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莎3莎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佞臣》 作者:凤子君 文案: 姚颜卿曾赴琼林宴,打马御街前,人人赞他美姿仪,是名满京华的探花郎 他生于权贵府邸,长于豪奢之家,死于盛宠之下 重活一世,姚颜卿只琢磨着怎么能在保命的前提下,为自己谋得一个锦绣前程 爽文,宅斗,权谋,不可考究架空文,只愿博君一笑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宅斗 重生 爽文 主角:姚颜卿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姚颜卿曾赴琼林宴, 打马御街前,人人赞他美姿仪,是名满京华的探花郎,他生于权贵府邸,长于豪奢之家,死于盛宠之下,重活一世,姚颜卿只琢磨着怎么能在保命的前提下,为自己谋得一个锦绣前程。本文文笔流畅,人物性格鲜明,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借由夺嫡之争展现出波云诡谲的朝堂争斗,随着朝堂如波云般变幻莫测,姚颜卿逐步踏上青云之路,成为一代权臣。 ============== 第1章   广陵有一姚姓人家,祖上起经商,在广陵提及姚家大多人都要道上一句金银窝,单如此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在广陵这样的地界,最不缺少的便是豪奢之家,只是这姚家却另有不同,这不同之处就在姚家老爷曾有一幼子姚修远,当得起惊才绝艳四字,以弱冠之龄连中三元,且得先皇下嫁福成公主,一时传为美谈,只可惜天妒英才,姚修远却是个短命鬼,与福成长公主成亲不到三载就丢了命去,彼时福成长公主的胞兄已龙袍加身,福成公主自然晋封为福成长公主,他怎忍看着唯一的妹妹自此守寡,自是下旨另赐一桩金玉良缘,若只是这般,不管福成长公主曾与姚修远如何夫妻恩爱,姚家也算是断了这门贵亲,让人想不到的是,近三载不曾有孕的福成长公主却在此时诊出已有一月余的身孕,竟为姚修远留了后。   今上为福成长公主所赐的夫婿是定远侯杨锡,两人一个丧妻一个丧夫,若不是福成长公主此时有了身孕,倒也算得上是一桩良缘,然,福成长公主与姚修远伉俪情深,说什么都要为夫婿留下子嗣,竟挺着肚子嫁进了定远侯府,七个月后产下一对龙凤胎,各取了姚修远表字中的颜华二字为名,姐姐添一若字,弟弟添一卿字,若是在寻常人家,这双遗腹子自是要给夫家养育成人,可姚颜卿之母乃是福成长公主,是断然不肯把一双儿女送回姚家的,可身为姚家骨血,这对龙凤胎的存在于定远侯府来说不免显得尴尬,故而皇太后劝言,姚颜卿与姚若华的存在于定远侯府来说是极尴尬的存在,就是日后两人长大,得知自己身份,又如何立足于定远侯府,倒不如交还给姚家养育,左右有福成长公主这个母亲在,姚家又怎敢怠慢了两人,是以,这对姐弟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姚家,更为姚家维系住福成长公主这位贵人,且因这两人的存在让姚家在广陵无人敢轻看了去。   再说这对龙凤胎,姐姐姚若华生的仙姿佚貌又婀娜多姿,性情柔顺,已于一年前由福成长公主做主嫁给了宣平侯府的四郎君,外人说起,都道是一桩好姻缘,弟弟姚颜卿,倒是不负其父惊才绝艳之名,自幼便展现出不同寻常的聪慧,且因他幼时生的一副观音座下童子样貌,又伶牙俐齿,惹得姚老夫人直把宠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养出了一副娇气的性子,姚老夫人并不以为意,于她看来,娇气些又有何妨,她姚家又不是养不起,况且依着姚颜卿的身份,合该是养的金尊玉贵的,这不,前儿个姚颜卿受了寒,连着两日姚老夫人都不允他出屋,就连请安都是不舍的,每日都要使丫鬟来问上三问方才安得下心来。   姚颜卿被养的娇也不是嘴上一说的,打他被养在了姚家,直至到了启蒙的年纪,那一双小脚丫都不曾沾过地面,出门不是下人背着,就是兄长抱着,连姚大老爷都给他当做马骑,更不用说身上穿戴的,送入口中的,不拘哪样不是好的都不会上身入口,身上的衫子日日换着尚且换不过来,身边伺候的下人,模样亦都是整齐俊俏的,簇拥在他身边,更是把他衬成了神仙公子样,走出姚府大门,当真不负广陵第一公子之名。   姚颜卿歪着身子靠在软塌上,手指漫不经心的敲打着小几,带着几许漫不经心,目光游离没有焦点,他素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年幼时性子跳脱,爱笑爱闹,少年时更是拘不住性子,日日与友人打马踏春或是酒肆嬉闹,没有一刻得闲,直至因春闱进了京都,未及弱冠之龄被今上钦点为探花,本以为仕途于他一路顺遂,不免少年轻狂,言谈之中稍显锋芒,却不想竟在盛宠之下丢了性命,姚颜卿微声一叹,只觉得昨日种种竟好似一场荒诞无稽的梦。   丫鬟白薇挑了帘子进来,见姚颜卿醒着,且歪在窗边,不免一惊,忙道:“郎君醒了便醒了,怎得还跑到窗边坐着,若是再着了风寒,可是让老夫人要了奴婢的命去。”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小丫鬟拿了毯子过来,她知姚颜卿的性子,到不敢开口劝他回到床上歇着。   姚颜卿摆了摆手,那双可以称得上是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漫延出些许的笑意,道:“连着歇了两日,也该去祖母那问声安了。”   白薇有心劝上一句,却也不敢多言,只吩咐小丫鬟打了水来,拿了熏了雅香的长袍,一边服侍姚颜卿穿衣,一边窥着他的脸色,轻轻的道了一句:“一早老夫人还使了立夏姐姐来问了郎君,说是让郎君多歇几日,就是念书也不急于这一时,先生那老爷让大郎君亲自去请了假。”   姚颜卿漫不经心的点了下头,道:“歇了两日身子骨都歇懒了,在歇下去可让人笑话了。”   白薇没在多嘴,只拿了一枚祥云玉佩比在姚颜卿的腰间,又拿了一银镏金扭丝镶宝石的香薰球给他系上,笑道:“谁敢笑话郎君,昨个三郎君还使人来问了两次,说是柳二郎君问起郎君不止一次,若不是老夫人不让郎君见客,定是要亲自来瞧瞧方能放心的。”说道这,白薇捂着嘴笑了起来。   姚颜卿勾了勾嘴角,这一笑倒当真当得起色如春晓之花的评语来,饶是白薇见惯了他的颜色,不免脸上也是一红,他倒无察觉,如他这般千娇百宠养大的儿郎,又怎会在意一个丫鬟。   姚老夫人的永安居在姚府的正堂,姚府的奢豪不是嘴上说说的,只说这永安居花团锦簇不必说,楼台亭阁更是少不得,幢楣平伸出的四根石花柱由上至下雕着画草图,色彩斑斓,显得富丽堂皇,纵观下来,合院相叠,条条通道相间,却是主次分明,房舍雕梁画栋、明柱花窗、浮雕的图纹远远望去更是栩栩如生,精美绝伦。   永安居的丫鬟瞧着姚颜卿来,脸上立时带了笑,有那伶俐且得几分脸的丫鬟更是说道:“老夫人和大太太适才还念叨着五郎君,五郎君来的可巧。”   姚颜卿抬起手中的玉骨玳瑁折扇在丫鬟头上轻轻一敲,径直朝正堂走去,未进门,就听见一阵笑声传来,门边留守的小丫鬟瞧见姚颜卿忙请了安,打了帘子请他进去。   姚老夫人瞧见姚颜卿便是眉开眼笑,不等他问了安就把人拢进了怀里,还当他是那龆年孩童,笑眯眯的让人端了茶点来。   “瞧着可是瘦了,日后在不许冒雨出去耍子,且安生的在家养上几日。”   那厢姚大太太亦跟着点头,笑道:“听你祖母的话,你这一病,可把她老人家吓着了,日后若是想出去耍也要瞧瞧天气如何,若实在耐不住,便邀了人来府里就是了。”这姚大太太是姚颜卿大伯父的嫡妻,至姚颜卿到了姚家就由她一手养大,说句当了亲生骨肉也是不为过的。   姚二太太皱了下眉头,她与姚老夫人和姚大太太不同,素来不是溺子之母,便道:“老太太说的话,你且记着,安生几日吧!落下的功课总要补回来,离乡试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了,这一试总要中举才是,总不能日后进了京让人瞧着只有个秀才功名傍身,没得让人轻看了去。”   姚老夫人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了,搂着姚颜卿道:“秀才怎么了,一般人连秀才功名都是没有的,更不要说阿卿才多大的年纪。”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不走仕途也是无碍的,总是养得起阿卿的。”   姚二太太知道姚老夫人的脾气,素来拿这个小孙子当成凤凰蛋一般,容不得人说上一句,可事关前程,有些话她确是不能不说。   “像您老人家说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莫说一个阿卿,就是十个阿卿也是养得起的,大郎几个哪个不是把阿卿当眼珠子护着,但凡有什么好的,就是自己不要,也要先可着他来,可阿卿又怎能与常人论,他是个什么样的出身,难不成将来一辈子行那商贾之事?莫说您舍得不舍得,福成长公主就第一个不会允了,您仔细算算,这十个年头公主使人来了多少次要接阿卿进京,为的不就是他的前程。”   姚老夫人很有些不悦,又仗着屋内没有外人,嘟囔了一句:“接阿卿进京做什么,受闲气不成。”   姚大太太也是不舍的:“京城气候不好,依着我看还是留在广陵好,气候养人,一个秀才功名也是够了的。”   姚二太太当真是哭笑不得,与两人解说道:“有福成长公主在,更有那一年四次的船货提醒着广陵的人公主不曾忘记阿卿,这才没得人敢小瞧了他,可日后呢?说句不敬的话,福成长公主又能陪着阿卿一辈子不成?咱们这样的人家,银钱倒是不缺的,可身份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瞧见知府大人都要陪着笑脸,这委屈你们当真舍得阿卿受着?如今有福成长公主在,今上又是阿卿的嫡亲舅舅,他又随了小叔的聪慧,中了举,进了京,今上瞧见还能不关照几分?这前程哪里能少得了,又何必与人陪着笑脸。”说完,姚二太太一叹,掰着手指道:“咱们家小辈的不算,统共五个哥儿,二郎撇开不算,嫡出的就四个,大郎、三郎、四郎哪个是读书的料子?也只有五郎随了小叔是个读书人。”话音儿一顿,见姚老夫人与姚大太太面露迟疑之色,忙添了一句:“二郎倒也读得进几分书,可他到底是庶出,难不成捧了他出来压了嫡出一头?”   这话一出,姚大太太却是坐不住的,姚二郎正是她的庶子,她怎肯让姚二郎压了自己儿子一头,忙道:“乱了嫡庶之分乃是祸家根本。”说罢,又与姚老夫人道:“弟妹此番话说的在理,不说头悬梁锥刺股,只说近些日子,是该让阿卿收心好生跟着先生念书。”   姚老夫人向来没有什么主意,见两个儿媳都这般说,只得点点头,拉着姚颜卿的手,道:“那就听你二伯母的话,暂且收收心,等乡试过后由着你耍。”   姚二太太不觉好笑,乡试过后还有会试,哪里有时间由着阿卿戏耍,到时福成长公主自是要接了他进京备考,想到这,姚二太太便道:“阿卿莫怪二伯母多嘴,公主每年不知使了几次人来接你进京,往年你都躲了去,来年开春你却是躲不得了,难不成真要顶着一个秀才的功名进定远侯府?”   姚颜卿又不是不知事的孩童,如何不晓得姚二太太是他着想,忙道:“二伯母说的哪里话,我又不是小孩子,自是晓得二伯母是为了我好,必是要收了心好好读书的,如父亲一般为姚家光耀门楣。”姚颜卿虽未想到日后的路要如何走,却也知晓仕途一路万不能断。   姚二太太嘴角露出笑意,一脸的欣慰,道:“好孩子,二伯母也不是不让你出去耍,该松散的时候还是要松散的,只是乡试临近,怕你被旁的物儿勾了心。”姚二太太见姚颜卿点着头,一副乖巧模样,不由笑道:“之前回你外祖家你大舅舅为你打了一套白玉黑玛瑙的棋子,算着日子,过几日也该送来了,松散时可寻了友人来对弈一番。”姚二太太口中的大舅舅所指是她娘家兄长,许家靠漕运起家,到如今已是富了三代,只可惜银子哪怕是堆积成山也没供出来一个读书人,故而对他妹子婆家这个小小年纪已颇有才名的侄儿极是喜欢。   姚颜卿嘴角一翘,二伯母当真是把他当孩子了,一时却忘记了,依着他如今的年龄可不正是少年最喜嬉闹,当年可不就是由众人哄着他方才静下心来读书。 第2章   姚三郎至外吃了酒归来,身上的酒气未曾散去就跑去了春在堂,姚颜卿在屋内就听见一阵喧闹声由远至近,紧接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伴着脚步声而来。   “五郎,你可算舍得出屋了。”   姚颜卿笑道:“三哥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不过歇了两日,倒好似我整日都不出屋了一般。”   姚三郎挨着姚颜卿坐下,不耐烦的摆手推开丫鬟奉上的茶,与姚颜卿挤眉弄眼道:“虽你歇了两日,可柳二郎几个可觉度日如年,只盼着你赶紧好了好与他们出去耍耍。”   姚颜卿手一摊,笑道:“怕是不成了,祖母发了话让我近些日子都不得出去耍,要安心在家读书。”   姚三郎嘴角一翘,便笑道:“祖母最疼你不过,哪里舍得拘着你,只管与我一处耍耍,四郎在月扬楼开了席面,只等着你来好开席。”   姚颜卿摇了摇头,道:“不妥不妥,今年乡试我是要下场的,若是不能中举可没脸见人了。”   姚三郎这才想起乡试之事,却依然有几分不以为意:“就是不中又能如何,要我说你就安心在广陵住着,去与那些酸腐争个什么,京都再好也比不得广陵富饶,再者,如今乡试就要巴巴的拘在家里,真若中了举,等会试可要如何是好,只管听我的,你这在家歇了两日,若是再不露个面,柳二郎几个可要寻家来了。”   姚颜卿想到那几个友人的性子,不免头疼,便道:“如此今儿就走一遭,只是明儿个起我当真要好生念书了,若不然二伯母该念叨了。”   提到姚二太太姚三郎也是怕的,一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忙道:“是这个道理,既二伯母督促你念书,便考个举人回来哄她开心也是好的。”心下却打定主意,待今日过了少不得不让人来叨扰五郎,免得耽误了他念书,考不回一个举人让二伯母迁怒自己,到时候可不是一顿板子能了事的。   丫鬟半夏那厢端了点心过来,正与姚三郎打了个对头,险些撞在一起,见他拉着姚颜卿,忙问道:“郎君是要外出吗?”   “嗯,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出去会友了。”姚颜卿点了下头,被姚三郎拉了一个跄踉,险些跌倒,也只来得及交代这么一个句,就被连拉带拽的出了门。   广陵繁华,更有一洒金街在此地是出了名的富家子弟吃酒玩乐之地,寻常百姓向来不会踏入这条街,免得惹了麻烦身上,而月扬楼正是在洒金街最繁华的地带。   还未上二楼,姚颜卿就听见笑闹声,里面起哄声最大的正是姚四郎,姚三郎拉了姚颜卿上了二楼,人未至,笑骂声已先传入众人耳中。   “好你个老四,我不过去接了五郎,一时不在你就拿我寻了乐子。”   姚三郎话一出口,众人轰然而笑,那厢已有人高声叫道:“四郎何止拿你寻乐子,正与我们说你前个勾眉画眼唱了一出贵妃醉酒却险些被人当了戏子调戏。”话罢,又是惹得一番大笑。   姚颜卿长眉一挑,不免勾唇展露笑意,问道:“这一出我怎么不曾听说?”   与姚颜卿极是交好的柳二郎已上前勾了他的肩,笑着与他解说道:“前个许二哥置了一桌酒席,正巧你病了,老太太不许你出门就给挡了,姚三那日戏瘾上来就去唱了一出,谁晓得有那不开眼的把他当了戏子来打赏。”   姚颜卿原当是友人之间开的玩笑,听柳二郎这般说,才知当真有那棒槌,心里顿时有些不快,道:“哪里的不开眼的连三哥都不识得?”   广陵虽大,可如他们这样的圈子却很小,常年打着交道,哪个又不认识哪个,是以姚颜卿才觉得稀奇。   柳二郎给姚颜卿斟了一杯酒,才道:“新来的巡盐御史到任了,前个许二哥开席正是请他家的公子。”柳二郎口中的许二哥与姚府正是沾亲带故的,是姚二太太的娘家侄子,许家早年以漕运起家,洗手后又贩起盐来,如今是广陵盐商中的翘楚,新的巡盐御史到任许家少不得要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柳二郎继而又轻笑一声,道:“也无怪姚三被错认,他那扮相当真一绝。”这话,调侃中多少带了几分无可奈何,像他们虽是身家丰厚可挥金如土,可论起身份来又哪里够瞧,在官宦子弟面前少不得要伏低做小,就是受了闲气也要忍上一二,免得给家中招祸。   与姚四郎勾肩搭背的少年在那厢听了几耳朵,颇有些忿然的开口道:“那小子仗着父亲官位,委实嚣张,拿咱们当乐子来耍,也不瞧瞧他们家尚且还没站稳脚跟就敢这般猖狂,也不怕跌了跟头。”   姚四郎以扇敲桌,冷笑一声:“且由着他猖狂几日,这广陵又岂是一家之言。”   姚颜卿眸光微闪,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本就心较常人多一窍,又曾在官场中历练过,到如今若还不晓得此番话究竟为哪般,岂不是凭白多活了一世,当即便开口道:“广陵是否他一言堂尚且不明,只是这盐运却委实由不得旁人插上一手。”说罢,姚颜卿也不看旁人脸色如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姚四郎一笑,凑到姚颜卿身边,又为他斟了一杯酒,道:“旁人许是插不得手,可五郎你若出面,又是另当别论了。”   姚颜卿把玩着酒杯,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却稍显几许冷淡,好半响,才开了口:“许家的事我如何出面。”若是姚家,他尚能不顾脸面去拜会那巡盐御史,可许家,却尚不值得让他这般费心。   姚四郎见姚颜卿面色微淡,众人也不在言语,面上不免有些挂不住,便带了几分恼意,道:“难不成我舅舅你不曾叫过一声舅舅?往日里有什么好的东西二表哥不都挂着你,如今这点小事你都不肯帮忙?”   这话,听在姚颜卿耳中倍感刺耳,只道是姚四郎故意拿话来打他的脸,他嫡亲的舅舅是哪个,是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可偏生他的出身极其尴尬,莫说叫上一声舅舅,就是见上一面也不曾。   姚颜卿这点心结倒无人所知,只柳二郎多少窥出一丝半点,见他沉了脸,忙打岔道:“今日本叫了五郎来吃酒,怎么说起这些糟心事来了。”说罢,招呼着众人吃起酒来。   姚颜卿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酒,也不愿留在这里扰了众人的兴致,当即便起身道:“原不过来瞧瞧各位,眼下乡试将近,家里长辈发了话,让我专心念书,今日便先回了。”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姚四郎恼他不给自己脸面,又怎会留他,不过冷笑一声便自顾自的吃起酒来。   姚三郎瞧了瞧姚四郎,又瞧了瞧姚颜卿,拍着大腿“哎”了一声:“自家兄弟怎么还起了口角。”临了也不知道该劝哪个哄哪个,急的一脑袋汗。   柳二郎微声一叹,对着姚三郎摆了下手,送了姚颜卿下楼。   姚颜卿心下不痛快,面上便微沉了几分,只是不好与柳二郎使了脸子,想了想,便缓了脸色,问他道:“二郎过了年可要进京?”   柳二郎笑眯眯的摇着手上的扇子,走在姚颜卿左侧,右手略护在他的腰上,说道:“不去,京里的气候我受不得。”   姚颜卿略显诧异的看着柳二郎,问道:“这一届会试你还不准备下场?”说着,皱了皱好看的眉。   柳二郎“唔”了一声,见姚颜卿皱眉看着自己,便笑道:“你知我的,若说看了话本子什么还使得,念那些八股文章却是耐不下性子来,考个举人也不过是应付家里罢了,免得让父亲日日叨念,使我不得清净。”   “你若肯静下心来念书,伯父又怎会叨念你。”姚颜卿摇头一笑,也不急着上马,劝说柳二郎道:“凭你的悟性,只要肯读书,考中进士是早晚的事。”   柳二郎不应这话,反问姚颜卿:“刚听你说要专心念书,怎么?这一次乡试准备下场?”   姚颜卿想了一下,才慢慢的摇着头,道:“念书是真,却不准备下场。”他自己有几分斤两他自是一清二楚,虽说以他过来人的经验,这一次乡试必会中举,可名次却未必是好的,前世他得中探花,自以为是凭借的真才实学,等进了翰林院才知他不过是借了生母的势才被今上另眼相看。   柳二郎颇有些意外姚颜卿如此谨慎对待科举,不由笑道:“我原以为你今年必是要下场的。”   姚颜卿嘴角勾了勾:“若取不得好名次,下场也不过是旁人口中的笑料罢了。”   柳二郎微叹一声,抬手拍了拍姚颜卿的肩膀,说道:“莫要把自己逼狠了。”   姚颜卿轻“嗯”一声,踩着马蹬跃身上了马,与仰头瞧着自己的柳二郎挥了下手,扬起马鞭打马而去。 第3章   姚府内宅当家的是姚二太太与大奶奶丘氏,这与姚大太太性子软和有很大的关系,姚家虽是商户,可也是家大业大的,内宅总要有个管事做主的人,姚大太太扶不起,就抬了姚二太太来管家,大奶奶则跟在姚二太太身边打个下手,是以姚府内宅一切事宜皆逃不过姚二太太的眼睛,姚颜卿被姚三郎拉出去吃酒的事她自是一清二楚,而姚颜卿早早回府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姚二太太是个聪明人,自不会寻了姚颜卿的小厮来问话,免得让他多心,只待姚四郎回了府,叫了他身边的小厮来问话,这一问,却让她火气直涌,赶紧打发了人叫了姚四郎归家来。   姚四郎今日被姚颜卿扫了颜面,心情自是不好,少不得多吃了些酒,虽说沐过了浴,又喝了解酒汤,可酒意依旧未散,因此进了屋就抱怨了几句,按他的性子,原在姚二太太面前是不敢放肆的。   姚二太太是个急脾气,姚四郎这一点倒是随了她,只见她拧着姚四郎的耳朵,张嘴就开骂:“孽障,好端端的又惹阿卿生气,我说过多少次了,眼看着乡试将近,莫要惹阿卿心情不好,你把老娘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姚四郎“哎哎”的疼得直叫,好不容易逃开了魔爪,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嘟囔道:“娘你就会偏心,问都不问就知道是我惹了他不高兴了?怎么不说他惹我不高兴呢!”   姚二太太冷笑一声:“你这糊涂东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愚笨的。”   姚四郎眼睛睁的大大的,恼道:“我怎么就愚笨了。”   “你今日说的什么浑话,什么叫你的舅舅阿卿不曾叫过一声舅舅?什么叫二郎有什么好的都挂着阿卿?糊涂东西,这话是你说的?你舅舅为何在这广陵能成为盐商翘楚,瞧得还不是我们姚家?我们姚家依仗的又是哪个,还不是福成长公主,若没有阿卿,福成长公主又会记得姚家是哪个,你这话,是要阿卿承了你舅舅的情不成?”姚二太太没好气的骂道,上前又拧住了姚四郎的耳朵,骂道:“若阿卿当众应了你,日后别人求到你大伯和你父亲那里,你让他们应是不应?”   姚四郎疼得“嗷嗷”直叫,哪里晓得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弯弯道道,一时间又羞又愧,忙道:“娘,我错了还不行,我认错认错,您松松手,我去给五郎赔不是。”   姚二太太啐了一声,到底是松了手,没好气的道:“再有下次我就与你爹说,瞧他打不打你板子。”   姚四郎连忙讨饶,陪着笑脸,嘴上说着讨巧的话,免得真被告上一状,落得板子上身,后见姚二太太露了笑脸,开口问道:“娘,要我说咱们姚家自有家财万贯,何苦让五郎去走仕途之路,都说伴君如伴虎,想来官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姚二太太闻言却是哭笑不得,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蠢货。   “姚家纵是有万贯家财也掩饰不了地位低下,如今是有福成长公主为依仗,姚家才得了几分脸面,若有朝一日这依仗没了,姚家的家财万贯就要成为有些人眼中的肥肉,恨不得人人都咬上一口。”说道此处,姚二太太微声一叹,若是小叔尚且在世,姚家必是另一番景象,又何必逼着阿卿入仕。   姚四郎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哪里知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听了姚二太太这番话,方知姚家处境,当下不由一愣,好半响,才磕磕巴巴的说道:“儿子不孝,竟不能为家里分忧。”   姚四郎能说这番话已是难得,姚二太太眼里不由露了笑意,嗓音柔和下来:“你有这份心已是难得。”话音落,见姚四郎扭着身子,就知他是耐不住性子了,便道:“自去耍吧!这些日子莫要拉了阿卿胡闹。”   姚四郎忙应了下来,出了滴翠轩犹豫了一下,便朝着春在堂的方向而去。   姚四郎脾气虽火爆又性情冲动,可却有一优点,有错立即改之,倒是放得下脸面来与姚颜卿陪个不是,自家兄弟,便是有了口角,气恼也不过是一时的,姚颜卿又怎会记仇,这事自是自此掀过。   次日一早,姚颜卿来到永安居,早膳过后,与众人提及入学一事,姚家虽为他聘请了先生,可到底不过是一寻常秀才,他所图甚大,自是不愿让这秀才先生继续教导自己。   姚大老爷颇显诧异的看着姚颜卿,他这侄儿虽天资聪颖,可因年纪尚小,终未定性,倒不想今日竟转了性子,自请入集贤书院。   姚颜卿两世为人,所求终逃不过权势两字,且前世他便入集贤书院进学,若不然凭借他在家中所学,实难被今上钦点为探花郎,虽前世为探花郎其中有借势之故,可若没有几分文采,也难以服众,是以他打定主意,必要入集贤书院静心读书,以求来日及第。   “侄儿觉得若今年下场一试,未必能取得好名次,倒不如静下心来读书,等三年后在下场。”   姚大老爷喜他有大志气,不免点头一笑,摸着长须道:“难为你小小年纪能有此念,只是那集贤书院虽好,可终究离家远了些,你自幼娇生惯养,可能吃得了那苦?”   姚颜卿起身拎起桌子上的茶壶为姚大老爷斟上茶水,微笑道:“侄儿以前不董事,不免贪玩,如今已想明白,若能进集贤书院,又有什么苦是不能吃的。”   姚大老爷抚掌大笑,当下便要应允,哪知姚老夫人眉头一皱,却是一百个舍不得孙儿,连连摇头:“不妥不妥,你想念书自是好的,既这个先生你不喜,就让你大伯另为你聘请良师就是了,怎得还要离家求学。”   姚颜卿自知因父亲早亡的缘故祖母把他当作眼珠子一般珍视,因此听了这话也不急,他素来嘴甜,只缓了声与她道:“祖母,那集贤书院有一沈先生,不知教出了多少有才之士,孙儿若得他教导,日后少不得有大造化,指不定还能与父亲一般连中三元,光耀姚家门楣,再为您老人家请一诰命封赏。”   姚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不由露了笑模样,摸着姚颜卿的头顶,笑眯眯的道:“我们阿卿就是孝顺。”   姚颜卿被姚老夫人拢在怀里,闻言便道:“既如此,祖母就依了孙儿吧!”说罢,摇了摇姚老夫人的胳膊。   姚老夫人上了年纪,可受不得姚颜卿摇这几下,忙摆着手,笑骂道:“依了,依了,你这坏东西,我若不依你,你非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摇散不可。”话是如此说,姚老夫人一脸的宠溺之色却是掩盖不住的,少不得又嘱咐姚大老爷几句,又让姚二太太好好打点一番,就是求学也不必学那寒门学子一般拿腔作势,小厮总是要近身伺候的。   姚二太太一脸的笑意,道:“老太太只管放心,我一定打点的妥妥当当,保准让阿卿在书院也不为旁的事操心,只管安心的念书。”   姚二太太办事,姚老夫人是一百个放心,只可惜她办事在妥当,也架不住规矩二字,沈先生虽收了姚颜卿,却不允许他坏了规矩,小厮什么一概不许入集贤书院,好在平日里书院有下人为这些学子打扫房子浆洗衣衫,倒也不至于难倒素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姚颜卿。   在集贤书院念书已有三年,论悟性姚颜卿在书院中算得上数一数二,但却不是沈先生最为得意的学生,于他看来,此子聪慧,日后若入仕,必然主政一方,只是却必不会是直臣,甚至以他心性,对于权势更会极为热衷,于国而言未必是幸事一桩。   姚颜卿自是晓得沈先生对他的观感,只是略有几分不以为意,在他眼中,沈先生有育人之才,却不懂为官之道,若不然先皇也不会在他辞官时不加以挽留,不得不说,以沈先生之大才,这也是一桩憾事,每每思及,姚颜卿都不免为沈先生感到可惜。   秋闱将近,这一次集贤书院共有三人下场,除了姚颜卿外,还有沈先生的得意之徒张光正与陈良,是以沈先生少不得加以嘱咐。   沈先生虽对姚颜卿观感不佳,却也不至于厚此薄彼,把三人叫来,细细提点一番,言语间直指春闱,对于乡试并未多有言说,在他看来,这三人必会中举,且解元必在三人之中产生。   “乡试过后,你三人便早日进京吧!”   这春闱也是有讲究的,早日进京,打响名头更能让考官注意,且批阅卷子时更容易留下印象,是以沈先生才如此提点道。   三人称“是”,且早有打算,约定一同上京,张光正与陈良倒是和沈先生对于姚颜卿的观感不同,对于这个小师弟颇为喜爱,平时里更是经常在学业上指点于他,作为回报,姚颜卿也乐于和两人分享世家做派,免得两人进京后被人小看。   这年头,做官也讲究人脉,除非你想做一纯臣,且不说这纯臣是否是人人都能做得的,只说下场,多数凄凉,是以但凡不是那等一根筋通到底的人皆不会有此念,曾有诗道:同窗同师同乡人,同科同榜同殿臣,可想而之,同朝为官者,是极看重同窗、同乡、同榜之谊,张光正、陈良与姚颜卿三人正占了同窗、同乡之谊,此次下场,说不得又能占了同榜之情,情分自是非寻常人可比拟。   拜别沈先生后,姚颜卿与张光正和陈良道别,这才动身回了姚府,却也不过歇了三日,就带了小厮奔赴考场之地。 第4章   陈良与张光正比姚颜卿早三日动身,已先入住和乐楼,这两人家中颇有些薄产,又有宗族支助,自是不差些许银钱,同要了上房,且不忘为姚颜卿订下一间,姚颜卿到后,谢字若提不免显得生分,便邀了两人一同下去用餐。   眼下参加乡试的学子已注满了和乐楼,大堂用膳者不知几何,姚颜卿三人等了许久,才寻了空位坐下,又按着店小二儿的介绍,点了几道招牌菜,要了一壶梨花白。   姚颜卿三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又自有一股翩翩风采,是以很是惹眼,坐下不久后,就有人过来相邀。   “郎君好相貌。”来人拱手一揖,眼底略带了几分惊艳之色。   晋唐崇尚美,尤其是姚颜卿这样形貌昳丽者最受人追捧,是以来人才会开口就赞他好相貌。   姚颜卿微微一笑,邀来人入席,彼此一番交谈之下,已杨兄姚弟加以称呼,似有亲近之感。   姚颜卿几杯梨花白下肚,面上便呈现一抹薄红,玉雕似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的轻敲在桌面,目光看向窗外,忽儿的眸光一定,露出了一个笑意。   张光正不解,顺着姚颜卿的目光朝窗外望去,见一华服青年正进了和乐楼,没多时上了二楼直奔姚颜卿而来,甚是亲昵的叫着姚颜卿。   “好你个五郎,我还使了人去姚府问你何时动身,想着与你一道来,你倒是早早就出发了。”来人一边说着,一边勾了姚颜卿的脖颈。   姚颜卿眉眼一弯,拍了拍来人的肩膀,笑道:“我也只比你早到了半日,再者,我哪知你要来此。”姚颜卿嘴角勾着,拉着人上前,与张光正等人介绍道:“这是我在家中时的好友,姓柳名英东,在家中排行第二,只管叫他柳二郎便是。”说完,又把张光正三人介绍给了柳二郎。   彼此见过礼后,柳二郎与姚颜卿道:“我紧赶慢赶的追你,这才晚了半日,若不然怕要明日才得相见了。”   姚颜卿一笑,问道:“你可订好了住的地方?”   “家中在这有一处宅子,倒也不必住了客栈,一会让秦艽收拾一下,你随我回去,这地方乱糟糟的,哪里能让人静心读书。”柳二郎皱了皱眉头。   “我在这住的好好的,可不愿来回折腾,再者这离贡院也近些,你那宅子说不得养了一群莺莺燕燕,那才是扰了我读书呢!”姚家与柳家几十年的交情,姚颜卿与柳二郎又私交甚好,说起话来自是随意。   柳二郎也没有勉强,只与姚颜卿道:“我去姚府的时候正巧听说那边要来人了。”因顾及有外人在场,柳二郎只含含糊糊的说道。   姚颜卿却是明白柳二郎话中那边所指为何,脸上的笑意不由淡去,轻“唔”一声,半响后,才道:“往年这个时候她们也是要过来送东西的。”   柳二郎嘴角动了动,道了一句:“你心中有数便好。”   柳二郎口中所指正是定远侯府一行人,福成长公主虽位尊,却不曾分府另住,只因定远侯府杨氏一族是真正经年累世的簪缨门阀,而福成长公主又是二嫁之身,且怀着他人之子嫁入侯府,饶是今上,也没脸开口让福成长公主移居公主府中。   定远侯府一行人中有一人是福成长公主身边的管事邱妈妈,在侯府中也是非寻常下人可比,素有几分脸面,就连侯府几位郎君待她都极是客气,是以姚家也不敢托大。   邱妈妈微胖,脸若福饼,鼻头有肉,很是有些福相,笑眯眯的看着姚老夫人,说道:“公主知姚家这些年的辛苦,养育郎君甚是不易,如今郎君长大成人,不日就要考取功名,这些都是托了姚家的福,公主心中感念,特备了薄礼与众位以示感谢。”   这话,姚老夫人是一百个不乐意听的,姚颜卿是姚家子嗣,教养他本就是自家事,哪用你一改嫁之人来感谢,只是福成长公主身份尊贵,这话姚家上下却是无人敢说的,且还得陪着笑脸,谢过福成长公主赏赐。   姚二太太抿嘴一笑:“妈妈说的哪里话,阿卿自小聪明伶俐,哪里用得着我们费什么心思。”   邱妈妈闻言笑的牙不见眼,说道:“还是姚家教养的好,公主虽日思夜想,可到底鞭长莫及,若无老夫人和两位太太抚育,郎君也不会这般出息。”   姚老夫人闻言笑意显出了几分真诚:“不是我说,阿卿这孩子在出息不过了,原我家老大还想着早些让他下场,可偏他是个稳重的,硬是在集贤书院多念了三年书,这才肯下场。”   姚二太太对于邱妈妈这番话倒是在心中细细琢磨了一番,总觉得这客套的不像是定远侯府的做派,要知道往年来人惯来是眼睛长到头顶上,哪里肯定把姚家放在眼中。   “要不怎么说老夫人会调理人呢!知道郎君去了集贤书院念书,公主高兴的都不知怎么好了,逢人就说郎君最出息不过,就连三娘子都跟着很是得脸,今科郎君若能高中,哎呦!那真真是老夫人的大福气。”邱妈妈笑眯眯的说道。   邱妈妈口中的三娘子正是姚颜卿的胞姐,在姚家时行五,至五年前进京后就按了定远侯府中娘子的排行来论,是以邱妈妈才唤她做三娘子。   姚老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邱妈妈口中的三娘子指的是哪个,亏得姚二太太机敏,忙问道:“华娘可好?这孩子嫁进了京里,还得公主多费些心思了。”这三娘子自小跟在姚二太太身边,她又没个亲生女儿,自是当成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一般,偏她性子极是柔顺,又嫁了高门,让姚二太太很是放心不下,只得不时让人送了东西进京,盼着宣平侯府看着这些东西的份上善待于她。   “三娘子好着呢!公主护得跟眼珠子一样,和姑爷又是和和美美,只是少不得惦记着郎君,如今好了,等郎君进了京姐弟两个来往也便宜了。”邱妈妈含笑说道,捧着茶盏呷了一口。   姚二太太与姚老夫人对视一眼,抿了下嘴角,温声说道:“妈妈这般说,咱们就放心了,说起来还是公主慧眼识人,这才让这孩子结了良缘。”   “至亲骨肉,公主如何能不想着。”邱妈妈拿帕子拭了拭嘴角。   姚二太太笑应一声,眼珠子一转,说道:“妈妈若早几日过来,还能瞧见阿卿一面,如今却是不巧了。”   邱妈妈却是一笑,回说:“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公主特吩咐了老奴再此等候郎君乡试归来,之后在一同启程进京。”说道这,邱妈妈脸上的笑意更甚:“公主特意为郎君收拾出了一院子,就盼着郎君早日进京母子团聚。”   姚二太太眸光一闪,笑着道:“公主慈爱,是阿卿的福气,既妈妈要在广陵盘桓几日,还容我们一尽地主之谊,待今日妈妈休息好了,我带着妈妈在广陵四处走走,虽比不得京都繁荣,但也有些野趣。”   邱妈妈先是推辞之后,之后便笑应下来,晌午留了饭后,才待人离了姚府住进姚家别院。   “公主这是要留了阿卿在京中长住啊!”姚老夫人轻叹一声。   姚大太太眉头紧皱,道了句:“那邱妈妈字字暗指姚家不过是代替公主照料阿卿,如今要接了人去,时间长了,阿卿怕要与我们生分了。”姚颜卿是姚大太太一手带大的,情分如同母子,想到这些怎能不伤心。   姚二太太见姚大太太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叹了一声,安慰她道:“大嫂这话说的我可不赞同,阿卿是在咱们家长大的,断不会与咱们生分。”话落,见姚老夫人亦跟着垂泪,忙又道:“阿卿若能高中,是否能留在京中暂且不提,便是留在了京里,咱们在京里也是置办了宅子的,不愁阿卿没有落脚的地方……”   姚二太太话还未说完,姚大太太就接了口:“就是没有宅子,咱们还置办不起不成,一会就让人先上京打点一下,没得让阿卿去侯府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   姚老夫人轻叹一声,虽舍不得自家养大的孩子就此离了身边与自己疏远,可却知在那京城若无人相护,仕途一路难走长远,又不愿瞧着他对生母过于冷淡,不免为难。   “阿卿这性子,我当真放心不下,与那边远了不行,近了,少不得又要遭了闲话,说阿卿攀附侯府,说到底还是这孩子命苦,若是修远还在,何至于如此。”说起早亡的幼子,姚老夫人泣不成声。   这道理谁人不知,可奈何造化弄人,一切都是命。   姚颜卿却不信命,在他看来,我命由我不由天,而八月初八这日,正是他改变命运的起点。 第5章   乡试放榜,姚颜卿与陈良、张光正皆榜上有名,消息传来,沈先生并不感到惊讶,反倒是书院内的学生对于三人的名次颇感意外,不曾想到头名竟是姚颜卿,而非张光正,因为不免议论纷纷。   沈先生凭心而论姚颜卿虽非他得意之弟子,却是写的一手锦绣文章,且文风老辣,言之有物,只观文章,倒好似是在官场中历练过一般,恰巧这一届江南乡试的考官翁大人最为偏爱此种文风,故而头名非张光正已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多少为他感到惋惜。   “可惜了。”   沈夫人听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便问道:“可惜什么?”   沈先生微微一叹:“怀贤非乡试头名。”张光正字怀贤,这二字还是他及冠之年时由沈先生亲起。   沈夫人抿嘴一笑:“天下读书人多了,咱们江南又人才济济,便是他是你亲传弟子,难不成就要是解元了?”说完,有些好奇的问道:“头名是哪个先生教出来了?”   沈先生虽有几分偏好,可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为乡试头名,亦是欢喜的,不免略有几分自得的抚着长须,眼底带了少许笑意:“是颜卿那孩子。”   沈夫人对姚颜卿的观感与沈先生不同,她却是格外喜欢长得俊俏嘴又甜的,便笑道:“都是你的弟子,哪个得了头名不一样?偏你就这般偏心了。”   沈先生讪然一笑,略有几分尴尬,摇头道:“倒也不是我偏心,只是我观他三载,这孩子颇有几分奸猾之相,如今少年得志我担心他移了性情,只怕于国于民不是一件幸事。”   沈夫人是沈先生的结发之妻,两人感情非比寻常,是以她说起话来也无所顾及,只一笑道:“我知你喜欢怀贤这孩子,因他性情与你颇为相似,只是,总不能像你才是好的,依我看来,像你反倒不是什么幸事,太过耿直于仕途无益。”   沈先生叹了一声,不得不承认沈夫人一席话确有道理,只是真若让他随波逐流,他确是如何也做不到的。   沈先生这厢颇有些忧国忧民之心,福成长公主那边却已得了信儿,欣喜之于,忙让人去宣平侯府把三娘子叫了来。   姚若华得了信后,先与婆婆宣平侯夫人知会一声,之后才动身去了定远侯府。   姚若华相处不过五载,且还不是日日相对,母女情分实在说不上亲厚,见了福成长公主并无小女儿家在长辈面前的娇态,反倒是恭恭敬敬的见了礼:“女儿给母亲请安。”   福成长公主十几年来心中惦记远在广陵的一双儿女,可真到了眼前,也实难亲厚起来,好在这几年下来,母女之间有来有往,相处的倒也得宜,让人扶起姚若华,福成长公主笑眯眯的开口道:“刚得了信,阿卿乡试中了头名,我想着这天大的好消息也得知会你一声。”   姚若华先是一怔,随即欢喜的都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的帕子攥的紧紧的,眼圈一红,细声细气的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母亲,阿卿可已动身进京?是不是让人去临江胡同的宅子先打点一下,免得阿卿进京住的不舒坦?”   福成长公主面上带着笑意,说道:“瞧你欢喜的都糊涂了,阿卿进京哪里能住临江胡同那边去,我早给他收拾好院子了,等他进京了直接就能住进来,正好四郎今年也要下场,两人一处念书岂不更好。”   定远侯杨锡共有四子五女,与原配生有一子一女,在福成长公主嫁进侯府前还育有两个庶子与三个庶女,之后与福成长公主又生下了一子一女,而福成长公主口中的四郎正是她与定远侯的幼子杨士英。   姚若华性情柔顺,甚至有些怯弱,平素里受了什么委屈也是一再忍让,当初进京备嫁时她住在定远侯暗地里没少受了闲气,是以无论如何她也不愿让同胞弟弟也受这般委屈,况且,她在京中住了将近五年,杨四郎是什么样子她如何不知,那样只知吟弄风花雪月的性子没得带坏了弟弟,想到这,她咬着下唇,窥着福成长公主的神色,犹豫了半响,才撑起胆子,说道:“母亲,怕是阿卿不会愿意,他素来极有主意,不若等他进京后在议可好?”   福成长公主眉间一挑,她模样生的极美,虽上了年纪却依旧风韵不减,当初她怀着身子嫁给定远侯,而定远侯却无二话与她美颜的容颜未尝没有关系。   “这话是如何说的,住进自家还有什么可商议的。”福成长公主毕竟未与姚颜卿相处过,并不知他是何种性情,只是都说父形子肖,在她想来,姚颜卿的性子与姚修远必也有几分相似的,故而并未把女儿的话放在心上。   姚若华垂着眼,低声道:“母亲不知阿卿的性情,祖母与大伯母可谓是把他疼进心坎,万事都顺着他,不免宠的他行事由着性子来,任性的很。”   福成长公主却是一笑,甚是亲昵的拉了姚若华的手,笑道:“观你秉性便可知阿卿性情如何。”说罢,再不提这茬,只问起了姚若华在宣平侯过的可好。   姚若华的性子不管过的好与坏,只管是报喜不报忧的,忙道:“劳母亲惦记了,宣平侯府上下待女儿一向都好。”这话,便可看出姚若华与福成长公主母女之间的亲疏远近了,至亲母女,平日里说话怎会这般语态。   福成长公主也知她性情,当初闹出那样的乌龙来,华娘嘴上说的再好,在宣平侯府的日子却未必过的舒心,眼睛在姚若华的肚子上扫了一眼,福成长公主语气急了几分:“明个儿叫太医给你瞧瞧,不说有个哥儿傍身,就是有个女儿在膝下承欢也是好的。”   姚若华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心下苦涩难言,这些年因无子她不知听了多少的闲言碎语,可怀不了身子又能怪她不成,成亲四载,那人进她院子的次数怕是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这般,就是她吃再多的药又能如何,只是这种闺房之事,她实在羞于与人言说。   福成长公主颇有些怒其不争的看了姚若华一眼,不知她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闷嘴葫芦似的女儿,眉头不由一皱,原想留了她用膳的心思就淡了去。   “有什么事只管使人来与我说,我是你的母亲,虽说早些年因为一些原因让你和阿卿长在姚家,可你们却是我肚子里出来的,骨肉至亲,我如何能不惦念着,若不然也不会把你嫁来京里,为的不就是母女之间能常来常往嘛!”福成长公主叹了一声,听自己这般苦口婆心,唤来的又是一声轻“嗯”,也失了耐心,便道:“听说你婆婆这几日身子不舒坦,今儿也不留你了,早些回去吧!我让人备了些补品你带回去与你婆婆。”   姚若华闻言一如既往的应下,语态和婉的与福成长公主道了别。   福成长公主神色颇为复杂轻叹一声,揉着额角,说道:“不养在身边终究是亲厚不起来,你瞧瞧,这都几年了,我对她不可谓不尽心,当年为了她的婚事不知操了多少心,让侯爷与老夫人都对我生了怨气,也不求她念着这份情儿,只是她这不冷不热的样子到底是伤我的心啊!”   薛妈妈是福成长公主奶娘的女儿,自幼就在福成长公主身边伺候,因关系亲厚,福成长公主待她也是不同,把她留到了十七岁就许了一个武官,做了官太太,谁知成亲未到一个月,就赶上了怛远之战,那武官上了战场最终也没能回来,薛妈妈也无心再嫁,索性就回了福成长公主身边继续伺候,是以福成长公主把她视为第一贴心人,就连她的管事邱妈妈尚且不及,故而这些心里话她也只与薛妈妈一人道来。   薛妈妈是跟着福成长公主嫁进的姚家,也亲眼看见福成长公主当年待姚驸马是何等情深,因此哪里会顺着她的话说,反倒是劝慰她道:“三娘子就是这么柔顺安静的性子,加上又在广陵长大,商人妇教养的孩子总归是胆子小,心里就是想亲近您,也要有这个胆子才是,老奴瞧着这几年,三娘子虽不是嘴巧的,待您却是极孝顺,只说广陵那边不管送了什么来,三娘子可都巴巴的给您送来,您若说她心里不惦记您,老奴都要为三娘子喊声冤了。”   福成长公主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哼声道:“稀罕了,我这边还短缺了什么不成。”口中这般说着,可嘴角却翘起,眼底的笑意更是掩饰不住。   “说到底,当年也是我的错,若把华娘和阿卿养在身边,何至于骨肉分离生疏成这个样子,我早些年就想把人接回来,可姚家那边是不愿意的,若不是念着三郎与我的情分,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把人养在身边的,如今想想,未尝没有悔意,只瞧着华娘这般我心里就不好受,也不知阿卿日后瞧见我又会是何种态度。”福成长公主轻叹一声,心情复杂难言。   “当年姚驸马就是个好性的,想来郎君怕也差不离,郎君虽未养在您身边,可这些年不管是什么节日又有哪一次断了往姚家送东西了,郎君必会知晓您的心意与难处。”薛妈妈温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嘴角翕动,露出一丝苦笑:“但愿吧!就是他记恨了我,我这母亲的还能说些什么,当年不管是何种原因,终究是我把他送回了姚家,原也是该金尊玉贵的养大,偏长在了商人家,又有我这么一个母亲,日后进了京里少不得惹些闲言碎语。”福成长公主对于当年姚修远一逝就被皇兄嫁进定远侯府一事不是没有怨言的,她知当年皇兄的难处,可不能把一双儿女养在身边终成了她一生的憾事。 第6章   姚颜卿本与两位师兄相约好一同进京,不想回家方知定远侯府一行人并未离去,且等着他一同进京,姚颜卿知这必然是福成长公主的意思,思忖了一番后,与张光正、陈良知会了一声,随定远侯府一行人进了京。   福成长公主不可谓不看重姚颜卿,只瞧这一次驶来的画舫便可观出一二,船身长一十八米,宽近六米,船身全部采用乌木制成,且描绘着如花开富贵、南枝早春、出水芙蓉等是十于幅彩画,船顶更是用贴了纯金制成的金箔,一眼望去,金灿灿的好似能晃瞎人的眼睛。   姚家是个金银窝,这样的画舫亦不是造不起,只是姚家并无败家儿郎,也不允许养出这样的子弟,是以并未打造这样的画舫,好在姚颜卿相交的友人有喜欢游山玩水之人,这样的画舫亦曾上了几次,是以并未露怯。   邱妈妈暗自瞧着,不禁点了下头,想着姚家虽是商贾之家却把郎君养育的甚好,很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风范,又见姚颜卿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难掩的贵气,越发的不敢小瞧于他。   姚颜卿自幼长于豪奢之家,吃穿用度上虽不曾受过丝毫委屈,甚可称之为用度奢华,只是商贾毕竟是商贾,如何也养不出世家子的气度,前世姚颜卿在进京后才明白何为世家子,也曾受过一些人的奚落,在吃了几次亏以后,他有意识的开始模仿身边人的行为举止,用了几年的时间改变了他以往的习性,而这种习惯已深深的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是以邱妈妈才会觉得他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气度。   画舫行驶了一月有余,终要到京,姚颜卿负手立在船头处,瞧着远处已见影儿的码头,甚至隐约可见码头上的一拨人,嘴角缓缓的勾了起来,京都,我回来了。   随着艘画离码头越来越近且抛锚靠岸,那拨人也清楚的瞧见船头上迎风而立,袖袍翻飞的少年,杨士英原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态因瞧见船头上的人后敛了去,正了正脸色,与身边的人道了句:“表哥,人来了。”   杨士英身边的男子一袭靛蓝色锦袍,身材高大,嘴角衔了淡淡的笑,待看清那人后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之后低声道了句:“这就是姑姑与先头那位驸马生的儿子?瞧着倒与姑姑不大相似。”   杨士英嘴角不着痕迹的翘了一下,快步上前走向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年,眼底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打量,面上却是笑的灿烂:“这就是四哥吧!”杨士英年纪尚小,生的不像杨家人,反而白皮粉面,像一株鲜嫩的粉桃,尤其是笑起来一双眼睛微弯,更显天真可爱。   姚颜卿是在杨士英手下吃过亏的,且不止一次,杨士英就好像天生是他的冤家对头,他上辈子就没一次在他手里讨过好,是以姚颜卿看见杨士英第一反应就是绷紧了神经,在心里做好过招的准备,之后见杨士英露出疑色后,方才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本就生的极是俊美,此时一双桃花眼中光辉流转,斜飞入鬓的长眉挑了起来,眼眸一睨,当真极具风流之态。   邱妈妈下船就先与杨士英见了礼,待要提点一下姚颜卿,告知他杨士英身边的男子为何人,就见那男子使了一个眼色,忙住了口,只福了一礼,露出谦卑的笑容,后见姚颜卿探寻的目光,忙道:“这位是府里的四郎君。”顿了一下,又觉为难,不知该如何与杨士英介绍姚颜卿。   杨士英却是笑眯眯的道:“妈妈可说错了,如今四哥进了京,可再不能唤我四郎君了,该改口五郎君才是,若不然母亲知晓以为我不敬兄长可该捶我了。”   邱妈妈干笑一声,不知这话该如何接。   姚颜卿嘴角勾起,道了句:“四郎君玩笑了,我本姓姚,如何能与定远侯府子嗣论排行,四郎君若不介意,唤我一声姚五郎便是了。”   杨士英嘴边的一僵,他自下生来就没尝试过被人拒绝的滋味,一时间到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只能无措的望着身边的人,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那人一笑,道了句:“阿英这般说却也无错,当初五郎生在定远侯府,说起来可不也能算作定远侯府的子嗣。”   姚颜卿望向说话那人,低声笑了起来,他嗓音中尚且带着少年人的清朗,似珠翠相撞的声音,很是悦耳,可出口之言却稍显锋利:“虽阴错阳差生于定远侯府,却长于广陵姚家,我又怎敢忘姚家养育之恩,而认他人做父。”   杨士英闻言面色不禁有些难看,眼底带了几分委屈,低声道:“四哥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母亲这些年心中一直惦记着你,知你今日到京特意让我前来接你。”   “不敢劳烦公主与四郎君。”姚颜卿一拱手,便与邱妈妈道别:“一路劳烦妈妈照顾了,姚家在临江胡同也置办了宅子,我且先回去打点一下,等明日在登门拜访。”   邱妈妈哪里能放姚颜卿离去,忙道:“郎君这话是如何说的,公主已为郎君收拾好了院子,就等着郎君入住了,郎君若不随老奴回去,可让老奴如何与公主交差。”邱妈妈说着,看向了杨士英身侧的男子,央求道:“郎君帮着说几句吧!公主念着郎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到了京哪里有不回家住的道理。”   那男子被两双眼睛巴巴的望着,不由失笑,抬手摸了摸杨士英的头,眼底带了几分宠溺之色,出言道:“五郎既入了京,若不过定远侯府给长辈请安,岂不是让人误会姚家对姑姑或远侯府有不满之意。”   姚颜卿如何不知这男子的身份,只是他未曾表明出来,索性他也当作不知就是了,见他这般说,心下不由冷笑,又听杨士英开口道:“三姐眼下也在府里等着四哥呢!四哥还是随我们回去吧!”   见杨士英提及姚若华,姚颜卿迟疑了一下,思忖片刻后,转身与随同而来的姚家下人嘱咐了几句,之后上了定远侯府的马车。   福成长公主自生了姚颜卿后就在不曾与他相见过,虽年年都使了人去广陵,可那些人说的再好,也不如自己瞧上一眼才能安心,想着今日就能与他相见,一时间很有些坐立不安,杨三太太见状,便笑着打趣道:“二嫂莫着急,四郎亲自去码头接的人,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福成长公主笑了一笑,说道:“这孩子自打下生就离了我身边,也不知是何模样了。”   “母亲看三姐就知晓了。”倚在杨老夫人身边的杨蕙朝着福成长公主身边的姚若华一扬下颚,嘴角轻勾,颇有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   姚若华见福成长公主等人因这话齐齐望向自己,不由低了头,小声道:“阿卿与我并不相像。”在姚若华看来,姚颜卿应该更像父亲,至少家里长辈都是这般说的,只是这话,她却不能当着定远侯府的人说出口。   姚若华不敢说出口的话,杨蕙却是无所顾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笑道:“三姐与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阿兄既与三姐不像,那就是像了他生父了。”说罢,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翘起嘴角。   这话,让杨老夫人不悦的皱了下眉头,清咳一声,拍了拍杨蕙的手,笑骂道:“又淘气了。”   姚若华低着头,掩在广袖下的手握紧成拳,酝酿了一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道:“阿卿像父亲也是自然的,五妹生的不也更似侯爷嘛!”   杨蕙眉头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姚若华敢开口说这样的话,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说起来阿兄进京是不是府里又要重新排辈了?这样算的话,四哥我以后要改口叫五哥了。”   “说你淘气倒是不冤枉,你阿兄姓姚,按咱们府里来论的话外人知晓了还以为咱们杨家要抢人子嗣呢!这话也是好说的?”杨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瞧着慈眉善目。   杨蕙似有不满,刚要开口,福成长公主清咳了一声,沉声道:“怎么算哪用你来操心,女儿家的多嘴多舌什么,难不成不按府里的排行算就不是你阿兄了?”   杨蕙嘟了嘟嘴,又见一旁的五娘子抿嘴在笑,顿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五娘子勾了勾嘴角,她是姨娘巩氏所出,而巩氏又是杨老夫人远亲外甥女,是以在定远侯府庶女中颇得脸面,又仗着杨老夫人疼她,倒是不惧六娘子杨蕙。   姚颜卿看着朱红色铜钉大门,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进府的情景,那种手足无措的样子如今回想起来,让他自己都不禁觉得可笑,也难怪会被人奚落。   “四哥?”杨士英见姚颜卿站在大门前一动不动,唤了一声,想着他这些年都呆在广陵那样的地界,怕是没有多少见识,乍见侯府的气派一时胆怯也是正常事,便笑道:“四哥别担心,家里人都是极和气的。”   姚颜卿笑了一下,见小厮上去叫门,之后朱红色的铜钉大门“吱啦”一声缓缓的由内拉开,发出沉重的声音,听在耳中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闷。   姚颜卿前世只进过云左山房两次,第一次是初入侯府,第二次是离开侯府,因为杨老夫人不喜欢他,所以从来不会叫他过云左山房,而不喜欢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姓姚,他的存在对于老杨夫人来说是定远侯府的一种耻辱,偏生他这个耻辱在京都蹦达了七年之久,还屡次压了她的宝贝金孙杨士英一头,当初他进京时,杨士英也是举人之身,虽说排名在末位,也能被赞上一句年少高才,而他却被今上钦点为探花郎,有他这个同母异父的探花郎做参照,不免把杨士英这个名次不太好的小举人衬托成了外人口中的庸才,三年后他从翰林院去了刑部,杨士英会试下场结果榜上无名,之后他官运亨通一路爬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杨士英依旧还是个小举人,这样的对比,可不把杨老夫人的心肝肉真真的衬成了庸才,也无怪乎她瞧姚颜卿不顺眼。   不过依着姚颜卿自己说,杨士英很有些运气,杨家军功起家,就没出过一位读书人,包括杨士英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偏偏还要走科举这条路,好死不活的还中了举,虽说之后没啥成就,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父母还有一个好表哥,这一生锦衣玉食是少不得的,比起来,他才是那个可怜人,好不容爬到了刑部侍郎这个位置,没热乎几天就命丧黄泉了。 第7章   福成长公主曾想过姚颜卿会生的是何种模样,可当她真看见人的时候,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甚至有一瞬间的恍然,眼前的人,白皙的皮肤,修长的眉,含笑的眼,削薄的唇,无一不像他的生父,唯有秀美的额头遗传了自己。   “阿卿。”福成长公主眼中含泪,泣不成声,看见他就让她想起他的生父,那个隽雅俊美,展眉一笑揽尽天下风流的状元郎。   姚颜卿嘴唇张了张,那声母亲却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最终只一揖身,道了句:“姚颜卿见过公主殿下。”   福成长公主似乎没有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愣住了,片刻后才苦笑一声,她知阿卿是怨她了,这孩子并不像他父亲,反倒是生了一副倔强脾气,这一点,倒是随了自己。   “一路可还顺当?下人服侍的可周到?”福成长公主到底不是一般女流,顷刻间便恢复了往日的威仪,芙蓉面含着笑,柔声询问道。   “一路都好,下人服侍的也周到,劳您惦记了。”姚颜卿温声回道。   福成长公主一肚子的话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只点了点头,然后与姚颜卿介绍起了屋里的人,姚颜卿面前杨老夫人,恭敬不失礼的躬身揖礼:“见过老夫人。”   杨老夫人一脸笑意的应了下来,只是笑意却未曾深入眼底:“好孩子,你母亲给你收拾好了院子,你只管安心再这住下来备考。”   “谢老夫人好意了,家里在临江胡同正巧也有一处宅子,家里长辈之前已使了人过来修缮妥当,晚辈就不在府中打扰了。”姚颜卿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在不肯如前世一般落得一个吃白食的名声。   福成长公主一听这话不免急了,忙道:“府里一早就收拾好了院子,既人都来了,怎么还要住到外面去,你且瞧瞧院子再说可好?若有哪处不合心,只管让人改了就是。”   “不必这般费事了,公主的好意颜卿心领了,此次进京本就是为了会试而来,眼下住了进来,不日后也是要搬出去,何必折腾的府里也不安生。”姚颜卿温声说道,眼眉含着浅浅的笑意。   “听阿兄这话,是有把握金榜题名了?”六娘子杨蕙笑眯眯的问道,她与杨士英生的很是相像,只是眉宇之间少了几分俊秀多了几许娇态。   姚颜卿嘴角勾了笑意:“我是担心会名落孙山,到时定是要回学院继续念书。”   五娘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用帕子掩着嘴角,笑道:“阿兄当真是说笑了,堂堂解元若是会名落孙山,旁的人更是连会试都不用下场了。”   姚颜卿低声轻笑:“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虽侥幸得了头名,却不敢说会金榜题名,与我同一书院的张师兄便写的一手锦绣文章,且有高才。”   “阿兄当真是太谦虚了。”五娘子含笑说道,看向福成长公主,又道:“母亲,依着女儿说可不能让阿兄离了府才是,四郎正好今年也要下场,兄弟两人若同时金榜题名可不是咱们府里的幸事。”   福成长公主虽不大喜欢五娘子,可听了这话也不免颔首笑应,待要继续劝说姚颜卿时,杨士英挑了帘子走了进来,福成长公主见状,不由嗔道:“让你接你阿兄,你倒是好,把人接来了你倒不见踪影了。”   杨士英笑眯眯的坐在福成长公主身边,神态娇憨,指了指重新束过的发,道:“儿子一早就去了马头,等了一上午四哥,头发都吹乱了,这不回府就梳洗了一下,免得让四哥以为我平日里也衣冠不整。”   杨士英话一出口,屋内的人已变了脸色,他到似无所察觉,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随后进来了男子不由摇头一叹,笑道:“这才见了一面,你这就一口一个四哥的,也不怕大郎吃味。”   福成长公主看了一眼面色已有些不好的杨老夫人,笑道:“原你陪了四郎一道去。”说完,拍了杨士英的手一下,笑骂道:“你表哥难得休息一日,你又去扰他。”   “三表哥,来这边坐。”杨蕙起身一福,招呼着男子。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指着杨士英一边空出的位置,笑道:“我坐这就可以,你陪着老夫人安生些吧!”   杨蕙嘟了嘟嘴,眼珠子一转,就跑到男子身旁,缠着他说起话来。   福成长公主见姚颜卿笑眯眯的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来人的身份,忙介绍道:“这是三皇子,你随四郎唤一声三表哥就是了。”   姚颜卿如何不知他的身份,只是见他初见时并未表明身份,索性只当不知,如今福成长公主已介绍了,他自不能无视了他去,忙躬身一揖,道:“姚颜卿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眉头一挑,不知怎得,只觉得这个小表弟似不太喜欢自己一般,又见他如一株修竹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且一副霞明玉映的好相貌,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便笑道:“可不能这般生分,姑母都说了要唤一声三表哥的,怎得表弟还唤我殿下了。”   “殿下身份尊贵,颜卿不敢失礼。”姚颜卿温声说道,微垂着眼眸,扫了三娘子一眼,又道:“时间不早了,颜卿不便打扰,日后再来给公主和老夫人请安。”   “四哥怎么要走?”杨士英睁大了眼睛,他一双眼睛又圆又大,透出一种懵懂的神色,极是天真。   姚颜卿微微一笑,说道:“来时家中长辈备了礼,等收拾出来后我再来府中。”   三娘子知姚颜卿并不想留在府中,便随着他出言道:“也好,正好我也要回去,咱们姐弟一道。”   福成长公主心里是舍不得他的,可又见姚颜卿这般生分,终不愿勉强了他,倒时让本就薄弱的母子情更是淡了,便道:“也好,你赶了这么久的路定是累了,好生休息几日,过几天我再让人接你过来。”   姚颜卿弯唇一笑,揖了一礼,三娘子见状,也起身福了一礼,之后姐弟两人一同离去。   三娘子原要带姚颜卿上宣平侯府的马车,一出定远侯府,就见一旁停了一架华盖马车,车旁的小厮见了姚颜卿忙上前请安,又与三娘子叩了礼。   三娘子却有一瞬间的恍惚,嘴角露出几丝苦笑,自进了京,便不曾在听过五娘子这个称呼了,眯着眼睛瞧了瞧那小厮,三娘子便笑了:“这是秦艽吧?五郎进京竟把你给带来了。”   “五姐,上车吧!咱们一处说说话。”姚颜卿弯着桃花眼,含笑扶着三娘子上了马车。   姚家的院子在临江胡同,离定远侯府不算远,坐马车约一炷香的时间,这宅子还是当初姚颜卿之父姚修远高中状元时姚家花了大价钱置办下来的,如今便宜了姚颜卿。   两姐弟近五年未见,本该有许多的话要说,如今乍一见面,三娘子一肚子的话竟是无从说起,只顾抹着眼泪。   姚颜卿知他这个姐姐是水做的,便打趣道:“不见我要哭,见了我也要哭?”   三娘子轻“呸”一声,抬手捶了姚颜卿一下,用帕子拭了拭泪珠,才道:“刚在侯府你也太不给母亲脸面了,没得让人背后嚼了舌根。”   姚颜卿懒洋洋的朝外一倚,歪在小塌一边,慢条斯理的开口道:“难不成上来就唤上一声母亲就不让那些人背后嚼舌根了?”   这话说中了三娘子的心病,让她想起了刚进京时定远侯府那些风言风语,不由一叹道:“如何做都是我们的错,你住在这倒是对了,若真进了侯府,哪里能静下心来念书。”   姚颜卿挑了长眉,问道:“定远侯府的人给你脸子瞧?”语气中带了几分温怒。   三娘子忙摇了摇头,笑道:“有母亲在,哪个敢给我脸子瞧。”   这话,姚颜卿并不信,眉头拧着,哼道:“高门贵府的下人都生了一双富贵人,惯会看人下菜碟,你这性子,若说没看过人脸子我是一百个不信的。”   三娘子嘴角弯了起来:“不过是几句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脸子。”   “偏你好性。”姚颜卿摇了摇头,又问道:“宣平侯府的人对你可好?”   “都挺好的,你就不用惦记我了,只管好好念书,这一次若能金榜题名,也好说一门好亲事,配个官家小姐,日后让咱们三房也兴旺起来,父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慰。”   姚颜卿从薄唇里哼了一声,对这个话题并未多大的兴致,只与三娘子道:“你先坐着,我去换身衣裳,晚上你留这过夜,一会我打发人去宣平侯府知会一声。”说完,也不待三娘子应下,便挑了帘子出去。   对于三娘子的话,姚颜卿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这个姐姐性子柔顺温和到近乎怯弱,惯来不会说旁人一个不字,真真假假的,他还得从别人口中才能听个实信儿。 第8章   当年陪三娘子嫁进宣平侯府的陪嫁丫鬟已大多数都配了人,眼下只有一个香冬还留在三娘子身边近身伺候着,姚颜卿叫来人,一瞧怔了一下,他倒是记得这个香冬,六岁就进了姚家,八、九岁时进了姐姐院子伺候,人很是稳重,他记得似乎比姐姐还要大上几岁,竟留到现在也没配了人?   “我记得你是香冬?”   “奴婢是香冬。”香冬没想到五郎君还记得自己,也是一愣。   姚颜卿勾了勾削薄的唇:“你伺候姐姐也有年头了,知晓她的性子,惯来是报喜不报忧,眼下我进了京,少不得要细细问上一问,你只与我说了实话,若有虚言,任你是姐姐身边伺候久了的,我也留不得你。”姚颜卿虽与三娘子感情甚好,只是相处起来也与常人家的姐弟并无不同,哪里会过问三娘子婚后的生活,听她一句过的甚好也就放心了,前世时,他更为关心的是仕途之路,在他看来,只要他仕途亨通,三娘子就不会受什么委屈,只是重活一世,方知亲人的重要性,这才兴起询问之念。   香冬是姚家的长大的丫鬟,自然知晓姚颜卿的性子,听他这番话,心下不免有些惊讶,又见他嘴角虽衔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眼底却是锋芒不掩,忙低了头,恭声道:“五郎君也知娘子的性子,若说进京不曾受过委屈便是奴婢说,郎君也不会信的,当初刚进侯府,杨老夫人就说因娘子在姚家时行五,与侯府的五娘子排行冲撞了,让奴婢以后唤娘子为华娘子,娘子不愿意生出事端,就默认了下来,还是公主发了话,让侯府的娘子们重新论了排行,让下人们唤娘子为三娘子。”   香冬话刚出口,姚颜卿已是冷笑起来:“冲撞了?一个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也能用冲撞一说。”   香冬低着头,小声道:“五娘子到底出身尊贵,是府里的嫡女,极得定远侯与公主殿下喜爱,娘子想着在侯府也住不上几日,就随了她们去。”   姚颜卿皱了皱眉头,当初京里来接人时,他也以为不过是住上几日,怎想到竟留在京中出了嫁,好在不是随意把姐姐嫁了人,侯府子弟,倒也算良配。   “宣平侯府的人待姐姐一向可好?”姚颜卿白皙的手指轻叩在桌面上,这是询问或思考时惯有性的动作。   香冬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之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地面。   “如今郎君进了京,娘子总算有了依靠,只要郎君此次金榜题名,宣平侯府的人再不会小瞧娘子了。”这香冬说话甚讲方法,也不与姚颜卿诉说三娘子所受种种,只此一句话,已道尽了委屈。   姚颜卿脸色阴沉的吓人,嘴角衔着冷笑:“听你这话的意思,宣平侯府的人瞧不上姐姐?”   香冬身子伏了下来,哭道:“宣平侯夫人嫌娘子出身商贾,府里的人有样学样又如何会尊重娘子,当初娘子刚嫁进侯府,夫人就给娘子立了规矩,说侯府不比商贾之家,要娘子重新学了规矩,日日不见天亮就让娘子等在院子里伺候,这些年竟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四郎君更是个不堪的,娘子嫁进去不到半月,四郎君就要了绿罗和红裳去,绿罗倒是个好的,这些年还顾着娘子,红裳得了宠就猖狂起来,再不把娘子放在眼中,娘子的性子郎君是知晓的,有苦也不会与人诉,只能生生受了这份委屈,就连当年的陪嫁,这些年也七七八八的被夫人以各种名头扣了去,二太太每年让人送来的东西,没等经了娘子的手就让府里的主子们先挑了走,如今竟连几样像样的头面都没有,今儿出来,娘子戴的还是在家里时打造的旧饰物。”   姚颜卿万不曾想三娘子过的是这般日子,一时间又惊又怒,恶狠狠的一按桌面站起了身,冷笑道:“用了我姚家的银钱反倒嫌我姚家是商贾出身,宣平侯府好大的脸面。”   香冬讷讷然的张了张嘴:“当初宣平侯府以为嫁的是定远侯嫡出的娘子,等换了庚帖才知嫁的是娘子,可庚帖已换,宣平侯府不愿得罪了公主,这才认了婚事,因这事宣平侯府上下没少拿来说嘴,四郎君更觉得是吃了暗亏,待娘子素来没个好脸子。”   姚颜卿一怔,竟不想还有这般隐情,在一瞧香冬哭的险些喘不上气来,便道:“你是个好的,难为你这几年陪着姐姐了。”   香冬摇了摇头:“这都是奴婢应做的,只可叹奴婢身份低微,竟不能帮上娘子一二,如今郎君进了京,娘子总算有个倚仗。”   姚颜卿微微垂了眼帘,掩住了眼底的冷意,他只道自己前世是个有眼无珠的,却不想何止是有眼无珠,在京七年竟连自己姐姐是何处境都瞧不明白,他当真是枉为人弟。   “你回宣平侯府,告诉宣平侯夫人就说我留姐姐在临江胡同这边多住几日。”   香冬抬头看向姚颜卿,这一眼瞧得心惊胆颤,忙又垂下了头,低低的应了下来。   姚颜卿重生三载,所想所念,是如何重走仕途之路,为自己谋得锦绣前程,直至今日,他才觉得自己是如此可笑,若连自己嫡亲的姐姐都护不住,他又谈何谋得锦绣前程。   姚颜卿低声笑了起来,想起前世种种,人人都笑他商贾出身,欺他为遗腹之子,可谁又记得他的父亲亦曾赴过琼林宴,打马御街前,十七年了,久到京都的人都忘记那惊才艳绝的状元郎,忘记了姚修远这个名字曾名满京华。   次日,府里来了客,姚颜卿瞧向来人,心里不由苦笑,当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颜卿见过三殿下。”   三皇子一笑,亲手扶起姚颜卿,道:“五郎小小年纪记性可不大好啊!我不是说过你我之间无需这般生分,还是五郎觉得我当不起你一声表哥?”   姚颜卿不着痕迹的避开三皇子的手,道了句:“颜卿不敢。”   三皇子眉头一挑,这一次他可以肯定这个小表弟是真的不待见自己,或者说不愿意与自己亲近,身为一个还算受父皇看重的皇子,小表弟的表现还真是颇有些让人玩味。   “四郎在日升居设宴,邀了几位好友介绍与你认识,又怕你不来,就由我亲自来请人了。”三皇子呷了口香茶,入口只觉得茶香怡人,说不出的甘甜,竟比自己府上的贡茶还要清香三分,留意到手上的茶碗通体润泽,手感温润顺滑,这样好上的美玉竟拿来制碗,不免想到传言,人都说姚家财可通神,此言怕是不虚。   姚颜卿嘴角轻勾,浅浅的笑着,眼底闪过一抹自嘲之色,他曾为自己得了三皇子的亲睐而欣喜,却忽略了这亲睐的由来,当真是有眼无珠啊!也难怪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劳烦三殿下稍等片刻,容我去换一身衣裳。”   三皇子含笑应允,瞥见那抹碧色的衣角淡出视线,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   杨士英宴请的好友姚颜卿是熟悉的,毕竟前世曾同朝为官,只是这三人是勋贵子弟,自然瞧不上他这个商贾出身的同僚,是以彼此之间并无往来。   杨士英瞧见人来,便起身相迎,粉面含笑,极是亲热的唤了声:“四哥。”   姚颜卿前世初入京都时吃过杨士英暗亏不止一次,明白他这个便宜弟弟最是个嘴甜心苦的,曾因这一声四哥,让他没少被人奚落想攀龙附凤,为了依附定远侯府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个一干二净。   “四郎君。”姚颜卿嘴角含笑,略一拱手,确是如何不肯应下这声四哥。   杨士英却是不以为意,拉着姚颜卿的手臂,也不在意一旁的三皇子,只待在座的三人与三皇子见过礼后,与姚颜卿介绍起来。   在座三人,一位是奉恩公嫡孙曹希贵,一位是平阳侯幼子高俨,另一位则出自承恩侯府,且这位承恩侯府的顾六郎还是定远侯府大娘子的小叔子,细说起来,这顾六郎与杨士英的交情在三人之中最为要好。   “在下姚颜卿,在家中行五,诸位若不嫌弃,可唤我一声姚五郎。”姚颜卿含笑而道,他本就生的一副俊秀绝伦之貌,加之眉眼含笑,神态顾盼,说不出的风流恣意,不可谓不讨人喜欢。   顾六郎此人性子爽朗随和,待人向来和气,便主动与姚颜卿说起话来:“五郎此次进京可是为了春闱而来?”   姚颜卿颔首一笑,就听高俨笑道:“倒是巧了,这一次四郎也要下场,你们兄弟若一同高中不失为一段佳话。”   杨士英笑的眉眼弯弯:“我可比不得四哥才学,四哥可是解元出身,这一次下场必然会高中,我只盼着沾沾四哥的喜气,三年后也能取个好名次跟母亲交了差。”   姚颜卿相信,这话他若是应对不好,不出今日他就能得一个狂生的名头,心下不由冷笑,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只笑道:“四郎君这话敢说,我却是不敢应下,晋唐人才济济,我不过侥幸得了头名,老师曾说我根基打的不牢,若能名列三甲,便是个同进士都是我的运气了。”   “四哥太过谦了。”杨士英语含笑意,亲自为姚颜卿斟了一杯酒,笑道:“我先预祝四哥金榜题名,待春闱过后再让母亲好生摆上几桌席面为四哥庆祝。”说罢,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顷刻间粉白的面容就染上了一层红晕。   “虽不敢当此言,却还是谢四郎君美意了。”姚颜卿说着,把面前的酒杯举起,没有半分犹豫送入口中,姿势端得是飞扬洒脱。   高俨见状高声叫好,他原当这姚五郎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性情必有些扭捏,却不想竟是这般痛快的性子,倒对了他的胃口。   杨士英似乎一杯酒下肚就有了几分醉意,眼中含了一层水光,眉头略皱着,他生的秀美,此时瞧着不免显得又可怜又可爱,伸手抓着姚颜卿的袖子,神态娇憨,语态娇嗔:“四哥为何与我这样生分,你我虽不是同一父亲,却是同母所出,这些年母亲总是经常在我面前提及你,我总想着有这样一个哥哥真好,日日盼着你能来京长住,如今把人盼来了,却不想四哥不想要我这样一个弟弟。”   姚颜卿看向抓在自己袖口处的手,嘴角弯了弯,兄友弟恭的戏他又不是不会唱。   “我在家中最小,一直盼着能有一个弟弟,当日在码头远远瞧见四郎就觉得莫名亲近,想与之交好,不曾想四郎竟是我的弟弟,只是我这人性子有些迂腐,总担心与四郎过于亲近会让旁人以为我想攀附定远侯府,倒是让四郎误会了,反倒是真伤了你我兄弟之情。”   杨士英微怔了一下,随后一脸欣喜道:“四哥说的当真?”   姚颜卿含笑点头,狭长的桃花眼弯了起来:“自然是真的,四郎若不信,且唤我一声五哥看我应是不应。”   杨士英若真开口唤一声五哥,姚颜卿自然会应的,只是这一声五哥,杨士英却是如何也叫不出口,他堂堂定远侯之子,如何能与姚家攀了亲。   三皇子眸光微沉,看向姚颜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深意,在他看来,杨士英若按照姚家的排行叫姚颜卿一声五哥可谓跌了身份,反之,姚颜卿商贾出身,杨士英一口一个四哥,把他当成侯府中人,倒是抬举了他,只可惜,有的人偏生不识抬举。   “四郎,你醉了,我先送你回去。”   杨士英抬眼看着三皇子,嘴撅了起来:“表哥,我没醉。”   三皇子轻笑一声,眼里一片温柔,哄道:“好,你没醉,没醉,不过今天是宴请五郎,一会要带五郎去的地方你还小,可不能去,听我的话,先送你回府好不好。”   杨士英似乎真的吃醉了酒,眨了眨眼睛,半响后小脸绯红一片,慌慌张张的点了点头,急忙的起了身,低声道:“那表哥好好帮我款待四哥,我先回去了。”一边说,一边摆着手道:“不用送我,我自己回去,自己回去。”此番姿态,倒是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姚颜卿略垂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底闪过一抹讥讽,听见众人轰然而笑时,也勾起了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终究未达眼底。 第9章   杨士英走后,顾六郎等人带了姚颜卿去了逢春楼,楼外宝马雕车,楼内暗香浮动,顾六郎一照面,便有一美貌少妇摇曳着婀娜的身子迎了上来,纤长的手臂从广袖轻纱中缓缓探出,轻抚着顾六郎的胸口,笑的如花娇媚。   “六郎可有日子没来我这逢春楼了,今儿可真是稀客,既来了奴便不允你走了。”美貌少妇娇滴滴的说道,水盈盈的眼轻轻一勾,媚态横飞。   顾六郎大笑,长臂一展把人搂紧怀中,手上的洒金扇轻轻一转,便指向了站在一旁的姚颜卿,笑道:“好枍娘,我今儿可是给你带了贵客来,怎得如此怠慢,你且瞧瞧我这兄弟生的如何。”   枍娘斜眼看去,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赞道:“好俊俏的郎君,六郎,可把你给比了下去呢!”枍娘边说,边扭着水蛇腰走向了姚颜卿,娇声问道:“郎君着实眼生,莫不是京都人士?”   “女娘好眼力。”姚颜卿微微一笑。   枍娘爱他好颜色,当下也不理会顾六郎,像蔓藤一般攀上姚颜卿的半个身子,娇媚一笑:“不是奴的眼力好,是郎君生的好相貌,你若来过我这逢春楼,我如何能忘得了。”   顾六郎抬起扇子指着枍娘,笑骂道:“就知你喜新厌旧,瞧了五郎便把我这旧情人抛到脑后了。”   枍娘媚眼一飞,娇笑道:“谁让你带了这样俊俏的郎君来,可不是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高俨闻言纵声大笑,抚掌道:“五郎初入京都便勾了枍娘的魂去,等金榜题名打马游街可不是把满京的小娘子都勾得丢了魂,失了魄。”   姚颜卿薄唇轻轻一勾,笑道:“高郎君这样说,可真叫我无地自容了。”   高俨摇了摇头,一把勾过姚颜卿的脖颈,满嘴酒气的说道:“五郎怎得这样与我们生分,我在家行七,比你长上几岁,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七哥。”   姚颜卿抬手一揖,顺势把高俨挂在他脖颈上的手挣脱,口中笑道:“怎敢嫌弃七哥。”   曹希贵等的不耐烦了,嚷道:“赶紧要了雅间进去,在这废话什么,且先喝了酒才说。”   枍娘知这位的脾气最为暴躁,当下也不敢耽搁,忙脆声唤了人来,吩咐置下酒菜,自己则亲自领了人去了三楼雅间,之后安排了女娘作陪。   姚颜卿歪坐在榻上,左腿曲起,眯着眼睛听着雅间内的女娘唱着江南小调,左手不时在腿上打着拍子,一副惬意姿态,他身边坐着一女娘,年龄不过十三四岁上下,生得一张白嫩的团子脸,大眼睛,樱桃小嘴一点点,娇怯怯的望着姚颜卿,小脸绯红一片。   顾六郎瞧那女娘春心大动的模样觉得有趣,便打趣道:“五郎好不解风情,如此慢待佳人当罚酒一杯。”说罢,指了那女娘道:“还不喂我们五郎一杯酒吃。”   姚颜卿如何不知他们心里不过是打着看好戏的想法,若自己失态,必人惹他们发笑,便就着那女娘递到唇边的酒杯,咬住杯沿,一饮而尽,他面皮极白,梨花白又清洌,一杯酒饮进后,脸上便浮上一层酒气,晕染的那张俊美的容颜泛着桃花春色。   姚颜卿活了两世,这一世不提,只说前世,长在广陵,养于豪奢之家,他什么没有见识过,年少最为顽劣时亦曾随着他是兄长踏足烟花之地,便是后来进了京做了官,亦少不得来往应酬,这样酒色俱全的地方免不得要踏足一二,又怎会因一个小小女娘而失态。   顾六郎瞧得一怔,忍不住赞道:“都说四郎生的好颜色,我瞧着五郎亦有霞明玉映之色,倒把咱们这一群人都比了下去。”   三皇子把玩着酒杯,用眼睨着姚颜卿,不得不说,此子容貌甚是俊美,那眉那眼那唇无不是精雕细琢,尽显风流之态,只是面相却显薄情,倒是应了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五郎是不喜这女娘吗?”三皇子突然含笑开了口,他生的冷峻,虽面带笑意却依旧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姚颜卿桃花眼斜斜飞去,歪躺的姿势微微一动,修长的身子便更显慵懒的卧在了小榻上,手指一伸,尖细的下颚朝着小几的方向一点,那小女娘便乖觉的拿过小几上的长管递到他嘴边。   “三殿下玩笑了,这女娘小小一团甚是惹人怜爱。”姚颜卿漫不经心的说着,捏着长管吸了一口云雾,狭长的桃花眼眯了起来。   浓白的烟雾在姚颜卿面前散开,空气中飘出一股花果的香气,他一腿支起踩在地面上,一手支着额角,缓缓的又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之后扭头打量着含羞带怯的女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就是太小了些,瞧着似南边来的。”   高俨笑了一声:“五郎好眼力,这女娘可不正是南边来的,如今京中最兴这样的女娘,娇娇小小的,可最掌上舞,那半个巴掌大的小脚把玩起来也极是有趣。”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我倒觉得爽利一些的女娘更为有趣,在广陵有一画舫,里面的女娘个顶个的爽利,划起拳吃起酒来几个大男人都不是对手。”   高俨眼睛一亮,觉得姚颜卿与他是同道中人,很是惊喜的说道:“我原见五郎兴趣缺缺,还当你和那些书呆子一般假清高,我倒曾听人说起过那样的画舫,说船上的女娘个顶个的漂亮,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只可惜离京城甚远,不能前去一观。”   姚颜卿嘴角翘了下:“总有机会的,等将来高七哥到了广陵,我让三哥带你去好好玩上一圈,广陵别的不说,玩的地方却是不少,保你一个月下来便舍不得离开那温柔乡了。”   高俨抚掌大笑:“那就这样说定了,等将来有机会到广陵一定去府上叨扰。”   三皇子冷眼瞧着姚颜卿与三人谈笑风生,不过这么一会功夫,往日里眼高于顶的三人便与他称兄道弟,才发觉自己看走了眼,初见时见这人站在船头,一袭青衫广袖随风自扬,好似一株修竹清雅澹泊,却忘了商家子怎会恬淡寡欲,这人分明是一株浸养在酒色财气中的富贵牡丹,虽有几分才智,却也沾了世俗之气,虽与四郎一母所生性情却是大不相同。   “都说广陵姚家富可通神,难怪五郎这般见多识广。”三皇子淡笑着开口道,语气微带笑意,却难以讥讽的味道。   三皇子话一出口,高俨几人便是一怔,姚颜卿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的厉害,像悬在夜空的一弯寒月,削薄的唇中溢出一声轻笑:“姚家可不敢当这样的话,不过是有些人以讹传讹罢了,真细说起来,在广陵这样的传言可是不少,今儿说秦家挥金如土,明个儿说王家小子一掷百万,倒把咱们这样手上有点银钱的人家说的似连佛爷都能贿赂一般。”   三皇子笑了一声,身子微微一俯,说道:“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五郎怎还当真了,我不过是见你小小年纪便似对烟花之地甚为了解,觉得有些惋惜罢了,你这样的年龄合该在府里用功念书才是正经。”   姚颜卿微微一笑,道:“三殿下说的是,明个儿我必好生在府上念书,免得春闱落地无颜面对家中长辈。”   曹希贵闻言不由大笑,指着姚颜卿道:“这话可太假了,你这堂堂解元若都能名落孙山,那些读书人更该掩面离京,连会试都不用上场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晋唐人才济济,我实不敢当曹郎君此言。”姚颜卿摇头一笑。   “说起来这一次四郎亦要下场,你们兄弟若能同时高中,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顾六郎举起手上的酒杯,轻轻一抬,一饮而尽。   姚颜卿亦举杯示意:“借顾郎君吉言了。”   顾六郎把酒杯一撂,笑道:“你适才叫高俨一声七哥,怎得与我们就这样生分,莫不是我当不得你一声六哥?”   姚颜卿嘴角弯了弯,顺势敬了他一杯酒,喊了声“顾六哥”。   曹希贵抚掌一笑:“这样才是爽快,我在家中行四,你该称我一声四哥。”   姚颜卿从善如流,喊了一声“曹四哥”。   三皇子见状便笑道;“他们几个都是外人,你尚唤一声兄长,怎得我这名正言顺三哥你反倒更为生疏?竟连一声三哥都不愿唤上一声。”   姚颜卿桃花眼弯着,轻声道:“殿下身份尊贵,颜卿不敢无状。”   三皇子脸上笑意不变,只是眼底带了几分探究之色,发现不是自己多疑,他自问待他很是和气,而这个小表弟却是对他大有疏远之意,不愿亲近,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第10章   姚颜卿回临江胡同时已有醉意,脸上飞上了几许红霞,三皇子让人搀着他进了姚家大宅,三娘子因姚颜卿未归并没有歇下,撑着眼皮子等在大厅,听见响动后,忙让香冬过去打探,知是姚颜卿由三皇子送了回来,忙让人取了斗篷相迎。   “三表妹。”三皇子瞧见三娘子有些惊讶,笑着打了声招呼,又指着被人搀扶着的姚颜卿,解释道:“五郎和平阳侯府高七郎几个吃多了酒,表妹让人备了醒酒汤来吧!”   三娘子瞧着微蹙着长眉的姚颜卿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免不得埋怨了一句:“无事吃那么多酒做什么,受罪的还不是自己。”说完,招呼了香冬,让她去去大厨房要两碗醒酒汤来了,还不嘱咐在冲一壶蜜水来。   三皇子与姚若华亦有过几面之缘,对这个三表妹的印象只停留在模样极是出挑,性子温婉柔顺,话并不多,总是跟在众人身后不言不语,若不是生了一张芙蓉面,只怕难叫人注意到,今儿才发现,原来这三表妹还有这样爽利的一面。   “麻烦殿下送五郎回来了,殿下还请上座,歇歇脚,也喝一碗醒酒汤,免得酒气上头明儿个还头疼了。”三娘子轻声说道,又让人把姚颜卿架起了起来,放到宽倚上,把挂在臂弯上的斗篷盖在他的身上。   姚颜卿虽吃醉了酒,还不至于不省人事,阖眼眯了一会,便半睁开了眸子,目光落在三娘子的身上,撑在额角的手指揉了揉,说道:“五姐自去歇着吧!我喝碗醒酒汤便好了。”   三娘子哪里放得下心来,只道:“等我瞧了你喝完再说,你也是的,喝这么多酒做什么,如今府里没有人拘着你,更不该由着性子行事。”   三皇子闻言不由一笑,出言道:“是我的错,合该劝着五郎一些才是。”   三娘子转身微微一笑:“与殿下无关,五郎的性子我这做姐姐的最是了解不过了。”   三皇子听着三娘子的话,便低低的笑出声来,拿眼瞧着姚颜卿,含笑问道:“五郎莫不是素来就贪杯吧!”   三娘子抿嘴一笑,回头瞧了姚颜卿一眼,笑道:“倒也不是,想来是今儿遇到意气相投的友人才会多吃了几杯酒。”   说话间,有小丫鬟端了醒酒汤来了,三皇子倒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姚颜卿喝完却是微皱着斜飞入鬓的眉,连着喝了两小碗的蜜水,才把苦味压了下去。   三皇子这才注意到姚颜卿生了一副飞扬入鬓的眉,都说生得这样长眉的人性子最为桀骜不驯,他却此言颇虚,只观姚颜卿便知一二,他虽只与他打过两次交道,却发现此子脾性狡黠圆滑,与之交谈大有如沐春风之感,这样的人,他日入朝为官怕是会如龙得云,青云直上。   三皇子送姚颜卿回府时已经是半夜,又喝了一碗醒酒汤,吃了一杯茶,眨眼间已是下半夜,他明日还要上朝,便提出了告辞,姚颜卿一碗醒酒汤灌下肚,也清醒过来,便亲自送了三皇子离开。   三皇子上了马车,却突然探出半个身子,夜色下,哪怕借着灯笼也瞧不大真切站在匾额下的姚颜卿脸色的神色,他眯了眯眼,突然问了一句:“可是我有何处得罪过五郎?为何五郎独独对我如此如此冷淡,你我本是表兄弟,本该亲近才是正理。”   姚颜卿几乎想要冷笑,他竟不知自己是何处入了三皇子的眼,竟与他这般特殊的待遇,若说表兄弟,这京里想与他攀亲的不知几何,他又算得上什么,还是真当他好欺,前世耍弄了他一番不算,这一世还想让他重蹈覆辙。   “殿下说笑了,您是天潢贵胄,身份与在下有着云泥之别,是以颜卿才不敢放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姚颜卿也是如此,任你心高气傲又如何,终究逃不过权势二字的压迫。   三皇子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子,却透过帘子传了一句笑语出来:“我允许你放肆。”   冷眸目送马车离去,姚颜卿转身回了府,并吩咐明日起关门谢客,他要在家中读书,以备春闱科考。   三娘子对于姚颜卿的做法极是赞同,一早亲自去大厨房做了姚颜卿爱吃的小菜,又让厨娘熬了一盅浓稠的碧梗粥,一并送到昆玉轩去。   因是在姚家大宅,三娘子并未着华服,仅是穿了件窄袖罗裙,头上松松的挽着髻子,簪了一支白玉嵌翠碧玺花簪,外面罩着一件雪狐裘,进了屋便把雪狐裘递到了香冬的手上。   姚颜卿放下手上的书本,起身迎道:“五姐怎么不睡一会。”   “我惯来这个点都已起身了,倒是你才应该多睡一会才是,昨个吃了那样多的酒,下回可是不许了。”三娘子抿唇一笑,让小丫鬟把早膳置好,用颇期待的眼神望着姚颜卿,笑吟吟的道:“我给你做了几样小菜,你尝尝看可还适口。”   姚颜卿闻言却是心里微微泛起了异样,面上却微露声色,只笑着入座,夹了小菜每样尝了几口,随后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好吃,还不知道五姐何时有了这样的手艺。”   三娘子眼睛弯弯,笑了起来:“好吃便多吃一些。”却是只字未提她何时有了这样好的手艺。   姚颜卿极善察言观色,若不然上辈子也不会仅用了四年的时间便成为了刑部侍郎,虽说与他手段不俗大有相关,可其本人却也是极善于讨今上欢心,若不然也不会为被委以重任,毕竟朝中不乏能臣干吏,以他当年之龄能受到如此提拔重用,可谓是简在帝心了。   用过早膳后,姚颜卿寻了一个借口,让三娘子帮着他找出绣了桂枝纹的软丝衾,又留了香冬为他斟茶,等三娘子走远了,才慢条斯理的问道:“五姐是何时学会的这些?”无怪他觉得奇怪,三娘子原在广陵时亦是养的金尊玉贵,不说姚老夫人,便是姚二太太,那也是舍不得让她动一针一线的,更不用说学做羹汤了。   香冬不敢欺瞒姚颜卿,当即便道:“是宣平侯夫人让大厨房的妈妈教的,她说娘子在娘家时是娇客,躲懒些也是无妨的,可嫁了人,哪怕府里不缺伺候的下人,可作为媳妇儿,也该学做几样拿得出手的菜品,也好孝敬公婆。”   姚颜卿听了此言,不由冷笑:“堂堂宣平侯府还缺了做饭的婆子不成,当真可笑。”   香冬深以为然的点着头,说道:“宣平侯夫人就是想磋磨娘子,可怜娘子自小也没手过烟熏火,进了许家门反倒是受了罪。”香冬想着这几年来三娘子受的委屈,便红了眼眶。   “郎君,您留娘子多住些日子吧!只有在您这娘子才展了笑颜,您不知娘子有多久没这样高兴过了。”香冬红着眼睛哀求道,她知三娘子是出了嫁的妇人,本不该长留在娘家居住,可她实在不忍让三娘子回宣平侯府受那等闲气。   姚颜卿自不会轻易让三娘子就这般回去,既已递了话到宣平侯府,便是回去,也该许四郎亲自来接才可,若不然,还真叫他们以为姚家也是好欺的了。   “五姐与福成长公主平时来往可多?”姚颜卿淡声问道,却是连一句母亲也不愿唤上一生,虽福成长公主为他生母,他欠了她一条命,可上辈子,他已还了她,替她心爱的儿子抵了命,这一世,只愿再无瓜葛,各自安好。   香冬似乎没有想到姚颜卿提到福成长公主会用这样冷淡的语气,不免一怔,回了神后,才低声道:“来往并不多,娘子出嫁好想要出门极是不易,宣平侯轻易都不允,说是,说是怕……”   “怕什么?”姚颜卿见香冬不敢言语,声音便冷了下来。   香冬一咬牙,哽咽道:“说是怕娘子在外失礼,丢了宣平侯府的脸,这回还是娘子知您要进京的消息,求了宣平侯夫人许久,才被允了出门。”   姚颜卿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宣平侯府,好大的规矩,我倒要见识一下宣平侯府是何等尊贵的人家,既这般瞧不上我姚家的女娘,怎得就不嫌拿了我姚家的银子脏了手。”   姚颜卿不敢深想,在他死后,三娘子在宣平侯府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当年他死的并不光彩,被太后施以杖刑,被抬回来时也只剩了一口气,他心心念念的人却陪着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在围场打猎,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这么一个姐姐,他那时一口气有进无出,连一句话遗言都已交代不出,却真真切切的听见五姐撕心裂肺的哭声,她那样柔顺胆怯的性子,却一声声的咒骂着太后,咒骂着新皇与福成长公主,可他在那时,才看清了真相,他曾自诩为聪明人,可笑却栽在了“情”上,而他的生母明知真相,却为了一己之私让他命丧黄泉。   香冬原还不能确定姚颜卿是否肯为三娘子得罪宣平侯府,如今见他这般说辞,且一副动怒的模样,心里一松,在无顾及,索性把三娘子在宣平侯府受的委屈一五一十的说与姚颜卿知晓,只盼他能为三娘子讨回一个公道。   姚颜卿这才知三娘子这几年来受了怎样的委屈,他何止是有眼无瞳,前世他简直是叫猪油膏子蒙了心,白白活了那些年,才会叫五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受这样大的委屈,此番他若不能讨回一个公道,又怎对得起五姐当年护他之情。 第11章   许四郎人生的颇为俊俏,又能言善道,素有风流名声在外,只是这样的缺点在福成长公主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哪个男人不贪嘴呢!就是定远侯身边尚有两个伺候的姨娘在呢!故而她才宁愿得罪了杨老夫人也要使计把三娘子嫁了过去。   宣平侯府吃了这样的暗亏,自是心有不甘,只是没有胆子寻福成长公主的晦气,又见三娘子性子逆来顺受,宣平侯夫人便把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时间长了,她见三娘子并不会与福成长公主诉苦,越发的不拿她当成一回事,许四郎起初也是护着三娘子的,那样仙姿佚貌的美娇娘,是个男人瞧见都要酥了骨头,更不用说许四郎这样贪欢好色之辈了,只是他耳根子软,在府里听了闲言碎语也就罢了,在外亦听到一些流言蜚语,日子久了,便觉得颜面上过意不去,此时又对三娘子过了新鲜劲,便越发的慢待于她,明知宣平侯夫人有意磋磨她,也冷眼旁观,只做未闻。   三娘子虽美貌,却不善媚,自是留不住许四郎的心,一来二去,许四郎便也不大去她的房里歇着,反倒是颇宠她从姚家带来的一个叫红裳的小丫鬟,那红裳颇有心计,哄的许四郎一时神魂颠倒,竟越过三娘子抬了她做姨娘,宣平侯夫人知了此事,不说许四郎,反倒是怪起了三娘子拢不住许四郎的心,才叫他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榻上拉,没得累坏了身子。   三娘子连着三日不曾回宣平侯府,许四郎竟不知,这一日他吃酒回来,在酒桌又听人拿当初的事来开他玩笑,便存了怨气,回了府便想去寻三娘子不是,不想竟扑了个空,一转身,便去了厢房。   红裳瞧见许四郎一脸笑意的迎了上去,不想许四郎竟是没好气的把人推开,弄得红裳一愣,柔声问道:“郎君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大的火气,没得让人瞧了心里都怕。”   许四郎冷眼瞧着红裳,当初的新鲜劲早就过去了,三娘子那般的天香国色尚不能勾住他的心,更不用说这红裳不过是相貌娇俏罢了。   “你们少夫人呢!”许四郎冷声问道。   红裳一怔,心里觉得稀奇,不知许四郎怎得问起了三娘子,便道:“少夫人三天前就出府了,眼下还没有回来。”   许四郎一听便皱起了眉,没好气的说道:“不像个样子,谁家媳妇出了门就不知归家的,无怪乎都说商家女没个规矩。”   红裳对这话只作未闻,柔声细语的哄着许四郎,又让人去大厨房叫些酒菜来,想着今儿把他留在房中过夜,不想没吃上几口酒,宣平侯夫人那厢却唤了人来把许四郎叫走,气的她险些揉碎了手上的帕子。   许四郎只当是宣平侯夫人寻他,倒是没有当一回事,不想挑了帘子进屋,吓得一身酒气都散了,慌慌忙忙的作揖道:“儿子给父亲请安。”   宣平侯皱着眉头看着幼子,冷哼一声:“你媳妇几日没归家来你倒是还坐的住,也不说打发了人去接。”   许四郎不敢应声,只求救似的望着宣平侯夫人。   宣平侯夫人素来溺爱这个小儿子,便道:“瞧侯爷这话说的,华娘没个规矩,怎么还是四郎的错了,要我说商贾女便是没有个规矩,既有事耽搁了归不来家,合该也日日打发了人来问声安才是。”   宣平侯沉着脸瞧着许四郎,冷声道:“你媳妇娘家兄弟来了,你可有去瞧过?”   许四郎自是不曾去瞧过的,他连这事都未曾听闻,还当三娘子去了定远侯府。   “侯爷这话说的我可是不爱听了,华娘兄弟是什么人物,不过是商家子,又是小辈,合该他前来拜见才是,怎么还让咱们四郎去见他,这是哪里的规矩。”宣平侯夫人嘴角一撇,不悦的说道。   “他才进京几日,只怕府里的事还没安排妥当,又怎好过来拜见,倒是四郎,作为姐夫合该陪着他媳妇一道过去才是,我听说那姚家儿郎很是有几分才学,秋闱下场便得了头名,圣人如今正征兆人才,他又是福成长公主的长子,何愁没有前程。”   宣平侯夫人听了这话却是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侯爷这话我却是不赞同的,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就说舞阳长公主,她府上的郎君如何,圣人又何曾提拔了一二。”   “妇人之见。”宣平侯一甩袖摆,懒得与她多说,舞阳长公主嫁的是武将,她那儿子又是个舞枪弄棒的,圣人焉能重用于他,那姚颜卿却是个读书人,虽说也是公主之子,可姚家却是商户,自不会招得圣人忌讳,况且,姚修远当年曾在还是雍王的圣人手底下做过事,很是受得重用,便是现如今,提及姚修远来圣人都赞誉有加,只冲这两点,只要姚颜卿不是个糊涂人,又何愁前程可言。   宣平侯正要打发了许四郎去姚府,便见管事的求见,召进来一问,竟是姚家派了人来请安,宣平侯当即捻着长须笑了起来,让管事的把人叫了进来。   罗鑫是姚家大管家的长子,因姚颜卿进京,姚二太太特意把人调到了姚颜卿的身边服侍,帮着他打理府上的琐事,他也是跟在父亲身边历练过的,是以面对宣平侯也不露怯,行了大礼后,便笑道:“因郎君初入京城,府里的事还没有处理利落,又怕失了礼数,这才派了小的先前来请安,过几日,郎君在来府里拜会两位长辈,与您陪个不是。”说完,又把礼单呈了上去,口中道:“郎君来时匆忙,只备了薄礼,还请宣平侯不要见怪才好。”   宣平侯当即笑道:“五郎还是这样客气,本侯刚还要让四郎去临江胡同走上一遭,看看有什么事能帮得上忙。”   “您实在客气了,郎君来时特意嘱咐过,说不好叨扰了府上,另还有一事要小的与宣平侯夫人知会一声。”罗鑫一脸笑意的说道。   “什么事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了,何至于这样郑重其事,倒是显得生分了。”宣平侯夫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罗鑫回道:“郎君想留三娘子在府上多住些日子。”   宣平侯夫人笑了一声:“自是应该的,你家郎君便是不说,我也想着让华娘多陪着他住些日子,他孤身上京身边也没个亲人,华娘作为姐姐自是该照应他的。”   罗鑫忙一脸感激之色的恭维着宣平侯夫人,随后又道:“因府里的宅子还没打理利落,郎君怕委屈了娘子,想着让小的把娘子平日里用惯的物件收拾一下,好叫娘子暂且先用着,等采买回了新的,才送回侯府。”说完,便看向了宣平侯夫人。   宣平侯夫人眼底闪过冷意,说道:“何至于这般麻烦,华娘也不过是在外住上几日罢了。”   “您有所不知,郎君惯来与娘子姐弟情深,万万不肯委屈了娘子的,只说今年给娘子送来的年礼,都是郎君一手张罗的,就说那匣子红宝石,郎君不知使了多少人去采买,才挑出了这样个头一般,色泽相似的,费了好大的心思。”罗鑫伶牙俐齿的说道,又是一笑:“郎君也说了,不敢劳烦府上的下人,来时郎君给了单子,让小的比照着单子上的这些把东西给娘子先带回去用着,缺的稍后郎君再让人为娘子采买。”   三娘子的嫁妆早被宣平侯夫人捏在了手上,更不用姚家每年好几船送来给三娘子的东西,如今罗鑫拿着单子要来为三娘子收拾几样她平时用惯了的东西,可谓是打了宣平侯夫人一个措手不及,她自是不能真让人带了罗鑫去收拾,莫说那单子上的东西,三娘子的院子里便是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没有几样,这让罗鑫瞧见,可不是露了馅,故而宣平侯夫人推脱道:“哪里能让你去收拾,告诉你家郎君只管在府里等着便是了,稍后我让收拾妥当便叫四郎送了去。”   宣平侯夫人以为自己这般说,罗鑫便会顺势应了下来,到时候她拣着几样拿得出手的东西送到临江胡同便是了,不想罗鑫却是顺势而为,只是与她想的大不相同,竟把单子呈了上去,口中道:“那就劳烦夫人费心了。”   宣平侯夫人不免一怔,随后看了单子更觉肉疼,那单子写的几样都是当初三娘子陪嫁中最为名贵的物件,单单拿出一样来,都够让她心疼的,宣平侯夫人只觉得骑虎难下,早知就不开这个口好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她也不能在一个下人面前反口,便强笑了一声,意有所指的说道:“你家郎君记性倒是颇好。”那意思是指姚颜卿连三娘子的陪嫁都记得一清二楚。   罗鑫似没听到这话里的意思一般,嘿嘿一笑道:“郎君素来记性就好,什么东西看过一遍便能记得一清二楚,早些时候府里的单子都是郎君帮着抄的,后来还是二太太不允郎君沾着俗事,让他一心念书,这才没再沾过府里的事。”罗鑫也不管宣平侯夫人听了这话是什么想法,他来时可是受了郎君嘱咐过的,既然宣平侯府嫌弃姚家是商贾,那他便拿出商贾之家的的本事来,叫宣平侯府的人知晓,这些年来送往京城的东西,姚家心里都是有数的,别拿了姚家的东西,还敢怠慢了三娘子,要是嫌弃姚家是商贾之家,那就利落的把吃进去的东西给吐出来,这年头,还真没见谁嫌弃真金白银的。 第12章   罗鑫走后,宣平侯夫人手乱拍着桌子,显然气恼非常,一张脸阴沉的厉害。   “瞧瞧,瞧瞧,你这媳妇如今是出息了,娘家来了人她便成了金贵的人儿,这样大的阵仗,便是连公主都不如她气派呢!”   许四郎亦沉着脸,抿了下嘴,说道:“母亲别恼,等她回来儿子定会教训她,让她来给母亲赔不是。”   宣平侯夫人冷笑一声:“我可不敢让她来赔不是,如今人家是有倚仗的,等将来她那弟弟高中后指不定如何得意呢!”   宣平侯听了这样的话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斥道:“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废话,你赶紧按着单子上的东西让婆子备出来,送到临江胡同去。”   宣平侯夫人一扭头道:“侯爷说的简单,那一样样东西不得现找出来,库房里东西又多,一时半会哪里找得出来,依我说就挑了几样送过去就是了,难不成华娘还不回府了?准备一辈子都在娘家住了?”   “你可给自己留点体面吧!姚家来的下人连单子都拿出来的,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非要人找上门来指着你鼻子说你扣了儿媳妇的嫁妆你就有脸了。”宣平侯沉声说道,提起这事他都觉得没有脸。   宣平侯夫人脸上有些发烫,却咬着牙不肯松口:“这叫什么话,我还能贪墨了她的东西不成,不过是瞧她没个规矩,身边的丫鬟连收拾个笼箱都弄不明白,没得让人笑话,我这才帮着她暂时收一下,等她用时候自会还给她。”   “正好,眼前就是用的时候,你赶紧让王妈妈照着单子把东西都拿出来,趁着这功夫有空,也把华娘的嫁妆都点清楚,等她回来都交还给她,免得落人口舌。”宣平侯没好气的说道,一甩衣袖,人已起了身,提脚便走。   宣平侯夫人气的直哆嗦,与许四郎道:“听听你父亲说的什么话,好像我贪墨了你媳妇的东西一样。”宣平侯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一是肉疼华娘的嫁妆,二是,知宣平侯定然又去了姨娘的屋里。   这宣平侯夫人也是有意思,一个劲的往儿子的房里塞俏丫鬟,自己房里管的严严实实,略有些平头整脸的丫鬟都瞧不见一个,生怕宣平侯又沾了谁的身子。   许四郎赔笑道:“父亲怕不是那个意思。”心里却深以为然,觉得父亲说的不错,母亲可不是就贪墨了华娘的嫁妆,若是嫁妆能还给华娘,他手上的银钱也能宽松许多。   宣平侯夫人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这门亲事就不能应下,商家女就是娶不得,这人都钻钱眼里了,一天不说好好孝敬公婆,反倒是就知道惦记那点银钱。”   许四郎没应声,心里却暗道,当初这门亲事还不是您答应下来的,一听说是福成长公主的女儿,便以为是定远侯府的六娘子,等知了是华娘,不敢得罪福成长公主又舍不得姚家的陪嫁,倒让他成了京里的笑话。   宣平侯夫人见自己说了半响,儿子也没应个声,便有些恼了,撵人道;“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与你才说了几句话,心思就不在这了,赶紧走吧!别留在我这碍眼了。”   许四郎受了无妄之灾,也觉得冤枉,不由苦笑一声,忙说了些讨巧的话,他是小儿子,素来最会哄宣平侯夫人的欢心,几句话下来,便把宣平侯夫人哄的眉开眼笑,捶了他几下,笑骂道:“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去临江胡同走一遭呢!”   