去,没有注意到祭坛上的帝王已经从白玉阶上走了下来,走到了一众妃嫔面前。   她们看着萧律今天格外英俊的面孔,自觉为他让开了一条路,让他跟手执玉如意的沐夫人能够直接看到彼此。   英俊的帝王向着他的皇后伸出了右手,沐夫人手握玉如意,看着他一如当年自己入府时温柔的目光,脸上露出温婉笑容,慢慢走上前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萧律的掌心里。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他唯一的皇后了。   萧律牵着她,转身向着白玉阶上走去,同第一次走上来的时候不同,现在他身旁已经有了他的皇后。   帝后登上祭坛顶端,接受底下臣子的朝拜。   神鸟飞远,清越的啼鸣再听不见。 第107章   登基大典结束,皇后的人选也定了,然而却不能把六宫册封的仪式跟登基大典放在一起,这事得推后。既然青鸾把玉如意给了沐夫人,那么大臣们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催促萧律,君臣之间一时没了矛盾,和谐至极。   在逛过了深秋百花盛开的御花园之后,又在宫中举行了宴席,直到夜幕深沉之时,一辆辆马车才从皇宫大门出去,向着夜幕下的皇城散去。   至于萧律,从青鸾飞走之后,他就一直等着自己的国舅爷出现。   然而,英俊的帝王既没有在群臣里属于华衡的位置上看到他,也没有在妃嫔里属于华霄的位置上看到他,不由得觉得奇怪:登基大典都结束了,他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坐在上首的帝王想着这个问题,一杯接一杯地与席中众人同饮。   等宴席散去,喝了不少酒的萧律才回到了自己的寝宫,等着要在寝宫里见到自己的国舅爷,再跟他好好地喝一杯。   他没有去今天由他亲手牵上祭坛,接受群民朝拜的沐夫人那里,守在宫里的两个小婢女也没有想到他这个时候会回来。   两人正在寝宫门边想要打瞌睡,看萧律回来连忙迎了出来,都伸了手过来要搀扶他。   萧律对她们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们不必搀扶,只问道:“国舅在里面?”   他英俊的脸因为酒力而微红,眼眸里也多了几分平常少见的迷离,在寝宫里透出的灯光中显得格外吸引人。   他想着华衡,唇边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   说来奇怪,只要想到这少年还待在里面,自己心中就有种安定感。   他坐上万人之上的这个位置,从此就是孤家寡人,即使身边有皇后,有兄弟,也是君臣有别。   只有华衡,永远不会变,在他眼里,永远没有君臣之分,对自己也无所求。   这来自仙山的少年,能令世上最孤独的君王也感到不孤独。   萧律走了进去,没有看到小婢女们脸上的表情,他从黑暗中踏进这明亮的寝宫里,目光在熟悉的布置上扫过,却没有看到原本应该在这里的人。   在他的国舅平常坐着的那张桌子上,只有他写过的几张纸和一封好的信放在上面。   依然穿着冕服的帝王心中已然有了预感,眼中的笑意慢慢褪去。   他走到桌前,伸手把那封信拿了起来,发现华衡留给他的信甚至直接封口都没有封上,像是随意的找了个信封就把写好的信装了进去。   萧律打开信封,把里面那张信纸抽出来,在灯光下展开,看到了熟悉的笔迹。上面所写不过是寥寥数语,大意是东海有变,他要去看一看情况,归期不定。   显然是在登基大典一结束,他飞到远处之后就变回了人身折回这里来留下了这封信,接着就离开了,甚至顾不上等他结束回来。   两个小婢女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君王坐在桌前,半晌才听见一声低叹响起:“罢了,总不是现在就要回他的仙山,做他的仙人。”   小婢女们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惘然。   楚云非可以说是走得非常急,毕竟历史记载只是说到萧律登基,天下各地异象频生,都是祥瑞。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五件神器也是在这一天出世,凑了这人间帝王登基大典的热闹。   神器出世,意味着独孤氏也挣脱了枷锁,要从海底离开了。他知道自己的妹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却不知道独孤辰他是个什么情况。   哪怕再不想在这个时候跑到蓬莱去节外生枝也好,楚云非思来想去,都还是决定要往那个方向去一趟。   跟萧律想的不一样,他并没有变回人身御剑过去,而是一直保持着青鸾的样子。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青鸾飞行的速度也是非常快的,不到半日时间,他便飞到了东海之上,远远地靠近了蓬莱的范围。   独孤氏的族长一死,将那血煞之气镇封在寒冰之中,蓬莱岛主就没有再控制将破碎的禁制。   他很清楚这里对独孤氏来说就是一个牢笼,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七百多年,不会想在这里再继续住下去。   这一场镇压之中,死去的就只有独孤氏的族长一人,就连那三位长老,被他打下来的时候也恢复了人身,并没有生命危险。   独孤氏总共剩下一百三十七口人,再加上他的小弟子身边的护卫,一百三十八人,都由他从这海底带了上来,暂时安置在蓬莱的一处外岛上。   蓬莱弟子给他们送来了生活的必需品,他们想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都无所谓。只是有些事情彼此不说破,并不意味着不存在,蓬莱弟子仍旧记着他们的小师妹是如何在修炼之中走火入魔,而独孤氏也记着自己抢了人家弟子的护卫,害得她至今没有醒来,不可能在这里久留。   然而这自由的一天,他们渴望了七百多年,等真正得到的时候他们却又感到迷茫了。   独孤宇发现,他们所想的世界跟外面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经过了七百多年,就连当权者也变了不知几代,像今天据说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他们还甚至听到了经由法阵传过来的声音。   独孤宇站在礁石上,看着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独孤辰站在一旁,即便他是独孤氏族的人,站在他的族人之中也格格不入。   蓬莱岛主知道这银发男子是小弟子华霄身边的人,但是也知道,这是独孤氏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会跟自己的弟子一起来了蓬莱。   现在华霄还昏迷着,他也没有让独孤氏要把这青年交给自己带回去,仍旧让他留在独孤氏这里,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独孤辰身上有问题,他看出来了,他相信独孤宇也一样看出来了。   所以临走之前,他对独孤宇说道:“有些事情不是通过寻常的手段能够看出来的,我查看过他的神魂了,他少了一魂,所以现在神智混乱,也不会说话。”   基本上刚刚他受血煞之气的刺激,从昏睡中醒来到出手,就是他对血煞之气的本能反应了。   独孤宇想着这个事情,眼睛仍旧看着独孤辰,因为他缺少的这一魂,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个同族的名字叫什么,更不知道他体内的龙气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想着,就看到天边远远飞来青鸾的影子。   独孤氏族生活在海底七百多年,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飞禽,族中有的孩子看到海鸥都能叫唤半天,更何况是看到这羽毛华美,羽翼间环绕着火焰的神鸟?   大长老来到了独孤宇身边,望着从海上飞过,飞往蓬莱内岛的青鸾,缓缓地开口道:“即使是青鸾,血脉也比我们要精纯。”   蛟跟龙比起来要低一级,青鸾跟凤比起来同样要低一级,然而这青鸾却没有像寒蛟一样的痛苦,如此自由自在。   他们看着那青鸾自云中落下,周身火焰猛地腾绕起来,然后在这火焰之中化作了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   这青年修八尺有余,形貌昳丽,一落地便径自向着蓬莱岛主居住的地方走去,看来是蓬莱的客人。   两人于是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青鸾所化身的青年,转而回到了自己的族人当中,想着他们之后该何去何从。   楚云非自然注意到了独孤氏的踪迹,也察觉到了那两道注视,只是暂时没有以这个形象去接近他们的打算。他新近习成了变化之术,能够完美地化身青鸾,也能够变成自己原本的样子,这也是为什么他决定来蓬莱一趟的理由。   只是落在岛上,刚往前走了几步,就有人在他面前出现。   楚云非停住了脚步,衣摆在脚下湿润的沙石上拂过,他虽然没有来过三百年前的蓬莱,但却知道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是蓬莱首徒。   蓬莱首徒看着眼前这个一身青衫的俊美青年,他在阵中看着他由青鸾化身成人,要朝师尊的洞府走去,于是才在他面前现身。   等走近了看,才更看得清这青年的剑眉修长,目若点漆,是真正的美人。然而美则美矣,眉宇之间却天生就透着一股凉薄,一看便知是个为了达到目的,能够牺牲一切的人。   蓬莱首徒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在哪个门派之中以青鸾为形,修习这般变化之术。由于来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敌意,是以他只是迎上前,向这陌生的青年先行了个见外客的礼,随后问道:“不知道友来蓬莱,所为何事?”   楚云非说道:“我来寻人。”   “寻人?”蓬莱首徒一听到这两个字,便开始思索岛上究竟是有哪个师弟师妹族中有这样的青年,然而除了小师妹之外,他最年轻的师弟都已经有四百岁的年纪,族中这把年纪的应当都是他们的后人了。   若是后人来寻家中长辈,态度自然应该更恭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松,站在自己面前都是以平辈论交的姿态。   所以他以征询的目光看向眼前的青年,想着他与华霄的关系,然后开口问道:“你可是来寻华霄师妹?”   眼前的青年没有答话,而是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个锦囊,然后递到了他面前。   蓬莱首徒认得这个锦囊,当日华霄上岛的时候便是带着这个锦囊而来,这个锦囊经由他看过之后,才又交到了蓬莱岛主手上。   蓬莱首徒不由得伸手接过了这个锦囊,确实跟小师妹那个一模一样。   他抬头,再次看向眼前的青年时,终于听他说道:“我是华霄的表兄,她当初来蓬莱求医,同样带着一个家师给她的锦囊。”   蓬莱首徒露出恍然之色,低声道:“原来如此。”   其实并不是,这锦囊就是他当时从秦宫出来,想到要怎么送妹妹来蓬莱,怎么能够让这些人出手治愈她的方法后随手在一个小摊上买的。   那批在摊子上寄卖的锦囊大概是出自秦王封地的某个民女之手,小户之女对花纹没有什么鉴赏能力,也没有什么创新能力,每一个都绣得一模一样。   这一套十只,现在用了两只,楚云非手里还有八只。   蓬莱首徒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自从小师妹在蓬莱出了事,他们就一直做好了小师妹的家人会过来兴师问罪的准备,眼下见到这青年,他也只感到这一直悬在头顶的道德之剑终于落了下来。   他对眼前这青年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中的锦囊还给了他,说道:“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小师妹。”   眼前的青年微微皱眉,仿佛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表妹会在蓬莱出事,问道:“华霄她怎么了?”   蓬莱首徒摇了摇头,只道:“我带你去看看她吧。” 第108章   用窥天术看了那么多次妹妹被放在阵法中续命的样子,楚云非还是第一次真正这样见到她在这阵法之中,由七八个蓬莱弟子在旁边为她护法。   华霄的容颜没有改变,还跟当年他们分离的时候一样,依然是个美丽的少女。只是她的脸色比楚云非送她登上来蓬莱的大船上时更加苍白,美丽的眼眸紧闭着,也不会睁开看向他,开口叫他哥哥。   两人站在这洞府前,楚云非听着蓬莱首徒在向自己轻声解释为何妹妹华霄会变成这个样子,并没有隐瞒蓬莱在其中的过失,也没有掩盖独孤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独孤氏在东海之下,与蓬莱为邻,为墨宗镇守神器,这并不是秘密。”楚云非的目光落在妹妹身上,想着自己此刻用的是自己原本的样子,想来就算华霄在此刻醒来,也认不出自己。   他调转目光,看向身旁的蓬莱首徒,开口道,“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么长时间,蓬莱却从未查清独孤氏究竟为何要带走华霄的护卫,只有这一点在下实在是想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蓬莱岛主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都可以来问老夫。”   楚云非与蓬莱首徒一起转过身来,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的蓬莱岛主,对他行了一礼:“岛主。”   “师父。”   蓬莱岛主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眸看着楚云非,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楚云非于是向蓬莱首徒略一颔首,并不再看身后洞府中的阵法与阵中的妹妹华霄,跟着蓬莱岛主来到了外面。   迎面吹来的海风湿润,带着咸腥的气息。   两人站在一块岩石上,蓬莱岛主随手取出了一些丹药,捏碎了喂给在水里休憩的大海龟,像闲聊一样地说道:“你知道,独孤氏的人很少,这世间也很少有让他们离开海底出手的理由。”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在说这件事之前,老夫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楚云非看着眼前辽阔的海洋,站在蓬莱岛主身旁,心里很清楚他要问什么,于是主动问道:“岛主是要问家师的身份?”   “没错。”蓬莱岛主喂完海龟,在阳光下回过头来对楚云非笑了笑,“华霄当日来蓬莱,带着这个锦囊来,老夫就在想到底是哪位道友给了她这样一个锦囊,只是她并不知道答案。”   楚云非说谎向来不需要打草稿,张嘴就来:“锦囊是经由我的手交给表妹的,家师并未曾在她面前现身,表妹说不上来也正常。我自少年起,随家师在关外修行,门中只有我与几名老仆,家师对过往之事不愿多提,也再无入世之心。是以岛主的问题,恕在下也无法解答。”   从上古大战之后,神祇陨落,只剩阎君与神农二人。众多门派也在千年时间里趋于式微,道统传承断绝,会出现这么一个隐居关外,只有唯一的弟子和几名老仆在身边的高人也不奇怪。   这番话有理可依,但又无据可考,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应答。果然,正像楚云非所想的那样,蓬莱岛主在听完这个回答之后便不再多问。   这是过往的岁月里遗留下来的问题,不是一人之力能够追寻的。   老人回过头去,继续迎着海风看向远处,感慨道:“如今墨宗剩下的五件神器也已出世,十件神器重见天日,修真界的转机应该很快会到来了。”   楚云非想了想三百年后的世界,觉得这个预言过于乐观,只应道:“神器重现,这个世界或许不会变得更好,不过也没有变得太坏。”   蓬莱岛主听到他这句话,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看来他们这一门修习的应当是推演之道,锦囊里的纸条上写着蓬莱神器的遗落之地,是他的师父推演出来的,而这年轻人刚刚所说的,也是他的推演结果。   “说回之前的事吧。”蓬莱岛主叹了一口气,调转目光望向这年轻人,打算就这件事情给他一个交待,“独孤氏之所以贸然闯入华霄的洞府,令她走火入魔,要靠阵法来续命,是因为他们在她身边发现了他们的族人。”   见楚云非点头,他才又继续说道,“老夫不知道独孤氏的族人为何会流落在外,也没有机会问华霄她身边为何会有独孤氏的后裔在,他们把人带回去之后,老夫曾经去查看过,发现人已经陷入了昏迷,是独孤氏的第一高手在照看他。老夫想着,若是把他带回蓬莱,蓬莱也没有这么多人手能够一起照看他和华霄,何况以独孤氏的性格,也不会允许有他们的后裔流落在外,于是这件事便耽搁了下来。直到今天——”   “今天?”楚云非捕捉到了这个词,他仍旧不知道神器为什么会在今天出世,于是追问道,“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   “神器出世前的暴动,令独孤氏的禁制破裂,他们的族长化身寒蛟,而那昏睡了许久的银发男子也醒了过来,协助他跟墨宗后人一起镇压了血煞之气。”   蓬莱岛主发现,在自己说到那银发男子已经醒来的时候,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化,显然是认识那名独孤氏后裔的。   他于是抬手指向了独孤氏族人暂居的那座岛,对楚云非说道:“你若是想见一见故人,他便在那座岛上,同其余的独孤氏族人在一起。只是他不知何故,失了一魂,不一定能认出你来。”   没事,这个样子他认不出,换个样子他就认出来了。   蓬莱岛主于是见这青年对自己行了一礼,然后化身一道火线,朝着独孤氏所在的岛上飞去了。   看到一道火线自内岛腾空而起,直直向着这个方向冲来时,独孤氏众人还沉浸在刚刚看到青鸾飞过的画面里。没想到如今又是一道火线飞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楚云非化身的火线上,精神有些紧张。   这道火线居然还是冲着他们来的,眼看就要落在他们所在的岛上,所有独孤氏族人顿时都围了过来。   独孤宇站在最前面,三位长老站在他身后,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们是脱离了禁制,可同样也脱离了那层保护,来到这外面的世界,难免有些草木皆兵。   楚云非刚一落地,便听有人朝自己问道:“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这火线是因为飞行速度太快而被拉长的火焰,一旦停下,就又重新恢复成了一小团火焰的模样。众人只见这火焰慢慢淡去,从其中缓缓现出一个身影,从身量看像个少年,身上穿着普通的白色衣袍。   等看清这张脸的时候,其他人只觉得这少年容貌生得过于好看,只有当初跟独孤离一起去了华霄的洞府,把独孤辰从她身边带走的大长老从独孤宇身后走了出来,带着歉意对楚云非说道:“华霄姑娘,你醒了。”   华霄?一听这个名字,独孤宇便意识到这站在他们面前的竟是蓬莱岛主的关门弟子,也是他们带回来的独孤氏后裔之前所跟的那个少女。   然而来人却摇了摇头,从口中发出的是属于少年的声音:“我不是华霄。”   什么?他不是华霄?   大长老再认真看他,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男子的服饰,从头到尾做的都是男子打扮,而喉间也有着喉结。这少年跟华霄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不同的性别,他是谁?   这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众人面前这少年的身影就被另一个高大的身躯给挡住了。   楚云非看得清楚,独孤辰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就抬起了头,一确认自己的到来,这银发战神就以常人看不清的速度,瞬间移动到了自己面前。   独孤辰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影子,伸手覆上了他的脸。   楚云非看着这许久未见的镇北王,确信他即使被带回独孤氏的封禁里,也没有莫名其妙地补上失落的那一魂。   他覆上了他的手背,顿时就放心了。 第109章   就这样被两人晾在一旁,要看他们旁若无人地对视,在场的独孤氏族人都感到很不是滋味。   这七百多年时间里,他们都生活在海底,只在内部通婚,血脉精纯。只不过当通婚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就不再通婚了,因为血缘太过相近,生出来的孩子会有问题。   他们已经把独孤辰当成了族中的一员,尽管并不知道这青年是怎么来到他们的禁地的,他们只是无法想象自己一出来,就看到自己的族人跟个外人这么亲密。尤其是独孤辰醒来之后,一道冰息就将血龙冻住,族中少女有好几个都对这银发战神动了心,只是这半日之中,无论她们怎么示好都不能让他有所回应。   眼下跟他对楚云非的态度一对比,就显得更伤人了。   楚云非可以感受到这种莫名的敌意,不过大佬不在意,这些年来他在萧律的后宫里收到的敌意比这更多,他不光是没在怕,而且还从其中找到了乐趣,就喜欢她们这种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样子。   他握住了独孤辰的手,把这只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然后牵住了他。   镇北王对这种熟悉的状态显然很满意,安静地站在他身旁,就没再有动作。   楚云非的目光在眼前这群人身上扫过,感叹果然独孤氏之中,无论男女都生得俊美非凡,身上都带着或弱或强的冰冷气息。他语带嘲讽地开口道:“世人只知独孤氏高义,因为一个约定就在东海为墨宗镇守神器近千年,没有想到你们这么恩将仇报。”   即使是了解真相,对华霄心有愧疚的大长老跟独孤宇,听到这话也皱起了眉。   其他人更是激愤了:“你是哪个?你知道什么?!”   他们的族长是最有望化龙的存在,刚刚为了镇压神器而死。然而那个很强的银发青年,他明明就是他们的族人,却站在这少年身旁根本不动。   楚云非看着他们脸上的神色,猜到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妹妹华霄的事情,于是语气更冷了些,问道:“很气愤?你们让自己的族人流落在外——”说着伸手一指独孤辰,“是我们家收留了他,还把他送到蓬莱,看有没有机会治愈他,可你们对恩人做了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独孤氏族人茫然地看着如今的族长,独孤宇也没有隐瞒逃避,只是望着楚云非,说道:“当初我们感应到有族人遗落在外,便来了蓬莱,从岛主弟子的洞府中带走了他。然而因为我们来得突然,又与对方起了争执,令那弟子走火入魔,至今没有醒来。”   这……这听起来完全就是他们的错了,先前气愤的独孤氏族人都冷静下来,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独孤宇看着楚云非,从先前大长老的反应来看,这少年应该跟那个走火入魔的蓬莱弟子生得一模一样,两人定然是双生子。难怪这少年来到他们这里,见了独孤辰,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独孤宇想到已经死去的兄长,再想到那生死不明的蓬莱弟子,对这种情绪可以说是感同身受。所以他做了一个手势,让之前群情激奋的族人离开,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众人不敢违抗,只得散去了。   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并不完全占理,人家的愤怒来得有理由。   场中转眼就只剩下他们四人,独孤宇诚心诚意地对楚云非低头行了一礼,开口道:“我们感激你们家族收留了我们的族人,同样对华霄姑娘造成的伤害感到歉疚。当初是我们顾虑不全,如果有任何可以补偿的事,只要我们能做到的,我们都愿意去做。”   楚云非看着他们,这独孤氏的族人经过七百多年的时间,就剩下这一百多人,而且性情也与普通人无异。哪怕身负寒蛟血脉,比起普通人来要更有战力,也决然不可能在三年之后攻破萧律的国家,令这真龙天子成为亡国之君。   要让这段历史成真,楚云非觉得简直完全没有可能。   他在这个时空里,遇到过那么多次历史的转折,就只是有这一次,即使是他叛变了萧律,投身到独孤氏的阵营来,也做不到逆天改命。   他必须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   楚云非看向身旁的独孤辰,独孤辰也在看他,两人对视的样子落在独孤宇跟大长老眼中,让他们看出了这少年对他们这个不知来自何处的族人的感情。   想来这些年独孤辰在他家中,虽然失了一魂,浑浑噩噩,然而这少年与华霄待他依然如家人。所以在他们冲进洞府要带走独孤辰,而他又突然倒下的时候,华霄才会不顾功法运行,拼着走火入魔也要阻止他们。   楚云非看了独孤辰片刻,看着这张始终没有变的俊脸,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与三百年后的联系,找回了一些信心。   如果事情改变,那么独孤辰也就不会再存在。   只要他还在,就说明历史是在往正确的方向发展。   他转过头来,对独孤宇和大长老说道:“师父他既然是你们的族人,已经回到这里,就是最好的归宿。看在你们是师父族人的份上,我不会跟你们再追究我妹妹的事情。”   独孤宇跟大长老心中升起了一股愧疚感,一开始这少年盛气凌人,如今却因为独孤辰而说出不会再追究妹妹的事。正想着,又见这少年抿了抿唇,低声道:“如果华霄醒来,想来她也不会计较这些。”   作为攻心高手,楚云非这加的一句话,简直像精准的箭一样刺入对面二人的心,令他们更添愧疚。   这种程度的攻心,简直手到擒来。   大佬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里,除了那五个核心碎片,想要谁愧疚爆棚他都能轻易做到,偏偏他最想要的就不是这些。   大长老已经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伸出双手,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这少年。   “孩子。”他浑浊的眼睛里映出楚云非的脸,“我们能为你做点什么?要怎样才能弥补我们的过错?我们独孤氏活在世上,向来不亏欠任何人,只有你们,我们欠得最多。”   独孤宇也陷入了默然,独孤氏重诺,从不亏欠任何人,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誓言就在海底枯守至如今。   楚云非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从韫城赶来,只为见妹妹一眼,然而见不到,此刻我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大长老便说道:“既是如此,不如就先同我们在这里住下,等我们离开蓬莱回大陆的时候,你再与我们一起回去。”   他此刻已经全然被楚云非的表演误导,忘了他是修真者,他们只不过是身负寒蛟血脉的凡人。   独孤宇虽然记得这一点,但是看着独孤辰与他这样亲近,想着或许这少年会知道他身上的一些事情,能够对自己的研究有所帮助,于是也说道:“如果不急着离开,那么与我们同住一段时间,到时再一起回去便好。”   楚云非点头,独孤辰站在他身边,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他听到两人的话,只问道:“独孤氏之后还要回去?你们打算要去哪里。”   他问得很自然,但事实上,先前他说的所有话都是在为这一个问题铺垫。   他以为独孤氏的两个领导者应该已经想好了答案,可是没有想到对面的两人脸上却露出了惘然之色,楚云非皱眉:“你们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大长老叹道:“沧海桑田,独孤氏原本住的地方已经成为了废墟,我们回去也没有什么用。”   “诶?你们是想要回大陆上去吗?”   一个所有人都耳熟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被从海底带上来,暂时跟独孤氏在一起的墨宗独苗终于从被石头砸晕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从自己躺着的帐篷里出来了。   他一来就听到这句话,于是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说道,“没地方去的话,就先跟我回墨宗吧,我们墨宗现在也就剩我一个人,地方大得很——”   娃娃脸走到四人中间,一看到楚云非,顿时喜出望外地指着他叫道:“啊啊啊——道友!你怎么在这儿?”   楚云非看着他,娃娃脸在刚刚那场浩劫之中,既流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血,又被石头砸中,原本可爱俊俏的面孔都变得鼻青脸肿,根本看不出原貌。楚云非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也不奇怪,不过一看到这像破布娃娃一样的少年还这么高兴地向自己跑来,他就看不过去了。   “你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楚云非看着跑到自己面前的墨宗独苗,分别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你跟那五件神器打架了吗?”   “差不多吧。”娃娃脸虽然身上疼,但是发现自己没死,而且还一睁眼就又看见了救命恩人,他就高兴了,“神器出世,所以你也被吸引过来了?”   他没听见他们之前的对话,楚云非也已经达成目的,没必要让独孤氏的人再愧疚,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差不多吧。”   娃娃脸原本只顾着看他,以为站在他身边的是小金龙,然而现在一看才发现楚云非牵着的并不是萧律,而是另一个银发男子。   他看着这个一看容貌跟气质就像独孤氏的人,不由得感到很是茫然:“这是……你朋友?”   独孤辰对他的话没反应,娃娃脸绕着他走了一圈,回到楚云非面前:“他怎么了,怎么少了一魂?”   独孤宇听到这话,更加体会到修士与凡人之间的区别,自己看不出的问题,就连墨宗独苗也是一眼就能看穿。   楚云非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这次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来看看他。”   娃娃脸点了点头,楚云非看着他这样,实在是看不下去,只对他说你站好了。   娃娃脸:“???”   独孤宇和大长老也看着这边,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只见这少年闭上了眼睛,单手置于身前,然后掌心向上,周身衣袍开始无风自动。   下一刻,他的掌心发出了纯白的光芒,这光芒里充满了让人感到温暖的气息,令娃娃脸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他上一次见到楚云非,被他从赤霄境的风暴里救出来的时候,他明明用的是昆仑的剑术,却有个强大的魔修做师兄,此刻用的又是瑶池正宗的治愈术。   娃娃脸正想着,就看到楚云非在白光中睁开了眼睛,然后抬手,将掌心向着自己头顶按下。   他顿时感到周身都像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全身暖洋洋的,受伤的地方痛楚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痒痒的生肌感。等到白光弱下,楚云非把手从他头顶移开的时候,娃娃脸还沉浸在刚刚那种治愈的感觉当中,听楚云非说道:“好了,睁眼吧。”   好了?娃娃脸睁眼,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身上,真的好了!   “厉害了,道友!”他睁圆了眼睛,简直要把楚云非当偶像了,“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那是我特别厉害,不管什么法术,我看一遍就能学会。”楚云非眼也不眨地把师兄天山之主的设定套到了自己身上,“一般人学不来的。”   娃娃脸彻底叹服,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转头对独孤宇跟大长老介绍道:“这是我在外游历的时候认识的道友,他救了我。”   独孤宇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就是这少年果然喜欢救人,而大长老看楚云非的目光也更柔和。   娃娃脸想给他们介绍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结果却发现自己一直没有问过人家叫什么,于是看向楚云非:“道友,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楚云非想了想,还是报了现在的名字,道:“华衡。”   娃娃脸不知道神童华衡三岁成诗,七岁射虎的传奇故事,没有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起哄着要他赋诗一首,只是恍然地道:“好名字,道友。”   楚云非看着他,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宇跟大长老也看着娃娃脸,他们跟这墨宗独苗在一起这么久,也同样不知道这少年的名字。   “啊?我没说过吗?”娃娃脸茫然地道,“我叫李云珑。”   做完自我介绍,又有了娃娃脸这一层关系,楚云非终于成功地打入了独孤氏内部。   他待在这里,也不需要跟其他的独孤氏族人在一起,他身边有李云珑跟独孤辰在,三个人占了个帐篷,围坐在火堆旁烤火。   独孤氏在海底生存,主要是以海草跟海鱼为食,来到海上也还是一样。   他们分了鱼给三人,烤得倒是不错,只是三人都是修行者,吃不吃也无所谓。   楚云非尝了两口就没吃了,看娃娃脸啃着烤鱼,想起他白天说的话,只问道:“你真的要带他们回墨宗去?”   娃娃脸抬起头来,脸上还沾着鱼刺,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澈:“不然呢,他们没有地方去啊。”   他放下手里啃到一半的鱼,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墨宗跟他们定下的契约,才让他们在这里守了这么久,现在他们没地方可去,跟我回墨宗也没什么。何况墨宗现在也没人了,多这么一百来号人,也挺好的,热闹些。”   楚云非看着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想过他们是寒蛟血脉,你们墨宗建在火山之上,两相冲突,还不如让他们留在这蓬莱外岛上好。”   娃娃脸一愣,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   他看向坐在楚云非身旁的独孤辰,觉得这银发青年真是俊美,而且充满了一种跟旁人不同的气质。这气质倒是跟楚云非之前身边跟着的萧律有些像,他有些替他们发愁,说道:“你的朋友失了一魂的事,非常不好办呢。”   楚云非看向独孤辰,看到他银色的长发在火光映照下变成一种好看的金红色,不由得伸手在上面抚过,看到那些柔软的发丝在自己指尖溜走。   独孤辰只对他的动作有反应,见他触碰自己的头发也不在意,只对楚云非笑了笑。   娃娃脸在旁看着,只觉得这样一般不笑的人,笑起来简直要命。这要是放在外面,那些小姑娘还不为他疯了,只可惜丢了半魂,是个傻的。   他说:“你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吧?”   “嗯。”楚云非收回了手,应道,“不会,不过总得看着他们顺利找到新的地方住下我才能走,不然我不放心。”   娃娃脸知道他不放心谁,总是他身边坐着的这个银发美男子了,他已经从楚云非口中得知他是怎么在四岁那年捡到独孤辰,又把他带回府中。   他说道:“你不放心,就把他带回去,独孤氏这边也没有什么能力帮到他。”   楚云非心道你是没看到独孤氏有多紧张自己的族人,都直接上手抢了,要是自己提出要带走独孤辰的话,搞不好会被他们生吃了,尤其是独孤宇。   看得出来,独孤宇对独孤辰的紧张比所有人都要更上一级,这是不是因为独孤辰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   他想着,又转头看了镇北王一眼,心想你跟三年后的那场战争有什么关系?   然而独孤辰并没有给他答案,天幕之下,海潮起伏,独孤氏的族人历经大变,都在海浪声中怀着对明天的未知睡了过去,知晓历史的人躺在这帐篷中,听着娃娃脸磨牙的声音,却不知历史如何才会变成自己所熟知的样子。   东海之下,寂静一片。   已经化作废墟的地方,那冰寒刺骨的气息连深海的鱼都不愿意靠近,在黑暗深处,悄无声息地生出了一个旋涡。   这旋涡像是凭空而生,没有惊动任何人,楚云非没有感应到,李云珑没有感应到,独孤辰没有感应到,甚至连蓬莱岛主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它像只小巧的海鱼一样,向着海底那片废墟游去,独孤氏的族长以身所化的封印在海中镇压着那一道血煞之气,它像是闻到了这股被封禁在寒冰之下的血煞之气,只一点一点地从这冰层上穿透过去。   旋涡所形成的细长通道,一端连接着东海,另一端连接着寒冰。   水里没有任何声音,这身覆寒蛟鳞片的青年也依旧闭着眼睛,像是在这海里安稳地沉眠着。   片刻之后,一缕比头发丝更细的血煞之气穿过了通道,从寒冰的封禁中逸散了出来,在水中凝而不散,渐渐变成了一个人形。   蓬莱岛上,众人依旧在沉睡与入定之中,不知道这股独孤离放弃了生命才镇压住的血煞之气已经从封禁里逃了出来,更不知道海底的变化。   等到寒冰之下的血煞之气全都凝聚到这人形之上,那旋涡又渐渐从冰层之中收束回来,没有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   它飘到血煞之气形成的人形手中,其中仍旧源源不断地冒出血煞之气来,融入到这人形手中。从握着这团旋涡的右手开始,虚幻不定的人形一寸一寸地凝实,变得与常人无异。   从修长有力的手指到手臂,再到肩背与一条腿,很快这海底便多了一个人。   他睁开眼睛,从眼角眉梢到每一处,都与眼前这化作雕像的青年一般无二,只是身上没有寒蛟鳞片。   一人一像相对而立,他收起了掌中的旋涡,轻声道:“好险,差点就被你封住出不来了。”   雕像无言,他轻笑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这接近化龙的实力,虽然还不及那条真正的金龙,但是能够让他的一部分这里自如活动,也算是不错了。   很快,只要找到那条金龙,他就能彻底从赤霄境出来,重临世间了。 第110章   翌日清早,大家在帐篷中醒来,接触到如此炽烈的阳光,都感到十分不适应。   独孤氏在海里久了,几乎不怎么能接触到这样的阳光,还小的族人觉得新奇,在海风中飞快地奔跑着,年长者则留在了帐篷里。   娃娃脸一早就跑去见蓬莱岛主了,现在他手里拿着五件神器,也没个商量的人,想来想去还是找老爷子合适。而楚云非本来打算给独孤辰检查一下,看他的身体有没有因为突然的昏睡而出现问题,结果却收到独孤宇跟大长老的邀请,请他到他们的帐篷中一叙。   “他们跟我有什么好叙的?”楚云非跟独孤辰面对面坐着,看着镇北王俊美的面孔,有些玩味地问道。   独孤辰只是看着他,并没有任何回应。   楚云非于是牵了他的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检查的事往后放了放:“走吧,过去看看他们想说什么。”   蓬莱外岛上,现在到处都是帐篷,在楚云非看来,独孤氏甚至连搭帐篷的技术都及不上萧律的军队。他牵着人形跟宠走进了最大的那个帐篷里,看向正坐在帐篷中的四人,三位长老都对他露出了笑容。   独孤氏对他的接纳速度,大多应该归功于他身边的独孤辰,独孤辰的地位特殊,既昭示着独孤氏在外还有遗落的血脉,又昭示着他们有化龙的可能。   “华公子。”大长老仍旧是第一个开口的人,微笑着对他说道,“请坐。”   楚云非略一颔首,仍旧牵着独孤辰,四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紧牵的手上。娃娃脸可以叫他道友,然而独孤氏并不能修行,不算是修真者,于是只能用凡俗的叫法来称呼他。   他牵着独孤辰走进来,在两张并排而列的椅子上坐下了。   在这帐篷里,独孤宇坐在上首,三位长老坐在左侧的三张椅子上。这边的两张椅子由他跟独孤辰坐了,剩下一张空着,在独孤氏还活着的人里,最有决策权的人都在这里了,楚云非大概可以猜到他们邀自己过来做什么。   四人看他坐定之后,目光在自己等人身上扫过,听他问道:“几位找我来,不知有何事需要相商?”   大长老开口道:“华公子从大陆上来,我们想要回到大陆上去,想要问问如今上面的情况。”   他的话音落下,独孤宇和另外两位长老也都点了点头,看向楚云非的目光中含着一些期待。   他们叫他来问这个,也是逼不得已,毕竟怎么算都还是他们独孤氏亏欠于他,还要在这时候来求他帮助,他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做好了被这少年毫不客气拒绝的准备。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少年却没有拒绝,只是沉吟了片刻,说道:“若说要问我大陆上的局势,我倒是知道的,可以告诉你们。”   四人感到意外,他既应承得这样爽快,大长老便直接问道:“不知华公子觉得,我们现在可以往什么方向走?”   楚云非没有说话,目露沉思:“其实按眼下的情况来看,蓬莱也没有让你们就要马上离开,最好还是在蓬莱外岛居住。毕竟你们身负寒蛟血脉,还是要亲水近水,只是我想独孤氏已经在东海被禁锢了七百多年,不会想要再在这里长留。那么,这世间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的寒蛟血脉?”   他说着,抬眼看向这四人。   话就在这里等着他们,如果这世间还有更多的寒蛟血脉,那么他们汇合之后,倒是可以形成一股更强大的力量。   然而大佬注定要失望,因为独孤宇摇了摇头,坐在上首开口道:“据我所知,在我们撤进东海之底时,我们独孤氏已经是天下最后一支寒蛟血脉了。”   再没有其他同族,在天地之间,只剩他们。   楚云非微微皱眉,又道:“若是像昨日李云珑所说,前往墨宗驻地,倒是不会受到干扰,只是墨宗建于火山之上,与你们属性相冲,住在那里虽然不会有大损害,却会让你们生活得不自在。”   众人默然点头,墨宗少主昨日的话他们也思考了一夜,觉得实在是没有办法到墨宗的地方去居住,所以才来问楚云非。   楚云非看着这四人,再想着外面那群老弱妇孺占了多数的独孤氏族人,只觉得这一族怎么如此朴实,跟史书上记载的骁勇善战勉强拉得上关系,但说到阴险狡诈却是完全不沾边的。   这群饱受禁制折磨的人,只想着找个地方安身立命,有自己的房屋,有自己的土地。楚云非一时间都觉得干脆给他们种子,让他们到关外去好好生活,好好种地算了,也不用掺和到这场战争中。   没了独孤氏,萧律的江山自然稳固,自己也——   正想着,就感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他转头看到独孤辰,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什么笑话,这是不行的,不过楚云非确实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越长,受到的影响就越大,哪怕他可以像机器一样处理掉大部分不该存在的情感,但是剩余的部分终究还是影响了他的决策。   他摒弃了这些念头,转向独孤宇,说道:“新皇登基,天下一统,你们想要回到像过去那样拥有自己的领土,拥有自己的独立性是很难的,除非你们愿意接受萧氏的统治。”   几人对视一眼,他们独孤氏在过去也没有成为王者,只是游离于政权之外,如果现在回去要接受统治,倒也不成问题。   几人以眼神达成了协议,正要点头,就又听楚云非说道:“如今的新皇是位好皇帝,勤政爱民,在他的治下你们会生活得不错的。昨日他登基大典,引来的天地异象,群兽朝拜,百花于深秋开放,所有人都说他是真龙天子降世——”   真龙天子?独孤宇敏锐地捕捉到这四个字,抿了抿唇,想起独孤辰体内的那道龙气,于是望着楚云非问道:“华公子是修真者,也信这凡间帝王为了政权巩固所说的话?”   大佬观察着独孤宇的神色,一说到“真龙天子”他就来劲,事情有戏。   他平静地道:“有些事情所有人都能看到,但有些事情只有修真者才能看出真假。”   三位长老不知道独孤宇心中正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人间帝王的来历听起来似乎有几分神秘,便问道:“华公子看到了什么?”   楚云非做出沉吟的姿态,说道:“萧律登基之时,青鸾现世,天道回应,昭告他的身份。而说到青鸾,昨天也有只青鸾往这边来,不知你们见到没有?”   他们自然是见到了,还见到这青鸾化作了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往蓬莱岛上去,不知跟登基大典上出现的那只有没有关系。   独孤宇握紧了扶手,修真者是最能窥见天道的人,只可惜他们独孤氏因为血脉的关系,不能修行。若是可以的话,眼下就能知道这事情的真假,就能明确萧律到底是不是他们破除枷锁的关键。   楚云非观察他的神色,越发确定这中间有问题,独孤氏绝对有动机要参与到历史之中来。   他站起了身,旁边的独孤辰也跟着他站了起来。   对面三位长老看着他,听他说道:“让我回去想想,哪个地方适合独孤氏生活,若是有了答案,我再来告诉各位。”   几位长老见他如此尽心,竟然像是完全不计较他们对他妹妹所做所为,都十分感动,纷纷起身相送。等到送完人回来,看到独孤宇仍旧坐在椅子上一脸沉思,三位长老都对视一眼,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独孤宇虽然是天才,又精通医理,但终究不及兄长独孤离。若是他在,眼下看着楚云非离开,定然不会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不起身相送。   牵着独孤辰,楚云非没急着回他们自己的帐篷,而是在阳光跟海风中走了走,对身旁并不能对自己的话有反应的独孤辰说道:“先不回去,难得可以看到海景。”   他在一块礁石上停住脚步,低头去看清澈的海水里的螃蟹跟海胆,独孤辰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眼睛看着他。海风徐来,水波不兴,他们的衣袍在风中被轻轻吹动,楚云非开口道:“我越来越留恋这个世界了,这很不好。”   独孤辰是最好的陪伴者,也是倾听者,鉴于四处的系统根本没有出没规律,像这次重见独孤辰,它也没提醒楚云非要抓紧时间攻略。   就好像经过上一次狄琰的死亡之后,它就对任务看淡了一样。   “我的世界看不到这些,海洋,海鸟,阳光,都令人不舍。”   楚云非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世界里停留那么久,看到从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体验到之前没有过的感受。   他看向独孤辰:“我这么处心积虑把独孤氏引向萧律,是不是太狠心了?然而,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外面的世界才是真的。”   不管他说了什么,独孤辰都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好像他是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存在。   楚云非看了他片刻,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的愧疚值我是不打算拿了,不过你听了我那么多话,我不能把那一魂还给你。”   他放下右手,“也不能把他们带到韫城去,这场入侵不会有华家的名字。我只好奇,他们到底对萧律有什么执念?”   帐篷里,独孤宇抬起了眼,坚定地道:“我们要到皇都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天山之主:诸君,一直都是正文,几千年没用过手动防盗了。   李云珑:去皇都!想办法干他娘的一炮! 第111章   听完独孤辰体内有虚丹跟龙气的事,三位长老面面相觑。   独孤宇坐在上首观察他们的神色,告诉了他们自己的推断:“如果我们能见到萧律,在这条真正的龙身上找到什么破解的契机,那我们的族人就可以彻底摆脱血脉的枷锁,真正获得自由。”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中亮起了光芒,然而说完之后却发现三位长老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高兴,甚至没有对他的话表示出赞同的意思来。   他的心里一沉,知道眼前的三位长辈所想大概跟自己的哥哥不一样。   三位长老对视一眼,大长老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向皇都行去,此事不妥。”   “还请大长老明示。”独孤宇坐在上首,心中虽然沉重,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如常。他不是没有城府的人,只是看对谁,需不需要掩饰真实的想法。   大长老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只轻声道:“我们独孤氏好不容易才摆脱了禁锢,应该带领族人尽快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休养生息才是。”   “应当如此。”二长老也附和道,“在过往的七百多年里,我们的族人变得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迟早要断绝了我们这一族的传续。”   “何况现在也已经不用我们守着神器,我们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动用力量,消耗生命来换取一时的宁静。”   三长老看着坐在上首的青年,语重心长地道,“噩梦已经结束了,新皇登基,天下太平,接下来只要不动用力量,我们就能活很久,能够过得很好。”   独孤宇不知道该说什么,三位长老经此一役,身上已经长出了很多寒蛟鳞片,然而正如他们所说,只要他们不动用力量,他们就依然可以活着,活到独孤氏重新繁衍生息起来的那一天。   这似乎就是他们的所求了。   独孤宇看清了这一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兄长一直让自己秘密进行对独孤辰的研究,而从不告诉其他人,因为其他人不会像他们看得那么远。   三位长老虽然一心为独孤氏着想,但是他们已经老了,没有了进取的心,没有了冒险的精神,仿佛只要能这样活下来,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他们才要主动向华衡询问大陆上的情况。   独孤宇没有说更多,他没有说为什么兄长要放弃化龙的机会,也要去镇压那血煞之气。对独孤离来说,他一人化龙并不能解脱全族,只有找到让所有人都解脱的方式,他才能瞑目。   他也没有说,兄长为什么没有让自己上去助他一臂之力,而要用他一人的生命扛下一切。因为独孤宇是握着钥匙的人,他活下来,活得更久,解开族人枷锁的机会就越大。   说再多,他们也不会懂。   独孤宇在心中自嘲一笑,表面上却点了点头,开口道:“三位长老说得是,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合适的地方安定下来,其他事情都应该往后推。”   三位长老看着他,对于他的成熟和退让感到很是欣慰。   大长老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是个好族长,你哥哥没有把独孤氏托付错人。”   另外两位长老也跟着起身,三人准备从帐篷中离开,继续合计应该带领着族人迁移到什么地方去。   独孤宇起身恭送三人离开,自己也从这顶帐篷中走了出去,站在帐篷外放眼望向岛上活动的族人。族中满打满算就剩下一百三十八口人,老弱病残又占了大多数,想要繁衍生息,谈何容易?   他向外走去,心道:想要通过与外界通婚的方式来将血脉稀释,再度让整个独孤氏壮大起来,寄望于后代之中出一些血脉浓度高的,又能够修行的天才,简直就是在等天上掉馅饼。   独孤宇在海岛上沿着海滩行走,海浪几乎要扑到他的鞋面上,而沿途跑过去的年幼族人在看到他之后,都欢快地叫他宇大人。   尽管兄长已经死去,但族人们一时间也没有改口,前任族长留下的印记仍旧在他们心里。   独孤宇对此感到高兴,同时又感到悲痛。他不擅长应对族人的热情,他从前都是在自己山洞中做各种古怪的研究,很少与人接触,但他总会习惯的。   他在海浪声中一直往前走,在经过那三人的帐篷时,知道不仅李云珑去了蓬莱岛见岛主,华衡也带着独孤辰去了蓬莱岛上,应该是去看他妹妹了。   毕竟他也不会在这里就留,很快就会离开,哪怕华霄仍在昏迷之中,他也要多看两眼。   他越往前走,见到的人就越少,族人的帐篷都是统一扎在统一的地方,避免分散。走到一块巨大的礁石后,独孤宇停住脚步,看着那平静的海面,心中感到惆怅,然后感到了孤独。   没有了兄长,他在这个世界上独木难支,青年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旁边的礁石上。可不管再怎么难也好,他也要走下去,因为这是哥哥的期望。   他闭上了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海浪声掩盖过了一切声音,让他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了自己身后,伸出一只手从后面轻轻地搭上自己肩膀。   独孤宇身体一僵,这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他霍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嘴唇颤抖地叫道:“哥?”   蓬莱岛上,正在这里做客的楚云非跟所有人一样,都没有察觉到在外岛上发生的事情。此刻他正站在洞府之内,这一次他带着独孤辰来到了阵法前,可以近距离地看妹妹。   他看着坐在阵法正中的华霄,右手牵着独孤辰,看了片刻之后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见独孤辰的目光也落在华霄身上,眼底映着阵法的白色微光,于是开口问道:“还记得华霄吗?”   蓬莱首徒在旁看着,小师妹跟这银发男子一个在法阵中续命,另一个则被带入独孤氏的禁地里沉睡了几年,在上了蓬莱岛之后一直分开着,实在是令人唏嘘。   楚云非眼角的余光瞥见蓬莱首徒的表情,觉得他的首徒包袱也太重了,哪有他这个昆仑首徒来得自在,穿回三百年前也没担心过师门的事。   大家都是首席大弟子,大佬对他有几分共情之感,只说道:“没事,他什么都不记得。”   如果是一般的护卫碰到这样的事情,早愧疚得要自尽了,可独孤辰不是。   楚云非的目光再次转向自己身旁的独孤辰,看着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知道他仍然对华霄这张脸是有触动的,于是对蓬莱首徒说道:“我希望可以让师父留在这里,替我看着妹妹。”   他如今又变回了当日他上蓬莱内岛时的模样,声音也不一样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当着独孤辰的面改变了自己的形貌,大大方方地把真正的样子展露在了他面前。   反正等回归到现实世界之后,他跟这个世界也不会再有牵扯。激活的核心会为人类基地提供能量,但是核心却不会变成真正的人,到真实的世界去再跟他有什么交集。   楚云非这个要求一点不过分,蓬莱首徒直接做了主,答应下来,说道:“小师妹来蓬莱岛之时,本来就是同这位独孤道友一起的。”   独孤氏无法修炼,可这个银发青年却不一样,虽缺失了一魂,但却是个修士,难怪独孤氏当日会如此急迫要把他带走。   眼下知道了他的失魂之症,独孤氏自己并没有能力治愈他,将他留在蓬莱就变成了最好的选择。   “都说蓬莱最擅长生之术。”蓬莱首徒看着阵法中的少女,叹息一声,“可我们既救不活自己的弟子,也解决不了他们独孤氏寿元的问题。”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楚云非知道蓬莱与独孤氏比邻多年,独孤氏肯定也向他们寻求过帮助,只是他们无法修炼,蓬莱也做不了什么,“独孤氏的限制需得他们自己去破,破后而立,方得新生。”   三百年后,独孤氏不就出了镇北王这样能够踏破武道巅峰,晋入另一个境界的存在?   想到这里,楚云非隐隐觉得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然而消失得太快,令他没有抓住。   他的走神令蓬莱首徒误以为是在担心阵法中的华霄,楚云非只听他说道:“小师妹的意志是很坚定的,她定然也不会放弃,能够像楚道友说的那样突破限制,重新醒来。”   “她会再醒来的。”楚云非回过神来,望向阵中的妹妹,想着三年后“华霄”的灰飞烟灭,自己已经在这段历史上取代了她那么多次,最后这一次也是一样。   他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会让自己动用到神魂俱灭的禁术,但只要他一死,那道连接了两人生命的法术就会生效,将他剩余的生命全都传到妹妹身上。   在华衡死去的那一刻,华霄就会在这法阵中醒来,然后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都这样死了还能怎么拿到愧疚值,但他有预感,这一死绝对不亏。 第112章   楚云飞把独孤城留在了蓬莱内岛,独孤氏对他这个决定也没有任何异议,而他们在商量之后,最终决定把落脚地选在了秦国。   秦国近海,无人耕种的土地也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那些土地虽然贫瘠,多盐碱地,但对楚云非来说却不是问题。   他许诺会同独孤氏一道去秦国,给他们种子,教他们该如何种植农作物,独孤氏对他自然是十分感激。   待到独孤氏离开这一日,蓬莱岛主便遣弟子送来了法宝。   那枣核大小的精致楼船在蓬莱弟子的操控中,一入水便变成了能容纳几百人的大船,载着独孤氏全族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驶入东海,往茫茫的大海上驶去。   独孤宇站在船头,眼底一改前几日的阴郁,重新变得轻松活泛起来。   在礁石后遇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也不担心他们乘船离开之后那个人能不能跟上来。   毫无疑问,他肯定能。   他的哥哥能在那样的死亡里逃离出来,而且突破了限制,进入了另一个境界,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到的呢?   听着大长老对族人许下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听到族人们发出一阵欢呼,青年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楚云非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想了想,走到了他身边:“独孤族长为何一个人在这里看风景,不去与自己的族人同乐?长老们既然已经选好了定居的地方,很快独孤氏便能休养生息,再度昌盛。”   “但愿如此吧。”独孤宇心中有了决断,听到这样的话也不再觉得打击消极,只对这少年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华公子不必在意我,还是跟我的族人一起去欢饮吧。你是独孤氏的恩人,他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楚云非看着他的神色,对他笑了笑,说道:“有机会的。”说完从储物袋里取出了酒,对独孤宇晃了晃,“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尝一尝?”   “好。”独孤宇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楚云非于是又取出了两只酒杯,给他斟上了酒,两人碰杯,道了一声“请”,然后各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一入喉,独孤宇便称赞了一声,说道:“好酒。”   两人站在船头,楚云非的声音在海风中漫不经心地道:“等你们把粮食种起来,我把酿酒的法子教给你们,你们也会酿出好酒的。”   独孤宇听到这话,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不由得想,究竟是华衡的性情如此,还是修道之人都是这样,把任何事情都看得淡,救人也罢,传授这些技能也罢,只修个顺心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楚云非心中是重要的历史参与者,大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   独孤宇在自己的思绪里沉浸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华公子身为修真者,对这天下局势如此清楚,对我族也是鼎力相助,不知是所有修真者都如此,还是只有华公子有这般胸怀?”   楚云非没有立刻回答,这样绕着圈子问问题真的很没意思,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还是小金龙好,想问什么事情就直接问了。   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等独孤氏在秦国安顿好,也该到六宫册封大典了。   这种场合他可不能缺席,不然萧律的后宫里就直接少了个华妃,自己得在册封之前赶回去。   见独孤宇还在等着他的答案,楚云非想了想,说道:“别人修仙是出世,而我入世,修法不同,殊途同归。这世间许多人,我遇上了,能帮便帮,所以我帮你们,也帮其他人。”   独孤宇问:“那华公子对新皇成就霸业,可有过襄助?”   楚云非看着他,在海风中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萧律是个不错的朋友,也是个不错的君主。”   独孤宇从这句话里猜不透他跟萧律之间的关系是泛泛之交,还是联系紧密,只从华衡的态度中推断,说道:“华公子对新皇的评价很高。”   这一次,楚云非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对他的看法,跟对你兄长的看法是一样的。”   独孤宇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不知面前的人说这话有几层意思。   兄长没有死这件事,他说过,这世间只有自己一人知悉,华衡应当是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慢慢地松开了手指,低声道:“是墨宗少主跟你说了我兄长的事?”   楚云非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因为听了娃娃脸说起当日的情景,听了独孤离的牺牲,所以才这样说的。   这其中有一部分是他的真心话。   这些世界明明都是假的世界,却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所以才有很多执行者会迷失在其中。   这没什么可说的,楚云非于是把话题转到了独孤辰身上,说道:“师父他在蓬莱,我会时常回来看他,也会想办法怎么治愈他的失魂之症。”   独孤宇点头,楚云非已经说过当初独孤辰在华府中传授他们武技,跟他有这么一层师徒之谊,闻言只是说道:“他是我们独孤氏的族人,我们却不知他从何处来,也帮不了他。”   可偏偏却是他能修行,独孤氏其他人都不能。   独孤宇想着,不甘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楚云非的目光在他收紧的手指上掠过,忽然开口道:“独孤族长,你是独孤氏第一高手,寒蛟血脉究竟能有多大的力量,我想试试。”   “华公子想试一试?”楚云非的这个要求让独孤宇感到意外,他将酒杯放在了船栏上,微笑着问道,“你想怎么试?”   楚云非也将酒杯放在一旁:“你全力一击,我来接。”   他就是要弄明白他们独孤氏到底有几斤几两,独孤宇的全力一击,足以代表独孤氏的最强战力。   “好。”独孤宇点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只不过你要求我全力一击,我也要求你动用灵力,以免受伤。”   说话间,青年的瞳孔已经由黑色变成了银色竖瞳,体内的寒蛟之力已然充斥了他的身躯。   楚云非指尖灵力流淌,对独孤宇说了一声:“请。”   独孤宇便后退一步,然后左脚踏上前,口中发出龙吟之声,一拳携着风雷向面前的人砸去!   狂风瞬间卷起,令这船上众人的衣袍都被吹动,下方的海浪更是随着这一拳而向上涌起,狠狠拍在船舷上。   楚云非眼眸被亮起的光芒映成蓝色,指尖的灵力瞬间在空气中构成剑符,与独孤宇的右拳一触便变成了蓝色护盾,将这一拳接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族长怎么跟华公子打起来了?!”   船上众人都被这里的动静给惊动,只听到轰然一声,蓝色光芒破碎,楚云非被打得退了几步。他的指尖再次飞出几枚剑符,化作了三道叠在一起的光盾,将这一拳的力道彻底消弭。   风暴停息,两人相对而立,放在栏杆上的两只酒杯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和缓下来的海风中碎成了齑粉。   这一击中所蕴含的力量,跟神农桃花林中的伏地魔蟒白夙相当,论个体战力算得上是当世无双,上了战场就是最令人畏惧的存在。   但是,楚云非收回了右手,自己还是杀得死他。   三位长老围上前来,只是还没等他们开口,楚云非便转向了他们,说道:“没事,几位长老,我只是想跟独孤族长切磋切磋。”   “只是单纯切磋,并非与华公子起了冲突。”独孤宇也解释了一声,“三位长老放心。”   “只是切磋?”大长老又再确认了一次,看到两人身上都没有受伤的痕迹,确实是把握好了分寸才放心下来,“没事就好。”   楚云非看向独孤宇,对这寒蛟血脉有了足够清楚的认知。   除非他们能修行,或者像独孤宇这样战力强的个体,能有一整支军队,否则别想以少胜多,更别想在三年之后一举攻入皇都,取代萧律。   蓬莱的宝船在海上航行了不到半天,就抵达了秦国。独孤氏在秦国顺利安顿,楚云非履行承诺,把储物袋里适合的作物种子都给了他们,并教会他们如何种植,在秦国停留了几天之后,就动身回了皇都。   差不多十日过去,真龙天子与诸多祥瑞留下的冲击还未散去,酒楼茶馆中依旧对当日登基的盛况津津乐道。只是皇城中的百花盛开一日之后,便纷纷谢去,又变回了秋日的萧瑟景象,想赶来赏花的人都扑了个空。   萧律正在书房定着六宫册封大典的名册,朱笔在来到华霄的名字边上时,动作一顿。华衡已经走了快十天,仍旧没有回来,他放下了笔,低头揉了揉眉心,感到缺少了他的宫中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明明当初在打仗的时候,自己在外,他在黎王封地,也没有这样感到周围都这样冷寂。   萧律正琢磨着这个问题,就感到身旁悄无声息地站了个人,这样旁若无人地进了他的书房,还在旁边探头地看他的名册,一张嘴就发出了他所熟悉的少年声音:“啧啧,你这封号起得也太不走心了。”   萧律霍地抬头看他,见自己刚刚还在想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而且还又换上了女装,演起了他妹妹。   大佬看着帝王脸上的表情,脑内简直都要开始应景地播放BGM——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   他不由得挑了挑眉,想起自己留下的纸条,难道纸条上面写的不是“归期不定”?再说他也就走了十天不到,为什么萧律看自己的样子像是他走了十年?   他说道:“主公你——”   话音还没落下,就感到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拉,把他拉了下去。   大佬:“???”   萧律眸光转沉,看着跌坐在自己怀中的人,觉得华衡回来的时刻实在是太巧,让自己刚陷入这片迷雾,还没来得及迟疑,就猝不及防地看清了答案。   人要学着跟自己的欲望和解。   萧律低头,亲了下去。 第113章   少年的唇瓣柔软,还带着脂粉香气。   他要扮起自己的妹妹来,真是不留余力。   萧律因为尝到这样的脂粉气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只是他原本想要浅尝辄止,然而在两人的唇即将分开的瞬间,却想起了在高粱地里的那一场阴差阳错。   他像爱抚幼猫一样在少年颈后轻揉的指尖一顿,想起那次也是像现在一样,怀中人的情绪也是完全为自己掌控。   少年所有的反应都生涩得像是一张白纸,任他涂抹,任他予取予夺。   两个人都明白那次只是一个意外,萧律也一直没有再想起那段记忆,此刻想起,却像是在他心头的野草上落下了一点星火,迅速成了燎原之势。   在来得及思考之前,他已经伸手抚上做女装打扮的少年发间,将上面的发钗抽离,让那一头如水青丝瞬间披散了下来。   楚云非刚回来,还没来得及问萧律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就被他这样给意外惊喜了一把。   在感到他像是要结束这个不知是玩笑还是认错人的亲吻,好从他怀里坐起来时,结果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按到了桌案上。   砰砰砰——!   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书桌上的东西全被萧律伸手一挥,挥到了地上。   无论是笔也好,书册也好,砚台也好,奏折也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明黄色的外壳被墨汁晕染,君王却没有去管,大有刚登基十天就要做个昏君的架势。   “主——”被压在桌上的人刚想说话,就被趁势撬开了牙关,不容抗拒地加深了这个吻。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少年的睫毛微颤,停在他背上的手紧了又松,终于还是收回了灵力,任玄色衣袍与红色锦纱叠在一处,缠绵至极。   这刚登基的压力是不是也太大了?大佬眯着眼睛想。   上次在高粱地是事急从权,大家相互纾解一下,可现在都在宫里了,有什么问题不能找妃嫔解决?   楚云非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感到这轮深吻终于结束了,他松了一口气,想问萧律是不是压力太大,那炙热的唇却落在了他的耳后。   在那里,有萧律的真龙之血留下的印记,一颗朱砂痣。   印记之主的唇一落在上面,楚云非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身上的敏感带很多,耳朵恰好就是其中一个,萧律记得很清楚。   他一边亲吻着少年的肌肤,一边解开了他身上的衣裙。   这红色的宫装是他命人赶制的,就放在他的宫中,这少年穿起红色的衣裙来比谁都好看。   在秦王宫中见他第一眼时,就是这样,狄琰从函关回来的那一日,也是这样。   这些记忆的碎片实在太多了,间隔的时间也太远,萧律自己都意外自己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耳边的喘息声渐响,少年的衣襟大开,露出了颈项和精致锁骨,肌肤上绽开片片桃花。   萧律的亲吻已经来到了他的心口,隔着布料落在他身上,不知他的国舅到现在都还没有反抗过是因为沉溺在这样高超的调情技巧里,还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陛下——”守在殿外的侍卫听到里面砚台落地的声音,纷纷拔出腰间佩刀,跑进来要护驾,等看清里头是怎么样的情形时,又全都在原地定住了脚步,脸色十分精彩。   只见身穿玄衣的帝王从被压在桌案上的宫装丽人胸前抬头,重瞳隐隐带上了金色,对凡人来说过于可怕的龙压只是无意中释放出了一丝,都令这群侍卫差点跪下。   萧律:“滚出去。”   侍卫们赶紧滚了,心有余悸地想着书房里那位到底是哪宫的娘娘,又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早知如此,就算里面动静再大,他们也不会这样闯进去。   只是这样被一打断,刚刚旖旎的气氛就散去了大半。   萧律再低头看躺在桌案上的人,明明还衣襟散乱,长发如瀑地铺了半张桌案,目光却已经恢复了清明,已然从他一手催化出来的意乱情迷里清醒过来,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果然,萧律心道,就知道这小子刚刚没反抗是因为完全没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上。   他迎着少年的目光,想着自己说过要给华衡一个字,然而一直打仗都没有兑现。   萧律没有将他从桌案上拉起来,而是再次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停留在情人般亲密的姿势上,那双和常人不同的重瞳褪去金芒,变回了深沉的黑色:“主公说过要给你起个字。”   他伸手抚过少年还红晕未退的脸,嗓音低沉地回荡在书房里:“之前一直没有想好,现在终于想好了,就叫惜之吧。”   他之前曾一直在非离跟长留之间摇摆,如今却意识到,无论是叫非离还是长留,想要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意图都太过明显。   那么,还是叫惜之吧。   大佬:“你亲我半天压我半天,就为了告诉我你给我起了个字?”   说着伸手推了推萧律。   华惜之,比商不起强,字是不错,可也用不着得意成这样。   萧律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殿外的侍卫已经站得远了些,听到从殿内传来陛下的笑声,确定他应该是很高兴了,想来他们刚刚那样冲进去,应该也不会受到什么责罚了吧。   楚云非看身上的人笑了半天,终于止住笑声,那张英俊的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重瞳里映出自己的影子,说道:“阿衡,主公心悦你啊。”   大佬心道,这怕不是压力大,而是中邪了。   他想着,指尖再次闪烁起了湛蓝色的光芒,迅速在萧律背上画了个清心符,然后打进了他的体内。   萧律闷哼一声,重瞳里蓝色光芒一闪而过,等回过神来就看到身下的人在皱着眉观察自己。   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地问道:“你做什么?”   楚云非维持着躺在桌案上的姿势,两手仍旧环在他的肩背上,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你不是中邪了?”   “胡闹。”萧律低沉地道,满目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的无奈,迎着他清亮的目光又说不出其他,只问道,“主公喜欢你有这么奇怪?”   大佬心道,一个向来喜欢大胸翘臀的直男突然说喜欢我,这还不够奇怪?   沉寂了很久的系统终于又上线了。   【系统:是很奇怪,弯得全不费工夫。】   萧律看身下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把衣服全扯开了,露出属于少年的平坦胸膛,自嘲地道:“主公你看清楚,我不是华霄,我是华衡。”   微妙的沉默,两人很快就感觉到抵在彼此之间的存在感更强烈了。   大佬:“……”   刚刚冷却下去的空气再次变得热了起来,仿佛被萧律所感染,两人越靠越近,少年的衣袖滑落,洁白的手臂像藤蔓一样攀在帝王的肩背上。   就在两人的唇堪堪相碰的时候,殿中再次出现了第三人的气息,萧律头也不抬地道:“出去!”   沉默了片刻,狄琰的声音才在殿中响起:“臣遵旨。”   下一刻,他就被华衡从身上推了下去。   “……”萧律陡然想起了两件事,一件是在阿衡回来之前,自己正命人宣了狄琰进宫商议军防事宜,另一件则是阿衡说过,他喜欢狄琰。   狄琰站在殿门外,面具遮挡了他的脸,看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远远站着的侍卫们看到狄将军的身影,感到非常愧疚。   刚刚将军上来的时候,他们站得离殿门口太远了,没来得及叫住将军,又不敢大声喊,恐惊殿中人,只好眼睁睁看着将军走了进去,然后就听见了那句君臣对答——   皇上说,出去。   将军说,臣遵旨。   他们不知道狄琰心中在想什么,只觉得将军这样的人,不应该遭遇这种事,这真的是他们失职了。   袖子底下,狄琰握紧了拳,又慢慢松开。   他庆幸自己戴着面具,可以挡住方才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也庆幸今日穿的不是铠甲,袖子可以遮挡住他用力得发白的手指。   他有许久未曾见过华霄,在登基大典上没有看见她,在御花园中设宴也没有见到她,他没有想到再见她,会是在这种情境下。   他知道她是主公的妃子,但没有想到真正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心会痛到这种程度。   在面具的遮挡下,狄琰深深地皱起了眉,眼底浮现出了痛楚之色。   主公不是这样耽于嬉乐荒于朝政的人,这里是书房,是君王和大臣商议要事的地方,在这里白日宣淫,华霄她……   她究竟在想什么?   若不是她的缘故,那主公……主公又将她置于何地?   那铺于桌案上的如瀑长发和火红衣裙像是要灼伤他的眼眸一样,又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喜欢的人就在自己所侍奉的君王怀中……   “将军。”   那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他面前,狄琰看到她身上的红色衣裙已然整理妥帖,长发随手挽起,看不出片刻之前的凌乱。   “主公在里面等着,将军请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萧律登基后,熟悉亲近的旧部仍然喜欢叫他主公。   不熟悉的就叫他皇上,陛下。 第114章   狄琰僵直了片刻,沉默地向她行了一礼,然后进去了。   萧律在书房中等着,出于相同的、都以为对方才是华霄(华衡)的真爱的理由,君臣二人都没有底气跟立场去指责对方,只能当刚才无事发生,按照原本的安排开始商讨军防事宜。   谈到最后,狄琰自请镇守边疆,为大商守住这关外蛮族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萧律坐在书桌后,注视了他片刻才问道:“你想好了?”   “是,臣意已决。”   狄琰单膝跪地,垂着眼眸不去看那张桌案,不去想上面刚刚发生过什么,“主公登基,天下初定,万民还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不能让蛮族在这时候打进来。边疆需要有人镇守,由臣去做这件事,再适合不过。”   萧律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点头说了一声“好”,从桌后起身走到了他面前,伸手把人扶了起来。   边疆苦寒,狄琰自请前去镇守,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   然而萧律看着他,也意识到狄琰这一走,阿衡就很难再见到他了。经过刚刚的事情,但愿他别以为是自己遣了狄琰去那苦寒之地才好。   跟萧律想的不一样,大佬知道狄琰很快就要动身去边关,去震慑那些被中原视为大敌的蛮人,而在三年之后错过第一波抵御独孤氏入侵的良机。   照理来说,被喜欢的人看到他跟帝王白日宣淫,他应该羞愧地跑走,最好还要边跑边哭,然而他现在顶着的是萧律宠妃的身份,跟他这样那样是完全合理的,顶多就算是个惑上的妖妃,是个妲己。   刚刚那一下把人推下去,纯粹是因为他没忘记自己在萧律面前给自己立的设定——他是个对狄琰情根深种不得回应的人。   所以华妲己整整衣服,把萧纣王跟狄飞虎甩在了脑后,回到殿中开始通过法术观察独孤氏。   秦国。   几天时间过去,独孤氏所建立的栖息地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他们在土地里播撒下了楚云非留下的种子,在海边捕鱼,因为熟识水性,所以收获比周围的渔民都要多得多。   秦国盛产珍珠,而且又是通商的港口,从元帝时期开始,就是诸侯之中最富有的一个。生活在这里,生活水平都比其他地方要高,跟他们在东海之下禁地里生活的时候比起来,独孤氏的族人脸上明显多了许多笑容。   这么多年来,他们与世隔绝,现在回到这里,就算没有熟人,也跟外面的同龄人交上了朋友。独孤氏很庆幸,自己身上虽然有着寒蛟血脉,但是光看外表却与普通人无异,不会受到排挤。   三位长老知道独孤宇在管理方面没有经验,所以自觉肩负起了打理内务的事情,让他们的新族长可以适应自己的身份。   他失去兄长,对他来说打击确实很大,这段时间看着独孤宇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所有长辈都替他感到高兴。   到了掌灯时分,习惯早睡的独孤氏族人已经在潮声中入睡,楚云非看着这静谧的渔村,觉得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于是收起了法术。   转眼便过去了半月时间,到夜深人静时,独孤宇依然会来到海岸边,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他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有半个月,一切都走上了正轨,然而他每日来这里等的那个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来。   只是独孤宇却不着急,他兄长是最守信用的人,他既然说了会来,那就一定会来。   今晚的月色很好,他这段时间终于又能潜心研究着他们的血脉问题,找到了新的突破点。   明月之下,他体内的寒蛟血脉跟这潮水仿佛生出了共鸣,令他在这月光之中不由得随着潮声进入了内视状态,看到了自己体内的血脉运转。   他内视着自己身上血脉不通的地方,想起在那银发青年身上都有新的脉络替代,让他们体内的灵力得以形成回路。   那些灵气通道都是他体内的龙气与虚丹催生出的新的脉络,那是属于龙的特征。   独孤宇慢慢地睁开眼睛,越发确定独孤氏唯一的出路就是要化龙。   而就在他睁开眼睛之时,海上有一个身影踏月而来,他看着自己所等的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独孤离登上了海岸,来到独孤宇面前,听青年说道:“哥,你来了。”   “等很久了?”独孤离对他微微一笑。   他自海上来,脚上的鞋没有被沾湿,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被沾湿。   独孤宇看着他,感觉兄长与在海底的时候相比简直犹如脱胎换骨,更不像此世中人。   青年摇了摇头,说道:“也没有等很久。”   兄长身上的变化再他看来是自然的,因为他已经跨过了血脉限制,往化龙又更近了一步。   他正想着自己的哥哥再用多长时间才能真正化龙,便听独孤离说道:“来,陪我走一走。”   独孤宇听到这话,回过神来便高兴地应允了:“好。”   从前在族中,哥哥总是事务缠身,自他长成之后就没有再这样有兄弟谈心的时刻。   月光下,独孤宇跟在独孤离背后,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时期,兄长在前,自己在后,即使在那禁锢了他们自由的禁制之下,也能生出一些惬意和快活来。   潮起潮落之中,独孤离的声音响起,问道:“这半月以来,族人在秦王封地上安顿,过得好不好?”   “好。”独孤宇说道,“大家都过得很好。”   离开那鬼地方之后,所有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心境不一样,就算要再苦再累地开拓,在族人们看来都是快活的。   独孤离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   独孤宇看不到哥哥的表情,但是能想到他唇边挂着的笑容。从很久以前开始,兄长就是这样,把族人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心上,仿佛没有自己的情绪。   他忍不住开口说道:“哥你既然回来了,那么什么时候打算向族人宣布这个消息?等你回来,我便继续去研究寒蛟的血脉问题,族长依然由你来当。”   在前面的人却停住了脚步,在独孤宇不解地看着他的时候,独孤离转过身,在海风中对他露出微微的笑容,说道:“这个族长之位就不用还给我了,我当了这么久族长,也是时候该退下来了。”   独孤宇一想,觉得也对,兄长已经为族中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还死过一次,只不过因为在最后关头突破了血脉限制,所以才活了过来。   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哥你是暂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族人吗?”   独孤离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当时你提出要去皇都,三位长老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他们只想要安稳生活,不会像你所想的那样去做。要彻底将我们的族人从这个枷锁中解放出来,只有我一人化龙是没有用的,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能跟我一样自由自在,翱翔天际,这才是我毕生所求。”   这不是独孤宇第一次从兄长口中听到这个愿望。   这也是为什么当独孤离重回人间,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会这么快就相信了站在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   因为这个愿望他只对自己说过,其他人都不知道。   然而现在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打算回到族中,独孤宇也不知他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只皱眉道:“哥你不告诉族人你或者的消息,那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独孤离说道:“要进皇都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留在族中就是在明处,而我,要去暗处做一些事情。”   他说着,站在这海潮之中转头看向了秦国都城所在的方向,在那里灯火通明,秦王还没有死去。   独孤宇听他说道:“首先,我需要去见个朋友。”   秦王宫中一片冷寂,床榻上只有秦王一个人。   比起半个多月前,他此刻显得更加形容枯槁,而生命的火种在他的体内好像还没燃烧完一样,让他依然被困在这里。   秦王想不明白,如果并不打算让他长生不老,那上天为什么还让他活着呢?   这时,紧闭的殿门从外面打开了,晚间的风总是很大,能轻易把这门吹开。在宫中服侍他的侍女走开了,没有立刻把门关回去,他在这床榻上僵直地躺着,不知要吹多久的风。   然而,秦王却听到了从黑暗中传来的脚步声。   他躺在床榻上,听着这个并不熟悉的脚步声在向着自己走来,在短暂的怔忪后,活动着唯一还能活动的头部,向着旁边看去。   只见一个人正在朝自己走来,他行走在秦王宫中,仿佛闲庭信步,穿着跟如今的人们并不相同的衣服,犹如来自前朝的人,越是走近,那张俊美的面孔就越是清晰。   秦王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上,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燃起了希望。他从被子下努力地将枯瘦的手伸了出来,向着这个停在几步之外的青年伸去,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仙人……仙人……仙人可是来赠本王仙丹,授……本王长生的仙人……”   月亮从云层里穿出来,明亮的光华照亮了整个寝殿,也将独孤离的脸照亮。   他看着床榻上苟延残喘的人,微笑着点头道:“随我去吧。”   秦王闻言,眼中刚放出光芒,表情就被定格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寒气笼罩,迅速变成了一座冰雕。   站在他面前的人随意一拂袖,秦王便整个化作了齑粉,飘向了这寝殿的各个角落。   清晨,出去偷懒的侍女才端着水回来,只看到殿门开着,不由得心中一惊。   她迈过了门槛,端着水盆从门外走进来,想着今日秦王在床榻上吹了这一夜的风,会不会糊里糊涂地发起高烧来,然后一命呜呼?   然而没想到,一进来却看到那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老人竟从床上下来了,正坐在梳妆镜前。   侍女手里端着的水盆差点摔了下去,背对着她的秦王从镜子里看她一眼,却没有怪责她昨晚的失职,只是开口道:“过来伺候本王梳洗。”   缠绵病榻大半年的秦王吹了一夜冷风,竟然没有驾鹤西去,而是在这个夜里奇迹般地好了,真是大商三百九十六年最奇怪的一件事情。 第115章   秦王身体恢复健康之后,给萧律来了封情真意切的信,大意是说托陛下鸿福,臣的身体已经大好了,无需陛下再牵挂,然后自己在登基大典的时候没来,心中感到愧疚,所以想看什么时候来皇都一趟,亲自向陛下赔罪。   从秦王封地到皇都,路途遥远,谁知道秦王这一颠簸,刚好的身体会不会又生起病来,所以萧律派人回了话,让他好好休养,不必亲自来赔罪。   人不必来,但是秦王还是送来了两箱夜明珠。即使是在盛产夜明珠的秦国,要找出这两箱个个跟小孩拳头一样大,匀称美丽,夜晚发光的珠子,也要耗费一番功夫。   萧律一看到这两箱夜明珠,第一反应便是想将它们都镶在他的国舅即将入住的宫殿里,大抵天下的君王都是这样,一旦喜欢上什么人,就只想着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都说天上的仙人离星空无比近,他想留他在身边,自然要让这里显得跟他的仙山没有什么两样,让他夜晚睡在这殿中,睁开眼睛也能看到满天星斗。   后宫如今还在翻修,皇后与四妃即将住进的地方还没挂上匾额,所有人都还集中住在一些宫殿中,只有阿衡依然跟自己一起,住在帝王的寝宫里。萧律下朝回来,把两箱夜明珠也抬回了寝宫里,见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桌旁,便指着那两箱夜明珠含笑对他说道:“给你住的青鸾殿——”   大佬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殿?”   萧律:“青鸾殿。”   楚云非还没结束今天他对独孤氏的观察,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低着头问道:“你同意让我住在后宫里啦?”   英俊的帝王这时才想起他的国舅不仅喜欢他的将军,而且对他的后妃也虎视眈眈。   大意了。   萧律一时间只感到头痛,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挥手示意宫人把夜明珠放下然后出去,自己走到了穿着红色宫装的少年身旁坐下,安静地看他。   这时距离眼前的人刚回来,两人在书房中的那一场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时间,在萧律看来,自己的国舅简直就像是当无事发生过一样。   他想要逃避,但是萧律不打算逃避,从看清自己对华衡是怀有怎样的喜欢之后,他就越发喜欢这样看着他。   英俊的帝王很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不仅对他的后妃有效,对他的国舅也有效。那时如果不是狄琰刚巧走了进来,阿衡可能已经对自己心动了。   然而狄琰进来了,即使是在一时的情迷意乱之中,少年也想起了他喜欢的到底是谁。   这一场良机,到底是错过了。   华衡像是全然不觉他在看他,只说道:“神鸟给你选的皇后,你都没给人家住的地方叫青鸾殿,你给我住。”说着顿了顿,收了那观察独孤氏的法术,转眼看向他,说道,“主公这难道不是在打天道的脸?”   什么天道什么神鸟,其实根本都是他自己。   萧律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选沐夫人做皇后?”   “为什么?”大佬漫不经心地道,“因为她长得好看啊。”   这个一听上就无比敷衍的答案,偏偏又充满了华衡的风格,让人挑不出错处。   萧律低笑一声,又问:“那你为什么不选你自己?”   少年终于抬头了,对着他面无表情地道:“我那时候是只鸟啊,我怎么选我自己啊?”说完之后又耸了耸肩,说道,“何况在历史上,她就是你的皇后。”   历史,都是历史,他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   萧律从前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历史的使命送他来自己身边,又让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然而此刻听来却让他有了那么点不甘心。   他看了少年片刻,在他清亮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然后开口道:“可是主公只想让你住在青鸾殿。”   空气里安静了片刻,这是继那天之后,萧律再一次提起自己的心意。   楚云非看着他,如果说秦王忽然变得健康是大商三百九十六年里最奇怪的事,那么萧律突然变弯就是可以算是第二奇怪的事情了。   楚云非自问对他从没做过什么特殊攻略的事情,但想想其实不光是他,魔刀也好,师兄也好,全都弯得很莫名其妙。   核心虽然被他分裂成了五块碎片,但终究还是一体,如果其中四块都弯了,那第五块会受到影响也不奇怪。   何况从一开始,萧律对他的好感度就很高了。   其实,自从他发现除非自己死去,否则妹妹华霄不可能醒来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意识到这段历史里,可能妹妹一直就在蓬莱打酱油,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   等那天萧律对他告白之后,他更是意识到,自己的妹妹连亡国之君这个CP都没有了。   对楚云非来说,其他都还好,唯独这个他不大能释怀。   小金龙之所以不在他的攻略范围内,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应当属于妹妹华霄。楚云非对这一点的执着,简直成为了他看这个世界的一大盲点,令他差点陷在了局中。   不过看破之后,妹控又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妹妹活过来之后还要守几百年活寡。   狄琰进宫跟萧律相谈的那天,他就在寝宫等着,而那天晚上萧律却没有回来,大概是因为告白之后突然想起他们中间还夹着个狄琰,所以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到第二天下朝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寝宫里,告诉楚云非,狄琰要走了。   他要离开皇都,一走就是不知道多少年,离开皇都的繁华,去苦寒的边关镇守,做抵御蛮族入侵大商的第一道防线。   萧律问他,要不要派他跟狄琰去边关。   作为华霄,他不能跟狄琰去边关,但是作为华衡,他可以。   去边关可有很多事可以让他做,比如建设那里的基地,比如去那里研究抗寒的作物。   只要他想去,萧律可以给他找出一百个理由,让狄琰无法拒绝。   萧律对自己的魅力所在很清楚,对华衡的魅力所在更清楚:有什么比这样一个来自仙山之上超凡脱俗的存在,全心全意地对你好,一心一意地爱你,更让人心动的呢?   哪怕狄琰一开始接受不了,但日久天长,他总会被华衡所打动。   萧律也很清楚,如果华衡跟他去,那么自己就永远再没有机会了。   他喜欢的人会得偿所愿,他会跟狄琰在一起,在这人世嬉游几十年,然后再回到他的仙山上去。   如果楚云非还没想明白自己在历史上到底是个什么位置的话,那他可能觉得这个问题很难选,两边看起来都是可攻略对象。   但是等他想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位置的时候,这道选择题就变得简单了,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当然是留在萧律身边了。   只要留在他身边,狄琰心中华霄的样子就会越来越清晰,他对华霄的感情就会越来越深刻,最后在战场上失去她之后,他就会一直记着她,直到三百年后。   事情发展到这里,突然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三百年后,已经变成鬼王的狄琰因为找不到消散于天地之间的华霄,在忍耐了三百年的漫长孤寂之后,偶遇了商芸,终于自欺欺人地找了她做华霄的替身。   然后,楚云非把人截了下来,换成了自己,在酆都之中与他有了那一番纠缠,最后发现他要找的不过是个替身,所以不管是自己也好还是妹妹也好,对狄琰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照现在这个情况看来,在三百年前给他留下华霄这个影像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啊。   这一系列事情,就连楚云非都感到了冥冥之中的命运——他,果然是要当科长的人。   所以他表现得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萧律的提议,选择了留下。   几日之后,狄琰离开皇都北上,前往苦寒边关。萧律亲自相送,原本想带着华衡一起来,然而他的国舅又拒绝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表面上的,楚云非当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狄琰携十万大军离开,前往边疆,当夜扎营休息之时,桃花入梦。   梦里桃花盛开三千里,灼灼一片,比起当日在神农的桃花林中更盛,在这无数红色桃花簇拥之中,一株白色桃花犹如云盖,桃花飘落,在地上浅浅的覆了一片。   狄琰现在在梦境里,不由自主地往着那株白色的花树下走去。他感到在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等到真正走过去之后才看到,在那盛开的白色花树下站着一个人。   光是目光触到那熟悉的身影,狄琰便心里一突,华霄身上穿着当日在书房中穿着的那身红裳,只是分毫不乱。   堆云砌墨般的乌发梳成简单的样式,发间没有其他点缀,只有几朵桃花。   在离开皇都之时,狄琰曾经想过,她会不会来送自己?   那日在书房里撞见她那般情态,狄琰丝毫不敢去回想,多想一分,对她的渴望就多一分,心里的痛苦也更多一份。   这完全违背了道德,违背了忠义,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白天能够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她,到了晚上,从皇都一离开,就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梦境。   “罢了。”狄琰想道,“不过是梦境。”   他想着,向着面前的人走去,她美丽的眼眸看向了自己,唇边含着微笑,仿佛就是在这里等着他来一样。   在这梦境里片刻的放纵,也能让他焦灼痛苦的心得到一丝舒缓。   华霄看着他,对他微微一笑,说道:“你来了。”   狄琰一看她,便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梦境,华霄的性情从来不是如此,她活泼,跳脱,想什么就说什么,要怎样就怎样,即使自己身陷函关之时,她想来救,也就单身匹马来救了。   狄琰闭了闭眼,知道是梦境,他就更不需要约束自己,在看向面前的人时,目光里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意,说道:“臣来了。”   她看他一眼,像是不满他这样自称,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望着眼前这片桃花,感慨地道:“这片桃花开的真好啊,等日后回了封地,在我住的地方,我也想要种这么一片桃花。”   封地?   她如今身在宫中,狄琰猜她所说的封地,应当是黎王封地了。   她住的地方就是她长大的地方,想来她在那里应当很自由,而不像入了宫,处处都要受到束缚,过得身不由己。   可是她如何能够回到封地之中呢?   作为帝王的妃嫔,想要离开皇都回到封地去,除非是等帝王死后,她有子嗣分封了封地,她才能跟着自己的儿子过去。   狄琰心道,你难道已经不自由到了这种地步?   可华霄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说道:“到时你还是要时常进宫来,来看看我。”   即便是到了那时,他们之间依然有别,即便没了主公,她也不能再嫁他。   狄琰眼中露出了挣扎的神色,明明是在梦里,他也不能真正顺应心意。   他身上有着枷锁,他陷在其中便挣脱不开,只能低下头不再看她,痛苦地道:“臣不敢。”   他的话音一落,站在面前的她便笑了起来,说道:“有什么不敢的?桃花很快就谢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三千里之中开得正好的桃花纷纷飘落,几乎瞬间就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而枝桠上只剩光秃秃的一片。   狄琰连忙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而华霄已经消失不见了,他伸手要去抓住这从面前飘落的花瓣,结果却从梦中惊醒。   他坐在帐中,已然分不清这到底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她真的入梦来见了自己。 第116章   狄琰去了边疆,转眼就是一度春秋。   六宫册封大典如期举行,当日后宫妃嫔皆盛装出席,许久没有在众人露面的华妃也出现了。   沐皇后站在帝王身侧,手中拿着萧律登基时青鸾送给她的那柄玉如意,大佬落后他们一步,身上红衣胜火,手里拿着一枝桃花。   玉如意与桃花,虽然看上去相差甚远,但所有人都知道华妃手中的桃花,是去年在她的永和宫种下的树上今年初发的第一枝桃花。   玉如意是青鸾送来的,桃花却是陛下亲手栽下的。   华妃盛宠,宫中朝中无人不知,她虽有永和宫,但大多数时间却不在自己的宫里,而是跟陛下住在一起。   这般专宠,实在是叫后宫佳人眼红,甚至有人觉得若不是当日青鸾将玉如意交给了沐夫人,如今坐在后位上的应该是华妃才对。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萧律没压力,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至于不让“华妃”住到永和宫去,那是为了大家好。   大佬也没压力,反正他不做。   沐皇后更没压力,她做不做这个皇后都无所谓。   可是作为萧律的老丈人,华脩华太守就很有压力。   他远在韫城都能听见从皇都传来的闲言碎语,偶尔来面个圣就被同僚各种说什么可惜青鸾没选中你女儿华霄——   “不,应该说是可惜青鸾横插一脚啊,不然就是你女儿做皇后啦!”   “是啊,华国公,你女儿要是当了皇后,那你可就是独一无二的国丈了,陈国公一定要气到吐血啦!”   华脩心里苦,想到至今还在帝王的后宫里待着的儿子,这算什么?   这样的盛宠让人感到很是不安啊!   然而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他确实是无限风光,个中心酸又不能和外人道,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来皇都一次,就有一群故友为他接风洗尘,大家都是昔年太学里的同窗,彼此之间的情分比起外人来又不同。   他们包下了皇都最好的酒楼,一起饮酒作诗,追忆往昔同窗情谊,最后话题不免又落回萧律身上。   如今萧律登基也有一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自狄琰去驻守边疆之后,蛮族也几乎被赶到了荒原的另一面去。一切都走上了轨道,作为臣子,他们所关心的事情就剩下了一件,那就是陛下的子息问题。   说到子息,就不免又说到后宫局势,尤其讲到华妃专宠,以帝王跟她的亲密劲来看,所有人都觉得她不应该到这时候了还没反应。   华脩筷子一停,因为刚刚不停地灌自己酒,眼神中已经带了三分醉意,问道:“什么反应?”   他这几位位极人臣的同窗看向他,异口同声地道:“肚子啊!”   华脩简直要摔筷子了!怎么可能有反应?那是他儿子啊!   有反应才怪了!   其他人没注意到他那一脸通红是气得还是酒意上头,不过还好他们转移了话题,不然华脩就可能真的要炸了。   因为龙嗣成了他们如今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所以这几个人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在酒桌上谈起这个话题,自然就提起了萧律还没登基的时候。   “陛下还是瞬王的时候,府中姬妾也不少了,尤其现在中宫这位,那可是跟了他十几年了,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可能就是不合适吧?就是体质什么的,有关系的。我小舅子就是,跟原配夫人怎么都怀不上,纳了妾,顿时三年抱俩。所以这样看来,如今陛下宫中的人可能都不怎么合适……是不是该上奏折提醒一下陛下,该选秀了?”   华脩听着他们谈这些话题,八卦程度简直不亚于后宅妇人,真是完全不想掺和进去,于是继续喝酒。   然而他不掺和,不代表他们会放过他,没讲两句,话题又绕了回来——   “也不是,陛下之前是在行军打仗,现在是在宫中专宠华妃,其他娘娘就算有心想诞下龙嗣,那也不是一个人努力就能成的事啊。所以不光是选秀的问题,还是要劝陛下雨露均沾。”   大家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纷纷转头,看向了华脩。   华脩简直要恼羞成怒了,摔了筷子道:“又看老夫作甚!”   “莫要激动,莫要激动。”   “这事华脩你去说最合适了啊,去劝劝华妃娘娘,让皇上雨露均沾,以龙嗣为重。”   “要不——给娘娘找些有用的方子调养调养,努力怀上个龙嗣也行。”   被众人这样殷切地看着,华脩简直要气死了,这跟他的儿子有什么关系?那是他的儿子啊!   所以说,霄儿到现在还没回来,衡儿难道就要顶替她一辈子,留在宫里当这个华妃了吗?   华脩越想越觉得非常可怕,只觉得当年做的事都是错的,就不该让儿子扮女儿的。   这要是圣上真的对他们家儿子动了心,那怎么办?   所以哪怕今天喝得有些多,他还是命人递了牌子,申请入宫去了。   这一见面,果然不是在永和宫,接引他的宫人直接把他引到了萧律的寝宫里。华脩深吸一口气,果然跟传闻中一样,自己的儿子在宫中跟主公是同吃同住,占尽恩宠。   他站在门外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才迈步走了进去,结果一看到儿子穿着女装的样子,老父亲的心理建设就瞬间崩塌了。   就……真的是好像自己的女儿啊!儿子这么可爱,华脩完全不奇怪为什么萧律会不舍得放他走啊。   大佬这一年里主要就是在蓬莱——秦国——皇都——边疆四点一线来回,已经很久没见亲爹,见到他进宫来看自己还是挺高兴的。   他挥退了其他人,本来想跟这一世的父亲聊聊天,结果就看到华脩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楚云非:“爹你怎么这表情?”   眼下内殿里就只有他们二人,华脩看着儿子,只向他招了招手,等他走到面前便拉住他的手,切切地问道:“衡儿,爹有话要问你,你跟陛下……你跟陛下……”   迎着儿子的目光,后面那半句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不明摆着的吗?没睡过才奇怪了吧。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觉得自己都要愁死了。   华脩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儿子还小的时候,谁说起他都是神童;等长到十几岁,不神了,直接修仙了;结果又过了几年,成了妖妃……   作为一个父亲,他觉得这不应当,这样一想儿子的发展路线实在是过于迷幻了,他摆手道:“不行,衡儿,爹得缓一缓。”   大佬于是扶着他到旁边坐下,华脩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那句“你跟陛下在一起没有”他问不出来,只能问:“爹问你,陛下他什么时候能生出孩子?”   “生?”大佬没多想,“他生不出来。”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   华脩在这个答案中感到自己心死了,成灰了,他儿子跟陛下竟然是已经到了山无棱天地合的地步了吗?   萧律,专克华家,遇上他,华脩感到自己真是赔了闺女又折儿子,他上辈子难道挖了陛下的祖坟吗?   正想着,就听到殿外传来宫人的通报声,萧律回来了。   今日华脩来了宫里,萧律是知道的,他一走进内殿,华脩便要起身行礼,结果眼角的余光瞥见儿子在旁边坐着根本不动,只是对陛下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啊。”   华脩顿时抓住了衣襟,感到更揪心了——   这,这简直要爬到陛下头上去了!陛下还不完全在意!   萧律不光没在意华衡没起身行礼,还显得很是习惯,只微笑着对华脩说道:“岳父大人也不必拘礼,都是一家人。”   华脩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自己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说陛下不爱他们家儿子他都不信啊!   他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强撑着道:“臣身体不适,还是先告退了。”   楚云非觉得奇怪:“这么快就要走?”   “是啊,爹该走了。”华脩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就得心疾发作,儿子就要守孝了。   萧律也不强留,只开口道:“岳父大人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先回去休息吧,改日我再跟阿衡去看你。”   华脩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话都没说几句,令大佬有些莫名其妙。   萧律却知道他来是想说什么,这些老臣来,大抵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今日他去皇后那儿,还听皇后提起了这事。   皇后统领六宫,宫中妃嫔无论品阶高低,都要到鸾和宫去晨昏定省,唯独华妃不用去。“华妃”不乐意,还很是积极地给自己争取过这个权利:“说真的,让我去呗。”   而萧律态度坚决:“不行!”   他不让华衡过去,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后宫,然而那群妃子们却不领情,没事就在嘀咕:“华妃又没来。”   “就是,真当皇后娘娘不存在了。”   “所有人都起得来,怎么就她金贵?”   坐在上首的沐皇后只是微笑着喝茶,就静静地看着她们瞎想。   陛下不仅告诉她“华霄”的真实身份,而且还告诉了她,他就是登基大典上那只青鸾,是仙使。   沐皇后看得出来,皇上是真的很喜欢他了,她跟了他十几年,从未见过他说起一个人的时候,眼中会带有这样温柔的光。   可就像她们跟他之间是君臣有别,他跟华衡也是仙凡有别,很难在一起。   听着妃子们抱怨说这一年里见皇上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都是华妃独占着他,沐皇后只放下了杯盏,想道:陛下倒是很想被他独占,这相处的时间就是争分夺秒,相处一秒就少一秒,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变成青鸾飞回他的仙山去?   “好了。”听她们抱怨得差不多了,心里的不舒坦应该也发泄过了,沐皇后才开了口,“本宫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无非是想要陛下不要厚此薄彼,可你们想想,坐在这里但凡有妃位的,有哪一个跟陛下的时间会比华妃短了?你们哪个肚子争气了?”   底下一片死寂。   前来请安的嫔妃们看着从上首站起的皇后,听她轻声叹息道:“本宫跟在陛下身边十几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你们是本宫带过最差的一届。”   等把这些被打击得垂头丧气的嫔妃都遣散了,她才去书房见了萧律,跟他提了子嗣的事情,心中始终可惜华衡不是真正的女孩子。   帝后对坐,沐皇后开口说道:“臣妾想见见国舅。”   “你想问他,孤何时会有子嗣?”萧律一听便知她想做什么,只是露出沉吟之色,没有立刻答应。   “国舅他定然知道答案,只是这个问题不方便由陛下去问。”沐皇后看着他的表情,微微一笑,说道,“由臣妾来问,最适合不过了。”   萧律眼中浮现出无奈之色,这个问题不解决,只怕后宫朝堂都永远不会安生,终于还是点了头。   翌日,沐皇后便来找了楚云非,问他将来萧律的子嗣会是谁所生。   永和宫中桃花盛放之后,还是第一次迎来自己的主人。沐皇后看着顶着女子身份的少年,看到他的清亮眼眸,又想起当日将玉如意放在自己掌中的青鸾,听他用惟妙惟肖的少女声线回答自己:“皇后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沐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先说假话吧。”   “我。”   听到这里,沐皇后心已经凉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真话呢?”   “没有。”   沐皇后看着他,知道正如陛下所说,只要问他,这少年就会回答一切问题。   她想到了刚刚从这片大地上消失的战火,想到了萧律为了打下江山身上受过的伤,想到他们百年之后,江山后继无人,不由得喃喃问道:“就没有办法改变吗……”   所有人都希望萧律能有个儿子,将他的皇位传承下去,令这江山永固,黎民不必再陷入战火之中。大佬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沐皇后的手,一边在心里想着女孩子的手就是软,一边告诉她真相:“主公是真龙天子,他是真正的龙,这世间的人孕育不了他的血脉。   “他来这世间,不是为了让他的子孙千秋万代地坐拥这个位置,他只是来平这个乱世,终有一天,他会回自己的世界去。”   楚云非说着,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像个神棍,然而沐皇后看着他,显然信了。   他松开了她的手。   “陛下说过,你不会说谎。”   “是的,就像你现在问我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也会告诉你,过两年我就会走了。” 第117章   沐皇后从永和宫离开,心绪有些不宁静,得到国舅的两句话,陛下没有孩子这件事反倒成了其次。   以往的帝王膝下无子,从兄弟那里过继个优秀的孩子便好了,成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弟弟,陛下无子,由侄子来坐这位置也是一样。   成王跟陛下不同,他早早就当了爹,膝下现在光儿子就已经有了好几个,甚至就说现在要从成王那里过继孩子,沐皇后心中都有了人选。   但是国舅要走这件事情,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坐在步辇上,不知这个意外得来的消息是不是该跟陛下说,国舅是否又打算让他现在就知道。   沐皇后想着仍旧在书房等着自己的帝王,思来想去终究觉得国舅即使是要走,也就是回他们仙人的世界去。   而且,国舅也说了陛下是真龙天子,等平定了乱世之后,还要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这是不是意味着,到时他们还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那么即便华衡现在离开,回到了仙山上,那等陛下归去之时,两人应该能够再续前缘。   这样一想,沐皇后的心里就轻松了一些。   等回到书房,见了萧律,她挥退了身边的人:“你们都先下去吧。”   当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沐皇后才走到了帝王身旁,轻声道:“国舅说,陛下同凡人不一样,凡人女子无法孕育陛下的后代。”   “他这么说?”沐皇后看到他在知道自己注定无子之后,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没有便没有吧。”   看来正如国舅所说,作为一代帝王,他并不在意这些,他确实了解陛下。   她想了想自己曾经的担忧自责,只叹了一口气,说道:“听到这个理由,倒叫我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么多年也不是她们的问题,她提起了另一件事,“今天国舅无意中说起,他过两年便要离开。”   他放下手中的书籍,坐在书桌后远眺着窗外,开口道:“皇后可觉得,孤以后会回到跟国舅一个世界?”   “这是自然。”沐皇后来到他身后,将手放在了他肩上,“即便不是,陛下也可以去寻国舅,天地自由,何须惧怕暂时分离?”   萧律摇了摇头:“他虽放下了喜欢的人,但却没有接受孤。”   “总是要时间的。”沐皇后也知道国舅心有所属,她看着萧律,想到的却是当他还是瞬王的时候,身边总有新人,府中旧人便为他的心是否在自己身上而苦。   现在看到他同样为情所困,只觉得跟她们也没有什么区别,沐皇后眼里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英俊的帝王只听她对自己说道:“谁能抵挡得过陛下?他终究会喜欢上陛下的。仙凡有别,他喜欢的凡人会同我们一样,化作尘土,只有陛下才能陪在他身边。”   萧律一想,确实是如此了,他原本觉得自己同其他人不一样并不是一件好事,现在看来却是了。   经过沐皇后这一次找华妃谈话之后,后宫的妃子们都感到见皇上的机会多了起来,哪怕他并不在她们这里留宿,也会到各宫去吃吃饭,下下棋。   虽然华妃依旧不用过来晨昏定醒,但想到现在已经能够面见圣颜,后妃们还是消停下来。   不过皇后宫中却多了个常来的客人,从上次相谈之后,楚云非便时常会来找沐皇后说话。他喜欢成熟温柔的姐姐,萧律能按住他,不让他混到自己的后宫佳人堆中去,却不能禁止他来找皇后。   他待在后宫里替他假扮着这个华妃,那也得交朋友。   萧律只能自我安慰,没事,皇后喜欢我,所以我应该不会绿。   这样想着,偶尔回到寝宫中不见了人,知道华衡去了鸾和宫的时候,过去一看还是能看到自己的皇后和“爱妃”在相谈甚欢。   要么说华衡怎么从来不抗拒做女子打扮,这实在太方便他在后宫中活动了。   华妃会在私下里来拜访皇后,两人之间关系不错的消息也在后宫中传遍了,后宫的嫔妃们对华妃的手段彻底服气。   她能够让陛下围着她团团转不是最大的本事,让皇后也她青眼有加才是她的能耐,她这样轻易就讨好了帝后,在这后宫中如何还会过得不好?   还好,华妃也跟她们一样怀不上孩子。   帝后虽然都看淡了没有子嗣的事,但群臣却看不开,等到萧律登基第二年,各个封地来朝贡的时候,都暗搓搓地献上了各种生子偏方跟灵丹妙药。   这一次,身体大好的秦王终于也来了皇都,他这回足足带了四箱拳头大的夜明珠和两块一人高的血珊瑚,全都是独孤氏从海底采上来的。   上次那两箱夜明珠还搁在帝王的寝宫里,给楚云非没事扔着玩,这一次送来的四箱后宫终于有得分了。   秦王坐在群臣之中并不起眼,等来到萧律面前祝酒的时候,只又说了一遍自己身体好转是托了陛下的洪福,然后连饮三杯,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的表现丝毫不起眼,谁的目光都没有分到他身上,回到座位上之后,秦王便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坐在上首的帝王,观察着这个即将承载自己的容器。   先前他的手下从赤霄境出来,想要变成楚云非的样子跟在萧律身边,结果却被他的重瞳给识穿。这双与凡人不同的眼睛是从他的真形带来的,金龙即使借了这世间的灵胎来化形,有些特征依然挡不住。   而他现在能坐在这里,不怕被这双重瞳看穿,是因为金龙化成人形,封印了自己的大部分力量,已经不复当年,便是这双重瞳也看不透他的真实身份,秦王有恃无恐。   他看着萧律,上古神祇里活下来的就只剩神农跟阎君,再来就是这条超脱人神之外的龙。然而他在上古的那场战争里活下来,现在却变成这样弱小的人形,让人实在是觉得可笑。   他的这些老对手们都在想什么呢?尤其是这条龙,变成了人,还对他身边那个男扮女装的少年动了情。   秦王摇了摇头,觉得这事实在是很奇怪。   一旁的宫人见他的杯中空了,于是抬手为他斟酒,听着酒水落入杯中的声音,他想到了自己的军队。他从赤霄境里带出来的力量,很快就能成势,到时候只要把这个少年抓住,肯定能刺激到萧律。   距离自己真正地重回人间,已经不远了。   楚云非坐在萧律身边,皇后在左,看到群臣之中没有狄琰的影子。   他今年并没有回来,今夜边关大概又会响起苍凉的乐声。大佬漫不经心地算着他们有多久没见面,又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再见面,耳边听到萧律在问:“怎么,无聊了?”   他抬起头来,迎上萧律的目光,在帝王的重瞳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只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样的宴席明年是见不着了,现在多看几眼也好。   延续三日的宴席结束,前来朝贺的人在皇都盘桓了数日,才又纷纷归去。   秦王回了封地,从宫殿中离开,身形消融在月色里。仍旧是在那个小渔村,他化身成了独孤离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在老地方见独孤宇。   一见到他,独孤宇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看着兄长对自己点头说道:“没错,萧律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身上的龙气,跟那个银发青年身上一模一样。”   “这太好了。”独孤宇说道,兄长藏身在秦王宫中,还随朝贺的队伍去了皇都的事他是知道的,他也跟独孤离约好了今日见面,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他口中喃喃地说着“这实在是太好了”,心里却不知道该如何让那尊贵的人间帝王将龙气给予他们,在秦国生活的这两年时间里,独孤氏跟外界开始通婚,孕育了新的生命,他们需要龙气的族人比之前更多了。   这些孩子一生下来,身上就带着一半寒蛟一半人的血脉,然而独孤宇不知道,站在他身旁的人已经把这些孩子身体里的人气剥离,替换了血煞之气。   独孤离看着他,想到在过往的许多年里,自己被困在赤霄境里,用闯进赤霄境里来的人做过不少实验。如果能够把血煞之气附在活的个体上,比这样要杀死一个人才能替换出去,要容易得多。   只是修士难得,普通人的体魄又终究太弱,承受不了血煞之气,这一次承载有寒蛟血脉的活胎却不同,他的实验做得很成功,这两年出生的四十个孩子都活了下来。   不过,只纯粹靠独孤氏来繁衍,生不出那么多傀儡,组不成他要的军队,幸而独孤氏的血脉给了他启发,令他找到了新的路。   独孤离听弟弟试探着提出跟那金龙谈判或是交易,只抬手要他停一停,然后说道:“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独孤宇不疑有他,只见兄长一挥衣袖,一阵风沙迷眼,然后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上一刻他们还置身海边,下一刻却置身一处荒废的校场,他跟独孤离正站在其中。这里没有亮起灯,从萧律定国之后,秦王就不再是封地之主,只是代由管辖这里,也没资格再留下那么多军队。   没有军队,校场自然荒废两年,独孤宇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独孤离没有解释,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哨声,没有灯火亮起,却有无数影子沉默地从黑暗中走出,沉默地站到了他们面前。   月亮穿透了云层,照亮了校场,独孤宇看着这先前丝毫察觉不到存在的军队,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了跟独孤氏非常相似的气息,但这些明明不是他们的族人。   在他身旁,独孤离轻声道:“你看,等时机一到,我们就攻进皇都。到时候不管想做什么,不管需要多少龙气,都可以。”   独孤宇隐隐感到不对,但却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看着兄长,从独孤离脸上看到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坚定。   这人间,很快就会再陷入混乱,这大地,很快就会再燃起战火。   独孤离望着下面的军队,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很快,他们就能重临人间。   底下的士兵感应到他的心情,纷纷发出了狂热的叫喊。 第118章   大商三百九十九年,东海异变。   秦王封地的大营守军看着黑暗的海面陡然生出汹涌的浪潮,心中一紧,等到浪潮落下再看到出现在海岸上的铁骑时,瞳孔微微收缩:“敌——”   然而,还未叫出“敌袭”二字,他的脚边就已经蔓延过来一片冰霜。   他才感到寒气从脚下升起,不过瞬息就已经被从头到尾整个冻结在其中,只剩下闪烁着惊恐光芒的眼睛在冰后还能转动。   不光是他,整个从睡梦中惊醒的大营都一样,三千士兵维持着各异的备战姿势化作冰雕,在穿云而出的月光中看起来格外晶莹,就犹如独孤辰在战场上一掌冰封千里的景象一样。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遍布海岸的铁骑犹如洪流奔腾而出,向着大营发起冲击。   一轮冲击过后,满地就只剩下无尽的冰屑,三千守军甚至没能发出一声警告,就再无影踪。   铁蹄在冰屑上踏过,发出细碎的声响,除此之外,这支大军就像幽灵一样,从战士到军马都没有任何声音。这混合着独孤氏的血脉和血煞之气制造出来的军队,在这个黑夜里从海中现身,朝着这块大陆奔袭而去。   当大商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支铁蹄已经日袭千里,所到之处,无坚不摧,连破三十一座大营,屠杀数十万人。   “这支军队究竟从哪里来!”   成王站在沙盘前,眼看那代表这支铁蹄的旗子就要越过关山,来到自己面前,而他发出的这句疑问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   这支军队来的速度比他们的斥候更快,他们像是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休息的怪物,目标非常明确,一路直奔皇都,沿途的封地他们根本就不占领。   前面三十一座大营,数十万将士,竟不是这支军队的一敌之力,一个照面就被屠戮殆尽。   直到第三十二座大营,才有几个离开军营回城探亲的将士逃过一劫,等日落之时回到营中,却发现自己的战友手足全都化成了满地冰屑,才终于痛哭颤抖着点燃了烽火。   烽烟燃起,将有强敌袭来的消息一路传到了边疆,令边关日落中的乐声戛然而止。   带领十万精锐大军驻守边关,三年未曾回过皇都的人坐在被残阳染成血色的山坡上,回头看着从广袤的大地上处处燃起的连天烽火,形状优美的眼眸里浮现出错愕。   然而当他戴上面具起身时,眼底的神色已经全然化作了凝重与悍然。   除去已无一兵一卒的三十一座大营外,隶属黎王封地的三十二营彻夜燃烧火光,韫城太守华脩从城中赶来,亲自带人守在营中。   剩下七十六座大营守军严阵以待,隶属成王封地的前六营完成集合,驻守边关的十万精锐也随同主帅一起,连夜班师回朝,将边防重新交回给第七十六营原本的驻军。   此时才到掌灯时分,成王已经命人藏匿,将这战场上即将发生的一切全都记录下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后方大营,更送回皇都,好让兄长有所准备。   这支来自东海之边的铁骑于夜晚出来,到白天就攻陷了三十二座大营,即将与他短兵相接。成王站在沙盘前闭了闭眼,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军队?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样的怪物?   在他身后,六营将领都在注视着成王的背影,目光坚定。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卫陛下,保卫皇都。”成王一身甲胄,自沙盘前转过身来,看着这六个跟自己出生入死的手下,“不管来的是什么,都给本王把他们拦在这里,不能让他们再前进半步!”   “是!”   大商三百三十九年,暮春,成王率六营迎击独孤氏。   六座大营全灭,成王战死,战报传至后方,帝王听到这亲弟用自己和六营亲卫的命换来的消息,只坐在上首闭上了眼睛。   皇都灯火通明,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惊恐与悲哀。   文臣武将聚于朝堂,沉默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帝王,大商最精锐的军队还在边关,想来见到烽火狼烟,狄琰也已经在回援的路上。   然而成王麾下的六营,比起狄琰带去边关的十万精锐,也相差不远矣,与那支军队一个照面就被全部冻结,随后被一次冲锋就化作漫天冰屑,哪怕是狄琰回来,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敌不过这支可怕的军队。   所有人都以为大患在边疆,没想到却是来自东海,而且这支军队分明都已经拥有了非人之力,那些仙人却没有出手,是否就要看着他们杀进皇都来,将大商彻底覆灭?   大商立国,从来与仙山没有联系,唯有在三年前陛下登基时有青鸾传书,令百花于秋日中盛放。   想到这里,群臣心中又生出了一点希望,有人试探着问道:“这支军队已非凡人之力所能对抗,不知在陛下登基之时来的神鸟青鸾,是否还能再来襄助……”   萧律睁开眼睛,开口道:“不能。”   沐皇后站在朝堂外,听见他这一声“不能”里包含的决然与复杂情感,一时间只停住了脚步。   “娘娘?”婢女的声音在她身后小声地响起,“您怎么不走了?”   娘娘原本在宫里待着,华妃身边的婢女却来请她到永和宫一叙,永和宫里只有娘娘和华妃娘娘两个人,她们都等在外面。   等娘娘出来的时候,就是这般心神不宁的样子,还不顾大臣们正在和陛下商讨要事,来了前朝要找陛下,为何却又停下了脚步?   沐皇后听着从殿内传来帝王的声音,想到方才在永和宫里见国舅的最后一面。   少年已经换回了男子的装束,跟他穿着女装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一派风流倜傥。他站在桃花树下等她来,一见她来便开口道:“我该走了。”   “国舅要走?”沐皇后愣了一下,在这样烽烟四起的时候,他难道要弃大商,弃陛下——   不,不是这样。   少年从花树下走出来,三年过去,他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丝毫变化。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期然地想起了两年前,在那时候他就说过他会在这时候走。   “我不能跟陛下告别了。”眼前的少年伸手替她摘下了落在发间的桃花,“修真者不能插手凡人的战争,只是我盯着东海看了三年,一直没有看到这些军队是从哪里来。此去,我也不知我能不能改变天命,为他保住这万里江山,希望皇后娘娘替我转告陛下一句,就说我回去了。”   话音落下,不等她开口,少年的身影就化作了万千桃花,回归枝头。   紧接着一阵风吹过,她又眼睁睁地看着这满殿桃花瞬间凋谢,只留光秃秃的枝丫映在眼底。   沐皇后深吸一口气,终于又再度迈步,走进了朝堂之上,在群臣的目光中向着坐在上首的帝王拜下:“青鸾去了。”   众人只听一声清越啼鸣,转头便看见那曾经在登基大典上出现的神鸟周身萦绕着青色焰光,从皇城飞出,飞向了战场。   三年里,独孤氏没有任何异动,甚至楚云非现在分神去看那边,小渔村里也还是风平浪静。那些独孤氏的族人什么都没做过,还是在好好的生活。   他一面飞遁,一面以窥天术盯着那些自东海来的铁骑看,在他们之间也没有看到主帅的影子,完全不知道从哪冒出这么多跟镇北王一样生猛的存在。   他看着成王和他的六营精锐在战场上化作满地冰晶,也看到被这能量波动所吸引而赶来的修真门派。因为发现这些人身上只是有着寒蛟血脉,所以能发出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并不是修真者,即使想阻拦也不能动手。   这终究还是属于凡人之间的战争,轮不到他们插手。   蓬莱岛主站在不远处,各个方位都有从仙境中赶过来的各派掌门和弟子。娃娃脸虽小,但他已经是墨宗之主,手里又有五件神器,于是也跟着蓬莱岛主来了。   他呆滞地看着这覆盖着冰霜的战场,明明没有丝毫血迹,看起来却更加触目惊心。   他跟蓬莱岛主都是最熟悉独孤氏的人,看到这支军队的时候本能地感到不对劲,这些人像是独孤氏后裔,可又不是他所熟悉的独孤氏,娃娃脸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娃娃脸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看到蓬莱岛主神色一变,接着甚至顾不上自己,便遁空而去。   楚云非看着被抛弃的娃娃脸,心念一动,将窥天术转向了蓬莱岛,就看到蓬莱岛上的弟子被打得七痨八伤,那续命阵也是摇摇欲坠。   华霄就在阵中,续命阵失去了蓬莱弟子的支撑,她身上笼罩的光芒已经开始微弱下来。   那打伤了蓬莱弟子的人背对着楚云非,正要随手把这续命阵毁去,却被从旁边伸来的一只手给抓住了。   大佬眯起了眼睛,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见独孤宇拦住了这人,对他说道:“哥,我们上一次带走我们的族人,就害得她这样,这次我们不能再伤害她了。”   那人转过身来,倒在地上的蓬莱弟子看清他的脸,只挣扎着说道:“独孤离……”   “独孤离你不是已经……”   楚云非看着这人脸上露出微笑,想到当日李云珑给自己讲到独孤氏的族长是如何牺牲自己,将五件神器中的血煞之气镇压在海底,心中生出了一种违和感。   再然后,他便感到这死而复生的独孤族长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窥天术便被人破了。   连蓬莱岛主都发现不了的窥天术,这人竟然能破?   等到楚云非在一处山头降落,恢复了人身,再次发动窥天术看蓬莱岛上的情况时,独孤离跟独孤宇已经离开了,这洞府中只剩下几个受伤的蓬莱弟子跟还昏迷不醒的华霄。   感应到蓬莱被破的蓬莱岛主已经回到了岛上,正在洞府中出手稳住了续命阵,楚云非四处搜寻着独孤辰的影子,却发现人不见了。   其中一个蓬莱弟子艰难地开口道:“师父,是独孤离跟独孤宇忽然闯进来,打伤了我们,还把那青年带走了……”   蓬莱岛主听到“独孤离”三个字,只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那些独孤氏后裔有问题。   他本来是应该最有机会发现问题的人,然而这个“独孤离”却来了蓬莱,破了他的禁制,伤了他的弟子,令他必须赶回来。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蓬莱岛主叹息一声,坐在阵中开始以精纯灵力为一众弟子疗伤,“只怕是独孤族长当初拼死落下的封印,也没能封住那股血煞之气。” 第119章   血煞之气是上古战场中各种煞气怨气的集合,几千年来没有人净化得了,只能把它们困在赤霄境中。   修真界在那场大战之后就已经大不如前了,本来血煞之气单独出来都不大可能被发现,何况这支大军还混合了独孤氏的血脉?   眼下这个独孤离,多半也不是原本的那个。   赤霄境的怪物替换了他,跟他最亲近的独孤宇都发现不了,整个独孤氏都让这从赤霄境里出来的血煞之气做了筏。   难怪他盯梢了独孤氏三年都没发现问题。   楚云非看着续命阵中的蓬莱岛主及蓬莱弟子,想到如果真的只是独孤氏把萧律推翻了,那么萧律可能死就死了,但如果赤霄境插一脚,就不知会如何了。   他们上一次在荒漠中时就想把萧律带进去,结果被萧律烧了个干净,这一次总算是找到机会。   他收了窥天术,站在山坡上看着那晶白一片的战场,望着那些沉默地停在原地的铁骑。   到了这一刻,他总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要在这里动用禁术了。   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他回到三百年前,不过也是被卷进历史的洪流,按照应该发生过的轨迹走。   他想着,目光落在了战场边上。   在那里,娃娃脸还没走,这墨宗独苗站在原地,孤零零的。本来其他修士都走了,带他一起来的蓬莱岛主也突然回去了,他也应该走了,可他却觉得这战场不对劲。   这是一种直觉,没有任何依据,所以他只能站在这里,没有离开,但是也没有做什么。   正想着,就看到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谁!”娃娃脸吓了一跳,就要往后退去,他身上带着五件神器,非常有钱,非常害怕被人打劫。   结果却被人一手抓住了肩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是我。”   “道友?”刚刚是因为楚云非出现得太突然,又背着光他没看清楚云非的脸,等看清楚来的是谁之后,娃娃脸就高兴了起来,“好久不见了,道友!”   从三年前楚云非跟独孤氏一起离开蓬莱,娃娃脸就没有再见过他,眼下突然在这里见到他,娃娃脸以为他也是来凑热闹的,只问道:“就你一个人来吗?”   他左顾右盼,想要找找楚云非的师门,或者他那个魔修师兄在不在,就被面前的人一把揽了过去,听他在自己耳边说道:“别找了,就我一个人来的。”   楚云非揽着他,跟他贴得很近,在他耳边说道:“我来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娃娃脸被他说话的时候洒在自己耳边的热气刺激地缩了缩脖子,但他没有躲开,而是连连点头道:“嗯嗯,你说。”   楚云非是他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娃娃脸想要报答他已经想了很久了,不管楚云非现在想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推辞。   楚云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说道:“我要借你的神器。”   娃娃脸一愣,退开一些,看着他问道:“道友,你借神器做什么?”   楚云非:“打仗。”   打仗?娃娃脸还没有听过修真者要打仗的,修士要是打起来那都是单打独斗,即便是在上古那场大战中,也没有发展到要打仗这样的规模。   他看着楚云非目光所落之处——等等!   娃娃脸紧张地道:“道友,你不是想插手凡人打仗这事吧?!”   楚云非不光是要插手,他还要带着墨宗的五件神器来插手,这五件已经除了血煞之气的神器正是这些从赤霄界中出来的血煞之气造物的克星。   看见他脸上的神色,娃娃脸顿时更是慌张,说道:“道友,我们是修士,不能插手凡人的战争,否则是要遭天谴的!”   他说着紧紧地拉住了楚云非的手,怕他就这样冲进去。   他知道楚云非跟那条小金龙在一起,他也知道三年前小金龙登基做了皇帝,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能搅和到这些事情里去,他不能看着楚云非断送仙途。   “我非管不可。”楚云非回头静静看他一眼,“你把神器借给我,我还有可能活下来,你要是不借的话,我就真的要死了。”   “这……”娃娃脸顿时陷入了两难,他看着楚云非,“你想借哪件?”   楚云非伸出一只手,眼睛盯着他:“五件都借给我。”   娃娃脸简直要哭了。   楚云非说道:“没事,不会牵连到你的。我是个魔修,你忘了?魔修最喜欢不打招呼就抢别人的神器了。”   “你这个样子说你自己是魔修,谁信啊……”哪有魔修会为了凡人的生死,要把自己的命都给赔进去?   娃娃脸说着,掌心里冒出了光团,这光团一出,楚云非就感受到了神器的气息。凝神看去,只见这个光团之中漂浮着五件形态各异的神器。   其中三件后来归属了昆仑,楚云非在还没想起自己是谁来这个世界有什么目的的时候,他就已经拿着这三件神器在满山遍野地挖蚂蚁窝,掏鸟蛋,打树上的果子吃了。   他伸出右手接了这团光芒,娃娃脸看着这五件神器隐没在了他的掌心里。   后方大营,一众将领看着这支军队在行进了一天之后,终于在这里停下了脚步,虽然成王和六大营之前的拼死一击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阻碍,但他们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打算停下来跟我们谈判了吗?”有人这样说着,但所有人的心里都否决了这个可能。   谈判这种事是要在双方实力相当,谁都讨不到便宜的时候才需要采取的手段,可是对于这支怪物般的军队,他们任何一个营都阻挡不了他们前进。   既是如此,又何必要跟大商谈判呢?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这支军队正在等什么人。   这些铁骑虽然纪律严明,打仗时也进退一致,但却从没有在其中看到过他们的将领。   想来在这支军队的将领到来之后,便是他们作为大商的军人,在这战场上最后辉煌的时刻了吧。   军帐里无声地弥漫开了一股悲壮,他们想到了成王在率领六营迎战的时候,心中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明白这是自己留存在世间的最后一刻。   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到帐外响起了惊呼:“快看,快看那边!”   “何事如此喧哗?”坐在军帐中的将领们纷纷起身,走到了帐篷外,要看是什么让他们的将士如此罔顾军纪,然而却看到战场方向突然绽放出耀眼的湛蓝光芒。   一众将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还有人举起手臂挡住了那耀眼的光芒,等到蓝光暗下,他们睁开眼睛凝神看去,才发现那光芒并没有消散,而是凝成了一道光幕挡在天与地之间,将整个战场与那群停止不动的铁骑阻隔开来。   在这道屏障以西,是他们七十座大营与皇都,屏障以东则是那群正在等待什么人的铁骑。   “这是……”   “是神迹!是神迹啊!”   湛蓝色的光芒照在每一个人身上,令他们的眼中浮现出了敬畏与惊叹,再看那被阻隔在光幕后的铁骑,发冷的手脚终于开始回暖,心中终于开始感到安全。   有长长的声音自后方响起:“仙人庇护——天佑大商!”   众将领如梦初醒,只听见营中有许多将士发出了同样的欢呼:“仙人庇护,天佑大商!”   “仙人庇护,天佑大商!”   皇都城门已开,身披金甲的萧律骑在马上,一骑当先地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三千金甲卫。他望着这从东边亮起,笼罩了大半个商王朝的湛蓝屏障,知道华衡已经插手到了这场人间战役中来。   “驾!”   三千金甲卫看着帝王一鞭击在马臀上,他胯下的骏马立刻长嘶一声,更提高了速度,几乎转眼就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驾!”   “驾——!”   金甲卫只能快马加鞭赶上,不能看着帝王孤身涉险,站在城墙上的群臣与皇后就看着这三千金甲与帝王成一条直线,极速向着前线赶去。   沐皇后站在风中,看着那层蓝色的光幕,明白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喜欢的人就这样连告别都没有,去为他的江山、为他的社稷死去。   东方渐明,已经赶了一夜路的十万大军依旧保持着他们最快的速度,沉默地向皇都行进。   身披银铠,戴着恶鬼面具的将军背着银龙枪,从面具后看向那遥不可及的蓝色光华,抿住了薄唇。   “还有多久,才能赶到皇都。”   “回将军,即便全力赶路,也还要两天时间才能抵达皇都。”   而两天一夜毫不间断地赶路,就算他们是大商最精锐的军队,也会丧失很大一部分战斗力。更别提他们在两天之后赶回皇都,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无可挽回的局面。   狄琰闭了闭眼,开口道:“传令下去,继续全速前进。”   传令兵刚要应是,行进中的大军就看到前方亮起了同样的湛蓝光芒,仿佛那蓝色的屏障被截了一块移到了他们面前一样,令将士们警觉地停住了脚步,将手中长枪对准了那个方向。   狄琰看着从那片湛蓝光芒中现出的身影,看见华霄身上的衣裙就如同自己的每一个梦境中一样鲜红如火,炽烈得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   她就这样出现在黎明将至的夜里,为他们打开了前往战场的通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一键切换女装,点烟):快了,你们不就想看我魂飞魄散,自己倒数三下。 第120章   “画地为牢?”   世间所有看到这蓝色光幕的修真者都认出了这来自昆仑的法术,刚从战场上结伴离开的各个掌门一看这昆仑最强守护,都转头看昆仑之主。   昆仑之主:“???”   他从那个方向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同道,不耐地道:“看着老夫做什么?”   他没事怎么会插手凡人战争?他不是,他没有!而且这个画地为牢的释放范围太大了!   释放者定是用了神器增幅才做到的,而昆仑所持有的神器轩辕剑正在他身上,没有理由被人拿去才是。   这一任的昆仑之主算起来是商宁的师公,因为一个人闲云野鹤,自在惯了,所以一直没有考虑收徒的事,反正他现在才刚活了数甲子,还有挺久可以活。   不过在大齐立国之后,他很快就要收几个徒弟了,因为在“论道归宗”上,他一个人就拿到了三件神器,于是再加上轩辕剑,昆仑就一下有了四件神器。   想着“糟糕,一个人用不过来,收徒弟吧”,他才收了几个弟子,其中包括了天山之主跟下一任昆仑之主。   眼下还没有徒弟的昆仑之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个徒孙从三百年后穿越过来,在这里用起了“画地为牢”,只跟其他掌门一起掉头回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云非手里拿着盘古斧,打开了通道,看着千军万马从其中奔腾而出。各路人马原本正在赶着路,突然穿过那蓝色的屏障,转眼就来到了这最前方的战场上,一时间还有些懵。   娃娃脸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然后又将目光落在了楚云非身上,心中奇怪他为什么在用盘古斧之前还要变装,做女子打扮难道有加成吗?   女装大佬看他一眼,以口型警告道:“别多话。”   娃娃脸于是默默地把疑问咽了回去。   楚云非不光把狄琰挪了过来,还把后方那些正在赶来的大营也一起挪过来了,一众将领在认出狄琰的面具跟许多同僚熟悉的脸之后,又茫然地看向了站在眼前的红衣女子。   他们之中有很多人没有见过她,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狄琰认出了她,那些曾经跟着还是瞬王的萧律去过黎王封地的将领也认出了她,失声道:“华妃……娘娘?!”   听到有人叫破这宫装美人的身份,许多人眼中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他们在后方,已然接到了成王的死士发来的战报,知道前线是怎么回事。当在行军途中,看到这层湛蓝色的屏障时,也知道是有仙人来相助,心中振奋。   然而,一众将领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来到这里,见到的会是陛下最宠爱的华妃娘娘。   “这是我的最强法术,外面的人不能进来,里面的人可以出去。”楚云非并不废话,直接走到了这些将领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没有半分迟疑,“将军们知道外面那群是怎样的怪物,成王殿下甚至没能靠近他们十步之内,就被冰息冻结。”   然后身死殉国。   狄琰从马上下来,拿着银龙枪走到了她面前,仍旧戴着那张恶鬼面具。   他知道她会来,可他希望她不会来。   楚云非感到狄琰静静地看了自己片刻,而其他将领也聚拢了过来,只听他问道:“华妃娘娘需要我们怎么做?”   “进攻,我需要你们进攻。”大佬说着,伸手指了指外面那群安静的铁骑,“我会替你们护法,让你们找到击败他们的机会,可是——”   众将领看到那双美目在他们脸上扫过,目光平静,听她说道:“我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厉害,也不知这一仗有多少胜算,你们去了可能会死。”   暮春的风中,有将领的声音坚定地响起,说道:“我们不在乎。”   “对。”   “我们不在乎。”   将领们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响起,如同成王在赴死之前所说的一样,他们不在乎身死,只要这一死能够将这些铁骑阻挡在外,能够找到破绽,让他们身后的同袍击败对手,然后活下来。   安静的空气中,同样是六个营站了出来,领头的是成王旧部。   先前因为狄琰将军没有赶到,所以他留了下来,做这前线的指挥。然而,现在狄琰和他的十万大军已然到来,那他便可以戴上头盔,与这六营将士一起,做他原本就该做的事。   号角吹起,战鼓狂擂,六大营将士组成的钢铁洪流冲出了屏障,怒吼着向那群静止的铁骑冲去。   晨光里,这支铁骑在对面山坡上排成一线,一眼望不到头,犹如沉默的城墙。   冲在最前方的将领睁着血红的眼睛,在马上发出了怒吼:“为成王殿下报仇!”   “为成王殿下报仇!”   大商军队冲上山坡,一进百步范围,那白色冰息顿时席卷而来!   湛蓝屏障后,楚云非在后方,伏羲琴已然在手,一拨琴弦,身影瞬间腾空。   他停在半空中,随着指下灵力倾注,红袖翻飞,铿然琴声入阵,犹如高昂战曲,伴随将士们不畏死的冲锋,向着那冰息对冲而去!   琴音破空,卷起狂风将冰息破开,盔甲上、脸上都已经覆上了一层淡淡冰霜的六营将士终于冲到了山坡上,第一次跟这支无法战胜的队伍对到了一起。   轰然一声,双方相撞!   然而即使他们携着冲锋之势,对方只是静立不动,在这撞上去的瞬间,大商将士就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铜墙铁壁。   无数战马发出悲鸣,被连人带马一起击飞出去,后面的战士毫不畏死,直接以血肉冲击向同袍留下的空白之处,然而一样没能撼动他们分毫。   琴音仍旧在响,狄琰看着这血肉横飞的画面,毫不迟疑地挥动令旗:“去!”   一声令下,下一个六大营便冲了出去!   一脱离屏障,他们的兵器上顿时镀上了一层湛蓝光芒。昆仑的剑符之力透过铿然琴音,加持在了大商将士的兵器上,向着那群铁骑刺去。   楚云非身在半空中,手中翻出了生死印,灵力疯狂向这神器中涌去。   下一刻,生死印大放光芒!   这光芒笼罩在地上那些已经倒下死去的大商将士身上,他们刚刚要飘往地府的灵魂又被拉了回来,定在这残破的身体里,再次从原地站起,扑向了他们的敌人。   湛蓝屏障后,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看到自己死去的同袍又被拉回世间,不得安息,心中都涌起沉重的愧疚与悲痛。   然而,没有人觉得这不应该。   大商之军,即便是死了,也依然要从阴间回来,继续保卫他们的疆土。   娃娃脸却看得脸色煞白,这就是为什么不能让修士参战的原因,楚云非出手,直接扰乱了生死轮回,就算这一仗他们赢了,他也要承受天道反噬。   他转头看向战场,前六营破防,死而复生缠斗,后六营持神兵近身,终于第一次伤到了这些有着特殊血脉的血煞之气造物。   娃娃脸睁大了眼睛,那些兵器一伤到这些像独孤氏族人的家伙,伤口上逸散出的不是血,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血煞之气。   娃娃脸:“!!!”   这、这怎么可能?!   这些竟然不是独孤氏的后裔,而是从赤霄境里出来的怪物?!   墨宗独苗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当抬头看向楚云非的时候,却看到他脸上也是同样的震惊与意外。   娃娃脸心里一时间都分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绝望了。   他高兴的是峰回路转,这样一来,这就不是凡人跟凡人之间的战争了,自己的朋友不用死了!   绝望的是这么多怪物,都是从赤霄境里跑出来的,这下不光是这个王朝,整块大陆都要完蛋了!   “道——”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楚云非脸上神色一变,接着扬手便是一道斧光,在自己身旁开辟出了一条通道,向自己传音道:“走!赤霄境真正的怪物要出来了!走!为我报仇!”   说着又是一道剑符打来,直接化作了一张网,将娃娃脸罩了进去,跌进了通道里。   楚云非身在高处,看着在那些怪物后方出现的独孤离,想起那面把自己送到三百年前来的镜子。   那是上古唯一留存下来的神器,昊天镜。   昊天镜的器灵想要找墨宗后人,他在三百年后寻找墨宗后人,李云珑绝对不能死,这也是楚云非回到三百年前要做的事情之一。   楚云非跟独孤离遥遥相对,指下灵力一催,琴弦上便飞出了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了战场,直直地飞向了他。   他看着独孤离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就在剑光即将刺到他的胸膛时,从旁边伸过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在那没有实体的剑光上轻轻一握,剑光便化作了无数光粒子,在他掌心里消散。   一身铠甲的银发青年收回了手,站在独孤离身旁,英俊的脸被半截面具挡住,只露出下半张脸和一双眼睛,看向楚云非的目光里更没了之前的温度。   独孤离唇边浮现出了微微的笑意,对青年说道:“去吧。”   他看着这银发战神走向了他们面前的大军,已然知道他是自己的造物。   一样的构造,一半的血煞之气,一半的寒蛟血脉,再加上真龙之气,堪称完美的造物。   所以说,虽然不知他是怎么来到了这个时空,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如何创造出了他,但这缺失了一魂的青年一样能由他操控,由他来做这将领,将金龙彻底打败,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化成人形的金龙连他的造物都打不过,若是早知今日,不知他当初还会不会就这样封印了力量,来到人间。   独孤辰已经被控制了,而且力量再次提升,所有将领看着这银发青年归入了那支铁骑之中,占据了主将的位置,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就是这支军队在等待的人。   他一归位,天地间的温度便骤然降了许多,十二营的将士仍旧在向前逼近,与这些人形怪物厮杀,然而周围的冰霜却越来越重。   琴声变得更加急促起来,楚云非全力催动伏羲琴,也抵不过独孤辰所释放的寒冰气息,十二营的战士寸寸冻结。   天地间正是暮春,朝阳应当初升,却被铅云遮挡。   云层遮天蔽日,因为战场上的寒气冲天,云中的水汽迅速凝结,天地之间开始飘雪。   从独孤离到来开始,这些铁骑身上就再也没有泄露出血煞之气,令后来到达战场的各派掌门都没有发现端倪。他们没有隐没身形,因为不确定那手执伏羲琴的人的身份,所以也没有贸然出手。   独孤辰的目光落在那天上的红色身影上,然后随意一掌击出,这些在他的冰息中彻底化成了冰雕的十二营军人都化作齑粉,地上冰霜更厚一层。   天地之间除了风声,一片寂静。   大商剩下的七十个营里,一个镇守边关,六十九个齐聚于此,一次冲锋就死了十二营的将士。楚云非低头看向这些不退一步的将士,看到他们眼中的悲痛与悍然,只觉得这些不畏死的战士都要在这里死去了。   他到底才修行了二十四年,加上上一轮的十七年,甚至不到一甲子,别说是独孤离了,现在连独孤辰他都打不过。   而且独孤辰已经完全被控制,看他的样子也像是完全不认得自己了,楚云非看着他和自己对视片刻,身上气息猛地一变,深邃的眼眸变成了银色竖瞳,背后气机化龙!   风云变幻,在这支铁骑上空盘旋的巨龙虚影同它的主人一样注视着下方的大商军队,龙的眼眸就是他的眼眸。   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说他们的陛下是真龙,那么这些人又是什么?   巨龙昂首,发出震天的咆哮,独孤辰站在大军之中,一掌轰出,八道冰龙同时奔涌而出,激得满地厚厚的冰屑飞扬!   这是楚云非第一次见到这大齐战神真正在战场上的样子,他的冰龙冲击在楚云非的“画地为牢”法术上,下一刻便消隐在其中。   屏障后,所有将士都抬起了头,下一刻,四面八方都听到这湛蓝屏障发出碎裂的声音,然后在天地间崩成了无数碎片。   这一碎,让他们的希望也碎了。   楚云非嘴角溢出了鲜血,忍耐了片刻,终究还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121章   狄琰全身紧绷,只怕那红色的身影会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然而却看到华霄终究还是稳住了身形,依然在空中单手按住了琴,没有落下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银龙枪,看向那击碎了湛蓝屏障的银发男子,对方一个人就足以灭掉大商军队剩下的百万人,连华霄也无法挡住他,这一仗……根本看不到任何赢的可能。   楚云非看着独孤辰,想到自己手中这五件神器,包括了生死印、伏羲琴、盘古斧、补天石跟炼妖壶。在三百年后,生死印、伏羲琴、盘古斧归了昆仑,补天石、炼妖壶归了瑶池,他对补天石跟炼妖壶远没有对前面三件神器熟悉。   补天石有着治愈之能,炼妖壶可以炼尽天下妖魔,他要动用第四件神器,唯有炼妖壶才能在这战场上起作用。   在旁观战的各派掌门看到他手中出现的炼妖壶,想到墨宗重制的这件神器也同上古的原型一样,有着吞噬炼化之能,猜到这红色身影打算做什么,顿时都脸色微变。   “住手!”第一个跳出去的却不是昆仑之主,而是来自一个剑宗的掌门。   楚云非要开炼妖壶,要把这些铁骑全部吞进去炼化,这样一来在其他人眼中他就是肆意屠杀凡人了,修真界决不能坐视他这么胡来。   那剑宗掌门一现身攻向他,楚云非便怒喝一声:“滚!”   众人只见一道斧光撕裂天地,劈向了那身穿道袍的中年人,盘古斧的力量打开了时空通道,把冲过来的人给移走了。   楚云非收手,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本来以他的境界,同时使用三件神器已经是极限,而他又强行开了第四件,顿时连神魂都生出了撕裂的痛楚。   独孤辰的身影从原地消失,转眼间便攻到了楚云非面前,楚云非不顾胸口气血翻涌,将未能成功开启的炼妖壶扔到一旁,五指在伏羲琴上猛地一划,殷红的血滴从琴弦上飞溅出去,转眼便化作了无数剑光,向着独孤辰刺去。   银发战神的眼眸里映出这漫天剑芒,在空中一个转身停下了冲势,即便是他也不能这样直接迎上楚云非以精血催发出的剑光。   看到那湛蓝剑光,各派掌门又不由得扭头看昆仑之主,昆仑之主本来在抚着胡子,暗暗觉得这昆仑剑术用得真是不错,察觉到众人的目光又炸了毛:“干嘛,这小丫头我真的不认识啊!”   见独孤辰被逼回地上,楚云非手中又翻出了生死印,将那尸骨无存的十二营将士的魂魄召回了战场,让这些魂体状的战士攻向独孤辰,自己的目光则冷冷地落在了站在军队后方的独孤离身上。   独孤离对他微微一笑,声音直接在楚云非识海中响起,跟他对话:“你一个修真者,为这凡间帝王这么拼命做什么?你插手人间战事,不怕遭天谴?”   楚云非冷笑:“天谴?”他说着,抬手抹去唇边的血,指尖已露出了森然白骨,“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遭天谴了吗?”   这就不是凡人之间的战争。   在他的琴音之下,大商军人还在前赴后继冲上山坡,身上因为伏羲琴的琴音而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蓝光。   不用再支持“画地为牢”,楚云非只将全部灵力都加持在了他们身上,然而就如同以卵击石。   大商将士再不畏死,再拼死杀敌,在这些怪物面前也只能倒下身死。后方从五十二个营变成了四十个、二十八个、十六个,到最后只剩四个营。   狄琰看着自己的将士投进去,然后战死,一切仿佛都是徒劳。   白色巨龙虚影冲向地面,将那些身上笼罩着生死印光芒的魂魄冲散,独孤辰挣脱了这些魂体的围攻,周身开始疯狂地吸收天地灵气,背后盘旋的苍龙昂首傲啸,每一片龙鳞都开始变得凝实起来。   感受到天地灵气的疯狂涌动,所有掌门都感到了不对劲——   这是个修真者!   两边都有修真者入战,跟他们一开始的判断完全不一样,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出手阻拦了。   独孤离站在自己的军队后方,看着在天地灵气中腾空而起,再次冲向了楚云非的独孤辰,脸上仍旧带着微微的笑容。他不在意修真界会不会插手,不插手倒是件好事,如果不是为了不露破绽,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按死大商的这些军队。   白色巨龙发出震天的咆哮,随着独孤辰一起冲向了楚云非,狄琰怒喝一声,提着银龙枪飞身而上。   他在边关三年,已然踏入了武道巅峰,如果再给他十年,他说不定也跟独孤辰一样,要从武道巅峰晋入另一个境界。   他的双眸里燃烧着愤怒,银龙枪向上刺出,这是独孤辰第二次当着他的面攻击华霄,而她已经失去了那层湛蓝色的屏障保护。   这一枪刺出,其中蕴含的是他对武道领悟的极致,一枪隐隐已经有了破境的意思。   各派掌门看着这一幕,如果说刚刚是被独孤辰震撼,那么这一次就是被狄琰的枪法所惊艳,这真是不可思议,这人间何时出了这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   枪尖来得迅疾,很快就离独孤辰只差半尺,在空中即将相遇的三人,无论哪一个都走的是以武入道的路子,威势极其可怕,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相撞赢的绝对是那银发男子。   楚云非已经受了伤,又要分神下方的战场,无法以伏羲琴全力施为,狄琰与独孤辰境界之间的差距无法弥补,即使这一枪惊艳,也无法伤到独孤辰。   他很强,但独孤辰更强。   在枪尖即将刺到他的胸口时,独孤辰才伸出一只手,直接将这一枪挡下,令狄琰无论再如何用力也不能前进一寸。   独孤辰银色的眼眸里冷漠地映出他的恶鬼面具,握住银龙枪往旁边一挥,带出的劲风顿时将狄琰脸上的面具劈成了两半。   面具裂开,从那张脸上脱离,狄琰的脸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   观战的各派掌门看到这张俊美得不真实的面孔,第一反应就是想起隐居黑风城的那一位。   在七百多年前,他就是天下第一美男,没想到七百多年后,还能在世间见到第二个同他俊美得不相伯仲的存在。   只是这面具后的脸长得再好看,也跟独孤辰没有关系,他银色的竖瞳里映出这个阻碍自己的人,调转了出掌的方向,一掌击向了狄琰。   白色巨龙随着他进攻方向的改变,也在空中调了头,转而呼啸着奔向狄琰!   “将军!”   下方还活着的将士们看到这白色巨龙向狄琰冲去,眼看就要在半空中将他穿透,已经杀红了的眼睛离浮现出了愤怒与无力。   天上,琴声骤急,楚云非的身影消失在了琴后。   伏羲琴定在半空,琴弦无人拨弄也继续发出铿然声响,与冰息对撞。   狄琰只感到眼前狂风骤停,有人挡在了自己前面,那红色身影将自己狠狠一推,然后便被身后的白色龙影撞上,瞬间从她身上透体而过!   那红色身影定在半空,狄琰看着这一幕,几乎要呼吸停滞,胸膛里的心被彻底冻结:“不——!!!!!!!”   冰龙透体而过,尽管这痛楚比不上他在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在阵中替人承受被阵法反噬,最后被狂暴的天地元气撕碎那么痛,但大佬已经感到从神魂开始,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被冻结。   他推开狄琰,甚至来不及召出神器,只本能地用身体挡下了这一掌,然后开始向下坠落。   独孤辰一掌击中,白色巨龙在天地间消散,他看着这坠落的身影,心中突然抽痛,不由自主就停了手。   狄琰冲过来接住了她。   华霄落在他的怀里,他是第一次这么抱着她,而她身体冰冷。   独孤辰虽然停手,但是那些铁骑不曾停手,大商的将士们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回天之力,只在伏羲琴的琴音中对狄琰大声道:“将军快走!快带华妃娘娘走!”   “对,将军带娘娘走!”   这是他们的战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里?   她是仙子,可她也是个比他们年轻太多的小姑娘,她已经尽力了,她不该跟他们一样死在这里。即便大商气数已尽,整个王朝覆灭,后宫妃嫔无辜,也一样能活下来。   这一掌将楚云非的心脉尽毁,只不过被独孤辰的寒冰之力彻底冻住,所以此刻还没死去。他听着这些将士的声音,半睁着眼睛看狄琰,看到他眼中的悲恸与绝望,只轻声道:“别管我……你快走……”   狄琰俊美的面孔苍白,显得他的眼睛越发的黑,仿佛连一丝光芒都照不进去。   “不——”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为她做了逃兵,“我……末将……末将带你走。”   他抱着怀中人奔向后方,将自己的将士和荣光都抛在了身后,牵过一匹战马便骑了上去:“驾!”   大商三百九十九年,大商驻军一百零八营,除边关大营两万人之外,其余尽数战死沙场。   一百零七营将士,近两百万人,尸骨无存。   天地一片凄怆,狄琰听着伏羲琴声响断绝,任凭风沙迷眼,只催动战马急速奔跑,不愿回头。   他不知怀中人还能撑多久,他不知能不能让她撑到见帝王,他只能这样抱着她,让她贴近自己的胸膛:“我带你回去见他,我带你回皇都。”   华霄肯定听见了,她像是想要笑一声,却笑不出来,良久只轻声说了一句:“真想再去看看桃花……”   狄琰心中痛楚难当,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滴在了华霄的脸侧。   她看着他,费劲地抬起手来,让冰冷的指尖落在了这张俊美的脸上,声音几乎被风吹散:“别哭,看不到也没什么的……你不需要愧疚。”   华霄……   狄琰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感到她的手指从自己脸上移开,顿时心中一紧,低下头来看她。   还好,她还在这里,没有离他而去。   她的唇边带着一丝笑意,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她说:“桃花很快就要谢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片桃花林里,狄琰几乎可以看到她的生命在消散,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救她,他只是个凡人,他听见自己说道:“还没有谢,我带你去,我带你回去看。”   传说中,人死之后都会下到阴曹地府,在投胎前会喝一碗孟婆汤,前世记忆全都会被洗去。   他不想喝,他想要记住她。   战马跑得很快,然而眼前的路却像是没有尽头,怀中人像是睡着了。天地间忽然刮起了风,狄琰用披风把人护得紧了一些,想要控住战马再前进,却看到前面的山坡上出现了一排铁骑。   在他们脚边,是许多穿着大商军队服饰的、垂死的将士。   狄琰勒住了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在漫天风沙中停住了脚步。   独孤离从铁骑后方走了出来,对狄琰露出了微笑,他把那些拼命拦住他们的将士都带了过来,等着和面前的俊美将军做个交易。   他说:“把他交给我,我让他们都活下来。”   狄琰的目光落在追随自己的将士身上,握着缰绳的手用力得发白,在忠义跟心爱的人之间,他永远在被迫做出选择。   那些被仍在地上的将士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们倒在地上,极力地昂头,要将军不要过来,以眼神示意他快逃,然而却半分都不能动弹。   独孤离看着他的神色,轻笑一声,又道:“你怀里的人很快就要死了,但是你把他交给我,我能让他活下来。”   这句话击中了狄琰,令他在原地停了许久,终究缓缓地放开了手中的缰绳。   楚云非睁开了眼睛,他的灵力已经从独孤辰的寒冰之力中解放了一部分,他听见了独孤离的话。   狄琰显然不能抗拒心爱的人能够活下来的条件,他正抱着自己从马背上下来,然后抱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等一等……”狄琰听到怀中人虚弱的声音,低头看向了她,听华霄说道,“放我下来。”   他停下了脚步,谁的要求都比不上她的一句话,独孤离看着他找了块背风的巨石,把他怀里那个穿着女装的少年放了下来。   楚云非背靠着石头坐着,嘴唇仍旧被冻得发紫,他抬头看狄琰一眼,拉过了他的手,在他掌心里画了道剑符,然后把自己身上最后一件神器给了他。   狄琰低头,看到这块石头上面已经画了道一模一样的符,听她对自己说道:“等我离开,就捏碎这道符。”   狄琰收起了手掌,低声道:“好。”   他感到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脸,在上面停留了片刻,然后收了回去,一手支撑着石头慢慢地站了起来,独自朝着那边走去。   独孤离看着他,眼中露出兴味,说道:“没想到你还走得动。”   大佬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反问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独孤离感到一丝不对劲,下一刻便听到一声破裂的声音,面前的人身上开始生出裂纹,在这裂纹里放出耀眼的光芒,其中尽是狂暴至极的剑元与灵力。   他听见这少年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尽是不羁与狂妄:“老子是用不动神器了,可是——”他一字一顿地道,“我、还、能、自、爆!”   下一刻,天地之间光芒大盛,比起楚云非之前以神器释放“画地为牢”时也差不了几分。   这是他以最后的生命引燃灵力与神魂所爆发出的光芒,一声剑鸣在光芒之中响彻寰宇,白色的炽烈光芒像洪流一样涌向四野!   但凡接触到这光芒的存在,无论是那些铁骑也好,山石也好,全都消融在了这白光中。   各派掌门都看着这个方向,尤其是昆仑之主,自上古大战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听到这样的剑鸣声。   这是昆仑弟子的绝响!   剑符破碎,补天石被激发的神力守护了狄琰,令这炽烈的光芒避开了他,没有伤到他分毫。   大陆震颤,一声暴烈龙吟自远处响起,金黄色的巨龙重现人间!   东海蓬莱,蓬莱岛主听到这声剑鸣,脸上流露出震惊之色,不知是哪一派的剑修自爆了元神。然后下一刻,他就感到阵中最弱的那个生机开始迅速茁壮起来。   在续命阵中沉睡了七年的华霄睁开了眼睛,心头巨震之后,眼泪迅速地涌了出来:“不……哥哥……不——!!!”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点烟):这科长,我当定了。 第122章   天地间苍茫一片,补天石的光芒从狄琰身上退了下来,重新凝聚在了这神器上。   补天石在他掌心里微微地发着光,狄琰从华霄的死亡中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尘雾散去,在已经变成一个深坑的爆炸中心依然站着一个人。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看着那个渐渐变得清晰的身影,即便是华霄引爆她的全身灵力与剑元,这样决绝的攻击也没有伤到这人分毫。   他握紧了手中的银龙枪,然后就听到一声愤怒至极的龙吟,金色巨龙猛地从千里之外腾起,转瞬即至,掀起一阵狂风!   被这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罡风一吹,狄琰几乎站不住,将手中的银龙枪用力地插向地面,紧紧握着枪杆才在狂流中定住了身形。   只见这金色巨龙冲向了坑里唯一还站着的人,龙瞳里满是悲恸与怒火,金色的鳞片上燃烧着火焰,炙热的龙息仿佛要将这个大地都燎着,将一切焚烧殆尽。   狂风中,独孤离的声音响起,似乎很是高兴:“你终于出来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满是怒火的金龙,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随即又是一闪而逝的狂热。狄琰在不远处,只看到独孤离微微笑着一挥手,这原本已经被清空的战场中顿时又出现了无数身影。   狄琰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眼中露出沉痛与怒火。   独孤离要让萧律愤怒,他越是愤怒,他被封印的力量就越能彻底解封,只是死一个楚云非,还不够。   他一挥手把刚刚死去的那些狄琰的残部都放了出来,对这些被他控制的尸体轻声说道:“去吧。”   狄琰发出一声震怒的咆哮,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对独孤离的仇恨,一拔银龙枪,率先向着自己死去的部下冲去。这些都是为大商捐躯的将士,都是最骄傲的军人,他们战死沙场却不得安息,死了之后还要被这样操纵尸体。   长枪横扫,这身披银甲的将军独自对上这成千上万死去的部下,红着眼睛将他们的头颅扫落,送他们去最后的安宁乡。   不断有尸体倒下,可还是有更多被操控的将士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向着狄琰就绞杀过去。   千里之外,那三千金甲卫看着远方,还没有回过神来。   一刻之前,他们的陛下看到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发出了一声痛苦到极点的怒吼,这吼声已经不似人,而似传说中的真龙,令他们胯下的战马都不受控制,想要往远处躲开。   下一刻,陛下身上就发出了耀眼的金光,瞬间脱离了人身冲上九霄,化作了一条金色巨龙,冲向那爆炸所在的方向。   世间凡人看着这一幕,已然呆滞,只听着从那个战场上不断传来的咆哮与龙吟,感到脚下的大地已经为这真龙的怒火而颤抖。   独孤离单手接下了萧律一击,随意一挥,就将这金色巨龙甩开,龙身沉重落地,激起一片烟尘。   他看着金龙昂首,龙须贲张,龙瞳里的火焰几乎要凝成具象,只摇了摇头:“太弱了。”   金龙盛怒,五爪在地上一蹬,再次冲向了他!   独孤离仍旧是随手一挥,金色巨龙重重地摔在地上,震得山岳崩塌,一翻身仍旧冲了上来,不愿放弃。   他就三个弟弟,成王死了,华衡死了,剩下最后一个狄琰在旁边,也快死了。   然而越是打,独孤离就越是皱眉,萧律如今的力量真的跟他想要的差远了,现在的他甚至不及他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   这样一条金龙,根本不可能承载得了他在现世的降临,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当初自己的手下给他开了部分封印,这件事做错了。   金龙降世,他给自己设下的封印必须由他自己一口气全部冲开,才能变成原本那样完美强盛的神物,成为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好载体。   独孤离眯起了眼睛,一手牵制住了萧律,对这不断挣扎想要攻击自己的黄金巨龙说道:“你看好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另一只手,张开五指,空气顿时嗡嗡作响,有无数长枪像是穿透了一层层波纹,在这战场上浮现出来。   狄琰在战场上与这无穷无尽的昔日同袍厮杀,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都被急剧消耗,比起当年在函关那一战来,更是痛苦,更要被拖入绝望的沼泽。   当日他在函关,夜再黑暗,也还有她的声音在心中回响,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微光,今日却不会再有她陪在自己身旁。   银龙枪刺进一人的胸膛,狄琰认出了这张年轻的面孔,这是他的副将。   全都死了。   狄琰披头散发,眼角发红,长啸一声将枪尖拔出,又反手刺向了另一个人。   他最爱的人已经死去,他的同袍也全都死去,很快连这个他所守卫的王朝,也会死去。   空气中传来锐器破空的厉啸,无数杆长枪从远处飞来,将那些围拢在他身边的大商将士都钉在地上,狄琰避开了前几次,却没有避开后面来的那几轮攻击。   两杆长枪携着万钧之力,从他背后刺入,当胸穿过,那力道带得狄琰向前踉跄了几步,手中的银龙枪拄在了地上才勉强止住去势,跪倒在地。   金龙的眼瞳里映出他的身影,从口中发出了震怒的吼声,而独孤离只是转头看向他,怜悯地道:“不要只会怒吼,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想起你是谁,你只是个人,你救不了他。”   说话间,他再一挥手,又两把长枪穿透了狄琰的身体。   萧律愤怒至极,然而在独孤离的控制下他却分毫也动不了,只在周围越来越强的压力中从龙形扭曲,变回了人。   身披金色铠甲的帝王趴在地上,独孤离的目光看起来很失望,他摇了摇头:“你太没用了。”   萧律的重瞳依然闪耀着金色,他趴在地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抬起头来,看向被四面八方涌去的尸潮吞没的狄琰,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狄琰即便重伤濒死,仍旧再战,他发出了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怒吼,银龙枪发出了炽烈的光芒,在这绝境之中竟踏破了武道巅峰,引动了天地灵气,灵力汇于枪尖,一扫便让这些尸潮化作飞灰!   独孤离眼睛微微一亮,开口道:“有意思。”   他心念一动,再次有无数杆长枪从空气中浮现出来,厉啸着飞向了狄琰。   萧律闭上了眼睛,听见枪尖穿透血肉的声音。   狄琰的身上又穿透了几杆长枪,将他体内刚刚聚集的灵力击溃,大商一代名将垂头看向从身前冒出来的枪头,看着从上面滴下的血液,眼中神光消逝。   一阵风吹过,狄琰低垂着头,维持着站姿,手中的补天石滚落在地。   独孤离都要笑了,他看着这死也不肯倒下的青年,低头对被自己压制得死死的萧律说道:“你看看你多没用,连你的手下都能这样。”   萧律睁开眼睛,在这压迫着五脏六腑的巨大压力中,嘴角溢出了鲜血,低沉的声音里含着极致的怒火:“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独孤离一抬手,萧律便被无形的力量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我要你愤怒,出离的愤怒,然后你便会知道我想做什么——”   他说着,忽然听到从战场中激射而来的长枪划破空气的声音,只一伸手便接住了那颤动不已的银龙枪,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转过头去,看到刚才明明已经死去的人又睁开了眼睛,那颗补天石在他脚边发出耀眼的光芒,将灵气源源不断地传输进了这具已经没有了心跳的身体里。   狄琰俊美的面孔煞白一片,周围的血煞之气与灵气一起,汇聚到他身边,将这心有执念,死后也不甘愿这样下地府的将军催化成了厉鬼凶尸,转眼便回到了战场之中。   他身上还插着七八杆长枪,伤口却不再流血,眼眸里也燃起了幽幽的鬼火。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独孤离一松手,那银龙枪便掉在了地上,狄琰抬手,枪立刻飞了回来,回到主人手里。   “有趣。”独孤离露出了一个笑容,心念一动便把萧律移去了另一个空间里,他看向狄琰,说道,“不过很遗憾,我没空陪你玩,还是让他们继续陪你吧。”   话音落下,战场上便再次出现了无数死去的大商将士,独孤离轻笑一声,身影消失在原地。   已经被煞气侵蚀,失去神志的狄琰低吼一声,冲向了这些昔日同袍。   ……   ……   人间大战三日,无数游魂野鬼落入地府,阴间一时间十分拥挤。   十座城里装不下那么多鬼魂,各位鬼王正头疼的时候,阎君醒了,带着谛听从森罗大殿出来,说道:“该去人间一趟了。”   时间已到,该去接他的十一王驾,带他回来,开启新城酆都了。   酆都从兴建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刻。   人间,阎君带着谛听来到这片已经充满煞气的战场上,谛听对这里的气息非常不喜,打了个喷嚏。   满地横陈的尸体之间,只有那身穿破损银甲的凶尸依然坐着,他摧毁了这些旧日同袍的尸体之后,并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停留在这战场上。   这里的煞气极重,又浓雾弥漫,没有凡人敢过来,也没有人发现他。   阎君来到了他面前,已经失去神志的狄琰看着他,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鬼火,没有攻击他。   阎君开口道:“该走了,酆都王。”   他说着,取出了定魂珠,放在了他的眉心。   狄琰感到迷茫,他的魂魄脱离已经腐朽的肉体,煞气在他的身体里消散。   阎君把他手里握着的补天石取了出来,随手往天上抛去,这人间的神器就朝着另外四件神器所在的地方飞去了。   狄琰的魂魄停留在战场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尸体,又看向这满地的昔日同袍,形状优美的眼眸里浮现出了沉痛。   然而自他死去,人间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大商应当也不复存在。他停留在这里,不过是一缕不肯离去的执念,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他疲惫地想着,听见面前的人问道:“你可愿成为我座下的十一王,执掌酆都城,永世不入轮回?”   狄琰抬起头来,眼中透出几分怔然。   阎君听他低声问道:“永世不入轮回,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忘记……”   阎君略一颔首,说道:“不用投胎转世,不喝那孟婆汤,自然就什么都不会忘记了。”顿了片刻,又说道,“只要你答应,我可以许诺你三件事。”   三件事?狄琰想到面前这人的身份,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他答应了,然后向阎君要求了第一件事:“我想求您,为我找一个人。”   ……   ……   鬼王睁开了眼睛,形状优美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惘然。   他在自己的书房里,窗外正在吹来阵阵凉风,风里夹着桃花的花瓣,飘落在了桌上摊开的画卷上。   鬼也会做梦,但是很少,他想,为什么自己会又梦见三百年前的事?   大概是因为他前两天刚去求过阎君,求他找商宁。   这是他求阎君做的最后一件事,他的三次机会就这样用完了,只是跟当年他请求阎君替自己找她一样,结果都是没有找到。   他从书桌后起身,绕了出来,走到了敞开的窗前,看着岛上那株白色的花树,心道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做梦了吧。   忽然,空气出现了一丝波动,书房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鬼王的背脊一僵,这气息……很熟悉,很像商宁。   但是,更像另一个人,像她……   他霍地转过头去,当在房中看到熟悉的少年身影时,狄琰不知心中到底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华霄回来了。   狄琰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   他走上修仙这条路之后,才知她当日是选择了一种怎样决绝的方式,自爆元神,魂飞魄散,天地之间再也不会有华霄这个人。   商宁身上穿着白色的衣袍,因为骤然死去来到阴间,所以还有些浑浑噩噩,见狄琰过来也没躲。   狄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抬手摸了摸这张跟她生得一模一样的脸,然后慢慢地伸手将他拥在了怀里。   他爱了华霄三百年,忘不了她。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动心了,可是对这个少年,他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狄琰抱着浑浑噩噩的他,周身释放出了森森的阴气,将他虚弱的魂魄包裹在其中,轻声安抚道:“没事了,你回到我身边了。”   少年在那柱白光中失踪后,不知遭遇了什么,也不知他是如何死亡的,此刻只是静静地靠在狄琰肩上,没有任何反应。   狄琰低垂着眼眸,目光无意中落在了他的耳后。   那里一点朱砂,鲜红如血,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狄琰神色一变,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怀中的人,向后退了几步。   三百年前,他不止一次在华霄耳后看到这一点朱砂。   三百年后,他跟商宁无数次亲近,指尖曾经抚过少年身上每一寸肌肤,从来没在他身上见到过这鲜红如血的印记。   眼前这个还魂游天外的人分明是商宁,他不会看错,可为什么他……为什么他会有……   楚云非陷在那种自爆元神的痛苦中,系统为了保护他,直接屏蔽了他的五感,令他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里。   此刻,这一缕魂魄被某种力量从那个时空强行拉回来,重新在阴间凝聚,又在鬼王的阴气中稳定了下来,系统才解除了屏蔽。   大佬的目光对焦,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这个世界踢出去,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书房跟与身穿鬼王蟒袍的狄琰,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三百年后。   他一秒钟进入状态,眼里迅速地积起了泪光,用一种朦胧又哀伤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   狄琰几乎立刻跌回了梦中,三百年前他失去她的时候,她也是靠在自己怀里,用同样的方式在触碰自己。   “我不是应该灰飞烟灭了吗?”少年的声音喃喃地响起,“为什么我还能再见到你……”   华霄……商宁……   为什么……怎么会……   狄琰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连少年的样子都要看不清了,他颤抖着抬手,握住了少年冰冷的手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的声音还在喃喃地说道:“我走的时候你在哭,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哭……别哭了。”他说着,慢慢地贴近了他,将头靠在了他怀中,“看不到桃花也没什么,你无需愧疚……”   少年的声音跟他记忆中华霄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狄琰只是略一垂眸,眼泪便落了下来,落在了衣襟上。   商宁耳后的那颗朱砂痣是那样的清晰,那样深刻地在提醒着他曾经做过什么,而眼前的人跌落在那个时空里,遇见了三百年前的那个自己,又为自己做了什么。   他手指颤抖,再次抚上了少年的耳后,声音里隐含着痛楚:“我该叫你什么……华霄?还是商宁。”   话音落下,他就感到怀中人的身体僵硬了。   下一刻,少年便激烈地将自己推开,目光迅速在书房里转过,又落回自己身上,像是才意识到他现在是身在哪里。   狄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听他说道:“你在说什么华霄,我不知道……我是商宁!”   狄琰看着他,当日眼前的少年还是世上一人,他是昆仑首徒,自在逍遥,如今却成了阴间一鬼,仙途断绝。   自己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桃花……画中仙境……   狄琰闭了闭眼,从头到尾就没有第二个人,“她”是从三百年后来的人,所以阎君找不到“她”。   “那是给你种的桃花……”他看着眼前的人,想到在画中仙境里,他曾流下的眼泪跟眼里的恨意,只感到阵阵绝望,“在画里,永远不会凋谢。”   “我知道……”少年颤抖的手指重新抚上了他的脸,拂去了他的眼泪,喃喃道,“抱我……”   他们之间,这样阴差阳错,跨越了三百年,终于又再见面。   狄琰拥紧了自己心爱的人,在亲吻他的时候抑制不住地收紧了怀抱,唇边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他本来活得好好的,是自己害他变成了这样。   鬼王闭着眼睛,感到怀里的人渐渐消失,只越发用力地拥紧他,直到再也留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叮,愧疚值不达标。 第123章   刚开始感到有力量牵扯自己的时候,楚云非还以为是任务结束了,要回到现实世界去。   他于是安然地等待意识回归身体。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却没有听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不由感到有些纳闷。   这样一波操作,别说是狄琰,就算是他自己代入都会感到愧疚了,这还完成不了任务?   果然,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还在这个世界,只是从鬼王的书房来了另一个地方,有两张熟悉的面孔正在上方看着他。   “师父……”楚云非意识一归位,感到自己的神魂像是被束缚住了,他闷哼一声,目光从昆仑之主转到另一个人身上,然后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师兄?”   昆仑之主跟天山之主正在一起看着他,这两派掌门能够这样和平地同框,真是人间奇景。   楚云非沉默了片刻,召唤了系统。   【大佬: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提示?】   【系统:这一次检测到愧疚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但离达标还有一段距离,很奇怪了。】   【大佬:……】   这个世界难通关得连系统都开始自我怀疑。   他适应了一下新的身体,知道刚刚那样的束缚感是自己的神魂被拉回来强行归位,等到协调之后便打算坐起来,然而昆仑之主制止了他。   “先别动,好不容易算到你跑回了三百年前,掐好了时间才把你这一缕精魂从那场爆炸里抢回来,你现在还虚弱得很。”   白露寒在旁边看着他,目光专注,只是不善于说话,便保持着沉默。   昆仑之主想着他们刚刚做到的事情,从那样的自爆里把他抢回来,而且第一次居然还没抢成功,实在是心有余悸。   他看着自己的徒弟,真的替他捏了一把汗,说道:“师父从小怎么教你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你这个臭小子跑回三百年前,居然还敢自爆元神,你知道为师差一点就救不回你了吗?”   白露寒抿了抿唇,当第一次招魂失败的时候,他也感到绝望。不过现在看来,商宁的情况比他想象的好多了,魂魄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弱。   “没事,这不是救回来了。”大佬漫不经心地应道,总不能说自己刚被召回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是被定魂珠给拉了过去。   他知道阎君许诺了帮狄琰做三件事,第一件他用来找华霄,第二件他用来向阎君索要了定魂珠,至于第三件,他没想到狄琰竟然会用来向阎君求他来找自己。   阎君要搜寻天下的魂魄,只需要通过定魂珠,只要世间有这人的鬼魂存在,定魂珠就会立刻把他拉过去。   然而阎君第一次用定魂珠搜寻华霄的鬼魂时,真正的华霄刚刚在蓬莱恢复清醒,并不是死人。   而第二次阎君用定魂珠来找他的时候,他人还在三百年前,现在一死,回到三百年后,自然挣脱不了定魂珠的力量,立刻就被带到了阴间去。   只是,他作为商宁,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已经化为乌有,所以才会穿回三百年前重新投胎,那现在他们把他带回来,是把他装在哪里?   大佬想着自己现在会是个什么奇形怪状的生物,问白露寒道:“师兄,你怎么会跟我师父在一起?”   天山之主迎着他的目光,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因为看楚云非的眼神,所以并不显得冷淡。   他开口道:“当日你被通天客栈阵眼中的昊天镜吸走,所有人都离开,各自去找办法寻你。鬼王回了地府,魔刀去了魔宫,独孤辰则跟你一起被传送回了三百年前。我猜出了昊天镜的来历,而镜子上面已经布满裂痕,我便用一物向黑风城主换走了它。”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可楚云非却知道,从他手里拿出来的东西绝非凡品,不然也不可能替代昊天镜成为通天客栈的阵眼。   毕竟是一派之主,家大业大,出手就是阔绰。   天山之主像是没看到他眼里的戏谑,只平静地道:“拿到镜子之后,我便命人四处搜寻师叔的下落,同时去找了墨宗传人。”   听到“墨宗传人”四个字,楚云非心下一动,想起了娃娃脸,不知道当时自己那一斧把他劈到哪里,他问道:“李云珑?你们找到他了吗?”   白露寒还没开口,楚云非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友!”   一个人影从门外跑进来,依然跟三百年前那样咋咋呼呼,连容貌也没有改变,还是那样一张娃娃脸。   他跑到楚云非面前,激动地看着他,想要伸手碰他但又克制住了,只道:“道友,我总算又见到你了,我总算把你救回来了!”   娃娃脸自从被楚云非劈走之后,就记着他那句话“要救他”,然而没过多久,楚云非就自爆了,他顿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很快,那群从赤霄境出来的怪物就推翻了商王朝,独孤氏取而代之建立了新的王朝,手中还拿到了那五件神器。   为了加强跟各大修真门派之间的联系,他们还拿出了这五件神器,举办了三十年一次的“问道归宗”大比。第一次“问道归宗”大比之后,五件神器花落昆仑跟瑶池,之后许多年,这个格局都没有变过。   偶尔一两件神器会落到旁宗手中,但昆仑跟瑶池也是转瞬就把它们夺了回来。   娃娃脸相信这两个宗派不会跟赤霄境的妖怪有牵扯,于是一直没有做什么,他这些年过得小心谨慎,生怕被那些从赤霄境里出来的怪物注意到。   然而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那些怪物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当权的就是独孤氏的人。   这下别说是抓到人的证据,直接连他们人都不见了。   娃娃脸也不敢回墨宗,于是就四处流浪,还拼命修行。   离开了墨宗的火精之气,又兼资质上佳,全力修行起来竟也改变了命运,没有同他的前辈们一样短命,而是活蹦乱跳地活到三百年后。   这一次,他是顺着昊天镜的气息找过来的,刚看到商芸的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看到了女版的华衡,从脸到身高都一模一样。   当听说昊天镜把人吸走,吸走的是她的胞兄商宁的时候,娃娃脸就隐隐猜到了自己跟楚云非的这个因果要怎么了结了。   虽然迟了三百年,但他还是有机会向华衡报那两次的救命之恩了!   于是天山的人一找他,他就主动现身跟了过来,然后跟天山之主具体地回忆了那场战役的细节,帮助他最大限度地修复了昊天镜,让他跟昆仑之主卡着时间把楚云非带了回来。   娃娃脸一口气说了一堆话,眼巴巴地看着楚云非,又解释道:“道友你现在这个身体是我给你练的,叫白藕法身,非常厉害。你的魂魄在里面能够孕养,而且这具身体也可以继续修行,只要有合适的鬼修法门,你以后就是鬼仙了,不用受地府拘束也能在阳间继续生活,甚至不用到酆都城去。”   大佬沉默了片刻:“所以说,我现在是哪吒?”   娃娃脸:“???”   在场另外两个人也没有听懂他这句话,白露寒眼里闪过一丝困惑,昆仑之主则问道:“你现在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   “是啊道友。”娃娃脸也有些紧张,说道,“这个身体跟你的魂魄相融吗?”   这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可他出来行走天下这么多年,也就在天山这里才能见到这么多材料,也就只有天山之主才这么大方,把这些材料都拿出来,让他给楚云非练一个新的身躯。   这个师兄对师弟真的是没有话说了,简直是亲生的师兄。   楚云非问道:“我的胳膊不会被人随手一扯就掉下来吧?”   娃娃脸忙道:“当然不会了。”   楚云非又问道:“那我洗澡的时候,不会长出莲花来吧?”   