罗鑫回了临江胡同,见了姚颜卿便活灵活现的把宣平侯夫人的神情,说的话,学与他看,言语之间也颇有些瞧不上宣平侯府的做派。   “可瞧见了许四郎?”姚颜卿问道。   “见着了,五姑爷模样生的俊俏,就是面有桃花之相。”罗鑫点着头说道。   姚颜卿笑了一声,骂道:“你小子还会相面了。”又问道:“他可有问起了五姐?”   罗鑫摇了摇头:“不曾,奴才瞧着五姑爷话不多的样子。”   姚颜卿冷笑一声:“什么话不多,分明是心里没有五姐,若不然见了你且会提都不提一句。”姚颜卿只觉得这事犯了难,他昨个晚上也试探着问过五姐的意思,听她那话,分明是不想与许四郎和离,这样的人也不知有什么可留恋的,莫不是被那小白脸的模样迷住了?姚颜卿想着那许四郎的模样,觉得女娘都是爱俏的,也保不住他五姐就是喜欢这样的小白脸,既如此,他便要想个法子拿捏住许四郎才是,不叫他如何亲近五姐,也让他不敢如此怠慢了。   三娘子带着香冬和几个小丫鬟在小厨房做点心,有人和面,有人和馅,香冬拿了精巧的莲花模子,在里面刷上一层薄薄的芝麻油,把包了馅料的团子放进模子里,然后把压好了模的面点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蒸笼里。   三娘子轻声嘱咐着火候,又让小丫鬟去大厨房知会一声,叫厨房炸上一盘香酥的虾子,做一份清蒸鱼,炒两样爽口的青菜,再拌上一份香辣牛肉丝,烫壶果酒一会一并送到昆玉轩去。   小厨房蒸着三样糕点,不免热气熏人,香冬怕三娘子一会出了小厨房再受了凉,便劝了她回屋歇着。   香冬其实是有话想与三娘子说,只是碍于几个小丫鬟跟在身边并不方便把话说出口,如今寻了由子,让小丫鬟在小厨房守着蒸笼,她独和三娘子一处,便赶紧开了口:“娘子,昨个郎君的话您可听进了心里去?难得郎君愿意为您做主,您又何必要留在宣平侯府受那闲气。”   “胡说八道什么,日后不许在提这事,我就知是你多嘴,若不然五郎怎会问起这些事。”三娘子轻斥一句,无声的落了泪来,   香冬心疼三娘子,哪怕会惹她伤心不悦,也要把话说完。   “奴婢若不说,谁又知道您在宣平侯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今郎君了进,您也有依靠,又何惧宣平侯府,往日里,您怕麻烦了福成长公主,受了委屈也不说,如今您嫡亲的弟弟进了京,难不成还要瞒了去,奴婢再见不得您受这样的苦了。”香冬哽咽着道,拿了帕子为三娘子拭泪。   三娘子抹着眼泪,轻声道:“何必因我的事叫五郎得罪了宣平侯府,没得在连累了他的前程,更惹出一些流言蜚语来,叫人耻笑他有我这样一个不中用的姐姐。”   “郎君是有大才的,来年必会高中,不知是有怎样的大好前程,便是得罪了宣平侯府又能如何,况且,还有福成长公主在,宣平侯府又敢如何,本就是他们理亏。”香冬别的不懂,原在广陵时却知姚颜卿素有才名,都说他将来会高中状元,与他父亲一般,她幼时曾听老子娘说起过,三老爷当年高中后的风光,便想着,状元公最是风光不过了。   三娘子轻叹一声,摇头道:“你知什么,宣平侯府是勋贵之家,我们姚家不过是商户,五郎在京中想要站稳脚跟何其艰难,我这做姐姐帮不上他什么不说,又怎能扯了他的后腿,我只盼着五郎来年高中,到时候说上一门有益处的亲事,夫妻两个和和美美,也早些为咱们三房留了后,叫父亲在地下也能安心了,至于母亲,她虽贵为公主之尊,可杨老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们又怎可事事都要劳烦了她。”说完,三娘子抬了眼,一脸正色的与香冬道:“日后不许在这样多嘴,眼下大考将近,是五郎最为重要的时候,不可让他因旁的事分了心。”想了想,三娘子又道了一句:“你若不听,便先回了宣平侯府去。”   香冬自是不肯离了三娘子身边的,忙道;“娘子别撵我走,我这辈子都要跟在您身边服侍的。”   三娘子因这话露出了笑脸,嗔道:“哪有女娘不嫁人的,没得胡说,说来也是我不争气,才耽误了你,原想着放你出去,可京里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我便是想关照你一二都难,嫁给府里的管事,我这样不争取,到时候你受了委屈也为你做不得主,这才把你耽搁了下来。”三娘子说着不免轻叹,自恨自己无能,连身边的人都跟着自己受了委屈。   “娘子说的哪里的话,您在哪里,奴婢便跟了您去哪里,嫁人又有什么好的,操持一大家子不说,遇上那没良心的还落不了好。”香冬脆声说道。   三娘子抿嘴一笑:“我自不肯让你受我这样的委屈的,我也想过了,等五郎高中后,他必要留在京中的,到时候把你许给他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都机灵又董事,自不会委屈了你。”   香冬却是不肯,怕她嫁了姚颜卿身边的人后再也回不了三娘子身边伺候,到时候三娘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便是受了委屈,连个替她诉苦的人也是寻不到了。 第13章   姚颜卿和许四郎打过几次交道,对于他的印象却不深,只记得是一个身长玉立的美男子,与五姐站在一处甚是相配,如今想来,他也不过是以貌取人之辈,前世才叫他蒙骗了去。   许四郎不曾见过姚颜卿这个小舅子,当年他大婚时恰逢秋闱姚颜卿下场,是以两人这还是第一次打了照面,看着姚颜卿,他眼底是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他当年见姚家二房的四郎君,模样倒是生的不错,或者说姚家人的模样都生得难得整齐,要不然当年福成长公主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他那先逝岳父,来前,他也想到过姚五郎的相貌必然是个出挑的,只瞧着华娘便也可瞧出一二来,只是不想竟是这般昳丽相貌,比定远侯府的杨四郎还要俊俏,难得是不沾粉脂气,反倒是带了几分洒脱不羁。   “五姐夫。”姚颜卿抬手一揖,眉眼含着未达眼底的笑意,微眯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十足,倒比许四郎更像侯门之子。   许四郎脸上的笑意见了几分真,这样的儿郎谁瞧见都会喜欢,他亦不能免俗。   “原就想着要见见五郎,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五郎进了京,咱们可要常来常往才好。”   姚颜卿微微一笑,让人上了茶来,口中道:“当年五姐出嫁,正巧赶上秋闱下场,便错过了五姐的婚事,只是四哥回来后,在我面前对五姐夫赞不绝口,倒让我放了心,觉得姐姐不曾嫁错了人。”   许四郎听了这话免不得有些不自在,干笑一声道:“都是自家人,一时错过了,也有相见的一日,如今咱们兄弟不就见到了。”   “五姐夫说的是。”姚颜卿笑了一声:“当初五姐出嫁,二伯母分外放心不下,特意挑了三个小丫鬟做五姐的陪嫁,来时二伯母还嘱咐我说,她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叫我不忘给她们打上一份厚赏,等将来她们出嫁也更体面一些。”   许四郎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正不知该如何接话的时候,就听姚颜卿问道:“五姐来时就带了一个香冬,倒是没瞧见绿罗和红裳,我还想着我身边用惯了小厮,能上得了台面的小丫鬟也没个,倒让五姐住着受了委屈,正想打发了人去宣平侯府把绿罗和红裳叫来服侍五姐,不想五姐夫今日便登了门,正好,等五姐夫回府后便让人把她们两个派来服侍五姐吧!”   许四郎清咳一声,脸色泛了红,很是尴尬的说道;“怕是不太便宜,不若我另叫了小丫鬟过来吧!”   姚颜卿挑了下长眉,笑道:“这是怎么说的,虽她们是五姐的陪嫁,姐夫也不用抬举了她们,只当做寻常丫鬟便是了,说到底,她们也不过是伺候人的,没得惯坏了她们,让她们没了天高地厚。”   许四郎摆了摆手,声音低了下来:“叫五郎笑话了,说起来我也是没脸提,绿罗和红裳两个让我收了房,我这人好酒,喝醉就糊里糊涂做了错事,实在是无颜提及这事。”许四郎还知道羞,媳妇三个陪嫁丫鬟,两人都让他沾了身子,这样的事说出去,实在是有些不堪。   姚颜卿听了这话,脸色立即一沉,冷声道:“姐夫作出这样的事也太叫五姐没脸了。”   许四郎一脸的窘色,却听姚颜卿话音一转:“不过这样的事也不能只怪姐夫一人,想来也是那两个下作东西不安分,若不然也不会做出背主爬床的事来,我知姐夫是瞧着那两个是我姚家的丫鬟,才给出了这样的交代。”   许四郎点头称是,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想姚颜卿却是冷笑一声,又道:“这样不安分的丫鬟自是留不得,姐夫也不用心软,更不用给我姚家脸面,只管发卖了就是,免得留下来也是祸害,若姐夫不好出面,只管交给我来办,我在广陵时也是经过事的,保证把这事办的体体面面,不叫人说你闲话。”   许四郎一怔,没想到了姚颜卿会把话转到这上来,他自不会舍不得两个姨娘,只是发卖却是不好听,叫人知道宣平侯府卖了府里的姨娘,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话来,忙道:“不妥,不妥,既让我沾了身子,怎好还发卖出去,且不是连条活路都不给她们留了,这样的事做出来定叫母亲捶我的。”   姚颜卿眼底闪过一抹鄙夷之色,口中道:“姐夫此言差矣,那两个丫鬟是我姚家的家生子,作出这样的下做事,抹的是我姚家的脸面,姐夫与姐姐心善,才容了她们活路,只是我眼里却是不容沙子的,这样的人断然不能在留在侯府给我姚家丢人现眼,姐夫只管放心,我叫罗鑫亲自去提人,保准让伯母不会怪罪到你的身上。”姚颜卿尚给许四郎留着脸面,只叫他离了那两人姨娘变成,并未提及他母亲做的那些下作事。   许四郎呐呐无言,想着等见了华娘与叫要来两人的卖身契,万不能让姚颜卿使人上门来提人,这样宣平侯府的脸可就丢大发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府里出了什么醃臢事,才会一连发卖两个姨娘,许四郎却不知,姚二太太知三娘子性子软和,并不曾把卖身契一道给了她,就怕她被小丫鬟用花言巧语哄了去,到时候给了她们卖身契,叫她们再不尽心服侍,等姚颜卿进京前,姚二太太想着日后他少不得要留在京中几年,便把三人的卖身契交到了他的手上,好叫他在京里能拿捏这三人,是以许四郎打的算盘只能落了空。   “那个,不知华娘现在何处?我想着这次过来便接她回府,也不叫她在这继续打扰五郎了。”许四郎左顾言他,问起了三娘子来。   姚颜卿眼底的神色更冷了些,打进屋这么久,他才想起问起五姐,可见他心里便不曾有过五姐这个人,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留恋,倒不如趁着现在五姐还没有诞下子嗣赶紧和离的好,免得将来有了孩子,便是和离也与宣平侯府段不干净。   “姐夫这话说的我却是不赞同了,怎能说是打扰呢!我只身进京,五姐能来府里陪着我已是对我的照顾了,姐夫还容五姐多陪我一些时日,你也知春闱在即,我实在分不出心来打理府里的事,正好五姐还能帮我分担一二。”姚颜卿打定主意不叫三娘子离了府,只待春闱后,在与宣平侯府仔细计较。   三娘子回不回宣平侯府许四郎其实是无所谓的,只是他担心姚颜卿真叫人去了府里提了两个姨娘发卖,是以才想把三娘子叫回去,好叫她交出两个姨娘的卖身锲来,眼下他瞧着姚颜卿竟是要留三娘子多住些日子,便想着先与三娘子见上一面,哄着她把卖身契交出来。   “既如此,那便让华娘多住一段时日,只是还容我与华娘嘱咐几句,毕竟房中好些事情都是她打理的,这一离了她倒让我有些无所适从了。”许四郎笑着说道。   姚颜卿颔首一笑:“自然。”说完,扬声唤人去请三娘子来。   许四郎要说的话自是不能叫姚颜卿听了去,忙道:“使人带我去寻华娘就是了。”   姚颜卿自不会在这种事情为难许四郎,便唤了人带许四郎去后院,待他人一走,便喊了罗鑫来,仔细的吩咐了一番。   罗鑫听完脸上露出了惊色,问道:“您是不是得和娘子商量一下。”   姚颜卿前世当家作主惯了,又知三娘子的性子软和,哪里会把关于那两个姨娘的事情和她商量,叫她知晓反倒是让她担惊受怕的,便只吩咐道:“按我说的办就是了,这事办得妥当,回来我有重赏。”   罗鑫嘿嘿一笑:“郎君放心便是了,保准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说罢,一扭身去寻了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和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的大管家贾冲听门房的人说姚家又来人,不免一怔,眼珠子一转,先叫人去宣平侯夫人那禀告一声,自己则出去一迎,瞧见罗鑫便称兄道弟打起了哈哈。   罗鑫是跟着罗大管家走南闯北过的,什么样的人物不曾见识过,就贾冲这点伎俩他自是不放在眼中。   贾冲自觉是侯门管事的,心里自然瞧不起罗鑫这样商贾出来的管家,只当他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没说上几句话,便打探起了他的来意。   “罗管家今儿来是?”贾冲拿眼斜着他身后的小厮和婆子,琢磨着莫不是又来给四少夫人搬东西的?   罗鑫哈哈一笑,说道:“我家郎君来让我办点事情。”   贾冲见他不露口风,更觉得是来搬四少夫人嫁妆的,借着打哈哈的功夫回头和身后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嘴唇动了动,让他赶紧去寻了王妈妈。   宣平侯夫人知姚家又来了人厌烦的皱起了眉头,与王妈妈道:“商贾之家就是没个规矩,哪有娘家人三天两头就跑婆家来,也不怕让人笑了去。”   “那老奴让人打发了他们走。”王妈妈试探这问道。   宣平侯夫人想了想,觉得那姚颜卿不是个好相与的,若贸贸然然的打发了他的人,保不准让这没规矩的小子做出什么事来,话到嘴边便转了个,道:“让老大媳妇过去瞧瞧吧!”   王妈妈应了一声,转身交代了小丫鬟几句,让她去请了大少夫人柳氏到大堂见那罗鑫,瞧瞧这姚家又要做什么幺蛾子。 第14章   柳氏听了丫鬟传来的话,抿了抿嘴,便带了丫鬟去了大堂,让人把罗鑫叫进来,一扭头,却与丫鬟道:“瞧瞧,好的事就轮不到我的头上来,要我说,这商贾之家就不必给他们脸,没得让他们纠缠个没完。”她果然是宣平侯夫人的儿媳,说话的口吻与她婆母一般无二。   罗鑫进来,与柳氏见了礼,她身边的小丫鬟开口道:“可是四少夫人有事?”   罗鑫瞧都未瞧那趾高气昂的小丫鬟一眼,只朝着柳氏道:“是我家郎君让小的带了服侍娘子的两个丫鬟回去。”   柳氏一怔,起先没反应过来罗鑫说的是哪个,后来经身边的丫鬟一提示才明白过来,秀眉不由一拧,说道:“这话听的我可是糊涂了,四弟妹的陪嫁丫鬟如今已让四弟收了房,你家郎君怎么来让你带回去?”   罗鑫心中嗤笑,这样的事也亏得这位大少夫人有脸说出来。   “绿罗和红裳两个是姚家的家生子,当初虽陪着娘子一道了侯府,可卖身契却还在我家郎君的手上,我家郎君从五姑爷口中得知这两个丫鬟不规矩,便让小的来府里把这两人带回去,另让我家二太太再送了丫鬟过来服侍娘子。”   柳氏听了这话眼睛不由瞪圆,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既已让四弟收了房,你家郎君还想把人带了哪去。”   罗鑫露出一副不解的神色看向柳氏,说道:“自是带姚家,绿罗和红裳两个是姚家的人,当年是在二太太身边服侍过的,按说收房也该和我家二太太知会一声才是。”罗鑫面上带了一丝鄙夷之色。   柳氏听了这话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谁成想三娘子的陪嫁丫鬟卖身契竟不在她的手上,如今人家姚家要把丫鬟要回去,若是普普通通的小丫鬟倒是好说,可偏生着两个都让许四郎收了房,那是过了明路的姨娘,哪里还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鬟一般把人交到姚家去,柳氏心里不由暗骂许四郎一声,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如今好了,人家说是长辈身边服侍的,你个做侄女婿的沾了伯娘身边的丫鬟,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   “我说你这奴才也太糊涂了些,那两个小丫鬟既让你们家姑爷收了房,哪里还有带回去的道理,赶紧去回了你家郎君,莫要作出这样惹人耻笑的事来。”柳氏倒打一耙,断然不肯让罗鑫把人带走。   罗鑫哪里会叫她一个妇人给唬住,当即就道:“少夫人的话小的就听不明白了,我家的丫鬟郎君怎么还做不了主了?请少夫人别为难小的了,郎君那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   柳氏面上浮现怒色,手狠狠在案几上一拍,呵道:“没有这样的规矩,我家的姨娘且能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你家郎君可还把宣平侯府放在眼里了。”   罗鑫眼底带了冷意,沉声道:“正是因为看在宣平侯府的颜面上,我家郎君才叫小的悄悄把人带了回去,若不然,这事闹得可就有够难堪的了,姚家虽是商户,可也是知礼的人家,还不曾听说过谁家小辈沾了长辈身边的丫鬟,传扬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大少夫人既不肯让小的悄悄把人带走,那小的便如此回了我家郎君,到时候事情闹出来,可别在说我家郎君眼中无人了。”说罢,罗鑫一扭头作势要走。   柳氏气的直哆嗦,她何曾被人这样顶撞过,只是就让罗鑫这样走了,她还真怕姚家那五郎君把事情闹大,叫宣平侯府好个没脸不说,连她都得挨了婆母的训。   柳氏身边的小丫鬟,瞧出她下不来台,忙道:“罗管家别忙着走,这样大的事你总得让我家大少夫人和夫人商量一下,总不能你家郎君如何说便如何办,两个姨娘虽是你姚家的人,可到底也是让我们侯府的四郎君收了房不是。”   柳氏微敛了怒气,赞许的瞧了身边的丫鬟一眼,出声道:“不错,你瞧连我这边的小丫鬟都知这个道理,你这样急的回去,哪里是给你家郎君交代,分明是弄的两家都不愉快。”   罗鑫转了身,一揖道:“是小的心急了,如此就劳烦大少夫人和侯夫人说一声,好让小的把人领了回去。”   柳氏与身边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叫她看住罗鑫,可别让他跑了,之后便去了后院把这事说与宣平侯夫人知晓。   柳氏甚是伶俐,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学与宣平侯夫人听,心里却冷笑连连,瞧着这样的事要如何收场,不是她这个做嫂嫂的说小叔不是,实在是这样的事也太不堪了些,虽说收了媳妇陪嫁丫鬟这样事也是有的,可也没见谁家一收就是两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色中恶鬼呢!   宣平侯夫人听了柳氏的话已难掩心中怒火,喝道:“他姚家要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谁家小舅子插手到姐夫房中的,去告诉姚家,我家的姨娘还轮不到他姚家做主。”   柳氏垂着眼眸,眼底闪过一抹讥讽之色,嘴上劝道:“母亲歇歇气,他话说的虽不好听,可有一句话却是没错,四弟房里的那两个姨娘卖身契还在姚家手里攥着呢!这样的事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宣平侯夫人冷冷的看着柳氏,冷笑道;“依你的意思,是让人把那两个下作玩意带回去?那我宣平侯府的脸往那放,你四弟以后见到姚家人还能直起脊梁骨了?”   柳氏柔声道:“要是那姚五郎把事情捅到福成长公主那可不就更是收不了场了,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谁也不知那两个姨娘是什么模样,就让那管事的把人带回去,咱们另给四弟寻两个好的来,到时候还唤那两个名字,谁又知这里面是怎么一回事呢!要我说,就算是纳姨娘,也该是良家子,两个伺候人的东西怎配留在四弟身边服侍。”柳氏且不管这事会不会让许四郎没脸,眼下保下宣平侯府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柳氏知她这婆母惯来最是偏心,便打着为许四郎好的话来说,免得让她火气上来,不管不顾丢了宣平侯府的脸,那姚家是商户,自是不要脸面,可她还得出门见人呢!总不能因四郎一个人的事闹得她也跟着没脸,到时候回了娘家也叫人笑话。   柳氏见宣平侯夫人尚有迟疑,便劝道;“咱们家是什么身份,姚家是什么身份,瓷器安能碰瓦罐,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般也太便宜了他,倒让他以为我宣平侯府好欺了。”宣平侯夫人咬牙恨声说道。   柳氏拍着宣平侯夫人的背后为她顺着气,明白她说了这话已有些松口的意,便道:“哪里会呢!四弟妹早晚都要归家来的,姚家人又哪里敢不把宣平侯府放在眼里。”   宣平侯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可不是正是这个道理,华娘早晚都得回来,她还能在临江胡同躲一辈子不成,她背后怂恿她弟弟来打府里的脸,等她回来再与她计较也不晚。   “罢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若与一个商户计较没得失了体面,既他来要人,你便让他把人带回去的,你一会带了人亲自把那两个下作东西捆了去,别叫姚家的人进了内宅,没得冲撞了你们。”   柳氏心里不耻宣平侯夫人这样的做派,嘴上却道:“母亲说的是,咱们何必和他计较,您只管放心,这事我必然办的妥妥当当。”说完,一扭身去寻了几个婆子来,到了四房的院子也不管绿罗和红裳是何反应,直接就把人捆了起来,堵住了嘴,交到了罗鑫的手上。   “这人我是交给你了,母亲说了,是死是活和咱们侯府再也没了关系,便是打死了,那也是你们姚家的事情。”柳氏挑着秀眉冷声说道。   罗鑫嘿嘿一笑,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们宣平侯府说的算的,既沾了这两个下作东西的身子,那就是说不清的事了,他作了一礼,一挥手带了人回了临江胡同。   许四郎还不知这半天的功夫他房里的两个姨娘就叫人领了走,尚在与三娘子纠缠,让她交出绿罗与红裳的卖身契来。   三娘子气的脸色涨红,眼里含了泪,说道;“莫说这卖身契不在我的手上,便是在,也没见谁家丈夫要媳妇丫鬟的卖身契的,你且住了嘴吧!叫五郎听见了这话,你我都没脸见人了。”   许四郎眼底闪过恼色,却也忌讳这是姚家地盘,不敢与三娘子大小声,唯恐让人听见,只是神色已见不耐,冷声道:“不愿意给就算了,何必用这话来搪塞我。”   三娘子气的落了泪来:“我何时搪塞过你,你说话也要讲讲良心,便我好欺了些,你也给我留下脸面吧!别叫我在五郎面前连人都做不得。”   许四郎听了这话,便有些迟疑,他知自己这个媳妇惯来不是作奸耍滑的性子,想来卖身契还真没在她的手上,这样一想,当下便急了,转身便走,想着回府与母亲商量个结果出来,免得到时丢了大脸。 第15章   绿罗和红裳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关在了柴房,眼睛蒙住,嘴里塞着烂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眼泪飞溅,因哭的久了,眼睛酸疼非常,到现在两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种未知的恐慌更叫两人害怕。   夜里的人的听力更加敏锐,两人听见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不由对视一眼,身子忍不住打起颤来。   罗鑫拎着灯笼走在前面为姚颜卿照路,口中不住的道;“郎君小心脚下。”   守在门边的两个婆子见姚颜卿到了,忙把柴房的门锁打开,殷勤的说道:“郎君请,这里面脏的很,您仔细别碰了衣服。”   姚颜卿脚步一顿,头也未回的吩咐人搬一把椅子过来,之后抬脚进了柴房。   罗鑫亲自上前把绿罗和红裳口中塞的一团布拿来了出来,两人只来得及喘出一口大气,眼睛上蒙的黑布便被撤下,没等反应过来,两盏烁亮的灯笼便近了两人的身前,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你们是谁?”红裳闭着眼睛尖声喊道。   “放肆。”罗鑫沉声冷喝一声,冷笑连连:“你且瞧瞧眼前的人是谁。”   绿罗缩着身子,强睁开了眼睛,定睛一瞧,魂都险些吓飞了,手脚并用的便要爬过来,却叫罗鑫一脚踢开,冷声道:“凭你也配近了郎君的身。”   红裳听到“郎君”二字,叫骂声顿时停了,微微颤颤的抬眼看去,顿时身子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姚颜卿淡淡一笑,坐到了小厮搬来的宽倚中:“还知道怕,我当你这侯府姨娘做的心气都高了,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奴……奴婢,不敢。”红裳结结巴巴的说道,眼珠子不安的四处乱转,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姚颜卿前世仅用了四年的时间就成为了刑部侍郎,这固然与圣人偏爱于他有关,可他的能力却也是不可小视,多少硬骨头都在他面前栽了跟头,更不用说一个小小的丫鬟,在他面前又能翻出什么水浪来。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的很,当年二伯母瞧中你机灵,想这你是个伶俐的,才会把你送给五姐,你倒真机灵的过了头,背主爬床不说,就连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你当你离了广陵成了宣平侯府的姨娘,姚家就拿你无可奈何了是吗?”姚颜卿语气无一丝波澜,看向红裳的目光如同一件死物。   “奴婢绝对不敢不敬娘子。”红裳哆哆嗦嗦的说道,拿眼窥着姚颜卿,心里只盼着许四郎知她被带走后能来要人。   “郎君,您听奴婢解释,奴婢绝没有背主,都是四郎君,是他瞧中了奴婢强行占了奴婢的身子。”红裳把责任都推到了许四郎的身上,只求眼下先保住性命,等许四郎来后再做计较。   姚颜卿忍不住笑了起来,手指支着下颚,似笑非笑的望着红裳,说道:“你也是在姚府里呆过的,我的性子你该知晓,拿这样的话搪塞我,想来是你眼中真没有姚家这个主子了。”姚颜卿摇了摇头,与罗鑫道:“明日叫人牙子来提人吧!这样千娇百媚的女娘想来也能卖个好价钱,给你们打几壶好酒喝。”   绿罗一直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招姚颜卿厌恶,她知五郎君最烦女娘哭哭啼啼的做派,可听了他的话后,再顾不得这些,哭喊道:“郎君开开恩,奴婢真没有背主爬床,奴婢不曾不敬娘子,郎君,您若不信可去问问娘娘,求郎君开恩。”绿罗手脚并用的想要爬向姚颜卿,她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想落得那醃臢地方,可她却也不敢死,生怕自己一死让五郎君迁怒了她老子娘。   “堵上嘴。”姚颜卿皱了下眉头。   罗鑫得了令,上前伸手就扣住绿罗的下颚,一个巧劲便把她的下巴卸了下来,叫她哭喊不出声,卸了她下巴后,罗鑫还朝着红裳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同时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他身上留有胡人血统,生的人高马大,这一笑,露出一口阴森森的白牙,吓得红裳险些晕了过去,本就六神无主,如今更是惊恐不安,身子抖得跟筛糠似地。   “郎……郎君,奴……”   红裳虽是伺候人的丫鬟,可惯来都是在内宅服侍,后来随着三娘子到了京城,没多久就被许四郎收了房,这几年下来也是养尊处优,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顿时吓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姚颜卿微勾了下嘴角,他言语间倒是温和,只是这种温和的无一丝波澜的语气更显出一种别样的冷酷。   “我姚家也是大善之家,你也是我姚家的家生子,你那一大家子如今都跟在二伯母身边做事,也算是勤勤恳恳,真把你卖到醃臢地方我也是不落忍。”   红裳眼睛一亮,她能被姚二太太放到三娘子的身边,当初看重的便是她的机灵劲,只不过她瞧着三娘子性子软,许四郎又是个出众的,心思便大了,加之颇得许四郎宠爱,便越发的轻狂起来,如今被姚颜卿这么一吓,顿时清醒过来,只是后悔已晚,眼下听姚颜卿这般说,到似还能给她留一条活路可走,自再不敢动歪心思,只求不被卖进那醃臢地方,让她做什么都是情愿的。   “是奴婢让猪油膏子蒙了心,郎君心善,愿给奴婢一条活路,您就是让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绝无二话。”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嘴角:“我也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来日面对福成长公主时知晓该说什么话我便与你一条活路走。”   红裳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时间拿不准姚颜卿话里的意思,试探的问道:“郎君的意思是说?”   绿罗那厢用手拖着下巴呜呜的叫着,想要说话,她不敢在近了姚颜卿的身,只能哀求的望着罗鑫,罗鑫侧头瞧了姚颜卿一眼,得了他的示意后,便上前“咔”的一声把绿罗的下巴接上。   绿罗顾不得下颚处传来的疼痛,整个人伏身在地,忍着哭腔的说道:“郎君,奴婢明白郎君的意思,奴婢必不会胡言乱语,求郎君给奴婢一条活路可走。”   姚颜卿挑了下长眉:“哦,我是什么意思?”   绿罗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还未等她开口,红裳已抢先说了话:“不是郎君的意思,是奴婢,是奴婢要和福成长公主殿下说,说……说……”   “说什么?”姚颜卿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   “四郎君强占了奴婢的身子不说,这几年一直慢待娘子,宣平侯夫人更是霸占娘子的嫁妆,让娘子在府里受尽了委屈。”红裳一咬牙,战战兢兢的说道,额头上的冷汗直淌。   姚颜卿嘴角微微一翘,与罗鑫道:“瞧瞧,明明是个聪明人,怎就做尽了蠢事。”   红裳见姚颜卿眼底的寒意略散,心里松了一口气,忙道:“宣平侯府上下都觉得娘子是商家女,平日里几个妯娌也总用言语挤兑娘子,娘子性子和善,从不与她们计较,更不许奴婢们与福成长公主殿下说,如今郎君进了京,奴婢们实在是瞧不得娘子在受这样的委屈,这才壮起胆子来寻郎君,叫郎君为娘子做主。”   “话说的倒是漂亮,只希望你记住今日此言,若不然,别怪我心狠,你们一家老小有一个算一个都去地下团聚吧!”姚颜卿一掸长袍,从宽倚中起了身。   罗鑫跟在了他身后,等出了柴房,低声问道:“郎君,可要如何处置这两人?”   “把人分开了关起来,一人派两人婆子守住,别叫她们溜了去,明个儿一早喊了人牙子来,挑了府里两个年龄与她们相当的,模样定要出挑的发卖了,你后脚再叫人买了回来。”姚颜卿淡声吩咐道,绿罗和红裳两个,他留着还有用处,若不然岂会与她们废这样多的话。   罗鑫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说道:“郎君可是想让福成长公主殿下为五娘子做主?”   姚颜卿听了这话,忍不住勾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做主,她若真有心看护五姐,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五姐被宣平侯府这样折辱,到底不是养在自己身边的,又能上多少心呢!外人只瞧见每年那一船又一船的物什大张旗鼓的送往广陵,谁又在意过姚家每年送到她手上的银子。   “指望她,我们姐弟的小命早晚都在丢在京里。”姚颜卿冷笑一声,可惜他前世只道她慈母心肠,哪里想到便是亲生的也有亲疏远近之分,拿他命抵了杨士英的灾他认了,只当前世的命还给了她,这一世,他倒是瞧瞧谁再敢用他的命来给杨士英挡灾。   罗鑫一怔,夜色里也能瞧出姚颜卿的脸色冷的吓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在出声。 第16章   一大早罗鑫就喊了人牙子来发卖了两个小丫鬟,又安排了一个小厮扮做富家公子的模样去牙行把人买了回来,言语之间透露出他是外地客商,回程的路上正好少了两个可心的人服侍,这才过来买两个水灵的小娘来。   许四郎不敢到临江胡同去和姚颜卿要人,便派了两个小厮盯着临江胡同,远远的瞧见了人牙子来提人,虽瞧不清那两个女娘是何模样,不过身段却和府里的两个姨娘相似,忙赶紧回了宣平侯府去回话,等许四郎去牙行买人的时候已是晚了一步,他一打听,听那人牙子说前脚卖出去的两个女娘名唤绿罗和红裳,便知这人当真是叫姚颜卿给卖了,好在是卖给了外地客商,倒不会叫他在京里失了颜面。   只是许四郎到底是心难平,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知姚颜卿不是个好相与的,不敢与他叫板,便迁怒上了三娘子,觉得是她与姚颜卿说三道四,才惹出了这样一场事端来。   宣平侯夫人知姚颜卿把人卖了,当即便另挑了两个千伶百俐的小丫鬟给许四郎,那两个小丫鬟扭着水蛇腰,一副妖妖娆娆的狐媚子相,一瞧便不是个安分的,府里三个少夫人瞧了,心里不免不耻宣平侯夫人的做法,觉得便是想打四弟妹的脸,也没必要弄了两个搅家精来,只是这样的想法她们也不过私下说说,面上却是一口同声的附和着宣平侯夫人的话,生怕哪处得罪了她,也叫她弄了两个下作东西到她们的院子去。   姚颜卿得了信不过是一笑了之,只让人把消息断在这里,别传到三娘子的耳中,又惹得伤心一场。   三娘子住在临江胡同只觉得与未出嫁时无意,她心思更多放在了姚颜卿的身上,春闱在即,她比姚颜卿还要紧张,日日都要去大厨房走一遭,让厨房做了姚颜卿爱吃的饭菜,煲了补身子的汤水,倒把姚颜卿一身皮子滋养的越发溜光水滑,走出去惹得街上小娘芳心大动,有那胆子大的,便偷偷掷了帕子到他怀中,媚眼斜飞暗送秋波。   陈良见状不由打趣姚颜卿道:“等五郎不日高中打马游街怕是要重现掷果盈车的盛况了。”   张光正闻言大笑,拍着陈良的肩膀道:“仲安这是瞧着眼红不成?”   陈良挑了下长眉,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只是替小师弟未来的娘子担心。”   张光正笑了一声,扭头看向姚颜卿,摸着下巴端详了半响,方笑道:“言之有理,未来弟妹怕是要操碎了心。”   姚颜卿被人打趣,不由无奈一笑,摊手道:“两位师兄若再不走,等咱们到了只怕徐大人要以为咱们是故意来府里蹭饭了。”   陈良一拍头,上手的缰绳一紧,回头与张光正道:“怀贤坐好。”话音一落,便打马而去,吓的张光正赶紧抓住他腰上的腰带,以免摔下马去。   姚颜卿见状纵声大笑,马鞭一挥,也追了上去。   三人今日是到沈先生的故交徐太傅府上拜访,一来是替老师看看故友,二来,也是听说圣人有意让徐太傅为今科主考官,想着先来博一个好印象。   徐家住在京城的永康胡同,是先帝御赐的,左右街坊皆是朝中重臣,只是都不如他门宾客盈门,姚颜卿三人对视一眼,从马上跃身而下,张光正则被小厮扶着下了马,他三人生的模样皆俊秀,以姚颜卿最为出众,一下马便惹得人多瞧了几眼,待三人递上拜帖后,便被请了进去。   徐府偏厅内已有几分书生模样的郎君,见了三人便上前攀谈,得知三人皆是集贤书院沈先生的学生,不由肃然起敬,心里却引为大敌,尤其见这这三人言谈之间言辞有无,便是年纪最小的姚颜卿亦不可小觑,沉稳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少年人。   徐府管家没过多时,便前来相请,一行人同去了前厅,见到徐太傅皆上前施礼,首位上的男子年约五旬上下,正宗的国字脸,模样端正,不怒自威,留着一把美须,笑眯眯的让众人起了身,之后看向了老友最为得意的学生张光正,见他模样生的周正,眉目之间一派磊落,不禁赞许的点了点头,问道:“你家先生可还好?说起来我与他已有十年未曾见过了。”   张光正起身一揖,回道:“家师一切安好,学生进京前先生特意嘱咐让学生过府拜访。”   徐太傅抬手压了压,笑道:“坐下说话。”   沈先生在张光正等人进京前便递了信到徐府,心中对张光正这个得意弟子赞誉非常,对于陈良亦是多有夸奖,唯独提及姚颜卿这个学生,言谈之间却颇有忧心,直言与友人道此子性子过于锋利,善谋权,攻心计,他日入朝为官必会成为主政一方的权臣,还望老友能多加教导,勿让他走上歪路。   徐太傅打量了一下容貌最为出众的姚颜卿,不得不在心里赞上一声,想他这些年不知见过多少的少年郎,唯此子配的上霞姿月韵四字。   “你便是姚颜卿?”徐太傅笑问道。   “正是学生。”姚颜卿亦起身回道,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   徐太傅点了下头,说道:“你家先生曾在与我提及过你,说你学问最好不过了,我这有一题,不知你可有见解。”   姚颜卿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他以为便是考校徐太傅也会第一个问起张师兄。   “烦请大人出题。”   徐太傅有意试他深浅,想了一下,便道:“有征无战,道存制御之机;恶杀好生,化含亭育之理。顷塞垣夕版,战士晨炊,犹复城邑河源,北门未启;樵苏海畔,东郊不开。方议驱长毂而登陇,建高旗而指塞,天声一振,相吊俱焚。夫春雪偎阳,寒蓬易卷,今欲先驱诱谕,暂顿兵刑,书箭而下蕃臣,吹笳而还虏骑。眷言筹画,兹理何从?”   徐太傅问的边境若有战事,开战固然不惧,可打仗却也未必是好事,若能不不战而平息战火乃是上策,当然,这也是近日来朝堂上争论不休的问题,吐蕃因物资匮乏便对晋唐虎视眈眈,夷人又骁勇善战,一旦开战,晋唐虽不惧却也头疼,毕竟苦的便边境的百姓。   姚颜卿没有想到徐太傅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这是前世这一届的春闱试题,姚颜卿不知是因为自己重活一世导致事情发生了变化,还是圣人心血来潮换了试题。   沉思片刻,姚颜卿提笔下文,笔下未曾停顿,没多时便写出一篇文稿,仔细过了眼后便递交到徐太傅手上。   徐太傅定睛一瞧,眼睛不由一亮,且不提这笔楷书笔意流转,温润雅逸,只观文稿初始内容已叫人忍不住拍案叫绝,大赞一声,他整篇读下来后,对姚颜卿不由赞赏有加,只恨自己没有这样一个有实干之才的学生。   文稿不过千字,姚颜卿直指开战的弊端,提出与吐蕃开放互市,一来解决了吐蕃物资匮乏的问题,暂且安抚住他们,二来,晋唐也可用物资与他们交换战马,解决马匹不足的问题。   徐太傅是朝中主和派的中坚力量,姚颜卿回答极得他心,看向他的眼神都透着喜欢,他与沈先生虽为好友,却秉性不同,当年两人一同高中入朝为官,他平步青云,沈先生却三起三落,心灰意冷之下回了家乡教书,不是沈先生无才,而是他性子过于耿直,在御史台时便是连先帝都时常为他所参,导致先帝对他又爱又恨,一气之下把他贬为县令,等到今上登基后方才复起,只是他性子执拗,实在不通变通之道,再次便贬后便辞官回乡,建立了集贤书院,而徐太傅则扶摇直上,接连升迁,直至正一品太傅这个位置。   沈先生觉得姚颜卿心思不够纯正,过于攻于心计,却从自身上明白这样的人才能在朝堂上平步青云,加之他爱惜姚颜卿才华,不想他有一日走偏了路,这才托好友对他教导一二,望他日后能做个一心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徐太傅一番交谈下来,对他高看了不止一眼,越发的喜欢他了,他喜好与沈先生恰恰相反,姚颜卿这样的性子更为对他的胃口,但凡能中举的都不是个笨人,只是同年高中,为何有人能平步青云,有人却仕途坎坷,这便是性格造就人生的不同了,朝中从来不缺聪明人,可会做官不单单要聪明,更紧要的是明白何为识时务。   徐太傅和几人交谈后,发现最会说话便是姚颜卿,闻歌知雅意,句句都说到他的心坎上,让人身心舒畅。   众人也瞧出了徐太傅喜欢姚颜卿,心里虽酸,可也得承认姚颜卿是有大才的,更何况,人家生的好,往哪一站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这样的人本就比常人更容易博得好感。   徐太傅留了几人用过了午膳,才让他们离开,姚颜卿邀了两位师兄一道回临江胡同,路上陈良不免打趣姚颜卿,笑道:“原在书院的时候先生最喜欢怀贤,如今徐太傅又瞧你哪哪都好,可怜我这万年老二是个没人疼的。”   姚颜卿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其实他不过是钻了个巧罢了,前世他与徐太傅同朝为官,自是知他的喜好,想要博得他的好感并不难,平心而论,对于吐蕃他其实是主战派,只是他知徐太傅是主和派,且今上目前并不想与吐蕃开战,这才会提出开放互市。   姚颜卿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来,人生在世,总有许多的不得已而为之,日后踏入官场更是如此,谁人不想高人一等呢!他生来没有高人一等的资本,便要为自己博一个锦绣前程,前世的经历告诉他,若不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便只有把别人狠狠的踩在脚下,唯有如此,才叫人再不敢轻视于他。 第17章   徐太傅极其喜欢姚颜卿这篇文章,在早朝上因吐蕃是打还是安抚的问题再次展开争论时,忍不住说出了姚颜卿的观点,这给了主战派有力一击,毕竟之前主和派虽说极力反对开战,却拿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开放互市?”向来不动声色的晋文帝嘴角微微一扬,让徐太傅继续说下去。   主和派一干人等眼前一亮,皆看向了徐太傅,只见徐太傅上前一步,引经据典,诉说种种开放互市的好处,最后高呼道:“请圣人恩准在幽州开放互市。”   “圣人不可,开放互市无异于引狼入室,怎能因蝇头小利而不顾民之安危,臣愿率兵驻守幽州,只要吐蕃敢来侵犯,臣必让他们有来无回。”辅国大将军上前一步,沉声说道,他生的虎背熊腰,身上煞气极重,这番话由他口中说出倒是颇具信服力。   晋文帝淡笑不语,由着一众朝臣争论不休,许久后,才抬手微微一压,开口道:“众卿家所言皆有道理,依朕之见徐太傅的提议倒也言之有物,可稍后在做商议。”说罢,便退了朝。   总管大太监梁佶却是等在了殿外,徐太傅一出来便被请到了紫宸殿,说是晋文帝召见,与徐太傅结伴而行的官员露出一个笑容来,顿时昂首挺胸的撇了武官那边一眼。   辅国大将军见状不由冷笑一声,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晋文帝见了徐太傅便让人赐座,笑道:“爱卿今日所言朕倒觉得颇为有趣,你既主张在幽州开放互市,可是有章程?”   徐太傅心中有数,知这个提议合了圣人的心思,便从容而道:“回圣人的话,臣惭愧,此论点实不是臣所想,故而还未议出章程来。”徐太傅已活了这般岁数,又位极人臣,自不会眼皮子浅到把姚颜卿的论点按在自己头上,况且,他极欣赏姚颜卿,春闱他又将为主考官,依他看来姚颜卿下场必中,他们师生关系已定,他自是愿意抬举姚颜卿一二。   晋文帝挑了下眉,问道:“不是爱卿又是何人?”   徐太傅回道:“是臣友人沈世敬的学生。”   晋文帝对沈先生的印象颇深,当年的大学士,后因言语上一再冲撞于他被他所贬,那老小子竟一气之下辞官回乡,说来倒也可惜了他那一身才华。   “竟是他的学生。”   徐太傅窥了一眼晋文帝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方笑道:“说来此子与圣人却也有几分关系。”   “与朕还有关系?”晋文帝挑眉一笑:“爱卿说来听听。”   “此子乃是福成长公主的长子,若论辈分来论,需叫圣人一声舅父才是。”徐太傅笑着说道。   晋文帝一怔,想起了那个才华横溢的状元郎来,一时间感慨万分:“竟是颜华的儿子。”   徐太傅听晋文帝不提福成长公主,反倒是提及了姚修远,心中一动,明白圣人并未忘记当年曾为他所信重的故臣,不禁有些感慨晋文帝的念旧,姚修远死后亦能为圣人所记住,这辈子也是值了。   “圣人竟还记得姚大人,若他地下有知必会感恩怀德。”徐太傅轻叹一声,想起姚修远不由惋惜的摇了摇头。   晋文帝眼底带了几分怀念之色,转瞬间却消散的无影无踪,问道:“朕记得那孩子是叫颜卿吧!”   徐太傅点头称是,笑道:“那孩子颇有姚大人当年的风采。”   “如此他也算后继有人了。”晋文帝淡声说道,端起了手边的茶碗呷了起来。   徐太傅能位极人臣自不会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当即就起身告退。   晋文帝手压在案几上的一叠折子上,半响后口中溢出一声叹息,出言道:“查查姚颜卿是何时进京的?”   梁佶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大殿吩咐下去,叫人查出那姚颜卿进京的时间,之后回了紫宸殿,却见晋文帝手上拿了一个褪了颜色的七色蚕丝卷轴,忙低下了头。   “朕到底是欠了他。”晋文帝叹声说道,神情极是复杂,当年他登基后逆王依旧对皇位虎视眈眈,为了巩固皇位,他便想要拉拢定远侯为他所用,用他手上的兵权来横制逆王边疆的十万大军,便暗示他杨家若为他尽忠将来会一门双侯,老定远侯也是个聪明人,没多久定远侯夫人便病逝了,逼得他不得不让姚修远坠马而忙,把胞妹福成许给了丧妻的定远侯,以此来证明他的诚意。   晋文帝昨夜梦回时时常想起当年那一幕,姚修远背对他而站,回头笑道,他愿意赴死,只求他能照顾姚家一二,这些年来,他到底是没有负他所托,可定远侯府他却始终动不得,当年与逆王一战,老定远侯用他的死保住了定远侯府的富贵,他不能卸磨杀驴,让天下人说他忘恩负义,谗害忠臣之后。   “朕对不起他啊!”晋文帝双拳紧紧的攥起,忍不住一拳砸在了案几上。   梁佶一惊,知圣人的心魔又起,忙劝道:“姚大人当年是自愿赴死的,此事怪不得圣人,要怪也是该怪那起子趁人之危的小人。”   晋文帝凉凉的看了梁佶一眼,这是世上最后一个知道当年旧事的人了,也是他唯一能谈起当年旧事的人。   “福成近来可有进宫?”晋文帝目光落在案几上的一本折子上,脸上的神情冷的吓人。   梁佶回道:“三日前福成长公主曾进宫探望太后娘娘。”   晋文帝冷笑一声:“又是为了请封的事吧!”   梁佶窥了晋文帝的神色一眼,低声回道:“赵喜传来的话是福成长公主想为杨四郎请封,说是襄城长公主的长子尚有县男的爵位,怎得她的四郎就是白身。”   晋文帝笑容显得越加的阴冷,他压了定远侯为长子请封世子的折子多年,就连福成的幼子都不曾有所恩赐,也难怪他们坐不住了。   “朕也该去看看母后了。”晋文帝淡笑一声,把手上的蚕丝卷轴放回了原位。   梁佶跟在晋文帝,这个卷轴这些年来多多少少也曾窥过几眼,里面的内容令人心惊,他忍不住想,若福成长公主瞧见这个卷轴,也不知会是何感受,说起来,她请封的夙愿圣人也算是全了她。   祁太后是晋文帝的生母,母子之间的感情却算不得好,这十几年来晋文帝若无必要,轻易不会踏入昌庆宫,是以昌庆宫内的宫人瞧见他不由一怔,反应过来后慌慌忙忙的跪地请安。   祁太后瞧见晋文帝眼里露出一丝意外,抬手要扶晋文帝起来,不想她刚一伸手,晋文帝已是避开起了身,她脸上的笑容不由一僵。   “圣人怎么来了?”祁太后下一瞬脸上的神情就变得从容起来,手顺势收了回来,摸了摸袖口精致的刺绣。   晋文帝淡淡的笑着:“儿子听说福成进宫来瞧母后了,才想起儿子已多日未曾来给母后请安。”   祁太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耐人寻味,看向晋文帝的目光竟带了一丝讽意:“圣人有心了。”   晋文帝对祁太后讥讽的目光视若无睹,反倒是低笑一声。   这一声笑不知刺激到了祁太后哪一条神经,她脸上浮现出了怒色:“你就为了那样一个东西要作践你的妹妹到何时。”   晋文帝定睛看着祁太后,这是他的生母,却也是刽子手之一,他既恨又怨,只因她是自己的生母,生养了他,他的怨与恨便只能硬生生的咽进肚子里。   晋文帝眼底那一丝恨意彻底激怒了祁太后,她手掌狠狠的拍在了小几上,怒喝道:“你还要胡闹到几时,多少年了,你迁怒这个,怨恨那个,哀家可曾说过一句,如今你竟连自己的妹妹都要作践,你可还记得她是为了谁嫁进定远侯府的,你可对得起她,她是你的一母同胞,作践她的儿女你脸上就有光不成?连襄城的儿女你都有所封赏,倒叫你的嫡亲外甥和外甥女委屈至此,你于心何忍。”   晋文帝笑出了声来:“母后何必动怒,襄城皇姐的儿子朕所有封赏是因为他是长子,就是荣安,也是因为她是襄城皇姐的长女,若皇妹愿意为长子长女请封,朕又怎会不同意。”   “好,好,我就知道你是怨恨哀家,你这是在报复哀家,报复哀家逼你舍了你那心肝肉,你怎得不想想,若没有哀家当年的抉择,你这皇位焉能做的如此安稳。”祁太后厉声说道。   晋文帝怒极反笑,嘴角翘了翘:“所以朕一直感激母后不是吗?”   祁太后闭了闭眼睛,不愿意再看晋文帝一眼,生怕自己忍不住挥掌这个逆子,为了一个姚修远,他竟是恨上了自己,为了她明白何为锥心之痛,他竟忍心拿他的外祖家开刀,这一切竟都是因为一个男子,可笑那姚修远到死都不知他的心思,到如今,他竟连自己的妹妹都怨恨上了,她还能说什么,只恨当年她没有尽早结果了姚修远的性命,才惹出了这桩孽缘来。 第18章   年节将至,这是姚颜卿进京后将过的第一个新年,作为外嫁女,三娘子自是想着回宣平侯府,以免落人口实,让宣平侯府的人更有由头说姚家人没个规矩。   姚颜卿听说三娘子要走,便让罗鑫把三娘子请到堂屋来,手上的书卷倒是不为落下,迈着步子悠悠哉哉的进了堂屋,笑眯眯的捏起一个衣梅送入口中,酸的他眯起了眼睛。   三娘子见状便掩口笑道:“明明吃不得酸,却偏偏就爱吃这一味,你若想吃梅子明个儿让厨娘把梅子重新滚了蜜来腌制。”   姚颜卿呷了口茶,压下嘴里酸溜溜的滋味,笑道:“梅子吃的就是这一味酸甜,若用蜜腌的过了头,可就没有滋味了。”说完,把盖碗一撂,含笑问道:“住的好端端的,五姐怎得就要离府了?可是府里的下人有所慢待不成?”   三娘子自来京后,只有这段时日最为快活,只是她到底是外嫁女,能在娘家住些天已是难得,若年节在不归府,莫说她要被人用吐沫星子淹死,便是五郎,怕也要因她受人闲话,她委屈些自是习惯的,可却不能叫五郎也跟着受那样的委屈,故而才想着赶紧回了宣平侯府去。   “哪里会有人慢待我,不过是年节将至,总不好一直在你这住着,我瞧着这段时间府里由罗鑫打理的妥妥当当,我也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三娘子轻声说道,眼眸微垂着,长长的睫毛轻轻打着颤。   姚颜卿嘴角翘了下,说道:“姐姐何必急着回去,眼瞧着家里又该送东西进京了,大哥来信说今年会是四哥随船一道来,正好留着他在京里过年,咱们兄弟姐妹好生聚聚,也省的我孤孤单单一个人过节了。”   按理说,姚颜卿进了京,过年的时候福成长公主必是要接他过定远侯府去,可三娘子瞧着这几次定远侯府来人,姚颜卿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分明是不想与定远侯府走动,依着他的性子,过年必不会到远侯府去,按说她这做姐姐接了他去宣平侯府过年也是正理,可宣平侯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瞧得上姚家,她又怎舍得让他受那样的委屈。   “那我便在留两日。”三娘子想了想,也不忍心在过年的时候把姚颜卿一个人仍在家里,左右她在宣平侯府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人人都道她不知礼数,她又何必凭白担了这虚名。   “极好,到时候咱们好好热闹热闹,虽说就咱们几个在京里过年,可该置办的也需置办起来,总得有个过年的样子才是。”姚颜卿手一击掌,笑眯眯的说道,唤了罗鑫进来。   罗鑫规规矩矩的问了安,眼睛也没有乱瞟,微垂着头等着姚颜卿示下。   姚颜卿说道:“四哥眼瞧着要进京了,我琢磨着留了他在京里过年,府里虽说就咱们几个,可也要弄的热热闹闹的,有个过节的气氛,你该采买的就去采买,府里的丫鬟小厮到时多发一个月的月钱,每人做上两身新衣裳,也都乐呵乐呵。”说着,他扭头瞧了三娘子一眼,吩咐道:“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的便来问五姐。”   罗鑫应了一声,免不得替府里的下人道了谢,之后退了下去。   姚颜卿想着三娘子整日在府里衔着没事,容易胡思乱想,便给了她寻了个事来做,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也学着管家,等日后和许四郎和离再嫁,有着管家的本事也不会再被人拿捏住。   三娘子一怔,忙摆手道:“我是不成的,让罗管家做主就是了。”   宣平侯府有宣平侯夫人和大少夫人柳氏管家,三娘子自是不会染指到管家权,是以一听姚颜卿这般说便先露出了怯意,连声推拒。   姚颜卿心里忍不住一叹,按说五姐跟着二伯母长大,他跟着大伯母,人都说谁带大的性子免不得像了去,怎得他五姐这性子一点都没有随到二伯母的爽利劲儿呢!   “这有什么不成的,在家时五姐不也常看二伯母管家吗?不过是发发对牌,嘴上的话罢了,真若要你操心还要奴才做什么,五姐可怜可怜弟弟吧!总不好叫我一个一个大男人来管家吧!”姚颜卿朝着三娘子玩笑似的拱手作揖。   三娘子听了这样的俏皮话忍不住抿嘴笑了,嗔道:“你才多大的年纪,算什么大男人。”她虽与姚颜卿同岁,可女儿家本就知事早一些,加之姚颜卿年幼时极是顽皮,三娘子自来便把姚颜卿当做比她小了几岁的小郎来看。   姚颜卿勾着唇笑,三娘子不想耽误他念书,便催了他回书房,姚颜卿倒是不紧不慢,笑道:“我陪五姐说会话在去看书也不迟,现在天冷,等开了春我带你去京外踏青,柳二郎早前送了一匹西域骏马,大哥信上说已经生了崽子,我去信让四哥一道来了来,特意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   三娘子原在广陵时也是时常与交好的小娘子在春季踏青,自打进了京后,因怕自己举止有所不妥,步步小心谨慎,莫说是去京外踏青,便是连京里的铺子都不曾逛过,如今听姚颜卿一说,眼睛不免一亮,随后想起自己的身份,眼底的光芒渐歇,低声道;“日后在说吧!眼下什么也比不上春闱重要。”   姚颜卿九转心肠,如何瞧不出三娘子的变化,面上不显,只笑道:“四哥可不是个安稳的,等他进了京少不得要五姐带他在京里走动下。”   姚颜卿与三娘子这厢说着话,罗鑫从外院过来求见,姚颜卿召了他进来,罗鑫微躬着身子近了姚颜卿的身,在他耳边耳语道:“郎君,定远侯府和宣平侯府来了人。”   姚颜卿长眉一挑,转头与三娘子道:“陈师兄那边有事叫我过去一趟。”   三娘子忙道:“那赶紧过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姚颜卿潇洒起身,罗鑫跟在了他身后,出了堂屋,姚颜卿一边走一边问:“两府是一起来的怎么着?”   “说是在外面遇见的,周管家说是奉福成长公主之命请郎君过府一趟,贾管家是来请娘子回府的。”罗鑫低声回道。   姚颜卿冷笑一声,脚步的步伐一顿,身子便转了个方向,说道;“回了他们,说我和五姐没在府里,去京郊的庙里祈福去了。”   罗鑫应了一身,转身便出了内院,周管家和贾管家都没想到他们连人都未曾见到,不由一怔,周管家眼珠子一转,便问道:“罗老弟给透个实话吧!郎君何时会回府,我好打发人回去禀告一声,要不我这回去可和殿下交不了差。”   罗鑫听出他是拿福成长公主来压人,心里倒是不慌,他家郎君这样说自有用意,面上却露出几许惊慌之色,说道:“郎君走时不曾说过,若殿下有紧急的事,老哥哥不妨留个口信,等郎君回来我立马转告。”   周管家眯着眼笑了一下,说道:“主子的事咱们做奴才的怎能知晓,既老弟也不知郎君何时回府,那我便在这等一会,左右天黑了郎君也是能回来的。”   贾管家闻言亦是连声附和。   罗鑫见状只能由着这两人,总不好把人撵了出去,叫了一个小厮来一旁候着,他拱手道:“如此,两位便先在这候着郎君,小弟这里还有些琐事没来来得及交代,先出去一下,稍后在来陪两位老哥哥。”   罗鑫转身去了书房,把事给姚颜卿一说,姚颜卿嘴角勾了勾,漫不经心的道:“愿意等就让他们等着吧!耗到晚上就说我去拜访师兄了,夜里不回来了。”   “那娘子那?”罗鑫低声询问。   姚颜卿眼睛一挑,睨了他一眼:“这都不知怎么回吗?”   “那小的说娘子还在山上,等明个儿郎君去接?”罗鑫试探的问道。   姚颜卿点了下头,把手里的书一卷在手上轻轻拍了下,到底是搅了他的看书的心情。   罗鑫也不急着出去应酬那两个管事的,见姚颜卿没心思温书了,便道:“郎君若累了不妨去矮榻上歇一会,来时老夫人一再嘱咐小的,让小的务必照看好郎君,别因念几本子书就累坏了身子骨,那样才是得不偿失。”   姚颜卿忍不住笑了一声,笑道:“看几本书就能累坏身子骨,那这世上还能有读书人了。”   罗鑫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小的看这些字就跟看天花一样,小时候认字的时候没看两页就头晕眼花,我爹总拎着我耳朵骂我,说我大字不识将来怎么在府里讨生活,只怕是要饭的命。”   姚颜卿抬起书卷在他头上一敲,笑骂道:“你爹可不曾说错,想做管事的若大字不识,可不叫下面的人蒙了去,依我看,你合该多认些字才是,免得将来给你家郎君我丢人。” 第19章   两个管事等到了晚上也不曾见到姚颜卿,只能悻悻而归。   姚颜卿索性闭门谢客,不管谁来,罗鑫都说出门会友去了,周管家几次三番来都碰了一鼻子灰,在傻也知道人家这是有意为之,最后一次忍不住撂了重话。   “不是我说,老弟,你家郎君年少不懂事,你也合该劝着些,殿下可是郎君生母,既进了京不说日日来请安,殿下相请竟还这般搪塞,不管到哪里都说不过去不是。”   他的话可唬不住罗鑫,当即他便冷笑道;“周管家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家郎君春闱在即,这些日子都是和几位举子一起用功苦读,怎得在你口中就成了搪塞了。”说罢,一甩袖摆,唤了小厮送客。   周管家何曾被人这般下脸过,气的直哆嗦,当即冷笑连连,拱手告辞,也不用人相送,只等回了定远侯府好生与福成长公主禀告一番,他是在没有见过这样不识抬举的了。   福成长公主听了周管家的回话,脸上的神色不变,只挥了下手让他退了下去,等人出了门,才与薛妈妈道:“生恩不及养恩大,到底是与我生分了。”   薛妈妈听了这话,忙道:“依老奴瞧着,周管家的话也未必可信,郎君是读书人,最是知晓礼数的,眼下春闱在即,一时脱不出身来也是有的,老奴听说京里有两名颇有名气的举子正是郎君的师兄,想来几人一起温书也能有个照应。”   福成长公主轻叹一声:“莫用这话安我的心,他虽是我生的,可到底没有养在我的身边,哪知我心里是如何惦记他的,瞧他进了京原只满心欢喜,哪知这孩子竟与我生分至此,我虽不挑他失礼,可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是冷眼瞧着,心里不知如何做想呢!”   “郎君少年,一时想的不周也是有的,等大了些必知您的心意。”薛妈妈柔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哪里又会怪他,只是担心他行事不周反倒是连累了华娘,华娘到底是出嫁女,怎好总住在临江胡同那边不归家去,你又不是没听见那日宣平侯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虽给了她钉子,可华娘到底是做她媳妇的,总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我且能日日都看护着,他给了宣平侯府好大个没脸,华娘又如何好在府里自处。”   “您的苦心郎君早晚都会明白过来的。”薛妈妈低声劝道,她服侍了福成长公主这么多年,自把她的心思揣摩的十只有九,别看福成长公主嘴上抱怨,可那也是她嫡亲儿子,旁的人若附和了她的话,她心里便是要不痛快的。   “罢了,他那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这般油盐不进的。”福成长公主忍不住叹了一声,想着便是他生父也不是这般执拗的性子,想来都是姚家挑唆的,才叫他与自己这般生分。   姚颜卿自不知福成长公主因这事怨上了姚家,他一早等在了码头,来接姚四郎。   姚四郎带了一整船的物什,除了给福成长公主的,还有姚二太太给三娘子备下的首饰料子,船一靠近码头,姚四郎便大笑着招呼姚颜卿,两兄弟相见自是分外亲热。   姚颜卿知姚四郎怕冷,赶紧让他钻进了马车里,三娘子早已备下了饭菜,又命人熬住了姜水,等姚四郎一进门,便让他喝了一大碗,身子一下子便暖和了起来。   三娘子和姚四郎感情素来要好,兄妹相见自是欢喜,说了一会子话后她才回了房,让他们兄弟两个好生说说话。   因刚刚三娘子在,姚四郎没好开口问这个时候她怎么还在临江胡同这边,等她走后,才开口询问起来。   姚颜卿手上把玩着酒盅,听姚四郎问起这事,便冷笑了一声,把三娘子的事道了个一干二净。   姚四郎当即便恼了,一撸袖子便是要去宣平侯府找那许四郎算账,口中骂道:“他奶奶的熊的,咱家一年年往他家送东西,为的不就是让他家善待五妹妹,他家倒好,拿了咱家的银子还这般欺负人,真当咱们姚家没有人了不成,看老子不去打掉他小子的门牙。”   姚颜卿笑着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按回了座上,又斟了一盅酒与他,笑道:“急什么,这样贸贸然然的上门可不正是应了他们的话,说咱们姚家是商贾没个规矩。”   姚四郎知姚颜卿素来是个有成算,气哼哼的把酒喝进了肚子里,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这样的窝囊气我是咽不下去,若不出了,怕是叫宣平侯府觉得咱们姚家是给他家垫脚的了。”有一句话姚四郎没好说,福成长公主这是给五妹妹寻的什么人家,便是随便在广陵找一户人家嫁了,也没有敢这般欺负人的。   姚颜卿嘴角微翘,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意来:“许四郎实非良配,宣平侯府又是个狼窝,自是要五姐归家的好。”   姚四郎一怔,好半响也没反应过来,拿在手上的酒盅倒是散了大半的酒,他把酒盅一撂,惊声问道:“什么意思?你不是想要五妹妹和离吧!”   “这有何不可,难不成还要五姐继续留在那受那份窝囊气不成。”姚颜卿冷笑一声,眉宇之间尽是阴厉之色。   这样大的事姚四郎可不敢做主,想了想,他道:“福成长公主可知这事?五妹妹又是怎么说的?”   姚颜卿没提福成长公主,嘴上只道:“五姐是什么性子四哥还不知吗?那是天塌下来不怕砸到自己,反倒是怕砸咱们的性子,早早的和她透了口风倒叫她担惊受怕,我眼下先把她留在府里住着,等春闱后咱们便登门,好好与宣平侯府说道一番。”   “总是要和家里长辈商量一下吧!”姚四郎可不敢拿三娘子的姻缘来开玩笑,若不然他娘非把他这双腿打断了不可。   “我已递信回广陵了,四哥只管在京里住下,不必急着回去,你居长,正好有什么事也方便出面,免得叫人说我是幼弟,做不得五姐的主。”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又为姚四郎斟了杯酒。   姚四郎自来是个没有主意的,来京里前姚二太太一再叮嘱过他,在京里行事一切只听五郎的便是,万不能莽撞行事,是以听姚颜卿这般说便点了点头,倒是不介意顶在姚颜卿面前,他为兄长自是要为自己弟弟挡风遮雨才是。   “那就按你说的办。”姚四郎把姚颜卿斟的酒喝进了肚里,可越想却越觉得窝火,忍不住把酒盅朝着地上狠狠一掷,骂了几句。   守在门边的小厮听了动静一惊,忙进了屋来,见地上几片碎瓷,姚四郎脸色更是阴沉不定,心里一惊,只当是两位郎君起了口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姚颜卿让他们把地上的碎瓷打扫干净后退了下去,与姚四郎道:“四哥不必这般,明个儿还得去定远侯府和宣平侯府送年节的礼呢!你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岂不是叫他们看出了不妥。”   姚四郎呸了一声,恨恨的说道;“早知道五妹妹在宣平侯府是这样的处境,还给他们送狗屁东西,年年拿了咱家两三万两银子还敢这般苛待五妹妹,真亏得他们能做出出来,也不觉得亏心,我的性子你知道,明个儿你自去吧!免得叫我见了那许家那小子一拳把他打个半死。”   姚颜卿眼珠子一转,把椅子一拉坐到姚四郎身边,低声笑道:“若想出气又有何难,许四郎整日都不着家,咱们寻个日子趁着夜黑好好收拾他一顿便是了,至于银钱,吃了多少早晚都有他们吐出来的一天。”   姚四郎嘿嘿一笑,抚掌道:“这主意好,不过明个儿你就说我晕了船,起不来身,你自己个去送年节的礼,我是不愿意瞧那一大家子脸色,什么玩意,狗眼看人低,呸,不是个东西。”   姚颜卿身子朝后一仰,摊手无奈道:“定远侯府你我明日少不得要走上一遭,若不然该叫人非议了,宣平侯府那头,还得你亲自去一趟,把东西送到喝杯茶走便是了,若问五姐来,你只管拿话搪塞了他们,说三房的事你做不了主,让他们来寻我。”   “早知道有这样的内情,这一趟我就不该来,叫三哥来就好了。”姚四郎抱怨了一句,他是个嗜酒的,加上心里烦闷,便拎了酒壶灌起酒来,没一会便有了醉意。   姚颜卿慢悠悠的自斟自饮倒是自在,姚四郎吃醉了酒他尚且清明,喊了小厮服侍姚四郎下去休息,他则去了书房继续温书,毕竟离二月初八已没有多少时日,春闱在即,他自是不敢有所懈怠。 第20章   不得不说,姚四郎其实是一个妙人,宣平侯夫人问东他答西,问南他答北,问起三娘子何时回府,他一连三摇头,照着姚颜卿的话说,三房的事您得问五郎去,我做不了他的主。   宣平侯夫人只觉得没见过这样的蠢人,险些气了个倒仰,要不是见他一脸的蠢相,真当他是有意敷衍自己。   姚四郎喝了一盏茶,也不留在宣平侯府瞧那一家子的晚娘脸,当即就告辞,宣平侯夫人脸上神情略有一些变化,嘴张了张,似想挽留姚四郎,又抹不开面子,姚四郎却是不等宣平侯夫人开口,起身一拱手便走人,至于来时他母亲给的那三万两银票他只字未提。   姚四郎从宣平侯府出来的时候,姚颜卿恰好被定远侯府的门子迎了进去,福成长公主使了薛妈妈去迎他,见到姚颜卿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郎君可算来了,殿下一直惦记着你呢!快随老奴进屋暖暖身子。”   姚颜卿客气的拱了拱手,随薛妈妈进了屋,未等小丫鬟近身便自行解了身上的狐裘斗篷,薛妈妈当即接了过来,交到小丫鬟的手上,姚颜卿道了一句:“有劳薛妈妈了。”   薛妈妈眯着眼笑,眼底的欢喜之色都要溢了出来:“郎君说的哪里话。”一边说着,一边引了姚颜卿进了厅堂,福成长公主那厢已得了信,瞧见姚颜卿进来,脸上浅淡的笑意便加了深,抬手招了招,口中柔声唤道:“阿卿,坐我身边来。”   姚颜卿上前见了礼,顺势坐在了福成长公主下手的位置上,嘴角略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昨个四哥送了年节的礼进京,原应该随我一道来给您问安,因五姐还在临江胡同住着,我便让他去了宣平侯府,等明儿个在让他来给您问安。”   福成长公主微笑的望着姚颜卿,脸上带了几许嗔意:“什么礼不礼的,你二伯母也太客气了些,说来我也十多年没见过四郎那孩子了,明个儿只管让四郎来府里耍,正好让你弟弟带了他在京里好生转转,都是自家兄弟,可不兴生分了。”   姚颜卿微微一笑,却没有应福成长公主这话,只说道:“二伯母特意攒了一批紫貂料子,说是送给老夫人的,若眼下方便,劳烦您让下人递个话,我给她老人家请个安。”姚颜卿知杨老夫人不会见他,只是他既来了定远侯府,场面上的话总是要说的,若不然,便要像前世一般传他不知礼数,过府都不与长辈请安了。   福成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轻声道:“母亲一早就去了庙上敬佛,眼下还没有回来,你的心意到了便可,倒是你二伯母,我年前还递了话给她,叫她不必这般,有什么好东西留着孝敬老夫人便是了,侯府里什么东西都不缺的。”   姚颜卿微笑道:“这是姚家的一点心意。”   福成长公主见他脸上虽带了笑,可语气却异常的客气,忍不住有些难过,她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若不然也不会生下这一对遗腹龙凤胎,怎知孩子是生下来了,也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可姐弟两个待她却及不上远亲。   “阿卿,你就不肯唤我一声母亲吗?”福成长公主红了眼眶问道。   姚颜卿目光落在小几上的缠丝白玉碟子上,那缠丝似血一样红,渗在玉白的碟子上尤为扎眼,竟有一种诡异的妖艳感,像极了他前世被血浸透的白绸裤。   “您是定远侯府的当家主母,我是姚家三房的长子,身份有别,自是不敢高攀。”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眼泪一连串的落了下来,薛妈妈拿着帕子给她拭着泪,眼底带了几分不赞同,轻声开口道:“老奴托回大,郎君实不该这般伤了殿下的心,难不成郎君只记得养恩,便忘记了生恩吗?”   姚颜卿眼眸挑起,看着福成长公主梨花带泪的脸上,却始终无动于衷,他前世临死前也想问问,他既是她亲生的,为何就忍心让他为杨士英挡灾,只因他不曾养在她的身边吗?虎毒尚且不食子,她这般狠下心肠在他死后可曾有过悔意。   “妈妈别说了,怨我,当年就不该把他姐弟两个送回姚家。”福成长公主泣声说道,语气中难掩怨愤之意,她只当姚颜卿与她如此生分,必是听信了姚家的挑拨,若不然亲生母子何至于此。   姚颜卿微垂着眼眸,遮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只从怀中掏出了裹了油纸的小包来,放在桌面上后朝着福成长公主的方向推了推,说道:“这是二伯母让四哥带来的,您还请收好。”   福成长公主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清咳一声,眼泪渐渐止住,让薛妈妈拧了帕子来擦了脸后,才温声道:“这是你在京里过的第一个年,我想着你孤身一人住在临江胡同那边不免孤寂,便使了周管家去接你过来,不想去了几回你都不曾在家,可见是不巧了。”   姚颜卿嘴角轻勾了一下,说道;“因春闱在即,我学问又不扎实,便常常出府去请教两位师兄。”   “虽说讨教学问是对的,可也该看顾着点身子骨,眼瞧着马上就是年节了,松散松散也是无碍的,你弟弟虽读书不成气候,可京里交好的人却是不少,年节免不得在到各家走动一二,正好让他带了你同去,多介绍一些人与你结识。”福成长公主温声说道,原也是好意,却忘记了姚颜卿的身份哪里能入得了那些皇亲国戚的眼,若真跟了杨士英一道去,攀附权贵四字便要落在了他的头上,让他出仕后如何有脸在同僚中立足。   姚颜卿眸光微微一闪,摇头婉拒道:“身份有别,还是不劳烦四郎君了。”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忍不住轻叹,蹙眉道:“你我本是骨肉至亲,我不知你是听了何人的谗言才我生分至此,可你细想想,不说你进京之前,便说进京后,我何曾有哪处对不起你,我自知是欠了你的,生而不养本是无脸见你,可你到底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如何能不牵挂,我这做母亲的只有盼你好的,难不成还能害了你,你虽书读的好,可在京里做官难不成就不需要人脉?你随四郎在京里多走动走动,日后入了仕自也有亲朋可提携于你,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我性子迂腐,实不善与人交谈,您实在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了。”姚颜卿轻声说道,宁愿落得不识抬举的名声,也不愿意在如前世一般叫人奚落。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样的话忍不住有些着恼,可姚颜卿不曾养在她身边,她便是张口训斥也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只脸色微微一沉,轻斥道:“你这孩子,性子怎就这样执拗,罢了,别的人家你不愿意走动,元之那却是要走动一二的,你再胡来也是顾着前程不是,姚家的指望可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福成长公主口中的元之正是三皇子,姚颜卿听了这话,心里忍不住冷笑,他若与三皇子走动只怕小命又要休矣。   “春闱在即,我实不敢登三皇子府邸。”   福成长公主眉头轻轻一皱,说道:“话虽是如此说,可你们本就是表兄弟,走动一二谁又敢说什么,你这孩子就是太谨慎了些。”福成长公主不免觉得姚颜卿被姚家养的小家子气了些,难得生了这样一副相貌,可行事却这般畏首畏尾,实在有失风范。   姚颜卿微笑不语,他若这辈子还不知谨慎二字如何写,当真是辜负了老天爷让他两世为人的恩赐。   福成长公主见姚颜卿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秀眉紧紧的拧在了一起,半响后,才把心里堵住的那口气咽了回去,嘴角牵出了几分笑意,只是略显得有些勉强。   “你的事你心里有主张便是了,我说的再多你也未必听,将来总会明白我的苦心,只一点,你姐姐的事可由不得你胡闹,打你进了京就把华娘接回了临江胡同,这都多少日子了,眼瞧着都要过年节了,你也不懂事了些,还不把华娘送回宣平侯府去,前些时候宣平侯夫人还到我这来了一趟,话里话外都暗指你行事不妥,虽叫我用话顶了回去,可她的话却也无错,再没有出了嫁的女娘还在兄弟家住这么多日子的。”   姚颜卿唇边的勾着的浅淡笑意顿时显出了几分冷意,他起身拱手一揖,沉声道:“宣平侯府有心接五姐回府,怎得就不曾见到五姐夫登我姚家的门,莫不是我姚家的门槛太低,才叫宣平侯府这般轻慢了五姐。”   福成长公主一怔,倒是不曾想到这一层,或者也可以说,在她潜意识里,三娘子虽也是她的女儿,可姓的却是姚,是商家女,嫁进宣平侯府亦算得上是高攀,这才觉得出嫁女不该在兄弟家住上这么久的日子,若换做六娘子杨蕙,她的婆家敢当着她的面这般说,她必要震怒,叫她知晓一番厉害。   姚颜卿对福成长公主已然失望透顶,这就是他的生母,但凡她顾及五姐一些,怎会不知五姐在宣平侯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又怎会任由宣平侯府的人这般轻贱五姐。 第21章   二月初八这一日,会试终于拉开了帷幕,贡院外各地举子齐聚一堂,如姚颜卿这般少年举人只在少数,他与师兄张光正和陈良聚在一处,身上的狐裘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是多少读书人的期盼,饶是姚颜卿这样已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过一条血路的,随着铜声响起,贡院门大开,也不由有些紧张。   张光正瞧着姚颜卿心绪有些不稳,便笑道:“五郎才思素来敏捷,先生更曾赞誉你行事从容自若,又何须如今紧张。”   姚颜卿嘴角略勾了下,苦笑道:“师兄莫要笑我了,我且先预祝师兄金榜题名。”   张光正摇头一笑,拍了拍姚颜卿的肩膀,笑道:“五郎这话怕是说反了。”他虽文章做得好,却知自己的短处,若主考官不是徐太傅他倒有望高中,只可惜时不待他,徐太傅素来不喜他这种四平八稳的文风,当年徐太傅曾与人道过,少年人若无锐气,岂不是辜负了这韶华光阴。   经由小兵进行搜检后,举子们逐一的进入了贡院,姚颜卿穿着一件单衣冻的直哆嗦,等过了搜检后,小兵才把撕扯开了里子面的狐裘斗篷抵还给他。   姚颜卿卷着斗篷进了贡院,眼睛朝明远楼上的一扫,见到数十名监考的官员眼睛如利剑一般扫着下面的举子,嘴角略勾了下,便进了自己的考间,考间内青砖泥瓦,只有一扇木栅栏做门,门旁一左一右站了两名带刀侍卫,神色森然,倒有些像索命的,姚颜卿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狐裘斗篷扑在了地面上,然后从小篮子里拿出了火烛,砚台和笔,等到巳时贡院的锣声敲响,木栅栏外的侍卫把栅栏缓缓拉上,缠上了铁锁。   姚颜卿拿到了试题、案纸与一沓草纸,先把试题仔细的通读了一遍,那日他在徐太傅府上做过的题本该是此次科举的考题之一,当日徐太傅题目一出,他便知情况有变,好在他未曾存有侥幸心理,这些日子不曾懈怠,若不然莫说金榜题名,只怕连前面些的名次都未必会有。   事关青云路,仅在此一搏,九天的时间对于姚颜卿来说并不漫长,他在集贤书院三年中可谓是头悬梁锥刺股,为的便是等着这一日扶摇万里,直上九天。   九日后,姚颜卿从贡院出来,姚四郎亲自等在了贡院外,等姚颜卿一露面,不由大惊失色,忙上前去扶着他,也来不及与脸色同样苍白的张光正和陈良打招呼,便扶了姚颜卿上马车。   姚颜卿瘫倒在马车上,整个人精神萎靡,眼睛都有些直了,姚四郎瞧他脸色不好,心里便有了猜想,忙劝道:“你还年少,这一次不中也有下次,万不要因这点小挫折就气馁。”   姚颜卿闻言不由一怔,随即失笑,揉着额角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过是累着了,四哥想什么呢!”   “不过是考试,想当初乡试时也不曾见你这般,莫不是在贡院里谁欺负了你去?”姚四郎皱了皱眉头,在他想来也不过是写几篇文章,他家五郎素有大才,怎会因做了几篇文章就导致精神萎靡成这般模样。   姚颜卿摇了摇头,笑道:“我这般已是身子骨好的,四哥不知有多少人挨不过这九日晕倒在了考间里,被人抬了出去。”   姚四郎听得直乍舌,哪里想到做几篇文章竟会累到晕倒,他哪知考间里是什么情况,不说日日吃那冷食,便是出恭都要在考间内就已叫人难以忍受,姚颜卿现下都觉得自己一身的恶臭都会把人熏到,也难为他四哥还能挨着身边坐着。   回了临江胡同,三娘子早早的等在了厅堂,瞧见他一张小脸不过短短几日便已削尖,忍不住红了眼眶,极是心疼,赶紧招呼了小丫鬟端来热实,先叫他垫垫肚子。   姚颜卿却是难忍自身恶臭,先去沐浴了一番,未等把头发烘干,便出来觅食,他吃相素来是极其雅致的,这一次倒是显出了几分急相来。   “慢些用,又没有人和你抢。”三娘子抿着嘴笑,给姚颜卿舀了一碗补汤。   姚颜卿连吃了两碗米饭,桌面上的菜也叫他扫的七七八八,剩不下多少东西,吃到最后,他才慢悠悠的端起一碗补汤,轻轻一吹,喝了起来。   三娘子只觉得自己弟弟瘦的都有些脱了相,等他喝完一碗补汤后,又忙给他舀了一碗,轻声道:“多喝一些,今儿个一早就叫大厨房熬上了,最是滋补身子不过了。”   姚颜卿端起碗来喝了个干净,之后就被三娘子催着去歇息,在她眼里自己弟弟是极其出色的,下场必会高中,五日后放榜不晓得该有多少人前来恭贺,这几日自是该好好的养养身子。   这次会试参加的举子达有数千人,两名主考官外加三名副考官,极十五名同考官连着在五日内阅读数千份卷子,精力自是有限,免不得把字迹潦草的卷子撇在了一边,连眼都未曾过,若字迹公证的,倒会叫他们多看上几眼,徐太傅手上拿着一份卷子,见上面的字迹便不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同为主考官的吏部尚书王桐见状便凑了过去,探头一瞧,一目十行,忍不住露出了赞许的笑容来。   副考官礼部侍郎唐景田见两位主考官皆面露笑意,便放下了手上的卷子,凑了过去,笑道:“两位大人可是读到锦绣文章了?”   徐太傅因认出了姚颜卿字迹,怕日后授人以话柄,只捻着胡须微微一笑,吏部尚书王桐却是笑赞道:“此文章舂容大雅,颇有当年沈学士余风,我观此子怕是年少,比起当年的沈学士更多了稍许锋芒锐气。”   礼部侍郎唐景田更为好奇,接过卷子细览一番,忍不住赞道:“堪为榜首。”   理藩院尚书杨溥颐却是笑道:“我这亦有一卷子,可供各位大人一览。”   几人凑过去一瞧,亦赞许不已,想不到今科竟有这般多的良才,实乃晋唐大幸。   徐太傅存有私心,因爱极姚颜卿的才华,更觉得他所写试卷合他心意,忍不住偏颇道:“稍显老成了些。”   理藩院尚书杨溥颐一笑道:“我却觉得另一篇文章过于锋芒毕露,少了一些深思熟虑。”   吏部尚书王桐惯来圆滑,既不愿意得罪了徐太傅,亦不愿意得罪杨尚书,便道:“头名难择,倒不如让圣人一观。”   两份试卷同时送到了晋文帝面前,晋文帝阅后嘴角勾出了淡淡的笑意,赞道:“皆为晋唐英才,也难怪几位爱卿难以抉择。”说罢,在左边的试卷上点了点。   徐太傅面上未露声色,心里却是一叹,惋惜姚颜卿错失会元,终是未能三元及第。   二月二十一放榜那日,姚四郎早早的就喊了姚颜卿出门前往贡院,姚四郎自觉已来的甚早,不想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堆成山,拥挤成了一团,姚颜卿心下已有成算,知自己虽未必能中头名,可却也不会跌出前五,对此他倒是十拿九稳,很是胸有成竹的拉了姚四郎去了不远处的酒楼坐等消息。   姚四郎却是心急,喊了罗鑫去贡院大门前等着,嘱咐他道:“只管往上面瞧,五郎必会是头名。”   姚颜卿失笑的摇了摇头,有张师兄在,头名他却是不抱多少希望。   两人上了酒楼二楼,刚一露面,便叫人喊住,姚颜卿抬头看去,脸上的笑意微淡了稍微,上前一拱手便叫高俨拉了过去,顾六郎更是笑道:“可算是露了面了,之前找你出来吃酒三推五挡的,只拿春闱做由着,如今可不兴这般了,今日便不叫你躲了去。”   姚颜卿拱手讨饶,笑道:“顾六哥莫不是忘了还有殿试,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懈怠,等殿试下,我必摆酒与各位赔罪。”   曹希贵大笑道:“好你个姚五郎,竟这般滑头,这分明是想躲了我们一顿酒,难不成殿试后你不该宴请我们,不成,你左右是欠了我们一顿。”   姚四郎见那三人与姚颜卿说的热闹,态度熟稔异常,只当三人在姚颜卿进京后结识的举子,他是个粗人,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便没有过去打扰,倒是姚颜卿不能这般落了姚四郎在一旁,忙过去拉了他过来,介绍三人与他认识,姚四郎这才知三人身份,忙见礼问安。   高俨不以为然的摆了下手,笑道:“五郎的兄弟便是我们的兄弟,我见你也是个爽快人,怎得就这般见外。”   姚四郎行事自有他的章法,他知三人身份尊贵,虽嘴上客气,却也不敢真与他们称兄道弟,只笑道:“三位郎君若不嫌弃,今儿这一顿便由我请,也谢过各位照顾我家五郎了。”   高俨几人也不是差银子的主,自不会觉得吃了姚四郎一顿酒便占了多大便宜心下难安,当即便道:“那咱们今儿就让四郎破费了,只是四郎今儿怕是还要出点血,一会还有贵客要到。”   姚四郎笑应一声,也不问可贵是谁,姚颜卿却是心中有数,今日放榜定远侯府必要来看杨士英是否榜上有名,依着那杨士英的性子,怕也是要同来,他既在,三皇子燕灏自是要同行,少不得又要打一番交道了。   姚颜卿已躲了三皇子有些时日,事到如今他已想开,这个交道却是必打无疑,圣人共有四子,大皇子暴躁乖戾,二皇子软弱无能,四皇子虽为嫡出却体弱多病,算起来也不过还有三载寿路,唯有三皇子能文能武,为圣人所器重,是以上辈子顺理成章继位为帝,他虽怨他无情无义,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口气只能咽下,谁叫他是晋唐子民,而三皇子天命已定,他亦无扭转天命的能力,唯有顺势而为,借此踏上青云路,也算是他燕灏偿还前世所欠他的一条命了。 第22章   姚四郎要了一个雅间,招呼着高俨等人一同吃酒,姚颜卿半眯着眼睛歪在宽倚中,三娘子这几日一日三餐为他滋补身子,原本削尖的小脸早已被养的白里透红,像剥了皮的蜜桃,软嫩多汁。   姚四郎酒量颇好,性子又爽快,与高俨三人推杯交盏,酒过三旬后,高俨拍的他的肩膀笑道:“当日五郎曾与我说起过画舫上的女娘,说是非同寻常,个顶个的都是爽利性子,喝起酒来三个大男人都不是对手,等来日我有机会到广陵,还请四郎带我见识一番才好。”   姚四郎哈哈大笑:“若七郎君到广陵,我自是要好生招待的,只一点,可不能在画舫上提到五郎的名字。”   “这话是什么说的?”高俨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姚四郎拿眼窥了窥姚颜卿,忍不住大笑出声:“当年我们兄弟带五郎去长长见识,哪里想到刚一上船,酒还没喝几口,我父亲便是寻了来,叫了四个壮实的小厮直接把五郎抬了回家,我们兄弟也跟着糟了难,一个月都下不来床。”   曹希贵闻言一口气喷了出去,简直无法想象这般霞明玉映的俏郎君也会有那样狼狈的时候,他猛咳几声,顺过气后笑问道:“五郎后来可曾又背着家中长辈去过画舫?”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拿睛睨着姚四郎,笑道:“四哥一来就把我的糗事抖了个干净,该罚酒一杯才是。”说罢,探身而起,为姚四郎斟了一杯满酒,之后才道:“自是又偷偷去过,我少年时性子放纵,越不不叫我做的事我便越要做,后来去了集贤书院才敛了性子,再不敢这般胡闹。”   “这话不实,沈先生可还因你偷酒喝打过你手板子,可叫祖母心疼的够戗。”姚四郎笑着说道,倒看着姚颜卿,不叫他吃多了酒。   顾六郎凑到姚颜卿身边,一边把盏打趣他道:“不想五郎也曾有这般淘气的时候。”   姚颜卿红艳艳的薄唇衔着杯沿,略沾了沾酒,才笑道:“少年不懂事,叫顾六哥笑话了。”   顾六郎哈哈大笑:“这有何可笑的,我们几个少年时也没少挨过板子。”说着摸了摸下巴:“怕也只有四郎不曾挨过板子了。”   姚颜卿微微一笑,顾六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掩饰性的喝了一杯酒,干笑道:“说起来还不曾问五郎这一次可有把握高中呢!”   高俨那厢笑道:“这问的是什么话,五郎堂堂解元难不成还能名落孙山?你当是你这样连首诗都做不出的庸人不成。”   几人说笑间,罗鑫寻了来,他浑身颤抖,脸色涨红,一溜烟就跑到了过来,口中高呼:“中了,中了,郎君高中了。”   姚四郎一听这话,手撑着桌面猛地站起了起来,激动的问道:“第几?”他本想问可是头名会元,又估计此时有外人在,溜到嘴边的话便改了话头。   罗鑫一路跑来连口气都不曾歇,喘了好半响的气也结结巴巴的说道:“第二,郎君是第二名。”   高俨几人不曾想到姚颜卿竟会有这般好的名次,不由一怔,随后忙与他道喜,高俨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好样的,这酒你不请都是不曾的了。”   姚颜卿嘴角勾起,这个名次亦出乎了他的意料。   “头名是谁?”姚颜卿轻声问道。   “是郎君的师兄,张二郎君。”罗鑫低声说道,见姚颜卿并没有不悦之色,又道:“陈三郎君亦是榜上有名,排在第九。”   姚颜卿对于张光正得了头名并不意外,虽徐太傅不喜他的文风,可他文采斐然,胸有后沟,绝非池中物,只要一览他的试卷,哪怕徐太傅会有偏颇,可其余的考官却心中自有衡量,反倒的陈良的名次让他有些意外,他们师兄弟三人可以说是沈先生的入室弟子,他曾下过评语,说张光正文章如人,朴实无华,但性子迂腐不知变通之道,于仕途上怕是会有些坎坷,陈良性子温和而圆熟,文章锦绣,入仕虽未必能成为一方主政,只要行事稳妥,却也会平地青云,而对于姚颜卿,他曾一连三叹,却用了扶摇直上四字,赞他反应机敏,聪颖过人,只是城府深沉,贪恋权势,若入仕,必走权臣之路,只盼他勿忘本心,大权在握的那一日也不要成为啃食百姓血肉的硕鼠。   三皇子来时,姚颜卿正被高俨三人以贺喜为由灌酒,他白皙的脸上染上红晕,一双又大又长的桃花眼泛着艳潋水润的光泽,削薄的唇被酒渍染得红润水亮,此时正放肆大笑,眉眼间尽是恣意的飞扬神采。   三皇子微微一怔,被杨士英拉扯了下手臂才回过神来,心里不由自嘲一笑,他曾说姚颜卿是一株浸养在酒色财气中的富贵牡丹,可牡丹之美却是艳冠群芳,他亦是俗人,如何能不为之惊艳。   “四郎来了。”曹希贵眼睛倒尖,瞧见三皇子和杨士英相携而来忙招呼一声。   姚颜卿喝的已有六、七分嘴,眯着眼睛望了过去,嘴角缓缓勾起,撑着桌面慢悠悠的起了身,略一拱手道:“见过三皇子。”   姚四郎扶着姚颜卿,听他道出此人身份,忙上前问礼,三皇子听他说是姚颜卿四哥,态度倒是温和,笑道:“竟是五郎的兄长,四郎君进了京五郎也不招呼一声,可见是真与我生分了。”   姚颜卿听他这话说的竟显熟稔,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手臂搭在姚四郎的肩膀上,嘴角的弧度勾得好看。   三皇子只爱男色,喜欢的却不是小戏子那样的翘着兰花指,一脸粉脂娇色的美人,他素来欣赏的是秀逸俊雅的少年郎,如姚颜卿这般眉眼艳到及至的小郎他原觉得过于艳气,流于俗媚,如今才知秀兰清雅怎敌国色无双。   “四哥。”杨士英极是亲热的叫着姚颜卿,笑的眼睛弯弯。   姚四郎回头瞧姚颜卿,不知眼前这位小郎君是谁,又怎得口称“四哥”,姚颜卿轻笑一声,招呼道:“四郎君快请入席。”   杨士英看了一眼三皇子,见他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姚颜卿身上,便抿嘴笑道:“表哥莫不是不认识四哥了不成?怎得一直盯着他瞧?”说完,朝姚颜卿一笑,道:“我和表哥刚刚从贡院那边回来,还不曾恭喜四哥高中,名次是极好的,母亲知晓指不定要如何欢喜呢!”   高俨倒有心问问杨士英的名次,只是见他和三皇子进来后一声不提,彼此便心知肚明,若不是名落孙山,必是名次不佳,故而三人缄口不言,并不提会试之事,只招呼着他们入座。   杨士英也知自己下场未必会有好名次,只是不曾料到竟会落第,比照起姚颜卿的春风得意,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一坐下便连喝了三杯酒,笑道:“这三杯是我敬四哥得偿所愿的,盼来日殿试四哥能蟾宫折桂。”   “借四郎君吉言了。”姚颜卿微微一笑,举了举手上的酒盅,之后一饮而尽。   杨士英歪着头瞧着姚颜卿,白嫩的小脸上飞着红霞,似吃醉了酒一般,拉着姚颜卿的手道:“四哥可要记得在母亲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我今科落选,又有四哥珠玉在前,母亲少不得要伤心一番。”   姚颜卿淡淡一笑:“四郎君玩笑了,有道是今科失而来科可得,四郎君早晚都会有高中的一日。”   杨士英倒是没听懂姚颜卿话里的意思,只当是他安慰劝言,三皇子却是抬眼看了姚颜卿一眼,眉头不经意的拧了下,这句话前半句不假,可后半句却是一科复一科,转瞬而其人已老,这哪里是劝慰人的话,分明是讥讽之言。   “四郎,过来。”三皇子对杨士英招了招手,笑眯眯的唤道。   杨士英孩子气的嘟了嘟嘴,颇有些不舍的拉了拉姚颜卿的手,嘱咐道:“四哥可莫要忘了为我美言。”   姚颜卿笑而不语,他连定远侯府的门都不愿意一登,又何谈美言二字。   “阿英喝醉了,五郎莫与他一般计较。”三皇子唇边衔着淡淡的笑,拍了拍杨士英的肩膀,让他去了顾六郎那一边。   “说起来,我还不曾恭贺五郎得了如此好的名次,听说会元亦是五郎的同乡,可见广陵当真是水土养人,竟孕育出你们这般钟灵毓秀的俊才之士。”三皇子含笑说道,亲自把盏为姚颜卿斟了一杯酒。   “不敢当殿下赞誉,不过会元张兄正是我的同门师兄,若说俊才之士张师兄倒是当之无愧。”姚颜卿轻笑一声道,手指摩挲着杯沿。   “我记得五郎师承集贤书院沈先生,不知今科你有多少师兄弟下场一试?”三皇子含笑问道。   姚颜卿薄唇轻勾:“下场的唯有三人,好在不曾丢了先生的脸面,来日回乡也有面目到先生府上拜访了。”   “集贤书院果然不凡。”三皇子抚掌而赞。   那厢杨士英推了曹希贵递过来的酒,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嘟囔道:“我也要到集贤书院去拜师。”   三皇子失笑的摇了摇头,起身扶住杨士英,说道:“胡闹,姑母怎会舍得你去受苦,再者,你又无需功名晋身,很不必吃这样的苦头。”   杨士英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头,撅嘴道:“那四哥怎得就能去?我听说集贤书院里清苦的很呢!”   姚颜卿闻言淡淡一笑:“我比不得四郎君出身显贵高门,自是要以科举为晋身之道,四郎君上有圣人殿下看护,下有家族兄弟倚赖,自是不能与我同日而语。” 第23章   杨士英自是不能与姚颜卿同日而语,他会试落第,姚颜卿却在五日后踏上了青云路。   殿试当日,晋文帝亲临,三百名贡士齐聚太和殿席地而坐,最后这一考仅有一题,乃是晋文帝亲拟,策论试题目便用了五百字之多,其意为朝中官员腐败现象是谁人之过,是百官还是他之过,题目极尽尖锐,让一众贡士膛目结舌,迟迟无法下笔。   姚颜卿亦迟疑了一会,心里苦笑,竟也有几分时不待他之感,这题目极其难答,若说百官之过无疑日后难以在朝中立足,更会为人耻笑既百官为害虫,你还削尖了脑袋往朝堂上钻营,若答为圣人之过,以他曾在晋文帝手下为官多年的经验,只怕会惹他不喜,哪怕高中亦不会为他所重用。   官员腐败为谁之过?姚颜卿闭了闭眼睛,自为行贿者之过,然水至清则无鱼,川泽纳污,虽百样人百种性格,却没有天生的贪官,以行贿为引者该杀,以夺权谋利者该杀,以权势大行变通之道者更为该杀。   姚颜卿笔下不曾停歇,笔走龙蛇,文章一气呵成,最后一个“杀”字更是透出万种杀意,徐太傅跟在晋文帝身后,目光落在那个透出锋锐之气的“杀”字上,眼底露出了一丝笑容。   晋文帝已知姚颜卿的身份,免不了对他多了一分关注,起初见他文笔锋利,不掩少年锋芒,只当他年少气盛,因有几分才华便恃才傲物,后见他言之有物,立论老练,所写文章竟合乎他心意十之七八,眼中露出了一丝意外之色。   一个时辰后,户部开始收卷,有未曾写完的贡士当场泪洒太和殿,亦有当场昏厥者,皆以失仪之罪论处,三年不用。   次日,以徐太傅为首的一众考官立于太和殿上,晋文帝看着三甲并未列出,不由挑眉,问道:“哪位爱卿来解释解释这是何意?”   徐太傅站出一步,出言道:“回圣人的话,因臣等于状元之位意见无法统一,特请圣人裁决。”   晋文帝不甚满意的看着下列众臣,冷笑一声:“事事都要朕来做主又要你们何用。”说罢,目光一扫,落在三张卷子上,眼底露出讶色,明白为何徐太傅等人会起纷争了,这人试卷单单挑出一人都可被点为头名,偏偏这一科三人同在,倒是叫人无法抉择。   晋文帝虽为帝王却亦有私心,目光落在姚颜卿的试卷上片刻,伸手轻轻点了点,理藩院尚书杨溥颐见状忙上前一步,恭声道:“臣以为少年得志并不是一件好事,且叶向域文章锦绣,言之有物,更为难得的是言论沉稳持重。”   徐太傅笑眯眯的看了杨尚书一眼,说道:“叶向域已三十有五,若还没有几分沉稳之态倒叫人觉得稀罕了。”说着,脸色一肃,沉声道:“臣以为大器晚成虽不是庸才,却也不是良才,观姚颜卿策论文笔老练,言辞犀利,虽显锋芒,然,少年若无锐气,岂不负了韶华光阴。”   杨尚书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高中那年虽不是三十有五,却已是而立之年,徐太傅这番话何止是说叶向域,分明也是暗指他为庸才。   “徐太傅莫不是忘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杨尚书轻轻一哼。   徐太傅微微一笑:“此言怕是用错了地方吧!若姚颜卿都可用此言来形容,那今科还有谁敢自称为良才?”   晋文帝嘴角翘了一下,手指轻轻抚摸这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说道:“朕记得姚颜卿之父是先皇钦点的状元郎,前曾有张家一门三进士,今亦有姚家一门父子双折桂的美谈。”说罢,提笔在姚颜卿的名字上圈出一个朱红的圈。   “圣人圣明。”徐太傅高呼道。   杨尚书嘴角抽了下,叶向域与他无亲无故,他自不会因一个不相干的人而惹圣人不悦,只是颇觉可惜,未能压过徐太傅一头。   第二日一早,皇榜张贴,差役报喜,唱喜的人一路高喊,姚四郎和三娘子早有准备,两人对姚颜卿极有信心,觉得自家弟弟才华横溢,必入三甲之列,早早的就叫人换了铜钱,去外面大酒楼订了糕点,只等报喜的人一来,便开正门撒钱,请请喜饼,姚四郎更是准备好了几个大大的红包等着打赏差役。   罗鑫早早的守在了大门旁,等唱喜的差役一来,先是一人塞了一个红包,之后一路高喊进府报喜,声音都打着颤,姚四郎听见报喜声,一拍大腿迎了出去,又是挨个人塞了一个大红封,薄薄一张,唱喜的差役一摸,脸上的笑意更浓,拱手道:“给状元公道喜了。”   姚颜卿微微一笑,拱手道:“劳烦差大哥幸苦一趟了,还请进屋喝杯茶歇歇脚。”   领头的差役摆了摆手:“谢状元公美意了,可不敢耽搁时间,小的们还要去另一头报喜,状元公也早些预备好,一会礼部便要来人裁衣,小的们等着瞧您打马游街了。”   姚颜卿又与几人客套了一番,这才叫罗鑫送了几人出去。   姚四郎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在屋里连着转了几圈后高声喊了小厮来,叫他笔墨伺候,那小厮一怔,还想着莫不是因五郎君高中,四郎君也想着奋发图强了?   姚四郎眼睛一瞪,骂道:“还不快些去拿。”说完,搓了搓手,与姚颜卿道:“得赶紧给广陵去信,也叫外祖母母亲她们都跟着乐呵乐呵,还得给四叔那上香才是,告诉他老人家你高中的喜讯。”   三娘子连连点头,附和姚四郎的话道:“四哥说的不错,另外,定远侯府那头是不是也得报一声喜?叫母亲也高兴高兴?”三娘子试探的问道,小心翼翼的窥着姚颜卿的神色。   姚颜卿哼笑一声:“五姐可少操这份闲心吧!眼下过去只怕不是报喜而是给他们添堵呢!”   三娘子想到了此次会试杨士英亦是下场,又听姚颜卿这话里透出的意思,便明白他是名落孙山了,当即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低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姚颜卿淡淡一笑:“我姓姚,本就不该叫人去定远侯府报喜,五姐又有何可忧心的,只等着瞧我打马游街便是了。”   姚四郎深以为然,点着头道:“五郎说的不错,来时母亲嘱咐过了,五郎高中后很不必立马登门拜访,免得叫人说五郎仗了侯府的势,将来若杨家有事寻到五郎的头上,五郎帮与不帮都是错。”   “二伯母所言极是。”姚颜卿点头说道。   那厢他派出去的小厮正巧回了府,一路小跑了过来,很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意思。   “郎君,张二郎君被钦点为探花郎,陈郎君是二甲第十二名。”   姚颜卿眉头微微一皱,以他师兄的文采怎会是二甲第十二名?此时他倒是有些后悔未曾和差役打探一番了。   那小厮见姚颜卿眉头微皱,很是有些不解,也不敢言语,在姚四郎使了一个眼色后,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姚颜卿摆叹了一声,琢磨着殿试时陈良到底是如何作答的,落到二甲不说,竟连前三都跌了出去,实在叫人不可置信。   姚四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是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吗?一时没发挥好也是有的。”这话是他来京时姚三郎教他的,就怕姚颜卿一时没发挥好,名落孙山在积郁成病。   姚颜卿闻言不由失笑,他反倒是不如四哥看的开了。   打马游街当日,姚颜卿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红袍骑马去往大明宫东门,门外聚集了本届进士,他人物本就生的俊美,一身红衣更是格外醒目,刚一翻身下马便叫人围了过去。   姚颜卿不是那等一味只知念书的呆子,更不是酸腐之人,几番交谈下来,原本还酸溜溜的人对他都大为改观,彼此称兄道弟起来,张光正带着陈良在一旁眯着眼笑,说起了悄悄话来。   姚颜卿眼睛到尖,一下子就瞧见了张光正,忙喊道:“张师兄,陈师兄。”   张光正虽不比姚颜卿,却是探花郎,众人瞧见他不免也围了过去,与他交谈起来,不管有用没用,先套个关系在说,将来外放后朝中也算有点人脉。   姚颜卿与陈良挨在一处,瞧张光正手足无措的应对众人,免不得大笑起来,还是姚颜卿上前解围,把他救了出来。   有心人见姚颜卿与张光正和陈良似交情颇好的样子,便打探了起来,之后看向三人的目光便透出了一股深意来,有道是同窗同师同乡人,同科同榜同殿臣,这六样三人具占,等入朝为官后自是守望相助拧成一股绳,陈良倒还好说,以他的名次只怕是要外放,姚颜卿和张光正却是状元和探花,必会授以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和正七品编修,官虽芝麻大小,可贵在一个“清”字,又是圣人近臣,少不得混一个脸熟,据以往的经验来看,过个三四年便会被指派到六部,只要不出大错,虽未必前程似锦,却也不必如他们这般担忧。 第24章   姚颜卿三人打马游街归来,再赴琼林宴,姚颜卿人物高挑俊美,又是状元公,自是备受瞩目,倒不是因为他是新科状元这个身份,毕竟每三年出一位状元郎,对百官而言这个身份实在算不得稀罕,让人稀罕的是他少年郎的身份,谁家还没有姑娘,所谓贤婿当如是。   张光正作为探花郎受到的瞩目并不少于姚颜卿,他虽不比姚颜卿生的一副好颜色,却也是眉目端正清秀,一身正气浩然,比起姚颜卿来倒是更符合一些老大人的择婿标准。   至于榜眼叶向域,三十有五的年龄,不用想也知家中必有贤妻,说不得还有美妾,保不准孙子都有了,可以忽略不计。   叶向域自己夹在两个少年郎中也觉得略有些尴尬,尤其是在姚颜卿被徐太傅叫走后,张光正亦被同乡贡士叫走,他独自一人坐在坐着,不知是该去何人应酬,还是也端酒到百官那边敬酒。   徐太傅拉着姚颜卿介绍了几位与沈先生颇有交情的老大人给他,姚颜卿举止自若,言辞风趣,一问一答间又言之有物,颇叫人另眼相看,吏部尚书王桐更是拍着他的肩膀道:“后生可畏呀!”   姚颜卿言辞谦虚,只道不敢,徐太傅却是得意一笑,觉得颜面有光,他虽不是姚颜卿正经先生,却担了师座之名,当然,今科贡士都可说是他的学生,但是姚颜卿却是榜首,师生情分自是不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他有意提携姚颜卿,一来他是老友的弟子,二来,也是喜欢他机敏通透,最为紧要的是两人的师生名分,等姚颜卿授官后在朝堂上必会与他同站一条线。   姚颜卿素来是个聪明人,自是明白徐太傅的用意,徐太傅官声甚好,在仕林中素有贤名,且他出身翰林,为官这些年一步步走的端得清贵无比,他自是愿意全了这师徒名分。   晋文帝来时,徐太傅正说起姚颜卿取表字一事,按理来说他合该行冠礼后由长辈赐字,奈何他离行冠礼尚有两年光阴,可他既已高中,不日便要入朝为官,取个表字却也是应分的事情,徐太傅问的用意,便是想寻个好日子为姚颜卿提前行冠礼,至于之表字,便可由他代劳了。   众人见礼后,晋文帝笑问徐太傅正在谈论何事,徐太傅说起了这一遭,晋文帝当即笑道:“既要入朝为官便已是大人了,自该起了表字。”说完,晋文帝琢磨了一下,想起了姚颜卿是日头东升时出生,便道:“朝旦为辉,日中为光,朕赐你朝辉二字,也盼你不负朕之期望,如日中之辉大放光彩。”   姚颜卿不用人提点也知此刻该叩谢隆恩,心里却微有些讶异,不知他这份皇恩从何而来,若说是他生母福成长公主,当年也不曾听说圣人为杨士英兄妹取名。   “朕记得你父亲当年连中三元,被先皇赞为良才美玉,虽你父亲早逝,你却也没有坠了他的名头。”晋文帝有些感慨的说道,他虽存有私心,却也得姚颜卿自己争气才行,若不然,他纵然有心提点他一二,也不过是赏他一个体面些的身份罢了。   “学生不敢与先父比肩。”姚颜卿轻声说道,他尚未授官,却有功名在身,自称为学生倒也适合。   晋文帝眯着眼睛打量着姚颜卿,这还是他第一次把他看了个全乎,观他很有几分姚修远的影子,好感更添几分,便招手让他上前,与他闲话了几句,态度倒是难得的和善,不像是对一个臣子,反倒是像对自己的子侄小辈一般。   在场的人既为官多年,便没有一个蠢人,起初见晋文帝提及姚修远,心里还在感叹圣人不曾忘记君臣之情,实乃臣之大幸,后见他态度竟如此和善,这才想起姚修远何止与圣人有君臣之情,更是他的妹夫,这姚颜卿还是福成长公主的长子,也难怪能得圣人青睐。   有些情感比较丰富的老大人,更觉得姚颜卿很是难得,一直养在商贾之家,唯一在世的生母还远在京城,饶是这般人家却知发奋图强,小小年龄便中了状元,可见自己便是个有要强的,比家中的混小子不知强了多少去。   与皇室沾亲带故的想的便有些深远了,姚颜卿进京后不声不响,福成长公主也未曾带他出来见过客,可见不曾养在自己身边情分便淡了,如今他高中,福成长公主另一子听说却是名落孙山,也不知此时她是个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酸甜苦辣尽有,福成长公主只觉得此生最为难堪的便是这几日了,姚颜卿高中她自是高兴,得了消息的时候眼里的笑几乎都要溢出眼底,便是幼子落第都没有盖过这件喜事,她一直等着临江胡同那边过来报喜,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直到今日也不曾有什么信儿传来,她瞧着府里几个妯娌的眼神,这心里便堵得难受。   邱妈妈知她心情不好,没叫小丫鬟在屋里伺候,都打发了出去,只有她和薛妈妈留在身前服侍。   “您想开一些,五郎君虽不曾差人来府里报喜,想必也是有其原因的。”邱妈妈轻声劝道。   福成长公主眼角染着晕红,苦笑道:“何必拿这话来宽我的心,阿卿那孩子是心里有怨,我也不怪他,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曾尽过心。”   “哪至于如此,您这话可叫严重了,叫五郎君听见少不得要伤心一回。”薛妈妈低声说道,想了下,又添了一句:“五郎君到底是姓姚,来给您报喜总不能越过府里去,四郎君这才落第,他若来报喜老夫人听了指不定要如何做想呢!少不得要添堵一回,想来五郎君也是觉得难做,这才连个人都没好派过来。”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神情微微一动,也觉得有些道理,却忍不住冷笑一声:“我的儿子还不曾过府来瞧我了,委屈了这么多年还嫌不够吗?既这般嫌弃,当初又何必娶我过门。”   “您轻声一些,何苦与老夫人置气,要奴婢说,远着府里些也是好的,免得叫不开眼的说人说五郎君是沾了府里的光。”薛妈妈轻声说着,句句都是她肺腑之言。   福成长公主眯了眯眼睛,冷笑道:“晋唐这么多的公主,掰着手指头数也没有像我过的这样窝囊的。”福成长公主这个时候记起了姚家的好来,当年她下嫁姚修远,两人住在公主府里是何等的自在,姚家上上下下更是识趣极了,哪比现今,连想瞧自己儿子一面都要有所顾忌。   “侯爷待您总是好的,这京里任谁说起侯爷待您的心都得赞上一声。”