娃娃脸:“……”这怎么可能!   昆仑之主本来还担心自己的弟子从三百年前死回来会不会受到什么打击,心理会不会不正常,眼下看来是白担心了,商不起还是原来的商不起。   只听他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动?”   娃娃脸解释道:“主要是怕你神魂跟新的身体适应不来,既然你都觉得没有问题了,那当然可以起来了。”   楚云非于是坐起了身,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像是生怕他瞬间会灰飞烟灭。   他认真感受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说道:“没事。”   三人看着他下床,活动了一下身体,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问道:“有没有镜子?”   天山之主一抬手,在他面前便立起了一道水镜,将他整个人都映在其中。   楚云非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半天,面无表情地问道:“我怎么感觉,这具身体长得比以前还漂亮?”   系统操作,让他本来就跟妹妹商芸长得一模一样,现在再站在商芸面前,只怕比她还要耀眼几分。   “白藕法身就是这样的。”娃娃脸又紧张起来,“即使练得跟你原来的身体一模一样,看起来也会更加漂亮……反正道友你漂亮惯了,就无所谓了吧?”   他看着楚云非转过身来,显然放过了这个问题,于是松了一口气,非常怕他不满意自己炼的这个身体了。   楚云非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然后躬身对三人行了一礼,不管怎么样,没有他们,他现在就是任务失败被踢出去了。   系统把核心分成五块,增加他的生存几率,果然是很有远见的。   他行完礼之后,才直起身来,望着昆仑之主说道:“以前我从来没有问过师父,为什么我们修士不能插手凡人之间的战争,如今我回到了三百年前,经过这一战,我想问问师父这个问题。”   昆仑之主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你从藏书阁里出来,我就在等着你问我这个问题。为什么修真界不能插手凡人的战争?如果我们出手的话,战争不是能够更快结束吗?在数千年前,这是修真界的共识。   “修士作为有着通天彻地之能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更能掌握主动,因为这样的想法,所以在上古时期,凡人界的战火最初兴起的时候,不同派别的、接受了不同供奉的修士也参与到了其中。”   这场战火于是就这样从普通的凡人战场上烧起,一直烧到了修真界,最后烧到了上古的神祇身上。   “万事万物皆有联系,或相辅相成,或是相互对立,即便是神祇也不例外。凡人的战争只是普通的朝代更迭,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战最终会引燃神与神之间的恩怨,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一场大战,上古神祇里活下来的最终就只有两位。   阎君掌管地府,除了他以外,也没有人能够坐上这个位置,所以他无争也无求。   神农的性情更加简单,他对权势名利没有任何欲望,自然不会参与到其中。   “因为他们游离在权利斗争之外,所以最终才活了下来,而这场大战给修真界跟凡间带来的浩劫,不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所能想象的。”   昆仑之主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上古的战场成为了如今的赤霄境,里面聚集着高阶修士,甚至是上古神祇的怨气,跟战场里的戾气、煞气混合在一起,连阎君跟神农都净化不了。   “因为修士扰乱了凡世,天道降下天罚,令修真界一退千里,无数传承断绝,此后修士再要插手凡人战争,就会遭到天谴。   “整个修真界经过数千年休养生息,才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试问现在的修士又如何还敢冒险,参与到凡人的战争中去?   “有谁就能保证你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不会因为你个人而把整个门派都牵扯进去,甚至遭到天谴,拉着整个修真界再倒退回到千年前的样子?没有人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所以三百年前那一仗,即便是他的师父,在没有看到赤霄境的怪物露出破绽的情况下,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也不敢插手。   因为这样的谨慎,他们错过了打击赤霄境那些怪物的最好时机,现在要去寻他们,都不知要从何寻起。   “原来如此。”楚云非点了点头,既然自己的愧疚值还没有拿到,他又没有被这个世界踢出去,那他就要继续他的任务。   三人听他说道:“最后一个问题——萧律现在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系统:问萧律的,这一段剧情的标题你们不看的吗?跟我读,降龙有悔。 第124章   在三百年前跟华霄有牵扯的三个人里,楚云非只问起了萧律。   他没有问起独孤辰,也没有问起狄琰,昆仑之主觉得个中缘由并不难猜。   狄琰的去向是很清楚的,他成了阎君座下的第十一王驾,执掌酆都,永世不入轮回。他这个弟子在回到三百年之前,就已经见过狄琰,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独孤辰更简单,他们整个独孤氏都是赤霄境的傀儡,独孤辰落在他们手里,又留在三百年前没有回来,无疑是被带回了赤霄境去。   只有萧律,在三百年后,他们一直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藏书阁里留下的历史语焉不详,但有些细节不会出错,他这个徒儿是为了瞬帝才在战场上自爆,现在捡了一条命回来,关心的第一个人自然也应当是他。   是以昆仑之主说道:“商王朝灭亡之后,没有人知道瞬帝去了哪里,这是一个谜。”   楚云非道:“以我对血煞之气的了解,他们需要萧律活着。”   起码在他完全觉醒之前,他们需要他活着。   否则的话,他们当初就不必这样瞒天过海、大费周章地制造一支军队,来发动这么一场战争。   血煞之气可以随意变化成任何人,他们若只是想要改朝换代,那么大可以直接把萧律杀了,再变幻成他的样子,光明正大地让“萧律”变成一个昏君,然后让独孤氏名正言顺地夺得正统。   娃娃脸这些年来再回想当初那一战,确实也是这么个感觉,他小声道:“赤霄境里的存在需要回到这个世界上,首先需要的就是足够强大的容器。”   见三人的目光都击中到自己身上,娃娃脸磕巴了一下,继续解释道:“赤霄境里的东西要出来,都要在现世找到一个位置,取代原本的那个人。瞬帝是金龙降世,封印了大部分力量,在他的全盛时期,是跟阎君神农这样的神祇同等的存在。血煞之气应该是想要释放他的力量,好承载自己的降临,就跟他之前化身成了独孤氏的族长一样。”   这样一来,所有的疑问就都能够解释了。   “赤霄境既然还没有重现人间,就说明他们还没有破开瞬帝的封印。”昆仑之主摸着自己的胡子,对刚刚重回人间的弟子说道,“这些年其实为师一直不在昆仑,就是在寻找赤霄境的踪迹。”   他不光一个人在寻找,而且暗地里也跟各派掌门有所联系。   独木难成林,尤其是遇到这种一旦坐实就是修真界浩劫的怀疑,他把自己的猜测都告诉了他们,并且把神器都散了出去。   昆仑四件神器,瑶池三件,此刻都已经各自只剩下了一件,其余都像千年前墨宗之主莫无心炼制出这十件神器时定下的分配方式,暗中归到了各个门派手中。   昆仑之主说服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赤霄境里的东西真的跑了出来,他们也好有所准备,能够应对。   何况现在的世道,妖魔为患,各派没有神器在手,想要降妖伏魔总是很难,昆仑跟瑶池在这时拿出神器来,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   “独孤氏终究是伪龙啊,压不住气运。”昆仑之主一边感慨,一边摇头,只有萧律这样的真龙天子才能镇住这样的乱世,可偏偏又被赤霄境抓了去。   大齐建国三百年来,天下战乱频生,很快就又是一场大乱了。昆仑虽说修的是逍遥道,从来别派在匡扶正气昆仑就在划水,但事实上他们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昆仑之主迎着三人的目光,手中翻出了一枚玉简,说道:“这些年我在好几个地方都发现了血煞之气,不起你去找一找,如果萧律没有死的话,应当就是被关在这些地方了。”   “是,师父。”大佬伸手接过,还真有些不习惯自己的师父这么正经的样子。   他刚把玉简收起,就看到自己的师父在用忧愁的目光看着自己,听他说道:“可惜我们现在手上没有鬼修的修行功法,你的魂魄在这具白藕法身里虽然可以孕养,但是灵气却只有这么多。”   不能修行就不能聚天地灵气,那就没有办法产生灵力,现在的昆仑首徒,基本可以说是废了。   “师叔不必担忧,我已命手下的人去搜寻鬼修的功法。”一直没有开口的天山之主终于开口了,目光落在楚云非身上,说道,“若是有必要,我便去酆都见见鬼王,想来他手中定然有上乘的功法,而天山宝库中也有他需要的东西。”   昆仑之主笑了一下,对自己的徒弟说:“听到了?还不快谢你师兄。”   他知道自己的师兄这些年来积攒了很多财富,而这个师侄在这方面比起他师父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各个修真门派中,天山俨然是最有钱的那个了,而天山之主作为这些财富的唯一拥有者,世间任何问题摆在他面前,都不是问题。   哪怕师弟没有了躯壳,变成了鬼魂,他也能找来墨宗后人给他炼个白藕法身出来。   娃娃脸在旁羡慕的看着,他非常羡慕楚云非跟他师父师兄之间的羁绊,这是孤家寡人的他所没有的。   正想着,就看到楚云非对自己勾了勾手指,娃娃脸于是指了指自己,然后走了过去,被楚云非一手搭上肩膀揽了过去:“打个商量。”   “嗯嗯。”娃娃脸点头,说道,“有什么事,道友只管说。”   楚云非指了指自己的师父,说道:“回头我师父再出去寻访那些门派的时候,辛苦道友你也跟去吧。你毕竟是墨宗掌门,是对血煞之气最熟悉的人,而且还是亲眼见过三百年前那场战争的目击者,有你的证词,事情会更好办的。”   娃娃脸没有拒绝,他一个人孤军奋战那么多年,现在有同盟不知有多高兴,只是他想到楚云非还要去找萧律,于是担忧地问道:“那道友你呢,你要一个人去找瞬帝吗?”   大佬还没说话,天山之主的声音便在旁响起,平静地道:“我陪他去。”   大佬回头对他笑了笑,说了一声“谢谢师兄”,然后回过头来对自己的师父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师父,我们兵分两路。”   “好。”昆仑之主脸上露出了笑容,“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等你找到人我们再从长计议。”   两天之后,师徒各自起行。   昆仑之主的行踪非常飘忽不定,这一次他依然没有对自己的弟子透露,按照他在玉简里留下来的那几个地址,楚云非跟天山之主一起出行,去实地查看了一番。   他们每到一处,都有天山的人来接洽,给他们打点一切。   可以说,跟着这个师兄一起出门,受到的各种待遇都提升了好几个台阶,即便是楚云非在三百年前做大商的国舅的时候,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白露寒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他的毕生愿望只有两个,一个是出师,还有一个就是见师弟。   在楚云非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他就已经认识了这个小师弟,而且默默地给他准备了很多见面礼,每年生辰都有,就等他来到自己身边,然后就全都给他。   大佬觉得自己如果在天山再呆久一点,说不定真的会开花,这生活真是过于营养化了。   几日相处下来,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幸好自己当初没有开启天山线,虽然白露寒对他的初始好感度很高,但是他太有钱,活得太精致,根本无欲无求,所以很难刷上去。   眼下即便是要陪着师弟去找他在三百年前欠下的风流债,他也觉得没什么,只要楚云非开心,怎样都可以。   这样的人,非但从他身上拿不到愧疚值,说不定还要倒贴给他。   客栈里,白露寒用自己带出来的茶具茶叶还有雪水砌了一壶茶,见楚云非在看着外面,于是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楚云非收回目光,就是刚才隐隐听到那些归属于天山的人在说,从没见过宫主对什么人这么上心,也没见过宫主这么高兴的时候。   他探究地看了白露寒一眼,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高兴的神色,倒是引来了他的注意,见他手上沏茶的动作一顿:“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楚云非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在想师父给我的玉简里写的那几个地方,我们这几天都走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那些地方都残留着很淡的血煞之气,大概是这三百年中赤霄境曾经出现过的位置,只是并没有停留太久,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楚云非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说道:“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我们没有去了。”   白露寒的目光和他对上,两人同时开口道:“皇都。”   独孤氏立国之后并没有迁都,都城依然在前朝的位置,只不过在这三百年里经过几次大肆的修整。   楚云非虽然出生在京都,但三岁就上了昆仑,对于那里并没有什么印象。要说到熟悉的话,还是三百年前的这座皇城他更熟悉,在登基大典上,他曾令满城鲜花在秋日里盛放。   白露寒听着他的话,只淡然道:“三百年前的皇都跟现在没什么不同。”   是的,对修道者来说,三百年时光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并算不上什么。但是对凡人来说,却是几代的更迭,尤其是像独孤氏这样短命的存在。   楚云非想到这个,只沉吟道:“我原以为独孤氏在跟了赤霄境那些怪物之后,他们的血脉问题好歹会减轻,起码能多活几十年,没有想到还是一样。”   而镇北王只是其中的特例,他似乎有些不可复制,独孤离才会这么看重他。   所以楚云非才笃定,即使是在赤霄境里,他也不会出问题。   眼下从狄琰那里拿到的愧疚值虽然不足以激活能量场,但是也已经打开了缺口,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只要再找到萧律,从他那里拿到愧疚值,应该就没问题了。   他想着,抬手拿过杯子,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并不像坐在他对面的白露寒那样只是贴着杯沿轻抿一口,尽显优雅。   正想着找到萧律之后自己该如何做,就听坐在对面的人叫了自己一声,然后伸出右手,掌心光芒一现,那修长白皙的手掌里就多了几颗晶莹剔透的莲子。   楚云非:“这是什么?”   白露寒道:“这是天山雪莲的莲子,跟你的法身系出同源,里面储存了我的灵力。”当他的灵力不够用的时候,就可以取出莲子来汲取。   楚云非伸手接过,感到眼前的人真是为自己考虑周详。   这个新的身体固然好,但是没有了原来锤炼出的横脉和纵脉,又不能自己吸收灵气,想要补充灵力的话,就只能借由外力来补充。   “谢谢师兄。”他收起了这几枚莲子,知道它们的珍贵,“这下便是师兄不在我身边,我也不会没有自保之力了。”   白露寒看着他,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在他白玉般的脸上,他的神情淡然,看上去就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而不是一个许诺。   大佬看着他,再次感到了可惜,这样佛系的碎片,他真是想不出办法怎么能从他身上拿到愧疚值。   两人在这里停留了半日,便动身前去了京都。回到阔别已久的地方,站在都城门外,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楚云非静静站了片刻才走了进去。   地底深处,一双金色的眼眸幽幽地睁开,在黑暗中像两盏灯笼一样静静地燃烧。   作者有话要说:  天山韦恩,佛系男子。   别说是想要他的愧疚值,这是想要他一个吻都被他堵死了路。   大佬:渣,(点烟),我还是喜欢狄琰多一些。 第125章   京都,朱雀四巷。   兵部尚书的府邸今日十分热闹,寻常百姓远远看见停满了朱雀大街的马车,只凑在一起议论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商大人这儿怎么这么热闹?”   上一次见这样的景象,还是十九年前双星降世的时候,那时不止京中的贵人来,听打更人说当夜还有仙人从东边来,神光落在商大人府中。   “你们不知道啊?”有消息灵通的人说道,“今天是商大人六十大寿,这些都是来道贺的。”   “六十大寿?”可众人远远看着站在门口迎接几位王爷的商大人,觉得这个年纪怎么也无法跟这俊美的青年联系到一起。   对修真者来说,一甲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商峻看起来还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但这个岁数对凡人来说就不一样了,他好歹也是入世修行,在这方面也要跟凡人保持一下步调,好歹六十了,就意思意思搞一搞吧。   商峻作为昆仑弟子,入朝为官时直接被视作是昆仑跟大齐交好的标志,达官贵人平日里都找不到什么机会来跟他拉关系,于是一收到风声,就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他们倒也自觉,大多数也没进去,只在门口跟商峻碰过面,放下贺礼就走了。   这样的日子,商芸自然也回来了,她一回来,作为人形跟宠的黑风城城主跟了过来,还带了对修真者来说都称得上是豪奢的贺礼。   商芸看着他放下茶杯,神色如常地对自己的父母说道:“来得匆忙,只备了这些礼物,希望伯父伯母不要见外。”   商峻和夫人不知他的身份,只看着这些要晃花人眼的天材地宝和法器,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商芸在旁忍不住扶额,你一个一千多岁的……这么叫他们,差了老多辈了。   所以等他们一回到黑风城城主住的院子里,同样跟了来却没有现身的尹旭便坐在树下嘲道:“不要脸,几岁的人管人家叫伯父伯母。”   城主:“……”   他深吸一口气,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反嘲道:“要是商宁在,你肯定比我叫得更殷勤。”   这种人,说不定连岳父岳母都叫出口了。   听到“商宁”这两个字,魔刀的眸光一黯。他从赤霄境里出来之后,在魔宫便再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而且还在里面重伤吐血,到现在伤势都还没恢复,脸色依旧苍白。   黑风城城主看着他的神色,隐隐有些后悔在他面前提起这事,却听魔刀说道:“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这个朋友。”   黑风城城主:“???”   魔刀:“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任我的不起去你那破客栈,也就不会在那里遇上狄琰,更不会陷在你的破阵法中,也就不会劈中那面破镜子,不起也不会到现在都生死不明,不知所踪。”   红发红瞳的魔修说着,冷冷地看向这千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你说,是不是都怪你?”   黑风城城主:“……”   这什么歪理?他巨冤!   “小点声!”商芸听着尹旭的话,只低吼道,“让我爹跟我娘听见了,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她到现在都还是跟父母说哥哥是接了师门密令,出去执行任务还没回来,不敢说他是失踪了。   魔刀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   他抛下一句话就出去了,城主原本想拦,然而商芸按住了他的手,说道:“没事,随他去吧,这府里也没有什么人能对他造成伤害。”   有着忧郁眼眸的美男子看着她搭在自己手上的纤指,心中一荡,把那句“我是怕他出去伤害别人”吞了回去,任由她拉着自己到院中坐下。   魔刀在尚书府邸里逛了逛,这里虽然是不起的家,但是他在这里就住了三年,连个印记都没有留下。   他坐在屋顶,看着天上的月亮,连红发都黯淡了几分。   他在赤霄境里见过不起之后,曾经从魔宫出来,上了昆仑山去找昆仑之主。在他想来,昆仑掌门跟首徒之间,总有特殊的联系方式,然而昆仑之主行踪飘忽不定,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回来。   魔刀纵然是魔道第一人,实力足够强,可他不像天山之主,有钱有势还有人。   在他们几人之中,按照财力算,最有钱是天山之主,接下来就是酆都鬼王了。萧律亡国,跟魔刀穷得不相上下,镇北王虽说也不富有,但是总比他们有钱。   他正想着,就感到屋顶上就又来了两个人,接着身后响起少年的声音,像是意外他怎么会在这里:“尹旭?”   魔刀霍地转头,看到身后站着的少年,看到他的轮廓在月光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瞬间,他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少年一个人,直接忽略了站在他身旁的天山之主。   大佬注意到他的脸色和不稳的气息,只皱起了眉,不知他是在赤霄境里受了伤还是怎么着,只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伤得这么严——”   话还没说完,魔刀就扑了过来。   然后扑了个空。   天山之主把人护到了身后,眸光冷淡地看着这魔修。   魔刀条件反射地要拔刀,然而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还是忍住了。   他从上一次在赤霄境里见到他的不起之后就发过誓,不会再随便拔刀,他不会再因为自己的鲁莽而伤到他。   “没事,师兄。”楚云非从背后推了推天山之主,“让我和他说说话吧。”   白露寒这才放下了手臂,让楚云非走到了魔刀面前。   “不起……”   红发红瞳的魔修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只伸手想要触碰他,但又怕他是一个虚幻的梦境,久久不敢碰到他的肌肤。   楚云非听他低声道:“你果然回来了,你果然回来找我了。”   大佬心道其实并不是来找你的,不过看样子魔刀并没有发现自己有问题,白藕法身果然是最顶级的法身。   他抬手握住了魔刀的手掌,感到从他手上传来比寻常人高一些的温度,只解释道:“我刚回来,跟师兄来皇都查探。”   魔刀一边高兴着他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一边问道:“查探什么?”   他真是一见到大佬就满血复活,脸上又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一改之前的消沉。   英俊的魔修不羁的眼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天山之主,还记得上一次在通天客栈的混乱也有他的份,他记得可清楚。   不过看在他把不起带回来的份上,算了。   楚云非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几乎可以脑补出他的一系列心理活动,只觉得魔刀应该是天蝎座的,记仇。   【系统:那天山之主是什么座?】   【大佬:莲花宝座,渡你成佛。】   大佬:“我回来找个人,先别告诉其他人我回来了。”   天山之主听到这话,只在旁安静地看他一眼,然后开口问道:“不用告诉你父母跟商芸,你已经回来了吗?”   楚云非摇了摇头:“暂时不用,越少人知道越好。”   魔刀听着他显然又有要离开的意思,顿时抓住了他的手,说道:“让我陪你一起去。”   等少年看过来的时候,他又露出深沉的目光,轻声道,“我不会再给你带来麻烦了,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魔刀这样不愿让他离开视线范围,要把他强留在这儿他也会自己跟来,楚云非于是点了头,说道:“好吧,一起去。”   于是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屋顶,一起走在了夜色中的京都里。   虽然身边现在有两个人,但气氛却挺和谐,这对一聚齐两块以上碎片就会引发修罗场的大佬来说是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体验。   魔刀走在他身边,就跟当初两人在阴间一样跟他勾肩搭背,还喜欢把手掌放在他的颈后。   而师兄就飘然出尘地看着,简直毫无反应。   大佬再一次开始庆幸自己当初没去刷天山线。   三人在皇城里似乎漫无目的地行走,光是朱雀大街他们都已经来回逛了好几遍了,习惯暴力破题的魔刀实在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发问的时候,只见他的不起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他那个师兄,开口说道:“师兄发现了吧?”   魔刀:“???”   发现什么了?   天山之主:“发现了。”   魔刀:“……”   他全程状况外,此刻更是懵逼,大佬看他一眼,随手拉住了他:“别乱跑。”   英俊的魔修顿时就被安抚了,他心中所求实在不多,被他的不起这样拉住手就美滋滋。   他们在夜色中不引人注目地把京都踏了一遍,发现问题,这里在过去的三百年中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座大阵,阵眼在地底深处。   三个人当中,魔刀对阵法一窍不通,不然当初在通天客栈里也就不会乱劈乱砍了,而他们两个虽然懂阵法,但终究不是专精,要破阵还是要找黑风城城主更稳妥。   黑风城城主此刻正是毛脚女婿上门的状态,听到商峻想要跟自己谈谈,只忐忑地等着商芸来带自己一起去见未来岳父,结果一转身看到魔刀。   黑风城城主:“……”   再一看他身边,这忧郁的美青年顿时眸光一亮,就叫:“芸儿——”   叫完之后才发现不对,这不是商芸,虽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是身上分明穿着男装。   何况他一叫,大佬就挑了挑眉,开口道:“芸儿?”   黑风城城主:“……”   魔刀:“哈哈哈哈哈哈——”   门吱呀一声打开,商芸从自己的房里出来,见外头好几个人站着,于是说道:“怎么——”   目光触及到哥哥熟悉的身影,她顿时就呆住了,然后含泪一扑——   扑空了。   妹妹稳住了身形,不解地看向挡在面前的天山之主。   天山之主挡这一下纯粹是条件反射,大佬从师兄背后冒头,说道:“矜持些。”   妹妹看着他,顿时就咬着嘴唇“呜呜”地哭了出来,泪如雨下,只看得黑风城城主在旁心疼无比。   楚云非从他们三岁之后就没见商芸哭得这么狠了,赶紧从天山之主背后绕了出来,张开双手给了她一个拥抱:“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哭什么?”   商芸抱着他,还在背后握拳捶他:“我……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呜……”   小女儿情态,实在是惹人怜惜,就是捶他的力气委实太大了些,大佬感到自己的魂魄都差点被捶了出去。   “好了好了。”他连忙推开了妹妹,伸手给她擦干眼泪,说道,“我才刚回来两天,是师兄跟师父救的我。”   商芸停了眼泪,握着哥哥的手不让他再没轻没重弄花自己的妆,只看向天山之主,诚恳地道谢:“谢谢师兄救我哥哥。”   她当初看着天山之主用宝物镇了阵法,换了那面破碎的镜子走。   那阵子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找商宁,她陪魔刀做了法器去找哥哥,结果他没有找到,她都绝望了,没有想到最终救了哥哥的,却是当初所有人都以为要来杀她哥的人。   天山之主冷淡地道:“不必道谢。”   商芸吸了吸鼻子,握着哥哥的手,然后发现少了点什么。   她的眼中闪过疑惑,看向两人相握的手,明明这样握着,他们的经脉却没有相连,她的手指顿时就僵硬了。   她松开了哥哥的手,又重新握住,还是没有感觉到灵气回路连通,不由得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灵力,哥……”   大佬看着她,魔刀没有发现的事情,到底妹妹还是发现了。   见他不说话,商芸又去抓他的手腕,然后想把两人的经脉连接起来,然而却发现甚至连这样都做不到,就好像……就好像眼前这个不是跟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一样。   可他明明就是啊,这怎么回事?   魔刀也皱起了眉。   而不等商芸再追问,天山之主便开口道:“抱歉,我跟师叔只能来得及抢回师弟的一缕魂魄。”   听到“一缕魂魄”四个字,魔刀跟商芸的脸色都变了。   【系统提示:叮!检测到活跃愧疚值!】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这么快?不用去找萧律了吗? 第126章   【大佬:???】   他猜到遇见魔刀之后,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揭露真相后会拿到一些愧疚值。   然而他猜中了这开头,却没有猜中这结局。   楚云非一边觉得这愧疚值来得实在是太容易,一边随口安慰妹妹:“没事,有些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没用,商芸哭得更厉害了。   魔刀看着他,感觉也快要哭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在赤霄境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害死了眼前的人一次,没有想到他从三百年前回来的时候又历经了一次死亡,而且也没有再活过来。   是他,害死了不起两次……   “我不怪你们。”大佬抱着妹妹,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轻抚她的长发,腾不出手来安慰魔刀,只能注视着他,这样说道,“我现在挺好的。”   他说的都是心里话,任务进展顺利,看来很快就能收集到足够的愧疚值,回到现实世界中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商芸止住眼泪愿意放开他了,楚云非才看向黑风城城主,开口道:“说实话,我来是想找你帮忙。”   黑风城城主本来很忧郁地看着自己的女神在哭,听到大佬这句话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大佬:“回神了,别老盯着我妹妹看。”   黑风城城主一个激灵,那句“我不是,我没有”差点脱口而出。   见他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楚云非才开口说了一下自己刚刚查探到的京都大阵情况,希望作为阵法大家的他能够帮忙找找这个大阵的入口在哪里。   商芸闻言,立刻抓住了城主的手,甚至都不问亲哥要找大阵的入口是要做什么,便恳求道:“求你,帮帮我哥。”   看见女神这样恳求自己,黑风城城主立刻把还要见未来岳父的事忘在了脑后,连话都不用说就直接开始查探。   楚云非见怪不怪,这人在他妹面前完全没原则,这就是爱的代价。   黑风城城主神识无比强大,闭目搜寻了片刻便找到了其中一个入口,就在皇宫的莲花池。   三百多年前,瞬帝登基,在帝王的冕服下摆拂过白玉阶时,池中金莲瞬间开放,两只龙龟驮着石碑从水中浮起。   对楚云非来说,这一幕仍然历历在目,他开口道:“既然已经找到了入口,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吧。”   他的话音落下,天山之主便伸手揽过了他,然后带着他瞬间消失在院中。   师兄无意苦争春,只把春来抱,魔刀还沉浸在愧疚自责中,想揽腰都慢了一步。   魔刀:“……”   下一刻,黑风城城主也带着商芸走了,偌大的院落里就只剩下魔刀一个。   魔刀:“……”   ……妈的。   夜晚的皇宫十分安静,一阵风吹过,莲花池边多了五个人影,三长两短。   黑风城城主看了一眼这莲花池,说道:“是这里了。”   楚云非站在天山之主身旁,感到他松开了自己的腰,想到小金龙就在下面被关了三百年,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黑风城城主眼底氤氲起紫色的幽光,准备替他们开道,送他们下去。   “哥。”楚云非感到手臂被人抓住,一转头就看到妹妹在担忧地看着自己,说道,“我跟你一块下去。”   他知道妹妹为什么这么紧张,人对于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商芸看到哥哥对自己笑了笑,顿时眼睛一亮,然后就被拒绝了。   “不带你。”大佬把她的手拿开了,“你体质奇奇怪怪的,在里面肯定一不小心又会引来什么妖魔鬼怪,老实在外面待着。”   商芸:“……”   就很气,明明是想去跟去保护他的,可这个理由她完全无法反驳。   大佬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行了,我有师兄跟尹旭保护,不会有事的。”   白露寒自然不会说什么,而被点到名的魔刀却对商芸笑了笑,低沉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显得无比可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哥的。”   商芸只能点头,想着但愿如此。   楚云非把手收了回来,发现把妹妹的头发给弄乱了,只装作没看见:“你跟城主留在这里——”说着伸手拍了拍黑风城城主的肩,对他说道,“我妹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黑风城城主擅自听漏了三个字,一时间激动得结巴起来,说道:“好、好、好的。”   商芸忍不住扶额,她觉得她哥身上也有诅咒,对任何酷炫狂霸拽的存在都起作用,简称降智。   越酷炫狂霸拽,越降得厉害。   非常可怕了。   莲花池表面平静,然而阵门已经开启,天山之主仍旧快了魔刀一步,带着身旁的人下去了。   黑风城城主看着这一幕,实在替魔刀捏了一把汗,还好天山之主无心和他相争,不然的话他还真不可能争得赢。   白露寒性情之冷,当世无双,他很少跟人起冲突,也很少把什么人放在心上。   可一旦有人动了他入眼的人,那就是不死不休之势。   还好他对商宁没那个意思。   三人经由莲花池,进入了京都的大阵,在下降的过程中楚云非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以独孤离的手段,把萧律囚禁了三百年,为什么还没有让他的力量完全觉醒?   【系统:这个答案我可能知道。】   它今天格外的活跃,似乎也是受到了很快能完成任务的鼓舞。   【大佬:你说说。】   【系统:因为我把他切成了五块。】   楚云非沉默了一下,那这样独孤离岂不是要气死?五个碎片根本没有集齐就想召唤神龙,难怪召唤了三百年也没召唤出来。   【系统:我知道,我应该叉会儿腰。】   然后就销声匿迹了。   片刻之后,他们到了底,在这黑暗中看着大阵的全貌。   这是一座庞大的地宫,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上面皇城的倒影,是整个颠倒过来的。   三人向前走了一步,进入了阵法范围,眼前的一切才恢复正常。   楚云非感到尹旭伸手过来,自然地牵住了自己,听他低声问道:“独孤氏搞这个做什么?”   大佬言简意赅地道:“囚龙。”   然后走了两步,低头一看,突然发现不对。   他的左手被师兄牵着,右手被魔刀牵着,像个小朋友走在中间。   大佬:“……”   他反思了一下,毕竟自己已经把自己搞死两次了,估计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于是就看开了。   牵着就牵着吧,反正也不会打起来。   三个人在阵法中向前走,白露寒负责推演选择方位,两个小朋友——分别幼儿园大班的魔刀跟小班的大佬——就手拉手跟着他走。   走了一阵之后,魔刀的直觉告诉他,这一路走来虽然风平浪静,但这都是因为天山之主的路带对了,否则以这里的凶险,比起魔宫第十层也不差了。   他手中悄无声息地现出了自己的刀,低声问:“这里关的是什么?要用到如此凶险的阵法。”   他的不起眼也不眨地道:“前朝帝王,你老相好的主公。”   魔刀:“???”   他莫名其妙地问道:“我老相好?我哪个老相好?”   大佬:“鬼王。”   魔刀:“我不是——我没有!他不是我的老相好!”   他急于撇清自己跟狄琰的关系,特别怕不起误会,他只是偶尔找狄琰打架!   大佬:“那就我的老相好。”   魔刀:“不不不不不不不!就是我的老相好!”   前方的天山之主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紧张的魔刀,又收回目光。   在就老相好这个问题达成一致之后,这英俊的魔修才又说道:“狄琰的主公,那也是三百年前的人了,他是个修真者?”   要关个修真者而已,何必用这种手段?   楚云非却安静了片刻,然后才说道:“不,他是条龙。”   听到“龙”这个字眼,魔刀就明白独孤氏为什么要修建个这么隆重的大阵了。   他好歹也活了一千多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是他也知道龙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尹旭只觉得这龙有什么毛病,要跑到人间来当什么帝王,还被抓了。   可是不起为什么要来救他,难道是为了狄琰?   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魔刀就敦敦敦地喝了好几顿醋,而眼前的黑暗也走到了尽头,不远处隐隐透出亮光。   三人默契地停住了脚步,就这样走了进来,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   天山之主的声音清冷地响起:“小心一些。”   正这样想着,前方就有守卫晃过,而且还是一支二十人的小队。   他们绕开了守卫,走近了一些,看到在另一个方向上有十来个人在祭坛上盘膝而坐,从穹顶上引下来的金色龙气倾注到他们身上,令他们身上的寒蛟鳞片不断生出细微的变化。   楚云非看到这一幕,顿时心里一沉。   他站在原地抬头看去,就看到穹顶被束缚的金龙在无声地、痛苦地挣扎,即使不用靠近也可以感受到它身上的痛苦辐射过来。   白露寒仍旧握着他的手,轻声道:“那只是虚影,不是他。”   可如果他们要找到萧律,就必须从虚影那里穿过去,那里就是阵眼入口,而一旦动手就会引来一些人,很有可能是赤霄境的怪物,甚至是独孤离。   他平静地拔剑,打算去引开这些人,给师弟创造机会进入阵眼,然而魔刀的声音在右侧响起,说道:“我去,你带不起去找那条龙。”   祭坛前方突然弥漫了一层白雾,将在周围巡查的守卫跟那祭坛隔开,令他们警觉地看向四周。   他提着刀自雾中来,刀上缠着的绷带已经一圈圈地散开,露出红光。   走到祭坛前,魔刀毫不废话,直接开轰!   “走!”白露寒抓住机会,一剑破了阵眼,带着楚云非往穹顶飞去,两人的身影转瞬在金光中消失,来到另一个空间里。   此间安静至极,不比外面,这里只有一个人在守卫。   他身披银甲,沉默地坐在台阶上,银色的长发如霜如雪地自身后披散下来。   天山之主看着他,跟上一次自己打败他的时候相比,这位大齐的镇北王看起来已经不一样了。   独孤辰回到三百年前,首先是被独孤离催化了体内的龙气,然后又在这里修行了三百年,很难说再遇上曾经的对手,最终会鹿死谁手。   天山之主松开了身旁的人,而独孤辰也站了起来,楚云非听自己的师兄说:“你先去找瞬帝。”   他也不废话,只说了一句:“师兄小心。”   他一说话,独孤辰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然后停了很久。   楚云非从两人身旁绕过,知道独孤辰应该是认出自己来了,但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当成依靠,他所记得的大概就是三百年前曾经杀过这么一个人。   真男人从来不回头看爆炸,楚云非收回目光,两个人都是老对手了,不会有事的,他的愧疚值还在等他。   在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碰撞和风雪呼啸声中,他一路向着黑暗深处走去,直到看见前方有微弱的光芒。   他加快了脚步,在这不知从何处透下的微光中,看到了身穿玄色衣袍的帝王趴在地上,背上黑发披散。   萧律的头发很长,可能三百年没有剪过了,像黑色的绸缎一样铺散在地上。   楚云非心想,身上的衣服倒是换过了,否则自己现在看到他,应该是穿着破碎的铠甲才是。   走到最后剩几步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看到这玄色衣袍上还很嘲讽地绣有金色龙纹,一时间只感到心情复杂。   这就是萧律,这就是瞬帝的结局。   他慢慢地跪在了萧律面前:“主公。”   萧律睁开眼睛,又闭上,声音有些厌倦地响起:“滚,你们这群怪物又在骗孤。”   作者有话要说:  无意苦争春,只把春来抱。   是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跟主席的《卜算子·咏梅》“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混搭。   是的,我还改了个字。   #皮这一下可有意思#   #你们要记对,不要被我带走了# 第127章   空气一片死寂,萧律金色的重瞳掩映在眼皮下,沉默而厌倦地等待着日复一日的折磨。   今日来的人伪装成华衡的样子,不知又想玩什么新的花样,在他身后迟迟没有动作。   “这样拙劣的把戏,以为还能骗得了我吗?”等不到煞气入体侵染灵魂的痛苦,萧律睁开了眼睛,看到一只手从后方慢慢地伸了过来。   少年的手指干净修长,停留在他的脸侧,掌心里灵力流动,在空气中开出一朵金色的莲花来,萧律的眼中印着这摇曳的莲花,三百年前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他穿着冕服走上白玉阶,莲花池中瞬间盛开了朵朵金莲,花蕊里逸散出点点金光。   楚云非沉默地维持着掌心里这朵莲花,他的灵力不多,但是对着萧律,无所谓了。   他看着昔日帝王的眼眸里映出这黑暗中闪烁着微光的花朵,又沉默了片刻,最后开口唱起了歌:“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萧律心里一颤,两人骑着骆驼走在清晨的荒漠中的画面在心头浮现了出来。   “我是一条小金龙,小金龙,小金龙……”   这来自上一个文明的童谣,第二次在这个世界里响起,唱歌的人歌声并不轻快,一点也不像那个清晨里他曾听到的。   萧律看不见少年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这在他梦中三百年都没有消失的声音。   “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他一边唱着,一边看着面前的人抬眼看向自己,唱到最后一句,终于在萧律的目光中停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又开口,给这首歌画上了休止符。   “就不告诉你。”   在真龙之瞳面前,所有妖魔鬼怪的伪装都无所遁形,萧律沉默地看了面前的人很久,看到他内里的灵魂依然是自己所熟悉的样子,没有化成血煞之气。   “……阿衡。”   楚云非听他开口叫自己,看到萧律眼中的神光褪去,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神色,“主公是不是在做梦?毕竟只有在梦里你来见我的时候,才不会在我面前变成那群怪物。”   “不是。”楚云非掌中的莲花在空气中消散,不过维持这样的法术片刻,他就感到这具身体里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我来带你出去。”   萧律感到少年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自己,把自己从地上扶了起来,他一起身,身上缠绕的黑色锁链便发出了声响。   楚云非垂目看去,手中剑符一闪,便有凌厉的剑光脱手而出,劈在这不知用什么材质锻造成的铁链上。   “没用的。”萧律虽然在这里受了三百年的折磨,很是虚弱,但是在看到少年的时候,却还能对他露出一如往昔的笑容。   果然,剑光消散,只削断了萧律的几缕长发,却没有劈开锁链。   楚云非眸光微沉,想要再聚集剑元,却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再发出一剑。   萧律站在他身旁,高大的身躯全然依靠着他才能站立,楚云非手中刚翻出了一枚莲子,就看到师兄走了过来。   楚云非看到他来,手里拿着昆仑的神器轩辕剑,刚想说什么就感到萧律的身躯一晃,顿时用两只手稳住了他,让他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转头看他一眼:“支撑住。”   “无碍。”萧律对他笑了一笑,“主公还撑得住。”   白露寒手中的轩辕剑是昆仑的神器,本来应该传给师弟,然而楚云非现在这个样子拿着也没用。昆仑之主认回这个师侄之后便让他拿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反正都是昆仑的人,无所谓了。   见师弟确认身边的人没有问题之后,又转头看向自己,天山之主才开口道:“剑先在师兄这里放着,以后再还你。”   这个以后,自然就是给他找到合适的功法,能够重新凝聚灵力之后了。   楚云非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这个。   天山之主站在几步之外拔剑出鞘,萧律半闭着眼睛,只听见几声金铁交鸣的声响,再抬起眼眸的时候,身上难以撼动的铁链已经应声而断。   他已经长到铺了一地的黑发也被这剑光一起削断,剩下的长度就只到腰间,大佬随手解下自己的发带,撕成了两条,将萧律的黑发束起,露出那张英俊如昔的面孔,才说道:“好了。”   萧律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生出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横亘着这三百年时光一样。   楚云非扶着他,问道:“镇北王呢?”   别是被打死了吧?   “冻住了。”天山之主开口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大佬点了点头,然而扶着虚弱的萧律刚要从这里离开,前方的黑暗中就生出了波动。   天山之主略一抬手,挡在了他们前面,三人就看着独孤离的身影缓缓地出现在几步之外。   独孤离一现身,看到有人来救萧律,仿佛毫不意外,只是对着大佬又露出了那种“你很有意思”的表情,站在原地开口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他说着,目光再落在萧律身上,对着另外两人挑了挑眉,“只是你们想带我的人走,都不用跟我这个主人打声招呼吗?”   天山之主的声音清冷地响起,说道:“你们先走。”   他要留下来拦住他。   楚云非没有挪动脚步,带走萧律,留下他在这里,那就真的是救走一个碎片,又有一个落在大魔头手中。   然而他看向自己扶着的人,萧律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再不离开,只怕随时会消散在这里。   剑出鞘,一道寒星般的剑光在黑暗中亮起,袭向了独孤离。   天山之主头也不回地喝道:“走!”   然后就与独孤离拼了一记,两人交手,白露寒丝毫没有落下风。   他已经是修真界中当之无愧的正道第一人,境界深不可测,而且年轻。   独孤离接下这一剑,眼中的神色也有些意外,毕竟在他看来,这世间除了神农阎君跟这条金龙,没有人能够再威胁到自己。   即便现在只有自己一成半的力量降临,也不该有人能抗下自己的攻击。   独孤离两眼发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楚云非看到这一幕才放下心来,觉得大概是把核心切片的时候把佛性跟大部分力量一起给了师兄。   于是白露寒再次出剑的时候,他不用他再催第二声,直接催动灵力带了萧律从这里遁走,两人的身影跌出了穹顶,那被束缚的金色龙影顿时消散。   下方,独孤氏的军队已经聚集了过来,魔刀的猩红刀焰在残肢断臂中飞出,将整个祭坛劈得四分五裂。   一见少年已经救了人出来,这红发红瞳的魔修只对他露出笑容,更加肆无忌惮地出刀。   在将这些人砍得四处横飞的时候,他嚣张地单手向楚云非抛了个飞吻,说道:“先带他走,本大爷再好好活动活动。”   地宫里,镇北王还被天山之主的剑气冰封着,而天山之主则在跟独孤离缠斗,魔刀又镇压着独孤氏的军队不让他们追出来,楚云非就只带着萧律一个跑出来了。   他的遁光速度很快,然而跑着跑着灵力就见了底,流畅运行的灵力回路突然中断,他差点带着身后的人一起从半空中栽下去。   真是要命,楚云非心道,刚要再取出莲子来补充灵力,却被身后原本应该虚弱昏迷的人一把揽过。   这具白藕法身失去了灵力就如同凡人,轻易就被制住。   他感到萧律的气息落在了耳后,嘴唇贴着他耳后的朱砂痣在轻轻开合,问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弱了?”   大佬:“……”   在他进来之前,曾经想过好几种可能,究竟自己会见到一个怎样的萧律。   最好的结果是他身陷黑暗三百年,归来依旧是世间最璀璨最光明的存在,眼下看来却不是这样。   萧律的真龙之瞳里闪过一抹红光,也没有把他的沉默放在心上,只反客为主地抱着怀中人极速飞遁。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里,他已经足足被折磨了三百年,一切都已经变了。   如果他的国舅一早看到他的本体,看到他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或许就不会这样轻易地带自己出去。   萧律飞遁的速度比他更快,等大佬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飞出了阵法,来到了莲花池的出口。   商芸跟黑风城城主正等在外面,听着从地宫里传来的动静,就知道下去的三人已经惊动了独孤氏,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顺利把瞬帝带回来。   下一刻,就感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极速迫近,却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小心!”黑风城城主眸光一沉,毫不迟疑地伸手将站在莲花池边的商芸扯了回来,然后跟从里面冲出来的人对了一掌!   轰的一声,莲花池里的莲花被这气劲震得连根拔起,落在池畔!   黑风城城主竟被震得后退几步,抬头看向停在半空中的人,看到那双妖异的真龙之瞳,只感到事情不对劲。   商芸在他怀中,看到被这陌生男子禁锢在怀中的哥哥,顿时惊叫一声:“哥!”   她的声音引来了萧律的目光,他审视地看着她,看着这张跟怀中人生得一模一样的面孔,只觉得这三百年后的世界真是有趣。   华霄还活着,华衡也活着,死去的只有那段历史,那个帝王。   黑风城城主一看到这人怀里抱着商宁,而且还是这样强制禁锢的姿态,顿时想到要是眼睁睁看着人被抓走,魔刀不得生吃了自己,于是出手要把人抢回来。   萧律眼底红光闪过,手中幻化出血红长鞭,却是绕开了他,直接袭向了站在下方的商芸!   听见破空声,黑风城城主瞳孔微微收缩,想也不想就回身抓住了鞭梢,那煞气所化的血色长鞭顿时消散,而原本停留在莲花池上空的两人也不见踪影。   萧律的身形融在夜色中,今夜无星无月,皇城中因为有人破阵,已经乱作一团,他在风中飞遁,一低头就看到怀中人的眼睛。   这双他曾经喜爱的少年眼眸,三百年过去,还是这么清亮。萧律伸手,指尖在他的眉上抚过,然后停留在了他的眼睛上。   这一瞬间,他是真的动了要挖掉它们的念头,但他最终还是移开了手指,低头亲了上去。   他的唇贴着少年的眼睛,舌尖舔过他的睫毛,动作里透着偏执。   他被血煞之气侵染,可这三百年中,他也反过来开始控制血煞之气。   他不打算管什么朝代更迭,也不管眼前的人这三百年中究竟去了哪里,这次回来又打算用怎样的谎言来骗自己。   他再也骗不了他了,因为他什么都不信了。   萧律抱着怀中人,从黑夜一直飞遁到白天,来到一处荒山才停了下来,找了一间荒废的猎户屋子住下。   萧律检查了一遍周围,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做到让血煞之气找不到自己,而这里远离人境,只有他们两个,完全不用担心被打扰。   他回到了屋子里,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问坐在桌旁的少年道:“晚上想吃什么?”   楚云非现在什么都不用吃,所以他只开口道:“不用。”   他的手脚被血煞之气所化的锁链锁着,完全阻隔了他与天地灵气,不过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左右也吸收不了天地灵气。   只是他刚说完,就被压到了桌上,萧律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还在跟主公闹脾气?”   他的手就按在少年的脖子上,微微一用力就能折断他的脖子,让他永远属于自己。   可他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不管我带回什么,你都要给我吃下去,才有力气渡过这漫漫长夜。”他伸手抚过少年的脸,然后替他整理好衣服,接着才离开。   大佬坐在桌旁,也没试探着推门出去,肯定封锁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萧律就回来了,手里提着篮果子。这里说是荒山,果然就真的没有东西可以吃,只找到了一些果子。   篮子是曾经在这里住过的猎户留下的,果子摘回来之后也洗净了,他在少年面前坐下,一抬手便解开了他身上的锁链,对他说道:“吃吧。”   大佬看了他片刻,萧律什么都不问,他想要说任何事情都无从说起,只能依言拿起了一枚果子。   果子入口,他吃不出味道,然而萧律看上去却对他的顺从很满意。   一篮果子,大佬吃了一半,始终不知道这果子是酸是甜,是苦是辣,胸口的沉闷也无法宣泄。   吃过之后,喝了半杯清水,萧律便对他伸出一只手,说道:“过来。”   楚云非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沉默地把手放了上去,下一刻就被萧律拉了起来,抱着他直接进了里间,把他压在了床上。   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萧律看着身下的人,久到他的一切都没有了。   而他执念最深的这个人,偏偏又奇迹般地回到了自己面前。   “不打算再解释了吗?”萧律挑开他的衣襟,将手探了进去,指尖触碰到少年的肌肤,“不打算再告诉孤,你喜欢狄琰了吗?”   他将亲吻落在了少年的颈侧,然后抑制不住内心的黑暗与肆虐,张口咬了下去。   等到从少年颈侧抬头的时候,他的唇都染上了血,配上金色的眼,为这张英俊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妖异的气息。   少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萧律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不该用这种目光看我。”就好像他什么都没做过,就好像他真的爱他一样。   他掌心的血煞之气浮动,化成了黑色布条,上面有血色龙纹,绑在了少年的眼睛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降龙有悔,都说了是我有点后悔了。 第128章   夜深,荒山风冷且急,这亮着一盏烛火的废弃屋子里却无比安静。   萧律看着这个自己等了三百年的人,他的眼睛被自己亲手蒙上,身上衣衫凌乱,颈间还有他咬出来的伤口,正在渗出血丝。   少年的肌肤跟那黑布形成鲜明的对比,微微张开的唇像在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吻,他的一切都跟三百年前一模一样,甚至更让人心动。   萧律伸手抚过他的脸,想道这天下负他,他也负他,可现在他所能抓住的过去,就只剩眼前这一个人了。   如果华衡能为他所做的事做出一字辩解也好,可他竟一句辩解也没有——   萧律嘴角一勾,然后扯开了那些原本就凌乱的衣物,覆了上去。   灯火摇曳,失去视觉之后,五感原本应该更敏锐,然而楚云非却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像隔了一层。   无论是萧律的唇,还是他的体温,一切都传递不到身上。   他本来不应该这么沉默,然而面对萧律,他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作为华衡,他为他生,为他死,一切都是被书写好的轨迹,他在三百年前甚至都没想过要攻略萧律。   如果说在这五个碎片中,被他骗得最惨的人是狄琰,那他最问心无愧的就是萧律了。   没了灵力,五感钝化,他之前尝不出味道,如今也感觉不到痛。   身体也没有丝毫快感,只是这样被萧律抱着,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连掌心传来萧律的体温都是微弱的。   他神志清醒,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一个独立的魂魄被禁锢在这牢笼里。   萧律一开始只是沉浸在夙愿达成中,等到情热消退之后才发现身下的人虽然没有挣扎,但他的身体也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应。   他松开了怀中的人,伸手覆上了他身前毫无反应的部分,两人不是第一次这样亲近,然而华衡完全没有给他回应,却是第一次。   楚云非听他在自己耳边说道:“你对我真是无情啊。”   萧律看着少年眼上蒙着的黑布,见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收紧了禁锢在他腰间的手臂。   似乎察觉到他不想听自己说话,少年又重新闭上了嘴,回到了沉默的状态。   看着这一幕,萧律的目光冷了下来。   他明明就靠在他怀中,背脊贴着他的胸膛,跟他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事,然而却像是这世上离他最远的那个人。   曾经的帝王眼中闪过一丝煞气,将怀中人推倒在床上。   燃烧的灯火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不清,可不管萧律再怎么做,都得不到让人心动的反应。   ……   ……   没有灵力,感官钝化,楚云非不知道萧律是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把他眼上的布条解开的。   等到他感应到从窗外照进来的天光时,夜晚已经过去,天亮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衣服从肩头滑落,露出满是痕迹的胸膛。   萧律不在,而他的手脚依旧被血煞之气所化的锁链锁住,一点灵力也凝聚不出。   萧律是龙,身上除了龙气就只有血煞之气,跟他接触再多也汲取不到灵力。楚云非拢好了衣襟,想到自己现在拿不出莲子,白藕法身在低电量模式下不知还能撑多久。   现在只是五感钝化,到最后不知会不会连这一丝魂魄都锁不住,让他彻底魂飞魄散。   他坐在床边,想着自己要是这样被踢出这个世界,萧律回来发现他不见了,会怎样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一个他并不关心的真相。   越是光明璀璨的生物,堕入黑暗之后,就会被浸染得越发彻底。   他想要愧疚值,不过萧律已经一无所有,即使是楚云非也不大狠得下心来再从他这里拿走什么。   空气中生出了一丝波动,楚云非抬眼看向前方,看到萧律的身影出现在屋里。   他身上仍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袍,用来束发的也依然是在从地宫离开的时候,楚云非撕下来的那根发带。   看到床上的人已经醒来,身上的单衣也已经系好,遮住了自己昨晚在他身上留下的那些痕迹,萧律脸上露出了微笑:“醒了?”   大佬看着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猜到他应该是到附近的市集上去了一趟。   “饿了吗?”他在床边坐下,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主公去外面给你买了些食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一面在少年唇边落下亲吻,一面想着他身上带着自己的印记,指尖又撩开了他的衣襟,触碰到底下温热的肌肤。   “即使你这样,也要留在我身边。”   萧律看到自己昨天在他颈侧留下的伤口已经结痂,只觉得在少年身上留下吻痕不够,留下那颗朱砂痣也不够,他想要在上面留下更永恒的印记。   他的指尖凝聚起了血煞之气,缓缓地按向少年的心口。   金色的眼眸里映出血煞的颜色,在血煞之气即将钻入这具身体时,他骤然清醒过来,眸光一沉撤去了这煞气。   它们又在试图影响他。   看着怀中人身上的锁链,萧律眼中流露出了厌恶之色,只用力一扯将它们撤去,看着这些血煞之气消散在空气中,然后将人压回了床上。   -   几日之间,萧律没有再用锁链锁住他,也没有离开过荒山。   山上的果子越来越少,本来就没有动物授粉,也缺少肥料,萧律带回来的果子越来越小,楚云非吃不出味道,也没有提出过异议。   是夜,屋内响了许久的暧昧声息终于又再次平息下去,萧律抽身,目光掠过少年有些干裂的唇,于是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喂完水之后,他解开了少年眼上的黑布,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沉睡,像是十分疲惫的样子,便没有再继续折腾他。   萧律穿好衣服,看到桌上放着的果子,他已经三百年没有吃过食物。   在床边站了片刻,他慢慢地走到桌旁,拿了一颗放到唇边,一口咬下去,目光就凝住了。   这些果子看起来成熟香甜,可吃起来却无比苦涩,华衡每日就吃着这样的果子,还能在自己面前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萧律看着手中自己咬了一口的果子,再转身看向睡在床上的人,眼底的光芒慢慢地沉了下去。   等到天亮的时候,天光一照进来,楚云非便睁开了眼睛。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萧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正坐在桌前,手边放着一壶酒:“醒了?”   楚云非坐起身来,看到他在喝酒,却闻不到酒香。   继味觉之后,他的嗅觉也失去了,他在床边坐了片刻,才没有异样地去洗漱。   萧律倒酒的动作一顿,等到他来到桌旁,才把另一只酒杯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楚云非垂目一看,里面已经倒上了酒,大概是萧律上次出去的时候买回来的。   他拿起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听萧律问道:“这酒如何?”   “还好。”大佬放下酒杯,说道,“只是不及我酿的远矣。”   萧律看着他,慢慢地把酒杯放在了桌上:“你连自己每天吃下去的是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吗?”   少年手指一颤,下一刻就又被从桌前压回了床上。   萧律的手掌停在他的脖子上,金色的真龙之瞳灼灼地盯着他,低沉地道:“你的身体怎么了,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弱?你连杯中装的是水还是酒都尝不出来,不管我怎么碰你,你的身体也没有反应——”   他说着,手从少年颈侧移开,放在了他的胸口。   如果不是这个胸膛里还有心跳的声音,萧律几乎要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这跟原来的华衡一点都不一样。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他跟别人在一起了,他一刻都没有再想起自己。   可是,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这三百年中,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律慢慢地移开了手,楚云非看着他,听他说道:“我们离开,这里没有吃的东西了。”   楚云非开口道:“我不需要吃东西。”   萧律迎着他的目光,有种被刺痛的感觉,自己不是人,不需要进食,可华衡是。   即使他已经修行有成,他也应该要吃东西。   如果他再不需要进食,品尝不出任何味道,被触碰也没有任何感觉,那他现在是什么?   萧律不愿去想这个答案,也没有管他这句话,只从床边站起来:“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起来。”   不管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都要眼前的人活下来,三百年的时光已经太久,此后那样漫长无止境的生命,他一定要陪着自己走下去。   他看着少年从床上坐起身,想道不管是恨他也好,怎样都好,他都别想再离开。   萧律伸出一只手,看着他把手放到了自己的掌心里,然后一把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他想,蓬莱能够治得好华霄,肯定也能治得好他。   他要带他去蓬莱,让他们治好他以后,再带他去一个没有人能打扰他们的地方。   什么天下,什么苍生,都与他无关了。   萧律揽过了他的腰,说道:“走。”   然而刚走到门口,他就感到外面出现了一股陌生的阴冷气息。   萧律动作一顿,金色的真龙之瞳看向了门外,揽着身旁的人一挥手,一阵劲风刮过,将紧闭的门卷了开来,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站在外面的人身穿黑色蟒袍,有着一张他熟悉的俊美面孔,做的却不是他熟悉的打扮。   是狄琰。 第129章   荒山,矮屋。   时隔三百年君臣再相见,两人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在风中沉默地相对。   狄琰看着他怀中的人,想起自己当日看着商宁归来,又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意识到自己曾经得到过最想要的一切,却又亲手葬送,只陷入从未有过的悔恨与绝望。   如果他当初能够发现,这就是自己喜欢守候了三百年的那个人,知道商宁还没有成为自己记忆中的“华霄”是因为他还没有回到三百年前从萧律那里得到那颗朱砂痣,他就不会……   就不会这样对他,更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开他。   然而,他看着心爱的人在面前灰飞烟灭了两次,只以为这世间再没有华霄,也再没有商宁,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   那日之后,他便一直在书房中没有出来,他的属下也没有人敢进来打扰。   酆都城每半月沉下阴间,每半月浮上人间,现在却因为酆都王不现身,所以一直没有出现在人间,令想进城的鬼物找不到入口,在人间等得差点魂飞魄散。   俊美的鬼王如今比三百年前更痛苦,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再想起少年在这书房里,曾经跟自己在一起做过的事,说过的话。   可他当初答应了做着酆都之主,就意味着永世不入轮回,要在这无尽的生命中受着痛苦的煎熬。   他神游在虚无之中,不理外事,不见任何人,这一日却感到怀中的定魂珠又生出了一丝感应。   狄琰霍地睁开双眸,取出了微微发光的定魂珠,感受着这一丝牵引,眼底渐渐露出不敢置信,随即狂喜——   是他吗?会是他吗?   虽然定魂珠很快又黯了下去,这一丝感应来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但却给了绝望中的他最后一点希望。   三百年前,商宁都能从自爆神魂中活下来,一缕残魂飘回三百年后,那么有没有可能他这次也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被牵引到了什么地方去?   等在外面的属下们看着封闭多日的书房门,正想着要推出谁去找王,就看到书房门突然开启,不由得大喜。   所有人都以为是王驾终于要出来了,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鬼王的身影,试探着走进书房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狄琰抛开了一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了阳间,来找回他此生唯一的恋人。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他追寻着定魂珠若有若无的感应来到这座荒山,明明查探到的是商宁的魂魄,却在这里看见了萧律。   狄琰看着面前的人,三百年未见,他想问萧律是怎么活下来,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成为酆都鬼王之后,曾经在生死簿上搜寻过所有人。   那一战,大商亡国,死伤惨重,在战场上战死的大多数人——包括成王在内,都在这三百年中已经重入轮回,转世为人。在国破之日殉国的一众嫔妃也一样,在阴间等不到她们的帝王,最后都选择了离开,只有萧律的魂魄,狄琰一直搜寻不到。   萧律的魂魄不在阴间,也不在人间,一个可能是他没有死,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他跟华霄一样,最终都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他再想调查当年之事,却什么也查不出来,狄琰最终只能看着这段历史被渐渐掩埋在时光里,再也无人记起。   狄琰在看着萧律的时候,萧律也在看他。   狄琰身上的气息极度阴冷,萧律察觉出了这种跟活人不一样的差别。   他的将军,死后竟然没入轮回,而是在这个世间停留了三百年,难道也是在等这个骗子?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萧律就低头看向了华衡,就发现他怔怔地看着狄琰。   看到华衡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的痛苦与痴恋,萧律只有些自嘲地想道,看来他到底还有一件事情没有骗自己,他是真的喜欢狄琰。   在他看着楚云非的时候,狄琰也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他怀中人身上。   触到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狄琰心中先是一震,几乎要就这样溺毙在这双眼眸里,随即看到商宁颈侧露出的痕迹,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商宁身上,他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而且一看便知是被强制禁锢。   狄琰不由得心中一痛,三百年前是自己错过了他,他跟帝王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如今已经再清楚不过。   华霄十九年前才魂归地府,随即便再入轮回,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那段历史。   她在蓬莱濒死,萧律攻打下了黎王封地,要娶世家女为妻,商宁作为华衡,便顶替了妹妹。   在秦王宫中的那次相见,对自己来说,是见到“华霄”的第一面,可对商宁来说却不是。   狄琰无从想象他那时是什么心情,可即便是这样,少年也没有放下自己,只是默默地隐藏了身份,扮演着历史上的这个人,将他和萧律都推向了历史的舞台。   商宁不能改变什么,狄琰明白为何他不曾告诉自己他是谁,因为历史不能有变。   他迷失在那个时空里,竭尽全力地找着回三百年后的路,哪怕最后要承受自爆元神的痛苦也不在意。   可是为什么他回来了,却没有回到自己身边?   狄琰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萧律调转目光,看到他的神色变化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他依旧没有放开身边的人,仍然这样充满占有欲地环抱着少年,对狄琰微微一笑,开口道:“你我许久未见,难道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狄琰看向他,缓缓地开口道:“若非与主公如此相见,臣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   有风从远处吹来,萧律看着曾经的属下在自己面前慢慢地低头行了一礼,恭声道:“臣今日来,别无所求,只想请主公把臣心爱之人还给臣。”   心爱之人,萧律听到这四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再低头看向怀中人,见华衡的眼睛依旧停在狄琰身上,在过去的几天里,自己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感情外露。   真是可笑,这两个人看起来分明是两情相悦,可当初华衡来到自己身边,为了留下来完成他的任务,是怎么对自己说的?   他说他喜欢狄琰,而狄琰却不喜欢他,甚至不愿跟他一起去边关,只为在自己身边完美地演出一场戏,以大商的倾覆和他的死亡为代价,刺激自己冲破封印,现出真龙之形。   现在不知他的国舅是否也意外在三百年后,还能见到这个已经死去的心上人,就这样被戳穿一个骗局。   命运实在是弄人,萧律曾经愿意放手,让他去跟他喜欢的人在一起,然而是他自己放弃了这样的机会,现在萧律不会再放手了。   狄琰低着头,听到萧律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像把刀一样刺进自己的心口:“你既然已经想了三百年,那就继续想下去吧。”   闻此言,狄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知道他们君臣之间的情分在这一刻终于到了尽头。   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还遇到了一生要辅佐的主公。   两份喜悦相互重叠,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   然而,最终还是变成了这样,这或许就是他所背负的诅咒。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三百年前,你是我的主公,是我的兄长,我虽倾慕于他,却因为他顶着你妃子的身份,不曾僭越一步。”   再抬起头时,他眼里的情绪已经收敛,属于酆都之主的气势也展露无遗,“三百年前,我战死沙场,魂归地府,做了阎君麾下第十一王,生前死后所侍奉的君主再不相同。”   他看向商宁,形状漂亮的眼眸里只剩下他的身影,想起初遇那日少年穿着嫁衣从花轿上下来,虽是顶替了他的妹妹商芸,但却对自己毫不畏惧。   山风吹动了这俊美得不真实的青年身上的黑色蟒袍,他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仿佛在向着世间宣告:“他是我明媒正娶的酆都王妃,生生世世都不会改变。”   听到他的话,少年怔忪的眼眸犹如平静的湖面被打破,生出了波澜,然后像是不堪承受这两句话里的爱意深沉,一闭上眼睛,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太迟了……”从狄琰出现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终于开口了,他极轻地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看着对面那个俊美的青年,低声道,“太迟了,狄琰……”   这句话不仅刺痛了狄琰,也同样刺痛了萧律。   那双真龙之瞳里闪过一丝血煞之气,然后更加紧地抱住了怀中的人,接在他后面开口道:“是啊,太迟了,早在三百年前,他就已经入了萧氏宗谱,是孤亲封的华妃,便是死去——”   他的手臂再用力,本来不应该有任何感觉的人只感到眼前一片黑暗,所有的光影都在离自己远去。   “也要与孤合葬,葬在萧家的陵墓。”   【系统:刺激。】   【大佬:一般般。】   大佬刚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就发现耳边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于是意识到在失去味觉、嗅觉跟视觉之后,自己的听觉也消失了。   狄琰感到怀中的定魂珠再次生出了感应,不由得心下一沉。   他认出了商宁的魂魄如今栖身的躯壳是世间难得的白藕法身,能够让魂魄定在其中好生蕴养,更能修行,如同活人一般在阳间生活。   白藕法身难得,恐怕就连昆仑这样的大派,都要求助别人才能做得出来。然而,有了这样的法身,商宁竟然还会魂魄不稳,有要再度离体的征兆,定魂珠才再次生出了感应。   狄琰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待在昆仑休养,而是跟萧律在一起,更不知道这几日之中萧律对他做了什么。   只是有一点,狄琰目光一凛,他无法承受再一次失去商宁的可能。   萧律的话音一落,狄琰的周身就冒出了森然的鬼气,俊美的面孔也带上了几分厉鬼的凄厉。   他没有好好对待自己心爱的人,但他不明白,商宁在三百年前这样待萧律,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最后甚至为他在战场上魂飞魄散,直到三百年后才有一缕残魂回到世间。   商宁已经待他至此,萧律为何还要这样对他?   萧律看着他的变化,目光微沉,只听狄琰说道:“若主公能好好待他,今日我或许不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他待你至此,为何你还要如此对他?”   荒山中隐隐响起了鬼泣之声,万鬼哭嚎,像要借由狄琰的阴气打开的通道,从黄泉深处爬上来,狄琰的声音里蕴含着无尽的怒火:“若你不能好好待他,便将他还给我,他爱的人是我!”   “孤要如何待这个人,那是孤的事!”   萧律一拂袖,便有血煞之气犹如游龙飞出,在两人面前划下一道屏障。   他看着狄琰,心中觉得嘲讽又悲哀。   他的国舅还真是好演技,将他的将军骗得团团转,连死后再归来都还这样护着他。   “他说他爱你?”萧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红光,对着狄琰露出一个笑容,“可那又如何,现在跟他在一起的人是我!”   狄琰只觉得失望至极,三百年过去,萧律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手中现出了银龙枪,在抬起枪头指向萧律的同时,眼底沉痛的颜色慢慢地消了下去:“既是如此,主公恕罪了。”   萧律看着他以银龙枪指向,那手臂没有丝毫颤抖,只觉得满心萧然。   下一刻,这曾经拥有四海君临天下的帝王就发出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本以为自己为天下所负,为世人所弃,陷入黑暗之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得了他,然而一个华衡,一个狄琰,他们再出现在他面前时,却都这样令他心痛。   萧律笑过之后低下头来,金色的眼眸冷冷地看向狄琰:“连你也要背弃孤?连你也要对孤刀剑相向?”   他们曾经打过一场,那是在三百多年前他还是瞬王,而狄琰还是他麾下将军的时候。   在狄琰上场之前,萧律已经连败了麾下十一员大将,这连胜的记录最终止在了狄琰这里。   三百年后,他们两个都已经不再是人,狄琰看着萧律手中缓缓现出的血红长鞭,从上面感受到了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   两人对峙,狄琰没有主动进攻,先动的是萧律。   楚云非只感到身上禁锢一松,萧律就已经从他身边掠了出去,向狄琰攻去!   他手中血煞之气化作的长鞭如同游龙,那些血煞之气一脱离长鞭就化成了血龙,狰狞地嘶吼着向狄琰扑去。   “吼——!”狄琰身后鬼门一开,万鬼奔腾而出,天下至为阴秽的生物对上这些血煞造物,顿时撕咬成一片!   天地间昏暗一片,天地灵气为这两人的战斗所牵引,令荒山周围的生灵都忙不迭地逃远,恨不得离这里越远越好。   大佬失去了视觉听觉,虽看不见他们君臣反目,也听不见他们生死相搏,却能听见系统提示要尽快阻止他们,否则萧律能把狄琰弄得魂飞魄散,狄琰也能把萧律弄死,任务就会彻底失败。   他能做什么呢?他说话这两人也听不见。   一阵劲风刮过,楚云非几乎能感到迎面扑来的煞气,随即脸上微微一痛,有什么液体涌了出来。   萧律看着他站在原地为自己的煞气所伤,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不知道后退,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都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狄琰的注意力也被少年脸上的伤口所吸引,然而他更注意到商宁灰暗的眼眸,进攻的节奏也乱了一拍。   少年抬起手来,摸向自己脸上的伤口,修长白皙的手指被鲜血所沾染。   他皱了皱眉,仿佛意识到两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于是在风中轻轻地道:“你们再打下去,我就再自爆一次。”   一锤定音,天地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原本在生死相搏的两人就看到少年身形一晃,就要向后倒去。   “商宁!”   “阿衡!”   狄琰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身后,然而萧律的鞭子更快,他的指尖刚碰到少年身上的衣服,他的人就已经被卷了过去,落在了萧律怀中。   萧律抱着他,可以感到他身上的气息在急剧地衰弱,瞬间就从原本的活人变成了鬼魂一般的阴冷,只冷声问道:“你又在做什么?你又想如何骗孤!”   “我师弟骗你什么?”一个清冷的嗓音带着怒意插了进来,萧律只感到手上一轻,便被人抢走了怀中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19:39:55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   忍不住   萧律抱着他,可以感到他身上的气息在急剧地衰弱,瞬间就从原本的活人变成了鬼魂一般的阴冷,只冷声问道:“你又在做什么?你又想如何骗孤!”   狄琰:“主公你冷静一点!华霄已经走三百年了!”   摔银龙枪   明河 19:41:30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   十七 19:41:39   我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河 19:41:42   华霄竞走三百年了!!!!!!!!!   于是大家竞走起来   (x   十七 19:41:59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狄琰:我也竞走了三百年了!   明河 19:42:13   烦啦23333333333   十七 19:42:40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   海娃不可能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河 19:42:51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十七 15:36:24   萧律:天下负孤,世人弃孤,孤宁成魔。   玄霄:志同道合。   明河 15:37:01   然后一起被冰镇   十七 15:37:10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入冷宫   -   时隔三百年,这对君臣相见说的话,是古剑二沈谢师徒相见说过的句式。   -   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还遇到了一生要辅佐的主公。   两份喜悦相互重叠,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   【原句出自《白色相簿》】 第130章   出声质问的是天山之主,动手抢人的却是魔刀。   他把人抢回来之后,便飞快地回到了天山之主身旁,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已经彻底失去五感陷入混沌的人跪了下来。   “不起……”这红发红瞳的魔修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手臂负伤,只能单手抱着怀中的少年,“你怎么了?”   他紧张地伸出负伤的手想要抚上少年的脸,然而却怕自己的血沾染到了他,只能转过头来问天山之主:“不起他怎么了?”   天山之主没有答话,只是目光冷然地看向萧律。   他给了师弟储存有自己灵力的莲子,知道他灵力无以为继的时候会取出它们,维持白藕法身,所以才放心让他带着瞬帝走。   为了救萧律出来,他跟魔刀都陷在地宫中,经历了一番恶战,魔刀手臂负伤,他身上也白衣染血,终于将那团血煞之气驱回了赤霄境,可萧律他做了什么?   在一看到这红发红瞳的魔修时,萧律的脸色就微微一变,听到他的声音,金色的重瞳里更是燃起了怒火。   白露寒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却不在意他跟魔刀之间有什么过节,只上前一步,挡在了魔刀前面,让萧律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你说我师弟欺骗于你,他骗了你什么?”他看着萧律,冷冷地道,“他堂堂昆仑首徒,是我的师弟,是下一任昆仑之主,对他而言,在你身上究竟有什么可图?”   要令他这样自毁仙途,差一点就魂飞魄散,也要设下一个所谓的骗局。   他说着,再眸光一转,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狄琰:“从我师弟下山遇见你开始,就一路出意外,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你怎么还有脸来见他?”   听见天山之主的话,狄琰神色微黯,萧律则心下一沉,他知道华衡的来历定然不凡,但是没有想到他是出自仙山昆仑,更没有想到他竟会是下一任的昆仑之主。   他看向了正躺在那魔修怀中的少年,越是这样,华衡做的那些事就越没有理由。   这个人,他在自己面前是华衡,在这个魔修面前叫不起,在狄琰面前又是商宁——   萧律抿着唇,只想问问正在昏迷中的人他究竟有多少名字,又究竟有几套谎言,能把这么多人都耍得团团转。   空气一时间陷入了沉寂,魔刀唤不醒怀中的人,一抬头又见这三个人只是在沉默相对,根本不说话,心中顿时燃起了怒火。   “来,看着不起。”他站起身来,把人交到了天山之主怀中,手中现出了他的凶刀。   过去的几日里,他的凶刀已经饮足了血,此刻一放出来便泛着血光,整把刀上都萦绕着煞气:“废什么话,直接打一场。”   尹旭眼眸里的凶光比他手上的刀更甚,站在天山之主与萧律之间,一抬手便扬刀指向了这曾经的帝王:“谁伤了他,谁就来试试老子的刀!”   “他是华衡的师兄,你又是他的谁?”萧律看着这红发红瞳的魔修,目光森冷。   那天,如果跟华衡一起进来救自己的不是他师兄,而是这个人,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藏住怒火。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黑暗地宫中的三百年。   在这三百年的最开始,他被镇压在独孤氏修建的大阵下,在黑暗中忍受着来自血煞之气的侵蚀,阵法抽取着他身上的龙气,倾注到独孤氏的那些族人身上。   这般羞辱,令他体内已经觉醒的真龙之灵无比愤怒,激发出更多的力量又被大阵吸走,变成巨大的痛苦加诸于他身上。   这样的生活,他足足过了百年,而后这群怪物又开始玩新的花样。   他们幻化成他身边每一个人的样子来迷惑他,在幻境中重现着那一场大战的景象,让他看着他们死去。即使萧律的真龙之瞳能够看穿一切,然而这样看着自己的弟弟战死,皇后自尽,一生所爱自爆元神,灰飞烟灭,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也动摇了他的心防。   他无惧身体的伤害,哪怕是被抽走龙气,拔下鳞片,这些痛苦都能忍受,唯有看着他最在意的人这样死在面前,令他无法承受。   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交替,等到再回归到混沌的黑暗之中,他简直都觉得这是一种解脱了。他的躯体已经被血煞之气侵蚀,身上的鳞片已经变成了黑色,然而他的精神,他的灵魂,还是原来的颜色。   直到那一天,独孤离出现在他面前。   青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出来,在这三百年中,他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看着眼前的金龙,龙躯上已经没有多少金色的鳞片,在大片斑驳的黑色之中,只偶尔会有几点闪烁的金斑。   他知道萧律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到来,只站在原地,唏嘘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在这里待了三百年了,你还能支撑到现在。”   金龙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盘旋的躯体慢慢缩小,从龙形变回了人形,伏在地上,低声开口道:“三百年?”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三百年,原来时间才过去了三百年。   独孤离走到他面前:“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一个人你一定很想见见他。”   萧律头也不抬,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是他想见的?   然而独孤离却轻笑一声,一挥手便将周围的时空转换过去,萧律只感到眼前已经习惯的黑暗一下子变成了灯火通明,迎面吹来几百年都未曾感受过的清风,令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他有太久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光明,眼睛极其不适,可独孤离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说道:“你看那是谁?”   萧律睁开眼睛,意识到两人正站在高处,下方是涌动的人潮。   哪怕是在这么多人之中,他也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感到周围的时空都停滞了。   华衡……华衡……   那做少女打扮的少年跟个红发红瞳的魔修在一起,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自己的耳中。   萧律怔怔地看着他,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说话的语气,每一个细节都跟已经在三百年前的战场上灰飞烟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他是这样的快乐,旁人一眼就能看穿他跟这个男人之间的关系。   萧律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黑暗打开一个缺口,他在黑暗中沉沦了三百年,这世间没有人记得他。   朝代更迭,世人会忘记这个短命的帝王也不奇怪,可是他……阿衡,他怎么能够这样完全不记得自己?   “你是不是觉得他应该会记得你?”独孤离在旁欣赏着他的表情,觉得很有趣,三百年中自己用了那么多手段,都比不上他无意中发现的这个巧合。   一千年前,他设局让墨宗宗主莫无心进入了赤霄境,让她带着那些破损的神器离开,当她发现重炼的神器里带有血煞之气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办法,最后只能以身殉炉。   三百年多年前,她的神魂终于蕴养完整,重入轮回,降生之时有星辰相伴,还有了一个双生的哥哥。只可惜,她这一世身体不好,自入了蓬莱便没有再离开。   十九年前,她再次归来,跟三百多年前一样,这一世她依然有个哥哥,兄妹二人一个入了昆仑,一个入了瑶池,渐渐长大,商宁便变得跟三百年前的华衡一模一样。   若不是他什么都不记得,兄妹二人遇到寻常的妖魔鬼怪都无法应对,独孤离简直要以为这是华衡神魂不灭,又再回到了世间。   他不是华衡,就不能把他带到萧律面前来,毕竟他还不想引起昆仑的注意。   可是把萧律带到这跟华衡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面前来,让他看着这一幕,让他以为那个为他自爆元神的少年根本没有死,他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就是给他设下的局,那样萧律又会露出多绝望的表情,真是让人想想都觉得期待。   “你为了平定天下而来,封印了力量,作为凡人而生,可是这天下怎么对你?”   独孤离看向萧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果然跟自己想的如出一辙,只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天下负你,世人弃你,连你所以为来帮你的人,都是为了一步一步把你捧到高处,再看你狠狠地摔下去,转头便忘了你。”   “这般如此,你还要留在这世间做什么?为何不恢复你真龙之形,与我一道主宰他们?”   独孤离的声音犹如魔咒一样在他耳边萦绕,在这个魔修出现的时候,更是如影随形。   萧律没有掩饰自己对魔刀的恨意,而魔刀也向来习惯这种目光,脸上桀骜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这条金龙看不惯他,他也同样看这条龙不顺眼,语带嘲弄地道:“放着好好的龙不做,学人家做什么解救苍生的帝王?”   萧律脸色一沉,魔刀继续说道:“而且还被人给抓了,还要老子去救,搞得我们不起也跟着遭殃——”   狄琰听着他口口声声说着“我们不起”,只感到无比刺耳,尤其想到他当日是如何抢亲,又是如何把他从阴间带走,最后害他被送回了三百年前,只在旁冷然地插言道:“他是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是本王心爱之人,跟你没有丝毫关系。”   狄琰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便令魔刀冷笑一声,刀尖霍然转向了他:“心爱之人?你一个找替身的人,还好意思说真爱?我作为朋友都替你感到羞耻!”   他说着,一步一步地走上前,逼问道,“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不起的,他跟我离开的时候还在因为你而流泪,你敢说你都忘了?当初阎君用定魂珠把你的煞气吸走的时候,是不是把你的脑子也一并吸走了!”   一道血煞之气陡然从旁飞来,在魔刀脚边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在那魔修转头看过来的时候,萧律只沉声道:“你就是这样做人朋友的?”   狄琰听到他这句话,只感到他不仅是在质问尹旭,更是在质问自己。   “朋友妻,不可欺。”萧律的目光如刀,在狄琰脸上扫过,又回到了那魔修身上,“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他?”   真是一句话打了两个人的脸,令狄琰跟尹旭的表情都相当不好看。   魔刀最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刀:“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劈碎了昊天镜,让他跌回了三百年前,在那里遇见了你——”   萧律皱了皱眉:“什么跌回三百年前?”   “你不知道?”魔刀看着他这样冷漠的表情,只替他的不起感到不值,几乎是怒吼着道,“他是三百年后的人,这里才是他的时空!他在三百年前自爆神魂,差一点就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魔刀(怒吼):不起已竞走了三百年了!   大佬(点烟):干得好。 第131章   魔刀的声音刚落下,萧律就一鞭甩向了他:“胡言乱语!”   那血色长鞭灌注了真龙之力,幻化出的无数条血龙比先前更加灵动,更加凶狠!   “你脑子被关得坏掉了吗?!”魔刀更是怒不可遏,横刀挡下了这无数血龙,脚下的土地开始生出寸寸裂痕。   萧律的眼中开始弥漫起血红之色,几乎掩盖过了他真龙之瞳的金芒,狄琰看到这一幕,神色微变,顾不得多想便一手抓出,化作巨型的鬼爪缠上了萧律。   魔刀没有想到鬼王会在这时候出手,只感到刀上压力一轻,于是转而两手握刀,竖刀一劈就将这些血龙劈散。   他转头去看狄琰,对他露出一个犬牙尖尖的笑容:“好家伙,本大爷果然没白拿你当朋友!”   “闭嘴!”狄琰低喝一声,不等魔刀说话便转向了萧律,急切地道,“主公……不要让血煞之气控制你——”   萧律眼底的血煞之气重了几分,他原本被狄琰的鬼爪束缚住,看见魔刀这得意的样子,几乎要被激得现出龙身来冲破这禁锢。   然而听到狄琰这句话,他意识到血煞之气在趁乱侵蚀自己的心神,于是闭上了眼睛要将它们压下去。   两人只听见他的声音压抑地响起,问道:“若他三百年前就死了,那当初在通天客栈里跟你在一起的又是什么人?”   他们是真的当他在地宫里被关了三百年,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到通天客栈四个字,魔刀还愣了一下,那时候萧律也在?   那是商宁。   狄琰闭了闭眼,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松开了禁锢在萧律身上的法术,缓缓地开口道:“那是三百年后的商宁。”   “这是他在你面前的名字?”萧律睁开双眼,魔刀看到他的一双金色眼眸已经变成了一金一黑,黑色的眼睛里隐隐透着红光,这黑不是他原本眼瞳的黑,而是凝聚到了极致的血煞之气。   魔刀神色一凛,若是再这样下去,这条金龙迟早会镇不住这些煞气,被它们同化。   见萧律面带嘲讽地看着自己,狄琰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悲哀,这样的故事又该从何说起?   他最终只能说道:“那时他还没回到三百年前,还没有成为华衡,还没有从你那里得到那颗朱砂痣,变成三百年前那个在你我面前魂飞魄散的华霄。”   他每说一句,萧律脸上的嘲讽神色便消退一分。   狄琰低声道:“他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华霄是谁,更谈不上忘记。”   他说着,转头看向还不知能不能醒来的商宁,“他怎么会忘记呢?他一缕残魂刚从三百年前归来,就立刻来救你了。”   萧律后退了一步,剩下的那只金色眼眸里闪过压抑不住的血煞之气,令他不由得抬手捂上了那只眼睛。   这不可能,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对自己来说,这漫长的三百年时光,对华衡来说却只是回到他原本世界的一瞬间?   英俊的帝王抬头看向了还在昏迷的少年,他一回来,就来救自己?   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出一字解释,为什么……   魔刀拄着刀,心情复杂地开口道:“是你没有给他机会解释吧。”   听到他的声音,萧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魔刀看着他,皱眉道:“你那么相信自己看到的事,甚至连听我解释一句都不愿意,何况是面对不起?”   真龙之瞳能够看穿世间的一切伪装,所以萧律才如此相信自己所见,听不进旁人一句解释。   狄琰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变成这样,即使恨他如此对待商宁,也只能叹息一声:“主公。”   萧律慢慢地抬头看向他,听他说道:“华衡已经死了三百年了。”   狄琰的话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萧律:“不管你误会了什么,他都没有做过,更没有做错。”   对于一个来自三百年后的人来说,历史是无法改变的。   白露寒听着他们的话,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外面的人吵得再厉害,封闭了五感的师弟也听不见,看不见。   他的世界一片风轻云淡,什么干扰都没有,也许这才是他最轻松的时候。   白露寒握着少年的手,试着将灵力传过去,然而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再多的灵力传过去也没有起丝毫作用。   他的目光在少年的脸上扫过,慢慢地落在了他的唇上,他虽然已经陷入了混沌,但双唇依旧红润,像是在等待一个亲吻。   楚云非安静地躺在天山之主怀中,做着他的睡美人,只是听着系统给他转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大佬:这一波稳了。我们随时可以准备完成任务,传送回现实世界了。】   【系统:是的。】   哪怕陷在这混沌的空间里,只剩下最后一点触感,也可以察觉到天山之主的怀抱跟魔刀不一样。   楚云非心里其实有些感慨,他做了那么多任务,构建了那么多世界,唯独跟这个世界的羁绊最深。   想来想去,都应该归结于他们这次把世界核心分成了五块的缘故,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把虚幻当做真实。   能量场真是奇妙的存在,竟然能把虚构的世界跟这些人拟真到这种程度,即使是像他这样能够高度控制自己情感的执行者,在想到自己离开后整个场面会变成怎么样,他都想站起来跟他们说声对不起了。   当听系统转述到狄琰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楚云非已经做好准备从这个世界脱离了,然而下一刻,系统提示音没有想起,他失去的五感却开始渐渐复苏。   第一个恢复的是被削弱的触感。   触感一恢复,他就感到有什么柔软的触感正贴在自己的唇上,有精纯的灵力从两人接触的唇间源源不断地渡过来。   随着这具身体干涸的经脉被灵力重新充盈,其他感官也纷纷回到了身上,先是听觉,然后是视觉。   楚云非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孔,不是属于魔刀,不是属于狄琰,不是属于萧律。   正在将灵力渡给他的人,是白露寒。   两人对视了片刻,天山之主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化,仿佛他刚刚并没有为了渡灵力而亲吻自己的师弟。他让怀中人自己站定了,见他的五感都已经完全恢复,这才松开了手,问道:“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吗?”   楚云非还没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充满了痛苦的怒吼,萧律镇不住趁虚而入的血煞之气,周身煞气暴涨,开始失去神志要化成龙形。   “主公!”狄琰周身鬼气森森,身后鬼门瞬间开启,万鬼哭嚎着化作黑色绳索死死缠在萧律身上,任凭他撕扯也不离开,不愿让他化龙。   萧律挣扎不开,仰天长啸一声,体内的血煞之气化作无数血龙向着四面八方扑出,所过之处一片焦黑。魔刀怒喝一声,拔刀迎上,却感到这些血煞之气比起之前狂暴了不知多少倍,几乎要让他抵挡不住!   萧律就如同人形的野兽,没有神智,却拥有着强悍的力量,令狄琰跟尹旭二人合力都几乎压不下他。楚云非完全没有想到血煞之气会在这个时候来打岔,让萧律在愧疚之前就先发了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天山之主手中现出了轩辕剑,顿时心中一凛,怕他把萧律给杀了。   正要伸手拦下他的时候,就看到两个身影匆匆从山外赶来,落在了这荒山深处的小屋外。   是商芸和黑风城城主。   黑风城城主先注意到魔刀跟鬼王那边的阵仗,身影一闪便冲了过去,商芸却是先看到了亲哥,顿时扑了过来,把楚云非上上下下地摸了一遍,让他连拦都拦不及。   确认完哥哥没有缺胳膊少腿,商芸才收回了手,问道:“哥你没事吧?你被抓走,吓死我了!”   大佬:“摸都被你摸了一遍了,你觉得我哪里有事?没事。”   原本天山之主站在那里不知道过来帮忙,魔刀还有气,现在看到好基友一来,顿时高兴了。   他一边抵抗着那些撕咬过来的血龙,一边高声指挥道:“黑风老妖你来得正好,快用阵法困住他!”   黑风城城主在旁挡下了他放出来的漏网之鱼,看着在万鬼之中挣扎发狂的萧律,眼角微微一抽,朝着魔刀吼了回去:“做不到啊!”   一条被血煞之气侵染的上古神龙,即使没有完全冲破封印,恢复全胜时期的力量,狄琰也渐渐按不住他。   就在他看着万鬼索中的人即将挣脱的时候,魔刀劈碎了那些血煞之气,冲过来搭了一把手,跟他一起镇压住了萧律,然后才对完全接过了封锁血煞之气任务的黑风城城主吼道:“你怎么这么没用啊!”   黑风城城主:“……你行你上啊!”   魔刀当然做不到,三人在一起,只能跟萧律和这些血煞之气僵持着。楚云非看着这一幕,心下一动,便要过去。   【系统:你想做什么?】   【楚云非:拿愧疚值。】   只要能让他近身,他就能把萧律体内的血煞之气吸走,白藕法身纯净无比,比起已经被侵蚀了三百年的金龙之体来,这些血煞之气更喜欢污染纯净的新容器。   然而他一动,就被商芸拉住了,紧张地问道:“你去哪里?”   大佬说道:“我去救他。”   “不准去!”商芸条件反射地挡在了他面前,张开双臂看着他,她已经被亲哥给弄怕了,每次他一去都是诀别,“你现在就是个死去的人,你还能做什么?”   她说着,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不许你去,你真的想魂飞魄散吗……”   她哥到底是从哪里惹回来这些人?对他来说,他们有那么重要吗?   正等着面前的人给她一个解释,却听见魔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叫道:“妹妹!妹妹快过来!”   他一叫妹妹,另外清醒的三个人都想打他。   商芸扭过头来,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说道:“谁是你妹啊!!!”   魔刀还是不管不顾地叫她:“妹妹快过来帮忙!”   商芸取出了月净轮,对楚云非警告地指了指:“你就在这里待着,我过去。”   瑶池唯一的神器在商芸这里,从在通天客栈回来以后,神器就再也不肯离开她身边。她走了过来,看着被三人合力压制的萧律,只不忍地皱起了眉,然后问魔刀想做什么。   魔刀说:“放血。”   商芸:“???”   给谁放血?!   魔刀催促道:“就你的血,放!”然后对正在镇压血煞之气的黑风城城主喊道,“黑风老妖用她的血画个阵,炼化煞气!”   这种破题思路,商芸简直没有见过,用她的血能炼化煞气?   她跟哥哥生得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了焦虑:“这能行吗!”   黑风城城主反应过来了,高声道:“能行!”   别人不行,但商芸一定行!   她是墨宗宗主的转世,她的血能够炼化血煞之气,否则早在千年以前,赤霄境就已经借助那十件神器回归人间。   商芸一咬牙,连南宫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没问题的。   她看着万鬼缠身的萧律,那没办法,这是她哥看重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替他把人给保下来。   几人看着她用月净轮在手臂上一割,一篷血液顿时飞了出来!   “炼!”黑风城城主的眼眸里瞬间光芒流转,幽暗的紫色光芒犹如实质地在空气中画出了一道道轨迹,让那些血液随着这些轨迹流动,在萧律周围布下了一个炼化阵。   狄琰和尹旭仍旧在按着他的肩膀,萧律在阵中挣扎不已,而商芸的血一接触到从他周身逸散出的血煞之气,就像烈火一样腾地燃烧起来,将这些挣扎怒吼的血龙炼化作了虚无!   “吼——!”萧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变成了龙吟,从荒山之中传出去,响彻天际。   大佬站在远处,看着他身上的血煞之气挣扎,被阵法炼化,周身渐渐显出真龙之力来。   陡然间,众人只感到眼前一片光芒大盛,白露寒的手掌微冷,挡在了师弟面前,让他不必被这刺眼的光芒灼伤眼睛。   天宇澄净,荒山深处一片狼藉。   商芸放下了手臂,这些狂乱的血煞之气终于被彻底炼化,从萧律身上消失了。   魔刀收回了被灼伤的手,狄琰身后的万鬼也退回了幽冥之中,商芸看着这曾经的帝王像是脱力了一般,向前倒了下去,跪在地上。   萧律低头看着眼前焦黑的土地,他在黑暗与折磨中被困了三百年,最后输在独孤离的心机下。   想到过去的几日之中,他对自己曾经最珍惜的人做了什么,他就不知该如何再面对他。   有脚步声响起,然后有双靴子出现在了他面前。   鞋面是萧律熟悉的纹样,靴子的主人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扶住了他。   “主公。”萧律抬头,看到少年半跪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道,“起来,我再陪你一起去看看你的大好河山。”   “如果你觉得世人还值得你庇佑,我就再帮你把它抢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魔刀:不起到底更喜欢我们之中的哪一个。   商芸:最爱我! 第132章   商芸看着他们离开,再一看旁边的三人竟然都没有追上去,于是急了:“你们怎么不追啊,就看着我哥带着他走吗?”   “瞬帝的心结总要解开。”白露寒目光清冷地看着远处消失的遁光,应道,“而且血煞之气也已经被我打散,受了重伤回到赤霄境中,暂时不会再出来。”   商芸知道天山之主对她哥抱的向来都是“随便,都可以,师弟开心就好”的心态,只好又看向魔刀,问道:“你就看着我哥跟他这么走,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你哥喜欢的人是我。”魔刀迷之自信,朝她摆了摆手,“这种人都是过去式了,而且没担当,你哥对他剩下的顶多就是君臣之间的情谊,比不上跟我的深情。”   商芸:“……”她都搞不清楚他这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死撑着了。   她又看向狄琰,动了动嘴唇,然后什么都没问。   毕竟从狄琰的表情上,已经看得出来他现在有多挣扎多痛苦,只是都没有选择追上去。   最终,她只能叹了一口气,扯了扯站在自己身旁的黑风城城主:“你带我去,别让我哥发现了。”   黑风城城主一愣:“啊?”   “啊什么,你不行?”   商芸说着,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魔刀。   魔刀精神一振,他刚刚确实是在硬撑,正想找个理由跟上去呢。   一见商芸看过来,他英俊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然而还没说话,黑风城城主就赶紧说道:“行,当然行!”   说着一把揽过了身旁的人,生怕魔刀跟自己抢,立刻就带着她追了过去。   魔刀:“……”   荒山深处,瞬间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白露寒收起了轩辕剑,走到两人面前,目光落在狄琰身上,对他说道:“当年商朝灭亡的真相,不知酆都王可有探寻?”   狄琰说道:“探寻无果,所以没有追查下去。”   白露寒的神情严肃:“瞬帝亡国的真相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样简单,独孤氏人丁稀少,又在东海镇守了那么多年,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庞大的军队,瞬帝被囚禁也不是那么简单。”   狄琰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聊。”   白露寒点头,然后看向魔刀,魔刀收起了自己的刀,两手抱在脑后,无所谓地道:“这件事情不起肯定要管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算我一个吧。”   听到这句话,三人便算是结成了暂时的联盟,三道身影同时消失在这荒山深处。   等到楚云非带着萧律回来,解开他心结的时候,就是他们要联手反攻赤霄境的时候了。   商芸由黑风城城主带着,远远地缀在她哥哥身后,看着前方那两人在空中飞遁。   她哥哥说了,要带萧律去看一看这世间,看一看他曾经拥有的大好河山,所以前方那道遁光是蓝色的。   白藕法身有了灵力之后,大佬便可以再动用这些法术,萧律虽从地宫中逃出来,如今也发现自己昔日对华衡的所有误会都是独孤离的骗局,而少年不跟他计较,但他却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也就任由他带着自己要去天涯海角也好,都无所谓。   商芸远远地看着,皱眉道:“我哥他想带他去哪里?”   黑风城城主听到她的声音,只说道:“多半是去一些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吧。”   他猜的没错,楚云非确实要带着萧律去一些能让他印象深刻的地方。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愧疚值现在因为被打断,竟然显示愧疚值不足,他不得不又再来一遍。   他带着萧律飞了很久,手中有莲子源源不断地补充灵力,萧律远远地看着这雪山,感受自从风中传来的寒意,低声问道:“我们去边关?”   “是,边关。”   楚云非按下剑光,两人在这焦黑一片的土地上落下来。萧律看着眼前残破的城墙,这城墙从商朝建朝开始便修葺,经历了上千年,终于修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然而此刻城墙倒塌,四处都是焦黑一片,城墙上的尸体跟军旗也已经被白雪所覆盖。   楚云非站在他身旁,对他说道:“当年为你镇守这里的人是狄琰,如今为大齐镇守这里的人是镇北王。”   自独孤辰被天山之主打败,因为他的神魂攻击而陷入昏迷之后,边关就一直再没有人镇守。狄人更请来关外门派助阵,于是势如破竹,一直攻打进来,深入关内。   萧律向四周望去,极目远眺,边关被破,敌人入侵,民不聊生,跟当初商朝延续了上千年的安稳完全不一样。   商芸跟黑风城城主隐身在一旁,想着他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会是什么地方,就看到他拉了瞬帝的手,对他说道:“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然后遁光再起,两个人消失在原地。   商芸忙道:“追上去。”   遁光由极北向西南出发,飞了许久,降落在一片荒漠之中。   黑风城城主跟着停下,听商芸在旁又纳闷地道:“这又是哪里?”   只见路旁一块风化的巨石,看得出曾经是座界碑的样子。风沙迷眼,萧律走上前,伸手在上面残留的字迹上拂过。   这三条商路刚刚开辟的时候,他跟华衡还曾经来过这里,就是在那个时候遇上了那阵飓风,被从里面出来的怪物杀光了随行的侍卫,还把自己带了进去。   这条商路就算是王朝更替也好,也应当是主要的商路,是交易往来的路径,这界碑怎么会荒废到如此地步?   楚云非还没有开口,萧律便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马蹄声跟打杀声,他站在这破损的石碑前,转头看向那烟尘滚滚,马蹄疾响的方向。   只见一支商队跑在前面,他们的辎重被从后面赶上来的马匪给抢劫了,马儿受惊,马车破碎,货物掉了一地。   那些剽悍的匪徒一群有几十人,简直犹如一小只军队,脸上尽是狰狞的笑容,挥舞着刀,骑着马赶上来。   那商队中的护卫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商人从马车上滚下来,摔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的伤势,立刻对着那群马匪跪下,求饶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的货物你们尽管拿去,只求各位英雄放过我一家老小。”   在他身后,唯一还完整的两辆马车也被拦了下来,那些马匪揭开帘布,看到了里面瑟瑟发抖的妇人跟小孩,都哈哈大笑起来。   “放过?”那为首的马匪脸上横着一条刀疤,他把刀扛在肩上,说道,“你的货我们也要,你的人我们也要。”   说着对那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说道:“把男的都给我杀了,女的带回去。”   商芸在远处看着,只觉得这真是人心比妖魔可怕。   听到这马匪首领的声音,那商人的脸唰地一下白了,而女眷们也发出了惊叫声。   “哈哈哈哈哈——”那些马匪狰狞地笑着,手中的刀就要朝着那些被女眷护在怀中的孩子落下,然而还未近他们的身,几十个人就同时感到脖子上一凉,然后视野就从漫天黄沙变成了碧蓝的天空。   马匪的首领看着自己手下几十个人,头颅从脖颈处齐齐断下,一边喷血,一边身体才倒下,不由得变了脸色,骑在马上大吼一声:“什么人?”   要同时杀他手下几十个人,还能令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事情只有世间绝顶的强者,或者是那些妖魔才能做到。   然而在这条商路上从来就少有什么妖魔,只有这些商队出没,他们才成了这里的马匪,抢商队的货物,收割他们的人命,凭借着血肉的滋养,活得逍遥自在。   朝廷的军队早就不管这里了,他们连边关都守不住,放了狄人进来。他们在这里活动了那么久,跟几帮人争夺地盘,一直没有问题,怎么今天就遇到了一个硬茬子?   他看着远处,只见界碑下站着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人,在他身旁还有个身穿白衣的少年。   他听见少年的声音从风里远远的传来,说道:“主公开辟的三条商线,如今的马匪横行,过往商人苦不堪言,商路也渐渐荒废了。”   “走!”那马匪首领看到那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一阵胆寒,调转马头就招呼自己仅存的手下赶紧离开。   然而楚云非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他掌心剑符催动,随意挥手,便有漫天剑光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商队里的商人和家眷呆滞地跌坐在地,看着湛蓝剑光笼罩四野,却没有一剑落在他们身上,而是通通扎在了那些骑马从这里飞快逃窜的马匪背上。   血花飞溅,这些马匪纷纷倒了下来,尸体摔在地上,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黄沙刮过,瞬间就将他们掩埋了一半,商队再看那两个原本站在界碑前的身影,却都消失了。   萧律带着楚云非去了沙漠深处,去他们曾经待过的绿洲。一眼望去,这里早已经没有了丰茂的水草,只有被沙尘掩埋了大半的白骨,也再无当日的胡姬酒肆。   再往西行,原本的天下粮仓如今尽是荒废的土地,附近的村落也少有人居,只剩妖魔在其中肆虐。   不用少年再带路,萧律也知道他想让自己看到什么,这满目疮痍的世界,还曾经是他所钟爱的中原大地吗? 第133章   周围响起妖魔咆哮的声音,两人站在此处,下方的妖魔闻到了活物的气息,都抬起头来看向这个方向。   白藕法身对它们来说是大补之物,而萧律身上血煞之气又已经除尽,龙息也没有外放,在它们眼中同样是一道大餐。   不过瞬息,这些游荡在残垣断壁之间的妖魔渐渐围拢过来,在萧律冷然的目光中向着他们发出了低吼。听到这声音,这破败的村落深处,有一只强大的妖魔睁开了眼睛,血红的瞳孔里露出一丝疯狂。   下一刻,漫天剑光暴起,向着这些妖魔扎去!   金龙现世,发出一声令四野震颤的龙吟,扑向了那强大的妖魔所隐匿的地点!   金龙威压令沿途的所有魔物都不堪重负跪倒在地,被龙身上的金色火焰一灼烧,全都化作飞灰。   一场屠杀,从开始到结束,不到片刻时间。   白衣少年站在高处,掌中扣着的莲子还在微微发光,在这村落中肆虐已久的妖魔全都被昆仑太祖与无上龙炎消灭,只剩下一些焦黑的痕迹。   从村落深处发出的声音消失了,金龙与大妖魔的战斗也结束了,萧律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原本站着的位置,身上的龙压渐渐散去。   两人在这矮坡上站了片刻,听见远处传来了更多妖魔咆哮的声音。   虽然这一处村落中的妖魔在抬手之间就被消灭,然而在更远处的其他村落里,还有很多它们的同类。   哪怕所有修真门派的弟子都已经出来行走天下,他们杀死妖魔的速度也比不上它们出现的速度。   这样的世道,一日没有平静,凡人就一日不能过安生日子。   两人不需要再说话,楚云非也不需要再带着萧律去哪里,只化作两道流光向着更远处飞去,就这样一个村一个村地杀过去,直到眼前再见不到妖魔为止。   从破败的外围到深山,从清晨到黄昏,一路上遇到的妖魔越来越少。   两人的遁光落在一条溪流下游,溪水清澈,有粉色的花瓣从源头顺着溪水一路流下来。   这里没有妖魔的踪迹,而且给楚云非的感觉有几分熟悉。   他身上的几颗莲子如今只剩下一颗,还能撑上许久,看了这溪水中的桃花片刻,转头对身旁的人说道:“我们到上游去看看。”   萧律没有拒绝,他的目光落在溪流上游,在战乱之时,平民通常会避入山中,等到战乱平息再回到原来住的地方。   现在大齐腹地虽然还没有受到战乱侵扰,但却妖魔丛生,这些人也只能退避到深山之中,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沿着溪流一路走上去,两人看到水面上飘着的花瓣越来越多,是桃花。   楚云非想到在这溪流尽头应当是一片桃林,但是没有想到当他们走到溪流上游的时候,会看到个少女在溪边洗衣服。   洗衣的少女看上去顶多十六七岁的年纪,比起商芸还要小,她在溪水中涤荡着衣衫,偶尔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脸上的神色却是放松的,显然在这里没有受到妖魔的侵扰。   少女洗干净了手上的衣物,把它提起来拧干了,准备放到一旁的装着已经洗干净的衣物的篮子里,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两个人影站在几步之外,顿时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   等看清两人不是妖魔的时候,她手中拿着的衣服已经落入了水中,随着水流跟花瓣一起往下游飘去。   她不由得惊叫一声:“我的衣服……”   话音未落,那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的少年就伸手替她从小溪里截住了衣服,拿在手里走上前来,还给了她。   “谢谢公子。”她伸手接过,看着少年的面孔,无端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几步之外,萧律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却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他的皇后进瞬王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年纪,眼前的少女跟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而她看着阿衡的眼神,也像是在困惑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少年眼熟,不必用真龙之瞳,萧律也知道她是谁。   国破之日,国君被俘,皇后自尽。   三百年后,他终于逃出生天,而她也已经尽忘前尘,转世成人。   “不客气。”楚云非对她说道,站在一旁看少女重新拧干了衣服,放在她脚边的篮子里。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转世的沐皇后,只见她直起身来,一双清澈秀美的眼眸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还站在远处的萧律。   少女的目光触及到他英俊的面孔,再看到那双与旁人不同的重瞳,只感到心中有种奇异的情绪弥漫开来,令她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府等这个人等了三百年。   在萧律的后宫之中,她不是最出众的,也不是跟他最浓情蜜意的,只是因为被青鸾选中成为了他的皇后,所以才在一众妃嫔之中有了特殊的位置。   可是她对他的爱,从来不少于任何人,只是细水长流,并不激烈,却能够支撑她在阴间度过那么多岁月。   然而,她终究没有等到她的帝王,最后还是喝下了那碗孟婆汤,重入了轮回。   死生契阔,再次相见,她已经不再记得他,唯有这镌刻在神魂里的一点情思,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复苏,随即消散。   楚云非在旁看着,没有打扰两人。   他带萧律来见他的旧山河,见如今的民生多艰,都比不上在这里偶遇一个故人要来得惊喜。   【系统:有用吗?】   【大佬:你看着就行。】   良久,少女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盯着一个陌生男子看了这么久,不由得低下了头。   她弯腰拎起地上装衣服的篮子,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才抬头再看向两人,问道:“两位也是来山中避难的吗?”   萧律站在远处开口道:“算是吧。”   少女看向他,觉得他说这样的话很有意思,只抿唇一笑:“看来不是,只是误闯进来了吧?”   “是的,不小心闯进来了。”楚云非接口道,见她看向自己,才接着解释道,“我们从山外来,被妖魔追着跑到这里,看见有条小溪还有桃花,就顺着溪流走了上来。”   “是这样啊。”少女侧过身,伸手一指身后隐隐可见的桃林,说道,“水源的尽头便是一片桃花林,我们就住在那里,桃花就是从那里飘落下来的。”   “你们?”萧律走上前来,跟楚云非并肩而立,“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住在这里?”   “有。”少女提了提手中的篮子,衣物浸了水,虽然已经拧干,但还是比平时要沉,“我们村子原本在外面山脚下,只是妖魔来袭,就躲进了山里。”   躲进山里也没用,那些妖魔还是追着活人的气息过来,他们越退越深,终于来到了这桃林外围。   这条溪流环绕了半座山,从他们进入这地界之后,那些妖魔就再也没有追上来。   于是附近村子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在这片桃花林边缘生活下来。   一开始众人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们躲进来的时候是暮春时节,可等到三个月之后,进入了初秋,这山中的桃花也没有谢过。   听到这里,楚云非就知道这是谁的地界了。   神农虽不入世,却向这些凡人敞开了桃林,任他们住进来,在他的庇佑下躲过那些妖魔的肆虐。   萧律听他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原来如此,这地方我来过,跟当年相比,桃花覆盖的范围更大了。”   “你知道这桃花林的主人是谁?”少女有些意外,他们村长意识到这片桃花林是神仙之地以后,便想见一见这里的主人,为他愿意收留自己的村民而道谢,然而却一直不得见。   楚云非还没说话,旁边的树丛里便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树丛后,人身蛇尾的俊美青年赤着上身,一双妖异的眼眸看着三人。   “白夙!”他大概经常在这些凡人面前出现,所以少女见了他并不害怕,还跟他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吞天噬神蟒对她略一点头,算是沉默的回应,他一个人在这桃花林里住惯了,后来来了这么多人,哪怕一起住了几年,他也依然不习惯。他之所以会出现,纯粹是因为看到楚云非来了。   大佬看到老熟人,对他一乐,问道:“神农大人在家吗?”   白夙摇了摇头,说道:“不在。”   大概是跟人说话多了,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那种嘶嘶的气音。   楚云非心想,这就奇怪了,神农上千年没有离开这里,现在能跑哪儿去?   他没有问这个问题,白夙倒是问起了他们的来意,他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三百多年前那次,楚云非是带着狄琰误闯进来的,这一次,白夙看了看他身边的萧律,看起来这个不像是需要再来求药的样子。   果然,听这少年说道:“我们在山下看见妖魔,一路杀过来的,看到这条溪流就跟着上来了。”   少女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神农大人是谁,不过她听懂了楚云非那句“一路杀过来的”,顿时意识到这两位也是从仙家之地出来,在世间行走降妖除魔的人。   白夙没有发现站在面前的少年已非活人,只是想起当日他带着狄琰来的时候那样伤心绝望的样子,有心想问问他后来还有没有见过已经成为阎君麾下第十一王的人,却没问出来。   楚云非倒是先问了这些村民的事:“放他们进来,是神农大人的意思吧?”   青年点了点头,他又问道:“你跟那么多人住在一起,习惯吗?”   白夙看他一眼,说道:“我不跟他们一起住。”他依然住在蟠桃树上,没事并不会下来。   楚云非一哂,不再说话,只对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少女说道:“放心,很快你们就能回到原来的村子里住了。”   萧律看着他们,看到她眼睛一亮,问道:“真的?”   这一派少女的天真,跟她刚入府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看到少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自己,说道:“不信问他。”   见自己曾经的皇后征询地看过来,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丝肯定,萧律对她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真的,天下很快就能恢复太平,孤保证。” 第134章   黎王封地,韫城。   这世道,即便是在关中也不平静,商路上也是马匪横行,原本作为商业重城的韫城,现在也不及当年。   城中百业凋零,只剩下客栈的生意还不错,往来的人总要有歇脚的地方。   韫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在数十年前新换了老板,老板从来不在人前露面,全部生意都由大掌柜打理。今日客栈里来了贵客,大掌柜匆匆从另一家酒楼奔回来,赶到了上房,在门外整了整衣襟,才推门进去。   一进来见到里面站着三个人,他的目光自动寻见那身穿白衣神色最为冷漠的一位,脸上顿时绽开笑容,朝着这位恭敬地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宫主。”   无论是狄琰还是尹旭都好,都没有想到这世间的客栈竟然是天山的产业。   虽说天山远在关外,但名下的产业却已经深入关内。   说起客栈,黑风城城主经营的通天客栈是修真界最顶级的客栈,里面无论妖魔也好,修士也好,都能够处在一个和平的状态。天山之主的客栈显然跟他的不一样,他做的是凡人生意。   修真门派向来不屑于跟凡俗的经营事务扯上关系,天山却格外不同,难怪能够积累下这样大笔的财富。   三人从荒山中离开,要找地方详谈赤霄境的事,而魔宫太远,狄琰的酆都城又还在阴间,于是才选了这间最近的客栈。天山之主一来,客栈中自然有人认出,便去通知了在酒楼视察产业的大掌柜。   在韫城中,白露寒的产业不止这客栈一间,这里大部分还开得起来,不惧妖魔骚扰的产业都是天山的,韫城周围之所以能这么平静,也是因为天山的震慑。   “小的先前在酒楼里听到宫主来了,这才赶过来,还请宫主恕罪。”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盘算着今天午膳应该上什么。   他向天山之主行了礼,又向狄琰和魔刀作揖,说道:“二位贵客,小店招待不周,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   天山之主略一颔首,说道:“去吧。”   大掌柜于是笑眯眯地退了出去,反手替他们把房门关上。   二掌柜在外面等着,见大掌柜出来,连忙凑上前来问道:“大哥,宫主这次来,身边并没有带婢女啊。”   刚刚他在柜台后算账,一抬头见宫主来了,立刻便把他们引到了上房,端上了酒水和瓜果,现在一想,里面没人服侍也不是个事。   大掌柜看他一眼,想了片刻,说道:“你说的有理。”   二掌柜忙问道:“那怎么办?”   大掌柜开口道:“我有办法。”说完转身就走。   二掌柜于是吩咐徒弟把里面伺候好了,然后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   三人在房中说是讨论,其实就是天山之主在跟狄琰说话,魔刀在旁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对他来说,作战计划就是直接打进去,结果是怎么样,打了才知道,其他并不重要。   听他们说赤霄境的事情说了片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两人交谈的声音停了下来。魔刀扬声道:“进来。”   这英俊的魔修眯起了眼睛,刚刚他听到的可不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难道这么早就要开饭了?   正想着,就看到房间的门打开,一群莺莺燕燕涌了进来。   这空旷的房间里顿时充满了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和她们笑语的声音,魔刀顿时眼睛一亮。   大掌柜在这十几个姑娘身后走进来,看着她们在这排成一排,对着眼前这三位俊美的客人露出了好奇爱慕的目光,于是对天山之主行了一礼,说道:“宫主,今日我看您没带婢女过来,所以我就把丽宵楼最好的姑娘叫过来了,替您和两位贵客斟酒倒茶,弹琴解闷。”   丽宵楼?魔刀听到这名字,转头看向天山之主,有几分惊奇地道:“怎么,这丽宵楼也是你的?”   真是没有想到啊,他竟然是这样的天山之主。   大掌柜看着宫主冷淡的神情,没有见他点头,心里有些忐忑,想到自己是不是好心做坏事。宫主可能是真的跟这两位贵客有要事相商,不需要这些莺莺燕燕在身边,所以才会连他的婢女都没有带来。   天山之主看了他片刻,正要让他把人带下去,就看魔刀在旁摸着下巴啧啧称赞道:“丽宵楼的姑娘真是漂亮,我去过那么多风月场所,眼前这些算得上是人间绝色了。”   大掌柜听到这位贵客的话,心中一喜,就看到这红发红瞳的魔修坐在椅子上,抬手向这些姑娘抛了个飞吻。   “哇啊——”姑娘们顿时一阵骚动,魔刀看到她们高兴,她们看到这三位这么俊美非凡的客人更加高兴,不由得捂着嘴笑出了声,已经开始想着待会儿要坐到谁身边去了。   大掌柜于是再看向天山之主,征询着他的意思,这人是要留下呢,还是带出去?   正在白露寒思考的时候,魔刀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她们面前,一左一右地挑了两个,然后左拥右抱地走了回来。   他没有管另外两人看自己的目光,只自言自语道:“要是不起在这里,看到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作陪,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脸上的神色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狄琰的脸有些绿,天山之主的神情却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良久,大掌柜见到东家看向了自己,对自己说道:“留下吧。”   大掌柜的心里顿时踏实了,退开一步,对没有被魔刀带走的剩下十来个姑娘说道:“还不快过去伺候宫主跟两位贵客。”   “是,大掌柜。”她们大喜过望,齐齐应道,然后提着裙摆便朝着这边奔了过来。   大掌柜本来在旁边笑着,但是一看她们奔过去就暗道:哎呀,事情坏了,没有考虑周详。   本来这房间宽敞,椅子也是多的,可是桌子就这么大,她们要是围过去的话,这么一张桌肯定坐不完。   没有想到的是,那红发红瞳的英俊魔修却随手一挥,那些桌子椅子顿时都变成了长榻,分成三面摆设,整个房间里的格局顿时一变。   他抱着身旁那两个美丽的姑娘一旋身便到了左边那张榻上,后面才奔跑过来的姑娘们跑到一半,看到他突然玩了这么一手,不由得发出了咯咯的笑声,说道:“公子好厉害!”   她们笑着改变了各自的行进方向,偎依到了天山之主跟狄琰身旁。   魔刀又打了个响指,中间空出来的地方便出现了一排乐器,说道:“来,把小曲奏起来,再给这两位大爷表演一支你们最拿手的舞。”   天山之主拿着酒杯,抬手向上一洒,一阵法术波动之后,从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纯色的花瓣,那些已经坐在乐器后开始弹奏的姑娘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发出一阵惊叹。   狄琰看起来并不喜欢她们坐在身边,而天山之主也是神色淡漠,令她们不好靠近,唯有魔刀,在她们身旁那是如鱼得水。   坐在他身旁的少女便一边拿起剥好的葡萄喂他,一边问道:“公子,你们都是从仙山上下来的人吗?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奴家还是第一次见。”   “本大爷不是从仙山上下来的。”魔刀喝了一杯酒,手指随着小曲在桌上打起了节拍,随手在把酒杯拿回去的姑娘脸上摸了一把,看向对面的两人,“现在你们可以谈你们的事情,不用管我了。”   整个房间里莺歌燕舞,乐曲和欢笑声几乎都能传到外边去,两道遁光落在城墙上,现出了楚云非跟萧律的身影。他们来了黎王封地,原本是打算来看看曾经的韫城,却察觉到另外三人的气息也在这里,便从城墙上下来,进了韫城。   大掌柜在楼下打着算盘,听到学徒迎客的声音,一抬头看到两人,还未开口便听到东家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他们上来。”   楚云非刚进城的时候,天山之主就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大掌柜闻言连忙放下算盘,从柜台后绕了出来,笑眯眯地道:“两位贵客,我们东家已经在楼上候着了,请随我来。”   他领着楚云非跟萧律上来,门一打开,里面的乐曲跟笑声便迎面扑来。   魔刀刚从身旁的美娇娘手中饮下一杯酒,一抬眼看到在外面站着的少年,顿时将食指曲起拿到唇边,然后向他打了个唿哨。   这哨声嘹亮,一下子就盖住了其他声音,吸引了少年的目光。   魔刀面带笑意,这一幕就犹如当日在通天客栈里,自己在外面等着他的时候。   “不起。”魔刀曲起一腿,懒洋洋地倚在榻上,在这群姑娘好奇的目光中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萧律一进来看到这里面的场景,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微妙。等看到魔刀一招呼,身旁的少年就走了过去跟他坐在了一张榻上,而且熟练的跟那些丽宵楼的姑娘们调笑时,他更感到自己头上绿云罩顶,刚刚才找回的一点好心情又没有了。   狄琰也一样,真是恨不得他现在就把女装再穿回去。   天山之主到底在想什么?魔刀又在想什么?   萧律沉着脸走到了一旁,楚云非一看自己身边这么多姑娘,对面却冷冷清清,于是推了推身旁这些在剥葡萄剥橘子喂他的姑娘们:“过去那边好好伺候着。”   “是,小公子。”他一提,顿时便有三四个站起身来往萧律那边去了。   看到新来的萧律跟这少年,所有姑娘心里都在想,今天韫城里怎么来了这么多好看的公子哥?成熟的男子固然好,但是像这样俊美的少年,她们也喜欢得紧。   尤其是这位新来的小公子,非常放得开,就跟这红发红瞳的英俊公子一样,非常惹人喜爱。   有人便贴在他耳边娇声问道:“小公子是第一次来韫城吗,以前我们怎么没有见过你啊?”   楚云非以指尖抚了那娇俏的脸蛋一把,说道:“我是韫城人,以前我在这里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呢。”   这些姑娘便笑了起来:“小公子真是会说笑,奴家已经来这里十年了,小公子今年能有多大呀?”   狄琰跟萧律被忽略得彻底,天山之主看着师弟如鱼得水的样子,唇边也浮现出了微微的笑容。   他这一笑,坐在他身旁的姑娘便看花了眼,然后大着胆子将一杯酒递到了他的面前:“公子,喝一杯酒吧。”   白露寒伸手接了,既然师弟就喜欢这个样子一起玩儿,作为师兄当然要合群了。想当初,他最想的不过是跟师弟一样,呼吸同样的空气,活在一样的蓝天下,做一样的事情,现在也算终于做到了。   萧律坐在狄琰左侧,正对着少年跟魔刀,他一向知道阿衡就是喜欢好看的姑娘,而且对着女孩子总是特别温柔,不然当初也不会没事就跑到皇后宫里去跟她说话。   但说到底,他那时候还是很克制的,萧律看他现在毫不掩饰对这些妹子的欣赏和喜欢,只觉得心塞。   在他身旁,狄琰连喝了数杯闷酒,简直要被气到出去静静。   萧律起码还是见过楚云非真正的性情,而他在三百年前见到的是“华霄”,在三百年后把人带回了酆都又是日日夜夜地在一起,从来没有给过他去亲近他的鬼姬的机会。   不是说还喜欢着自己,不是说还爱着自己吗?难道说过的话一转眼就放下了吗?   客栈对面,一度跟丢了人的商芸跟黑风城城主这才追来,身影出现在了房顶上。   “总算追上了。”商芸松了一口气,说道,“进去吧。”   黑风城城主听着从对面传出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只拉住了商芸,眸光忧郁地望着她:“芸儿,我们就不进去了吧?”   商芸纳闷地道:“为什么不进去?”   她哥跟他们四个在一起,三个都曾经害得他那么惨,她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看到身旁的俊美青年一副犹豫的样子,商芸顿时觉得里面肯定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便说道:“好,你留在这里,我进去。”   那怎么行?!黑风城城主忙道:“我陪你去,我们一起进去。”   商芸拍了拍他的手,想了想还是选择从正门进去。   大掌柜听到了东家的指示,仍旧笑眯眯地应了,把他们两位也带了上去:“两位请。”   商芸说了一声“有劳”,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下一刻——   “你们这群人……说好的干正事呢,说好的拯救世界呢?你们就在这里花天酒地?!”   作者有话要说:  妹妹(气炸):你们这些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大佬(点烟):就在想可爱的女孩子啊。   小黑(小声):我不是……我没有……   系统(官方):圣诞快乐,别吵了。 第135章   大掌柜在旁笑眯眯地看着这小姑娘,觉得果然姑娘家就是不理解男人的想法。   任凭你下一刻就是洪水滔天,但在这最终的结局到来之前,是不是应该再肆意纵情一把?   这样才痛快。   他看着里面这么多人,想着再加上外面这位新来的公子,伺候的人手也是足够的。不过就是这位小姐有点难办,大掌柜一时想不出要到哪里去找一些好看的美少年来在她身边服侍她。   毕竟这一屋子都是世间绝顶的美男子,想要找一些在他们面前也毫不失色的,这真是个高难度任务。   寻思未果,他只能看向天山之主,请示道:“宫主,小的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位姑娘安排服侍的人,您看……”   黑风城城主一听到“安排”两个字,就感到头上绿云罩顶,脸色也沉了下来,把商芸护到自己身后,说道:“不必安排。”   他这一说,大佬不乐意了。   “凭什么不用安排了?”楚云非坐在一群美人当中,挑眉道,“就许你出来花,不许我妹出来混?”   黑风城城主一秒破功,忙道:“我不是,我没有。”   他这千年时间里都呆在黑风城,根本没有出来花天酒地,这实在是太冤枉他了。   商芸一脸蛋疼。   “没事。”魔刀的声音响起,商芸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看到这红发红瞳的魔修躺在长榻上,头还枕着她哥的腿,“黑风老妖你自己坐,让妹妹过来跟我们一起坐不就好了?”   黑风城城主眼角一抽,在这几个跟商宁有牵扯的人里,魔刀的画风简直魔性。   他不怀疑尹旭对商宁的喜爱,不过他们魔修的思考回路向来就跟一般人不同,尹旭所秉承的大概是爱一个人就要包容他的一切爱好,最好两个人再发展出共同的爱好,这样就可以一起开心了。   所以说,商宁简直就是最适合他的人,看看他们俩现在这个样子,黑风城城主完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能让魔刀更加开心的事了——   但是,你们自己开心就好了啊,为什么要拉商芸下水!   好什么好,黑风城城主简直想打他。   可是商芸看着眼下的局面,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息事宁人地道:“好了,我过去跟我哥坐。”说着看了黑风城城主一眼,“那你自己找个位子坐吧。”   “……”忧郁的美青年惨遭抛弃,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丧了下来。   魔刀坐起了身,给商芸让了位置,他们周围的美人也让开了一些。商芸站在榻前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哥哥,觉得这都叫什么事啊?   为什么她一个女孩子,会在这里跟自己的哥哥一起喝花酒?   他们俩坐在一块,没有直接面对这一幕的魔刀还好,可对坐在他们对面的几人来说却是不小的视觉冲击。   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呈现出两种性别带来的不同特质,一个沉静自律,一个逍遥闲散。   萧律是第一次见到少年跟他的妹妹这样一起出现,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的默契与情感。   仔细想来,从一开始他就是顶替了妹妹的位置,才出现在那段历史里,他做的很多事,都是为了他的妹妹。   这世间万物对他来说,到底有没有什么是比他的妹妹更重要的?萧律忽然很想问问他这个问题。   黑风城城主本来在门边站着没动,自我反省过一轮的大掌柜觉得自己能力不足,找不到合适的美少年,于是让人去把丽宵楼里剩下那几个在陪客人的头牌也叫了过来。   听到大掌柜的召唤,那几位姑娘毫不犹豫地把熟客晾下,马上赶了过来。   一来看到站在门前的黑风城城主,顿时眼睛一亮,不用等大掌柜开口都直接涌向了这忧郁的美青年。   “公子——”   “公子进去坐嘛……”   “等一等——”黑风城城主被推进了屋里,又被推着往榻上去,还想挣扎。   “行了行了。”魔刀在榻上坐着,扬声开导黑风城城主,“放松一点,她们又不会吃了你。”   黑风城城主不听,他的目光求助地落在商芸身上,结果却发现心上人根本没有在看自己:“……”   商芸也不想的,可她一坐下来,不用两秒就沉浸在了温柔乡中。   明明刚才从门外看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地方真是糟糕,可等到自己身在其中的时候,就瞬间转变了想法。   这么多美人围着你,轻声细语地跟你说话,还这样殷勤地喂你吃东西,完全没有压力,难怪男人们都喜欢这样——她不是男人都喜欢!   “怎么样?”楚云非搭着妹妹的肩膀,在她耳边问道,“跟她们在一起,是不是轻松又快活?”   商芸被周围的姑娘们包围着,听着她们的声音,完全说不出否认的话,深深地感到自己堕落了。   大佬轻笑一声,放开了她,转过身去给身旁的这些姑娘讲笑话,完全无视从对面过来的几道视线。   商芸努力地绷住表情,不因为他讲的这些笑话而笑出来,在对面那几道视线把自己的亲哥盯得燃烧起来之前问道:“那赤霄境的事情就不管了?”   大佬停住了话头,说道:“当然不是了。”   他拿着酒杯看了妹妹片刻,忽然开口道,“这样吧,我吟首诗给你听,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会在这里了。”   一听“吟诗”两个字,萧律跟狄琰顿时就想起了他作为华衡在历史上留下的神童之名,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怀念之色。   商芸倒是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还有吟诗作对的能耐,只意外地看了他半天,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开始表演了。   一听他要吟诗,这些姑娘们都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等着这少年,看他能吟出什么样的诗来。   乐曲声中,大佬思索了片刻,然后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说不出的恣意潇洒,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魔刀听到这句诗,也不管后面是怎样的,只懒洋洋地赞了一声好。   在楚云非身旁的姑娘们听到这句诗,拿着酒杯举到他面前,伴着琵琶曲弹奏的声音劝酒:“公子喝酒,公子作的诗真好。”   才一句诗能听出什么来?黑风城城主想道,何况刚刚这一句也不见得多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看到商宁饮了那杯酒,然后吟出了下一句:“欲饮琵琶马上催。”   上下两句诗衔接,气势顿时一转,将空气中的温柔缱绻尽数洗去。   “醉卧沙场君莫笑——”大佬放下了酒杯,看向了自己的妹妹,眼中带着通达透彻的光芒,“古来征战几人回。”   诗是好诗,可是却如此悲壮,所有人一时间都静静地看着他,连琵琶声也停歇了。   大佬收回目光,迎着众人的注视一哂,说道:“献丑了。”   他坐在榻上摊了摊手,“就是这么个道理,谁都知道上战场容易死,何况是去赤霄境?终归先在这人间大醉一场再说。”   放松一点再去赴死,死得没那么痛苦。   萧律听着这番话,感到扎心,仿佛感应到他在想什么,大佬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又转向了别的方向,说道:“声明一下,这首诗不是我作的,别误会。”   商芸怔怔地看着他,她从来没有听过自己的哥哥作诗,可她却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   就好像……他曾经在自己面前做过一样的事,而且还不止一次。   他的性格向来如此,商芸一直是知道的。   可此刻她看着那些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从未在自己面前浮现的模糊画面,听着那个很像亲哥的声音,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之所以那么喜欢人世嬉游,那么热衷于及时享乐,是不是因为他一直在做着死去的准备?   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握住了哥哥的手,见他转过头来看自己,听他问道:“怎么了?”   眼前的画面如烟云般消散,商芸一下子从那种看到了某些前尘过往的状态中回到了现实,连忙眨了眨眼睛道:“没有什么。”   一片安静中,天山之主拍了拍手,房门顿时被打开,大掌柜的身影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两手交叉着放在身前,对里面的姑娘们说道:“东家和贵客们有要事相商,大家先随我出去吧。”   这么快?姑娘们一愣,她们只是进来在这里陪着喝了会儿酒,弹了会儿曲,这就要走了,这还什么都没做呢。   坐在魔刀跟楚云非身边的姑娘们一边起身,一边征询地看向他们,明显舍不得走。   魔刀只对她们勾起嘴角,说道:“去吧,贵客们现在真的有事要做了,回头再去找你们。”   还回头再去找她们?狄琰皱起了眉。   姑娘们抿唇一笑,又对他跟楚云非抛了个媚眼,然后才排成一排,从房里鱼贯出去了。   大掌柜又给他们带上了门,黑风城城主眼中暗紫色的光芒一闪,周围便布下了法阵,隔绝了声息。   “好了,说正事。”楚云非望着对面的鬼王跟天山之主,开口道,“之前我跟主公离开的时候,你们在这里也谈了半天了,谈出什么结果没有?比如说赤霄境现在在哪里,我们该怎么去找?”   天山之主看向狄琰,略一点头。   其他人的目光于是也一起落在了这俊美的鬼王身上,黑风城城主就坐在他右侧,这两个千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同框,比起楚云非跟商芸来更是充满了视觉冲击。   只见他伸出了修长有力的手掌,掌心放着一颗灰色的珠子,抬眼望向了少年,说道:“独孤辰的一魂,还在这里。” 第136章   大佬看着那颗定魂珠,想到之前镇北王就是被这属于阎君的神器吸走了一魂,把自己当成了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光幕里,跟着自己回到了三百年前。   天山之主的声音清冷地响起,道:“在那血煞之气退走的时候,镇北王也被他一并带走了。”   他将目光从定魂珠上移开,看向了狄琰,问道:“所以说,我们现在可以用定魂珠来反追踪赤霄境的方位了?”   “没错。”狄琰说道。   大佬想道,如果这一魂还给了独孤辰,那他这个任务估计也就玩完了。   【系统:没错。】   独孤辰什么都知道,包括他的真名,他的相貌,所以这一魂无论如何也不能还给他。   魔刀挑了挑眉,问天山之主道:“他为什么这么看重独孤辰?”   这是个好问题,天山之主在看着血煞之气哪怕被自己打散,还要把他带走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然而没有答案。   萧律在旁坐着,目光落在那颗定魂珠上,声音低沉地响起,说道:“我知道为什么。”   魔刀将目光转向了他,楚云非也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想道,独孤辰身上还隐藏了什么秘密?   “因为——”萧律眸光微沉,说道,“他是赤霄境制造出来的怪物。”   他看向狄琰,狄琰和他目光交汇,听他说道:“整个独孤氏都是赤霄境制造出来的怪物,三百年前我们在战场上遇到的那支铁骑也是。”   在他的目光里,狄琰像是又回到了三百年前,想起了在战场上曾经发生过的事。   哪怕过了三百年,再想起自己的手足如何惨死,在这世间里尸骨都不剩,他也仍旧觉得心寒。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出那铺满冰晶的战场,说道:“那些军队刀枪不入,不会流血,可以一夜奔袭上千里,与百万大军作战,也不会觉得疲累。”   “那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独孤氏的血脉,但又不是自然诞生,只是赤霄境通过术法制造出来的东西。”   萧律自嘲一笑,回忆道,“这三百年来,我在地宫下被阵法所压制,他们从我身上抽走的不仅仅是龙气,还有我的血。”   他说着,皱了皱眉,仿佛又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岁月里。   不光是这些,就连他的精魂也被剥走了一丝,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血煞之气侵蚀得如此彻底。   萧律摇了摇头,将这些情绪都挥去了,继续说道:“这些年来,血煞之气做了很多实验,制造出了很多带有独孤氏血脉的载体,但唯一成功的就只有这位大齐王朝的镇北王。”   大佬若有所思地开口道:“所以他才能突破了独孤氏的血脉限制,踏破武道巅峰,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而真正的独孤氏,在东海感应到他的存在,只以为他是流落在外的族人,而且突破了血脉限制,才贸然冲进华霄的洞府将他带走,没有想到却整族都被赤霄境所利用。   商芸听着这些密辛,担忧地问道:“那如今的独孤王朝,还有多少是他们本来的族人了,而不是赤霄境的造物?”   黑风城城主轻声道:“恐怕是没有了。”   空气安静了一刻,狄琰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看向楚云非,说道:“所以说,三百年前,我们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没错,那就是独孤辰。”楚云非也没有再隐瞒,“当日在通天客栈的时候,他跟我一起穿回了三百年前。我作为华衡在那个时空再次降生,长到三岁才又见到他。”   魔刀在旁听到这话有些吃醋了,说道:“他跑回去就一直跟在你身边?”   他想到自己在魔宫里那么辛苦,转了那么久才意外找到了赤霄境的入口,穿到三百年前见了不起一面,可是独孤辰就一直在他身边。   魔刀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揽住了少年的肩膀,不高兴地道,“还见过你三岁的样子?”   楚云非没有想到他还对两人在赤霄境里见的那一次耿耿于怀,只觉得魔刀吃醋的点还真是奇怪,说道:“何止,他还抱过我呢。”   魔刀简直要气疯了,在他张口想要说话之前,楚云非先打断了他,说道:“谁让他被定魂珠吸走了一魂,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我的脸,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何况三百年前他在我身边也不过就是十几年的事情,后来他就护送华霄去了蓬莱。”   听到“华霄”这个名字,商芸在旁忍不住问道:“华霄是谁?”   对面那两个知道这个名字的人,脸上的神情都有几分复杂。   真正的华霄,只属于蓬莱。   而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那个红衣少女,是这个来自三百年后的少年冒充的。   楚云非听到妹妹的声音,只转头看她,说道:“我叫华衡,她叫华霄,你说她是谁?不就是我妹妹了。”   听到妹妹这两个字,商芸心中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情绪。   自重逢以来,本来这么多人把她的哥哥抢来抢去,其中还有害他回到三百年前又魂飞魄散的人。   可即便是这样,看着亲哥都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对他们态度还都挺好,商芸也没有产生类似于嫉妒的情感,但是现在说起哥哥在三百年前还有过别的妹妹,她心里就不舒服了。   楚云非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妹妹吃醋的点也很奇怪。   他拨开了魔刀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问商芸:“怎么,不高兴了?”   商芸没承认,楚云非想了想,说道:“记得蓬莱那个持有他们的神器,但是入了蓬莱几百年都没有离开过的弟子吗?”   商芸点了点头,说道:“记得。”她也阅读过不少典籍,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楚云非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目露回忆,说道:“那就是华霄,她身体不好,论起活泼可爱来,完全比不上你。”   知道真相的人只觉得他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无论是华霄也好,商芸也好,不都是一个人吗?他们做了两世兄妹,对他来说,哪有什么比得上比不上的?   可楚云非这么一说,再看到商芸脸上明显好转的神色,所有人就觉得他真是会哄人。   少年知道该怎么哄得身边的人开心,也愿意花心思去哄他们开心,在场除了黑风城城主,所有人都尝过被他真心以待的滋味。   论起攻心来,真是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念头刚从他们脑海中闪过,众人就看到他神色微动,然后伸手从空中捉下了一点湛蓝色的光芒。   他将那湛蓝色的光芒握在手中,指尖轻轻一搓,便听到昆仑之主的声音从其中传来,中气十足地问道:“宁儿,你在哪里?”   这就是传说中昆仑之主跟昆仑首徒之间的特殊联系方式,商芸之前一直知道,只不过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她见哥哥自己的唇微动,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显然是在告诉昆仑之主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信息交流完毕,法术连接断裂,楚云非放下了右手:“是我师父,他们那边的事已经搞定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便知道赤霄境要重临人间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修真界,而且他们也做好了准备。这一次,修真界不再是被动地等赤霄境来侵蚀,而是要联合起来,主动反击了。   这样一来,还真是应了少年刚刚吟的那首诗。   此去,究竟还有几个人能够活着回来,又有几个人能够不魂飞魄散?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他们一时间都百感交集,心中都有话想要对那个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说。   于是黑风城城主看着商芸,而剩下的人全都在看着楚云非。   商芸:“……”   这样的修罗场里,光是沾到一点边她都感到尴尬,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怎么还能面不改色地坐在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下一刻,空气中一阵波动,两个人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黑风城主布下的阵法里。   昆仑之主带着娃娃脸,两个人破阵而入,没有引起阵法的任何反弹。昆仑之主一看这里聚集的人,只笑了起来:“哟,这么人齐?”   他看着自己的徒弟,说道,“联络各大门派的事,为师已经搞定了,而且还找到个意想不到的帮手,你们这边呢?”   “齐了。”楚云非抬手一扫,把所有人都囊括了进来,除了镇北王还在赤霄境,核心碎片已经到齐了,“该来的都在这了。”   昆仑之主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狄琰他是第一次见,萧律他也是第一次见,黑风城城主他就不陌生,天山之主也一样,只有看到魔刀的时候,他的神色才变了一下。   楚云非想起来,他们两个还曾经决斗过,他似笑非笑地看自己的师父一眼,然后问魔刀:“我一直有件事情想问你,不过每一次都忘了。”   在不起的师父面前,不起谁都没有跟他说话,唯独来问自己问题,这个殊荣真是令他美滋滋。   “你问。”魔刀的目光都温柔了下来,低沉地道,“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年你跟我师父切磋,你们谁赢了?”   昆仑之主干咳了一声,要是他赢了,他早告知天下了,这都还要问,他不要面子的吗?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向来狂妄无比,完全不把天下正道放在眼里的魔刀尹旭这一次却卖了自己一个面子,对自己的弟子说道:“那一战我跟你师父平分秋色,没有分出胜负。”   楚云非:“是吗?”   “就是这样。”昆仑之主又清了清嗓子,一锤定音,“打了个平手,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你看为师都没有到处去夸耀,没什么好说的。”   他没有想到魔刀这么上道,在徒弟面前给自己维护了面子,还想着魔刀是不是转性了,可在场除了他以外,任谁都知道魔刀为什么会这么给昆仑之主面子,他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感到那些强烈的目光投向这个方向,商芸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这气氛过于可怕了。她往旁边移动,无意中看向了站在昆仑之主身旁的少年,看到他脸上激动的神色,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   娃娃脸乍一见到她,已然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到商芸看向自己,更是直接情绪崩溃。   商芸就看着他一下子扑了过来,“哇”的一声在自己面前跪下,叫道:“师祖——!!!”   商芸:“……”——你谁?! 第137章   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突然跑到你面前,大叫你师祖,换了谁都要傻眼。   商芸茫然地看向周围,问道:“怎么回事?”   她最信赖的亲哥这次没说话,于是她的目光越过了他,看向了黑风城城主。   忧郁的美青年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自找回她,就一直在等她想起前世,想起自己,可时间长了,他却渐渐变得不希望她在想起从前。   在他看来,不管是千年前的她也好,如今的她也好,灵魂都是一个人,记不记得起过往已经无所谓了。关键是她作为商芸,过得比莫无心要更快乐。   她有自己的家人,有护着她的哥哥,有眷顾她的师父,那十件神器也已经安稳出世,修真界传承得以再续,她又何必要再想起自己是谁,想起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   黑风城城主看着沉默的商宁,知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商芸皱起了眉,连他也不想告诉自己?   她的目光在屋里的所有人身上扫过,就不信关于自己的事,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知道。   结果……无论是魔刀也好,鬼王也好,瞬帝也好,天山之主也好,所有人都在不同程度上知道一些内情。   商芸:“……”   黑风城城主跟魔刀所了解的是千年前的她,狄琰跟萧律知道的是三百年前的她,天山之主在李云珑找上门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一切。   娃娃脸还在她面前呜呜地哭着。   从他离开山门开始,墨宗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这三百年来他一直东奔西跑,也没有收过弟子,在看到师祖的转世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哭什么。”楚云非一哂,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妹她什么都不记得,而且她是瑶池大弟子,跟墨宗没关系了。”   这话简直扎心,娃娃脸哭得更惨了。   “不是——”商芸抓住了他的手,受不了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我不记得什么啊?”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楚云非随口应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他在这个世界,想要的是能量场核心的愧疚值,跟妹妹无关,那些事情她最好是不要想起来。如果想起来的话,知道了他在三百年前为什么那么干脆地选择了魂飞魄散,还不知会愧疚成什么样。   商芸还没有说话,娃娃脸身上就传来一阵神器波动,接着一道白光闪过,昊天镜的器灵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一现身,商芸一眼就认出他是当天在通天客栈里打开时空通道,把自己的哥哥带回三百年前的家伙,手中顿时祭出了月净轮:“你怎么还敢出现在这里!”   说着将手中的月净轮砸在这白胡子老头的脸上。   昊天镜连忙将双手挡在了脸前,将同是神器的月净轮定在了空中,说道:“别别别!”   “师祖息怒!”娃娃脸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哭了,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挡住了她的手,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把它补好的,你别把它又打碎了。”   白胡子老头从他背后探出脸来,在月净轮发出的轻嗡中对着商芸连连点头。   昔日墨宗之主跟上古神器之争,没人插手,就连黑风城城主都坐在位置上没敢动,就怕她想起这昊天镜是自己放在通天大阵中的。   商芸怒不可遏,她将月净轮从空中召了回来,一手指着这个罪魁祸首说道:“你把我哥哥弄回去三百年前,害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昊天镜连忙解释道:“我弄错了呀!”   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愁苦,“你们俩的神魂波动一模一样,那个时候那么紧张,我这把老骨头被魔刀一劈都快碎了——”   魔刀在旁咳了一声。   “——我也很难搞清楚你们到底谁是谁呀!”   如果回去的是商芸,华霄已然存在于那个时空里,她回去就不会引起任何变化,很轻松就能在三百年前的时空里找到李云珑,然后回来。   可回去的是原本不存在于那个时空的商宁,所以他的身体才会在穿越时空的时候被撕碎,然后重新在那个世界里降生,成为了历史上应该那个早早泯然于众的华衡。   还好,即使送错了人回去,商宁也还是把李云珑给救了下来,自己才在三百年后等到了这个墨宗传人,又有天山之主帮助提供材料,才修复好了镜身。   看着这个白胡子老头,商芸感到自己找到了突破口,既然在场所有人都不愿意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这个白胡子老头肯定知道。   “说!”她低喝一声,令站在她面前的娃娃脸吓了一跳,“你想把我送回三百年前做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到底是什么人?”   楚云非眯了眯眼睛,抬手把她的手臂按下:“不要说了。”   “要说!”商芸一手被按下,另一只手又抬了起来,指着娃娃脸跟白胡子老头,“说!”   昊天镜的器灵从娃娃脸身后站了出来,启发她道:“当初月净轮一回到你的手里,没有浸泡过瑶池水就自动解除了封印,你不觉得奇怪吗?”   商芸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月净轮。   是的,当日在通天客栈之中,她从亲哥手中拿回了月净轮,神器明明已经因为魔刀跟鬼王的气息而被封印,可是一回到她手中就自动解除了封印,还拉着她往阵法中心跑。   “唉……”这白胡子老头一脸的不堪回首,开始絮絮叨叨,“我找不到墨宗传人,你又什么都不记得,我就只能用最后的力量打开时空通道,把你送回三百年前,让你去找在那时最后一次出现的墨宗传人。我发誓,那天我是想把你拉过来的,可是没有想到最后却拉成了你哥——”   “好。”商芸打断了他的忏悔,说道,“你们说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应该记得什么?”   她感到哥哥握在自己手上的手慢慢地移开了,然而忍着没有转头去看他,仍旧盯着这白胡子老头。   昊天镜看着眼前这个跟千年前的墨宗之主比起来要年轻太多,也活得轻松太多的少女,叹息道:“你应该记得,一千年前你进入了赤霄境,带出了十件残破的神器。”   商芸的瞳孔微微收缩。   “你应该记得当日你为了重续修真界的传承,如何耗费心力搜集材料,将这十件破损的神器重新炼制。”   “你应该记得神器出炉之时,血光冲天,赤霄境中的血煞之气附在这十件神器上,不仅骗过了我,也骗过了你,几乎酿成大错。”   昊天镜想起当日惨烈,墨宗大阵几乎被毁去一半,连墨宗的护阵神兽墨麒麟都身受重创,那般画面,真是再过千年也无法忘记。   “我的镜身残破,即便附在这神器上的血煞之气不多,我也无法镇压。最终,你不得不以身殉炉,一身精血和修为化作封印,也不过消融了这一半血煞之气。剩下的五件神器是你的弟子交给了独孤氏,让他们在东海海底继续净化,直到三百年前才真正出世。”   “一千年前,你是墨宗之主,莫无心。”昊天镜低声道,“一千年后,你是瑶池弟子,商芸。”   千年之前,在她身边有无数弟子相随,千年之后,墨宗却只剩下一个传人。   “这所有应该记得的事,你都不记得了,所谓投胎转世,就是这么回事。”   良久,楚云非的声音响起:“现在都知道了?满意了?”   商芸扭头看亲哥,还没说话,就感到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你只能听别人说你的前尘过往,你自己是没有任何印象的,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有什么意思。”   人都是一样,就喜欢探究那几个问题——我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昊天镜说完千年前的事就站在一旁没再出声,这是他欠楚云非的,把无辜的人卷进来,害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倒是昆仑之主看着他们兄妹,说道:“宁儿,没有墨宗之力,我们是没有办法形成完整联合,跟赤霄境打这一场的。”   “十件神器不都在你们手里了?”楚云非看他一眼,“要墨宗派代表,这个不是吗?”说着一把拎起了李云珑。   昆仑之主心里苦:“这也就一个啊。”   身为墨宗独苗,李云珑压力山大,这种在祖师爷的转世面前耍大刀的感觉……   “一个不够?不够那里还有一个。”众人见他说着,抬手指向了黑风城城主,“墨宗护阵神兽,墨麒麟,看得又打得。千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杀生,做起阵法来连自己都不放过,说踢就踢。”   黑风城城主:“……”   魔刀嗤地笑了一声,一千多年以前他刚成名,一见到化形来人间的黑风城城主就起了战意,两人打了几场之后成为了朋友,一起逍遥人间。   结果这只墨麒麟却对墨宗之主一见钟情,连神兽都不做了,自甘堕落地去给他的女神护阵。   听楚云非一口叫破黑风城城主的身份,还被他拎着的李云珑眼睛噌的一下亮了起来,激动地道:“南宫前辈?”   他还以为千年前墨宗的护阵神兽是个传说,没有想到是真的,果然人活得久什么都能见到啊……   楚云非松了手,给娃娃脸整理了一下衣领,说道:“这样就够了,别让我妹妹也去,不然我翻脸了。”   “哥。”商芸按住了他的手,在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慢慢地开口道,“就算我不记得前世,不再是墨宗之主,我也是瑶池弟子。从我入瑶池那天起,降妖除魔,匡扶正义就是我的责任,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楚云非看着她,一时间只觉得她跟萧律很像,他们都是一类人。   萧律怜悯天下苍生,封印了几乎所有力量降临人间,承受了这一番劫难,而她则为了修真界的传续,在千年前就重炼神器,最后以身殉炉,如今又要再回到那个世界去。   楚云非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萧律,看到他金色的重瞳里映出自己的影子,明白这样的人自己根本劝不住,没有办法,只能随她去了。   商芸看着他的神色变化,明白哥哥是让步了,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明亮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狄琰掌心的定魂珠忽然亮了起来,在他手中发出了纯白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魔刀坐直了身体,皱眉道:“怎么回事?”   狄琰闭上眼睛感应了片刻,再睁眼时,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是赤霄境。”   没有等他们去找,那边已经主动发起了挑衅。   在银发战神背后,独孤离将手从他肩上移开,眼中的血色光芒缓缓消散:“人齐了,就等你们来了。” 第138章   狂妄至极,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然而赤霄境是连上古神祇都折损在其中的战场,里面的血煞之气更是连神农跟阎君都无法净化,他确实有这样狂妄的资本。   昆仑之主站在房中眯起了眼睛,开口道:“原本还想着什么时候出发去捣了他的老窝,没有想到这统领赤霄境的人这么主动。”   魔刀眼中也起了战意,说道:“如果说之前我还只是想来凑个热闹,那现在我就非得去跟这家伙打一场不可了。”   楚云非看他一眼,问道:“他哪里踩到你了?”   魔刀搭上少年的肩,低声道:“你不知道,自我成名以来,就没有遇到比我更嚣张的人。”嚣张如昆仑之主,还不是被他给打得一声不吭,“他既然这样向我们下了战书,本大爷怎么可能不奉陪到底?”   狄琰掌心里的定魂珠还在发着光,他伸手往上一托,定魂珠便漂浮在了空中。   他的目光在魔刀搭在楚云非肩上的右手上停留了一刻,开口道:“那今日我们就出发吧。”   “好。”昆仑之主点头,“其他门派我也已经联络好,只要我们出发,他们就会跟上来。”   一听到有架打,魔刀也停止了跟楚云非讲他过往的战绩,说道:“横竖都是要开战,不过是个迟早的事,早一日打完,早一日了事。现在酒也喝了,曲也听了——”   大佬代他说完了后半句:“这便去上战场吧。”   他的话音落下,狄琰便轻声道:“去。”   定魂珠随即化作一道纯白流光,穿过了窗户,向着远处飞去。   大掌柜在楼下打着算盘,若有所思地一抬头,就看到数道流光从楼上飞出去,飞向了遥远的高空。   昆仑,瑶池,蓬莱……各个仙境都像受到了这划破天际的流光传唤,纷纷有遁光拔起,汇入到这七八道流光之中,随着定魂珠向前方飞去。   天际犹如同时闪过一群流星,各异的遁光吸引了无意中抬头看向天空的稚童,令他们忘了自己的游戏,只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战不比上古时期大战那样轰动,也不比三百年前,然而在历史上留下的光辉却同样灿烂,同样耀眼。   无数流光终究汇成了一束,向着定魂珠降落的地方飞去,在那里,黄沙漫天。   一群人按下遁光,在这片沙漠中现出身形,看向远处那接天的飓风,同时想起了三百年前的那一场旧事。   在三百多年前赤霄境就在这里出现过,同样是这样的飓风,出现在这样的荒漠里。   萧律记得清清楚楚,他带着手下的护卫和身旁的少年一起走上这条新开辟的商路,然而那些侍卫却永远地死在这里,而他也差点被赤霄境的怪物给带进去。   那些在半途中跟他们汇聚在一起的各派掌门手中都握着神器,同昆仑之主见礼。   昆仑之主与他们一一见过,说道:“非常感谢各位同道今日能来与我们一道。”   “道友这说的是什么话?”有人应道,“赤霄境重临人间,对于修真界来说就是一场浩劫,若不是昆仑先察觉到了异象,又将神器给了我们,让我们做了准备,我们今日也无法站在这里,共同抗击。”   对拥有四件神器的昆仑来说,要将其中三件都交出去,这是何等的气魄。   瑶池之主注意到昆仑之主手上拿着的并非昆仑神器轩辕剑,于是目光在他身后扫过,落在了天山之主身上。   见这属于昆仑的神器在他手中,瑶池之主的美目中露出了一丝了然,对昆仑之主说道:“恭喜道友。”   此刻形势严峻,何喜之有?各派掌门都不明白瑶池之主所说的“恭喜”是什么意思。   昆仑之主却笑了起来,稍稍退开一步,让白露寒站到众人面前来,对困惑不解的各派掌门说道:“向各位道友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师侄,天山之主白露寒,如今轩辕剑我已交到他手中。”   他这样一说,各派掌门就知道瑶池之主为何要恭喜他了。从他的师兄叛出师门,在关外成立天山派开始,天山与昆仑山就一直势不两立。   甚至在天山之主进入关中之时,天下都以为他是来按照他师父的遗命,杀死如今的昆仑首徒,再将昆仑从昆仑之主手中抢过来,以天山来取代曾经的昆仑。   天山之主对昆仑的仇恨极深,他教出来的弟子却跟他的师父不一样,眼下不仅没有跟昆仑反目成仇,更在昆仑之主的身边同他们一起来对抗赤霄境。   昆仑之主将轩辕剑给了他,也就意味着承认了天山是昆仑一脉,甚至还表明这个师侄的地位在昆仑还胜过了昆仑首徒。   说到这个,如果他把轩辕剑给了白露寒,那昆仑首徒商宁怎么办?   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又是一场兄弟阋墙的大戏,说不定世上又要再多出一个天山来。   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昆仑之主一哂,对他们摆了摆手:“那就顺便再给大家介绍一下我这个劣徒。”说着把楚云非拉了过来,“这是我的弟子,商宁。”   所有人都知道,昆仑首徒跟瑶池大弟子是一对双生子,然而商芸出门从来戴着面纱,商宁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都是第一次见他们的真容。   商芸还好,可是一看到这昆仑首徒商宁,在场有好几位掌门的神色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三百多年前,当他们还没有成为各派掌门的时候,就曾经奉师门之命或是游历至此,来查探这飓风,结果在其中发现了赤霄境的入口。   虽然那一次探险他们一无所获,却记住了那个驭使着湛蓝色的剑光,带着一个人在其中横冲直撞的家伙。   昔日白衣少年,不是眼前这昆仑首徒又是何人?   可是,他分明在十九年前出生,又如何会跑回三百年前,在这赤霄境与他们相遇?   大佬不知他们在想什么,在这些掌门的注视下神色如常。   三百多年前进入这飓风之后的事情他倒也记得清楚,只是这些当时只是来打酱油的人他就不记得了,谁能想到如今的各派掌门在三百年前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呢?   各派掌门受了他的见礼,发现这少年完全得到了他师父的真传,自在逍遥,根本就不把轩辕剑放在心上。   昆仑上下尽是这样的人,也就只有当初的天山之主是个异类了。   蓬莱之主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各派已经齐聚,十件神器也都在各人手中,那我们就进去吧。”   刚刚所有人在看商宁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商芸身上,看着这个自己小弟子的转世,看到这一世她如此健康,又入了瑶池,也终于无需自己挂念了。   众人刚要点头,就听昆仑之主说道:“再等等,还有一位前辈没来。”   还有人没来?   天下修真门派的精锐尽数在此,他们甚至看到连酆都鬼王跟魔刀尹旭都来了这里,还有什么人会来呢?   话音落下,就见这黄沙漫天的地方就生发出了无数绿意,这样的奇景令众人心中一颤,转过身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一个渊渟岳峙的黑袍老者,自这星星点点的新生绿意中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是神农!   娃娃脸低呼道:“神农大人!”   没有人会想到在这里会见到神农,他与阎君已经是唯二仅存的上古神祇,他没有参加那场上古之战,也从来不踏入赤霄境半步,可这次却不知为何来了这里。   神农走得似慢实快,转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昆仑之主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口中称道:“见过神农大人。”   在他身后,众人齐齐称道:“见过神农大人。”   神农略一颔首,说道:“不必多礼。”   等众人直起身之后,他才看向了狄琰,然后问道:“阎君他还在森罗大殿?”   狄琰点头:“是的。”   神农对老友这个一见面就吃了自己一颗蟠桃的十一王驾印象深刻,当他调转目光,看到站在离狄琰不远处的商芸跟楚云非身上,却微微愣了一下。   “神农大人。”楚云非见逃不过,只对他行了一礼,主动招呼道,“好久不见。”   神农笑了起来,他看向狄琰,意味深长地道:“你果然还是找到他了。”   听到这话,原本就觉得见过这昆仑首徒的几个掌门心中感觉更是古怪,这昆仑首徒怎么跟谁都有交情?   见狄琰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神农也不再问他是怎么发现当日的少女其实是个少年的,只说道:“我们进去吧。”   然后便一挥手,带着所有人穿过了这飓风,直接进到了风眼的入口。   娃娃脸只感到眼前一花,就来到了风眼中心。   本来三百年过去,按照他的实力,即便是自己来这里,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被卷到天上去,只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看到这样的飓风就心有余悸。   这一次他没有自己穿过飓风,跟上一次不同,而当他睁开眼睛,看清赤霄境的入口时,发现这里也跟上一次不同。   上一次,没有人守在这里,这一次,入口处却站着一个人。   那颗发着纯白色光芒的定魂珠飘浮在空中,正停在这带着半张面具的银发战神面前。   楚云非看到这一幕,只感到心里一咯噔,想道:怕不是都走到这里了,自己还要这样翻了船。 第139章   狄琰一抬手,定魂珠就从独孤辰面前飞了回来。   楚云非看着那散发着纯白色光芒的珠子又回到他手中,然后隐没在了那修长有力的手掌里,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狄琰放下右手看向他,说道:“镇北王的一魂还在定魂珠里。”   那就好。   楚云非看向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的独孤辰,身形在原地一闪,转瞬就来到了这银发战神面前,泛着湛蓝色光芒的右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了他!   独孤辰依旧只是站在那里,不闪不躲,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   楚云非从来不会把任务的成败交到别人手上,即使那一魂没有回到他身体里,他也要把他抓住,否则谁知道独孤离会不会突然发疯把他给杀了。   他瞬移出去的动作实在太快又太突然,等到他冲到镇北王面前的时候,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天山之主眸光一沉,魔刀跟鬼王同时动身要追过去,萧律的长鞭比他们出手都要快,泛着金色光芒的鞭稍直接卷上了少年腰间!   大佬只感到腰间一紧,他看着独孤辰面具后那双冷漠的眼睛,原本想按上他肩膀的右手直接往下一压,转而要抓他的手臂。   然而指尖刚触碰到他身上的铠甲,面前的人就消散成了一团雾气。   下一刻,萧律手上一用力,就将他倒卷了回来。   这一阵兔起鹘落,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众人看着刚刚冲出去的人两脚又回了地上,眼睛仍然在盯着独孤辰消失的位置。   “哥!”商芸冲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这里这样危险,镇北王分明是个诱饵,要是他刚刚冲过去被赤霄境给吸走,她该怎么办?   “没什么。”她的哥哥看上去好像还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不过是想把他带回来。”   想把他带回来?商芸原本想说镇北王的死活又不是他的责任,可是想起当日在通天客栈中,独孤辰眼也不眨就冲进了那道白光里,跟自己的哥哥一起穿回了三百年前,她又觉得这话说不出来。   她的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但凡他有所亏欠者,总是会将那人作为自己的责任扛在肩上,似乎从来不想给自己愧疚的机会。   “不起。”昆仑之主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徒弟的性格,不过只怕独孤辰之后还会出现,总不能他每出来一次,他就要这样吓所有人一次,“太鲁莽了,这里是赤霄境,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的。”   他说着,将目光落在这空无一人的入口上,“而且等我们进去之后,赤霄境还会把我们分散,到时在里面还会遇到跟你我一模一样的人。”   赤霄境能够复制进入这里的人,这并非什么秘密,并非所有人都像萧律一样有着能够辨别万物真伪的真龙之瞳,能够看穿一切。   更何况,赤霄境之所以可怕,靠的并非是这些复制者,它更恐怖的地方在于它能够操纵人心,玩弄人心。光是这第一关就难过,之后还不知会如何。   正想着,他们就看到眼前飘过了片片飞花,有阵阵清香在这赤霄境的入口处弥漫开来。   是桃花。   神农抬起一掌,有无数绿色的藤蔓自他的掌心延伸出来,向着每个人的腰间缠绕过去。   不到片刻,这藤蔓就以神农为圆心,将所有人都连在了他手中。   置身于飞花之中,众人低头看向腰间缠绕的藤蔓,听神农的声音响起:“在桃花境中,外围的血煞之气就攻不进来。”   那些血煞之气所化的怪物一靠近,这些柔弱的花瓣就会化成寸寸利剑,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因为被血煞之气扰乱视线而走散。   神农说着,看了楚云非一眼,意有所指地道:“即使有青藤,也不要冲出桃花境的范围。”   楚云非的注意力只落在了“桃花境”三个字上,想道,如果说桃花境属于神农,那赤霄境又属于谁?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是”,任由妹妹牵着自己,安静地走在人群当中,即便之后独孤辰再在前方出现,他也没有再冲过去。   在神农、阎君跟金龙这三个能令独孤离产生危机感的上古遗族中,神农的战力最低,可防御却是最难破。   尽管如此,当进入赤霄境之后,所有人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通道中安静有序地向前走去。无论外围的血煞之气怎么攻击也好,都被结界挡下,无法靠近他们一寸。   走了一段路,镇北王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通道尽头。   楚云非远远地看见他,听魔刀在身旁说道:“他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怕我们找不到了,特意来等我们一样。”   “差不多吧。”楚云非随口应了一句。   独孤离一直以为独孤辰是他最完美的造物,他既然能够造出一个,就能造出第二个、第三个。   迟早有一天,即使萧律无法破除封印,他也能制造出足够强大的容器,承载他在这个世界上的重新降临。   然而,即使他囚禁了萧律,又成功在一百多年前制造出了独孤辰,他也依旧没有办法再制造出第二个镇北王。   这个成功像是偶然的,是不可复制的,他想要回到这个世界,依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解除萧律身上的封印。   或者说换个目标,把跟他力量同等的神农或者阎君引进来。   此刻,他在赤霄境深处,坐在由血煞之气化成的王座上,透过独孤辰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边浮现出了笑容。   真是有趣,他还没有想着要如何逼神农过来,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商芸一看到独孤辰出现就如临大敌,把亲哥的手紧紧地抱住,怕他又这样扑上去,离开了结界范围,会被血煞之气卷走。   大概是她抱得太过用力,令他抬手拍了拍她的额头,说道:“松松,我不会再扑过去了。”   商芸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没有放手,楚云非说道:“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脱得了身?”   商芸稍微退开了一些,只见楚云非的腰上不仅缠绕着青藤,还有金色的长鞭跟一丝若有若无的鬼气。魔刀的手揽着他的肩膀,在他的背上还闪烁着一枚剑符,只要天山之主一催动,他就会瞬间被拉回他身边。   商芸:“……”   楚云非趁机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此刻他们已经来到他们三百年前相遇的地方,不过看她的样子也像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在离他们几步之外,娃娃脸倒是一脸怀念。   上一次,他们就是在这里遇到了师祖,只可惜现在师祖转世什么都不记得。   他走着,忽然听见魔刀说道:“不起,你还记得这里吗?”   是了,娃娃脸想道,上一次他们不光在这里遇见了自己的祖师,还遇到了这个魔修。   那时候商宁还非说他自己是个魔修,完全不承认他是昆仑弟子,而且临别的时候还跟魔刀……   娃娃脸想到这里,不由地看向了魔刀,觉得这个魔修真是无时无刻都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像是来打仗的,他像是来跟心上人故地重游的。   因为他太不正经,所以众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瞥向了他,其中尤以鬼王跟瞬帝的视线最为强烈。   各派的脸色都非常奇怪,本来进入赤霄境是九死一生,非常严峻的事情,但是有昆仑首徒跟他自带的修罗场在,这气氛怎么也紧张不起来,老是跑偏。   他们一路往深处走,一开始外围还有血煞之气向他们进攻,等到走到深处的时候,周围已经一片安静,独孤辰也没有再出现。   楚云非抬头看了看天,这个世界的天空是血红色的,仿佛由无尽的血煞之气凝成,蕴含着战场上无数亡魂的不甘与怨恨。   脚下的土地仍然保持着上古大战之后的状态,土地焦黑,随处散落着兵器残骸,上古修士跟神祇的遗体都已经在这个世界中尽数化为了血煞之气,而千年前莫无心找到的那十件神器就散落在周围。   独孤离随时会发起攻击,各派掌门都已经将神器握在手中,神农说道:“大家小心,到了这里已经是血煞之气的地盘,他不需要像出到外面一样需要以容器栖身。”   远处又出现了独孤辰的身影,在他身后,血煞之气波动起来,然后凝聚成了一个他们都不陌生的影子。独孤离站在独孤辰身后,目光落在了神农身上,说道:“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好久不见,神农。”   在血煞之气涌动的世界里,神农的桃花结界自成一个空间,所有人心头都浮现出了一个问题:这血煞之气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他是在这个世界里诞生的,那他为什么会将神农称作是故人?这分明是上万年来神农第一次踏足赤霄境,上古大战之后,他曾经与阎君一起想要将血煞之气炼化,然而没有找到办法。   神农一言不发,独孤离又说道:“你终于愿意来赤霄境,因为已经找到了净化血煞之气的办法了吗?”   空气里安静了许久,神农终于开口道:“轩辕,过往种种,皆已经在那场大战中烟消云散,无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在这世间都不复存在。你为何还要死守着执念不放,寄身于血煞之气中,执着于重临人间,毁灭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神农:哈利波特式遛狗jpg 第140章   神农的一番话里,光是“轩辕”这一个姓就可以让在场的人联想到很多东西。   魔刀皱着眉低声道:“从古至今,这世间姓轩辕的人里,最有名的就是那个在上古时期第一位统一天下的帝王——”   “不错。”神农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独孤离身上,神情有些复杂,“这就是他。”   