邱妈妈轻声说道。   定远侯待福成长公主是好,要什么给什么,她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寻来一块黄色的碧玺找能工巧匠雕琢出一轮明月,可有姚修远珠玉在前,这份好便显得不够真诚,福成长公主明知不应做这样的比较,可在她心里,定远侯又哪里及得上姚修远呢!她的姚郎如云兴霞蔚,能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可与她月下合奏,会在春季百花盛放的时候以她为景,画上一副美人图,定远侯一介武夫,又怎能与她的姚郎相提并论。   “他哪里是真心待我,若有真心巩氏和韦氏早就成了昨日黄花了。”福成长公主冷冷一笑,又呢喃道:“谁又能比得上我的姚郎。”   邱妈妈和薛妈妈听了这话脸上不由露出骇然之色,急声道:“殿下慎言。”   “不过是在你们面前说说罢了,我若连个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福成长公主自嘲一笑,她前半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更嫁得如意郎君,谁能想到后半生竟过的这般不如人意,她不是瞧不出来,圣人待她越发的不比从前了,她想要为四郎讨一个封号都推三阻四不肯应下,便连蕙娘,怕是出嫁时圣人都会吝啬一个郡主的封号。   邱妈妈心疼的看着福成长公主,咬了咬牙,说道:“奴婢去临江胡同请五郎君过府可好?”   福成长公主摆了摆手:“罢了,何苦惹他厌烦,他若有心自会来瞧我,若无心,也只当是我欠了他的。”   邱妈妈知福成长公主心里还是惦记着五郎君的,想了下,便出了一个馊主意。   “要奴婢说,您不妨为五郎君寻一桩良缘,一般如他这般年纪的大多都成了家,您若是不管这档子事,叫姚家插了手,指不定会给五郎君寻个上不了台面的女娘呢!不是奴婢说,姚家那样的出身,又能识得什么高门贵女,再者,您亲自挑选出的儿媳妇,自然是和您走的近,时间长了,走动多了,五郎君的心自是会被拢回您这边。”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心思倒是一动,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很是有几分道理,阿卿之所以与她生分,还不是因为被养在了姚家,等将来成了婚,长长久久的留在京里,再有媳妇在一旁说和,母子情分自有修复的一日。 第25章   状元、榜眼、探花出仕一般都任职于翰林院,若是得了圣人青睐或是被朝中重臣提携的,积攒个一两年经验便会被分派到六部任职,若是既无圣恩又无人提携,那便无前程可言了,是以,别以为中了状元便安枕无忧了,这状元郎虽不是年年有,可每三年也出一位,不知有多少前浪被后浪拍死在翰林院中,这辈子再没有起色。   姚颜卿被授以从六品翰林院修撰,穿的是石青色广袖公服,绣以径一寸小花,实话来说,这衣服颜色实在算不得好看,好在姚颜卿生的人物俊秀,面庞白皙,这颜色穿在他身上倒也能入得眼,   初入翰林院,姚颜卿得的差事不过是得了一个修书撰史差事,比起叶向域和张光正倒还强些,两人皆授以正七品编修,干的却是打杂的事,帮着老大人们端个茶倒个水也是常有的,时间长了,张光正倒是坐的住,叶向域却是有些不甘,他自觉才华过人,怎么着也轮得上帮圣人起草个折子一类的,哪里想到进了翰林院这么久干的却是下人的活。   他这人倒也没白活了三十多年,知道独木难成林的道理,午休的时候便邀了姚颜卿与张光正一道外出用餐,因是同科殿臣,两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扫了他的颜面,便欣然应允。   叶向域自觉长他一些年岁,便不曾把姚颜卿和张光正这两个少年郎放在眼里,想着让这两个人去探探路,哪知张光正油盐不进,一心就想干着眼下的活,用他的话来说,上官分配他做什么他便照做就是了,姚颜卿更是滑不溜手,言语间反倒是将了他局,一番交谈下来,叶向域再不敢欺两人年少了。   叶向域是寒门子弟,家中并不富裕,现如今在京里做了官却是连一栋宅子都买不起,还在租了一个离翰林院骑马也得半个时间的小间住着,家中老母和妻子尚未曾接到京中来,可想而知囊中是何等羞涩,是以张光正叫了小二付钱的时候他也并未谦让,反倒是心安理得的坐在那里,显然是忘记了是他邀了两人共进午餐的。   用过午膳后,姚颜卿和张光正同行回翰林院,因张光正不会骑马,两人只当消实了,慢悠悠的走了回去,路上姚颜卿与张光正道:“师兄还是远着叶向域些,此人不是个老实的,又很是自负,将来少不得要吃大亏,没得在连累了你。”   陈良因以外放,京里说起来也只有他和姚颜卿守望相助,且他处事圆滑,为人又机敏,他的话张光正自是听得进去,当即便点了点头道:“这点我还是明白的,不瞒五郎说,其实连我这心都有些异动了。”少年高中,饶是张光正也是有几分傲气的,只恨不得满身才学都报以帝王家,哪里想到这一身的才华却无用武之地。   姚颜卿轻笑一声:“急什么,师兄不曾瞧见王大人如今做的也不过是修书撰史差事,他在翰林院可是熬了三年,咱们又何必心急,便是眼下给我们一些旁的差事,咱们也未必做得好,依我说,刚刚出仕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这倒也是,不过如今想想,倒不如像仲安那样外放的好,为一方父母官也能造福百姓。”张光正颇有些感慨,看向姚颜卿的目光带了几分佩服,当年老师不止一次担心五郎性子锋利,怕他出仕后锋芒毕露,糟了小人算计,如今想来老师倒是白白担心一场,五郎竟比他还沉得住气。   姚颜卿笑而不语,他自是不愿意外放的,外面哪里有京城好,在外省为官你做出九分成绩圣人也未必知晓五分,在京城,便是作出三分成绩也会叫圣人看在眼里,前世他为何步步高升,不就是因为是在圣人眼皮子底下作出了成绩。   “师兄可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你若是离了京,可叫陈师兄指望谁去。”姚颜卿笑眯眯的打趣道,进了翰林院两人便分路而行。   姚颜卿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对于未来的规划早有打算,上辈子他在翰林院待了三年才被调去刑部,这辈子他却是不想在翰林院浪费三年时间,虽说有句话是非翰林不入内阁,可内阁对于他来说过于遥远,倒不如尽早到六部去谋划前程,再者,所谓做生不如做熟,刑部他曾待过四年,比起户部礼部等自是更会得心应手。   姚颜卿在翰林院任职这段时间倒也算得心应手,他本就比寻常人多了些经验,处事又圆滑机敏,同僚间对于他的评价颇为不错,以至于晋文帝问起的时候,侍讲学士严大人对他颇为赞誉。   晋文帝想起了姚颜卿,便召他面圣,这也是常有的事,至少翰林院中不少大臣都有幸陪驾过,姚颜卿前世亦曾有所殊荣,故而被通传的时候倒也没有多少受宠若惊之感,走在总管太监梁佶身边的时候笑眯眯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梁佶倒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这般懂的人情世故,脸上的笑意不由加深,提点他道:“姚大人,圣人今儿心情颇好,很是有些诗性。”这是叫姚颜卿做好准备,没准晋文帝兴致一来叫他当场赋诗一首。   姚颜卿知这些内侍最是得罪不得,尤其是圣人身边的近身内侍,当即拱手道谢。   梁佶引着姚颜卿到御花园,眼下正是初夏,百花争艳,景色自是美不胜收,姚颜卿眼眸微垂,并未失仪乱看,到了晋文帝身前便行礼问安。   晋文帝笑着叫他起身,倒是一副长辈的慈爱之态。   “五郎过来瞧瞧,朕这首诗做的如何。”晋文帝无意中听徐太傅唤过姚颜卿为五郎,很有几分长辈的架势,倒叫他记在了心里,是以见到他便脱口而出这个称呼。   姚颜卿心里颇有些惊异,面上却是不显,只伸出双手恭敬的从晋文帝手上接过词稿一观。   平心而论,姚颜卿虽自负,却也知道自己在诗词一道上并不出彩,他没有诗人的浪漫情怀,更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伟大抱负,如张光正,想着一身才学卖与帝王家,为的是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而姚颜卿的一身才学却是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私心甚重,是以沈先生才说他可为权臣而不会成为贤臣。   姚颜卿作诗不算拿得出手,可品诗却也精通几分,况且晋文帝本就文采斐然,细品之后姚颜卿赞叹不已。   晋文帝颇有些得意的大笑一声,叫姚颜卿亦作诗一首来听听,姚颜卿苦着脸道:“有圣人的诗珠玉在前,臣便不献丑了吧!不瞒您说,臣自幼于诗词一道便很是不精通,先生当年曾说臣没有诗性,没得糟践了这大好的景色。”   晋文帝见姚颜卿面有窘色,倒是难得露出少年人的青涩,不由笑道:“罢了,既不擅诗词,总有其它擅长的吧!别告诉朕你只会考状元。”这话里带出了几分打趣的意思在,听在梁佶耳中更显亲昵。   梁佶忍不住打量了姚颜卿几眼,估摸着到底是他故人之子的身份占了优势,还是这位姚大人是占了皮相的便宜才这般得圣人青睐,虽说身份上他是圣人的外甥,可这外甥最不值钱,圣人的外甥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如那定远侯府的四郎君,可是圣人正经的外甥,亦没有叫圣人另眼相待过。   “臣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丹青了。”姚颜卿轻声说道,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桃花眼中荡出一抹清泓。   “你父亲亦是画得一手好丹青。”晋文帝感慨而道,叫了内侍搬了桌案过来,备下十数支画笔和四样画料。   姚颜卿俯身在桌案上左右手分别执起画笔,落笔成画,手腕灵活的弯曲着,不时换过画笔,又沾着画料,朵朵牡丹便娇艳绽放,三皇子来时,姚颜卿正勾勒着最后一笔,转瞬间,一副牡丹争艳图便栩栩如生的呈现在晋文帝的眼中。   晋文帝对于三皇子很是喜欢,便招手叫他上前观画,甚至打趣他道:“元之,五郎在画技上可比你强出许多。”   三皇子亦有些惊艳,不成想姚颜卿竟还画得一手妙笔丹青,便笑道:“五郎瞒得我好苦。”   姚颜卿用内侍递过来的白绢擦了擦手,方上前见礼问安,口中自谦道:“不过是学了几分皮毛,叫殿下见笑了。”   三皇子微眯着眼瞧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瞧见他半边脸,浓密的睫毛在那张白玉似的脸上打下一圈阴影,鼻梁秀挺,唇瓣红艳而削薄,抬眼间那双桃花眼如浓墨渐染,单瞧皮相,三皇子不得不承认实难有人出其左右,四郎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模样似福成姑妈多一些,漂亮的过于精致,姚颜卿亦是生的精雕细琢,远山长眉斜飞入鬓,眼眸秾艳,只是他自有一种风流从容态度,三皇子平心而论,四郎在气度这一点却是不及他许多。 第26章   三皇子来此自不是为了与晋文帝谈诗论画,他刚刚主掌户部,管的是晋唐的钱匣子,新官上任难免要烧三把火,这第一把火便烧到了户部侍郎吴茂臣的身上。   吴侍郎任户部侍郎正好整七年,当年也是翰林院出身,极得晋文帝信重,若不然也不会叫他一任户部侍郎就是整七年,谁能想到偏偏在他身上出了岔子。   肃州地瘠民贫,连年无雨,导致灾民成堆,这五年来为了抚恤灾民,户部每年都调拨巨额款项以供肃州官府购买粮食发放于灾民,谁料到从户部官员到经手的地方官员借机贪污,挪用粮款,导致肃州灾民叫苦不迭,引起了暴动,   三皇子经手户部后第一时间查账,从户部调拨到肃州的银子额数令人心惊,且笔笔都是吴侍郎亲自拨下,可即便如此肃州官员亦叫苦连天,这事便透出了蹊跷,三皇子不是不通俗物的庸才,他知一旦粮食价值几何,从账面上来看,户部每年调拨出去的款项足够肃州百姓吃饱饭,何至于因饥荒而暴动。   姚颜卿听三皇子禀报晋文帝户部侍郎贪污一案,便很有眼力的告退。   晋文帝看了他一眼,说道:“五郎留下听听,跟着元之学习学习,将来也好为朕分忧。”晋文帝原想不起姚颜卿这么个人,毕竟他日理万机,姚家离的又远,如今他人在身前,生的一表人才不说,又是个有出息的,他自是愿意提点他一二。   姚颜卿听晋文帝如是说,应了一声,便跟在了三皇子的身后,一同去往了紫宸殿。   三皇子把折子呈了上去,又把肃州的情况一一告知,晋文帝面无表情的听完,随后勃然大怒,厉声道:“查,给朕查个一清二楚,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贪墨了户部调拨的银子,不论身份高低,一律处斩。”   三皇子亦有为难之处,原先主掌户部的温尚书是皇后的胞兄,如今已迁升从二品太子少保,若不从头调查,此事难以理出头绪,若从头调查,必然要牵扯出温大人来,难保不叫人以为他别有用心,想借由此事给温家泼一盆脏水。   “父皇,儿臣想请四皇弟同理此案。”   四皇子燕溥是温大人的嫡亲外甥,三皇子把他抬出来为的就是以示自己并无私心。   晋文帝看了三皇子一眼,这一眼微带了一些冷意,轻哼道:“就你是个有脑子的。”   三皇子素来得宠,倒也不惧晋文帝,微微一笑道:“儿臣眼下避不得嫌,总得有人为儿臣一证清白才好。”   “三官上任三把火,你这第一把火明着是烧到吴茂臣的身上,暗地里可是烧到了温玉衡的身上,你胆子倒是不小。”晋文帝似笑非笑的说道,似先前的怒意不过是叫人瞧花了眼一般。   姚颜卿微低着头,他的身份还轮不到他来插话,只是他对户部贪墨一案却也算知情,前世可是牵扯出了一大批地方官员出来,以至晋唐在那一年血流成河,不知多少地方官员被诛了九族,至此绝了户。   晋文帝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姚颜卿的身上,想起了他殿试时所答试卷,心中一动,问道:“五郎可有什么想法?”他虽因故人缘故对姚颜卿有所偏爱,可这宠爱却也要分作两种,他若是个扶不起来的,便叫他做一个富贵闲人,任一清贵之职,若是个能为的,青云之路他自会为其铺平,也算是全了他父亲当年未圆的壮志。   姚颜卿没想到晋文帝会问起他的想法,迟疑了一下,回道:“臣觉得是该查个清楚,一来是给肃州百姓一个交代,二来,也是给百官一个警醒,只是水至清则无鱼,这样的事是断不了根的,臣觉得虽该查个清楚,却也不必大动干戈,闹得人尽皆知反倒是于朝堂不利。”依着姚颜卿的意思,查是要查,可也要讲究个分寸,不能把京城的官员都牵扯进来,历朝历代何曾绝过贪官,这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整顿的完,真若细究下去,这朝堂上保不准就剩不下什么人了。   晋文帝当然不喜欢贪官,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喜欢贪婪的臣子,可正如姚颜卿所言,水至清则无鱼,只要知晓个分寸,他便也睁只一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   “你认为该从谁的身上查起?”晋文帝俯视着姚颜卿,淡声问道。   三皇子亦把目光递到了姚颜卿的身上,他自也是有私心的,他虽得父皇宠爱,可四弟毕竟是嫡子,人人都道他是个药罐子,活不了几年,这话他打小听到大,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那口气就是不肯咽下,如今能借由户部贪墨一案给他脸上抹些黑,他自是不肯避过温玉衡去。   四皇子虽吊着一口气,可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至少离他咽气还有三年之久,且温家不可小窥,这样得罪温家人的话他自是不会说的,便是微微一笑,回道:“臣以为既根源在户部,便从户部侍郎吴大人的身上着手。”   三皇子眸光一沉,想不到姚颜卿会这般说,这哪里像是初入朝堂的愣头青,反倒是有些官油子的意思。   晋文帝一挑长眉,笑问道:“依你的意思温玉衡便不查了?”   这话有些难回,姚颜卿眼珠子一转,笑道:“这便要瞧三殿下的本事了,总不能无凭无据就查到从二品大员的身上。”   三皇子咬了咬牙,只觉得姚颜卿太滑头了,查不查都有他的道理,且这话,听听,什么叫看他的本事,他若方便直接查温玉衡何至于这般为难。   晋文帝指着姚颜卿笑了起来,也觉得这小子滑头,万事不粘手,却总能说出一番道理来,这一点可不想他的父亲。   “朕若叫你随元之一同查户部贪污案,你可敢接手?”晋文帝有意试试姚颜卿深浅,若是得用,倒是可培养为心腹,便是一时不得用,也能叫他多学习一二,总是有益处的。   姚颜卿一愣,哪里想到这天上还能掉下馅饼来,户部虽难啃,可他却也不惧,虽说他是个芝麻大的小官,没有人会把他当回事,可有三皇子主查,他自然也能跟着狐假虎威,等案子立了,查了个清楚,三皇子吃肉他也能跟着喝一口热汤,至少在圣人面前是露了回脸。   上辈子姚颜卿年纪轻轻就做到刑部侍郎的位置,正四品的京官,虽说品级不算多高,可手上的权利却不小,任谁瞧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姚大人,若说他没点手段,光凭着晋文帝的偏爱那是假的,他当年在刑部任职四年,最为引人称道的便审查案件,四年间经他之手审查过大大小小的案子加起来也有四十多件,再硬的嘴,他也撬得开,在硬的骨头,在他面前也得碎成末。   “圣人信得过臣,臣自敢接手。”姚颜卿朗声说道,天塌了还有三皇子顶在前面,他又有何可惧。   “好。”晋文帝大赞一声,他喜欢姚颜卿这份不掩锋芒的锐气,少年人当如无所畏惧。   “元之,朕可就叫五郎协助你查案了,肃州贪墨一案,你们必须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吴茂臣即刻收监提审。”晋文帝沉声吩咐道。   三皇子应了一声,心里却明白晋文帝只点出肃州贪墨与吴茂臣来,是想保下温玉衡来,心里不免惋惜一叹,未能把温玉衡拉下来马。   “父皇,若有人攀咬出温大人,儿臣可该秉公办理?”三皇子试探着晋文帝的意思。   晋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说呢!”   三皇子迟疑了一下,虽说他做了二十来年儿子,可他还真拿不准父皇的心意来。   “五郎觉得该如何做?”三皇子忍不住瞥了姚颜卿一眼,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姚颜卿会揣摩圣意,若不然这么多状元出身的官员,怎得就他入了父皇的眼。   三皇子倒没觉得姚颜卿是沾了福成长公主的光,这一点他倒是看的清楚,这么多年了,福成姑妈想为四郎求一个爵位,到如今父皇也没有松口,可见是不曾顾念兄妹之情的。   姚颜卿心里暗骂一句,只道三皇子狡猾,竟把球踢给了他。   “三殿下若能撬得开吴大人的口,到时候圣人自会有裁决。”姚颜卿若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怕是会被问的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作答,可他也算是官场老油子了,当下就把球又踢了回去。   三皇子一怔,哪里想到姚颜卿竟这样狡猾,一时间很有些哭笑不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摇了摇头,拱手道:“那儿子便秉公办理了。”说完,对姚颜卿一挑长眉,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既父皇让姚颜卿协理他查案,他自要试试他的深浅,免得耽误了他的正事。 第27章   姚颜卿四月被授以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五月就鲤鱼跃龙门得了晋文帝的青睐,这狗屎运,不说同在翰林院任职的叶向域心有嫉恨,便是翰林院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都觉得这小子运气也忒好了些,砸吧砸吧嘴,心里多少也点吃味。   徐太傅抚着长须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然后把姚颜卿叫到了府里,细细的嘱咐了一番,平心而论,徐太傅这个师座对姚颜卿也是尽了心的,他任过两届主考官,唯有姚颜卿一人得他看重提点。   “肃州贪墨案不好查,五郎,你心里得有个数,这里面牵连甚广,既圣人说让你协助三皇子,那便多听多看少说,三皇子身份尊贵,得罪了个把人也是无所谓的,你不一样,你刚入朝堂还没有根基,贸然下水摸鱼,别鱼没有摸到反而淹了水就得不偿失了。”徐太傅语重心长的说道。   姚颜卿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是遗腹子,下生便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只从旁人的口中听过只言片语,家里的两位伯父虽疼他,可于官场一道却一窍不通,哪里又能提点于他,他前世入京后一路自己摸爬滚打,也曾撞的头破血流,曾因不懂高门规矩而失仪遭人耻笑,曾因不懂官场规则而得罪过权贵,哪怕他如今处事已很有些世故老练,眼下听了徐太傅情意深长的嘱咐亦心有感动。   “您放心,学生明白这个道理,不会做那出头鸟,这一遭只当跟着三皇子长些经验。”姚颜卿轻声说道。   徐太傅赞许的点了点头,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姚颜卿,便对他不曾藏私。   “不做出头鸟是对的,可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到时会让圣人觉得你是一庸才,眼下也是你出头的机会,你还是得有所表现,让圣人知你有过人之处,肃州贪墨案中牵连到户部的官员不会再少数,这方面你不便插手,可地方官却可以做你的踏脚石。”   姚颜卿明白这个道理,能做京官的人身后少不得关系网复杂,可地方官员身后的势力却是有限的,即便京中有人做后盾,这个节骨眼上也会弃车保帅,他们自然会是他青云路上最好的踏脚石。   “学生谢老师提点。”姚颜卿起身深深作了一揖。   徐太傅见他明白自己的苦心,心里也是颇为欣慰,抬手压了压,让姚颜卿坐了下来,笑道:“你是个聪明人,便是我不提点你这些,你自己也能琢磨明白,我不过是希望你少走一些弯路。”   “老师对学生的用心,学生必铭记在心,永生不敢忘怀。”姚颜卿轻声说道,以晚辈的姿态为徐太傅斟了一杯茶。   徐太傅顺势端起盖碗呷了一口,又道:“这案子怕是会牵扯到温玉衡的身上,他是皇后娘娘的长兄,温家更是经世大族,动他便是动温家,这里面涉及到嫡庶争斗的问题,你需仔细一些,若是有机会便要避嫌,免得招了温家的眼,皇后娘娘可不是一个软柿子,她拿三皇子没有法子,保不准就会把火烧到你的身上来。”   姚颜卿轻应一声,在他看来,四皇子是没有任何胜算的,他前世和四皇子燕溥打过的交道虽少,却记得他常年缠绵于病榻只上,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说不上几句话便会咳血,一看便知是短命之相,这样的人,圣人怎会将江山托付。   “老师,您觉得这件事会有温大人的手笔吗?”姚颜卿轻声问道,倒也谨慎,避开了肃州贪墨四字。   徐太傅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谁又会嫌银子烫手呢!越是大家族用钱的地方便越多,这一点你应比我还明白才是。”   姚颜卿微微一笑,姚家是商贾,想把生意做大自是少不了要在官员身上打点一二,若不然也不会年年都给福成长公主那送物什送银子,就连福成长公主都不嫌银子烫手,这世上还有谁会不对大笔的银钱动心呢!   “三皇子可是要从吴茂臣身上下手?”徐太傅到底为官多年,不用姚颜卿开口便猜中了答案。   姚颜卿笑道:“吴侍郎是得背锅了,不过也算不得冤,只可怜吴家老小要因他遭倾族之祸了。”温玉衡是皇后娘娘的长兄不可动,那便只有让吴侍郎负全责了,总不能这么大的贪墨案都是由下官经手,这话说出去也是叫人笑掉大牙的。   “吴茂臣那个老小子可不是吃素的。”徐太傅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两人当年同在翰林院,对于吴茂臣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姚颜卿当年到刑部的时候,吴茂臣已经栽了,是以并未和他打过交道,不过想也知道能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坐稳七年的人,必是有几把刷子的。   “我且提点你一句,看紧了吴茂臣,他若是在牢里出了事,担责任的可不会是三皇子。”徐太傅拍了拍姚颜卿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姚颜卿嘴角轻勾,眸光冷了下,说道:“学生明白了。”   徐太傅留了姚颜卿用膳后才叫他回了家,徐太傅的夫人余氏从屋外进来,笑道:“可是说了一下午的话,平日里倒不曾见你这般提点于谁呢!”   “五郎这孩子是我老友的学生,也算是缘分,我又是他师座,既有这样的渊源我焉能不看顾一二。”徐太傅抚着长须微微一笑。   余氏抿嘴一笑:“我瞧着你待那孩子可比你那侄儿还要用心三分呢!”   “庸人岂能和良才相提并论。”徐太傅轻哼一声,面上带出了几许厌恶之色。   余氏见丈夫把姚颜卿比作良才美玉,心思一动,含笑问道:“你既这般喜欢那姚五郎,何不全了翁婿之缘。”她尚有两个待嫁闺中的女儿,年龄也与姚颜卿相配,如今正愁着做亲之事。   徐太傅曾也动过此念,可细想之后却是作罢,倒不是他嫌姚家商贾之家的缘故,而是姚颜卿他喜他才华,也知他必会走上青云之路,他观此子言谈之间对权势极其热衷,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好学生好下属,却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且姚颜卿生得一副桃花之相,实不会是良配。   “不妥。”徐太傅摇了摇头。   余氏嗔道:“我见你处处赞他,怎得就不妥了?莫不是咱们女儿还配不上他了?”   “你只知他出身广陵姚家,却不知他还是福成长公主的长子,他的亲事未必自己说得算,便是他自己点头同意,有一个做长公主的婆婆在,咱们女儿少不得也要受些委屈,你可能舍得。”徐太傅除了觉得姚颜卿生得一副桃花之相外,最紧要的是他复杂的身份,福成长公主的长媳可不是好做的。   余氏略惊,不想他还有这样一层身份。   “以前可不曾听人说起过福成长公主还有一长子。”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事情隔的年头久了,五郎又一直长在广陵,福成长公主亦另嫁,谁会不开眼的提及前事,没得叫定远侯心里不痛快。”徐太傅淡声说道。   “听你这般说那孩子倒也艰难。”余氏是内宅妇人,徐太傅身边也没有姨娘通房,是以心思并不复杂,心肠很是软和,想着姚颜卿这样复杂的身世,这孩子还如此争气,不免对他生了怜惜之心。   徐太傅轻叹一声:“何止简直,好在这孩子是个有气运的,得了圣人青睐。”   “圣人倒是念着骨肉至亲之情。”余氏笑道,和许多人都一样的想法,觉得姚颜卿是沾了福成长公主的光。   徐太傅淡淡一笑:“非也,圣人是念及君臣之情。”   余氏倒是不解了,歪着头瞧着徐太傅,等他解惑。   徐太傅乐得跟老妻闲聊几句,便道:“五郎生父是先皇时的状元郎,先皇爱惜他一身才华,只叫他在翰林院待了半年便派到了吏部任职,当年圣人掌管吏部,是以这姚修远和圣人亦有几分交情在,当日琼林宴,圣人提及了姚修远,更为五郎赐了表字,足见这些年圣人尚记得姚修远的功绩。”   “便是如此,你又知这里面没有福成长公主的缘故了?”余氏笑道,端起盖碗了润了润嗓子。   “妇人之见了不是,圣人若因舅甥情分照拂五郎,就长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杨家四郎怎得到现在还没有个授个爵。”徐太傅看的分明,虽说定远侯府现在瞧着似圣恩犹在,可只观其一,定远侯府现在请封的折子都未曾批下,便知圣人是厌了定远侯府。   徐太傅想到这,越发觉得姚颜卿机敏,观他进京这段时间,他与定远侯府并无多少走动,便是将来定远侯府失势,也不会连累到他的身上,虽说定远侯夫人是他生母,可这些年来他长在广陵姚家,便不亲近自己生母也不过叫人非议一两句罢了,细说起来,福成长公主为母亦是不慈,谁又能把不孝二字诉之他身。    第28章   姚颜卿一回临江胡同,还未等进门,便叫姚四郎给堵在了门口,他手脚甚是利落,一勾一带便把人给推倒了墙角去,姚颜卿一怔,还来不及问是怎回事,便听姚四郎道:“宣平侯夫人来了,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姚颜卿远山似的长眉轻轻一挑,觉得有些意思,打五姐住到临江胡同这边来,许家来人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三次,还得算上许四郎亲自来的那一会,如今怎得就坐不住了,竟让宣平侯夫人亲自来了。   “既是在等我,怎得四哥还把我拦在这。”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伸手一挡,架开了姚四郎的手,提步便要进院。   姚四郎把他一拉,低声道:“我瞧着那老太太可不是个好热的,人家还带了帮手来,没得你进去在吃亏了。”   姚颜卿笑问道:“她带了何人来?”   姚四郎嘴一撇:“宣平侯世子和许四郎都来了,人家行伍起家,就你这小身板可不够人家一个手指头推的。”   姚颜卿一掸无一丝皱褶的长摆,笑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他们许家来了两兄弟,咱们姚家不也有两兄弟在,有何可惧。”说罢,拿眼上下扫了姚四郎一眼,打趣笑道:“我不够许家人一个手指头推的,我瞧着四哥身强力壮,可还能抵挡一二。”   姚四郎见他竟有闲心拿他来打趣,急的一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瞧着宣平侯府那家子的架势可不单单是来接五妹妹回府的,看着倒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在。”   姚颜卿微微一笑,声音清亮,琅琅动听:“来的正好,他们不来我还准备到宣平侯府拜访呢!”说完,抬步便走。   姚四郎怕三娘子吃了宣平侯夫人的亏,叫她躲在了院子里,自己作陪,依旧如登宣平侯府门那一日一般,一问三摇头,许大郎何曾见过这样的装傻充愣的主,一时间拿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姚颜卿归府。   姚颜卿进了大堂便抬手一供,两家人是亲家,自是不能论官职高低,只是他年少,这一礼却是该有的,随后又与宣平侯夫人问了安。   许大郎眼睛一亮,亦起身回礼,笑道:“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五郎好不厚道,叫我吃了一肚子的茶。”   姚颜卿哈哈一笑,口中赔罪,随后吩咐人下去布膳。   宣平侯夫人眯着眼睛打量着姚颜卿,轻轻一哼,道了一句:“不必如此麻烦,这一顿饭不吃也罢,你兄长适才说做不得你们三房的主,如今既你已归家了,我便长话短说,也叫你做一回主。”   许大郎回头看了宣平侯夫人一眼,有些不赞同的递了一个眼色过去,来时宣平侯曾再三嘱咐,言语间叫他们客气一些,莫要开罪了姚颜卿,这小子不是个吃素的,才进翰林院几天就得了圣人的青睐,虽说宣平侯府不至于惧他,可也没必要得罪了他,毕竟两家还是亲家,以后总是要往来的。   宣平侯夫人在儿女面前说一不二惯了,哪里会管许大郎赞不赞同,张嘴便道:“你姚家的姑娘尊贵,三催四请都不肯归家来,如今我这婆母的亲自来接人,她总要给我几分薄面吧!还劳烦四郎君把人给请出来,天色也不晚了,我们也不在此叨扰了。”   姚颜卿慢条斯理的落座,手微微一抬,便有小厮奉了茶过来,他先是呷了一口,才笑眯眯的说道:“伯母说的话怎叫人听不大懂,贵府何时三催四请过?莫不是指五姐夫送那两个小丫鬟来的日子吧!”   “何必与我装糊涂,我府上大管家倒是厚着脸皮来了,可你们姚家门槛太高,倒叫他无功而返,如今我这老婆子厚颜过来接人,你莫不是连这个面子都不肯给?”宣平侯夫人冷笑一声。   姚颜卿淡淡一笑:“伯母这话说的,您的面子我焉能不给。”   宣平侯夫人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却不想姚颜卿话锋一转,挑眉冷笑:“不过我姚家的面子也不是任人踩在脚下的,我知宣平侯府门第高贵,我姚家原是高攀不起,阴错阳差成就了这段姻缘,五姐夫有所不满也是难免的,待我五姐冷淡一些我姚家也无话可说,只是却也不该欺人太甚,放纵府上的奴才都敢轻贱我五姐。”   “放肆。”宣平侯夫人厉喝一声,她这辈子何曾被人如此顶撞过。   许大郎和许四郎亦有所不满的看着姚颜卿,眼中带着指责,怎能与长辈如此说话,实在是有失礼数。   姚颜卿嘴角轻轻一勾:“伯母何必动怒,晚辈也不过是说出实情罢了。”   宣平侯夫人目光森然的望着姚颜卿,身子微微朝前一倾,冷声道:“这就是姚家的教养,我今儿总算是见识到了,你姚家家大业大,姑娘都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受不得委屈,既如此,怎么不留在家中做一辈子的姑娘,这样的儿媳妇我们宣平侯可伺候不起。”   宣平侯夫人拿这样的话威胁姚颜卿,不过是想让他退让一步,叫她接了三娘子回府去,免得再叫人瞧了笑话,若不是几个儿媳妇娘家都传出了风言风语,她也不会亲自过府来接人,谁晓得这姚家人当真是给脸不要,还拿捏起了架子来。   姚颜卿把玩着手上通体润透的白玉盖碗,他手指净白纤长,搭在盖碗的壁沿上几乎和白玉融为一体,叫人分不清是他的手更白些还是软玉更润透一些。   “伯母的话可当真?”半响后,姚颜卿薄薄的唇勾了起来,笑意微冷。   宣平侯夫人讥讽一笑,未等开口,许大郎便急急的开口道:“不过是一句气话,五郎怎可当真,弟妹在我们府上是受了一些委屈,可自来居家过日子,哪有一点委屈都不受的,便是我们做儿女的,长辈有所训斥不也同样顺从。”   “不知世子夫人可也曾受过这些委屈?”姚颜卿把手上的盖碗轻轻一撂,挑眉反问道。   许大郎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说道:“如我所说,这哪里算得上什么委屈。”   “世子妃果然是至孝之人。”姚颜卿淡淡一笑,转瞬却讥讽道:“只是还请世子为我解惑,不知克扣儿媳嫁妆是京中的风俗还是宣平侯的惯例?”   此话一出,许大郎脸上便是一红,呐呐无言,在没脸开口了。   宣平侯夫人哪里想到姚颜卿连这点情面都不留了,既恼且恨,便冷笑道:“商贾就是商贾,一味只知金银俗物,我宣平侯府是何等人家,岂会作出这样的事来,你上下嘴唇一碰倒是说的轻敲,你且叫了华娘来,我倒是要问问她,我何时克扣了她的陪嫁。”宣平侯夫人知三娘子是个软弱性子,才敢叫她来当庭对峙,是笃定她不敢胡言乱语。   “母亲,别说了。”许四郎轻轻拉了拉宣平侯夫人的袖子,脸色通红,实在觉得有些没脸见人,恨不得以袖掩面遁走。   “您既然如此看不上我姚家,何不叫令郎写下和离书,自此一别两宽,各自婚嫁再不相干。”姚颜卿怒极反笑,冷言相激。   宣平侯夫人不曾想姚颜卿竟这般油盐不进,实在狂妄至极,只是她便是不中意三娘子,也断然不会叫儿子和离,且不说宣平侯府几辈子加起来也不曾出过这样的丑事,便是冲着姚家每年送来的银钱,她也断然割舍不下。   “竖子狂妄,我且不与你说,你不过是华娘的弟弟,焉能做得了她的主。”   姚四郎忍了半响,终究是忍不下去了,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喝声道:“我说你个老太太,我家五郎竟你年迈,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倒是越发的嘴上不饶人了,你叫我妹妹来想做什么,莫不是还想当着我们的面欺负她不成?若舍不得我姚家的银子只管直说,没得用了我家的银子还嫌了金银是俗物的道理,你这也太不讲理了些。”   “放肆。”宣平侯夫人气的直发抖,姚家一个两个竟都敢如此顶撞于她,她当初说什么来着,商贾之家做不得亲,都是个没有规矩上不了台面的。   “母亲,咱们先走吧!”许大郎既怒又羞,却也知姚家人的话不假,母亲是克扣了四弟妹的嫁妆,只这一点,就叫他们在姚家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姚颜卿轻笑一声:“四哥说的什么话,宣平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瞧了银子一眼都怕脏了娇贵的眼来,哪里会舍不得五姐的陪嫁。”说完,姚颜卿冲宣平侯夫人微微一笑:“不过若府上真的手头紧,也不急于一时还五姐的嫁妆,等我派人点清楚后,府上打下一个欠条来,等手头方便了在还也不迟。”   话以自此,宣平侯夫人焉能在此时退后一步,她一退,失的便是整个宣平侯府的颜面,强撑着露出一个冷笑来,阴冷的目光在姚颜卿脸上扫过:“你可知说出的话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姚颜卿微微一笑:“我姚颜卿说出的话从不收回。”说罢,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第29章   姚颜卿怕许家人的到来叫三娘子心里不安,叫大厨房的人炖了一盅血燕,又置上几样小菜亲自送到绿兮阁去,香冬见到姚颜卿忙福了福身子,接过他手上的食盒,把他迎了进来。   三娘子瞧见姚颜卿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衣衫齐整,束发为乱,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旁的不怕,就怕许家人是行伍出身,一言不合在与姚颜卿动起手来,她弟弟是个读书人,哪里禁得住他们的粗手粗脚。   姚颜卿含笑任由她打量,见她面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五姐先来用些饭,有什么事咱们一会在细说。”   三娘子哪里有胃口,她总怕因自己的事叫姚颜卿得罪了宣平侯府,忙道:“我刚刚吃了些糕点,眼下也不饿,你可有用过饭?”   姚颜卿一撩长袍,懒懒的靠在软榻上坐着,笑道:“回来时在徐太傅府上用了一些。”说着,吩咐了香冬把食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笑眯眯的说道:“在别人家用饭总归不能敞开了肚子吃,五姐陪我在吃些,咱们边吃边说。”   三娘子哪里能不明白姚颜卿的好意,轻轻点了下头,叫香冬把小几搬到了榻上,与姚颜卿相对而坐。   小几上置了六样小菜,三素三荤,外加一盅火腿鲜笋汤,三娘子没叫香冬上前伺候,自己给姚颜卿舀了一碗汤晾着,随后夹了一筷子的酸辣牛肉丝放到青花缠枝莲花的小碟子里,递了过去。   姚颜卿象征的动了动筷子,之后便舀着火腿鲜笋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三娘子也没有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的素菜,喝了一碗热汤便叫香冬把菜都撤了下去,之后眼巴巴的瞧着姚颜卿。   姚颜卿笑了一声,端着盖碗呷了口香茶,催着三娘子把燕窝粥喝了,之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五姐莫要担心,依我说宣平侯府不回也罢,那样的人家还有什么可值得流连的,现在无牵无挂的离开总比将来拖儿带女要强,日后也与宣平侯府再无牵扯。”   三娘子一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自不是舍不得许四郎,如五郎说的,那样的人家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她虽长在商户,可家里长辈哪个待她不是如珠如宝,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只是宣平侯府乃是高门大族,亲友遍布京城,她若是给了宣平侯府没脸,谁知他们会不会报复到姚家和五郎身上。   姚颜卿瞧着三娘子的神色,不用做想也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心下一叹,脸上却带出几许笑意,温声道:“我说五姐不必担心这话自不是哄你,有一个好消息我倒是忘了与你说,今儿一早圣人宣了我进宫,说来也是我运气好,碰巧也遇见了三皇子有事进宫,圣人便也叫我一道听了几耳朵,问了我话,想是我才德兼备入了圣人的眼,便叫我与三皇子打个下手,一道审查户部贪污一案。”   “哪有人这般夸自己的,好不害臊。”三娘子嗔他一句,脸上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姚颜卿见三娘子脸上露了笑,便继续道:“我知五姐的担心,虽说宣平侯府门第比咱们姚家高贵,可咱们也不必惧他,这么多年来咱们姚家走的也不是他宣平侯府的路子,再者,我是文臣,徐家是行伍起家,便是想在朝堂上与我下绊子他也无处着手。”说道这,姚颜卿突然把声音压低,与三娘子道:“这次户部贪污案牵连甚广,许家二郎君在户部任主事一职,说不得此事就要牵连到他的头上去,五姐仔细想想,你若是继续留在许家,若此事真牵连到许二郎君的身上,许四郎来若来托我,我到时应是不应?不应,你在许家如何自处,少不得又要受宣平侯夫人的埋怨,我若应下,你想我刚刚入仕,便敢与人开了后门,圣人可能轻饶了我。”   三娘子别的不怕,就怕她的事牵连到姚家和姚颜卿的身上,此时听姚颜卿这般说,一时间倒是半信半疑,低声问道:“你莫不拿话来哄我吧!”   姚颜卿浅浅一笑:“怎会,这样大的事我怎可能胡诌,五姐既没有留恋许家,那这桩事咱们就说准了,你只管安心在府里住着,明个儿一早我便叫四哥去宣平侯府要和离书来,自此与那许四郎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三娘子略有迟疑的点了下头,想了下,说道:“让四哥还是客气一些的好,虽依着你的意思说许家不能在朝堂上拿你如何,可他们的人家亲友遍地,说想寻你麻烦实在是防不胜防,咱们宁可退让一步,吃了一时的亏,也别叫他们记恨上你。”   姚颜卿当即便笑道:“五姐只管放心便是好了,这件事我保准办的漂漂亮亮的。”心里却道,只这和离一事必是叫宣平侯府记恨上姚家,哪里还有退让的余地,若不叫宣平侯府吃一个大亏,他们焉能长些记性。   姚颜卿处事三娘子自是一百个放心的,她这弟弟不比她是个愚笨不开窍的,自小便是人见人夸,最是有出息不过了,只恨自己是个扶不上墙的,事事都要拖累他一等,当真是没个做姐姐的模样。   三娘子进京后性子便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想着因自己之故拖累了姚家老小便忍不住红了眼睛,姚颜卿见状免不得柔声劝慰了她一番,直把人哄的破涕为笑,这才放心离了绿兮阁去。   他转身出了绿兮阁,便回了昆玉轩,姚四郎与他同住一个院子,眼下正在书房里等着他,见他归来,便急急的问道:“五妹妹是个什么意思?”今日可算是把宣平侯府得罪透了,他倒是没有所谓,就怕五妹妹舍不得许四郎那个小白脸。   姚颜卿哈哈一笑:“自是由着咱们做主了,我这明个儿一早得到户部去一遭,宣平侯府的事还得劳烦四郎走一趟,和许四郎要来和离书,叫下人清点好嫁妆,缺了什么只管记下来,许家人若不肯还,便叫他们写个欠条按个手印,等我得空了在去和他们讨要。”   姚四郎嘴张了张,这讨债的事他可没有三哥擅长。   “许家人要是不承认呢?”   姚颜卿冷笑一声,起身走到书柜旁,从第三个格子中拿出一本《大学》,那书封面倒是与普通的书本无异,内里却有乾坤,姚颜卿上手一番,里面整整齐齐的夹着一沓单子。   “不承认?一笔笔都记着账呢!这几年咱们拿一年没有给五姐送东西来,一码归一码,给他许家的咱们认了,给五姐的东西他们都得给吐出来。”姚颜卿把单子拍在了桌案上,光三娘子当年的陪嫁单子就有十五张之多,每年姚家指名道姓送给三娘子的东西每年都写满了三张单子,这四年下来,前前后后加起来,算上三娘子的陪嫁,单子足足有三十张,也够叫宣平侯府肉痛的了。   姚四郎嘴巴张的大大的,哪里想到姚颜卿准备竟这样充分,吭哧了半响,问道:“这些你是打哪来的?”   “叫人从二伯母那要来的,我早前叫人快马加鞭回了广陵,嗯,那时候四哥估摸刚上了船。”姚颜卿摸着下巴笑眯眯的说道。   “你不是一早就想着要五妹妹和离吧!”姚四郎瞧着姚颜卿,怎么想都觉得他打着这个主意。   姚颜卿轻笑一声:“那样的人家哪里配的上五姐,原我想着等殿试后在与宣平侯府计较,谁晓得四郎进了京,如今我倒是放得开手了。”说着,玩笑似的轻轻一揖:“五姐的事就劳烦四哥了。”   姚四郎呸他一声:“自家兄妹,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没得叫我再听了这样的话,明儿个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既这单子全乎,我保准叫宣平侯府把东西都吐出来,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事,咱们姚家的门楣可都指望你振兴呢!”   姚四郎虽在做学问一事上不开窍,人也不够机敏,却也懂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道理,有学问的人才能做官,做了官才能叫人高看了一眼,他们姚家当年出了三叔这样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可谓是叫姚家一时风光无两,谁晓得三叔命不大好,竟早早的去了,好在还有五郎,是个能读书的,如今亦光耀了姚家门楣,是以姚四郎自不愿叫他在闲事是操心,只管稳稳当当的做个官老爷,也叫姚家有光。   “如此,一切都都拜托四哥了,只一点,四哥且记清了,不管宣平侯府的人说什么,软的也好,硬的也罢,便是抬出福成长公主来你也不可松口,只叫许四郎写下和离书,此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虽说今日宣平侯夫人说了重话,可难保一回府就生了悔意,宣平侯府其它人如何他不知,可宣平侯夫人却是掉进了钱眼里,若不然岂能做出克扣儿媳妇嫁妆这样令人不耻的事来,姚颜卿不用想,也知宣平侯夫人不会甘心吐出这大笔的钱财来,明个儿他四哥过去,宣平侯夫人怕是会连哄带吓,叫了同辈人来哄他四哥,再由着长辈出面震慑,最后抬出福成长公主,唬得四哥没个主意,到时就如了他们的意。 第30章   宣平侯夫人果然如姚颜卿说的那般,回了府里细想这事便生了悔意,她倒不是舍不得三娘子,是舍不得三娘子的陪嫁和姚家每年送给三娘子的东西,只想一想到三娘子和儿子和离,那到手的东西便要飞了,便一阵肉痛,偏她自持身份,不肯与姚家低下头来,左思右想一番,便让人叫了三个儿媳妇过来商量。   柳氏也觉得这事闹得有些没脸,虽说四弟妹长久住在娘家弟弟那里是有所不妥,可若不是婆母欺人太甚,也断然不会惹来这场笑话,倒叫她回娘家都跟着很是没脸,如今她撂下了狠话,却又舍不下面子与姚家陪个不是,倒想叫她做低服小,她是断然不肯的。   柳氏垂眼眸坐在宣平侯夫人下首的位置上,低着头不发一语,二少夫人白氏眼珠子转了一下,见柳氏像没嘴的葫芦似的一言不发,也学着她的模样作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来,要她说,婆母倒是痛快了,和人家姚家放了狠话,如今想着要她们这些小辈豁出脸去,这算盘打的也太精了。   宣平侯夫人说的口干舌燥,见底下坐着的三个儿媳妇都不应声,火气顿时涌了上来,“砰”的一声把手上的盖碗掷到了小几上,冷笑了起来:“好,好,好,你们如今都是锯了嘴的葫芦,有事了一个个都指望不上了,只怕心里还得嫌我苛待了儿媳妇,这才有了今日之祸。”   这话说的严重了,只差明着说她们不孝了,柳氏忙抬起了头,轻声道:“母亲息怒,儿媳不敢。”   “不敢?”宣平侯夫人冷笑数声,到底念着柳氏是大家子出身,又是长媳,给她留了脸面,话音一转,便道:“我知你们都想些什么,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华娘的陪嫁皆原封不动的锁在了库里,这四年来是用了她的银子,可这银子花在了哪处,可有一分是花在了我的身上,一笔笔的,都是花在了府里的走动上,府里是什么光景我不说你们也一清二楚,亲友走动,过年过节的,谁家有了红白喜事,哪一处不需要银子,我扪心自问也是无愧的,你们也问问自己,这四年来姚家送来的东西你们沾没沾过手,可是都清清白白。”   柳氏清咳一声,她自也不敢说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可作出克扣四弟妹嫁妆的却也不是她。   “事已至今,母亲说这些又有何用呢!左右都得罪了姚家,眼下挽回也是晚了,倒不如高抬贵手,让四弟和四弟妹一别两宽,也省得叫外人瞧了笑话。”   宣平侯夫人一记冷眼横了过去,嘴角勾着冷笑:“话说的轻巧,这银子要不要还,府里一家子老老少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柳氏被这话咽了一下,沉默了一会,才道:“那依母亲之见该如何是好?”   宣平侯夫人眯了眯眼睛,沉声道:“华娘是个什么身份,能嫁到我宣平侯府已经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既她想离了府里,便一纸休书就是了,若想和离,她想也别想。”   柳氏心里忍不住冷笑,休书二字说的轻巧,四弟妹又做错了什么,无缘无故落得休妻的下场,姚家人岂能同意。   “只怕姚家人不肯呢!”柳氏轻声说道。   白氏附和一声:“是呢!好端端的叫人休了回家,换做谁也不会善罢甘休。”   宣平侯夫人当然知道姚颜卿不会同意,她不过是想借此逼威他罢了,叫他退让一步,既想和离又想要回银子,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宣平侯府的脸面可不是叫他踩在脚下的。   “不善罢甘休又能如何,我宣平侯府还怕了他不成。”宣平侯夫人冷笑连连,她什么人没见过,还能折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不成。   “怕是不怕,可把事情闹大了总归是不好看的。”三少夫人牛氏轻轻的开了口,这事到底是府里理亏,真闹出来,没脸的还不是府里。   “那你觉得你四弟闹出和离这样的事脸上便好看了?你们可曾想过若是和离外面的人说如何想,日后你四弟还能做得什么好的亲事?”宣平侯夫人冷声质问道。   牛氏抿了下嘴角,不再做声,反正这样的事她是没脸出头的。   宣平侯夫人目光森然的望着下首的三个儿媳妇,见她们都不做声,嘴角勾出了冰冷的笑。   “明儿个姚家必然来人,他们只有两兄弟在京里,我们做长辈的断然没有出面接待的道理,这事我便交到你们手上了,我的话你们也都听明白了,该如何做心里也都有个章程。”   柳氏猛的一抬头,顾不得宣平侯夫人难看的脸色,轻声道:“这事姚家断然不会依的,儿媳的意见还是和离的好,欠了姚家什么咱们还就是了,我这能拿出五千两的银子来,也够抵了四弟妹的账了。”柳氏意思听明白,她是拿过三娘子的东西,她愿意拿出来五千两抵账,余下的就与她不相干了。   白氏与牛氏对看一眼,不是拿银子出来抵账,便是要豁出脸去和姚家耍一回无赖,休妻一事不用想也知姚家断然不肯同意的,事情都闹到这样的地方,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婆母想拿休妻一事来叫姚家退步,也得瞧姚家是不是那等软骨头的人家才行。   “儿媳也觉得大嫂说的很是有道理,母亲,何必把事情闹得这样不堪,姚家能豁得出脸面不要,咱们府上还得做亲呢!春娘几个总是要嫁人的,这样的事传了出去,谁还敢娶宣平侯府的女娘了。”白氏垂着眼眸,低声说道:“儿媳也愿意拿出五千两的银子抵账。”   “儿媳手头虽不宽裕,当几样首饰也能勉强凑出五千两来,也用做抵账用。”牛氏亦如此说道,她有儿有女的,便是自己不顾脸面了,总得为儿女打算一回。   柳氏几个是断然不信三娘子的陪嫁银子都花在了府里走动上的,虽说这几年府里不如以往宽裕了,可宣平侯府当年亦是煊赫一时,哪能连一点家底都没有,这银子的去向,也只有宣平侯夫人自己最为清楚了。   宣平侯夫人哪里想到三个儿媳竟敢这样驳了她的意思,当即气的手都抖了起来,恨不得生吞了这三个不孝的东西。   “好,你们都是好样的。”宣平侯夫人抬手指着下首三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柳氏轻叹一声,劝道:“母亲何必动怒,二弟妹的话说的无错,府里小辈将来亦要做亲,事情闹得开了,没脸是咱们府上,再者,难不成就因为一点银子就叫咱们与姚家做低服小了?这样没脸的事儿媳断然是做不出来。”   “你们都有骨气,就是我是个软骨头的是不是?”宣平侯夫人厉喝一声,手掌狠狠的在小几上一拍,震的小几上的盖碗都轻颤了起来。   柳氏哪里敢应声,可亦觉得委屈,不由红了眼眶,杏眼里含着一汪清泪低下了头。   宣平侯已从许大郎口中得知了今日之事,正要来寻妻子商量此事,不想刚到门口便听了几个耳朵的话,当即脸色便沉了下来,直接推门而入,沉声喝道:“且住嘴吧!这样的话你也能说得出来,你图了嘴上一时痛快,倒叫一家子为了你去伏低做小赔不是,你可真够威风的。”   宣平侯夫人一惊,抬头瞧向宣平侯,随即沉下脸来,说道:“侯爷说的这是什么话?”   宣平侯冷脸怒道:“早先我说什么了,我叫你把老三媳妇的嫁妆都还了去,你可按照我的话做了?如今你可有脸了,叫人指着鼻子说贪墨了媳妇的嫁妆,宣平侯府百年清誉都毁在了你手上,你可真做得出来,你也是大家子出身,什么好的没有见过用过,亏得你这把年纪了还做了这样的下作事情。”   宣平侯夫人没宣平侯说了好个没脸,当下险些气晕过去,眼前一黑,身子便朝后一栽,许大郎见状忙快步上前,扶住了宣平侯夫人,柳氏颤颤惊惊的瞧了宣平侯一眼,过去为她抚着胸口。   宣平侯夫人缓过气来,一把推开了柳氏,冷笑数声:“侯爷才是好大的威风,既觉得我丢了府里的脸面,你倒是一纸休书让我出了门子,也免得给你许家丢人了。”   宣平侯气的身子直抖,也知当着晚辈的面与妻子争吵有失身份,重重一甩袖摆,他扭过头去不与老妻计较。   “父亲,眼下也不是拌嘴的时候,明个儿说不得姚家人便要登门了,你得拿出一个章程才好。”许大郎轻声说道,是和还是散,总得有一个说法,也好叫他们有个应对的方法。   宣平侯抖着手端着盖碗想喝口茶顺顺气,只是手不大听使唤,气的狠狠的把盖碗朝小几上一掷,吓得屋内众人打了一个激灵。   “银子该填补的还是得填上,现在就叫人去点算,看看到底欠了老三媳妇多少银钱。”宣平侯眯了眯眼睛,沉声吩咐道。   柳氏应了一声,转身便带了婆子丫鬟去库房点算,当年三娘子的陪嫁都是记在了单子上的,加上这四年来姚家指名道姓送给三娘子的东西,也都一具记在了册子上,点算起来倒也算不得太过费事。   一直折腾到了深夜,柳氏才算点清了三娘子的陪嫁和姚家送来的东西,只是越看越是心惊,出了当初三娘子的陪嫁物什都在库房,银子却是说不清楚,只说这四年来姚家给三娘子送来的东西便少了一大半,粗算起来价值也近了五万两,若在算上用了三娘子的银子,少说也得抵了十万两的账才能抹平。   柳氏回了院子,不知该如何说,只把记的单子拿给宣平侯过目,宣平侯看后眼前一黑,亦险些晕了过去,十万两的雪花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老三媳妇嫁进府里不过四年的光景,这还不算姚家每年年节送给府里的东西,怎得就有了这样大的花销。   “你管的好家。”宣平侯厉声喝道,只差把单子当年扔到宣平侯夫人的脸上。   宣平侯夫人眼珠子一转,捏着帕子呜呜的哭了起来,泣声道:“侯爷这是怨上我了,你不当家哪知我的难处,人情往来哪处不用银子,便说下面几个弟弟,不时还来府里借笔银子来花用,难不成我能说一个不字?那可是你嫡嫡亲的弟弟,我这当嫂子的能说什么。”   宣平侯听了这话也觉得有些心虚,可他也知自己下面三个弟弟便是胡闹一些,也断然不会花了十万两的银子,用拳抵唇清咳一声,眼下他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冷沉的目光在屋内的儿子儿媳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老妻的身上,他沉默了半响,开口道:“这银子欠不得,许家的脊梁骨不能被人戳弯,我这里拿出五万两的银子,你们母亲那也凑出这个数来,若是不够,咱们在想法子。”   宣平侯夫人一听这话,却是不干了,冷笑道:“侯爷上下嘴唇一碰倒是轻巧的说出五万两来,那是白花花的银子,你叫我去哪凑来,适才三个媳妇也说了,每人愿意出五千两,加起来也是一万五千两的银子,库里再出三万五千两也是尽够了,难不成老三媳妇嫁进来这些年就没有吃用过府里的花销不成。”   “闭嘴吧!也给自己在小辈面前留点脸吧!”宣平侯冷喝一声,看了柳氏一眼,说道:“这事就这样定了,明个儿姚家来人,便说这银子咱们还,且叫他们宽限几日,容咱家把银子凑出来,至于和离一事,他们兄弟到底是小辈,这样的大事哪能容得了他们做主,若真不想过了,也该是由福成长公主出面了解这桩婚事才对。”   姜到底是老的辣,宣平侯直接抬出了福成长公主,这桩亲事是她一手促成的,她又是三娘子的生母,便是和离也断然没有越过她去的道理。 第31章   宣平侯府这门亲事当初是杨老夫人一眼相中的,她和宣平侯府许老夫人交情甚好,原就有意做亲,只是早先女儿中没有适合的人选,到了小辈中阴错阳差又没有做成亲家,后来许四郎说亲,他虽是嫡出却是幼子,自幼娇生惯养,被家里的长辈宠坏了,许老夫人便没想为他说上一高门贵女,只想着门第略低一些,女娘性子柔顺知礼便是好的。   杨老夫人听了许老夫人的意思,便试探的说起了巩氏所出的五娘子,五娘子虽是庶出,可也是养在她身前的,性子规矩任谁也挑不出一个错来,许老夫人也是见过五娘子,知她生母虽是姨娘,却也是杨老夫人嫡亲的外甥女,若不是巩氏家道中落,也断然不会委身定远侯,略一思量,口头上便应了这门亲事,只等着五娘子及笄后在上门提亲。   福成长公主听说这事,不免想起了远在广陵的女儿来,想着若是把女儿嫁进宣平侯府,一来嫁进了高门,二来母女之间都在京城走动也便宜,便托人去了宣平侯府试探宣平侯夫人的意思。   宣平侯夫人说实话,真不是个有心眼的,她若有心眼,也断然不能作出克扣三娘子嫁妆这样授人话柄的事来,她一听福成长公主有意下嫁女儿,当即就应允了这门亲事,她早就忘记了福成长公主远在广陵还有一长女的事。   没过两天,宣平侯夫人着人便上门提亲,之后一合八字,宣平侯夫人傻了眼,这说的哪里是定远侯府的六娘子蕙娘,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敢自作主张,当即把许老夫人请了回来,许老夫人一听这事骂了宣平侯夫人一顿,可也只能咬着牙认下这门亲事,总不好无缘无故毁亲,没得得罪了福成长公主,再者,姚家她也是知晓的,府里堆金积玉,虽说门第不般配,可做小孙子的媳妇倒也不必挑剔那么多,这样出身的女娘反倒是更容易拿捏,将来分了家,四郎手上有银子傍身也不用瞧兄长们的脸色。   因为这事,杨老夫人与福成长公主闹得很是有些不愉快,到如今这个结都没有解开,有的也不过是面上情罢了,且杨老夫人憋着一口气想要给五娘子寻一桩更好的姻缘,压过福成长公主一头,不想耽误到了现在,五娘子已过碧玉年华还没有寻到一桩适合的亲事,杨老夫人每每想起许家的这桩婚事都要咬牙切齿的在心里咒骂福成长公主一番,更是等着瞧她的笑话。   杨老夫人等了四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府上要出和离这样大的事,宣平侯自是要禀告许老夫人一声,许老夫人松塌的眼皮子下寒光一扫而过,一大早就带了宣平侯夫人去了定远侯府,她不寻福成长公主,直接寻到了杨老夫人的身上,一脸愧疚之色,未语先老泪纵横。   杨老夫人一惊,一边劝慰一边叫人绞了帕子来,口中说道:“老姐姐何故如此,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都这般年岁了,没得在伤了身子骨。”说着,便看向了宣平侯夫人,问道:“这是要急死我不成,还不赶紧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婆婆性子要强,要不是出了大事断然不会这般的。”   许老夫人接了帕子擦着脸上断断续续落下的眼泪,哽咽道:“说起来我真是没脸见,都是我持家不严之故,才出了这样的丑事,哦如今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舔着老脸求到你面前。”   “这是什么话,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还用得上一个求字,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了。”杨老夫人温声说道。   许老夫人看了宣平侯夫人,喝道:“还不把你做下的丑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宣平侯夫人脸胀的通红,想到要事情说与杨老夫人知晓,只觉得再没脸见人,可她又不敢忤逆婆母,咬了咬牙,便把事情道了个尽,随后掩面而泣。   “我实在是没脸说这些事,华娘虽说姓姚,可当初这门亲事也是福成长公主一手促成的,说句不该说的话,华娘到底是殿下的女儿,和离这样的事我们哪里敢应下,只是作出这样的糊涂事来,我们也没脸挽留华娘,我只能厚颜来你这求一求,帮着我们在殿下的面前说句好话,是和是散,我们都听殿下的。”许老夫人抹着眼泪说道。   杨老夫人轻叹一声:“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谁府里没有个腾不开手的时候,一时动了华娘的东西,补上便是了,哪里值当为了一点银子就闹起和离的,没得叫人笑话。”说罢,叫了小丫鬟去请福成长公主过来,心里却冷笑连连,瞧瞧,这就是夺人姻缘的下场。   一早姚颜卿和姚四郎各自出了门,姚四郎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宣平侯府,姚颜卿则带了两个小厮,骑着白马去往了户部,他知自己的身份略有些尴尬,虽说圣人点明叫他随三皇子一道办理此案,可他一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贸然去户部,谁又能把他放在眼里,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是以他掐着时间到了户部,也不进去,只猫儿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豆腐脑,叫小厮等在户部外面,等三皇子前脚进了户部,他才起身进了户部。   他一身石青色广袖公服,人又生的俊美异常,举手投足间难掩贵气,是以守卫只问了他一句便放了他进去,三皇子正问刘主事姚颜卿可否到了,话刚问出口,就见姚颜卿翩然而至,拱手朝他笑。   姚颜卿笑的好看,多情的桃花眼弯成月牙状,黑眸中波光微漾,三皇子下意识的便回了一个笑容回去,等反应过来后,眉头不禁一拧,心里暗骂了一句妖精,脸色一正,便道:“五郎来的正好,随我一道查查这五年调拨到肃州的账目。”   姚颜卿轻应一声,跟在三皇子的身后,他明白这是三皇子试探自己的第一步,只是他着实小看了自己,姚家是商家,他三岁时字还写不明白便已学着拨弄算盘了,虽二伯母不叫他行商贾之事,可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懂得经商一事,对账更是难不倒他。   三皇子叫人搬来了这五年来调拨到肃州的账目册子,高高一垒,瞧着便叫人头疼,姚颜卿却是一拱手,随后从容落座,言语客气的请人搬了一叠册子放到案几上,又请人拿了两个算盘放在案几上,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下,之后微微一笑,抬头看向三皇子,轻声道:“劳烦殿下请人来念账,在叫一人从旁记账。”   三皇子嘴角一扯,见姚颜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挑了下长眉,说道:“我来。”说罢,叫人笔墨伺候,另叫了一主事来念账本。   姚颜卿微微一颔首,也不多言,只把广袖卷起,露出一截白的晃人的手腕,道了声“有劳”,等那主事对着册子念出声后,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分别在两个算盘上有节奏的拨动珠子,他手速极快,每算完一个月的账目便对三皇子报一回数,同时报出当年粮食价值几何,按照一家四口来算,一天约应吃多少粮食,花销是多少,若用陈米又是价值几何,用糙米又该是多少花销。   三皇子笔下不停,心下却惊异不已,忍不住抬头望了姚颜卿一眼,只分心这一下,却险些叫他跟不上姚颜卿的速度。   等一年的账目对完,三皇子收了笔,挥手叫主事下去,捏着手指问道:“五郎怎会知五年前的粮价?”   姚颜卿淡淡一笑,手上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珠子玩,口中道:“殿下莫不是忘了姚家是做什么的,莫说五年前的粮价,便是在推十年,这粮价姚家也是有记载的。”   姚家虽近十来年以贩盐为主,可生意却做的杂,但凡挣钱的姚家都会插上一手,姚颜卿虽不插手家里经商的事,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是以对这些自是有所了解的。   三皇子起身走到姚颜卿身边,手上拎着茶壶,亲自斟了一盏茶与他,问道:“按照五郎说的粮价,五年前调拨的第一笔钱账目却是分毫无措,肃州百姓不说吃饱饭,却也不至于叫苦不迭。”   姚颜卿对于三皇子熟悉的简直如同自己的影子一样,他前世因规矩上闹了不小的笑话,便有意识的模仿着身边的上位者,那时最亲近的莫过于三皇子,是以三皇子抬手他便知是何意,笑起来的弧度不同他也能分辨出用意,就连他的一些动作,若细心的人观察,都会发现与三皇子同出一辙。   姚颜卿见他眯着眼睛笑,明白这是对他的第二个考验。   “户部的账目对只能表明当时从户部走出的账目是对的,实际上下发了多少银子知情人并不多,且一层层剥下去,最后到肃州的银子未必有五分。”说道这,姚颜卿微顿一下,手指习惯性的敲打在了小几上,半响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若采买的是陈米或糙米,怕是连一半的银子都不会运到肃州。”   三皇子嘴角一扯,口中溢出一声冷笑,按照刚刚姚颜卿算出来的数目,若是糙米,何止是一半,只怕连十分之二都用不到,这帮贪赃纳贿的狗东西,私吞国库银子不说,竟连百姓的死活都不顾了,当真该诛,不诛其九族都愧对了肃州饿死的百姓。    第32章   “五郎觉得这五年的账目可还有继续对账的必要?”三皇子负手站在姚颜卿对面,两人相隔一张桌子,他身子微微俯下身来,轻声问道。   姚颜卿不喜欢三皇子这种具有压迫性的姿势,搭在算盘上的手指轻轻一拨,随后身子朝后一靠,淡声道:“账目上必然不会出错,这点账若都抹不平,肃州贪墨一案也不会到现在才爆出,依微臣之见,眼下紧要的是查出户部是否每年调拨出二十万两的赈灾款下去,然后顺藤摸瓜查出牵扯在其中的地方官员。”   “只查地方官员?”三皇子眸中闪过一道厉光,五年加起来从户部拨出的银子达百万之多,他却不信这么一大笔巨款若没有京里人关照,地方官员会有胆子私吞。   姚颜卿嘴角轻轻勾起:“臣无能,一切都听殿下的指示。”姚颜卿自不会主动说要查京中的官员,别说他眼下根基不稳,便是真在京中立足的那一日,他也不会轻易动大批京官,京里关系错综复杂,动一发则牵全身,若无完全把握贸然行事,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的蠢事他怎可能做得出。   三皇子眸光一闪,深深的望了姚颜卿一眼,随后一笑道:“五郎随我走一遭大理寺,咱们会一会吴侍郎。”   姚颜卿潇洒起身,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大理寺离户部只相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两人打马同行,不过片刻便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徐大人得了消息匆匆出来相迎,徐大人比姚颜卿官高三品,见了上官他自是要行礼作揖。   徐大人面相和蔼,笑起来像一尊弥勒佛似的,他呵呵一笑,双手拖住姚颜卿的手臂,说道:“姚大人客气了。”他是个聪明人,虽姚颜卿官职不高,可能却被圣人钦点与三皇子同理肃州贪墨案,便知他是得了圣人的青睐,青云直上那日是指日可待,他自是愿意结下一个善缘。   徐大人赞姚颜卿年少有为,姚颜卿自是投桃报李,先是自谦一番,随后也赞徐大人秦庭朗镜,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才在三皇子一声清咳中相视一笑。   三皇子瞥了一眼姚颜卿,见他眉眼弯弯,心下暗忖,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倒是气味相投了。   吴侍郎虽说是被下了的大狱,只是他罪名未定,只暂且被关在了狱中,故而在狱中待遇尚可,身上穿着白雪的内衫,精气神不错,被狱卒请出来的时候,还负手于背后,悠悠然的迈着步子,很有些闲庭信步的意思。   姚颜卿立在灰墙之下,冷眼看着吴侍郎,目光又落在了他所在的牢房中,里面比较其余的牢房自是干净许多,想来是被人仔细打扫过的,木板子床上铺着厚厚的软褥子,上面一锦被被叠的四四方方,还有一个黄花梨雕葡萄纹矮桌摆放在其中,与这牢房格格不入,吴侍郎并未注意到姚颜卿,等他被带走后,姚颜卿才提步进了牢房,哪怕被收拾了个干净,里面隐隐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混合了熏香的气味更家作呕。   姚颜卿掏出帕子捂住鼻口,目光落在黄花梨雕葡萄纹矮桌上,上面放着一碟糕点,还有一壶茶,上面还有两个杯盏,他伸手摸了摸壶茶,尚有余温,随后又拿起一块糕点碾碎,触感很是软糯,姚颜卿忍不住冷笑一声,吴侍郎实在是猖狂,竟这般有恃无恐。   姚颜卿出了牢房,拿着帕子仔细的擦拭着手指,随后把帕子丢在了地上,转身出了牢房,他到时,吴侍郎正站在厅中,许是被关了一日,猛地一见亮让他双眼不适,那双细长的眼正微眯着,他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看,见一个穿着石青色广袖官服的少年郎信步而来,身形尚算高挑,腰身极瘦,犹如墨染的长发用玉冠束其,那张脸却极其俊美,他觉得有些眼熟,思量了许久才想起了此人是谁,心里冷笑,一个毛头小子也敢来审他。   姚颜卿拱手一揖,三皇子指了指下首的位置让他坐下,随后淡淡开口道:“吴侍郎是也父皇的老臣了,极得父皇信重才会叫你任户部侍郎一职七年之久,你可对得起父皇对你的看重?”   吴侍郎淡淡一笑,从容不迫的看着三皇子,说道:“臣不解殿下之意,臣在户部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   三皇子脸色沉了沉,冷笑一声:“自五年前肃州闹灾,经由你吴侍郎调拨下的款项总达纹银百万之多,可肃州百姓却连年叫苦不迭,以至于在今年闹出暴动一事,这就是吴侍郎所说的不敢有一丝懈怠?”   吴侍郎朝大明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臣依照圣人旨意挑拨粮款何错之有,银子不拨下去后再不经下官之手,从京中到肃州千里之遥,经手的地方官员达数十人之多,臣如何能得知是何处出了纰漏,已至于肃州百姓连年叫苦。”吴侍郎这番话说的义正辞严,更兼有激愤之情。   姚颜卿嘴角轻勾,笑出了声来,惹得吴侍郎怒目而视。   三皇子看了姚颜卿一眼,随后冷笑道:“吴侍郎好利的嘴,既这般能说会道,一会便叫你说个够。”说完,他点了姚颜卿的名。   姚颜卿白皙修长的手指轻叩在腿上,薄唇一挑,便开口道:“吴大人可知五年前一斗米只需五文钱,一两银子可买两百斗新米,陈米可买四百斗,糙米可买千斗,按照你每年挑拨下的粮款,肃州百姓虽不至于鼓腹含和,却也不至于出现饿死的灾民。”   吴侍郎眸光一闪,眼中带了几分愤慨之分,冷声道:“姚大人是吧!你与本官说这些作甚,粮款本官一分不少的调拨下去,至于你说米多少银子一斗,我吴家乃是世禄之家,怎会如姚大人这般精通。”   被吴侍郎暗讽一番,姚颜卿也不动怒,只淡淡一笑:“吴大人既不知粮食价值几何,为何会调拨出二十万两的粮款?”   这个问题问的好,三皇子嘴角翘了一下,沉声道:“吴侍郎不是生了一张利嘴吗?怎么如今却闭口不言了?”   “自有属下计算出来,臣是户部侍郎,焉能在这等小事上也事事照看。”吴侍郎淡声说道,眼底终是有了波动。   “吴大人说的是,只是下官有些好奇,当日是何人给出的这个数目,吴大人过目后便不曾提出过疑问?”姚颜卿从座位上起身,微微一笑,度步到吴侍郎身边。   “当时本官只是吩咐下属去计算需多少粮款,并为细问过是何人经手,且年头久了,我也记不得我当时是否提出过疑问。”吴侍郎见姚颜卿近身上前,那双眼形优美的桃花眼却冷沉的有些骇人,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姚颜卿长眉一挑,继续问道:“便是如此,吴大人也该说出一个人来,便是五年前的事记不得了,莫不是今年的事也忘了?吴大人可不像是忘性如此之大的人。”   吴侍郎脸色徒然一沉,喝声道:“你是在审问本官吗?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有何资格审问本官。”   “父皇命姚大人与我同理此案,他自然有资格审问你。”三皇子冷冷的出言道,知吴侍郎已有些失了分寸。   姚颜卿好整以暇的望着吴侍郎,淡声道:“吴大人可想出了当日吩咐的何人。”   吴侍郎目光沉了沉,说出了一个人来:“往年的记不清了,今年是许主事。”   三皇子闻言看了姚颜卿一眼,想到了这许主事与他尚有那么几分干系,许尚德的弟弟娶的正是他的姐姐。   姚颜卿眼睛眨了一下,面不改色的说道:“殿下,可要派人召许主事?”   三皇子眼底带了几分探究之色,许家和姚家的事他多少有些耳闻,内情如何却是不知,只是这事既牵扯到了许尚德的身上,他便需让姚颜卿避讳一二了。   “先带吴侍郎下去。”三皇子沉声吩咐道,知没有确实的证据是撬不开他的口,与其继续在这浪费时间,倒不如从下面的人着手。   吴侍郎被带下去后,三皇子开口道:“五郎可知这许主事许尚德是何人?”   姚颜卿露出疑色,轻声笑道:“殿下这便是为难臣了,臣进京才多少日子,打过交道也不过是翰林院的同僚,户部的官员却是一个都识得。”   三皇子笑了一声,这话若是初次见面时他这般说,他倒是会相信,如今却是不信的,这个小狐狸既敢应下父皇与他同理此案,焉能不调查户部的官员。   “许尚德出自宣平侯府,正是你姐夫的二哥。”   姚颜卿露出惊讶之色,美如冠玉的脸上笑意微僵,随后道:“既如此臣应当回避才是。”他当然知道许尚德是何人,也料到吴侍郎会交代出此人,户部四个主事中唯有许尚德列侯出身,不论肃州贪墨案吴侍郎是否是主谋,能在户部与他同流合污的必然不会是寒门出身的官员,若不然早被推出来做替死鬼了。   三皇子原有让姚颜卿回避的意思,不知怎的,听了这话却是转了心意,反倒是笑道:“五郎何须回避,虽你与宣平侯府有姻亲之缘,可据我所知你进京后却不曾与宣平侯府有什么往来。”   姚颜卿眼皮微跳一下,竟不知他的行踪在三皇子的掌握之中,心里一怒,心里冷笑一声,却是垂眸掩下眼底的沉色,口中道:“不瞒殿下,臣的姐姐正与宣平侯府四郎君闹和离,只怕不日便要离了宣平侯府,此案牵扯到了宣平侯府的二郎君,臣实在担心会有人非议,殿下还是容臣回避吧!”   三皇子一怔,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隐情,来不及细想,口中已道:“许尚德只是许四郎的兄长,细说起来也与你并无干系,无需回避,还是五郎实在担心会惹人闲话?”   “臣倒不担心自身,身正不怕影子斜,臣自是问心无愧,便是让人泼了脏水,相信圣人亦会还臣一个清白。”姚颜卿一脸正色说道,拱手朝着大明宫的方向深深一揖。   三皇子见他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眼中染上了几分笑意,说道:“不用父皇还你清白,我便会为你一证清白,断不叫你清明受污。”   姚颜卿朝着三皇子一揖,轻声道:“臣先谢过殿下。”   三皇子从高位上起身走了下来,离姚颜卿不过两步的距离,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你我本是表兄弟,何须如此客气。”这回不等姚颜卿说出疏远之言,便问道:“刚刚你去了牢房,可有看出什么不妥?”   姚颜卿不着痕迹的侧了下身子,借着这个姿势后退一步,随即说道:“牢房中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想来吴大人这个牢做的也挺舒坦的。”   三皇子闻言便笑了起来,他看那吴侍郎一身雪白里衣便知他这牢做的不实了。   “不过家中人有所打点也是难免的,倒算不得稀奇,叫人惊讶的是里面有一矮几,上面摆置着一壶温茶,两个杯盏,想必在狱中与人品茶也是别具风味的。”姚颜卿冷笑一声,讥讽而道。   姚颜卿说的嘲弄,三皇子听的却觉得有趣,心里明白他这是记恨吴侍郎刚刚嘲讽他出身的言论。   “茶既是温热的,想来那人走了顶多半个时刻。”三皇子说着脸色便沉了下来,能出入大理寺又不惊动徐大人,此人身份必不简单。   姚颜卿赞同的点了下头,说道:“殿下不妨着人去甘盛斋走一遭,刚刚在牢房中见到了甘盛斋糕点,上面的桂花蜜还不曾渗透糕点,想来买来也没有多少时辰。”   三皇子神色一动,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忍不住抚掌笑赞,对姚颜卿再次刮目相看,他实在没有料到他会心细至此,以他的年龄,行事却如此老道,竟不让朝中老臣,实在叫人惊叹。 第33章   姚四郎那厢带了一众小厮和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宣平侯府,宣平侯倒不曾自持身份,很是客气的叫许四郎亲自把他迎了进来,姚四郎君与许四郎一打照面,他捏了捏手指,直接抱以抱拳为三娘子出气,这行为看似莽撞,实则姚四郎也颇有心机,眼下两人还是郎舅关系,他打了许四郎也是白打,宣平侯府总不会因这事把他送进牢房就是了。   宣平侯府是行伍起家,许四郎却是手无缚鸡力的白面书生,被姚四郎一拳打在小腹上,当即满脸泪花,抱着肚子吭吭唧唧直哼哼,府里的下人见状顿时慌了,有的去寻大管家,有的去禀报宣平侯,许四郎也是要脸的,不愿意在姚四郎面前示弱,扭曲着一张脸强站直了身子,阴恻恻的望着姚四郎,冷笑一声。   姚四郎略有些圆润的下巴一抬,轻哼一声,一撩衣袍便进了大堂,他虽恼恨许四郎,却也知道宣平侯得罪不得,客客气气的见了礼,随后直言来意。   宣平侯也知小儿子被打了一顿,却也觉得不冤枉,凭良心说若是他的女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只打那混小子一顿都是轻的,不费了他一双手脚焉能解恨。   “贤侄且先上座吧!”宣平侯笑着说道,比了下自己身侧的宽倚,随后轻声一叹:“是我宣平侯府对不起华娘,我们教子不严,实在无脸见亲家。”   姚四郎笑了一下,说道:“侯爷不必如何说,不过是五妹妹和令公子没有缘分,早日和离其实对两人都有好处,我们还是希望好聚好散,免得闹起来也叫外人瞧了笑话。”   宣平侯点了下头,口中却是没应这话,反倒是拿过了小几上一个雕花匣子递了过去,面有愧色的说道:“持家不严,竟闹出了这样令人耻笑的事,让贤侄见笑了,这是十万两银票贤侄先点点,若是有差,贤侄只管说,我必然会把华娘的嫁妆给补全,不叫她受任何委屈。”   姚四郎还不至于作出当众点数银票这样没品的事来,说实话,十万两他还真没放在眼里,姚家只贩盐这一块每年利润就能达到百万之多,除去官场上的打点,也能剩下七、八十万两的银子,说姚家堆金积玉却也不是假的,只是姚家惯于闷声发大财,吃穿用度上不见奢侈非常。   “侯爷实在是客气了,自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这事与侯爷倒是没有干系,只是说一句不敬的话,五妹妹在我姚家也是金尊玉贵娇养大的,这样的委屈我们实在不忍再让她受,当日我家五郎说的也清楚,还是让两人一别两宽,各自婚嫁的好,如此,既不会委屈了您府上的郎君屈就,也不会叫我五妹妹在受委屈。”姚四郎眼也没扫那匣子一眼,沉声说道。   宣平侯面露尴尬之色,心底苦笑,却着实不愿叫儿子与三娘子和离,府里如今唯二郎有些出息,领的是正经差事,余下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不说是浪荡子却也是扶不起的阿斗,将来分家后,几个儿子能依靠的除了长子便是幼子,只要与姚家这桩亲事不断,幼子手上自不会短缺了银钱,到时也可帮衬三个兄长一二。   宣平侯一咬牙,起身便要长揖一礼,姚四郎哪里能受得起他的礼,当即起身避了开,又回了一礼,口中道:“万不敢当侯爷的礼,实话与侯爷说,五妹妹的事我也做不得主,一切只听五郎行事,侯爷还请莫要为难了我,还是叫府上四郎君写下和离书,放我五妹妹一条生路吧!”   宣平侯沉声一叹,扶起姚四郎道:“这样大的事,我总是要与你家长辈见上一面在议。”   姚四郎回道:“家中长辈已来了信,五妹妹的事都交由我家五郎全权处理。”   宣平侯一怔,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姚家长辈会不插手,反倒是叫一个毛头小子来主事。   “既如此,贤侄也不急于这一刻,且容我与你家五郎见上一面在说可好?”宣平侯温声说道,姿态放的极低。   姚四郎见状,心中不禁感慨,果然叫五郎料中了,宣平侯还真是一个老狐狸。   “如此就依侯爷的意思吧!只是我家五郎叫我清点五妹妹的嫁妆,你看?”   宣平侯心里松了一口气,口中笑道:“自是应当的,便是贤侄不说我亦要叫人带了你去。”说罢,喊了许四郎进来,冷声道:“还不带你舅兄下去清点华娘的嫁妆。”   许四郎惯来怕宣平侯,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哪里敢多言,当即就带了姚四郎下去,两人一转身出去,宣平侯便喊了贾管家进来,低声吩咐了一番,叫他赶紧去定远侯府请了老夫人回来,务必要当着定远侯府的人面说出姚四郎来要和离书一事。   贾管家知这是顶重要的大事,应下后也不敢耽搁,当即就叫人套了马车去定远侯府。   再说杨老夫人叫人去请福成长公主过云左山房来,这对福成长公主来说可是一件稀罕事,这内宅中,惯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她自打嫁进定远侯府,便和杨老夫人暗斗个没完,胜负倒是在五五之间,在生了杨士英后,她偶尔还能占据一下上风,到如今,两人也形成了一种互不干涉的默契来,毕竟儿女都大了,在闹下去也是徒惹笑柄。   福成长公主轻轻挑着描画的精致细长的黛眉,口中溢出一声轻哼,与薛妈妈道:“指不定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呢!这日子过的,就没一日舒坦的。”   薛妈妈笑道:“老奴让人去打探一番?”   福成长公主口中溢出一声轻叹,摆了下手:“倒也不必了,左右不过是无事找事。”说罢,懒懒的起了身,却是不紧不慢的叫小丫鬟服侍她换过一身衣衫。   “你瞧着安成侯家的妡娘如何?”福成长公主藕臂伸展,小丫鬟拿着披帛旋绕在她手臂之上。   薛妈妈闻言便知福成长公主的意思,忙笑道:“华六娘子可是没得挑的,性子又活泼大方,当时老奴还想呢!这样一个美娇娘也不知会叫哪家郎君娶回家去。”   福成长公主嘴角微微一翘:“我也觉得妡娘性子活泼,嘴又是个甜的,很是讨人喜欢。”   “要老奴说,谁喜欢也不如郎君喜欢来的重要,有时候这眼缘的事还真没法说。”薛妈妈轻声说道,她也瞧出来姚颜卿性子不是个由着人拿捏的,哪怕公主殿下是好意,他也未必会领情。   福成长公主眼里闪过若有所思之色,之后笑道:“你说的也是,等过几日二表姐过生日时带了五郎去拜寿,到时叫他也见见这个小表妹,说起来他进京也有好几个月了,家里的亲戚他倒是没个熟悉的,日后打了照面都不知人家是谁,可不叫人笑话。”   薛妈妈笑了一声,附和着福成长公主的话,说道:“可不是,就说您外祖府上与郎君同辈的表兄表弟加起来一双手都是数不完的,郎君现在又入了仕,总是有和他们打交道的一日,到时叫不出人来可真真是闹了笑话。”   福成长公主点了下头,把手搭在薛妈妈的手腕上,才出了院子,便又瞧见云左山房的丫鬟过来相请,当即撇了下嘴角,与薛妈妈说道:“这怕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薛妈妈笑而不语,只轻轻拍了拍福成长公主的手。   福成长公主来的这样晚,杨老夫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觉得在老姐妹面前失了颜面,许老夫人却是顾得上杨老夫人的脸色,起身与福成长公主见了礼。   福成长公主笑着让她起身,说道:“您可是稀客呢!母亲也没早些通知我说您来了,要不我一早就过来陪客了。”   许老夫人脸上带着牵强的笑,说道:“哪里敢惊动殿下,这一次实在是没有了法子,这才厚颜登门,想请您帮着说说情。”   福成长公主不解的挑眉,笑道:“您这话我听的可是糊涂了。”   许老夫人恶狠狠的瞪了宣平侯夫人一眼,随后一脸愧色的把事说了出来,一边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这样的事她说出来都觉得没脸见人,宣平侯府何曾丢过这样的大丑,百年的清誉都毁在这个愚妇的手里了。   福成长公主脸上表情阴沉到了及至,她万万想不到长女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宣平侯府简直欺人太甚,何曾把她放在眼中了,她连道了三声“好”,怒极反笑:“我算是开了眼了,宣平侯府的当家主母竟眼皮子浅成这样,连媳妇的嫁妆都要克扣,你也是大家出身,竟能做出这样的下作事来,我好好的女儿嫁进你们府里,就是让你们这般苛待的不成。”   宣平侯夫人被福成长公主骂的抬不起头来,却也不敢反驳,只默不作声的流着眼泪。   杨老夫人出言打着圆场,道:“这话说的便有些严重了,宣平侯府也是勋贵人家,哪里会真克扣媳妇的嫁妆,不过是一时没腾出手,这才借来一用罢了,如今都填补上了,保不准不会叫华娘委屈的。”   许老夫人点着头道:“老大知了这事发了好大一顿的火,昨个就凑了银子来,不会叫华娘吃亏的,殿下放心就是,说起来,我真是无脸见您,如今豁着老脸厚颜求您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总不能真因这点银子的事就叫两个孩子和离,这出一家门容易,再进一家门却是难的,我也再这给您打下保证,日后绝不叫华娘再受委屈。”   宣平侯夫人在这时机警的开口道:“殿下放心,我日后待华娘必当亲生女儿一般,我真是被猪油膏子蒙了心,才做出这样没脸见人的事来。”   福成长公主到不知还有和离的事,心里一惊,面上却未露声色,只冷笑数声:“这样的人家我是再不敢叫华娘待了。”   “又说气话了不是,虽说这事宣平侯府有错,可也不能上下嘴唇一碰便要闹和离的,许老夫人的话还是没错的,和离容易,可将来呢?难不成华娘就不找了?叫外人知道两家人因银子的事闹成这样也是一场笑话。”杨老夫人温声说道,虽心里觉得解气,却也不愿意因三娘子得罪了宣平侯府,坏了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   杨老夫人见福成长公主未曾言语,又道:“华娘不管怎么说都是蕙娘的姐姐,她如今亲事未定,有个和离的姐姐名声总是不好听,你也该为蕙娘想想,总不能厚此薄彼才是,再者,说句不中听的话,华娘嫁进宣平侯府也四年了,如今都没有好消息传出来,这几年来宣平侯府可不曾说过她的不是,这冲这一点,她婆母也是厚道人了。”   福成长公主冷笑一声:“母亲说话也要讲个良心,便是华娘不是你亲孙女,也没有这样把她推进火坑的。”   这话说的不好听,可福成长公主却也不像刚刚那般艴然不悦,可见杨老夫人的话她还是听在了心里,哪怕杨老夫人的话再不中听,可有句话福成长公主却觉得有些道理,蕙娘还未曾说亲,断然不能有个背了和离名声的姐姐,可手心手背都肉,真叫她作出抉择来,她也委实不忍。   许老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轻声道:“殿下且瞧在我这老婆子的面上给我那不成器的小孙子一个机会吧!他若是敢待华娘不好,我第一个就饶不了她。”说完,冷冷的看了宣平侯夫人一眼,说道:“等华娘回了府,你亲自去与她陪个不是。”   福成长公主眼皮一撩,淡声道了句:“要依我是断然不肯在叫华娘受这样的委屈了,不过这事到底也不是我一个说的算的了,总要问一问华娘的意思再说。”   许老夫人忙不迭的点着头,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只因她知道华娘最是好性不过了,又心软,只要她求上一求,必然是会回心转意的。 第34章   福成长公主派人去接了三娘子过定远侯府,贾管家亦赶到了定远侯府求见,许老夫人听是姚四郎带了人来清点三娘子的嫁妆,也没有多言,只抹着眼泪叹息一声。   杨老夫人听了这话却很是不悦,不满的道了一句:“没个规矩,哪有人上亲家府上查点外嫁女的嫁妆的,这样的事也就商贾之家能做得出来。”   福成长公主不喜杨老夫人用这般轻蔑的语气说姚家,当即刺了一句回去:“如今勋贵人家都能作出克扣媳妇嫁妆的事来,姚四郎做这样的事又能算得了什么。”口中这般说,却还是叫了下人去宣平侯府把姚四郎叫过来,免得他闹出更大的笑话,连累了她的阿卿。   别人姚四郎可以不理会,福成长公主他却是不敢忤逆,见她派人叫他过府,犹豫了一下,便吩咐下人继续查点三娘子的陪嫁,之后又叫了一小厮去寻五郎到定远侯府去,安排妥当后这才跟着定远侯府的下人同往。   两兄妹在定远侯府外碰了面,三娘子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母亲脾气不好,府里的人又不好相与,四哥若受了委屈且别与他们计较,只当是耳旁风罢了。”   姚四郎咧嘴一笑,反过来劝慰三娘子道:“五妹妹不用担心,我已经叫人去寻五郎来了,有什么事都有他顶在前面,你莫要被她们唬住才是。”   若说早先三娘子怕是会心软,被人连哄带吓一番自是会乖乖的跟着许老夫人回了宣平侯府,如今她却是打定主意绝不松口,以免因许二郎的事叫姚颜卿不好做不说,继而还连累了他的前程,三娘子虽是一个软性子,却也有逆鳞,她与姚颜卿可以说是相依为命,最为看重这个弟弟,事关他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她这泥人也有了三分火气。   许老夫人三娘子动之以情,又叫了宣平侯夫人过来与她赔礼,三娘子却是避身让开,口中柔柔道:“我与四郎君缘分已尽,硬凑在一起也不过是成了一对怨侣,反倒是闹得府里上上下下都跟着不安生,我亦知自己身份与四郎君委实不相配,这四年来委屈他屈就于我,心里也是难安,与其日后成了怨侣,倒不如东南雀飞,您也好为四郎君寻一门当户对的女娘来相配。”   许老夫人眸光一闪,有些对三娘子刮目相看了,不想她不在府里这些日子竟叫这面团捏的人也有了脾气,想来是有兄弟撑腰,这才底气十足了。   “华娘这是恨上我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你消气,要如何我都是肯依你的。”宣平侯夫人泣声说道。   三娘子轻轻的摇了摇头:“您无需这般说,不过是门户不当之过,是我配不上四郎君,但求他让我离去。”   “怎么与你母亲一般,竟说些孩子气的话,和离可是这样容易的。”杨老夫人嗔怪的说道,拉了三娘子的手,温声道:“好孩子,咱们女儿身最为不容易,和离不过两个字,可你仔细想想,和离后你要不要再嫁?难不成再嫁的夫婿就能比现在的好了?听我一句劝,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况且,你也要为你弟弟想想,五郎可不曾说亲呢!有一个背了和离之名的姐姐,外人要如何想他。”   杨老夫人不愧是人老成精的典范,说出的话直击三娘子要害,甚至扎了福成长公主的心窝,她待三娘子自是与姚颜卿有所不同,哪怕三娘子曾在她身边生活过一段时日,可也不及姚颜卿在她心里的分量,在她心里,姚颜卿才是姚修远真正的骨血。   福成长公主秀长的眉轻轻动了一下,因杨老夫人的话,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顿时偏了去,想了下,便道:“你祖母说的也无措,阿卿如今正是说亲的年纪,倒让我费了不少的心,原他的出身就不贵重,说亲上便挨了人家一截,若是在有个和离的姐姐,只怕相宜的婚事却是谈不成了。”说罢,轻轻一叹:“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偏心,我还是以你的意思为主,你若是真想和离,我便为你做这个主。”   福成长公主若是未提及姚颜卿的婚事,三娘子尚且犹豫了一下,担心因自己之故拖累了他娶亲之事,此时听了福成长公主的话,那犹豫的心思顿时抛到九霄云外,她实在不相信福成长公主的眼光,哪里敢让她为姚颜卿说亲。   “我已是打定了主意母亲,还请您成全。”三娘子嗓音一贯的柔和,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福成长公主轻蹙了下眉头,没有想到三娘子竟这般不为姚颜卿考虑,眼底便带出了几分不悦之色,只是说出的话却是不好反悔,只淡着脸没有做声。   许老夫人见状,忙开口道:“华娘,你祖母和母亲的话说的无错,你就看在给你弟弟说一门好亲事的情面上,给四郎一个机会,我保不叫他在犯浑,你细想想,你若和离,叫人如何看你弟弟,他品貌再好也会因这事给耽误了,你又怎忍心,再者,便是和离了,你要住到哪去,总不好留在京中住在你弟弟的宅子上,他将来娶了亲你如何自处,若说回了广陵,孤身一人的,叫人如何放心得了,便有你两个伯母照看,时间长了,难道你堂嫂们就不会非议吗?家和万事兴,你也不会忍心叫你兄嫂失和不是?”   姚四郎因堂内都是女眷,是以先前并未开口,如今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了,沉声道:“这就不劳老夫人费心了,我姚家再不济也养得起五妹妹,且家中嫂子个顶个的贤惠,绝不会有所非议。”   姚四郎说这话时,小厮正引着姚颜卿进来,他闻言朗声一笑,抚掌道:“四哥说的没错,姚家还不至于落魄到养不起五姐姐,老夫人实不必担心,若五姐姐愿意另寻良人,我自会奉上陪嫁送姐姐出嫁,若姐姐不愿意,便是养她一辈子又能如何。”   三娘子听了兄弟两的话忍不住红了眼眶,眼中泪光滚动。   姚颜卿掏了帕子与她,低声劝了几句,随手拱手见礼,说道:“老夫人也不必寻了我姐姐与四哥来,我是三房长子,这事自有我来做主,您门第高贵,我姚家高攀不起,也不敢再高攀,还请高抬贵手放我姐姐一条活路。”   许老夫人未曾想姚颜卿瞧着一副翩翩俊美少年郎的模样,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这般不留情面,她何曾被人这般顶撞过,眼底顿时闪过一抹怒色。   福成长公主闻言却是出言劝道:“自来都是劝和不劝离的,你这孩子,便是心疼华娘受了委屈,教训许四郎一番就是了,何必闹得两人和离。”   姚颜卿目光淡淡的看向福成长公主,声音中透着冷意:“教训他一顿他也未必会长记性,我又不是他家中长辈,何必为了让他成人反倒让我嫡亲的姐姐受这样大的委屈,您不知其中缘由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若您知晓,必不会觉得还有劝和的必要。”说罢,轻轻一击手掌,他带来的小厮便领了连个妙龄女郎款款进了屋。   宣平侯夫人瞧见这两个女娘顿时一怔,随后反映过来自己上了姚颜卿的当,绿罗与红裳并未被人牙子发卖,而是叫姚颜卿私扣下来,为的便是今日给她一个难堪。   绿罗与红裳双双跪下请安,之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三娘子叫起了冤来,把许四郎种种不堪添油加醋的道了个干净,便是收两人为房,都说是强行逼迫。   宣平侯夫人被两人之语气了个倒仰,厉声道:“一派胡言乱语,谁教的你们说这些污蔑四郎的话。”   红裳红着一双眼睛,泪珠滚落在颊边,泣声道:“没有人角奴婢,奴婢所言绝对是污蔑之言,奴婢愿以死以证清白。”说罢,便起身,作势要一头撞死。   绿罗赶紧把人拦住,哭道:“你又了倒是痛快了,娘子的委屈又该谁来替她说。”   福成长公主被许四郎的行径气的浑身发抖,少年郎风流些也是有的,可却不该这般下流,实在是太过不堪,听了这些话她都觉得脏了耳朵。   许老夫人这一刻在没有装腔作势,眼中泛着冷冷寒光,看向姚颜卿,沉声道:“你可能代表姚家行事?”这话隐有威胁之意。   姚颜卿淡淡一笑:“家长长辈已叫我全权做主,再不叫姐姐受任何委屈。”   “好,我许家也不是没皮没脸的人家,既华娘不愿意过下去了,许家也没脸再挽留。”许老夫人自不相信自己孙儿会是两个小丫鬟口中那样的不堪,只是姚颜卿既有人证,又有她儿媳妇动了华娘嫁妆的物证,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且瞧着他的样子竟有鱼死网破之意,她许家是白瓷,岂能与瓦罐相撞。   “如此甚好,既老夫人在此,我也无需等明日再登门了,一会便与老夫人同行到府上拿和离书。”姚颜卿微微一笑。   “好,我便叫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写下和离书,只盼你勿要后悔才好。”许老夫人对于姚颜卿的厌恶之情几乎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她承认自己失算了,才叫这毛头小子占了上风,既他要他姐姐和离,她便成全了他,今日之辱却是不敢忘怀,必要回敬了他,让他明白一下做人猖狂的下场。   “我只会感激您老的成全。”姚颜卿嘴角轻勾,那双惯来让人辨不出喜怒的眸子此时阴冷的似淬了毒的利刃。   许老夫人点头连声道了三个“好”字,扭头与杨老夫人道了今日叨扰之过,杨老夫人亦被这番变故惊住,她未曾料到许四郎竟是这般不堪,心中颇为庆幸没将五娘子许给他,又觉得姚颜卿锋芒过露,得罪了宣平侯府必没有姚家的好果子吃,保不准还叫宣平侯府怪罪到定远侯府,谁让这桩亲事当初是福成长公主一手促成的。   杨老夫人越想越是恼火,口中与许老夫人客气了一番,却眼风都为给姚颜卿一个。   姚颜卿亦不在意,只略一拱手,便叫姚四郎先带了三娘子回临江胡同,他则去宣平侯府拿和离书。   这一次宣平侯倒是痛快,命许四郎当面写下和离书,随后姚颜卿命留在宣平侯府的下人把三娘子的嫁妆全部抬走,他则拿着罗鑫呈上的单子一目十行的扫过,哪怕宣平侯补了十万两的银子还是有所差,零碎的他便当喂了狗,可有一样他却是要拿回来,漫不经心的一掸单子,姚颜卿与宣平侯道:“还缺了一尊汉白玉的求子观音,还请侯爷寻出来后派人知会一声,我好叫人来抬。”   宣平侯脸色微微一变,他自然记得那尊汉白玉的求子观音,当日嫁妆送到府里的时候,那尊汉白玉的求子观音雕像惹得不少人艳羡,他心里也曾惊讶于姚家的大手笔,竟舍得给华娘陪嫁这样价值万金之物。   “贤侄放心,我必会原物归还。”宣平侯沉声说道,不用想也知这东西落在了谁的手上,   姚颜卿微微一笑:“我自是相信侯爷的人品,绝不会贪图五姐的陪嫁之物。”说罢,掸了下一尘不染的石青色官袍,提步而去。   许四郎立在一旁,看着一箱箱东西被抬出宣平侯府,在看向姚颜卿时,眼光几乎可以吃人,姚颜卿却是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至于他那威胁之言何曾会被他放在心上。   出了宣平侯府,他回身仰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的匾额,露出一个冷笑,想要威胁他,也要瞧瞧自己还有没有这个本事,还当如今是先皇在位,宣平侯府依旧煊赫不成,他且先拿许二郎开刀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何为日薄西山。   第35章   姚颜卿明白晋文帝虽震怒于肃州贪墨一案,可却不想牵扯进太多京中官员,这固然有他的私心,想给后世留下一个晋唐盛世为人传颂,也有他帝王心术的考量,贪官难灭,只说京城任职的官员,有几个敢说自己手上是干净的,真彻查起来,朝堂上便无人可用了,不用等吐蕃进犯,晋唐自己就先垮了一半。   三皇子之所以拿户部侍郎吴茂臣开刀,正是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也合该他倒了霉,犯到了三皇子的手上,这第一把火也点的够旺,姚颜卿则还添了一把干柴,想要这火光冲到宣平侯府的身上去。   姚颜卿从许二郎身上入手,为的便斩断宣平侯府一臂,他知三娘子与许四郎和离后,他与宣平侯府便形成了一道解不开的死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姚颜卿自不想魂归故里,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把许二郎送到阎王殿,以此震慑宣平侯府,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虽说不能借由肃州贪墨案一事叫许家人立时满门倾倒,可将来总有叫他们团聚的一日。   姚颜卿细润的指尖轻叩在矮几上,那双微寒的眸子漫不经心的撇过立于堂上的许尚德身上,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他虽品级不如许尚德,可却受圣人钦命审查肃州案,吴侍郎的礼他眼下受不起,可他许尚德的一拜他还是当的起。   把许尚德提来的侍卫倒是机灵,见姚颜卿面带冷笑,便朝着许尚德一喝:“见了大人还不行礼。”   许尚德冷笑一声,心中怒意顿生,轻蔑的望了姚颜卿一眼,讥讽道:“我乃正六品主事,你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焉能受得起我一礼。”   姚颜卿从六品官,品级来说比许尚德低了半级,可他出身翰林院,是重中清贵之所在,况且他乃正经科举出身,身份上自贵重于许尚德这个只捐了个功名的小官。   “许大人可知本官让侍卫提你来作何?”姚颜卿并未因许尚德的讥讽之言可动怒,不过是将死之人,又有何可计较的。   许尚德眯了下眼,冷声道:“这话问的可笑,你叫我来反倒是问我作何,朝中有你这样的官员实乃我晋唐之大不幸。”许尚德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小子是何人,在他看来,不过是姚颜卿因一己之私来寻他的晦气,这样的小人他连多看一眼都怕脏了眼睛。   姚颜卿轻笑一声,转瞬间却脸色一沉,冷声喝道:“许大人既不知,那本官便提醒你一下,你看这是何物?”姚颜卿从案几上拿起一本册子在他眼前一晃,冷笑道:“经过许大人手的东西许大人不会不识得吧!”   许尚德被晃了下眼,只瞧清是一本蓝皮书,却未曾看清上面的字,眉头一皱,冷声讥讽道:“装神弄鬼这一招倒是你姚家一贯的作风。”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怒极反笑,抬手把册子扔在了他的脸上,沉声道:“你且睁大狗眼看个清楚。”   许尚德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当即震怒,很不得上前活撕了姚颜卿,口中怒骂声不绝,姚颜卿只微扬了下下巴,冷声吩咐侍卫道:“把他的嘴给本官堵上。”   堂内的六名侍卫是三皇子府上的,如今暂被借调给姚颜卿使唤,为的便是怕他官小言轻,压不住人,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姚颜卿从高位上度步而下,看着许尚德几经变化的脸色,露出一丝笑意,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本册子,轻轻拍了拍:“许大人怕是猜不出吴茂臣都交代了些什么吧!他如今可是自身难保,想指望他来保你,我劝你歇了这心思的好。”   许尚德面色微微一变,眼中的愤恨之色却更显浓重,若不是眼下被人堵住了嘴,他必要啐姚颜卿一口,他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今日之辱他若不还何以在京中立足。   许尚德自认为有所倚仗,不肯相信姚颜卿所言,当然,姚颜卿的话也是唬他的,若是吴茂臣已交代清楚,他又怎会有机会从他身上下手。   姚颜卿薄唇微翘,把许尚德脸上的变化看的一清二楚,他却是不急,慢悠悠的翻着手上的册子,自顾自的说道:“今年年初一共分三笔划出了十五万两的粮款,这笔账是经由你计算的,你可知今年的粮价为几何?”姚颜卿长眉轻挑一下,冷笑道:“我猜你不知,你若知,怎会冒险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划出这么大一笔银子。”   许尚德瞪着姚颜卿,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姚颜卿度步在他身前,伸手把堵上他口的绢布拿了出来,未等他骂人的话喊出口,便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令他发不出叫骂之言。   “若再敢在本官面前污言秽语,便卸了你的下巴。”姚颜卿冷冷的说道,深不见底的眸中透出阴寒之色。   许尚德被那双异常漂亮的眼睛盯得打了一个寒颤,一时之间心中生出恐慌之色,只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姚颜卿冷笑一声,甩开了手,从广袖中掏出一块素色的帕子擦着手指,眉宇间的厌恶之色毫不掩饰。   “今年的粮价虽比往年涨了一些,可一斗新米也只需六文钱,许大人可知一斗米够一家四口吃多久?可吃整十天,一年也不过是二百多文钱,肃州有多少百姓,按照先皇时所放米粥来计算,一家四口一年甚至用不到二百多文钱,许大人来告诉告诉我,缘何肃州百姓哀鸿遍地,以至于闹出暴动一事。”   许尚德出身侯府,怎会知一斗米是多少钱,一家子一天要吃多少粮食,眼下被姚颜卿厉声喝问,眼底终于露出了惊慌之色,下意识的避开了姚颜卿可穿透人心的锋锐目光。   姚颜卿袖摆一甩,便回了高位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许尚德。   许尚德牙齿紧咬,冒了一脑门子冷汗,心中虽已慌了,却不敢开口吐出一个字来,他不开口,他相信他父亲必有保他之策,若是开了口,牵扯出一众人来,便是佛祖也难保他一命。   姚颜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很有一些从容不迫的意思,他知想要撬开这等有所依仗的人的嘴,连吓带唬不过是一道开胃菜,后面才是见真章,他适才的一番说辞不过是为了堵住众人的嘴,以免他上来就动大刑叫人说他公报私仇。   “看来许大人是没有想说的了。”姚颜卿眸光漫不经心的瞟过许尚德变化无常的脸庞,突然冷喝一声:“给许大人松松筋骨,松的舒坦了没准许大人就想要自己要说的话了。”   许尚德不曾想到姚颜卿竟敢对他动刑,当即怒骂道:“狂妄小子,你可知我是谁,你敢对我严刑逼供,明日便有人参掉你的乌纱帽。”   姚颜卿上辈子在刑部任职四年,最常听见的便是威胁之言,只可惜说出这些话的人反倒是被他摘下了乌纱帽,甚至人头不保,他知打蛇只七寸不打三寸的道理,既做了得罪人的事,便不可给人翻身的机会,若不然,被人捏住七寸的便是他自己了。   “请问大人,要打多少棍?”侍卫掂了掂手上的荆条杖,咧嘴问道,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来。   姚颜卿眼睛眯了眯,冷声道:“打到他说为止。”姚颜卿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撬开吴茂臣的嘴,准确来说,他不想让自己撬开吴茂臣的嘴,这样的功劳他眼下还要不起,毕竟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是以他才会从许尚德的身上着手,虽有他的私心,可这也是对他最为有利的一个选择,肃州贪墨案的功劳,他只要五分足矣。   姚颜卿今日敢对许尚德动刑,便打定主意要在今日撬开他的嘴,以此来堵住日后的非议之言。   许尚德虽是宣平侯的嫡次子,却最为受宣平侯宠爱,毕竟比起他其它兄弟,他也算是唯一能扶上墙的烂泥了,因宣平侯对他看重,连带着许老夫人和宣平侯府邸都对他异常宠爱,娇惯异常,莫说受此杖刑,打小便是连一个手指头都未曾动过,是以荆条杖一上身,他便哀叫一声,眼睛一翻险些晕了过去。   行刑的侍卫一杖下去便怔了一下,觉得自己用的力道还算拿捏得当,不至于一板子下去就要人半条命,心下不由不耻许尚德的装模作样,嘿嘿冷笑一声,第二板子下去便用了八分力道。   许尚德顿时哀嚎出声,额头上的冷汗如雨般流下。   姚颜卿面不改色的冷眼看着,对于这样养尊处优长大的儿郎,无需酷刑,几板子下去便足矣叫他开口了。   他想的不错,在第七板子下去后,许尚德闷哼了一声,强撑着用微弱的声音发出了求饶声。   姚颜卿目光波澜不惊的看着许尚德,从高位上缓缓的走了下来,却未叫停,他深知若不一次便把他吓破了胆子,接下来他开口也未必会说实话。    第36章   许尚德裤子上血迹斑斑,绸缎料子粘在了皮肤上,轻轻一动就是要命疼,侍卫在打下第十五板子的时候看了姚颜卿一眼,他虽后来只用了六、七分力道,这如许尚德这般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打下去怕是要去了他半条命。   姚颜卿也没想让他就这样折在自己手上,活人的口供可比死人有用多了,他半蹲下身子,五指用力掐住他的下颚,指尖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冷声道:“我问你答,若在不开口,这辈子也不必开口了。”说完,姚颜卿拍打了两下他的脸,转身回到高位之上。   许尚德在姚颜卿冰冷的眼神下打了一个激伶,半响后,才用嘶哑的嗓音开口道:“账虽是我算的,可却是吴侍郎告诉我要用多少银子,我只管把账面填平。”   “他告诉你把账面填平,你就不曾有过疑问?”姚颜卿冷声说道。   许尚德苦笑一声,回道:“我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还是去年中旬的时候调到户部来的,今年猛的一接手便是有疑问也不敢声张,姚大人也是初入官场,难不成敢对上官提出疑问?”   “这话便假了,若是寻常的官员自是不敢对吴茂臣的行为有所疑问,可你却是出身宣平侯府,吴茂臣对你岂能与其他人一概而论?”姚颜卿冷笑一声。   许尚德眼珠子动了一下,未等开口,便听姚颜卿冷笑道:“既狗嘴里吐不出实话,那这舌头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若说不曾挨过这板子,许尚德尚会觉得姚颜卿是拿话来吓唬他,如今经过了这要命的荆条杖,他自不敢把姚颜卿当成是拔了牙的老虎,他这头老虎虽幼小,可一口森然獠牙可不是白长的,一口便能把咬去人半条命来。   “姚大人不知,其实这已是惯例,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件事,没调拨出一笔银子,吴侍郎都会从中抽出五千两来打赏下官,拿了银子的人自再不会多嘴了。”许尚德哆哆嗦嗦的说道。   “这样说你只得了五千两的银子?”姚颜卿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许尚德。   许尚德轻轻点了下头,姚颜卿却是抬手狠狠在桌面上一拍,沉声喝道:“不让你见点血我看你是学不会乖。”   许尚德这话也不过是唬唬刚入官场的愣头青,在姚颜卿面前说这等讹言谎语却是一桩笑话,五千两银子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一笔巨款,可对于宣平侯府出身的许尚德来说,怎可能为了这么点银子就值得他担了这样的风险。   “吴侍郎抽出的五千两银子是用来打赏经手的下官,主事可得两万两的银子。”许尚德急声说道,生怕在挨了一顿板子。   这还像句实话,姚颜卿淡淡一笑,讥讽道:“你家上官手面也是够宽的,他吃肉也舍不得叫你们喝汤。”   姚颜卿在心里细算一番,按照一年二十万两雪花银调拨出去,两万两便是一成,还要打点余下官员,等银子送出京城时能剩余一半已是不错,在途中几经转手,少不得又要被扣了一半,等到了本地官员的手上,过手便会少三成,剩下那三四万两银子莫说叫肃州百姓吃饱饭了,便是喝个水饱都难,也难怪肃州会闹出灾民暴动这样的事来,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当皇帝他们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能不能吃一顿饱饭。   姚颜卿叫许尚德当庭画押签字,随后叫侍卫把他压了下去,自己则把罪状书对折放进了信封中,往袖口一揣,便去了牢狱。   三皇子昨个已叫人甘盛斋打听,却有一小厮在一早到甘盛斋买了浇蜂桂花糕,只是那小厮相貌普通,仍在大街上一眨眼便叫人认不出来,好在那小厮因是第一次来买的,店家里的小子记住那小厮下巴上有一颗黑痣,虽要打听清楚会费很大一番功夫,可总比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强。   姚颜卿到了牢狱刑室的时候,三皇子正审着张畅,他正是负责把粮款运往肃州的押运官。   刑室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潮湿而阴仄,充斥着一股子经久不散的血腥味,墙壁上挂满了骇人的刑具,正中央则是一扎入地下极深的柱子,张畅正是被绑在上面,狱卒手上拿着一条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下的甩在张畅的身上。   “殿下。”姚颜卿视若无睹的从张畅身前经过,对于耳边传来的惨叫声充耳不闻,拱手与三皇子见礼。   三皇子略一点头,叫人搬了一把椅子来,让姚颜卿坐在他身边。   姚颜卿却是没有落座,只从袖中掏出信封呈了上去,三皇子接过信封,一指身边的椅子,又道了声:“坐。”   姚颜卿迟疑一下,才坐了下去,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张畅身上,室内越发浓重的血腥气味叫他轻皱了眉头,   三皇子一目十行阅过罪状书上的内容,眼底终于染上了笑意,如今已撬开了一个人的嘴,许尚德指证吴茂臣这一点便是一个突破口。   “提审吴茂臣。”三皇子把罪状书压在了桌面上,沉声吩咐道。   狱卒怔了一下,轻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把要吴大人带到刑室吗?”   三皇子冷冷的看了那狱卒一眼,狱卒打了一个激灵,明白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忙告罪,之后便带了人下去提人。   “你觉得只凭着许尚德的口供可能撬开吴茂臣的口?”三皇子问道,这话显然是对姚颜卿说的。   姚颜卿嘴角轻扯一下,想起了师座徐太傅的话,轻轻摇了摇头:“难,还得找出当日是谁来了牢房,从这人身上入手更能一击毙命。”姚颜卿说完,慢悠悠的站起了身,让那正鞭打张畅的狱卒停了手。   “殿下,这样打下去也没有个结果,我看这张畅是一个硬骨头呢!”姚颜卿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张畅几乎咬烂的嘴唇上。   三皇子长眉一挑,问道:“五郎可有法子撬开他的嘴?”   姚颜卿笑而不语,围着张畅走了一圈,这样的人他见多了,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为了不连累家中老小哪怕被敲碎了骨头也不会开口。   “殿下不妨去另一个刑室审吴茂臣,这个人就交给我来审。”姚颜卿轻声说道,眼睛弯了弯。   三皇子经过这两回的事已是相信了姚颜卿的能力手段,交给他来办自是放下,当下便让狱卒去传话,自己则起身去了相隔的刑室。   留在刑室的狱卒知这位姚大人年纪小,品级低,可能力却不小,自是不敢小看了,等三皇子一走,便殷勤的问道:“大人可要用什么茶点,小的叫人送来。”   若换做一般人,还真做不出在这刑室里品茶吃点心的闲情逸致,可姚颜卿前世在刑部历练过四年之久,审讯起嘴硬的犯官时候,两天两夜不合眼是常有的事,别说只是在刑室里品茶吃点心,那时候把刑室当家也是家常便饭。   “上一壶碧螺春即可,另外叫人布上几道热菜,在烫一壶酒来。”姚颜卿轻声说道。   狱卒嘴上应声,心里不免觉得惊奇,觉得这姚大人还真是别出心裁,竟想在这刑室里用上一顿午膳。   这一桌子的热菜姚颜卿自不是给他自己备下的,他叫人松绑了张畅,另让人搬过来一把椅子,亲自递了筷子到他手上。   张畅却是硬气,也不用狱卒驾着,咬着牙用手臂撑着腿一步一拖来到了桌前,目光落在姚颜卿那双素白的手上,眼中带了几分惊疑之色,可他饿的狠了,不光是饿,还渴,也不管姚颜卿打的什么主意,接过他上的筷子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壶酒不过三五口便喝了个干净。   姚颜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端着茶盏轻呷着香茶,等张畅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才淡淡的开口道:“肃州今年活活饿死了几万的百姓。”   张畅正夹着菜的筷子一顿,并没有言语,只低头吃着菜。   姚颜卿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听说你亦是肃州人士,十年前肃州水患朝廷调拨了三十万两银子用来赈灾,银子还未送出便叫前任户部尚书贪去了二十万,等送到肃州时,银子已经所剩无几,导致肃州百姓饿死了一万多人,我那时年幼,可人听人那时的肃州能吃的都吃了,就连老树皮都叫人扒了个干净,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情来,那时你应该也还在肃州吧!不知道这样的场景你可曾亲眼看过。”   张畅神色终有所动,他放下手上的筷子,冷笑一声:“自是亲眼看过,别说是人吃人,真饿红了眼便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舍得下嘴。”   “你既经历多这样的事,怎还忍心助纣为虐?”姚颜卿抬眼看向张畅,声音依旧淡淡的。   张畅冷笑道:“正因为经过这些事,才更知银子的重要,我亦听人说起过姚大人,你姚家富可敌国,你生长在金银窝中,可知饿肚子的滋味?可知活活瞧见自己兄弟姐妹被饿死是什么样的感受,那时起,我便对天起誓,再不叫我父母兄弟饿一顿肚子。”   姚颜卿远山似的长眉轻轻一挑,笑了起来:“如今这愿望可是实现了?”   “自然。”张畅隐隐有一些得意。   “可你却叫肃州的百姓过上了你曾过过的日子,甚至不久之后,你的父母兄弟亦会为你所牵连。”姚颜卿注视着张畅,慢条斯理的说道,随后露出了一个富有冷酷意味的笑来:“张大人可是觉得自己不开口,便可保下家人?错了,大错特错,任何的知情人都不会被留下活口,不过要我说,死了到还是一桩幸事,总比被卖进黑煤窑的好,那才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姚大人不用在我身上白费心机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张畅冷声说道,却是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   姚颜卿瞥过他身姿未动的身体,微微一笑:“我以为张大人能从当年那场水患中带着家人逃生,又能在京中谋取一职必是一个聪明人,是以才这般苦口婆心的与你谈话。”   张畅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是一个大老粗罢了,真正的聪明人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读得圣贤书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口中说着忠义二字,心里却只想着如何向上爬,谁又曾把百姓放在心上过,我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姚颜卿轻轻抚掌,笑道:“张大人说的没错,便是我为官亦是想着来日高官厚禄,光宗耀祖,既张大人如何明白,可曾想过你断了我的青云路,我会拿你如何?”   “不过是要命一条罢了。”张畅淡声说道,生死他已看破,既搀和进这桩事,他便早已有了抛开生死的准备。   姚颜卿嘴角翘了一下:“置生死于度外,张大人果然是硬气,可惜却没有做到置富贵于土石。”姚颜卿笑了起了身,让狱卒撤了饭菜下去,站离张畅五步远的位置,轻声道:“置富贵于土石我这庸人倒也是做不到,所以只有委屈张大人的家人了。”   张畅一怔,随即用愤恨的目光看向姚颜卿,那张如玉雕琢的脸庞在他眼中与恶鬼无异。   “断我青云路者便是我的敌人,若换做张大人,你会如何做呢?”姚颜卿笑吟吟的问道,笑意去未达眼底,黝黑的眸子闪动着冷光。   “你敢?”张畅厉喝一声,便想扑向姚颜卿。   姚颜卿冷冷的注视着张畅,看着他被狱卒压制着,这才慢悠悠的度步上前,冷声道:“我为何不敢,今年肃州百姓活活饿死了三万人之多,叫你张家满门偿命尚嫌不够。”   张畅在地上奋力的挣扎着,可却架不住四个人高马大的狱卒死死的按着他的四肢,他只能仰头恶狠狠的看着姚颜卿,见他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涌现,随后转身要出刑室,口中发出了凄绝的喊声:“姚大人请留步。” 第37章   姚颜卿撬开了张畅的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宣平侯府上下却是愁眉不展,自一早许尚德被人从府里提走,宣平侯夫人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派人去大理寺打听一番,却也没有个结果,只知是三皇子把人提走问话,可这一走,过了晌午也不曾归家来。   “父亲,有消息了。”许大郎一头大汗的跑了进来,连灌了好几口凉茶,等的宣平侯夫人心急不已。   “你倒是说呀!”宣平侯夫人急声说道。   宣平侯这个时候已沉下了心来,好坏都是一个结果,急也没有什么用了,便沉声道:“让大郎缓口气在说,慌什么。”   宣平侯夫人张了张嘴,没敢在催长子。   许大郎顺过了一口气,忙道:“二弟是搅和进肃州贪墨案里去了,如今正被关在牢里,儿子原想打点一下狱卒进去探望一下二弟,可这银子还没等递过去,便碰了一鼻子的灰,如今大理寺有三皇子坐镇,这银子便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敢收下。”   宣平侯闻言面色一变,肃州案他是知道的,圣人命三皇子为主审,更提拔了姚颜卿从旁协助,想到这,他便沉声问道:“可知你二弟这事是经的谁的手?”   许大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低声道:“听说是姚颜卿的手。”   宣平侯夫人听了这话脸色一白,失手打碎了手上的盖碗,咬牙切齿道:“他这是要公报私仇,侯爷,断不能叫二郎落到他的手中,若不然二郎必要蒙受不白之冤。”   “这都是你修下的孽。”宣平侯冷冷喝道,不必老妻开口,他已想到了这一层。   “叫人去安平长公主府请大姑爷过府。”宣平侯在屋内连连度步,最后沉声吩咐贾管家道。   宣平侯长女元娘嫁的是先皇长女安平长公主的嫡次子,安平长公主作为先皇长女,哪怕与今上不是同母所出,在他面前也颇有几分体面,当年嫡长子袭爵后安平长公主便想为次子请封,求到了今上面前,今上倒是赏了她这份体面,封外甥徐准为县男,徐家一门两爵,一时让安平长公主风光无两,很是在一群姐妹面前大出风头,是以宣平侯才想借由大女婿出面求到安平长公主那去,不管如何,三皇子总会卖这个大姑姑一个面子。   贾管家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了安平长公主府上请徐准过府。   宣平侯则吩咐宣平侯夫人备下重礼,不管结果如何,总不好叫女婿空手而归。   宣平侯夫人虽觉得肉痛,可比起儿子来舍出再多的钱她也是甘愿的,当下就吩咐了柳氏去开库房,她亲自去挑选礼物。   宣平侯沉吟了许久,又吩咐许三郎道:“你亲自去一趟定远侯府请你杨伯父来府里。”   许三郎怔了一下,低声道:“儿子听杨四郎说姚颜卿自打进了京后并不与他们家所有走动,求到杨伯父头上怕是无用。”   “糊涂。”宣平侯低喝一声,随即冷笑道:“走动不走动他都是福成长公主嫡亲的儿子,定远侯他认与不认名分上都是他姚颜卿的继父,他若想担一个忤逆之罪,大可不把定远侯放在眼中。”   许三郎一拍大腿,这才想到这层父子关系,当即便起身去往定远侯府。   许大郎倒没有那么乐观,仔细想了下,轻声开口道:“父亲,您拿杨伯父来给姚颜卿施压未必会如意,弄不好叫他更记恨上咱家,在对二郎下了狠手,到时候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宣平侯半眯着眼睛,沉声道:“你母亲得罪了他,你二弟如今又落在他的手上,不用想也知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必会借由此事来把咱们府上牵扯进去,左右都是得罪狠了,岂还在乎再多得罪一次,总要试一试才知结果。”   实话来说,这件事定远侯真不愿意管,一来,肃州案过了圣人的眼,二来,主审又是三皇子,三来,其中又牵扯到福成长公主与先头那位所生的长子,他虽名分为他继父,可既没养过也没教过,实在没有脸面在他面前端出父亲的款来教子,奈何定远侯府与宣平侯府从祖辈起相交,且到了他这一辈,两家二房又做了亲,不管从哪论这事他都无法袖手旁观,只得硬着头皮去宣平侯府走上一遭。   宣平侯亲自出门相迎,他与定远侯也是老交情了,故而也不曾绕弯子,直接把事情说了,但求定远侯出面说和,叫姚颜卿高抬贵手放次子一条生路。   宣平侯把两份礼单递了过去,一份是给定远侯的,另一份则是给姚颜卿备下的。   定远侯却没有收这礼单,放在小几上后又推了回去,说道:“你我之间何必用这些。”他看了宣平侯一眼,见他眼底带出几分焦虑之色,忙道:“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这件事难办在三皇子身上,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正需在户部立威,肃州案又是在圣人面前挂了号的,想要完全把贤侄摘出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把这事大而化小,只是少不得保不住眼下的职位。”   “眼下还什么职位不职位的,能保住人便是万幸了。”宣平侯苦笑说道。   “这事还得从三皇子的身上入手,他若是松了口,姚颜卿也不会在贤侄的身上纠缠不休。”定远侯说着,呷了口茶,见宣平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笑道:“你府上的大姑爷与三皇子可不正是表兄弟,由他开口三皇子少不得要给他一个面子。”   “不瞒杨兄,我已叫了人去请他过府,只是三皇子的脾气你我知晓,一时半刻怕是不会有结果,我眼下别的不担心,就怕老二在牢里吃了亏,这才求到你这来,想着让姚大人通融一二,叫我们进去看上一眼,也可安些心。”宣平侯苦笑说道。   定远侯叹了一声:“这怕是难了,许兄也知我与姚颜卿虽有父子之名,却无父子之实,更无父子之情,不怕许兄笑话,便是他进京来府里看望他母亲的时候,我都是避了开的,这种情况下,他怎可能卖我一个面子。”   两人说话间,徐准被请了进来,拱手与岳丈和定远侯见了礼后,才落了座,来时他已从贾管家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倒也不用宣平侯在详说了。   “岳父,二郎也太糊涂了,怎么敢搅进粮款这样的事里,按说府里也不缺这点银子,莫不是他叫人哄了去?”徐准皱眉说道,倒没觉得许尚德无辜,他那表弟最是一个明白人了,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的上家里来拿人。   宣平侯苦笑道:“眼下我便是想问那孽畜一句都没有门路,这才请了你和定远侯过来相商,摘不摘得出暂且不说,先叫咱们看上一眼也能让你岳母安心,当初你岳母糊涂,因为婆媳关系的问题开罪了姚颜卿,虽说他已叫他姐姐与四郎和离了,可难保不会记恨咱们家,说我小人之心也罢,我只怕叫你二弟在他手里吃了大亏。”   徐准轻叹一声,沉思了一会,说道:“总先得去和二郎通个信,不过如今咱们不知这案子到底审到了哪一层,贸贸然然的去和三皇子求情必然要无功而返。”   宣平侯听了这话便有些急了,说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行事?”   徐准手上的洒金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看了定远侯一眼,轻声道:“这事还得双管齐下,劳烦杨伯父府上的四郎君走一遭,三皇子待四郎君向来亲厚,由他从旁打探一二,我这边再去寻姚颜卿说一声,想来也能先叫我们到牢狱中瞧上一眼。”   “这话莫不是说反了吧?”宣平侯一怔,按他的意思,是叫定远侯去寻姚颜卿,他这大姑爷去寻三皇子,如今怎得还反着来了。   定远侯闻言却是附声赞同,与宣平侯道:“贤侄说的没错,我那孽子与三皇子是表兄弟,他年纪也算尚幼,说话也方便,便是哪处说的不对,也不过是孩子气,三皇子断然不会与他计较,叫贤侄去找姚颜卿,一来二人有一层表兄弟的关系,二来,以他公主之子的身份不管是白脸还是红脸他都方便办得。”   宣平侯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叫定远侯去姚颜卿面前施压不免叫他在福成长公主面前难做,反倒是他这大姑爷更适合对姚颜卿施压,一来他为长,姚颜卿不管怎么说都要称上一声表兄,二来身份也高于他,软硬皆施之下谅他也不敢行公报私仇之事。   “如此,就劳烦杨兄让令公子走一遭了。”宣平侯拱手说道,不管如何都把礼单塞给了定远侯,另一份则交给了徐准,叫他带去给姚颜卿。   徐准也怕事情再有变化,当即便和定远侯同行,只是两人一南一北,出了宣平侯府便分作了两路。 第38章   徐准算是一个通透人,他一直不解,他那岳母既应下了和姚家的亲事,娶了人过门为何不好好待着,不管怎么说那三娘子也是福成姨妈的女儿,况且,姚家富可敌国,当年十里红妆送嫁是何等风光,便连他们都很是有些眼红许四郎娶了一个散财娘子进门,虽说姚家是商户,可真细究起来,那三娘子生父在世时也是今上的宠臣,更不用说生母还是长公主,这样的身份,配上大笔陪嫁,说起来真没有委屈了他那小舅子,换做京中任何一个驷马高门人家的幼子,怕是都愿意娶这么一个媳妇回来,不说供着,可也没得做出克扣嫁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   徐准如今也是算是硬着头皮来大理寺见姚颜卿,若不是为了他那不成的小舅子,他还真没脸登门,虽说名分上他与姚颜卿是表兄弟,可自打他进了京也不曾有过走动,如今求人了,倒是想起这个表弟来了,或作是他,怕也不会有什么好脸子。   姚颜卿刚从刑室出来透口气,就被衙役告知有人来找,说是安平长公主府上的二郎君,姚颜卿眼珠子一转,便知他的来意,他既敢与宣平侯府翻脸,自是把他的关系网都调查了个清楚,如今这徐准登门,不用想也知是为了许尚德的事。   徐准倒没有拿大,哪怕先礼后兵前面还有一个礼字呢!见了姚颜卿露面便起身相迎,笑眯眯的道:“可是打扰五郎了?”   徐准是有爵有职之人,又年长于姚颜卿,姚颜卿自是要拱手见礼,口中客气的称呼道:“下官见过徐大人。”   话音刚落,徐准便已一个健步把姚颜卿扶起,笑道:“五郎无需多礼,你我本是表兄弟,这样多礼岂反倒是显得生疏了。”   姚颜卿嘴角轻勾一下,请了徐准落座,又叫衙役送了一壶清茶来,亲自把盏给徐准斟了一杯茶。   徐准轻呷一口,笑道:“说起来,我早就想来见见五郎了,可早先怕耽误了你的功课,再误了你的前程,这才迟迟没有给你下帖子,如今你常在京中住着你我兄弟走动倒是便宜许多了。”说完,他窥了一眼姚颜卿的脸色,见面带笑意,才继续道:“五郎也该常出来走动才是,细说起来,咱们这辈子表兄弟不知几多,你如今在京中为官合该结些善缘。”   “徐大人说的是,不过我这人有些书生意气,只怕言语不慎反倒是得罪了人。”姚颜卿轻笑一声道。   徐准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我看五郎通透的紧,为人处事可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亲戚要强上许多。”徐准见姚颜卿放下盖碗,便把盏为他续了杯,口中发出一声轻叹:“想来我的来意也是瞒不住五郎的,我那不成器的小舅子如今落在五郎手里,岳父不免担心,便使了我来问上一问,免得这心终日悬着,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经不住这样的吓,我这做晚辈的也只得厚颜来求一求五郎了。”   姚颜卿轻笑道:“徐大人的意思是?”   “还请五郎给个方便,也结一份善缘,不敢奢求其它,只让我与尚德见上一面,知他安好我也可回去与岳父交代了。”徐准轻声说道,客气的揖了一礼。   姚颜卿侧身避过,随后说道:“不是我不给徐大人这个方便,只是许尚德已当庭画押签字,认下了肃州贪墨案中有他的手笔,更指证是受吴茂臣指使,这样重要的人证让大人见了,若出了什么事我可是担待不起。”   徐准一怔,没有想到姚颜卿竟这样快的撬开了许尚德的嘴,他那小舅子有几斤几两重他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虽不是一个硬骨头,可叫他指证吴茂臣却不是一件易事,徐准忍不住看向姚颜卿,心下暗忖姚颜卿是否是拿话来诳他。   “不知五郎可方便告知一声,我那不成器的小舅子如今可好?”徐准轻声问道,他端详了姚颜卿的神色许久,却还是叫不准他话中的真伪。   姚颜卿端着盖碗,轻轻吹着上面的茶沫,闻言反问道:“徐大人口中的好所指为何?”   徐准别的不担心,就怕姚颜卿对许尚德上了刑,迟疑了一下,他终是咬牙说道:“我那小舅子自幼养尊处优,不瞒五郎说,别的我倒是不怕,就怕牢狱中有不开眼的人对他动了刑,他那样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了这份罪,还望五郎给句实话,他若真受了刑,且通融一下,叫我请了太医来给他瞧瞧。”说罢,从袖中掏出礼单:“还请五郎行个方便。”   姚颜卿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那礼单,反手推了回去,口中溢出一声轻笑,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按说徐大人开了口,这个情面我自当是给的,只是这大理寺却不是我一人说的算的,实在是让我有心也无力。”   姚颜卿再三反驳他的话,徐准脸色不觉一沉,深深的望了姚颜卿一眼,说道:“五郎,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个道理我不说你应该也是明白的,何苦连这点情面都不肯给?开罪了宣平侯府便是有福成姑妈在,在朝堂你也是举步艰难。”   这话险些让姚颜卿嗤笑出声,若说先皇在位时,他尚且敬宣平侯府三分,如今,四王八公十二侯,死的死,闲赋的闲赋,真正有实权的一只手都数得出来,圣人之心已不言而喻,他又有何惧。   “徐大人有句话却是错了,我姚颜卿凭的是自己本事在朝堂之上立足。”姚颜卿脸色一冷,沉声说道,目光如出了鞘的宝剑,亮出森然的寒光。   徐准眯了下眼睛,唇边浮现一丝冷笑:“五郎好本事,让人敬佩,只是我且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宣平侯府也不是好惹的,真惹急了他们,你头上这顶乌纱帽怕是要戴不稳了。”   姚颜卿轻轻一拂袖摆,眼底露出了轻蔑之色:“这就不劳烦徐大人费心了。”说完,他展颜一笑:“我却是忘记说了,许尚德的诉状书已呈到圣人面前,若徐大人脚快些说不定还来得及拦下。”   徐准当即一怒,冷声道:“我今日算是受教了,姚大人果然手段不俗,令人拜服,我待宣平侯府受了这一教训,只是山有山路,水有水路,姚大人脚下这青云之路只怕是得绕山水而行了。”   姚颜卿淡淡一笑:“山水多脉,我走哪一条路就不劳徐大人操心了。”说罢,姚颜卿端茶送客。   徐准一甩衣袖,当即起身离开,这姚颜卿当真是油盐不进,如今只能指望三皇子那条路行得通了。   徐准的期望却是落空了,三皇子瞧见杨士英来不免有些惊讶,笑着把他迎了进来,口中笑道:“四郎可是稀客,正好晚上咱们一道去斋月楼吃酒,正巧五郎也在,你上次不还说想宴请五郎吗?正好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杨士英心里微惊,不想这才几日那姚颜卿竟如此有本事,哄得他表哥一口一个五郎唤的如此熟稔,可见手段却是不俗。   “这可是求之不得,就是怕四哥公务繁忙未必会有空赴宴。”杨士英面上未露声色,只笑眯眯的说道。   三皇子闻言笑道:“在忙也得吃饭不是,这两日还真是叫五郎受累了,便是你没来,我亦想着要好好请他吃一顿。”   杨士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笑赞道:“四哥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听表哥这意思,四哥可是帮了表哥大忙?”   三皇子大笑一声,赞道;“何止是大忙,五郎的本事便是我都要甘拜下风,见他行事若不是知他初入官场,只当他是在朝堂上历练过的,端得老练无比。”   杨士英眼珠子一转,手里捏了一个果脯送进口中,似有几分好奇的开口道:“四哥到底帮了表哥什么忙,竟叫表哥如此赞誉?”   三皇子眼下倒不好与他说肃州案的进展,怕他不甚露了口风,反倒是坏了事,便笑道:“等案子结了你便知晓了。”   “表哥当我是小孩不成?竟拿话来搪塞我。”杨士英嘟了下嘴,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三皇子失笑摇头,瞧着他的样子可不是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到底是被姑母宠坏了,可见长于妇人之手实在是不妥,三皇子不免想起了姚颜卿,他与杨士英相差不过一岁,可观两人行事,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莫孩子气了,我听说你这几日倒是常与高俨几个一处吃酒,实在有些不像样子,你虽会试落第,可正因如此才该好生在家中温书,为下科提早做好准备,日后也如五郎一般光耀门楣。”三皇子温声说道,随手斟了一盏茶轻呷一口。   杨士英脸色微微一变,轻咬着下唇,低声道:“我知我比不上四哥,如今表哥有了四哥这样的好弟弟,怕是瞧不上我了。”说罢,也顾不得父亲的嘱咐,一甩袖提步便走。   若换做往日,三皇子必要伏低做小去哄他开心,可这一次,三皇子却溢出一声轻叹,抬起的脚缩了回来,都是同母兄弟,看五郎行事已有章法,如今都能为父皇分忧,可四郎却亦如往日,始终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当真是再惯不得了。 第39章   根据张畅的交代,从京城分三次运出的粮款总和不足账本上所记载的六成,可想而之五年下来户部侍郎吴茂臣从中贪墨了近四十万两的雪花银,便是拿出一半分赃,也尚余二十万两,一个京官,如吴茂臣这样正四品的官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五百两纹银,二十万两对他来说,那得几辈子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这份家底,这样一笔巨款,也难怪吴茂臣会有所动心。   吴茂臣贪墨肃州粮款的事已是铁板钉钉,往深里追究,他为户部侍郎这几年经手的银子不知几何,说不得让他贪墨去了多少,只是这事不能深究,保不准又牵连出一大批的官员来,姚颜卿深知这个道理,只准备尽早从吴茂臣身上着手,顺藤摸瓜,查处牵扯此案的地方官员,以免事情闹大。   肃州粮款贪墨案可以说近年来的大案,震惊朝野,晋文帝不知是何心里,看过张畅和许尚德的诉状书后,命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从旁同理此案。   三皇子面上未显,转身出了紫宸殿却是沉下了脸,一回大理寺便叫人请了姚颜卿来,把三堂会审吴茂臣这事与他说了。   姚颜卿轻挑了下长眉,不明白三皇子是什么意思,这事与他可说不着,他芝麻大的小官如今捞了两个功劳已是尽够,他喝了肉汤,也得给别人留块骨头啃啃才是。   三皇子见姚颜卿并未露出气愤之色,对于他如此沉得住气不免高看一眼,可这口气他却是咽不下,倒不是担心到手的功劳飞了,他是皇子,谁敢从他嘴里夺食,只是这案子叫刑部、御史台、大理寺搀和进来,保不准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晋文帝下了旨,次日便在大理寺开审此案,大理寺卿徐学程、御史台大夫李国维,刑部尚书刘思远三人齐聚大理寺,高堂之上三皇子坐在首位,三位大人分坐下首两侧,姚颜卿这芝麻大的小官因从旁协理三皇子,也有幸和三位三品大员平起平坐,坐在了大理寺卿徐大人身边。   徐大人趁着这功夫倒是和姚颜卿闲聊了几句,彼此都有释放善意的意思,一番交谈下来倒是相谈甚欢。   李大人和刘大人相视一眼,对比交换了一个眼神,刑部尚书刘思远倒是挺欣赏姚颜卿,觉得这小子年纪不大,却是一个干事实的,倒有心和今上要人,把他调来刑部。   吴茂臣被提来的时候,身上的白绸衫子已不复那日整洁,脸上隐有憔悴之色,眼珠子里布满了红血丝,李大人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说起来两人为同乡,又是同科,当年也是意气相投,谁知今日一个高堂审案,一个沦为阶下囚,李大人不免在心下惋惜一叹。   吴茂臣知自己这一次已无从狡辩,想着被圈在府里的一家老小的性命,任三皇子如何说,他都一语不发。   姚颜卿倒是明白吴茂臣的心思,怕是有人应承了他,只要他咬死不开口,必会妥当安排他那一家老小,换做是他,被人掐住了命脉也是断然不肯开口的。   徐大人皱了下眉头,清咳一声,沉声开口道:“你也是经年的老臣了,人证物证俱在,莫不是以为不开口便万事无忧了?”   见吴茂臣并未有所反应,李大人轻叹一声:“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想当年你也是两袖清风,满心的忠君爱国,如今落得这样下场还不值得你反思吗?三万百姓皆因你的贪念而亡,你可对得起圣人,对得起天下的黎民百姓。”   吴茂臣脸色骤变,也不知是不是徐大人说道了他的痛楚,他冷笑一声,说道:“李大人说的头头是道,可敢扪心自问手上不曾沾过半分不该沾的银子?”他见李大人脸色微变,胀红了一张脸,神情轻蔑道:“何苦在我面前说这些忠君爱国的话,但凡入朝为官者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你又有何脸面在我面前说教。”   李大人被他的话咽了一些,脸色更是变得难看至极,隐隐还有一些难堪,他自不敢说自身清明廉洁,可这种损阴德的事他却是如何也做不出来的,那可是活生生三万条人命,他就不怕晚上被冤魂索命不成?   “你放肆。”三皇子厉喝一声,目光发冷。   吴茂臣却无惧色,任由三皇子的目光似利剑一般直射在自己身上,甚至从容的抬头笑了一声:“殿下可是觉得罪臣的话不实?”   三皇子眼眸眯起,冷冷的看着吴茂臣,没料到他自己已身陷牢笼却还这般嘴硬,心中不由大怒,面上却是带出笑意,道:“你说的不错,这贪官历朝历代都斩杀不尽,可查出来的贪官有一个算一个,其家产全部没收,子孙除名免官发配流放,女眷全部发卖为奴,你吴家亦逃不出这个结果,我倒是瞧瞧谁人敢保。”这话,三皇子不止是说给吴茂臣一人而听,更是说给同理此案的三位大人,只要他为主审,就断然不允许有人出面保下吴家人。   姚颜卿闲适的坐在宽倚中,目光淡淡的从吴茂臣身上扫过,眼底浮现一丝冷笑,他自问也不是什么好人,日后也不会成为一名刚正不阿的清官,可也做不来这样的事,三万条人命,吴家满门抵命都不够还的,这银子都是沾着血的,亏得他吴茂臣花的心安理得。   姚颜卿的眼眸似夜下冰雪,寒光更甚,几乎犹如一柄淬了毒的利剑,毫不掩饰其锋芒,直接扎在了吴茂臣的身后,吴茂臣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回首望去,见是姚颜卿便露出一个冷笑。   姚颜卿薄唇轻挑,同样露出一个冷笑来,起身拱手道:“殿下,臣有话要说。”   三皇子点头应允,姚颜卿朝左右一拱手,之后沉声道:“臣私以为既吴茂臣不肯开口,不如提审其长子吴世凤。”   吴茂臣目光转瞬一变,恶狠狠的盯着姚颜卿,眼神就好似要将他彻底撕碎一般。   三皇子目光落在吴茂臣的身上,唇边荡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当即应允:“姚大人既能撬开张畅和许尚德的嘴,区区一个吴世凤更是不在话下,三位大人若无意见,便由姚大人对吴世凤进行审问了?”   徐大人三人自然没有意见,说实话,让他们来审吴世凤他们也未必下得了狠手,毕竟他们与吴茂臣同朝为官多年,对那吴世凤也曾口称贤侄,若由他们下令动了大刑,不免让人觉得有落井下石之嫌。   吴茂臣有两子,幼子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唯有长子吴世凤颇有他当年的风采,他素来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若不是他观今科考生多为良才,怕长子下场不能蟾宫折桂,叫他三年后下场一试,说不得便与姚颜卿同殿为臣了。   吴茂臣见三皇子命姚颜卿提审长子,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若换做李大人几个,他尚有把握他们不会对长子动大刑,而这个姚颜卿,他却是没有一丝把握。   阴恻恻的盯着姚颜卿,吴茂臣恨不得撕下食其肉、啖其血。   这样的目光姚颜卿倒是熟悉至极,上辈子在刑部时每一个犯官都曾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他,他已是习以为常,那双美玉无暇的手轻轻拂过袖摆,姚颜卿嘴角翘了翘,拱手行告退之礼,准备命人把吴世凤提到刑室拷问。   姚颜卿不过刚走了五步路,尚未出大堂门槛,吴茂臣已伏身在地,连连叩首道:“犬子不知肃州贪墨一事,请殿下明察。”   “知与不知也要等审过方知。”三皇子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叫他吴家见点血,他是不知自己的处境。   “犬子真的对此一无所知,都是罪臣之过,是罪臣被猪油膏子蒙了心,才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导致肃州三万百姓命丧黄泉,一切都是臣之过错,与犬子并无相干,臣愿以命相抵,恳请殿下放犬子一马。”吴茂臣凄声喊道,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竟一头撞在了堂案上,顿时鲜血直流。   三皇子一惊,立即起身去扶起吴茂臣,并唤人传御医,吴茂臣乃是肃州案的关键人物,断然不能让他出事。   “殿下。”吴茂臣硬撑着一口气,牙齿紧咬,断断续续的说道:“犬子,并不知情,还请殿下留他……”话说说完,吴茂臣便已断了气息。   姚颜卿目光不经意的与大理寺卿徐大人的目光对上,竟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徐大人心下一惊,忍不住定睛看向姚颜卿,疑心自己是花了眼。   姚颜卿眼眸微垂,遮住眼底复杂的神色,迈步到吴茂臣的尸首旁,轻声道:“殿下,既吴茂臣已认罪,如今只需查清涉案的地方官便可结案了,您看是否先与圣人回禀一下?”   三皇子左手撑在右腿上起了身,黝黑的眸子中寒意乍现,目光从姚颜卿的身上扫到徐大人几分的身上,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目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冷意,好半响,他露出了一个冷笑,甩袖而去。    第40章   晋文帝对于吴茂臣的死并未震怒,只命三皇子着手查参与进肃州贪墨案的地方官员,尽早结案,也好给肃州百姓一个交代。   三皇子恨得牙痒痒的,吴茂臣好死不死偏在他审案的时候一头撞死,这事透着蹊跷,自打他知道有人探视过吴茂臣后,他便让人把那间牢房盯得跟个封死的笼子一般,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自是不会有人与他递信,若说早先那次递的信儿,吴茂臣也不会苟活这么多天了,早在牢里就一头撞死了。   三皇子琢磨这事,从大理寺卿徐学程的身上琢磨到御史台大夫李国维的身上,又琢磨到刑部尚书刘思远的身上,这三人只在当日接触过吴茂臣,话都没有多说几句,只一味装聋作哑,自是不会是促成吴茂臣一头撞死的因果,三皇子细细回想当日之事,便疑心上了姚颜卿,当日是他提出提审吴茂臣长子吴世凤后,吴茂臣才一头撞死在公堂上,叫他一番心血付之一炬。   三皇子恨不得立即让人叫了姚颜卿来问话,可如今姚颜卿已迈上青云路的首个台阶,虽还是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可却在御前伺候笔墨,挂了一个御前行走的虚职,这几日常伴在晋文帝身边帮着念个奏折,写个圣意,可谓是外人眼中的红人。   谁也琢磨不透晋文帝怎么就对姚颜卿这毛头小子青睐有加了,若说是文章写的好,翰林院中哪个不是写的一手锦绣文章,若说能力好,他是从旁同理了肃州案,案子也办的漂亮,可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也不缺这样的能人,说是裙带关系吧!明白人一眼就能看透,活在圣人眼皮子底下的外甥尚且没有这份荣宠,他姚颜卿怎么就能叫圣人顾念起了亲情?有人琢磨了几日,觉得姚颜卿是占了皮相上的优势,就是他们,侍弄笔墨的小厮也要寻一个清秀的,更何况是圣人了,以往在翰林院中任职的官员,不是年纪偏大,就是长得不够出挑,有那年纪小的,长得也俊秀的,性子又过于迂腐,如姚颜卿这样年少风华,又生的一副霞明玉映之姿的少年郎君本就少有,更不用说人家又是个机敏性子,极有眼力。   晋文帝倒把姚颜卿当作子侄一般照看,让他在肃州案中捞了功劳后便提携到自己身边看顾着,让他多增几分资本,将来他重用之也可服众。   晋文帝甚少待人如此真心,一个帝王把满腔的歉意用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待人之好只用三分便足矣让人受用终身,更不用说晋文帝待姚颜卿之好犹胜三分。   晋文帝这一日刚看完地方呈上的折子,便露了笑意,眼睛瞥向了姚颜卿,笑道:“江南商贾倒是有眼力,知肃州百姓受了苦难,捐了粮米到肃州去。”   姚颜卿微微一笑:“都是圣人恩德,若不然那些人怎会如此识趣。”   晋文帝似笑非笑的拿眼睨着姚颜卿,说道:“你姚家可是打头捐了十万两的雪花银。”   这事姚颜卿自是知晓的,他被晋文帝命令同理此案的时候,便给广陵递了信儿,叫他大伯捐赠银两到肃州去,由官府购买粮米发放于百姓。   晋文帝倒没有深究姚家为何起头的意思,笑过之后便道:“朕怎么听说你姐姐和许家那小子和离了?这次肃州案牵扯进了许家老二,你可别是公报私仇吧!”   因晋文帝并未露出怒意,是以姚颜卿并未惶恐,只正色回道:“臣之心日月可昭,万不敢滥用私权。”   晋文帝笑着压了压手,叫他坐在了自己脚边的小几上,说道:“你的为人朕自是相信的,只是你这性子也太过锋芒毕露了,昨个你安平姨妈可来朕这告了你一状,怎么说你顶撞了她家老二?”   姚颜卿拱手道:“此事怕是有误会,当日顺德县公是来找过臣,想进牢房一探许尚德,只是臣未曾受旨,不敢私自做主,便驳了顺德县公的意,想必话语间有所用词不当,这才叫安平长公主有所误会。”安平长公主既来晋文帝面前告他一状,他自要如数奉还。   晋文帝当即便笑了起来,指着姚颜卿道:“牙尖嘴利,一会去你姨妈那陪个不是。”   姚颜卿轻应一声,明白晋文帝并未因这件事而怪罪自己。   晋文帝当然不会怪罪姚颜卿,他甚至觉得此事做的甚和他的心意,看来他真是善待安平皇姐太过,才叫她自视甚高了,竟想插手肃州贪墨案的事,可见人越老越是糊涂了。   “叫你去安平长公主赔罪可委屈?”晋文帝挑眉问道。   姚颜卿一笑:“只要圣人知臣之忠心,臣便不觉得委屈。”   晋文帝大笑一声:“可见还是觉得委屈了,你这性子我原还没觉得像你父亲,如今看来这执扭的劲倒有几分像他。”说罢,晋文帝摇了摇头,叫了梁佶来,命他备上几样物件,一会给姚颜卿拿去作为赔礼之用。   “朕可是给你省了一笔银子。”晋文帝笑着说道。   姚颜卿起身谢恩,圣人何止是给他省下一笔银子,拿着御赐之物作为赔礼之用,这是活活扇了安平大长公主一个耳光,又响又亮。   晋文帝也不用姚颜卿时时跟在身边,过了晌午便叫他回了翰林院,姚颜卿出宫时身边带了一个小太监和顺帮他拎着东西,两人一道去了安平大长公主府。   姚颜卿笑眯眯的登门,在厅堂等了小半个时候,和顺脸色已见不好,他也是御前服侍的人,何曾被人如此冷对过,在一瞧小姚大人,那好看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哪里有一分不耐之色,心里不由道,就冲这份涵养,也难怪这么多读书人就这位小姚大人入了圣人的眼。   姚颜卿还真不是有涵养,他这是等着抽安平大长公主一个大嘴巴呢!她越是冷对这耳光抽的便越响亮。   安平大长公主有意慢待姚颜卿,连一盏茶都没让下人来上,人更是迟迟才露面,一双眼冷冷的望着姚颜卿,她不为宣平侯府的事着恼,她是恼恨姚颜卿不识抬举,竟连徐准的面都驳了,这打的不是她儿子的脸,而是她的脸。   姚颜卿笑眯眯的上前见了礼,却觉得这安平大长公主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说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参合朝堂的事做什么,你能有如今的尊荣凭的不过是圣人的看顾,一旦这盛宠失了,便是公主也不过只有一个虚名罢了。   “圣人知臣冲撞您府上的二郎君,特意赐下礼物命臣来赔罪。”姚颜卿拱手说道,一揖到底,却不等安平大长公主发话,便自径起了身。   安平大长公主闻言脸色却是一变,一双闪过精光的眸子顿时沉了下来,唇边荡起一丝冷笑,软刀子一样的话便由口中溢出:“姚大人果然是知礼之人,只是这礼却也太重了些,我却是受不起,还劳烦姚大人带回去的好。”   姚颜卿微微一笑:“臣知御赐之物您府上不知几何,只是这一份却是圣人特赐与臣赔礼之物,既是御赐便是圣命,恕臣无法从命把礼物带回。”   姚颜卿是读书人,若说讲歪理,一般二般人还真不是读书人的对手,若不然怎么会有人说书生杀人不见血之说。   安平大长公主的话被姚颜卿堵了回去,她心下顿时大怒,她这一辈子顺风顺水惯了,作为先皇第一个女儿,她的身份自是不同,自下生就比别的公主尊贵些,等晋文帝登基,她为长姐,素来极得晋文帝看重,姐妹之间唯有她的两个儿子早早受封,是以助涨了她的气焰,只觉得她是姐妹中第一人,处处都要压人一头,因她身份又贵重,寻常人哪里敢顶撞于她,越发捧的她气焰嚣张。   “好一张利嘴,姚大人便是用这张巧嘴哄的圣人开怀,连你公报私仇一事都不与追究了。”安平大长公主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倒是大义凛然,似在为宣平侯府抱不平一般。   姚颜卿淡淡一笑:“您的话却让臣不解了,许尚德是罪有应得,用他一命祭肃州三万百姓之命殿下莫不是觉得有屈?既如此,殿下不妨让端宁侯上折子为许尚德喊冤,是非公道到时自有圣人决断。”   安平大长公主气焰再嚣张也不敢拿长子的前程来开玩笑,更不敢说出肃州三万百姓的亡魂不抵许尚德一命的话来,当下便叫姚颜卿堵的说不话来,只一味冷笑,目光森然的望着姚颜卿。   安平大长公主气势极盛,若是姚颜卿不曾多活一世,只怕也要在这逼人的气势下弯下腰脊,然而他两世为人,莫说安平大长公主这等不知轻重的妇孺,便是逆王临淮王当年都在他的手下软了骨头,他又怎会为安平大长公主之怒而心生惧意。    第41章   翰林院里每三年迎来三位俊杰之才,能被圣人钦点为三鼎甲的莫不是有学之士,不论是否有实干之才,至少都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可同在翰林院中任职,有人修了一辈子的书,有人调外做了地方官,亦有人登阁拜相,若说做学问,登阁拜相的老大人未必能及得上修了一辈子书的老学究,然而气运二字妙不可言,就如沈先生与徐太傅,两人当年皆为三鼎甲,沈先生更是三元及第,且有实干之才,却因始终不得圣心,以至于他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回乡,而徐太傅却是平步青云,成为朝中股肱之臣。   观徐太傅的一生其实颇为让人艳羡,从翰林院到内阁,只用了整二十年的时间,可以说壮年得志,可既徐太傅之后,又有一让人眼红的人出现了,比起徐太傅的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做派,姚颜卿可以用扶摇直上四字来形容,短短一段时间,他一个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就成了圣人面前的宠臣,任谁都得说这小子的运气委实太好了。   叶向域对此就颇为眼红,他自认为比起姚颜卿更有经世之才,只可惜不比他有一个出身尊贵的好母亲,这才难以在圣人面前施展才华,以至于只能在翰林院中做这些打杂的事,埋没了一身才华。   徐太傅听了些酸言酸语后,对姚颜卿说了一句话:“唯有庸才才不遭人妒。”   姚颜卿含笑应下,自是把这些酸言酸语当作耳旁风,每日依诏入宫伴驾,坐实宠臣之名。   这一日,姚颜卿下午从紫宸殿出来,手上拎着一下子御赐的点心,刚一出宫门便叫人拦了下来,姚颜卿定睛一瞧,那一脸憔悴之色的不是三皇子燕灏又是何人。   三皇子面容微冷,上前钳住姚颜卿的手,直接拉着人便上了等在宫门不远处的马车,姚颜卿眉头微蹙,却也知在宫门外拉拉扯扯很是难看,便没有挣扎随了他上马车,刚一探身入车厢内,他便甩开了三皇子的手,冷声道:“殿下这是作何?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三皇子嘴角淡淡的笑:“只怕我不来这候着,实难见你姚大人一面。”说罢,吩咐车夫直接去临江胡同姚家,之后闭口不言。   马车行进临江胡同,刚停在姚家大院外,三皇子便挑了车帘子先了来,姚颜卿左手挑着帘子,微探出身来,冷眼看着他。   三皇子长眉一挑:“怎么,还要我请你下来?”   姚颜卿口中溢出一声轻哼,一甩帘子直接从车里下了来,比了一个请的姿势,直接引着三皇子进了昆玉轩堂屋,叫小厮上了茶后便打发了他们出去。   三皇子轻呷着茶,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姚颜卿身上,他琢磨了几日也没有想明白姚颜卿为何会置吴茂臣于死地,若说他和温玉衡有来往也罢,偏偏自他进了京,便连温家的门都未曾登过,这事实在透着蹊跷,他若不个清楚,实难安眠。   “五郎可否与我说句话实话,你与吴茂臣可是有什么旧怨不成?还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三皇子把盖碗轻撂在小几上,淡声问道。   姚颜卿垂眸道:“殿下的话可叫我听不懂了,我长在广陵,与吴茂臣之前素未蒙面过,怎会有什么旧怨,更不用说什么深仇大恨了。”   “可他却因你一席话而自尽身亡,叫我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三皇子深深望了姚颜卿一眼,唇角勾了勾:“五郎,明人不说暗话,你我本是表兄弟,情分自与旁人不同,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大可与我直言。”   姚颜卿呷了口香茶,淡笑道:“殿下既这般说,我便直言而道,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殿下且瞧着我年幼包涵一二,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   三皇子笑应一声,心下却道,你年纪虽小,可心思却不小,我便听听你焉何要置吴茂臣于死地。   姚颜卿嘴角轻翘了一下,淡声道:“殿下位高权重,自不在乎得罪权贵,我虽贱命一条,却也不想壮志未酬便命丧黄泉。”   三皇子眸光一寒,沉声道:“谁敢让你命丧黄泉。”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看着三皇子,反问道:“殿下认为会是谁?我姚颜卿不过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岂敢得罪承恩侯府。”   三皇子眸光闪了闪,身子朝后一仰,看向姚颜卿的目光晦暗莫测,他到底是小看了姚颜卿,不想他竟如此通透,竟连他的打算都一清二楚,既如此,他怎敢作出这样的事来。   三皇子心中涌上一股几乎压制不住的怒火,看向姚颜卿的目光渐渐变得锋利起来,冷声道:“五郎是觉得我护你不住?”他既有心动温玉衡,自是做好了万全之策,虽未必能叫他一朝倾颓,却也可伤筋动骨,借此卸掉老四一臂。   姚颜卿听了这话几乎要大笑出声,他微垂眼眸,卷翘的长睫遮住他眸底的讥讽之色,半响后,他情绪平复,淡淡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以为殿下应知这个道理。”   从三皇子这个角度望过去,姚颜卿眉宇间的神色显得有些讥诮,更有一种别样的高傲,这也让他再一次有了清晰的认知,哪怕是同母所出,姚颜卿与杨士英本质上大为不同,姚颜卿是一朵人间富贵花,凝聚了世间繁华,矜贵而高傲,杨士英却为一株菟丝花,唯有依附仰仗强者,才能一世无忧。   三皇子撑着下巴看着姚颜卿,神色渐渐慵懒起来,姚颜卿扭过头来,正好与那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他却是不闪不避,嘴角轻轻勾起,缓声道:“殿下何必急于一时之争,为此失了圣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三皇子细长的眼微眯了起来,忍不住向姚颜卿的方向俯了俯身,哼笑道:“五郎越发叫我看不懂了,这话可是出自你的本心?”   姚颜卿削薄的唇微勾了一下,下颚轻轻一扬,这使得他本就显得高傲的神情越发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态。   “殿下若觉得不是出自我的本心,自可把这话当作耳旁风。”姚颜卿摩娑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似笑非笑的瞥了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心下一动,想起了近来晋文帝待姚颜卿非同寻常的态度来,起身坐到了姚颜卿的手旁,笑道:“自是不敢疑心五郎,五郎有经世之才,只在父皇身边念个折子岂不是埋没了人才。”   姚颜卿挑眉看向三皇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来:“若能得殿下举荐,臣自是感激不尽。”   三皇子笑道:“五郎可想来户部任职?你我表兄弟携手共进亦不失为一桩美谈。”   姚颜卿轻笑一声,纤长的手指端起盖碗轻轻呷了一口,轻声道:“殿下若能举荐臣到刑部任职,臣必奉上厚礼以示恩谢。”   三皇子有亲近姚颜卿之心,更有试探之意,以他之才若肯为自己所用,必要培养他为左右臂膀委以重用,只可惜这姚颜卿有些滑不溜手,既有释放善意之心,却不肯依附于他。   “厚礼?厚礼怎比五郎情谊,若五郎肯为我所用,莫说刑部,便是御史台我亦愿为五郎举荐。”三皇子倒觉得御史台比刑部更适合姚颜卿,若他肯为自己所用,来日他在御史台,便是他手中一柄利剑。   姚颜卿把手上的盖碗轻轻一撂,低笑道:“殿下就不想知道我备下的厚礼为何?”狡兔尚有三窟,虽圣人如今对他颇为恩宠有加,他却也不能得罪了下一任帝王,这个分寸不止要拿捏得当,更要不时送他一份大礼,才能叫他记住自己的好。   姚颜卿转着上手的玉扳指,宽大的袖摆随着他手指翻来覆去的转动轻轻荡着,很有几分悠然自得的从容风范。   三皇子注意到姚颜卿这个动作,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双手上,那双手当真称得上肌理细腻,骨肉匀停,宛如上等羊脂美玉雕琢而成,三皇子是一个断袖,断的十分彻底,与女娘通房需用药辅之,他眼光又极其挑剔,能入得他的眼的人少之又少,杨士英可以算作一个,却因是他自小照看到大的,虽有怜爱之心却无欲念,反倒是姚颜卿,此刻一举一动都挑拨着他的心弦。   “五郎为我备下厚礼为何?”三皇子声音放柔了许多,语音里含了笑意。   姚颜卿嘴角轻轻翘起:“肃州案虽已了结,然国库近年来亏空的厉害,此乃圣人的心病,谁若能为圣人大揽钱财,使得国库丰腴,圣人焉能不另眼相待?”   三皇子瞬间神情一凛,这个问题他亦想过,可想要丰腴国库而不动百姓根基何其难也,他眸光一闪,旖旎心思顿消,拱手道:“五郎可是有良策?”   姚颜卿微微一笑,自是胸有成竹,只看三皇子肯不肯成全他的心思了。    第42章   早朝时,三皇子提出在夏都开放互市,与吐蕃通商,他这观点倒与早先徐太傅提出的观点颇为相似,只是徐太傅主张开放互市的地方为幽州,而三皇子提出的夏都比起幽州来显然是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   夏都位于西海东部,可以说是通往京城重地的必经之路,比起幽州而言,只开放互市一事,路线上来看确实更为省时省力,然而夏都乃是军事重地,贸然开放互市无异于引狼入室,是以三皇子一开口,便叫以内阁大学士温玉衡为首的一干人出言反对。   晋文帝嘴角翘了一下,不理会温玉衡等人的谏言,看着三皇子道:“吾儿既提出在夏都开放互市,想来必已有了万全之策。”   三皇子口中称“是”,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子呈了上前。   晋文帝接过三皇子呈上的折子翻开一阅,原来漫不经心的神态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最后拍案笑道:“好,我儿越发长进了。”说罢,叫梁佶把折子传递了下去,叫下面的官员一一阅过。   徐太傅看后一惊,忍不住看了三皇子一眼,只觉得这字里行间的内容极其熟悉,只是观点却更为成熟,然他人老成精,自不会在朝堂之上开口质疑三皇子这份折子原本出自谁人之手。   温玉衡眉头紧拧,哪怕这折子写到可谓是万无一失,可他却不甘心这般叫三皇子露了脸,犹豫一下,他站出来道:“圣人,臣认为夏都绝不可开放互市,一旦与蛮夷通商后患无穷。”   三皇子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温大人认为的后患为何?”   温玉衡只是为了反驳三皇子的话,是以三皇子这一问倒是难住了他,毕竟他是文臣,又不曾做过西海的地方官员,哪里知道夏都到底是何境况。   温玉衡脸色一沉,半响后冷声道:“臣以为开放互市后无疑会让吐蕃人变本加厉的骚扰夏都,对百姓而言乃是一件祸事。”   “温大人所言差异,臣倒觉得开放互市不失为一种安抚吐蕃人的手段,三殿下折子中写的分外明朗,一来可以用咱们的丝绸粮米来换取战马皮毛宝石,二来,也可以引进咱们仁教文化来教化蛮夷,让他们明白更多事理。”此言出自兵部尚书申光启之口。   温玉衡目光森然的望了申光启一眼,冷声道:“申大人莫不是存有私心吧!”   申光启亦是冷笑一声,一甩袖摆道:“我看你温大人才是存有私心。”在申光启看来,温玉衡完全是因为三皇子在肃州案中折了吴茂臣导致断他一臂,是以才会反对在夏都开放互市。   温玉衡被申光启的嘲讽口吻气的脸色涨红,咬牙看着申光启,冷笑道:“虽说三殿下是申大人的外甥,可朝堂之上却无亲疏之分,申大人莫不是忘了这个道理。”   申光启轻轻挑眉,同样回敬温玉衡道:“我看温大人才是忘了朝堂之上无亲疏之别的道理,你虽是四殿下的舅父,却也不该仗着国舅爷的身份便胡搅蛮缠,既不赞同在夏都开放互市,总该说出个道理难,若说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只一味反驳三殿下的话,可不正是说明了你存有心思。”申光启言官出身,嘴皮子溜得很,只差指着温玉衡的鼻子骂他是为了四皇子燕溥而不顾江山社稷了。   理藩院尚书杨溥颐拉了下温玉衡,示意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圣人都已出言赞三皇子越发有了长进,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三皇子添堵,反倒是惹圣人不悦。   温玉衡如何不知杨溥颐的意思,只是胸口一股怒火却难平,正要开口反驳申光启的话,晋文帝便已沉声开口道:“朕看此举可行,徐太傅怎么看此事?”   徐太傅自一阅折子后,便有七分把握是出自姚颜卿之手,他本就是主和派,此折子内一字一句无不合乎他的心意,他自是要助自己学生一臂之力,当即道:“臣认为申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晋文帝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来,他点了下头,环顾了下底下的群臣,沉吟了片刻后道:“既如此,这事便先拿出一个章程来,就由……”   晋文帝话音儿顿了一下,叫三皇子的心高高悬起,他可不愿为别人做了嫁衣。   手指在折子轻轻扣了一下,晋文帝想起了那篇出自姚颜卿之手的文章,与今日老三呈上的折子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心下一笑,开口道:“既是老三上的折子,便由老三和徐太傅一起拟出一个章程吧!”晋文帝知姚颜卿是徐太傅的爱徒,他若有心,必会借此机会提拔于他。   果不出晋文帝的意料,徐太傅领旨后,恭声道:“老臣还想和圣人借一人。”他道出了姚颜卿的名字,晋文帝当即应允。   吏部尚书王桐闻言撇了徐太傅一眼,心道这个老狐狸倒是时刻不忘提拔自己的学生,又见晋文帝欣然应允,心思一动,明白这是徐太傅揣摩对了圣人的心思。   姚颜卿跟在晋文帝身边这些日子,对于晋文帝的心思不敢说是了若指掌,却也略知一二,知道国库空虚乃是晋文帝眼下最头疼的事,哪怕抄了吴茂臣和涉及肃州贪墨案的十几位地方官员的家,对于国库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是以才会与三皇子建议在夏都开放互市,借由他的口一献良策,他知自己当时在徐太傅府上所写的文章是过了圣人眼的,自是相信呈上夏都开放互市这个折子后必会叫圣人想起他所写的关于幽州开放互市的文章来,到时,他便可借此机会再上一步。   下朝后,晋文帝召了姚颜卿到紫宸殿来,问道三皇子所呈折子可是出自他手,姚颜卿虽是借三皇子之口一献良策,却也是卖了一个好与他,自是不会当着晋文帝的面直接承认里面所写全部出自他的手笔,便笑道:“是臣早先写过一篇文章,后来与三殿下提及,只是当时想法不够成熟,经与三皇子一番交谈后,倒觉得夏都比起幽州更适合作为开放互市的地点。”   晋文帝笑了起来,指着姚颜卿道:“你小子倒是会卖好,可是借着这事叫老三为你说好话?朕说他怎么前些日子和朕谏言推举你到刑部任职。”   这样的事,姚颜卿自是不能承认,他露出惊愕之色,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圣人可是冤枉臣了,臣若是以此为交换,倒是想让三殿下举荐臣到外放到地方,如此也可历练一二。”   晋文帝微微俯身望着姚颜卿,问道:“当真不想到刑部任职?”   姚颜卿微微一笑,一揖到底:“臣不敢在圣人面前说假货,说是不想却是假的,只是臣知自己的能力,还需历练一二才能担当重任。”   “你这小子,一步步都是算计好了的,你那师座已为你铺平了历练的道路了。”晋文帝半眯着长眸,轻轻一哼。   姚颜卿拿眼虚窥着晋文帝的神色,见他面上虽有佯怒之意,眼底却无怒色,便拍了一记马屁:“这都是托了圣人的鸿福,若无圣人庇护小臣,臣哪里能有今日。”   “花言巧语,这嘴像抹了蜜似的。”晋文帝摇了摇头,笑骂道;“今儿少吃些点心,朕赐你一壶莲心茶,好好苦苦你这甜嘴。”   姚颜卿却是笑着跪下谢恩,又道:“圣人所赐便是苦的臣喝在心里也是甜的。”   姚颜卿自是想去刑部任职,可眼下却不是一个适当的时机,以他现在的身份到刑部也不过是苦熬资历罢了,倒不如借着夏都开放互市这个契机为自己镀一层金,到时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他之所以让三皇子在圣人面前举荐他到刑部,为的不过是在圣人面前留下一个印象,等到适合的机会,圣人若想赏赐于他,便有可能响起这一遭来。   “起来吧!和朕仔细说说夏都的事,开放互市朕明白其中之意,你这传扬仁教文化又是怎么想的?”晋文帝沉声问道,又叫小太监搬了一个小几来给姚颜卿坐。   能被晋文帝赐座的素来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或者是朝中重臣,如姚颜卿这般年纪便能在紫宸殿有一席之位的少之又少,这便象征着一份无上荣宠,至少在紫宸殿服侍的内侍眼中姚颜卿已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姚颜卿只略沾了沾小几,恭声回道:“仁教使人向善,戒杀生,而吐蕃人残忍嗜杀,臣认为借由夏都开放互市的机会向吐番人弘扬仁法可令他们懂得仁慈二字,若弘扬得当可到达攻心的效果,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   在姚颜卿看来,在吐番弘扬仁法乃是一把利剑,仁慈二字乃是攻心之上上策,一个残忍嗜杀的民族若被教化便可轻易驯服,以锦衣玉食令他们腐化,以信仰迷惑他们的心智,不出十年,吐番必会成为拔了獠牙只会打呼的老虎,到时自可不战而胜,令吐番臣服。    第43章   传扬仁教文化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姚颜卿主张在夏都建立仁庙,等互市开放后可使僧者到吐番传诵仁教经说,此主张晋文帝倒是赞同,然而在夏都建庙是为了传诵仁教经说到吐番,自是不能建一座简陋的小庙,需与皇家仁庙规格相当,方能彰显晋唐威仪,只是碧瓦朱栏、梁柱涂金哪一样不需要银子,眼下朝廷实难拿得出这笔钱来。   “圣人,臣觉得不妨先放出要互市开放的口风,江南盐商们必会心动,到时何愁没有银子建立仁庙。”姚颜卿笑吟吟的说道,像一只小狐狸。   晋文帝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是想在江南筹款?”   “捐银建寺本就是一件积德之事,臣想江南商人必愿意结下这份福源。”姚颜卿轻声说道,眼珠子转了一下,长揖到底,掷地有声的道:“臣自荐,愿去江南为朝廷筹款。”这才是姚颜卿打的最终主意,一旦互市开放,必为会朝廷大揽银钱,是以任职夏都地方官的必会是晋文帝心腹之人,姚颜卿从为三皇子献计开始,他便知以他现在的年龄实不可能到夏都去赴任,可从筹备互市开放到建立仁庙,少不得需要一年的时间,这两样处处都需要以银子支持,朝廷是没有钱的,可有一句话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开放互市后对于商人而言是最为有利的一件事,既让他们得利,他们便也该拿出诚意来回报朝廷才是。   “你小子呀!”晋文帝指着姚颜卿笑了摇,看向他的目光与一个长辈看晚辈无异,难得是慈爱,晋文帝承认,哪怕没有姚修远这层关系,他也是喜欢姚颜卿这个晚辈的,便以君臣来论,而已没有哪一个帝王会讨厌姚颜卿这样的机敏之人。   姚颜卿嘿嘿一笑,拱手道:“其实臣也有私心,臣自高中后还不曾回想祭祖,若圣人允臣下江南,臣也想假公济私一回,回家拜祭列祖列宗,也给父亲上炷香。”   “你不说朕也想着让你抽空回广陵一趟,到你父亲那上炷香,也好叫他知道你如今也出息了。”晋文帝淡淡一笑,允了姚颜卿的请求,他亦不是圣者,也有自己的私心,这天下都是他的,他便是偏心一二又能如何,况且,姚颜卿是有实干之才的,这样的孩子也值得他的心一偏。   姚颜卿得了这巧宗,没多久便人尽皆知,朝臣都想着在夏都开放互市会为朝廷大揽银钱,却忘记了这也是需要银子支撑的,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更何况是开互市、兴边贸、建仁庙这样的大事,三皇子这头得了信,又笑骂了一句小狐狸,转身却是登了姚家的门,琢磨着怎么能在江南行上捞上一笔,圣人都缺钱,更何况是圣人的儿子了。   三皇子登门却扑了个空,叫小厮一打听,才知姚颜卿被福成长公主叫到定远侯府去了,他一转身上了马,便直奔定远侯府,定远侯府的下人瞧见三皇子只当是他来寻四郎君的,问安后便急冲冲的叫人去外面喊了杨士英归家。   姚颜卿对福成长公主这个生母实在有些厌烦,他就不明白了,他前十八年没有这个母亲照料不也活的好好的,怎得都长大了成人了反倒需要她的看顾了?只是孝道二字实在压人,姚颜卿再是厌烦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只淡淡的应着福成长公主的话。   自因三娘子和离一事不欢而散后,福成长公主便有些日子没叫人到姚家去喊姚颜卿过来,后来听小儿子说他因肃州案的事得罪了宣平侯府和安平长公主,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便使了人去姚家请他过府,只可惜人去了三次都赶上姚颜卿进宫伴驾,等了好半天也没见人回来,今儿还是她叫了人一直在姚家等着,才堵着了人。   “瞧着是有些清瘦了,可是在圣人身边服侍累着了?”福成长公主柔声关切的问道,又叫人上了凉糕来,很是有几分小心翼翼的端详了一下姚颜卿的脸色,掩唇笑道:“之前听华娘说起过你喜欢吃莲子糕,快尝尝味道如何?我特意请了南边的点心师傅做的。”   姚颜卿淡淡一笑:“劳烦殿下费心了,五姐许是记错了,我只幼时喜欢吃这甜糕,稍大一些倒是不喜欢甜食了。”说罢,只端了清茶呷了一口,之后问道:“不知殿下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福成长公主见他连一声母亲都不肯叫,心下不免伤怀,只是早前因三娘子的事与他起了嫌隙,她也只觉有些愧对三皇子,倒端不出母亲的款来,心下一叹,强作欢颜的道:“你这孩子,无事便不能寻你过来不成?”福成长公主也知得不上他一句软话,手上的盖碗轻轻一撂,便问道:“我怎么听四郎说你因肃州案的事和你安平姨妈起了冲突?你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些,你安平姨妈是什么人物,是你外祖父的长女,自幼是就是姐妹里的第一得意人,便是圣人登基后待她都礼遇有加,你又何必开罪了她去。”她也知不好在姚颜卿面前提及宣平侯府,便略了去。   姚颜卿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一下,隐有讥讽之意,口中却道:“四郎君怕是听差了,肃州案与安平长公主又没有干系,我怎会得罪了她,不过是她府上的二郎君想要探许二郎我未能应允罢了,前些日子因这事我已上了安平长公主府上赔罪,圣人还特意赐了厚礼与我做赔罪之用。”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她已有所耳闻阿卿颇得圣人青睐,却不想竟会为了与他撑腰打了安平皇姐的脸去,当下脸上便露出了笑意,隐隐有些得意之色,在福成长公主看来,与她同母所出的皇兄登基为帝,且为了他的帝位坐的安稳她亦下嫁定远侯,不管从哪论,她都应是姐妹间的第一得意人才对,偏生晋文帝处处抬举了安平长公主,更给她两个儿子加官授爵,反倒是她这个亲妹妹所生的儿子没有半分得益,对于这些她心下不忿已经,如今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福成长公主微微一笑道:“原是这样的事,你秉公办理倒是对的,肃州案是你接的第一桩差事,怎能因私误公叫圣人失望,要我说,你那表兄也有不是,若是人人都像他似的仗着与你有亲戚的情分便来求情,日后你少不得要烦心。”   姚颜卿笑而不语,却不觉得在这京里除了他五姐和四哥有谁与他有什么亲戚情分,他的亲人都远在广陵。   福成长公主心事也算了了一桩,便眉眼含笑的与姚颜卿道:“我今儿找你来除了这事尚有另一桩事要与你说,人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如今你也算小有成就,这亲事自也该打算一二了,还有就是,你进京时日也不短了,亲友之间倒还不成认个脸熟,三日后是你二表姨母的生辰,我想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带你认认亲,别的远亲倒是罢了,你曾外祖父祁家一门总是要识得的,刚与你说的二表姨母是你舅姥爷的嫡女,嫁的是安成侯,安成侯正好有一嫡幼女,今年三月行的笄礼,正好比你小上三岁,你二表姨母为了你这小表妹可是挑花了眼,就怕委屈了她,你不曾见过妡娘,那模样最是出挑不过了,性子也是爽朗大方,很是招人喜欢。”福成长公主一心想为姚颜卿说门好亲事,她原是想从祁家挑一女娘,可寻了一遍,模样性情能入她的眼早就许了人,年龄与姚颜卿相当的又是庶出,她怎肯叫自己儿子屈就一个庶女,这才想起了安成侯府上的六娘子来。   姚颜卿闻言挑了下长眉,端起盖碗,口中飘出一口清风,吹拂去茶水上浮起的嫩叶,轻呷了一口,随后笑道:“既这般得您赞誉不如为四郎君说去,古人说的话却也无错,先成家后立业,四郎君娶了贤妻没准越发上进了,下一科金榜题名也指日可待。”   姚颜卿心下冷笑,四王八公十二侯,逝去的不算,只论活着这些,说出去倒是个顶个的尊贵,可实际掌权的又有几人,圣人之心已昭然若揭,早晚都是要收拾了这些老亲贵,他这生母倒好,竟还想叫他娶了安成侯府的女娘,生怕不能把他拖累死。   福成长公主闻言一怔,嗔笑道:“你弟弟才多大的人,说亲还早着呢!”在福成长公主看来,妡娘虽说却不大适合小儿子,小儿子不比长子自己就是个有出息的,将来顶好聘一个朝中重臣之女为妻,而长子出身到底是有瑕疵,更适合聘一高门贵女为妻。   姚颜卿嘴角勾了勾:“四郎君也不过比我小一岁罢了,再者,您既这般喜欢那安成侯府的六娘子,四郎君娶她为妻倒是可日日在您膝下尽孝了。” 第44章   福成长公主先是一怔,随后笑嗔一句:“长幼有序,你不成亲我如何能给四郎说亲。”说罢,又温声道:“好孩子,我还能哄你不成,倒是且随我到你姨母府上贺寿,只要见了妡娘保管能叫你中意,若真不喜欢,我还能逼你不成,到时咱们在慢慢挑一个合眼缘的,你这亲事,如今是我心里头等大事,可在耽误不得了,若不然我来日我到了底下有何脸面去见你父亲。”   三皇子被引进来时,正巧把后半句话听在了耳中,心下一动,进屋后与福成长公主见了礼,便笑问道:“姑母在给谁说亲不成?”   福成长公主见了三皇子眼底便透出了笑意,这几个侄子中唯有老三燕灏最讨她喜欢,知道个亲疏远近,她才是他们嫡嫡亲的姑母,便是孝敬,头一个也该是她才对。   “你来到倒巧,我正与阿卿说起他的亲事呢!到底是年纪小脸皮薄,说起这事便有些不好意思呢!你且帮我劝劝他,也好叫他早日成亲,我也能了了一桩心事。”福成长公主笑眯眯的说道。   三皇子扭头看向与他见礼的姚颜卿,笑着扶着他手臂把他托了起来,之后说道:“原是给五郎说亲,要我说姑母很不必操心这些,如今五郎极得父皇器重,说不准哪日便为他赐了婚,到时才叫一个体面呢!”三皇子心里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原以为是要为四郎说亲,不想竟是姚颜卿,一时间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只觉得寻常女娘怎能配得上这小狐狸,贸然说了叫他不中意的,反倒是害了他,况且,他亦有私心,姚颜卿既引得他动了心思的,怎能叫旁人先得了去。   福成长公主抿嘴一笑:“你这孩子惯来会说话,我也不指望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就想着叫五郎娶一个贤惠知礼的,我便放下心了。”说着,她轻击一掌,笑道:“安成侯府的六娘子你也是见过,那孩子如何?我刚与阿卿说,他倒好,一推二拒的,倒好似我能为他说一个胭脂虎回家一般。”   安成侯府的六娘子三皇子自是见过的,不管怎么说安成侯夫人他都得叫一声表姑,她家的女娘便是他的表妹,虽说关系是远了些,可到底祁太后还尚在人世,这份关系便断不了,这点体面皇家也是要给的,他们这些皇子,更不会得罪了与祁太后有干系的人。   “原来姑母是想给五郎说安成侯府上的女娘,那六娘子我倒是曾有几面之缘,若说配五郎倒是勉强了些,我看姑母还是在仔细挑挑才好,总不能在亲事叫五郎受了委屈,只凭着咱们五郎的模样,这京城里什么样的小娘子是配不得的,若是我有个妹子,亦是愿说给五郎的。”三皇子笑眯眯的说道,那六娘子是何模样他早就不记得了,可只凭着安成侯府四字,他府上的女娘便是娶不得的。   “瞧瞧,我还想叫你帮着我劝一劝五郎,你倒好,反倒是帮他说起话了。”福成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嗔道:“我知你们这样成了亲的最不想叫人拴着了,问你也是白问。”   三皇子哈哈一笑,与福成长公主道:“五郎年纪还小,姑母且先挑着便是了,免得日后有了更好的反倒是叫您后悔了。”说完,与姚颜卿道:“我刚去你府上寻人,没成想扑了个空,你若不在姑母这,我倒是不知该到何处去寻你了。”语气中带出了几分委屈之色。   未等姚颜卿开口,福成长公主便咦了一声,问道:“你找阿卿有事不成?若是正经事你们便自去,若是带他寻欢作乐我可是不依的。”   三皇子笑道:“哪里敢,不过是听说父皇叫五郎南下,我便想着问问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南下?”福成长公主看向了姚颜卿,朝堂的事她自是不晓得的。   姚颜卿不愿与福成长公主细说,只道:“圣人令我南下办差,是以安成侯夫人的寿宴我是去不成了。”   福成长公主秀长的眉头轻轻一蹙,有些失望的道:“倒是不巧了,圣人也是,朝中这么多人怎得偏生使唤你一个,我说怎得越发清瘦了,原是累的。”   三皇子端着盖碗轻呷了一口,随后瞥了姚颜卿一眼,笑道:“旁的人父皇哪里信得着,要我说这还是抢破头的差事呢!别人想去父皇还未见得肯用。”便说他,都恨不得能抢了这桩差事,在江南敛财,便是手指头缝里露出一点,都够享用一辈子的了。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口中却道:“阿卿才多大点年纪,亏得圣人忍心这般使唤他。”   三皇子笑而不语,心道,有那年纪大的老臣想叫父皇使唤还寻不到机会呢!   福成长公主见姚颜卿如今这般出息,才入仕不久便得晋文帝这样器重,不由想起了小儿子,说是年纪尚小,可却也只比阿卿小上一岁,如今阿卿能为外出办差,可小儿子的前程却是连个着落都没有,不免叫她有些心急。   “说起来四郎却也只比阿卿小上一岁,却比不得他能干,你们做兄长的还需多多提点他才是。”福成长公主温声说道,目光却是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   三皇子笑了一声,他自是愿意提携四郎的,可平心而论朝堂上的事他能提携的也是有限,若是四郎是与五郎一般是个有干才的,他倒可与父皇举荐,偏生那就是享福的命,哪里懂的朝堂上弯弯绕绕的门道,真入了仕,保不准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姑母何必心急,要我说等四郎高中后便在翰林中任职,既清贵又体面,操的心也少些,他心思单纯,哪里是朝中这些老油子的对手,没得在吃了亏。”三皇子倒不好说杨士英不是做官的料,且在他看来,在翰林中修书乃是最适合杨士英的差事。   姚颜卿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前世他曾笑燕灏是个睁眼瞎,连杨士英是人是鬼都未能看清,其实细想他才是一个睁眼瞎,人家三皇子看人分明看的清楚,杨士英说是心思单纯却也无错,纯与蠢不过一字之差罢了,杨士英那点小聪明也只能用在妇人争宠的手段上,哄的三皇子本就长偏的心越发偏的没边了,哪里像他为在朝堂上挣一席之地什么手段都可使得,落得一个酷史之名,相比起杨士英的俗事不染,他这人憎鬼厌的可不越发衬得他单纯无害了。   姚颜卿懒得在坐下去听这些恶心人的话,当即便道:“您若无事且容我先回府打点一下行礼,圣人命我尽快启程,我也不好耽搁了去。”   三皇子本就是来寻姚颜卿的,当即便附和了他的话,如此福成长公主倒也不好在留人,便放了他离去。   不想姚颜卿刚一出定远侯府边与杨士英打了个照面,杨士英一怔,眼底难以掩饰的闪过一抹厌恶之色,似知自己有些失态,忙迁出一抹笑来,说道:“四哥是来看望母亲的吗?”问话,便是瞧见了三皇子跟了出来,他难掩目中惊愕,目光在姚颜卿和三皇子身上打了转,半响后,说道:“表哥是个四哥同来的吗?我还当表哥是来瞧我的。”说着,嘴唇撅了起来,越发显得孩子气了。   姚颜卿薄唇勾了下,回头轻蔑的瞥了三皇子一眼,却是头也不回的跃身上马而去。   三皇子瞧见杨士英也很是高兴,原想着与他多说几句话,可见姚颜卿打马离开,顿时也顾不得杨士英这头了,匆匆说了几句后,便赶紧追了过去,他这可有紧要的事要与姚颜卿说呢!   杨士英满眼愕然,脸上更是挂不住,他何曾被三皇子这般冷待过,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笑一声后,一跺脚去了福成长公主那处问个究竟。   三皇子厚着脸皮追到临江胡同那边去,若是寻常人,门子自是要进去请示一番的,可如今都知三皇子的身份,哪里敢拦,放了人呢进去后,只来得及急忙忙的去昆玉轩通个信。   三皇子去大堂没寻到姚颜卿人,拦住一个小厮一问,叫他引了路便去了书房。   姚颜卿不是那种嗜书如命的人,书房内布置倒也简单,右边靠墙的位置只有一个半人高的书柜,摆的却是他常看的闲书,用来打发时间的,左边则是博古架,放着几样珍玩,中间摆着四角雕花桌,上面除了文房四宝外还有一小巧的美人瓶,里面插着娇粉半开的半支莲,墙角四处都放着冰盆子,靠着窗边摆着一翘头美人榻,姚颜卿半湿着长发倚在那处,身上只着了一件名为玉锦的茶白色贡缎,发梢上的水珠滴在他肩上,瞬间就印湿了轻薄的衣衫,薄薄的料子便贴在了他略显清瘦的身子上。   三皇子推门而入,艳色入目,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心跳瞬间加速,心跳声大的连他自己都听的一清二楚。   姚颜卿冷眼看过去,远山似的长眉轻轻一拧,削薄的唇中溢出一丝冷笑,讥讽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殿下可知不请自来又是为何?” 第45章   作为不速之客的三皇子摸了摸鼻子,迈出的一条腿收回也不是,迈出去也不是,只能无奈一笑道:“便是不速之客,五郎也得拿出待客之道才是,我好歹也是皇子之尊。”   姚颜卿拿眼睨着他,长袖一拂支起了身子,说道:“殿下身份尊贵,我这小庙可招待不起您这尊大佛。”   三皇子哈哈一笑,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竟连一个可供他坐的位置都没有,只得坐在美人榻上,笑眯眯道:“如今你这里可是财神庙,还有什么人是你招待不起的。”   姚颜卿手臂一展,拎起小几上的粉彩过枝长嘴茶壶斟了两杯清茶,之后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皇子端起来闻了闻,喝了一口,笑道:“五郎莫不是端茶送客吧!”   姚颜卿轻轻吹了吹手上的热茶,轻呷了一口,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殿下有事直说便是了,能办的我绝不推辞,不能办的,也请殿下别强人所难才好。”   三皇子轻笑一声,撂下手上的盖碗,用一种略先亲昵的口吻说道:“五郎可不厚道,既有敛财的手段怎能不算上我一个。”他虽因姚颜卿之故献上夏都良策,可事后他才琢磨明白,夏都开放互市他却是插不上手的,父皇必会派心腹之人到夏都任职,他反倒是为别人做了嫁衣,细算下来,最得益的反倒是眼前人了。   “殿下的话可叫人听不懂了。”姚颜卿淡淡一笑,低头细品着香茶。   许是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姚颜卿虽饭量见涨,身量也抽了条,可人却越发显得清瘦,巴掌大的小脸面皮细薄,下巴略尖,线条极是清秀。   三皇子见姚颜卿随手扯了榻上的外袍批在身上,心道可惜,口中却道:“五郎有南下这样敛财的法子却瞒得我好苦,可见是真心不愿与我亲近了,叫人心里怪不好受的。”   姚颜卿闻言忍不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他倒不知燕灏还有这样厚脸皮的时候,亏得这话他也能说出口来,便是他听了都觉得恶心,前世他当真睁眼瞎,错看了他,可见这人就是这样,越是上杆子便越发的不值钱。   “殿下这话可是冤枉我了,当日不过圣人有此问,我才想起这事来,怎得在殿下口中反倒是我成心相瞒了,可见是殿下心里疑我,真是叫人伤心,原本殿下往日说什么表兄弟之情都是假的,原是不成把我当成你亲近的表弟才对。”姚颜卿淡淡一笑,脸上的神色略显冷凝。   三皇子叫姚颜卿的咽了一下,越发觉得他不去御史台可惜了他这嘴皮子,心下腹腓,三皇子面上却带了几许歉意的笑,温声道:“是我说话不周,五郎勿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说话间,亲自执壶为姚颜卿续满了茶。   等姚颜卿端起饮了,三皇子方笑道:“五郎有句话却是错了,我只把你当作亲弟弟一般,起先五郎不愿意与我亲近很是叫我伤心,像如今这般,咱们表兄弟有来有往长辈看了心下也欢喜。”比起四皇子那满腹心眼的病鬼。三皇子觉得还不如有姚颜卿这么一个弟弟,虽说像个小狐狸,可起码人是养眼的,不像老四那样瞧上一眼便觉得心尖都冒着寒气,分外慎人。   姚颜卿明白三皇子是什么意思,不过是想插手江南筹款一事,可惜,这桩事他却不愿意让他分一杯羹。   “殿下莫不是也想南下?”姚颜卿做出一脸惊讶之色,看着三皇子。   三皇子笑眯眯的拍了下姚颜卿的手:“五郎一人南下身边连个看顾的人都没有,怎能叫人放心。”   姚颜卿把手一抽,勾了下嘴角,他本就是南边长大的,感情回自己老家还能叫人放心不下了,这话也亏得他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来。   “殿下既想南下不妨与圣人说,咱们表兄弟一路倒也有个伴了。”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   三皇子目光落在姚颜卿轻扣在腿上的那只手上,那手细白如玉,他刚刚还拍了一下,指尖的触感又滑又嫩,让人触之便想握在手心细细把玩,可他深知姚颜卿不是可容人亵玩之人。   三皇子有些走了神,惹得姚颜卿蹙起眉头,眼底带着探究之色望着他,满心防备,生怕自己着了他的道。   三皇子回了神来,见姚颜卿眼底难以防备之色,不由露出惊愕之色,眨眼一笑道:“五郎作何这般看着我。”   姚颜卿笑而不语,心下却竖起高防。   三皇子笑道:“五郎好不老实,我若能出的京城还用求到你这来,且看着表兄弟的情面上帮我一遭,来日我必回报五郎恩情。”   姚颜卿嘴角翘了翘:“前些日子殿下还这般说,可应承我的事到今儿都没有消息,如今我好不容易得了一桩差事,殿下还要为难我不成?”   姚颜卿如何不知三皇子无旨不得出京,想让他带了他的人去碍手碍脚,他无疑是痴人说梦。   三皇子应承了姚颜卿为他举荐到刑部,可这事确实是没办下来,如今被姚颜卿拿来打脸,弄的他一脸讪色,倒不好在磨着姚颜卿应下这事。   干笑一声,三皇子轻声道:“这事是我没办妥当,五郎放心,若有机会我必要把这事给你办妥。”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只觉得他真心是蠢,让他踩了肩膀登高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亏得他前面两个兄长脑子比他都不如,后面那一个弟弟还是个短命鬼,若不然日后他这皇位还真坐不安稳。   三皇子若知姚颜卿所想定要喊冤,一来,他还真没防备姚颜卿,二来,除了老四那个病秧子,他们哥儿三个当年都是小小年纪就被扔到了边疆,一待就是好几年,军队里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肠子的人多,他们也是直来直去惯了,哪里像他一般生了九曲心肠,说起来三皇子也觉得心酸,要不老四那个病秧子一看就活不了几年,他们还指不定哪年哪月能被召回京里。   姚颜卿琢磨着三皇子是和杨士英接触的久了,人便也蠢笨如斯,可怜他上辈子眼睛太瞎,或是被美色所诱?竟没瞧出他这副俊美皮囊下的本性来。   三皇子还没被人这样盯着瞧过,渐渐的便有些不自在起来,掩饰性的清咳一声,笑道:“让五郎倒是我的罪过了,不过五郎日后若有这样的好事且莫忘了我才是。”   姚颜卿哼笑一声,算是应过,拿脚踢着地上雪白绸缎的软靴,套在脚下便下了地,随手把窗户支了起来,唤小厮上些鲜果子来。   三皇子眼珠子随着姚颜卿走,爱美之心人皆有知,他也不能例了外,且姚颜卿生的实在是妙,眉目多情,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似含着一汪春水,这样的人本就是招桃花之貌,可他生了一张削薄的唇,又是无情之相,三皇子少年时曾研究过相书,知姚颜卿这样的面相实难动情,若是能得他倾心,必以身家性命相许,正是应了那句无情人亦有情深时。   姚颜卿白皙如玉的手接过白玉缠丝盘,一转身广袖轻拂,尽显风流蕴藉,三皇子眼珠子粘在他身上,一时倒是舍不得离开。   姚颜卿捏着一颗甜葡萄剥着皮,甜汁染得指尖成了紫红色,惹得他皱了下眉头,把葡萄扔回了一旁空着的小碟子里,拿了丝帕擦了擦手。   三皇子见状倒是把那剥了一半的葡萄捏在了指尖,两三下便把葡萄剥了皮,露出晶莹的果肉,垫着帕子递了过去。   若是有情人,一个递一个含倒也别有情趣,三皇子虽有那么点别样的小心思,姚颜卿却冷了心肠,只皱眉看了三皇子一眼,说道:“殿下还是自己吃吧!”   三皇子第一遭一献殷勤被人嫌弃成这样,先是一愣,随后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扔进了自己口中,甜的他眯起了眼睛。   姚颜卿不耐烦招待他,一来他是皇子,他为臣,虽说他一个芝麻大的小官不显眼,可燕灏却招眼的很,二来,他是真烦他,他心胸不宽,其实还挺记仇的,可架不住这仇人身份高,他惹不起也躲不得,每每还得端着笑脸应酬几句,时间长些他便有些现了形,怕自己忍不住连讥带讽一顿,虽说平心而论三皇子心胸还是有的,可若是真记恨了他,将来他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姚颜卿摆出端茶送客的姿态,轻轻啜了一口清茶,之后拿眼瞧着三皇子,那意思挺明白,你喝也喝了,吃也吃了,也该是走人的时候了。   三皇子装聋卖傻,硬是不肯告辞,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姚颜卿闲扯,姚颜卿懒得应对他,只“嗯啊”应着,最后索性身子一侧歪在美人榻上,阖着眼睛假寐。   三皇子说着说着见姚颜卿没了声,便探身一瞧,见他阖眼睡了去,神情倒是难得显出些许稚嫩,嘴角忍不住翘了下,起身出去低声唤了小厮拿了薄毯来给他盖在身上,之后才静悄悄的离去。   他前脚一走,姚颜卿便睁了眼,那双桃花眼清亮有神,哪里有半分困意在其中。   第46章   姚颜卿临行前去了徐太傅府上一趟,正巧徐太傅有客来访,便叫长孙招呼着他去了后堂,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叫人请他去了前厅,之后打发了孙子离开。   徐太傅有两子三两女都是与老妻所生,两个儿子虽不是招惹是非的性子,可于读书一道实没有天赋,唯有长女自幼聪慧,通读四书五经,可惜是个女儿身,徐太傅一直对此颇为遗憾,只道自己有生之年是看不见徐家兴旺的那一日了。   徐太傅做人很有远见,把长女许给了白中丞家的长子,白家是官宦世家,根基甚深,长子白行敏亦是探花出身,在少壮派的官员中可以说是简在帝心的存在,今年恰好接替了原广陵的巡盐御史钱忠,正任广陵巡盐御史一职,由此可见,徐太傅看人的眼光是极准的,而今姚颜卿要南下为朝廷敛财,少不得要到白行敏那走上一遭。   徐太傅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已经写好了信交到姚颜卿手上,嘱咐他道:“广陵虽是你故里,可也需万事小心,这里面水太深,虽说钱忠已被调回了京城,可这里面牵连甚多,那些商贾身后都是有靠的,不能与他们硬来,若有难解的事便去寻行敏,我已在信中嘱咐于他多照看于你。”   姚颜卿闻言自是满心感激,起身一揖,轻声道:“劳老师为学生费心了。”   徐太傅笑着压了压手,他待姚颜卿这个得意学生不可谓不是用了心的,除了欣赏姚颜卿这个人外,亦有自己的私心,徐家下辈子中无能出仕的小辈,唯有他的长孙是个读书的料子,将来可指望一二,可他年纪已大,等孙子入仕时他只怕早已归了故里,有道是人走茶凉,到时能有几人还能记得同僚之情,是以他才会这般提点姚颜卿,只盼将来他得势后能看顾孙子一二,不叫他吃了大亏。   “多的话我也不嘱咐你,广陵毕竟你比我还熟悉,且记得去你老师那拜会一番,也帮我带个好,若他有意出仕你便叫人递了信儿回来。”徐太傅始终为老友感到可惜,以他之才实不该如此埋没。   姚颜卿应了下来,临行前他少不得还要到师兄那去辞别,是以并未在徐太傅府上多留,晌午便离了去。   姚颜卿此次南下正好借此机会带了三娘子回广陵探望姚老夫人,因他有公务在身便走的旱路,原依他的意思是叫姚四郎带了三娘子走水路,也能少遭些罪,三娘子知道后却怕租借了画舫过于惹眼,叫人非议姚颜卿,便央了姚四郎带她同走旱路。   姚颜卿劝了一遭,也没有扭过三娘子,只能随了她意,叫她与自己同行。   晋文帝派了一队侍卫护送姚颜卿,一行百人月底从京城出发,到广陵时正是七月上旬,姚家一早就得了信,临近日子的时候便每日都叫姚三郎去城外守着,广陵知府亦是得了信的,带了广陵一干富商前来相迎。   以品级来说,广陵知府王大人自是比姚颜卿要高,可一个是地方官,一个却是天子近臣,又被圣人点为钦差,王大人自是明白其中的差别,怎会端起架子。   姚颜卿兄弟相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姚三郎也知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忙避到了一旁,叫姚颜卿先与王大人叙话,王大人任广陵知府已近二十年,与姚家关系素来亲近,说话间便称以姚颜卿为贤侄,姚颜卿自是投桃报李,口称伯父。   王大人明白姚颜卿眼下急着回姚家,也没有多寒暄,只嘱咐他明晚上过府赴宴,姚颜卿自是满口应下,轻揖一礼后才与姚三郎回了姚家。   姚家早已做好安排,等姚颜卿一进门,他带来的侍卫便被安排到隔壁的收拾出来的院子歇息,又奉上好酒好菜,那侍卫头领也是机敏之人,当即道谢,又留了四个侍卫在姚家,护姚颜卿安全,这才随了姚三郎去了隔壁院子。   姚老夫人未语先泪,未等姚颜卿一头叩下便赶紧叫人把他扶起,口中不住的道:“好孩子,可是受累了,快坐到我身边来。”   等姚颜卿近了身,刚一坐下便叫姚老夫人握住了手不住的打量,见他身上比原在家中时稍长了一些,人却是有些瘦了,更是心疼的直落泪,眼睛没等收了去,又叫了三娘子近了前,搂着她哭了一通。   姚颜卿知祖母年纪大了,怕她大喜大悲之下伤了身,忙不住的劝着,口中说着俏皮话,终是把姚老夫人哄的破涕为笑。   “都是做了官老爷的人了,嘴上还这般油滑,没得叫人笑你失了稳重。”姚老夫人笑嗔一句,却是满眼慈爱的望着姚颜卿,怎么瞧都看不够。   姚颜卿笑道:“官威也不是在自家人面前摆的,我若拿出架子了,您可不要捶我。”   姚三郎在一旁笑道:“您是没瞧见五郎在外面的气派,今儿便连王大人都亲自来接人了,还请了五郎明晚上过府赴宴。”   姚老夫人脸上笑开了花,说道:“咱们和王大人也是故交了,他也算是你的长辈,他相邀自是该去的,一会叫大郎备上厚礼明晚上你一道捎去。”姚老夫人想着姚颜卿明晚上还要赴宴,少不得要吃酒,近日又赶了这么久的路,便是再不舍也没有留他,只催着他赶紧去用膳之后好歇下。   姚颜卿所住的春在堂和三娘子出嫁前所住的问蕉阁早已收拾妥当,三娘子随着姚二太太回了问蕉阁说话,姚颜卿别了姚老夫人后却是先与先人敬了香,随后去了前院与两位伯父叙话。   姚大老爷瞧着姚颜卿一身石青色官袍在身,露出欣慰一笑,只道将来到了地下也能与弟弟有了交代。   姚二老爷为人最为机敏,知姚颜卿干了几日的路却没有着急下去休息,反倒是来与他们说话,必是要紧要的事,也顾不得长兄在那感慨万千,便开口道:“五郎此次回乡可是有紧要的事?”   姚颜卿屏退了下人,又叫了姚大老爷的心腹在外守着,才放心说了话:“圣人命我南下为夏都开放互市和建仁庙的事筹款。”   姚二老爷先是一怔,随后便明白了在夏都开放互市的妙处,不由抚掌笑道:“这可是咱们的机会。”姚二老爷想着早先因为肃州捐银一事得了褒奖,越发明白朝中有人好经商的道理了。   姚颜卿轻轻点头,笑道:“谁是先吃螃蟹的人便最先得了利,这样的好事咱们姚家怎能错过,只是这里面的门道却也深着,谁不想在互市上参上一脚呢!等这口风一露,少不得有人要拜了码头来您这,两位伯父需知不管是谁来都不可应下才好,若问起这事,你们也只做不知我如何做想便是了。”   姚颜卿既揽下这桩差事,便要做的漂亮,怎可能只揽了开放互市和建仁庙的银子便罢手,这只不过是小头,这群商人既想涉足夏都,便要递上诚意行,想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探路的银子便少不了,姚颜卿打的是以建仁庙为由敛财,可谓是光明正大为晋文帝受贿,便是言官也拿他奈何不得,毕竟筹银一事是圣人吩咐下来的,他既为钦差得圣人信重,自是要行忠君之事。   姚大老爷点头道:“五郎说的极是,只是咱们姚家既能得了利,却也不能叫人说你徇私,需要多少银子你只管开口,咱们姚家出得起。”   姚颜卿笑应一声,说道:“正要与两位伯父说这事,等我口风一露,到时便会以在夏都建仁庙为由筹款,大伯父还需帮我支应才是,您先打个头给侄儿开个好彩头。”   姚大老爷指着姚颜卿大笑道:“好你个五郎,原还打着这个主意,你只管说需多少银子,多了许是一时腾不出手,三五十万还是好说。”   姚二老爷捋着长须附和道:“能为圣人分忧便是在多的银子也舍得出来,五郎放心,这点远见你伯父我们还是有的。”姚二老爷确实看的长远,但凡朝廷征召的事姚家必是率先响应。   姚颜卿笑眯眯的道:“要不怎么说两位伯父有先见之明呢!”说完,又正了正脸色道:“还有一事要与两位伯父知会一声,因五姐和许四郎和离,我又拿了许二郎开刀,如今宣平侯府是恨上了咱们姚家,我在京中如今还算是入了圣人的眼,他眼下未必会动我,倒是伯父们需小心谨慎,莫要着了他的道才好,他若是使了什么手段,咱们也不要与他硬碰硬,且先忍让一二,将来必有收拾他的时候。”   说道宣平侯府,姚二老爷满腹的话要说,忍不住喝骂道:“咱们家每年往他送了多少银子去,他家还敢这样对待华娘,当真是觉得姚家好欺了,我呸,只要他敢使手段,咱们姚家也不会怕,五郎只管放心看顾好你自己便是,只要你在朝中站稳脚跟,姚家便倒不了,便是倒了,也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说罢,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来:“想给咱们姚家下绊子,我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第47章   一大清早,便有地方上的豪商使了下人来送拜帖,姚家人知道这是有耳目灵通的想来姚颜卿这走一遭关系,命人接了帖子后客客气气的打发了人离开。   姚二郎翘着二郎腿,眯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漫不经心的呷了一口茶,撂下后拿起小几上一张烫金的帖子掸了掸,似笑非笑的说道:“怕是鸿门宴呢!五郎且仔细些才好,这些人……”姚二郎轻哼一声:“见不得人的手段多着呢!”   姚颜卿轻笑一声,说道:“且不用理会他们,越是晾着他们便越是叫他们着急。”说完,笑眯眯的捏了一个杏脯来吃。   姚大郎今儿也闲在家里,呷着茶大笑道:“你心里有数便好,你这回来咱们哥儿几个都不好外出走动了,就怕被人缠上身打听你的事。”   姚二老爷怕姚大郎几个年轻兜不住话,特意嘱咐了他们这几日不许外出吃酒,铺子上的事也都由管事的做主,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再来请示,是以姚大郎几个倒是难得闲了下来。   “让兄长们受委屈了,且先忍耐两日,等我这厢拜会了先生和白御史后我在摆酒与几位哥哥赔罪。”姚颜卿嘴角轻弯,笑嘻嘻的说道。   姚二郎拿眼睨着姚颜卿,说道:“柳家也递了拜帖来,柳二郎另又附上一份请帖,你和他素有交情,这宴你怕是不好不赴了。”   姚颜卿闻言笑道:“自然是要赴的,只是眼下不是时候,私交归私交,我总不能因与他交好便大行方便之路,到时候岂不是叫几位哥哥难与嫂子们交代了。”   姚二郎轻哼一声,笑骂道:“你小子还知叫我们不好做人,昨个夜里差点没叫你二嫂念得耳朵起茧子。”   “二哥且多担待一些吧!”姚颜卿笑着拱手一揖,又与姚三郎道:“三哥与王知府家的六郎君交情颇好,今晚上就劳烦三哥为我挡酒了。”   王知府昨个晚上就使了人来递了帖子,请姚家一干人等赴宴,说是一干人,可总不能一大家子都去,应酬这样的事素来都是姚二老爷出面应对,姚颜卿总不好叫长辈为他挡酒,是以才叫酒量最好,性子又豪爽的姚三郎作陪。   姚三郎当即说道;“我就知道好事你素来不想着我。”   这厢话刚落地,姚四郎便连连打着哈欠从外面进了来,迷迷糊糊的端了一杯凉茶便灌下肚,也不管那茶是谁的。   “你们倒是起了个大早,可用了早膳?”姚四郎懒懒的往宽倚上一歪,见人应他的话,便喊了小厮去叫大厨房下碗面给他送来,随手又拿了糕点填着肚子。   姚大郎见他实在不像个样子,骂道:“还不坐起来,要是一困就回屋睡去,像个什么样子。”   姚四郎扭头瞧了姚大郎一眼,说道:“大哥惯会偏心,五郎不也在那歪着。”   姚三郎笑道:“就你那烂泥似的姿势也好意思与五郎比,一会吃了面赶紧回屋歇着吧!我瞧着你眼都要睁不开了。”   姚四郎抬手揉了揉眼睛,说道:“白天睡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咱们兄弟有日子没见了,如今父亲又不许咱们外出,我看一会叫人置上一桌酒菜,咱们好好聚聚。”   “晚上五郎还赴王大人的宴,你且省省吧!把他灌醉了看二婶不叫二叔打你板子。”姚大郎笑骂一句,扭头与姚颜卿道:“晚上王大人府上怕是广陵有头有脸的人都会露面,少不得灌你一番,你自己也警醒些,别吃醉了酒什么话都往外露。”   姚颜卿应了一声,道:“要不怎么叫三哥随我同去呢!”一边说着,见姚四郎眯起了眼,他便坏笑着扔了一个杏脯过去。   姚四郎被打了个正着,眼睛顿时睁大,瞧了一圈,最终目光锁定在姚颜卿与姚二郎身上,琢磨着是谁戏弄他,姚二郎似笑非笑的拿眼瞥了姚颜卿一眼,姚四郎立时领会,张牙舞爪的朝着他扑了过去,两兄弟笑闹成了一团。   姚大郎不由摇了摇头,说道:“都成了官老爷,这性子还这样狭促。”   姚二郎不以为然的说道:“五郎才多大的人,何必做出那老学究的样子来,再者,他如今也就只能在咱们家里松快松快了。”   姚三郎点着头附和道:“二哥这话说的没错,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呆着哪里能有松快的时候,时时都得打着小心,虽说有长公主殿下在京里照看着,可想要出人头地也不是那般容易的,如今五郎归了家来,可不好那般拘着他。”   姚二郎嘴角勾了下,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且别提那人了,圣人不知有多少外甥呢!可没见哪个得他另眼相待的,五郎能有今日是凭的自己本事,可不是什么裙带关系。”说罢,一甩袖摆起了身,把闹成一团的两兄弟拉了开,说道:“还不曾问你京里的事,你进京后可曾去定远侯府走动过?按说这话本不该说,可五妹妹既嫁进了京城,当初这桩亲事又是长公主殿下做的主,怎得就让五妹妹就遭了这么大的罪,你若不曾进了京,可不就叫五妹妹吃了这哑巴亏,许家更是把咱们家当成了冤大头。”   