所有人都感到心中一凛,神帝轩辕,这个已经在岁月长河里消逝了不知多久的名字,今日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人不由得将目光移向了天山之主,移向了那把曾属于昆仑,如今却握在他手中的轩辕剑上。   这把剑虽是重铸,但却跟那把属于神帝轩辕的上古神器一模一样,它曾经的主人就是如今这个站在众人面前的怪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独孤离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从原本的清润变得肆意张扬,身形相貌也开始发生变化。   独孤氏的族长本就是俊美的青年,众人本以为传说中的神帝轩辕在显露出真容之后,会是一个更加高大英武的形象,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他变化之后跟原来不一样,跟众人所想象的也不一样。   这些陨落在上古大战中的神祇没有画像在世间流传,这位帝君虽然是第一个一统中原,结束战乱的帝王,但他也是九天之上的神祇。   这一场从人境烧起的战火,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会蔓延到九天十地,变成最后那个样子。   这身穿蓝色衣袍的青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白衣,恍若谪仙的俊美男子,他目若寒星,鬓若刀裁,一张面孔比起黑风城城主跟酆都鬼王这两个世间难得的美男子来也毫不逊色。   他不像是人间的帝王,不像是终结过一切的男人。   楚云非看着他,皱起了眉。   这张脸……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遇上的那个世界核心。   这是怎么回事?上个虚拟的世界不是已经随着他的任务失败,就彻底崩塌了吗?像这样直接把上一个世界的人物模板挪过来用,未免也太敷衍了些。   他想着,环视了整个赤霄境一眼,简直怀疑这是不是上一次他在大阵中顶了所有的反噬,最终保下来的那个中土世界。   “你问我为什么要回去?”这白衣神帝眸光清冷地落在这些进入了他的赤霄境,注定要死在这里的人身上,缓缓地道,“因为那里是属于我的世界,我为什么不能回去?”   萧律看着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曾经属于自己的想法跟情感,到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地宫大阵中他会反复对自己说,你为天下苍生来,却为世人所弃,为天下所背,不应当再为这些人坚持下去。   这不仅是他对萧律说的,也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对他自己说的。   众人看着他自镇北王身后慢慢地走了出来,清冷的眼眸里却隐含着暴烈的光芒,说出的话仿佛是在质问他们,又仿佛是在质问世人。   “在我来到人境之前,人族战乱不断,我教给他们躬耕、织造、识字,教会他们一切。”   “为了结束战乱,我一统天下,手染鲜血,甚至为了他们,承受了天道降下的惩罚,还带领军队与故人敌对,可他们最终还给了我什么?”   “他们背叛了我,整个天下都背弃了我,我在这赤霄境里被禁锢了上万年,可曾有一个人想过要救我出来?”   “没有,这世间甚至不记得有我这个人,哪怕是我让他们从神的掌控下挣脱出来,开始了真正属于人的世界。”   “我这一生中做过很多事,唯有这一件最令我后悔。”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一切可以重来,我绝不会管这些人的死活,绝不会沾染这一切。”   神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轩辕说得不错,他曾经是跟他们一样位列九天之上的神祇,为了天下苍生而降临到世间,结束了战乱,成为了人间的帝王。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生命漫长,当他的臣子一朝又一朝地老去,他坐在帝位上,依旧是那样年轻,没有丝毫变化。   这万里江山,千秋万代,都由他一人主宰,世间固然安宁,可当人发现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他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是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心中就生出了不一样的念头。   他们渐渐忘了在他之前,人境是陷在怎样的动荡不安之中,忘了神帝轩辕为他们带来过什么,只觉得被统治、束缚,想要挣脱这来自神灵的枷锁。   当人起了异心,哪怕是神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知道自己不是神帝的对手,更知道他手中的轩辕剑是天下至刚至强的兵器,剑的本身就代表了王道,人境之中只怕没有任何武器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但是,他们知道九天之上还有更多的神,那些神手中还有更多的神器。   在那些神祇之中,总有一个跟他们的帝君能斗个旗鼓相当,总有一个可以将这个永生的帝王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换他们人来统治自己。   他们成功了,神帝轩辕插手人境的事确实遭到了很多神祇反对,即便是天道在降下给他的惩罚与考验,他都带着人族挺过去之后,这些神祇依然没有放弃反对他的做法。   人境的凡人起了祭坛,供奉他们,寻求他们的帮助,召唤他们的降临,他们来得名正言顺。   在他的版图里,渐渐开始有部落分裂出去,这是过往的几百年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神帝派出了自己的军队,这些军队曾经追随着他的脚步,在过往的历史中所向披靡,只不过是去征讨几个小小的部落,怎么会有问题?   然而,这些军队却在收复分裂的部落时,被修真者彻底击溃。   在上古时期,九天十地,每一个修仙门派都跟九天的神祇有着密切的联系,就像神农的神农谷里修习的就是他的传承。   一旦有修真者加入,就意味着这人间的战争开始有来自九天之上的力量在背后左右。   神帝轩辕作为平定了世间,让人族脱离了神族掌控的帝王,自然不会允许他们再插手,于是他御驾亲征,那些藏身在部落中的神祇等的就是这一刻。   转瞬之间,人族的战火就蔓延到了九天神祇各自在世间传下的道统上,神帝轩辕在长河上游与昔日在九天之上的对手相遇,彼此厮杀,他们各自麾下的军队跟修真者也在厮杀。   战场犹如绞肉机,将从九天十地不断赶来的修士都卷入其中。   神帝轩辕看着自己治下的大地再次燃起战火,看着自己的臣民在痛苦中哭嚎奔走,于是开启了自己的领域,将战场转移到了其中。   他的领域比起神农的桃花境来要大,容纳下比这战场上再多十倍的人也绰绰有余,只是他要一边与同等级的对手战斗,一边还要承受因为战斗波及而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损害,战力大损。   直到此刻,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臣民先背叛了自己,将那些想要除掉他的神祇引到了世间,没有引来天道的惩罚,更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这一战,打了很久。”白衣神帝说着,仰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世界,“在这赤霄境里,从未有过这么多的人,他们在这里身死,精魂被封锁在此处。我没有想过要把他们禁锢在这里,只想着打完这一仗,就把他们送去阎君那里,可是结果呢?”   “结果到最后,除了我跟阎君没有卷进来,九天之上所有的神祇都卷入到了这场战争之中。”神农替他说了下去,“即使是你,也再掌控不住这一切。”   神帝轩辕有很多敌人,也有很多朋友,他的臣民中有很多背叛了他,也有很多自始至终都追随着他。   他们同样升起了祭坛,向着上天献祭,请来了九天之上能够帮助他们帝君的神祇。   他们迅速赶来,带着他们在人间道统和后人,跟他一起并肩作战。   “你有朋友,也有敌人,你的朋友又有朋友,你的敌人也是一样。我们在九天之上,认识的就只有这么些人,在意的也只有这么些人。自你离开九天,他们之间就不断摩擦,不断积怨,每一次相聚在我的蟠桃宴上,都有人大打出手,直到这一次——”   神农叹了一口气,“恨你的人终于有了机会,有了发泄的途径,最终将整个九天都卷入到了其中。”   神帝轩辕双手负在背后,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话,想起了那些来驰援自己的故友。   他的眼前仿佛还能看到他们在这个世界里陪着他并肩作战的画面,然而这么多九天神祇聚集在这里,他却终于要稳固不住这个世界。   他闭上了眼睛,当日他是如何做的?   他选择了将那些死去的修士和神祇的精魂融入到这个快要崩溃的赤霄境里,好让战场稳固,不波及人境。   神农看着他:“从你开始这样做,就错了。”   “是。”神帝轩辕开口道,“从我开始这样做,就错了。”   下一刻,众人就看到这方天地之间的血煞之气汹涌澎湃起来,其中无尽的不甘与怨恨显露出了本来的精魂面孔,有上古的神祇,也有上古的修士。   人类在这里活不下来,精魂也不能留存多久,只有这些神祇和修士,才陪他一起在这里被禁锢了万年之久。   看他走到这一步,已然落进了他们的陷阱里,他们也停下了攻击,直接放出了他们的杀手锏。   “哈哈哈哈哈哈——”   “轩辕你个蠢货!”他们把那些背叛了他的部落首领都放了出来,“你自己看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部落首领从看着他们开战,就知道这些大人一定能够打败他们这个战无不胜的帝君,然而却没有想到这些大人会在这时候放他们出来。   神帝轩辕看到受自己庇佑的部落首领,只微微皱起了眉,对自己在九天之上的这些老对头说道:“是你们威胁了我的臣民,让他们脱离我的庇佑?”   “陛下,你错了!”可回应他的不是他的老对头们,而是那些部落首领。   他们看着他浴血奋战的样子,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心中的恐惧都消散,眼中开始放出名为野心的光芒来。   “陛下,你已经统领这个世界太久了,你带领我们的祖辈将大地平定下来,之后你就应该回去,回你的九天之上继续做你的神,为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   神帝轩辕跟这些对手战斗了这么久,受了那么多伤,失了那么多血,都不及听到这句话时寒心。   他放下了握着剑的手臂,注视着这群人,低沉地问道:“你们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那些部落首领说道,“不光我们知道,您的子孙、您器重的所有首领都知道,他们心里都跟我们想的是一件事情。”   “这是我们人族的世界,为什么要由你这样一个神来统领?”   “你口口声声说要让我们脱离神族的统治,把人境从神的世界变成人的世界,可是你最后还不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统治我们?我们还是在被统治,没有自由!” 第141章   时空交错,这一场来自人族的背叛又以幻象的方式再次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样一场背叛,真是让人看着都齿冷。   神帝的神情冷了下来,他的声音穿过了万年的时空,重重落在了桃花境中众人的心头:“你们是这样想的?”   那些部落首领有些退缩,但还是强撑着道:“我们也不想的,是陛下你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太久了,是时候离开了!”   混乱的战场之中,就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是平静的。   他沉默地看着这些人,不知道该说他们是聪明还是愚蠢,他们真的以为在他走了之后,人境还能再守住如今的和平?   若是如此,那他当初一统中原之后,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白衣神帝也在看着曾经的自己,此刻哪怕距离这一战已经过去了万年时光,他仍旧感受得到当初自己心里对人族的失望。   “一群蠢货。”他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语气里毫不掩饰对这些人的鄙夷,“如此原始的社会,生产力极其低下,物资无比匮乏,光凭人力根本建立不起足够强大的国家,生产不出足够的物资来供养人民和军队,你们的陛下除了留在这个位置上,还能做什么?”   白衣神帝看向了他,毫不意外这些话是从这个少年口中说出来的,从见到这少年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昆仑首徒是个有意思的人。   昆仑向来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在万年以前是这样,万年之后依然如此。   生前没有一人知他心中所想,没有想到死后竟然还有一人,能够解他毕生隐衷。   可惜,万年前没有人替他辩解,万年前的他也不屑于对这些人解释。   赤霄境跟外面的世界还连通着,所有人都可以听到外面厮杀叫喊的声音,这个他一手平定的中原世界,再次陷入混乱。   “可惜啊,轩辕,你的赤霄境已经吸收了这些精魂。”他的老对头们看着他冰冷的神色,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你已经铸成大错,就算让你回到九天,你也不再是从前的轩辕帝君。没有想到吧,最后背叛你的会是你最看重的卑贱人类。”   那些部落首领听到“卑贱”二字,不满地看向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祇,想到等战争结束之后帝君离开,他们就立刻撤了祭坛,撤了族中的供奉,让这些神祇再也别想降临到这个世界来。   然而,这个念头刚过,他们就感到心口一凉,接着一阵剧痛:“你们——”   站在他们身后的九天神祇掏出了他们的心脏,看也不看,弃置于地,只对神帝轩辕说道:“当初你来人境的时候,我们就说过你会后悔,你偏偏不信。”   失去了心脏的躯体向后倒下,扬起一片烟尘,他们要杀死这些人就如同杀死一只只蝼蚁。   “如何,被人族背叛的感觉,是不是很难受?”   轩辕帝君眼中闪过一丝煞气,赤霄境里吸收了这么多惨死在战场上的冤魂跟煞气,他的心神终于也受到了影响。   站在他对面的这些神祇见状,知道他们布下的这一局已经可以收势了,只感叹道:“想要让你疯狂,给天道一个诛杀你的机会,还真是不容易啊。”   “轩辕——”几个故友的声音从战场中传来,“不要受影响,等到这一战结束我们就回九天去,找神农替你除了这煞气!”   他眼中的情绪再三变幻,在赤霄境中死去的已经不止普通人跟高阶修士,甚至已经死去了好几个神祇。他们临死前爆发出的怨气跟煞气融入了赤霄境,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只怕不是神农可以消除的。   他为人族所叛,为这天下所弃,更被这些昔日的对头围攻,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走!”他闭了闭眼睛,对着来驰援自己的几位故友喊道,“离开这里——”   他要封闭赤霄境,他不能从这里出去。   他们说得对,自己从九天之上离开来到人境,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他被这样算计,已然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朋友。   “走?”然而站在他对面的几个老对头却笑了起来,“你还想让他们往哪里走?除非你今日在这里魂飞魄散,让赤霄境彻底消失,否则谁也别想走。”   九天神祇之中,除了神农跟镇守阴间的阎君,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来自万年后的众人看着这诸神混战的场景,看到九天神祇中的一派聚集在轩辕帝君身后,另一派站在他的对立面。   无论是普通的军队也好,来自各大门派的修真者也好,都已经在诸神战斗掀起的余波中死光了,战场上剩下的只是神的对立。   黄沙扬起,天上所有的身影都落回了地上,归入到了各自的阵营中。   “正好,九天之上也不需要那么多神,我们也忍了你们那么多年,今天就一并结算吧。”   “杀!”   神与神之间的碰撞,力量波动令整个赤霄境都震颤起来,原本澄净的天空变得浑浊,土地皲裂翻起!   两边的积怨已久,出手毫不留情,不到瞬息就又有数位神祇陨落。   这样的大战如果波及出去,整个世界都会毁灭,轩辕陷入混沌之中,受着那些煞气的影响,他的赤霄境也自动吸收了这些陨落的神祇,世界再次扩大。   只是整个世界的颜色却完全变化,天空变成血红,土地变得焦黑,四处都弥漫着让人迷失神志的血煞气息。   受到这些血煞的影响,不管是哪一方的神祇都好,在战斗中都开始失控。   一切失控,真正的绝境来临。   身在赤霄境中心的神帝轩辕彻底失去了清醒,敌对阵营中的神祇纷纷暗道不好,对视一眼就打算先杀了他,让这个世界彻底崩塌,好从这里出去。   只是没有想到本就已经是绝顶战神的轩辕帝君,在受到煞气的影响之后,一受到攻击便毫不留手,手中轩辕剑放出万丈剑芒!   轰然一声,他们还未近身就被砍飞出去,手中神器尽数破碎,被这一击夺去了还手之力。   “不好!”看着恍若魔神的轩辕,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一出不是什么妙计,而是要把自己搭在里头的催命符。   轩辕帝君放下了手臂,黑色的眼眸已经完全化作了血红之色,扬手又是一剑斩出,暴烈的剑光将所有来不及躲避的对手都挫骨扬灰,蒸发作了虚无。   他抬眼望向赤霄境的尽头,脑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世人负他,天下负他,那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血煞之气无尽放大了他心中的怒火,加重了他的杀意,阎君跟神农已经到了赤霄境外围,想要进入其中,却被剩下的神祇传音喝住:“不要进来!”   阎君跟神农不由得停下脚步,只听到从里面传来他们焦急的声音:“轩辕受战场煞气影响,已然入魔,绝不能让他出去。”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阎君跟神农在外面封锁赤霄境,而他们在里面封锁了轩辕的肉身,让这一方天地跟它的主人永远不能降临在人间。   神农面露焦虑,传音道:“至少让我先进去试试炼化血煞之气——”   里面再次传出了战斗的声音,这一次却是活下来的神祇为了阻止轩辕帝君离开,挡到了他面前。   “九天神祇死亡之时爆发出的怨恨跟煞气不是你能消除得了的——快,我们已经顶不住了,快!”   当阎君与神农听到这话的时候,就知道身在赤霄境中的这些故友们已经不打算再活着出来了,他们对视一眼,终于还是开始催动神力,联手封禁了这个世界的入口。   轩辕帝君意识到自己的世界正在被人强行封锁,只催动剑光屠杀这些来相助的好友,再认不出他们的形影。   剩下的几位九天神祇勉力支撑,结成阵法与神农阎君呼应,终于将赤霄境彻底封锁,再挡不下轩辕斩来的这一剑。   他们看着昔日的好友,不愿让他以这样的状态留存于世,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以自身神魂为介,催动了最后一个阵法。   轩辕帝君的眼中映出无尽的白光,无论是阵法中的神祇也好,是站在阵法之外的他也好,所有人的身体都在这白色的光芒中寸寸消散。   哐当一声,轩辕剑跌落在地,断成两截。   天地间一片安静,除了周围涌动的血煞之气,什么都没有剩下。   ……   白衣神帝略一抬手,收起了这交错的时空幻象,这战场上发生过的一切再次化成了漫天血雾。   神农跟阎君封锁了赤霄境,他失去了躯壳,神魂漂浮在血煞之气里,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又想起了自己死去的那一刻。   这终究是他的世界,没把他也同化成那些没有神智的东西。   他渐渐觉醒,恢复了记忆,想起他的敌人,他的朋友,都已经化作了这无边的血煞之气,被困在了这里。   他看向了站在众人之中的萧律,说道:“你知道么,我很羡慕你,虽然你跟我走了一样的路,但你还没有真正尝过被人族背叛的滋味。”   萧律没有说话,只看着这漫天的血煞之气向着桃花境逼近,然而前进到离他们还有一尺远,就再也侵袭不进来。   轩辕帝君的目光落在了神农身上,对他微微一笑,说道:“一万年前,你跟阎君封锁了这里,但是这一次,你们休想再拦我。”   神农叹息一声,而楚云非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只感到哪里不对。   陡然,身后袭来一阵劲风,一把剑自阵中刺了出来,剑势锋利,一往无前!   众人顿时一乱,眼看这剑尖就要捅穿昆仑首徒的胸膛,魔刀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一伸手便握住了这剑锋,另一手将少年挡在了身后。   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魔刀顺着剑身向着发起袭击的人看过去,看到这把重铸的轩辕剑握在天山之主手中,稳稳地指向了自己。 第142章   天山之主脸上的神色与平常无异,若不是那双眼眸里隐隐带着一丝血光,谁都看不出他骤然发难对着昆仑首徒刀剑相向,是因为受了血煞之气的影响。   数十步之外,白衣神帝仍旧站在原地,似乎极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要击溃他们实在是太简单了,甚至不需要更多的计谋,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让人族自己内斗起来更容易的事。   见他将天山之主变作血煞之气的傀儡,各派掌门都祭出了手中的神器,严阵以待。   周围的血煞之气虽然还没有破了桃花境,但众人现在却知道为什么轩辕帝君能这么笃定,一定能将所有人留在这里。   昆仑之主忙道:“诸位不要贸然出手——”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那不肖弟子的声音幽幽地响起,说道:“是啊,出手前可要想好,谁敢伤我师兄一根寒毛,我们昆仑就屠谁满门。”   昆仑之主:“……”   他想说的不是这句!这小王八蛋!   原本还有人想上前去偷袭,闻言顿时把脚缩了回来,心里嘀咕这商宁是不是也受了血煞之气影响,失去神智了。   楚云非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人的动作,没有多说什么,他之所以放狠话就是怕有人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把天山之主给杀了,自己拦不住。   可挡在他身前的魔刀听到这话却笑了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己手上还握着那把剑,眼里燃起了战意,说道:“好的,等爷帮你把他们杀了,就带你回魔宫。”   他的血还在顺着剑锋不断地流下来,昆仑之主听到这话,心道完了又疯了一个。   萧律与狄琰本就站在楚云非身旁,离天山之主与魔刀最近,狄琰知道尹旭好战,从来就不是什么顾全大局的人,只出声道:“你别跟着发疯。”   “白露寒。”萧律注视着天山之主,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醒来,不要让血煞之气控制你。”   听到这句话,天山之主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然而他的意志在跟血煞之气的对抗中依然没有胜过它,眼底的清明只是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更激烈的反噬!   众人只听见沉重的嗡声在空气里荡开,他手中所握的轩辕剑发出一声暴烈剑鸣!   魔刀感到从剑身上传来的那阵摧枯拉朽的力量,感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他想也不想便松了手,护着身后的楚云非退开了几步,避开了轩辕剑的锋利:“走!”   天山之主一剑刺出,身影随之消失,众人一惊,下一刻便感到头顶有杀气袭来,一抬头就看到那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上空,清冷的眼眸映出万千剑光!   剑光如雨,穿过了漫天桃花向着众人袭来,桃花境里一下掀起了狂风,无数飞花纷乱,神农眼中闪过光芒,那狂风便吹送着无数桃花化作利剑,向着那些剑光迎去!   这一次进入赤霄境的都是修行有成,手执神器的人物,他们知道这一任的天山之主有着绝顶的修行资质,否则也不能击杀他那位在百年前就已经名动天下的师父,从他手中活着出师。   只是没有想到,他的修为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此刻应战的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怕都奈何不了他!   神器光芒纷纷亮起,形成防护将众人笼罩在其中,避免为剑光所伤,桃花境就只有这么大,在其中掀起战斗,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受波及。   剑光锋利,桃花柔弱,碰撞在一处却响起无数金铁交割的声音!   远远看去,这飞花之境中就如同下了一场剑雨,天山之主手中的轩辕剑催动出了血煞之气,化作血雾向着斩不尽的桃花卷去。   桃花浴血,顿时被侵蚀,在空中崩碎,化作粉尘落下。   神农眼中光芒大盛,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众人只感到缠在腰间的藤蔓一下子收了回去,化作无数长鞭从四面八方刺向天山之主,无视了周围的血煞之气,要将这青年束缚在其中。   红发红瞳的英俊魔修原本在眯着眼睛看这一场战斗,感到心中战意升腾,恨不得上去跟这绝世的剑修打一场,忽然听到少年的声音传进耳中:“你没事吧?”   他低下头,就看到他的不起抓住了自己的手,正在看着上面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没事。”魔刀并不把这点伤放在心上,更重的伤他也受过,只是看着少年这样在意,就觉得这个伤受得还挺值。   “我师兄是受了血煞之气的影响——”楚云非低垂着眼睛催动灵力,掌心泛起了白光,在魔刀修长有力的手掌上拂过,愈合了他的伤口,“别怪他。”   魔刀眼睛里带着笑意,手指一弯就抓住了少年想要从他掌心抽离的手:“嗯,爷不怪他。”   像萧律之前那样受了血煞之气的侵蚀,把他的不起折腾成这样,魔刀恨不得把这条龙抽筋剥皮都没有动手,何况天山之主只是在他手上留下了这么一道剑伤。   既然没有对自己在意的人造成伤害,魔刀就完全不会放在心上。   楚云非由他捉着自己的手,再抬头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想着血煞之气是什么时候钻了进来,附到白露寒身上控制了他。   天山之主的剑术当世无双,天山派的剑法又讲求的是一往无前,不留退路,而神农只想束缚住他,将他身上的血煞之气净化,是以两人实力相差甚大,天山之主却能将神农逼到无法压制他。   “是在地宫的时候。”萧律的声音响起,楚云非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目光也停在自己身上,“在那时,神帝就已经布下了这一局,在散去形体的时候将血煞之气附在了他身上。”   他放了萧律,又轻易散了形体,为的就是今日。   楚云非沉吟了片刻,再次看向天山之主,说道:“若是这样,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萧律是在三百年中被不断折磨不断侵蚀,又因为在通天客栈中心防失守,最后才被血煞之气影响,可师兄为什么会在一次接触中就变成这样?   白露寒的道心有缺,这是为什么?   神志被血煞之气控制,天山之主的脑海中只留下一个角落还保持清醒。   他的灵魂好像被分成两半,一半身在局中,一半身在局外,只能看着自己做出这一切。   这一瞬间,他像是又回到了被师父控制,杀尽身边人的时候。   他应该已经从那样的黑暗中逃离,他应该跟师弟商宁已经身在同一个世界,为什么他还会被拉回这样的黑暗里?   楚云非一直在盯着他,看到他脸上再次闪过的挣扎,看到他嘴角溢出鲜血。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轩辕帝君的声音传进了桃花境中,带着兴味:“商宁,这把剑本来应该是属于你的。”   轩辕剑……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天山之主手中的那把剑上。   这把曾经属于赤霄境主人的神器,它在万年前折断,在千年前重铸。   娃娃脸喃喃地道:“虽是重铸,但这依然是神帝轩辕的佩剑。”   当一把失去主人的剑,再次见到主人的时候,它会怎么样?自然是选择回到它等待了万年之久的主人身边。   地宫一战之后,那抹血煞之气大概一直就留存在剑中,无人发觉。直到此刻他们进入赤霄境,神帝轩辕打算发起攻击,才透过轩辕剑控制了天山之主。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如果是你拿着这把剑,那就更有意思了。你猜当你的剑毫无征兆地刺穿他们随便哪一个的心脏时,他们脸上会出现怎么样的表情?”   “不怎么样。”楚云非还没说话,商芸就已经不耐烦地出声辩驳,觉得这样挑拨离间的手段真是下乘,“谁不知道我哥修行的时候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们这几个人他一个都打不过。”   别说是白露寒,就算是狄琰、萧律、尹旭跟独孤辰之中的任何一个他都打不过,要这剑也没多少用处。   众人顺着她的话一想,发现商芸说的还真的是事实,现在拿着轩辕剑的要是商宁,早被制住了!   楚云非看了妹妹一眼:“你是我亲妹,说话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他说完转过头去,看向站在外面的神帝轩辕,对他说道:“我认真地想了一下,自爆元神很痛。”   狄琰跟萧律神色一变,不知他为何又提起这件事,魔刀虽没有亲眼看着他这样做,但也心中一颤,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众人听他叹了一口气:“可就算是要再自爆一次,我也不会伤害他们任何一个。”   这大招放得……商芸看到连陷入混沌状态的天山之主动作都停滞了片刻。   对楚云非来说,这话确实是出于本心,无论这五个碎片中的哪个死了,他的任务都要失败,还不如再自爆一次。然而听在还清醒的三人耳中,感觉却各不一样。   萧律知道他不恨自己,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经过了这一切,他还是跟从前一样,把自己看得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狄琰从未怀疑他对自己的心,只是眸光黯淡,因为少年这话已经不再是对自己一个人说的了。   只有魔刀的反应最直接,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我好感动,不起。”   完全无视了他这句话里包含的另外几个存在。   桃花境外围的血煞之气攻势骤然猛烈起来,神农被内外夹击,在应对之时感到压力骤增。   其他人虽然手握神器,但是却不能加入天山之主与神农的战局,他们没有把握能压制他,更没有把握在压制他的时候不伤害他。   楚云非不再看显然已经被惹恼的神帝轩辕,只从魔刀身后走了出来,一伸手把正在焦虑地看着战局的娃娃脸抓了过来。   娃娃脸没有防备,吓了一跳:“道友?”   他看着楚云非,不知他抓着自己做什么,只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给我一点你的血。”   两个少年对视着,娃娃脸骤然反应过来,忙撸起了袖子:“噢噢噢!”   他怎么没有想起自己的血可以炼化血煞之气,刚刚就一直在这里站着光着急,楚云非取他的血无非是为了让天山之主恢复清醒。   娃娃脸看着他指尖灵力流淌,湛蓝色的锋芒在自己手臂上划过,感到微微一痛便有血珠渗了出来。   楚云非一低头,直接将唇贴在了他的手臂上。   娃娃脸一抖,差点把手缩回去,可是楚云非抓得很牢,他没缩成。   他不知道楚云非想怎么用自己的血来净化血煞之气,只能求助地将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当看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的时候,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娃娃脸心中忐忑,终于等到楚云非的唇瓣从他的手臂上离开。他看着面前的人一抬头,红唇染血,显然还没有将吸去的血咽下。   楚云非指尖的光芒从湛蓝变成纯白,将娃娃脸手臂上的伤口消去,娃娃脸说了一声谢谢,一边把手缩回来一边下意识地道:“道友你——”   话音未落,楚云非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他面前。 第143章   狄琰感到自己的鬼气被斩断,萧律也同样失去了对龙气的掌控,不知楚云非是何时断了他们的法术。   魔刀离得更远,更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看着他消失在面前,眸光一时间沉了下来。   在铺天盖地的藤蔓之间,陡然多了一个人影,一眼望去,就像青藤之上开出的一朵白花。   神农掌中操纵着青藤,楚云非就这样闯入阵中,他当然能够再把这少年给困住。只是青藤不动,神农的神色也未动,他知道昆仑首徒上来是想破了这一局。   在神农之后,商芸是第二个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的人。   作为这世间最了解亲哥脑回路的人,她差点气急攻心,他这是从哪里得到的启发,想把血煞之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去?   这种事情是好玩的吗?!   很快,底下众人都悟出了昆仑首徒的想法。   从狄琰、尹旭、萧律、商芸到昆仑之主,每一个都有心想要阻止,然而为时已晚。   挡在外围的藤蔓一下子全部散开,楚云非欺近了天山之主,伸手握住他手中的轩辕剑。   白露寒的全身都被绿色的藤蔓束缚住,丝毫没有抵抗之力,他隐隐含着血光的清冷眼眸里映出少年的身影,看他贴得越来越近,最后唇上一温,两人的唇重叠在了一起。   在这漫天飞花之中,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影都从一派肃杀中透出几分旖旎来。   四唇相贴,墨宗独苗的血液从天山之主微启的唇缝间渡了过去,在他的身体里点燃了一簇火焰。   原本植根于他四肢百骸中的血煞之气感应到墨宗之火的气息,对这样的天敌极度不喜,翻滚涌动着聚集到一处,在这具身体里冲撞着想找个出口脱离。   等感应到那具白藕法身的纯净气息,血煞之气自然而然地凝成一束,向着那个出口冲去。   那具白藕法身里没有任何它们厌恶的气息,作为栖身之器再适合不过。   白露寒的眸光渐渐恢复了清明,感到贴在自己唇上的温度离开,面前的人正在一点点地后退。   随着少年的退离,那道血煞之气就从他的口鼻之中化作一道细细的血雾,彻底涌向了少年的口鼻之中。   白露寒彻底清醒过来,正好听到面前的少年笑了一声,在低声问自己:“师兄,你我这样像不像在古寺中落难的书生,遇上了前来吸取阳气的女鬼?”   话音落下,周围束缚着白露寒的藤蔓便瞬间松开,而眼前的少年眼中也失去了清明,两眼一闭向后倒去。   白露寒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带着他从半空中慢慢地落了下来。低头一看,手中的轩辕剑已经握在了师弟手中,身上的血煞之气也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哥!”   商芸第一个跑了过来,黑风城城主跟在她身后。   看着安静地靠在天山之主身上的商宁,黑风城城主有些怀疑,血煞之气在所有人的身上的表现形式大概都不一样,可能越安静的越容易发疯。   瞬帝是这样,天山之主也是这样,只有一直没个消停的商宁在血煞之气转移到身上之后才会这么安静。   正想着,就看到靠在天山之主怀中的人倏地睁开了眼睛,原本清亮的黑色眼眸染上了血煞之气的颜色。   “小心!”黑风城城主神色一变,看着被血煞之气操纵的人握着轩辕剑一跃而起,瞬间就从天山之主身前移到了商芸面前,将手中长剑向着她的心口刺来!   眼看剑尖就要触到商芸的衣襟,黑风城城主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然后一个旋身,伸手以两指夹住了剑锋,令持在商宁手中的剑再寸进不得。   他松了一口气,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商芸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地响起,问道:“你是想气死我哥吗……”   黑风城城主:“???”   没等他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商宁的眼睛越来越红,不像是被血煞之气影响的,更像是给气的。   黑风城城主吓得赶紧撒手。   不让商宁伤到商芸是一回事,把他弄哭了又是另一回事,他已经感到魔刀在背后要杀人的眼神了。   商芸一把推开了他:“你们都闪开。”说着祭出月净轮跟失去神智的哥哥缠斗到了一处,还给了被血煞之气附身的亲哥应有的尊重。   昆仑首徒,瑶池大弟子,双生兄妹,各执神器,你来我往,在桃花境里斗了个旗鼓相当。   周围一群修真界大佬看着他俩菜鸡互啄,跟先前的天山之主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纳闷——   同是昆仑正法教出来的弟子,这昆仑首徒跟天山之主怎么能差这么远?   天山之主的唇边仍然沾着血迹,却不再受神帝的操纵,他抬手拭去了唇边的血液,在触碰到仿佛还留有少年唇瓣触感的地方时,动作停了一瞬。   兄妹二人还在相斗,魔刀站得远远地看着,有些不忿地道:“本大爷也进了地宫,怎么血煞之气就没来操纵本大爷?”   被血煞之气侵蚀过的萧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有狄琰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说道:“不用血煞之气操纵,你也够疯的。”   神农收回了青藤,站在桃花境中看着神帝轩辕。   他低声道:“轩辕,是时候来清算这笔旧帐了。”   “算账?”白衣神帝微微一笑,“你要凭什么来跟我算账?万年之前你净化不了这里的血煞之气,难道万年之后你就找到办法了吗?”   “没错。”神农说道,他掌中绿色的光芒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截赤红的木头。   这木头一出现,所有人都从上面感到了一种古朴荒凉的气息,仿佛来自连上古神祇都没有抵达过的荒凉之地。   “荒木?”白衣神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没想到你竟然找到了一截荒木,所以上面燃烧的是凰火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神农掌心的那块木头上,这块传说中的荒木呈现出一种赤红的颜色,比正在木头上燃烧的凰火更加耀眼。   传说中可以燃烧一切的凰火,跟这样一截可以让火焰永远不灭的荒木集合在一起,可以将这赤霄境中的一切燃烧殆尽。   神帝轩辕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神农看着昔日旧友,苍老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歉疚:“本应在万年之前终结的事,拖到现在才要画上句号,已经我对不起你。”   他说着,将手中的荒木往上一托,这块赤红的燃烧的木头便离开了他的手掌,漂浮到半空中。   灼灼烈焰仿佛连空气都一并点燃,将从周围飘过的桃花花瓣熏得卷了边。   “我要撤掉桃花境了。”神农捏了法诀,周身释放出强大的生命气息,他要以荒木之火为阵眼,全力施为,在这赤霄境中画出一座炼化阵。   话音落下,那些收起的青藤又自他身后涌出,向着周围伸展而去。   “诸位,请替我护法。”   看到神农闭上眼睛,所有人都心中一沉,知道最终决战时刻已经到来:“是,请神农大人放心。”   神农要以毕生修为来布这一阵,青藤在桃花境中迅速生长,转瞬就布下了阵法一角,等到青藤生长到桃花境的边缘之时,便是这一境破碎的时刻。   神帝轩辕已经敛去了笑容,血煞之气在他身后翻涌不停,从其中露出无数挣扎痛苦的面孔。这两位上古神祇之间的一战,很快就要爆发。   “结阵!”   所有人心里清楚神农带他们进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在阵法布好之前给他护法,不让血煞之气逼近这阵眼中心半步。   除了还在商宁跟商芸手中的轩辕剑与月净轮,其他八件神器都已经在各派掌门手中放出了各异的光芒。   他们所结的诸天星辰大阵是修真界中最强的守护之阵,阵法总共有十个方位,需要十件神器来镇住。然而轩辕剑跟月净轮无法到位,狄琰于是祭出了定魂珠,李云珑取出了昊天镜,补上了这两位之数。   下一刻,只听一声镜面破碎的声音,青藤伸展到了桃花境边缘,桃花境轰然破碎,血煞之气化作无数扭曲的面孔朝着下方撕咬而来!   神器光芒大盛,站在十个方位的十人只感到压力骤增,黑风城城主眼中亮起暗紫色幽光,稳住了诸天星辰大阵。   “破!”神帝轩辕怒喝一声,这一境的血煞之气压缩到了极致,试图冲破神器所结成的屏障。   两声清越剑鸣,昆仑之主与天山之主手中长剑挥出,冲破屏障,绞杀进了血煞之中。   一声惊天龙吟,萧律化身金龙冲天而起,在血煞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一道绚烂至极的刀光自阵中飞出,直直地向着神帝轩辕劈去。   商芸在阵中分神去看战局,突然感到从月净轮上传来的压力骤减,差点没收住手一记砸下去。   哐的一声,月净轮被轩辕剑堪堪挡住,她慌忙收手,就听见哥哥的声音在下方响起:“你是不是想砸死我算了?”   商芸“啊”了一声,连忙收回手,看到楚云非的目光已经恢复了清醒,白藕法身的灵力显然也已经快要耗尽,被自己砸在地上起不来。 第144章   商芸连忙把人给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问道:“哥你没事吧?”   楚云非以轩辕剑拄地,摆了摆手。   他刚刚含的那一口血大部分渡给了师兄,还有一部分他自己咽下了,准备以这具白藕法身为战场,来炼化这些渡到他体内的血煞之气。   本来要靠他自己来炼化这些血煞之气,估计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只是妹妹这样给力,扑过来跟他过招,血煞之气操纵着白藕法身跟她对战,消耗得就更厉害。   尤其商芸在意识到她自己的血也是可以炼化血煞之气之后,她就将指尖割破,把精血抹在了月净轮上,在交战之中又消耗了一波血煞之气,楚云非就算彻底没事了。   商芸一面松开手一面想,轩辕帝君埋下这个伏笔的时候,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然会这样被他们破解。   将心比心,要是换了是自己这么用心布了一个局,结果却被这么无赖地破解,她怕是要气死了。   商芸想着,唏嘘地看向远处的白衣神帝,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只觉得他真是好涵养。   在她身旁,楚云非喘匀了气,抬眼看向四周。   他知道血煞之气会影响到自己的神志,可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操纵了一瞬间,周围的形势就已经发生了巨变。   他看到诸天星辰大阵,看到那十件与血煞之气对抗的神器,只问道:“神农大人开始反击了?”   “是啊。”商芸见他站定,便将虚托着他的手收了回来,解释道,“神农大人找到了荒木,要以它为核心来构建大阵,将赤霄境中的血煞之气炼化。”   轩辕帝君的魂魄寄托在血煞之气之中,等到这些血煞之气被彻底炼化,他也将不复存于天地之间。   楚云非听着她的话,感受了一下体内空荡荡的经脉,发现手中也已经没有了可以补充灵力的莲子,于是看了把自己的灵力消耗光的人一眼。   商芸接触到哥哥的目光,顿时意识到他在想什么,眼角一抽,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片刻之后,楚云非听她破釜沉舟地道:“来!”   只是亲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商芸张开双臂,大义凛然地想道,谁让她的哥哥现在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补充灵力。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没有灵力的话,实在太不安全了。   楚云非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要亲自己的妹妹感觉总是怪怪的。   两个人越靠越近,商芸紧张得开始有些对眼,突然开口问道:“哥你没亲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大佬听到她的话,还认真想了想自己从三百年前回来之后都亲过谁。刚想开口,就听商芸紧张地道:“不了,我还是不要知道答案比较好,来吧!”   这对兄妹原本在阵中打得不可开交,眼下突然没了动静,不少人都分神看了过来。   一看之下,就看到刚刚还打得激烈的商家兄妹以一种暧昧的姿势越凑越近,嘴唇很快就要撞到一起了!   众人:“……”   黑风城城主眼中的暗紫色光芒猛地一亮,被这样的画面刺激得差点要稳不住自己的心!   这是何等美艳——不,何等不堪的画面!   虽然理智上知道为什么芸儿会凑过去亲他,但是情感上完全不能接受!   两人越靠越近,看着这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都有点下不去手。   楚云非看着妹妹紧张无比,满脸古怪的样子,只想叫她停一停,拿着月净轮去随便换狄琰或者谁过来,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感到一股极度危险的气息从左侧袭来!   劲风吹起了两人的发丝,其中夹着丝丝缕缕的寒冰气息,商芸瞳孔微微收缩,他们明明是身在大阵中,为什么——   “躲开!”楚云非一把推开了她,霍地转头看向白衣神帝所在的方向,果然,原本应该站在他身后的独孤辰不见了踪影。   “哥小心!”商芸被他推到一旁,就看着虚空中伸出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携着寒冰之力向他轰去!   独孤辰的身影出现在诸天星辰大阵中,一如三百年前在战场上出现在楚云非面前一样,依旧是这样一掌拍向了他。   只是楚云非身前现在没有一重“画地为牢”可以挡下这一击,他只能抬手将轩辕剑横在身前,以这神器去抵挡。   可惜,这样的应对再无可挑剔都好,他体内已经没有了灵力。   这一掌落实,哪怕不当场魂飞魄散,也要神魂受损。   他迎着独孤辰的目光,在那双没有感情的冰冷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觉得可惜。   换了别的核心碎片,神魂齐全,这样两次把他打到魂飞魄散,一旦脱离神帝的掌控,愧疚值绝对要爆棚,结果偏偏是独孤辰。   没办法,大佬闭上了眼睛,只能搏一搏了。   希望这一次白藕法身能把自己的魂魄护住,别一打就散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就被一股大力推开,哪怕闭着眼也可以感觉到月净轮光芒大盛。   商芸手持月净轮挡在了他面前,神器光芒将她美丽的脸映照得更加不真实。   每一次,都是自己被哥哥护在身后。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该由她来挡在他面前。   眼前的攻击对象换了人,可独孤辰的攻势没有一丝迟缓,似乎对他来说无论打中的是楚云非还是商芸,都没有什么区别。   那好看的手掌印在月净轮上,原本大放光芒的月净轮被压得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连瑶池的神器也抵挡不了这一掌中透出的寒冰之力。   三百年前,他就已经能够一掌震碎神器加持之下的“画地为牢”,三百年后,他的修为境界又不知精进了多少,让瑶池大弟子都没有一敌之力。   商芸看着月净轮上迅速地结出了一层冰霜,其中流转的灵力彻底冻结,眼看独孤辰下一掌再袭来,她来不及多想,直接伸手和他对了一掌!   只听见两声沉闷的骨裂声,商芸的手掌变形,被击得倒飞出去,口中吐出的鲜血在空中迅速凝成冰霜。   “芸儿!”   神农的阵法还在扩张,黑风城城主不能稍停,只看着独孤辰像最精密的傀儡,将商芸击飞之后,便伸手抓向了楚云非。   商芸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再受一重伤,魔刀的身影倏然而至,在她落地之前伸手稳稳地揽住了她。   商芸气若游丝。   这红发红瞳的魔修抬头,看向站在对面的银发战神,两人各自环抱着一人,呈对立之势。   轩辕神帝遥遥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一勾,对独孤辰说道:“回来。”   独孤辰收回目光,抓紧了少年的腰,就要带着他从阵法中离开。   他视阵法为无物,能够随意破开虚空,若是让他带走了昆仑首徒,就等于有了人质在轩辕帝君手上,让他们再也无法全力施为。   楚云非没有灵力,无法挣脱,商芸靠在魔刀身上,又吐出一口血来:“哥……”   独孤辰面无表情,身形一动,就要带着他离开。然而下一刻,被他揽住腰的少年就伸手捧住了他的脸,然后毫不迟疑地贴了上去。   没办法,楚云非内心毫无波动地想道,没有灵力,就要抓紧一切机会吸收灵力。   独孤辰虽然是血脉特殊,但是却突破了寒蛟血脉的限制,是踏破了武道巅峰的存在。   他将唇一贴上去,镇北王身上的血煞之气就向着这具纯净的白藕法身涌去,带着他体内的灵力形成了一道涓流。   商芸:“……”又来!   她默然地看着这一幕,虽然明白她哥这么做是因为白藕法身可以吸附血煞之气,让独孤辰恢复清醒,但是看着自己的哥哥在战场中跟别的男人亲来亲去,这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尤其刚刚如果自己跟他亲上的话,那现在就等于是她在跟镇北王间接接吻了。   再说楚云非贴着镇北王,他这一下纯粹是权宜之计,为的就是让面前的人清醒一瞬,好拖到另一个人来救自己。   趁着独孤辰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萧律所化的金龙已经从血煞之气中冲了回来,化成人形,一掌击向独孤辰,却听见少年的声音近在咫尺地响起,说道:“不要杀他!”   萧律动作一顿,掌心劲力催动,将精纯的龙气灌输到了这银发青年的体内,压下了血煞之气。   独孤辰仍旧缺着一魂,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发生了变化。   他看着萧律,再低头看向怀中的人,眼中的冰冷褪去,变作了楚云非熟悉的温暖和喜悦。   然而大佬却不如他这么高兴,他第一反应是狄琰会不会在这时候用定魂珠。   如果把失落的一魂还给独孤辰,让他的神魂恢复完整,以他的坚忍性情,就没那么容易再被血煞之气控制。   楚云非看向狄琰,正好狄琰也看了过来,大佬心中一突,随即又想到定魂珠还在阵中做诸天星辰大阵的一角,没有空出来,于是心下一定。   然而这世上永远是怕什么来什么。   下一刻,萧律手中的金色长鞭挥出,把他落在地上的轩辕剑卷了起来,然后甩向了空中:“接着!”   一只手伸了过来,妙到毫厘地接过了轩辕剑,同时跟狄琰交换了位置,站到了他所在的阵脚上。   天山之主回援,执剑坐镇诸天星辰大阵。   狄琰身形一闪,出现在了楚云非与镇北王面前,托起定魂珠就要将它印在独孤辰的额头上,将其中禁锢的那一魂还给他。   眼看镇北王这一魂就要归位,哪怕是深受重伤的商芸也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这一代将神恢复神智。   只是定魂珠还未触到他的额头,就被一只手打了下去。   众人无语地看着昆仑首徒双目血红,显然身上沾染到的血煞之气再次发作,一头撞到了鬼王身上,劈手夺了他的定魂珠。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点烟):我也是没办法。 第145章   “商宁——!”   以楚云非如今的力量,狄琰当然不会制不住他,只是被他这样冲过来夺了定魂珠,令他打也不是,退也不是,根本无法下手。   一个迟疑,就让他拿了定魂珠,掉头往大阵外冲去。   狄琰眸光一沉,右手化成鬼爪挡住他的去路,只是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就被横插一杠的镇北王挡下了。   在脱离了血煞之气的影响后,独孤辰就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只记得这个昏迷中见过的少年,眼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现在他要走,眼前的人要拦他,那这就是他的敌人。   狄琰收回右手,眸光一冷,掌中便现出了银龙枪,一枪扫向了独孤辰。   “滚!”   三百年前的战场上,他不是他的对手,三百年后再来打这一场,鹿死谁手就不一定了。   银发战神并不让路,他的眼眸里映出狄琰的影子,身后骤然腾起了白色巨龙的虚影,在这血红一片的赤霄境中搅乱了汹涌的血煞之气。   狄琰身后传来凄厉哭嚎,他的眼中浮现出两道灰色符箓,紧接着鬼门大开,万千军队呼啸而出,随着他手中银枪所指袭向了镇北王!   这人间的王者立在原地,银发被风吹得狂舞起来,身后的巨龙虚影发出震怒的咆哮,盘旋俯冲向了地面!   伴随着龙啸,独孤辰连出数掌,数十条冰龙一起扑向了前方的百万鬼军,将他们的身影冲成灰烬。   大阵边缘,抢了定魂珠的人被挡住了去路。   眼前英俊的帝王低沉地道:“阿衡,把东西放下。”   萧律说着,向身在混沌中的人伸出了一只手,放轻了声音诱哄道:“给我。”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似乎迟疑了一瞬,然而很快又被血煞之气控制,低吼着向他冲过来。   这具白藕法身已经没有多少灵力,他现在之所以还能动弹,还能用出法术,是因为刚刚在从独孤辰那里吸取血煞之气的时候也汲取到了一些灵力。   萧律只用一只手就按住了他,让他无法再向前冲。   看到他的国舅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萧律想起了自己在被血煞之气控制的时候,那时候对阿衡来说,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少年挣扎不已,周身被他的龙气所化的绳索束缚,萧律困住了他,却不能做什么。   他的血不能够炼化血煞之气,体内也只有龙气,没有灵力,即使有心让他摆脱血煞之气的控制,也做不了什么。   如今场上还未入阵的人之中,商芸身受重伤,不能动弹,而阵中的战场换了狄琰与独孤辰二人相斗,动静跟商家兄妹之前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见哥哥还在试图挣扎,嘴里发出怒吼的声音,商芸勉强从魔刀怀中站直了身体,对他说道:“你去……你去救哥哥。”   她伤得很重,几乎无需催动,手臂上便不断地落下鲜红的血来。   商芸深吸一口气,凝聚灵力将这些血收集到了一起,送到魔刀掌中。   做完这一切,她眼前一黑,闭上眼睛想缓一缓再继续以精血在魔刀手中画一道符,好让他直接拍在哥哥的额头上,将他身上的血煞之气炼化,让他恢复清醒。   没想到她一口气还没喘过来,魔刀就收了手掌,对她说道:“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商芸:“??!”   她霍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这红发红瞳的魔修身形一闪,冲到萧律与楚云非身旁,然后将掌心那一团血放入口中,再一把拉过还在萧律掌下挣扎的人,迅疾无比地亲了上去。   萧律:“……”   如果商芸还有力气,现在一定要扑过去捶魔刀——不是这样的,你这个王八蛋!   居然趁机占我哥便宜!   魔刀紧紧地贴着少年的唇,他的思考回路简单粗暴,一看到商芸的血便想到刚刚不起把血渡给天山之主的举动,完全没有想过商芸还有第二种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要当众亲吻自己喜欢的人这种事,对他来说没有一点难度。   他撬开了少年的牙关把血渡了过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感到他的挣扎在自己掌下变得微弱,于是顺从心意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心里美滋滋。   魔刀这便宜占得实在是太过光明正大,就算楚云非懒得跟他计较,也得考虑到其他人的感受,何况萧律就在旁边,眼睛已经要喷火了。   楚云非拍了拍魔刀,没反应。   魔刀完全沉浸在扳回一城的愉悦之中,就感到唇上被狠狠地咬了一下!   “嘶——”他退开了一些,只见怀中的少年目光恢复了清醒,在仍旧极近的距离里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地问道:“亲够了没有?”   当然没有了。   魔刀松开了他,不无遗憾地想道,他还以为可以就这样亲他一直亲到这些人打完,赤霄境灭亡呢。   楚云非身上的龙气也散了,萧律看着他,正要说点什么,就感到在他们身处的阵法中陡然爆发出一阵强大的生命气息,将周围的血煞之气都迫得停滞了一瞬。   三人看向大阵边缘,正在交战的狄琰跟独孤辰也停下了动作,抬头向着远方看去,只见青藤暴涨,瞬间就覆盖了整个赤霄境。   阵眼中心,荒木上燃烧的火焰传向了青藤,从根部开始燃起,瞬间成了燎原之势,疯狂地在四野燃烧,顿时将整个赤霄境烧成了一片火海!   神农的青藤是他的本命法宝,布成大阵燃烧的也是他的神力,他站在阵中,身上的衣袍跟长发向后翻飞,一双眼睛里的光芒已经从绿色变成了如同凰火一样的红色。   他的身影离开了地面,在青藤大阵中缓缓地上升,手臂渐渐抬起,令阵中的火焰随着他的动作更加疯狂地燃烧起来!   火舌撩动着上方的血煞之气,蒸融了其中浓重的怨气跟煞气。   已经生出灵智的血煞之气本能地想要逃离,然而青藤大阵中却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吸力,这燃烧的火焰犹如飓风一般疯狂地卷动起来,将血煞之气吸入其中。   天地之间生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将周围的血煞都席卷进去,彻底炼化。   烈焰之中,神农缓缓地低头,望向站在远处的白衣神帝,两人隔着这片火海,仿佛隔着上万年的时光,隔着生死在相望。   身在诸天星辰大阵的众人只感到压力一轻,黑风城城主立刻收起了眼中的光芒,从自己站的位置上落了下来,来到了商芸身旁。   “芸儿——”他抱住了她,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样?”   商芸摇了摇头,即使她不说话,黑风城城主也看得出她情况很不好。   他看着她,感到手中握着的纤细指尖冰冷如雪,连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液都已凝成了冰霜。   神农已经掌握局面,跟轩辕神帝开始了全面的对抗,无尽的荒火燃烧着血煞之气,将这诞生于万年战场中的血气跟煞气都燃烧殆尽,解脱了其中的亡魂。   这些亡魂有些属于普通人,有些属于上古修士,有些属于神祇,只是在此刻看来,都已经没有区别。   他们飘飘茫茫,化作漫天光点,悠悠上浮。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此方天地不会再度存续,他们归入其中,也就意味着永远的消亡。   楚云非心中一动,抬手将手中的定魂珠抛向了狄琰。狄琰在阵中伸手接过,以灵力催动,定魂珠立刻光芒大盛,随着他的灵力注入,浮上半空。   若说这大阵如同燃烧的骄阳,那光芒大盛的定魂珠就犹如一轮皎洁明月。   即将消失在此界的亡魂受到定魂珠的牵引,都停住了上升的步伐,望向这属于阎君的神器,然后隐去了身形,化作涓流,归入定魂珠之中。   血煞之气被炼化,神帝轩辕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异,像是感慨,又像是惋惜。   众人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这个表情所传达出的讯号,可随着这个世界渐渐露出原貌,血煞之气越来越淡,青藤大阵中神农的身影也开始渐渐虚化。   第一个人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变化,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劲,只震惊地道:“神农大人!”   神农没有回应他们的声音,从他进入赤霄境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   阎君很少去九天之上,一贯都留在阴间的森罗大殿里,几乎算不上是九天之上的神祇,仔细算来,九天的神祇就剩下自己跟轩辕两个人。   神农有些感慨,今日过去,九天神祇就将永远成为过往,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他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丝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寂灭,只叹息一声,对神帝说道:“轩辕,同归罢。”   和万年前他们死在这里的朋友、敌人一起,去往该去的地方,将人世留给人间。   “同归?”神帝轩辕站在下方勾起了嘴角,说道,“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神农大阵中的火焰就开始寸寸熄灭。   那些被扯入火焰之中开始炼化的血煞之气一下子变得浓厚起来,化作血龙反扑向了这大阵,开始啃噬那些燃烧的青藤。   白衣神帝站在原地,看着神农因为大阵反噬而变得急剧虚化的身影,看到这位旧友不敢置信的目光,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任由神农布下青藤大阵,任由他炼化这些血煞之气,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你炼化不了我。”神农听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语气淡然,“一万年前是这样,一万年后依然是这样。”   诸天星辰大阵的光芒再度亮了起来,失去了青藤大阵的庇佑,血煞之气的反扑更加厉害。   神农显得极度虚弱和苍白,眼眸却无比的明亮,他催动了仅剩的神力,加剧燃烧自己的青藤,想要再大阵崩溃之前做最后一搏,然而却发现正如轩辕所说的那样,哪怕以他自己为代价,他的阵法也燃烧不尽此境中的血煞。   白衣神帝慢慢地走了过来,声音回响在众人耳中。   “阎君不能来,我不会对他做什么,他是阴间之主,跟我没有利害冲突。”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萧律身上,其中仍旧带着惋惜,尽管神农将死,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借助萧律来离开这个世界了。   “若是你能化成金龙,助神农的大阵一燃,或许还有消灭我的机会。”   萧律握紧了手指,然而他并不能真正化龙。   即使在地宫中受了他三百年的折磨,他也始终没有冲破自己设下的封印,完全觉醒。   定魂珠发出耀眼白光,还在收束着从血煞之气中脱离的亡魂。   见独孤辰一时间不会再拿回那一魂,楚云非便没有管其他,只回到了妹妹身旁,手中绽放出了纯白色的光芒,想要治愈她身上的伤。   然而商芸的身体就像被独孤辰那一掌打开了一个缺口,不管他再怎么将灵力注入,想要治愈她,生命都从那个缺口不断地漏出去。   穷途末路。   他的心中浮现出了这四个字,这是所有人的穷途末路。   黑风城城主抱着她,看着楚云非收回了手掌,忧郁的眼眸里流露出痛苦和绝望。   商芸面白如纸,看着自己的哥哥,说道:“我没事……哥,你不要再浪费灵力了。”   这是楚云非在生命之中第二次见到妹妹这样极度虚弱,濒临死亡的样子。   他握着商芸的手,在上一世她还是华霄的时候,他用了昆仑的法术,将自己的生命跟她共享。   然而现在他已经死了,再没有生命可以分给妹妹,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脸,抬头看向黑风城城主,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她。”   “什么办法?”黑风城城主急切地问道。   大佬的目光移回了妹妹身上,却是在对着黑风城城主发问,他问道:“你愿意和我妹妹同生共死吗?”   在人类的上一个文明里,这是相当浪漫的誓言。   当相爱的两个人即将结合,站在神父面前会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你是否愿意和她结为夫妇,照顾她,爱护她,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当两个人都许下承诺,他们便会结为伴侣,相伴一生。   楚云非没有见过上个文明的婚礼,可不管怎样,都不应该是其中一方奄奄一息地躺在另一方的怀里,如果另一方不答应,她很快就会死去。   他看向黑风城城主,再次问道:“你愿意吗?”   “我愿意。”黑风城城主点头,“我愿意。”   这是他毕生的心愿。   在一千年前,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以身殉炉,炼化血煞之气的时候,他就想要把她的生命绑在自己身上。   他是墨麒麟,几乎是与天地同寿的神物,不介意把自己的生命分给商芸一半。   商芸听着他们的话,感到自己的记忆被触动:“哥……”   她记得自己好像什么时候也曾经被施放过这样的法术,只是这记忆像是隔着一重纱,让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没事。”楚云非握着她的手,说道,“很快你就会好了。”   商芸想摇头,她不想成为黑风城城主的拖累,可黑风城城主已经伸出了手,对楚云非说道:“来。”   楚云非催动灵力,指尖发出湛蓝色的光芒,在空中画了一个古朴的剑符。   那剑符凝聚不散,在空中一分为二,一个落在了商芸的掌心里,一个落在了黑风城城主的掌心里,随即隐没不见。   两人身上的气机连了起来,楚云非的掌心再次亮起纯白色的光芒,向着妹妹肩上按去。   这一次,属于瑶池法术的力量没有再从她的身体里面流失。   黑风城城主看着商芸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向红润,身上生机焕发,只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然而这欢喜持续了还不到一刻,他们就听见一道破碎的声音。   昆仑之主的声音传来,咬牙道:“神器撑不住了。”   只见诸天星辰大阵各个阵脚的神器一个接一个地生出了裂痕,显然抵挡不住血煞之气的冲击。   神农遭受大阵的反噬,已然无力再回护他们,整个赤霄境的压力都压在了诸天星辰大阵上。   神帝轩辕一步步地从血煞之气中走来,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众人听他说道:“当年的十件神器都没有挡住我一击,如今这十件赝品如何能够阻挡住?”   各派掌门的目光移向手中的神器,想道,是啊,当初出自九天之上的神器都挡不住神帝一怒,如今他们手上只不过是墨宗之主重铸的神器,如何能抵挡他?   突然,白衣神帝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咦”了一声。   其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原本正在不断熄灭萎缩的青藤大阵突然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再次猛烈燃烧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神农大人……”   可当他们看向神农,这渊渟岳峙的老人依旧是快要消失的虚弱模样。   青藤大阵停止了收缩,那火焰不屈地燃烧着,跟原本的荒火又有着些微的不同。   阵眼中心,少年的声音不屈地响起:“神农大人抵挡不住你,我不信加上我们……也抵挡不住你!”   众人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就看到墨宗独苗站在荒木旁边举着右手,大量的鲜血正在沿着他的手臂涌向荒木。   得了墨宗之血的浇灌,除了火精之气,荒火的燃烧再次变得猛烈起来。   娃娃脸脸色苍白,神情却很坚定。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白衣神帝微微一笑:“墨宗?”   他确认了李云珑的身份,看着他的举动,却不以为意,“你们的血确实可以炼化这血煞之气,但是你一个人能流多少血?”   当年,他设局引来了墨宗之主,让她带着那十件神器的残骸出去,借着她的手回到了世间,更借了十件神器毁了墨宗的根基。   眼下墨宗在世间就剩下这么一个独苗,等他一死,这世上就再没有墨宗的痕迹。   李云珑心中也明白这一点,他只有一个人,再多的血也有流尽的时候。   他的血液加入这大阵之中,能够让火焰一时暴涨,一时反扑,可是很快血煞之气又在轩辕帝君的操纵下反扑回来。   又是几声碎裂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就犹如一道道催命符,不到片刻,除了月净轮之外,这九件神器在他们的手中纷纷碎裂,化作齑粉。   诸天星辰大阵一时间再无神器镇住,血煞之气如同海浪,汹涌地朝着众人盖来!   各派掌门催动灵力,缩小了屏障,将众人护在其中。   蓬莱之主的声音响起,说道:“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了。”   昆仑之主心里苦,他也知道这一点,可是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了。   商芸坐在阵中,感到手中的月净轮微微发烫,冲破了先前独孤辰的冰霜覆盖。   楚云非看着那九件破碎的神器,每一件中都飞出了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空中盘旋了一刻,像是有灵性一般朝着商芸飞过来,隐没在她的眉心、四肢、胸口。   商芸眼中神色变化,在这笼罩了她的光芒之中,一双美目里的时空仿佛转瞬间便变化了千年。   “是幻虚眸。”见商芸陷入失神的状态,黑风城城主对楚云非轻声解释道。   在通天客栈中,他也曾动用过这样的法术。   千年前,她留在这些神器上的印记正在归到她的神魂之中,她很快就要想起千年之前发生的事,想起她自己的身份,自然也就想起了这个她所创的法术。   听到妹妹会想起前世的事情,大佬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来了。   他原本想问问黑风城城主,商芸现在是会想起前面两世的事,还是只想起第一世,然而还没开口,就看到妹妹眼中的神光敛去,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在她手边,月净轮内部发出一声轻响,同另外九件神器一样碎成了粉末,她上一世殉炉时所留下的记忆、精魂,都在这一刻回到了她身上。   她坐直了身体,转头看向身旁的人,目光先是在楚云非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又看向了黑风城城主。   黑风城城主心下激动,不由得低声唤她:“芸儿……”   他没有叫她曾经的那个名字,尽管他做梦都想要她恢复记忆,记起自己。   这一世,虽然商芸什么都不记得,也重新爱上了自己,可是终究有缺憾。   现在她什么都要记起来了,黑风城城主却感到一阵心慌。   商芸看了他片刻,开口叫他:“小黑。”   大佬在旁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小黑?”   听到楚云非的笑声,黑风城城主俊脸微红,低声辩白道:“我不叫小黑。”   “少来。”商芸由他扶着站起身来,“我想起来了。”   她看向哥哥,大佬看到她的目光仍旧是清澈的,只是多了属于莫无心的记忆,所以平添了几分稳重。   她的眼眸里有很多情绪,唯独没有愧疚。   那就好,楚云非心道,看来她只是想起了第一世,并没有想起第二世。   商芸的目光在阵眼中心的荒木跟摇摇欲坠的娃娃脸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了自己的哥哥,对他说道:“我刚刚就想说,不要把我跟小黑绑定了。”   楚云非道:“哥哥也不想把你跟他绑在一起。”   商芸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要不是现在他已经死了,他会把自己跟他绑在一起。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那笑声里透着难过。   她的第一世没有亲人,是个孤儿,她从没有过这样一个哥哥,处处保护着她,连死也不怕。   “哥哥……”商芸看着他,低声道,“抱抱我。”   “来。”楚云非把她抱在了怀里,听她贴着自己说道:“我真高兴这辈子能有你这样一个哥哥。”   大佬心道,你不止这一世有我,你上一世也有我。   商芸只在他怀里停留了很短的瞬间,便推开了他,转过头来对黑风城城主笑了一笑,问道:“小黑,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吗?”   他刚刚跟她同生,现在又要跟她共死,许多人一辈子的誓言,他们在这瞬间就要走完。   “不会的。”从她一拿回记忆,黑风城城主就知道她会做什么,只认真地道,“你不会死的。”   商芸没有说什么,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出现在了阵眼中心,伸手扶住了娃娃脸。   娃娃脸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些,叫道:“师祖……”   过往的每一次,他这样叫商芸,都得不到她的回应,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   可是这一次,商芸却对他说道:“没事了,你做得很好。”   娃娃脸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刚想再问她一句,就感到她的手指在自己额头上拂过,顿时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向后倒下。   商芸取代了他,站在阵眼之中,一手按上了燃烧的荒木。   在她的衣裳之下,开始有带着淡金色泽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汇入到荒木之中。   她的一双美目看向了神帝轩辕,其中带着复杂的神色,缓缓地开口道:“轩辕帝君与我墨宗的账——”   轰的一声,阵中大火撩天而起,由红色尽数转为金色。   黑风城城主化身墨色麒麟,仰天长啸,奔向阵中,为这撩天之火再添了一把薪柴。   “——今日就一并清算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我妹,给她打call,快。 第146章   荒火连天,商芸的瞳孔被这火焰映成了金色。   墨色麒麟融身大阵之中,奔跑的轨迹连成一片,在青藤大阵上叠加了第二层阵法,增幅了火焰与飓风的力量。   整个大阵如今已经完全转变成了金色,白衣神帝终于感到了一丝威胁,荒火烧不尽赤霄境中的血煞之气,但墨宗之血可以。   众人看着这一幕,千年以前,墨宗是修真界之首,如果没有在神器出世时死伤惨重,那么今日带领他们来这里的应当就是墨宗之主。   商芸的五指都陷入到了燃烧的荒木中,承受着精血离体神魂焚烧的痛苦,身上白色的衣裙在金色的光焰中被热浪拂动。   有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从她周身散开,向着阵中飞去。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你们看!”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金色大阵中开始浮现出一个个墨宗弟子的身影来。   他们身上仍旧穿着千年前墨宗弟子的制式衣袍,玄色为底,绣以红色的火焰。   每个人的中指与食指上戴着造型简洁的护指,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娃娃脸一模一样。   千年前,这些墨宗弟子死在了那场血煞爆发之中,然而精魂不灭,跟他们的宗主一样,星星点点地融入到了这十件神器里。   如今神器一碎,精魂归到商芸身上,她再入大阵,这些曾经跟随她的墨宗弟子也再度重现人间。   墨宗大阵从来就不止一人坐镇,每一处都有一个墨宗弟子的身影。   众人看着这耀眼的金色大阵,听到墨麒麟在其中长啸的声音,都被这千年前第一大宗的气派所震撼。   如果不是赤霄境,如果不是为了重铸那十件神器,墨宗何以至此?   只是看着这一切,白衣神帝的神情依旧透着怜悯,低沉地道:“没用的。”   他们做得再多,落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可笑的挣扎。   商芸一言不发,她既说要跟他算这一笔账,就不会因为看不到赢的希望而退缩。   大阵上空,神农身上的焰光猛地明亮了几度,蔓延到了他的神魂上,老人脸上的神情却无比平静。   墨宗之主的记忆复苏,有她和神兽墨麒麟助阵,他也就再没有那么多顾虑,以木生火,他的魂力是比青藤更好的燃料。   很快,他的身影在火焰中就化作了虚无,剩下神魂存在于这火焰的光明之中。   察觉到他神魂极速衰弱的气息,神帝轩辕抬头看向他,只觉得他同自己当日一般,真是愚蠢无比。   万年之前,他在九天之上,执掌的是战神之位,人间越多战乱,供奉他的人便越多,他的神力就越强,可他却选择了终结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   走到今天这一步,神帝轩辕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人,他再也理解不了这种选择的意义。   神农在光焰中看着他,声音传进他的耳中,说道:“你没有变,你只是忘记了,轩辕。”   神帝轩辕还未回应,原本在空中大放光明,吸收着从血煞之气脱离出来的亡魂的定魂珠却忽然震颤起来。   十道神圣的气息从其中弥漫开来,降临在这个战场上。   神帝的目光转向那个方向,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从其中脱离出来,落在阵中。   万年前的一战,赤霄境中不存一个活口,他的敌人全部死在他的剑下,神魂破碎,然而他的故友也以性命为代价,将他留在了这里。   这么多年来,他们的神魂跟他一起留存在这血煞之气中,轩辕放任神农布下大阵,就是为了让他们脱离出去。   他们原本已经进入了定魂珠之中,就待狄琰带他们出去,重入轮回,众人眼中映出这些传说中的神祇,听到神帝轩辕低叹了一声,问道:“你们为何还要再出来?”   青藤大阵中已经有了无数墨宗弟子的精魂,所以当这些九天神祇的身影落下时,便落在了诸天星辰大阵中。   他们略一抬手,空气中便有无数光点凝聚,落到他们手中,变作了神器之形。   一万年前,他们带着十件神器进入了赤霄境,一万年后,他们又再握着神器站在这里,轩辕看着他们,像是想等到他们的一个答案。   然而他的故友们却只是这样看着他,没有说话。   神农叹息一声:“一万年前他们救不了你,一万年后又怎能看着你继续错下去?”   他的话音落下,血煞之气便激烈地翻涌起来,白衣神帝低沉地道:“我没有错,我有什么错?”   听到他这句话,大阵中只响起了一阵叹息,所有的神祇都闭上了眼睛,身上开始放出耀眼的光芒。   他们是万年前的神器之主,哪怕手中神器只剩虚影,构成的诸天星辰大阵也比各派掌门要坚固得多,轻松就挡下了血煞之气的冲击。   大阵的压力让他们接过,苦苦支撑的各派掌门顿时感到身上一松,几乎所有人都倒退了一步,一时气血翻涌,面如金纸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昆仑之主在阵中首当其冲,因此承受的压力也最大,连退几步之后甚至还稳不住身形,差点就要往后倒去,却叫从后方伸来的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   “师父——”满眼金星之中,他听到自己的徒弟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   还好有徒弟来扶,没有丢脸,昆仑之主想着,故作无谓地摆了摆手,说道:“没事。”   只是同样带着弟子进来的瑶池之主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望着身在阵中的商芸,蓬莱岛主同她一样,也在望着这个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小弟子。   从商芸想起前尘过往,只身进入青藤大阵中心,两人心中就有了预感,知道她最后会选择什么。   神农的神魂化作光芒一点,投入大阵之中,在这金色的火焰里添上了他最后的力量。   其他神祇也一样,他们再度化作了光点,同样飞入了青藤大阵里,放弃了轮回转世的机会。   墨麒麟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成千上万个墨宗弟子的身影全都融入到了大阵里,刚刚宏伟壮丽的一切仿佛海市蜃楼,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大阵疯狂地运转起来,荒木汲取着商芸的血液,神帝轩辕看着故友的神魂义无反顾地投入大阵之中,万年前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的神色开始在疯狂与清明之中变化,这种冲击令他痛苦。   他不由地闭上了眼睛,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这些是他的故友,他们想要带他回去。   他想起自己的河山,想起那些曾经爱戴他的子民,战场上一幕幕杀戮与血腥在他面前闪过。   血煞之气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而激烈变化,其中的无数亡魂再次现出了面孔,代替他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他所执着的,他所忘却的,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没有错——”白衣神帝低沉地道,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血红着双眸看向这燃烧着风与火的大阵,“错的是你们,错的是这世界——!!”   话音落下,整个赤霄境中的血煞之气都向着他身后凝聚过来,凝成了一条狰狞的血龙,朝着高速运转的大阵冲去!   青藤大阵中光芒大盛,金色的光焰凝成了漩涡,在血龙嘶吼着扑过来时将它卷入其中。   金焰与血煞相斗,彼此都想将对方吞噬,更多的亡魂从其中解脱出来,汇入通往定魂珠的涓流中,让溪流变成了奔腾的河。   天地渐渐恢复原本的颜色,商芸在阵中神情坚定。   以她一人之力确实炼化不了这曾经身在九天之上的战神,但是她所重铸的神器中留存下来的精魂与不屈的意志,却能够彻底地打败他。   两股磅礴的力量相互碰撞,即便是身在阵眼之外的众人也被余波震得站不稳,何况商芸还在阵眼的位置,直接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衣衫底下,她的肌肤已经开始寸寸裂开,身上的白衣渐渐染开了血色。   她感到这彻骨的痛意,却更紧地抓住了手中的荒木,没有一丝退却之意:“昊天镜……”   在她身旁,曾经破碎又被娃娃脸修补好的昊天镜现出了身形,器灵依旧是那样白发苍苍,双眉修长的老头。   “莫宗主。”   他看着商芸,叫了她千年之前的名字。   商芸是这熔炉里最后的一把火,当她进入阵眼中时,结局就已经注定。   这是墨宗跟轩辕神帝之间的恩怨,从她开始,也将在她这里结束,等到她的神魂也投入到阵中,赤霄境就会被焚烧殆尽。   “辛苦你……”商芸看向躺在一旁的娃娃脸,脸色苍白地开口道,“帮我把他送出去。”   昊天镜道:“好。”   商芸又道:“还要辛苦你设下结界,替我挡住其他人。”   哥哥的法术给她延续了生命,那剑符刻在她的神魂之上,只要她的神魂消散,这个法术自然也会消失。   她的死亡不会影响到黑风城城主,他依然可以活下来。   昊天镜点了点头,身影在阵中消失,重新化成了神器本体,这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唯一一件神器升上了半空,在原本神农停留的位置上,照下了一道清光。   清光笼罩之处,李云珑的身体被移了出去,落到了众人面前。   商芸的目光在下方众人身上掠过,身上陡然燃起了金色火焰,她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这金色的火焰灼烧着一切,灼烧着她的灵魂,更灼烧着那些依附在她记忆上的薄雾。   在被烈焰和高温扭曲的空气之中,她的目光从师父瑶池之主身上掠过,落到了她身旁的蓬莱岛主身上。   看着老人望着自己的目光,商芸感到有什么从神魂深处冲了出来,让那层蒙在记忆上的薄雾也消失了。   无数记忆在这烈焰之中瞬间朝着她涌过来,令她感到脑海中一下子多出了无数记忆,将她整个人淹没。   师父……   商芸望着蓬莱岛主,干裂苍白的唇无声地动了动。   她想起来了,她的第二世。   在千年之前,她的神魂严重受损,曾经还在这个世界里轮回了一世。   那一世,她也有很多珍贵的记忆,有疼爱她的父母,有疼爱她的师父,同样入了仙门,也同样有一个哥哥。   三百多年前的记忆浮现出来,她看着记忆中那个跟今生的商宁一般无二的少年,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   她的哥哥,他回到三百多年前,居然又当了一世她的哥哥。   “哥……”   商芸眼中倏地流下泪来,然而这眼泪一接触到空气就被周围的火焰蒸干。   她看向站在下方的楚云非,看到他也在看着自己,他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忘了,忘了他在那一世里也这样护着自己。   她的神魂在烈火灼烧中感到了极度的痛苦,然而再痛苦也比不上刚刚在她脑海中复苏的记忆里,在意识到他死了的那一瞬间的锥心之痛。   生命共享,原来这个法术他早就用过,就用在他们两个身上。   他为什么那么干脆地选择自爆元神,其他人可能不懂,可想起一切的商芸如何会不知道?   她那样陷入昏迷,靠着法术来维持生命,她的哥哥也就只有这样将他的生命全部转移到她身上,她才会醒来。   商芸想起三百年前的分离,再想到三百年后的重遇,觉得自己真的欠哥哥太多,多到让她都感到惶恐,为什么自己能拥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从小就这样保护她,直到最后。   还好现在她也终于能够为他做点事情了。   楚云非站在原地,看到妹妹在朦朦清光中对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算作告别。   他的心里不是滋味。   只要商芸将神魂投入到大阵中,神帝轩辕就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此方天地的血煞之气会被彻底炼化,赤霄境也会随着主人的身亡彻底消失。   而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无论是对哪一个核心碎片,他都可以轻松地收割愧疚值,然后完成任务,离开这里。   可是此刻他看着妹妹,看着她身上一簇一簇燃起的荒火,却感到并没有如愿以偿的轻松。   他最终叹息一声,松开了握在昆仑之主手臂上的手。   【系统:你想做什么?】   【大佬:做个哥哥该做的事。】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随即出现在了昊天镜的清光外围。   商芸看到他,怔了一怔,叫了一声哥哥。   她原本怕他要这样闯进来,可目光触及到他身前的这一层清光,顿时又放心下来。   没事,有昊天镜在,除了她以外,谁也无法在阵眼中进出。   兄妹二人之间隔着一层清光在对视,昆仑之主先是心中一紧,然后看着自己的弟子被挡在外面,到底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商芸知道她哥哥的性子,设下了这层屏障,不然他真的很怕自己的弟子会这样一头冲进去。   其他熟知这少年的人也是一般的想法,他们都知道他有多疼这个妹妹,尤其是狄琰,他非常清楚对商宁来说,商芸意味着什么。   他能替她穿上嫁衣,能为她回到三百年前,也能为了让她醒来,毫不迟疑地自爆元神。   这世间万物摆在他面前,恐怕都比不上这个少女重要。   “哥——”商芸对他笑了笑,原本红润的脸色再次变得苍白如纸,她低声道,“我要走了。”   她的哥哥没有说话,商芸的目光又移向了下方那几人,狄琰还在跟独孤辰对峙,天山之主、魔刀跟萧律都在望着这个方向,按捺着没有跟上来。   她的眼中浮现出古怪的神色,真心地替自己的哥哥发着愁:“你以后不要再乱招惹奇奇怪怪的人了……”   这么多,是要怎么选啊……   楚云非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魔刀身上掠过的时候,这英俊的魔修还朝他抛了个飞吻。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他们最初都是冲着你来的。”   商芸:“……”   她想起最初自己在酆都附近被鬼王拉上马的事,感到完全无法反驳。   她深吸一口气,想说好了,现在都是他们欠你了,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然而还没开口,大佬就一步迈过了这层没有其他人能够通过的清光,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地走了进来。   商芸一下子睁圆了眼睛,看到下方众人跟她一样神色一变,尤其是那五个人,瞬间就朝着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她一手按在荒木上,因为失血过多,已然失去了力气,她不明白为什么楚云非能够走得进来,但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大佬看着她苍白着脸,不停地对自己摇头:“不,不要……哥你不要过来……”   “嘘——”这跟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走上前来,伸手抱住了她,“没事的。”   商芸只感到身上一阵清凉,所有灼烧的感觉跟痛楚都消失了。   火焰从她身上熄灭,转移到了可以吸收一切力量的白藕法身上,在这烈焰的灼烧之中,她看到哥哥握住了自己的手,将她的手指从荒木上一根一根地掰开。   “不,不要……”商芸满脸泪水,哀求道,“不要……哥……不要……”   她心中震惊,而且绝望,只会这样翻来覆去地讲这几个字。   “没事。”他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说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在阵中顶替别人了。”   商芸听不懂他的话,只能一边不停地流泪,一边恳求他快停下。   火焰焚烧神魂的痛楚她再清楚不过,看着自己哥哥迅速变得苍白的脸,商芸感到了无比的痛苦跟绝望。   她已经让哥哥替她死了一次,她不能让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他再替她去死第二次。   这是她的责任,是她的命运,不该由他来替她承受。   楚云非捧着她的脸,像是要记住她,开口对着昊天镜说道:“反正神魂波动都一样,那我替她也是可以的,替我把她送出去吧。”   如果说上一次站在阵眼中替一个人去死是为了任务,那这一次就真的只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了。   昊天镜发出了一声嗡鸣。   “不——”商芸惊恐地感到一股力量推拒着自己,要将她从这个地方推出去,不由得伸手去抓楚云非的衣服。   然而烈焰已经将他的白藕法身彻底烧了干净,停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缕神魂。   商芸抓了个空,满眼绝望地看着他远离自己,喊道:“不——!”   那站在阵中的、跟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年对她摇了摇头,声音像风一样传到她耳边,轻飘飘地道:“有机会的话,再做我妹妹吧。”   话音落下,商芸就看到眼前火焰冲天,顿时吞没了他。   “不——!”少女的声音猛地拔高,“哥哥——!!”   昊天镜发出一声破碎的声响,清光崩碎!   阵中光焰冲天,像狂澜一样涤荡了整个赤霄境!   整个世界动荡起来,黑风城城主重新变回了人形,赶在商芸想要扑到那炽烈的光焰中去之前一把拦住了她。   然而他拦得住商芸,却拦不住魔刀。   他只听到魔刀叫了一声“不起”,第一个冲进了阵眼之中,随即是独孤辰跟狄琰,然后是萧律跟天山之主。   承受着比上一次离开这个世界时更可怕的痛楚,想着自己即将失败的任务,在这明亮到极点的光芒之中,楚云非只看着一条金色的巨龙从光焰之中冲向了自己,金色的眼眸里带着悲伤跟震怒。   再然后,他的意识便随着赤霄境的毁灭跟轩辕神帝的消散,彻底陷入了虚无……   ……   “叮,愧疚值达标,能量场激活。”   ……   能源基地深处,“叮”的一声响,一簇火苗在黑暗中幽幽地亮起。   男人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听到一把机械女声在空气中响起:“事项序列,一级:未知能量场激活。”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听到这一声提示,阖上了打火机,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笑容:“哦?”   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打算去见一见自己选中的继承者。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从来不会看错人,这一次也一样。   然而那个机械女声却没有停止,依旧在黑暗中继续播报:“事项序列,最高级:探测到二号休眠仓出现生命迹象,个体即将复苏。”   “咚”的一声闷响,七处手指一松,把打火机掉在了地上。 第147章   有风。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午后的阳光洒满了这个房间。   白色的窗帘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地拂动,他刚刚所感受到的风,就是从那扇敞开的窗户吹来的。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久违了,他在床上又躺了片刻,其他的知觉这才迟了一步,开始渐渐复苏。   先是听到空气里传来的声音,有机械的女声在播报着未知能量场成功激活,可以为整个人类基地供能三十年。   三十年?他想道,那算是个很不错的能量场了。   床头柜上放着的鲜花散发出幽微的香气,就像这张床上柔软的织物一样,轻柔地包围着他,仿佛要将他重新拉回一个无梦的沉眠里。   然而有人不愿意让他继续沉睡下去,七处叼着根烟靠在门框上,身上穿的依旧是昨天那件皱巴巴的西装外套,烟也没点,一贯透着疲惫的深邃眼眸今天终于一改往日的低迷状态,被屋里的阳光增添了几分明亮。   “老二,你真的该赔我一个打火机。”   话音落下,他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显然认出了自己的声音。   他听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七处一哂,站直了身体,说道:“也不算很久,睡美人。从你进入那个世界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百三十多年了。”   他已经生得足够俊美,然而这个刚刚从休眠舱中醒来的青年,相貌生得比他更胜一筹。   眼下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的人有着一头银色的短发,在阳光中氤氲着美丽的色泽,他的轮廓俊美到让人感觉不真实,目生重瞳,气质清冷。   老二向来是他们之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以至于他在进入能量场中去实验之前,都不希望自己给世间留下的印象就是这样一张面孔,所以连他的画像都画得跟他本人相去甚远。   七处唏嘘地想道,他这张面孔真是久违了。   他看着二处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从那些记忆里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修长的手指按上了额侧,声音低沉地响起,说道:“我记得我进入了能量场,想要去激活核心……”   “是啊。”七处说道,“然后你失败了,被分子化,意识游离在其中,没有再醒来。”   二处放下手臂,抬眼看他,问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七处耸了耸肩,“他们也跟你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进入了能量场中,然后再也没有醒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撑着大局。”   二处没有说话,虽然七处说得风轻云淡,但是个中的辛苦绝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想起自己任务失败,迷失在那个世界里,过去了这么多年,又是怎么醒过来?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的眼前就浮现出了一张少年的面孔。   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这张少年的面孔在他面前慢慢变化,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原本的他跟能量场核心长得一模一样,在所有人面前都能够以假乱真,甚至把自己完全带偏,但是当他以真正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是一张完全不会让人把他跟能量场核心错认的俊美面孔。   只是跟大部分时候都漫不经心,小部分时候会热情如火的商宁不一样,他的目光一直很冷淡,眉眼间天生就透着一种凉薄。   记忆完全回笼了,他全都想起来了,包括这小子是怎么骗自己,怎么设下了这样一个局,套路了自己五次。   以至于当他的意识完全合为一体的时候,想起自己的遭遇,直接被气得醒了过来。   七处在床边站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对他微微一笑,说道:“欢迎回来。”   等了片刻,才看到坐在床上的人抬起手臂,七处会意地靠过去,跟他交换了一个拥抱,然后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当初所有人在进能量场之前都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来,真是死生契阔,他听见刚刚醒来的人低沉地道:“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活下来了。”   说完,他就松开了手臂,从床上下来走到了窗边,站直了身体向着窗外望去。   罩子里的风景跟一百多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人类生活在其中,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模式。   他们依靠着从能量场中产生的能源维持着这些透明的罩子,抵挡着宇宙射线跟外面变异的野兽。   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致力于搞清楚能量场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呆了这么久,他们有没有发现问题。   他开口问道:“激活这个能量场的人是谁?”   七处走到他身后:“是我选中的继承者。”   二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继承者?”   七处“嗯”了一声,嘴上仍旧叼着那根没有点着的烟:“是啊,继承者。我没有想过你们能够再醒来,我一个人总有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总要为能源局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他说着,饶有兴致地看向了二处,问道:“怎么,你对我选中的人感兴趣?”   他没有将楚云非跟他的醒来联系在一起,最多也就是认为是楚云非在激活能量场的时候,能量场产生的波动令已经与那个世界融合成一体的他都脱离了出来。   曾经消散的意识再度变成了一个整体,又回到了他沉睡在休眠舱里的身体里,令他复苏。   “是的。”二处说道,形状优美的眼眸里带着意义不明的光芒,“我对他很感兴趣。”   七处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样,他好歹也算你半个救命恩人,确实应该记着点他。”   有着一头酷似镇北王的银发的俊美青年心道,我想忘记他还真的不容易,任谁被这样连续摆了五道,还能忘记这个始作俑者?   一说到自己选中的人,七处就不免有些伯乐式的骄傲:“他是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他进入能量场的世界之后,可以像你我一样虚构出一整个世界。对了,他所收集的能量值也非常特殊。”   “知道。”二处淡淡地开口道,“他收集的是愧疚值,这个恶趣味跟老四很像。”   “所谓真爱易逝,愧疚长存。”七处笑了一声,“他们用这个方法激活过的能量场都非常稳定。”   别说是能量场,死人都能被他气活,这个仇恨难道还拉得不稳吗?   二处皱着眉,想到那个人可爱的、不可爱的、开心的、哭泣的、紧张的、毫不在意的各种样子,真是演技一流,让人分不出他到底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七处依然没有发现异状,只是想着自己挑选的这个继承人不仅完成了任务,还给他们带来了这个意外之喜,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说道:“等我走了以后,我的继承者就交给你了。”   “走?你要去哪里?”二处转过头来,从那种复杂的心情里抽脱,看着面前这个人。   “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他说着,眼眸里流露出了解脱的光芒,任谁都看得出,他身上的疲惫已经到了极点。   “你倒好。”二处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听他说道,“一睡就是一百多年,我从你们一个两个进去之后,我就一天都没有再合过眼。”   二处皱眉:“你——”   七处伸出了一只手,阻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但是对我来说,两边都是真实。我从那个世界出来的时候,我就答应过她,我一定会再回去。”   她在那个世界已经等了他这么久,他应该回去了。   是以,他真心实意地道:“你回来的真是刚刚好啊。”   二处现在满心都是他要进入能量场中,放任自己沉溺在虚拟的世界里,不再回来的话。   这对领袖来说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事情,可他到最后也没有出声阻止。   眼前的人是真的想回去,而那个世界也不一定就是虚假。   人类一直认为这些突然出现在地球上的能量场是纯粹的能量团,而他在那个世界里停留了那么久,曾经跟那些能量融为一体,让再进来的楚云非都分不清他们到底哪一个才是他要找的攻略对象,他有不同的看法。   七处现在完全是一种托孤的心情在跟刚刚醒来的二处说这句话,他本来是话不多的人,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年,变得絮絮叨叨。   二处看着这样的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虽然云非很不错,能力比起这个年纪的你我来也差不太远,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所以这次去激活能量场,他第一次进入没有成功,后来又去了第二次。”   二处“嗯”了一声,他记得很清楚,这小子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也一样把自己当作了能量场核心,最后在大阵中顶替他的位置,承受整个世界的反噬,向自己看过来的那一眼,大概也是希望能够得到愧疚值。   自己对他是真心愧疚,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系统提示大概是那一句该死的“愧疚值过低,无法激活能量场”。   他想着,不由自主地沉下了脸。   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他第二次进来的时候才用了那样的手段,那样虐自己。   七处的声音还在说:“本来他成功了,我是应该立刻去看他,结果你醒过来了,我在这里守了你一个晚上,都没有去见我自己的继承者。”   二处冷淡地道:“以他的性格,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   七处想了想也对,于是抬起手来把手腕上的手环解了下来,递到了他面前,说道:“看看这个,云非这一次就是靠着这个手环,才成功激活了能量场。”   二处眼角一抽,伸手接过了它。   就是这个东西,把他当做能量场核心切成了五片,又在时间线上兴风作浪,搞出了这么一场戏?   七处看着他的表情,说道:“你当初提出这个设想的时候,没想到老四能够把它弄出来吧。”   原本正在想着要怎么收拾他的继承者的二处:“……你说什么?” 第148章   大型能量场激活是序列等级为一级的大事,而基地深处沉睡的那六位中醒来了一个,是更大的事。   第一件事能让整个基地乃至全人类都欢欣鼓舞,毕竟在未来三十年内,他们不需要再为能源问题而担心。   而三十年后,他们或许就能找到解决地球生态问题的办法,让地球回到从前的样子,不用再依靠这些不稳定的能源来维持生命。   出于某种考虑,二处醒来的事暂时没有公布,所以当楚云非听到系统提示能量场激活成功,从休眠舱里醒来的时候,虽然得到了周围科研人员的恭贺,第一时间得到了能量输出的数据,但却没有看到那个穿着皱巴巴西服的人靠在门边对他微笑的一幕。   当他从休眠仓里出来,穿上衣服开始看科研人员呈上来的能量场分析数据时,还在注意门外的动静,想着或许下一刻这个人就会出现。   虽然对自己是如何得到愧疚值这件事存在疑问,但他到底成功激活了能量场,作为他的引导者,七处应该会来一趟才对。   然而,他始终没有出现,这不免让楚云非有些失落。   只是七处人虽然没有来,但是第二天,楚云非的任职文件就过来了。   能源基地里,楚云非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四个人,从他们身上的制服认出了这是来自能源局内部的宪兵队。   能源局是个有着非常浓厚的军事色彩的机构,除了光脑之外,还有一支专门的宪兵队来掌管能源局内部的任职考核工作。   这个宪兵小队中,其中一人手上拿着楚云非的任职书,另一人手上捧着两身黑色的制服,还有一人手中的托盘上放着的是代表官阶的肩章。   楚云非虽然从第一学院被特招到这里,但他到现在都还只是一个编外成员,没有穿上能源局制服的资格。   他的目光在这几个宪兵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面前这个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全权负责任职事项的宪兵队长身上。   两人的目光相遇,宪兵队长开口道:“执行者成功激活能量场,满足能源局特招要求,现请接受能源局任职文件。”   基地中的众人听到这话,眼中都流露出了不同程度的羡艳。   像他们这位组长一样,一从第一学院里被特招过来就接连激活了数个能量场,最后更是得到能源局特招任务的存在,真是少之又少。   他第一次激活失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的辉煌履历就要终止在这里,没想到他很快就再度进入了能量场,最后出乎意料地获得了成功,拿到了能源局的任职,这就真的是从来没有过的升迁速度了。   他们低声道:“激活了这个可以供能三十年的能量场,直接就进入了能源局,真是厉害啊。”   “是啊,能源局里没有这么年轻的副科吧……”   他们听着楚云非对宪兵队长道了一声谢,然后伸手在电子任职书上按下了自己的掌纹,“叮”的一声,系统识别身份完成,将他的信息登记到能源局的数据库里。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能源局的正式在编成员,跟在场的其他科研人员不一样了。   捧着制服跟肩章的两个宪兵从后方走了上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他,然后退回原位。   四人立正,一起向他行了一礼:“楚科长。”   楚云非捧着手上的东西,有些意外。   另外三个宪兵向他行礼,这没问题,但是眼前这个宪兵队长,他的军阶在能源局内跟副科平行,见到自己并不需要这样行礼。   他想着,目光落在宪兵队长的胸牌上,看清了他的名字,开口道:“邢队长——”   “楚科长。”宪兵队长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用他说完便直接给了他答案,“您的职务是正科,比我高一阶。”   当楚云非在任职书上完成身份确认之后,文件即时生效,眼前的青年就成了他们的长官。   后方的科研人员目瞪口呆:“我……我有没有听错?”   不是副科,是正科?!   他们看着宪兵队长还没有放下的手,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能源局下来的任职文件,直接把楚云非连提三级,越过了科员跟副科,从编外人员直接提到了正科,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能源局的七处跟那几位副处长之下,他就是权力阶级的第三序列,眼下在这个基地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越过他行事。   可以说是真正的青云直上,一步登天了。   宪兵队长解释完缘由,放下了右手,然后对身后的下属说道:“收队。”   话音落下,四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这是宪兵队的特权,可以在整个人类基地里任意瞬移,楚云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戴着之前七处给他的手环。   他的身份从按下掌纹那一刻开始就得到了能源局系统的确认,现在他也可以做到在十七个基地范围内任意瞬移了。   周围安静了一刻,等到楚云非抬起头,其他人才纷纷围了上来:“恭喜组长。”   “恭喜组长,我在基地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升迁速度!”   乖乖,正科,整个能源局里也没有这么年轻的正科,一个能够给全人类供能三十年的能量场,就能换来这么快的升迁吗?   “不是,还叫什么组长啊?”有人说道,“现在应该改口叫科长了。”   “对对,应该改口叫科长!”   “科长以后去了能源局,可千万别忘了我们。”   楚云飞在原地,从副科到正科,这中间隔着的可是天堑,即使是他的父母当初也不过做到了前者。他不认为激活一个大型能量场,就能换到这个。   他捧着这些东西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对这些陪伴了他将近一年时间的科研人员作出了回应,说道:“当然不会忘了大家,毕竟我能够成功激活能量场,也是因为大家这段时间来的支持跟帮助。”   他这样的话固然叫人听了心里舒坦,可在场的科研人员都心知肚明,即使没有他们,眼前的人也一样能做到这些事。   他们是普通人,没有像他这样高的精神阈值,别说是激活能量场了,就连进入那个世界都不可能。他们所能做的不过也就是在执行者激活失败之后,记录下数据波动进行分析,好让执行者改进方法。   然而楚云非的成功率非常高,他进入那么多能量场,唯一一次失败的就是之前那一次,跟他一组的科研人员对这个跟他们几乎隔了一代的青年,心中其实是很有敬意的。   他为全人类做的事情,比他们这么多年做的都要多。   每一次,哪怕他成功激活了能量场,从休眠舱里出来也不会离开基地,而是立刻跟他们一起对检测出来的能量场数据进行分析研究。   如果不是今天宪兵队到来,他可能还会在这里跟他们一起研究这些数据,直到下一个任务到来。   他太拼命了,也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能量场也激活了,能量输出也稳定了,科长的任命也下来了,云非你也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从相熟的分析员嘴里听到这话,楚云非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却看不出有多放松。   周围的科研人员还在热切地说道:“在去能源局报道之前,应该会有一两个月的假期吧?”   楚云非点了点头:“有的。”   执行完这样大的任务,他们确实会得到一个长假,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啊,这样就太好了,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说起来,云非你从第一学院被特招过来到现在,有半年多时间没有回家见过父母了吧?正好这次完成了这个任务,又得到了能源局的任职,也好回去跟父母相聚,想来他们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吧。”   科研人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心中都生出了另一种羡慕。   毕竟从年纪上算,楚云非其实跟他们的孩子差不多大,要是他们的孩子能这么有出息,真是晚上做梦都要笑醒。   听他们提到他的父母,楚云非脸上神色不变,只是眼中的光芒沉了下去。   他们会不会高兴?   应该会吧。   众人也没有发现异常,现在所有的数据都已经处理完毕,结果分析也已经出来了,便打算结束今天的工作,提前从能源基地离开。   所有人都走,楚云非也没有多作停留,毕竟他已经不再是能源基地的执行者。   离开的时候,他走过那条挂着七位将军画像的走廊,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依旧没有看到七处的身影,于是收回目光,继续朝出口走去。   眼下时间还没有到晚上,恒星的光芒依然照耀着这颗星球,将十七个人类基地的外壳照亮。街上的行人不少,每一个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为接下来三十年的能源充足而高兴,只有楚云非跟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的家离能源基地并不远,那是一套公寓,已经住了几十年,他没有选择瞬移回去,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家门口,伸手按在墙上的感应仪上。   嘀的一声,系统确认了他的身份,门自动打开,让他进去。   屋子里的灯自动开启,映照出整洁的空间,整个屋子都无比干净,没什么人气,一点也不像一个家。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家,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不会有别的声音。   他走进来,听到门在背后关上,随手把手上提着的东西扔到了沙发上,丝毫看不出对这身制服跟肩章的在意。   他换了拖鞋,向着厨房走去。   在这个时代,尽管已经有了营养剂跟各种胶囊,可有人依然会选择自己做饭。   厨房的灯感应到有人来,也啪的一声亮了起来,楚云非靠在门边,看着这清冷的灶台,低头叼了一根香烟在嘴里。   火焰点着了烟头,他一边吞吐烟雾一边走到了冰箱前,打开冰箱门,伸手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营养剂。   从他有记忆起,这个厨房就没有被使用过,他的味蕾感受过的永远是营养剂的味道。   对他们家来说,营养剂跟营养胶囊大概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放在冰箱里半年也不会坏掉。   他半年前放进去的营养剂,半年前是多少,现在依然是多少,显然他的父母并没有回来过。   拿着营养剂,叼着燃烧到一半的烟,楚云非回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在打开营养剂之前,终于还是给父母发起了通讯。   他们作为技术人员,现在应该在17号基地的边境修理着能量罩。   通讯发起之后,他耐心地等着通讯器响了几下之后才被接起,看到画面上出现了父亲的面孔。   楚云非生得跟父亲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父子二人眉眼间那如出一辙的凉薄。   楚云非看到他,掐灭了嘴里的烟,叫了一声:“爸。”   楚父看着儿子,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   楚云非顿了一顿,他跟父母之间关系向来不亲密,这样发起一次通讯比他向上级汇报工作还要简短。   “没什么。”他最终说道,“只是想告诉你们我刚完成了一个任务,今天能源局的任职下来了,正科级,假期结束之后就正式过去报道。”   “好。”他的父亲简短地道,“我跟你母亲在边境还有事,暂时不能回去,你去报到之后好好工作,我先挂了。”   “好的。”话音落下,他就看到父亲那边的画面暗了下去,手上夹着熄灭的香烟,一时间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默。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这么多年了,他们对自己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他在第一学院表现得再优秀,激活的能量场供能再多,升迁速度再快,在他们眼里都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   楚云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手臂搭到了沙发背上,然后把头向后靠去,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就连他这种能够激活能量场的天赋,也是因为能够给人类带来资源,才会让他的父母觉得把他生出来多少还有些意义吧。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当所有人都想着在假期里该陪家人做什么,只有他从来不会想这些事情,家里并没有人需要他陪伴。   他的存在像是多余的,哪怕父母陷入权力斗争中,被下了官职,他在学校里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要重新提升他们的地位,这也是多余的。   楚云非再次点燃了那根抽到一半就熄灭的香烟,感到也就只有在能量场的虚拟世界中,他身边才有需要他的人,他活着才有价值。   在现实里,他好像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真是太讽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处:提正科是因为他把我给气活了。 第149章   在家里待了两天,楚云非就待不住了,随手把桌面上空了的几个营养剂盒子收拾到一起,装进一个小袋子里准备出门的时候扔掉。   他拿出了能源局发下来的制服,发现果然同传闻中一般,这就是一套彻头彻尾的军装。这身制服跟正式军装的差别就在于前者是黑色的,而后者是墨绿色的。   如果说超然于一切机构之上的能源局跟军方没有关系,他是不会相信的。   楚云非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换了这身黑色军装站在镜子前,佩戴好了肩章,又把稍长的头发全部往后梳起,用发胶固定住。   看着镜子里这个有些陌生的自己,他挑了挑眉,然后才转身离开,准备去能源局提前报到,销假上班。   从公寓里出来,走到楼下,楚云非把营养剂的盒子全都扔进了屋外可回收的垃圾箱里,然后选择了瞬移。   下一刻,他的人就消失在了公寓楼下,来到了位于一号基地的能源局。   能源局的大门恢弘,整体是用纯黑的大理石雕成的,顶上装饰有能源局的徽章标志,跟他肩上扛着的徽章一模一样。   身穿黑色制服的人站在门口,眯着眼睛仰望着这扇所有人都削尖了头想要挤进来的大门,感到有几分不真实。   楚云非本就是肩宽腰窄腿长的美男子,穿着执行者的制服时引人注目,穿上能源局的黑色军装更凸显了他的凉薄和禁欲气质,显得分外难以接近。   在这扇大门后,有着很多跟他一样身穿黑色军装的人,他们在阳光下倏然现身,又倏然消失,这些人跟他的区别只在于他们的肩章,楚云非肩上的是三颗星,而他们大部分人肩上只有一颗。   楚云非收回了目光,想道:这个能源局,说是能源机构,实际上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军方的气息。   而谁能想到他的引导人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者,会成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不修边幅,还跟他一起在禁烟区对着将军们的画像抽烟。   不管怎么样,今天来这里,总应该能够见到他的人了,楚云非想着,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出现在大门外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能源局的人看到他身上穿的黑色军装跟瞬移过来的方式,确定了他是隶属于能源局的人,可是青年的面孔非常陌生,肩上的官阶比起他的年纪来,也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众人没有听过局里什么时候又提拔了这么一位年轻的科长。   虽然现代人的生命比起大灾难前来要长,在六七十岁之前都能保持一样的青年面孔,可是年龄跟经历所带来的沉淀是伪装不出来的,这个正在从门外走进来的确实是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孩子。   眼见他刚迈过那条线,能源局的系统就立刻启动,确认了他的身份。   听到这“嘀”的一声轻响,那些还在怀疑楚云非身份的人就被打消了最后的疑虑,他的身份确认无疑,这确实是一位新任的科长。   楚云非脚步未停地走了进来,就像他们在看的不是自己一样。   走了几步,一个熟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面前:“楚科。”   他停住脚步,看到那天来能源基地给自己宣布任职的邢队长站在几步之外,抬手向自己行了一礼。   “刑队。”楚云非知道他出来迎接自己是为了什么,主动解释道,“我来销假,两个月的休息时间太长,会影响状态。”   邢队长也猜到了,他们这些执行者,其中像他这样优异的存在,都是毫不放松的人。如果只是要销假,来能源局提前报道上班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走个程序而已。   他刚要点头,表示自己可以带他去办理相关手续,就听楚云非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见见我的引导人。”   旁人或许不知道他的引导人是谁,但邢队长一定知道。   邢队长没有立刻回答,楚云非看着他的神色,渐渐感到心沉了下去。   之前七处就说过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希望自己能够成功激活能量场,好名正言顺地进入能源局,成为他的继任者。   那天他从休眠仓里出来之后没有见到他,之后的三天也没有收到他的信息,那人现在是去了哪里?难道他的时间已经不足够让他们再见一面了吗?   这样想着,楚云非就看到邢队长凝神倾听了片刻,显然是在收取加密信息。   片刻之后,信息传输结束,他才又看向了楚云非,对他说道:“七处可能暂时见不了你,但是局里有另一位大人想要见见你。”   另一位大人?楚云非看他的神色,知道这位要见自己的人的身份跟自己的引导人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但他没有听说过能源局还有另一个人能跟七处平起平坐。   邢队长见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道:“带我过去吧。”   刚刚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他就想清楚了,他的引导人不会就这样什么口信也不留,见也不见他就走。   既然局里还有跟七处同等身份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想要见他一面,那在对方手中或许就有七处留下的讯息。   “请跟我来。”邢队长在前面带路,楚云非跟着他向能源局的建筑走去,两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   那位要见他的人身份特殊,邢队长不会主动跟他提起,而楚云非也没有在这时候问他,见了面同那位大人交流,他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能源局的大楼并不高,只有十层,但是占地面积广阔。这里的每个科室都有不同的功能,隶属在不同的处局之下,为能源基地和十七个人类基地的能源提供做着统筹。   在这个时代,有这么一句话——   只要能源局不倒下,只要七处在,人类的能源就不会有枯竭的一天。   然而,如果当他们的定海神针也不在了,地球上这些仅存的人,未来会怎么样?   楚云非抿着唇,从走进这个地方开始,他就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引导者身上背负着怎样重的责任,难怪他永远是这么疲惫的样子,也不知道在这个位置上到底待了多久。   他们从一楼上去,来到二楼大厅的时候,这里刚好有一群学生来参观。   二楼是休眠仓技术部门所在,主要研究的是休眠仓的制造维修和增幅精神阈值技术。   有些人的天赋并不足以成为执行者,但是通过这里制造的休眠仓,他们往往可以达到最低限度,从而进入低阶的、被激活过的能量场,去做维持性的工作。   楚云非记得,能源局每个月都会对外界开放一次,而今天正好是开放日。   他跟邢队长一起在原地站定,等着这群学生过去,楚云非看到这些学生身上熟悉的制服,微微地皱起了眉,目光再往人群中看去,果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技术部的工作人员正在引导这些来自第一学院的高材生,给他们介绍着休眠仓系统,她讲得并不详细,但都是关键。   这些学生当中,以后肯定也会有进入到能源局这个部门来的。   他们这一届很快就要毕业,今天算是一个特殊开放日,因为不仅是他们进来参观,能源局也要开始从他们之中物色一些可以选拔进技术部门的人。   “这些我们暂时就讲到这里——”她说着,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几步之外的两人。   一个是她所认识的邢队长,于是她对他点了点头,而另一位——   她不认识,但她看到了楚云非肩上的肩章,正要过来行礼,就看到青年对自己摇了摇头。   她于是按下了这个念头,正好这时有几个学生过来提问,她就开始给他们解答这些问题。楚云非站在原地,邢队长听他开口道:“在被特招去能源基地之前,我也是第一学院的学生。”   邢队长转头看他一眼,那边第一学院的学生们还在想着要如何才能够拿到进入能源局的门票,而他已经扛着三颗星,成为了自己的上级。   刑队长开口道:“这批是即将毕业的学生,以后也有人会进入能源局,难道这么凑巧,里面就有楚科的同学?”   “没错。”楚云非说着,抬手摘下了肩上的肩章。   邢队长微微一愣,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就听这位年轻的上司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这里四个班,其中刚好就有一个是我就读过的班级。”   他说着,把肩章随手放进了口袋里,就这么穿着这身没有任何身份标识的黑色军装制服,向着那群学生走了过去。   那原本在给学生回答问题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走过来,一时间不知这位上级是想做什么,她看向邢队长,发现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于是打算装作没看见。   人在穿上军装跟不穿军装的时候差别是很大的,何况楚云非今天还换了个发型。   他一开始朝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认出这位曾经在第一学院叱咤风云的大佬。   由于父母生个孩子就是为了上交国家,他在家里很没有存在感,但是在学校跟能量场里,他就超级能作妖了。   在家待了三天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意义,一出来就找到了,楚云非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跟光鲜亮丽,心里已经开始作好了战斗准备。   本来只有一两个人看着,觉得这个能源局的人真是好帅,猛地盯着他的脸看,越看越觉得眼熟。   “咦?这不是楚……”   “楚云非……”   慢慢的,越来越多人转了过来,用惊疑的目光看着这个曾经的同窗。   能够去第一学院的学生,父母大部分都有着一官半职,楚云非的父母曾经也是某个技术部门的中层。   夫妻二人原本上升势头强劲,后来因为陷入了派系斗争之中,成为了牺牲品,只保留了职务而剥夺了实权,被放下了二线。   楚父跟楚母在二代人类之中,也是最纯粹的那一种人,他们只在意自己能不能继续搞技术,根本不在意其他。   但是对他们的儿子来说,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从他们离开原本的岗位开始,楚云非在学校里受欺负的频率就直线上升。   无论在什么地方,优秀的人都容易遭到妒忌。楚云非停住脚步,看着站在对面的墙下,此刻正在背对着他的几人,这个小团体从他上学开始,就一直不放过任何欺负他的机会。   小时候所有人的差距没那么大,可是天赋这种东西,永远是随着年纪增长,渐渐拉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在第一学院里,像楚云非这样的精神阈值自建校以来都少有,各项测试中他永远是第一,而他这个出场永远带着小弟的死对头则是万年老二。   由于双方家世不一样,一个是无实权的三代,一个将军家族后裔,每一次在测试中被压制,他都能在其他场合找到机会报复楚云非,压着他打。   楚云非当初会选择跟七处走,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烦了这样无止境的骚扰跟打架,他到底是一对五,战力再强悍也还是每次都会挂彩。   这些人一听说他提前离校去了能源基地,根本都不等统一毕业能源局来招人,都在背地里笑他傻。   到了现在,楚云非站在他们背后,依然能够听到他们嘲讽的声音在传来:“楚云非真是蠢,他这么一走,剩下胤成你不就轻松登上第一宝座了吗?”   赵胤成原本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在听自己的跟班损楚云非,他的五官生得非常好看,在第一学院这些出挑的第三代里也异常引人注目。   在赵家这么多子孙里,据说他是生得最像赵烟澜的那一个,赵胤成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传奇先祖,不知他那张据说俊美得不似真人的面孔究竟有多好看,但他很乐意听到这样的称赞。   不管时间怎么推移,被说像那七位带领人类走过了最黑暗时期的领袖,都是极高的赞誉。   只是此刻这张好看的脸上的表情却阴沉了下来。   那刚刚说话的青年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惹赵胤成不高兴了,还在兴奋地说着这次来能源局参观的事:“谁不知道这次名为参观,实则招人,胤成作为第一学院的第一名,不进才怪——”   这些家伙这么没有眼色,赵胤成越听越不耐烦,他能进能源局绝对是靠自己的实力,跟楚云非是不是提前从第一学院离开没有半点关系。   他任由这些家伙在这里嘻嘻哈哈,从墙下转过身来,抬眼看向了站在那里的人,然后瞳孔微微收缩——   楚云非!   他什么时候来了这里?赵胤成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目光触及到他身上穿着的黑色军装,更是一冷。   不过在发现他肩上空无一物,甚至没有像刚刚给他们讲解休眠仓制造和工作细节的年轻女性那样佩戴一颗金星时,赵胤成紧绷的神经就舒缓了下来。   他就看不惯楚云非事事强他一头的样子,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最不想在能源局看到的就是这个家伙。   听到后面传来的窃窃私语,他的跟班们感到背后的暗潮汹涌,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看清楚站在背后的是什么人之后,也是一脸震惊。   赵胤成的目光在楚云非身上打量了一刻,对上他的眼睛,嘲弄地问道:“什么时候能源基地的编外成员也能穿上能源局的制服在这里瞎转悠了?”   说着目光落在他空落落的肩上,发出了一声嗤笑,“真是笑死人了,连颗星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在他身旁,几个跟班都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楚云非看着赵胤成,他仍旧像两人以往开始打架的时候那样站在原地不动,只等身旁的跟班自动自觉地走上来负责挑衅。   接收到开战的信息,他身旁的一个跟班走了出来,站到了楚云非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他的胸口,戳一下往外蹦两个字:“这身衣服从哪儿偷来的?还挺合身啊。”   后面的邢队长看着这一幕,秒懂这位年轻的上司为什么摘了肩章,诶,果然还是小孩子。   他没有对楚云非说起自己是七处的直系下属,是看着他把楚云非从第一学院带出来的。   跟着七处看了那些属于这个孩子的资料,邢队长知道他真的很厉害,可在学校里也真的被这个小团体欺负骚扰得够惨。   这样的孩子,最渴望成功,成功之后也会忍不住想要给过去的对头一些小小的颜色看看。   楚云非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变化,这令站在他面前的人有些心里没底。明明以往他这样做了,楚云非都会直接动手,这样他们几个人就可以一起围攻他一个。   赵胤成在后方眯起了眼睛,淡淡地开口道:“别以为你穿上这身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衣服,我就动不了你了。”   他说着,对楚云非露出一个笑容,对着在场所有知道他们恩怨的人说道,“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提前去了能源基地,想要走捷径,可捷径哪是这么好走的?”   那个站在楚云非面前,负责挑衅的跟班立刻说道:“没错,现在胤成很快就要进入能源局了,你就继续在基地里做条狗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邢队长跟那位年轻的技术人员脸都黑了,这是非常过分的一句话,把基地的执行者叫做是狗。   楚云非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在心里给他们点了一根蜡,正打算把肩章戴起来,再问这些人一句“你在骂谁是狗”,就感到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强大气息。   一个听上去既像萧律,又微妙的带着天山之主的气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地问道:“你们在骂谁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  【匿名】求助,被我渣了的对象找上门了,他还是我的顶头上司,请问我现在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补充,而且我渣了他五次   -   是啦,我给二处起好名字啦,赵烟澜。   -   然而七处还是没有名字。   -   这七位都没结婚,家里兄弟不少,人丁后来都挺兴旺,所以明知道这样去激活能量场很可能会回不来,也还是干脆地去了。   -   “反正老二的画像都不像他,那我们也统一画风,不要画得像我们了。”   “好的。” 第150章   原本看到楚云非出现在能源局门口的时候,赵烟澜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见他。   他醒来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个刚从第一学院出来的新任执行者自然不会出现在知情者的名单上。   何况赵烟澜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当他刚从休眠仓里出来,想起了一切的时候,他已经火气冲天地想好了要怎么收拾这小王八蛋。   他赵烟澜从登上将军的位置开始,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样对待,不管这是不是老七选中的继任者,不管自己对他又是怎样的感情,他都要跟楚云非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可偏偏那个手环,那个把他切成五片,让他被套路了五次的手环,是他当初自己提出来的概念。   这就很尴尬了。   因为太过不忿,所以醒来之后他还去了老四的身体停放的地方,盯着这个不知在哪个能量场世界里迷失的家伙看了半天,非常想把他从里面拎起来揍一顿。   这样算起来,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去指责楚云非,毕竟任何一个进入能量场的执行者,想的都是要激活能量场核心,为人类基地提供更多的能源,否则他们不会冒着迷失在其中的危险进入这里。   激活能量场的路还是由他们这些迷失在其中的前辈为后人打开的,后人走上他们曾经走过的路,拼尽全力来激活能量场,这没有任何错。   楚云非唯一错的,大概就是把他跟真正的能量场核心给弄混了。   可这也怪不了他,赵烟澜头疼地想,他们七个人之所以能够在没有休眠仓的条件下,还能跟能量场建立起联系,就是因为他们的精神阈值够强,无需借助外物也能跟能量场波长同调。   这样跟能量场核心契合的精神波动,再加上在能量场中分子化后,又几乎跟那个世界融为一体,别说是没有见过他的人,就算进来的是老七自己,也很难分辨得出来。   何况他留在这个世界的画像还跟他本人长得完全不一样,楚云非第二次见了他真正的样子也依旧认不出来,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没认出自己,老四做的手环也没认出自己,这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赵烟澜想到这里,得出结论——   对,都是躺在里面的老四的错,都怪他学艺不精,拿了自己绝佳的想法做了个这么没用的东西。   老七也有错,监管不力,居然把这么不成熟的工具给他的继任者用。   这样算下来,从头到尾,楚云非都只是在做着他应该做的事,而且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他忽然放弃了攻略自己,选择了保护真正的能量场核心,也不会阴差阳错就这样拿到她爆棚的愧疚值。   一千年前的莫无心,三百多年前的华霄,三百多年后的商芸,她才是真正的能量场核心。   两次楚云非都作为她的哥哥为她而死,令她在最后关头情绪激烈波动,激活了整个能量场,才令那个世界分崩离析,而赵烟澜也彻底从那个世界中脱离出来,回到了现世。   他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正在跟邢队长交谈的人,听到楚云非说着他想提前销假,不得不承认老七说得对,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后辈,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如果还想着要因为在能量场里发生的事来收拾这个后辈,那简直就是恩将仇报了。   所以赵烟澜决定,如果不是正面遇上楚云非的话,自己就不主动在他面前现身,免得两个人都尴尬。   至于堵在心里的那种微妙的不甘跟怨气,赵烟澜皱了皱眉,不情愿地想道,就随它去吧。   可偏偏这小子却说他想要见老七,他上哪里见老七去?   自己一醒来,老七把能源局的高层叫起来开了个会,然后就做了甩手掌柜,迫不及待地去了能源基地深处,躺进他自己的休眠仓,瞬间就沉浸在他暌违了一百三十多年的梦境里,哪里还可能见得了楚云非?   赵烟澜看着穿上了黑色军装的青年站在那里,一脸沉重的表情,又想起了自己之前从系统里调出来的那些资料。   上面写着楚云非的详细履历,从他的成长环境到家庭情况,事无巨细,赵烟澜都认真地看了一遍。   在看之前,他只是想要更准确地了解楚云非这个人,看完之后,他的心情就变得更加微妙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楚云非的成长经历会是这样的,老七选中了他,给予他的信任跟关注,大概是他成长过程中最缺乏的东西,所以他在能量场里才会这么拼命。   他存在的意义跟情感的缺失,有一部分寄托在了老七身上,所以这次出来他见不到老七,得不到关于他的信息,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沉浸在焦虑中,做出一些无法自控的伤害。   赵烟澜不想看到这一幕,所以他才向邢队发去了秘密通讯,让他把人带到办公室来见自己。   有些老七交待的事,他会转告楚云非,有些关于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也可以趁这个机会一并解决了。   结束通讯之后,赵烟澜就开始等待,坐在办公桌后开始严肃地思考,待会门被敲响之后,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从门外走进来的人。   是装作陌生人,任他对着自己的面孔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然后对他皱一皱眉,还是等他一进来就先发制人,堵死他任何逃脱的路径,封锁住他的瞬移能力?   结果,他坐在办公室里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这小子居然就这么晾着自己,跑到二楼跟一群不相干的人杠上了。   赵烟澜一时冲动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二楼大厅里,迎着对面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小鬼的目光,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在他出声之后,楚云非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了起来,赵烟澜知道他肯定觉得自己的声音很熟悉,只是没敢回过头来确认。   他也没有要在这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跟这小子算账的意思,只是从后方伸手,探进了他刚刚看着楚云非把肩章放进去的那个口袋里。   赵烟澜的指尖在他的腰侧停留了片刻,感到他肌肉的紧绷跟僵硬,顿时连心情都变得好了一些。   还知道怕,很好。   他想着,把楚云非的肩章拿了出来,给他戴回了肩上,然后指尖在上面轻轻地抚过。   那耀眼的三颗星,几乎要闪瞎人眼,这一众来自第一学院的学生们都不由自主地想道。   然而这光芒比起楚云非身后那人肩上的五颗星来,实在差得远了。   赵胤成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不知道今天自己的运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的死对头一步登天,从能源基地的编外成员摇身一变,变成了能源局的人,而且肩上……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还扛了三颗星。   此刻,他那几个跟班也已经醒悟过来,楚云非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了能源局的门票,而且直接三级跳,变成了科长。   他没有戴起肩章,纯粹是到他们面前钓鱼来了,偏偏这么直的钩,他们还上当了,引出了一个更强大的存在。   在赵烟澜的注视下,赵胤成沉默且不安。   他此刻最怕的不是昔日的老对头攀上了高枝,就算他先自己一步进了能源局,还做了科长,那又怎么样?一个科长能拧得过他们赵家的大腿吗?   他怕的是站在楚云非身后,正在看着自己的那个人。   他看着赵烟澜那张俊美得超出了人类想象极限的面孔,看到那双和旁人不一样的重瞳,再看到他肩上的五颗星,想起爷爷昨天说的话,已然猜到了赵烟澜的身份。   迎着赵烟澜的目光,赵胤成感到无比后悔,甚至想打死三分钟前的自己。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就是自己害怕也就算了,为什么被他护住的楚云非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赵烟澜打了个响指,二楼大厅里便响起了一个机械女声。   这个只服务于最高指挥官的系统声音在整个空间里响起,说道:“请输入指令。”   听到这个声音,赵胤成眼睛一亮,更加确定了赵烟澜的身份,可随即就想起他的性格,眼底的神光顿时以比刚才亮起来更快的速度委顿了下去。   他的几个跟班原本还指望着他,看到赵胤成这个样子,顿时也心惊胆战起来。   赵烟澜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尤其在赵胤成的方向停留了一刻,最终低沉地道:“这五个人,永不录用。”   话音落下,不止是被点到名的这五个人,所有学生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们不过是在这里挑衅了楚云非,竟然就要被取消录用资格,永远不被录用进能源局?   赵胤成的跟班们看着眼前这个银发青年,倒不是说他们一定要进入能源局,只是有这样一层不被录用的缘由在,就是跟随他们一生的耻辱。   他们完全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他那肩上的五颗星是不是能源局又搞了什么幺蛾子,直接从哪里提拔了这个人上来,他们不忿地开口道:“永不录用我们,你知道胤成是谁吗?”   赵烟澜还没有说话,赵胤成就怒吼一声:“住口!”   他的跟班们都没有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一时间安静如鸡。   赵胤成喘了两口气,对着赵烟澜恭敬地低下了头,低声道:“惊扰了您,实在是对不起,我们这就离开。”   赵烟澜不再说什么,一把揽过了楚云非,带着他直接在这二楼大厅里消失。   参观结束,休眠舱技术科原本已经在赵胤成跟他的跟班之中看中了两个人,可既然系统现在已经按照那位的意思说了永不录用,技术科也只好放弃了他们。   坐在回第一学院的悬浮车上,赵胤成脸色有些苍白,放在身旁的手也有些一丝颤抖。   他的跟班们在旁噤若寒蝉,可这终究关系到他们的前途,终于还是拼着被赵胤成大骂,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胤成,刚刚在那里,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说你是赵家——”   赵胤成抿了抿唇,赵家?说他是赵家人有什么用?那只会让赵烟澜更加恼火。   他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张俊美面孔,若不是赵烟澜的银发跟重瞳太过特殊,他可能还认不出来。   赵胤成闭上了眼睛,此刻他再想起那些夸赞自己跟他长得像的人,只感到无比的讽刺。   他跟赵烟澜,差的哪是一点半点。   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沙哑:“既然这位大人开口,说了能源局不会录用我们,就肯定不会了。你们各自回去之后,还是先想想自己之后该去哪里吧,你们到底跟了我一场,我会——”   他原本想说我会尽力帮你们,可一想到自己今天的表现,之后在家里他还能有多少地位都难说。   顿了顿,他最终只能低声道,“尽量快一些,趁我还能帮得上你们,以后再跟着我也没意思了,就此分道扬镳吧。”   -   从赵烟澜出现开始,大佬就头皮一紧,感觉非常不妙,直到两人身处的空间从二楼大厅变成一间办公室,他都没有试图回头看。   赵烟澜的手臂禁锢在他的腰间,犹如铜浇铁铸一般不可撼动,楚云非在现实中的身形已经足够高,然而赵烟澜站在他身后,依然比他要高出半个头。   他看着怀中的人,莫名地想起自己作为萧律的那段记忆,那时他抱着华衡,总觉得这小子长得不够高,现在感觉总算满意了些,像个男子汉了。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楚云非也保持着沉默,目光迅速地在这个空间里扫过,心道果然是属于高层的个人空间,如此空旷,从这里跑向门口都要跑好几十步。   他正想着,就感到禁锢在腰间的手臂松开了,那贴在他背后属于另一人的温度也从他身后离开,那个听上去很像萧律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地道:“转过来。” 第151章   楚云非平复了一下心情,想着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站在原地慢慢地转过身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赵烟澜看到他虽然表面上看着镇定,但在看清自己的脸时,瞳孔还是微微收缩了一下。   楚云非的这个表现,让他顿时感到堵在心里的那点不甘和怨气又消散了一些。   好嘛,赵烟澜想道,看来他还知道自己对不起我,见到我还知道要担心。   可是另一方面,看到楚云非这样的反应,赵烟澜又有些不悦——   怎么,在他眼里自己就这么可怕吗?   楚云非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赵烟澜的轮廓完全属于狄琰,眼睛却是萧律的。   他的目光向上移去,看到一头银色短发,心中想道:这是独孤辰的。   眼前这个人,他的气质像白露寒,说话的语气也像白露寒,那魔刀呢?魔刀又是他的哪个部分?   正想着,就见站在面前的人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开口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说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本来就已经够近了,这样一靠近,赵烟澜带来的压迫感就更重了。   楚云非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砰的一声撞到了身后的办公桌,顿时退无可退。   他皱着眉想道,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在能量场里,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现在你出来了,肩上还扛了五颗星,两个人的立场便对调了。   赵烟澜还在靠近,楚云非不能再退,只向后仰去,一手撑在了桌面上。   赵烟澜的手也顺势搭在了他的腰上,将他揽向了自己,低沉地道:“不说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楚云非终于自暴自弃地发出了声音,说道,“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没见过鱼肉还可以跟刀俎谈判的。”   “牙尖嘴利。”赵烟澜低声道,“果然还跟以前一样。”   楚云非没有在意他说什么,只是急速地思考。   眼前的人既然能够从能量场里出来,在这里取得一个合法的身份也不奇怪。   他现在想知道的只有一点,就是这个人到底是怎样脱离了那个世界,还能在这里存在的。   眼前这张脸——他又看了赵烟澜一眼,想道,这不是自己所想象出来的吗?   能量场核心的形态千变万化,从来没有固定的样子,他怎么会以这样的形态出现?   正想着,面前的人又再倾身,彻底贴上了他。   两人的身体正面碰撞到了一起,身体的反应无所遁形,楚云非心里一突,却没有挣扎。   他虽然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就跑来能源局要销假,但主要目的还是因为放心不下一直没有音讯的引导人,想要来见见七处。   不然的话,他这次任务受到的影响那么深,要摒弃那些感情,还要再有一段时间才是。   只是没有想到,在能源局他没有见到七处,却见到这个能量场核心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尤其这样五合一的形态,所有的魅力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实在是太犯规了。   看着赵烟澜越贴越近,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距离几乎都要被彻底消弥。   在彻底迷失在这双眼睛里之前,楚云非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问道:“七处呢?”   赵烟澜一开始没有意识到他说了话,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看到眼前的人真正的样子。   在那个世界里,大部分时间这小子都把他自己伪装的跟能量场核心一模一样。   在自己的那么多段记忆里,他也就只有在蓬莱岛见独孤辰的时候,曾经显露过他现在的模样。   赵烟澜认真地看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让这张脸渐渐取代了另一张属于少年的面孔,跟他所喜欢的这个灵魂重叠在一起。   他只看到青年形状优美的唇在开合,微微眯起了眼睛,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老七的下落。   怎么又是老七?他不满地想着,对面前的人问的问题只是随口回答道:“他进能量场里去了。”   楚云非心下一沉,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的引导人是被置换进了能量场里。   在那个世界里,神帝轩辕想要找眼前的人做替身,把他从赤霄境里替换出来。   而眼前的人为了来到这个世界,就把七处当做替身,把他从能量场里替换了出去。   楚云非不知道这究竟是面前这个核心太过特殊,才能做到这种事,还是所有能量场核心都能做到。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是全人类的危机了……   赵烟澜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等发现楚云非眼角发红地看着自己,陡然间发觉两人想的东西好像一直没有在一条水平线上。   楚云非害怕的事,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种害怕。   换句话说,这小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没有发现他攻略错了人。   赵烟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很好,在能量场里,把他当作能量场核心骗了他这么多次,不趁这个机会扳回一城,跟他彻底地算一算账,简直对不起自己。   下一刻,楚云非就看到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上,露出了一个让他心悸的表情。   他看着赵烟澜伸手在自己脸侧抚过,拇指停留在了自己的唇上,眸光转深,低沉地道:“你很担心他?”   楚云非没有说话。他也不迟钝,不是没有发现每次自己提到七处,都会让面前的人微微皱眉。   在这种情况下,当他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刺激到面前这个人时,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沉默。   这种情况下,沉默代表的就是一种默认,对他来说,七处确实很重要。   赵烟澜又好气又好笑,脸上没有显示出半分心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道:“你知道我并不在意其他,我在意的只是你。”   说着慢慢倾身过来,彻底把面前的人压倒在了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   从前他没觉得这样的办公桌好,现在才感到了方便。被他压在身下的人身体僵硬了一刻,然后就顺从地软化下来,仿佛认命,不打算再挣扎。   赵烟澜的手指在他唇上抚过,向着他的颈项移去。   他轻易地解开了扣到最上面的衣扣,仿佛要剥下他的伪装一样,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地解开了下面的扣子。   “如果你的表现能够让我满意的话……”那修长的指尖在青年袒露出来的坚实胸膛上划过,令楚云非的身体轻颤了一下。   这一丝颤抖传递到赵烟澜身上,令他的身体也被撩拨,双眸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   楚云非再开口时,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喑哑:“让你满意,你会怎么样?”   赵烟澜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或许我会让你再见到他也说不定。”   楚云非看了他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说话算话。”   话音落下,他就放弃了心里最后的那点挣扎,伸手环住了这个自己还无法忘情的人,然后微微用力把他拉了下来,将唇贴了上去。   赵烟澜勾起嘴角,深深地亲吻了下去。   空气像是被彻底点燃,楚云非感到周围的空气炙热地向自己逼迫过来,让人无法喘息。   他的视野是模糊的,仿佛微微一眨眼,眼里的雾气就要凝聚成眼泪,不堪重负地落下来。   “我该叫你什么?”   赵烟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浸透了情绪,一如他们在那个世界里,在鬼王的府邸里无数次的纠缠时在他耳畔的呢喃一样。   然而,这却是萧律的声线,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也依然透着一股清冷,令楚云非被他掌控的感官更加错乱。   “阿衡,不起,师弟,商宁……还是云非?”   楚云非闭上了眼睛,怕自己无法抑制地泄露出声息。   赵烟澜感到他的手臂攀附在自己背后,抓住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唇边不由得掠过一丝笑意。   隔了几秒,楚云非睁开眼睛,找回了一丝清醒。   他看着眼前的人,赵烟澜身上的军装仍然是整齐的,仿佛要一手把他推入能将人吞没的情沼之中,自己却站在边上好整以暇地看他挣扎。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微微用力,让背脊离开了冷硬的桌面,主动贴近了赵烟澜。   “你又想让我叫你什么……”他贴在这个男人耳边问道,“主公,将军,师兄,还是爸爸?”   赵烟澜呼吸一滞,这小王八蛋……   楚云非每说出一个词,就能激起他的一段记忆,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让他的心脏都被撑破,哪里再有什么不甘跟怨气。   还好自己不是真正的能量场核心,他感慨,还好自己没有忘记这一切。   赵烟澜撑起了身体,低头看了身下的人片刻,然后在这双漂亮的眼睛上落下了亲吻。   楚云非跟他在能量场里的模样最像的就是这双眼睛,就算自己没有在能量场的世界里见过他真正的样子,只要看到这双眼睛,赵烟澜也能认出他来。   楚云非在他的亲吻中闭上了眼睛,贴在他身前的人体温是滚烫的,即使隔着衣物,也依然能够传递到他身上。   身后冷硬的桌面传来的温度,又令他在这情潮之中勉强维系住了一丝清醒,不至于被这炙热的火焰彻底摧毁…… 第152章   这场战争最终休止在了沙发上。   空气里所有的声息都平静下去,半个办公室都变得凌乱且狼藉。   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无论是纸质文件也好,笔也好,掉到地上,纸张铺了一地,无人理会。   正对着办公桌的那扇落地窗被打开了一半,有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微风撩动着白纱。   窗上还沾着雾气没有散去,玻璃上留有的手印跟别的痕迹都还留在那里,没有被清除干净。赵烟澜从窗边走回来,看着趴在沙发上的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楚云非被推过了极限太多次,在赵烟澜从他身边离开之后,几乎立刻就要睡过去。   此刻被这修长灵活的手指带着怜惜之意地抚过发间,也没令他抬起眼皮来看赵烟澜一眼。   从窗外吹来的风带走了室内的沉闷,青年身上的衬衫遮不住身体,他听着赵烟澜的脚步声远去,然后又回来,感到沙发再次凹陷下去。   “醒醒。”他再次感觉到了赵烟澜的温度在贴近,听他的声音在上方低沉地说道,“喝点水再睡。”   楚云非睁开眼睛,他并不想装睡。他看着送到面前的杯子,伸手去拿,然后发现自己脱力得几乎拿不稳。   他干脆放弃了,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声音嘶哑地道:“你满意了吗?”   赵烟澜没有说话,他坐在青年身旁,目光在这具骨肉匀停的身体上扫过,回想起刚刚那销魂蚀骨的体验,眼底的光芒又是微微一沉。   原本以为已经彻底满足了心底的渴望,没想到此刻竟感到心里又生出了几分不餍足,赵烟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这几分不餍足的念头打消了下去。   眼前的人已经被折腾得够狠了,即使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从那双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也未免太多了些。   赵烟澜有些头疼地想道,上一次见到他这么多眼泪,还是在那个世界的阴间时。   一触发关键词,脑内属于魔刀的记忆就又涌了上来,还是少年模样的他面无表情地掉着眼泪,掉得那么凶,哄都哄不住。   随即,属于狄琰的那份记忆也涌了上来,毕竟是属于回溯时间线的操作,那时作为商宁的他也确实不知道三百年前的“华霄”跟他有什么关系。   赵烟澜心里那被套路了五次的怨气跟不甘本来就已经消了,现在一想到这些,愧疚跟心疼又涌了上来。   楚云非闭着眼睛,感觉他把自己翻了起来,然后那还沾着水珠的唇就贴了上来,给自己渡了一口清甜的水。   给他喂水的时候,赵烟澜瞥见他手上戴着的那个手环,跟自己现在戴在手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想,如果老四做的这个系统现在还把自己当成核心,还在检测他的愧疚值,说不定楚云非刚刚又接到信息在提示他有愧疚值波动了。   赵烟澜暗暗摇头,自觉把人欺负得太过分了些,所以喂完水之后,就细心地替楚云非清理了身体,把他的衣服拿了过来,又亲力亲为去收拾办公室里的痕迹。   等看到楚云非穿好了衣服,赵烟澜才回到他面前,对他说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楚云非系扣子的动作一顿,他已经打理好了自己,只是衬衫的扣子还没完全扣上,露出了锁骨和胸膛。   赵烟澜看到这件衬衫几乎遮不住自己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于是接手了给他穿衣服的工作。   他帮楚云非把外套整理好,确定从外表上看,看不出他的人刚刚经历了什么,这才满意地起身,递给了他一只手:“过来。”   楚云非看着站在面前的人,伸手搭了上去,然后就感到眼前的视野一变,显然是从能源局的办公室里直接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昏暗的光线中,天花板显得格外高。   空气里有着灰尘的味道,楚云非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抬头看向周围熟悉的管线布局,看到那些熟悉的数字跟运行设备,将手从赵烟澜的手掌里收了回来。   赵烟澜并不拦他,看着他从自己身边离开往前走去,走了两步还因为身体不适而趔趄了一下,又自己站稳了。   楚云非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这些明显落后于现行科技的设备,心中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这里是能源基地,他很确定这一点,然而即使是执行过那么多任务的他,也没有来过这里。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这里的一切设备虽然比他们现在用的都要古老,但运行非常稳定。   这间偌大的实验室里,除了那些古老的光脑跟设备之外,在空地上还放着七台休眠舱。   楚云非的目光落在这些休眠仓上,看到它们的外体是有些暗淡的银色,体型笨重,上面接了无数条管道,跟他们现在用的休眠舱完全不一样。   它们看起来就像几口沉重的棺材,从外面看不到里面,躺在里面也看不到外面。   他意识到,这里是一个不对外公开的实验室,在能源局里,可能就只有七处这样的品阶,才有资格进入这里。   可身后的人带他来这里来做什么?难道这里隐藏着能量场核心能够从能量场中脱离出来的秘密?   赵烟澜在他身后站着,看了他片刻。   基地里最优秀的执行者,往往是最能够将自己的感情投入到虚拟世界中,然后再一点不落地收回来的人。   眼前的人固然优秀,但他还太过年轻,身体的反应最骗不了人,眼泪也一样。   他只来得及从那个虚拟的世界离开,但还来不及将感情从自己身上撤走,赵烟澜已经确定了楚云非对自己的感情,唯一的问题是他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能量场核心。   能量场核心不能在能量场之外具象化这个常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如果不是老四制作的手环加深了他这个误会……眼下的情况也不会变成这样。   都怪老四。   赵烟澜想着,看了排在最中间的那台休眠仓一眼,然后走上前揽过了正在发呆的人,带着他走到了最后一台休眠仓前,开口道:“不是想见你的引导人吗?他就在里面。”   楚云非的目光在眼前这台休眠舱上停留了一刻,并不相信他的话:“我的引导人在里面?我觉得你仿佛在逗我。”   身旁的人轻笑一声,仿佛就知道他不会相信,只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了这最后一台休眠舱上方。   系统感应到他的掌纹,识别了他的身份,休眠仓的舱壁顿时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赵烟澜的声音随之响起,介绍道:“这是第一代休眠舱,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跟你手上的手环一样是出自四处的作品。”   楚云非皱着眉,看着舱壁一点一点变得透明,最后看清了躺在休眠舱里的人。   在透明澄清的营养液里,七处像睡着了一样在里面安静地躺着,楚云非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放松的样子。   那些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疲惫都在这一梦中彻底的消失了,他俊美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看上去挺高兴。   他不是被人强迫着躺进去的。   能源基地,七个休眠仓。   能源局,军方背景。   想到这里,他已然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也隐隐猜到了七处的真正身份。   赵烟澜的话更是肯定了他的猜测,他说:“没错,这里是能源基地的最深处,也是基地的初代执行者的身体停放的地方。”   楚云非沉默着,初代执行者这五个字代表了什么,当过执行者的人都再清楚不过。   每一个来到能源基地,有潜力成为执行者的人,听到的第一段历史,就是七位初代执行者如何发现了能量场的奥秘,以生命为代价将其中的能量激发出来,提供给了十七个人类基地。   就像每一个进入学院的学生,听到的第一段历史,都是七位领袖如何带领人类走过那段黑暗时期。   他喃喃地道:“这也是七位将军埋骨的地方……”   “没错。”赵烟澜肯定了他的说法,也最终揭示了七处的身份,“他们就是最初的执行者。”   在当时的环境下,他们以领袖的身份去犯险,这对人类的稳定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所以他们作为精神阈值最高的存在,去跟能量场沟通是在暗中进行的。   直到现在,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七个人是怎么死的。   赵烟澜看着躺在休眠仓里的人,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都没有死,但是迷失在能量场里,也跟死亡差不多了。   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他一样有这么好的运气,时隔一百多年都还能有机会醒来。   当年,老七是唯一一个活着从能量场世界回来的人,他一手建立了能源局,然后以七处的身份一直活在普通人之中。   他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定海神针,他不能倒下。   楚云非看着他,心道抱歉,就算你在那个世界很快活,我也还是得把你给换回来。   毕竟他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顶替别人的位置去代他们牺牲,好让这些活着更有意义的人活下来。   赵烟澜看着楚云非的背影,听他说道:“把他换回来,我跟你回去。”   楚云非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可从他这句话里,赵烟澜听出了很多东西,他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楚云非转头看向他,看人的眸光还是那样像他在能量场中的样子,“这里不是你的世界,它也不需要我,既然你说你是为我而来,那我就跟你回去,把这个世界需要的人换回来。”   赵烟澜神色严肃,顺着他的话讲了下去:“你跟我回去,等到三十年后我的能量耗尽,你就会跟我一起,永远消失。”   “那就消失吧。”楚云非看着他,“在那个世界里,跟你一起三十年,好过在这个世界里,再活三百年。”   他做过那么多次牺牲自己的决定,还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到不会再更正确了。   赵烟澜意识到,楚云非正在自己面前敞开的,是他那颗非常坚强也脆弱的心。如果他刚刚不是将计就计,对着眼前的人撒了这么一个谎,听到这番话他肯定会比现在更高兴。   骑虎难下,赵烟澜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楚云非心道,能量场核心还有名字?长见识了。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深深地看着他,声音低沉地响起,说道:“我叫赵烟澜。”   作者有话要说:  楚云非:“……”   然后二处就被甩了。 第153章   晚些时候,赵烟澜回了赵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赵家的园子里处处都亮起了灯。   他独自走在这跟一百多年前已经大不相同的园子里,在夜色中避开了很多人的视线,向着记忆中兄长住的院子走去。   自他那天醒来之后,老七就立刻通知了他大哥,两人通过视讯见了一面。   赵烟澜想起那天在通讯器的屏幕上见到兄长,原本他的资质就不如自己,这一百多年过去老七还是青年模样,可他记忆中的兄长却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当看到弟弟时,老人那双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了亮光。   赵烟澜的身体在休眠仓里沉睡了一百多年,时光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若是再跟自己的兄长站在一起,只怕看起来不像兄弟,更像是爷孙。   只是通讯结束之后,他就一直呆在能源局,直到今天才回来。   在快要走到那个院子的时候,赵烟澜停住了脚步,看到兄长的院子里亮着灯,赵家的一家老小今天显然正在这里聚餐。   院子里很热闹,哪怕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都可以听得到从其中传来的声音。   赵烟澜脑海中又响起了楚云非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不属于你,也不需要我。   他站在树下,只是一瞬间的走神,就看到有人先自己一步,怒气冲冲地走进了那个院子里。片刻之后,里面就吵了起来,随即只听“啪!”的一声手掌落在皮肉上的动静,一切声息都安静下来。   赵烟澜眯起了眼睛,他站在夜风中,半张脸隐藏在了黑暗里,看着有人从院子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这个身影很是熟悉,他们今天上午才在能源局里见过。   赵胤成走出了院门,今天他刚回到家的时候,爷爷还什么都不知道,高兴地叫所有人一起到他院子里来吃晚饭,特别叮嘱了赵胤成要准时过来。   他大概是想着今天弟弟或许会回来,可以让这个最像赵烟澜的孙子见一见他这位叔爷。   然而菜才上桌,赵胤成的父亲就回来了,挟着万钧的怒气走进来,一巴掌盖在儿子脸上。   一家人本来在赵老爷子的院子里坐着,被这么一闹,顿时人仰马翻。赵胤成的父亲怒吼着要这个不肖子跪下,家里的女眷都紧张地护着,而赵老爷子坐在上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胤成的父亲于是把今天儿子在能源局里遇见长辈,跟被系统记录在案永远不录取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当时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收到这条全系统消息,差点背过气去。这样的信息对各个系统的中高层来说都是公开的,令他在一天之内不知收到了多少同僚的白眼跟讽刺。   最要命的是,这一条命令还是二处亲自下的。   二处是谁?是他亲叔叔赵烟澜!   他是赵家的辉煌,赵家的荣光,他在的时候,赵家跟所有的家族都不一样,哪怕他不在了,他的光芒也依然荫庇着赵家的后人。   他这次一回来,所有人都巴不得讨好他,偏偏赵胤成作为赵家的子孙,却能这么狠地得罪他。   赵胤成的父亲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简直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你快出去,出去呀!”赵胤成的母亲连忙挡住丈夫,让儿子赶紧出去,不要在这里惹他生气。   赵胤成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巴掌印,红色的指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越发凌厉,他默默地从这里走了出去,脸上仍然火辣辣的。   只是刚走到院子外,就看到树下站着一个人。   赵胤成的目光一触及到这个自己并不陌生的身影,心中就一突,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躲开,然而他这么大一个人从院子里走出来,赵烟澜站在那里怎么可能看不到?如果自己当做没有看到他的话,那就显得更加无礼。   赵胤成思来想去,终于还是顶着父亲的巴掌印,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树荫遮挡了月光,路灯的光线也没有照亮这一小片区域,赵胤成一开始看不清赵烟澜的脸,等到他走近了,看到那张俊美得不真实的脸上同样有着一个巴掌印的时候,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种荒诞滑稽的感觉。   自己是挨了父亲一巴掌,那赵烟澜呢?   赵胤成胆战心惊地想,总不可能是他太爷爷从坟里面爬起来,给了这位叔爷一巴掌吧?   赵烟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令赵胤成忍不住想道自己今天上午才刚得罪了他,现在又看到他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样子,大概已经基本告别明天的太阳了。   如果早知道赵烟澜脸上有巴掌印的话,打死他也不会走过来。   两人相对而立,赵胤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赵烟澜也不可能主动开口,于是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赵烟澜知道自己脸上的巴掌印肯定非常明显,楚云非那一掌盖过来的时候,用的力气可大了。   明明几分钟前还脱力得连水杯都拿不起来,打他的时候却像是被激发了全部的力量,那一耳光响亮地回荡在停放着这七个休眠仓的实验室里。   在他们身旁,剩下所有的休眠舱都从原本黯淡的银色变成了透明,除了第二个休眠舱以外,剩下所有的舱里都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包括七处在内,都是气质各异的美男子,而空了的那个休眠仓,自然就属于他眼前的赵烟澜。   楚云非打了他一巴掌之后,脑子里就开始嗡嗡地作响,他的耳边回响着赵烟澜这个名字,完全想象不出自己打了谁。   本来他们第三代人类,尤其是他,对于那段历史跟这七位将军都非常没有敬畏感。   只是他进入了这个能量场,在那个世界里跟这个人相逢了一场,在其中体会到了历史的沉重之后,他对七位将军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烟澜这个名字,即使是放在这七个人当中,也是最耀眼的一个。   虽然他长得好这一点已经被他在进入休眠舱之前,用一张画像给抹去了,但他的凶名却没有被抹去。   光是想到在那段黑暗时期里他曾经做过什么,楚云非甩了他一巴掌的那只手就开始微微颤抖。   赵烟澜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一巴掌甩过来,一时间还愣住了,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楚云非的身影就在他面前消失了。   他瞬移了。   剩下赵烟澜在原地站了很久,没有动作。   他当然知道楚云非现在会去哪里,哪怕想错了,系统也可以准确定位到他,然而他没有追上去,因为追上去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本来他以为面前的人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脸上就会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就会因为震惊过度把其他事情都给忘了,这样他就可以顺势抱住他,说出自己对他的感情——   可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一百多年后,在这第三代小朋友面前,他的名字变得不好用了。   赵烟澜想道,如果现在老七还醒着的话,自己就可以去找他商量,然而当他转头看向休眠舱,七处还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不止是他,他所有的兄弟都在休眠仓里沉睡,除了一个他的亲哥哥还在赵家宅子里。   赵烟澜在原地站了很久,最终把手重新按向了七处的休眠舱,再次将休眠仓的拟态启动,让舱壁变回了原本暗沉的颜色。   哪怕想回家找兄长给自己出主意,他也不能立刻就回去,局里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处理。今天的工作,他才刚刚处理到一半楚云非就来了,现在还得回办公室继续。   工作处理完一件,又来了一件,坐在这个位置上,担任的就是整个能源局乃至十七个人类基地的能源枢纽,一切都要由他来掌控,不能有丝毫纰漏。   这样的日子,老七他过了一百多年。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赵烟澜从办公室里离开,心中想道,难怪他会如此疲惫。   忙完这些,他终于可以回家去问问自己的兄长,到底有什么办法哄回自己喜欢的人。   从前他的大哥就是赵家最风流潇洒的儿子,喜欢上什么人都可以手到擒来,虽然经过那么多年,他已经从赵家大少爷变成了赵老太爷,但总有一些成功的办法可以让自己当做参考。   可是当赵烟澜此刻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赵胤成时,他却改变了想法。   说到底,他大哥跟他一样,都是来自上个文明,脑内哄人的招数全是什么陪你去看流星雨,带你去听演唱会,然后在摩天轮最高处亲吻你喜欢的人,就能永永远远在一起。   这些招数早已经落伍了。   比起问大哥,还不如问问在楚云非的生命里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的赵胤成。   毕竟这世上最懂你的除了你的朋友,就是你的敌人,而且很多时候,你的敌人甚至比你的朋友还要了解你。   赵胤成忐忑地站在赵烟澜面前,感到有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拂动了他们的头发。   他听见赵烟澜开口问自己:“你对楚云非有多了解?”   赵胤成没有想到从他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沉默了片刻,想起自己的死对头,然后说道:“我从小学开始就跟他同班,我对他非常了解。”   这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用的答案,然而赵烟澜听到这句话,心中却浮现出了一丝微妙的不满。   楚云非的人生刚过去了二十几年,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自己都没有参与过,而他剩下的人生自己有没有机会参与还是个未知数,怎么面前这小子就参与上了呢?   赵胤成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如实回答,又说错了什么。   赵烟澜看了他片刻,才又低沉地问道:“他的梦想是什么?”   这个的问题就更奇怪了,不过赵胤成在他面前已经完全忽略了这些细节,条件反射地回答道:“他最想要的就是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这四个字一落入赵烟澜的耳中,就让他感到一阵怪异。   赵胤成观察着他表情,笃定地道:“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他想要的,那绝对就是升官发财了。”   毕竟看他今天在能源局的表现,这是有多得意,刚当上科长就跑到他们面前来钓鱼执法了。   他的对手就是这么个庸俗的人,觉得自己很有追求的赵胤成也感到很无奈。   赵烟澜点了点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无欲无求。   他问道:“那除此之外呢?”   赵胤成想了半天,无奈地道:“还是升官发财。”   赵烟澜顿时觉得自己在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答案了,他眯起了眼睛,要升官发财,这个完全没问题。   现在整个能源局——不,应该说是十七个人类基地,他可以说是一手遮天,想提拔个人还不简单吗?   何况楚云非本来就是老七看中的继任者,现在老七都打算不回来了,直接把七处给他做都行。   正想着,就听到手上的手环发出了“滴”的一声轻响,赵烟澜低头看到是系统发过来的信息,于是直接点开,没有避开赵胤成。   夜风中,大树下两人就听到能源局总系统的那把机械女声响起,念出了信息的内容。   是来自楚云非的辞呈。   赵烟澜:“……”   赵胤成在旁听到这封信息的内容,表情看上去比他还像见了鬼。   所以说,眼前这位在把楚云非带走之后,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搞得他连官都不想当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让自己的死对头崩溃都没有做到,还看他事事抢先自己一步,什么都做得比自己好,简直要气死。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赵胤成在心里嘀咕道,然而内心深处不知为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老对头有点可怜。 第154章   屋子里烟雾缭绕,没开净化装置。   楚云非把辞呈发出去之后,就把手腕上的手环摘了下来,随手扔到一旁。   他刚刚当上科长,就因为这样打了上司一巴掌,辞职了,简直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手里的烟很快就要烧到尽头,桌面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了好些个烟头,他把烟叼在嘴上,一手搭着柔软的沙发背,另一手举到了面前。   就是这只手,楚云非想道,刚刚才打过赵烟澜。   用的力气之大,连他自己都感到疼,何况是那张漂亮的脸。   “白痴,幼稚,不清醒。”楚云非低声道,说完之后又觉得迷茫,他既然是赵烟澜,为什么要这么耍自己?就因为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把他错认成了能量场核心?   他想起萧律,想起狄琰,想起魔刀,想起师兄,再想起独孤辰,照理来说他们五合一之后,不应该是这样的性格。   所以只有一个答案。   他收回了右手,将燃烧到尽头的烟蒂取了下来,探身过去,按熄在了烟灰缸里。   大概是恨吧。   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被个后辈这么对待,脸上过不去。   自己也是,很冲动了,怎么就没忍住,兜头兜面就给了他一巴掌呢?   明明赵胤成这小子做更过分的时候,他都没明着往人脸上招呼。   楚云非闭了闭眼睛,赵烟澜绝对是自己的克星,能把他气成这样。不过无所谓了,他靠回沙发上,反正自己都已经辞职了。   他既没有正式去能源局上班,也不用交接工作,辞职申请大概很快会批下来。而且,以他在那个世界跟赵烟澜相处的经验来看,这个人恨归恨,私情跟大局总是分得很清楚。   既然自己辞职了,他应该就不会再特意跑过来为难。   楚云非在沙发上坐着,不知不觉发起了呆,等到空气中的烟雾彻底散去了,还是没有动。   大概是烟抽多了,他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眼睛也不舒服。   再不想承认都好,在说出要跟赵烟澜回到能量场去的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有个家了。   哪怕是虚幻的也好,那个世界里还可以再见到熟悉的伙伴,大家从此一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想着想着,就困意袭来,眼皮也越来越沉,也懒得回自己房间去了,就这样和衣往沙发上一躺,睡了过去。   赵园。   赵胤成看着赵烟澜从接到楚云非的辞呈之后,整个人就陷入了低气压状态,不由地问道:“您跟楚云非……是什么关系?”   赵烟澜抬头看他,随手把系统的界面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赵胤成忙道:“我没有要窥探您隐私的意思,只是——”   只是赵烟澜眼下分明是想从自己这里找到办法,好弥补跟楚云非之间的裂痕,那他总要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况……赵胤成看着赵烟澜脸上的巴掌印,对这个打了他一巴掌的人实在是太在意了。   要说这一巴掌是楚云非打的,赵胤成也不大相信。   虽然他这个死对头一向不把历史放在眼里,但是像赵烟澜这样活生生的历史传奇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晾楚云非也没这个胆子,敢甩他一巴掌吧?   两人在树下站得太久了,赵烟澜在四下看了看,没找到桌椅,于是在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对赵胤成道:“坐。”   赵胤成犹豫了不到一秒,就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了。   他对着赵烟澜有些发憷,可这种跟自己传奇式的长辈坐在一起,像平等的朋友一样交谈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   哪怕他们之间交谈的内容是围绕着楚云非,也令赵胤成不免有几分“我比你们不知高到哪里去,我跟赵烟澜谈笑风生”的飘飘然。   他坐下之后,赵烟澜先问了他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看不惯他?”   赵胤成心道,楚云非这个人,要让人看不惯他难道还需要理由吗?他本身的存在就很让人看不惯。   不过他面对赵烟澜,还是沉默了片刻,很认真回想自己跟楚云非不合的起源之处,开口道:“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去秋游。”   说是秋游,也跟上个文明的小学生活动不一样,只能在罩子里的城市活动,不能跑到外围去跟大自然亲近,免得被变异的野兽给叼走。   大家都带了很多好吃的去,只有楚云非两手空空地来,什么也没带。   老师问他:“云非,你怎么什么都没带呢?”   那时候才六七岁的楚云非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个营养剂的小盒子,说道:“吃这个就好。”   赵胤成说到这里,看见赵烟澜脸上的表情,给他解释道:“楚云非的父母一年到头都不在家,并不管他,他每天在家里都是吃营养剂度日。”   赵烟澜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继续说。”   从那时起,赵胤成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小朋友都跟自己一样,在家里天天被一群人捧着,要什么就有什么。   楚云非从出生以来吃的就是营养剂,他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然而老师却心疼坏了。   说到这里,赵胤成停顿了一刻,才继续说下去:“在那之后,他就每天早上在家里吃一顿营养剂,然后来上学,中午跟晚上老师们就带着他一起吃饭。”   所有老师都觉得他太小了,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都不自觉地给予他关照。   尤其小时候的楚云非比现在可爱多了,就算是赵胤成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死对头小时候比自己更可爱。   赵烟澜听着,唇上掠过一丝笑容,问道:“那次秋游的后续呢?”   赵胤成抿了抿唇,说道:“后续就是全班女生都围过去给他吃的,然后每一次秋游,他再也不需要带任何吃的。”   这样就轻轻松松地成了人群的焦点,可以说是让人非常生气了。   赵烟澜在旁低沉地笑出了声,真是小小年纪就是撩妹达人,既得到了小女生的关注,又被老师这样关怀,在其他小男生眼中看来,果然有够碍眼。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们上中学,楚云非依旧是最受女生欢迎的人,妹子们天天围着他,让进入青春期的其他男生——比如赵胤成,更加生气。   而且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实力就开始拉开了,吃着营养剂长大的楚云非把家里要什么有什么的赵胤成远远甩在身后。   可以想象,嫉妒简直使赵家嫡长孙面目全非。   赵烟澜想,身旁这孩子要是迷失在能量场里,都不用别人,只要把楚云非放进去,不需要带着老四的手环都能把他给气醒。   中二少年,叛逆热血,他们之间真正的梁子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结下的。   赵胤成身边开始有了他的固定班底,没事就找楚云非的麻烦,几个人混战一场。   而楚云非也不是省油的灯,赵胤成身边明明有四个跟班跟进跟出,还是会被他逮到机会报复,一被近身就搞得超丢脸,于是两人的积怨就越发地深。   夜风中,两人坐在树下,赵胤成一边对死对头画圈诅咒,一边不知不觉敞开了心胸。   在他的吐槽声中,楚云非的少年时期也渐渐在赵烟澜脑海中变得饱满起来。   等到赵老太爷的院子里终于消停下来,赵胤成的父亲不再发脾气,这顿晚饭才得以结束。一家老小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都忍不住想看看赵胤成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他的母亲担心着儿子受了这么大打击,又被他爸爸盖了一巴掌,会不会一时想不开跑出基地去,结果就听旁边的人说道:“哎,这不在树下坐着吗?”   话音落下,众人就向着那棵离院子并不太远的树下看去,就看到赵胤成坐在那里,身旁还有,还有——   “哎哟。”站在台阶上的赵老太爷一下子就露出了笑容,“回来了。”   赵胤成的父亲也放下心来,亲叔叔到底还是亲叔叔啊,心还是向着他们赵家子孙的。   虽然在能源局里说了永远不录用自己这个儿子,只是现在看着这小子顶着个巴掌印跑出来,不就连院门都不进了,直接把他叫住,在树下开始跟他谈人生?   “散了吧。”老太爷喜气洋洋地摆了摆手,“都散了吧,没事了。”   大家心里都松了一口气,赵胤成的母亲走到了丈夫身边,对他轻声道:“没事了,爸不是说胤成最像小叔了?你也别担心了。”   赵胤成的父亲看着树下那两人,眼中忍不住浮现出了笑意,嘴上却还是冷哼一声:“哼,就该让小叔教训教训他。”   赵胤成听见那边传来的动静,看着那群人都各自散去,心里松了一口气,想着还好他们没有走过来,不然让他们听到自己跟赵烟澜在这里聊什么,肯定幻想破灭。   赵烟澜全然不在意从那边投过来的视线,还在问道:“那么多女生里,他最喜欢哪一个?”   赵胤成愣了一下,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说实在的,他还真没有觉得那么多女孩子里,楚云非有特别喜欢哪一个,这人好像就是个中央空调,来者不拒。   在他思考的时候,赵烟澜也想起属于萧律的那段记忆,想起在那个世界,楚云非对着他后宫里的那些美人,表现得比他这个帝王还上心。   画面一转,又想到身为魔刀的时候,两个人还一起去嫖,在那里这小王八蛋也是各种放得开。   赵烟澜顿时神色古怪,想道,我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良久,赵胤成的声音才犹豫地响起,说道:“硬要说的话,他好像都挺喜欢的。”   