姚颜卿听了姚二郎的话,忍不住嘴角上翘,露出一个与姚二郎极是神似的讥诮笑意:“二哥还是别提这一茬了,我这样的出身怎配进出定远侯府。”   姚二郎听了这话心下一动,他本就不赞成姚家和福成长公主走的太近,原是五郎养在姚家没有法子,如今五郎已能独当一面,姚家又何必要巴结福成长公主,这些年来银子没少往京里送,可福成长公主又是如何做的,只说华娘的婚事,但凡她真的上了心怎会叫华娘吃了这样的大亏。   姚二郎打了一个手势,叫姚四郎别闹姚颜卿,之后与他道:“依着我的意思,咱们姚家也不必在上了她的船,免得走的太近叫人以为你和定远侯府有什么牵扯,我听人说定远侯府并不大得圣人的意,此事可是真的?”   姚颜卿削薄的唇勾了勾,笑容中却带了一股子让人捉摸不透的戏谑冷意,黝黑的眸子中蒙上一层冰寒之色,哼笑一声,道:“真假难辨,圣人的心思谁能莫得准呢!不过我在圣人身边这些日子,瞧着却是待定远侯府远了,定远侯为他家大郎君请封的折子圣人一直扣着未批,就连他和福成长公主生的幼子都不曾赏赐爵位,可见定远侯虽未见得彻底失宠,可在圣人面前的体面却也不比从前了,便连福成长公主,那点子兄妹情分只怕早晚都要消耗尽了。”姚颜卿随手端着盖碗润了润嗓子,又道:“不过二哥有句话说的却是不错,咱们姚家是该远着她一些了,免得将来定远侯府出了事牵连到咱们身上。”   姚大郎一直未声,此时听了姚颜卿的话脸色微微一变,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往年来一直与长公主殿下有所走动,如今贸然远了她去,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风波。”   姚颜卿淡淡一笑,说道:“慢慢远了便是,大哥且记着宁可把每年送去的东西换成银子与她,也别大张旗鼓的再送东西到定远侯府了。”   姚大郎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事还得和父亲与二叔商议一番才是,福成长公主身份尊贵,便是在圣人面前不比从前体面不是咱们家能得罪的起的。”   姚颜卿点了下头,却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如今可不比先帝在位时了,他那生母若能倚仗的也不过是祁太后罢了,祁太后在世她想要为杨士英请封尚未能如愿,等来年祁太后逝去她又能有何依仗呢!公主公主,不过是有着一个尊贵的出身罢了,手上没有权利又能奈他何。   “这些事咱们心里有些数便是了,要如何做且还要看父亲和二叔要如何做。”姚三郎开口说道,目光又落在了姚颜卿的身上,笑道:“你的亲事也该有了章程,自打你高中后不知道多少人上门说亲,母亲问了父亲的意思,你的婚事到底还得你自己点头同意,二叔倒说不急于一时,他原还想着叫长公主殿下为你掌掌眼,可自打出了五妹妹这事,他反倒怕长公主殿下插手你的亲事了,想着在广陵叫二婶为你相看一番,可又怕委屈了你,毕竟咱们家走得近都是商户,与商人做亲于你倒无任何益处。”   提到自己的婚事,姚颜卿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了,两辈子加起来,他也不曾对什么女娘动过心,少年轻狂时亦曾与友人踏入过风月场所,进了京后少不得有捧场做戏的时候,直到遇见燕灏稀里糊涂的叫他哄去了一颗心,如今细想一番,他也不过与俗人无异,因燕灏最先亲近于他,在他受人奚落的时候又曾为他出头,亦是不顾身份肯伏低做小的哄他,人又生的俊俏,便叫虚荣蒙了眼睛,觉得人家待他亦是真心,可却忘记了这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喜欢。   “不急,大哥且与大伯母说,我若有了中意的在请大伯母差人为我提亲就是了。”说罢,姚颜卿端起盖碗低头轻吹着茶面上漂浮的嫩叶,纤长卷翘的睫毛像一柄羽扇在他眼帘下打下一小片光影,掩去了他眼底的自嘲之色,他这样的人,又何必去祸害好人家的女娘呢! 第48章   晚上到王知府府上赴宴的时候,姚颜卿倒是碰上了不少的熟人,姚家几辈子都生长在广陵,说交友遍布也不假,姚颜卿虽未涉足姚家的生意,可大多与姚家生意有往来的都见过姚颜卿,甚至家里小辈也与他常打交道,口称一声贤侄,姚颜卿亦要回称一声世伯。   王大人招呼姚颜卿落座,笑道:“今儿也没有外人,我想着请了贤侄你来,少不得要叫些人作陪,在座的都是你大伯和二叔的好友,你亦是相熟的。”   姚颜卿倒未曾端出官架子,既王大人口称贤侄,他少不得也要客气几分,便笑眯眯的道:“还是伯父想的周到。”   王大人哈哈一笑,把臂与姚颜卿道:“你如今可是给咱们广陵增光增色不少,当日你高中的消息传出,在座的哪个不为你高兴,便是我,当日都去了你大伯那讨了杯酒喝。”   姚二老爷闻言笑道:“你这是被勾出了酒虫来,连着上我家喝了三天的酒,背地里嫂夫人不知该如何埋怨我大哥了。”   姚二老爷话里透出亲近,惹得王大人大笑出声。   王大人叫了他家六郎来作陪,他坐在姚颜卿身侧,轻笑道:“姚二叔这话可是冤枉我母亲了,她原是听说父亲连着外出吃了三天的酒,还没等抱怨出口就知是到您府上了,当即就放了心,还叫我去府上给父亲传话,叫他多讨几杯酒吃也沾沾五郎的喜气,来日也叫咱们兄弟光宗耀祖一回。”王六郎一边说着,一边把盏为姚颜卿斟酒,与他道:“知父亲请了你来,母亲特意叫人挖出了埋在地下的状元红,说是要等咱们兄弟高中不知要等哪年了,没得叫这好酒糟蹋了,倒不如请了五郎来喝。”   姚颜卿眼睛微弯,笑道:“如今可不敢辜负了伯母的好意,少不得要多喝上几杯才是。”说罢,端酒便一饮而尽,连声赞道:“好酒。”   王六郎见状又为他斟了一杯,说道:“你若喜欢明儿个我让再送几坛子过去。”   姚颜卿摆了下手,朝着姚三郎的努了下嘴,笑道:“可不敢,你送了过去当即就得叫我四个哥哥都喝了,我怕是连个酒香都闻不到了。”   王六郎想到姚家兄弟都颇为嗜酒,便笑出了声来,说道:“这算得什么,只要五郎喜欢,我多送几坛子便是了,保准叫你喝了够。”   姚颜卿摇了下手上的洒金扇,装作神秘的凑近王六郎,说道:“你还是等我临走时悄悄的送我几坛子叫我带回京里喝吧!”   姚颜卿这亲昵的态度叫王六郎很是受用,当即就轻捶了他的肩头一下,笑道:“就这样说定了。”   王大人眼睛无意间瞟了过去,正见姚颜卿与自家小六说着悄悄话,眼底便露出了一丝笑意,忙招呼着姚二老爷同饮佳酿。   柳二郎从对面走过来,摇着一把与姚颜卿手上相似的洒金扇,姚颜卿见了他倒是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来,招呼着他坐了下来。   姚三郎道:“我之前还当你在宁城赶不回来了,谁晓得一早就接了你的帖子。”   柳二郎把手上的折扇一拢,笑道:“知五郎回来再大的事我也得撂下,若不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他见上一面了。”   姚颜卿灌了他一杯酒道:“你一年三五月的不着家,一天天都在外面学那游侠浪迹天下,怎得到了你口中反倒是见我一面难了?要我说,便是抱怨也该我来才对。”   柳二郎哈哈大笑,搂了姚颜卿的臂膀与他道:“如今可是不敢了,自你高中父亲便日日在我耳边念叨,又整日把我拘在家里,说不指望我如你一般出息,也得为家里分忧一二才是,这不,上个月打发了我到宁城去做一宗买卖,定钱我才给了去便听说你要归家了,我这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赶上去城外接你,昨日下半夜回来便写了帖子,想着今儿白天请你出去吃酒,谁晓得你连个信儿都没回。”   姚颜卿一拢折扇抬起便敲在他手背上,弹开他的手后,方笑道:“今儿哪里敢赴你的宴,叫你灌醉了酒晚上可就喝不到这上等的状元红了。”   柳二郎见他又喝了一杯酒,笑道:“如今你也贪起杯来了,不管如何,我在月扬楼摆上一桌,明儿你须得应下我。”   姚颜卿眼眸轻挑,把玩着手上的酒杯,半响后笑道:“怕是应不成了,你也知我身上是挂了差事回来了,可不敢像往常一般与你们戏耍,总得等我忙完了正事,到时我在月扬楼摆上一桌宴请你们赔罪。”   在座的人虽是喝着酒,目光却不时落在姚颜卿的身上,更留心他的话语,听他说到身上还挂着差事,许大老爷便端着酒凑了过去,他是姚二太太的长兄,身份上自是姚颜卿的长辈,姚颜卿少不得要起身相迎,只是如今姚颜卿身份不同,许大老爷自不敢端出长辈的架子来,扶了下他的手臂,又一压手,笑道:“五郎快坐,刚听你说身上是挂了差事的,可是圣人叫你负责开放互市的事宜?”   姚颜卿面上带笑,见众人的目光齐聚他的身上,慢悠悠的开口道:“不满大舅舅,这事还叫您说着了一半,不过我这次回乡也不单单是为了这一桩事。”姚颜卿话音儿一顿,见众人目光殷切的望着自己,便笑了一声,端酒自饮,又道:“今儿不谈公事,没得少了兴致便是我的罪过了。”   许大老爷心里虽急,面上却是呵呵一笑,说道:“就听外甥的,不谈公事,不谈公事。”   许大老爷心和姚颜卿好歹沾亲带故,他不急于眼下一时,却不代表旁人不急,有人开口道:“天下事也是百姓的大事,咱们这些人虽没有本事为圣人分忧,可若能为朝廷献一份力心里也是高兴的,姚大人且说说有没有能用的着咱们的地方,若有,只管开口便是了。”   姚颜卿还在路上广陵便有消息灵通的人从京里得了信,知圣人有意在夏都开放互市,而这招揽商户一事正是姚颜卿负责,是以他们少不得要探探路子,瞧瞧这位姚大人是什么意思,只要他肯让他们分一杯羹,便是每年分他一成的红利都是使得的。   姚颜卿狭长的桃花眼弯了弯,白皙如玉的手指摩挲着瓷白的酒盅,半响后笑道:“圣人开放互市乃是为民牟利,虽说有句老话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实际上,又怎会从民身上取利。”说罢,姚颜卿抬手朝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姚颜卿话一出口,在座的人便立即领会他的意思,许大老爷当即说道:“圣人恩德我等感念不已,若能为圣人出力乃是我等的幸事。”   姚颜卿嘴角轻轻一翘,笑道:“圣人恩泽天下人,实乃天下百姓之福。”却是绝口不再提开放互市一事,吊的人心里抓心挠肺,只恨不得问上一句,这招揽商户一事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贤侄如此年纪便得圣人重用,未来必是前途无量,姚兄有福呀!”王大人笑着开口与姚二老爷道,这话倒是出自他真心,谁家不想有这么一个出息的儿郎,要他说,姚家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姚二老爷哈哈大笑,倒也不自谦,说道:“家里这几个小子也就五郎有些出息了。”   他话一出口,便惹得众人争相出言称赞姚颜卿,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姚二老爷通通收下,心里说不出熨帖,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眸子盛满了笑意。   “贤侄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来与我说,你为圣人特派下来的钦差,我这地方官自是要与你配合。”王大人身子半转,与姚颜卿笑道,又指了指了王六郎:“这小子虽不成器,可为你跑跑腿还是使得的。”   姚颜卿敬了王大人一杯酒,之后笑道:“得了伯父的话我这心倒是放下了,若难处必要来寻伯父,不过六郎君我却是不敢差使,这跑腿的事哪里能劳烦到他,有圣人所赐的侍卫在,到时劳烦他们帮着跑跑腿便是了,六郎君若是得空,还请伯父容他帮我待一回客才好。”   王大人捋着长须道:“贤侄这话就客套了不是,我和你大伯与二叔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于公于私你的事我都得当自己的事来办。”   姚颜卿笑应一声,起身到王大人身边为他斟了杯酒,轻声道:“这段时间少不得有麻烦伯父的地方,颜卿先再此谢过伯父了。”说罢,自斟了三杯清酒先干为敬。   王大人笑意几乎要溢满了眼底,拍了拍姚颜卿的肩道:“日后六郎也少不得有要麻烦你的地方。”   姚颜卿笑眯眯的道:“伯父若有事只管开口便是了,能办的我绝不推辞。”   话音落地,王大人与姚颜卿便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已心领回神彼此的心意,此次姚颜卿来广陵办差,少不得要依仗王大人这个地方官一二,由他大开方便之路自是事半功倍,而王大人自也有要用到姚颜卿的时候,他任广陵知府已近二十年,如今也不指望能高升,只想这在广陵知府这个位置待到致仕,倒是他那小儿子被他寄予了厚望,他希望在他配合姚颜卿行事后,他这个如今备受晋文帝宠信的新贵将来可以在仕途上关照提点一下幼子。 第49章   接连两日豪商们陆续的递上了更多的拜帖,姚颜卿一律叫下人代为收下,却未曾言明何日有空见他们,问起来,下人只道这两日怕是都不得空,在一细打听,姚家的下人便道去了巡盐御史白大人的府上。   白行敏早先已收到了岳父徐太傅的信件,知姚颜卿是他得意门生,他家虽是世代为官,可到了他这一代入仕的却只有他一人,故而他父亲才会为他聘徐家长女为妻,为的便是叫徐太傅可以在朝堂上提携于他,白行敏知孤掌难鸣的道理,是以对姚颜卿这个他岳父大人的得意门生很是看重,大有要与之交好之意。   姚颜卿亦懂的独木难成林的道理,见白行敏待他言语间很是亲近,言谈之间亦显露亲近之意,一番交谈下来他便口称兄长,而白行敏更是唤他为五郎。   白行敏中午留了他用膳,少不得要吃上几杯酒,白行敏见姚颜卿言谈间言之有物,觉得他是可交之人,便拿出了真心待他,说话间便少了几分避讳,几杯酒下肚后,便直言问道:“我知五郎此次来广陵是为了夏都筹银一事,就不知五郎可有了章程?若有能用得到为兄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姚颜卿先是谢过白行敏好意,之后笑道:“不瞒大哥说,是有了些章程,在夏都开放互市少不得要用银子支应,如今朝廷财政是什么个状况大哥也是知晓的,是以才会有我南下这一遭,两淮多豪商,既开放互市是为他们谋利,少不得要从他们手上抠些银子填补国库才是。”   白行敏倒不意外姚颜卿想从两淮豪商的手上抠出银子,只是那些人都精的像鬼一样,若没有能打动他们心的利益,他们哪里会大撒银钱。   “五郎想要如何做?不是我泼你冷水,那些个商人为了讨好你小钱倒是能舍得下来,大钱嘛!叫他们拿出来可比挖他们心还要难受。”   姚颜卿把盏为白行敏把酒斟满,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互市一开,各地的豪商不知该有多少人奔赴夏都,都想着先啃下一块肉来,在夏都站稳脚跟,可一旦开放互市夏都可由不得他们像逛自家园子一般来去自如,没有引路的手书他们连城门都摸不着一下。”   白行敏闻言心下一动,直接问道:“圣人赏了你多少张引路手书?”   姚颜卿笑眯眯的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白行敏眼底露出惊讶之色:“每人拿出十万两的雪花银可就是整整二百万两银子。”二百万两的雪花银,何愁不能开放互市。   姚颜卿轻笑一声,道:“引路手书可就这般不值钱?十万两我叫他们连个边都摸不到。”   白行敏神色一正,说道:“五郎莫不是想价高者得?”   姚颜卿笑弯了眼睛,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点着头道:“我已放出了风声去,想要这引路手书就看他们舍得下多少银子了,出的起价的我且先见他们一面,出不起的,那便自寻路子便是了。”   “五郎就不怕他们先摸去夏都试水?”白行敏轻声问道。   姚颜卿淡淡一笑:“他们若不怕有去无回便自去就是了。”姚颜卿自是有恃无恐,他们敢去夏都,只怕刚一到地便叫吐番人把钱财掠夺一空,若不然这帮见钱眼开的怎会想不到把东西倒腾到夏都与吐蕃人交易。   白行敏想到吐番人不时便要到夏都掠过一番的行径,便摇了摇头,说道:“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这便是了,若没有朝廷护着,他们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幸事。”姚颜卿轻声笑道,又倒了一杯酒饮下,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只怕我这大哥这叨扰一回,晚上便该有拜帖递来了。”   白行敏立时笑了起来:“我惯来是个糊涂人,知晓吃酒听戏,他们寻我倒是白走了一遭。”   姚颜卿薄唇轻勾,手指在小几上轻轻点了几下,说道:“这一次身家没有几百万的怕也不敢登大哥的门。”   姚颜卿话点到为止,既敢递了拜帖上门,谁能空手而来,而白行敏又任巡盐御史一职,出手每个万八两银子都是没脸登门的。   白行敏露出一个领会的笑意,道:“你嫂子前个正与我说要打镶了宝石的金步摇,如今她是要心想事成了。”   姚颜卿大笑,道:“别说一支镶了宝石的金步摇,便是一整套都是打得大,若嫂子喜欢,我便借花献佛,且打了几套头面与嫂子做见面礼。”   姚颜卿与白行敏自算不得清官,可若说贪官,两人也是不敢认的,不该他们拿的银子,他们是一分都不敢沾的,浸了百姓血汗的银钱拿了都觉得烫手,但该拿的银子两人收起来也断不会手软。   姚颜卿那厢口风放出,送到姚家的再不单单是拜帖或请帖,商人心知肚明,姚颜卿这是要大敛钱财,只是他们却错判了一件事,姚颜卿敛的不是私财而是公财。   姚颜卿扫了一眼送来的各色厚礼后,只挑出了柳、王、李三家的留了下来,余下的都叫人退了回去,之后下了帖子请他们登门。   这三家人得了帖子后,忙叫家中人备下重礼才敢登了姚家的门。   姚颜卿这一次官架子却是摆的十足,脸上的笑意浅淡,等他们见礼后轻嗯了起来,叫小厮上了茶来,轻品着香茶很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姿态。   姚颜卿不急,却不代表这三家人不急,三人相互递了一个眼色,王万年一咬牙,便开了口:“小民知大人既允了我们上门拜见,想来心里已有了章程,大人只管发话,咱们能给的起的绝不说一个不字。”   姚颜卿轻轻挑眉,露出诧异的之色,随后脸色一沉,冷声道:“这话是打哪说起的?莫不是我在你们心里便是这等大贪大恶之人不成?既说这样的话,我可是不敢在留人了,三位还是速速归去的好。”   柳周泽清咳一声,说道:“王兄言语不当,还请大人勿怪,其实他的意思是若有咱们能为大人,为朝廷效劳的地方,大人只管开口,咱们虽是商人,可也有忠君爱国之心,愿为圣人分忧。”   姚颜卿听了这话脸上的怒色才渐渐散去,轻哼道:“我知你们有你们的消息来源,这开放互市的事也是瞒不住你们,我也不与你们绕弯子,是有这么一回事,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想些什么,不过是想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罢了。”   李信闻言便陪着笑脸道:“还是大人体恤民情,知小民们的心思。”   姚颜卿口中溢出一声哼笑:“这也是人之常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便是我也想着有一日能加官进爵。”   柳周泽立即道:“大人如此得圣人信重,加官进爵是早晚的事。”   姚颜卿薄唇一翘,笑了一声:“加官进爵也得有本事才行,我这第一遭差事若都办不明白,又何谈日后。”   柳周泽眼珠子一转,忙问道:“容小民不敬,不知大人这一遭差事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有难处小民愿意为大人分忧。”   姚颜卿轻叹一声,作出了一副为难之态:“圣人有意在夏都建一座仁庙,我想着两淮豪商素来有向善之心,便请命南下为建仁庙一事筹备银子……”   姚颜卿话未说完,李信便急急开口道:“建仁庙乃是积德之事,这样的福缘小民们还得感谢大人想着咱们这些人,不知建一座仁庙得需多少银子,小民虽家中资产微薄,也愿意为这积德攒福之事略尽一份绵力。”   姚颜卿笑而不语,端着盖碗轻呷了一口,半响后才道:“积德攒福之事不过是凭心罢了,怎能用银子来衡量。”   柳周泽心下暗道,若不能用银子来衡量,你何苦这般吊咱们的胃口。   三人对看一眼,在心里估了估价,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该出血的时候便得下得了狠手。   王万年牙龈紧要,两腮陷先了进去,双手紧握成拳,开口道:“这样的积德攒福好事难为大人想着咱们,不出个五万两银子倒叫咱们辜负了大人的美意。”   姚颜卿脸上的笑意不变,只淡淡开口道:“夏都建仁庙也是为了教化蛮夷,规格总要与皇家仁庙相当,如此方能彰显我晋唐威仪。”   姚颜卿话一出口,倒叫三人沉默了一下,随后李信附和道:“是咱们眼浅了,大人说的不错,朱楼碧瓦,雕梁画栋才能显出晋唐气势来。”   姚颜卿眼底染上了三分笑意,与李信道:“正是如此,梁柱涂金抹银是少不了的,总得叫那些蛮夷知我晋唐国力,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大国风范。”说罢,姚颜卿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清茶,笑道:“三位且先饮些茶水,我这想起还有一事,且容我暂离片刻,稍后便回。”说完,姚颜卿广袖轻拂潇洒起身,闲庭信步而去。 第50章   姚颜卿离开约摸有半盏茶的功夫尚未归来,王万年便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走出大堂四下望了望,除了几个小丫鬟连个公的都瞧不见,只能悻悻的回了大堂。   柳周泽瞧着他不停的在屋内度步,转的他脑仁子都疼,说道:“且坐下吧!着急又有什么用。”   王万年重重一跺脚,坐回了原位,端上小几上的盖碗,刚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扭头与李、柳二人道:“这他娘是有意晾着咱们呢!瞧着他年纪不大,这谱却是不小。”   李信笑了一声,哼道:“何止是谱不小,胃口更大着呢!”说罢,看向了柳周泽,道:“柳兄,你与姚家一向交好,一会等姚大人回来,你再开口探探他的意思可好?”   王万年看向了柳周泽,说道:“让他划出一个数来,拿得起的咱们就出,拿不起的,咱也别在这浪费时间看人脸色了。”   柳周泽淡淡一笑,道:“你舍得走?”   王万年因这话瞬间闭上了嘴。   “五万两,你当是打发那些寒窗苦读一朝得志的穷酸呢?亏得你说的出口,你吃一碗蛋炒饭还得花个五十两银子呢!”柳周泽摇了摇头,伸手双指摇了摇,说道:“别的不说,王大人,白大人要不要打点?一层层剥下去没这个数你能叫他回京交差?”   王万年眼睛不觉瞪大,二十万两雪花银,那是手头绸缎生意小半年的收入了,一下子叫他掏出来,可不是要了他的老命,到时候别说蛋炒饭了,他连个蛋花汤都得舍不得喝了。   王万年腾的一下起了身,在屋内连连度步,好半响才转了身咬牙道:“这个数就这个数,多了老子也拿不起,他要是愿意,咱就痛快的拿出来,不同意,老子就不信只有他这一条大道可走。”   他这话没有人应声,不管是柳周泽还是李信心里都有一个最终底价,二十万不过是一个踏脚石,想要看看姚颜卿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三人在大堂等了快一个时辰,也未见姚颜卿归来,饶是柳周泽这样沉得住气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喊了门外的一小丫鬟进来,问道:“可知你家五郎君去了何处?”   小丫鬟摇了摇头,一问三不知。   柳周泽用一角碎银子打发了她出去,就听王万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不准备在见咱们了?”   李信叹了一声,他可以不见,他们却不能不等。   “等吧!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王万年叹了一声,有求于人只能放下身段,要不怎么说姚家那两个老狐狸有先见之明呢!知道得供出一个读书人来,也亏得他家祖上冒青烟,先后出了两个状元公,虽姚老三没福气早早逝了,可到底还留下一份香火情,如今这姚颜卿可不就是叫姚家借上了光。   “柳兄,你和姚家走动一向多,可知这姚大人都喜欢些什么?”李信琢磨着投其所好,若银子不能打动他的心,便总与一样能入得了他眼的。   柳周泽看了李信一眼,说道:“生在姚家你觉得他能缺什么?”   李信被这话咽了一下,论起家底来,姚家比他只多不少,姚颜卿又这样出息,姚家那两个老狐狸岂能亏待了他。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王万年手一拍大腿,高声说道。   李信看了过去,就见王万年嘿嘿一笑道:“姚家是不缺银子,所以这银子未必能叫他动心,可少年人嘛!谁没想过红袖添香的雅事。”   李信明白王万年话里的意思,银子不能叫他动心,那便送上几个美娇娘吹吹耳边风,如姚颜卿这样的少年郎,身边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保不准还就真好这一口。   李信心思一动,柳周泽便泼了他一盆冷水:“省省吧!别的我不知,若说想叫他在女色上栽一跟头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话是怎么说的?”李信忙看向了柳周泽,轻声问道。   柳周泽道:“我家二郎和姚大人倒是交好,他没去集贤书院之前两人常一处吃酒,别瞧他年纪不大,可风月之事却甚知,当年也是青楼楚馆的常客,后来去了集贤书院后才收敛了性子,如今连个房里人都没有,可见其心并未在女色二字上,他若是有这个心思,姚老大能不给他房里放上几个美娇娘?”   “照你这般说我倒觉得此事可行,早先拘的狠了,如今怕是更馋的紧了,我且送上两个女娘来一试,他才多大的年纪,我就不信他能有这般好的定力。”李信笑了一声,准备回去就寻两个吹拉弹唱无所不精的小娘送到姚家来。   三人又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有一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从外进来,说道:“我家大人一时半刻脱不开身,特让我转告一声明日在请三为过来叙话。”   王万年脸色微微一变,李信则一脸笑意的道:“还请问官爷姚大人在忙何事?若是晚上能得空,咱们晚上在来叨扰。”说话间,便解下腰间的一枚碧玉佩环不着痕迹的递了过去。   那侍卫顺势放进袖口,压低了声道:“淮阴那边来了人。”这透了这么一句话,他便转身离开。   “淮阴。”李信眉头一皱,扭头与柳周泽道:“不好,怕是有人要捷足先登了。”   “这话怎么说的?”王万年急声问道。   李信低声道:“姚大人总不会只见咱们三个,怕是又有人登门了,他这好半天都没回来,可见是有人出的价码更高,这才冷待了咱们。”说完,火烧屁股一般起了身,连声照顾也不打,急急的走了。   王万年不由低骂一声,也急冲冲的起了身,回去筹银子去,免得这样的一个发财的机会从手上溜走。   柳周泽倒是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端着盖碗细品的茶,呷了半盏茶后,才叫了门外的小厮来,让他递个话与姚颜卿,说他不急,且在这候着,等什么时候姚大人得空了再来一见。   那小厮拿了赏银笑眯眯的退了下去,一出大堂便去了春在堂把话转与外面的侍卫知晓,那侍卫听后便去回了话。   姚颜卿正歪在园中的长椅上,手上抓着一把葵花子喂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哥儿玩,等听了那侍卫的回话,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姚二郎从姚颜卿手上拿过几颗葵花子,剥了壳把果仁仍在嘴里,哼笑道:“瞧瞧,还是有聪明人在呢!”   “聪明不聪明不打紧,知情识趣才是紧要的。”姚颜卿轻笑一声,随手把葵花子一股脑的塞给了姚二郎,拍了拍手后,才端起石桌上的盖碗,润了润嗓子。   “沈先生还是没空见你?”姚二郎长眉一挑,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似笑非笑的瞟着姚颜卿。   姚颜卿脸色瞬间一沉,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这位老师惯来是规行矩步,只怕我差事办完他才会允我一见。”姚颜卿露出一丝无奈之色。   姚二郎身子往前一探,笑道:“要是你那位张师兄送上拜帖,只怕立时就能得见了。”   姚颜卿轻哼一声,拿眼睨着姚二郎,说道:“二哥你这张嘴也就二嫂能受得了,要换做我,非拿线把你的嘴缝上不可。”说完,一转身提步便走。   姚二郎嘴角勾了下,在他背后问道:“哪去?”   姚颜卿头也未回:“去二伯母那。”   姚颜卿到时,正赶上姚二太太用午膳,只是那一桌子的东西显然都是姚颜卿平日里喜欢吃的。   姚二太太招呼他做下,笑道:“知你还没用过饭,先垫上几口,怕一会你又忙的不得空了。”   姚颜卿笑道:“还是二伯母会疼人,我这可不就是掐着饭点过来蹭饭的。”   姚二太太眼睛笑的弯了下来,拿了一双净筷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笑眯眯的看着他吃,自己只夹了几筷子的凉菜打发时间。   “四郎在京里可有给你添麻烦?”等姚颜卿吃的差不多了,姚二太太笑着开口问道。   姚颜卿摇头一笑:“怎会,四哥在京里不知帮了我多少,我还想着和您说一声,你若是舍得,等我回京也叫四哥与我一道过去,咱们京里也不是没铺子,正好叫四哥过去打理,咱们兄弟也好有个照应。”   “这事你还得和你二伯说,我可做不了这个事。”姚二太太笑道,嘴角撇了一下:“你二伯那个人你还不知,惯来容不得我做什么主。”   姚颜卿笑了一声,放下了筷子,姚二太太见状,便叫下人把饭菜撤了下去,又上了用冰镇凉的果子露来。   姚二太太素来也拿姚颜卿当个亲儿子一般,有话也不藏着咽着,喝了两口果子露后,便直言道:“我知你如今身上担着差事,只是我大哥差人来让我问问你的意思,我也不好驳了他去,便叫了你来问问,夏都的事可能叫你大舅父搀上一脚。”   姚颜卿倒没瞒着姚二太太,笑道:“现如今人人都盯着我手上这几张引路手书,大舅舅既开了口,我也不能叫您难做,只是我是奉命而来,总不能太过偏颇了。”   姚二太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即道;“若让你为难便是我亲大哥这个面子我都不给。”   姚颜卿嘴角翘了一下,伸出五个手指来:“如是别人少于这个数我让他连个边都摸不着,大舅舅,我自是要开方便之路的。”   姚二太太看见姚颜卿要这个数却是眼也未眨,笑道:“有你这话便成,我这叫人回去通知你大舅舅一声,趁早把银子备下。”   姚颜卿轻声道:“倒也不急,只是大舅舅不可能走漏风声了,免得叫我难做。”   姚二太太嗔笑道:“这个道理你大舅舅还能不懂,且放心就是了。”说完,想着府里今日来的三人,问道:“那三家可是要搀一脚进来。”   “难了。”姚颜卿轻笑一声,他手上有二十张引路手书,总不可能可着广陵这一个地散出去,想要得了这引路手书,眼下舍不得银子,等互市一开这价码可就要更高了。   柳周泽等到姚颜卿近申时,他才重新露了面,柳周泽当即起身相迎,姚颜卿这一次笑眯眯的道:“让伯父久等了。”   柳周泽当即顺杆子往上爬,笑道:“贤侄哪里的话,你公务繁忙,便是多等一会也是应该的。”   姚颜卿让人重新上了茶,笑道:“什么公务不公务的,不瞒伯父说,我这忙的都是私事,为难之处大着呢!您也不是外人,也知姚家姻亲多着呢!人人都求到我这来,也是叫我难做。”   柳周泽明白姚颜卿手上的引路手书人人都惦记着,他那句倒是不假,姚家姻亲好几大家子,如今有了这样的好事,谁不得托关系上门求上一求。   “贤侄难处我明白,我绝不叫贤侄难做。”说完,柳周泽伸出了手比了一个五来,说道:“建仁庙这样的善举,我头第一个就支持贤侄。”   姚颜卿仿若未闻未见一般,只露出淡淡的笑意,不应柳周泽这话。   柳周泽见五十万两雪花银都未能叫姚颜卿心动,当即心下一沉,盘算着要加多少价码才能叫他松口。   “不瞒伯父说,这引路手书已定出去两张了,虽说有我姚家一份,可我两位伯父的为人您也知的,哪里会行叫我难做的事。”姚颜卿感慨似的开口道,呷了一口清茶后,目光便落在立在墙角处花几上的沙漏上。   柳周泽目光微微一变,顿时道:“谁能叫贤侄为难我第一个便不答应,这样积善结缘的好事贤侄能想着我,便是我的福气了。”说道这,柳周泽话音儿微微一顿,最后一咬牙,又加了十万两的银子。   “总是凑个吉利数才好。”柳周泽目光紧紧的盯着姚颜卿,生怕六十万两雪花银也不能叫他动心,若再让他拿出更的银子,他也得回去仔细盘算盘算才行了。   姚颜卿嘴角微翘,露出了笑意来:“伯父真是有一颗向善之心,等仁庙建好后伯父可得亲自来一趟夏都瞧瞧才行。”   柳周泽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当即面带喜色的说道:“指定得去瞧瞧。”   姚颜卿薄唇轻勾一下:“伯父做了这样的善事,怕不久就会人尽皆知了,少不得要有人与伯父探讨一下您的善举呢!”   柳周泽这样的聪明人如何不懂姚颜卿的意思,当即就道:“向善之心不分贵贱,只是如我等这样稍有能力的,拿出个百八十万银子来也是应当应分的事。”   姚颜卿笑意渐浓,要不怎么说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愉快了。   “伯父若不急,晚上不妨留下用个饭。”   柳周泽不可敢留下打眼,当即道:“原不该婉拒贤侄美意,只是家里还有一团的事,等贤侄得空,我下了帖子请贤侄到府上一聚。”等姚颜卿应下后,他便提出了告辞。   柳周泽回了府,他那亲家乔大富正在府里等着他,知他是从姚家归来的,忙急急的问道:“怎么样?成了没有?”   柳周泽出了大血,哪里肯让别人捡了便宜,当即垮了脸道:“成是成了,可叫我肉痛的紧。”说完,重重一叹。   乔大富眼珠子一转,凑近他问道:“怎么说?可是花了这个数?”他伸出两指晃了晃。   柳周泽眼睛瞪大,露出惊异之色,说道:“可别丢人现眼了,这个数到了姚大人那叫你连门都进不去。”   乔大富当即一惊,问道:“莫不是要这个数吧!”他又伸出一只手来比了比。   柳周泽连声沉叹,把他的手一推,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声音压低几分道:“我与你说,你可不能透了口风坏了我的事去。”   乔大富连连点头:“你只管放心说,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嘛!嘴最严实不过了。”   柳周泽心下嗤笑一声,他这亲家公若是嘴严,这广陵便没有嘴不严的人了。   “这样说吧!你刚比的数也只能叫你见了姚大人一面,想要搀和进一脚……”柳周泽竖起一指晃了晃。   乔大富当即大惊失色:“这他娘是想把咱们的骨头都啃下来,你也肯出这个数,他奶奶的心也太黑了吧!”   柳周泽长叹一声;“不出怎么办?想要出这笔银子的不知道有多少呢!我这还是借了二郎和姚大人的交情在,若不然,这个数也未必能拿的下来。”   乔大富“哎”了一声,瘫坐在椅子上,连着灌了几杯凉茶,也舍不得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一百万的雪花银,他娘的这哪是啃他们的骨头,是想把他们啃的骨头渣都一点不剩,比原来那个姓钱的巡盐御史还要黑心。   作者有话要说:  姚颜卿:五十两银子的蛋炒饭舍得吃,到本官这就想用五万两银子打发,当真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第51章   过了几日,广陵隐约有一些风声传来,说柳周泽为朝廷在夏都建仁庙这桩事捐了百万的雪花银,又过了几日后,有人说不是百万,是一百五十万的银子,相熟的去问柳周泽,柳周泽说,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柳家虽家底不厚,可也不差这些银子,只要能为朝廷尽一份心便是多舍出一些银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柳周泽的话一出口,家底不丰的人便缩了回去,自觉财力不比柳周泽相差多少的却是坐不住了,因姚颜卿那厢再没有什么动静,便求到了王知府和白大人那边,想着求他们在姚颜卿面前美言几句,不管是要多少银子,总得让他们见着人得了一句实在话才行。   姚颜卿眼下却是没空搭理广陵这些豪商,淮阴和宁城相继来了人,递了帖子到姚家,这一次姚颜卿倒是痛快,当即就应了,带着四名侍卫月下赴宴。   采折居是当地最大的楚馆,里面的小娘个顶个的粉面纤腰,像早春含苞待放的豆蔻花,笑起来声音又似百灵鸟,是广陵有名的香艳销金窟,一夜掷出千金是常有的事,可见淮阴那边来的商人为了宴请姚颜卿是下了大本钱的。   姚颜卿一袭雪青色织锦轻薄胡服,脚蹬素色六合靴,腰间扎着五彩腰带,系着彩凤荷包,又缀了碧色玉环,乌黑光滑的长发用白玉攒珠冠高束,手上摇着洒金扇,一副翩翩风流之态。   这些风月场合的妈妈看人最是眼毒,姚颜卿一进来她眼睛上下一扫便知他的家底不薄,当即笑盈盈的迎了过去:“郎君瞧着可是眼生的紧呢!莫不是外地商客?妈妈这的小娘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不知郎君喜欢什么样的?”   姚颜卿削薄的唇若有似无的勾着,手上的洒金扇一拢,说道:“群芳院的客人可到了?”   那妈妈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越发的谄媚,笑道:“原是群芳院的贵客,郎君快请。”今日包下群芳院的客人可以说是近年来出手最大方的一位了,就是不知这样大的手笔要宴请的又是何人。   姚颜卿手上的洒金扇轻轻一点,叫那妈妈带了路,刚被引到群芳院,淮阴最大的盐商郭应川便迎了上来,撵了那妈妈下去后,便笑着把姚颜卿引进了大厅中,连带着随姚颜卿而来的那四名侍卫都做了妥善的安排。   姚颜卿被引进了大厅后,厅内的四人便起身上前见礼,姚颜卿笑了一下,道:“各位不必客气。”   郭应川请了姚颜卿上座,双手轻拍三下,乐声便起,随后数名舞娘飘然而来,随着乐声起舞,纤细的腰肢曼妙至极,香气更是隐隐袭来。   姚颜卿随着乐声半眯着狭长的眼,手指曲起在膝上打着拍着。   郭应川见状露出一丝笑意,等一舞结束,便叫了打头的小娘上前斟酒,那小娘生的粉白娇嫩,眼颦秋水,袅袅婷婷而来,身上清雅的香气环绕,近身后柔软的腰肢轻轻一弯,藕臂一展,露出一截细腻雪白的腕子来。   姚颜卿拿眼睨着那小娘,嘴角衔着淡淡的笑,神色却未见所动,等那女娘把酒递到他唇边后,他脸上的笑意略微一敛,抬扇抵在那小娘的手腕上,一个巧劲把那杯酒推开。   那小娘一怔,转瞬间便带了几分委屈之色望着姚颜卿。   姚颜卿轻轻一笑,眸色瞬间一沉,望向了郭应川。   那一双眼又寒又冷,郭应川被瞧上一眼后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随后挥手让那小娘退下,轻声道:“这小娘是采折居的清倌,可是不合大人心意?”   姚颜卿笑而不语,只端起桌面上的酒饮了一口,半响后才道:“你有心了。”   郭应川拿不准这话的意思,琢磨着读书人都是要脸面的,说不得这姚颜卿因年纪尚轻,不好意思在他们面前露出放浪形骸的一面,这般想着,心里倒是有了主意,等着一会把那小娘赎了来送到姚家。   郭应川背后撑腰的人是内阁大学士温玉衡,他的胞妹正是温玉衡的爱妾,是以淮阴的盐商皆以他马首是瞻,见他在姚颜卿这碰了一个钉子,其中一李姓商人便道:“听说大人此次南下是为了在夏都建仁庙一事筹款,小民们也愿为此事尽些绵薄之力,还望姚大人能给我等一个机会。”说着,那李姓商人弯腰从桌子下面摸出一个雕花木匣来,放到桌上后打了开来,朝着姚颜卿的方向推了推。   姚颜卿嘴角轻轻一翘,随意的扫了那匣子一眼,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两沓百两银票,约摸能有四万两之多,姚颜卿抬手把匣子盖子一扣,脸上忽显暴戾之色,冷喝道:“你们把本官当作什么人了。”   那李姓商人一惊,忙道:“这是小民的一点心意,绝没有旁的意思。”   姚颜卿冷笑数声,起身便要走,郭应川忙把人拉住,赔笑道:“大人勿恼,是我这兄弟考虑不周,因来到匆忙一时没有备下淮阴的特产,怕在大人面前失礼,这才作出这样的举动来。”   姚颜卿顺势坐下,哼笑一声:“这才是真正的失礼,当本官是见钱眼开之人不成,你们既有心行善举,为建仁庙一事尽一份心,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不该走了歪路。”   郭应川连声附和:“大人教训的是,小民们知错了,还请大人能我等一个机会,也叫咱们结下一份福缘才好。”   姚颜卿怒意微敛,淡声道:“这不过是凭心之事,你们若有这样的心,谁还能拦着不成,只管去庙里捐洗香火钱就是了。”   郭应川面露苦笑,可没有哪家仁庙敢收下百万之多的香火钱。   “我知你们的来意,便是你们不开口,心里想些什么我也是一清二楚,人为财死,鸟为食忙,这也算不得什么错事。”姚颜卿淡淡的开了口,漫不经心的把玩上从腰上垂下的玉环。   郭应川眼睛一亮,忙道:“不瞒大人说,咱们这些人也是不容易,挣的银子虽比常人多些,可也都是幸苦钱。”   姚颜卿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长眉轻轻一挑道:“幸苦钱?你们若敢说是幸苦钱,百姓可还要不要活了。”   郭应川讪笑一声,躬着身子道:“咱们把盐贩到西北,不说路途遥远,就说路上指不定都要遇上什么事,有时候真是有去无回。”   “所以朝廷体恤你们,也给你们指了一条便捷之路。”姚颜卿淡声说道,眸光却变得阴沉晦暗起来,意有所指的道:“朝廷这样待你们,你们也得知事才行,事事都想占了先机,富了你们,反倒叫国库的银子紧吧了。”   郭应川因姚颜卿这番话,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不怕多出些银子,怕的是姚颜卿不肯收下这笔银子。   “大人说的是,正因为如此,小民们才想为夏都建仁庙一事尽一份心,小民们愿效仿柳当家的,捐出白银百万两以示诚心。”   姚颜卿目光淡淡的从郭应川的身上扫过,薄唇一挑,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凉意来:“我听说淮阴的盐商一向以郭当家的马首是瞻,旁人贩盐能得三成利,你郭当家却是能赚得满盆彩,有句话知郭当家可曾听过,这银子是死的,人心却是活的。”姚颜卿早知这郭应川仗着有温玉衡撑腰,把持淮阴盐引不放,他得了盐再分卖给下面的小盐商,再由小盐商运往各地售卖,重中不知挣了多少黑心银子去,如今只想拿出百万两来换取最大的利益,这买卖做的却也是太精了。   郭应川脸色微微一变,明白自己是小看了这姚颜卿,难怪广陵的豪商们会说他这是想把人啃的骨头渣都不剩。   “那些人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大人怎能尽信。”   姚颜卿轻笑一声,略带了几分讽意。没有言语,只把手上的酒杯一撂,大有起身要走之意。   郭应川已听人说要见这姚颜卿一面是极难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把人请了出来,既备下山珍海味,又献上娇媚小娘,更是备下了打点的银钱,可不管是美色还是金银,竟都不能叫这姚颜卿多瞧一眼,心里已知自己失算,如今又听他拿话来点自己,忍不住猜测他是否知晓淮阴盐引尽在他手之事。   “大人,小民愚钝,还请大人给我指一条明路。”郭应川见姚颜卿起身要走,忙躬身长揖。   姚颜卿淡淡一笑:“郭当家既有向善之心,岂会不知仁教三德,我观郭当家的面相倒有三分智德之相。”   郭应川一怔,他虽未能听明白姚颜卿话里所谓三德的含义,却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三”字,不由试探性的开口道:“小民愿为夏都建仁庙捐白银三百万,不知等仁庙建成后小民可能有幸前往夏都一观?”他话一出口,叫陪坐的四人大吃一惊,心下暗算,三百万的雪花银,以郭应川的性子,他们每人怕是要担去六、七十万两的银子了。   姚颜卿当即笑允,赞道:“郭当家果然是有仁心之人。”   郭应川心下苦笑,他不懂什么仁心不仁心的,只知这姚颜卿却是有一颗贪婪之心,叫他们这些被人骂做奸商的都自愧不如了。 第52章   沈先生使小厮传话到姚家时,姚颜卿正接见宁城来的豪商,待他听姚家的小厮说沈先生使了人来后,当即扔下宁城的三位商客去见那小厮。   那位商客却不知来者是人,竟能叫这位眼高于顶的姚大人把他们扔下,心里不免猜疑,等姚颜卿差人来说有要事需当离去半日,心下越发惊疑,只当是另有人前来拜访,忙拉住那传话的小厮,含笑问道:“不知这位小郎可知是何人来见姚大人?”   那小厮最是老实不过了,自不敢透露姚颜卿的私事,忙摇头道:“小的不知,五郎君只吩咐小的前来传话,若三位贵客没有急事可等郎君回府,若有事,不妨改日再来。”   三位商客听了这话,不免想到了一些传言,听说那王治有王掌柜就是遭遇过这样一遭,结果他人一走,却再没有机会登门拜见这位姚大人了,其中一名豪商忙道:“劳烦小郎和姚大人说一声,咱们无事,就在此等姚大人忙完后在详谈建仁庙一事了”   那小厮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堂厅却寻不到姚颜卿人了,此时他已打马出府,直奔集贤书院而去。   集贤书院座落在广陵与凤城交界处一座高山上,到了山脚下,人只能徒步而上,而沈先生的宅院正是在山峰最高处,站在沈宅后院眺望,恰好可以把广陵与凤城交接的山路收入眼底,姚颜卿在集贤书院念书之时,最喜欢站在山峰高处俯瞰山下景致。   姚颜卿到时,沈先生随意的盘坐在山石上望着山下的蜿蜒的小路。   姚颜卿把拎在手上的礼物放在地上,上前长揖见礼:“学生姚颜卿见过老师。”   沈先生半睁开眼睛,拂袖而起,沉声道:“随我来。”   姚颜卿轻应一声,拎起礼物跟在了沈先生的身后,随他进了正堂,沈夫人正巧沏了一壶花茶过来,见了姚颜卿不免露出惊喜之色,姚颜卿规矩的上前见了礼,把手上的礼物递上。   沈夫人笑道:“人来便是了,怎得又带了这些东西。”   姚颜卿笑眯眯的道:“是学生一点心意,还请师母笑纳。”   沈先生清咳一声,不赞同的皱起了眉头:“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送东西过来,怎么一点记性也没有。”   姚颜卿面上带笑,回道:“不是什么重礼,不过是一点清茶和补品,是给师母的孝敬。”   沈夫人怪嗔的撇了沈先生一眼,说道:“又不是给你的,哪里那么多的话。”说完,与姚颜卿笑道:“中午留下吃饭,我给你做几样小菜,再镇上一壶果酒,你陪着你老师喝几杯,自打你们几个离开书院以后,可在没有人能陪你们老师好好说说话了。”   姚颜卿笑应下来,等沈夫人走后,才落了座。   沈先生端着盖碗轻呷了一口,若有所思的望着姚颜卿,久久未发一语,姚颜卿如今的性子越发的沉得住气了,只是含笑坦然的面对沈先生审视的目光。   “你可知如今你在广陵是何风评?”半响后,沈先生淡淡的开了口。   姚颜卿笑意微敛,正色道:“学生不知,难不成老师有所耳闻?”   “人人都说姚大人年纪轻轻却手段了得,于聚敛钱财一道上颇有建树。”沈先生讽刺的说道,面上浮现一层薄怒之色,手狠狠的在茶几上一拍,喝道:“我教你三载,不求你克己奉公,却也不能容得你做下这样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来。”   姚颜卿一怔,随即温声道:“老师怕是有所误会,学生不敢说是清正无私,却也不会做下这样亏心之事。”   沈先生面色沉郁,冷声道:“你敢说自己不曾敛财收贿?”   姚颜卿轻声道:“学生敢说不曾作出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来。”   “那便是承认你曾收受贿赂了。”沈先生面色一沉,他当日便有此担心,不想一语竟中。   姚颜卿轻叹一声,回道:“学生只能说自己无愧于心。”   “你可知如今书院中的学生对你敛财一事都在议论纷纷?”沈先生皱眉冷声说道,眸中难掩失望之色。   姚颜卿不觉一笑,一派潇洒气度,说道:“虽有人言可畏一说,然学生无愧于心,自是不畏人言。”   “好一个不畏人言,我看你是失了本心,既无心又岂会畏惧人言。”沈先生沉声喝道。   姚颜卿起身一揖,温声道:“老师的话学生不敢认下,此次学生奉圣人之命南下,只为夏都建仁庙一事筹款,那些商人自己心有妄念才愿意捐献巨款,学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我教你三载,曾与人言你乃我教的过学生中最为机敏的一个,只要入仕必有主政一方的一天,你高中后,有人恭喜于我,我却无一分喜色,只怕你误入歧途走上歪路。”沈先生叹声说道。   姚颜卿只道自己并不得沈先生的心,如今听他之言不由一怔,心有动容,随后语气平缓郑重的说道:“学生虽有追逐丰功厚利之心,却绝不敢忘老师的教诲之言。”说罢,走到沈先生身旁,执壶斟上一杯清茶。   沈先生看了姚颜卿一眼,最后还是端起盖碗呷了一口,放下后一指旁边的座椅,淡声道:“如今你已是官袍加身,何必做此姿态。”   姚颜卿见沈先生饮了茶,眼中便带了笑,说道;“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说完,才重新落座,笑道:“学生南下时曾到徐太傅府上辞别,徐太傅与学生道若老师有意出仕,他愿为老师举荐。”   沈先生闻言只摇了摇头,道:“我已无出仕之心,你与徐太傅说劳他费心了,为官那几年已教我看明本心,官场并不适合我,反倒是育人之道给了我很大的启示。”   姚颜卿知沈先生学识过人,若不是性子过于耿直,如今怕也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成就未必会逊于徐太傅。   “老师不妨在考虑一二,以您的才学若出仕必有一番作为,您是做事实的人,有您这样的官员在朝中亦是百姓之福。”姚颜卿轻声劝道。   沈先生淡淡一笑,不应这话,反问道:“你可知育人之道给了我什么启示?”   姚颜卿摇了摇头:“还请老师为学生解惑。”   “迂腐书气之性可授业解惑却不可治民为官。”沈先生淡声说道,隐有自嘲之意。   姚颜卿却道:“老师既有悟出此道,更应入仕才是。”   沈先生看了姚颜卿一眼,说道:“我若悟出此道,焉有今日与你这一问。”他这性子这辈子也是难改了。   姚颜卿因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师兄的性子与老师倒是相似,也难怪老师最为喜欢他了。”   “可怀贤不如你会做人,就连仲安在为官之道上都稍逊你一筹。”沈先生叹声说道,却为张光正感到可惜,以他那执拗的性子怕是要重蹈自己的覆辙了。   姚颜卿自谦道:“两位师兄自有过人之处,以学识来论我却是逊两位师兄不止一筹。”   “我曾一览你会试时所做的文章,虽不掩少年锋芒,但比起怀贤的沉稳持重,你的锐气更得圣人之心,朝堂上沉稳持重的臣子不计其数,如你这般锋芒毕露的却寥寥可数,这是你的长处亦是短处。”沈先生语重心长的说道,他虽最为得意张光正这个学生,但对于姚颜卿亦不曾留有私心,若不然也不会在三人赴京赶考之时修书与徐太傅,着重请他照看姚颜卿,勿让他走上歧路。   “学生受教了,但仍有一问,老师既已事事通透,为何执意不肯入仕?”姚颜卿轻声问道。   “育人者不能育己。”沈先生叹声说道,他这一生终是有所遗憾的。   姚颜卿不由想到医者不能自医,细品沈先生的话,他却有颇有些不赞同,人生难得几回搏,若知变通,何愁没有锦绣前程。   姚颜卿倒知这番心里话不能与沈先生言说,否则少不得招来一通训斥,是以只笑而不语,稍后便另起了话头,与沈先生论起茶道来。   沈夫人来过喊两人用饭,见这师徒二人竟想谈甚欢,不免抿嘴一笑,招呼着两人去偏厅用膳,又与姚颜卿笑道:“你老师就这牛脾气,你且担待一二吧!”   沈先生嘴角一抿,就听姚颜卿道:“怎会,听老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叫张师兄知晓今日我与老师相谈甚多怕是要吃味了。”   沈先生因姚颜卿这俏皮话绷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油嘴滑舌。”   沈夫人笑眯眯的道;“就你不会说话,什么油嘴滑舌,咱们憋理他,且随师母来,今儿有学生送了两尾活鱼来,鲜的很。”   “学生今儿有口服了。”姚颜卿笑着说道,抬手一揖:“就是劳烦师母下厨受累了。”   沈夫人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携了姚颜卿去偏厅,也不管沈先生,倒惹得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跟了上去。 第53章   两淮的豪商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得了引路手书,恨不得夏都互市立即开放,好叫他们能挣得满盆彩,有人忧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恨尚还观望之时便叫人捷足先登,弄到如今连姚颜卿手上还有几张引路手书都不知。   有人琢磨姚颜卿行事,却发现竟无规可寻,说他大敛银钱不假,就连姚家二太太的长兄为了这引路手书都出了血本,可他们呈上的重礼这姚颜卿却不是一一留下,可见不是个贪得无厌的。   盐商魏家一大家子琢磨了许久,他们献上的是一尊巴掌大的金佛爷,实打实的真金铸成,按说手笔算不得小,怎得就没有入了姚颜卿的眼,竟叫他连一面都不肯见。   魏夫人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起了一遭事来,派人去请了大奶奶白氏过来,魏老爷不解其意,说道:“商量正事你叫老大媳妇过来什么。”   魏夫人轻哼一声:“你懂个什么,我这还不是都为了你这一遭事。”   等白氏过了来,魏夫人笑眼盈盈的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我记得姚家的五娘子与你手帕交,你们两个未出阁的时候很是要好,如今这五娘子随着姚大人一同归乡,你怎么也不想着邀她来家里做客。”   白氏惯来是个伶俐人,心思一动,便明白魏夫人的意思,当即笑道:“母亲不提这事,我原也是想和母亲商量的,只是见母亲这几日因外事忙碌,便没好意思与您提起这桩事来。”   魏老爷面露惊讶之色,问道:“老大媳妇,你和姚家的人还有交情?”   白氏笑回道:“儿媳和五娘子幼时便常在一处玩,后来还是她嫁去了京城才渐渐断了联系。”   魏老爷“哎”了一声,说道:“糊涂,你们这样的情分怎能因离的远了便断了联系。”   白氏轻叹一声:“五娘子哪里能比儿媳自在,她嫁的那家是高门显贵府邸的郎君,规矩最是森严不过了,前些日子儿媳回家,听母亲说起五娘子来,说她在那户人家受了不少的委屈,还是姚五郎君出面,叫她和那家郎君和离,这才随了他一同回乡,也因如此,儿媳才未曾她一回乡便邀她来家里做客,也怕她没有心思。”   魏夫人闻言拍着白氏的手道:“正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你才该邀了她来府里散散心,你陪着她说说话,也好开解开解她。”   白氏轻应一声:“母亲说的是,一会我便下了帖子到姚家,请五娘子来家中做客。”   魏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又道:“既要给五娘子的下帖子,倒不好只请了她一人来,姚大人你可相熟?不妨也请了他来府上做客。”   白氏轻摇了下头,道;“儿媳与姚家五郎君不过是几面之缘,不若让大郎下帖邀他前来,我这厢在一同递了帖子到姚家,说不得五郎君便也能随着五娘子同来,他素来待五娘子这个姐姐最看重不过了。”   魏夫人想了下,也点了下头,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若不然还真没有旁的法子了。   魏家下了帖子过去,华娘接了帖子便是一怔,一时拿不定主意,姚二太太使来的丫鬟云雀便笑道:“娘子不妨应下,您回来也有些日子了,成日只闷在家家反倒是叫老夫人和太太们忧心。”   华娘轻叹一声,反手把那请帖往小几上一放,轻声道:“人心最是难测,如今五郎身上担着紧要差事,没得在因我给他添了麻烦。”说罢,手轻轻一挥,只道自己乏了,便叫云雀退了下去。   云雀这小丫头最是机灵不过,自被姚二太太给了华娘后,便一心一意的服侍她,这些日子她见华娘兴致一直不高,心里也是急的,如今好不容易有人邀娘子外出,可她却不肯应下,又听她言谈之中颇有顾及,心下便装了这事,等华娘叫她退了下去后,一转身便去了春在堂,把这事说与姚颜卿知晓。   姚颜卿虽忙着为晋文帝敛财的事,可心里也记挂着华娘,听云雀说了这事,晚膳的时候便去了问蕉阁,手上拿的魏家的帖子,与她笑道:“倒是赶巧了,不想五姐竟也得了魏家的请帖,正好明儿咱们姐弟一道了。”   华娘拉了他的手坐下,叫小丫鬟添了碗筷,想了下,又叫人去大厨房多要了两道菜,之后柔声道:“什么一道了,魏家请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若是觉得用得着魏家,你便去魏家走上一遭,若觉得用不着,便如往常一般就是了,不必赴魏家的宴请。”   姚颜卿笑道:“听说魏家的厨子一流,我这些日子忙着脚不沾地,也是适合松快松快了,到他家吃一顿酒全到散散心了,五姐正好与我一道,我记得他家大郎君娶的是白家大娘子,你们原在闺中时便是手帕交,正好我与他们吃酒,你和那白家娘子也一处说说话。”   华娘哪里能不懂姚颜卿的心意,红菱唇轻轻一抿,便道:“不必为了我给你添了麻烦,我与素娘也很久未曾有过联系了,如今想想,怕也是没有多少话能说的。”   姚颜卿削薄的唇一掀:“哪里是麻烦,是弟弟我想松快松快呢!五姐全当成全了我。”说罢,用汤匙舀了一勺子的白灼虾仁到华娘的碟子中,说道:“这道白灼虾仁做的不错,五姐尝尝看。”   华娘轻“嗯”一声,低头吃着姚颜卿夹过过来的菜,眼眶却泛了红,她得了这样一个事事为他着想的弟弟,不知上辈子是烧了多少高香,才有这样的福气。   再说魏家得了回信,忙吩咐下人为明日的宴请提早做好准备,魏夫人又叫了白氏来与她打听姚颜卿的胃口,若问白氏华娘的口味她尚知一二,问到姚颜卿,她便犯了难,左思右想一番,记起曾听华娘说起过她那弟弟颇喜食鲜味,便与魏夫人说了,魏夫人听后,忙叫了长子去预定鲜味,让采买的管事明儿个一早务必备好鲜活的海味,转身又去了大厨房,吩咐厨子明日拿出看家本领来,几番吩咐下来,魏夫人才算松了一口气,只盼着明日的宴请能顺顺利利,好叫魏家能心想事成。   魏家能否心想事成,全在姚颜卿的一念之间,是以魏家老小对这一次姚颜卿的到来极其看重,一大清早便叫了下人在几个路口分别守着,瞧见姚颜卿露了面后,忙回去通报,魏家当即中门大开,但凡儿郎无不出来相迎。   姚颜卿从马上跃身下来,他身后的软轿则一路抬进魏家大门,进了内宅魏夫人则携了女眷等在月亮门处,见了抬了华娘的软轿,白氏便上前搭了把手,把华娘把轿中扶了出来。   与此同时,魏老爷请了姚颜卿上座,叫了三个儿子作陪,言语之间可谓殷勤到了及至。   姚颜卿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呷了口香茶,他如今手上还剩有两张引路手书,可谓是奇货可居,若魏家识趣,他倒不介意叫他们达成所愿。   “听说姚大人颇喜食鲜味,今儿一大清早小民便叫了管家特意去采买了各式鲜味,如今已叫厨子备下,还请大人品尝一番,看看可还能入得了您的口。”魏老爷含笑说道,见姚颜卿放下手上的盖碗,忙给长子使了一个眼色。   魏大郎会意,起身执壶为姚颜卿续上了香茶,随后退到了一边。   姚颜卿见魏家这样殷勤的做派,心下忍不住感慨权利二字,如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这些豪商岂会把他放在眼中,只怕连这杯茶都未必能饮上一口。   姚颜卿手轻轻一抬,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魏当家的不必如此客气,今儿不过是陪五姐前来,怎好让你们如此破费。”   魏老爷闻言忙笑道:“能得大人赏光是小民一家的福气。”   姚颜卿轻轻挑眉,又听魏老爷道:“小民早先下了几次拜帖到姚府,可惜大人公务繁忙一直未能得空允小民一见,其实小民亦有一颗向善之心,想为建仁庙一事尽些微薄之力。”说罢,抬眼窥了下姚颜卿的神色。   姚颜卿面上隐有似笑非笑之意,他倒一点也不意外魏家人会如此沉不住气,但凡有些算计的都会知晓他如今手上的引路手书怕也散的七七八八了,所谓物以稀为贵,这引路手书便越发的值钱了,原先六七十万可拿下,现如今,却是要坐地起价了,端看魏家出不出得起这笔银子了。   魏老爷当然出得起,莫说姚颜卿只要他百八十万的雪花银,便是再加上三五十万他也得给,若不然他私下囤积的私盐可就要砸在手上了,莫说一时半刻无法散出去,便是一两年之内,他也不敢在白行敏的眼皮子底下作出贩卖私盐的事来,毕竟这位新任的巡盐御史可不是吃素的。 第54章   魏家这一顿饭吃的可谓是宾主尽欢,过了没两日,便有人上魏家打听,毕竟他家在广陵是独一份请动了姚颜卿大驾的,魏家倒是机灵,没敢说是请了姚家归家那个五娘子才请动了姚颜卿,只道是家中的厨子最善烹饪海味,这才得了他亲睐,这话一出,一时间广陵的鲜味要价倒是涨了一番。   姚家的竹亭里,姚颜卿歪在长几上,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站着,小心翼翼的展开一卷丹青,姚颜卿眼睛一亮,身子忍不住朝前一探,随后下了地,走到画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才确定是前朝的古物,洛神赋图。   “这是谁送来的?”姚颜卿抬头问道,送上这样的大礼必是有所求的,这礼比起银子来可疼手的紧了。   姚颜卿颇有不舍的挥手让小丫鬟把画卷好,仔细的放回了画筒中。   一旁的小厮忙回道:“是徐家的二郎君一早送来的。”   姚颜卿眼睛微微一眯,坐回了长几中,右手手指不自觉的曲起轻敲在腿上,半响后,不舍的望了望那画筒,到是下了决定:“派人去徐家下帖,让他下午过来一趟吧!”   徐家二郎君得了信,过了午膳的时间便登了门,这一见倒是姚颜卿颇有些惊讶,那徐二郎君模样生的周整,虽也是一身锦缎长袍,却一眼便能瞧出是旧衫,浆洗的已有些退了鲜亮颜色,姚颜卿以为能备下这般厚礼的必是殷实人家,不想打眼瞧去竟像是家道中落的。   徐二郎上前与姚颜卿见了礼,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些温雅之风,姚颜卿抬手指了下首的位置,随后问道:“徐二郎君可是读过书的?”   徐二郎轻应一声,苦笑道:“不瞒大人说,学生曾在集贤书院念过一段时间的书,与大人曾为同窗,可惜学生却不是个聪慧的,考了八年也不过只得了一个秀才的功名,后来家道中落便弃笔从商。”   姚颜卿闻言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说道:“不想你我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徐二郎笑了一下:“与大人有同窗之谊的不知几何,学生不过是厚颜才敢有此一说。”   “却也是实话。”姚颜卿轻笑说道,端着盖碗轻呷一口,之后才道:“徐二郎君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   徐二郎抬眼看了姚颜卿一眼,回道:“学生平生却最喜妙笔丹青,听闻大人一手丹青曾为圣人赞誉,不知学生可有幸一观?”   姚颜卿嘴角勾了一下:“不过闲暇时间自娱自乐罢了,登不了大雅之堂,徐二郎君若有机会上京,可来我府上一观。”   徐二郎当即起身拱手与姚颜卿道谢。   姚颜卿笑着压了压手,说出的话却颇有些意味深长了:“今儿一早观了徐二郎君送来的洛神赋图,这样珍贵的画卷能一观已是三生有幸,自不敢收用珍藏,我已叫小厮妥当保管,只等着物归原主了。”   徐二郎送上这样可在做传家宝的重礼,自是有所求,哪里肯让姚颜卿退还此物,忙道:“此画原在我手中是珠玉蒙尘,如今能被大人珍藏才不算是暴殄天物。”说话间,他身子微微朝前挪动了一下,颇有不安之相。   姚颜卿嘴角翘了下:“无功不受禄,徐二郎君可是叫我难做了。”   徐二郎微抬了下头,仔细的观察着姚颜卿的神情,见他左手不断的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脸上的神色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心下越发的惶恐,细细斟酌一番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不瞒大人,学生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姚颜卿脸上的笑意不变,只轻轻“嗯”了一声。   徐二郎一咬牙,一鼓作气的说道:“学生听说大人奉命为夏都建仁庙一事筹款,学生也想略尽绵薄之力,奈何家道中落,囊中羞涩,一时之间筹不出许多银两来……”说到此处,徐二郎抬眼望了姚颜卿一眼,脸上露出些许羞赧之色,低声道:“学生变卖了家中珍藏的三样古玩,如今只筹得白银三十五万两,不知大人可否能容情。”   姚颜卿笑意微微一敛,这番神情上的变化叫徐二郎心下一沉,却不想峰回路转,听他问道:“你既有这珍卷,怎得不曾想过变卖?”   徐二郎苦笑一声,回道:“不瞒大人,学生亦曾动过此念,可买得起的买主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人,学生实不愿让这珍卷自此蒙尘,是以才会送到大人府上。”   且不管这番话是真是假,至少姚颜卿听得很是悦耳,眼底染上些许的笑意,说道:“既得此卷,便绝不辜负你的心意,断然不会叫这副珍卷珠玉蒙尘。”   徐二郎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姚颜卿,叫不准他的意思。   姚颜卿微微一笑:“向善之心不分贵贱,等仁庙建成且去给佛爷上柱香,也保佑你日后顺顺利利,重振家声。”   徐二郎闻言在愚笨也明白了姚颜卿的意思,激动的嘴唇微微颤动,竟说不出一句整话来,只得起身长揖一礼以示感激之情。   姚颜卿手上最后一张引路手书终是未能达到奇货可居的妙处,可他却觉得用一副洛神赋图来换甚值,比起白晃晃的雪花银来说,这副珍卷却是无价之宝,更能博帝王一笑,是以当夜他便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城,呈与晋文帝赏玩。   姚颜卿离京时正是骄阳似火之季,归京时却已是初秋,虽落叶纷飞却也是硕果累累的季节,似乎昭示朝堂之上权利的更迭。   晋唐一年的税收中有一半是来自于盐税,约有白银三千四百万两,而姚颜卿南下这一趟,足足敛了一千四百八十万两的雪花银,近乎盐税一年收益的一半。   当初姚颜卿南下时,朝中不知多少老臣瞧了笑话,觉得他能从那帮子商人手中抠出百八十万两银子来已是烧了高香,谁成想这毛头小子行事竟如此出乎人意料,手段端得不凡,竟筹得一千四百八十万的雪花银,莫说是建一座仁庙。便是十座也是建得起来的。   姚颜卿不止为夏都开放互市和建仁庙筹集了银子,更充裕了国库,如何叫晋文帝不喜爱这个他钦点的状元公,等姚颜卿从广陵归京进宫复旨,晋文帝已叫人拟了擢升他为正五品侍读学士,兼任监察御史一职的旨意。   旨意一下,饶是姚颜卿都不由一怔,虽跪谢皇恩,可心里也不禁琢磨起晋文帝的用意。   侍读学士官职虽不高,却是踏向内阁的必经之路,更是圣人身边的近臣,端得清贵无比,亦有上朝的资格,而监察御史虽是芝麻大的小官,然权限甚广,可风闻奏事,只不过并无上朝的资格,如今两者兼之一人,别说姚颜卿感到受宠若惊,便是拟旨的官员当时都是一怔,心下艳羡姚颜卿的好运。   “朕知你一心想去刑部任职,可眼下刑部并没有适合的职位,倒不如去御史台察院历练一番,等来日有适合的机会,朕再把你调往刑部任职。”晋文帝叫人赐了座与姚颜卿,言谈间态度甚是温和,足矣惊到一批人的眼珠子。   姚颜卿闻言立即起身,恭声回道:“圣人待臣之心让臣实不知该如何回报,唯有为君尽忠,此生必不辜负圣人厚爱。”   晋文帝笑了一声,抬手让姚颜卿坐下,意味深长的说道:“好好在御史台干,朕还有重用你之时。”   姚颜卿心思一动,忍不住悄悄抬眼用余光窥了晋文帝一眼,隐约明白了晋文帝的用心。   晋文帝却没有察觉姚颜卿的小动作,语气温和的与他道:“五郎可知文臣武将的最高殊荣为何?”   姚颜卿神态恭谨的回道:“武想封侯文想拜相,臣想,这便是为臣者最高的荣耀了。”   晋文帝大笑一声,说道:“你说的不错,文臣登阁拜相乃是最高的荣耀,是每个读书人的向往,而武将凭着血战沙场,生里来死里去,为自己挣得一份荣耀,保后代安枕无忧,历朝历代,文武双修者不在少数,却无武将登阁拜相,但有文臣如前朝陈之敬,周朝姜勒以功勋封侯,其名臣之名流芳百世。”说道这,晋文帝话音儿微微一顿,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看向姚颜卿,沉声道:“朕为皇子时曾与你父亲说过,朕想要一个天下盛世为后人称颂,你父亲回朕,愿为朕手中利剑,君臣共进开辟一个晋唐盛世,可惜你父亲走的太早,让朕留有遗憾。”   姚颜卿从不知父亲与晋文帝曾有这样的君臣之谊,闻言不由一怔,随后忙道:“臣父若泉下有知圣人至今尚记得当日之言,心下必会感念圣人恩德。”   晋文帝心下苦笑一声,眼底因有怀念之色,下一瞬目光却骤然变得犀利起来,话锋一转,极富深意的说道:“记得朕今日之言,你父未能完成的遗愿,朕等着你来完成,前朝有陈之敬名垂青史,朕盼着晋唐亦有你姚颜卿千古流芳。”    第55章   晋文帝的话不可谓不让人震动,登阁拜相,位极人臣已是姚颜卿所能想象到的人生最高峰,而晋文帝却给他描绘出一个宏图,以文臣之身封侯,历朝历代又能有几人,而晋唐更是前无古人,如他能有拜相封侯那一日,正如晋文帝所言必能千古流芳。   姚颜卿作为朝中新贵,第一次上朝时自是备受人关注,徐太傅作为师座自是为其保驾护航,在殿外时便拉着他多嘱咐了几句话,一来是担心他头一次上朝慌了手脚,二来也是做给旁人瞧得,希望可以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   宣平侯冷眼看着,目光闪过一道阴冷之色,随后重重一甩袖摆提步进了太和殿,丝毫不掩饰其对姚颜卿的敌意。   姚颜卿唇畔含笑,对宣平侯的态度不以为然,只谦逊的退避开站在了末尾,随着百官同入太和殿,他虽站在大殿末尾,可一身绯色正五品官袍加身,衬得人物俊美,很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思。   三皇子站在前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许久未见,这姚颜卿生的越发风姿不凡,也难怪最近有不少老大人打起了他的主意,想招他为婿,三皇子想到这些,心里便有些微微泛酸。   姚颜卿第一日上朝,便遭到了以宣平侯为首的派系强而有力的一击,理藩院尚书杨溥颐在朝堂上直指姚颜卿南下时收受贿赂,以为夏都建仁庙筹银为由行敛财之实,实则中饱私囊。   杨溥颐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恨不得能置姚颜卿于死地,姚颜卿微垂着头,眼底闪过一丝讽意,半响后,晋文帝点了他的名,他才从列位中走出,先是行了礼,随后朝着杨溥颐一拱手,又面向晋文帝道:“臣之忠心可见日月,还请圣人明鉴。”   “圣人,臣所说句句属实,姚学士的确曾收受贿赂,资贿竟达百万,还请圣人明察,还两淮百姓一个公道。”杨溥颐沉声说道,长揖到底,似有晋文帝不应他便不起身的架势。   “圣人,臣有话要说。”徐太傅站出一步,面带冷笑,他如何不知姚颜卿今日之祸从何而来,不过是杨溥颐怕姚颜卿有做大大一日,将来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这才要趁着他羽翼未丰将其翅膀斩断。   晋文帝面沉如水,轻点了下头,道:“徐太傅有话直说无妨。”   徐太傅看了杨溥颐一眼,冷声道:“臣实在好奇杨尚书从而得知姚学士收受贿赂一事,且能知他受贿达百万之多,臣认为无凭无据便信口开河污蔑朝臣,若人人都如杨尚书这般,还要御史何用。”   晋文帝觉得此话在理,便道:“杨尚书可有真凭实据?”   杨溥颐既敢拿姚颜卿开刀,自是有所准备,当即便道:“臣有人证,至于物证,还请圣人查抄姚学士府邸,自可寻到物证以证臣所言不虚。”   徐太傅闻言当即冷笑一声:“可笑,仅凭你一句话就要查抄朝臣府邸?既有人证,杨尚书怎得不叫他当堂对质。”   杨溥颐不疾不徐的说道:“自会有当堂对质之时,徐太傅且先别急。”   “我看是你杨尚书心中有鬼才是,若不然怎得不敢叫你口中所谓的人质当堂对质?你也算是朝中的老臣了,不说一心为圣人分忧,反倒是妒贤嫉能,也不知这些年读的圣贤书都读到了谁的肚子里去。”徐太傅目中含怒,沉声喝道。   姚颜卿心中当即叫好,圣贤书能读到谁的肚子里,不过是狗肚子罢了,他这老师当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杨溥颐面色一变,冷笑道:“我知徐太傅与姚学士有师生情谊,可这乃是朝堂之上,容不得你存有私心。”说罢,与晋文帝拱手道:“臣恳请圣人清查姚学士受贿一事。”   姚颜卿哪里能让徐太傅为他当灾,便道:“臣实不知杨尚书因何要冤枉臣,臣若记得不错,杨尚书乃是在理藩院任职,主管与番邦交涉等事务,便是有人状告臣收受贿赂,也不该寻到杨尚书的头上,依臣来看,怕是杨尚书因夏都一事记恨上臣,觉得臣越轨行事,抢了他的差事,碍了他的发财之路。”   杨溥颐既想咬死姚颜卿,姚颜卿自是与他不死不休,他虽不是寒窗却也是多年苦读,为的可不是被人踩在脚下,而是要把别人狠狠的踩在脚底下。   未等杨溥颐辩解,姚颜卿已一脸正色的道:“臣有本上奏,臣今日得知理藩院杨尚书纵子行凶,去年三月间其子在南锣街纵马踏死一幼女,那幼女家人曾上顺天府状告杨尚书之子,却因杨尚书施压之由至始未能讨回一个公道。”   “臣冤枉,姚学士因一己之私而污蔑臣之清白,还请圣人为臣做主。”杨溥颐高声喊冤,当即双膝一弯跪了下来。   姚颜卿瞥了杨溥颐一眼,亦学着他的姿态双膝着地,喊冤道:“杨尚书因臣妨碍了他的生财之路继而对臣心生怨恨不说,还试图朝臣身上泼一盆脏水,臣恳请圣人为臣做主,还臣一个清白。”   两人都是声泪俱下的叫喊冤屈,一个老泪众横,一个眼眶微红,形容却相差甚远,毕竟一个垂垂老矣,涕泪横飞的模样实在有些不雅,而姚颜卿年少俊美,便是跪在那里,身姿亦如青竹般挺拔。   “今儿可是热闹了,你状告他,他状告你的,感情是把太和殿当成了衙门,随着你们一个个信口开河。”晋文帝一拍龙椅扶手上的盘桓的灿金龙头,冷喝一声。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文武百官顿时跪成了一片,众臣无不噤若寒蝉。   晋文帝眼神冷厉的瞧着大殿中跪满一地的文武百官,半响后,冷声道:“既然想要为你们主持公道,一个个便拿出实质证据来,别学着市井之徒只会争口舌之利。”   杨溥颐嘴角勾出一丝森然的冷笑,当即说道:“姚学士曾收受广陵豪商一副前朝古卷,名为洛神赋图,此画价值万金,圣人只需查抄姚学士府邸便可知臣所言句句属实。”   晋文帝神色难辨的眸子微微一眯,看向了姚颜卿,眸底风云骤起,这洛神赋图乃是姚颜卿从广陵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的,直接便送到了他的手中,这事又如何能叫外人得知,晋文帝不得不怀疑是他身边有人走漏了风声。   “姚爱卿还不速与杨尚书解释清楚。”   姚颜卿微微一笑,应了一声,看向杨溥颐,嘴角轻轻一翘:“虽不知杨尚书你的消息从何而来,不过此言倒是不虚,我是从广陵一商人手中得到了洛神赋图。”姚颜卿话音落地,杨溥颐眼底便露出一抹喜色,姚颜卿见状,眼底露出一抹恶意的笑来,话音儿一转,又道:“因洛神赋图是前朝古卷,珍贵无比,我实不敢收用,可那商人却有向善之心,执意要捐赠此卷作为夏都建仁庙的资财,我观他向善之心难得,而洛神赋图又是珍卷,不忍让它明珠蒙尘,这才收下此卷连夜呈到圣人面前,但是心下亦是难安,便以这商人之名捐献了五十万两白银以作回报,至于杨尚书口口声声说查抄我的府邸便可知你所言句句属实,这便有些蹊跷之处了,容我多嘴问上一句,杨尚书如何得知我府上有一副我临摹的洛神赋图?”   杨溥颐眼底的笑意因姚颜卿这番话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半响后,才冷笑道:“姚学士好口才,可惜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且不提这洛神赋图是否是行贿之物,既你替那商人捐献了银子,因何又有人告你收受贿赂达百万之多。”   姚颜卿摇头轻叹:“杨尚书可知我的出身?百万白银对旁人来说许是巨资,对我来说却不过是浮云,怎会叫我因这点银子便辜负君心。”说完,他面前晋文帝一拱手,道:“臣出自广陵姚家,祖上起便经商,家中颇有薄产,依杨尚书所言查抄家产,莫说是百万家财,便是千万亦能查抄得出,这实在让臣无从辩解,怪也只能怪臣家中长辈经营有道,这才着了杨尚书的眼去。”说着,他又看了杨溥颐一眼,轻笑道:“杨尚书亦不必介怀家中资产不丰,若觉得实在囊中羞涩可与我直言,仗义疏财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你又何必因这等银钱之事而存有私心呢!且不是辜负了君恩。”   姚颜卿话一出口,便叫人忍俊不禁,只怪他这话实在是刁钻,只差指着杨溥颐的鼻子说他眼红姚家富足,这才对他行污蔑之事,你若缺钱直说,他姚家有的是钱,借你一二又有何妨。   杨溥颐险些被姚颜卿的话气了个倒仰,整张脸青红交加,指着姚颜卿的手不受控制的打着哆嗦,好半响才捋直了舌头,一脸气愤的道:“有辱斯文,你也配读圣贤书,我朝怎能有你这样张口闭口只知银子的官员,还请圣人清除朝中毒瘤,还朝堂一片净土。”   姚颜卿眼眸一沉,冷声道:“杨尚书好是不讲道理,是你先口口声声说我受贿百万之多,怎得你口中的银子便不是银钱了?既提了银子便是毒瘤,你倒是把这些年来的俸禄都还给朝廷,免得脏了你拿过圣贤书的手,且记着日后也别提银子二字,若不然岂不是脏了你读过圣贤书的嘴。”说完,姚颜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杨尚书也别忘了日后出来需紧闭双目,你目中所及之物十之八九都与银子有关,到时再脏了你看过圣贤书的眼去。” 第56章   姚颜卿口齿好生伶俐,当堂说的杨溥颐险些气晕过去,他却未曾见好就收,既有人想踩着他上位,他便要给这人一个强而有力的教训,至少要撕下他一条手臂,以免人人都当他势弱好欺。   姚颜卿轻轻一拂广袖,眸子轻挑,很是轻蔑的看着杨溥颐,问道:“不知道杨尚书可满意我这个回答?若是再无别的疑问,还请杨尚书回来一下我的问题,你既口口声声为广陵百姓叫屈喊冤,不妨先还那可怜的一家子一个公道,常言说得好,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血债本应血偿,我想杨尚书你既饱读圣贤书,理应明白这个道理,因何还要知法犯法?莫不是把朝廷的律法当做儿戏?”   姚颜卿一连串的连声喝问,让杨溥颐脸色乍然一白,眼底闪过一抹杀意,姚颜卿却是不以为然,甚是从容的一笑:“既杨尚书答不出来,不妨让顺天府府尹查个清楚。”说完,他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哼笑道:“我却忘记了,顺天府府尹怎敢得罪理藩院的尚书。”他面向晋文帝,长揖道:“臣恳请圣人彻查理藩院尚书杨溥颐纵子行凶一案,还那女童一个公道。”   “允。”晋文帝沉声说道,目光扫向下方的大臣,最后落在大理寺卿徐学程的身上,说道:“此案就交由大理寺来查个清楚,徐爱卿可有疑义?”   徐学程没成想这把火烧到了自己的头上,心下一叹,口上却道:“臣必查清此案真相,不负圣命。”   早朝这一场闹剧总算结束,不过却叫不少人看明白了晋文帝的心思,至少眼下,圣人他的心是偏的,偏着这位朝中新贵,有人私下说道这事,口中虽有酸意,可也得承认姚颜卿是有本事的,只冲着他能为朝廷敛下这么多的银子,就是个手段不凡的,也难怪圣人会偏心于他,要说杨尚书也是眼拙,眼下人家正炙手可热的时候,你上去寻人家麻烦不是自找晦气嘛!也难怪会栽了跟头。   徐太傅下朝后却依旧怒气未消,连饮了三杯凉茶心头这股火气尚未浇灭,姚颜卿坐在他的下首,轻声劝道:“老师何必动怒,咱们一早就有所防备,反倒是将了他一军,如今正该是他焦头烂额的时候呢!”说着,姚颜卿薄唇轻轻一勾,笑了起来。   徐太傅长叹一声:“幸亏早有准备,若不然你上朝第一日便遭了他发难,日后可如何在朝中立足。”   姚颜卿很有几分不以为然,笑道:“没有他这一遭也会有别人来发难,您没瞧见宣平侯好似要活吞了一般。”   “你这是把他得罪狠了,日后少不得要寻你的麻烦,他这人不做则以,一旦对你发难,必有完全把握,你且仔细他从姚家下手才是。”徐太傅温声嘱咐道。   姚颜卿应了一声,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老师觉得杨溥颐可会走徐大人的路子?”打蛇打七寸,他若是想走徐学程的路子,他得尽早把这条路堵死才成。   徐太傅眼睛微微一眯,抚着美须笑道:“徐学程可是个老狐狸,端得会揣摩圣人,哪里肯与他行方便之路,说起来这也是咱们的运道,不想圣人竟叫他清查此案。”   姚颜卿却不知觉得这事能用运道二字来形容,想了下,说道:“学生觉得圣人怕是另有用意,若不然这样一桩小事,若圣人无心追究必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又怎会叫大理寺来清查个明白。”   姚颜卿所言亦有他的道理,徐太傅沉思了片刻后,说道:“杨溥颐素来与公侯亲贵走得颇近,只怕这样才打了圣人的眼。”说完,不免生出自省之心,日后处事越发的小心谨慎了。   姚颜卿在徐太傅府上用过午膳后才回了临江胡同,期间少不得陪着徐太傅小酌几杯,酒气上脸,晕染的一张无暇的脸蛋飞上一抹红霞。   三皇子在姚家等了近一个时辰,已有些不耐烦,正想催促着下人去寻姚颜卿,不想他已被小厮秦艽扶着跌跌撞撞的进了大堂,一身的酒气叫三皇子忍不住蹙起了眉头,问道:“这是打哪归家的?喝的这样醉。”一边说,一边从小厮手上接过姚颜卿。   姚颜卿虽有醉意也不过是五分罢了,仅脚步虚浮而已,当即挥手挡开三皇子,捡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又叫秦艽去大厨房要一盅醒酒汤,之后才半眯着眼瞧向三皇子。   三皇子被他挡了手脸色已是一沉,又见他不应自己的话,心下越发生恼,语气便重了几分:“你真是能耐,整的杨尚书灰头土脸,如今都请人做说客求到我府上来了。”   姚颜卿眼睛半眯的眸子挣了开,眸底水波荡漾,也不知是不是酒气上头,很有些似醉非醉之意,三皇子被他一瞧,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当真是个没长尾巴的狐狸,若不是知他不是有意的,怕要当他有意勾引自己了。   “您这话说的可真是叫臣摸不着头脑,殿下今儿来是为杨尚书打抱不平的?还是来指责臣行事有差?”姚颜卿半垂着脸,露出略圆润些的下颚来,别人外出办差都是只见消瘦的,他却是长了些许的肉。   三皇子盯着他那小下巴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是回了老家一趟瞧把他滋润的,也难怪杨尚书那干巴老头会参他一本,可见是眼红气的。   “我这哪里是来指责你行事有差,这话可要把我冤枉死了。”三皇子轻哼一声,坐到了姚颜卿身边的椅子上,执起茶水斟了一杯茶与姚颜卿,没好气的道:“且先喝口茶醒醒酒吧!你这心也大,竟还有闲情与人吃酒。”他把盖碗递到姚颜卿的手上,拿眼虚窥着他,眼底带了几分探究之色。   姚颜卿阖了阖眼,指尖揉在额角,长眉微拧,半响后眼皮一挑,冷星似的眸子寒光凛凛,惊得三皇子心头一震,转瞬间,那寒星似的眸子便荡出了几分笑意,问道:“殿下莫不是听了什么消息吧!”说着,身子朝着三皇子的方向略倾了些。   三皇子抬手摸着下巴笑了起来,反倒是拿捏起了架子,说道:“如今人人都知你是朝中新贵,便是我也得巴结一二,可五郎这待客之道可叫人寒心,我为了等你可是连午膳都未曾用过。”   姚颜卿扯出一抹略假的笑来,当即召了小厮吩咐备膳,又一拍额头笑道:“吃了几杯酒脑子都发了晕,殿下勿要与我一般见识才好,殿下可有什么爱吃的,我叫人添上。”   三皇子嘴角勾了下:“罢了,我哪里敢挑三拣四,只怕日后再登门你要叫下人拿棒子把我撵了去。”   “殿下这话可叫臣惶恐了。”姚颜卿轻声说道,这一回轮到他执壶斟茶。   姚颜卿生的好看,就连手也比寻常人要美上三分,白的像块刚出锅的嫩豆腐,三皇子目光落在执壶的手上,心思便有些散了,忍不住伸手搭了上,等反应过来心头却是一慌,想要挪开又有几分舍不得。   姚颜卿眸中厉光一闪,几乎想要拍开那狗爪。   “殿下且与臣说说,杨尚书求了什么人到您的府上?”姚颜卿似笑非笑的拿眼睨着三皇子,任由他手抚在自己的手背上。   三皇子也知见好就收的道理,能摸摸小手已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缓缓的把手收了回来,交握在一起,笑道:“这个可不能与你说,保不准你回头就把我给卖了。”   姚颜卿翻脸比翻书还快,当即脸色一冷,被清茶润过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绯红的线。   三皇子见状长眉一挑,笑道:“别恼,虽不能告诉你是何人登门,不过却也能给你指一条明路,杨溥颐如今正在走华家的路子,他家大娘子嫁的安成侯次子。”   姚颜卿神色略有些了变化,轻声道:“今日登门的是祁家人?”   这也不算难猜出,既杨溥颐的大女儿嫁进了安成侯府,两人便是姻亲,他家出了事安成侯府又怎会冷眼旁观,少不得要伸手拉上一把,可安成侯文不成武不就,不过是领着一个闲散差事罢了,按理来说纵是有心也是无力,可安成侯还是有些福气的,娶了承恩公祁家的二娘子为妻,祁家是祁太后的娘家,安成侯夫人这个嫡亲的外甥女在祁太后面前素来得脸,杨溥颐求到安成侯府,安成侯夫人总不会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儿媳的胞弟给一个庶民偿命,必是会求娘家帮忙,祁家作为太后的娘家,求到三皇子府上也算不得叫人意外。   三皇子不得不感叹这聪明人脑子就是快,他这才透了一个信儿出来,人家就能顺藤摸瓜揪出后面的人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三皇子笑了一声,身子一歪凑近了姚颜卿,低低的嗓音中透出一分嘶哑的味道:“我可是冒着得罪长辈的风险才把这事说与你知晓,你要如何谢我?”   姚颜卿最善过河拆桥,脸微微一侧,便讥讽道:“殿下说的长辈是哪个?我怎么不晓得?您别说是安成侯夫人,人说一表三千里,到了您这何止是一表三千里,我看六千里也是有的。”    第57章   作为姚颜卿口中一表六千里的安成侯夫人被儿媳哭求的头都大了,正如姚颜卿所说,她总不会看着儿媳妇的胞弟真给一个平民百姓偿命,那样事可就真的闹大了,作为姻亲的安成侯府脸上亦是不好看的。   安成侯夫人差人回了娘家求到承恩公面前,承恩公素来疼爱这个嫡幼女,又觉得这也算不得一桩大事,只是他跟大理寺卿徐大人素来没有交情,自是不能走动他那边的关系,便想到三皇子,作为圣人的亲舅舅,便是三皇子瞧着他也是礼遇有加的,再者,找到他这头任谁都知道都不会觉得奇怪,圣人有四子,老大和老二不提也罢,那就是两草包,办不成什么正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三皇子燕灏和四皇子燕溥了,不过是人都知道什么事也别求到四皇子那去,被他那冷飕飕的眼珠子一瞧,什么话都得往肚子咽了。   承恩公自觉胸有成竹,不想在三皇子府上却碰了个钉子,连人都没曾见到,倒是灌了一肚子的热茶,府里的下人授了他的意,与承恩公道三皇子人没在府上,他等了半天也不曾见人回来,只能悻悻离去,哪里知道这样的事三皇子怎会愿意沾手,况且,这这件事还有姚颜卿的手笔在,他如今正愁着不能与之亲近,哪里又肯开罪了他,这才有了他到姚家这通风报信一事。   定远侯下朝回府,瞧过老母亲之后便去了福成长公主那,刚一掀帘子进屋,就听福成长公主和薛妈妈说道安成侯府的六娘子,当即就打断道:“且别再提这一茬了,免得到时结亲不成反倒成了怨偶。”   福成长公主一怔,随后不悦的看向定远侯,说道:“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想给阿卿寻一门好亲事,又碍到你什么了,叫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虽不是阿卿生父,可说出这样的话听着也叫人寒心。”   定远侯苦笑道:“公主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正是因为好心才说了这样的话。”   福成长公主眨了眨眼,坐到了定远侯身边,问道:“什么意思?你且与我说个明白才好,你这没头没尾的,越发的叫我糊涂了。”   定远侯把早朝的事与福成长公主说个分明,要他说,杨溥颐何必如此呢!他与姚颜卿又没有什么干系,两人担的差事都不在一处,人家得了圣人的亲睐叫他眼红成那个样子,便是真有什么旧怨,也不该在他风头正盛之时寻他的晦气,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福成长公主听了定远侯的话,脸上当即一沉,冷声道:“什么狗屁尚书,不过是瞧着阿卿年纪尚小便想把他踩在脚下罢了,我呸,他也不打量打量阿卿是谁的儿子就敢这般行事,我看他是老寿星吃砒霜自寻死路,这事阿卿做的漂亮,便该给他一些厉害瞧瞧。”   “你说的解气,可是忘记了杨溥颐和安成侯府沾着亲呢!他家大娘子嫁的可不就是安成侯府的二小子,你这厢还要给他和安成侯府六娘子做媒,成与不成两说,别结了大仇才好。”定远侯温声说道,在他看来这桩亲事本就不适合,安成侯如今挂的不过是一个闲差,姚颜卿则是实权在手,他只要不是傻的,怎会愿意结下这样对他无一丝益处的亲事,不用等十年后,便说五年后,安成侯府保不准就要求到姚颜卿的头上了,两厢高低只要是个明眼人便是一清二楚的。   福成长公主可不正是忘了这一头,等定远侯说完,便有些迁怒的说道:“二表姐也是糊涂,搀和这样的事做什么。”   定远侯呷了口茶,说道:“两家是姻亲,难不成还能袖手旁观眼瞧着儿媳妇的胞弟给人偿命?要换做我,怕也是走动一下关系的,若不然岂不是太过凉薄了。”   福成长公主秀眉蹙着,犯了难,她瞧了这么多小娘,最中意的便是安成侯府的六娘子,家世好,模样好,性子也好,最紧要的是祁家是她外祖家,和她也是沾亲带故,这样的儿媳妇娶进门来才能和她贴心。   “要我说你很不必操心这些,如今姚……咳,如今五郎可是炙手可热,朝中不少大臣都想招他为婿,他的亲事还是他自己拿主意的好,免得你插手后也落不得好来。”定远侯说完,把手上的盖碗一撂,长叹一声,想起了自己的幼子,倘若他如姚颜卿这般出息,何愁前程。   “你说什么话,我是阿卿的母亲,他的亲事我焉能不管。”福成长公主嗔声说道。   “你有这心还不如管管四郎的事。”定远侯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福成长公主笑道:“四郎做亲人选我都相看好了,只想着等他高中后在议亲,到时叫皇兄赐婚岂不是体面。”   定远侯不曾想到福成长公主现在还如此天真,便提醒她道:“圣人若有偏爱四郎的心,何至于如今都叫他一介白身。”   福成长公主因这话脸色一沉,抱怨道:“也不知皇兄是如何想的,嫡亲的外甥不抬举,反倒是提携不相干的人,叫他们压了四郎一头。”   这样的话,福成长公主敢说,定远侯却不敢应,只与她道:“你前些时候进宫,母后可曾说过什么?”   福成长公主眸光一暗,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还能说什么,左右都是那些话,皇兄不应母后又能拿他有什么法子,眼瞧着蕙娘也是说亲的年纪了,旁的表姐妹好歹也是县主之身出嫁,到了她这连这分体面也没有,日后如何让她在婆家立得住脚,妯娌一问,让她如何回答。”   定远侯心里一沉,他原以为他不过是不比早些年在圣人面前有体面了,如今看来怕是糟了厌弃才是,若不然圣人岂能会连一丁点的体面都不给他留了。   “你还是得去求母后,她老人家若都撒手不管了,四郎还能指望谁去。”定远侯叹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定远侯的爵位自是长子来袭,可小儿子偏又是从公主肚子里托生的,身份上自是要尊贵过长子,可他已是对不起亡妻,焉能在夺了长子的爵位。   这样的事不用定远侯说福成长公主心里也是明白的,奈何她明白没有用,圣人一日不松口,她也只能瞪着眼瞧着,生生的把这口咽下去,心里不是不怨,可又能如何呢!她如今这一身尊荣都仰赖皇兄,焉敢开罪了他,便是亲兄妹在皇家又能有几分情意。   “要说我就该拘着四郎好声读书,皇兄最喜欢上进的人,若不然阿卿怎就这般得他喜欢,我当年说什么来着,子不教父之过,你不管四郎就算了,我但凡管四郎一二,母亲便要心疼,你也偏帮了去,如今可好了,你是如了意的,只瞧着四郎将来仰人鼻息过活,你真真是做得出来,都是你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亏得你狠得下心肠。”福成长公主连声抱怨道,越说越恼,眉目之间便带出了几许厉色。   定远侯被她说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当即沉下了脸来,说道:“不是这块料打骂便有用?你直说母亲溺爱四郎,难不成你就不是慈母心肠了?我何尝没有管过他,我早些年就说过叫他去军营,也算是继承家业,偏你舍不得,如今后面又有何用。”   “四郎自来身子骨就弱,哪里能和大郎他们比,再者他就不是舞刀弄枪的性子。”福成长公主冷声说道,心里满腹怨意,常人说的好,什么种子结什么果,阿卿在姚家长大尚且能金蟾折桂,可见这话是有些道理的。   “罢了,我且不与你吵,争这些又有何用。”定远侯摆了下手,换来福成长公主冷冷一哼。   两人坐在一处再无话可说,定远侯正想起身离开,便见邱妈妈走了进来,见礼后道:“殿下,安成侯夫人身边的婆子来请安,眼下正等在门房,不知您可要一见?”   定远侯与福成长公主闻言不由对视一眼,随后福成长公主道:“且不忙,让她先等着,就说我去庙里了,下午才能归家来。”   邱妈妈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   定远侯嘴角一扯,说道:“我说什么来着,你不过是和安成侯府走的近了有些,有事人家便寻上来了,这桩事你可不能插手,免得叫五郎心里生了怨,与你更加生分了。”   定远侯也有自己的打算,眼瞧着他在圣人面前越发的不中用了,老子尚且如此,儿子自不用说了,日后的前程也是有限的,反倒是姚颜卿如今备受圣人亲睐,若是能拉拢他,于府里倒是有益的。   “你又知是因为那一桩事了?说不得是二表姐有旁的事寻我呢!”福成长公主嘴硬的说道,心里却也明白安成侯府来人十之八九就是为了那桩事。   老话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杨溥颐能不能保得住儿子性命且要看姚颜卿会不会死咬着他不放,他若是肯松一松口,大理寺的人也不会真叫杨溥颐的儿子偿命,只是杨溥颐没脸求到姚颜卿府上,安成侯府的人又不曾与姚颜卿打过交道,是以才求到福成长公主这,希望她能帮着递句话给姚颜卿,将这高高抬起的事轻轻的放下。 第58章   孰近孰远福成长公主还是分得清楚的,安成侯府所求的事她自不会应下,甚至第二天一早去了一趟承恩公府,为的便是与承恩公说道说道这件事。   祁太后一共生有三子一女,前两个儿子早殇,活下来的只有晋文帝和福成长公主,可惜晋文帝后来与她离心离德,母子情分却也剩不下多少,更不用说如何关照祁家那些老老少少了,唯有福成长公主这个女儿素来贴心,与祁家走动颇多,让祁太后心里很是熨帖。   承恩公夫人见了福成长公主过来,心下高兴,忙打发了小丫鬟去偏远喊了承恩公回来,一扭头又与福成长公主抱怨道:“你舅舅这般大的年纪了也不知道节制,整日里与那些小妖精厮混,我略多劝上几句便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反倒像是我要害他一般,听不得一点的劝。”   福成长公主听的心里直笑,她那舅舅都多大的年纪了,便是厮混在脂粉堆中又能逞什么能,亏得大舅母还拈酸吃醋,以她现今的年龄,难不成大舅舅还要歇在她这里不成。   承恩公听说外甥女过来,忙推开身边两个千娇百媚的女娇娘,略整了整衣衫,才提步去了正房。   承恩公见了福成长公主便一脸笑意,问道:“怎么今儿有空过来,近些日子可有进宫去瞧你母后?太后娘娘身子骨可还硬朗?”   福成长公主虚应了一句,便说明了来意,嗔道:“杨家的事您跟着搀和什么呢!便是二表姐求到您这来您也不该应的,哪里亲舅公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外甥孙的道理。”   承恩公一怔,他哪里知道这里面的事,不过是小女儿回来一说,他想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便应了下来。   “这可真是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承恩公说着笑了起来,道:“这也是你的不是,既五郎进了京,你也不说带了他来认认亲。”   福成长公主抿嘴一笑:“早前是他进京赶考,我哪里敢用这些事烦他,后来高中后他又得了皇兄青睐,忙的是脚不沾地,这不,才从南边回来没有几日呢!因差事办的漂亮便打了一些人的眼,瞧着阿卿眼红的很。”   承恩公素来不大理会朝中事,只做一闲散富贵翁,如今听福成长公主这样说,心里倒觉得姚颜卿是个出息的,很是该走动走动,便笑道:“可真是出息不过了,不枉你心心念念他一场,等他得空你也带了他过来认认门,表兄弟间也好常来常往。”   这话正是对了福成长公主的心思,姚家出仕的只有姚颜卿一个,熟话说得好独木难成林,他本就缺个兄弟相互照应,若能与祁家表兄弟走的近乎也能相互扶持。   “等他沐休我便带他来认认亲,旁的表亲认不全也就算了,祁家的长辈和表兄弟总是要识得的。”福成长公主笑眯眯的说道。   承恩公待福成长公主这个外甥女素来很有些情意,便问到了杨士英请封的事,说道:“四郎如今也不小了,他的事总该有个章程,按说你是圣人的一母同胞,他待你本该更亲热才是,怎得还叫安平公主压了你一头,倒叫她家的二小子封了爵。”   “舅舅还是别提这事了,一母同胞又能如何,四郎入不得圣人的眼,我还能到他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只怪四郎没有福气,我也不敢奢求了,倒是蕙娘眼瞧着就要说亲了,圣人连个县主都不肯封,日后到了婆家指不定要受什么闲言碎语呢!”福成长公主眼眶一红,很有几分抱怨的说道。   承恩公叹了一声,倒觉得这事透着古怪,要说圣人对福成长公主有意见,那姚颜卿如何又入得他的眼了,都是福成长公主的儿子,四郎还是圣人看着长大的,按亲疏远近来说也该是四郎更受他的宠爱才是。   承恩公皱着眉头琢磨着这事,沉思了许久后,道:“莫不是圣人想叫四郎袭定远侯的爵位?要不然怎会到如今都压着定远侯请封的折子。”   他倒是与福成长公主想到一处去了,福成长公主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后声音略压低了几分,说道:“不瞒舅舅,我也有这样想过,现如今我也不敢指望皇兄更对四郎提携一二了,只想着日后叫他不必瞧着他长兄的脸色过日子,都是他杨锡的儿子,虽说大郎为嫡长子,可四郎难不成就是庶子?按身份来说,四郎总要比大郎尊贵一些,定远侯府的爵位怎得就得是大郎的。”说道这福成长公主轻哼一声:“远的不说,就拿近的说,临川皇姑不也是再嫁之身,武安侯的爵位不也是表兄袭了,他和原配所生的嫡长子还不是叫皇姑打发到地方去了,现如今还缩在并州不敢回京,就怕碍了临川皇姑的眼,”   定远侯原还道福成长公主想法天真,还指望着晋文帝能赏幼子一份体面,他怎知福成长公主早已打起了定远侯的爵位,想着叫杨士英越过他与前妻所生的长子袭了爵去。   承恩公附和着福成长公主的话,说道:“圣意难测,要我说你还是进宫和太后娘娘商量一番才是正理,若不然真叫你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反倒是容易坏事。”   福成长公主点了下头,便是舅舅不说,她也想着过几日进宫为蕙娘求一个体面。   “说起来五郎也快到及冠之年了吧!”承恩公含笑问道。   “还有两年呢!”福成长公主提起姚颜卿很有些眉开眼笑,她那些姐妹的儿子哪里也不及她的五郎有出息。   承恩公心思一动,问道:“可曾说了亲事?”   福成长公主叹了一声:“原是想和二表姐做亲呢!可出了这档子事,安成侯府到底和杨家是姻亲,我也不好在提这一茬了,如今正想着给阿卿重新相看呢!可不正犯了难,舅舅是不曾见过那孩子,学问自不必说了,若不然也不能叫皇兄钦点为状元,模样更是出落的极好,比他父亲还要强上三分,如今他又这样出息,一般二般的女娘我还怕委屈了他呢!”   承恩公眸光一闪,说道:“是不大合适了,不过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难不成你这几个外甥女就入不得你的眼了?”承恩公虽疼幼女,可外孙女一个外字便已道出了远近,如今姚颜卿这样出息,他倒是有心把孙女许配给他了。   “咱家五郎可是嫡出呢!”福成长公主嗔笑说道,若祁家有合适的女娘她岂能想到安成侯府去,与祁家做亲岂不是更叫母后欢喜。   承恩公笑了起来:“你如今怎得也糊涂了,你大表兄家的玉娘年龄可不正与五郎相当。”   福成长公主却是有些不愿的,玉娘虽是嫡出,可早先是说过亲事的,那家小子无福没等玉娘过门便病逝了,反倒是把玉娘耽误了下来,说是与姚颜卿年龄相当,可实际上还要大了三个月,哪里又适合做亲呢!   “玉娘你也是熟悉的,模样性子哪样能挑出一个不来,就是福薄了些,摊上周家那桩亲事,这才耽搁到了现在。”承恩公叹了一声。   福成长公主红菱唇轻轻一抿,说道:“不是我嫌弃玉娘,那孩子我也是喜欢的,可年龄上到底不是那么适合,比阿卿还要大了三个来月呢!”   “大一些可不正是会照顾人。”承恩公夫人听了半响,接口说道。   福成长公主沉下心来琢磨了一番,到底觉得不大合适,她虽想和祁家做亲和也不愿委屈了儿子,便道:“阿卿那孩子性子最是倔强不过了,他若不点头我也是拿他没个办法,等适合的机会叫他来与表兄弟表姐妹们见上一面,到时我在探探他的口风吧!”   承恩公也知这事是急不得的,笑道:“那且等你的好消息了。”   福成长公主从承恩公府回定远侯府时已是下午,她如今满心筹算着姚颜卿的亲事,安成侯府已是不合适的了,少不得要重新相看一番,至于承恩公提的玉娘她却是不曾放在心里的,毕竟有晋文帝和祁太后的离心离德在前,她如何不怕步这后尘。   “华娘可是从广陵回来了?”福成长公主身子歪在贵妃榻上,突然开口问道。   薛妈妈不曾想福成长公主会有此一问,顿了一下才回道:“三娘子比五郎君晚些日子归京的,听说姚家二太太舍不得,多留她住了些日子,原还想着不叫她回京了,准备在广陵给她找户人家。”   福成长公主嗤笑一声:“他们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后来又怎么叫华娘回京了?”   “是五郎君说姐弟两个都在京里有个照应,这一次送三娘子回来的是姚四郎君,也没有随船一道回广陵,如今在京城支应着姚家的生意。”薛妈妈小心翼翼的说道,这还是姚家送中秋节礼时她和管家婆子打听出来的,很是费了一些心思。   福成长公主嘴角扯了下,很有几分不屑的意味:“不过是瞧着阿卿出息了,他们的心便大了,把二房的人安排在京里还不是要阿卿照应着,要我说,姚家也是没个眼力见,如今阿卿进了京合该与他亲兄弟走动,相互扶持,没得叫他们拖了后腿。”   薛妈妈应了一声,附和着福成长公主的话,可叫她说,姚家兄弟和五郎君是堂兄弟,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同,哪里是四郎君能比得上的。   “叫人煲一盅剥了皮的枸杞红枣乌鸡汤送到临江胡同去,就说是我的,叫他仔细身子,别因朝堂上的事伤了神,他小小年纪真伤了身子骨可不是玩笑的,另外叫他得空带了华娘过来一趟。”福成长公主轻声吩咐道,在榻上转了个身,手轻轻一挥,薛妈妈便退了下去,只留下两个小丫鬟在一旁打着扇。 第59章   那又香又浓的乌鸡汤姚颜卿还真没有口福喝上一口,只因宣德门前的登闻鼓被敲响,击鼓之人却是无人敢拦,因这击鼓之人乃是先帝时的废太子恪顺王的嫡女丹阳郡主燕秾辉。   丹阳郡主是京中有名的老女,她出生那年正巧是先帝废太子,封他为恪顺王那年,人人都说她生而不祥,偏偏恪顺王对这个独女极为喜爱,后来丹阳郡主渐大,作为恪顺王的女儿,丹阳郡主虽身份尊贵,可婚事却被耽误下来,只因高不成低不就,恪顺王瞧上眼的人家不敢和他做亲,怕招来晋文帝忌讳,和他做亲的人家,偏偏恪顺王又瞧不上眼,这一耽误便把丹阳郡主拖到了二十有一还尚未出嫁,成为了不少人口中的笑话。   丹阳郡主身量比较寻常女子略要显高挑,一袭杏黄曳地长裙,绣以栩栩如生的青蛟由背后蜿蜒而下,一双藕臂微露出一截,双手执鼓锤,有力的击打在鼓面,她左右跪下一地的侍卫,连连叩首,丹阳郡主却不曾理会,直到晋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梁佶一路跑来,她才把鼓锤一扔,用一双寒沁沁眸子的看向了梁佶。   梁佶一抹满脑门的汗,上前恭恭敬敬的与丹阳郡主见了礼,口中道:“圣人请郡主进宫,您有什么委屈只管与圣人说,他老人家必会为您做主。”   丹阳郡主腰身的直直的,冷飕飕的目光终于从梁佶的身上移开,提步上了梁佶使人抬来的帷轿,进了宫。   丹阳郡主敢敲响登闻鼓自是有冤有诉,这女子却是非比寻常,见到晋文帝直直的跪了下来,极冷静的说道:“今日一早侄女发现父王被人刺杀于房中,父王虽为废太子却也是先帝嫡长子,亦是圣人兄长,行凶之人敢如此猖狂行事必有依仗,侄女不敢悄然进宫,担心那凶手会二度行事,对侄女不利,唯有敲响登闻鼓把事闹大才可保全性命,还请圣人还我父王一个公道,寻出凶手,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晋文帝简直不敢相信在这皇城之下有人敢如此行事,面上闪过一丝震怒,叫人扶起丹阳郡主,口中劝道:“丹阳只管放心,朕必还王兄一个公道,你且暂住在宫里,朕倒要看看哪个贼人敢在宫中行凶。”   丹阳郡主谢过晋文帝好意,却是执意出宫,她父王尸首未殓,她总要回府为父王操办后事,晋文帝长叹一声,依了她的意思,命侍卫护送她回恪顺王府,另留下百名侍卫护以护她的安危。   晋文帝震怒不是作假,当年夺嫡之后,他那三兄五弟也只剩下四个,前些年又病死一兄一弟,只有恪顺王和敬顺王尚在人世,他虽有忌讳可也不愿意叫这仅剩的一兄一弟去了,以免显得他过于刻薄,叫人以为他容不得兄弟,如今恪顺王被人刺杀于府中,外人会如何看晋文帝不用想也知,大抵都会觉得是他下的黑手,这如何不让他震怒。   姚颜卿被急召进宫,等他到了紫宸殿时,四位皇子已在殿中,刑部尚书刘思远,大理寺卿徐学程,御史台大夫李国维,金吾卫统领冯百川等人皆在,姚颜卿不由一怔,忙上前见礼,趁机虚窥了一下晋文帝的神色,见他面色阴沉,心下不禁一沉,明白是有大事发生。   三皇子把姚颜卿拉到一旁,趁机三言两语把恪顺王被人刺杀一事说与他知晓,姚颜卿闻言眼底浮上惊色,这事上辈子可是不曾发生的,恪顺王可是熬死了圣人,甚至燕灏登基他上朝恭贺之时身子骨都很是健朗。   “堂堂一国亲王叫人在府中刺杀身亡,冯百川你是怎么负责京城治安的?今儿有人敢刺杀恪顺王兄,明儿是不是就有人敢刺杀于朕了。”晋文帝厉声喝道,案几被他拍的“啪啪”作响。   冯百川立即跪下请罪,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两边淌下,身上的官服亦被冷汗打湿,他连连叩头,没一会额上便见了红,汉白玉铺成的地面都被染上一层血迹。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殿中之人皆跪了下来,却无人敢让晋文帝息怒,皆俯身在地,头抵在地面上,姚颜卿听着耳边传来“砰砰”的叩首声,额上也渐渐冒出冷汗来。   “这事是谁做的?你们告诉朕,谁有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恪顺王府是街头的菜市场吗?能叫凶手畅通无阻?”晋文帝冷声喝道,冰冷的目光从大皇子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四皇子的身上。   被晋文帝目光扫的人皆打了一个寒颤,四皇子燕溥更是忍不住咳出声来,用帕子捂住了口,而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敢上前关怀一番。   “查,给朕查,朕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作出这样的事来,不管是谁,朕都要诛他九族。”晋文帝显然是气的狠了,说话间便猛咳了几声。   晋文帝的话没有人敢应,怎么查,谁又敢查,不得不说晋文帝的料想没错,是人都有些疑心恪顺王的死与他有干系,这样的烫手山芋谁又敢接手。   姚颜卿亦倒不觉得是晋文帝所为,现如今也只有恪顺王和敬顺王尚在人世,且还是活的颤颤惊惊的,留着这两王正是能彰显圣人仁慈之心,便是晋文帝动了杀意,也不会拿恪顺王开刀,毕竟恪顺王是先皇嫡长子,又曾为太子,他的存在可比敬顺王的存在要重要多了,不过这事姚颜卿亦不敢接手,就像晋文帝说的,恪顺王府又不是街头的菜市场,怎可能叫人畅通无阻,若王府的侍卫如此废物,三皇子早叫人刺杀四皇子了,还用如此大费脑筋,是以能作出此事的必是恪顺王熟悉的人,才能叫他无所防备。   姚颜卿觉得天塌了也有高个顶着,他一个五品小官,兼的又是监察御史一职,这件事总不会轮到他的头上就是了,眼下姚颜卿倒是有几分庆幸,幸亏他没有到刑部任职,这烫手的山芋轮不到他的手上。   “燕灏。”见人没人应话,晋文帝勃然大怒,点了三皇子的名字。   三皇子几乎清晰的听见他身边的大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心里苦笑,却不得不站出一步,恭声道:“儿臣觉得这事必须要彻查个清楚,一来是还恪顺王叔一个公道,二来也需安宗室们的心,以免大家惶恐不可终日。”   “废话,屁话。”晋文帝沉声骂道:“朕问你这事谁来查。”   三皇子想了一下,回道:“依儿臣之见此案重大,还需三司共同审查。”三皇子不好单独拎出一人,索性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搅合进来。   姚颜卿闻言心下却是一沉,三司同审通常御史台都是叫察院出面,他身上正担着监察御史一职,保不准这倒霉的差事就要把他搅和进去了。   “这还像一句人话。”晋文帝冷笑一声,目光在三皇子的身上顿了一下,说道:“行凶之人身份怕是非同寻常,只令三司来查怕是会出纰漏,你们作为恪顺王兄的子侄亦该尽一份心才是,你们几个谁愿意出面负责主查此案?”   只要不是个傻的都不会愿意,四位皇子没一人出声,惹得晋文帝冷笑数声,骂道:“遇事你们便成了缩头乌龟,也配做皇子,也配是朕的儿子,我看你们不如都去皇陵给你们王叔守孝算了。”   大皇子小心翼翼的抬头,对上晋文帝森冷的目光后脖子一缩,低声道:“父皇也知儿臣是没有这个脑子的,若是主查此案怕是难为王叔讨回一个公道。”   晋文帝闻言大怒:“朕要你这样的废物有何用,是不是朕哪天被人贼人刺杀了,你也查不出凶手是谁,蠢货,给朕滚出去。”晋文帝随手扔了案几上的盖碗过去。   大皇子被打砸了个正着,额头上渗出了血来,也不敢拿手捂着,慌慌忙忙的退了下去,他宁愿挨这一下子,不想接手这案子。   二皇子很是有些嫉妒的望着大皇子的背影,他也想挨这么一下子然后滚下去。   晋文帝看着二皇子那窝囊样子就来气,不用想也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当即便骂道:“你也给我滚下去。”   二皇子不太确定的拿手指了指自己,险些乐出来,忙叩了个头退了下去。   晋文帝阖了阖眼,他怎么就生出这么两个蠢货,一时间晋文帝生出了一点悔意,要是当年不曾为了嫡庶之争把他们丢出京城,说不得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晋文帝的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他唯一的嫡子,自幼便显露出非同寻常的聪慧,曾被他寄予了厚望,只可惜……看着他那病弱的身子,晋文帝的眼底露出了惋惜之色。   四皇子似乎没有察觉到晋文帝的目光,他低头猛咳了一声,断断续续的说道:“父皇,儿…臣…愿意……主…查此……案。”   嫡庶之争的残酷晋文帝是领教过的,是以才会把庶皇子扔出京城,可如今嫡子显然已不能担负起江山大任,他便不能叫老四压过他兄长们一头,以免将来让他们兄长忌讳,反倒是害了他的性命。   “你身子骨弱,这事就不要操心了,且仔细将养身子吧!”晋文帝皱了下眉头,声音略显出几分温和。   四皇子轻声一声后,又咳了起来,被他拿在手上的娟帕已染了些血迹,晋文帝见状轻叹一声,叫内侍扶了他下去休息。   三皇子明白这个烫手的山芋他不接也不行了,心下苦笑连连,却站出来道:“若父皇信得过儿臣,此案就由儿子主查,令三司从旁辅佐。”   晋文帝点头应允,姚颜卿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却不想晋文帝突然点了他的名字,又与三皇子道:“当初肃州贪污案五郎与你同理,这一次亦由他与你同理此案,三个月,朕只给你们三个月时间,务必要给朕查明真凶,还王兄一个公道。” 第60章   从心来说,姚颜卿真不愿意接受这个烫手山芋,这桩差事不管是什么结果都不容人乐观,保不准又牵扯出一连串的人,最后叫他给恪顺王陪了葬。   眼下姚颜卿也没功夫独坐愁城,和三皇子出了宫就直奔恪顺王府,要查出真凶总要先看过恪顺王的遗体,两人到了恪顺王府时,府外已挂起了丧幡,丹阳郡主穿着麻裳也难以丽色,只是那双似黑水银似的眸子过于冰冷,无一丝温度,叫人对上那双眼便忍不住心里发寒。   “堂妹且节哀,父皇特命我主查此案,叫三司辅佐,务必会查处真凶还王叔一个公道。”三皇子温声说道,又指着姚颜卿介绍一番。   姚颜卿上前与丹阳郡主见了礼,轻声道:“臣和殿下需要检验王爷的遗体,还请郡主行个方便。”姚颜卿生怕丹阳郡主会觉得他们冒犯恪顺王的遗体而有所阻拦。   丹阳郡主闻言脸上并无异色,轻轻点了下头,音色微凉:“劳烦三堂兄和姚大人了,家父能否安眠就全指望两位了,我且在这谢过两位的大恩。”说着,丹阳郡主已屈膝一福。   姚颜卿忙避了开,三皇子则托住了丹阳郡主,说道:“堂妹不必如此,都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丹阳郡主顺势起身,带了两人前往大堂,恪顺王的遗体正躺在正中央,尚未入殓,好在如今已过了夏,恪顺王的遗体并无异样,仔细观他神态很是平和,并无狰狞之相。   三皇子侧目看了姚颜卿一眼,原当他会露出些许惧色,哪知姚颜卿已一个快步上前,弯腰细细观察,并解开了他的衣袍上手从头到脚把恪顺王的遗体摸了个遍,之后与三皇子道:“王爷应是昨夜丑时到寅时之间遇害,他遗体已经僵硬,身上呈紫红色尸斑。”说着,姚颜卿上手按压了一下尸斑的位置,尸斑颜色稍有消退,他叫三皇子进前仔细观看。   “叫仵作来验尸吧!”姚颜卿皱眉说道,他仅凭上辈子的一些经验来作的判断,实则如何还得仵作来给个确定的答案。   三皇子吩咐侍卫去把仵作叫进来,一转头就见姚颜卿拿着娟帕细细的擦着手,恨不得擦破一层皮去,便吩咐侍卫打一盆水来。   姚颜卿长眉轻挑一下,不想三皇子还有这样细心的时候,等净了手后,他问丹阳郡主道:“郡主说是一早发现王爷的尸体,为何未时二刻才会击鼓鸣冤?您可是第一次看见王爷遗体的人?”   丹阳郡主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沉声说道:“我约辰时发现父王尚未用餐,便使了丫鬟去请,但屋里并没有动静,我只当昨夜父王看书看的晚了,这才未曾起身,便让丫鬟等再过半个时辰后去请父王,谁知半个时辰后屋内也没有动静,便觉得有些不对,叫人撬开房门一看,父王正躺在地上,地上流了一摊血,我和侍卫近身一看,才知父王被人割了喉,我原想着马上进宫,但是怕贼人还在府内,所以才没有立即出府,便叫大管家带着侍卫把屋子里外守住,并封了大门,等到了中午也没见可疑的人出府,我才放心离府。”丹阳郡主说话间神色异常的平静。   “昨夜王爷可有说要会客?或有什么异样?”姚颜卿继续问道,细细的观察着丹阳郡主,见她面上虽无悲伤之色,可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却蕴含着深深的悲色,心下不免一叹,生出几分同悲之心。   细说起来,他的处境倒比这丹阳郡主略强一些,他尚有亲人可依,这丹阳郡主如今却是无依无靠之人,依着她这不尴不尬的身份,将来的处境亦难。   丹阳郡主自嘲一笑,好不忌讳的说道:“父王是废太子,这样的身份谁敢与之来往,更不用说会客,这恪顺王府一年到头也不会迎来什么客人,至于昨夜,我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父王与我用了晚膳后便回了屋看书,与平时无异。”   姚颜卿长眉微拧,这就叫人更犯了难了,连一个着手的地方都没有。   仵作这时已检验好了尸首前来回话,与姚颜卿先前的断定大抵相同。   “王爷是被利刃所杀,凶手一击致命,应是正面趁王爷没有防备突然下手,而王爷瞳孔散大,但并未露出惊恐之色,面部表情未见狰狞,下官认为这应是熟人所为。”   三皇子点了下头,叫侍卫把恪顺王重新打理好,之后吩咐侍卫把府内的下人全部叫到院中问话。   “你对这事怎么看?”三皇子走到姚颜卿身边问道。   姚颜卿轻哼一声,没理三皇子这话,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率先走出了大堂,去院子里问话,三皇子则摸了摸鼻子跟了过去。   姚颜卿查问了一圈下来已到了晚上,却也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唯一有点用处的也不过是昨夜恪顺王特意吩咐府中的下人过了亥时后不要来扰,因平日里这个时辰恪顺王都会用夜宵,故而显出了几分刻意之处,这顶多可以让人猜测恪顺王是知有客要来,且这人身份不能叫人知晓,这才会有此吩咐,这与姚颜卿所想的熟人作案却也无甚区别,关键点便在于这人到底是谁。   两人从恪顺王府从来,本该分路而行,三皇子硬是跟了上去,说要与姚颜卿细谈此案,姚颜卿累了半天也懒得理会他,回了府把他仍在了大堂,他则回房沐浴洗漱,不想回了书房三皇子却半倚在榻上,手上执着一本他进来常看的书。   三皇子冲他一笑:“我叫人备下晚膳了,咱们边吃边谈。”   姚颜卿冷哼一声:“殿下好不拿自己当外人,莫不是以为姚府是您的府上?”说完,叫了捧着暖炉的小厮进来,把他擦干了水珠的头发烘干。   三皇子见小厮声的细眉细眼,小模样甚为乖巧,心里便捻了几分酸意,喝令那小厮退下,他接过了暖炉帮姚颜卿烘着半干的长发。   姚颜卿见他这样殷勤,不由拿眼睨他,讥讽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从他手上夺过暖炉仍在一旁。   三皇子被话咽了一下,无奈一笑,说道:“恪顺王叔的案子你可有什么想法?觉得可会是仇杀?”   三皇子话一出口,姚颜卿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混说些什么。”什么仇杀,恪顺王能和谁有仇,和他有仇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如今只有圣人和敬顺王活的好好的,敬顺王现如今还向个鹌鹑似的窝在巢里呢!   姚颜卿的手又软又香,三皇子忍不住张嘴动了动,两片嘴唇阖动间隐隐含住了姚颜卿手心上的嫩肉,叫他皱起了眉头,厌恶的把手移开,恨恨的在身上蹭了蹭,眼色一厉,压低声音道:“殿下还请慎言,臣还想多活几年呢!”   三皇子笑了一声,说道:“多心了不是,恪顺王叔早年性子狠厉,便是结了什么仇家也不奇怪。”   姚颜卿冷笑一声:“谁敢和皇家结仇。”   三皇子也知这话不假,能和皇家结仇的必也是皇室中人,连他都疑心是父皇所为,这案子实在是棘手的很。   “父皇令三个月结案,如今却是连个头绪都没有,五郎可有什么章程?准备从何处入手?”   姚颜卿沉默了一下,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隐隐泛着青白之色,半响后才开口道:“臣和殿下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这话略有一语双关之意,姚颜卿对晋文帝这一次把他安排和三皇子一起审案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三皇子因这话眼底荡出了几分笑意,轻声道:“既上一条绳上的蚂蚱,五郎有话不妨直说,也叫我心里有个数才好。”   姚颜卿薄唇抿了下,起身在房里踱步,透出几分烦躁的情绪来。   “既圣人说三个月结案,到时候总要交出一个人来。”姚颜卿转身说道,话音顿了一下,深深望了三皇子一眼,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个人选可不好择出。”   三皇子苦笑着点了下头,三个月后是交出真凶还是凶手端要看行凶者是谁了。   “五郎透个实话与我,你觉得凶手会是何人?”三皇子低声问道。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看着三皇子,明白他言下之意为何。   “总不会是你心里想的那位就是了。”   三皇子不知怎的,竟信了姚颜卿这话,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随后笑道:“那这案子就好办多了。”   姚颜卿哼笑一声,薄唇一挑:“好办?殿下未免高兴的太早了些,能旁若无人进出恪顺王府,又叫恪顺王无所防备的,身份自是非寻常人可比,您觉得到时候随便交出一个阿猫阿狗来可叫人信服?”   三皇子眸子染上几许阴冷的笑:“怎会是阿猫阿狗呢!”   姚颜卿眼眸因三皇子这句话沉了下来,眸子中寒光闪动,死死的盯着三皇子,缓声说道:“殿下若沉不住气,臣可不敢和您拴在一条绳上。” 第61章   姚颜卿琢磨恪顺王的死因,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天见了亮才入了眠,也不过睡了二个时辰便醒了过来,用早膳的时候还哈欠连天,眼里透着水光。   五娘子见了不免心疼,夹了个小汤包过去,柔声道:“这早晚天见了凉,你且仔细着身子,你才多大点年纪,若是伤了神可不是闹着玩的。”   姚颜卿随意应了一声,笑道:“眼下正忙着一桩案子,等忙完这案子恰巧也要入了东了,到时候我陪着五姐京郊有温汤子的庄子上住几天。”   五娘子抿嘴一笑,见姚颜卿撂下了筷子,又叫人上了一碗牛乳粥,劝道:“在用一点,你这一忙起来只怕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了,要不到了中午我叫下人给你送些饭菜?”   姚颜卿摆了摆手,道:“不必这样麻烦,中午说不得在什么地方呢!”   姚四郎如今也暂居临江胡同,他揉着眼睛走进屋,夹了一个香葱小花卷两口吃进了肚子里,说道:“昨个下午你刚走没一会定远侯府就打发人来了,我问了话见也没有什么事,便没叫那婆子见五妹妹,是福成长公主着人送来一盅乌鸡汤,嗯,倒是又香又浓,可惜你没口福了。”   姚颜卿闻言笑道:“这是该如此,日后再来人四哥只管打发了就是。”   姚四郎迟疑一下,说道:“到底是长辈,一味如此怕是有些不妥,没得招来有些闲话,倒叫人非议你。”   姚颜卿眯眼一笑,道:“那也至于,我如今身上担着正经差事,难不成日日陪着妇人说笑才叫孝顺?便是五姐,身子这样纤细,如今天又开始冷了,出门一趟保不准就要害了病,长公主殿下慈母心肠,哪里舍得叫五姐这般折腾呢!再者,年节寿辰,咱们该备的礼都备下,谁要是还能说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且瞧瞧他是如此孝顺家里老夫人的就是了。”   五娘子原还觉得这样冷了福成长公主不太好,后来知她要插手弟弟的婚事,吓得一个激灵,恨不得就此躲得远远的,免得叫她又做了一桩糊涂姻缘。   姚颜卿把面前的未曾动过的牛乳粥往姚四郎面前一推,说道:“四哥哪日得空记得叫了首饰衣料铺子的掌柜过来,如今换季了,五姐也该添些新头面和衣裳。”   “你不说这事我也想着呢!”姚四郎笑道,把空了的小碗往旁边一推,吃起姚颜卿推过来的那碗牛乳粥。   五娘子见他胃口好,忙又叫了丫鬟去端一笼小汤包来,又见姚颜卿起身要走,忙拉了他的手,且让他稍等一会,叫了小丫鬟去提了一小匣子燕窝糕来,细细嘱咐道:“若是饿了便垫垫肚子,这胃需仔细养着,若是熬坏了吃多少汤药都难好的。”   姚颜卿笑应一声,提着精巧雕花匣子出了屋,让小厮拎着,打马去了恪顺王府。   恪顺王府如今里里外外都守卫森然,若不然这个季节已没了蚊子,要姚颜卿说真正是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王府的侍卫现如今都是金吾卫的人,冯百川从昨日开始便守在王府,一夜没有阖眼,生怕丹阳郡主也糟了毒手,到时候别说这乌纱帽,便是他项上人头也是保不住的。   姚颜卿拱手与他见了礼,把手上的匣子递了过去,笑道:“冯大人若是没用早膳,不妨先垫垫肚子。”   冯百川也没客气,他昨日到现在也就喝了几口茶,一早肚子就咕咕直叫,接了匣子几口就吃了大半的点心,又喝了几口凉茶,总算叫肚子里舒服许多。   “姚大人如今心里可有什么章程?不瞒你不说我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冯百川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苦笑道:“摘了乌纱帽是小,丢了脑袋才是大。”   “何至于如此,冯大人是朝中重臣,又是圣人的爱将,断然不至于如此的。”姚颜卿温声笑道。   冯百川长叹一声:“姚大人今日可还要问话?我叫侍卫把人提出来。”   姚颜卿摇了下头,轻声道:“且不忙,昨日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什么好用的,细说起来府邸的下人哪里又能知主子的事。”   冯百川“哎”了一声:“是这么个道理,这事也太他娘的怪异了,按说恪顺王府也算是守卫森然,怎就叫那凶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杀了,连个响动都没有?”   依着冯百川的意思,就该把府里的侍卫都抓起来吊着抽,重刑之下不怕他们不开口。   姚颜卿亦是轻叹一声,说道:“越是如此这事便越发透着古怪。”   两人说话间,三皇子从外走了进来,姚颜卿打眼一瞧,他脸色也有几分憔悴,眼底泛青,想必昨个夜里也不成好眠。   姚颜卿上前见了礼,三皇子一手把人托起,见他脸色也不大好看,原本白里透着粉的肌肤现如今也少了血色,知他定是与自己一般,昨日没有睡好。   “可有用了早膳?”三皇子温声问道,把手上提着雕花木匣提了下,说道:“怕你一早没来得及用早膳,给你带了热乎的点心,一会叫人去街上买几碗甜豆汁暖暖胃。”说完,才瞧向了冯百川,笑道:“冯大人一起用些。”   冯百川摆了摆手,笑道:“谢殿下美意了,臣刚刚用了姚大人带来的燕窝糕。”   三皇子一听这话,就知姚颜卿必是用过早膳的了,若不然哪有闲心带什么燕窝糕来,便把匣子递到了侍卫手上,又道:“冯大人若是事便自去就是了,我和五郎去王叔的书房看看。”   冯百川应了一声,拱手告了退。   昨日两人琢磨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个头绪,虽知是熟人作案,可这人是谁,如何查起却叫人束手无策,只能依着笨法,先从恪顺王的书房和寝室查看一番,希望能寻出一点头绪来。   恪顺王的书房于昨日被便被上了锁,三皇子叫了侍卫一直守在门外,钥匙则被他拴在了腰间,打开书房的门,两人进去一左一右翻查起来,却也没有寻出什么蛛丝马迹,待去了寝室一圈更是一无所获。   三皇子不禁低咒一声,姚颜卿长眉紧锁,反倒觉得有些怪异,问道:“恪顺王可是异常性洁?”   三皇子摇了下头:“未曾听说过,不过府里都有下人,哪个府上还能糟蹋不成。”   姚颜卿薄唇紧抿,思量了许久,露出一个冷笑来:“恪顺王死的当夜可是吩咐了人不许打扰,直到第二日让人破门而入,这寝室才算是进了人,可刚咱们也去瞧了一圈,那寝室可整洁的不像是有人待过,便是下人日日打扫,总不会也没个烟火气,丹阳郡主昨日可是说了,恪顺王如往常一般用了饭便回房看书,可你看偏厅案几上的书可曾是像被人翻看过的?”   “依着你的意思是有人提前收拾过了寝室?”三皇子轻声说道。   姚颜卿冷笑道:“不会是凶手杀人后还有闲心帮着恪顺王收拾寝室就是了。”   三皇子神色微微一动,能随意进出寝室的人满府里数去也不会超过一只手就是了,而最有嫌疑的人无非就是丹阳郡主了,毕竟下人可不会有胆子随意碰触主子的东西。   “咱们都让她给蒙了。”三皇子咬牙说道,思起了昨日丹阳郡主的话,她哪里是怕凶手还在府中,分明是在收拾书房和寝室,这才耽误到了下午才进宫。   姚颜卿眸子微垂,说道:“不过是猜测罢了,且寻郡主问话才知究竟,若真是有什么物件信件叫她收了起来,这案子就更复杂了。”   丹阳郡主不管怎么说都是晋文帝的亲侄女,况且如今她父横死,不管是为了哪般晋文帝都只有善待她的份儿,断然不会叫她受了委屈,恪顺王的丧事晋文帝发了话,皆有朝廷负责,叫丹阳郡主只管安心养着,万不要伤心伤神,又特赐了京郊一个庄子以供她修养身子,是以丹阳郡主昨个夜里就去了京郊,姚颜卿和三皇子只得去庄子上寻人。   三皇子叫人备了马车,只道路远骑马颠簸,姚颜卿拿眼睨他,很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也没有多言,弯身上了车,三皇子一笑,随后跟了上去,路上两人不免说起了丹阳郡主。   三皇子其实和丹阳郡主并不大相熟,虽说是自己的亲堂妹,可她父亲那样的身份,他作为皇子自不能与之走近,是以也只有在宫宴上打过照面,不过这个堂妹给人留下的印象却颇深,一来模样是这些姐妹中最为出挑的,二来她那双眼像两丸黑水银,幽冷幽冷的,寻常人被她看上一眼都觉得心里发寒,要三皇子他自己说,这个堂妹很有几分老四的样子,说两人是嫡亲兄妹怕也是有人信的。   说到丹阳郡主三皇子不免叹了一声,很有几分惋惜意思在其中,这样一个美娇娘就这样耽误了年华,实在是叫人可惜,经了这样的事后,她的亲事势必会被父皇放在心上,总不能叫她一直做个老姑娘就是了。   “父皇保不准已经琢磨起了她的亲事,一般人只怕还入不得他老人家的眼了,免得叫人说他苛待了自己侄女,要我说,这亲事也是不好说的。”三皇子与姚颜卿叹道,现如今这样的状况,娶了丹阳和娶进门一个活阎王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冷着不是,供着又怕打了父皇的眼呢!   姚颜卿嘴角一扯,倒是不甚赞同:“有什么不好说的,丹阳郡主虽年纪大了,可论模样却是一等一的,恪顺王又只有她一个独女,家里的钱财可不都是她一个人的,娶了她可同等与娶一个财神爷进门了。”   三皇子闻言不由挑眉看想了姚颜卿,狐疑道:“你莫不是想做郡马爷吧!”说着,眉头皱了起来。   姚颜卿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只怕是没有这个福气的。”   三皇子轻哼一声,口是心非道:“娶一个老女算得了什么福气。”说完,便把这话扔开,再不提丹阳郡主,心里不免生疑,想着之前去逢春楼时,他可不正是不喜欢那鲜嫩嫩的小娘,说不得还真喜欢如丹阳那般年纪大的。   三皇子说丹阳郡主是老女,实则她却是一朵开正艳的花,虽只着素衫,头上戴了简单的珍珠首饰,可只端坐在那便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让人忍不住赞叹。   三皇子侧目看了姚颜卿一眼,鼻子中哼出一声,随后挡在姚颜卿身前,与丹阳郡主道:“今儿来是有一事问堂妹,事关能否为王叔讨回公道,寻到凶手,还请堂妹勿要隐瞒才好。”   丹阳郡主淡淡一笑,比了个手势请两人落了座,随后叫小丫鬟上了茶来,呷了一口后,方淡声道:“三堂兄有话不妨直说,事关我父地下能否安眠,我岂会有所隐瞒。”   “昨日堂妹到底因何拖延至下午才去击打登闻鼓?”三皇子挑眉问道,那目光锐利通透。   丹阳郡主却是神色不变,甚至反问道:“昨日我已说了清楚,三堂兄如今又来问我反倒是叫我糊涂了。”   三皇子脸色微微一沉:“丹阳,你若想为王叔讨回一个公道便不该隐瞒实情,我和五郎今早又查看过了王叔的书房和寝室,处处都透着异像,昨日你可是说过一早才破开了门,既书房未和寝室一早都未曾被人清扫过,为何里面竟没有半分烟火气,总不会是王叔当日不管是书房还是卧室都未曾回过吧!”   丹阳郡主幽深的眸子微微垂着,轻声道:“许是父亲昨日看书晚了便在小榻上歇了,往日里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刚听三堂兄说起书房,保不准是那凶手想去书房寻些什么,又怕人发现,最后收拾了妥当。”   三皇子原就有些阴沉的脸色顿时撂下了下来,刚要开口说话,姚颜卿却是摇了摇头,看向了丹阳郡主,轻声问道:“依郡主之见王爷有什么东西值得叫人冒如此大的风险搜查寝室和书房?王府毕竟不是街道的菜市场,哪里能容得人这样来去自如,他能刺杀王爷后能抽身已属不易,又怎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丹阳郡主红艳艳的嘴角一抿,淡声道:“这我如何能知,姚大人是问错了人,还是说,姚大人觉得我是凶手?”   “怎敢。”姚颜卿略拱了拱手,叹道:“郡主可是有什么不方便之处?还是在忌讳着什么人?如今圣人令臣与殿下负责此案,不管凶手是谁都会秉公办理,可眼下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实在是有心无力。”   “我并无什么不方便之处,姚大人多心了。”丹阳郡主声音淡淡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透着一抹凉意。   饶是姚颜卿也觉得这丹阳郡主实在难缠的紧,只叹生为女儿身,若是个男子,倒可在朝堂之上争得一席之地了。   “臣生在京都长在广陵,是个遗腹子,到如今都不知父亲究竟是何模样,只瞧过画像,母亲又已再嫁,幸亏尚有一姐相依为命,姐弟之情只怕与郡主和王爷的父女之情可有一比,若是臣的姐姐遭人杀害,臣便是拼上这条命亦要讨回一个公道,臣想郡主应是与臣有同样的心情,如今王爷尸骨未寒,大仇未报,郡主真能甘愿吗?”姚颜卿叹声说道,眼底流露出几分沉痛之色。   丹阳郡主脸上神色微有有些变化,目光调转到了姚颜卿的身上,轻声道:“姚大人的母亲是福成姑妈,说起来姚大人还是我的表弟,早先曾听闻你为了你姐姐和宣平侯府撕破了脸皮,姐弟情分之深厚实叫人感叹。”   姚颜卿微微一笑:“血亲自当相护,哪怕宣平侯府权势滔天,我也断然不会叫家姐受了委屈,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怕圣人亦是如此做想,若不然也不会令我等三个月内要查清凶手是谁,只为安王爷在天之灵。”   丹阳郡主闻言抿了抿唇角,姚颜卿又道:“若郡主真心想为王爷报仇,实该吐露实情才是,若不然……”姚颜卿无奈一笑:“臣等为保头上的乌纱帽,少不得要让王爷做一个冤死鬼了。”   丹阳郡主因姚颜卿的话沉默了下来,寒星似的眸子微垂着,许久之后,抬起头来,目光悲中含怨,竟是直指三皇子,姚颜卿心下一惊,忍不住侧目看向了三皇子,心下惊疑不定。   三皇子亦是一怔,正待不解之时,又见姚颜卿用探究的目光望着自己,心下一寒,当即沉声道:“堂妹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如此含沙射影,你总不会想说是我暗害了王叔吧!”   丹阳郡主冷冷一笑,竟似早有准备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甩到了桌面上,随即与姚颜卿道:“我的性命可就交到姚大人的手中了。” 第62章   姚颜卿一时间竟不敢伸手去拿那封信,丹阳郡主见状轻笑出声,头上的垂珠步摇轻轻晃动了下,好不晶莹璀璨。   “姚大人是不敢接吗?”丹阳郡主红唇轻翘,嘴角的弧度流露出一丝讽意。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望了丹阳郡主郡主一眼,桃花眼微微一眯,伸手拿过那封信来,轻轻一抖,伸出两指从里面夹住一张薄薄的信来,展开一看,尚未一览信中的内容,却看见最底部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朱色印章,正是三皇子燕灏名中的灏字。   姚颜卿抬眼瞧向三皇子,见他浓眉微皱,脸上的神色却无一丝慌意,依着他的了解,只怕恪顺王的死和他还真没有多少干系,这厮的眼中钉也就是四皇子一人罢了,倒没有必要招惹恪顺王,反倒是惹圣人猜疑,让父子之间生了嫌隙。   姚颜卿垂下眸子,一目十行阅过信件,脸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抬眸看向丹阳郡主,问道:“这信郡主可曾一观?”   “自是看过的,若不然也不会收起来。”丹阳郡主淡声说道。   “既如此,郡主怎得在昨日不曾呈交到圣人面前?”姚颜卿轻声问道。   丹阳郡主红唇勾了下:“呈交又能如何,难不成圣人还能叫自己的儿子为父王偿命?”   “郡主是个聪明人,应知这信若内容为实留在你手中反倒是会害你的性命。”姚颜卿微微一笑,反手把信递给了三皇子。   丹阳郡主神色漠然,道:“真假又能如何,这信我若是交上去难不成还有我的活路走?姚大人应知想要不知不觉弄死一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如我这般父母双亡的,便是枉死了谁又能为我讨回一个公道。”   姚颜卿心知这话不假,不由轻叹一声。   三皇子把信看完后脸色沉得仿佛要滴下墨汁来,他冷笑数声,道:“这样一封信又何做得了数,便是刻了我的印章又能如何,我倘若想要害王叔,焉会留下这样的物证来。”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这信郡主且容我带走可否?不管如何总要呈给圣人一观。”   丹阳郡主道:“我既拿了出来,便没有想收回的意思,姚大人愿意呈给谁看便呈给谁就是了,我只有一句话,如今我这性命可交到姚大人的手中,倘若我有个什么不幸,还望姚大人帮我讨回一个公道,莫让我做个枉死鬼才好。”   “郡主只管放心,您的担心必不会成真。”姚颜卿说道,从三皇子手上拿回信件,塞回了信封中。   丹阳郡主微微点了下头,比出一个送客的手势,姚颜卿从善如流的起身告辞,与三皇子离开了山庄。   “你不会是想把这信呈到父皇的手上吧!”坐在车里,三皇子狐疑的看着姚颜卿,长眉一挑,又道:“你莫不是认为这信是出自我的手中吧!”   一连两个问题,叫姚颜卿露一个淡淡的笑:“郡主既交到我的手上,我自当呈给圣人一观,至于信与不信……”姚颜卿话音顿了一下,勾唇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是否相信。”   三皇子捏着姚颜卿支着下颚的手,说道:“五郎曾是曾说过与我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姚颜卿挑眉一笑:“殿下岂不闻大难临头各自飞。”说着,一手拍掉三皇子的手。   三皇子笑了起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五郎莫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姚颜卿贾薄唇勾起一抹极冷的笑,阖上了眼闭口不言。   三皇子讨了个没趣,把手臂往脑后一枕,说道:“你觉得这信里说的可是真的?恪顺王叔当真和肃州贪墨案有关系?”   姚颜卿眼也未睁,淡声道:“死无对证的事又有什么真假。”   “说不得是分赃不均才叫恪顺王叔招来了杀身之祸。”三皇子轻声道,定睛看着姚颜卿。   姚颜卿眼皮一撩,哼笑了一声:“好理由,证据也是现成的,臣等见了圣人便这样回,就说是殿下和恪顺王因分赃不均继而痛下杀手。”   三皇子干笑一声,放软了声调:“早些结案总归是好的,只要查出陷害我的人是谁,这案子便可结了。”   姚颜卿嘴角勾起,眸光一冷,说出的话更似刀子一般锋利,捅进三皇子的心窝。   “殿下是主审,既您这般决断臣断然无话可说,不过出了事臣少不得要先把自己摘出去,若做了什么叫殿下不喜的事,殿下也勿要怨我才是。”   三皇子目光微沉,转瞬却笑了起来:“五郎当真这般无情?可真叫人伤心呢!”   姚颜卿笑中透出几分凉意:“人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论无情,这世上谁又能和皇家相提并论,和皇家人论“情”一字岂不是一桩笑话。   三皇子面色微微一变,叹道:“如今被人欺上门来,我总不能束手待毙,五郎也该体谅一下我的难处才是。”   姚颜卿阖眼不语,思及两次都派他辅助三皇子的用意,心里叹了一声,淡淡的开口道:“圣人当年是何等艰难,殿下比起圣人来不知少了多少是非,又何必这样沉不住气,叫圣人瞧了,心里只怕也会不喜呢!殿下也是有子女的人,难不成乐见手足相残的一幕?”   在姚颜卿看来,三皇子何惧四皇子呢!那不过是一个短命鬼,已成一枚弃子,他只需稳坐钓鱼台便是了。   三皇子闻言心下一动,带有几分迟疑的道:“前朝仁慧帝却是因一个嫡字被立为皇太孙,继而继位。”他防的不止是老四,还有他家的嫡长子。   姚颜卿笑了一声:“仁慧帝被立为皇太孙的时已是少年郎,殿下莫要忘记了,主幼臣强于国可不是一件幸事。”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三皇子展颜一笑,长臂一伸便勾住姚颜卿的肩,声音有些轻软,问道:“依五郎之见我该如何做才好呢!”   姚颜卿侧头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拂了下去,说道:“殿下这样的聪明人,还需来问臣该如何做吗?”   三皇子哈哈一笑,心里却是有了章程,拱手朝着姚颜卿一揖,笑道:“五郎的情我全记在心里了,来日五郎若有难事,我必然不会推脱。”   姚颜卿淡淡一笑:“臣便记着殿下的话了。”   两人一道进了宫,晋文帝见两人同来也不觉得意外,问道:“可是恪顺王的案子有什么眉目了?”   姚颜卿露出为难之色,先是摇了摇头,随后从袖中掏出信来,梁佶见状忙上前接过,呈到了晋文帝的手中,晋文帝接过一看,看向三皇子的目光便透出几分耐人寻味来。   “这信是打哪来的?”晋文帝问向姚颜卿。   姚颜卿恭声回道:“是丹阳郡主交给臣的。”   “这可是稀奇了,昨日她不曾交到朕这个叔叔手中,反倒是交到你手上了?”晋文帝声音淡淡的说道,叫人摸不出喜怒。   姚颜卿轻声答道:“郡主怕是担心信中的内容会引得一些误会,这才私留了下来。”   晋文帝叹道:“这就是多心了。”   姚颜卿附和道:“臣也是这样的说,圣人待郡主只有爱护的心,断然不会叫她受任何的委屈。”   晋文帝嘴角微不可察的巧了一下,随后道:“朕肃州案老三是主审,你辅助他审案,这里面可有恪顺王的影子在?”   姚颜卿摇了摇头:“臣未曾发觉,故而才觉得这信十分可疑。”旁的话姚颜卿自是未曾多说,依着他的身份若开口为三皇子说话,哪怕圣人乐得见他走三皇子走的近,日子长了想起今日的事,心中未必不会生出嫌隙来。   晋文帝淡淡一笑:“是有可疑之处,不过这信中内容既直指老三和恪顺王联手参与了肃州贪墨案的事,倒不好再叫他为主审了,且先还他一个清白在说吧!”   姚颜卿心下明了,圣人这是把自己的儿子摘出去,不管这信中内容是否为真,至少明面上圣人是未曾相信的。   “父皇,儿臣觉得清者自清,这不过是小人手段罢了,儿臣心中无愧,若避嫌反倒是让人觉得儿臣心虚了。”三皇子沉声说道。   晋文帝笑赞一声,看向了姚颜卿,问道:“五郎如何看?”   姚颜卿已知晋文帝心思,便道:“臣亦觉得三殿下的话很是有些道理。”   晋文帝闻言看了三皇子一眼,沉声道:“既如此,这案子依旧由你主审,不过关于这信中所写,你既牵扯其中便不适合查证了,就由五郎来查吧!”晋文帝手握在龙椅的扶手上,身子微微朝前一倾,说道:“朕不相信王兄会牵扯在肃州案中,你须得还王兄一个清白。”   姚颜卿恭声应了下来,明白晋文帝的意思,他口中只道是还恪顺王一个清白,实则却是要还三皇子一个清白,毕竟恪顺王既是清白身,三皇子又怎可能牵扯在肃州贪墨案中。 第63章   三皇子比姚颜卿早一步出了宫,晋文帝独留下姚颜卿在紫宸殿,叫内侍搬了一个小矮几来给姚颜卿,又叫内侍拿了几样糕点来与他吃。   姚颜卿昨个夜里就没有睡好,这一晌午又是来回奔波,闻着香甜的软糕一时间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晋文帝抬手指了指那碟糕点,叫姚颜卿先吃上几块垫垫肚子,姚颜卿谢了恩,低头拿了一块酸枣糕吃了起来,晋文帝见他独独拿了那块酸枣糕来吃,眼底不由带了几分笑意,说道:“你父亲原就喜欢吃宫里的酸枣糕,先皇那时常赏你父亲几匣子带回府里吃。”   姚颜卿把糕点咽下肚去,起身道:“臣也觉得宫里的点心更合胃口一些,尤其是这酸枣糕,酸酸甜甜很是合口。”   晋文帝压了压手,叫姚颜卿坐下回话,笑道:“喜欢多就吃一些,难得有这样的好胃口,像朕如今用过饭后吃上一块便觉得有些不克化了。”说完,又吩咐梁佶道:“一会装一匣子给五郎带回去。”   姚颜卿又是起身谢恩,晋文帝让他坐下,一脸慈和之色的说道:“说起来你也是朕的晚辈,在朕面前很不必这般谨小慎微,只管坐着回话就是了。”   姚颜卿应了一声,却不会把这话当真,圣人的外甥不知道有多少个,在他眼前长大的尚且没有多少情分,更不用说是他了。   “这封信你怎么看?在朕面前不必遮掩,只管说出心里话就是了。”晋文帝手在案几上放着的那封信上拍了拍,温声问道。   姚颜卿未有迟疑,当即回道:“臣认为这信中的内容一半为真一半为假。”   晋文帝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那何为真何为假?”   姚颜卿唇角轻勾:“臣以为恪顺王与人勾结为真,可勾结的人若说是三殿下却为假。”   “你觉得老三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晋文帝挑眉问道,倒不提恪顺王与人勾结这一茬。   姚颜卿道:“臣当日曾同审肃州案,确实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三殿下涉及在内。”说完,姚颜卿笑了一下:“臣不是相信三殿下,而是相信臣未曾断错案。”   晋文帝闻言大笑一声,指着姚颜卿道:“你小子倒是不谦虚。”   姚颜卿一笑,眸子弯了弯,说道:“若臣连自己的判断都无法相信,又如何能审案呢!”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这一点上老三不如你。”晋文帝叹了一声。   “臣怎敢与三殿下相比。”姚颜卿轻声说道。   晋文帝摇了摇头,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姚颜卿立即起身避到一侧。   晋文帝看了姚颜卿一眼,笑道:“朕说老三不如你乃是实话,朕这四子论起心术来唯有老四可与你一比,不过论及天赋他却也不及你,老四是朕手把手教出来的,付出的心血在四子中可谓最多。”   晋文帝的语气中流露出几许感慨的味道,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这个自己付出心血最多的儿子偏生叫他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臣虽未曾和四殿下打过交道,却曾听徐太傅说起过,赞四殿下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姚颜卿轻声说道,他如今不过是比常人多了一世的经验罢了,前世,他何尝不是一路摸爬滚打,弄的满身伤痕。   晋文帝叹道:“徐太傅说的不错,然慧极必伤,太过聪慧未必是一件好事。”   姚颜卿垂眸不语,又听晋文帝道:“老四心中有怨,朕是知道的,便是老三几个,何尝不是怨过朕在他们少年时就把他们丢到边疆去,可朕都是为了晋唐的百年基业。”   这话姚颜卿不好应和,在姚颜卿看来,既早先圣人已有心立四皇子为储君,便该早早作出决断,便是四皇子后来身染沉疴,也不该急召三位皇子回京,这无疑是给四皇子心里扎上一根刺,给了他一个嫉恨兄长最好的理由,而三位皇子,因自己的弟弟导致他们年少时就被扔出京去,心中必也是生怨的,如今这不死不休的局面圣人其实在召三位皇子回京时就该预料到。   “手心手背都是肉,打了哪个不疼,朕也是为难,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说皇家,便是京里任何一个公侯府上,谁又敢由着孙儿胡闹,更不用皇家了,真由着他们胡闹这晋唐的天早晚得变。”晋文帝长叹一声。   这话说的却是严重了,姚颜卿当即跪下,轻声道:“您的一番用心四位殿下心中必然是知晓的。”   晋文帝手压在姚颜卿的肩膀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笑一声道:“心里明白却都是装着糊涂。”说罢,竟伸手拉了姚颜卿起来,说道:“你做的很好,五郎,朕把你放在老三身边没有放错,老三那样的性子正该有你这样的人劝着才能叫朕省些心。”   姚颜卿顺势起身,退到晋文帝身后。   “朕只盼着朕活着的时候能看见他们兄弟兄友弟恭的场面,至于以后如何,真到了那一日朕也是眼不见为净,五郎,朕的意思你明白吗?”晋文帝抬手拍了拍姚颜卿的肩膀。   姚颜卿微躬着身子,恭声回道:“臣明白。”   晋文帝笑了起来,重新坐回龙椅上,开口说道:“恪顺王的案子尽早了结,免得闹得皇亲宗室人心惶惶,丹阳交你的信,既内容不实,也该早些还恪顺王一个清白。”   “臣心里已有了章程,不出三日便会还恪顺王一个清白。”姚颜卿轻声回道,想了下,又添了一句:“恪顺王遭人刺杀一案,虽眼下还未有眉目,臣相信用不了多久必会查处贼人是谁,让恪顺王地下亦可瞑目。”   晋文帝微微点了下头,有些倦意的摆了摆手,叫姚颜卿退了下去。   姚颜卿拎着一匣子糕点出了宫,宫门外一架马车候在那里,三皇子坐在车里挑着帘子探头一笑,招呼着姚颜卿上来,姚颜卿没想到他人竟没走,怔了一下,随后上了马车。   “是回临江胡同还是恪顺王府?”三皇子轻声问道。   姚颜卿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桃花眼微微阖着,说道:“回临江胡同吧!恪顺王府臣看没有去的必要了。”   三皇子心思一动,先是吩咐马夫驾车去临江胡同,随后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姚颜卿眼睛一睁,沉声叹道:“圣人说恪顺王的案子应尽早了结,真要追查出真凶,你觉得三个月的时间可够?如今可是连个头绪都没有。”   三皇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眼底闪过一抹凶狠之色:“这有什么难的,谁的写下的那封信凶手自然便是谁。”   姚颜卿凝眸望着三皇子,声音中透出一股子凉意:“您的心思还是歇了的好,圣人不愿意瞧见兄弟阋墙的局面。”   三皇子眉眼一挑,露出讥讽的笑意:“父皇如今也学得自欺欺人了。”   姚颜卿淡淡一笑,对于三皇子的话既不应和也不反驳,只淡声道:“殿下还是想想要如何布局的好,这可是一桩棘手的事。”既不能把皇子们牵扯进去,又要给出一个有理有据的说法,到底让谁含冤负屈,这个人选可是难了。   三皇子唇边讥讽笑意一敛,转而含笑凝望姚颜卿,低沉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这人选不是现成的嘛!”三皇子有意卖一个好给姚颜卿,想也不想便推到理藩院尚书杨溥颐的身上。   “五郎可觉得满意?”三皇子笑眯眯的问道。   姚颜卿淡淡的看着三皇子,嘴角勾了勾:“臣倒是觉得定远侯更为合适的人选。”   姚颜卿话一出口,三皇子唇边的笑当即僵住。   姚颜卿又是一笑:“开个玩笑罢了,不过杨溥颐却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素日里与恪顺王并无来往,凭白栽赃到他的身上却是难以服众的。”   “依五郎之见何人更为合适?”三皇子窥着姚颜卿脸上的神色,口中问道,心下却不觉得姚颜卿说出定远侯三字是有玩笑之意。   姚颜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语气压重:“唯端宁侯是适合的人选。”   三皇子一惊,没想到姚颜卿会择安平长公主的长子为人选,他略有迟疑的说道:“五郎莫不是忘了安平姑妈和恪顺王叔乃是亲兄妹,端宁侯可是恪顺王叔嫡嫡亲的外甥,他焉能对王叔痛下杀手。”   姚颜卿语气却是轻描淡写:“正因为端宁侯是恪顺王的亲外甥,他才可随意出入恪顺王府,殿下应知圣人为帝和恪顺王为帝哪个于端宁侯更为有益。”   三皇子瞬间就明白了姚颜卿的意思,他闭目沉思许久,终是认同了姚颜卿的提议,不得不说,端宁侯却是一个最为适合的人选。 第64章   端宁侯当然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的母亲安平长公主和恪顺王是同胞兄妹,他有无数个理由希望自己的亲舅舅才是坐到龙椅上的那个人,冤枉吗?未必是蒙冤受屈,当年恪顺王被贬之时安平长公主曾游说多名大臣为恪顺王说情,更曾口出抱怨之言,晋文帝登基后,他们兄妹何尝没有心中生怨,哪怕为了一个“仁”字,晋文帝善待安平长公主和恪顺王,可看着昔日的庶子高高在上,曾经的嫡子嫡女却只能仰他鼻息过活,心中怎会没有过恨意,姚颜卿正是算准这一点,才会让端宁侯成为替罪羊。   在三皇子的暗示下,不出三日便有一纸诉状呈到他的面前,直指杀害恪顺王的凶手乃是安平长公主的嫡长子端宁侯。   三皇子把这纸诉状让徐学程等人过目一番,刑部尚书刘思远看后一脸惊色,拿着状纸的手竟微微发抖,可像这诉状中的内容何其惊人,许是因为用力太过,手背青筋也冒了出来。   “这……这……”刘思远左右看了一眼,抬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低声道:“请问殿下,这状纸是何人所呈?所说可能尽信?”刘思远万万想不到恪顺王的事还没了,又扯出端宁侯来,甚至里面还有可能牵扯出安平长公主。   三皇子淡淡看着刘思远,说道:“是恪顺王府的侍卫长亲笔所写,至于是否能尽信,还需把端宁侯提来一审方知。”   刘思远看了一眼徐学程,暗暗使了一个眼色,徐学程眉头轻皱一下,轻声道:“此事可要知会圣人一声?”   三皇子闻言淡声道:“姚大人已进宫禀告父皇了。”   对于晋文帝来说,江山子嗣自然是江山社稷为重,而子嗣与手足之间无疑是前者为重,舍弃一个端宁侯换来一个子嗣间兄友弟恭的场面对于晋文帝来说这已是一个最好的局面。   “去吧!让冯百川行事谨慎一些,端宁侯府其它人无需扣押,只关在府内即可。”晋文帝微阖着眼,挥手让姚颜卿退下。   姚颜卿轻应一声,躬身出了紫宸殿,从宫中出来后,带来了晋文帝的口谕给金吾卫统领冯百川,命他前往端宁侯府拿人由三司会审。   冯百川得了口谕却是一惊,忍不住拿眼窥着姚颜卿,低声问道:“姚大人可是已有良策了?”他心中没底,端宁侯是什么人,乃是安平长公主的嫡长子,贸然过府抓人,只怕安平长公主得了信儿不会善罢甘休,这些出身高贵的女人若闹起来,十个大男人也比不上她们难缠。   姚颜卿薄唇抿了抿唇,眸中神色冰冷,轻声道:“冯大人只管放心便是,既圣人口谕拿人提审,不管是谁但凡有所阻拦大人只管秉公办理,一切皆有圣人做主。”   有道是祸从天降,对于端宁侯来说便是如此,冯百川带着一众人围住端宁侯府,门房的小子还未等把消息传到院中已叫人拿下,冯百川率人直闯端宁侯府,不过片刻之间已叫人看管住府内的众人,而端宁侯则一路叫骂被拧到了他的身前。   端宁侯梗着脖子,双目圆睁,喝声骂道:“冯百川你放肆,我端宁侯府岂是你能擅闯的。”   “奉命而为,得罪了。”冯百川沉声说道,一摆手:“带走。”   端宁侯因这“奉命而为”四字两眼一黑,也不知这祸从何来,竟能招得金吾卫统领前来,等被下了大狱尚且一头雾水,只是他心下却无多少惶恐之色,在狱房内捡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只等着他母亲得信儿后进宫为他喊冤。   安平长公主却如端宁侯所愿进宫为其喊冤,然而晋文帝却是连她面都未见,只打发了一个小内侍出来传了句话。   “恪顺王兄何其冤枉。”   小内侍的话一传到,安平长公主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叫人抬着出了宫,唬得公主府内众人一慌,忙去请了太医来,一碗药汁灌进肚后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歪在榻上,颤声道:“去,请二郎君回来。”   “安平姑妈病了。”三皇子说道,轻叹了一声:“可怜她这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子操心。”三皇子的口吻很有些伪善的味道。   姚颜卿闻言轻轻挑眉:“病了?不出明日就会不治而愈,殿下可不要小瞧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就是病的起不来床她们也会撑起自己的身子骨,爬也爬到圣人面前喊一声冤的。”   三皇子笑了一声,显然对姚颜卿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他不曾在女人手上吃过大亏,哪里知晓她们的厉害之处。   “五郎觉得恪顺王叔的案子可能就此了结在端宁侯身上?”三皇子执壶斟了杯茶与姚颜卿,轻声问道,也是想从他口中得知晋文帝的意思。   姚颜卿眯眼一笑,端起盖碗呷了一口清茶,眼神渐渐变得冷酷起来:“重刑之下必得口供,这案子不结也得结。”   三皇子望了姚颜卿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心里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常人说的好,帝王心难测,可为人臣子的又有哪个能不揣摩圣心,可能把圣心揣摩的如此透彻,竟比他们这些做儿子的还要更胜三分的,他活了这些年也只见过姚颜卿一人。   “人说帝王无情,此言果真不假。”三皇子似有感慨而道。   姚颜卿淡淡一笑:“圣人若真无情,眼下被关进牢狱的便不会是端宁侯了。”   三皇子身子往姚颜卿一侧一歪,低声道:“五郎觉得真正的凶手是谁?”   姚颜卿垂眸一笑:“殿下不是明知故问吗?留下那封信的人便是真凶。”   “五郎。”三皇子摇了摇头:“你知我要问的是什么。”   姚颜卿侧眸看过去,唇角勾了勾:“殿下何必强求一个答案呢!您就是知道是谁又能如何,圣人不愿意打破平衡之道便注定只能另有其人了。”   三皇子面色微有一变,眼底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能让父皇维护的人五个手指都能数得出来。   “我去牢中看一眼端宁侯,五郎可要同往?”三皇子轻声问道,他到底是和端宁侯一道长大的,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   姚颜卿顺势起身,比了一个请的姿势,之后走在了三皇子身后。   三皇子是第一个来看端宁侯的人,端宁侯看见他不由一怔,随即喊起了冤来,就像三皇子所言那样,他不明不白被抓进了牢狱,总该有个说法,哪怕是死,也要让他做个明白鬼。   姚颜卿神色漠然到冷酷,他打从心中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谁是杀死恪顺王的凶手从那封信上已可观出端倪,可圣人不许还恪顺王一个公道,所以只能择出一个替死鬼,不管是他还是徐学程等人都心知肚明,用端宁侯一人的死换来朝堂上的平衡,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看着端宁侯随着三皇子的话变得灰败的脸庞,姚颜卿亦伪善的叹了一声,在晋唐这样的牺牲实在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曾如端宁侯这样冤死之人何其多,谁又为他们喊上一声冤呢!   “臣是冤枉的。”端宁侯嘶声力竭的喊道,因三皇子的话刺激的睚眦欲裂,满目血红。   端宁侯一手抓在生了铁锈的栏杆上,一手穿过栏杆间的空隙抓着三皇子的衣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是否失仪,哭喊道:“殿下,臣是冤枉的,臣绝对没有杀害恪顺王,臣也没有理由杀害恪顺王,那是臣的亲舅舅,臣怎会痛下杀手。”   姚颜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这些话端宁侯还是等上了大堂再说吧!”   端宁侯这才注意到三皇子身后的姚颜卿,目光瞬间变得冷冽,端宁侯不是一个笨人,他甚至可以说颇为知情识趣,若不然哪怕晋文帝再善待安平长公主,也不会让他顺利袭爵,正因为他的这份知情识趣才让他在晋文帝一众外甥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袭爵第一人。   话已至此,端宁侯焉能不知他是蒙冤受屈,可这份冤屈来自何人?端宁侯自认为不曾做过惹圣人不悦之事,更不曾得罪过三皇子,可审恪顺王遭人刺杀一案中,唯一与他有过嫌隙的只有姚颜卿一人,之前因为许二郎的事情,他弟弟徐准曾到姚颜卿面前旧情一事他是知晓的,而后他的母亲又因这事而慢待过姚颜卿,而姚颜卿亦借着圣人的手打掉了母亲颜面,至此算是存下了心结。   端宁侯恶狠狠的望着姚颜卿,目光几欲喷出一股火来,厉声喊道:“是你对不对……是你……”   姚颜卿唇角翘起,目中光华阴冷,半响后轻哼一声:“臣出去等殿下。”   三皇子轻叹一声,眼神复杂的望着端宁侯,留下一句话:“阿凇你是个聪明人,应知逆势而行对徐家没有任何好处。”   端宁侯疯狂大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恨,恨老天何其不公,恨小人得志,更恨龙椅上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若没有他的首肯姚颜卿怎敢行污蔑之事。 第65章   徐准得到信儿急匆匆的赶回了公主府,安平长公主歪在榻上,面容灰败,见到小儿子后一双手从花团锦簇的软被中探了出来,徐准见状赶紧握住安平长公主的手。   安平长公主未语先泪,紧攥着徐准的手,哭道:“你大哥搅合进了你恪顺王的案子中,竟说是你大哥害了你舅舅。”   徐准因这句话心惊肉跳,眼皮子都哆嗦了起来,好半响才道:“母亲,您与我说一句实话,大哥可是真搀和进了这桩事里?”   安平长公主一把甩开徐准的手,恼道:“你大哥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他怎会糊涂至此。”   徐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温声道:“既大哥不曾参与这桩事,母亲也不必心急,保不准就是叫了大哥去问问话,没准明儿就放了大哥回来。”   安平长公主却没有徐准这样乐观,若真是叫过去问话,怎会惹得金吾卫统领亲自带人拿人,连她进宫都未曾见到圣人一面,安平长公主越想越惊,甚至不敢再往深里想去。   “这是要用你大哥的命来平息恪顺王之死。”安平长公主咬牙切齿的说道,眼中神色隐晦非常。   徐准一惊,忙道:“怎会,圣人断然不会由人污蔑大哥,母亲可曾进了宫为大哥喊冤?”   安平长公主冷笑一声:“这桩冤案只怕正是出自圣人之意。”安平长公主忍不住放声大哭:“二郎,你可得救救你大哥,断不能让他冤死。”   不用安平长公主说,徐准也断然不会叫长兄蒙冤而死。   徐准也算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恪顺王这事闹得这样大,谁为主审这京里谁人不知,他和三皇子虽君臣有别,可血缘上来说也是表兄弟,他仗着这点子情分便去了三皇子府上,左右探个究竟在做旁的打算,总比两眼一摸黑像只无头苍蝇一般的强。   可惜徐准没料到三皇子人没在府上,门子陪着笑告知徐准三皇子去了临江胡同姚家,语气倒是稀松平常,他家殿下几乎两三日就要到临江胡同那边一趟,和姚学士交情甚好。   徐准眉头一皱,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又去了临江胡同,因是没料到三皇子未曾在府中,匆忙而来也不曾带了拜帖。   姚府的门子上下打量着徐准,一扭头进去传话了。   姚颜卿听了传话便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逗着架子上的鹦鹉,这是他上次南下带回来的,如今稀罕的紧,喂养的也精,每日要吃蒸熟的粟米拌上蛋黄,还得吃核桃仁和果泥。   “徐家老二竟寻到你这来了。”三皇子长眉一挑。   姚颜卿拿着小巧的银勺刮着果泥,喂了五彩斑斓的大鹦鹉一口,头也没回的道:“未必是来寻臣的,八成是来寻殿下的。”说完,又刮了果泥逗着鹦鹉玩,直把那鹦鹉逗得口吐吉祥话,这才叫它尝了甜头。   “把人请进来吧!”姚颜卿把勺子个半个果子递到丫鬟手上,又接了湿手绢擦拭着手。   那厢小厮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请了徐准进院。   徐准一进门便瞧见三皇子坐在宽倚中端着盖碗呷了香茶,那姿态无一不是透出一种他是常来姚家的架势。   上前见了礼,又与姚颜卿互相拱手见礼,徐准一脸为难之色,姚颜卿闻音知雅意,当即便要腾地给俩人说话,三皇子却道:“哪有把主人家撵出去的道理,二郎有话不妨直说,五郎也不是外人。”   徐准应了一声,眼角微微泛红,长身一揖到底,轻声道:“不瞒殿下,此次臣是为长兄的事来寻殿下,大哥那人臣是知晓的,断然不会有胆子谋害大舅舅,还请殿下还臣大哥一个公道。”   三皇子闻言却是一声叹息,道:“恪顺王叔的案子父皇是发了话的,不拘是谁都要寻出真凶以慰王叔在天之灵。”   徐准心里咯噔一下,听说三皇子的言下之意,这是要用长兄的命来慰大舅舅的在天之灵。   “殿下。”徐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首伏地:“便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三皇子淡淡的看着徐准,道:“且回去吧!这件事牵连不到徐家的头上来。”   徐准惨然一笑,叩首道:“还请殿下开恩,允臣与长兄一见。”   三皇子把目光投到了姚颜卿的身上,姚颜卿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点头,却是用手指在右手掌心上轻敲了三下。   三皇子明白这是让他敲打徐准之意,便道:“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原不该叫你看上他一眼,只是你我到底血亲,这个情面我总是要给的,罢了,一会我叫侍卫带了你去牢中,你且仔细与你阿兄说说,莫要在犯了糊涂,一力承当总比拖累了一家老小的好。”   徐准应了一声,一脸感恩之色的起了身,抹着眼泪道:“臣替长兄谢殿下开恩。”说完,告了辞。   三皇子望着徐准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的背景,忍不住沉声一叹。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看着三皇子,说道:“殿下可是不忍了?”   三皇子一怔,随即失笑摇头:“不过是一时感叹他们兄弟情深罢了。”   姚颜卿长眉一挑,淡笑道:“也未必有几分真。”   三皇子也知这话为真,可真情假意,到底也是有几分真情在的。   话音一转,三皇子道:“杨溥颐纵子行凶的案子结了,他虽官降三品,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害死了他宝贝儿子,你们的仇是解不开了。”   姚颜卿面上带有几分漫不经心:“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当日他参我一本就该有次觉悟。”   “我不过是与你提个醒,他到底在朝为官多年,故交不少,如今他视你为眼中钉,无异于一条藏于草丛之中伺机而动的毒蛇,张着蛇口露出毒牙随时准备咬你一口。”三皇子沉声说道,眉头轻皱着。   姚颜卿淡淡一笑,眸中厉光一闪:“在朝中谁人不能树敌,我若惧他,只退让一步不知该有多少人想要把我拉下马来。”   “你心中有数便好,不过要我说这个震慑是该有的。”三皇子点了点头,照旧厚着脸皮留下用了晚膳。   秋季适宜滋补养生,五娘子叫人炖了一锅子黄牛肉,敲了牛骨髓,混着各色香料一起顿了一整日,晚上的时候让小丫鬟送到昆玉轩来,想着三皇子也在,便烫了一壶果子酒。   牛肉炖的又香又烂,砂锅连着火炉一道端过来的,小火慢慢炖煮着,香的人能咬掉舌头,三皇子吃了一大块便赞了起来,又道:“到底是表妹体贴人。”   姚颜卿笑而不语,只饮着果子酒。   三皇子窥了他一眼,笑问道:“五郎可曾想过在给表妹寻个婆家?她到底年少,总不好一直虚度光阴。”   姚颜卿眉梢挑着,神情有些怪异,问道:“殿下莫不是想毛遂自荐吧?”   三皇子刚饮下的一口酒险些喷出,连咳了好几声后,拿着帕子抹了抹嘴,笑道:“五郎说笑了不是,我府上已有正妻,焉敢肖想表妹。”   姚颜卿觉得这还像一句人话,轻笑一声,说道:“殿下莫不是想给臣五姐保媒吧!”   本是一句玩笑之言,不想竟叫姚颜卿说中了,三皇子竟一点头道:“五郎果然聪明,我正有此意。”   姚颜卿不由一怔,他倒不是未曾想过为五姐另寻一桩良缘,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寻常人家哪里敢娶宣平侯府和离的儿媳妇,高门显户他又没有相熟的,不知根知底的人家他亦是放心不下,一个弄不好便是出虎穴又入狼窝。   “不瞒五郎说,我有一表弟前年丧偶,膝下有一子一女,如今他府上连个当家作主的女眷也没有,我想着亲上加亲倒也是一桩好事,这才想着问问五郎的意思。”三皇子自斟自饮一杯,衔着酒盅含笑看着姚颜卿。   姚颜卿听到一子一女便皱起了眉头,常言说的好,后母难为,他姐姐那样柔顺的性子怕是当不来这后母。   “怕是有些不合适。”   “五郎别急,且听我说完,我那表弟也是出自书香门第,江阳范家你可听过?表弟行三,一来不是长子无需担起家中重任,二来他品格端方,便是丧妻后身边亦不曾纳有妾侍通房之流,如今马上要从沔州调回京城,我那姨母先前来信让我在京中帮着看一适合的女娘,我思来想去,倒觉得表妹最为适合。”三皇子温声说道,他知姚颜卿最为在意这个姐姐,若能为她寻一桩良缘,自是更能拉紧彼此的关系,是以接到范大夫人信后,便想到了五娘子。   姚颜卿听到那范家三郎身边并无妾侍通房,心下微微一动,他五姐性子过于柔和,这样省心的夫婿最是适合她的性子,就是不知这人是否如三皇子所说的那般品格端方,如为真,倒真不失为一桩良缘。 第66章   姚颜卿把五娘子的婚事放在了心上,只是眼下忙着恪顺王案子的事情,一时间没有得空与她说,想着等恪顺王的案子一了结,在细细的把这事说与她知晓,不想这桩案子竟出了纰漏,端宁侯死在了牢房中。   端宁侯死了?姚颜卿听到这个消息一惊,失手打碎了手上的盖碗,茶水溅湿了绯色的袍角,他却顾不得这些,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前倾去,语气带着威压:“你说谁死了?”   报信的狱卒不敢抬头,躬着身回道:“回大人的话,是端宁侯死了。”   三皇子眉头一皱,语气中带着责问的意思,冷声道:“你们是怎么看的人?才短短一天的时间竟叫人死了牢中?他是怎么死的?”   狱卒低声回道:“回殿下的话,是咬舌自尽,一早小的们送饭时发现的。”   三皇子怒极反笑:“咬舌自尽,你们一个个都好样的,这么多人连一个大活人都看管不住。”   “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端宁侯的尸首在何处?”姚颜卿与三皇子说道,后面一句话显然是问的狱卒。   狱卒回道:“尸首还放在牢房中,小的们没敢移动端宁侯。”   “金吾卫的人都在哪里。”三皇子挥手让那狱卒下去,咬牙切齿的说道,眼看着这桩案子就能了结,竟徒生异变,如何不让人着恼。   三皇子在堂内连连度步,一时间竟不敢进宫去报信。   “明日只怕参你我的折子得像雪花一样多了。”三皇子可苦笑一声说道。   姚颜卿亦忍不住苦笑:“只怕不用等到明日,一会就该进宫请罪了。”   姚颜卿阖了阖眼,牙齿紧紧一咬,厉声道:“审,一个个的审,昨日除了顺德县公还有谁去探过端宁侯,总不能让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说完,他看向三皇子,沉声道:“昨日是殿下府中的侍卫带着顺德县公去的牢中,把他叫来问话,听听他到底和端宁侯说了什么。”   三皇子咬了咬牙,脸色阴沉仿似要结出寒冰一般:“不用问了,昨日我便问过话了,统共说了不到五句话,也没有什么蹊跷之处。”说完,他眸中冷光一闪,阴恻恻的道:“这他娘是挖好了陷阱等着让我们栽个跟头呢!”   姚颜卿得承认是自己失策了,技不如人,这个跟头栽的不冤。   冯百川一头冷汗的从外面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也是刚刚得了消息,这事他脱不了干系,牢房中可他金吾卫的人,可就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端宁侯咬舌自尽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谁干的。”冯百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时间连规矩也顾不得了,只匆匆的拱手与三皇子见了礼。   如今三人可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责任谁也推脱不掉。   “昨日就提审端宁侯好了。”冯百川恨声说道,到时候便是死了也是畏罪自杀,与他们再没有多大的干系。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叫人审昨日看守牢房的人,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三皇子冷声说道,暴怒的情绪已有些控制不住。   “殿下,如今要如何和圣人回话?”冯百川额角的青筋之跳,沉声道:“要不就说端宁侯是畏罪自杀?”   三皇子看了姚颜卿一眼,姚颜卿掩在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眼下也顾不得冯百川的品级比他高,直接否定道:“不可。”端宁侯的死虽要定成畏罪自杀,却不可是在他刚死的这个节骨眼上。   “那你说该如何回?”冯百川看向了姚颜卿。   姚颜卿撑着宽倚的扶手起身,在堂内转了几圈,猛的一回身,冷声道:“没有经过调查直接用畏罪自杀又能搪塞了谁,弄不好,还得参我们逼杀了端宁侯。”说完,姚颜卿阴沉沉的望着冯百川,沉声道:“还请冯大人先去审问狱卒,我和三殿下进宫请罪。”   冯百川迟疑一下,随后一抱拳:“有什么消息还劳烦姚大人告知一声。”说完,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你以为请罪就没有人说我们逼杀了端宁侯?安平姑妈只怕如今已哭倒在了紫宸殿。”三皇子沉声说道,烦躁之下一抬手便扫落了小几上的茶壶。   姚颜卿垂眸说道:“难不成殿下还有更好的主意?”   如今一个逼杀之名是跑不了的,唯一叫人庆幸的是大理寺、御史台、刑部都牵扯进了其中,圣人便是再震怒也不会把他们所有人都迁怒了去。   “端宁侯这狗娘养的什么时候自尽不好,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三皇子咬牙切齿的骂道。   姚颜卿如今已经冷静下来,冷笑一声道:“正是这个时候自尽才叫人说不清楚呢!连审也未审人便没了,外人指不定要如何说,一个失察之罪还是轻的。”说完,姚颜卿深深呼出一口气:“殿下请吧!早晚都得经这么一遭。”   “这事定然是老四做的。”三皇子走到姚颜卿身边,恨声说道,满目腥红,恨不得生撕了四皇子。   姚颜卿垂眸不语,默认了三皇子的话,先是留下一封信引着他们误会,让他们不能深究下去,逼得他们不得不择出一个替罪羊来,如今这替罪羊审还未审便自尽而亡,造成了信中所写内容为实的假象,让他们吃了一个哑巴亏,分说不清。   半掩的眸子轻轻挑起,姚颜卿望着三皇子冷峻肃杀的脸庞,一个想法从心里升起,转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一声叹息,从晋文帝把他和三皇子牵扯在一起的时候,有些事已是注定,他好则自有锦绣前程,而他一旦从高空坠下,拉着垫背的必有他一席之地。   “五郎?”三皇子见姚颜卿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不由轻挑眉梢,低声一唤。   姚颜卿错开目光,淡淡的道:“不管是谁做的,这事已经出了,一切还得看圣人的意思。”   “父皇的意思。”三皇子冷笑一声,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世人皆重视嫡子,父皇亦不能免俗。”   “您该庆幸四殿下仅占了一个嫡字。”姚颜卿轻声说道,若是嫡长二字皆占,哪怕他病的只剩下一口气谁也别想从他口中夺食了。   姚颜卿与三皇子两人进了宫,齐齐跪在紫宸殿中,具不敢抬头仰视晋文帝的神色,直到一个盖碗砸了下来,水渍和茶叶溅了两人一身,两人竟同时悄无声息的舒出了一口气,庆幸晋文帝这股火肯发出来。   “四个狱卒外家六个侍卫守着,你们也能叫一个大活人自尽,你们真是好样的,一个是朕的儿子,办差也有十来年了,一个是朕钦点的状元郎,你们就是这样办差的,你们这是什么?是失察吗?朕看你们这是玩忽职守,依朕看你们也不必审什么案了,一个去皇陵守墓,一个去趁早回家行商的好。”晋文帝可谓是震怒非常,他前脚下令冯百川拿人,后脚这人就死在了牢中,端宁侯的死无疑是打了他的脸。   “臣有罪。”   “儿臣有罪。”   姚颜卿和三皇子同声说道,身子低低的伏在地面上。   晋文帝的手拍的案几“啪啪”作响,骂道:“有罪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朕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就在刚刚,安平长公主被抬出了宫,生生的哭晕在了朕的眼前,她说端宁侯死的冤枉,让朕还他一个公道,你们告诉朕,朕拿什么来还他一个公道,用你们的命来还吗?”   “臣无能,请圣人息怒。”姚颜卿低声说道,头磕在白玉铺成的地面上“砰砰”作响,没一会润白的地面便染上了血迹。   三皇子看的一怔,随即心中怒火攻心,抬头道:“父皇若让人偿命只管拿我的来偿便是了,何苦这般做筏子,端宁侯的死其因为何您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   “你放肆。”晋文帝厉喝一声,想也不想便抄起手旁的奏折劈头盖脸的扔了下去。   三皇子头微微一侧,折子还是划破了他的脸,他抬手抹了一下脸颊上渗出的血珠,冷笑一声:“父皇不是想给端宁侯偿命吗?儿臣明儿个便一头碰死在太和殿上,一来能堵住百官的嘴,二来也能叫那人如愿。”   “孽畜,你是想气死朕不成。”晋文帝猛地从龙椅上起身,绕过案几迈阶而下,指向三皇子的手微微发抖。   “圣人息怒,殿下不是有意的。”总管太监梁佶扶着晋文帝的手臂,轻声劝道,又暗暗对三皇子使了一个眼色。   “朕看这孽障不把朕气死心里不能如愿。”晋文帝冷笑一声,目光一扫注意到了地面上鲜红的血迹,冷声道:“别磕了,便是磕死又有何用。”   姚颜卿缓缓抬起头来,原本如温润白玉一般的额头上磕出了一块青紫的瘀块,瞧得人触目惊心,晋文帝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沉声道:“一个个只会说自己有罪,反倒不知将功补过。”   晋文帝给出了台阶,姚颜卿顺势便道:“殿下已叫冯大人审问狱卒和侍卫,臣相信今日便能撬开他们的嘴,得知端宁侯因何自尽而忙,臣觉得端宁侯的死因确实有不少的蹊跷之处,恳请圣人给臣一个机会,让臣查清此案,若端宁侯当真是蒙冤受屈继而自尽,臣愿给端宁侯抵命,若端宁侯是畏罪自杀,还请圣人还殿下和臣一个公道。”    第67章   晋文帝暂压住心中的火气,叫姚颜卿和三皇子起了身,度步坐回龙椅中后,看向三皇子的目光中带有几分高深莫测,好半响才冷哼一声,道:“你这火气比朕还要大。”   三皇子低头不语,很有些别扭的意思,脸色冷的能掉出冰渣来。   “你十二岁出京,十七岁回京,次年冠礼朕为你起了表字元之二字,代表何意你应心知肚明,为君者若连一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日后如何能恩泽天下人。”晋文帝沉声说道,话中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三皇子缓缓的抬起头来,认了错,心下对这话却是不以为然,心道,为君者的容人之量也要看看那人是谁,当年怎就不见你对隐王叔几个有什么气量,便连膝下其六子都一尽诛杀。   “端宁侯之死因尽早出一个交代,莫要让朕为难,明白了吗?”晋文帝沉声说道,目光落到了姚颜卿的身上,皱眉道:“一会叫太医看看,伤了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姚颜卿轻声谢了恩,三皇子却是嘀咕了一声:“既知伤了头不是闹着玩的,也叫五郎磕了这么久。”   晋文帝瞪了三皇子一眼,大手一挥,撵了两人出去。   出了紫宸殿,三皇子便掏出了一方手帕捂在了姚颜卿的红肿的伤口上,眉头紧紧皱着,轻声道:“一会到太医院上个药,让文太医仔细瞧瞧,别真伤了头。”   姚颜卿面无表情的用那方帕子按着伤口,低声道:“殿下,先出了宫再说吧!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   三皇子莫名冷笑一声:“早晚这笔帐要清算个清楚。”   姚颜卿垂眸不语,只迈了步子朝前走,却见不远处来了一身着秋香色常服的年轻郎君由两人小太监搀扶着走了过来,姚颜卿嘴角扯了一下,侧身站到了一旁。   三皇子眯眼望去,一抹冷笑便浮现在了眼底,这人不是四皇子燕溥又是哪个。   四皇子人为近身一连串的咳嗽声便响起,好半响才顺过气来,上前与三皇子见了礼,姚颜卿则避了更远一步,拱手见礼。   “原来姚大人。”四皇子声音细弱的说道,顿了下,一脸惊色的问道:“姚大人这是怎么了?”   三皇子站出一步把姚颜卿挡在身后,随后笑问道:“不过是案子出了些岔子,让父皇责备了几句,倒是四弟这个时候怎么出来了,虽然眼下还是深秋,可秋风飒飒充满了寒意,别在冻坏了你这身子骨,越发叫母后担心了。”   四皇子露出一抹笑来,拿着帕子掩口又是咳了几声,方道:“谢三哥关心了,我见今儿天好才出来走走,正好昨日做了一篇文章顺便拿来给父皇瞧瞧。”这番话,四皇子说的断断续续,之后又道:“刚听三哥说案子出了岔子,可是恪顺王叔的案子?”   三皇子唇角一扯:“四弟还是少操一些心的好,劳神伤身。”说罢,吩咐小太监仔细伺候着四皇子,又道:“四弟快进去吧!别在受了凉,闹得父皇和母后都跟着上火。”   姚颜卿见状三皇子提步要走,便拱手告了退,随在了三皇子的身后。   四皇子见状眯眼笑了一声,眼珠子不错开的盯着姚颜卿的背影瞧了半响,之后才转过身去,他身边的小太监见状,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这姚大人生的可真是讨人喜欢,听说又写的一手锦绣文章,殿下惯来喜欢与人讨文论经,不若得空时请了这姚大人进宫来说说话。”   四皇子渗着寒气的眼珠子冷冷的盯了那小太监一眼,冷声道:“多嘴。”   那小太监打了一个寒颤,忙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是奴才多嘴了。”   四皇子伸手挡开那小太监,只抓着另一个年龄稍长些的小太监手,吩咐道:“走。”   那年龄稍小些的太监脸色瞬间一白,身子抖了起来,也不敢出言求情,亦不敢跟上去,只能瞧着四皇子慢慢走远,软了的膝盖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三皇子与四皇子打了一个照面,口中直说晦气,没一会,等上了马车,才扭头与姚颜卿道:“离老四那狗东西远些。”语气重之又重,见姚颜卿没应声,又低声道:“那狗东西不是个好玩意儿,他宫里不时就换一批侍女和小太监,要不是有皇后为他掩着,早被人参上一本了。”   姚颜卿微垂的眸子挑了起来,轻声道:“四皇子怎得还住在宫里?”他前世就觉得奇怪,皇子大婚后自是出宫建府,唯有四皇子结婚生子仍留了宫中居住。   三皇子唇角扯出不屑的糊涂,冷笑道:“不过是仗着是个病秧子赖在宫里博父皇心软罢了,你当我与你说起仁慧帝是多虑,如今可瞧明白我是否多心了吧!”   “小皇孙总有长大的一天,老四要是能熬几年,保不准又出了一个仁慧帝来。”三皇子冷声说道,眸中寒光一闪。   “长大又能如何,没有四殿下护着,也是没命坐到那把椅子上的。”姚颜卿淡淡的说道。   三皇子嘴角微微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父皇如今正直壮年,在活个二三十年也不是问题,等到那时谁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姚颜卿挑眼看了过去,三皇子干笑一声,道:“五郎这般瞧我做甚。”   “殿下就不怕臣把这话说与圣人知晓?”姚颜卿挑眉问道。   三皇子微微一笑,身子往姚颜卿那边倾了倾,低声笑道:“五郎是个聪明人,父皇两次都把你派到我身边来的用意已是不言而喻,你是父皇留给我的人,焉会胳膊肘往外拐。”说话间,他伸手试探性的轻轻拍了拍姚颜卿的手背,意味深长的说道:“五郎应知我好你才好,如今我们才是真正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姚颜卿明媚的桃花眼眯了眯,唇畔带出一抹冷笑:“殿下这话是警告吗?”   三皇子叹了一声,见姚颜卿没有拍走自己的手,索性放在他手背上多摸了两把,才温声道:“多心了不是,我这是与你解剖心意呢!”   姚颜卿面上浮现了意味不明的笑来:“臣竟有这般大的颜面?”   “错了,不是颜面,可是你在我心里无比重要。”三皇子低笑一声,捏了捏姚颜卿的手心。   姚颜卿轻轻一哼,这话他若当真才是有鬼了,把手抽了回来,闭目养起了神。   三皇子用手支着下巴盯着姚颜卿瞧,只觉得他处处都生的恰到好处,好似敷色浓重的工笔画,处处都极尽华美绚丽之致,璀璨多姿四字倒是极贴近他这个人。   三皇子瞧得入了神,直到马车停了下来,他才回神收回了目光,率先挑着车帘子跳下了马车,不等侍卫搭手,已亲自打帘把手探了过去,想要扶着姚颜卿下来。   姚颜卿虽是文人,可也不至于连下个马车都要叫人搀扶一把,手在马车壁沿上一撑,人便潇洒的落了地。   三皇子挑眉收回了手,负在身后,与侍卫道:“请冯大人过来一趟。”   等进了屋,见徐学程几人终于露了面,心下冷笑一声,这几个老狐狸终于舍得出洞了。   徐学程一脸的愁容,只因端宁侯是在他地盘出的事,这个责任他自也要担起,刑部尚书刘思远心里不住的庆幸,亏得端宁侯是皇亲才没被拘在刑部,若不然如今愁眉苦脸的便该是他了。   “三位大人想必都得了信。”三皇子淡淡的开了口,眉目冷峻。   徐学程苦笑道:“这样大的事臣等便是想不知也难,殿下可调查出了端宁侯的死因?当真是咬舌自尽?”他如今倒宁愿端宁侯是咬舌自尽,免得再生事端。   “是咬舌自尽不假。”冯百川从外迈着大步而来,眉头拧成出了一个“川”字。   “冯大人可审出了结果?”姚颜卿轻声问道,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觉得他目中无人,屋内五双眼都齐齐的望向了冯百川。   冯百川长声一叹,摇了摇,苦笑道:“一无所获。”   刘思远牙齿紧咬,问道:“冯大人可曾动了重刑?这帮子东西不打是没个实诚话的。”   严刑逼供也有严刑逼供的技巧,还真不是冯百川这样武人擅长的,他皱眉道:“倒是动了大刑,人都抽昏过去三回,依旧说除了顺德县公没有人再来探监过。”   徐准可是三皇子应允探监的,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便落到了三皇子的身上。   三皇子沉声道:“昨日是我府上侍卫领着徐准去的,统共说了不到五句话,昨日我已问过话了,没有异样之处。”   “再审,重刑之下必有人会开口。”徐学程恨声说道,看向了刘思远,这里面唯有刑部尚书最擅逼供。   刘思远却是欲言又止的看向了三皇子,三皇子则直言道:“如今这样的局面刘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刘思远略迟疑了一下,便道:“殿下觉得可要拿顺德县公问话?”   他话一出口,满屋的人没一人应话,已叫安平长公主死了一个儿子,如今还拿人问话,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登门拿人了。   姚颜卿见没有人应这话,半响后出声打了圆场:“等在审过吧!若还是吐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不妨请了顺德县公来问话,毕竟他昨日是去过牢房的,寻他问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姚颜卿把一个“请”字咬的极重。   三皇子等人已觉得眼下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再审过那几个狱卒和侍卫后再议,当下几人便齐齐去往了刑房,只盼在刘思远的手段下能撬开这帮人的嘴,叫他们能给出一个交代。 第68章   刘思远从入仕坐到刑部尚书这个位置仅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可谓是壮年官场得志,绝非等闲之辈,其手段之狠厉更非寻常人可以比拟,姚颜卿前世曾在其下任职,自是晓得他的厉害之处,很有几分把握依着他的手段能从那些人中得到一句实话。   刘思远果不负众人希望,进了刑室见人具被关在一处其中四个狱卒被捆绑在深深扎进地下的老木桩上,大手一挥便让人松了绑,分别关押进了不同的刑室,很有几分苦中作乐的意思,与冯百川笑道:“冯大人不知这些狱卒最为刁钻,又因一同当差很有些默契,同时审问相互一个眼神便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嘴紧的很。”   冯百川笑道:“那就端看刘大人的手段了。”   刘思远微微一笑,眼睛一眯,与三皇子微微一欠身,随后进了第一间刑室,其中一个狱卒已被重新捆绑在了老木桩上,赤裸的上身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刘思远指着那狱卒道:“且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不开口说实话,便真动大刑伺候。”   那狱卒半睁着眼睛看着刘思远,视线在刑室环顾一周,突然笑了起来:“小的何德何能能劳烦这么多大人审问。”   刘思远眉头一皱,当即喝声道:“上烙铁。”   他口中的烙铁乃是烧的通红的尖头刃器,专门扎入四肢,虽不会有生命危险却让受刑者疼痛难忍,姚颜卿听那狱卒厉声惨叫,又闻着皮肉烧焦的恶气,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李国维亦以袖掩鼻,见不得这样的场面,背过了身去。   刘思远手段端得残忍,三套刑具下来,那狱卒已疼晕过去五回,每每都让侍卫用冷水泼醒,只可惜这样的重刑之下,口供却依旧不改,只道除了顺德县公徐准外在无人来探过监。   “莫不是他说的乃是真话?”李国维低声与徐学程说道。   三皇子闻言看向了姚颜卿,姚颜卿垂着眸子不语,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下官觉得不妨在另审其它人。”   徐学程问道:“姚大人可是有良策?”   姚颜卿微微一笑:“下官见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倒曾听闻过另一刑法,不妨一试。”   “姚学士眼下还卖什么关子,不论什么法子总要一试。”李国维温声说道。   姚颜卿轻应一声,他身兼监察御史一职,李国维乃是御史台大夫,正是他的上官,只是姚颜卿另一职位乃是侍读学士,虽比不得李国维品级高,可却是天子近臣,是以李国维语气拿捏甚为得当,并不拿大。   姚颜卿与刘思远手段大为不同,他朝着冯百川微微一欠身:“一会怕是要得罪冯大人的属下了。”   冯百川明白他这是要提审那几个侍卫,如今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他头的乌纱帽眼瞧着都要不保,哪里还能顾及到手下的死活,便道:“姚大人随意。”   姚颜卿叫人提了两名侍卫来,分别脚上头下的被捆绑在了木桩上,随后叫人备上冷水和一叠厚宣纸,刘思远见状不由挑了下眉头,问道:“姚学士打算用水刑?”   作为刑部尚书,刘思远自然是熟知水刑的,只是却不知这宣纸的用处。   姚颜卿微微一笑道:“原下官曾在一本书中看过此刑,让受刑者倒立而站,一层层的把宣纸糊在他的脸上,然后用冷水浇注,据说水会顺着受刑者的口鼻而入,让人无法喘息的同时又可感受到呛水的痛感。”   冯百川闻言却是有些不以为然,这算得了什么刑罚,难不成呛几口水还能被沾上盐水抽上几鞭子还叫人难以忍受?   刘思远细细一琢磨,倒是琢磨过了味来,他阴森森一笑:“听说这呛水的人耳鼻都会渗出血来,我是不曾见过呛死的人,如今倒是能打开眼界了。”说着,他亲自上手,把一张宣纸糊在其中一个侍卫的脸上,舀了一瓢水便劈头盖脸的浇了上去,又半蹲下身子细细观察,果不其然水顺着口鼻而入。   姚颜卿什么也不问,该问的话冯百川早先已问过,他和刘思远一左一右半蹲着,也亲自上手,不过他手艺更细致,仔仔细细的把宣纸铺在那侍卫的脸上,舀着水延着下颚的位置往下浇,等浇透了水后又糊上一层宣纸,逐一递增,渐渐的,那侍卫便觉得喘不上气来,嘴一张想要大吸一口气,水反倒呛进了嗓子眼中,宣纸更是被吸进了口中,胸廓疼得如同针扎,眼睛一翻,双手挠在了木桩上,奋力挣扎起来。   姚颜卿甚是从容的袖中掏出一方丝帕仔细的擦拭着手,等把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后,随意的仍在了一旁,叫侍卫拿匕首把那侍卫吸进口中的宣纸划破,等那侍卫贪婪的大口呼吸时,淡声道:“可想明白了?昨日可曾还有旁人来探过监。”   那侍卫连连摇头,涕泪横流,好半响,才哑着声音回道:“除了顺德县公外昨日不曾有人来探过监,大人,我所说句句都是实话。”他一边说,一边猛咳了起来,微散开的瞳孔满是惊惧之色。   姚颜卿远山似的长眉微拧着,与刘思远对视一眼,两人说起来都是从刑部一路摸爬滚爬上来的,这犯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还是能辨别一二的,当下,两人不约而同沉叹一声。   徐学程有些急了,说道:“可真是急死个人了,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刘思远沉声道:“出去说吧!”   三皇子率先迈步出了刑室,等到了大堂后,刘思远道:“除了顺德县公只怕真没有人来探监过了?”   “你是说他们说乃是实话?”李国维皱眉问道。   刘思远看向了姚颜卿,姚颜卿顺势开口道:“几乎可以断定为真,如果是假话,能令他们如此统一口径的,可见那人势力之大让人胆寒。”   既他们口中之言为真,那必有说了假话,那人是谁已是不言而喻,众人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三皇子没有微皱着,沉声吩咐道:“传徐秉问话。”   徐秉正是昨日带了徐准去探监的侍卫,他是跟在三皇子身边多年的老人,从他十二岁离京起便打从身边伺候,也曾上过战场,经事颇多,可面对姚颜卿那双似能洞悉一切的眸子时,心里也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来。   “把昨日徐准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学与各位大人知晓。”三皇子沉声吩咐道。   徐秉应了一声,随即开口道:“昨日顺德县公见了端宁侯后未语先泪,只道端宁侯的冤屈他们尽知,只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臣者理当尽忠,让端宁侯保重身子,他们必会为他周旋到底。”   好似粼粼水波的眸子轻轻瞟过徐秉的面庞,带着几分审视之色,半响后,姚颜卿垂下了眸子,就听徐学程道:“这事各位如何看?殿下觉得可有蹊跷之处。”   众人苦笑,能如何看,这话明面看来并无可让人抓住的把柄,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已到尽了徐家的一片忠心。   “我们这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脑子灵活,姚学士对这些话如何看待?”刘思远看向了姚颜卿,轻声问道。   姚颜卿轻叹一声:“不管如何,总归是顺德县公探监后端宁侯才自尽而忙,如今来看,这个干系他是脱不了的。”拿人问话姚颜卿却是不敢说出口的,他如今还真怕前脚拿了徐准问话,后脚安平长公主就跑到圣人眼前寻死腻活。   道理谁都明白,可安平长公主长子已死在了牢中,再去拿人问话,情理上却是说不通的,只怕没等进了门已叫安平长公主喊了人撵走,若想顺利问话,唯有请了圣旨方可,可眼下这个局面,谁人又敢到圣人面前去请旨。   “拿人问话。”三皇子突然冷声开口道。   众人一惊,真若拿人问话这事必然要闹的更大,若最后给不出一个合理的交代,这个责任又有谁来担。   姚颜卿心里咯噔一下,贸然拿人可不正是应了圣人那句莫要让他为难,姚颜卿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额上的伤处,他可不想旧伤未好便添新伤,再闹出了事,圣人舍不得拿自己儿子开口,必是要拿他们来给出一个交代。   “殿下,依臣之见贸然拿人只怕也是问不出什么,倒不如咱们亲自登门,也可有回旋的余地。”姚颜卿轻声说道,在他看来既不能一直关押着徐准,贸然拿人问话反倒是得不偿失。   他话一出口,便遭徐学程等人一番附和,心思倒与姚颜卿颇为相同,历朝历代皇子闹出了事来,总归是有一个替死鬼来收拾烂摊子,他们活了这把年纪,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不想做一个冤死鬼。 第69章   适合登安平长公主府门的非三皇子燕灏莫属,三皇子自也知晓,便当仁不让登门一会安平长公主,总要过了她这一关方能便宜行事。   安平长公主对三皇子可可谓是恨之入骨,知他前来,当即厉声喝道:“给我撵走,以后我这公主府断容不得他燕元之踏足一步。”   “母亲。”徐准不赞同的出声,摇了摇头,又温声劝道:“三殿下前来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再者大哥的遗体毕竟还在他们手中,您便是不想见他,总是要尽早把大哥带回来安葬。”   安平长公主闻言却是冷笑连连:“命都没有了,带回一具尸体又有何用,我倒是瞧瞧你大哥的尸首就摆放在那里,他燕元之是心虚不心虚。”   安平长公主仗着辈分高,自是不惧三皇子,可徐准却是不敢得罪他,说句诛心的话,安平长公主还有多少年的活头,她得罪了人也就得罪了,三皇子拿她一个长辈无可奈何,可若是心里存了怨,难道就不会报复在他的身上?徐准不敢赌这个意外,只得苦口相劝:“母亲,事已至此,您总是要顾忌一下几个侄儿,难道将来他们就不出仕了吗?”   这句话似压垮了安平长公主挺直的背脊,她口中挤出一声悲痛的哀鸣,单薄消瘦的身体如同被压弯的松柏,哀嚎道:“他敢,他害死了你大哥,二郎,他害死了你大哥呀!”   徐准阖了阖眼,强忍悲痛的说道:“母亲,这是天意,是大哥命中有此劫数。”   徐准的话触怒了安平长公主,她想也不想,瞬间便挥手打向了徐准,厉声骂道:“畜生,你个没有出息的东西,那是你大哥,是从小照顾你到大的长兄,你怎忍心说他的死是命中劫数,他是被人害死的,是被燕元之害死的,是被圣……”   安平长公主口中的怨愤之言尚未说完,徐准已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满目惊惧之色,低声道:“母亲,慎言。”   安平长公主痛哭失声,她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她的儿子,死在了一场阴谋之下,死的何其冤枉。   “母亲,大哥是自尽而亡,并不是被三殿下害死的,这样的话您再不要说出口了,就当儿子求您了,为徐家儿孙留一条活路吧!”徐准跪倒在安平长公主身下,哀声恳求。   安平长公主手抚住胸口,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又丫鬟顺了好半响气后,才惨然一笑:“罢了,罢了,为了你们几个,我又能如何呢!”   安平长公主松了口,徐准当即起身去请了三皇子进来。   三皇子面有哀戚之色,见屋后先与安平长公主见了礼,安平长公主便是松了口,可心中恨意滔滔,焉能给他好脸子瞧,免不得讥讽道:“我有何资格受你一礼,三殿下只当没有我这个姑姑就是了,左右你亦不曾记得这份情。”   “我知姑母心中有怨,表哥的死我亦有愧意,万万不曾想到他会在牢中自尽。”三皇子轻声说道,哀声一叹。   安平长公主一味冷笑,道:“你若真心中有愧,便还他一个清白之身,莫叫他走也走的不安心。”   三皇子垂眸不语,这桩事眼下还没有一个定论,端宁侯府的下人尚被关在大牢,日后是怎么一番走势谁也无法知晓,他又如何能应下安平长公主的话。   安平长公主手指紧紧扣在扶手上,凌厉的眉眼一挑,难掩恨意的问道:“如今你连一个清白身都不肯还与你表兄吗?”   三皇子削薄的唇一抿:“姑母,不是我不想还,而是现在表哥的死因还未查明。”   “你表哥以死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有什么可查的,我知你们再想什么,不过是想把所有事都推到他的身上,这世上唯有死人无法为自己一诉冤屈。”安平长公主厉声说道,蓄的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指到三皇子的脸上。   徐准眼底闪过惊惧之色,生怕自己母亲一个不甚真把手挥到三皇子的脸上。   “母亲,您冷静一些,三殿下说的亦有道理,便是还大哥一个清白,也要等事情调查清楚以后。”徐准温声劝道,又对三皇子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徐准生怕安平长公主再说出什么不适宜的话来,忙斟了杯茶递到她的手中,安平长公主接过盖碗,也不知是不是气的,那手打着颤,好好一盏茶便泼出了一半去,徐准见状,忙道:“母亲还是回去换身衣裳吧!”   安平长公主锋利的目光扫过徐准的脸上,半响后,似泄了气一般垮下了紧绷的肩膀,又一把甩开徐准扶着她手臂的手,只叫丫鬟扶着她离开了厅堂。   “母亲年纪大了,大哥的死对她是一个极大的打击,还请殿下勿怪。”徐准拱手与三皇子说道,吩咐丫鬟重新上了茶来,又请了三皇子上座。   三皇子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说道:“我怎会怪姑母,表哥的死我确实难辞其咎。”   “这事细说起来并不会怪您,谁能想到大哥会这样想不开,昨日我还与大哥说,只要他是清白之身,哪怕豁出性命也必会为他周旋到底,谁知一早便有噩耗传来。”徐准叹声说道,眼眶微微泛红。   “表哥的死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三皇子叹了一声,又道:“他这一死,越发叫恪顺王叔的案子难破了。”说完,他端起盖碗轻呷了一口。   徐准小心翼翼的窥着三皇子脸上的神色,随后轻声道:“是大哥让殿下难为了。”   三皇子摇头:“这世上谁不难为呢!便是你我亦有为难之处,总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殿下说的是。”徐准轻应一声,鼻尖儿上却是渗出了米粒儿大小的汗珠来。   三皇子挑眼看过去,见他这般形容,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下,淡声道:“仔细开解下姑母,别叫她过于伤心了,保重身子比什么都重要,续知伤身便伤神,她这般年纪若因表哥的事犯了糊涂日后如何照看表哥留下的几个稚儿。”   “殿下放心,我必会好好规劝母亲。”徐准轻声应道,想了下,小心翼翼的提道:“殿下,不知大哥的遗体我何时可以领回来安葬。”   “他的死一日未曾调查清楚,便不好让你们领回来下葬,这案子牵扯甚广,若不调查清楚,父皇那边是如何也交代不过去的。”三皇子淡淡的道。   徐准瞳孔一缩,低声道:“殿下说的是。”   三皇子见他甚为惶恐,嘴角微勾一下,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道:“如今表哥去了,你便是府里的顶梁柱,表哥虽留下几个幼子,可年龄尚小,哪里能担得起一府之事,少不得要你多多照看了。”   徐准眼中难以抑制的生出一股异样的神采,当即应声道:“殿下说的是,如今大哥府里稚儿无人照看,正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该看顾的时候。”   三皇子微微点了下头,又道:“今日来,其实尚有另一桩要事,今日已审过了狱卒和侍卫,昨日只有你一人去探过监,表哥当时可有什么异样之处?”   徐准眼睛眨了眨,轻声道:“并未有什么异样之处,我走时大哥还托我照看长嫂与几个侄儿,谁想到……”徐准突然落了泪来:“谁想到不过相隔一日竟天人永别。”   徐准一个大男人哭的甚为伤感,突然他抬起了头来,深呼了一口气,道:“刚刚倒想起一桩事来,不知可有蹊跷之处,大哥一再嘱托我要照看好几个侄儿,勿要让他们受了委屈,我只当是大哥心有所感,如今细细想来,竟似有临别托孤之意。”   三皇子眉头微微一挑,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如此说来,倒好似表哥竟早有寻死之念?”说罢,自语道:“这便有些奇怪了,不过是拿了表哥来问话,尚未过审,怎得会生出此念来。”   “我也是有些疑心,不过大哥和舅舅素来感情深厚,许是因舅舅身亡,只留下表妹一人故而想起自己深陷牢笼,一时心生感慨也是有的。”徐准沉声一叹,一脸悲切的摇了摇头。   三皇子狭长的眼微微一眯,把手上的盖碗撂在了小几上,说道:“你既有疑心,便该早些与我们说,也好叫我们早日查清表哥因何而自尽才是。”   徐准面露悲色:“实在是大哥的死叫人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没有理清头绪,如今还是与殿下说起,才察觉颇有些怪异之处。”   三皇子闻言却是沉吟了一阵,之后语气微沉的开口道:“如此倒也与你无关,出了这样的事搁在谁身上都是叫人六神无主的,不过既有蹊跷之处,便该着手细查,说不得也能给出姑母一个交代。”   徐准因三皇子的话忐忑的心终于略有些平静,只是待三皇子那双眸光冷冽的眼睛掠过来时,心下忽然一阵胆寒,竟不敢与之对视,忙低眉敛目,作出恭顺之态。 第70章   三皇子从安平长公主府回来便命冯百川率人随他搜查端宁侯府,姚颜卿若有所思的望了三皇子一眼,却没有多言,当时已是接近戌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借着晕黄的油灯,姚颜卿清楚的瞧见三皇子脸上的肃杀之色。   因为恪顺王的案子,姚颜卿已几日没有休息好,他年轻力壮尚且觉得有些熬不住,更不用说徐学程这等已过知命之年的老臣,徐学程双眼已布满了血丝,身子蜷缩在宽倚中,半阖着眼养神,没过一会便入了眠。   李国维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随后压低声音道:“再这样熬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非交代在这了不可。”   刘思远低笑一声,看了一眼正端着盖碗呷茶的姚颜卿,说道:“咱们这些老家伙是比不了年轻人了。”   李国维笑道:“这话我说还行,你才多大的年纪。”   刘思远叹了一声:“老了,看着姚学士越发觉得自己已过了最好的年岁。”   姚颜卿闻言放下手上的盖碗,笑道:“不瞒刘大人,其实下官也是熬不住了,这一会功夫不知灌了多少茶,可这精神还是提不起来。”   “这夜审最是熬人不过了。”刘思远感慨说道,随即一笑,别有深意的说道:“不过咱们睡不了一个好觉,怕也有人眼下正陪着咱们熬着呢!”   姚颜卿和李国维都明白刘思远话中所指,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姚学士觉得今夜可会有什么结果?”李国维轻声问道,身子朝着姚颜卿的方向侧了一下。   姚颜卿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李国维会这样问,沉吟了片刻后,他道:“三殿下既是从公主府回来便带人搜查端宁侯,可见还是从顺德县公口中得到了有用的消息,依下官之见,无功而返这样的事想必不会出现在三殿下的身上。”   “希望如此吧!”刘思远叹声说道,眼皮子已有些撑不住了。   时间缓缓而过,已到了亥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拉,桌上的油灯的光越见微弱,姚颜卿拎了下茶水,见里面见了底,便起身去外面唤侍卫换一壶新茶来,刚一出屋,便让冷风吹的打了一个哆嗦,便把双手抄入袖间,跺了跺脚。   侍卫见状,免不得一笑,道:“这天是越发的冷了,大人不妨回屋里歇着。”   姚颜卿摇了摇头,笑道:“出来吹吹风也好,在坐下去保不准就要睡了过去。”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侍卫匆匆而来,瞧见姚颜卿脸上立时露了喜色,顾不得见礼,便急急忙忙的道:“大人,不好了,三殿下受伤了。”   姚颜卿一惊,忙道:“怎么回事,殿下是在何处受的伤?又是被何人所伤?”话一出口,姚颜卿没等那侍卫回话,便扯着他进了屋,声响之大惊得徐学程从椅子从惊落下来,跌坐在了地面。   那侍卫草草的见了礼,忙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原来三皇子竟在端宁侯府内遭人刺杀,好在他武功不弱,躲过了致命的暗箭,只伤了手臂。   姚颜卿忍不住低声咒骂,徐学程等人皆是惊疑非常,李国维急的一跺脚,说道:“眼下殿下在何处?”   “回大人的话,殿下尚在端宁侯府,冯大人已让侍卫去请了太医来,又吩咐小的过来与各位大人通个信。”   刘思远眉头一皱,屏退了那侍卫,之后说道:“看来端宁侯身上却有蹊跷之处,殿下搜查端宁侯府这一举动是让贼人着急了,这才会让殿下有此横祸。”   “各位,咱们是否先过端宁侯府一趟?”徐学程略一思索,出声问道。   “还是下官过端宁侯府一趟吧!那贼人既连三殿下都敢刺杀,保不准还有什么后手等着,三位大人还是在此等候的好。”姚颜卿轻声说道,又见三位大人面有犹疑之色,便添了一句:“若端宁侯府再闹出了什么事来,也有三位大人在后方坐镇。”   徐学程略一思索,也觉得姚颜卿的话在理,他们老胳膊老腿的,去了也不过是添乱罢了,只是他还真怕姚颜卿在半路上也遭人刺杀,忙叫了侍卫来,细细的嘱咐了一番,令侍卫长携十人护在姚颜卿身边,若他出了岔子,便叫他们提头来见。   姚颜卿叫侍卫牵了马来,冒着冷风便打马而去,他驭马的姿态甚为利落,叫他身后的侍卫瞧得一怔,不想姚颜卿这样瞧着若不经风的文官还有这样精湛的骑术,堪比朝中武将,眼瞧见姚颜卿已窜了出去,余下的侍卫忙跃身上马,长鞭挥舞追了上去。   冷风吹的姚颜卿身上的绯色官服飒飒作响,冷风从领口袖口灌了进来,将他身上的余温吹散,追在他身后的侍卫忍不住骂了一声这鬼天气,又见姚颜卿双腿紧夹马腹,略有些消瘦的身子半倾着,手上的马鞭挥舞成风,哪里还敢啰嗦,连姚大人这样的文官都不惧瑟瑟冷风,他们这些身强力壮的侍卫又哪里有那么多抱怨的话可说。   姚颜卿灌了一肚子的冷风,且头被风吹得阵阵作痛,他这样养尊处优的身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硬的风,等到了端宁侯府,跃身下马时身子便一歪,险险栽了跟头,好在紧追在他身后的侍卫长及时的扶了他一把,才叫他稳住了身子。   姚颜卿也算做了两辈子官的人,且皆是实权派官员,身上官威甚重,竟叫守在端宁侯府的侍卫没敢多问,愣愣的瞧着他一阵风似的刮了进去。   “三殿下在何处?”