赵烟澜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答案。   赵胤成观察着他的表情,说道:“不过有两个做饭做得特别好吃的,他特别喜欢。”   做饭特别好吃的?赵烟澜一下子便理解了,吃着营养剂长大的楚云非,吃到用心做的美味饭菜,自然更容易对这样的人心动了。   这样一想,他心中刚刚的那点不满,都被怜惜之情所取代。   难怪他刚刚会这么火大,赵烟澜想着,抬手摸了摸自己刚刚挨了一巴掌的脸。   一个觉得自己并不被需要,也不会有家的人,突然看到了家的希望,结果却被打碎了这样的梦境,就算是他也接受不了。   赵胤成看着他的动作,心中生出了古怪的感觉:“所以,这一巴掌……”   赵烟澜放下了手,面无表情地道:“也就仗着我宠他。”   赵胤成:“……”   救命,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觉得槽多无口,说不出话来,可是赵烟澜却想通了。   楚云非纯粹是被自己给气懵了,情绪波动,潜意识里大概也吃准了自己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才敢这么一巴掌甩过来。   要把人拐回来不难,只要给他安全感,给他最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了。   赵胤成看着他胸有成竹地站起身来,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于是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就听赵烟澜问自己:“我不让你进能源局,你以后想做什么?”   赵胤成沉默片刻,说道:“让我去能源基地吧。”   虽然侮辱执行者是狗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但那毕竟是他身边的人,他管束不力,难辞其咎。   赵烟澜转头看了他一眼,看着青年坚定的目光,开口道:“好,你去吧。”   赵胤成还没说话,赵烟澜就把手上戴着的那个手环解了下来,扔给了他:“就像老七选择继任者一样,我也会给你一个任务,如果你能够激活那个能量场,我就收回我的话,让你进能源局。”   赵胤成接住了那个手环,看着赵烟澜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消失,然后把那手环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不会低头的,楚云非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 第155章   楚云非刚陷入沉睡的时候,就隐隐感到自己好像发烧了,周身忽冷忽热。   然而他已经陷入了高热的梦境里,四肢聚不起力气,也不想动弹,就这样又意识模糊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看到熟悉的天花板,楚云非确定了这是自己的房间,正对着床的天花板还有一块漆剥落了,印子像只蝴蝶,他一直没去修整。   他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的,而且感觉发热也好多了。刚抬起手来想要碰碰自己的额头,结果手背碰到的却是毛巾的触感。   楚云非的动作顿了一顿,反手在额头上一摸,摸到了一块还湿润的毛巾,显然是有人把他从沙发上抱了回来,还给他拧了毛巾降温。   会是谁呢,楚云非发出一声呻吟,父亲?母亲?   他们还在十七号基地边缘,没有瞬移的能力,可除了他们,楚云非再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到自己家里来这样照顾他。   他躺在床上,虽然高烧已经退了下来,但是感官却还像是跟周围的世界隔着一层,让他对周围传来的动静听不真切,渐渐地,才听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了一些动静。   厨房?   楚云非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床边放着的拖鞋,起身走到了门口。   门一打开,空气中顿时就飘来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厨房里,赵烟澜站在灶台前,身上系着从抽屉里翻出来的一条还没开封的新围裙。   灶上的砂锅里正在熬着白粥,小火慢熬,不断传出咕噜咕噜的轻微声响。楚家的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冰箱里也只有营养剂,跟赵胤成说的一模一样,楚云非的生活习惯十几年都没变过。   赵烟澜戴着隔热手套,把小炖锅上的盖子掀了起来,俊美的面孔被炉火映出温暖的红色。   锅里顿时传出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他用勺子把汤面上的油撇开了,舀到了一旁放着的碗里。   对病人来说,白粥跟鸡汤再合适不过,只是汤不能太油腻。   几个小时前,他来到楚云非的公寓门外,摁响了门铃却没人来开门,系统定位楚云非确实就在家里,赵烟澜于是皱了皱眉,直接瞬移了进来。   一进门就看到青年躺在沙发上,烧得不省人事,他的手一放上去都感觉得到他的身体滚烫。   赵烟澜于是把他抱回了房间里,想要在这房子里找到医药箱,然而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准备,根本不像一个家。就连他后来喂他的那些药,跟他现在做饭用的这些材料,都是让人送过来的。   他没有离开,一直呆在楚云非身边,监测着他身上的温度,给他换毛巾,怕他烧坏了。   自大灾难之后,现代人的体质大变,感冒发烧这种病对他们来说是很少见的,所以可能导致的后果也比大灾难之前要更严重。不过还好,在吃过药又给他用酒精降温之后,楚云非的烧就很快退了下去。   赵烟澜自我反省,本来在能量场里面要这样攻略就已经是很消耗精力的事情,而他回来之后,又给自己这样一顿折腾,情绪大起大落,不生病才怪。   以后要给他好好调养,不能再吓唬他了。   楚云非靠在门边,看着这个正在为自己洗手做羹汤的人,他一下床就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已经不是能源局的制服,而是他自己的睡衣,不用想也知道是眼前这个人帮他换的。   他想,赵烟澜真是上得战场,入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站在厨房里,这整个空间就像是突然有了温暖的气息。   这就是他从小梦寐以求的画面,看着真是无比让人心动,楚云非此刻也明白过来,魔刀是这个男人身上的哪一部分。   他的脑回路突然会搭错,还会觉得这样很好玩,可能他们赵家人活着可能都是以气人为乐。   赵胤成之前据说一直被称为是最像赵烟澜的赵家子孙,眼下一看,这个所谓的“像”可能并不是赵胤成自己所想的那个“像”,而是他的气人本领。   楚云非靠在门边,感到喉咙有些发痒,于是咳嗽了一声。   那原本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火候的人听到这一声咳嗽,像是才发现他站在身后,转过头来看着他。   楚云非看到那张脸上还留着自己的巴掌印,想到这一整天他不会是就顶着个巴掌印到处走,也不想想办法把它消下去,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在我家里?”   赵烟澜看着他,解释道:“本来在你家门外想叫你,但是你没有反应,我就擅自进来了。”   他说着,摘下了手上的手套,从灶台前走了过来,抬手试了试楚云非的额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退烧了。”   楚云非感受着从他手掌里传来的温度,一瞬间又找到了之前面对萧律的感觉。   “先去外面坐着吧。”赵烟澜放下了右手,说道:“粥已经好了。”   楚云非站在这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刚刚被烧完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赵烟澜就看他点头,然后真照自己的意思就出去了。   真是难得迷糊的乖顺。   他想着,把新买的餐具也拿了出来,洗干净之后又用热水烫过了,接着盛了粥,跟小菜一起端了出来,放到正坐在餐桌前的楚云非面前。   铁制的小勺子正放在白粥里,赵烟澜把筷子放到了楚云非手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鸡汤还再炖一会儿,先喝粥,待会儿再吃药。”   楚云非拿着筷子,看着面前的白粥,整个人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赵烟澜给他洗手做羹,赵胤成要是知道这件事,还不得活活气死。   他叮嘱完又回厨房里去了,楚云非搅了搅碗里的白粥,虽然觉得没有什么胃口,但是还是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白粥有些烫,但是温度对他来说却是刚刚好,砂锅里炖出来的粥口感绵软,恰到好处。   再配上旁边爽口的小菜,瞬间就让他有了胃口。   赵烟澜端着鸡汤出来的时候,看到楚云非已经把粥喝完了,于是把他面前空了的碗拿走,换成了鸡汤:“粥先不要喝太多,晚点饿了再喝。”   楚云非沉默了片刻,感受到胃里的饱足感,对面前的人说道:“谢谢,你私闯民宅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还请赵处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   赵烟澜解下围裙,随手放在椅背上,在他面前坐下。   他对赵处这个称呼有些不满意,不过暂时没有纠正这个,只是开口道:“你的辞呈我压下了。”   楚云非用勺子搅了搅面前的鸡汤,香气诱人,汤面上也没有腻人的油花,赵烟澜着实用心。   他说:“我不该骗你。”   楚云非端起了碗,喝了一口汤,然后觉得好喝,就一口气把这碗鸡汤都干了,才又放下了碗:“没事,我也打了你一巴掌,现在我们两清了。不过你不让我辞职是几个意思,想继续潜规则?”   赵烟澜正色道:“不。”   见坐在对面的人挑了挑眉,显然对自己这句话充满怀疑,他微微一笑,也不打算绕圈子了,开门见山地道:“我是喜欢你没错,即使我不是能量场核心,我也想在这个世界跟你继续在一起。”   楚云非动作一顿,没有想到从他口中会听到这么直白的话。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给人做饭了。”赵烟澜的目光落在他面前那空了的碗上,突然问了一句,“鸡汤好喝吗?”   “好喝。”楚云非点头,鸡汤自然是好喝的,里面没有放其他的佐料,味道清澈。   赵烟澜像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他微微一笑,说道:“我还会做很多菜。”   楚云非:“……”   他听对面的人继续说道:“等我醒来,想起所有的事情开始,我就想说一些话,本来应该见到你就直接对你说的。”   楚云非想到他对自己玩的那一下,只感到自己人生的所有阴影都是赵家人给的。   他没有打断赵烟澜,听他在自己对面说道:“我从上个文明活下来,直到迷失在能量场的世界里之前,都一直在战场上度过,甚至在能量场的世界里,也伴随着各种征战。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让我想要解甲归田,回归家庭生活的人。”   楚云非“嗯”了一声,问道:“然后呢?”   赵烟澜:“然后现在遇到了,我想给他一个家,还有一颗真心。”   虽然一开始给的方式不对,但他是真心的。   楚云非不怀疑他的话,在眼前的人进入能量场之前,有多少人想跟他有一段故事?然而赵烟澜从来没有让绯闻近过身。   赵烟澜的真心是世界上无价的东西,摆在任何人面前都会让他们心动,即使是楚云非也不例外。   可他看着赵烟澜,又咳嗽了一声,然后才嘶哑地道:“赵处,我希望你明白一点,你对我的感情生发于另一个世界……在很大程度上,那个世界里,是因为你的潜意识里还镌刻着对能量场核心的攻略一事,而我跟她用的同一张脸,是我误导了你。”   他曾经想过,如果他们两个能够回到那个世界,那还好,自己还可以继续顶着妹妹商芸的脸。但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他,是楚云非,不是别人。   他跟在第一个世界里的黎山境小师叔不一样,跟在第二个世界里的商宁和华衡也不一样,没了那张面孔的加持,赵烟澜对他的感情还能剩几分?   听到他这句话,赵烟澜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楚云非皱起了眉,看他边笑边摇头道:“云非,我赵烟澜还没这么蠢,会连自己是被什么吸引的都搞不清楚。”   他说着抬起头来,那双和常人不一样的重瞳望着他,反问道,“如果我只是喜欢一个人的皮囊,那我这辈子岂不是只能喜欢我自己?”   皮相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如同浮云。   他的碎片,爱过那少年昙花一现的身影,爱过他的美貌,以误会或真情。   合成一人,他爱的就是他朝圣者的心,爱他光辉璀璨的灵魂,爱他身上因过往留下的脆弱、坚强与伤痕。   “《当你老了》?”楚云非忍不住摇了摇头,“太老梗了。”   赵烟澜坐在他对面,承认道:“毕竟我比你大一百多岁,而我时间几乎还停留在上个文明。”   虽说他喜欢的是楚云非的灵魂,但是回到现实里,大家依然都是长得年轻又好看,而且还能保持这个状态很久很久,这也是非常加分的。   他认真地道:“我很爱你,我认为你也应当爱我,我有你缺失的所有,亦兄亦父,亦师亦友。老七已经进入了能量场世界,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你要成为他的继任者,要走的路还很长,我会成为你新的引导者。”   楚云非刚想说什么,就听面前的人说道:“最关键的是,我需要你。”   楚云非知道他这是还记得自己说的那句“这不是你的世界,也不需要我”,不由得看着他,没有眨眼。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你的人。”赵烟澜做了个深刻的自我剖析,“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让我几乎都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   “在能量基地深处,你已经看到了,我曾经的朋友兄弟都离我远去,在我醒来之后,你就是我跟这个世界最深的羁绊,最牢固的桥梁。   “你的引导人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放心地将这个烂摊子扔了下来,直接进了休眠仓。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就这样放开我。” 第156章   赵烟澜把话都说完之后,就放松了对楚云非的紧逼,低沉地道:“好好想想我的话,我先去洗碗。”   楚家的厨房不开火,所以连洗碗机都没有配备,吃完饭之后这些餐具只能用手洗。   楚云非看着他收拾走了自己面前放着的餐具,拿着这些东西转身又进了厨房,那背影高大挺拔,光是看着就让人怦然心动,何况还做着这样的举动。   他低吟一声,扶住了额头,觉得自己得清醒些。   从餐桌后起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瞥见烟灰缸里那些满满的烟头还在,被拖入精心编织的蛊惑中的人于是随手拿过了香烟盒,在耳边摇了摇。   里面还有两根烟,楚云非抖了一根出来,打算抽根烟冷静冷静。   这样一个人,要叫他不心动,怎么可能?   说的话句句暴击,丘比特简直是拿着机关枪在突突突地扫射。   赵烟澜,赵烟澜,这个名字代表的东西太多了。   是庄严,是希望。   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楚云非坐在沙发上,在点燃香烟之前,先打开了净化装置。   他还记得赵烟澜的年纪,在休眠仓里躺了一百三十多年,现在也快两百岁了,不比年轻人能够扛得住二手烟的侵袭。   得尊老。   烟雾缭绕中,他眯起了眼睛,思维跟着眼前的烟雾一起向着周围发散,想起自己之前有好几次跟七处在那条走廊上,对着七位将军的画像抽烟。   楚云非一次都没有把身旁这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引导人往墙上最右的那张画像上套,那七张画像被放在历史里、课本上、各个人类基地的标志性建筑中,在三代人心目中都留下了印记。   结果却跟七位将军的本尊一点都不像。   眼下楚云非试着把自己之前在能源基地深处,对那几个休眠仓惊鸿一瞥留下的印象往这些画像上套,越套越忍不住失笑。   搞什么啊,本尊跟画像完全是南辕北辙,真不懂这几位在画像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他想起赵烟澜的那一张画像,是从左手边算起的第二张,上面画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帅哥来着,跟银发重瞳的他相差甚远。   他这是图什么?   楚云非完全地走了神,没有想刚刚赵烟澜对他说的那些话,没过多久,厨房里的水声停了,赵烟澜一边脱掉身上的围裙,一边走了出来。   在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军装的外套已经脱了,放在单人沙发上。   他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了紧实的小臂,看起来比穿着围裙的时候少了几分居家气息,一出来目光就落在楚云飞的指间,看到那根燃到一半的香烟。   楚云非察觉到他的目光,解释道:“就一根,我想想事情。”   赵烟澜显得并不是很在意,走到沙发旁坐下。   楚云非原本顾及着老人家,后来一想不对,七处明明也跟自己一样抽烟。   他们七个本来年纪就差不多,而且七处还没有在休眠舱里好好地躺过一百多年。   说起休眠仓,楚云非是非常喜欢这个发明的,躺在营养液里就像是回到了母体里一样,能感到安全,而且身体如果有任何问题还能在这个过程中被修复。   可惜,休眠仓消耗的能源量太大,只能用在能源基地里,不能日常化。   客厅里的净化装置运行着,然而烟雾还是在室内停留了一阵,赵烟澜看着他抽烟的样子,因为刚刚才退烧的缘故,青年的眼角还是红的。   他身上穿着睡衣,挡不住从他脖子上一路蔓延下来的痕迹,这般凌乱又颓废的模样,实在是撩动人心。   正想着,就听楚云非问道:“为什么你的画像跟你完全不一样?”   赵烟澜没有想到他在这里想了半天,问出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他想了想自己进休眠舱之前是怎么想的,然后答道:“因为好玩。”   还有就是,不想给世人留下所有的印象都是他这张脸。   楚云非夹着香烟,侧过头来看他,问道:“那为什么其他人的也跟他们不一样?”   赵烟澜微笑,说道:“他们皮。”   “……”楚云非无话可说,这几个人都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他换了话题,问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对人类来说,能源现在是不缺的,刚刚激发的这个能量场起码管三十年。”   “没错。”赵烟澜颔首道,“所以我们要搞清楚,能量场到底是什么。”   眼下在地球上已经开发的能量场,大大小小有两百多个,没有开发的能量场更多。   他们试探过的大型惰性能量场,曾经有七个,现在只剩六个了。   被踢出这个名单的就是楚云非刚刚激活的那一个。   楚云非看他指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那个手环说道:“这个手环是老四做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被自己解下来扔在了桌上的手环上,说道:“我知道,七处给我的时候告诉我了。”   赵烟澜明智地没有说这个手环的概念最初是自己提出的,这个秘密最好永远是秘密。   楚云非听他说道:“同样的手环,老四做了两个,其中一个给了你,还有一个在老七手中。在进入能量场之前,老七把这个手环留下来了,我给了胤成。”   赵烟澜看着楚云非,感慨他跟胤成不愧是老对头,一听到自己把手环给了胤成,顿时便眯起了眼睛。   “他进不了能源局,就说自己要去能源基地?你不仅答应了他,还给了他这个手环,想交给他一个高难度任务,就不怕他陷在里面吗?”   “没事。”赵烟澜胸有成竹,没有说如果赵胤成陷在里面的话,就打算让楚云非进去把他气醒。   “这些都不是重点。”他说道,“现在放胤成进去,就是我们转变思路的第一步,人类已经可以能利用能量场,那么现在我们要知道的就是——能量场到底是什么。”   能量场到底是什么?这个命题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研究,然而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进展。   楚云非知道,赵烟澜跟一般的执行者不同,因为他曾经在能量场的世界里沦陷了一百多年,跟那个地方彻底合为一体,从本质上来说,他曾经成为过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见楚云非看着自己,赵烟澜开口道:“老七已经用一百三十多年的时间定好了这个格局,而你激活了那个大型能量场,可以保人类起码三十年的安宁。我回来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大好前提下,把人类不可持续发展的问题解决了。”   人类可以利用能量场,但是不能依赖能量场。   放在眼前的就两条路,要么彻底地掌控它,要么寻找东西替代它。   要研究能量场的本质,可比激活它们要难得多了,他们需要更多的数据,需要进行更多的实验,楚云非作为中坚力量,等于直接从外勤组转成了科研组。   他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职业生涯的新目标,赵烟澜为他伸手拨开了挡在他眼前的云雾,让他看清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再然后,”赵烟澜表示,“考虑完这个,你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考虑。”   楚云非条件反射地问道:“什么?”   赵烟澜看着他,认真地道:“我刚刚对你说的那些话,基本上就是在向你求婚了。”   楚云非听到这句话,手指一抖,差点没夹稳那截快要燃烧到尽头的烟,把自己的手给烫到。   ……这直球实在是太直了,兜头兜脸,简直要命。   赵烟澜伸手取走了那快要燃烧到尽头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熄灭了。   然后慢条斯理地道:“这件事你也不必立刻给我答复,我会给你充分的时间来考虑。现在就说清楚,只是因为希望你能看清我的态度,有个心理准备。”   楚云非低声道:“你这叫什么给我做好心理准备?”——怕不是想直接吓死他。   赵烟澜熄灭了烟,顺势倾身靠近他,一手撑在沙发背上,把人困在了手臂跟胸膛之间。   他眼眸深邃,两环相套的瞳孔里映出楚云非的脸,声音低沉地响起:“这只是口头求婚,你什么时候想答应了,我会带着戒指再来向你求一次婚。”   催着楚云非把饭后的药吃完,叮嘱他砂锅里的粥已经放进了可以保温的锅,饿了记得吃,然后赵烟澜就没有选择在这里过夜,而是离开了。   楚云非看着他穿上外套,身影在自己的客厅转瞬消失,不由地松懈了下来,感到心脏再次开始发烫。   先前他整个人陷入高热是因为发烧,如今却是因为赵烟澜说的那些话。   他抖出了香烟盒里的最后一根香烟,再次点燃了,逃避似的把自己彻底淹没在了烟雾里。   -   赵园。   赵老太爷在晚饭结束之后,就一直等着自己的弟弟来院子里找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平时早睡的老人家等到眼皮打架,都快要睡着了,才看到赵烟澜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回来啦。”赵老太爷顿时高兴地站了起来,迎向跟一百多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的弟弟。   “大哥。”赵烟澜展颜一笑,拥抱住了眼前的老人,“我回来了。”   赵老太爷松开手臂,认真端详了他片刻,感慨地道:“父亲死的时候想要再见你一面,没有等到,你二哥三哥也没有等到。大哥原本以为,这辈子也是等不到了,没有想到在走之前,你回来了。”   赵老太爷说着,眼中泛起了泪光,其他都还好说,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弟弟了。   等到自己死后,他在这个世界上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所站的位置注定了哪怕是赵家的子孙也好,都无法跟他更亲近。   他想,要是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最小的弟弟找到共度一生的伴侣,能够不再孤单,那就太好了。   仿佛上天垂怜,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就看到眼前还是青年模样的弟弟对自己微微一笑,说道:   “母亲给我留下的那对戒指呢?找出来吧,有机会送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是庄严,是希望。   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引用的是林徽因《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的句子。 第157章   赵老太爷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笑眯眯地说道:“好啊,把戒指找出来——”   说到一半就发现不对,把戒指找出来?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两眼发光地问道:“小弟,你要结婚了?!”   他们的母亲一共生了他们兄弟四个,在大灾难来临的时候,给他们每个人都留下了一对戒指,因为担心自己没有机会看到儿子娶妻生子。   那四对戒指里,有三对都已经送出去了,只有赵烟澜这一对,在他进入休眠仓的时候,又由他自己转交给了兄长。   他已经做好了不能回来的准备,如果他不能回来的话,这对戒指就会交给赵家子孙。   赵老太爷一直收藏着这对戒指,谁都没给,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看着小弟把这对戒指给送出去。   赵烟澜看他站起身来,风风火火地走进了里间,隔了没多久又从里面捧出了一个小匣子。   赵老太爷的脸在灯光下焕发着红润的光,他把这匣子捧了回来,放到了赵烟澜手上,期待地看着他,说道:“打开看看。”   赵烟澜对他笑了一下,依言把木匣子打开,看到了装在里面的一个锦囊。   他们家的戒指没有用戒指盒装着,而是用了木匣跟锦囊。   锦囊里有两个戒指的印子,一百多年了,放在这个匣子里没有动过。   他的目光变得温柔,打开了这个自己当初交由兄长保管的锦囊,把戒指从里面倒了出来。   这两枚指环样式简约,上面镶嵌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赵烟澜的目光停驻在上面,他从母亲手中接过这两枚戒指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遇到可以相守一生的人。   赵老太爷看着他,心里非常感慨。   他最小的弟弟就要结婚了,时隔多年,他能从那个世界归来,竟然还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伴侣,自己唯一的遗憾也没有了。   自己的弟弟这么优秀,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幸运,能够跟他在一起。   老人正感慨着,忽然想到一件事——赵烟澜是几天前刚从能量场世界回来,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结婚对象?   赵老太爷忽然意识到,会不会是他在一百多年前进入能量场之前,就已经跟人家姑娘在一起了?   他一下子收紧了手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一百多年来,弟妹岂不是就这样一个人在外面等着他这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的弟弟?   按照套路,是不是还已经珠胎暗结,生下了烟澜的孩子,一个人辛辛苦苦地把他给拉扯大了?   赵老太爷放飞了想象的翅膀,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这份感情简直令人动容。   在自己的想象中,赵老太爷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只觉得这姑娘傻,怎么就不来他们赵家,让他们好好照顾她呢。   赵烟澜收好戒指,看到自己的哥哥在那里两眼泛着泪花,大概想了想就猜到他误会了什么,于是说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大哥。”   他想了想楚云非的岁数,然后说道,“他今年刚二十二岁。”   这样想来,楚云非是真的小啊,简直就是个宝宝。   “啊?”赵老太爷回过神来,“二十二岁?”   那不就跟胤成一样大吗?   不过老爷子很快就摆了摆手,说道:“那也没什么。”   在他看来,赵烟澜是二十八岁就进入了休眠舱,过去那么多年,依然是这样青春无敌,倒也没有什么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而在赵烟澜看来,他就已经不是老牛吃嫩草的问题了。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想到自己这个岁数别说是当楚云非的爸爸,当他爷爷都可以了。   这算什么,老牛吃草籽?   赵烟澜笑了一声,听赵老太爷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难道认识三天,就决定跟一个人厮守一生?这未免也太快了,一点也不像他。   “嗯?”赵烟澜反应过来,微笑着解释道,“是他救了我,如果不是他的话,我现在还在能量场的世界里迷失。”   “哦哦。”赵老太爷立刻脑补了一出美女救英雄,英雄以身相许的戏码。   赵烟澜也没打算让他误解什么,简单地把能量场世界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赵老太爷听懂了,人是七处选的,是他的继任者。   现在这个最新激活的能量场也是他的杰作,而眼前坐着的活生生的弟弟,之前就是陷在的那个能量场世界里。   不过听了这孩子是怎么把自己的弟弟给刺激醒的,赵老太爷的心情就有些复杂,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可转念一想,要是不刺激的话,弟弟也醒不过来。   算了算了,他说服了自己,只要弟弟喜欢就好了,其他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关心起了另一件事:“那你们结婚之后,是打算住在哪个院子里?”   赵园是在赵烟澜走后才重新规划建起的,后来因为人丁兴旺,所以很多院子都已经分掉了,赵烟澜回来的话,他们还需要重新规划。   不管他喜欢住在哪里,所有人都是愿意给他腾地儿的。赵老太爷笑眯眯地盘算着,就听赵烟澜说道:“结婚以后,我们出去住。”   赵老太爷:“???”   他知道赵烟澜有自己的房子,七位将军都有自己房子,而且论精致用心并不输给赵园。   可是为什么不住在家里啊,住在家里多好啊,人也多,也热闹,要使唤什么人也方便。   赵烟澜解释道:“虽说他跟我结婚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过到底容易不自在,毕竟这里的人都姓赵,就他一个姓楚。”   他心道,而且姓赵的都这么皮,他被我一个气就够了,你们都离他远些。   赵老太爷想了想,也对,弟弟的身份特殊,跟大家住在一起,别说他被捧着不舒服,其他人也多拘束,小楚嫁了他也会跟着不舒服。   尤其小楚还是弟弟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他们赵家的救命恩人,还是要他舒心才是。   赵老太爷点了点头,叮嘱道:“那记得逢年过节要回家吃饭。”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赵烟澜答应下来,就见自己的哥哥殷切地凑了过来,问道:“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从第一个能量场被激活之后,人类对能源的使用和科技发展都日新月异,为了实现人口增长,已经发展出了体外培育模式。   只要提供生殖细胞,十个月后就能抱回来一个孩子。   赵烟澜想了想,摇了摇头:“生出来肯定很像我了,那得把他气死,不生。”   而且楚云非现在估计也没有生孩子的闲情逸致,他们两个都要搞事业,没人带孩子。   赵老爷子“啊”了一声,有些失望。   赵烟澜看着他的表情,缓声道:“不过毕竟我比他大了这么多,很可能也要比他走得早,等时机成熟还是会再考虑的。”   反正细胞是冷冻好的,以他们的身份,一交申请,计育局就会立刻打开绿色通道,畅通无阻。   两人在屋里谈着话,赵胤成从院子外走来,有些踌躇地停在了门边。   他先前跟赵烟澜谈完之后,赵烟澜立刻就走了,他在树下站了片刻就回了自家的院子,吃了饭,洗了澡,然后再去跟父母说了自己要去能源基地做执行者的事。   父亲听完赵烟澜对他的期望,觉得很好,还好小叔愿意再搭理这个侄孙,去磨练磨练也是好的。   而赵胤成的母亲就觉得自己的儿子真是个小可怜,真是苦。   只听丈夫说道:“你不知道,就少说两句。小叔这是在给他自己挑继任者,作为赵家子孙,不能永远依靠长辈庇佑,胤成这一次,我看他做的好。”   他都这么说了,赵胤成的母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对儿子提醒道:“要记得去跟爷爷说。”   赵胤成点头,出来之后一看爷爷这边还没休息,就走过来了,然后不期然地听了一耳朵赵烟澜要结婚的事。   他站在门外,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赵老太爷现在精神可亢奋,想着要给弟弟安排人过去给他打理好荒废了那么久的园子,一抬眼看到孙子过来了,顿时就高兴地道:“胤成,来。”   赵老太爷满面红光地朝他招手,“是不是有事找爷爷?”   赵胤成点了点头,叫了一声“爷爷”,又叫了一声“叔爷”,从门外走了进来。   赵烟澜见状,于是打算起身离开:“你们聊,我先回局里。”   “哦,好。”赵老太爷一面招呼着孙子,一面又想起来问弟弟,“说起来,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赵烟澜道:“楚云非。”   “哦哦。”赵老太爷只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是在哪儿听过,而走到屋子里的赵胤成却感到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他的死对头楚云非要跟他的叔爷结婚?!   赵老太爷看见他表情,突然想起来,说道:“对对对,就是胤成你小时候经常说的那个楚云非是吧?”   赵胤成:“……”   赵老太爷记得可清楚了,孙子小时候经常说,楚云非今天又怎么样了,我一定要怎么样怎么样,只不过长大之后,这个名字在他嘴里提起来的频率就变少了。   赵胤成僵直地站在原地,想立刻就从这里走人。   他一想到楚云非不仅在职务上三级跳,在辈分上也给他三级跳,就觉得这地方不能再呆了。   他情愿选择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这剧情对小赵同志来说,简直持续高能。   赵胤成(崩溃边缘):你快放我去隔壁欺师灭祖。 第158章   接下来好几天,楚云非一醒来都会看到自己家里多了一个人。   赵烟澜就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光脑处理着他的事情,也不到能源局去。   家里只有自己跟多了一个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楚云非第一天睡眼惺忪地挠着肚子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厅里的赵烟澜,动作一瞬间定格在原地。   赵烟澜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楚云非刚睡醒的样子,还有那一截从睡衣底下露出的劲瘦腰身,眸光微微转深。   刚要开口跟他道早安,楚云非就转身回了房间里,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从那以后,他起床第一件事都是先在自己房间自带的洗手间里刷牙洗脸,然后才离开房间到外面来,穿着睡衣虽然庄重不到哪里去,但他实在不想在自己家里还要穿得那么整齐。   楚云非端着水从厨房里出来,靠在门边上看着赵烟澜,不知道这人为什么非得把办公地点挪到自己的家里来。   赵烟澜见他出来了,便对他微微一笑,说道:“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汤在锅里,饭菜在保温模式,饿了就自己去盛。”   楚云非拿着杯子,这几天赵烟澜换着花样给他做饭,他的厨艺是真的好。   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就要抓住他的胃,赵烟澜在这方面简直无人能及。   赵烟澜说完之后便垂下了眼眸,在光脑上处理完一份文件,听楚云非问道:“你每天都待在我这里,就不用去局里吗?”   他头也不抬地道:“我在局里啊。”   他的人在这里,全息影像在局里,其他人有事情向他汇报,都是通过全息影像传过来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楚云非说着,从门边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不能回去。”赵烟澜抬起头来,无奈地对他说道。   楚云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赵烟澜脸上那个巴掌印还没消下去。   明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这个印子在他脸上还是那么鲜明。   楚云非皱起了眉,简直怀疑自己那天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能让这个巴掌印留这么久。   难道因为这张脸长得特别好看,所以受点伤,留下的痕迹也特别久?   他把水杯放在了桌上,伸手捏住了赵烟澜的下巴,单膝跪在了沙发上:“我看看。”   赵烟澜忍住了笑意,配合地抬起头来让他看清楚自己脸上的印记。   第一天的时候,这巴掌印边缘是凸起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边缘已经不再清晰,有些散开。   楚云非凑得很近,赵烟澜看着那双自己最喜欢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脸,仿佛这一刻占据他整个世界的,就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这样调戏的姿势,在楚云非做来万分自然,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来触碰赵烟澜的脸,问道:“疼不疼?”   “被你打的时候挺疼。”赵烟澜实事求是地道,“现在还好,只是一时半刻消不下去罢了。”   他说着,把手上的光脑放在了一旁,伸手环上了楚云非的腰。   楚云非没有在意他这个小动作。   这几日赵烟澜就像田螺姑娘一样,天天在家里给他洗衣做饭,操持家务,一点也没有作妖。   他要是在这时候不把手搭上来,那楚云非才要怀疑是不是能量场核心把他给替换了。   “擦点药吧。”楚云非端详了半天,最终拍板道,不然一直消不下去,他就不用见人了。   他说着想起身去拿药箱,然而被赵烟澜抱住,不但没让他走,还往腿上带了带。   楚云非原本单腿跪在沙发边缘,被他这么一带,就向前一跌坐在了赵烟澜的腿上,成了跟那天在他办公室里跨坐在他身上一样的姿势。   “赵处想做什么?”楚云非面不改色地伸手,在他没有掌印的那半边脸上摩挲了两下,“想被我再打一巴掌?”   “俗话说得好,打是情骂是爱。”   赵烟澜对脸上再添个掌印这种事无所畏惧,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他,贴在楚云非的唇边低声道,“我很乐意顶着你给我留下的印记走出去,这样他们就知道我赵烟澜是有家室的人了……”   大佬推开了他,面无表情地道:“他们只会觉得你的人设崩塌。”   说好的高岭之花,情爱绝缘体呢?   这样自毁长城,跟下属厮混在一起,连局里都不去了,有这样的最高领袖,人类怕不是要完。   被其他人知道自己崇拜了那么久的神话是这样的人,肯定会陷入绝望的地狱。   赵烟澜看着他站起身来,听他说道:“我休息够了,明天准备去上班。”   这一次不用再忘记在能量场世界里发生的事,不用再收回那些感情,楚云非已经恢复到了随时可以投入到工作里去的状态。   “我该去哪个科?”楚云非问眼前这个执掌了整个能源局,对所有人的去留生杀予夺的最高领导者,“要去向谁报到?”   “特别行动科。”赵烟澜也跟着站起身来,把手上刚刚签署好的文件调出来给他看,说道,“是刚通过局里的会议成立的特别部门,独立于整个能源系统外,任何事情,直接向我汇报。”   楚云非神色一肃,光是“特别行动科”这五个字就代表了这个新成立的部门要面临的挑战,跟以往的所有都不一样。   何况,这个特别行动科还是直接对赵烟澜负责,如果办事不力那不光是在打能源局的脸,更是直接在堕赵烟澜的面子。   “怎么?”赵烟澜看着他的神色,不用想也知道楚云非在顾虑什么,“怕自己做不来这个负责人?”   “这么重要的部门,你任命负责人的时候应该更谨慎些。”楚云非真心在为眼前的人考虑,怕他以权谋私得太过,直接玩脱了。   “我在分析管理方面,确实跟实战一样,也是第一学院的第一,可我到底只是在能源基地执行了一年的任务。你要我激活能量场可以,但是要我直接去管理一个部门,我没有信心。”   一般人升到正科这个位置,都要五到十年的时间。   进入能源局首先要从科员做起,再到副科,特别出类拔萃的才会被提成正科。   这个过程中,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哪里像楚云非这样一来就三级跳。   本来激活了一个大型能量场,通过继任者考验,由七处钦点提拔成副科,这个速度就已经够快的了。   结果因为在激活能量场的过程中,把迷失在这个能量场世界里的赵烟澜弄醒,又给他提了一级,一入职就是独当一面的正科级。   是以,楚云非觉得赵烟澜应该再重新考虑这个任命。   赵烟澜听他说道:“我可以当副手,换个有管理经验的科长来做这个特别行动科负责人,我认为这样会更好。”   “不,你想错了。”赵烟澜放下光脑,把他拉近自己,将掌心贴在了他的颈后,以一种温和但不容抗拒的语气道,“你就是最合适的人。”   楚云非的记忆被触动,赵烟澜此刻又让他想起了萧律。   赵烟澜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勾起了嘴角,低声诱哄道:“来,亲个嘴——”   又像魔刀了。   楚云非觉得赵烟澜真是这世界上最狡猾的人,看他这样子精分还精分得很开心,就好像之前那个在意被系统切成了五片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明天跟我一起过去。”一吻结束,赵烟澜握着他的手,又将轻吻落在了他的指尖上,“看清楚等特别行动科到底要做什么,再告诉我你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嗯?”   “好。”楚云非答应了,想着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然后眯起了眼睛,“既然明天要一起过去,那今晚留下来吧。”   话音落下,就看到那双重瞳里的光芒幽幽地亮了起来。   赵园。   赵胤成收拾好了衣物来跟父母辞行,准备明天去能源基地报到。   “去了以后一定要保重自己。”赵胤成的母亲握着他的手,叮嘱道,“不要争强好胜,也不要进去了就不回来了。”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赵烟澜沉睡那一百多年,给人的心理阴影可大了。   连小叔那样的人都会迷失在能量场里,何况是他们这个傻儿子?   赵胤成的父亲在旁看着,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深沉地看着他:“胤成,你要争气啊。”   要是进了能源基地做了执行者,连任务都完成不了,那别人提起他就是一句“你也配姓赵?”,自己的这张老脸都不知该往哪儿搁。   “是。”赵胤成心理压力更重了,他留在赵园的最后一晚,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相反,赵烟澜登堂入室,上了楚云非的床就睡得很安稳。   毕竟明天就要开始工作了,两人什么也没做,就像在那个世界里的萧律跟华衡一样躺在一起,睡得挺好。   第二天醒来,赵烟澜发现楚云非醒得比自己还要早,正在旁边一手撑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喜欢的人在旁边,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早安。”赵烟澜对他露出了一个慵懒的笑容,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楚云非却没有回应他,而是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左半边脸转了过来。   上面光洁平整,哪有什么巴掌印?   赵烟澜听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我那‘爱的印记’呢?不是说要带着过去给大家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处(微笑):你以为特别行动科需要做什么?就是一监测到有意外,就进去把人气醒而已,你肯定没问题的。 第159章   听到这句话,赵烟澜才意识到自己的伪装掉了。   他每天来楚家都是化了妆才过来的。   他在进入休眠舱之前提出的概念非常多,被老四实现的不止这一个手环,也包括了伤痕伪装。   只要将一滴伪装药水滴在脸上,设置好伤痕模板,药水覆盖的部位就能呈现出你想要的效果。   他那天晚上回赵园去见大哥,找他要回戒指的时候,就已经把楚云非留在他脸上的巴掌印消了,毕竟在恋人面前顶着他留下的印记是情趣,在其他人面前顶着挨揍的脸,就是滑稽了。   在消除那巴掌印之前,他把伤痕模板留了下来,然后用了药水,让这个巴掌印每天都变得浅一些,看起来就是一直没有消下去,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昨晚留宿在楚云非的卧室里,一时放松,忘了要比老婆早一点起来化妆,结果就被逮了个正着。   赵烟澜眸光一闪,然后说道:“哦,是吗?看来终于消下去了。”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   他是早起刷牙洗脸,把自己打理了一遍之后才躺回床上的。   现实世界就是没有虚拟世界方便,在虚拟世界里作为修真者,可以不吃不喝,不用解决生理问题,哪怕几天不洗澡也不会有问题。   而在现实世界里,一觉醒来头发就向着四面八方自由地支棱着,脸上还有被枕头印出来的红痕。   偏偏赵烟澜不管做什么,哪怕是在他的床上睡了一晚,刚刚醒来,这张俊美得不真实的面孔看起来都一样状态甚佳,可以直接上镜。   相比之下,要楚云非用刚醒来的脸面对他,难免会觉得有些失礼。   在遇见赵烟澜之前,楚云非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有偶像包袱的人,居然有一天还会为了不让枕边人看到自己刚醒来的面孔,早早起来洗漱过后再回来,结果刚好就见证了赵烟澜脸上的伪装消失下去的全过程。   见楚云非冷冷地看着自己,赵烟澜没有露怯,而是伸手来拉他,脸上浮现出让人心动的笑容,低沉地道:“来,抱一个——”   显然是想蒙混过关。   “滚。”楚云非推开了他,他真是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连个巴掌印都要搞心机,“你就这么想要我的愧疚值吗?”   赵烟澜看着他从床上起来,绕到窗边,拉开了紧闭的窗帘,让早晨的阳光透进来。   屋子里的光线变得充足起来,赵烟澜眯起了眼睛,看到阳光照在了青年身上的衬衣上,将那纯白色的布料照得通透,影影绰绰地显出了包裹在其中的年轻躯体。   赵烟澜吹了一声口哨,在心中无声地感慨道——   活着真好。   今天赵烟澜没有早起表现,用楚家的厨房做早餐,楚云非更不可能做,于是两人只能吃营养剂。   等他打理好自己,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楚云非从厨房里出来,手上拿了两盒营养剂,显然打算一人一盒。   他来到餐桌旁,看着赵烟澜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盒营养剂就够,不知道赵烟澜够不够。   于是问他:“你早餐要摄入多少能量?”   “一盒就够了。”   赵烟澜说着,伸手从他手里拿过了一盒营养剂。   既然是这样,楚云非也就没有折回去再多拿一些。   他拉开椅子,在赵烟澜对面坐下,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营养剂,将瓶身凑到了唇边,然后抿了一口。   赵烟澜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温柔,只要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都能看到他坐在自己面前,跟自己一起吃早餐,就觉得漫长的生命也没有那么难熬。   他想着,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营养剂。   不管是在一百多年前还是一百多年后,赵烟澜都很少碰这个东西,有时间他就自己做早餐,没时间他身边的人也会给他准备早餐,轮不到吃营养剂度日。   他拿起面前的小盒子,找到了开口,微微用力就把包装沿着缝隙打开了,一阵人工合成的果香从里面飘了出来。   楚云非看着他探究的表情,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现在的营养剂口味还挺多的,楚云非买的除了原味之外,还有水果系列。   原味的那几盒吃完了,他今天拿出来的两盒营养剂是水果味的,从外观上看都是红色的液体,只不过一盒是草莓口味,一盒是西瓜口味。   赵烟澜听他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赵烟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将小瓶子凑到了唇边,然后喝了一口。   这营养剂闻起来香,但是喝起来口味非常寡淡。   他咽下这寡淡的液体,将营养剂从唇边拿开,想着这样的东西,难为楚云非喝了那么多年。   赵烟澜抬起头来,见坐在对面的楚云非还在看着自己,于是说道:“还可以,不过你那支看起来比较好喝。”   楚云非:“……”   他随着赵烟澜的目光,向着自己手中的营养剂看去,心道这个家伙是有多幼稚?   简直每天都能在他这里刷新幼稚的上限。   “给你。”楚云非没有犹豫,直接把自己草莓味的营养剂递了过去,换走了他手上那只西瓜味的。   这两种口味难道不一样吗?   他看着赵烟澜微笑着接过了自己手中的营养剂,然后一口喝完了,没有再抱怨什么。   楚云非于是也一仰头将手上这只西瓜味的营养剂喝光了,把空了的盒子扔到了桌下的废纸篓里。   吃过一顿简陋的早餐之后,两人就穿上了外套,准备出门。   赵烟澜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想着以后两个人搬到自己的园子里,也要请一些人来打理。不然像今天这样,自己没有时间做早餐,楚云非就要吃营养剂。   晨光中,楚云非肩上的三颗星跟赵烟澜肩上的五颗星都熠熠生辉,还好这个时间段上学的都上学去了,上班的也上班去了,公寓楼下没有什么人。   不然看到赵烟澜身上的能源局制服跟官阶,恐怕要引起一些骚动。   跟一个传奇式的人物谈恋爱,就是会有这样的不便,楚云非甚至想道,是不是该让赵烟澜不要来家里了。   如果想见面的话,自己可以去找他……   正想着,就感到身旁的人牵住了自己手。   赵烟澜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挠了一下,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感到从他的掌心里传来的温度,楚云非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转头看向赵烟澜。   只见他微笑着看自己:“跟着我,别走丢了。”   不就是瞬移到能源局,能走丢到哪里去?楚云非想着,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心下一动,想起了两人在通天客栈的夜市里,魔刀牵着他的时候。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就听赵烟澜说道:“说起来,我真的没有吃过你做的烧饼。”   他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化身五个人,拥有五段恋爱的记忆,确实想起来都丰富多彩,五光十色。   楚云非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说道:“我不会做。”   “没关系。”赵烟澜说道,“我会做。”   “……”楚云非很想让他不要再拘泥于自己说过的一个谎,要着眼未来,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而不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听赵烟澜说道:“等以后这些罩子撤了,那些变异的生物也恢复了正常,我再带你把这山川河岳都走一遍。”   这些地方楚云非都没有去过,但是赵烟澜去过。   大灾难前的景色,跟大灾难后的景色完全不一样,自然的雄伟壮观比起在虚拟世界里的那些景色来,更加震撼人心。   他还说道:“世间还有很多食物,你也没有尝过,我都会做给你吃。”   “我等着。”迎着赵烟澜在晨光中的温柔目光,楚云非只感到心动,决定把巴掌印这事一笔勾销了。   赵烟澜对他微微一笑,说道:“走吧。”   话音落下,两个人的身影便在空气中消失了。   等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得清晰的时候,楚云非才知道他为什么要牵着自己,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能源局,而是他熟悉的另一个工作场所——能源基地。   不是说今天要来特别行动科报到,为什么赵烟澜会带着他来到能源基地?   楚云非转头看他,感到赵烟澜松开了自己的手。   毕竟是在能源基地里,往来的人比能源局更多,赵烟澜没有再牵着他,眼中的温柔却没有收敛。   他开口道:“跟着我,带你去见你的下属。”   说完走在了前面,楚云非挑了挑眉,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能源基地一层的大厅,走过了几条走廊。   楚云非在能源基地里待了一年时间,所有的走廊他都很熟悉,楚云非跟着赵烟澜向前走去,辨别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然后就发现来到了那条挂着七张画像的走廊上。   在这七张画像对面,是他经常跟七处在一起抽烟的地方。   赵烟澜从那几张画像前面走了过去,没有看一眼他们七个人给这世间留下的一个玩笑。   楚云非也收回目光,没有让注意力在这里多做停留。   他记得走过这个转角之后,这条走廊尽头的空间是封闭的,这一边没有实验基地。   然而今天跟着赵烟澜转过了走廊的转角,来到了他所熟悉的位置,就看到走廊尽头多了一扇银色的大门,门上的牌子写着几个大字——   能源局·特别行动科。 第160章   门前,赵烟澜停住了脚步。   楚云非看他伸出右手,握住了门把手,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映衬着把手黑色的材质,对比分外鲜明。   只听“喀嚓”一声,卡槽在们轨上滑动了一下,这扇银色的大门就在他掌下被轻易地打开了。   看着开启的门缝越来越大,从里面泄漏出来的光芒也越来越亮,楚云非眯起了眼睛,想着赵烟澜会在这扇门后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   那些光芒一点一点地照亮了他的眼眸,一个新成立的部门不放在能源局,而是移到了能源基地里,楚云非完全能够想象出这个特别行动科有多特别。   “来。”赵烟澜从门边转过身来,逆光而立,俊美的轮廓显得越发的不真实,他向楚云非伸出了空着的左手,像是要在青年面前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楚云非没有犹豫,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赵烟澜于是一手按在了门板上,微微用力就彻底推开了门,让这扇门后刚刚开辟出来的实验基地映入了两人的眼底。   这可能是整个能源基地最大的实验场地,没有之一。   整个高度有三层楼那么高,从上到下完全打通,从这条走廊尽头的入口进来,刚好在第二层的高度。   赵烟澜拉着他站上了升降梯,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关闭,变成了跟墙体一样的颜色,犹如一体。   升降梯开始下行,楚云非握着外部升降梯的栏杆,看着这称得上是辽阔的空间,底下有无数精密的仪器在运行。   那些在底下操作这些仪器的科研人员也很眼熟,都是这一年中跟楚云非共事过的科研人员,少数几张陌生面孔,他也都在能源基地里见过。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赵烟澜的声音在旁响起,听得出其中还带着些微的笑意,“特别行动科是一个机动性非常强的部门,需要配备科研人员,全程跟踪分析能量场数据。这些都是跟你共事过的科研人员,要配合起来,会比跟新的团队磨合要更加容易。”   此时,升降梯抵达了底部,挡在他们前方的栏杆向着两边收起,听到这边的动静,在这个巨大的实验基地里工作的科研人员都抬头看向了他们。   当看到楚云非的时候,大多数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少数不擅长表达情感的科研人员也向他点头致意。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是没有想到他们都这把年纪了,竟然还有机会进能源局。   如果不是这个青年在能量场世界里救回了二处,这个特别行动科也不会诞生,能源基地也不会有机会改制,成为能源局下的二级部门。   换言之,赵烟澜成立一个特别行动科,几乎是把半个能源基地的人都招了进来,给了他们正式编制。   所以他们在看到楚云非的时候,想起现在自己所享有得到的一切,很大一部分都应当归功于这个即将成为他们上司的年轻人,心中才对他充满了感激。   楚云非在日常工作中并不是一个喜欢让情绪外露的人,接触到他们的目光跟脸上的笑容,也不过是对这些科研人员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从升降梯上下来的时候赵烟澜还牵着自己。   他后知后觉地动了动手指,感到手中的温度已经空了,赵烟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松开了他。   这个男人,真是永远把一切都放在掌控之下,怎么会忘了在其他人看过来之前松开他的手?   “所以,”楚云非感到自己白担心了,于是开口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嗯?”赵烟澜问道,“什么问题?”   “这个实验基地里,这样的科研人员一共有多少个?”   他刚才看得很清楚,光是在这里待着的科研人员,人数就不下七八十个,何况这个实验基地占地面积那么广阔,肯定还有其他人在。   一般情况下,一个执行者身边配备的科研小组人数会在15人到20人左右。   楚云非在这个能源基地待的一年多时间里,激活过的能量场可不止一个,合作过的科研小组也不止最后那一支。   放眼望去,从他进入能源基地开始合作的科研小组,到他最后激活那个能量场时合作的团队,十几个小组里的人都在这里了。   一个刚成立的特别行动科,哪怕需要追踪大量的数据,分析各种各样的实验结果,用得着这么多科研人员吗?   “原来是这个问题。”赵烟澜抬脚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随口给他报了几个数字,“整个能源基地的科研人员有四百多个,特别行动科这里,科研人员的数目大概是两百多个,只占了能源基地科研人员的一半。”   “这么多人,你都把他们纳入了能源局的编制?”楚云非跟上了他,看到这些自己熟悉的面孔像晴天里的向日葵一样,跟着赵烟澜这颗耀眼的太阳改变朝向,向他们行着注目礼。   一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楚云非就猜到赵烟澜把他们招进特别行动科,许诺的条件一定不差。   “这有什么问题?”这个从休眠仓里醒来之后,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就重临巅峰,继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反问道,“这里的人都是经过局里精心挑选,由宪兵队认真考核过,而且每一个人的专业素养你都有了解。能源局空着的编制那么多,放着也是放着,给他们也没什么。”   这些科研人员,大多是大灾难后的第二代人类。   第一代人类在七位领袖的带领下,建立起了十七个基地,在能源罩后迅速繁衍生息,生下了后代。   第二代人类生在特殊的社会环境里,接受的是大灾难后的危机教育,既不像他们的父辈一样自由,也不像他们的后代一样,在日渐安稳的环境里感到紧迫感削弱。   就像楚云非的父母一样,这些第二代人类基本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基建当中,在他们之中,有很多都成为了能源基地这样的机构里的中坚力量。   没有他们作为攻城掠阵的基础,即便第三代中出现再多可以跟七位将军媲美的高精神阈值者,想要稳定地激活能量场,也会缺乏技术支持跟保障。   赵烟澜不觉得自己给这些在能源基地中几乎奉献了一生的科研人员一个能源局有什么不对,楚云非听他说道:“我知道当初你要进能源局也很困难,但你要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而且缩紧编制入口,是老七的做法,我跟他也不一样。”   比起七处来,赵烟澜的风格要更匪气一些,简而言之就是只要跟着他,他就不会亏待你。   “这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楚云非当然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很努力工作,而且就像他的父母一样有能力,并且将一生都奉献给了人类基地。   他追上赵烟澜,拉住了他的手臂,“这里不过是一个特别行动科,就聚集了这么多人,有用吗?”   赵烟澜停下脚步,对他笑了一下:“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这里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你还需要看一下。”   话音落下,他们身后的科研人员就看着赵烟澜反过来拉过了楚云非,带着他消失在原地。   实验基地的另一边。   在一个密封的,只有东面的墙上挂着一面镜子的房间里,安静地坐着几十个人。   他们之中最年长的三十几岁,最年轻的不过二十出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能源基地的执行者。   这里坐着的几十个人,都是执行者。   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激活过能量场,为人类基地提供过能源,而每一个人在对待能量场核心的方式上,都有自己的秘诀。   他们服务于同一个机构,只是彼此大多没有见过。通常情况下,执行者都是在接到任务之后才会来能源基地,其他时间都是呆在家里,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这一次他们被聚集到这个房间里,没有接到任何任务,这一点很奇怪。   赵胤成坐在角落的位置里,同样没有想到,自己来能源基地的第一天,就在这里见到这么多执行者。   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跟他不一样,他们并非出自第一学院。   事实上,大多数从第一学院毕业的学生都会选择先进入其他系统,然后再经由一些调动进入能源局,而不是直接来到能源基地,成为一个执行者。   楚云非可以说是他们之中的另类,而他——赵胤成抿了抿唇,现在也成为了这样的另类。   所有人的精神阈值都超过了一般人的高度,聚集在这样一个空间里,即使什么也不做,都能感受到各自带来的压迫感。   在所有执行者都在想着还要多久才会有人来这里,告诉他们把他们聚集过来的目的的时候,两个人影出现在了外面,透过那块双向镜看着里面坐着的人。   “这是特别行动科的另一部分。”赵烟澜抬手在这块双向镜上敲了敲,发出的轻微声响没有惊动里面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隶属于你。”   都隶属于他?   楚云非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赵胤成,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在这之前,我们对能量场的探索从来没有形成一项系统性的工作。”赵烟澜收回了手,看着眼前这面墙像水纹一样波动起来,然后在他们面前彻底消失,“从今天开始,我希望特别行动科能对能量场展开全面的、系统性的探索。”   话音落下,两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一众执行者面前,令他们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赵胤成意外地看着出现在这里赵烟澜,还有阴魂不散的楚云非,心中又生出了那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赵烟澜拍了拍楚云非的肩膀,对他亲切地说道:“外面那两百多个科研人员,是你的技术团队,里面这三十九个执行者,是你的行动组成员。我对特别行动科寄予厚望,希望楚科长不要让我失望。” 第161章   赵烟澜真是一个对待陌生人如同春天一般温暖,对待家里人如同严冬一般凛冽的男人。   楚云非看着赵胤成,有些同情地想道。   众人看着这肩上扛着五颗星的俊美男子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就把手收了回去,身影在原地消失,留下这个肩上扛着三颗星的青年面对着他们。   楚云非还没想好自己该发表什么就职感言,就听到这些行动组成员的个人系统“嘀嘀嘀”地响成一片,连他的个人系统都发出了收到新信息的声音。   所有人动作整齐地低头把刚刚收到的信息调出来,楚云非也做了一样的动作。   只不过这三十九位执行者收到是单独的任务,而楚云非收到的是整体计划,上面罗列了三十九个适合进行探索的能量场,每一个都对应执行者的能力进行了匹配。   之前他进入赵烟澜的意识沉睡的那个能量场,就已经证实了一点,能量场世界并非一次只能容纳一个高精神阈值者。   也就是说,即使已经有了一个执行者在其中,外界也可以投放另一个执行者进去。   楚云非抬起头来,再次看向眼前这些隶属于自己的行动组成员。   他们的任务是进入这些未知能量场,然后激活它们,而作为他们的组长,楚云非的任务就是在他们迷失在能量场中的时候,进去把这些人带回来。   他放下了右手,想道:难怪赵烟澜说自己是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   “各位。”众人看到他轻轻地拍了拍手,于是也都放下了手臂,将目光从他们的任务清单转移到了这个年轻的科长身上。   只听楚云非说道:“欢迎来到特别行动科,我姓楚,是特别行动科的负责人。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我也曾经在能量基地跟大家执行一样的任务,相信大家对我都不是特别陌生。”   没错,在场的执行者都认得他,只是之前没有什么交集,不像赵胤成这样,跟他从小掐到大。   赵胤成听着死对头的声音,看到他向自己投来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脸上的表情不由得一僵。   他不明白,自己都已经来到能源基地,为什么还能撞见楚云非,而且……还成了他的下属。   楚云非毫不掩饰地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道:“特别行动科是在能源基地的基础上,集中了基地的精锐力量,成立的一个隶属于能源局的新部门。你们作为行动组的成员,工作的任务依然跟从前一样,是激活能量场。”   有人开口问道:“楚科,这是跟以前相同的部分,那么有没有什么是跟以前不同的?”   “不同的?”楚云非收回目光,看着提问的人,说道,“有。正如赵处所说,能源局现在准备全面探索能量场,因此吸收整编了能源基地的力量。各位作为从十七个人类基地中挑选出的最优秀的执行者,你们的工作将与个人的考核成绩直接挂钩。”   “考核,什么考核?”   “你们加入能源局的考核。”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些会成为执行者的人,多半都是因为有这样的天赋,然而走上这条路之后,却没有方法可以进入能源局。   楚云非说了下去:“外面那些科研人员现在已经是能源局的编制,属于最低一级的科员,你们作为行动科的行动组成员,局里对你们的要求要高一些。只有当你们成功地完成任务,通过考核之后,才能得到转正的机会。转正之后你们就是能源局的科员,不过享受的是副科级待遇。”   执行者们都觉得自己听错了,这简直就像天上掉馅饼,砸在头上把他们都砸懵了。   楚云非看着他们的表情,跟当初自己听到七处的话时是一样的。   众人看到他笑了笑,说道:“像我,就是因为完成了一个特殊任务所以进入能源局,直接提了副科。”   副科?他们的目光移到楚云非肩上,那上面闪耀的明明是三颗星,不是两颗星。   楚云非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三颗星:“是在想着怎么突然多了一颗星?因为能量世界里有隐藏奖励,如果你们运气足够好,能够在里面找到这样的隐藏奖励的话,你们也会跟我一样,凭空就升一级。”   能量场世界里还有隐藏奖励?大部分人都不明所以,然而心头火热。   只有赵胤成知道楚云非说的是什么,越发从死对头脸上看出了那种小人得志的感觉来。   楚云非看着这么多执行者,总算知道为什么赵烟澜要把这个实验基地搞这么大了。   三十九个执行者,再加他自己一个,一共需要四十台休眠舱,放得太近的话,彼此会互相影响。   楚云非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开口道:“既然所有人都已经接到了自己的任务,那就请大家去自己对应的休眠舱,准备进入能量场世界。”   “是,长官。”   所有人都感到迫不及待,想要进入能量场世界。   他们陆陆续续地从这里离开,到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楚云非跟赵胤成。   赵胤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他不是不想先走,而是怕走得太快,显得太显眼,就好像他怕了楚云非一样。   可是落在最后,面对着楚云非,他心里也对楚云非会做什么没有底,于是向着出口走去,打算尽快离开。   然而走到楚云非身边的时候,却被他伸手按住:“等等。”   赵胤成眼角抽搐了一下,站在原地,感到他的手掌握在自己肩上,僵硬地开口道:“不知道长官有什么事?”   楚云非调出了他的任务信息,放下右手对他说道:“特别关照。赵烟澜给你的任务,难度等级跟我当初那个是一样的,他觉得你会需要一些来自前辈的提醒。”   以往他们两个遇到一起,就像两个炮仗一点就着,像现在这样赵胤成在他面前只能缩着不能炸,对楚云非来说,这是非常新奇有趣的体验。   他看着赵胤成,听他僵硬地说道:“谢谢楚科的好意,但是我想我可能不需要。”   赵胤成维持着原本的面向,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楚云非身上,而眼角的余光却看见自己的死对头笑了一下,然后凑上前来伸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说道:“别这么见外,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   赵胤成:“……”谁他妈跟你是一家人?!   楚云非凑近了他,手上一用力就把赵胤成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晃了晃这个看起来随时都要爆炸,偏偏却在苦苦抑制自己的死对头:“这到底是长辈的一番好意,你还是要领的。”   赵胤成握紧了放在身侧的手,让自己不要一拳打过去。   楚云非根本不打算放过他,问道:“说起来,如果我跟赵烟澜结婚,你是不是也该叫我爷爷?”   忍无可忍!   赵胤成感到自己脑子里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啪的一声断掉,转身就一拳向着楚云非打了过去!   楚云非冷笑一声,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了一起。   实验基地,科研人员看着连接着休眠仓的指示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三十九台休眠舱里已经有三十八位执行者准备就位。   可是等到他们顺利地连接了能量场世界,数据流都稳定下来,那第三十九台休眠舱的灯依然没有亮起来。   “怎么回事?”负责这台休眠舱的科研人员扭头看了一下身旁的同事,“难道这个执行者今天没有来吗?”   “不知道。”他的同事摇了摇头,“也许楚科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待会儿就过来了吧。”   话音落下,就看到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几步之外,正是楚云非跟他们缺席的那位三十九号执行者。   两人原本想打招呼,结果就看到楚云非跟赵胤成一个嘴角流血,一个眼眶乌青,楚云非身上的衣服也解开了,赵胤成衬衫上的扣子不翼而飞。   两人看起来不像是谈话,而是刚刚打过一架。   两个科研人员顿时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他们这位新的上司跟这个新来的执行者是有什么恩怨,居然能在这个时候直接打起来?   而且看起来两个人打得势均力敌,都没有占到便宜,被他们这样看到了,不知会不会恼羞成怒。   能够跟这位新上司这么直接干起来,还没有被踢出执行者队伍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新上司不好惹,这个估计更不好惹。   两个刚刚打完一架的人走到了操作台前,楚云非伸手抹去了从嘴角留下来的血,对赵胤成说道:“进你的休眠舱里。准备进入能量场。”   三十九号休眠仓就在这个操作台对面,赵胤成顶着个乌青的眼眶,等躺进休眠舱之后,楚云非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很快就会被营养液修复。   他沉默着走向休眠仓,走到一半又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开口道:“即使你不赶我走,我也不会对你心存感激。”   从刚刚一拳打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楚云非肯定是在故意刺激自己,好让自己对他动手,接着把他赶出能源基地,赶出执行者的队伍。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两个人打完一场之后,楚云非却没有趁机叫他滚,而是在休息片刻之后带着他瞬移到了休眠仓这里。   “放心。”楚云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说道,“我不会把你赶出去的,你不隶属于我,我还怎么名正言顺地跟你玩?”   赵胤成脸一黑,冷哼一声,伸手去拉身上制服的拉链。   他穿的是执行者的制服,只要一拉开拉链,就能直接脱下来,然后进入休眠仓。   “还有——”楚云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懒洋洋地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在里面小心点,别让爷爷我进去捞你。”   已经脱下制服的赵胤成握在休眠舱边缘上的手指一紧,不知自己还要被这家伙羞辱到什么时候,一脸憋屈地躺进了休眠舱里。   楚云非气完他,站在操作台后伸手按下了红色的按钮,然后站在一旁抱起了手臂:“开始跟踪监控。”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没事就气气他。   小赵:气炸。 第162章   把执行者送进去,看着数据流稳定下来,基本上就不用再有人一直在这里盯着,毕竟他们进去之后,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包括赵胤成在内,赵烟澜选的这三十九个执行者,走的全部都跟楚云非一样一念化万人,把整个能量场具象化成一个世界的路子。   赵胤成是在三十九个人里精神阈值最高的一个,也是他们之中实战经验最少的一个。   楚云非盯着他的数据流看了片刻,想着到底是赵家的嫡长孙,别进特别行动科第一天就出了事,这可不好。   见楚云非还在这里站着,那两名科研人员说道:“楚科,给您搬张椅子吧。”   楚云非摇头:“不用,我再看一下就走。”   赵胤成到底是能跟他互掐了这么多年的人,一进入能量场世界之后,就立刻开始作妖。   他手上还有四处那个手环,比起楚云非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大型惰性能量场,手上筹码要多多了。   楚云非在操作台前又调整了几个参数,然后才转身离开,准备到主操作台前去。   实验基地中心的主操作台前一共有八个科研人员,中央的位置归属于楚云非。   这些庞大的数据流从三十九个休眠舱所连接的能量场里传过来,在屏幕上经由一个复杂精密的算法转变为各项数值,详尽地显示在上面。   要关注这些数值的变化,从中找出规律,需要经验丰富的科研人员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看,因此楚云非出现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向旁边看一眼。   这巨大的显示屏足足有一人高,显示器上面运算的是赵烟澜醒来之后写的新算法。   楚云非来到了显示屏下方,尽管他自认是全才,在第三代中也是首屈一指,然而放在赵烟澜面前,就不得不承认这些能力一样都不够看。   那些庞大杂乱的数据流通过新编制的算法之后,呈现在屏幕上的结果就变得有序起来,赵烟澜给特别行动科的任务是要对这三十九个能量场进行一个横向对比。   虽然这些能量场强弱不一,但是它们之间总该有一些没有被人发现的共同点,要找到这些共同点或许是一场持久战。   楚云非的脸被显示屏映成了蓝色,他已经做好了接受挑战的准备。   一上午的时间转眼过去,有新的科研人员到操作台前来替换已经在这里忙碌了一上午的八个人。   能源基地有两个饭堂,可以容纳八百个人同时用餐,而且提供的伙食非常不错。   在没有尝过赵烟澜的手艺之前,楚云非一直觉得这里的饭菜自己心中的理想品级,试过赵烟澜做的饭之后——不提也罢。   “楚科。”来换班的科研人员站在他身后,提醒道,“到换班时间了,你该先去食堂吃饭。”   “好。”楚云非感受得到他们的拘谨,没办法,目前整个特别行动科就只有他一个正科级。赵烟澜也给他配备了副手,可两位副手也是从能源基地吸收进来的科研人员,职位不高。   赵烟澜保证了他的绝对自由跟绝对权力,也导致了一个问题,就是一旦他离开操作台前,就没有人有足够的权限来决策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眼下是实验开始第一天,照理来说是不会出什么状况的,然而楚云非还是不打算离开这里太久。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营养剂,打算迅速解决午饭,再回到这里来。   科研人员看着他转过身来,嘴唇动了动,像是刚要说点什么,目光就停驻在了自己身后。   几步之外,宪兵队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个保温盒。   保温盒跟宪兵队长的搭配实在是怪异,所有刚刚换班的这班科研人员看到他,脸上的神情都有一些古怪。   只有邢队长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表情,等着楚云非走过来,然后对他行了一礼:“长官。”   楚云非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手中提着的保温盒上,然后再抬眼看向他,问道:“邢队长这是?”   “是收到赵处的命令,来给楚科送午饭。”   邢队长说得没有一丝勉强,显然在他眼中,赵烟澜无论叫他做什么都是合理的,哪怕这样要他一个宪兵队长过来兼职送外卖。   楚云非没有动作,赵烟澜闪得那么快,就为了回去做这个便当?   人类要完。   “邢队长。”他开口道,“以后对赵处这样的无理要求,不必理会。”   邢队长很为难,楚云非见状摆了摆手,说道:“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吧,我忙起来顾不上这样吃饭,太麻烦了。如果他再要你送来的话,就让他跟我通话。”   这哪里像是一个科长对处长说话的语气?   可他知道,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没关系,要是硬要留在这里让眼前的人不高兴了,那才是真的要出问题。   所以他点了点头,又向楚云非行了一礼,便瞬移回了能源局。   他们交谈的时候离主操作台远,声音也轻,所以科研人员只听到了大概,没听清楚这饭到底是谁送来的。   楚云非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来交接自己工作的副手已经到了。   下午来接班的是他的一个技术组副组长,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这中年人显然也看到了。   因为跟楚云非相熟,所以比其他人来,他也更敢跟这位新上司开玩笑,直说道:“是对象送来的午饭?”   楚云非走回操作台前,“嗯”了一声,没说话。   “唉,也就是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在热恋当中才会搞这么多花样。”中年人很感慨,“云非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样对待对象的心意,她不会生气吗?”   “生什么气?”楚云非抱起了手臂,眯着眼睛看数据变化,“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我在这里努力工作,难道不是为了他吗?”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楚云非也没去纠正,只说道:“我去抽根烟,你盯着,我很快就回来。”   在这样的科研团队里工作,用营养剂代替食物,用烟草来提神,是大多数人的习惯。他的副手见怪不怪,说道:“去吧。”   楚云非在外面磕掉了两盒营养剂,又抽了一根烟,怀念了一下那个把自己带进能源局,但是可能永远不会再出来跟他一起抽烟的人之后,就很快回到了主操作台前,继续工作。   执行者一进入能量场世界,不到任务结束或失败是不会出来的,作为监控数据的科研团队,在能源基地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是常有的事。   楚云非从来了这里以后就没再回去过,而赵烟澜除了第一天派人送来午饭,被他退回去之后,也再没有任何消息过来,没有再搞什么爱心便当,也没有在他面前现身。   转眼十天时间过去,陆陆续续有人醒来,宣告任务失败。   楚云非早有预料,这些未知的能量场比他们每一个人过去激活的记录都要难,这三十九个执行者里,能有十分之一一次成功就不错了。   第一次失败之后,他让执行者暂时休息,打算等这一批所有人都出来之后,形成详尽的实验报告,再让他们同时进去。   等到第十五天,还留在休眠舱里的人已经不足十分之一。   等到第十八天,除了三十九号休眠舱外,所有的休眠仓里都已经空无一人。   主操作台上只有三十九号休眠舱跟它所连接的能量场世界还在有数据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楚云非听见自己的科研人员说道:“上一次楚科成功激活那个世界的时候,也是在里面呆了二十天呢。”   言下之意是觉得赵胤成很有可能成功激活这个能量场世界。   特别行动科成立已经超过了半个月,想来他们也对这些行动组的成员有了一定的了解,自然知道三十九号休眠舱里躺的是哪位小祖宗。   赵家人,又是从第一学院里出来的翘楚,据说在学校的时候就跟他们这位楚科竞争得很厉害,能一次性激活这个大型惰性能量场也不奇怪。   楚云非却不像他们这样乐观,他看着唯一亮着的那个数字,脸上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他要是能成功,不用我进去捞他,那倒是省了我很多事。”   他这大半个月时间里,除了休息洗漱跟进食以外,就是待在主操作台前。   所有人都猜测这是因为三十九号休眠舱里躺着的这位身份特殊,就算是特别行动科也不希望他出什么问题,所以他们的科长才要守在这里。   楚云非任他们猜测,也懒得澄清。   直到第二十天,三十九号休眠舱传来的数据流断了,所有人在失望之余,又都松了一口气。   赵胤成果然没有成功激活这个大型惰性能量场,也没有在里面坚持超过二十天时间。   楚云非皱着眉,看着主操作台上三十九号休眠舱的灯一下子从绿色转为了刺眼的红色,同时休眠舱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跟他手环上传来的感应几乎同步。   赵胤成不仅在里面失败了,而且还迷失在那个世界里。   众人就看到他的身影瞬间在主操作台前消失,只听他的声音通过系统,直接响在了自己耳边:“四十号休眠舱准备开启。”   楚云非的身影出现在四十号休眠仓前,听到他的话的科研人员已然做好了准备。   他动作迅速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然后踏进了营养液中,整个人躺了进去。   只听“咻”的一声,休眠舱舱门再度关闭。   操作台前的科研人员飞快地输入了一连串指令,将四十号休眠仓连接到了赵胤成所在的能量场。   所有人听着熟悉的机械女声倒数十秒,看到屏幕上流过的数据流从波动迅速变成稳定。   等到倒数结束,四十号休眠仓的灯也“啪”的一声从黄色转成绿色。   楚云非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爷爷来捞你了。   小赵:…… 第163章   再见了……师尊。   青年跌坐在门口,看着从阵眼中被击碎的至宝里蔓延出来的寒冰之气迅速冻结了整个洞天,所有想要仓促逃离的人都被冻结在了其中,脸上保持着惊恐的表情。   他闭上了眼睛,想着被困在阵法中心的那个人,这一次,大约是永别了。   那人的修为境界再高,也敌不过自己这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徒弟想要欺师灭祖,为他准备了这样一个牢笼。   青年手中的剑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等着那冰霜蔓延到身前,将所有的罪孽都冻结在这里。   下一刻,身前的空气却波动了起来。   坐在地上的人心下一沉,猛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着怪异的人。   “我说什么来着?”来人的声音响起,那嘲弄的语气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还不是要爷爷进来捞你这孙子。”   赵胤成的目光停驻在他的脸上,眼角一抽,记忆瞬间回笼。   ……   “回来了!”   紧盯着操作台的科研人员发出了一声惊叫,所有人看着主操作台上的两个灯分别由刺眼的红色跟绿色变成了和缓的白色。   几秒后,从两个休眠舱连接的世界里传过来的数据流彻底消失,屏幕上空白一片。   “咻”的两声轻响,三十九号休眠舱跟四十号休眠舱的门先后打开,在两个单独操作台前待命的科研人员连忙冲了过去。   好快,真是太快了。   所有人都想道,从三十九号休眠仓里的执行者出问题开始,到科长进入能量场世界把他从里面拉回来,这一阵兔起鹘落,时间过去了才不到二十分钟。   “真是好厉害,不愧是激活了能够给十七个人类基地功能三十年的大型能量场的人。”   “是啊,真的好厉害。”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觉得楚云非坐在这个位置上资历太浅,太过年轻,不容易服众,现在他们心里这样的想法就已经彻底抹去了。   楚云非睁开眼睛,从休眠舱里坐了起来,伸手将头发捋向了脑后。   营养液从发梢落下来,沿着他光裸的上身落回休眠舱里,他撑着休眠舱的边缘,两手一用力就支撑着自己从里面站了起来,踏出了休眠舱。   他随手接过了旁边的人递过来的浴袍,看着自己刚刚脱下来的衣服还在地上堆着,想着估计是刚刚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收拾。   “赵胤成回来没有?”他一边披上浴袍,一边问道。   “回来了。”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楚云非听这声音耳熟,一回过头来就看到了赵烟澜。   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还给楚云非递了浴袍,他那么多天不见人影,眼下又突然出现。楚云非看着这张俊美得不真实的面孔,都感到有些不适应了,结果就发现赵烟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楚云非低头看去,意识到自己只是随意的披着浴袍,中门大开,穿了跟没穿一样。   这老流氓站在他的休眠舱前,看了个他从里面出来的全过程,虽然没吹口哨,但是那双眼睛里幽幽的光芒都在昭示着他满脑子的黄色废料。   楚云非:“……”   作为执行者,他们都在科研人员面前光着身体惯了,哪想得想到赵烟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会在这种时候有闲情逸致想不该想的事情。   他翻了个白眼,合拢了衣襟,把浴袍带子扎紧了,问道:“你怎么来了?怕我顾不好你们赵家的嫡长孙?”   见恋人不再春光外泄,赵烟澜心中暗道可惜。   不过可惜归可惜,解释还是要解释的。   楚云非听他说道:“胤成一出来,第一次实验就算结束了,我过来看看我的假想被证实了多少,再准备第二次实验方案。”   “证实了多少?”楚云非问道,他原本已经从休眠舱旁走开,去捡起了自己的衣物,听到这话又直起身来看了他一眼。   “没多少。”赵烟澜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过几个关键点倒是跟我想的一样。”   从操作台上生成的结果已经传到了他的系统上,从最后这个世界里监测的波动果然跟他想的一样,有四股。   其中两股跟休眠舱连接,一个是赵胤成的数据,一个是楚云非的数据。而另外两个就很简单了,一个属于能量场核心,另一个则属于迷失在这个世界里的,不知是他哪个兄弟的能量波动。   这四股波动两两相似,如果不是赵烟澜改进了算法,很难检测得到。   在另外三十八个世界里,监测到的能量波动就只有两股,虽然从振幅上比不上这个大型惰性能量场的波动,然而无论从周期还是振动方式上来看,这三十九个世界的能量波动都如出一辙。   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赵烟澜想道,这证明了很多东西——比如说,这些能量场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联系。   “走吧。”赵烟澜不想在这里立刻谈起他的实验结果,其中还有些细节需要进一步确定,“去看看胤成。”   楚云非嗤笑一声,他觉得赵胤成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自己了,不过见赵烟澜的手伸在半空中等着他,一直没放下,楚云非还是伸手搭了上去。   在楚云非从休眠仓里醒来的瞬间,赵胤成也跟着醒了,一想到那个王八蛋在自己面前说了什么,他就差点气炸,然后被营养液呛得一阵咳嗽。   “咳咳咳——”   他竟然在那个世界失败了,还要靠死对头救才能回来。   赵胤成一边咳嗽,一边站在休眠舱旁穿上了浴袍,脸色阴沉。   他在进去之前已经猜到了这个世界不好攻略,然而没有想到会这么难:“让我看看实验数据。”   守在一旁的科研人员听到他的话,立刻递上了光脑,赵胤成把整个数据看了一遍,陷入了沉思。   在第一学院的时候,他们进入能量场进行实验的时候,再难激活的惰性能量场,整个级也有两个人一定能够成功激活,一个是楚云非,还有一个就是他。   然而在速度方面,他始终差了楚云非一步,如果两个人同时进入模拟能量场,那么先出来的肯定是楚云非。   赵胤成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对虚拟出来的能量场世界总是不能完全投入。   他知道自己在攻略的能量场核心是假的,不过是能量存在的形式,并不是真正的人,所以他每次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够投入进去。   但是楚云非不一样,他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共情能力,能够将虚拟出来的世界也看作是真实,完全地投入情感。   赵胤成不知道他在这些世界所要得到的数值是什么,但他总想,没有哪一种情感能够比自己所选择的这种更容易得到。   他在这些虚拟世界里所要得到的是能量场核心的怒气值,把人气得跳脚简直是每个人类的天赋,赵家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赵胤成想要惹个能量场核心生气还不容易?   事实很打脸,还真不容易。   为了让自己迅速进入共情状态,赵胤成在进入能量场世界之前,已经封住了自己的记忆。   这是他所能想出的让自己忘记这是个虚假的世界,更能快速地将感情融入进去的最好的办法。   换了以前他的个人系统,这一点是很难做得到,而四处的手环足够神奇,确实实现了这个功能,让他在进去之后一直没有想起自己是谁。   他的行为守则就只有一条,就是要跟他的师尊对着干,作为这个世界的能量场核心化形,这个男人越要他做什么,他就越不做什么。   那个男人亦正亦邪,做事随心所欲,从来不受拘束,那么他就要成为他师尊最不喜欢的那种循规蹈矩,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正道之首。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能量场核心对他的容忍度竟然这么高。即便到了最后,他走上了欺师灭祖,要跟他同归于尽的道路,那个男人也没有丝毫对他生气的意思。   反倒是赵胤成自己,因为共情得太厉害,把这个世界彻底当做了真实,几乎要在弑师的愧疚中永远沉沦在里头。   赵胤成放下了手中的光脑,转头看向休眠舱,在休眠舱周围还有他从里面起身出来的时候带出来的营养液。   这样强烈的共情实在是太过影响他的大脑,令他几乎想要立刻再回到那个世界去,再见一见那个被他封印在了寒冰之中的人。   他闭上了眼睛,想要克制住自己,不要立刻就回到休眠仓里去,下一刻就看到两个身影出现在他的对面。   赵烟澜跟楚云非来了。   楚云非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赵胤成发红的眼角,大概猜到他现在是还在共情之中,想要回到那个世界去。   这很正常,像自己这样完成任务从里面出来的人都不能立刻忘情,更何况是任务失败,要靠死对头出手才活着回来的赵胤成。   在两个穿着浴袍的人之间,军装笔挺的赵烟澜简直是另一个画风,他径自开口道:“我看了整个实验过程,数据不错,虽然第一次失败,不过我想下一次成功的几率会提高。”   赵胤成原本心情低落,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中还是忍不住亮起了光芒。   能够得到赵烟澜的肯定,比任何安慰都要有意义。   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站在赵烟澜身旁的楚云非身上,看到死对头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刚刚生出了一点好心情又消散了。   赵烟澜微微一笑,向楚云非伸出了手,对他说道:“右手。”   “怎么?”楚云非原本正在欣赏赵胤成脸上憋屈的表情,听到他的话,就下意识地把手伸了过去。   赵烟澜把他手腕上的手环给解了下来,转手扔给了赵胤成。   赵胤成条件反射地接住,听赵烟澜说道:“这两个手环是一对,下次进去的时候一起带去。” 第164章   至此,第一阶段实验基本结束,包括赵胤成在内的执行者全都从休眠仓里出来了。   因为这小子出来得比较晚,还闹了这么一出,所以三十九号操作台前的科研人员一直陪伴他到现在,终于可以结束这一阶段的工作,暂时不用再待在这里观察数据,可以像其他小组的同事一样回去休一个长假了。   楚云非看着赵胤成把两个手环戴上,来到这些陪着他多耗了七八天的科研人员面前,跟他们说了几句话。   他跟赵烟澜站得有些远,听不到赵胤成具体说了什么,只看到这些科研人员脸上慢慢都露出了笑意,跟赵胤成交谈的时候还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拍了拍这小太子的肩膀。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这再显然不过了,赵胤成是在为技术支持的事向他们道谢,而这些科研人员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这王八蛋,大佬心道,除了在对着自己的时候永远是一副混蛋嘴脸,对着其他人倒是表现得彬彬有礼,滴水不漏。   “走了。”赵烟澜见他目光还停留在赵胤成身上,于是催促了一声,“去换衣服。”   楚云非的浴袍底下还是真空状态,还得回他自己的办公室去拿一身衣服换上。   楚云非这才收回目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直接换上了常服,准备从又待了大半个月的能源基地离开。   自从做了执行者之后,他简直可以说是以基地为家,一开始工作就基本不用回公寓。   他把能源局的制服挂在了衣柜里,拉上上衣拉链就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结果发现赵烟澜正站在门外,显然是在等他。   “换好衣服了?”赵烟澜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楚云非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好像很少穿能源局制服跟睡衣之外的衣服,于是站在原地任他看。   他的常服就是时下的年轻人喜欢的款式,说不上有多特别,但胜在青春。赵烟澜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哪怕还是顶着二十七八的脸,可身上再也散发不出这种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走吧。”楚云非看到这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实际上快要两百岁的老人家一脸感慨地摇了摇头,招呼自己一起走。   楚云非没动,而是问道:“上哪儿去?”   赵烟澜转过身来,理所当然地道:“回你家。”   楚云非原本想着不让他再跟着自己在平民公寓进进出出,可是一想这大半个月来两人都没再碰上一面,要是再不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去的话,两人的感情恐怕会出现裂缝。   于是“啧”了一声,关上办公室的门,跟赵烟澜一起离开了。   走在能源基地的走廊上,两人就特别行动科工作的事交谈了一番。   赵烟澜已经把所有的数据都传到了他自己的系统里,准备趁所有人休假的时间再做一次深入的分析。   “要我帮忙吗?”楚云非问道,心里盘算着回家吃过晚饭,也许可以跟他再一起回能源基地来。   “休你的假。”赵烟澜给他下了禁令,在第二轮实验开始之前不准回能源基地来。   他知道这小子一工作起来就是标准的拼命三郎,整个能源基地里就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生猛的人,一天只睡六小时,一日三餐都用营养剂替代了,怕不是要比他还要容易未老先衰。   下午人多,两人出了能源基地大门,原本想着从基地这边走路回去,在下午四五点钟的阳光里漫步一下,可是看着路上往来的行人跟刚放学的低年级儿童,楚云非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是他一个人走还没关系,但赵烟澜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他身上穿着能源局制服,肩上又扛着五颗星,脸又长得这么好看,谁都知道他是能源局现任一把手。   赵烟澜刚从能量场世界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公布这个消息。   主要是老七,一把烂摊子甩给他,自己迫不及待地躺进了休眠仓里,他为了实现一个平稳过渡,只能先坐在幕后大刀阔斧地把能源局内部整顿了一遍,推行了新的规章制度,然后才公布了自己回来的消息。   当然,对外公布的是能源局二处的身份,只有对少数人知会的才是他真正的背景。   否则一听当年的七位将军竟然有机会能够再次醒来,读着他们的事迹长大的群众激动是一回事,现在的当权者怕要上交权柄又是另一回事,完全不利于维护社会稳定,也意味着一堆麻烦。   何况从以前开始,赵烟澜就不喜欢弄权,这些没意思的东西还是留给他们自己玩吧。   能源局的掌舵者从七处变成他这个二处,对一般人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对整个人类社会的权力阶层来说,也只是能源局的内部变动,不构成什么影响。   而能源局内部在适应了他的行事风格之后,又有刚成立的特别行动科分担了赵烟澜的大部分注意力,其他工作都没有什么变化,他们也就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压力山大了。   两人从能源基地瞬移回了楚云非的公寓门外,赵烟澜松开了他的手。   他今天原本是想带楚云非去看看他们的新家,然而想了想这么把他带去,估计楚云非还是会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于是就打算把另一件事情先提前。   那两枚戒指就在他口袋里放着,赵烟澜的计划是先跟他回来,然后等订购的食材送来,就好好给他做一顿烛光晚餐。   酒足饭饱,再把战场转移到床上,等好好地满足过另一层欲望之后,趁他迷迷糊糊无力思考,就把戒指给他套上。   戴了他的戒指,就一生一世都是他赵烟澜的人了,等明天再带他去已经收拾好的园子,定下婚礼跟入住的事,整个计划称得上是十分完美。   楚云非看见赵烟澜的表情,不知他又在计划什么,于是没有急着进去。   他背靠着墙,对着赵烟澜抱起了双手,赵烟澜见状收敛了一下自己跑得有些过了头的思绪,低沉地问道:“怎么,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当然有了。”楚云非见他还打算跟自己装,于是想了想,挑了手环的事做切入点,问道,“你为什么把七处送给我的手环给了赵胤成?”   原来是为了这个,赵烟澜眸光一闪,倾身贴近了他:“没跟你商量,不高兴了?”   楚云非:“……”   说实在的,他最讨厌这样的身高压迫。   在能量场世界里,他要跟妹妹商芸保持一样的外形,像她那么高比不过他还好说,怎么回到现实世界还是要矮他一头?这人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   “醒醒,是我在问你。”楚云非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让赵烟澜再靠近,“不是让你反过来问我。”   “好的。”赵烟澜举起双手投降,并且往后退了一些,说道,“别生气,老四做的这两个手环本来就是一体的,要由一个人戴上才能发挥出全部的功能。之前老七不知道,所以只给了你一个。”——还给的是那个能把能量场核心切片的。   其实按照赵烟澜当初的设想,这手环不仅能把能量场核心切片,也能在前五次失败的情况下,把执行者自己切片,这样极限氏地提高成功几率。   他无奈地看着楚云非,想着他之前进来的时候只带着一个手环,功能有限,把自己错认成了能量场核心。   真是坑死人了,赵烟澜想道,他想起和自己一样躺进了休眠仓里的老四,这家伙就做了这么一对手环,也不写个说明书,也不怕戴上手环的人搞不清楚它的真正功能。   “是因为这个?”楚云非眯起眼睛,接受了他的说法,“好吧,就算手环要凑齐一对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功用,那你又是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它扔给赵胤成?”   每一个执行者从能量场世界里出来之后,都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感情,这一点即使是楚云非也不例外。   就是因为那些感情残留,所以他才会一见到赵烟澜就这么轻易地心神失守,被他耍了一记。   “瞎子都看得出赵胤成现在非常想回到那个世界去。”楚云非觉得搞不好赵胤成现在就在想着该怎么找人来操作休眠仓,好立刻回去继续这个任务,“你信不信你把手环给他,这小子转头就躺回休眠舱里去了?”   “哪里用得着转头——”赵烟澜算着时间,抬手看了看系统传来的消息,“他现在就已经躺回去了。”   能量基地,三十九号操作台前,被赵胤成辛苦留下来加班的科研人员按下了按钮,对站在休眠仓前的人点了点头。   赵胤成深吸一口气,再次脱掉身上的浴袍,躺进了休眠仓里。   休眠仓闭合,屏幕上倾泻而下的数据流再次由波动变得平稳,“嘀”的一声,指示灯由黄转绿,赵胤成再次进入了能量场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楚云非(点烟):有时候我很难理解这些姓赵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赵烟澜(微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好吧,我就是想快点把他们弄醒,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赵烟澜(内心):这几个王八蛋,当初嘲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现在就我最快找到媳妇,气不死他们。   - 第165章   听到赵胤成又躺回去了,楚云非神情一肃,第一反应就是站直了身体准备回去。   怎么说赵胤成也是特别行动科的编外成员,算是他肩上扛着的包袱,他这个死对头对别人的狠比不上对他自己的万分之一。   楚云非之前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了,赵胤成是封住了记忆才进去的,之前一个手环就能把他的记忆封住,现在戴上了一对,搞不好真的能让他彻底认为自己是那个世界的人了。   只是他才一动,就被赵烟澜给按了回去。   “不用去。”赵烟澜放下了右手,“他自己会折腾回来的。”   楚云非看着他淡定的脸,琢磨了一下,然后放松了身体,说道:“我怎么觉得比起你来,我更像是是他的亲叔爷?”   赵烟澜也不知是真对四处的科技这么有信心,还是对赵胤成这么没爱心,居然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赵烟澜听到这话,对他笑了一下,温和地道:“这小子当初在学校,没少找你麻烦,进去吃吃苦头也好。”   “……”楚云非这下是真觉得老对头有点可怜了,世上怎么会有把公报私仇这种事做得这么光明正大,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人。   “我很遗憾没有参与你的少年时期,没有在那个时候给你出气。”赵烟澜说着,一手按在了楚家的识别器上,然后楚云非就听到“嘀”的一声,门开了。   楚云非:“……”   不要脸,这老流氓什么时候把他自己的信息给编进去了?   “不过胤成既然是我们赵家的子孙,那就该承担起让长辈高兴的责任。”赵烟澜说道,“何况有两个手环戴着,不会出不来了。”   楚云非心道,你恐怕是低估了你侄孙的决心。   不过他想了想,没打算把赵胤成封住记忆的事告诉赵烟澜,死对头吃苦头,多有意思,让他吃。   大不了再进去气他一次,气不醒就让赵烟澜自己去,反正这又不是自己的锅。   赵烟澜看到他的表情变化,知道大家都是一肚子坏水,真是绝配了,于是嘴角一勾,一揽腰一推门就把人带了进去。   家里的窗帘拉着,下午的阳光没能穿透进来,在屋里只留下暧昧的昏黄光线。   楚云非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两个人的心都为对方跳得飞快,心跳几乎要在此刻趋于一致,只问道:“干什么?”   赵烟澜本来没想这么快就干坏事,可楚云非这一肚子坏水的表情实在是太招人,他听见门锁在身后“咔哒”一声落下的声音,心念一动没让感应灯亮起来。   楚云非看到他幽深的眼眸,被他带着在原地一转,背就撞上了门,然后两只手被高举过头,一边一个地钳制住了,抵在身后的门板上。   赵烟澜贴近了他,低声回答了他的问题:“算账。”   楚云非:“算什么账?”   “在能源基地里,你不好好休息也就算了,还敢退了我做的饭?”赵烟澜说着,低头咬他的耳朵,洒落在楚云非耳畔的气息暧昧至极,“这笔账我该怎么跟你算?”   楚云非刚想说点什么,昏暗的室内就突然灯光大亮。   突如其来的灯光令两个人都眯起了眼睛。   赵烟澜有些意外,自己明明就把感应灯的回路控着,怎么还亮了?   然后就看到恋人的目光越过了自己,落在身后的某个位置上,紧贴着他的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   他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维持着把人压在门上的姿势转过头去,就看到楚父楚母站在几步之外,显然是刚回到家从卧室里出来,看着这个来自能源局的大人物对自己的儿子耍流氓。   初次见面就被岳父岳母看到自己把腿顶到了老婆两腿中间的赵烟澜:“……”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楚云非就知道让赵烟澜跟着回来没有好事,尤其是看到一向镇定的父母连表情都裂了,不得不肩负起破冰的责任。   在短暂的僵硬之后,他放松了身体,淡定地推开了赵烟澜,问道:“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了?”   楚父楚母的目光非常复杂,楚母开口道:“刚回来……都坐吧,我去给你们泡杯茶。”   片刻之后,三个男人一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楚母在厨房泡了茶,端到了三人面前,在将杯子放到赵烟澜手边的时候开口道:“请——”   她原本想叫赵烟澜的名字,然而却不知道这个青年叫什么,于是只能省略了称呼,说道,“请用茶。”   “谢谢。”赵烟澜已经恢复了淡定,波澜不惊地道了一声谢。   楚母看他端起了茶杯,目光不由得落在他肩上的那五颗星上,想起之前在十七号基地的时候,儿子发来通讯说他接受了能源局的任命,任了正科,当时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来却好像整个事情都透着不对劲。   这坐火箭般的升迁速度,还有儿子这样跟顶头上司搅在一起,说这中间没有什么桃色交易,恐怕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她反省着自己,在丈夫旁边坐下,想到这些年他们夫妻二人都忙于工作,因为儿子从小就省心,所以从来没有管过他,没有想到他最后会变成这样。   楚云非看着母亲脸上的神色,跟总是板着脸的父亲不同,她的心思总是写在脸上,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于是踢了赵烟澜一脚,说道:“解释。”   夫妇二人看着儿子对上司如此不客气,更觉得药丸,只有赵烟澜放下了茶杯,完全不生气。   在刚刚这盏灯亮起来之前,他还满心想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实验猜想能成真,胤成回去肯定能气醒一个来给自己当伴郎,园子也已经收拾好了就等主人入住,又可以把这小王八蛋按在床上这样那样——   结果没有想到灯一亮,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见了老丈人跟丈母娘。   “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一下。”赵烟澜的声音温文尔雅,跟他刚刚把人家儿子压在门上乱来的禽兽行径完全不一样,“我是云非的新任上司,能源局的负责人。”   楚父楚母心里门清,当领导的,总该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能够撑得住场面。   楚父开口道:“略有耳闻。”   即使是身在十七号基地边缘,能源局换了一把手的消息通过信息网也传到了他们耳中,就是这大半个月前的事。   而楚父也记得,自家儿子就是在那个时候上位的。   他的目光落在楚云非身上,只觉得自己儿子不走正路,而他这个新任领导居然也被小年轻的美色所迷惑。   ……不对,要论美色,自己的儿子看起来还没他领导美。   楚父的心情变得更复杂了,这个男人到底看上了他儿子哪一点?   面对老丈人审视的目光,赵烟澜很沉得住气,毕竟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能让他生出忐忑的心情的人已经可以说是不存在了。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还有一些事情,我暂时没有向外界公布,不过既然今天跟两位见了面,我也就不隐瞒了。”   楚云非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赵烟澜要放大招,所谓的“没有向外界公布的事情”,除了他的真实身份,还能有什么?   果然,只听他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每一句话,都属于能源局的机密,希望两位不要外传。”   仿佛被他的郑重所感染,楚父跟楚母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开口道:“您说。”   “我叫赵烟澜。”   “……”   这个名字,没有人会感到陌生。   它被写在教科书上,被镌刻在丰碑上,跟另外六个名字一起,被印刻在了每一个经历了大灾难后的人心里。   楚父楚母是接受忠诚教育更深的第二代人类,“赵烟澜”这个名字对他们的意义,比对楚云非要重多了,以至于他们看着面前这个刚刚还把他们儿子压在门上的男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叫赵烟澜,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两人茫然地看着这张俊美得不真实的脸,楚母低声道:“这……跟画像长得不像啊……”   楚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赵烟澜:“……”   他在画像上的样子已然深入人心,真是再次尝到了当年在画像的时候皮了这么一下的苦果,还听到楚云非在旁发出了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   “那几张画像只是我们当初跟大家开的一个玩笑。”赵烟澜眼也不眨就把另外六个人拖下了水,只字不提这一开始是自己带的头,反正他们在休眠仓里躺着也不可能跳出来反驳他。   “在人类基地建立之后,我们作为初代执行者进入了能量场,想要试验如何将其中的能量转化为可供人类使用的能源,结果除了老七,所有人都在能量场世界里迷失了一百多年。”   楚父楚母听着这些埋藏了一百多年的真相,知道赵烟澜说的是真话。   引领人类走过了黑暗岁月的七位领袖是怎么死的,外界一直有很多猜测,他们作为曾经身处于权力漩涡中的人,多少也曾听到过一些秘闻。   只是完全没有想到曾经的传奇还有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的一天,一时间不知该让赵烟澜给自己签个名还是怎么着。   “我没有想过这么仓促就跟两位见面。”楚云非看着赵烟澜伸手过来,握住了自己放在腿上的右手,“将近一个月以前,云非在能量场中执行任务时,意外地唤醒了我。他的任命不是由我决定的,而是由老七——”   赵烟澜温和地看他一眼,“也就是你的七处,他是谁,我想你已经猜到了。他决定给了你正科级的任命,因为你不仅激活了这个能量场,而且唤醒了我。”   他说着,转向了楚父楚母,诚恳地道:“我很幸运,在能量场中迷失了一百年多年之后,还有机会被一个优秀的后辈唤醒。更幸运的是,还能跟他一起在那个世界里经历生死的考验,收获了我最渴望的感情。”   楚云非听他说道:“我喜欢你们的儿子,今天如果你们没有回来的话,我已经向他正式求婚了。既然两位已经在这里听完了我的话,我希望可以把他交给我,让我用余生的时间来兑现我的承诺。”   他说过,要给他一个家。 第166章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楚父跟楚母完全跟不上赵烟澜的节奏,他们刚刚接受儿子有了个男朋友,就发现儿子的男朋友是传说中的人类领袖。   本来以为儿子升职这么快,都是靠不光彩的手段爬上去的,正要深刻反省他们一心投入基地建设,过分忽略了儿子的成长是不是一个错误,结果却发现是他们错怪了楚云非,他的升迁都是他用真正的功勋拼出来的。   等到这两件事都扯明白之后,赵烟澜竟然又直接向他们提了亲——   那儿子岂不是很快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这对刚刚醒悟过来自己生了儿子等于就是上交国家,这些年来完全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对他实在亏欠良多的父母来说,简直是个难题。   答应得太快,他们就没有多少机会补偿儿子了。   可要是不答应的话,说不定又妨碍了儿子的幸福,欠他更多。   夫妇二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打算想想怎么样才能圆满地解决这个问题,就听门铃被按响了。   楚父抬手起手来,看到个人系统上显示门外站着的人,有些茫然。   这拎着大包小包食材的外卖小哥是谁叫来的?他们没有叫这些东西啊。   “是不是有人送食材过来了?”赵烟澜见状主动发问道,然后看到楚父点了点头。   他于是松开了楚云非的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微笑着道:“本来以为两位没那么快回来,所以我订购了一些食材,打算给云非做些好吃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能源基地,为了工作也没有好好休息,吃的都是营养剂。”   听到这句话,楚父跟楚母都想到这么多年来,无论他们在不在家,儿子都是一直在吃营养剂,家里的厨房都没有开过伙,不由得感到有些惭愧。   父母一直都很忙碌,楚云非倒是习惯了从他们这里得不到情感回馈,眼下看他们因为赵烟澜有这样传奇的背景加成之后还对自己这么好而生出了愧疚,都感到十分不适应。   偏偏赵烟澜好像还看不见他们的不自在一样,要从沙发旁边绕过去亲自应门,嘴上说道:“我去开门吧,刚好买的食材多,今晚可以多做两个菜,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行了——”楚云非看着自己的父母不自在的样子,想着他们哪是赵烟澜这老狐狸的对手,直接站了起来要去开门,“我去开门。”   然而却被赵烟澜按了回去。   楚云非抬眼看他,看到赵烟澜眼里的神光,知道他现在不这么折腾一通大概是不会罢休的。   原生家庭的问题,就跟他少年时期在学校里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样,赵烟澜永远没有办法回到那个最需要帮助的他面前,只能在许多年之后插入到他跟这些遗留的问题之间,最大限度地把他们欠他的东西,都还给他。   楚云非举起双手做了个跟他刚刚在门外一样的投降姿势,表示自己放弃挣扎,随便你了。   楚父楚母这才回过神来,因为赵烟澜刚刚说的那几句话,他们的重点直接就偏离成了“怎么能让赵将军给他们做饭”,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赵烟澜口中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楚母忙道:“我来,我来开门。”   说完起身走了过去。   一打开门,送食材来的小哥见了她便露出了笑容,这年头会买这些新鲜食材的人可不多,都是土豪。   他殷勤地道:“您好,您订的食材我都给您送来了,要帮您搬进厨房里去吗?”   楚母还没说话,赵烟澜就从她身后走了出来,伸手道:“给我吧。”   “好的。”外卖小哥从善如流,把手上的食材都交接给他之后,就转身从这里离开了。   楚母站在原地,手里什么也没接到,只看着赵烟澜轻车熟路地把食材往他们家的厨房里拎过去,显然不是第一次在家里给他们儿子做饭了。   楚母愣了片刻,见楚父向自己使眼色,才如梦初醒地走进了厨房里。   刚回到公寓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进厨房看一眼,因为这么多年来都没在家里做过饭,可能也就是赵烟澜来了之后才使用过。   厨房里,赵烟澜已经卷起了袖子,开始把食材往外拿了。   他刚刚过来拎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脱了身上的外套,只是围裙挂在厨房里,所以还没穿上。   这些由专人送过来的食材已经处理好清洗过了,不太讲究的话,不用再清洗一次也可以直接烹调,非常方便。   楚母不擅长厨艺,她看着厨房里多出来的这些器具,有很多她都不知道用法,想来自己的儿子肯定也不会有心思去添置这些。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楚云非被他们这样教育长大,这些生活习惯像足了自己跟他父亲。   她站在厨房门边看着赵烟澜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不大庄重的念头——他们家这多的不像个儿婿,倒像个儿媳……   刚刚被认定为是楚家儿媳的赵烟澜听见身后的动静,知道楚母也跟进来了,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她眼下大概是局促地站在门边,又想进来,但又不知道自己进来能帮上什么忙。   于是开口道:“现在要买这些食材,比人类基地刚刚建成的时候好多了。”   楚母是非常了解那段历史的人,听到这句话就感到没那么紧张了,起码这句话她会接,只一边走上前来一边说道:“现在有些偏远的基地条件还是有些不足,跟人类基地刚建起来的时候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唉。”   赵烟澜掌控了谈话节奏,把她带进了话题里:“你们这次去十七号基地,就是为了维修他们的能量防护罩吧?把刀递给我一下好吗?”   楚母连忙应了,在旁边的刀架上看了看,抽出了一把递给了赵烟澜,听他道了一声谢:“我想做的菜有点多,一个人估计折腾不大开,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陪我聊几句,顺便帮我打打下手吧。”   “好的。”楚母高兴地点了头,既有种跟人类领袖在一起交谈的骄傲,又有种找到了定位,不至于给赵烟澜添乱的欣慰。   客厅里,楚家父子坐在沙发上,隐隐听到从厨房里传来的交谈声,跟他们这边的安静形成了天壤之别。   楚云非就知道赵烟澜哄人唬人都是一把好手,自己的母亲在厨房里跟他待上一阵,肯定什么话都被套出来了。   还好自己从小就不是他们照顾大的,他从在人造子宫里被培养出来之后,一直在育儿所待到一岁多才被领回家里,整个育儿所就没有长这么大才被带回去的孩子。   因为这样,所以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已经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了,就算赵烟澜现在想问他妈他几岁还尿床,他妈也估计讲不出所以然来。   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跟自己的父亲面对面地坐着,能坐上这么久。   觉得父子之间第一次有机会交流就这么干坐着,对父亲来说可能会有些尴尬,楚云非想了想,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了烟,问自己的父亲道:“抽吗?”   楚父看着儿子拿烟熟练的动作,心情复杂地道:“你抽烟。”   楚云非一哂,没有想到他回来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只解释道:“在基地里执行者都抽烟,不抽显得另类。”   见父亲看起来并不想接自己的烟,楚云非便打算收回手,然而楚父却伸手挡住了他。   他看了已经长大成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得这么优秀的儿子,心中感慨,将他拿在手里的烟接了过来。   楚云非微微一笑,给他点了火,男人之间的交流永远是在香烟跟美酒之中显得更真诚。   鉴于这是他的父亲,他们估计没有机会再通过更魔刀的方式来联系感情,而楚云非也不再像年少时那样渴望感情交流——他所有的空白都有人填补了,所以这样交谈起来,他心里没有什么负担。   楚父抽了一会儿烟,看到儿子只是把烟放在桌上,并没有像自己一样点燃,于是向他抬手示意。   “不了。”楚云非说道,“打算戒了,以前跟七处在一起会抽,现在跟他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觉得这两个“在一起”好像容易有歧义,一时间笑了起来,最后说道:“总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戒了好。”   楚父点了点头,半晌才说道:“戒了好。”   他不善言辞,或者说在生疏了那么多年的儿子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最后说道,“我当初跟你母亲决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把烟给戒了,这一戒就是二十多年。”   他说着,抬头看向儿子,“这根烟,是爸爸二十多年来抽的第一根烟。”   其他看来也不必说了,对当过执行者的人来说,当有一个人出现,能够让他们戒掉香烟这种东西,就说明他们从能量场里带出来的感情空缺,已经被填满了。 第167章   每一个被教育过要投入到人类事业中去的人,在年轻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想过,有机会可以跟传说中的人类领袖一起吃饭。   然而谁能想到,这个梦想有一天竟然能成真呢?   无论是从菜肴的美味程度还是参与者来说,这一顿饭都吃得让楚父楚母有种在参加国宴的错觉。   直到晚餐结束处,他们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吃过晚饭收拾碗筷的间隙,楚父跟楚母凑到了一起,楚父低声问道:“刚刚在厨房里,赵将军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楚母一边收拾筷子,一边低声回答道,“就是领导人的关怀。对了,还问了我们的工作。”   领导关怀工作,这实在是特殊的荣耀,楚父心中却感到压力山大。   可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在人家面前却那么随意,不由得就觉得赵将军真是平易近人。   楚母端着盘子进了厨房,听见丈夫在身后拿着碗跟筷子跟了上来,于是问道:“你刚刚问了儿子吗?他答应了吗?”   “嗯。”楚父应了一声,把碗筷放进了水槽里,“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看他的样子是打算从执行者的位置上退下去了。”   楚母停下动作,有些迟疑地道:“我觉得赵将军对咱们儿子挺好的。”   楚父点了点头,赵烟澜对楚云非的好,连他们做父母的都比不上。   当然,他们也确实对儿子并不怎么好。   楚父抿了抿唇,说道:“而且,我看云非也挺喜欢赵将军的。”   这两个年纪跟地位都差这么远的人,如果不是能量场世界这个意外,恐怕也不会在一起。   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夫妇二人的目光相遇,都觉得作为并不称职的父母,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就不用再多发表意见了。   客厅里,楚云非沏了一壶茶,发现自己父母在的时候,赵烟澜倒是很规矩。   这个正襟危坐的人喝完了茶,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然后收回目光,对楚云非说道:“替我跟他们说一声,我先走了。”   赵烟澜本来以为今晚可以完成计划,把求婚戒指送出去,没有想到楚云非的父母会突然回来,看来只能改天再找机会了。   话音落下,楚云非就问道:“你今晚打算回哪里?”   他没有看赵烟澜,打算他要是说回能源基地的话,就跟他一起回去,但如果他是要回赵园的话,那就算了。   赵烟澜说了一个地址,楚云非斟茶的动作一顿,发现那里既不是能源基地,也不是赵园,估计是赵烟澜自己的地盘了,一百多年没回去那种。   他有些意外地想道,那里居然没变成博物馆,不过赵烟澜回来了,那肯定也有专人给他收拾好了,于是对他说道:“等我一下。”   然后起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楚父楚母还在低声说着话,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两人都转过身来,看到儿子站在门边。   他们的交谈立刻停了下来,一起看着儿子,听他说道:“赵烟澜打算回去了,我去送他。”   楚父跟楚母都愣了一下,说道:“好。”   楚云非沉吟了片刻,又道:“我今晚可能也不回来了。”   楚父楚母只往他大概要回能源基地工作的方面想,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见他们没再问什么,楚云非就转身从厨房离开。   夫妇二人听到儿子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说道:“走吧,我送你。”   两人从公寓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也少了。   赵烟澜牵着他的手,楚云非听他忽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于是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没想到你会跟我一起出来。”赵烟澜顿了顿,似乎还是觉得得意,又笑了起来。   楚云非“啧”了一声:“你老实说,今晚你本来打算干什么?”   他都看到了,那些食材里面还放着蜡烛。   说实在的,蜡烛?这玩意儿肯定不能吃,多半又是什么来自上个文明的浪漫。   “你发现了。”赵烟澜显然并不意外,他一边牵着他向前走去,一边解释道,“我本来是想跟你一起吃一顿烛光晚餐,然后喝点酒,接着——”   他顿了顿,明智地把床上的部分省略了,说道:“向你求婚。”   今天第二次听到“求婚”两个字,楚云非想到赵烟澜说过,他的正式求婚是要带着戒指来的,便问道:“你的求婚戒指呢?”   话音落下,就看到一枚指环被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钻石在灯光下发出闪耀的光芒,楚云非听这个拿着戒指的人说道:“这是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给我未来的伴侣准备的戒指。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送出去了,所以在进入能量场的时候,把它交给了我大哥。”   楚云非看着这枚钻石,在大灾难之后,钻石的营销神话已经破灭,这个由碳构成的纯净物质对他们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的目光还是被这个戒指所吸引。   赵烟澜停住了脚步,拉着他的手,把人转向了自己。   虽然街上行人稀少,但是他们站在这里,两个人的容貌都如此出众,而且赵烟澜身上还穿着能源局的制服,因此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不过赵烟澜显然不在意这个,他站在楚云非面前,迎着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然后像忠诚的骑士一样单膝下跪。   “哇——”   有年长的人认出了这个动作所代表的意义,然而更多的是对这个举动感到莫名的年轻人。   楚云非听见不远处有个小姑娘在问道:“妈妈,叔叔在做什么?”   她的妈妈说道:“这是来自上个文明的求婚仪式,如果这个哥哥接受了叔叔的戒指,那么他们就要结婚了。”   小姑娘问道:“就跟你和爸爸一样吗?”   她的妈妈说道:“是啊,就跟我和爸爸一样。”   赵烟澜举着这枚小小的指环,问道:“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跟我共度余生吗?”   看着这边的年轻人们意识到了这个举动是做什么,于是起哄道:“答应他!”   “答应他!”   楚云非看着赵烟澜唇边的笑意,觉得这人真的是个drama queen,又不是说他会不答应,为什么还要选在公开场合求婚?   在所有声音中,那个小姑娘的声音最为突出,她用稚嫩的童声喊道:“哥哥答应他,哥哥娶他!”   赵烟澜:“……”   楚云非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了一声。   在小孩子的眼里,单纯地就以美貌度来确定到底谁是爸爸,谁是妈妈。   赵烟澜的颜值放在当世,实在是无人能出其右,楚云非幸灾乐祸地伸出手来,说道:“好吧,我娶你就是了。”   说完把他拉了起来,然后不等他把戒指戴到自己的手上,就把赵烟澜拉向了自己。   两人的嘴唇重叠在一起,就像是第一次亲吻,脑子里爆开的都是烟火,心跳也趋于一致,整个胸膛里都像有一团火焰在烧起来,将热量传递到彼此的身上。   周围传来了口哨声,还有小姑娘拍手叫好的声音,心里还存有不能荼毒下一代的道德感的两人心念一动,身影消失在了街道上。   在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只有从能量罩上透下来的星光还游离在这里。   ……   对楚云非来说,瞬移已经是一种相当熟悉的转移方式,何况在他们身处的地方变幻时,赵烟澜都没有松开手臂。   等到一吻终了,他终于被放开,几乎感到有些缺氧。   然而,还没看清他们现在是身处何地,就被赵烟澜推到了床上。   楚云非的背接触到了柔软的床铺,心道:有床,那肯定是他住的地方了。   此刻有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不亮屋内的陈设,却照亮了赵烟澜的眼睛。   楚云非看到里面流露出了属于捕食者的光芒,看他站在自己面前,一边解开胸前的扣子,一边欺身过来,只感到心跳加速。   他撑在被单上的手已经戴上了那枚戒指,掌下的触感不像是棉织品,更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常见的绸缎。   楚云非下意识地抓了抓身下的织物,心道真是奢侈。   赵烟澜的气息很快就笼罩了上来,他俊美的面孔在月光中跟那个世界里的鬼王更加重叠,修长的指间出现了一枚跟楚云非手上那只一模一样的戒指。   楚云非眯起了眼睛,不等他作妖就抢先道:“给你戴上是吗?来。”   说着劈手夺过了钻戒,套在了赵烟澜的无名指上,发现这个尺寸刚刚好。   刚刚营造出来的气氛一秒被破坏,赵烟澜笑着看他的动作,听他漫不经心地道:“好了,戒指交换完毕,还有什么要我说的?”   他这么积极,什么都让他说了,哪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没有了。”赵烟澜憋着笑,伸手抚过躺在身下的人的侧脸,说道,“你觉得不觉得这张床很熟悉?”   熟悉?楚云非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此刻再看室内的摆设,只感到确实从床到其他部分都熟悉得不得了。   只听赵烟澜说道:“我让他们把这里布置得跟我们在酆都成亲的时候一模一样。”   大佬:“……”他这什么爱好?   “虽然你攻略了我五次,但只有一次真正跟我成亲了。”赵烟澜想起了洞房花烛的那一夜,眸光变得幽深起来,“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一次,你顶着的不是你真正的脸——”   他倾身下来,贴在身下人的耳边低声道:“所以我想,我们需要制造一些新的、正确的记忆……” 第168章   赵烟澜说到做到,楚云非从出娘胎以来就没在床上呆这么久过。   第一晚的时候,赵烟澜还在床上一边纠缠他,一边贴在他耳边,声音暗哑地道:“可惜你没有穿上新娘的喜服,盖上红盖头,不然就更像了。”   楚云非给不了他回应,只能揪紧了身下的布料发出喘息。   赵烟澜很满意他这个样子,心里想道:不过没关系,等他们结婚的时候搞个中式婚礼,等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再好好地补上这一段。   等到一轮结束,进入贤者时间的楚云非想起了这句话,只闭着眼睛说道:“你想让我穿上新娘服,盖上红盖头,我看你是想死。”   在能量场世界里,他顶着妹妹商芸的壳子,脸长得比现在更偏女性化,身高也要矮上一大截。   可是他现在一米八二,再穿上那一身喜服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赵烟澜听他这么不情愿,想了想那个画面,估计是因为有情人滤镜加持的缘故,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然而为了不惹恼楚云非,他还是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等到第二天,就开始积极地拉着他在这个完整地复刻的鬼王府邸的园子里,制造他们的新记忆。   他们在这方面的记忆几乎全都是发生在鬼王的府邸之中,卧室是常规地址,卧室旁所附带的浴池也是高发场所。   在狄琰日常处理酆都事务的书房,在窗前、在书桌旁都有他们留下的痕迹。   除此之外,对赵烟澜来说,最值得回忆的就只有高粱地里那一场楚云非跟萧律的互助。   然而现在实现不了,因为他没有办法在基地里变出一块人迹罕至的高粱地,所以暂时把这个念头放在了脑后。   于是在他的“复刻记忆”行动里,这些地方一个都没有放过。   楚云非第一天没回去,第二天也没回去,只要稍一放松,就会被赵烟澜随便按在什么地方就开始乱来。   在求婚成功之后,似乎是觉得楚云非不会抵赖,赵烟澜简直越发的肆无忌惮。   第二轮实验还没正式开始,赵胤成带着那两个手环,有什么问题不需要管他的死活。赵烟澜憋了那么久,完全不加节制。   楚云非对他在这方面的爱好跟坚持上面是非常服气的,都快两百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有精力?   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狼狗,三代人类中的佼佼者,这都干不过他,而且现在还有种一看到他就腿软的感觉,实在是丢脸到家。   床帐中,暧昧的声音刚刚消下去,楚云非从锦被中伸出了手臂,依然觉得热。   于是把被子更掀开了一些,让自己的半身都露在外。   在接触到空气的皮肤上斑斑点点,都是他身旁的人留下的痕迹,赵烟澜坐在床边,神情里尽是餍足。   楚云非闭目休养了片刻,这种事情精力消耗太大,尤其这样胡天胡地地乱搞,到最后每次一结束他就昏昏欲睡。   意识刚要被扯入黑甜乡,就感到赵烟澜的手又从后面摸了过来。   “……”楚云非冷冷地开口道,“不行,腰要断了,你给我节制点。”   话音落下,那只手果然就顿了顿,然后旁边的人像是轻笑了一声。   他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赵烟澜显然换了个姿势,两只手都按了上来,开始给他按揉饱受摧残的腰。   他说道:“你要加强锻炼,才不会这样都跟不上我的节奏。”   赵烟澜手上的劲道很好,酸疼的腰被他揉的感觉没有这么难受。   “你那种节奏鬼才跟得上。”   楚云非闭着眼睛趴在枕头上,感觉做个表情都是在浪费力气,面无表情地嘲道,“你又一周时间没有去能源局了,你还行不行了你?”   赵烟澜手上的动作没停,声音里带着笑意,说道:“我行不行,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楚云非:“……”   “不用担心,他们又不是废物。”   还好这人开完黄腔还知道要说正事,“何必事事都要依靠我?我是能活的比别人长,但也不能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   楚云非感到他倾身过来,在自己的肩上落下了一个亲吻,然后对自己说道:“比起风平浪静的能源局,我更关心的是我们的婚礼。”   “婚礼,这有什么好关心的?”楚云非倒是没有想过婚礼的事情,这都是上个文明的人喜欢搞的仪式。   “很多。”赵烟澜道,“比如说,我们的婚礼你想邀请哪些宾客?”   楚云非直接了当地道:“没有想法。”   赵烟澜听到这个答案,在他身后挑了挑眉,开口问道:“难道现在结婚都不兴举行婚礼了吗?”   倒不是不兴举行婚礼,而是一般人没有这个闲情雅致。   楚云非想了想,忽然开口道:“我想请谁都行?”   “对。”他背对着赵烟澜,所以看不到赵烟澜看向他的目光里有多宠溺,别说是想邀请宾客来参加婚礼,就算他说要天上的星星赵烟澜也会给他摘下来。   赵烟澜许诺道:“你想请谁都行。”   “你们上个文明的婚礼,结婚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有花童?”   楚云非不知在想什么,赵烟澜只听他这样问道。   “花童、伴郎伴娘,这些都是西式婚礼里传过来的。”赵烟澜解释道,“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照着做。”   “好啊。”楚云非说道,“那我要赵胤成来当花童。”   赵烟澜一愣,然后立刻笑出了声。   楚云非说道:“他是你的后辈,年纪又小,来当你的花童很合适啊。”   “你进去气了他这么一场,还觉得不够解气吗?”赵烟澜问道,想着是不是要找机会再让楚云非发泄发泄。   “也就这样吧。”楚云非说道,“没什么感觉。”   赵烟澜觉得就花童这件事情再讲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楚云非根本就没有想要个什么充满仪式感的婚礼,他纯粹就是想整赵胤成。   他于是聪明地换了一个话题,问道:“现在的人如果不举行婚礼的话,那他们结婚是怎样?”   楚云非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现在的人结婚就是去民政局登记就好了,信息会被直接上传到系统,在你的名字后就会添上六个字,‘楚云非的伴侣’,在我的名字后,也会填上六个字,‘赵烟澜的伴侣’。”   不需要带什么证件,也不需要什么繁琐的手续,方便的很。   时代在变,各种机构在变,只有民政局不变。   赵烟澜心想,当然,还有计育局。   不过后者对他们来说暂时没有必要去关注,因为他们没想着现在就要孩子。   于是第二天一早,吃过了早饭他就换了一身衣服,看上去终于不是打算跟楚云非在园子里再消磨一天时间了。   楚云非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私服,跟现在的流行完全不一样。   他想道,虽然两个人看起来年纪相差没有很远,但是从衣着的品位上来说,就看得出差距了。   这样想着,嘴上便问道:“穿这么正式,打算上哪去?”   赵烟澜穿的是在上个文明里很流行的西装三件套,剪裁修饰着他的肩膀和腰线,一双长腿更是引人注目。   就算是看惯他这张脸的楚云非也不得不承认,当他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别有一种优雅禁欲的气质。   如果是放在从前,两人之间大概就是穷小子跟上流社会的贵族这样的差距。   赵烟澜用楚云非看不清的动作将领带打了个温莎结,用目光示意他去看放在旁边的另一身西装:“换上。”   楚云非看向自己刚刚一直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只见那里摆着一身跟赵烟澜身上很相似的西服,区别只在于尺寸跟剪裁。   楚云非走过去,拿起了这身西服,然后转头看向赵烟澜,说道:“给我的?”   赵烟澜正在系好袖口上的扣子,闻言对他微微一笑,说道:“对。”   见楚云非拿着衣服站在原地不动,他利落地将袖子扣好,走了过来,问道:“不会穿吗?要我帮你换吗?”   说着,伸手覆上他的腰。   楚云非瞪他一眼,拿着衣服走开了。   开玩笑,如果让他动手的话,那他们今天就不用想出门了。   赵烟澜被这样毫不掩饰地嫌弃了,也不在意,只站在原地等着他。   楚云非换衣服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穿上了衬衫跟西裤从房间里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领带,另一手将外套往后甩着搭在肩上,看上去跟赵烟澜的优雅禁欲完全不一样。   甚至在他脚下还不伦不类地穿着拖鞋,不像赵烟澜已经换上了皮鞋,全副武装。   “穿好了,怎么样?”   楚云非走到他面前,赵烟澜微笑着伸手替他整理好了领口,又帮他扣好了袖扣,接着拿过了他搭在肩头的西服外套展开,帮他穿上。   他看着他的侧脸,想到刚刚摸到这身衣服的时候,一摸就感到这布料精致,制作精良,简直就像是上个文明的工艺品,然而穿上身之后,尺寸刚刚好。   赵烟澜替他整理好了外套,然后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了鞋盒,将一双黑色的皮鞋从里面拿了出来,接着半跪在楚云非面前,替他换好了鞋子。   楚云非不期然地想起了从上个文明流传下来的那个童话,王子为他的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两人举行了婚礼,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闪过,眼前的人就站起身来,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说道:   “走吧,去登记。” 第169章   一大清早,门卫打开了民政局的大门,拉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往保温杯里倒满了热茶来暖手。   门卫秦伯是整个民政局来得最早的人,主要是因为他就住在民政局的值班室,他开了大门之后就一直坐在一楼大厅里,透过玻璃门看着外头。   等时钟快走到八点半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有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从大厅门外走了进来。   即使文明断层,民政局依然挺立不倒,婚姻登记处也是一样,依然设在民政局一楼的大厅里。   “早啊,秦伯。”   “早啊。”   每一个来上班的人都跟秦伯打了声招呼,现在民政部门属于闲职,整个系统里没有多少公务员编制,基地里公务员最多的地方,还是能源局。   而且近来能源局换了一把手之后,又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科,把能源基地里一大半的人都纳入编制内,简直一步登天。   民政局跟那里完全比不了,不过好就好在比起上个文明来,他们的工作要清闲多了。   从第二代开始就没有多少人会早早地结婚生子,到现在第三代,要来民政局办事的人也一样不多。   看着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都准时到了,秦伯也就搬起了凳子,准备回值班室里去泡茶。   今天他起床的时候就感到天气变凉了,基地的能量罩虽然能够挡住外来的侵袭,但是为了节省能量,温度调节功能通常不会开启。   身处在这片最后的大陆上,无论南北,人们都要靠自身的调节能力来保持温度。   婚姻登记处的四个办事员都到饮水机旁去泡了一杯热茶,像门卫秦伯一样拿在手里,充当暖手的利器。   等到手回暖了,有人就端出来一盘瓜子,几个人于是聚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喝茶嗑瓜子,开启了新的一天。   如果今天上午没有人来登记办理手续的话,他们就可以这样一边聊天一边消磨时间,等有人来再过去接待。   其中一人说道:“今天这么冷,估计也不会有人这么早来的。”   话音落下,就看到门外突然出现了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众人:“……”   好家伙,刚说完今天的第一项工作来了。   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的众人看着外面站着的那两人,赵烟澜跟楚云非今天虽然没有穿能源局的制服,但穿着这样的西装三件套,简直比肩上顶着五颗星跟三颗星来还要耀眼。   她们不由得低声讨论道:“他们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好像是上个文明的?”   “好像是……我在历史书里见过。”   是的,赵烟澜把自己跟楚云非都打扮得足够隆重,简直可以从登记处出去之后直接去教堂搞一个西式的婚礼。   然而人类基地建起之后,这些信仰就不复存在,真正实现了全民无神论,只有科学的马克思主义万古长青。不管是东方的道观寺庙还是西方的教堂,对于现代人来说,都只是历史上的一个符号。   见两人进来,所有在一楼大厅经过准备坐电梯到楼上去的人,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一看他们两个刚刚过来的方式,就知道这是能源局里的人,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当中最年轻的那个拿着手里的杯子,自告奋勇道:“我去吧。”   说着就从桌旁离开,走到了登记处的其中一个隔间里,等着赵烟澜跟楚云非进来。   在婚姻登记处,办理结婚跟离婚的手续都是在同一个地方,赵烟澜跟楚云非进来之后看到三个工作人员聚在一边,而一个小姑娘坐在隔间里显然是在等他们,于是一起走进了隔间里。   “请坐。”坐在桌后的小姑娘把暖手的茶杯放在一旁,开口问道,“两位来办理什么手续啊?”   在她对面摆着两张椅子,显然是给来办理手续的人坐的,两人便在桌后坐了下来。   楚云非看赵烟澜解开了西服外套原本扣着的扣子,想了想也跟着做了一样的动作,感到坐得自在了一些。   小姑娘看着面前这两个帅哥,尤其是赵烟澜,这张脸实在是祸害,什么也不做就能让所有人盯着他的脸看到忘神。   楚云非见状,将右手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曲起两指在上面轻轻的敲了敲,吸引了对面的人的目光,这才开口道:“结婚登记。”   “哦,好。”小姑娘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将桌面上的两块光板分别推向了他们,接着在面前的光脑上一阵操作,让光板的界面上显示出了结婚登记用的信息表格。   “两位先把表格填一下。”   楚云非低头拿起了光板,随便一扫上面要填的内容,然后就开始逐项填写起了自己的信息。   赵烟澜看着他的侧脸,勾起嘴角,也开始填写信息。   各处办公脱离了纸跟笔,即使是来结婚登记填写信息也不会有像过往那样纸笔摩擦的声音,于是就显得隔间里更加安静。   坐在桌后的小姑娘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眼里涌出了一些眼泪,刚要伸手擦掉,就听楚云非说道:“好了。”   这些类似的个人信息,他在入职能源基地的时候填过一次,后来入职能源局的时候又填过一次,填起来轻车熟路,比赵烟澜要快得多。   “好的。”小姑娘忙放下了揉眼睛的手,看到自己面前的光脑在他按下确定的瞬间,填好的表格就传送了过来。   她先看了一眼楚云非的工作单位,果然是能源局,然后才又看向其他信息,同时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从信息库里调出了匹配的个人档案。   她的光脑上显示着刚刚调出来的信息——   楚云非,男,能源局特别行动科科长,二十四岁。   小姑娘咋舌,这么年轻有为,怎么这么快就进入围城,基地的宣传正常改变了吗?   然而光脑上的信息一跳,显示另一个人的表也填好了。   她于是快速确定完楚云非的信息,然后点开赵烟澜的那张表一看:“……”   在她的光脑界面里并列着两张信息表,左边是赵烟澜刚填的,右边是系统搜索弹出来的存档对照。   她看着系统弹出来的这个信息存档,感到一阵窒息。   赵烟澜?赵将军?   她飞快地抬头看了赵烟澜一眼,这跟他留下来的画像完全不像啊!   “那个……”她怕自己的工作哪里出了错,于是从桌后站起身来,说道,“我们的系统可能有点问题,需要我的同事过来看看。”   说完飞快地从隔间里跑了出去。   楚云非:“……”   赵烟澜倒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对楚云非说道:“等一等就好。”   小姑娘颠三倒四地把看见传奇领袖的信息跟还在喝茶聊天的几人说了,让她们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   婚姻登记处负责人兼局长夫人迅速打开了咨询台上的光脑,进入刚刚的婚姻缔结申请界面一看,果然跟她刚刚说的一模一样。   这事实在是太大了,婚姻登记处恐怕不够权限来办理,她于是想也不想就给局长发起了通讯。   局长在办公室里刚煲好一壶水,起身要去给自己泡一壶靓茶,就听到通讯响了起来。   低头一看,是婚姻登记处打来的,于是拿着水壶接起来问道:“怎么了?”   “老张!”局长夫人张嘴便叫道,“你快下来!赵将军……赵将军……”   局长:“???”   赵将军啥啊,哪个赵将军啊?   局长夫人:“哎呀,反正说不清楚,你下来就是了!”   “好好好。”局长放下了水壶,毕竟是老婆大人的命令,“我这就下来。”   他从三楼的办公室坐电梯下了一楼大厅,见老婆站在咨询台后朝自己招手,于是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局长夫人一把把他按了下来,让他看光脑上显示的信息,局长两手撑着台面,看着这个金光闪闪的名字,差点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名字……怕不是同名同姓!   如果不是的话,那信息量好大啊!   赵将军没死,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结婚登记,这是还找到一生所爱了?   这样一个婚姻缔结申请,他自己看到都要擦汗,何况是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一边擦汗,一边让夫人跟其他办事员镇定下来,免得在那位大人面前失礼,最后沉声道,“这样,我亲自去办。”   局长夫人担忧地道:“你业务行不行啊你。”   局长:“……”   他确实有几十年没有接触过窗口服务了,太久了,可能真的会搞不定。   局长:“要不咱俩一块进去?”   局长夫人:“……”   最后几个办事员就看着他俩一起进了隔间,还不忘把隔间门关上了。   局长一进去,看到赵烟澜,差点条件反射下跪。   局长夫人的心也是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巅峰竟然是亲手给赵将军登记!   “张局。”赵烟澜站起身来,跟他握了握手,“还惊动你亲自过来了。”   “没有没有,将军——”张局长握着传奇领袖的手,心里在不停地想道:我跟赵将军握手了!我跟赵将军握手了!   不洗手了!   局长夫人站在一旁,近距离看着赵烟澜,心里想道:等会老张一定不要洗手,先来摸摸我的脸,四舍五入一下就是赵将军摸了我的脸!   两人又同时想到,赵将军要娶的这个伴侣还真是年轻啊。   很快,局长作为官场上的人精便反应过来,对赵烟澜露出了笑容,指着身旁的局长夫人道:“这是我夫人,办理结婚登记业务一把好手,由她来负责将军跟——”   赵烟澜轻声打断了他:“叫我赵处就可以,现在能源局归我管。”   张局长听到这句话连连点头,原来这就是能源局新任的二处,难怪。   可他一想不对啊,那七处……   赵烟澜的笑容意味深长,局长顿时明白了,对赵烟澜表决心道:“是,赵处跟七处的身份,我一定会让底下的人守口如瓶,赵处放心。” 第170章   大灾难后,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接到来头最大的一场婚姻缔结手续终于办完了,所有人站在玻璃门后,一起目送那两人远去。   她们心中都在想道,这件事情恐怕能成为一辈子的谈资,然而却又被局长勒令封口,不能说给其他人听,真是非常难受了。   楚云非跟赵烟澜走在一起,想到两个人这就算是结婚了,从今以后,他们各自的档案里配偶那一栏就多了对方的名字,打上了彼此的印记。   等到走过了街角,再不在民政局的视线范围内,赵烟澜才低声道:“真是麻烦。”   “什么麻烦?”楚云非侧头看他,说道,“你不是应该已经习惯大家看你像看传奇一样的目光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一样,不把你放在眼里的。”   说他能完全无视赵烟澜的身份,那也做不到,顶多就是跟他相处了多些时日,见过了他所有的性情,知道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会有喜怒哀乐,被骗了之后也会生气,才感到他在自己面前走下了神坛。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楚云非问道,他们两个穿成这样,要是在街上走来走去,太过引人注目了。   他以前没想过结婚的事,这是第一次,不知道赵烟澜眼中对结婚的定义有多少重仪式。   他于是问道:“回我家吗?”   这个时间估计他爸妈还没有离开,他们刚刚完成了一项任务,应该会在家里休息十天半个月。只是儿子离开的时候还是单身,回去的时候就已经结婚,这个惊喜估计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赵烟澜摇了摇头,楚云非又道:“那去你家?”   他知道赵烟澜的大哥还活着,长兄为父,做弟弟的结婚,当然也是要带着伴侣回去的。   至于赵家的其他人,他们辈分那么高,见不见都可以。   赵烟澜还是摇头,楚云非就想不到他想去哪儿了。   “走。”赵烟澜牵着他的手,对他说道,“现在我更想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长街尽头,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下一瞬,楚云非眼前的视野就变成了他熟悉的能源基地。   他们不在特别行动科的实验室,而是在上一次赵烟澜跟他摊牌的时候带他来的能源基地深处,那摆着七台休眠舱的地方。   这里和上一次他们来的时候还是一样,一样的安静,空气里一样有着灰尘的味道。   在高高的天花板下,所有的仪器都在安静的运行着,维持着那六台休眠舱里的六个人跟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赵烟澜牵着他的人,就带他回到了七台休眠仓前,然后伸出手来,将手掌按在了第一台休眠仓上。   就像上一次一样,休眠仓的舱门感应到他的指纹,滴的一声改变了模式,银灰色的舱壁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变成水晶棺。   几个睡美人躺在其中,没有睁开眼睛。   楚云非看了看身旁的人,见赵烟澜对自己笑一笑,然后转向了这六台休眠舱里躺着的众人,对他们说道:“当年就约定好,如果谁结婚,一定要有伴侣,先带到你们面前来,没想到我是第一个。你们看清楚了,这是我的伴侣。”   他说着,把楚云飞往前推了推,让他站在自己面前,面对着这六台休眠舱。   楚云非:“……”   赵烟澜的声音还在他身后响起,说道:“是不是超可爱?年轻又有活力,是不是羡慕死你们了?”   里面的人还是静静地躺着。   赵烟澜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不过很快又掩去了,开始挨个给楚云非介绍躺在休眠仓里的人。   “这是老大。”楚云非的目光落在第一台休眠仓上,听身后的人说道,“也是当年唯一能够治得住我的人。他醒着的时候,跟现在躺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真正的强者不需要高声说话,也能够让喧闹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他就是那种人。”   从一处旁边过去是一台空着的休眠舱,赵烟澜原本就躺在里面,赵烟澜说道:“这个位置是我的,我就不用介绍了。”   然后推着楚云非,来到了第三台休眠仓前。   “这是老三,他是军师,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战术推演最厉害的人,虽然战斗力最低,但是还是让人不能小觑。”   楚云非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的排位依据,这些事情教科书上哪里有写,那些研究黑暗时代的史学家要是听到赵烟澜讲这些,一定会兴奋到不行。   他问道:“所以你排在第二个位置,就是因为你的战斗力最高?”   “对。”赵烟澜大方承认,“论战力的话,我最高,但是我打不赢老大,所以哪天等他们都醒来了,其他人你可以随便欺负,但是在老大面前,你要乖一点,不然老公也救不了你。”   “老公?”楚云非听着他这个自称,转过来看他,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赵烟澜脑壳是不是被营养液泡坏了,他们是同性婚姻,哪来什么老公老婆之分?   “怎么?”赵烟澜迎着他质疑的目光,泰然自若地笑着反问道,“我比你老,而且比你攻,叫老公有什么不对?”   楚云非:“……”不要脸。   赵烟澜对他笑笑,又把他转过去让他看第四台休眠舱,说道:“这是老四,就是那个制造出了手环的人。他是机械天才,不管你想要他制造出什么装备,他都能制造出给你。”   楚云非探头看了看躺在里面的四处,看起来年纪跟赵烟澜差不多大,身上有天才科学家那种特有的气质,即便是这样躺在休眠仓里闭着眼睛,也一样看起来就跟其他几个人就不一样。   这就是四处,大佬想道,果然是不在江湖中,江湖中也处处有他名字的男人。   赵烟澜道:“毫不夸张的说,整个能源基地的基础都是由他奠定的——”说道这里,顿了顿,“没想到他进了能量场世界也醒不过来。”   楚云非听他的声音里带着唏嘘,于是问道:“在大灾难之前,人类的科技怎么样?”   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赵烟澜想了想,只说道:“并不怎么样,比起大灾难之后要差一大截。”   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一个可能是大灾难之前,人类所能动的能源并不像能量场那样纯净,另一个则是环境——环境逼迫得他们不得不迅速发展,否则就要死在宇宙射线跟变异动物的爪下。   “要进步,总得有个契机。”楚云非道,“四处他是一开始就负责科技部门吗?”   “差不多吧。”赵烟澜说道,“就连进入能量场,从其中汲取能源的想法也是他提出的。”   老四敢想人之不敢想,敢为人之不敢为,这样的天才科学家要是疯起来,比其他人可怕多了。   楚云非听着,又将目光转向了这第四台休眠舱,心中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   他眯起了眼睛,道:“我感觉你们一个个是笨到迷失在能量场里,而四处是他主动迷失在其中,并不想出来吧?”   赵烟澜:“……”   他觉得老婆说的很有道理,突然有点担心赵胤成这次进去激活的是谁。   如果刚好是老四的话,他醒来之后,或许还会迁怒于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他想着,目光移向了最末端的那个睡眠舱。最好也不是老七,他进入能量场世界的理由跟老四不同,但他也不想被打扰。   赵烟澜想了想,觉得应该不会这么倒霉,于是继续推着楚云非往前走,来到了第五台休眠仓前:“这是老五,旁边那个是老六。”   之前他都是一个一个介绍的,怎么来到这里就一口气提了两个人?   楚云非看向睡在其中的两人,上一次在这里看到他们的时候,他过于震惊,而且又被赵烟澜的话那么一刺激,根本没有认真看。   现在再仔细看去,就发现这两台相邻的休眠舱里躺着的美男子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孔。   五处跟六处是一对双生子。   赵烟澜道:“而且他们进入的是同一个能量场世界。”   这甚至不用带上四处的手环就能够实现角色分裂,将能量场核心骗得团团转。   可惜他们两个也没回来。   按照赵烟澜的设想,如果赵胤成进入的能量场世界刚好是他们两个在,那正好一箭双雕,等到两人举行婚礼的时候,一对伴郎就凑齐了。   两人默默地站在休眠仓前,楚云非怀着一种考古的心情注视了躺在里面的几人片刻,听身后的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回去吧,我也算带你见过他们了。”   赵烟澜的声音里带着寂寥。   当初七个人一起从黑暗岁月里走出来,结果现在人间却只剩他一个,换做是能控制情感的楚云非也豁达不起来。   他伸手拍了拍赵烟澜的手背,刚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问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领袖,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就突然响起了一阵“嘀嘀”的警报声。   楚云非感到赵烟澜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指一紧,两人同时转头向着警报声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   那警报声响了两下就停了下来,只听第一位的休眠舱发出了“咻”的一声轻响,接着舱门打开了。   躺在休眠舱里的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第171章   赵烟澜:“……”   空气中,一道机械女声响起:“事项序列:最高级,一号休眠仓个体复苏。”   这还用你说,看不见里面的人已经自己坐起来了吗?   封雪尘在营养液中坐起来,那些液体从他身上纷纷滑落,他伸手按上了休眠舱边缘,因为回到自己身体,恍若隔世,所以他坐了片刻,没有立刻起身。   赵烟澜已经站在原地,楚云非感到他身上一下子那种不正经的气息瞬间就消失了,整个人都变得庄严稳重起来,不由得想到他刚刚说的那句,除了老大以外,谁都治不了他。   这个故事教育了大家什么?就是flag不要瞎立。   赵烟澜感到自己被戳了戳,听到楚云非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六个能量场,怎么这么倒霉就把你的老大给气醒了呢?”   他此刻已经猜到了,赵胤成接到的任务估计跟自己一样,进入的也是一个大型惰性能量场,而其中正好就沉睡着这六个人中的一个。   在激活能量场的时候,也就顺带把里面的人给气醒了。   赵烟澜:“……”   只听楚云非又说道,“看来你们赵家七人的本领真是一脉相承,天赋异禀,谁都比不上你们,赵胤成这么轻松就把你的老大给气醒了。”   赵烟澜刚想说什么,就看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   赵烟澜:“……”   这算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的婚姻才刚刚开始,这就要面临崩溃了吗?   然而,更棘手的事显然还在前面。   他不知道,被自己派进去的后辈气醒的人此刻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   能源基地,特别行动科。   三十九号休眠舱咻的一声打开,赵胤成从里面坐了起来,然后忍不住伸手在休眠舱壁上用力地击了一拳。   又失败了。   这一次他也没能激活能量场。   他看着自己手上戴的两个手环,想到自己在里面一切的努力。他已经尽了全力,这样都无法激活能量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科研人员已经拿着浴袍来到了他面前,等他从休眠仓里起来,就把浴袍给了他。   “谢谢。”赵胤成跟他们道了谢,然后从休眠仓旁边走了出来。   科研小组的组长问道:“需要看这一次的实验数据吗?”   “不用了。”赵胤成说道,他系好了浴袍上的带子,站在原地,又回头看了39号休眠舱一眼。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已经发挥出了最大的能力,即便再躺进去一次,他也做不到更好。   也许他就是不如楚云非,不管他再怎么努力都好,也追不上他。   赵胤成发现,当付出全力依然失败之后,要承认这一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   “辛苦大家了。”他对站在原地陪着自己又完成了一次能量场激活的科研人员说道,然后寂寥地转身从这里离开。   -   能源基地深处,初代休眠仓前。   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人被脚步声所吸引,转头看向了左侧。   在看到这个穿着西装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人时,封雪尘的脸上浮现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   当初他们决定要实验老四的想法,从能量场世界中提取能源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进去的,赵烟澜是第二个。   他进去之前,只见了赵烟澜一个人,没有想到从那一场大梦里回归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   “你是怎么把我从里面弄出来的?”封雪尘问道。   “这个问题——”赵烟澜拖长了声音,说道,“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不管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封雪尘还没说什么,楚云非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了休眠舱前,手上拿着执行者的制服。   “这位是?”封雪尘看到他,这青年的面孔非常陌生,看得出来应该是他们的后辈。   只听赵烟澜干咳一声,如果换了是其他人,在他们面前,他要介绍起自己的新婚丈夫来都没有这么不好意思,可偏偏醒来的是封雪尘。   封雪尘的目光转向他,听他说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伴侣,楚云非,是老七选中的继任者。”   楚云非倒是比他自在得多,站在休眠舱前看着这个在他心中还没有走下神坛的封将军从休眠舱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躯上带出来营养液向着脚下落去,积成了一小洼,楚云非向他递出了手上的执行者制服,然后向他行了一礼:“封将军。”   封雪尘从他手上接过了执行者的制服,听他说道:“我们基地暂时没有适合您穿的能源局制服,只有执行者制服里才有适合您的尺码,委屈您先穿上。”   “没有关系。”封雪尘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这青年身上,看着他跟赵烟澜身上同款的西装三件套,只露出了微笑,问道,“你们今天是刚刚去登记?”   “是的。”楚云非有问必答,赵烟澜就没见过他这么乖顺的样子,“刚刚去登记完,所以他带我来这里见见你们。”   然后没有想到,你就醒了。   封雪尘穿上了能源基地的制服,楚云非看着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当年他穿着军装的时候,在人群当中是何等的耀眼,哪怕他的容貌没有赵烟澜这么出众,但是他身上的气质就是七个人之中的首领。   正想着,就感到赵烟澜走到了身旁,然后伸手揽过自己。   只见他看着封雪尘,对他说道:“我现在有些后悔先把你叫醒了。”   楚云非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其实是在六个能量场中乱选了一个,结果中标的。   封雪尘停下动作,挑眉道:“怎么说?”   楚云非发现他跟赵烟澜有些地方很相似,但有些地方又截然不同。   只听赵烟澜说道:“我家云非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像对你这样对我这么恭敬过。”   楚云非:“……”   “我现在发现你可能是他的偶像,在我的婚礼上,你可能会抢了我的风头。”赵烟澜说着,转头看向楚云非,对他说道,“你在我面前怎么就没这么乖过?”   楚云非没有说话,如果在能量场里遇上的不是赵烟澜,那么可能现在他还在他心中的神坛上没有走下来。   但如果在能量场里遇上的不是他,那么自己可能依然故我,还是当初那个并不把历史放在眼里的第三代人类。   当然,这些都是如果的事,都是没有必要在乎的事。   楚云非道:“如果我对你也像现在这样恭敬的话,我想你可能不会像现在这么高兴。”   他刚刚就想问了,赵烟澜看起来明明不喜欢站在权力中心,享受这些仰望的目光,为什么当初会选择成为领袖,结果却被封雪尘的醒来而打断。   没关系,这个问题他可以回头再问。   现在最重要的是封雪尘醒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其他休眠舱里躺着的人,包括七处,也有机会可以再醒来?   封雪尘穿好了衣服,眯起眼睛想了片刻,然后对两人说道:“我想见一个人。”   赵烟澜心中了然,知道他想见谁,于是说道:“跟我来吧。”   -   特别行动科。   赵胤成换好了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进入能量场,他想道。他在这里不过呆了一个多月时间,只是执行任务,还没开始染上执行者的烟瘾。   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执行者那样点燃一根香烟,他只是忍不住回头望去,想着那个虚拟的世界。在那里,他已经死了不知几次,但是想到那个人,他还是很想回去再看看。   他闭了闭眼睛,站在原地转了过来,抑制住了这种危险的想法。   他不知道,在能源基地深处,有人跟他一样,因为喜欢上了能量场世界里的存在,所以愿意放下一切,躺进休眠仓里,回到那个世界中,跟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他只是沉默地前行,想着要回归到现实生活中,想着自己进不了能源局,又做不成执行者,还能够做什么?   他生来就是为了继承赵烟澜的荣光,赵烟澜现在回来了,虽然选择了自己成为他的继任者,但是赵胤成却让他失望。   曾经的天之骄子低着头,在这空旷的走廊上,背着自己的行囊向前走去,毫无准备地撞到了一人身上。   赵胤成后退一步,下意识地道歉,可是对方却没有给他回应。   他皱着眉抬起头来,发现被自己撞到的人很高,他用平视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一截下巴。   然而赵胤成的心却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向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看去,目光落在这张熟悉的脸上。   他的死对头楚云非就跟赵烟澜一起站在这个人身后,然而赵胤成有生以来第一次眼睛里没有看到他,只有面前这个人。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无声地叫道:   师父? 第172章   第一学院   内部论坛   提问:跟自己的青春偶像结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很意外看到这个问题最近又热了起来,回答一下子从原本的115个飙升到了将近4000个,想来是因为最近封将军跟赵将军回归的原因。   作为提问的人,我在这里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答案,然而我最初的想法只是因为在研究上个文明时看到的一个现象。   “青春偶像”这个词在上个文明,从狭义上来讲是以青少年为主要受众的从事演艺活动的人群,在广义的范围内,青春偶像是所有青少年崇拜的人物,为青少年起着深远影响的榜样。*   上个文明的年轻人,在青春期最大的幻想中有一项就是有一天能够跟自己的偶像结婚,作为一名历史系的学生,我十分好奇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理。   如果将这样的假设放到我们的时代,是我们自己或者身边的人跟青少年时期的偶像结了婚,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出于这样的想法,我在论坛上发起了这个提问。   以及,封将军回归没多久,赵将军就结婚了。   虽然不知道谁是这个幸运儿,但还是祝ta跟赵将军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于XXXXXXX再次编辑)   12315人关注 334条评论   3395个回答 按时间排序   【匿名用户】   在论坛首页看到这个问题,我觉得自己应该进来回答一下。   由我来告诉你们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跟童年偶像结婚的幸运儿。   在说起这个事情之前,或许要先讲一讲我的童年偶像。   我跟他的相遇和结合,直到今天,我都依然觉得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我们根本就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毫不夸张的说,其中的间隔就像是生与死,天与地,比起上个文明中的偶像和普通人来说,差的更远。   我的偶像,他是个异常出色的人。*   就如那高天孤月一般,如冰如霜,却又独自照彻漫漫寒夜。*   如果不是因为我在毕业之前介绍的一项工作是跟他在一起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他。   那项工作是什么工作,在这里我就不细说了,大家只要知道我的偶像在这项工作上面是我的前辈,在我还没出生之前,他在这个领域上的建树就已经超越了很多人。   但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跟我一起合作的人是他。   虽然他本人在这个领域享有很高的声誉,但是他却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仅有的那些影像记录跟画面都非常模糊,甚至留下的图片都跟他本人相去甚远。   简而言之,在我的一位前辈把这项工作交给我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跟我合作的会是他。   然后就是在合作中经历的一些事情。   这个任务非常难,难到什么程度?难到它远远超过了我的能力,并且我的前辈在把这项任务交给我的时候,也没有猜到我在其中会遇到这么多问题,交给我的工具还出现了故障。   这基本上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没有他的话。   每一次不管我遇到什么我解决不了的事情,都有他在我身旁,支持我、帮助我、引导我,从来不嫌我麻烦。   因为某些原因,我们的工作场所向来只有一个人能够进入,其他存在于那个地方的人都不是真实的生命。   所以当我在里面顺利完成了这项工作,要从那里离开的时候,我第一次混淆了虚拟和真实。   这个亦兄亦父,亦师亦友的男人是虚拟的,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在工作结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从这种消沉的情绪中摆脱出来,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最后,我终究没有辜负前辈对我的期望,在完成这项任务之后就顺利升了职,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回去单位报道。   没有想到的是,在那里迎接我的人并不是前辈,而是他。   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是我按耐不住,又回到了那个充满了虚拟的世界里。   然而站在面前的人却告诉我,他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我会在那里遇见他,只是因为他恰好在那个地点滞留了一段时间,然后遇见了我。   他告诉了我他真正的名字。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虽然对这个名字的所有者,我有过很多的幻想,甚至也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能够走进他的世界,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没有想到,他比我最好的想象都要好。   也没有想到,我此生最大的遗憾,竟然没有成为遗憾。   之后的事情发展就像做梦一样。   事实上,从遇到他以后,我觉得我的人生都像是在做梦。   他很快就向我求了婚,而且向我展示了他很多其他方面的才能,比如说他很会做菜。   我们有了新的房子,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制造了更多真实的回忆。   他一直说在遇到我之前,没有想象过婚姻是怎么样的样子,也不知道母亲给他准备好的钻戒还有没有被送出去的那一天。   他说我给了他很多,但是我想说,他给了我更多。   和自己的童年偶像结婚,就是看着他从神坛走下来,走到你面前,展现出更多你无法想象的样子,让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之前更爱他的过程。   我想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彼此,我们会比所有人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愿看到这个回复的人都找到心仪之人。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12053 赞同·2951 评论·8小时前   ……   赵烟澜放下了光脑,靠坐在廊柱下,看着水中来抢食的锦鲤,唇边露出了叹息般的笑容。   距离封雪尘回来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除了能源局跟特别行动科的工作,他毫不迟疑地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封雪尘身上,包括向外界宣布他们两个回来,以及要在公众面前露面的事情。   抛头露面这种事情他向来不爱做,既然封雪尘不介意,那这种事情自然是要留给他了。   再然后是伴郎到位,等不及把其他几个人也气醒,他跟楚云非就举行了婚礼。   婚礼邀请的人并不多,也没有新闻媒体知道,可以说除了他们亲朋好友之外,就只有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那几个工作人员跟局长、局长夫人知道他赵烟澜是跟谁结婚了。   赵烟澜不想露面,而楚云非也暂时不能公开他的婚姻状态。   毕竟以他在第一学院跟能源基地里的表现,已然成为了第三代人类中的风云人物,在他身边发生什么事情,那可是瞒不住的。   赵烟澜既然不想在为人类献出过生命之后,大难不死地醒来还要成为他们的领袖,那就不能对着这个世界喊:自己跟楚云非结婚了。   一切都得在暗中进行,对外界封锁全部的消息,这对他来说,真是让他憋得难受了。   试问有哪个人在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之后,不会想大声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结婚了?   他恨不得把自己娶到了一生所爱的消息诏告天下,更加恨不得现在就去能量场里,把剩下那几个还睡着都给摇醒,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幸福。   然而这两个事情他一样都不能做,就只能在第一学院的内部论坛上顶了老婆的账号,来回答这样的问题,以满足自己秀恩爱的欲望。   还得是匿名回答。   赵烟澜不由得摇了摇头,真是很心酸了。   不过还好,这个答案得到了很多的赞同跟无数的回复,他偶尔会回复其中一两条,以楚云非的角度来展示一下跟偶像结婚的优越感。   喂了一会儿鱼,他又打开了论坛页面,开始查看新的回复。   赵烟澜修长的手指在光脑屏幕上划动,全情投入在其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楚云非已经站在他身后看了他半天。   今天赵老太爷兴致勃勃地要过来吃午饭,而赵烟澜作为主人,这一整个上午都坐在这个亭子里根本不挪位,把所有事情都扔给了佣人,自己一点也不上心。   楚云非还以为他是在这里做什么,走过来一看,就发现他顶着自己的账号,在学院的论坛里写着这样造谣的帖子。   楚云非:“……”   当赵烟澜再次在光脑中输入“他是我的偶像,是我的指路明灯”这样的句子的时候,就听到楚云非的声音阴恻恻地在旁边响起,说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偶像了?”   赵烟澜唇边的笑容僵住了。 第173章   “噗——!”   尽管这个得到了无数赞同跟评论的回帖很快就被删了,然而作为时刻关注着死对头的人,赵胤成还是在酒吧里眼疾手快地截下了图。   刚看到这个回帖的时候,他在吧台前,直接就把口中的酒给喷了出去。   匿名回答有什么用?   赵胤成用手背擦干了嘴角的酒液,想着自己盯了楚云非的各种动向那么多年,虽然现在那种什么都要跟他较劲的心情已经弱下来了,但是他的个人系统还是会按照原本的设置,忠诚地发送提醒过来。   他存好了那些截图,准备明天见到楚云非的时候好好嘲笑他一通。   难得抓住死对头的痛脚,用这些截图来嘲笑他,嘲上十年也不会腻呢。   “我回去了。”   这样想着,赵胤成放下酒杯,从系统上结了账,对这群叫他出来喝酒的狐朋狗友们说道。   “啊,胤成你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他们见他起身,还想挽留,“难得大家都顺利找到了工作,出来庆祝一下,你家不会还对你设有门禁吧?”   这个月初,他们所有人都顺利从第一学院毕业,虽然没有进入能源局,但也凭各自的能力进入了不错的单位。   而且那次得罪了赵烟澜之后,尽管当时不知道自己冒犯的是什么人,他们还是学会了修身养性,不敢再乱来。   到后来知道那是刚刚回归的赵将军,顿时吓得当场腿软,想道难怪赵胤成也不敢跟他对着干。   不过现在胤成都已经进入了能源局,显然是赵将军揭过了那一页,怎么他还这么小心翼翼,循规蹈矩?   赵胤成自然不好说现在管自己的人不止是他爸,而且头顶还压着一个封雪尘,只严肃了表情告诫自己的这些狐朋狗友:“总之现在不比以往,既然已经有了工作,就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胡来了。”   谁知道按现在这发展,剩下的那几位什么时候就也从休眠仓里出来了,要是无意间冲撞到了他们或者他们的人,那就神仙也难救了。   几人都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赵胤成见状满意了,转身从酒吧里走了出去,准备回去准时睡觉,明天上班好不要迟到。   -   第二天。   能源基地,特别行动科。   在楚云非的办公室里,身穿能源局制服,肩上扛着两颗星的赵胤成坐在他面前,看着桌上那对刚刚仿制出来的手环。   他因为唤醒了封雪尘,完成了任务中的一部分,所以提到了副科级。   跟负责特别行动科的楚云非不一样,赵胤成选择了去四处下属的精密机械科,承担了手环的仿制任务。   作为同样在能量场中使用过这款手环的执行者,楚云非将负责仪器的验收。   今天,是赵胤成第一次带完成品来这里。   他看着自己的老对头,不停地想起那个回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楚云非拿起了桌上的手环,眼也不抬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赵副科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爽快了?想想你在一处刚回来的时候,表现得多勇敢。”   赵胤成:“……”   楚云非说的是一个多月前,在特别行动科大门外,当赵胤成认出面前的人,叫了那一声“师父”之后,顿时便反应过来,把人护到了身后,自己挡在赵烟澜跟楚云非面前大叫了一声:“你快走!”   封雪尘在他身后没有动作,不过跟赵烟澜一样,瞬间就意识到赵胤成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以为身后的人是能量场核心的具象化,是从那个世界里出来找他的。   如果让其他人看见——尤其是赵烟澜,肯定会出于全局考虑,对封雪尘出手。   楚云非看到他这紧张的表情,就忍不住想欺负这个死对头,何况以后有了封雪尘做他的靠山,再想欺负他也很难找到机会了,于是开口道:“你以为凭你能够拦得住我们吗?”   赵胤成眸光一凝,又听楚云非说道:“你是以为你能拦得住我,还是能拦得住赵烟澜?”   拦不住也要拦。   这里不是能量场世界,他的师父在这里不再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存在。   赵胤成没想到,自己憋着一口气要重返能量场世界,而他则为了自己来到了现实世界。   “胤成。”他感到封雪尘伸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听他说道,“不用紧张。”   “师父……”赵胤成不敢稍动,只能说道,“你快回去吧……我不是你那个世界的人,我只是想气你……我对不起你,你快回去吧。”   楚云非看得清楚,封雪尘出来之后,好像还不及赵烟澜当初那么生气,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被赵胤成气到。   偏偏赵胤成真情实感地愧疚着,一点也没有发现异常,最后封雪尘只能开口道:“你要我回去,起码也先要知道我的名字。”   “弟子虽然不肖,但也不敢忘记师父的名讳。”   赵胤成都不知道在师父心里自己是个多糟糕的徒弟,才会让他觉得自己连师父的名字都会忘记。   “我是说我真正的名字——”赵胤成感到身后的人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自己的头,“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是什么?”   “封雪尘。”   ……   赵胤成那个时候的表情,楚云非可以用来嘲笑他,嘲上十年也不会腻。   赵胤成受不了每次见面他都要拿出来攻击自己一次,只沉下了脸,开口道:“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然赵烟澜脸上怎么会出现那个巴掌印?   “而且——”   楚云非看着眼前亮起的光幕,看到上面熟悉的截图,听赵胤成阴阳怪气地道,“‘和自己的青春偶像结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说真的,在学院论坛上匿名回答这个问题?你还真是有够无聊。”   “你是不是一天不关注我做了什么就会死?”楚云非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没有揭穿这种幼稚的事是赵烟澜顶了他的账号做出来的,在外人面前好歹还要给他留点面子。   赵胤成只听他说道:“我已经结婚了,乖孙,你没机会了。”   “……”   赵烟澜知不知道自己正在跟一个这么不要脸的人生活在一起?   “再说了——”楚云非把手环扣在了手腕上,取代了自己的个人系统,按下上面的按钮调试了一番,“跟偶像结婚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听到手环发出了“嘀”的一声,他抬起头来,看向赵胤成,“有本事你也跟你的偶像结婚,然后到论坛上去回答这一题啊。”   赵胤成:“……”   “好了,手环外形跟基础功能可以。”楚云非把自己的个人系统替换了回来,说道,“发给执行小组,通过实测没有问题,就完成验收。”   实境测试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得到结果,精密机械科这次仿制了四十对手环,交由特别行动科在第二轮实验中一一测试。   赵胤成没有特意在这里守着,因为特别行动科答应了,只要一出结果就会立刻通知他。   赵烟澜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沉着脸离开,于是一见楚云非便问他:“你又嘲他了?不知道现在年轻人脸皮薄,嘲不得吗?”   “是不及你脸皮厚。”   “……”赵烟澜问心有愧,只装作没听见他对自己的嘲讽,微微一笑,“胤成把仿制的手环都送过来了?”   “对。”楚云非坐在办公桌后没动,“送了四十对过来,已经让执行小组去实境测试了。”   不过比起手环能不能起作用,楚云非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不管这一批送来的手环,能不能完美复刻四处制造的那对原装手环,沉睡在休眠仓里的初代执行者都有机会醒来。   赵胤成唤醒一处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只要给予迷失在能量场世界里的执行者足够的刺激,他们游离在能量场中的意识就会复苏。   赵烟澜听他说道:“等所有人都从能量场世界回来,而我们又找到了新的能源替代,那能量场会怎么样?”   跟没有被人类激活之前一样,一直无害地在地球上存续下去吗?   就像大灾难后废弃的游乐场,没有人会再进去,旋转木马跟摩天轮都只是安静地停在那里,等待着不会再来的游人。   赵烟澜心中一动,立刻便知道他在想着商芸。   在能量场世界里,其他人都还好,只有能量场核心最像是真实存在的人。   不管是不是受了手环的影响,对这个妹妹,楚云非大概都很难忘情。   “终有一天,我们会知道能量场究竟是什么。”   赵烟澜走到他身旁,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而且正在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够来到你身边,跟你生活在一起。”   从窗外照进来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将靠窗的一侧所有的物品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楚云非希望,他们做着这些工作,所有的努力终有一天会带来一个好的结果。   就像站在自己身旁的人所说的那样,所有想见的人都会重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能量场的秘密扔给小赵跟一处去讲啦!   这边搞定啦!   会不会再见到妹妹呢?   当然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谢大家这半年来的陪伴,谢谢,我感觉自己又进步了!下本肯定更好看!   提前拜个早年免得我过年不开耽美你们看不到我拜年!   恭喜发财!新年快乐! 本书由 安琪G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