姚颜卿揪住一侍卫,沉声问道。   那侍卫结结巴巴的说了,正要带路,就见冯百川大步而来,冯百川瞧见姚颜卿却是未露惊色,只带了去了主院,边走边道:“好在殿下不曾受了重伤,若不然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说罢,一声苦笑,便是轻伤,他亦难辞其咎。   姚颜卿闻言只得温声劝道:“这是与大人并无相干,都是贼人的过错,谁能想到他竟如此胆大,敢于行刺三殿下。”   冯百川连连苦笑,事是如此说,可这个责任他必是要担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内院,进了屋,姚颜卿便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又见太医院的李太医背着药匣子从里面出来,便随口问了几句,以示关切之意。   三皇子听见姚颜卿的声音,便披了外袍从里间走了出来,皱眉道:“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路上可还安稳?侍卫呢?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姚颜卿上前见了礼,轻声道;“他们都在后面,听说殿下受伤了,臣便过来一瞧,三位大人亦是着急,只是臣想着天色已晚,三位大人不比臣年少,身子骨壮实,便劝说三位大人留在了那边。”   “你算什么身子骨壮实。”三皇子眉头紧拧,嘟囔了一句,到底还是顾及冯百川的存在,没有多说旁的话,只扭头先打发了冯百川离开,道:“冯大人继续搜查去吧!我这也用不着人了,再者,姚大人也来了。”   冯百川也知自己留下没有用处,倒不如仔细把端宁侯府搜个底朝天,将功补过的好。   冯百川一离开,三皇子便上手摸了摸姚颜卿的脸,入手一片冰凉,让让本就紧皱的眉头拧的越发深了。   “赶紧进里间暖暖身子,我让侍卫给你打一盆热水来烫烫脚。”三皇子沉声说道,便要拉了姚颜卿进去。   姚颜卿倒不曾闪避,由着他拉住了手,眸子闪了一下,说道:“那贼人还真是大胆,竟连殿下都敢伤,亏得殿下身手不凡,若不然岂不是步了恪顺王的后尘。”   三皇子见姚颜卿语态关切,又赞他身手,眼底便染上了笑意,微微俯身道:“五郎这是担心我对吧!”拉着姚颜卿的手,又感觉他指尖冰凉,忙道;“赶紧进里间暖暖。”   姚颜卿轻轻挑眉,迈步走过三皇子,讥讽而道:“殿下这伤来的还真是蹊跷。”   三皇子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压低声音道:“我便知瞒不过五郎。”   姚颜卿甩开他的手,眉头微拧,忽然把他披在肩头的外袍一扯,那双先前还拉着他的手上臂却是缠上了一层白布,隐隐见了一些红,便轻哼一声:“殿下果然是做大事的人。”   三皇子轻叹一声:“无奈之举,若不然端宁侯的死要如何交代,难不成真要说他含冤而死。”他出此下策亦是必不得以,这盆脏水既已泼出,断然没有收回的余地。   姚颜卿眯眼不语,半响后才道:“那依着殿下的意思,顺德县公可还要提审?”   “再没有必要,今夜必会搜出铁证。”三皇子沉声说道。   姚颜卿略一点头,明白他必是有所安排,只是有句话他却是不得不提醒一二。   “殿下勿要忘了,圣人曾言明勿要做让他为难之事。”   三皇子淡淡一笑:“这世上岂有两全之法。” 第71章   这世上自无两全之法,便如忠孝难以两全,姚颜卿心里的一杆秤亦左右摇晃,最终稍稍倾向了一侧。   “殿下既有了万全之策,还请告知于臣,免得打臣一个措手不及,反倒是误了殿下大事。”   三皇子微微一笑,道:“五郎应知覆水难收的道理,端宁侯断然不能冤死,若不然,你我一个失察之罪是难跑的。”   这个道理姚颜卿自然晓得,端宁侯若是枉死,他们便是逼死端宁侯的凶手,哪怕圣人包庇,不叫他以命相抵,可他的仕途也是走到了头了。   “殿下口中所指的铁证究竟为何?”姚颜卿声音略压低了几分,他虽相信三皇子既能在此与他谈论此事,必不会让他们所交谈之话传出,可经过端宁侯之死,姚颜卿待事却是更为谨慎几分。   姚颜卿伸手推开小半扇木窗,冷风顺着支起的窗口灌了进来,吹动着他几缕垂过肩头的长发,三皇子视线追逐在姚颜卿身上,见他斜倚在窗边,长眉微挑,等着自己的答案,眼底便露了笑意,难得他也有这样需要自己解惑之时。   “院子里都是我的人,大可放心说话。”三皇子轻笑说道,走到姚颜卿身边,伸长手臂关上被支开的窗户,随后说道;“五郎只管放心便是,端宁侯当初勾结温玉衡贪墨肃州粮款,虽说此案已结,并未揪住这两人,可两人却因分赃不均而闹僵,端宁侯更将此事告知恪顺王叔,谁知温玉衡怕走漏风声,竟与端宁侯合谋作出丧心病狂之事,派人刺杀王叔,端宁侯被拿后温玉衡怕他吐出两人勾结之事,将他于狱中灭口。”   姚颜卿微微挑眉:“殿下好算计。”竟要斩下四皇子一双手臂,圣人虽不愿此事牵扯到四皇子身上,可拿他的舅舅开刀,姚颜卿目光落在了三皇子伤的的那只手臂上,低声笑了起来。   “端宁侯和温玉衡的来往证据若不足,殿下也未必能如愿。”姚颜卿轻声说道。   三皇子一笑,道:“若不足,我这一臂且不是白白伤了,更白累的五郎关心一遭了。”   姚颜卿见他尚有闲心说这样的话,便知他已做好完全准备,便不在多言,只耐心等着冯百川搜出铁证,为三皇子斩下四皇子一臂立下大功。   约过了一个时辰,随着外面锣声响起,已是子时三更,随后一连串重重的脚步声响起,冯百川手上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那匣子上悬着一把已被利刃损坏的半旧小锁,姚颜卿眸光一闪,侧眸看向了三皇子,见他眼角眉梢已难掩杀意,大步一迈,便接过冯百川手上的匣子,姚颜卿站于他一侧,眸子往匣子中一扫,粗略也瞧出匣子中的信笺不少于十张,便知这是三皇子口中的铁证了。   哪怕没有外人在,三皇子亦装腔作势十足,拿出信笺一一阅过,脸上浮现震怒之色,厉声喝骂,作为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姚颜卿自也要做足姿态,等三皇子把信交与他手中让他阅览,他亦面有薄怒之色,沉声斥之。   三皇子面上怒意微微一敛,左手不经意的握紧右臂,那伤处又渗出了血丝,随后道:“五郎随我进宫将信呈于父皇一观,这等逆臣不诛焉能对得起王叔在天之灵。”   姚颜卿低声一应,不动声色的撇过三皇子右臂上的伤处,只盼这苦肉计可令圣人的心稍稍一偏。   这大半夜的进宫,饶是三皇子也不敢惊动晋文帝,只在紫宸殿的后殿等候,姚颜卿坐在他下首方,原如点漆的眸子熬成了一双兔子眼,没一会便打起了盹来,身子渐渐朝下滑去,立时又惊醒。   三皇子忍不住笑道:“等见了父皇后五郎便可回府歇着,好好将养几日。”他见姚颜卿脸色苍白,越发显得额上的瘀痕触目惊心,很是有些心疼,这样的容貌本就不该有任何损伤,亏得当日父皇还能视而不见。   姚颜卿扯了下:“但愿如殿下所言。”   在紫宸殿熬到天见亮,晋文帝才起了身,知是三皇子求见,且已等候许久,便宣他来太极宫,乍一见两人,晋文帝不由一怔,实在是两人的形容都算不得好,不过三皇子自幼习武,一天一夜没睡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可怜姚颜卿一介文弱书生,昨个夜里又吹了冷风,面上已呈现出了病态。   待两人见了礼后,晋文帝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听说昨个夜里就进了宫?”未等三皇子回话,晋文帝便吩咐内侍添上两副碗筷,并赐了座。   “父皇,恪顺王叔与端宁侯的案子皆已水落石出。”三皇子坐下后,轻声说道。   “先用过饭再说不迟。”晋文帝手一摆,说道。   能与天子一道用餐虽是幸事,可绝非是一件易事,至少对于姚颜卿来说,他宁愿去街边吃一碗小馄饨也不愿享此荣幸,闷头喝着熬得浓白的米粥,哪怕离他最近的菜,姚颜卿都不敢让身边的内侍帮着夹上一筷子。   三皇子见状,便亲自夹了一筷子凉拌青笋放到姚颜卿盘中,晋文帝则笑道:“五郎可是觉得宫里的早膳不合胃口?朕记得你很是喜欢宫里的点心。”   姚颜卿轻声道:“回圣人的话,宫里的饭菜都甚合胃口,尤其这米粥熬得浓白香糯,很是可口。”   晋文帝笑道:“这米还是冀州那边进贡来的,朕吃着也觉得甚好。”说完,便吩咐梁佶让人装上十斗米送到姚颜卿府上。   姚颜卿当即谢恩,晋文帝笑着让他起身,又让内侍盛了一碗米粥来,胃口大开,感慨道:“朕记得很久不曾有人陪朕一道用过膳了,看来还是有人陪着用膳才吃的香。”   姚颜卿闻言笑道:“臣也觉得是如此,原在广陵时一大家子一道用饭,单米饭臣就能吃两大碗。”   晋文帝笑道:“可见这用饭也是讲究个气氛,朕虽贵为天子亦觉得老百姓有句话说的好,享天伦之乐最为难得。”   姚颜卿眉尖一动,从晋文帝这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思了,忍不住朝着三皇子的方向望去,口中附和着晋文帝的话。   三皇子眼中冷光一闪,自也听明白了晋文帝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这两桩事牵扯到他几个兄弟身上,只可惜,今日父皇却是不能如愿了,若不然他这皮肉之苦且不是白白受了。   不经意,三皇子手上的筷子松落在了地上,未等内侍捡起奉上新筷,他便弯身去拾,起身的时候右手臂恰好撞到了桌沿上,口中一声忍痛的“嘶”声。   晋文帝闻声便问:“可是撞到哪了?”   三皇子回道:“儿臣无事,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话虽如此说,可眉头却微微皱起。   晋文帝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三皇子行动有些迟缓的右臂上,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五郎你说。”   姚颜卿似有几分迟疑,先是瞧了三皇子一眼,才垂眸回道:“昨夜殿下搜查端宁侯府,不想竟遭人暗算伤了右臂。”   晋文帝闻言大怒,手狠狠的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筷颤动,口中怒喝道:“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连皇子都敢行刺。”   三皇子垂眸掩着眼底的冷意,轻声说道:“父皇不必动怒,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并不碍事,那刺客想来也未曾动真格,不过是威吓一二罢了,若不然儿臣也不会只伤了一臂。”   三皇子如此说,更叫晋文帝动怒,又叫梁佶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毕竟伤了右手臂可不是好玩笑的。   三皇子要的便是这一份怒意,他轻声一叹,说道:“儿臣早先已叫太医来诊治,并无大碍,父皇无需让梁公公去太医院。”   “既受了伤,怎还大晚上的跑进宫里,夜里寒气重,你又有伤在身,若得了伤寒受罪的还不是你自己,便是有天大的事,让冯百川他们来便是了。”晋文帝沉声说道。   三皇子苦笑一声:“事关重大,儿臣实在放心不下让旁人进宫禀报。”   晋文帝眼皮一跳,面色微沉,问道:“究竟是何事让你竟这般小心谨慎?”   三皇子沉声一叹,从怀中掏出一叠信笺来呈与晋文帝过目。   晋文帝阅后却是脸色大变,信中内容皆为端宁侯和内阁大学士温玉衡来往勾结之证据,既有贪墨肃州粮款,亦有盘剥幽州军饷,私卖军粮等劣行,便连交趾所进贡的贡品都敢于私吞,其中两封信中,则几乎言明知情人必不得留活口,观其内容,暗指的便是恪顺王,这一桩桩横行无忌的劣行,不论是哪一件单拎出来都是杀头的大罪,更不用这些叠加在一起,更是足矣让人诛其九族。 第72章   晋文帝放下手上的信笺,眼睛从三皇子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到他受伤的那条手臂上,口中溢出一声轻叹,随后一字一句,分外清晰的说道:“去叫承嗣过来。”这话显然是对他身边的总管太监梁佶说的。   梁佶躬身一应,忙快步走出了太极宫,而后身子挺直,抬手召了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去请四殿下来,说圣人急召。”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一路小跑朝着永宁宫的方向而去,梁佶则眯眼瞧了瞧天色,难得这样大好的天又要变色了。   四皇子接到小太监的传话显得有些惊讶,问道:“父皇可说是何事?”   那小太监摇头,低声回道:“梁公公只让奴才来传话,说是圣人急召。”   四皇子眉头一皱,只觉得心跳如鼓,眸光厉色一闪,便慢悠悠的起了身,又身边的近侍扶着,缓步走去了太极宫,宫里的人都知他身子骨不好,哪个也不敢出声催他,只小心翼翼的护在他身边,免得让他出了什么闪失,又该重蹈早先永宁宫那些下人的覆辙了。   四皇子到了太极宫时,脸色越发的白,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推开近侍的手,上前里晋文帝见了礼,等被叫起后又与三皇子互相见了礼,姚颜卿则避到了一旁,等四皇子与三皇子见过礼后,方上前问安。   四皇子以拳抵唇,闷咳了几声,伸手扶起姚颜卿,轻声道:“姚学士快快请起。”   待姚颜卿顺势起身后,四皇子面向晋文帝,恭敬的问道:“不知父皇急唤儿臣是有何要事。”四皇子话一说完,又连声咳了起来,慌忙的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掩住了口鼻,半响后,才低声道:“儿臣失礼了。”   姚颜卿拿眼不着痕迹的观其相貌,发现四皇子其实在晋文帝的四子中长得最为与他神似,只是因病弱,脸庞便消瘦苍白,两颊凹陷,显得有些鬼气森森,倒叫人难以察觉他与晋文帝的相似之处。   “坐下说话。”晋文帝见四皇子一脸的病态,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指着下首的宽倚说道。   四皇子轻应一声,又朝着三皇子的方向略一颔首,方才落座。   晋文帝对这个儿子不是不惋惜,在他眼中,燕溥这个嫡子不管是学识还是能力都上佳,奈何身子骨不争气,莫说只受些操劳,便是一口气多说上几句话那口气都要缓不过来,这样的人又如何立为储君。   “秋季昼夜温差大,且仔细着身子骨,若不然你母后又该担心了,另太医今日可有来看过?”晋文帝温声问道,倒是一副慈父之相。   四皇子忙回道:“谢父皇关心,太医一早已有把过脉,半月前开了新的方子,儿臣吃着觉得这几日已是好了许多。”这一番话,他说的磕磕绊绊,清咳之时脸上泛上一层赤红。   晋文帝心中有一瞬间的不忍,命人上了一盅梨水与他,之后才淡声道:“你三皇兄昨夜险些遇刺,你可曾听说了?”   四皇子面上一怔,随后瞧向了三皇子,目光中带着惊色,失声道:“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连皇兄都敢行刺,当真是不要命了。”   晋文帝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四皇子的脸上,见他惊色不似作假,冷凝的神态才渐缓,说道:“把信拿给他一阅。”   四皇子面有疑色,带有几分不解的接过梁佶呈上的信笺,未观其内容只看其字已叫他面色一变,待看过第一封信后惨白的脸上滴下了汗来,等把所有的信一一阅后,双膝猛地跪地,颤声道:“父皇,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舅舅断然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来……”四皇子话未说完,便伏倒在了地面一阵猛咳。   三皇子乐得在晋文帝面前表现出兄友弟恭的一幕,忙上前扶起四皇子,口中温声劝道:“四弟莫要着急,此事与你并无相干,怪也只怪温玉衡行事无方罢了。”话中言论似已为温玉衡定了罪。   两兄弟四目相交,却皆心知肚明这信从何来,自己的舅舅有没有与端宁侯相交四皇子自是一清二楚,若说贪墨肃州粮款尚且为实,余下的皆为污蔑之言,可偏偏这一手字却与温玉衡如出一辙,叫他有口难辩。   四皇子心知自己棋差一遭,不曾料到三皇子身边还有此等能人,他这一臂怕是难保了。   “老四,你告诉朕,可字这是出自温玉衡之手?”晋文帝面沉如水,语气中透着压制的怒火。   四皇子头脑却在这一瞬冷静下来,在保与不保之间作出了抉择,三皇子既敢呈上这些信笺毕有后手等着他,温玉衡他是保不得了,可饶是四皇子已作出决断,在晋文帝面前他亦要为其喊冤,仅仅是不能再其面前留下一个凉薄冷情的印象,试想,若连自己的亲舅舅都坐视不管,这等人又何谈仁心二字。   三皇子未曾生病之前,一直受晋文帝教导,论揣摩帝心诸皇子皆不敌他,他这些年一直牢记晋文帝曾对他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为帝者需有一颗仁心。   “父皇,儿臣不相信舅舅会作出这样的事,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隐情,还请父皇还舅舅一个清白。”四皇子紧紧抓着三皇子的手,哭诉而道,双腿微微打颤,若没有三皇子为支助此时必然支撑不住。   晋文帝并不意外四皇子有此一说,到底是自己嫡亲的舅舅,素来又对他关怀有加,他又怎会对他有所疑心,可这信已可为物证,岂是他几句话便可开脱的。   “朕只问你,这笔字可是出自温玉衡之手?”晋文帝脸色阴沉,沉声问道,火气已涌上心头。   四皇子张了张,别开脸去,阖眼道:“是与舅舅的字迹相同,父皇,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字有相似之处并不奇怪,说不得是有些人蓄意临摹舅舅的字迹以行诬陷之事。”   晋文帝冷笑一声,这笔字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说形有相同尚且说得过去,可笔锋之处却也如出一辙,这岂是相似二字可以解释的。   “人都说字如其人,可惜这一笔骨力遒劲的好字。”晋文帝冷声讥讽道:“朕当年曾赞他写的一手好字,似其风骨,不想朕竟是有眼无珠之人。”   四皇子露出羞愧之色,低声道:“都是儿臣的错。”   晋文帝还不至于迁怒到四皇子的身上,冷哼一声,道:“你何错之有,你素来在宫里养病,他便是你的舅舅你又怎知他行事如何。”   三皇子闻言半掩的眸子闪过一道冷光,心中冷笑连连,他父皇这点慈心通通都用到了老四的身上,这才助涨了他的野心,可笑父皇一直不知他眼中的好儿子是何等心狠手辣之辈。   “让冯百川前去拿人吧!若查实,温玉衡死罪无恕,九族皆判流放之罪。”晋文帝厉声吩咐道,温玉衡是正儿八经的国舅,做出这样的事来也是打了他的脸。   晋文帝话一出口,四皇子身子一晃,便厥了过去,三皇子不知是不是惊中出乱,竟没有接住四皇子,由着他跌倒在了地上,吓的殿内的内侍一窝蜂的围了上去,七手八脚的扶起四皇子,又依晋文帝的命令,把人抬进了里间,另有内侍去唤了太医来。   太医诊脉后只道是一时气血不畅,导致晕厥,只是四皇子身子骨素来不健,还需仔细将养些时日才好。   晋文帝闻言一叹,见四皇子面无一丝血色,唇色更是苍白的惊人,伸手握住其手,竟是骨节分明,只有一层肉皮包裹着,眼底竟是一酸,他这儿子,怕是要走到他的前头去了。   三皇子面有关切之色,叹道;“四弟不知吃了多少苦药汤子,身子骨竟还未有起色,依儿臣说,不若张榜以寻名医吧!”三皇子嘴上如此说,心里却觉得可惜,老四这病算起来也拖了十年之久,如今人都熬成了一把骨头,偏生就不肯咽下那口气,实在是命大。   “你干的好事。”晋文帝一时心疼幼子,迁怒在了三皇子的身上,冷声斥道。   三皇子面露愧色,垂眸不语。   “温玉衡之罪行务必查实,他家老太太年事已高,又是皇后之母,不可让侍卫动粗。”晋文帝沉声吩咐到,等三皇子应下后,又添了一句:“她那样大的年纪受儿子所累也是可怜,便无需收监了,你代为安排妥当吧!”   三皇子明白四皇子这一厥唤醒了帝王难得的心软。   “儿臣把温老夫人安排回刘家可行?”三皇子轻声询问道,他口中的刘家正是温老夫人的娘家,如今当家作主的是她嫡亲的侄儿钦天监主薄刘垣。   “暂且如此吧!温玉衡之罪既物证俱在,即日便审,给你王叔一个交代,也早日安他在天之灵,切记,莫要让他重蹈端宁侯的覆辙。”晋文帝沉声吩咐道,挥手打发了三皇子与姚颜卿离去。   姚颜卿与三皇子齐声告退,转身前却抬眸用余光窥了眼晋文帝脸上的神色,一早的阳光总是充足的,斜照进室内,使得大殿分外的明亮,可打在晋文帝的脸上却显得有些晦暗莫测,姚颜卿垂眸沉思,却也想不明白晋文帝对于两位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是否心知肚明。   帝心难测,姚颜卿无声一叹。 第73章   晋文帝既下令让冯百川拿人,已表明了他的态度,温玉衡的种种罪状不论真伪已有了定论,只可惜温家人却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作为皇后娘娘的娘家,四皇子的外祖之家,温家自认为会与晋唐长存,是以温家老夫人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并未露出慌色,反倒是挺直腰脊,厉声呵斥。   温家老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哪怕是冯百川见了她也需上前见礼,更何况她的女儿又是中宫皇后,饶是冯百川奉命行事轻易也不敢对她对粗,尤其是在圣人有所嘱咐的前提下,冯百川见她挡在一众子孙身前,眉头紧紧皱着,沉声道:“老夫人,本官奉命行事,虽敬你三分,却也由不得你如此放肆,藐视君威,你若在所有阻拦,别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放肆,我温家乃是忠臣之后,岂能是你这等奸妄之人可以冒犯的,我看今天谁敢动我温家人。”温老夫人厉声喝道,手指着冯百川的方向比比划划。   姚颜卿进屋时,正见到这样的场面,那妇人的手险些指到冯百川的脸上,而冯百川一脸怒容微敛,眼中却冒着火星,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似乎下一瞬就要折断眼前这只不规矩的手。   “冯大人。”姚颜卿略一拱手,打了声招呼。   冯百川退后一步,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抱拳道:“姚学士怎么过来了。”   姚颜卿微微一笑:“殿下担心冯大人为难,便让下官过来瞧瞧。”说完,一双寒星似的眸子看向了温老夫人,他人生的极是好看,可看人的目光又冷又沉,让人脚底板都冒出冷汗来。   “老夫人这是何意?您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又不是民间粗俗村妇,应知抗旨不遵乃是大罪。”姚颜卿挑眉问道,似有不解。   温老夫人冷冷的看过去,冷笑一声:“你又是什么东西。”   轻蔑的目光姚颜卿上辈子见过了,那些曾用轻视的目光,奚落的言语欺辱过他的人最后都被他踩了下去,是以姚颜卿并未动怒,仅淡淡一笑,道:“本官是圣人的侍读学士,亦兼监察御史一职,恰好也是负责令郎案子的审官之一。”   温老夫人因这句话而怒火中烧,指着姚颜卿骂道:“都是你们这些奸妄之人在圣人面前进谗言,污蔑我温家百年清誉,我要进宫面圣,把你们这些人的恶行一一告知于圣人。”   姚颜卿露出轻蔑一笑:“本官等着老夫人面圣那一日。”说罢,与冯百川道:“冯大人,殿下已在刑部大牢等候,您看咱们是不是尽早待人回去复命的好。”   姚颜卿话音一落,温老夫人已面目狰狞的喊道:“我看谁敢,我要进宫面圣,要见皇后娘娘。”她双目赤红,目光似要吞噬人一般。   冯百川眉头紧拧,目光一沉,挥手喝道:“都给本官押走。”   冯百川命令一下,官兵便如狼虎一般出动,哭喊声煞是响彻云霄,转瞬间,富贵已成空,昔日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已跌落云端,摔得满身泥泞。   姚颜卿抬头看着曾煊赫一时的温家,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哪怕是皇后的娘家,兴旺与落败也仅在帝王的一念之间,思及这些,姚颜卿心下一凛,对皇权的敬畏之心更上了一层。   姚颜卿回来的比冯百川晚了一步,这让三皇子瞧见他便皱了下眉头,招呼他坐到下首,问道:“路上可是有什么事?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姚颜卿摇了摇头,三皇子见他沉默,声音不觉温柔了一些:“在温家可是吓到了?”这话问出,三皇子已然失笑,姚颜卿是什么人,又怎可能会被这样的场面惊到。   姚颜卿轻声回道:“臣无事,殿下可要命人提审温玉衡?”   “不急,等用过午膳在提审即可。”说完,三皇子又道了一句:“温玉衡绝无翻案的可能,等案子结后,咱们去别庄修养几日。”   姚颜卿眉头轻挑下,不知他和三皇子何时有了这样的私交,姚颜卿见他含笑望过来,眉目俊挺,唇角勾出的弧度带有几许温柔,姚颜卿一直知道三皇子生的不错,若不然他上辈子也不会陷了进去,可这样的温柔的目光,姚颜卿仔细的回想,却仅仅在最初时曾有过,令他卸下了心房,姚颜卿心中一冷,警惕之心顿生,眼底竖起高高的戒备之色。   三皇子见他面色微冷,很有些不解,不知自己哪句话惹他不悦。   “殿下觉得今日四殿下突然晕厥可是有意为之?”姚颜卿收回目光,落在旁处,轻声开口道。   三皇子眉头一皱,只觉得姚颜卿口中的殿下很有几分刺耳,原本尚未察觉,可如今和那声四殿下并列在一处,方知逆耳非常。   “我与五郎也相交多时,五郎怎还口称殿下,你我本是表兄弟,当真连一声表哥不肯开口一唤?”三皇子沉声说道,已有几分不悦之意,他以为姚颜卿这样聪明,应懂他待他之心。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眸微垂,掩着眼底的冷意,轻声道:“殿下言重了,臣是何等身份,怎配与殿下称兄道弟。”姚颜卿这样狡猾的性子,难得说出这样带了刺的话,朝堂之上两人牵扯在一处非他一己之力可断开,可私下,他是真怕了,谁不怕死呢!老天怜他,让他多活了一世,谁又会重蹈覆辙,上辈子那点喜欢早在他死的时候如烟云般散去了,人的心冷了,不是想焐便能焐得热的。   三皇子脸色阴沉的吓人,却忽然转为平静,像冬日南河城结了冰的水,让人窥不出一丝一毫的神色,唯有望向姚颜卿那一眼泄漏出了他的心思,羞恼成怒,无疑他是喜欢姚颜卿的,谁会不喜欢如姚颜卿这样霞明玉映少年郎呢!   三皇子深深望了姚颜卿一眼,这么多年了,这是唯一一个让他动了贪婪欲念之人,他自然势在必得。   “提审温玉衡。”三皇子沉声喝道,羞恼成怒之下一腔怒意总需要一个发泄之处。   三皇子甩袖而去,姚颜卿却不以为然,仅缓步跟在了他的身上。   大堂之上,三皇子端坐于高堂之上,徐学程等人坐于他下首处,温玉衡衣衫不整的跪于堂下,脸上冷汗涔涔,颧骨上的肉皮难以自控的颤抖着。   同朝为官,又皆为文臣,徐学程等人自与他曾有几分交情在,见他以戴罪之身跪于大堂之上,心下不免一叹,在端宁侯府搜出关于两人来往的信笺他们自也是阅过,可为铁证,温家再无退路了。   三皇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温玉衡,沉声道:“温玉衡,你同端宁侯私扣肃州粮款,私卖军粮,盘剥幽州军饷,私吞交趾贡品,并杀害恪顺王,更将端宁侯于牢中灭口,这一桩桩一件件具以人证物件齐全,你认是不认?”   温玉衡到底非寻常人,虽知自己已是必死无疑,却不会如此轻易认罪,更何况是这样株连九族的大罪,他总要为家里人搏出一个活路来,他紧咬下牙根,死硬的冷笑道:“非臣所为,臣如何能认罪,便是三殿下您位高权重,臣亦不能受此诬陷,殿下口中的人证物证究竟从何而来,殿下应心知肚明,人证的口供重刑之下必有所获,物证更是可以伪造,臣含冤入狱,如何能认罪,便是动了重刑,只要臣尚有一口气在也不会认罪,臣忠君之心可鉴日月。”温玉衡一番话说的可谓是掷地有声。   三皇子眸子一眯,沉声喝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刑不成?人证物证俱在,你认与不认悉听尊便,只不过……”三皇子冷笑一声:“你若不认,本皇子不介意为你松松筋骨。”   温玉衡却也不是吓大的,当即道:“臣之清白天地可鉴。”   三皇子十二岁便被遣出京城,在边疆见得最多的便是刀光血影,自然不会是什么温润君子,他既已存了斩下四皇子一臂之心,断然不会给温玉衡翻案的机会,当下便冷声喝道:“来人,上大刑。”   三皇子话一出口,众人忙开口相劝,李国维更是苦口婆心的劝温玉衡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认与不认又有何分别,倒不如痛快认了,也免吃一些苦头。”   “我之冤屈苍天能见,李大人让我如何认罪。”温玉衡凄厉喊道,前者贪墨之罪他能认,可杀害恪顺王这样诛九族的罪他焉能认下。   姚颜卿淡淡开口:“温大人所犯之罪不论是哪一桩都是死罪,晋唐律例温大人必然比我熟悉,凡赃官不论涉及银子多少皆严惩不贷,涉及过千者施以流放之罪,涉及过万者凌迟处死,诛族人,年十四以上同罪,母女妻妾施以墨刑,充军为妓。”说完,姚颜卿微微一笑:“当然,温老夫人年事已高,且是皇后娘娘生母,自不必受此侮辱,只可怜温大人的妻妾和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了,听说温大人尚有两个女儿不过金钗之年,可怜她们小小年纪便要受此牵连了。”   姚颜卿话一出口,温玉衡面色一变,只觉得胸口一疼,喉间一阵腥甜涌动,一口血顿时喷出,双目赤红如血,恶狠狠的望着姚颜卿,目光之凌厉阴狠似毒蛇吐信,几欲将人吞噬。 第74章   是人必有牵挂,饶是温玉衡亦有他之牵挂,温家便是他的牵挂,死他一人并不足惜,可他却不能让一族随着他的死而倾倒,温玉衡双指抓挠在地面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姚颜卿,嘶声喊道:“我不认,我要见圣人,要见皇后娘娘,我要见皇后娘娘。”他还有妹妹,他的妹妹乃是中宫皇后,他的外甥是圣人的嫡子,温家不能倒,绝不能倒。   人证早已安排妥当,温玉衡便是不认又能如何,铁证如山,温家已是死局,这个案子已不单单是追查恪顺王和端宁侯的死因,而是三皇子与四皇子之间第一次正面较量,徐学程等人皆是心知肚明,哪怕知道恪顺王和端宁侯的死另有隐情,谁也不肯趟这一趟浑水,皆是明哲保身为上。   三皇子冷笑一声,手撑在案几上,冷声道:“罪臣之身焉有面目面圣。”说罢,冷喝一声道:“上重刑,此等大奸大恶之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焉能撬开他的嘴。”   三皇子俯视堂下露出阴恻的眼神,直让人心中发怵,得令的侍卫再不敢耽搁,上来四人把温玉衡按到在地,另有两两名侍卫手持棍棒,在三皇子一声喝令下,当庭对温玉衡施以杖刑。   温玉衡不想三皇子竟敢严刑逼供,不由厉声骂道:“燕灏,你欺人太甚,我乃朝廷命官,是皇后娘娘的胞兄,你焉敢对我施以酷刑。”   三皇子轻蔑的看着温玉衡,将死之人有何可惧。   徐学程不想温玉衡竟如此冥顽不灵,忍不住轻叹一声,姚颜卿坐在他身边,听到这一声轻叹眼底有了一丝波动,起身走到三皇子身边,低语道:“殿下,给他一点颜色即可,不可真动大刑。”   姚颜卿实不想落人口实,叫人说他们严刑逼供,更何况以三皇子的身上,对温玉衡施以重刑更容易落人口实,实在是得不偿失。   三皇子紧拧的眉头一松,沉声问道:“你认是不认?”   温玉衡这样大的年龄,仅十杖便要了他半条命去,听三皇子厉声喝问,他费力的抬起头,冷笑道:“屈打成招对臣无用,殿下尽可以把臣当庭打死,如此也好尽快结案。”   三皇子手狠狠拍在案几上,姚颜卿则站在他身后不着痕迹的扯了他腰间的腰带一下,三皇子即将出口的怒骂声咽了回去,回头看了姚颜卿一眼,目中怒意昭昭。   姚颜卿唇角一勾,居高临下的望着温玉衡,沉声道:“温大人既不肯认罪也无妨,温家这么一大家子,总会有知情人,咱们也不必怕麻烦,大不了一个一个审过就是了,总有能撬开的嘴。”   温玉衡闻言怒视姚颜卿,姚颜卿却是一笑,淡声道:“父子之间必不会有所隐瞒,温大人所作所为,我想令子必也会知情。”   “你敢。”温玉衡厉声喊道,目眦尽裂的看着姚颜卿,忽然疯狂大笑起来:“你不过是燕灏的一条走狗罢了,也配威胁本官,你且记着,本官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姚颜卿脸色不变,依旧冷冷的望着温玉衡,沉声道:“本官敢与不敢,一会便是见分晓。”说罢,拱手与姚颜卿道:“殿下,容臣一审温应同。”   温玉衡闻言面色顿时大变,姚颜卿口中的温应同正是他唯一的嫡子,也是他仅有的一子,对于温玉衡而言,温家固然重要,可他唯一的血脉在他心中也是相同的分量,若唯一的儿子有个什么闪失,便是温家尚存又有何用,他之死不是要为旁人做了嫁衣的。   “姚学士且慢。”温玉衡咬牙喊道。   姚颜卿微微一笑:“我就知温大人是个聪明人,明白何为知趣二字。”   温玉衡牙龈紧咬,半响后,才不甘的道:“若要我认罪也可,不过我要见皇后娘娘一面。”他犹不死心,便是铡刀高悬在颈项之上,他亦要为自己儿子博一个活路。   三皇子当即冷笑道:“你以为你如今是什么身份。”   温玉衡头颅高仰,森然一笑:“臣便是戴罪之身,也是皇后娘娘的胞兄,临死之前只求见娘娘一面,臣不信娘娘会不念兄妹之情,拒绝相见,三殿下若是不应,今日你便是把臣一家老小当庭打死,我温家满门也是抱屈衔冤而死。”   姚颜卿眯了下眼睛,唇角勾出一个冷笑:“我刚还说温大人是聪明人,怎得如今却糊涂了,你死了不打紧,你温家总有人会开口指证你,到那时……”姚颜卿微微一笑,明澈的眸子渐染浓墨,眉目之间全然是阴冷之气:“到那时,你们温家自会在地下相聚。”   姚颜卿话音落地,一时间大堂内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温玉衡的身上。   温玉衡面有颓废之色,脸上的肌肉难以抑制的颤动着,许久后,眉宇之间的戾气尽消,凄声道:“臣认罪。”   仅在一瞬,所有人同一时间舒出了一口长气,而温玉衡在认罪书上按下手印后,厉声喊道:“苍天不公,苍天无眼。”   三皇子一掸温玉衡的认罪书,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下,当即进宫复命。   此时温皇后正宫装曳地,携小皇孙跪倒在晋文帝身前,粉面垂泪,梨花带雨的哭诉着温家冤屈。   温皇后是个风韵犹存的美人,哭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可惜晋文帝并不是一个色令智昏的帝王,哪怕小皇孙此时一脸懵懂之色,眼中带有畏惧的望着自己的皇祖父,也不能使得晋文帝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圣人便是不看臣妾的颜面上,也该顾念一下承嗣呀!温家含冤入狱您让百官如何看待承嗣,如何看待臣妾,圣人,您这是想逼死我们母子,让我们母子在这天地间再无的立足之地。”温皇后凄声哭喊道,以双膝为行,一步步的噌到晋文帝身边,伸手紧紧拉着着晋文帝垂在脚背上的衣角,哀声哭求。   晋文帝却因温皇后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怒色,沉声道:“放肆,承嗣乃是皇家子嗣,与温家又有何干系,难不成温家人死绝了,他便也不活了不成。”   温皇后一怔,脸色乍变,随即哭道:“臣妾绝无此意,还请圣人明鉴。”   晋文帝神色漠然的望着温皇后,沉声道:“既无此意,便带着谊训回去。”   “圣人。”两行泪从温皇后眼角流出,她整个人伏在晋文帝脚下,哀哀戚戚的哭道:“温家是冤枉的,圣人,臣妾敢以性命担保,还请圣人还臣妾兄长一个清白。”   “清白。”晋文帝冷笑一声,略弯着腰伸出两指捏住温皇后的下颚,冷声道:“朕为何会在元后逝后择你为后你应心知肚明,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你做的一直很好,不要因为温家而让朕后悔立你为后。”   温皇后愣了片刻,脸色一阵青白,最后难堪的低下了头,泣声不绝。   晋文帝难掩厌恶之色,把衣角从温皇后的手中拽出,厉声道:“还不请皇后下去。”   温皇后嘴角动了动,由着内侍搀扶着起了身,一步三回头,小皇孙懵懂的被抱了起来,跟在温皇后的身后出了紫宸殿,温皇后顾不上孙子,一抹眼泪便去了永宁宫,哭倒在儿子面前。   四皇子眼底难掩温怒之色,温皇后却是无所察觉,只一味哭诉道:“你父皇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就由着老三作践你舅舅,你舅舅是冤枉的,他便死也是个冤死鬼。”   “您别哭了。”四皇子淡声说道:“若无实证,三哥也不会拿舅舅开刀。”   温皇后一怔,随即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在朝为官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自己说两袖清风,再者你舅舅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如今怎能撒手不管,眼瞧着你舅舅遇了难,他往日当真是白疼你了。”   四皇子眸光一沉,冷声道:“我为君,他为臣,母后说话前最好再三思量,以免落人口实,再者,我可不曾让他行刺恪顺王和端宁侯。”   温皇后因四皇子一番冷言冷语抽泣渐小,却忍不住说道:“你也想冤死你舅舅不成,他何曾有胆子做下这样的事来。”说罢,惊疑不定的望向四皇子,迟疑片刻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当真不是你唆使的你舅舅?”   四皇子冷笑一声:“恪顺王死了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相反还因此断了我一臂,到底谁是受益者母后到如今还看不明白吗?”   温皇后紧咬下唇,眼中恨意滔滔,燕灏,本宫与你誓不两立。   四皇子见温皇后脸上骤然间布满阴霾,眼神中的恨意与阴毒之色毫不掩饰,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燕灏断他一臂,他亦不会让他好过。 第75章   恪顺王和端宁侯之死牵连甚广,除了温玉衡被处死外,更有七名官员被摘掉乌纱,发配充军,而温家上下,除温老夫人和一个稚龄幼童外,皆流放北疆,上路不过余月,养尊处优的温家人便病死了大半,四皇子得信后则是大病了一场,连祁太后都被惊动了。   满朝文武一时间无不噤若寒蝉,温玉衡的死如同一口警钟般在众人心底敲响,明眼人则是看透了温玉衡之死下的另一面汹涌之势,与此同时,姚颜卿则渐渐显山露水,成为晋文帝身边的一等得意人。   “眼瞧年节将至,,番邦使节也该进京朝贺,原本负责接待的是杨溥颐,如今这差事朕想交到你的手上,你可想接手?”晋文帝似闲聊一般与姚颜卿说道。   帝王面前哪有想与不想一说,姚颜卿忙笑道:“臣历练未深,就怕接待几位使节会有不周之处。”   晋文帝指着姚颜卿笑,说道:“你小子办事朕放心的很,给你几天假期好好熟悉一下他们的礼节风俗,免得给朕丢人。”   姚颜卿忙跪下谢恩,待被叫起后,笑道:“臣今年已歇了两个假期,不知情的人怕要以为臣恃宠而骄了。”   晋文帝闻言哈哈大笑:“嗯,是多歇了几天,来年朕可不许你这般躲懒了,到时候给你派一桩苦差,免得养成了一身懒肉。”   姚颜卿眯眼一笑,说道:“昨日回去,臣姐姐还说臣这些日子是渐胖了一些,臣仔细一想,还是宫里的膳食做的好,让臣都长了膘。”   晋文帝微微一笑,上下打量着姚颜卿,上个月还一脸病容,在府里养了小十天才上了朝,如今已养的油光水嫩的,可见是调理的不错。   “给五郎装一匣子燕窝糕回去,正好再甜甜他的嘴。”晋文帝笑着说道。   梁佶见晋文帝心情极好,便凑趣的道:“奴才看姚学士就是不吃燕窝糕这嘴也是比寻常人要甜的,不像奴才笨嘴笨舌,比不得姚学士会讨圣人欢心。”   晋文帝哈哈一笑:“也赏你一下子燕窝糕,好甜甜你的嘴。”   梁佶“哎呦”一声,赶紧跪下谢恩,又道:“奴才这是沾了姚学士的光呢!”说着,又像模像样的对姚颜卿一拱手。   姚颜卿自不敢慢待梁佶,当即拱手一笑,口中道:“圣人刚赏了梁公公一下子燕窝糕,如今还没吃嘴就这样甜了,可见吃蜜也不如圣人赏一匣子燕窝糕来的甜。”   姚颜卿一席话把晋文帝哄得身心舒畅,龙颜大悦,便连梁佶都心生佩服,他不知多久未见圣人这般高兴过了。   姚颜卿得了晋文帝给的假,连着两日猫儿在府中阅览关于番邦书籍,因近年节,三皇子亦忙碌起来,倒是甚少登门,让姚颜卿难得清静一时。   姚四郎从外归来,先是灌了一大口温茶,随后解了身上的狐裘斗篷,一抹脑门子的汗,说道:“越到年底事越多,这家礼那家礼的,哪个也缺不得,就对这些账就看的我脑仁子都疼,正巧你在家没事干,帮我对对账得了。”   “五郎哪里有时间,要说我四哥也该用心学着这些才是,有道是熟能生巧,看得多了脑子也就越发灵活了。”华娘掩唇笑道,又怕姚四郎从外归来受了寒,吩咐小丫鬟熬一碗姜汤来。   姚四郎哀叹一声:“五妹妹可不能只心疼五郎,也该心疼心疼哥哥才是。”   华娘娇笑不停,半响后,想起了另一桩事来,忙止住了笑意,与姚颜卿道:“一早定远侯府下了帖子,明日是杨老夫人寿辰,我想着礼到人不到免不得让人说嘴,最好明日你还是走上一遭的好。”   提及定远侯府姚颜卿便觉得厌烦,眉头不由皱起,华娘知心思,便劝道:“到底还有母亲那一层关系在,他们下了帖子是礼数周到,咱们接了人未到,便是失了礼数,你如今在朝为官,眼下又受圣人重用,不知多少人眼红你,巴不得揪了你的小辫子参你一本,咱们何苦因为面上的事遭人话柄呢!”   “见了也不过是两相生厌罢了,也不知他们想些什么,还真想当寻常亲戚走动不成。”姚颜卿冷笑一声,也知他如今根基尚浅,偏又年少得意,不知多少人眼红他身上的圣眷,想要趁机把他拉下马来。   “咱们管他们如何做想呢!不过是面上情罢了,他们下帖子咱们便去祝个寿,不下,我们也只当没有这回事便是了。”华娘柔声劝道,生怕姚颜卿脾气上来,一意孤行。   这些道理,姚颜卿何尝不懂,只恼定远侯府这层狗皮膏药一时半刻是揭不下来了。   口中溢出一声轻叹,姚颜卿道:“五姐看着准备寿礼吧!也不过备重礼,免得叫人以为咱们是想巴结他们府上。”   姚四郎适时插嘴道:“不提这事我险些忘了,大伯父前些日子来了信,也说这桩事来着,叫我看着办备下寿礼,我正想着问问你,如今听你这意思,姚家这边也无需备下重礼了?”   姚颜卿略一思量,便点了下头,道:“四哥也无需另备了,五姐备下的那一份就算是是姚家的了,没得还要备上两份礼,倒显得咱们姚家轻了骨头似的。”   姚四郎对这些人情往来素来不比姚颜卿精通,他说什么他听着便是了,左右只要连累五郎的仕途,他也能少挨父亲一顿板子。   华娘倒是迟疑一下,说道:“尚有母亲那层关系在,咱们姐弟若不备上一份可是扫了母亲的颜面呢!”   姚颜卿微微一笑,声音中却透着冷意:“咱们姓姚,以姚家名义备上一份寿礼以是诚意了。”   “那依着你的意思办便是了。”华娘素来以姚颜卿为重,他既这般定了,她也不在多言。   虽是临近年节,各家各户的女眷都忙得脚不沾地,可定远侯府老夫人过寿亦都放下手上的事前来捧场祝寿,一来是与定远侯府是世交,二来是瞧着福成长公主的面子,这三来嘛!谁家还没有个待嫁的小娘子,谁不知道福成长公主两个儿子都未说亲,这样好的儿郎可不正是各府女眷心中的佳婿嘛!   杨士英自无需提,她们都是见过的,模样是万里挑一的俊俏,听说学问也是不错的,虽说不能袭爵,可作为定远侯和福成长公主的儿子,前程自是不必愁的,而福成长公主另一个儿子,那位小姚大人姚学士,她们虽未见过,可都听家里那位提起过,很是得圣人看重,锦绣前程已铺就。   福成长公主听人打听两个儿子,心下不免得意,笑道:“我家四郎你们是见过的,等一会阿卿来了,我叫进来给你们瞧瞧,不是我自夸,我家阿卿生的比四郎还要好些,人亦稳重,若不然也不得这般得皇兄看重。”   安成侯夫人闻言便打趣道:“可没见过这样自卖自夸的,一会我且得仔细瞧瞧,看看阿卿有没有你说的这般出众,若当真如此,我可厚着脸皮给我家妡娘和你说亲了。”   福成长公主当即一笑:“有没有你见过便知了。”若是以往,她少不得凑个趣,顺势结下这桩亲事,可如今,福成长公主看向坐在安成侯夫人身边的妡娘,心下惋惜一叹,这亲事是结不成了。   姚颜卿一进定远侯府,便叫人请了过去,华娘她们都是见过的,可惜这样好的模样了,就是姻缘上艰难了些,竟离了宣平侯府,也不知将来还能说上什么样一门亲事。   华娘如今有姚颜卿在身边,又被他开解多了,性子渐渐开朗起来,行事再不比以前那般小心翼翼,举手投足之间很是大方,她微微一笑,上前与众夫人见了礼,头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钗微微一晃,璀璨生辉,好不惹眼,在座的夫人瞧着,心里都暗自盘算着,都说姚家家大业大,可见不假,单单这一支珠钗放在她们府上非老夫人都上不了头。   众人都未见过姚颜卿,他和姚四郎同站一处,两人身上的料子相同,一水的枣红色广袖长衫,一个英挺,一个俊美,模样都是出挑的,倒叫她们分辨不出哪个才是姚颜卿来,偏生福成长公主狭促,也不介绍,只捂着嘴笑。   安成侯夫人眼珠子一转,便笑道:“不拘是哪个,都是极出众的,可叫我们猜不出哪个才阿卿了。”   福成长公主抿嘴一笑,把华娘叫到身边,这才指了姚颜卿道:“这便是我的阿卿了,如何,可是生的俊俏。”她眉眼得意非凡,只等着众人出声相赞。   不出福成长公主所料,在座的夫人们果然出言相赞,安成侯夫人更细细打量着姚颜卿,眼中的满意几乎要溢出眼底。   福成长公主把众人介绍与姚颜卿,又指着安成侯夫人道:“这是安成侯夫人,是我的二表姐,你唤一声姨母便可,她旁边做的是六娘子妡娘,比你小上三岁。”   姚颜卿略一拱手,却未如福成长公主的愿,只唤了一声“安成侯夫人”,她身边的妡娘他却是眼风未扫。   妡娘见他有笑意,抬眼见眸如墨玉,脸不由一红,轻声道:“见过卿表哥。”   她话一出口,变惹得众人善意一笑,奉恩公夫人更打趣道:“当真是亲表哥呢!”   妡娘眼带羞色,躲到了安成侯夫人身后,安成侯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她起先还不怎么满意和姚家结亲,如今见到人了,心里那几分不满顿时散去,这样的佳婿可是难寻,虽说这姚颜卿是商贾之家出身,可他本人却是个有出息的,加之姚家有万贯家产,嫁给这样的小郎才真真叫清闲安逸呢!   安成侯夫人眼珠子在华娘头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钗上打了个转,便笑着与妡娘道:“在家时不是常念着你华娘姐姐嘛!如今见了怎还没有话说了。”   妡娘明白母亲的心思,强忍着羞涩道:“早先得了华娘绣的一方帕子,我喜欢的紧,不知道姐姐可能在绣技上指点我一二。”   华娘一怔,随即歉意的道:“实不瞒妹妹,那是当初陪嫁的绣娘所绣,我的针线活却是拿不出手的。”   福成长公主目光不时落在姚颜卿的身边,见他见到妡娘这样貌美的小娘子都未曾多瞧一眼,便知他未曾动了心思,如今又见妡娘有意与华娘亲近,明白这是郎无情妾有意了,当即便与妡娘道:“你若喜欢让你姐姐的绣娘多给你绣上几方帕子,何必受那累专研什么绣技,你这样出身的小娘子,绣个花呀蝶呀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很不必在这上面上心。”说完,又叫人领了姚颜卿两兄弟出去吃酒,笑道:“可不把他们兄弟拘在这了,免得耽误咱们说话。”   众人都明白福成长公主的意思,叫了姚颜卿过来不过是相看一番罢了,让众家夫人心中都有个数,谁家有适合的女娘也可透个话风出来,让她也相看一二。   姚颜卿兄弟被带到前院吃酒,满屋子的人他认识的还真没有几个,只因在座的都是公侯之家的儿郎,虽说未见得都是纨绔子弟,可身上却也都未担了实差,自与姚颜卿不曾打过交道。   杨士英的三位知交好友倒是眼尖,瞧见姚颜卿便忙招呼起来,曹希贵更是揽着姚颜卿的肩膀笑道:“可有多少日子未曾见过了,自打你高中后可不未曾与我们吃过酒了,可见是嫌弃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了。”   在座的没几个知晓姚颜卿的身份,只是见奉恩公府的曹四郎亲热的和姚颜卿说话,心里便高看了他一些,又见他穿戴无一不精,举手投足之间又难掩贵气,只当他是哪个高门府上的小郎君,甚少出来走动过,是以才这般眼生。   姚颜卿哈哈一笑,说道:“实在公务繁忙,若不然岂能不寻曹四哥你们吃酒。”   “这话便假了,听父亲说圣人才给你放了几日的假,怎得就没空寻我们吃酒了,可见还是与我们这些不成器的生分了才是。”平阳侯幼子高俨把着姚颜卿的手臂笑道,又吵着要罚酒三杯。   姚颜卿连连讨饶,不得不吃下三杯酒,口中笑道:“这可是冤枉我了,可不曾说了假话,实在是担了新的差事,如今我正在挑灯苦读呢!就怕到时候除了岔子,头上的乌纱不保。”说话间,姚颜卿抬头指了指头上。   曹希贵几个闻言哄然大笑,顾六郎消息灵通,笑问道:“听父亲说番邦使节要进京了,这一次可是由五郎出面负责接待?这可是一桩人人抢破头的美差。”   姚颜卿笑了不语,唇角微微勾着。   曹希贵闻言便压低声音道:“这可真真是打了杨尚书的脸了,你小子真有一套。”   理藩院尚书杨溥颐曾参了姚颜卿一本的事他们也曾耳闻,杨溥颐那老小子没能讨了好不说,还把儿子折了进去,就连自己都吃了瓜落儿降了职,在瞧姚颜卿,已是平步青云,叫他们拍马都追不上。   顾六郎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倒了杯酒与姚颜卿,笑道:“如今五郎可是不少夫人心中的佳婿,不知五郎心里可有什么打算?可要我做一回媒人,给你保个大媒?”   高俨闻言便大笑一声,说道:“好你个顾六,莫不是想叫五郎做了你妹婿不成。”   高俨话还真说着了,顾六郎当真有这个心思,不止是他,便连他母亲知他与姚颜卿吃过酒,都曾与他打听过,尤其是最近这些日子,打听的越发勤了,便连父亲都赞其后生可畏,是以他才有此一探。   姚颜卿眼眸一眯,轻笑一声:“顾六哥玩笑了,我才多大,何必这般着急娶妻回来束着自己不得安生,到时想与你们吃酒只怕也要瞧着媳妇儿的脸色行事了。”   杨士英携了三皇子过来,正巧听了这话,便笑道:“如今谁敢让四哥看脸色行事呢!就不怕被四哥这个监察御史参上一本不成。”说罢,看向了三皇子,正要开口问他是与否,便见他撇了自己大步走了过去,眼底煞时一冷,咬了下唇角,也跟了上去。   “我便知你今日必会来,这不,就过来寻人了。”三皇子笑着说道,等曹希贵让了座出来后,他亦不客气的落座在姚颜卿身边。   姚颜卿长眉一挑,觉得三皇子这话说的有趣,感情他今日过来不为贺寿?眸光一转,犹如春光明媚的眸子不着痕迹的从杨士英的脸上掠过,见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心下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第76章   三皇子对于杨士英此时的心情好坏并无察觉,只唇畔含笑低声与姚颜卿说着年底番邦使臣进京之事,杨士英不过是一小举人,对朝堂上的事纵然想插嘴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强忍着不耐杵在那里听着。   “此次高句丽、新罗、百济同时进京,目的怕是相同。”三皇子漫不经心的说道,修长的手指捏着精巧的酒盅。   姚颜卿对他们素无好感,眉宇之间带着不掩饰的厌恶之色,说道:“为争取圣人支持,只怕此次他们必要献上重礼以示诚意了。”   三皇子微微一笑:“五郎可有想好要如何招待他们?”   姚颜卿长眉一挑,嘴角翘了下,招待?不过是晋唐的附属国,还奢望享什么高规格礼遇不成,君不见何曾有下官给上官送礼还被当作贵客款待过的。   “他们虽分属三国,却来自同一地方,说同一种的语言,为避免三国使臣在晋唐过于思乡,臣已准备安排三位使臣进京后住同一馆驿,彼此院落相连,想必听着熟悉的语言,三国使臣必能一解思乡之愁。”   三皇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高句丽、新罗、百济素来不合,常年纷争不断,若把这三国使臣安排在同一馆驿,保不准得打个不可开交了。   “五郎果然心有成算,此安排甚好。”三皇子低笑一声,恭维姚颜卿道。   杨士英闻言眉头不由一皱,插嘴道:“高句丽、新罗、百济素有不合,把他们安排在一处若是闹出事来可如何是好,我虽不懂朝中大事,也觉得此举不妥,四哥还是仔细思量一番在做决断的好。”   三皇子听了杨士英的话却是一怔,之后轻声斥道:“既不懂朝中大事,应明白多看多听少插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将来亦要入朝为官,心里也该有些成算。”说罢,不由摇了摇头。   杨士英和姚颜卿仅一岁之差,可观两人行事做派实那相提并论,三皇子以往只当杨士英是孩子,如今想来,仅比他年长一岁的姚颜卿已入朝为官,且官居正五品,又身兼监察御史一职,端得是又清贵又手握实权,在看杨士英,倒让他想起绣花枕头一说。   杨士英哪曾被三皇子这般当众驳过,当即眼眶一红,可怜兮兮的望着三皇子,只等着他来哄。   可惜三皇子已非昔日阿蒙,有道是人心易变,有着姚颜卿做对比,他瞧着杨士英这般做派便皱起了眉头,很有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好男儿且做作妇人之态。”   杨士英一怔,又气又羞,恼道:“三表哥如今倒像变了个人一般,瞧见我直直训斥不成,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了。”说完,一扭身,气哼哼的跑了出去。   三皇子不由摇头,倒不曾如以往一把追了出去。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瞧着三皇子,等了半响也不见他起身去哄,倒是颇觉稀奇,忍不住说道:“殿下不去哄哄你那表弟?”   姚颜卿此言真没有什么讥讽之意,实乃好奇非常。   三皇子一笑,说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用得着人哄,他也该长大一些了,哪能总这般由着性子来。”   早先三皇子一直奇怪自己为何不曾对杨士英动过欲念,待对姚颜卿生了欲念后方才想明,他少年对于千娇百媚的女娘从未有过什么欲念,等从边疆回京娶妻后,便连房中事都要借助药物方能行房,他起先只当自己患有不可言说的隐疾,只是他这样的身份自不能大张旗鼓的寻医问药,待到后来,他知这世上竟还有龙阳之事,方才如梦初醒,明白自己原来不爱红颜爱蓝颜,只是他身边都是五大三粗的侍卫,他就是爱蓝颜,那些人也入不得他的眼,正巧那时杨士英这个小表弟像个小兔子一样整日围着他转,出身亦好,模样生的又讨人喜欢,既不像他身边的侍卫一般虎背熊腰,也不像南风馆的小倌一样形貌举止娇柔妩媚,喜欢上他似乎就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只是这份喜欢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因为那时他是唯一一个适合让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三皇子目光移到姚颜卿的身上,眼底带着笑意,能对他动了欲念并不奇怪,他生的多好看,哪怕见他第一眼时自己对他并无多少好感,可亦觉得惊艳。   姚颜卿对于三皇子的目光并不在意,他端着酒盅漫不经心的饮着酒,漂亮的手指夹着酒盅,姿势端的潇洒风流,以至于三皇子觉得他不应该生在商贾之家,甚至不应该立于朝堂之上,他应该是醉卧富贵之中的小郎君,安享清闲之福。   三皇子觉得能和姚颜卿把酒笑谈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可偏偏就有不识相的人过来打扰,定远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那小儿子会把三皇子引到他们小辈的待客处来,等得了信儿,也顾不得与他算账,忙一撩袍子匆匆而来。   定远侯躬身请罪,说道:“犬子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三皇子一笑,道:“无妨,我本就要寻五郎说话。”   定远侯进屋便注意到三皇子身边的姚颜卿,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私人场合碰面,作为继父,定远侯不免觉得有些尴尬,若是在朝中,他大可称呼一声姚学士,可私下……定远侯清咳一声,想起了平日里妻子对姚颜卿的称呼,说道:“阿卿何时来的?四郎当真是不懂事,也不说知会一声。”说罢,忙邀了三皇子与姚颜卿去正院大堂。   按年龄来说,姚颜卿却是该坐在这里与这些年轻郎君吃酒玩笑,但以品级和圣眷来说,他却是该被安排到正院大堂,只是不知引路的小厮是如何做想,竟把他引来了此处。   定远侯引着三皇子和姚颜卿去往正院大堂,姚颜卿原是放心不下自己四哥,曹希贵已出言道:“四郎君有我们照应着,五郎莫不是还放心不下不成?”   姚四郎亦道:“五郎只管去就是了,我这大的人还用你担心?”   姚颜卿不由失笑,他前世是吃过这样的亏的,人欺他商贾出身,指桑骂槐的说一些入不得耳的话,是以才担心四哥遭受同样待遇,他倒是忘了,如今不比往日,有他在,谁要是敢不长眼的说些难听话,他少不得公报私仇,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参他家老子一本。   姚颜卿与三皇子走后,厅里不免议论纷纷,这里面见过三皇子的还真没有几个,身上大多都未担着差事,对三皇子只闻其人未见其面,等其走后,不免大感后悔,早知他身份很是该上前问安才是,又想着杨士英实不会做事,怎得也不说与他们引荐一番。   有和曹希贵相熟的,便凑到他身边,三皇子他自是晓得,只是跟他一同离去那个少年郎君却是不知身份,便和曹希贵打听道:“刚刚与三殿下坐在一处的小郎君是何人?怎不曾在京里见过?”   曹希贵哈哈一笑,说道:“你若见过便怪了,五郎是广陵人士,来京也不过一年罢了。”   那人听是外乡人便撇了下嘴,说道:“难怪未曾见他在京里走动过。”   顾六郎瞧出他不以为然,便道:“五郎身上是担着正经差事的,哪里如我们一般不过是个吃闲饭的。”   听了顾六郎的话,便有人笑骂道:“好你个顾六郎,抬高别人也就算了,怎得还贬低了咱们兄弟,你且说说他担了什么紧要的差事,可我们这些吃闲饭的强了。”   顾六郎笑道:“官至侍读学士,可不是比我们都强出许多。”   他话一出口,便把众人的嘴堵上了,侍读学士官虽不高,可架不住是圣人身边的近臣,都是自有锦绣前程的,想着那少年郎的年龄怕也与他们不相上下,可已得了圣人亲睐,正应了顾六郎的话,比他们都强出许多呢!有聪明的,立时想到了姚颜卿的身份,便出言相询,待得到证实后,心底那点酸意顿时散去,他们可没有本事能搞来顶了国库大半税收的银子来孝敬圣人,这样的人难怪能少年得志。   姚颜卿沾了三皇子的光,与他坐在了一处,这个位置好,高高在上,尽可以把所有人脸上的神色都纳入眼中,姚颜卿喜欢这个位置,或者说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今日当真是宾客满堂。”三皇子轻笑一声,与姚颜卿说道。   姚颜卿嘴角勾了勾,看着定远侯府今日的富贵不由想起了温家来,依着圣人之心,也不知定远侯府的富贵还能长久几时。   “臣敬殿下一杯。”安成侯作为定远侯的连襟,自是要过府贺寿,只是想不到竟有意外之喜,叫他碰见了三皇子。   三皇子笑着饮下一杯酒,众人见他这般和气,也纷纷前来敬酒,三皇子是个有酒量的,烧刀子那样的烈性的酒喝上一坛子都面不改色,更不用说用来宴客的太平水酒,这样的酒他便是喝上十坛子都未必会醉。   众人顾及三皇子身份,敬了一杯酒后便坐了回去,倒是和祁家沾亲带故的记起了姚颜卿的身份,又想着他如今圣眷在身,便端起长辈慈爱之相与他说起了话来。 第77章   皇家是一个严于人宽于几的地方,以嫡庶制度来说,曾坐在太和殿上的可没有几个是嫡子出身,但皇家又规定袭爵者必为嫡长子,若嫡长子逝则可由嫡次子或嫡长孙袭爵,当然,这也要看圣人的意思,如平阳侯高家,当年平阳公有嫡出两子,老大病逝后老公爷上折子请封嫡长孙为世子,可平阳公嫡次子高文曾做过晋文帝的伴读,晋文帝的心自是偏了,折子自此压了下来,等老公爷去了,他御笔一挥,让高文降一级袭了爵,成了平阳侯。   高家嫡长孙冤吗?凭心来说挺冤,好端端的爵位就这么飞了,可谁能和圣人讲道理,自古皇家便是最不讲理的地方,如姚颜卿被晋文帝认命接待使臣,这原是理藩院的差事,让他一个翰林院任职的给抢了,理藩院一众官员自然是不服,呈了折子上去,晋文帝反倒是拿原理藩院尚书杨溥颐来说事,让理藩院一众官员好个没脸,心里不免暗忖圣人待姚颜卿过于偏爱,失了公允,可私下,对姚颜卿安排之事倒是更上了心,不敢如之前那般懈怠。   大理寺卿徐学程和新任理藩院尚书交情不错,推心置腹的说了一席话:“姚学士不单单是圣人的臣子,亦是圣人的外甥,便是偏爱有些也是实属平常,这种酸醋委实没有必要吃。”   人的心本就是长偏的,晋文帝的心自然也不例外,他偏爱四皇子燕溥,哪怕明知恪顺王的死有他的手笔他亦做无知,他偏爱三皇子燕灏,知晓端宁侯的死另有隐情只做不知,在臣子中,他偏爱姚颜卿,哪怕以他之少年难以服众,他也愿意给他一个锦绣前程。   晋文帝事后对姚颜卿道:“朕一再给你常人没有的机遇,勿要让朕失望。”   姚颜卿深鞠一礼,他当然明白晋文帝对他的偏爱,不管以晚辈的身份还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圣人给他的都已超过他能拥有的许多,论出身,他与显贵二字八竿子打不着,论才干,姚颜卿虽有几分自负,可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再者,能在朝为官者哪个又没有几分真才实学呢!又有多少人怀才不遇,以他之龄官至侍读学士,仅仅这份知遇之恩已够他铭刻在心一辈子了。   高句丽、新罗、百济使臣几乎同时抵达京城,姚颜卿本着以礼仪之风彰显晋唐威仪,率百名侍卫相迎,人虽不多,可单拎出来不论哪个都是仪表堂堂,一眼望过去,身高皆高对方护卫队一头多,膀子更是比他们宽出近一半,便连腰间悬挂的长刀瞧着分量都比他们的要重。   姚颜卿一身绯色官服站在前方,身上披着一袭白狐裘,衬得小脸如同冰琢玉砌,他人又得俊美非常,个子又窜了一小指头,站在打头的位置异常的显眼。   三国使臣年年都来,都是老面孔了,往年接待他们的也都是老面孔,确实也好,胡子都有些花白了,前理藩院尚书杨溥颐是个干巴老头,哪里比得上姚颜卿人物风流俊俏,是以三国使臣瞧见姚颜卿眼睛一亮,观感极好,心里也乐开了花,少年人总比那些老狐狸好说话一些。   姚颜卿异常热情,笑眯眯的接待了三位使臣,言谈客气及至,对于三国献上的重礼,别直参,一挥手让人收下了,再三保证必会呈与圣人过目,至于面圣的请求,姚颜卿笑眯眯的道:“三位使臣远道而来还请在驿馆歇息一日,等圣人宣召后本官自会带三位使臣觐见。”   三国使臣皆是一怔,往年他们献上重礼后必会觐见晋唐皇帝,歌功颂德一番后领了赏赐方回驿馆,怎得这次大有不同。   高句丽使臣面有疑惑,刚要开口询问,姚颜卿已笑眯眯的把他们请上了车,之后一问三摇头,笑的比花还要好看,实在抱歉,本官非理藩院出身,番邦语言实不太精通。   姚颜卿把三为使臣安排在同一驿馆,极热情的命人待他们三人下去沐浴洗漱,洗去一身尘土,等三人穿戴一新出来后,忙吩咐人上菜,笑眼盈盈的说道:“每逢佳节倍思亲,三位使臣远道而来,又赶至年节这个特殊的日子,使三位使臣不能与家人团聚,本官分外能体会三位使臣之心,特命人烹饪三位使臣的家乡菜肴,以圆各位思乡之情。”   姚颜卿话音刚落,便有侍女端着特色菜肴而来,玉白的瓷碟上装着各色菜肴,大多为腌制而成,酸辣可口,其中一道腌萝卜还被雕刻成了鸽子蛋大小的花卉,外面翠绿,花心艳红,看的便叫人食欲大增。   “三位使臣且尝尝看可还合胃口。”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   以往三国使臣来到晋唐,除了大块吃肉还是大块吃肉,实话来说,他们国家食物匮乏,一年中吃的最好的一顿也就是在晋唐了,不想这一次竟连个正经肉菜都没瞧见,一眼望过去,都是家乡美食,饶是如此,三位使臣面上还得作出惊喜之状,说道:“大人实是客气了,不想在晋唐竟能吃到如此正宗的家乡美食,实在叫人惊喜。”   新罗使臣吃了一口腌萝卜后,一脸感慨的说道:“果然是我新罗佳肴。”   “什么你新罗佳肴,这分明是我百济美味。”百济使臣一脸不悦的开口说道,冷哼了一声。   新罗使臣闻言大为不悦,冷笑道:“这分明是我新罗佳肴,被你们百济窥了去。”   高句丽夹了一筷子辣腌白菜吃了,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两国也不用争了,此乃我高句丽美味佳肴,皆为你们两国窥去秘方,实在无耻至极。”   姚颜卿唇角含笑,温声劝道:“三国莫要为此伤了和气才好,既为美味不妨多用些,我听三位使臣对这一席菜肴分外满意,如此我便放心了,必会安排妥当,每日按照此等席面为三位使臣安排膳食。”   高句丽刚要附和姚颜卿的话,听了后话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说道:“大人不必如此,有道是入乡随俗。”   “哪里,哪里,三位使臣皆为贵客,理应受此礼遇。”姚颜卿微微一笑。   新罗使臣面带笑意,询问道:“不知大人明日会在何时安排我等进宫觐见?”   “等圣人有所宣召本官必会带三位使臣觐见圣人。”姚颜卿笑着说道。   待陪着三位使臣用过膳后,姚颜卿便进宫复命,顺带把三箱别直参呈给圣人过目。   晋文帝眼角一抽,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年年都是一箱子别直参,真当晋唐没有人参不成。   “臣估摸着明日三位使臣进宫觐怕是要一诉苦楚了。”姚颜卿略低着头,轻声说道,这话修饰的好听,实际上他想说的又来打秋风了。   晋文帝清咳一声,国库实不富裕呀!今年五郎好不容易搞来了银子,他还没捂热和,实在舍不得赏赐出去。   “谁不苦,晋唐百姓也苦呀!”晋文帝轻叹一声,可面子也是重要的,晋唐泱泱大国,总不能叫他们空手而归。   姚颜卿微微一笑,说道:“臣以为高句丽、新罗、百济所献贡品皆相同,圣人不妨也比照如此回礼的好,免得有厚此薄彼之嫌。”   晋文帝略有深意的望了姚颜卿一眼,笑问道:“五郎既如此说,相比心中已有章程了,既朕叫你负责接待番邦使臣,回礼之事也在你的职责范围内,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姚颜卿对此等厚颜无耻之国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尤其是他南下搞来的银子,刚充盈了国库,转头这些人就像用一箱别直参换走一箱金银珠宝,此等一本万利的买卖打的也太精了些。   “臣以三国既所呈之贡品皆为特产,我国应也比照如此回礼方不失礼节,有句话说的话,礼轻情意重,圣人已知三国国主之情意,想必圣人之心他们亦知。”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   晋文帝佯怒的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这又没有外人,与朕还卖什么关子。”   姚颜卿先是告罪,之后笑道:“臣想着我国地大物博,既有丝绸陶瓷,又有香茗美酒,不妨依照此四物赏赐于他们。”   晋文帝闻言不由一笑:“你小子弄出这四物来回礼,少不得要被人参上一本了。”   姚颜卿见晋文帝语气亲昵,便笑道:“有圣人护着臣,便是叫人参上一本臣亦是不怕的。”   晋文帝喜欢姚颜卿用这样亲近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偏爱一个人的时候,这种不够恭敬的态度便成一种叫人受用的近亲,当对一个人厌弃之时,哪怕再恭敬的态度,也能鸡蛋里挑出骨头。   晋文帝大手一挥,准了姚颜卿以四物回礼,至于谁要参他一本,姚颜卿眯眼一笑,那就让此人拿出一个回礼的章程了,管他是金银还是珠宝,国库是没有这个银子的,谁出的主意便由谁出资采买便是了。 第78章   继高句丽、新罗、百济使臣到来后,扶桑、暹罗、安南、骠国等使臣亦陆续到来,晋文帝择一良道吉日一同接见,同时设宴款待,由文武百官作陪。   高句丽使臣率先起身敬酒,待晋文帝略沾了沾酒杯后,提出和亲之意,意为许嫁宝华公主,结两国秦晋之好。   蛮夷之地女子焉能入宫为妃,姚颜卿闻言皱了下眉头,又听高句丽使臣道:“宝华公主自幼钦慕晋唐文化,愿与晋唐联姻,永结百世之好。”   高句丽使臣话音一落,安南使臣便出言道:“尊敬的陛下,我国也盼着能与晋唐永结百世之好,此次来晋唐,乌诗丽公主亦同行,盼陛下允见一面。”   骠国与安南国素有不合,听了安南使臣的话,骠国使臣当即冷笑一声,说道:“乌诗丽公主之貌如何能与陛下匹配,还是我国玛蕾公主天香国色,更与陛下匹配。”   安南使臣一听这话,眉毛冲竖而起,骠国使臣却是不惧,冷笑数声,袖子一撸,大有要当场大干一场的架势。   晋唐文官见状不免摇头,心下鄙夷,到底是蛮夷之地来的,就是没有一点规矩礼仪,他们却是忘记了,晋唐亦有文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例子,如此时面露不屑之色的吏部尚书王桐,他在一个月前便在太和殿与礼部侍郎唐景田大打出手,一个青了左眼,一个青了右眼,最后还是冯百川上前把人架开。   晋文帝清咳一声,看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会意,忙上前一手一个架开两位使臣,晋文帝则笑道:“两位使臣怎得未饮美酒已先醉了。”其意暗指两人失态之举。   晋文帝话一出口,两位使臣忙一整衣衫,告失礼之罪。   高句丽使臣鄙夷的看了他们两眼,两个黑不溜秋的公主也好意思许嫁晋唐国主,呸,眼得多瞎才能看上两块黑炭。   高句丽使臣自信满满的旧事重提,介绍起了宝华公主,着重点明宝华公主生的冰肌玉肤,乃是高句丽第一美人。   新罗使臣闻言露出不屑的神色,只因晋文帝有话在先,他讥讽之言只能咽回腹中,鼻子中发出一声“哼”声。   有官员见各国使臣皆有联姻之意,心下一动,倒觉得这是个机会,蛮夷女子自不能嫁入皇室,以免玷污皇室血统,但是晋唐可以下嫁公主,当然此公主非彼公主,圣人完全可以从官家女子中择几女封为公主下嫁,以此全了与各国邦交之情谊。   次日早朝,便有官员上奏,欲以臣女下嫁番邦,以太宗时汾阳公主为例进行,诉说此举的种种好处,此言一出倒得不好官员赞同,然朝中清流却面露不屑之意。   徐太傅眉头一皱,沉声说道:“完全是无稽之谈,汾阳公主因何下嫁,是因当时晋唐兵力不足,才会许嫁公主,这是什么,这是耻辱,如今晋唐正值盛世,国富而民强,有什么必要与蛮夷联姻。”   作为姚颜卿的师座,徐太傅既已开口,作为弟子姚颜卿自当附议,依他本心而言,下嫁公主,哪怕是假公主对于晋唐来说无任何必要,正如徐太傅所言,如今晋唐正值盛世,国富而民强,而番邦小国乃是晋唐的附属国,何须以和亲的方式表达国之善意。   “臣认为徐太傅所言及是,我晋唐乃泱泱大国,怎可下嫁公主到蛮夷之地。”姚颜卿出言说道。   大学士陈昂则道:“臣以为徐太傅所言有失偏颇,下嫁公主怎能说是耻辱之事,徐太傅此言甚为不妥,甚至有不敬太宗之意。”   徐太傅冷笑一声,反问道:“难道陈大人认为当初汾阳公主下嫁乃是一件极其有脸的事不成?”   晋文帝见两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起来,不由皱眉,沉声道:“此事不用在议,你们有这闲工夫在这争吵,不妨为百姓做一些实事。”   晋文帝本就没有动过和亲的心思,徐太傅有一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汾阳公主下嫁对当时的晋唐来说正是一件耻辱,若当年兵力强盛,能一阻吐蕃进犯,焉会下嫁公主换取一时的安定。   晋文帝的话一出口,再无人不识趣的提及此事,徐学程更觉得上奏此事的官员完全是闲的,才会提及这样无用之事,一没战事,二没纷争,无端端有什么和亲的必要。   晋文帝见无人上奏,正要命退朝,话未出口便有人跳了出来,参姚颜卿怠慢使臣失职之罪,晋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殿下的臣子,道:“姚爱卿还不速速上前自辩。”   姚颜卿口中称“是”,他兼任监察御史以来还未参过别人,倒是先叫人参了一本,当真有趣。   他看了参他一本的梁中丞一眼,微微一笑,道:“梁大人可是对我有所误会?”   梁中丞轻哼一声,冷声道;“本官自无误会,本官劝姚大人好生认错的好,也能求圣人一个宽大处理。”   姚颜卿长眉一挑,轻声道:“梁大人说我怠慢使臣,不知这话从何而来?”   梁中丞见姚颜卿不见棺材不落泪,冷笑一声道:“有人禀告本官你日日给高句丽、新罗、百济使臣吃腌菜,更为扶桑使臣备下未经烹调的食物,任你姚大人舌灿莲花,亦不容你分辨。”   姚颜卿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随即正色问道:“敢问梁大人可知番邦风俗?”   梁中丞眉头一皱,沉声道:“姚大人无需东扯西拉,你慢待使臣乃是事实,与本官是否知晓番邦风俗又有何干系。”   姚颜卿微微一笑,道:“看来梁大人是不知了。”说完,面向晋文帝道:“臣为各国使臣备下的乃是他们家乡美食,如梁大人口中的腌菜,正是高句丽、新罗、百济的美味佳肴,三位使臣对此都赞不绝口,称之为第一美味,而扶桑使臣更赞我晋唐海味鲜美,梁大人是有所不知,扶桑国素来喜欢生食海味,此等未经烹调的美食对于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原汁原味。”   刑部尚书对此是闻所未闻,不禁暗自嘀咕了一句,这念头还有喜欢咸菜和生肉的?蛮夷果然是蛮夷,上不了台面。   梁中丞确实不知姚颜卿所言真假,他又不曾在理藩院任职过,当即便斥道:“一派胡言乱语,我平生未闻还有人喜欢食生肉的,我劝姚大人勿要狡辩,还是老实认罪的好。”   御史台大夫李国维捅了一下理藩院尚书,问道:“姚学士所言当真?”   理藩院尚书看了梁中丞一眼,点了下头。   李国维不免露出惊异之色,再看向梁中丞的目光便带了几分玩味,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姚颜卿可不是好惹的,此次未能把他参倒,来日他必会还以颜色。   姚颜卿见梁中丞面有冷笑,似胸有成竹,不由勾了下嘴角,不疾不徐的讥讽道:“我劝梁大人闲暇时间不妨多看些书,以免贻笑大方。”   梁中丞一把年纪哪堪被姚颜卿如此讥讽,当即大怒道:“圣人面前断容不得你如此狡辩,更不容你讥讽朝臣。”   姚颜卿眼底冷光一闪,随即道:“梁大人有所参,我自有所辩,怎得到了梁大人口中竟成了狡辩?难不成但凡御史闻风而奏皆容不得人自辩不成?这是何等道理,还请梁大人告知一二,也叫我长些见识才好。”   “休得胡言乱语,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梁中丞面有怒色,急声而道。   姚颜卿微微一笑:“梁大人果然是年事已高,忘性也忒大了一些,刚刚说的话便忘了不成?”说完,摇了摇头,脸上带出几许怜悯之色。   梁中丞被姚颜卿气了个倒仰,指着他的手指打着哆嗦,好半响才吐出一句“岂有此理”,之后便跪倒在大殿之上,求晋文帝为其做主。   晋文帝神色莫测,点了理藩院尚书的名字,沉声道:“番邦风俗饮食你最为清楚,姚爱卿所言是真是假你且说与梁中丞知晓。”   理藩院尚书口中称是,心里却是苦笑一声,此番必是要得罪梁中丞了,只闻圣人对姚学士和梁中丞所用称呼已可看出圣人之心偏向何人,再者,梁中丞这个跟头栽的实在不冤。   经理藩院尚书一番讲解之后自是证实了姚颜卿所言不虚,梁中丞随即面露难堪之色,面向晋文帝道:“是臣失察了,还请圣人恕罪。”   晋文帝沉声道;“虽说御史不以言获罪,更应敢言,多有弹劾,但是更应调查清楚事实真相,而不是胡乱攀咬。”   姚颜卿作为一个聪明人自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且他深知晋文帝并不会因这点事而发落梁中丞,是以他表现出了一定的气度与胸襟来,出言为梁中丞美言了几句,为晋文帝架起了一个台阶。 第79章   姚颜卿一直琢磨梁中丞为何会突然参他一本,他和梁中丞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总是该有个缘由才是。   徐太傅为其解惑,指点他道:“罪臣温玉衡的庶妹嫁的正是梁中丞的二弟。”   姚颜卿露出了然之色,明白了梁中丞是受何人指使行事。   徐太傅见他意会便笑了起来,夹着一片削的极薄的鲜嫩鹿肉在锅子里涮了涮,连着吃了一小盘才撂下筷子,抿了一口酒,慢条斯理的说道:“豫州发水了,十六州县具被淹了。”   姚颜卿夹着青萝卜片,闻言手上一顿,煮的软烂的青萝卜片便掉到了油碟里,又香又辣的佐料溅到了他的衣服上,让他皱起了眉头。   徐太傅看了他一眼,掏了一方素色的帕子递了过去,说道:“豫州巡抚是我的学生。”   姚颜卿明白了徐太傅消息的来源,哪怕是天灾,十六州县皆被水冲,又是临近年节的日子,豫州巡抚也得要上折子请罪,是以他才会先一步把消息传给他的恩师,望其在圣人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明日圣人该得了消息了,近来圣人对你极其看重,这桩差事保不准便要落在你的身上了。”徐太傅不疾不徐的说道。   “朝中能臣数不胜数,这样重的差事便是圣人放心交给我,旁人也未必甘愿。”姚颜卿轻声说道,赈灾乃是最有油水可捞的差事了,只是稍稍漏漏手指缝几万两雪花银便到手了,这样抢破头的美差又怎会轮到他的手上。   徐太傅笑了一声,说道:“这桩差事只怕圣人只属意你一人。”   姚颜卿不解其意,问道:“老师何出此言?”   徐太傅笑道:“其因都在一个贪字上,朝中是不乏能臣,可肃州贪墨案已是一个警示,这一次豫州赈灾圣人又怎会用朝中老臣,在新秀中唯你最得圣人看重。”说罢,徐太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问道:“五郎可知你除了圣人看重你外,你尚有一点是旁人比不上的。”   姚颜卿心思一动,便道:“老师所指莫不是我的出身?”   徐太傅捋着长须点了下头,说道:“不错,若是旁人,对着上万两雪花银必会动心,你却不会。   姚颜卿笑道;“蚊子再小也是肉,老师就这般肯定我不会伸出手去?”   徐太傅“哈哈”一笑:“你是一个聪明人,自然会明白银子和前程比起来孰轻孰重。”   姚颜卿轻叹一声:“偏偏这样简单的道理就是有许多人不知,十年寒窗苦读都熬了过去,苦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年,偏偏就在这上栽了跟头。”   徐太傅摇头叹道:“正因为穷日子熬得久了,才知银子的重要性,同是在朝为官,有人出身富贵显荣,穿金戴银,吃的亦是山珍海味,有人却穷的叮当响,仅靠着那点俸禄过日子,在京中连个宅子都买不起,日子久了,免不得生出旁的心思来。”说罢,郑重嘱咐姚颜卿道:“豫州已不单单是发水的问题,前年朝廷才拨了银两下去整修河堤,可仅仅两年的时间,河堤多处溃口,到今年,更是冲了十六州县,已是瞒不下去,豫州巡抚这才上了折子请罪。”   姚颜卿明白徐太傅言下之意,必是有人动了整修河堤的银子,导致修堤坝时银两不足敷衍了事,若不然这个季节便是下段河道结冰阻塞了河道导致发水,至多也是淹了附近的农庄罢了,断然不会让十六州县决堤成灾。   “如今上折子请罪已是晚了。”姚颜卿叹了一声,师从徐太傅,又能坐到豫州巡抚这个位置,此人必也是满腹经纶,才干非常,如今却是断了青云路。   徐太傅淡声道:“他便是在一个贪字上没有把握好分寸,事到如今后悔已是无用,虽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没有多少两袖清风的清官,真有这样的人,也未必能把官做下去,但是也绝不能失了做人的良心。”   “老师说的是。”姚颜卿轻声说道,从徐太傅的话中明白了他的态度,豫州巡抚他此次必不会保。   “这一次豫州赈灾之行,除了赈灾外,圣人怕是还要查清其中隐情,必会派遣一位皇子同行压阵。”徐太傅沉声说道,眉头忽儿的拧成一个川字,看向了姚颜卿的目光带着几许压力,说道:“近些日子以来你与三皇子走动颇多是吗?”   姚颜卿迟疑一下,他自认为不曾主动与三皇子有什么走动,可架不住三皇子不请自来,倒叫人以为他是三皇子的人马了。   徐太傅拍了拍姚颜卿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原为臣者最忌讳与皇子结交,不过在这一点你已无需把握分寸,我若猜的不错,此次圣人必会叫三皇子压阵,给豫州官员一个震慑。”徐太傅已从晋文帝的态度中窥出他的本意,如姚颜卿这等新秀,正是他为下一任帝王所备下的能臣。   “老师,事不过三,若是三皇子压阵,圣人未必会叫我去豫州赈灾。”姚颜卿温声说道,见徐太傅酒盅已空,便把盏为其斟酒。   徐太傅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笑道:“圣人必会叫你同行,你若不信,不妨你我师徒二人打一个赌如何?”   姚颜卿当即笑道:“可不敢与老师打赌,学生怕输的连一个子的俸禄都没有了。”   徐太傅闻言大笑,把姚颜卿斟的酒满饮,随后道:“你赶上最好的时候呀!莫要负了君恩。”   徐太傅所料不错,次日早朝晋文帝便把豫州巡抚请罪的折子叫梁佶当场念了,整整十六州县,一具都让水给淹了,亏得豫州巡抚还有脸上折子请罪。   晋文帝震怒非常,以往那双难辩喜怒的眸子盛满了怒火,厉声道:“前年拨下银子,朕让你们整修河坝,这就是你们整修的结果,这就是你们给百姓的交代,你们对得起谁?拿了这样的银子你们就不觉得亏心吗?”   姚颜卿已从徐太傅口中知晓此事,是以并不意外圣人会如此大怒,他微垂着眸子,听着上面传来极怒的呵斥声,眼珠子转了转,到底没敢用余光窥过去。   晋文帝骂了好半响才住了嘴,眼下紧要的不是调查出是谁贪墨了整修河坝的银子,可是派人到豫州赈灾。   晋文帝不假思索的点了三皇子的名字,这一趟必须要有一个身份尊贵之人来震慑豫州官员,而赈灾之人,晋文帝阴沉的目光往下一扫,落到了姚颜卿的身上,他虽有私心,可姚颜卿却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命姚颜卿为钦差,此话一出便遭了一些朝臣反对,理由亦是充分,其一,姚颜卿年纪尚轻,其二,没有经验,其三,资历太浅难以服众。   晋文帝冷笑数声:“你们心里想什么朕一清二楚的很,你们拍拍自己的良心,谁敢说领了豫州赈灾的差事手上会干干净净,你们想为钦差可以,朕给你们这个机会,只是且记着一句话,有一笔帐是不干净的,哪怕只少了一两银子朕也要诛其九族。”   晋文帝话一出口,便叫满朝文武沉默了下来,没有人会承认自己贪官,可也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两袖清风。   “怎么?无话可说了?”晋文帝冷笑一声。   大学士陈昂站出一步道:“臣觉得姚学士实在过与年轻,臣建议应在择出一位资历深厚的官员同为钦差,如果也便宜行事。”   “陈大人是怕姚爱卿压不住那些地方官是吗?”晋文帝淡声问道。   陈昂刚一点头,晋文帝已道:“姚爱卿压不住那些地方官,难不成朕的皇子也压不住?他们想做什么,是想造反不成。”   晋文帝话一出口,满朝文武皆跪地请罪,在无人敢质疑姚颜卿是否能任钦差一职。   饶是徐太傅也是有些艳羡姚颜卿的好运,有才干的人不知几何,可能圣人重用之人却少之又少,姚颜卿在这样的年龄遇见了一位肯重用他的帝王,这是他的幸事。   有人羡慕姚颜卿的好运,更知豫州赈灾一事他若办的漂亮,必会有所晋升,以圣人待他之偏爱,有人想到御史台中丞一职尚有一位空置,保不准就要落到姚颜卿的头上了,年未及冠便可官居正四品,晋唐历代中又有几人有此殊荣。   豫州赈灾对于姚颜卿而言这却是一桩烫手的差事,比审恪顺王之死还要难上三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这样的京官到了地方也得学会知情识趣才是,再者,这样的灾事往往都会出现疫病,姚颜卿虽敬佩忠义之人的品格,但是他做不到无畏生死,豫州之行,他还真怕染上疫病,自此一命呜呼。   下朝后,晋文帝把三皇子和姚颜卿叫到了紫宸殿,他只有两个要求,其一把银子换成粮米运送到豫州,其二查清河堤溃口的真相,他不相信这是天灾,十六州县决堤成灾,追其原因必然是一桩人祸。 第80章   华娘听说姚颜卿为钦差后很是高兴,等知他要到豫州赈灾济民一颗心则高高悬了起来,且不说眼下天寒地冻的,便说她往日里听说的,那些个灾民受了饿,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打杀个官员也都是寻常事。   华娘一脸急色的问道:“此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听人说赈灾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要是再闹了饥荒,这人饿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姚颜卿倒是不担心暴动这样的事,他怕的是会出现疫病,他是死过一回的人,故而格外珍惜他这条小命,只是当着华娘的面他却不能多说,只能安着她的心。   “圣人下的旨哪里有回旋的余地呢!不过五姐不必担心,这一次不止是我一人到豫州,同行的还有三皇子,若是真有什么危险,圣人也不会让三皇子随行了。”   华娘听了这话心中的忧色却也未减多少,只轻叹一声,说道:“有什么要备的,你列出一个单子来,我这赶紧给你备下,年节若不能回京,你也差人回来说一声,好叫我能放心。”   豫州之行走的急,姚颜卿还真腾不出时间等华娘备下什么东西,只轻声道:“时间不等人,明日我便要先行一步,估摸着年节前是未必能回京了,东西姐姐也不用备下,我到底是去赈灾,让人瞧着大包小包的也不像个样子。”   姚颜卿这话也是在理,华娘点了下头,又道:“衣裳总要多备下几身换洗穿的,眼下这个季节,想必豫州亦是冷的能冻掉耳朵,毛皮斗篷也要再备上一件才好。”   华娘说完,又想着明日姚颜卿便要出发,当下就赶紧带了小丫鬟下去收拾,又叫了罗管家来把府里的药丸子都装上一瓶,妥当以后,虽不是大包小包,可也装满了一个大拢箱。   姚颜卿临行前去了帽儿胡同一趟,把华娘和姚四郎托付给了师兄张光正,之后又去了永康胡同拜别徐太傅,这一拜别直至入了夜才回了府。   赈灾算是一桩苦差事,尤其是在这大冷的天出行,人骑在马上便是裹得在厚实,也架不住冷风瑟瑟,姚颜卿穿着絮了棉锦服,外面罩着一件白狐斗篷,兜帽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裹得严严实实的,饶是如此,姚颜卿一张口一股冷风便灌了进来。   随行的侍卫长见状,便驾马到他身旁,说道:“大人,在过半个时辰便可到驿站了,今儿不妨就在此歇歇脚吧!”   姚颜卿小幅度的摆了下手,低着头,把半张脸都埋在兜帽下,轻声道:“不必在此耽搁时间,赶紧到豫州安抚灾民要紧。”   侍卫长应了一声,望了望天,倒很是盼着下一场大雪,至少能让他们多些时间歇歇脚。   从京城到豫州,姚颜卿一行人仅用了十日,这一趟折腾下来,姚颜卿被滋补白里透红的小脸顿时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棉服也有些空荡荡了。   知府叶严已再城门外恭候多时,姚颜卿下马后他上前见了礼,他品级比照姚颜卿高一品,然姚颜卿是京官,又是钦差,他自不敢拿知府的架子。   姚颜卿亦知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况且他本就不是强龙,自是避开这一礼,拱手道:“叶大人客气了,这样的天怎还等在了城外。”   叶严叹了一声,眼下这个时候也不是寒暄的时机,他苦笑道:“不瞒姚大人,豫州出了大事,好在大人到的及时,可代为主政了。”   姚颜卿闻言不由一怔,随即问道:“此话怎讲?陈巡抚可是出了什么岔子?”虽说豫州水灾一事陈巡抚逃不了干系,可他离京前尚未听到罢免他的传闻。   “姚大人先到府衙咱们再说吧!”叶严低声说道,又添了一句:“姚大人到了便知了。”   姚颜卿心里一沉,他倒不认为这个时候叶严还会卖什么关子,只怕那陈巡抚是真出了什么事。   姚颜卿进了城,几乎不忍瞧城内的景象,他自认为不是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可陈留城内的景象却叫他目不忍视,这大冷的天,城内却聚满了人,几乎人挨着人挤在一处,身上穿着的衣裳,有的是单衣,有的是破了的棉衣,皆是空荡荡的,更不用说一眼望过,每个人的脸色都是青紫交加,他生在富饶之地,何曾见过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   “这大冷的天,就让这些灾民在外面呆着?”姚颜卿语气中的怒意难以掩饰。   叶严无声苦笑:“整整十六州县都被水冲了,如今我们这些地方官也是有心无力。”   “那也不能就由着这些人在外面呆着。”姚颜卿沉声说道,见城内的房屋尚有一些是完好的,问道:“为何不把灾民安排进那些屋内?”   姚颜卿抬手一指,叶严望了过去,回道:“里面已经住满了人,不瞒大人说,这些屋里也是人挤人,为了抢个遮风的地方,昨日还打死了人。”   姚颜卿眉头紧皱,沉声道:“陈巡抚呢?为何没有在城内搭建临时的避风所?”   说话间,已到了府衙,叶严指着府衙外高挂的白幡,低声道:“陈大人递了折子便去了,豫州如今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   姚颜卿看着府衙外高挂的白幡不由大惊,脸色顿时一变,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   叶严引着姚颜卿进了府衙,陈巡抚的尸首就摆在府衙院内,幸好如今是寒冬,他这尸首冻成了冰柱,若不然就这样放着早已烂成了一堆白骨。   “仵作验了尸体,陈大人是服毒自尽。”叶严低声说道,他没敢说是畏罪自杀。   叶严不说,姚颜卿的脑海里已浮现出了畏罪自杀四字,可眼下不是追究陈巡抚死因的时候,城内那么多的灾民,这个时候谁又能顾得上一个死人。   “豫州到底死了多少人。”姚颜卿冷声问道,以他今日所见,实难相信水灾是在前不久发生的。   叶严眼底带了几许悲凉,说道;“不计其数。”   姚颜卿转身面向叶严,沉声道;“叶大人,我要一句实话,水灾到底是何时发生的?”   事已至此,叶严再不敢隐瞒下去,他捂着脸蹲了下来,声音中透着几许哽咽之色。   “已有一个月了,陈大人不许上报,呈上去的折子都被扣了下来,还是最后实在瞒不下去了,陈大人这才亲自递了折子进京。”   姚颜卿怒极反笑,讥讽道:“递了折子就服毒自尽了?他以为这就能躲了过去?”姚颜卿不用想也知陈巡抚为何要死,若是他真的是服毒自尽,所图不过是不想牵连一家老小罢了,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已不是他一人的死就可了结的。   “灾民的尸体可有处理妥当?”姚颜卿沉声问道,他别的不怕,就怕闹了疫病。   叶严点了点头,回道:“都处理妥当了,全部焚烧干净,姚大人这一点尽可放心,到今日,城内也未曾听闻谁生了疫病。”   姚颜卿的心可放不下来,他指着陈巡抚的尸体,问道:“这是何意?陈家人如今都在何处?”   叶严蹲在地上,抬头说道:“不瞒姚大人,实在不敢贸然焚烧,再者,陈大人的家眷也不允许,吵着陈大人是叫人毒害死的,要求圣人讨一个公道呢!”   姚颜卿闻言忍不住冷笑道:“百姓的公道尚为还清,他陈家还有脸和圣人讨什么公道。”   姚颜卿的笑声太冷,眼底阴恻恻的,伴着冷风,让叶严后脊梁忽儿的窜上了冷意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陈家人既不许焚烧,就在这放着,等三皇子来了再做定夺。”姚颜卿冷声说道,不等叶严回话,又问道;“粮仓里还有多少粮食?按照早晚施粥可够撑多少时日。”   叶严撑起膝盖起了身,苦笑道:“一天都不够,粮仓里本就没有储备多少粮米,水淹那日陈大人和陆总督吩咐驻守的将士把粮米都搬运到了军营。”   姚颜卿不能说此事做的有错,若是他,只怕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豫州需要士兵镇守,让谁饿肚子也不能叫这些士兵饿了肚子,有他们镇守再此,灾民才不敢闹出大乱子来。   “如今城里谁家有粮食充足?拿银子与他们买米去,不说一日三餐叫灾民吃饱饭,也不能这样让他们饿着肚子,早晚必须施粥。”姚颜卿冷声说道。   叶严迟疑一下,回道;“是有几户富商在地窖里存了粮食,只怕他们未必肯卖,如今豫州的粮价已翻了大番,很有些价高者得的意思。”   “这样的银子他们赚了也不嫌烫手。”姚颜卿冷声说道,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没等叶严附和,姚颜卿已厉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不肯卖,就让他们放粮,我倒要看看谁敢不放。”说罢,叫了侍卫长来,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官粮都被搬运到了军营,如今就该这些吃饱肚子的士兵为百姓出一出头了。 第81章   姚颜卿对于陈文东拦截呈上京中的折子能明白其心态,无外乎是怕圣人追究其责任,可陆尚淮作为直隶总督,是真正的封疆大吏,手握重权,他至今也不曾递了折子与圣人,姚颜卿实在想不透他的想法。   对于这样难测心思的人姚颜卿并不愿意打交道,可如今的境况却逼得他不得不打这个交道,他需要用他手上的兵权,以此来震慑豫州豪商。   骑在马上,入耳的只有呼啸而来的风声,目光随意的落在一处,入目的唯有衣不蔽体的灾民,饶是姚颜卿这样心性冷硬之人,见之也发出一声叹息。   “贵人,赏一口饭吃吧!”   突然有人跪倒在姚颜卿面前,当街拦马是需要勇气的,可为母则强,哪怕明知会被如死狗一般踢走,那妇人亦冒险跪了街道的正中央,她知老百姓喝不上一口热乎乎的米粥,可如马上这样的小贵人家中粮食必是堆成堆的吃。   姚颜卿未料到有人敢当街拦马,若不是他反应过身下坐骑险些踏死这妇人,拉紧马缰,姚颜卿眉头皱了起来,护在他身边的侍卫则上前驱赶那妇人。   “放肆,还不赶紧滚下去。”侍卫厉声喝道。   “贵人,求您赏一口吃的,求您了。”那妇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两个高大的侍卫竟未能把她拖下去,她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姚颜卿在马上俯视那妇人,那妇人年纪并不大,至多花信之年,身上的衣服凌乱又破旧,对襟的领口大开,露出一大片饱满的胸脯,那妇人见姚颜卿定睛瞧着她,忙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露出白嫩的脸庞,略有一些姿色。   “贵人。”妇人眼中含泪,突然朝着另一边招了招手。   姚颜卿顺势看了过去,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吃力的拖抱着一个男童走了过来,年纪实叫人说不准,至多不过十岁,她跪到了妇人的身边,一双眼怯生生的,瘦可见骨的小手却紧紧把那闭着眼的男童抱在怀中。   “大人,不过是一些贱民罢了,小的这就把他们驱赶走。”为姚颜卿带路的衙役赔笑说道,一转身便吆喝着姚颜卿身后的衙役都过来撵人。   “贵人,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我儿一命吧!贵人,求您发发慈悲吧!”那妇人哭喊着道。   姚颜卿侧头看了一眼护在他身边的侍卫,这些人都是随他从京里来的,家中便是不富裕也都能吃的饱肚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眼中皆是不忍之色。   “去看看那小孩。”姚颜卿狭长的眸子眯了眯,目光落在那闭目的男童身上。   他身边的侍卫应了一声,下马走了过去,却有衙役与姚颜卿道:“大人实无需理会这些贱民,没得让他们脏了您的眼。”   姚颜卿冷冷的看了那衙役一眼,没有言语,却叫那衙役再不敢多言。   “大人,那男童已没了声息。”侍卫探过后过来回话。   他话一出口,那妇人便扑到了男童身边,口中发出一声哀嚎一声。   姚颜卿几乎不忍的别开了目光,沉声道;“走。”   马从那妇人身边而过,耳边是那妇人悲鸣的哭喊声,凄厉的让姚颜卿忍不住回头望去,下一瞬却拉紧了马缰,愣愣的望着那场面。   人群中有一汉子抱着一个女童走了过来,把那女童往地上一丢,目光贪婪的望着那不知死了多久的男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随后竟一把夺过那男童,又踢了踢地上的女童。   “不,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那妇人哭喊着道,她身边的小姑娘亦哭喊着:“给我弟弟,我要弟弟。”   “妈的,人都死了还留着有什么用。”那汉子口中骂骂咧咧,经不住妇人的纠缠终究把那男童还了回去。   妇人紧紧的抱着男童,汉子却是把地上的女童拎了起来,朝着街道两边的人问道:“谁要换?有没有人要换。”   人群出现一阵骚动,过了一会有一中年妇人抱着一个婴孩走了出去,似乎是怕自己后悔一般,把那婴孩迅速的往汉子怀中一塞,又夺过了被汉子拎在手中的女童。   “妈的,这么小。”汉子骂了一声,推了中年妇人一把,骂道;“妈的,不换了,你赶紧还回来,要不在添一个。”   中年妇人麻木的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几个孩童身上,突然抓住其中一个推了出去,那不过四五岁大的孩童顿时哭喊起来:“娘,娘,不要吃我,娘。”   “大人,赶紧走吧!”衙役低声说道。   姚颜卿却无一丝反应,依然望着那个中年妇人,心中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无比震惊,甚至下意识的反驳心中的想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姚颜卿忍不住问道,脸色阴沉,眼神冷酷。   衙役似有犹豫,半响后才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回道:“易子而食罢了,人都要饿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衙役的话一出口,姚颜卿身边的侍卫皆倒吸了一口冷气,更有人呕出了声。   姚颜卿目中难掩震惊之色,虎毒尚不食子,人竟易子而食,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这真的是太平盛世吗?姚颜卿闭上了眼,那交换孩童的一幕却始终浮现在他的眼前。   姚颜卿不敢相信,甚至不愿相信,他愣愣的望着那群灾民,却见里面一个瘦小的男人从那拦马的妇人怀中抢过了已没生息的男童,不顾那妇人的哀求和阻拦,在与身边的人交换。   年轻妇人的无助绝望的哭喊声清晰的传进姚颜卿的耳中,他却久久未能回神。   “妈的,老子看不下去了。”有一侍卫怒声而道,纵马过去,一把从瘦小的男人手里夺过了男童的尸体,又与那年轻妇人喊道:“随我走。”   那妇人眼睛一亮,下一瞬牵起了身边小姑娘的手,追在了马后,而人群中却爆发出了震耳的哭喊声,纷纷哀求着那侍卫带他们一起走。   “大人。”那侍卫低头唤道,又抬起了头,并不认为自己有何处做错了。   姚颜卿眉头皱着,看着后面追赶而来的人群,语气冷然的道:“你救得了一人,救得了两人,这么多人你又如何救得。”   侍卫似乎没有想到会从姚颜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当即一怔,随即面有怒色的望着姚颜卿,姚颜卿却是调转了马头,下一瞬身子往外一探,把年轻妇人身边的小姑娘捞上了马,沉声喝道:“走。”在不离开,只怕就走不了了。   姚颜卿身边的侍卫因他这个举动眼中浮现一抹光彩,随即把那年轻妇人捞上了马,紧追在姚颜卿身后。   小姑娘被捞上了马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半响后,才急急的扭头望去,似乎在寻找自己的母亲,姚颜卿低喝一声:“别乱动。”   那小姑娘被姚颜卿一声冷喝惊吓住,再不敢乱动,姚颜卿则单手驾马,腾出的那一只解着身上雪白的狐裘斗篷,随手一扯,便裹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小姑娘怯生生的仰头望着姚颜卿,眼中泪的冲洗着脸上的灰尘。   姚颜卿冷的打了一个哆嗦,他身边的侍卫见状,便要解开身上的棉斗篷,姚颜卿余光一扫,便冷声喝道:“别费事了,还有多久到总督府。”后一句话是问的衙役。   衙役回道:“马上就到了大人。”一边说着,一边甩着鞭子,驱使着身下的马匹加快速度。   陆尚淮似乎没有料到钦差会这样快到总督府来,当即一怔,随即起身前去相迎,他虽贵为豫州总督,却也不会拿捏着架子慢待钦差,且他以知这位姚学士圣恩颇浓,极得圣人看重。   陆尚淮从未与姚颜卿蒙过面,乍见他却是一怔,他实在不曾料到这位姚大人生的这样一副好模样,再者,场面也实在有些过于古怪,他身边跟着一对母女,不用猜,只看穿戴便知绝非是他身边人。   “姚大人。”陆尚淮走了过去。   姚颜卿抬头望去,目光波澜不惊,只拱手道:“陆大人,还劳烦陆大人让下人安排一下,给她们一口热饭吃。”   陆尚淮眼一眨,随即唤了人来带了母女两人下去,那小姑娘却是怯生生的望着姚颜卿,直到被拉走还扭着头望着他。   “姚大人进屋说话。”陆尚淮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姚颜卿抿唇不语,随着陆尚淮进了屋,落座后,目光在堂内众人身上一扫。   众人只觉得这少年钦差身上威压极重,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被震慑,皆低下了头去,便是陆尚淮亦有些意外,没有料到这姚颜卿气势竟如此慑人,面对他,身上竟无丝毫怯意。   陆尚淮眯眼打量着姚颜卿,心下再三评估,原本三分小心却变成了七分,再不敢有轻视之意,随后笑了一声,挥手屏退堂内一众人,以免两人之间的谈话流传出去。 第82章   陆尚淮尚不到四十岁已官居二品,可谓仕途通达,荣耀万分,便是姚颜卿一向自视甚高也不认为自己到了陆尚淮这个年龄会如他一般权握一方,这无关能力,而是机遇,可遇而不可求。   陆尚淮是武将,却不是不通文墨的武将,他出身世家,以科举晋身,之后弃文从武,曾为晋文帝在夺嫡之争中立下大功,姚颜卿并不敢小看这个声名煊赫的重臣,若在以往,他必以重礼代之,断不会行叫他为难之事,可今日,哪怕得罪了陆尚淮,他也要借他这个总督身份来压一压那些利欲熏心的商人。   “陆大人可知陈文东陈巡抚的死因?”姚颜卿淡淡的开了口。   陆尚淮并不意外姚颜卿会率先开口,年轻人,总归是沉不住气的,他在姚颜卿这个年龄尚逊于他几分。   “据说是服毒自尽,可惜了。”陆尚淮轻叹一声,似有惋惜之意。   姚颜卿冷笑一声:“与其说是服毒自尽,不如说是畏罪自杀,想以他一人之死换得家族平安,这笔买卖也算的太精了些。”   陆尚淮眉心一动,见姚颜卿话语极尽锋锐之气,便知陈文东的死终究未能平息这场灾害。   “是否是畏罪自杀眼下也不是追究的时候,我为武将,要说上阵杀敌我自是当仁不让,必第一个冲到前头,可若说治理水患,只能依仗姚大人了。”   姚颜卿闻言露出淡淡的笑意:“陆大人自谦了,谁不知大人文武双修,当年也是进士及第,若不是弃文从武,内阁想必也会有大人一席之地。”   陆尚淮哈哈一笑,说道:“不过是侥幸罢了,怎比姚大人高才,我若能如姚大人一般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当年也不会弃文从武了。”   “陆大人说笑了,我怎比大人文武双修。”姚颜卿微微一笑,话音一转,说道:“陆大人刚刚说治理水患,我年纪尚轻,又不曾修过河堤,一时之间让我拿出一个章程来倒也犯难,此事不妨先放一放,等三殿下来了再做定夺,眼下紧要的是如何安抚灾民,您说呢?”   陆尚淮面露愁容,说道:“灾民是得安抚,不知姚大人有什么想法?”   “自然是放粮施粥。”姚颜卿掷地有声的说道。   陆尚淮叹了一声:“粮从何来呢!姚大人不是不知十六州县皆被水淹了,纵然我有心也是无力为之。”   “总有没有淹的粮食不是吗?”姚颜卿淡声说道,看着陆尚淮笑了笑:“当日府衙粮仓的粮食不是都被您和陈文东转移到了军营吗?”   陆尚淮脸色略阴沉了下来,声音中微带了几分冷意:“姚大人的意思是要从我的士兵口中夺粮不成?”   姚颜卿淡淡一笑:“陆大人何出此言,您便是有粮又能有多少呢!全部拿出来也不够让豫州的百姓们吃上几顿饱饭。”   陆尚淮面色微缓,笑道:“我是个急性子,姚大人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才是,你也知在这豫州让谁饿肚子都行,却万万不能叫将士们饿了肚子,这样的话,说与旁人听,只怕以为是我搪塞之言,说姚大人听,定知我为难之处。”   姚颜卿轻声道:“我知陆大人为难之处,自有体谅,可百姓的疾苦也需我们这些人体谅才是,不瞒大人说,我今日所见无不触目惊心,城内如此之多的灾民,若不安抚妥当,只怕要闹出大事来。”   陆尚淮浓眉一挑,眸中杀意顿显,沉声道:“有我在此,断不会让那些灾民起事。”   姚颜卿直言不讳:“陆大人又能斩杀几人?须知人在命悬一线之事必会以命相搏,况且,那些人,是我晋唐的百姓,不是番邦贼子,晋唐将士的利刃是用来杀敌的,而不是对准百姓。”   陆尚淮眉头紧皱,他虽弃文多年,可亦有文官的狡猾,沉吟半响后,他道:“那依姚大人之见该如何行事?”   姚颜卿淡淡一笑:“除了放粮施粥别无他法,百姓吃饱了肚子,谁又会冒险犯事,哪怕只有一口粥喝也是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有活下去的希望,豫州才会太平无事,如此,你我也能交得了差。”   “姚大人既如此说,想必心中已有良策。”陆尚淮笑问道。   姚颜卿眼睛一弯,拱手道:“算不得良策,只是还需陆大人出手相助才好。”   陆尚淮笑道:“我一介武人,又能帮得上姚大人什么忙呢!”他虽明白此事他无法袖手旁观,可却不愿意被姚颜卿牵着鼻子走。   “陆大人不必自谦,此事唯有大人可胜任,我且先代豫州百姓谢过大人大恩了。”姚颜卿笑着说道,说话间竟起身揖了一礼。   无功不受禄,况且姚颜卿这一礼也不是那么好受的,陆尚淮当即起身,见未能避开,忙道:“姚大人这是作何,岂不折煞我了。”说着,便要回以一礼。   姚颜卿伸手托住陆尚淮的手臂,口中笑道:“这是待豫州百姓揖的一礼,是陆大人应得的。”   陆尚淮叹了一声,暗道这姚颜卿虽说年纪轻轻,可手段却是不凡的,这一礼可不把自己高高架起,让他骑虎难下。   “姚大人直言说吧!到底要我做何事,若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绝不推脱。”   “还请陆大人出面借粮。”姚颜卿沉声说道。   陆尚淮面有凝重之色,端起了桌几上的盖碗呷了一口,苦笑道:“姚大人这是为难我了,如今这样的光景谁家又有余粮呢!”   姚颜卿微微一笑:“豪商家自有余粮。”   陆尚淮身子朝侧一倾,离姚颜卿近了一些,说道:“商人逐利,别人不懂,姚大人应知才是。”   “是利益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姚颜卿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陆尚淮眉头皱起,明白姚颜卿的意思,不过是以势逼人罢了,他若出面,豫州那些豪商自不会驳了他的面子,可如此,他便欠下了人情,那些个棺材板里都敢伸手的奸商的人情可是不好欠的,况且,这一欠可不止是一人。   “陆大人无需为难,朝廷也不会白拿了他们的粮食,该多少银子我必一个铜子都都不会拖欠。”姚颜卿淡淡的说道。   陆尚淮摇头一叹:“强买强卖,姚大人就不怕被人参上一本?”如今豫州的粮价已经翻了十番,价高者得,让这些粮商放粮,无异于断了他们的财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们焉能善罢甘休。   姚颜卿唇角泛起冷意:“我有何惧。”   陆尚淮淡淡道了四字:“利令智昏。”   姚颜卿长眉一挑,陆尚淮又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帮豪商又岂会善罢甘休,让他们放粮不难,可后果姚大人可能料到?”   姚颜卿哈哈一笑,冷声道:“他们还敢谋害朝廷命官不成。”说罢,一笑:“有陆大人在,我自是不用担心这条小命。”   陆尚淮自然不会,也不敢让姚颜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正色道:“这是自然的,别的不敢说,在这豫州之内姚大人的安危无需担心。”   姚颜卿明白其言下之意,出了豫州,他若出了什么事自与他没有一分一毫的干系。   “还请陆大人出面借粮。”他无所惧,他倒是瞧瞧,谁敢要他这条命。   陆尚淮看着姚颜卿,想到了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姚颜卿虽不是初生牛犊,那些豪商亦不是猛虎,可却是亮出獠牙的毒蛇,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姚颜卿这般不识趣,断人财路,必会受到教训。   “姚大人要借多少粮?”陆尚淮轻声问道。   姚颜卿轻声说道:“一日三餐施粥,直到三殿下运粮到豫州。”   陆尚淮眉心一拧,迟疑一下,问道:“敢问三皇子何时会抵达豫州?”   姚颜卿轻声道:“短则半月,长则一月。”   如今天寒地冻,姚颜卿亦不知三皇子筹粮是否顺利,他不能保证他何时会抵达豫州,可豫州的百姓却已等不了,每过一日,便要有人饿死,施粥之事已是迫在眉睫。   陆尚淮听了这话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十六州县同时施粥,豪商们所存的那些米粮至多也只能撑到一个月罢了,这姚颜卿是想叫那些豪商们分文不挣,无利可图之下,谁又肯放出这般多的米粮。   “姚大人,你这真是要为难死人了。”陆尚淮苦笑说道,他只要出面借粮,日后但凡这些商人有所求,他如何能驳之。   姚颜卿正色道:“陆大人忧国忧民之心,回京后我必会呈与圣人知晓。”   “罢了,罢了,姚大人如此说倒好似我以功相邀一般了。”陆尚淮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借粮多少我并不能保证,姚大人应知不可强人所难,你我毕竟是朝廷命官,不可行劫富济贫之事。”   姚颜卿则一字一句道:“我只要豫州再不见饿殍遍野。” 第83章   姚颜卿给陆尚淮出了一个难题,由他出面借粮不难,可这份人情要如何还却不是一桩易事,他虽是退让一步,却也不肯让姚颜卿置身事外,在宴请豫州商会中几位领头的豪商时,请了姚颜卿作陪。   今日赴宴的商人有六人,其中有两人带了其子同来,他们已听说圣人派了钦差到豫州赈灾,却不想竟是如此年轻,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君。   众人起身相迎,待听陆尚淮介绍后,眼中暗藏的轻视之色顿然消散的无影无踪,姚颜卿三字对于这些豪商来说如雷贯耳,谁不知他曾南下为圣人大敛钱财,充盈国库,那些银子,皆是来自于商人之手。   姚颜卿唇畔含着淡淡的笑意,微微点头示意,随后解下了腰间所佩的长刀随意的放在了桌几上,落座在上位,陆尚淮目光不经意的从那柄刀身细长的横刀上掠过,眼神变得晦暗莫名。   姚颜卿似未曾注意到陆尚淮的目光,微微一笑,自斟一杯酒水,不疾不徐的开了口:“实不相瞒,今日我与陆大人请各位前来是有一件要事需各位鼎力相助。”   作为商会会长,阮老爷率先开了口,笑眯眯的道:“姚大人说的哪里话,我等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商贾,哪里又有什么能力帮得上大人的忙。”   姚颜卿淡淡的笑了起来,道:“阮老爷自谦了,我也是长在商贾之家,这样的话我便是第一个不愿意听的,谁说商人上不了台面,要我说,说出这样话的人才是真正的浅薄之人,没有商人,何谈经济,只道税收这一项,晋唐缺了谁也缺不了你们这些商人。”   这一席话,叫这帮子商人听了心里舒坦,对姚颜卿有些另眼相待了,不想他小小年纪竟如何通透,全然不是那等酸腐之人,也难怪他未及弱冠便能叫圣人如此重用。   阮老爷当即敬了姚颜卿一杯酒,笑道:“听姚大人一席话当真叫我等醍醐灌顶。”   姚颜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削薄的唇勾了起来:“不过是肺腑之言罢了,人都说商人逐利,又道都是利欲熏心之徒,此话我却是不赞同,逐利不假,这世上谁人不逐利呢!便连我们,不也想着那一日能封侯拜相嘛!可若说利欲熏心,为富不仁,说出这样话的人其心可诛,我晋唐不乏儒商,多少商人行事虽逐利却不忘义,当年肃州干旱,百姓无粮可吃,就不知道有多少商人出银出粮,救活了肃州多少百姓,肃州百姓无不感念他们恩德,要我说,他们当得起仁善二字。”   “姚大人说的是,都说商人唯利是图,您说这话可公平,我们也不过是赚点养家的银子罢了,日子是过的比寻常人好一些,可其中的幸苦却不为人道之。”阮老爷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心下却极为警惕,这年头当官的和商人说好听话,必是有所图谋,不得不防。   姚颜卿哈哈一笑,打趣道:“这话便是假了,若说街边上支个摊子卖炊饼的说这话我自信,可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你们若是都说只比寻常人日子过的好一些,我们这等人岂不是都要去街边要饭了。”   姚颜卿话一出口,在座的人便笑了起来,有人道:“不瞒大人说,咱们也就略比卖炊饼的强些,手头的银子说不得还不如他们多呢!这钱,都压在了货上,货卖不出去这本钱便回不来。”   姚颜卿笑而不语,一双眸子顿生流光溢彩。   姚颜卿自是生的极好,可用风神秀异四字来形容,陆尚淮见他不言语,便清咳了一声,说道:“我们又不与你借银子使,在我们面前哭穷个作甚。”   阮老爷哈哈一笑,道:“大人说笑了不是,不说往年,便是今年早春我得了几尾活鱼送您府上您都不肯收用。”   陆尚淮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面露笑意的说道:“莫说几尾活鱼,你们就是送一根针线我也是不敢收用。”   姚颜卿唇角翘了翘,眼底一抹讥讽之色一闪而过,他把手上的酒盅轻轻一撂,说道:“如今陆大人不妨破例一回。”说罢,朝着阮老爷微微一笑,道:“眼下这个季节,几尾活鱼是不好寻了,阮老爷若有心,不妨送一些粮米,这一回为了豫州百姓陆大人必是肯收的。”   话已至此,陆尚淮倒不好在避开这个话题,便道:“极是,有姚大人在此为我作证,我这也算不得是收受贿赂了,都是为了豫州百姓,能叫他们吃饱肚子,便是真担了受贿之名本官亦问心无愧。”   阮老爷心下一动,他早知这桌酒席不是那般好受用的,如今可不就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来。   在座的商人皆以阮老爷马首是瞻,见他没有言语,余下的人也只垂眸不语。   姚颜卿眸光一冷,唇角却勾出了笑纹,似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这是叫各位为难了?”   阮老爷是何等聪明,焉能不知姚颜卿所提米粮的缘由,这样的事也不出奇,就拿肃州干旱来说,肃州的商人当年亦是施了几日米粥,想到这,阮老爷便道:“姚大人说笑了,哪里能说是为难的。”   姚颜卿笑意渐浓:“我便知在座各位都是仁善之辈,这杯酒,我待豫州百姓敬各位。”姚颜卿潇洒起身,举起酒盅一饮而尽,随后将酒盅朝外一倾。   阮老爷几人见状,紧忙满饮一盅酒。   吃了一口菜后,阮老爷试探的开口道:“豫州百姓受苦,我等心里瞧着亦不好受,昨日我等还曾商量过施粥事宜,就是怕有心无力,整整十六州县,仅靠我等绵薄之力又能救活几人。”   姚颜卿微微一笑,道:“朝廷的粮米短则半月,快则一月必会送达豫州,尔等只需帮豫州百姓熬过这段时日皆可,当然,你们有你们的仁善之心,可朝廷也不会白白要了你们的粮米,等三殿下抵达豫州后,会折算了银子还与各位。”   阮老爷略略一算,明白姚颜卿这是想把他们囤积的粮米一具收用了,虽说是折算银子还给他们,可这银子可烫手的很,哪个又敢伸出手去拿,阮老爷越想越是肉疼,犹豫了一下,一脸为难的开口道:“按说大人开了口,我等自是要尽心而为,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支应十六州县的百姓一口吃食,对我等来说亦是一件难事。”   姚颜卿长眉微微一挑,慢条斯理的道:“我相信各位必会有法子能叫豫州百姓吃上一口饭,给他们一条活路。”   阮老爷苦笑一声,道:“大人若说叫这城内的百姓人人喝上一口热乎的米粥我等还能做到,可叫十六州县的百姓人人都如此,我等有心也是无力。”   在座的人纷纷的附和着阮老爷的话,来之前,他们已有了准备要放一些血,可如姚颜卿所说,叫他们把囤积的粮食都施了出去,可不是要他们的老命嘛!   “大人,阮兄说的正是我等要说的,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的米粮。”   姚颜卿淡淡一笑:“我只要各位尽心而为。”他手指轻轻抚上了桌几上的长刀,他是文官,从不曾想走武将之路,可上辈子也曾随三皇子一同上过战场,与军中将士学过几招,虽不能上阵杀敌,仅是几招花架子,但让人见血对他来说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日三餐,十六州县同时施粥,各位能否应下?”姚颜卿淡淡的开了口,一双璀璨的桃花降了温度,隐含寒冷之色,先礼后兵,他礼已做全,再不识抬举,他不介意杀鸡儆猴。   姚颜卿语气极淡,可气势却十分摄人,让阮老爷并不敢贸然开口,陆尚淮见状,只能开口打了圆场,笑道:“先叫豫州百姓人人都喝上一碗热乎的米粥,能支应几日是几日。”   “陆大人说的是。”阮老爷低声说道。   “你们是商人,可你们想没想过立身的根本?远的不说,就说这城内,每日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对于你们来说,只怕是觉得这些百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可你们不曾想到,若没有这些百姓,你们这生意还能不能做的下去,米没有人买,便成了陈米,衣料没有人买,又能存放几年?有百姓才有你们立身的根本,你们都是聪明人,想想我这番话说的可对。”姚颜卿沉声开口道,不等众人回答,又道:“我所要不多,只要每日豫州的百姓都能喝上一口米粥,要豫州再没有易子而食,吃妻食子这样灭绝人性之事。”   阮老爷闻言心中微微一动,细品姚颜卿的话,倒知有些道理,只是叫他们一次性囤积的粮米……总是有些不甘。   “姚大人且容我等回去筹备一二。”   姚颜卿微微颔首:“自然,我相信各位必不会行叫我为难之事,你们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取舍之道,更懂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道理。”   阮老爷苦笑一声,姚颜卿这话显然已有威胁之意,有道是民不与富争,富不与官斗,他们若叫他为难,他自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第84章   虽说有句话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可你地头蛇也得知情识趣,让出一路路来给强龙过,若一味拦路,那恶龙咬你七寸一口你也未必活的了。   阮老爷盘腿坐在暖席上,手上把玩着一对棕红色的文玩核桃,阮大郎琢磨了一会,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爹,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到是拿出个章程来呀!如今这豫州大大小小的商人可都瞧着您眼色行事呢!”   “催什么,我这不琢磨呢!”阮老爷眼睛一瞪,沉声说道。   阮大郎叹了一声,倒后悔囤了这么多粮米,若不然何来这场倒霉事。   “爹,要我说,那狗屁钦差也太不识抬举了些,咱家给他面子舍了他百来斤粮食,他要是不识趣,让他一粒米也拿不到。”阮三郎冷声说道,嘿嘿一笑,眼底闪过一抹阴森之色:“他若是以势压人,咱们就叫他有来无回。”   “你给我闭嘴。”阮老爷未开口,阮二郎已冷喝一声,端在手上的茶碗直接砸向了阮三郎,这尚且不算完,他从座上起身,揪住阮三郎的衣领一个大嘴巴就抽了过去。   阮三郎被抽倒在地,却也不敢言语,从地上爬起来后垂着头,眼底带着惊慌之色。   阮二郎眼底迸射出一抹寒光,语调淡淡的,却带着阴冷之气:“你若是在胡说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阮三郎最怕阮二郎不过,当即慌慌张张的点着头,道:“我再不敢胡言乱语了,二哥。”   “行了,吵吵闹闹像个什么样子。”阮老爷冷喝一声,倒没有说二儿子的不是,他七个儿子中唯有老二是最有出息不过的,论起经商的手段无人能及,偏偏不是个读书的料子,若不然,阮家何愁不更上一层楼。   “二郎,你对那位姚大人怎么看?”赴宴,他独独带了老二去,为的便是叫他观察下那为钦差大人是何种性情。   阮二郎沉吟了片刻,说道:“不可小窥,这位姚大人虽未及弱冠之年可本事了得,朝中多少官员熬了十年也未必能出得了头,他却已为侍读学士,成了圣人身边的近臣,又能被圣人钦点为钦差,担了这样重要的差事,可见他青云路已铺就,此次赈灾,若是这桩差事办的漂亮,必是前程似锦,这样的人若不能交好也不可得罪。”   阮老爷微微颔首,与阮二郎想法大致相同。   “姚家出了姚颜卿,是姚家的福气,咱家是比不上了。”阮老爷轻叹一声,又瞪了三个儿子一眼,暗叹他七个儿子怎就没有一个在读书上开窍的。   阮二郎笑道:“爹也别羡慕姚家,人说状元郎都是文曲星下凡,这世上三年也就出一个,还得是祖坟上冒青烟的,您瞧瞧,咱们豫州也是出过状元郎的,当年也是轰动一时,如今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做县令呢!依儿子说,可见那些文曲星都是假的,能为宰拜相的才是真的文曲星,寻常百姓家哪里有这等福气呢!”   “姚家就有。”阮老爷是真打从心里嫉妒。   阮二郎哈哈一笑:“您只瞧姚家出了姚颜卿,怎得就没瞧见还曾出了一位弱冠之龄连中三元的姚修远,圣人可是金口玉言说父子双折桂。”   阮老爷笑骂道:“你这是说为父没有本事中个状元回来,所以你们几个才没有出息是吗?”   阮二郎笑道:“儿子不敢,不过依儿子说,当官也未必就是好,您瞧陈巡抚,往日多风光,如今怕是连死了都不能安生,还得连累一家老小。”   “你说陈巡抚的死不能了结豫州水灾这桩事?”阮老爷皱眉问道。   阮二郎一笑,说道:“儿子瞧着未必,看那位姚大人行事,可不像是个能轻拿轻放的,很是有几分锐气,不过掌管着铡刀那位还没来呢!说不准这事还真能轻拿轻放,端看陈巡抚后面的事到底是谁了。”说完,阮二郎声音沉了几分,道:“爹,他要粮米咱就给,陈巡抚没了,总有来接任的官员,若是这位姚大人,咱们得罪了他将来可不好在他手底下讨生活,您别忘了,他姓姚,莫说几万两雪花银,就是百八十万他也未必会看在眼里了。”   阮老爷眯了眯眼,到底还是舍不得。   “要是接任的不是他,咱们这米可就是白给了。”   阮大郎附和着阮老爷的话,道:“可不是,二弟,那可不是千八百两银子的事。”   阮二郎唇角勾了勾:“能和姚颜卿结下一份善缘可不是银子能衡量的,爹,这事听我的不会有错,你不舍了粮米出去,让豫州饿死更多的人,姚颜卿回去不好交差,他心下能不记恨了你?我瞧着他可不是个大度的性子,这当官的若想为难咱们这样的商贾,可是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   “他交不了差保不准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准,何谈为难咱们家。”阮大郎也是死要钱的,想想开仓放粮便觉得肉痛。   阮二郎眼睛一眯,便道:“大哥这便是有所不知了,为何这位姚大人能少年得志,只因他与圣人沾亲带故,他的母亲福成长公主乃是圣人胞妹,这才是嫡嫡亲的外甥,圣人岂能不偏袒一二。”   阮大郎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说道:“难怪,我说怎么都是状元,有人做了芝麻大的官,有人却能平步青云,可见这人心都是偏的,圣人也不能例外,和咱们寻常百姓也是一样的嘛!”   阮老爷倒忘了还有这层典故,听阮二郎一说,才记了起来,姚家那位早逝的老三娶的可不是正是先帝的女儿,这姚颜卿也算是皇亲国戚了,难怪底气如此的足。   “开仓放粮,你二弟说的对,这份善缘别人想结还结不下呢!”阮老爷当机立断道。   “爹暂且别急,放粮是一回事,可这施粥的棚子却得咱们家搭,总不能舍了粮米出去还不叫百姓知道咱家的好。”阮二郎不疾不徐的说道。   阮老爷闻言不住的点着头,道:“这件事便交由你来办,既都觉得放粮,咱家就先打个头阵。”   “爹说的是,咱家率先表态,才能表明诚意。”阮二郎笑道,呷了口茶后,又道:“儿子想着先和姚大人通个气,商量一下明天施粥的事宜。”   阮老爷看了看天色,见尚不算晚,便道:“且去吧!记得别空手,收不收是他的事,总归礼多人不怪,别叫他挑了咱们的不是。”   阮二郎自是懂得这个道理,他这样的聪明人,更明白聪明人的心思,若说金银珠宝这般明晃晃的东西,眼下这种情况,谁又敢伸手去接,叫人捉了小辫子,他只叫人备了六样补品,皆是用精美的雕花匣子来装,里面却是另有玄机,铺满了百两银票,加起来足有万两,打点妥当后,方出了门。   姚颜卿听是阮二郎前来拜访,便笑了起来,这世上总是不缺聪明人的。   阮二郎被领进了门,先是上前规规矩矩的见了礼,待被叫起后,才抬头一笑,道:“家父命小民和大人商量一下放粮的事宜,这才贸然来访,还请大人恕罪。”   阮二郎生的颇为不错,脸庞白净俊秀,笑起来温温和和,这样的面相很容易叫人卸下心防,姚颜卿对他观感不错,便笑着让他落了座,说道:“何谈恕罪一说,你能来本官只有欢心的份。”   阮二郎微微一笑:“昨日听大人一席话,家父心下感慨万千,回家与我等商量一番,想着虽不能如大人一般为国为民劳心,可也该尽一份心,小民想,明日先在城内搭一座粥棚,由小民家中出人熬煮施粥,也不拘一日三餐,从早上一直施到晚上,总能叫百姓吃上一口热乎的。”   姚颜卿闻言便明白阮家的意思,想借此博一个美名,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百姓吃了米,总要叫他们知晓是吃的谁家粮。   “你们想的很是周到。”姚颜卿轻声说道。   阮二郎见姚颜卿应允,脸上的笑意便显得真诚了几分,他深知换做一般的官员,必是要博这个美名的,不想这位姚大人年纪不大,却很是有几分心胸,不免对他有些另眼相待。   “昨日听大人说,十六州县同时施粥,我想着今日便叫人把粮米运送到各州县。”说道这,阮二郎话音顿了一下,脸上带出了几许犹豫之色。   姚颜卿唇角翘了下,慢悠悠的呷了一口香茶,之后说道:“有话不妨直说,此间并无外人在,尽可放心。”   阮二郎赔笑道:“是小民小人之心了,不过是想着若各州县得了粮,不知是怎样个施粥法。”他家的粮食都是上等的精米,可若是运送到了地方州县,换成了劣等陈米,可叫他们吃了哑巴亏,更叫这位姚大人心疑他们以次充好了。   姚颜卿闻言便笑了起来,觉得这位阮二郎很有些意思,想事倒是颇为谨慎,也难怪昨日会被那阮老爷带在身边了。   “你虽长我几岁,本官托回大,唤你一声二郎君可好?”   阮二郎眼露笑意,忙回道:“大人如此称呼,是小民的荣幸。”   “什么荣幸不荣幸的,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姚颜卿笑了一声,才道:“你只管把粮米运送到各州县,我会叫身边的侍卫带我的名帖随行,谁若是敢在粮米上动了手脚……”姚颜卿脸上的笑意顿时变得阴冷起来,他冷笑一声道:“这就是嫌自己的命活的久了,赶着与陈文东做伴。”   阮二郎得了这样的话,便放了心,有姚颜卿的人在,便是出了岔子也不会疑心到阮家的头上了。   “如此小民回府便着手安排下人运粮,待备好了粮米,便请大人派人随行。”阮二郎轻声说道。   姚颜卿微微颔首,一指桌几上的茶,笑道:“二郎君且尝尝看,这是我从京中带来的,这珠兰还是圣人赏的。”   阮二郎见姚颜卿的自称从本官换成了我,便明白他有意释放善意,当即笑道:“小民借了大人的光,竟能品上御赐之茶,当真是小民的福气。”   姚颜卿哈哈一笑:“你这样的出身,平日里饮的只有比珠兰更好的,略差一些的不会入了你的口。”   阮二郎笑道:“再好的茶也不如圣人赏赐的,多少人一辈子都不能闻上一闻,故而小民才说是小民的福气。”说罢,轻轻呷了一口,赞道:“清香幽长,滋味醇厚,果然是好茶。”   “你既喜欢便我叫人装了一半与你。”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当即喊了人来,给阮二郎装了一小罐。   阮二郎却也不推辞,起身道谢:“托了大人的福,阮家上下也能品一品御赐之茶了。”   姚颜卿抬手压了压,叫他落座。   阮二郎坐下后道:“小民昨日见大人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为了豫州百姓过于劳心,特备了一些补品还请大人笑纳,万不要推辞,这是阮家的一点心意。”说罢,把礼单呈了上去。   姚颜卿眸光随意一扫,唇角勾起的弧度显得有些似笑非笑。   阮二郎见姚颜卿眼神深邃,不得不承认,这位姚大人年纪虽小,可气势却不小,仅仅这一眼便叫他的心紧了起来,心里慌乱。   “大人,阮家别无他意,只是见大人为豫州百姓劳心至此,心生敬意。”阮二郎小心翼翼的说道。   姚颜卿薄唇轻轻一勾,眼底带了些许的笑意,:“二郎君不愧是商人,当真是生了一张巧嘴。”   阮二郎见姚颜卿不曾把礼单推回,心下一松,忙笑道:“小民句句皆是发自肺腑。”   阮二郎实在是有些怕了姚颜卿,又说了一句话便告了退,他走后,姚颜卿叫人把匣子抬进了屋,随意的挑开一个匣子,里面放着雪白的燕窝,待他伸出手指拨了下,便露出铺在下面的银票来,姚颜卿却未曾露出惊讶之色,只叫了侍卫来,让他们把银票分了去,算是犒劳他们这一路的幸苦。 第85章   阮家搭的施粥的棚子在衙府旁边的街道上,里面支着几口大锅,锅里熬煮着香喷喷的米粥,而灾民已等在了外面,眼巴巴的朝着棚里探着头。   姚颜卿负手站在人群外,身上裹着一件紫貂披风,隐约露出里面的绛红色绸缎,侍卫长石演从不远处过来,把油纸扇撑开,挡在姚颜卿头上,遮去了不少风雪。   “大人,还是进府衙歇着吧!这有侍卫们盯着,保准不能闹出乱子来。”石演劝道,怕姚颜卿害了病,从京里到豫州一路,他眼瞧着姚颜卿消瘦下去,想他一个文臣哪里能比他们身子骨健壮,若害了风寒他可没法和三皇子交代了。   “不妨事。”姚颜卿摇了摇头,笑道:“也去给我要一碗粥喝暖暖身子。”   石演一怔,阮家可是使了厨子到府衙,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得,怎还想着一碗米粥了?他随在姚颜卿也有日子了,知道他的性子,惯来是说一不二,心下虽不解,却忙招手叫了一个侍卫来,去棚子那边取一碗米粥,又不忘嘱咐他先回府衙取一个碗来。   那侍卫动作极麻溜,脖子一缩,迈步便跑,没一会就府衙取了一个白瓷小碗,他也不用排队,直接就进了棚子,要了一碗米粥,施粥的小厮见他身着侍卫服,哪里敢怠慢,特意舀了一大勺浓稠的米粥,说是浓稠,也不过比灾民们吃的略强一些罢了。   “大人,小心烫。”侍卫把碗递了过去。   这样冷的天,手指头都要冻掉了,哪里还会嫌烫,姚颜卿一笑,接了碗,低头衔着碗边喝了一口米粥,随后道:“别说是大男人,就是一般的小娘喝上两碗也未必能填饱肚子。”   石演闻言说道:“眼下这种时候,能叫灾民们喝上一口热乎的米粥已是幸事了,五年前鲁洲干旱起蝗灾,朝廷施粥,那才真叫清汤寡水,一眼看过去,里面的米粒都能数得出来,哪里像这里的百姓,好歹一整日都能喝上一口热乎的。”   “官员无能,苦的都是百姓。”姚颜卿轻叹一声,低头把米粥喝了个干净。   一旁的侍卫接过碗,笑道:“要是晋唐都是大人这样的好官,那真是百姓的幸事。”   姚颜卿轻轻挑眉:“你觉得我是好官?”   侍卫点了点头,真心实意的说道:“您当然是好官,要不是您,这里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石演说道:“能叫百姓吃饱肚子的都是好官,如今豫州百姓哪个提起您来不是感恩戴德。”   姚颜卿淡淡一笑:“我以为不受贿,不畏强权的才叫真正的好官。”   石演笑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圣贤之人呢!便是有,也在朝堂上立不住脚跟,要小的说,为百姓做事实的便是好官。”   姚颜卿闻言看了石演一眼,没有想到他一个武人还有如此见解,不由笑道:“这倒是句真话。”   石演嘿嘿一笑:“小的说的都是真话。”石演倒真心实意觉得姚颜卿是一位好官,虽说他也会收下孝敬,可他不从百姓口中夺食,还能为百姓着想,救活了豫州不知多少人,这样的官若还不能说说好官,那朝堂上能说是好官的可就不多了。   “大人。”阮二郎坐着暖轿,从阮家过,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身边的小厮已告诉他姚颜卿在此,他忙催着轿夫加快脚步,等近了前,从轿子中下来,拱手见礼。   姚颜卿微微颔首,他得说阮二郎很会做人做事,每天都会来粥棚瞧上一眼,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豫州的百姓却都是看在眼里,记得阮家的好。   “大人,明日的天只怕更冷,小民想着不妨把施粥的时间在延长一些,您觉得可好?”阮二郎站在姚颜卿身后稍侧的位置,轻声询问道。   姚颜卿唇角略一勾起,眼底露出了一丝笑意来,说道:“二郎君有心了。”   阮二郎笑道:“既答应了大人要竭尽全力,自不会有私心。”   姚颜卿扭头看向了阮二郎,眼底的笑意渐浓,笑道:“二郎君若无妨,不妨随我到驿站吃一杯水酒?我叫人架个锅子,边吃边聊可好?”   阮二郎求之不得,当即道:“不敢劳烦大人,大人若不嫌弃,可来府中用饭,小民家中煨了鹿筋,如今这个季节食用,正好滋补一下身子骨。”   这鹿是昨日夜里庄户上送来的活鹿,今儿一大早宰杀的,煨了大半日,阮家人一口都没动,就等着宴请姚颜卿,不想没等阮二郎开口相请,姚颜卿倒先开了口。   姚颜卿微微一笑,正待应允,一个侍卫却匆匆跑来,脸上带了急色,近了身便急急的道:“大人,叶知府请您过府衙一趟。”   姚颜卿闻言,眉头一皱,随后歉意一笑,与阮二郎道:“这顿酒今儿是吃不成了,等来日我在宴请二郎君了。”   阮二郎亦觉可惜,却不敢耽误姚颜卿的正事,便道:“大人有事只管自去,待大人得空,小民在来相请。”说完,又让轿夫把轿子抬来,想要送姚颜卿过府衙。   姚颜卿摆了下手,这样近的路,哪里用做什么轿子。   只一会的功夫,叶严在府衙已等的心焦,院子乱糟糟的吵成一团,让他忍不住黑了脸,想要呵斥一声,可瞧着陈夫人在短短的时日内便老去十多岁的相貌,溜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姚颜卿到时,正听陈文东的遗孀哀嚎咒骂,话里话外竟很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唇边不由勾出一抹冷笑,随即冷喝道:“都给本官住嘴。”   陈夫人一怔,面露惊色,显然是被姚颜卿吓了一跳,随即哭喊道:“夫君,你含冤而死,如今没有人主持公道不说,竟还有人欺到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头上来,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姚颜卿实不曾料到陈夫人竟是这样的做派,这哪里像是官家夫人,与一疯妇已无所差别。   “姚大人,您看这?”叶严一脸为难,陈夫人是他上官的妻子,虽说陈巡抚已死,可他的死尚未有定论,如今留下这一家子老老少少的,反倒是叫他不知该如何安置了。   姚颜卿远山似的长眉轻轻一挑,口中溢出一声冷笑,也不管陈夫人哭喊叫骂,说道:“还劳烦叶大人为我解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严沉声一叹,说道:“陈夫人说是做了个梦,说陈大人死后难安,吵着要安葬陈大人。”叶严如今左右为难,姚颜卿说让尸体就这么放着,如今陈家人不干了,朝着要下葬,他怎么做都是错,若允了陈家人的要求,他对姚颜卿不好交代,他是看出来了,这个姚颜卿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不让陈家把陈大人下葬,外人不知缘由,该说他欺负孤儿寡母了,是以他只能叫人把姚颜卿请来,到底如何做,且看他的意思了。   姚颜卿冷笑一声:“死后难安倒也不奇怪,豫州这么多的冤魂在地下等着他,他死后能安倒是稀奇事了。”   叶严被姚颜卿的话咽住,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只干笑一声,道:“姚大人看是否要把陈大人下葬?”   姚颜卿冷声道:“一个满身罪孽之人有什么安葬的必要。”   陈夫人虽是哭闹不休,却一直留心着姚颜卿这边,听了这话,当即哀嚎一声,朝着姚颜卿撞了过来,口中喊道:“我不活了,不活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今儿就死给你看。”   石演上前一步,挡在了姚颜卿身边,沉声喝道:“这是钦差大人,也由得你放肆。”   陈夫人身子一挺,冷笑道:“什么钦差不钦差的,我只晓得你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夫君被毒死你们不说查找真凶,反倒是拦着不让下葬,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天底下还没有公道可言了。”   “公道?”姚颜卿冷笑一声,指着天上,厉声道:“你要公道,谁给豫州百姓一个公道?想要下葬?也等三皇子来了在定夺,陈文东是罪臣,没有三皇子的命令,我看谁敢动他的尸体。”   陈夫人一怔,随即哭喊道:“你凭什么说我夫君是罪臣,圣人都没有定罪,就由得你空口白牙不成。”   “母亲,别说了。”陈大郎君在姚颜卿阴冷的目光下挪到陈夫人的身边,轻声说道,如今这样的光景,何必在得罪了这位钦差大人。   陈夫人却是一把长子的手,眼角眉梢带着厉色,喝道:“你父亲被人如此冤枉,我凭什么不能说。”   “陈夫人以为陈文东人死便可脱罪不成?我且告诉你,老天是有眼的,豫州百姓因何受苦受难,一切皆因他而起,我劝你老实的在府衙待着,若是再不安分,休怪本官无情,且先叫你尝尝下大狱的滋味。”姚颜卿冷声喝道,一挥手,命令衙差道:“把人都给我带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都不许出院子,违令者,不管是谁,直接乱棍打死。”   “姚大人。”叶严一惊,陈巡抚可未被定罪,如此待他的遗孀怕是有所不妥。   姚颜卿面色不改,沉声道;“叶大人不用担心,出了问题由我负责,圣人若要追究,也是我一人之责。”   叶严轻叹一声,不再多言想劝,只瞧着衙差们把陈家人半拧半劝的带回了院子去,叫骂声渐渐远去,他摇了摇头,道:“这陈夫人原也不是这么个性子,不想陈大人之死竟让她打击至此。”   姚颜卿闻言心头一动,看向叶严道:“叶大人是说,这位陈夫人的性格原不是……”姚颜卿顿了一下,他倒是不好说如疯妇一般,想了下,道:“不是如无知农妇一般粗俗?”   叶严点头道:“陈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陈大人在世之时这位陈夫人可说是贤良淑德,便是陈大人死后,我见她行事亦是有度,怎知突然就性情大变了,想来是陈大人的死对她打击实在过大,不过细想也是情有可原,留下她孤儿寡母这么一大家子的也是可怜,将来究竟如何还尚且不知呢!”   姚颜卿淡淡道:“叶大人实无需如此感慨,有道是夫债妻还,父债子偿,陈文东的罪孽已不是他一人身死便可了结的。”   “到底不关乎她孤儿寡母之事,不过是受了陈大人牵连罢了。”叶严很是有些软心,感慨而道。   姚颜卿却是冷冷一笑:“此言差矣,且不说整修河坝的银子是否是叫陈文东贪墨了,也不提陈家人有没有因此而受益,只说豫州百姓的死,他们也是有妻有子的,难道豫州淹死饿死的百姓就不无辜了?这豫州,经此一难后不知会有多少的孤儿寡母,将来如何过活?这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叶严细品姚颜卿的话,越品越是觉得持之有故,不由道:“是我想事不够通透,听姚大人一席话当真叫我茅塞顿开。”   姚颜卿微微一笑,道:“叶大人言重了,实际是叶大人宅心仁厚才对。”   叶严摇头道:“宅心仁厚对百姓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反倒更容易犯了糊涂,如姚大人这般,心性坚忍者为官才是百姓之福。”   姚颜卿因叶严这番话,眼底染上了几许笑意,他亦是凡人,自也喜欢听赞美之言。   “依我看,咱们也不必在此互相称誉了,这天寒地冻的,叶大人若得空,我请大人去驿站吃个锅子如何?咱们也喝上几杯暖暖身子。”   叶严自是欣然赴约,他已任知府已有五年,来年便是第六年,有道是人往高处走,若有机会,他自也想回京任职,他这些时日,观姚颜卿行事虽雷厉风行,却也是张弛有道,手段端得不俗,难得的是并不是奸佞之人,故而认为与姚颜卿交好对他来说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第86章   三皇子来时正是元月,天冷的能冻掉人耳朵,他抵达时天上下着柳絮似的雪片,纷纷扬扬,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霎时就挂了一层白霜。   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在马上缩了缩脖子,心里咒骂这鬼天气能冻死个人,又见三皇子快马扬鞭,他也顾不得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哥似的,赶忙招呼着后面的人跟上,免得让三皇子遇见不开眼的灾民,在闹出大不敬的事来。   说来到也奇怪,他们这一行人进了城,原以为便是灾民遍地,谁知街头竟瞧不上一个人影,三皇子身后的侍卫心下一个“咯噔”,首先想到的是闹了疫病,当即近身到三皇子跟前,说道:“殿下暂且回城等候吧!小的的们先去寻姚大人来问个究竟。”   三皇子眉头紧皱,倒与这侍卫想到了一处,脑袋顿时一“嗡”,沉声道:“先随我去驿站。”说罢,手上的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身上,马吃了痛当即飞奔而去。   到了驿站,三皇子不想却是碰了个空,一细问才知姚颜卿去了府衙那边的粥棚,听了这话,三皇子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与下面的人交代了一句,便找了驿站的人带路,去了府衙。   姚颜卿此时正在粥棚不远处的小棚里吃粥,阮二郎见他每日都要到粥棚来瞧上一眼,便叫人搭建了一个棚子与他歇脚,便是他,亦趁着这个机会每日都来与姚颜卿说上一句话,哪怕有时候只打一个照面都是好的。   姚颜卿身上披的还是那件紫貂斗篷,斗篷垂在了地面上,黑亮毛皮里伸出一双白玉般的手,捧着一个白瓷小碗暖着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与石演说着话。   石演手上也捧着一碗米粥,喝了大半进肚子里,身子立时暖和起来,说道:“大人,这些日子米粥熬的倒是又浓又稠,可见有良心的人还是多。”   姚颜卿看了石演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是有良心的人多,是这豫州聪明人多。”   石演听这话,明白了姚颜卿的意思,当即笑道:“要小的说,也不是聪明人多,是怕大人的人多才是。”   姚颜卿每日都来转上一遭,谁又敢上米粮上动心思,施出的米粥不说又浓又稠,至少里面的米是叫人数不出来的,一口喝进嘴里,还能嚼上几个米粒。   “这雪下个不停,大人可要回驿站歇着?这有小的们看着,大人只管放心。”石演见雪越下越大,便轻声询问道,不是他小瞧姚颜卿,实在是他这身板子瞧着就让人担心。   姚颜卿把手上的碗放下,笑道:“下的大些才好,有道是瑞雪兆丰年,今年必是一个好年景。”   石演附和了几句,见姚颜卿没动位置,明白他这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姚颜卿生的这样俊俏的小郎君,走到哪里都是打眼的,排队领粥的灾民不时便朝着他这边瞧上几眼,倒不敢光明正大的瞧,那边一溜带刀侍卫瞧着便渗人。   姚颜卿低头喝着米粥,他每日都要上小半碗,不管饿不饿必然不会剩下,这是他定下的规矩,不得浪费粮米,要粥的人不管是谁,若浪费了粮米,一经发现,便在不可领粥。   姚颜卿低头喝粥的功夫,有个小妇人领着一个小女娘走了过去,石演脸色当即一沉,起身挡在了姚颜卿身前,沉声喝道:“谁让你们过来的?赶紧远了去。”   石演不得不防的紧些,豫州水患这事内情颇为,谁知会不会有人使了手段暗害姚颜卿,他奉命护姚颜卿周全,自不能叫他出了任何的岔子。   那小妇人一惊,把身边小女娘的手攥的紧了些,低声道:“小妇人是来半个多月前被大人所救的小妇人,今儿瞧见大人在此,特意带了女儿拜谢大人救命之恩。”   这妇人原是姚颜卿刚来豫州之时拦路之人,只是当日她蓬头垢面,不像今日这般收拾的干净整洁,露出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来。   石演皱眉看着那妇人,倒瞧不出那日的影子来。   姚颜卿把空碗撂在了桌几上,抬头一笑,道:“夫人不必多礼,那日救人的是我的侍卫,你若想感谢,我便让人把他叫来。”   小妇人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姚颜卿会如此说,犹豫了一下,便道:“不敢劳烦大人身边的人。”说完,把那小女娘抱在怀中的白狐斗篷拿了过去,轻声道:“这是大人的斗篷,小妇人已清洗干净,今儿特来还给大人。”   姚颜卿有那么一点洁癖,别人穿过的衣服绝不会上身,便道:“既给你家小娘,便不用再归还了。”   小妇人略显犹豫,这样金贵的东西哪里是她们这样身份能穿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演瞧了那美貌小妇人几眼,又扭头瞧了瞧姚颜卿,有些明白过味来,忍不住一笑。   小妇人身边的小女娘悄悄的抬眼窥着姚颜卿,目光一对,忙低下了头,粉俏的小脸当即一红。   姚颜卿挑眉看向那妇人,说道:“可还有事?”   小妇人似有迟疑,下唇被咬的发白,终下了狠心,轻声道:“小妇人有一事想求大人。”说完,便抬眼看了看姚颜卿的脸色。   姚颜卿只当她是有什么难处,便道:“且说来听听。”   小妇人面露喜色,忙拉着女儿跪了下来,低声道:“小妇人如今只有这一女,虽说眼下因大人之福能填饱肚子,可等大人走后,她那爹必不会把她留在家中吃闲饭,怕是要将她发卖了,若是为奴为婢倒是一件幸事,只怕是落得醃臢地方生不如死,故而小妇人才斗胆恳求大人,望大人发发慈悲,收下小女在身边为奴为婢,只要给一口饭,给一条活路便好。”   姚颜卿闻言却是一怔,抬眼瞧了那小女娘一眼,那小女娘生的倒是有几分颜色,即便衣衫简陋亦可瞧出几分清秀之色,若换做心软的小郎君,或是性子风流一些的,怕也会应下,奈何姚颜卿皆不属两者,他惯来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莫说这小女娘还未曾长开,仅是清秀之色,便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也未必能叫姚颜卿多瞧上几眼。   “跟在我身边倒是不便,你若愿意,我可安排你们母女到阮家为婢。”姚颜卿淡声说道。   “民女想跟在大人身边服侍。”那小女娘不知哪来的胆子,低头说了这么一句,小脸飞上了几许红霞。   石演这回才算是瞧得分明了,原不是那小妇人动了心思,可是这小小女娘生了攀龙附凤的野心,不是他说话难听,这么个小东西哪里能入得了姚颜卿的眼,这位是什么主,富贵乡里长大的,广陵那个地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就这般姿色怎能入得了眼。   “你这小娘倒有趣,才多大的年纪,又能服侍得了我们大人什么。”   小女娘怯生生的回道:“民女已不小了,在过两年便到了及笄之龄。”   石演显得有些意外,他以为小女娘至多不过十岁,哪里想到已这般大了,都到了能嫁人的年纪,也难怪会春心大动,可惜妾有心来君无意,这位姚大人可不曾动了什么邪念。   石演正想撵了她们母女离开,不远处便冲过来一匹骏马,马上之人显然骑术极高,一到矮棚这便拉紧了马缰,竟未叫那马多踏一步,马上之人翻身下马,身后的斗篷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石演定睛一看,认出了来者是何人,忙上前请安。   三皇子皱眉看着跪在姚颜卿身前的一大一小,目光一冷,喝道:“让开。”   那母女已被眼前的变故弄的一怔,待了冷然的呵斥声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忙起身避到了一旁,三皇子走过两人身边的时候打量了几眼,眸子中闪过一抹厉色,一扭头,面向姚颜卿时却露出笑意来。   姚颜卿此时已起了身,未等他见完礼,三皇子已握住了他一双冰冷的手,把人托了起来,温声道:“五郎不必多礼,是我来迟了,这些日可是幸苦你了。”   说话间,三皇子抬眼细细的打量着姚颜卿,浓眉拧的越发紧了,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的说道:“石演,你是如何照顾的?怎叫五郎消瘦如此模样?”   石演赶忙请罪,心道,马不停蹄的赶路不说,到了豫州也没有功夫好好歇上一段时日,这姚大人嘴偏又是个刁的,能不见消瘦才是一桩奇事。   姚颜卿见三皇子这般说,又见石演跪地请罪,便道:“不关石侍卫的事,是臣没有什么胃口,殿下不必如何动怒。”   三皇子脸上不悦之色却未散,沉声叫了石演起身,又道:“这大冷的天不在驿站歇着,怎跑到这边来了?叶严是吃闲饭的不成,竟叫你一人如此操劳。”   姚颜卿长眉轻挑,嘴角略勾了下,显出几许讥讽之色:“殿下莫不是觉得臣是来享福的不成?”   三皇子被这话咽了一下,半响后道:“我是怕闹了疫病,你再害了病,心里才急了一些,怎有说你是来享福的意思。”   姚颜卿微微一笑:“是臣误会殿下的意思了,臣有罪。”   没等姚颜卿请罪,三皇子已把住了他的手臂,说道:“这是做什么,咱们之间何须如此生分,你且先与我回驿站说话,父皇另有旨意与你。”   姚颜卿闻言便比了一个请的姿势,三皇子看了眼棚外的马,挑了下眉,手指动了动,想着两人同骑一骥倒是一件美事,不想姚颜卿一扭头便叫石演牵了马,之后竟邀他漫步而回。   三皇子清咳一声,终于明白了自作多情为何意,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纷纷而落的雪花,嘴角勾了起来,雪中漫步亦不失情致。   “大人。”那小女娘见姚颜卿要走,不由有些急了,忙出声唤道,满眼期待之色的望着姚颜卿。   三皇子大好的心情顿时被破坏,冷眼看向了那小娘,目光很是挑剔,语气亦是刻薄:“这两人是谁?莫不是叶严派来服侍你的?这般形容也能近身伺候你?”   姚颜卿清咳一声,目光带了几分怪嗔之意,沉声道:“殿下,这是豫州的灾民。”   三皇子紧皱的眉松了开,说道:“既是灾民,不去领粥,杵在你这边做什么。”说完,见姚颜卿未答,便看向了石演。   石演忙道:“回殿下,姚大人到豫州当日这小妇人当街拦马,后来大人见她们母女可怜,就把他们带到了陆总督府上,今儿她们寻来,一来是感谢大人救命之恩,二来是还衣服。”   三皇子这才注意到那小妇人怀中抱着一件白狐斗篷,在看那小妇人生的尚有几分姿色,很有些狐媚之态,心下更为不喜,当即冷声道;“衣服不用还了,让她们离开就是了。”   石演犹豫了一下,又道:“她们前来还另有一桩事相求,这小妇人想把女儿留在姚大人身边为奴为婢,服侍姚大人。”   三皇子在京里见多了这等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娘,当即冷笑一声:“贪得无厌。”   那母女两人听石演与姚颜卿口称殿下,已知这位是天潢贵胄,听他冷声讥讽,自不敢言语。   姚颜卿不耐的蹙起了眉头,说道:“殿下何必在这浪费唇舌,圣人既有旨意,您还不随臣回驿站传旨?”   三皇子目光落在姚颜卿脸上,很有几分估量的意思,半响后,才道:“你年纪尚轻,不知人心险恶,那些卖身葬父,卖身救母的女娘心思最为狡诈,惯来就是哄骗你这样的出身富贵的俊俏小郎君,说什么为奴为婢,打着的不过接贵攀高的心思,为奴为婢是假,想要呼奴使婢才是真。”   三皇子话一出口,便叫那母女两人脸色一白,姚颜卿却是笑出了声来,不疾不徐的道:“殿下以为臣未经人事不成?”   三皇子听了这话,不知怎的,脸色却是一变,先是微微泛红,片刻后脸色又是一沉,不知想着什么,脸色越发的难看了,只一把扯了姚颜卿的胳膊,拉着他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三皇子:刚到就让我吃了一缸醋 第87章   三皇子还真拿不准姚颜卿是否已通晓人事,他那样的出身,一般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家里长辈都会赏赐两个俏丫鬟近身服侍,说是丫鬟,等将来娶妻后过了明路就成了姨娘,如姚颜卿这般品貌皆为上等的,不知会惹得多少小丫鬟春心大动,行那投怀送抱之事。   三皇子端着盖碗,略遮住了小半张脸,拿眼瞟了姚颜卿,心下琢磨着这事,越想心里越是发酸,忍不住试探了起来。   “眼瞧了在过一个月便是年节,估计着也回不了京了,我瞧着你身子骨也不比往常,可见还是身边没有用顺手的人服侍,不若我使了人回京递话,接了你身边常用的丫鬟过来?”三皇子清咳一声,温声说道。   姚颜卿满心都是晋文帝的口谕,三皇子的话倒没往深里想,只随口道:“去京里怕是接不到人的。”   三皇子眉头不经意的蹙起,问道:“这话是如何说的?”   “用顺了手的都在广陵了。”姚颜卿漫不经心的说道,手指点在了桌几上,半响后,问道:“殿下,圣人是说等新继任的巡抚到了才叫我回京?”   三皇子微微颔首,又怕姚颜卿有所误会,笑着解释道:“不过暂代巡抚一职,至多也不过等到开春便可回京了,父皇身边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   姚颜卿倒没有想过晋文帝会叫他在豫州任职,巡抚一职眼下还不是他能窥视的,与其下放地方,反倒不如留在圣人跟前伺候的好,时间长了,总会有那么几分情分,到时在离了京也不会叫圣人想不起他这么个人来。   “殿下,圣人对陈文东之死可有什么旨意?”姚颜卿轻声问道,见三皇子对陈文东只字未提,不免觉得怪异。   谁晓得听了这话,当即一惊,失声道:“你说谁死了?”   姚颜卿脑子“嗡”的一声,面色当即一变,知晓这里面是出了岔子了,忙道:“陈文东服毒自尽,臣到豫州当日才知晓,叶知府先一步递了折子进京,殿下竟不知此事不成?”   三皇子却是不知晓这事,至少在他离京之前是未曾有所耳闻。   “许是折子在我离京前还未曾到京里。”这话,说出来三皇子自己都不信。   姚颜卿沉默了半响,口中溢出一声轻叹:“折子在臣到豫州三日前便送出了,陈文东服毒自尽这样大的事叶知府焉敢有所隐瞒。”   “折子被人截了。”三皇子面浮怒色,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截下递到京中的折子,三皇子脑子里过了几个人名,却终究不能肯定。   “殿下赶紧递了折子进京,臣派人请叶知府过来。”姚颜卿声音中透着冷意,心也像是被冷水浇透一般的凉。   三皇子当即叫了人送了笔墨进来,亲自研磨写了密折,又盖上了他的私印,仔细的封了口,叫了心腹之人进来,沉声嘱咐了一番。   姚颜卿亦打发了人去请叶知府来,三皇子写折子的时候他在屋内连连度步,想着这事的蹊跷之处,敢把折子私截下来的人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眼下不是追究折子为谁所截,而是截下折子的原因所在。   “这事怕是与整修河堤的银子有所关联。”三皇子沉声说道,陈文东死了便是死无对证,脏水只管泼在他的身上便是了。   “死人可不会开口说话。”姚颜卿摇了摇头,既是死无对证的一件事,又有何必要拦截下叶知府的折子,把陈文东服毒自尽的消息截下,其意究竟为何?   姚颜卿心中甚是焦躁,恨不得生生撕了那人,他不怕查不清银子的去向,左右都有陈文东背了这个锅,他只怕有人会借着银子的事咬他一口。   姚颜卿看向了三皇子,心思略一动,想明白了其中一件事,心倒是略放下了一些。   “五郎觉得这折子会叫谁所截下?”三皇子问道,语气里透着难掩的冷意。   姚颜卿已想明白了其中一件事,整修河堤的银子不怕他们查不出去向,只怕巴不得他们能查出来,有人才能借此生事,银子到底被贪墨了多少已是死无对证,他们若说二十万,保不准有人跳出来说是三十万,那十万两可就成了一盆脏水,泼在了他们身上,或者说,是泼在了三皇子的身上。   姚颜卿伸手沾了盖碗中的茶水,在桌几上写下了一个“四”字,与三皇子不死不休的唯有四皇子燕溥,而能不知不觉截下折子的人中,也唯有四皇子有最大的嫌疑。   三皇子倒是不曾疑心姚颜卿的话,闻言当即冷笑一声:“我就知这事必是他做的怪,只可惜,父皇却一味庇护他,反倒助涨了他的野心。”   姚颜卿听了这话眉头忍不住皱起,低声道:“隔墙有耳,殿下说话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姚颜卿倒不觉得是晋文帝助涨了四皇子的野心,原本四皇就是圣人心中的储君人选,一直教导以治国之道,更为了给他铺路而把庶出皇子送出京城,若不是四皇子时运不济,得了这要命的病来,旁的皇子怕是连一口肉汤都喝不到,又何谈窥视储君之位。   三皇子笑了一下,不以为然的道:“我不过是在你面前说说罢了,你还能说与外人知晓不成。”三皇子自不会觉得姚颜卿会把这话传给晋文帝知晓,他那样的聪明人,断然不会作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姚颜卿嘴角勾了勾,若不是他知晓圣人的心思,这话他还真想透了出去,也叫他尝尝栽了跟头是何等滋味。   姚颜卿这心思仅是一动,他还是分得清主次,没有必要因大失小,他所图的是锦绣前程,若因前世的恩怨而叫这一世青云路断,才真是得不偿失,白白叫老天爷赏了他这一份机遇。   “殿下,臣以为眼下紧要的是提审陈家人,撬开他们的口,把失去的先机夺回。”姚颜卿沉声说道,陈文东已死,自是死无对证,可陈家的人还活着,有时候活人的口供可比死人更为有用。   叶严未曾想三皇子竟无声无息的来了,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而今又被到驿站来,他心下如有鼓敲,七上八下的惶恐不安,只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叫他倒了霉,谁知他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听姚颜卿说他呈上的折子被截了下来,如今圣人也不知陈文东的死讯,当即两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殿下,臣在陈巡抚死之当日便递了折子,加急送去了京中,实不知缘何会叫人截走,当日臣写折子的时候不曾避人,若殿下不信可叫臣身边的李知事前来问话。”叶严脸色煞白,颤颤惊惊的说道。   姚颜卿与叶严共事多日,也略知他品性,此人虽是胆小,可在百姓中名声却是不错,也做了一些实事,虽不能肯定整修河堤的银子被贪墨是否有他的影子在,可只说往京中递折子一事,他必不敢扯谎。   姚颜卿起身扶了叶严起来,温声道:“殿下没有怪罪大人的意思,只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大人不妨仔细想想,知晓大人递了折子进京的究竟有几人?”   叶严哪里敢起身,他惊惧的望着三皇子,直到三皇子抬了抬手,他就着姚颜卿扶着他的力道起了身,然而实在腿软,一时间竟把着姚颜卿的手臂不放。   三皇子见之不悦,面上顿时一片阴霾之色。   叶严见三皇子突然沉下了脸色,不知缘由,忍不住望向了姚颜卿,目光中带了几分求助之意。   姚颜卿清咳一声,与三皇子道:“殿下,可能容叶大人坐下说话。”   三皇子冷哼一声,抬手随意一指,又道:“五郎坐过来说话。”   当着叶严的面,姚颜卿自不会驳了三皇子的颜面,扶着叶严坐下后,他便拣了一个离三皇子隔了一个位置的小几坐了下来,说道:“叶大人且先仔细想想,究竟有多少人知晓你递了折子进京之事,能把这消息第一时间传递出去的,必是这里面其中一人。”   叶严也知此事非同大小,怎可能有所隐瞒,仔细一想,便道:“臣写折子的时候唯有李知事在臣身边,折子上了封漆后臣便让范驿长把折子加急送往了京中。”   姚颜卿和三皇子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折子算上叶严也只有这三人知晓,但送出去后经手的人却不少于九人,想要查出是谁把消息第一时间递了出去,可是一件难事了。   姚颜卿忖量了许久,才出言道:“能把折子截下必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依臣看未必会在途中走漏了风声,必然还是陈文东服毒自尽的当日有人把消息传了出去,一州巡抚服毒自尽,不用想也知叶大人必会上折子进京,截下折子的人必是提早做好了准备,才会叫这事如此无声无息。”   三皇子亦觉得姚颜卿的话很有些道理,当即吩咐叶严拘人,不管是李知事还是范驿长皆收押大牢,听候审问。 第88章   不管是李知事还是范驿长,皆不承认自己传递了消息出去,又与叶严连番哭诉,他们与叶严亦是老交情了,人品如何他心中自有衡量,倒也不觉得是他们泄了话去。   姚颜卿细细琢磨着两人的说辞,并无不通之处,又见叶严话里对此二人颇有维护之意,便叫衙役把两人押了回去,随时等候问话。   “看来得从陈家人身上着手了。”姚颜卿若有所思的说道,终于理清了脑子里杂乱的思绪,他们一直觉得是叶严身边的人透了话出去,却把陈家的人忘了,比起叶严来,陈家人才是第一个知道陈文东身死的人。   “陈家人眼下还住在府衙后院,姚大人的是要提审还是?”叶严轻声询问道。   陈家人乃是罪臣家眷,可晋文帝旨意未到,是以陈文东之罪是否罪及家眷尚没有定论,故而陈家人还住在府衙的后院中,只是叫差役看守,并未有所苛待。   姚颜卿想了下,便道:“叶大人暂且不必大动干戈,我亲自走一遭。”   叶严对这事倒不愿意沾手,且也没有能力沾手,只管听三皇子吩咐行事,他见三皇子待姚颜卿极是看重,交好之心更甚,仔细想了下,便道:“那陈夫人出身大家,我以前曾听人说起过,陈文东在处理政务上甚为依赖其夫人,他仕途如此通顺除了他本人却有能力之外,他的夫人亦助益他良多。”   姚颜卿闻言眸光一闪,笑道:“竟还是一个女中诸葛,如此我却是要好好见识见识了。”   陈夫人出身并不显赫,她父不过是六品文官,然家中只有她一女,素来爱若珍宝,她幼时便展露出非比寻常的聪慧,故而她父亲便把她当作小郎来教导,更曾笑言,她若是生得男儿身必能光宗耀祖,陈夫人虽未曾身为男儿身,可其心志却绝非一般男儿可比,更是别具慧眼,当年陈文东以秀才之身得她下嫁,不知多少人背地里嘲笑她有眼无珠,可再看二十年后,当年嘲笑她之人,再见之时只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   姚颜卿对陈夫人的印象只留在如同疯妇一般的模样,今日在见,却叫他大吃一惊,人还是那个人,相貌略显憔悴,可身上的气势却非寻常女子可比,那双眼,又黑又亮,未见一点浑浊,可一点不像是年过四旬的妇人。   “我说昨夜怎得梦见一只喜鹊在枝头叫嚷,原是今日有贵客临门。”陈夫人淡声说道,比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如今家中不比从前,身边只有这么一个小丫鬟伺候,慢待之处还望姚大人见谅了。”   姚颜卿微微一笑:“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言若然是有其道理。”   陈夫人眉眼轻挑,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此话我亦原封不动送给姚大人,当日大人官威至今还历历在目,不想今日竟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姚颜卿倒未曾因陈夫人的话而恼怒,只淡淡一笑:“当日夫人在人前打闹,本官实无法容情,今日,夫人刚刚不还说是贵客临门吗?既是客,便有做客的态度,夫人是主人家,相信亦会拿出待客的态度来。”   陈夫人似笑非笑的望着姚颜卿,说道:“难怪姚大人年纪轻轻就已是正五品的侍读学士,这嘴巴就是比常人巧了些。”   姚颜卿笑了一声:“怎比夫人有诸葛之智。”   陈夫人轻轻一哼:“姚大人有话还是直说吧!你我之间,可没有什么叙话的交情。”   “往常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夫人何必如此心急呢!”姚颜卿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温声说道。   陈夫人面有冷然之色,沉声道:“陈家怕是没有这样的福分了。”   姚颜卿面上笑意不变,一语双关道:“陈家是否有后福且要看夫人的选择了。”   陈夫人双手撑在扶手上,身子微微朝前一倾,眼底带有不善之色,冷声道:“姚大人说的话我却是听不明白了。”   姚颜卿嘴角一勾,轻声道:“陈夫人这样的女诸葛应知壮士断臂的道理。”   陈夫人面色顿时一沉,眼底寒光一闪,竟有一种说不出威严,她冷冷的望着姚颜卿,好半响后,咬牙道:“我一介妇人焉能懂得那些大道理,我劝姚大人实不必在我这里说这些叫人听不明白的话浪费时间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施些米粥,叫百姓记了你的好,回京后也可平步青云。”   姚颜卿哈哈一笑,几近讥讽的道:“夫人有此心思,怎得就好生规劝陈大人一番,也好叫他官运亨通,直登高位。”   陈夫人听此讥讽之言,面上却是神色未变,只冷笑一声:“等姚大人未及巡抚之位时再说此番话亦是不迟。”   姚颜卿淡淡一笑:“只怕到时候,却已无再见夫人的机会了。”   陈夫人听得此话,面上终有一丝变化,倨傲之态略见松动,姚颜卿当即道:“夫人是个聪明人,应知陈大人之死并不能了结豫州水患之事,河堤多处溃口其原夫人应心知肚明,常言说的好,丢卒保车,可事到如今车已丢,是否能保得住卒就端看夫人的选择了。”   此番话,陈夫人到底是听进了心里,丈夫没了,可她还有三个儿子,前程眼下瞧着已是没有了指望,但只要活着,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陈夫人是个顽强的女人,身处此等恶劣的处境中亦未能把她击倒,甚至才要从夹缝中谋取一条可走之路。   “姚大人想知道什么?”陈夫人沉声问道,未等姚颜卿开口,她冷冷的望了过去:“我若把知晓的都告知与你,姚大人可能保我母子安稳无忧?”   姚颜卿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我虽不能保证让你母子安稳无忧,却可指一条明路与你。”   陈夫人眉头不觉一皱,又听姚颜卿道:“夫人应知你面前本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陈夫人忍不住苦笑一声,知晓姚颜卿说的乃是实话,她夫君所犯之罪本就无可恕,他之死也不过是存着能为她们母子多争取一些苟活的时日罢了。   “陈大人服毒自尽后,夫人可曾与人通过消息?”姚颜卿沉声问道。   “未曾。”陈夫人摇了摇头,却见姚颜卿眉头微拧,忍不住冷笑一声:“我如此说,姚大人怕是心中不信吧!”   姚颜卿笑而不语,那双如同黑水银一般幽冷的眸子显得极为高深莫测。   陈夫人自嘲一笑:“我就知他的死不能了结这桩事,当日我曾劝过他,他听了我这一辈子的话,偏偏就最后这一番没有听进去,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生死未知。”   姚颜卿自是明白陈夫人口中的“他”所指何人,然关键的却是陈夫人话中所指,听其意思,竟是她早知陈文东心存死志。   “陈大人是圣人登基次年钦点的状元郎,未到豫州为官之时官声甚是清誉,便是我当年在广陵都曾听过陈大人的清名,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实叫人不解。”   陈夫人口中溢出一声哼笑:“寒门出身的官员又有几人能抵得过金玉的诱惑,姚大人出身富贵,焉能明白利字对于清贫了半生的人是何等迷人心智。”   “夫人既有此高见,怎就容得陈大人走上一条不归路。”姚颜卿轻声问道。   陈夫人沉默了片刻:“我亦是凡人。”这世上又有几人能面对“利”字而抱朴寡欲,“侥幸”二字终究是害了她。   “豫州发生水患后,他曾收到了过一封信,我知是这封信才叫他心存死志。”陈夫人原本淡淡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厉色来,搭在扶手上的一双手紧紧攥着,许是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变得更外明显。   姚颜卿眸子一闪,问道:“那封信可在?”   陈夫人摇了摇头:“早已烧了,这样的东西留着就是个祸患,他焉能留下祸及妻小。”   姚颜卿面上难掩失望之色,口中溢出一声轻叹来,口中道:“夫人就不曾阅过吗?”   陈夫人冷笑一声:“我若阅过焉能活到今日,姚大人这话问的当真多此一举。”   姚颜卿眉头略皱:“夫人若不曾阅过,又何必装疯卖傻。”   陈夫人沉声一叹:“不装疯卖傻焉有活路可走,我知他死后那人未必会放过我们母子,故而才吵闹不休,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争出一条活路来。”   姚颜卿长眉轻挑,对这位陈夫人当真是有些另眼相看,多少人宁愿体面的去了,也不愿苟活于世,可这位陈夫人却懂得青山犹在,柴火不熄的道理。   “我知你必还有一问,我话已至此,自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两年前朝廷拨下整修河堤的银子整一百二十万两,被分作了三份,一份孝敬到了京中,一份用来整修河堤。”陈夫人语气中无一丝起伏,冷静的叫人心惊。   姚颜卿并没有追问另一份的去向,因为已是不言而喻,整整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仅用了四十万两整修一州河堤,陈文东当真是死有余辜。 第89章   从府衙回来,姚颜卿便写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虽说晋文帝令他暂代巡抚一职,可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焉敢全权代理。   三皇子和姚颜卿一前一后回的驿站,折子刚被取走,他便推门进来,揉着额角,抱怨道:“那些商人一个个就跟闻了蜜的蜂子似的,一大清早就来拜见,若不是叶严给挡了去好些,眼下我还不能得空回来。”   姚颜卿闻言当即笑了一声:“殿下亲临豫州,那些个人又惯来会钻营,焉能不借此机会拜见一番,您瞧着,不出明日,送来的粮米便要添上三层。”   三皇子冷笑一声:“皆是投隙抵巇之辈。”   姚颜卿漫不经心的笑道:“那也是因殿下身份贵重,换做寻常人,他们只怕是连眼皮都未必会撩一下,想臣初到豫州,为这开仓放粮一事可是绞尽脑汁才叫他们松了口。”   三皇子一个健步坐到姚颜卿身边,笑着打趣道:“我听五郎这话里怎么冒着酸味呢!莫不是这些日子酸汤子吃的多的过?”   姚颜卿薄唇中溢出一声冷笑,薄薄的眼皮子撩了下,白眼翻得极是俏皮,让三皇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文东的死讯叫人截下不是因为有人透了消息出去,而是他的死早已在那人的预料之中。”姚颜卿脸色正了正,冷笑两声:“咱们可都被涮了。”   姚颜卿重活一世,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思及此事便忍不住咬牙切齿。   三皇子闻言,也没了打趣的心思,皱眉问道:“是他那夫人说的?可能尽信?”   姚颜卿略点了下头,道:“两个月前陈文东曾收到一封京中来信,之后便服毒自尽。”   三皇子忙道:“信在何处?”   姚颜卿冷笑道:“这样要命的东西谁又敢留下,早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三皇子脸色沉的厉害,一拳砸在了桌几上,震得桌上的盖碗颤个不停,杯盖晃晃悠悠的歪了下来,滚到了桌面上,又滚落在地,随着一声脆响,杯盖碎成了片。   瓷片飞溅在姚颜卿的袍角上,他低头一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抬手一掸袍子,把那碎瓷抖了下去,然后抬起脚尖轻轻一踢,之后才道:“殿下不必如此动怒,我已写了折子呈与圣人,是否还要追查下去,端看圣人的意思了……”   姚颜卿话未说完,便叫三皇子打断了,他连声冷笑:“父皇还能有什么意思,左右不过是和稀泥罢了。”   姚颜卿微面色略有凝重,无法否认的三皇子的话,不管这件事中四皇子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圣人必会把其摘出来,唯一的嫡子,他是不会让他背负一身骂名的。   “且先不管圣人是什么意思,眼下却有一桩事已是迫在眉睫,必解决不可了。”姚颜卿轻叹一声,道:“这天一日冷过一日,谁也不知河水所结的冰是否会再次阻塞河道,哪怕这一次没有发水,等天气转暖,冰面融化,必造成融冰性洪水,整修河堤溃口已是不容迟缓的一件事。”   三皇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便是只整修如今溃口的河堤,少说也要二三十万两的银子,这银子从何而来,等到朝廷商量出从哪处挪用银子,不知又会淹死多少的百姓了。   “臣已算过,整修溃口精打细算也得三十万两的银子,如今受了灾的百姓皆无家可归,为他们修缮房子,少说也得拿出二十万两来,五十万两的银子,等朝廷拨下来,不知道要到几月了。”姚颜卿轻声说道,一日圣人未叫新任巡抚赴任,他便担一日责任,若在他暂代巡抚这段日子里叫豫州又闹出了灾事,他头顶的乌纱也不必叫圣人摘了去,他自己便没脸在朝堂上立足。   若真再闹出了灾来,莫说姚颜卿没脸在朝堂上立足,便是三皇子亦是颜面大扫,由他坐镇豫州还能叫百姓受了灾,他的名声也不必要了。   “银子,银子,如今可真是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三皇子苦笑说道,到了这时他才方知这话的道理。   姚颜卿沉吟了片刻,能拿出这些银子的,非本地豪商莫属,可早前叫他们开了仓放了粮,再叫他们出银子,不用想也知必要再三搪塞。   “臣倒有一主意,就是不知是否可行。”姚颜卿轻声说道。   三皇子道:“能凑出银子来,还有什么是不可行的,这天冷成这个样子,泼盆水出去转眼就能结了冰,人就是不饿死,早晚也得冻死。”   “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分作了三份,其中一份叫陈文东贪了去,若能把这银子挖出来,倒可解眼下之难,只是就怕……”姚颜卿尾音拉长,拿眼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三皇子的脸色。   姚颜卿话虽未说尽,三皇子却已明白其中之意,这银子追回来须得收缴国库,没有父皇的旨意,谁敢随意动这笔银子,且,这笔银子一旦经由他们的手动了,便成了一个现成的把柄,回京后少不得有人拿这笔银子做筏子,来寻他们的事。   三皇子沉默了下来,姚颜卿不觉意外,毕竟连他都无法下定决心是否要动这笔银子,动了这笔银子,就代表此事了结在陈文东身上,再无可能追查下去。   “追回这笔银子。”三皇子轻轻的开口了,一字一句却是无比清晰。   姚颜卿抬头看向三皇子,却见他脸色晦暗莫测,想来下这个决心对他而言亦是艰难。   三皇子见姚颜卿望过来,勉强勾出一抹笑来,嘲讽道:“左右父皇也舍不下老四,倒不如用这笔银子造福百姓了。”   姚颜卿此时对三皇子很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不想他还有此等胸怀,便笑道:“能得殿下亲临,果真是豫州百姓之福。”   三皇子自嘲一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姚颜卿对能从陈家追讨回多少银子心下也没有个数,那位陈夫人难缠的紧,陈家这样的光景,一家老小只怕就指着那些银子换一条活路,这可真真是救命钱了。   姚颜卿去而复返,陈夫人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她既说了陈家墨下了四十万两的银子,便知这笔银子必会勾着人动了心。   “姚大人去而复返,怕是为了那笔银子吧!”陈夫人这一回倒是不曾绕弯子,直言问道。   姚颜卿笑道:“夫人料事如神,实叫人佩服。”   陈夫人淡淡一笑:“什么料事如神,如今陈家能叫人记挂的也就只有这点银子了。”说完,陈夫人挑眼看向了姚颜卿,哼笑道:“在姚大人面前也不必扯谎,这银子却是分毫未动,都在我手中,且只有我一人知晓银子所埋之处。”   姚颜卿心下微动,知道若叫陈夫人痛快的吐出银子来,必不是那般容易,果不出他所料,这难处已到了眼前。   “姚大人曾说指一条明路与我,我却想用这银子换一条生路,不知大人可允?”陈夫人沉声问道,她心知姚颜卿去而复返,必是急用这笔银子,若不然,大可等旨意到了行抄家之举,是以,她心中很有几分笃定姚颜卿必会应下。   姚颜卿淡淡的问道:“陈夫人要一条什么样的活路。”   陈夫人道:“合家平安已是不敢求得,只求能叫陈家留下一条堂堂正正做人的血脉。”陈夫人深知陈家上下必是会被发配充军,哪怕有大赦的一日,罪臣之后也是永世不得录用,如此,陈家且无东山再起之望,唯有趁着此案未了之前,行狸猫换太子之事,才可叫陈家保住一条血脉。   “堂堂正正。”姚颜卿轻轻的念道,原本淡淡的目光却骤然犀利,一句堂堂正正已叫他明白了陈夫人所求,可这样担了脑袋的事情让他如何能应下。   “姚大人不必心急,我等得起,真到了等不起的那日,一家老小便一起上路就是了,不管是死路还是活路,路上都是个伴,必不会孤单。”陈夫人淡淡的说道。   姚颜卿等得起,可豫州的百姓却等不起,姚颜卿双目一闭,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挣扎不停,陈夫人见姚颜卿久久未应,心下不免一慌,沉思了片刻,咬牙道:“若姚大人肯应下,我另有一物赠与大人。”   姚颜卿眸光一闪,这个时候反倒气定神闲,他急,可陈夫人未必如她所说那般置生死于度外,淡淡一笑,姚颜卿道:“不知夫人口中所指之物为何?”   陈夫人叫姚颜卿稍等片刻,待回来之时手上拿着一个木雕匣子,她似有几分犹豫,脚下的步伐顿了顿,才将手上的匣子递到了姚颜卿的手中。   “姚大人且瞧瞧此物加上四十万两白银可能换我孙儿一条明路来走。”陈夫人语气中带有几分自信。   姚颜卿轻轻挑眉,用挂在上面的下锁打开匣子一瞧,不由一怔,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可这匣子中的野山参却是平生所见个头最大的一支,参须盘绕成团,以目测来看足有一米的长度,他小心翼翼的从匣子从山参拿出,上手一掂,约有二两重,这样的野山参便是没有千年,亦也相差不离。   “如何?”陈夫人轻声问道,语气中有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之色。   姚颜卿把野山参放回匣子中,扣上了盖子,微微一笑:“夫人所求,我应了。” 第90章   对于九五之尊来说,这天下已尽在他的掌中,所有人的生死仅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能主宰任何人的生死,却唯独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死,而死亡才是让一位帝王唯一感到恐惧的事情。   陈夫人的这株千年野山参能否左右四年后晋文帝的生死姚颜卿并不能肯定,可他愿意赌这个可能性,如果真到那一天,这株野山参救了晋文帝的性命,那么献上这株野山参的他,无疑在晋文帝心中的分量会更上一个台阶。   关于这株野山参的事情,姚颜卿在三皇子面前只字未提,只与三皇子说了陈夫人想以这四十万两银子换取一稚童的活路,行偷梁换柱之事。   三皇子初闻此言,便皱眉斥道:“荒唐,她一个戴罪之身也是由得她来讲条件的。”   姚颜卿说道:“殿下若不允,臣便去回绝了她,只是银子的事要另想法子了。”说完,他轻轻一叹,起身支开窗户,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一个寒颤。   三皇子眉头紧皱,起身把窗户关了上,斥道:“大冷的天,支起窗户作甚,没得在害了风寒。”说完,三皇子面上一僵,看向姚颜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恼意,忍不住冷笑一声:“便是想提醒我,也用不着拿自己的身子骨来胡闹。”   姚颜卿笑了一声,轻声道:“臣不过是怕百姓耐不住这寒冬,今儿一早又下了一场大雪,听侍卫说,天冷的连水都烧不开,更不用说熬煮米粥了。”   “罢了,我若不肯松口,反倒是我害了百姓一般。”三皇子轻哼一声,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些不悦。   姚颜卿见三皇子见松了口,眼底的笑意渐浓了一些,这桩事,他是绕不过三皇子去的,且唯有三皇子松口,这事才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日后也无需担了干系。   晋文帝的旨意到了极快,果不出三皇子预料,这事便要了结在陈文东的身上,看过密旨后,三皇子便冷笑连连,前前后后多少件事,老四都是全须全尾的摘了出去,父皇这样偏心,如何不叫他们做儿子的寒心。   姚颜卿把摔在桌上的密旨拿过来一瞧,轻轻叹了下,三皇子心头的怒火再也敛不住,抬手便将桌几上的盖碗扫落在地,顿时砸得粉碎。   姚颜卿略皱了下眉头,那盖碗是他从京中带来的,一对粉彩荷田鸳鸯纹的,如今可惜了。   “便有气也用不着拿物件来撒。”姚颜卿淡淡的开了口。   三皇子猛地扭过头去,那双凤目锐利逼人,盯了姚颜卿好半响,他才好似败下阵来一般,瘫坐在了宽倚中,头略低着,眸子微敛,叫人窥不出丝毫神色。   “待回了京我寻一对更好的陪你。”   姚颜卿笑了笑,口中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打了哪个能不疼呢!殿下何必如此动怒。”   三皇子缓缓的抬了头,唇角勾着自嘲的笑:“连你都瞧我的笑话不成。”   姚颜卿轻声道:“您又忘了不是,臣说过,真正的该急的可不是您,他动作越多便越容易出错,圣人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等他耗尽的那一日,才会明白什么是自食恶果。”   三皇子神色微动,苦笑道:“我只觉得寒心罢了。”   “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寒心,四皇子又何尝不是,他才是碾落成泥的那一位。”姚颜卿轻声说道,想四皇子当年是何等高高在上,圣人庶子皆因他而迁出京城,储君更是唾手可得,谁又能料到会徒生这样的变故,昔日高高在上的嫡子如今也要费尽心思与当年落魄的庶子相争。   三皇子听了姚颜卿一席话,紧拧的眉头终究松了开,他轻轻一叹,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不公罢了。”   姚颜卿听了这话,心下嗤笑一声,以他这样的身份尚觉得不公,这天下还能有公道可言?   有了晋文帝的旨意,姚颜卿行事便少了几分顾虑,而修整河堤溃口也提上了章程,姚颜卿直接命人张榜贴了告示,在城内广招河工,管一日三餐不说,每人还能得六十文钱,告示一经贴出,没过三日就招满了人。   这群河工大多是壮年人,有一把子力气,又能吃苦,知晓修整河堤溃口是为了百姓,一个个也不敢马虎,都打足了精神头,不少尚在观望的人见这一次官府结钱痛快,没三日就结算一回工钱,顿时追悔莫及,只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去报名,若不然每日也能得了这六十文钱,两三个月下来也是好几两银子。   姚颜卿和三皇子分工行事,三皇子忙着施粥修缮房子,姚颜卿则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修整河堤这桩事上,小半月下来,人便出落的更显消瘦,可名声却更胜一筹,都道这位京里的姚大人是难得的清官,好官,如戏文所说的那般爱民如子,若没有亲眼瞧见,谁能相信这样细皮嫩肉的小郎君能日日都来监工,甚至还能搭上一把手。   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一个月又过去了,河堤虽尚有几处堤溃未曾修整好,可比起姚颜卿刚到豫州之时已是大为不同,至少在闹水患之时,不至于让城里的百姓在糟了难。   一个多月下来,姚颜卿人更消瘦了许多,便连三皇子都是如此,身上的衣衫宽大了许多,眼瞧着还有三日便是年节,姚颜卿叫人给这些河工放了假,每人都赏了五十文钱,也叫他们能过个好年,河工得了钱,欢喜的眉开眼笑,提起姚颜卿来莫不是连声赞好,只盼这位姚大人能长长久久留在豫州才好。   三皇子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节,莫说他,姚颜卿何尝不是如此。   驿站外面挂着几盏彩灯,楼下一帮子侍卫吃着酒,也是难得松快了两日,姚颜卿与三皇子并未到叶知府家中过节,只叫人备下了羊羔肉和鹿肉,切成薄薄的片,又切了一些大白菜,涮了锅子,这可说是他们过的最寒酸的一次年节了。   三皇子觉得这个节过的比往年都好,不用到宫里吃冷了的菜,不用应付亲贵大臣,不用和老四勾心斗角,就这么涮着锅子,喝上几杯水酒,最是难得的清静了。   几杯水酒下肚,姚颜卿面上便浮上一层薄红,眸子似含了一汪水,那眼分外黑,唇异样红,三皇子借着几分酒意,凑到了姚颜卿身边,一边为其把酒,一边道:“前些日子京里来了信,我瞧着你看了信后脸色不大好,可是有什么难处不成?”   姚颜卿拿眼瞟着三皇子,唇角勾起,很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思。   “妇有长舌,唯厉之阶,殿下何时盘了发,臣竟不知?”   三皇子被姚颜卿讥讽了一番却也不恼,笑道:“我这是怕你府里有什么难为之事,你又鞭长莫及,我好歹也是皇子之尊,可叫我府上的人为你解围一二。”   姚颜卿略一拱手:“如此便谢过殿下的好意了,只不过,这桩事只怕殿下也难以为臣解围。”   三皇子长眉轻挑,面上大有不信的之态。   姚颜卿大笑出声,神采端得飞扬,一杯酒下肚后,似有讥讽的道:“事关姻缘之事,殿下如何为臣解围?”   三皇子一怔,想起以姚颜卿的年纪可不正是议亲之龄,当即心里泛了酸,说道:“莫不是福成姑妈为你寻了一桩良缘?”   姚颜卿口中溢出一声冷笑,许是因为吃多了酒,说出的话倒是少了几分谨慎。   “什么良缘,若有这样的好亲事,又如何能落到我的头上。”他想到三皇子一个多月前尚说自己寒了心,如今想来,真该寒心的应是自己才对,这可真是自己的好母亲,竟为一己之私如此算计于他。   三皇子见姚颜卿神情讥诮,心下微微一动,笑道:“我在京中的日子总比五郎长,若说哪家有适龄的女娘倒也了解一二,五郎不妨与我说说,我也可为你参详一下。”   姚颜卿眼波流转,瞧得三皇子呼吸一窒,手便紧紧的攥了下酒杯,以免自己失态,唐突了姚颜卿,他虽有心思,也几欲点明,可到底顾忌姚颜卿年纪尚小,唯恐自己道出心思后叫他就此避了去。   姚颜卿笑了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细说起来,这人殿下怕是熟悉的好,与您也是沾亲带故。”   三皇子一怔,想到了宫中尚有两位适龄的公主,莫不是福成姑妈想叫他尚主?   “不想我与五郎还有舅兄之缘。”三皇子笑意微僵,以父皇对姚颜卿的喜爱,说不得他还真能做个驸马爷。   姚颜卿轻轻摇了摇手指,笑眯眯的道:“非也,非也,不过殿下所说却也相差不多。”   三皇子皱了下眉头,姚颜卿轻哼道:“圣人外祖家的女娘,说起来可不是要称呼您一声表哥。”   三皇子眉头拧的越发的紧了,说道:“祁家哪有什么女娘与你匹配。”   姚颜卿唇角泛着冷意:“殿下莫不是未曾听过抬庶为嫡的典故?”   三皇子面上露出温怒之色,斥道:“胡闹,祁家如今是什么光景,连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他家的女娘,莫说是庶出,便是嫡女又如何能与你匹配,福成姑妈莫不是糊涂了不成,怎能叫你修下这样的亲事。”未等姚颜卿开口,三皇子已道:“这事你且不用烦心,我明儿就修书与父皇,必不叫你吃了这样的大亏。”   三皇子如此行事,已在姚颜卿意料之中,他自知三皇子对他的心思,正因如此,才会直接道出自己的不满,使他帮着拦下这桩婚事,以免和祁家人扯上关系,而有圣人出面,他的亲事才不会叫福成长公主在动脑筋。 第91章   即使没有三皇子的私信,晋文帝也不会应允姚颜卿和祁家联姻,祁家虽是晋文帝的外家,然他对祁家的观感并不好,若不是看在祁太后的颜面上,晋文帝连承恩侯这个爵位也不想叫祁家人袭了,又怎肯让姚颜卿受了祁家的拖累。   祁太后万万不曾想到晋文帝会在这样的小事上驳了她的意思,她不由一怔,随即便想到了其中的缘故,无外乎是因为姚颜卿是姚修远的血脉罢了,祁太后只要想着姚修远虽死却还能影响晋文帝,便忍不住生怒,好在她还有所顾忌,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女儿,把心头的怒火暂且压了下来,强牵出一抹笑来,说道:“那姚颜卿是福成的长子,与你大表哥家的四娘正是嫡嫡亲的表兄妹,两人成就一段姻缘,亲上加亲,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福成长公主亦不曾想到晋文帝会不应允,听祁太后说完,便附和道:“母后说的正是这个道理,皇兄您是不曾瞧见过大表哥家的姀娘,德容言功竟没有一处不好的,瞧着便叫人打从心里喜欢,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若不是个好的,我岂能说给五郎。”   晋文帝淡淡一笑,呷了口茶,说道:“朕记得大表哥一房只有两个嫡女,一个早年就出嫁了,还是母后赐的婚,还有一个不过是个幼童,这四娘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福成长公主脸上的笑意顿了一下,柔声道:“皇兄记性可真好,这姀娘虽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可却是记在了嫡母的名下,教养自不必说,谁瞧了都要竖起大拇指,要我说,一般的嫡出小娘也未必能及得上她呢!”   晋文帝闻言脸色微微一沉,冷斥道:“胡闹,五郎是你的长子,焉能配一个庶女,亏得你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福成长公主面露委屈之色,轻声道:“皇兄这话说的可冤枉死我了,姀娘是庶出不假,可既记在了嫡母的名下,与嫡出也是无异的,我瞧着那孩子不管是模样还是性子都是顶顶好的,这才想着亲上加亲,再者,母后也瞧着这桩亲事及是适合。”   “我知你喜欢那孩子,舍不得委屈了他,可祁家也不是外人,你幼时也是与你大表哥玩的极好的,怎如今连他家的女孩都瞧不上眼了?”祁太后轻轻一哼,眼底带了不悦之色。   晋文帝眉头皱了下,沉声道:“母后还是歇了这心思的,祁家是国戚,五郎是朝臣,万万没有凑成一对的必要,反倒是叫人说了闲话。”   祁太后听了这话,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冷笑道:“说什么笑话?难不成祁家女还配不上他了?你若是我亲子,便该全了我的心思,如今倒为了一个外人百般羞辱你外家,这才真真是笑话一桩。”   祁太后自知她也没有多少年活头,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家了,偏生她那几个兄弟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下面的子侄资质也都有限,等她将来一去,谁又能护着这一家子,是以她见儿子待姚颜卿很是非比寻常,连连重用,虽知其中隐情,也忍下这份厌恶,叫姚颜卿和祁家绑在一处,将来也能有个照应。   祁太后也有她的小心思,知晋文帝未必会同意,可这姚颜卿到底是福成长公主所出,做母亲的应下这桩婚事,他又能说出什么,故而便叫了福成长公主来商议,起初福成长公主自也是不愿意,一个庶出的女娘哪里配得上她的儿子,可经不住祁太后一番哭诉,又保证等这桩亲事成了,为她那一双儿女讨个封号,“封号”二字可谓是扎进了福成长公主的心里最软的地方,让她如何能不松口,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人难以取舍,可一儿一女的分量总比一个儿子要重一些。   晋文帝眸子一冷,祁太后做了最为他厌恶的事,他此生最恨的便是有人要挟于他,哪怕这人是他的生母,对于他来说,这亦是一种冒犯,对帝王之尊的冒犯。   “朕若不同意,母后要如何?”   祁太后目光一冷,便道:“你这是要为了外人忤逆我不成?”   晋文帝唇边浮现冷笑:“儿子怎敢,母后既这般想与祁家来个亲上加亲,何必舍近求远,福成又不止是只有一子,朕瞧着阿英那孩子倒更适合与祁家亲上加亲,他长在京城,也常与祁家往来,小儿女青梅竹马,成了婚日子才能过的和美。”   福成长公主闻言一惊,忙摆着手道:“这可不适合,皇兄有所不知,我已叫高僧看过,四郎不适合过早成婚,若不然皇妹也不会到眼下还未曾给他相看。”   晋文帝笑了一声:“这有什么的,先订了亲,待过两年成婚也是一样的。”   祁太后脸色阴沉的厉害,祁家和女儿都是她的心肝肉,动了哪个她都心疼,况且杨士英又是她瞧着长大的,那才是嫡嫡亲的外孙,哪里能配一个庶女,她自会为他寻一个贵戚权门府上的女娘为妻,日后才能为助力。   “你存心想把我气死不成。”祁太后指着晋文帝的手直哆嗦,又是气恼又是心寒,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出息自然是出息的,九五之尊,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出息,可偏偏就是与她不是一条心,为了一个姚修远,多少年了,心里记恨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让她如何不感到寒心。   “母后。”福成长公主扶着祁太后的手臂,脸上满是忧色,看向晋文帝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指责之意。   晋文帝面色未变,淡淡一笑:“这话是怎么说的?母后为了外人如此指责儿子,岂不是叫人寒心。”   “你的外家反倒成了外人不成。”祁太后手在小几上重重一拍,眼角气的发红。   “您的亲外孙在您口中都是外人,您觉得祁家又是我什么人?”晋文帝轻轻反问道,语气冷的厉害。   福成长公主见两人已有撕破脸的迹象,心下惊骇非常,扶着祁太后手臂的手轻轻摇了摇,祁太后阖了眼眼,呼出了一口浊气,半响后,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兄长,你就这么一个嫡亲的舅舅,你却连照应一二都不肯吗?你就非要如此寒我的心,叫我日后死了也不能阖眼?”祁太后动情的说道,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晋文帝几乎想要冷笑,他这一生所爱之人也只有一个,却偏偏因他而死,难不成他死了便能阖上眼?   “母后何必说这样的话,有朕在一日谁又能亏待了祁家不成?”晋文帝淡淡的说道。   “这话你说的便不嫌亏心不成?你扪心自问,自你登基后你大舅舅可曾沾了你半点光?那一家老老小小,哪个你又曾扶持过,反倒对一个外人百般提携。”祁太后几乎要指着晋文帝大声喝骂。   福成长公主眉头不经意皱了下,祁太后三番五次说姚颜卿是一个外人,叫她很是有些不悦。   晋文帝扶在扶手上的手捏了捏,讥笑一声:“母后这话可是有失公允了,五郎有出息是他自己的本事,若是祁家也能考一个状元出来,朕焉有不用之理。”   祁太后被这话咽了一下,脸色臊的通红,祁家的子孙若有这样的本事,她又何必这般谋算。   “罢了,我如今说一句话你便有百句在那等着,你是九五之尊,这天下人谁说的话你又能听的进去,我如今只问你,便是不肯叫姚颜卿娶了你大表哥家的四娘不成?”祁太后沉声问道。   晋文帝淡淡一笑:“母后,朕说了,既想亲上加亲,很不必舍近求远,朕亦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既大表哥家的是庶出,朕便瞧母后的面上赏她一个体面,封一个县主总是使得,娶进门皇妹脸上也有光。”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脸都要被臊红了,她乃圣人亲妹,她的儿子尚未有封号,祁家人反倒是越她上面去了,她那大表哥又有何功绩脸面能叫为女儿讨回一个封号,这哪里是叫她脸上有光,分明是打她的脸才是真。   “皇兄。”福成长公主轻声一唤,哭了出来,几近哀求的望着晋文帝。   为帝者哪个不是铁石心肠,福成长公主的眼泪又怎可能打动得了他的心,况且,对于这唯一的妹妹,他情感是极其复杂的,她既是自己的亲妹,又曾为姚修远的妻子,更为他诞下了一双儿女,她曾拥有过的情感是他这一生都在奢望的。   “怎么,皇妹不愿意让朕为阿英赐婚?”晋文帝眯着眼看着福成长公主,脸色隐晦莫名。   福成长公主心尖一颤,她是极怕自己的兄长的,随着他坐稳皇位,手握大权后,这种怕更加深入骨髓,让她不敢开口说一个“不”字,只因他不单单是她的兄长,更是掌握这所有人生杀大权的帝王。   福成长公主这种惶恐之态,似乎取悦了晋文帝,他大笑一声,道:“皇妹尽可安心,朕这两个外甥不论哪个朕都不会叫他们委屈了,既要为阿英赐婚,五郎为兄长,自不能落于他后,朕早已拟好了旨,只等五郎回京后便为他赐婚。”   福成长公主心揪了起来,低声道:“不知皇兄为阿卿赐哪家贵女为妻?”   晋文帝脸色略有得意之色:“恪顺王兄之女丹阳郡主,不知皇妹可满意这个儿媳人选?”   在恪顺王死后,晋文帝便动了这样的心思,以姚颜卿年纪也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他若赐婚高门贵女,虽对他有些助益,可也免不得纠缠到一些是非中,反倒不美,若低娶……晋文帝自是不愿姚修远留下的唯一血脉委屈至此,他仔细想来,丹阳郡主反倒是极为适合,一来身份贵重,二来无父无兄,在仕途上绝不会拖了后腿,亦能彰显他的仁厚之心。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身子顿时无力,扶着祁太后手臂的手不由松落,此时她才方觉可能是她害了两个儿子,一个娶了庶女,另一个娶了老女,她们哪个又能配得上她的儿子,她摇着头,嘴张了张,终究是不敢吐出一个“不”字来。   “看来皇妹是欢喜的说不出话来了。”晋文帝大笑一声,起身出了昌庆宫。   福成长公主瘫软在了祁太后身上,惊得她要连声唤人,福成长公主却在一瞬间握紧了她的手腕,咬牙道:“母后莫要节外生枝,惹皇兄不悦。”   “你皇兄当真是一点情分都不顾了,怎能叫四郎娶了一个庶出为妻。”祁太后牙齿咬的吱吱作响,沉声道:“你且安心,我万不能让四郎吃了这个大亏,便拼了一条老命,也不能叫四郎受这样的委屈。”   祁太后实料想不到,晋文帝竟会作这样的赐婚,这哪里是赐婚,分明是来打她们母女的脸,她生养了他一场,竟不如一个男子在他心中来的重要,这哪里是什么母子之缘,分明是修下了一个孽缘才是,反倒是那姚颜卿那孽子,竟赐了丹阳为妻,让他占尽了好处,到底是自己生下的种,别人不知,她却是能窥出晋文帝的心思,不过是想给那孽障娶个贵女为妻抬高身份,又能叫恪顺王府府那偌大的家业要随着丹阳郡主的下嫁都落在姚颜卿身上罢了。   福成长公主握在祁太后腕子上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眼泪如珠子一般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好半响,才低声道:“母后,绝不能叫四郎娶庶女为妻,不然他这一生可就毁了。”   祁太后拍着福成长公主的手,双目冰冷,慈和的嗓音中带着丝丝阴冷:“我儿放心,一个短命之人焉能嫁给四郎为妻。”   福成长公主一怔,瞬间明白了祁太后的意思,是啊!一个短命之人哪里有福气嫁给她的儿子,不是她这个做表姑母的无情,怪只怪她没有福分罢了。 第92章   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姚颜卿算是占尽了两大喜事。   姚颜卿已然金榜题名,从豫州回来更是加官进禄,擢升为正四品御史中丞,兼侍读学士,不可谓不春风得意,有人屈指一算,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这位状元郎已从小小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成为了官场新贵,而他与同榜的榜眼和探花,却尚在翰林院做着打杂的活计,三人早已不能同日而语。   对于姚颜卿这份运气,不少人眼红,便是圣人的亲儿子,也不曾这般得圣人重用,也不知这姚颜卿是拜了哪路神仙,竟叫圣人这般另眼相看,手上既有实权,又是圣人身边的近臣,既清又贵,这已不是“运道”二字可以概括的。   没等人眼红完,晋文帝又为其赐了婚,十月得丹阳郡主下嫁,旨意一出,莫说姚颜卿惊在当下,便是朝臣们都摸不着头脑,私下琢磨着,圣人这是喜欢这位新出炉的姚中丞,还是厌恶呢?若说不喜,说实话,还真没有信,这若还是不喜,那朝中多半的大臣都得叫圣人厌恶透顶了,若是喜爱,京中这么多贵女,怎就择了丹阳郡主这么一位身份尴尬的老女下嫁,这事,真叫人捉摸不透,无怪说圣心难测呢!   姚颜卿这位未来的郡马爷满心惊疑的出了宫,若不是晋文帝那句,朕待你之心无异于子侄,万不可让朕失望,姚颜卿必要以为晋文帝是厌弃了他,才会将丹阳郡主下嫁。   三皇子比姚颜卿先出宫一步,等在了宫门外,见姚颜卿出来,便招手让他上车,姚颜卿迟疑一下,宫门外的侍卫都瞧着他,他自是不好驳了三皇子的颜面,便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三皇子探出身来,伸手一扯,便将姚颜卿拉上了马车,马车滚滚而行,直奔临江胡同而去。   “这桩亲事你若不愿意,我有法子叫这亲做不成。”三皇子脸色阴沉的厉害,语气很是不善。   姚颜卿一怔,随即明白了三皇子的意思,当即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臣何曾说过不愿意娶丹阳郡主为妻,能得郡主下嫁,是臣之幸事。”   三皇子因姚颜卿这话,脸色越发的难看,冷笑道:“你想娶丹阳为妻?”   姚颜卿淡淡一笑:“为何不愿?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得圣人赐婚,这是臣的福气,亦是姚家的福气。”   三皇子牙龈紧咬,极尽讥讽的说道:“你姚家的福气谁人能赶上,先是得公主下嫁,如今又得郡主下嫁,如今可是要我恭贺你一句百年好合?”   姚颜卿脸色一冷,目光凶狠瞪着三皇子,三皇子则被这恶狠狠的目光吓了一跳,后悔自己的失言,嘴角阖动,好半响才道了句歉意之言。   姚颜卿冷笑连连:“殿下折煞臣了,臣如何敢当。”   三皇子长叹一声,态度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温声道:“我这是慌不择言了,你别与我恼,更不可赌气,我不是觉得你配不上皇家贵女,实是丹阳配不上你,你想想,她比你大了整三岁,性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古怪,虽有郡主的身份,可她父亲却是废太子,你若真想娶妻,我叫……季氏,在京中为你仔细择一位贵女为妻可好?说起来季家也有合适的适龄的女娘,我记得皇子妃有一位堂妹正与你年龄相当,身份上也配得上你。”   姚颜卿看向三皇子的目光变得很是古怪,令人捉摸不透,他自晓得三皇子对他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无外乎瞧上了他这副皮囊罢了,人便是如何,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辈子他倒是验证了这句话,可这态度,姚颜卿实有不解,上辈子他起初亦是动过娶妻的念头,可刚一冒尖,便叫三皇子掐了下去,到如今,他尚且记得那时他恶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叫他歇了这念头的模样,这辈子,反倒有趣了,竟还想与他做了姻亲。   三皇子被姚颜卿瞧得有几分不自在,不由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他自不愿叫姚颜卿娶妻生子,他那番话,虽有哄人之嫌,可真到了姚颜卿非娶妻生子的时候,他宁愿亲自挑一位女娘与他,性子绵柔的总比丹阳那样烈性的好。   “臣觉得丹阳郡主甚好,是臣配不上郡主才是。”姚颜卿淡淡的说道。   三皇子眉头紧皱,道:“她可比你大了三岁。”三皇子虽不爱红颜爱蓝颜,可他也是男人,自是明白但凡男人都贪个鲜嫩,那丹阳郡主比姚颜卿大了三岁,待过了几年后可不就人老珠黄了。   姚颜卿轻轻挑眉,笑了起来:“殿下可见是未听过民间一句俗语,女大三,抱金砖,要臣说,大三岁总比小三岁的好,打理后院更叫人放心。”   三皇子眸子一沉,想起彻查恪顺王叔死因时姚颜卿对丹阳倒很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不禁疑心他是否早已心悦丹阳,否则对这门亲事怎就这样心甘情愿,他平心而论,丹阳虽是老女,却也是难得的美人,能叫姚颜卿动了心倒也不甚奇怪。   三皇子越想脸色越是阴沉,等到了临江胡同,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   未等姚颜卿拱手告退,他便先挑了帘子下来,大有继续长叹的架势,只可惜,姚颜卿却是没有这个闲时间陪他废话连篇,一下马车,他便叫人堵了个正着,来人正是丹阳郡主遣里的人,请姚颜卿过别庄相谈。   三皇子哪里想到丹阳郡主竟叫人上门相请,当即阴着脸,怒道:“还有没有规矩了,你家郡主是什么身份,皇室贵女不说做出一个表率,竟行事如此轻浮。”   那老妈妈倒是不惊不惧,很有几分从容之态,回道:“郡主如今失怙失持,如此行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三皇子冷笑一声:“难不成皇家的人都死绝了不成,叫她一个女娘亲自出面相谈婚事。”   姚颜卿眼底带了几分不悦之色,实是三皇子这话失了风度,不管如何,也不能这般指责女儿家,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殿下若无事,臣便先随这位妈妈过别庄一趟。”   三皇子看着姚颜卿,又瞧了瞧那老妈妈,拧眉道:“正好我无事,随你一道过去瞧瞧。”   那老妈妈一怔,未曾料到三皇子会做不速之客,只是他身份贵重,她一个做奴才自不能拦着,便避让到了一旁,三皇子冷冷的瞧了她一眼,携了姚颜卿上了他府上的马车。   对于晋文帝的赐婚,恪顺王府的人都是满心的欢喜,以丹阳郡主的奶妈妈为首,接了圣旨便赶紧给菩萨上了三炷香,转身,便一脸喜意的与丹阳郡主的道:“这才叫后福呢!谁能想到圣人竟会给您赐婚,还寻了这么一位郡马爷,老天保佑,菩萨保佑,让您和郡马爷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才好。”   这奶妈妈柳氏是见过姚颜卿的,当时便觉得这位年纪不大的姚大人不管是模样还是气度都无一不好,就是年纪小了一些,若不然可不就是她家郡主的良配,谁知她不过是一想,如今竟圆满了。   丹阳郡主那张艳丽的容颜上却没有多少喜意,挥手屏退了屋内的小婢,与柳妈妈道:“妈妈不必如此欢喜,这桩亲事左右也是成不了的,我这样的身子,何必拖累了无辜的人。”   丹阳郡主幼时丧母,是这位柳妈妈一手拉扯大的,情分自是不同,她听了丹阳郡主的话,便道:“郡主说的什么话,您身份尊贵,能得了您下嫁,是郡马的福气,再者,有圣人赐婚,谁又敢抗旨不成,您只管安安心心的做新娘子便是了。”   “妈妈。”丹阳郡主轻唤一声,摇了摇头:“您是知晓实情的,我这样的人只有孤苦一生这一条路可走。”   柳妈妈闻言红了眼圈,低声道:“可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等成了婚,您选个合心意的服侍郡马爷,生下一儿半女养在身边也是一样的。”   丹阳郡主薄红的唇轻轻一扯,略显讥讽:“妈妈这话说的自己都未必尽信,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养的,又不曾奶过,又能有多少情分在,最后也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说不得最后还要瞧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反倒不如现在来的自在。”   柳妈妈轻轻一叹,劝道:“您可不能存着这样的想法,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老奴又能陪您多久,常话说的好,老来伴老来伴,总比孤苦无依的好,老奴瞧着那姚大人也不像是个没良心的,您为他操家持业,又有这么一大笔的陪嫁,他必会领您的情,善待于您的。”   丹阳郡主嘴角勾着冷笑,让她将来瞧着别人的眼色过日子,奢求所谓的良心,倒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更来得自在。 第93章   这是姚颜卿第二次到这别庄来,上一次因追查恪顺王之死,来去匆匆,倒未曾仔细打量过,今日细细一瞧,这庄子内楼阁台榭相连,叠石花草相抱,竟似一副精美绝伦的画卷。   小丫鬟引着姚颜卿与三皇子进了内堂,柳妈妈早早的候在了那,见了三皇子不由一怔,似没有想到还有这位不速之客,随后忙上前见了礼,脸上带了几分歉意,邀姚颜卿到花园相谈。   三皇子闻言眉头一皱,便出声斥道:“这是哪来的规矩,还要不要一点尊贵体面了,我看你家郡主是越发的胡闹了。”   柳妈妈想要分辨,可见三皇子阴沉的脸色,溜到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只用眼瞧着姚颜卿,带了几分哀求之色。   姚颜卿略有不赞同的看了三皇子一眼,笑道:“还劳烦妈妈带路。”   柳妈妈眼底露了笑来,忙摆着手道:“不敢当大人一句劳烦。”说罢,引着要邀请去了花园凉亭。   这别庄的凉亭建在宽阔荡漾的水面,四面环水,一眼望过去便可叫人看见四方来者,姚颜卿被引到了后院,便由着一个俏丽的小丫鬟带路去往了凉亭。   丹阳郡主已然等在了亭内,身边跟着两个很有几分姿色的小丫鬟服侍着,姚颜卿脚步略有一顿,才迈步进了亭子,拱手见礼道:“臣姚颜卿见过郡主。”   “姚大人。”丹阳郡主微微一笑:“我们又见面了。”她抬手随意一指对面的石座:“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我若记得不错,这已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郡主好记性。”姚颜卿微微一笑。   丹阳郡主红唇勾了勾:“不是我记性好,实是姚大人叫人过目难忘。”她笑了一声,叫身后的小丫鬟过去斟茶。   那小丫鬟确实生的一副好颜色,粉面桃花,水蛇腰,待斟茶送到姚颜卿手上的时候,微微抬眸冲他一笑,姚颜卿嘴角勾了下,惹得她粉嫩的俏脸一红,只觉得他这眼要把人的三魂七魄勾去一半。   丹阳郡主似没有注意到那小丫鬟的失态,挥手叫两人一同下了去,端着盖碗,丝毫没有避讳的细细打量着姚颜卿,不羞不怯,半响后,呷了一口清茶,叹道:“姚大人果然生的一副好相貌,霞明玉映,龙章凤姿,我若是倒退十年,瞧见你这样的美貌郎君必也如小丫鬟一般被勾去了三魂七魄,心肝怦怦直跳。”   听丹阳郡主这般老气横秋的语气,姚颜卿不禁哑然失笑,道:“郡主赞誉实愧不敢当。”   “今日贸然请姚大人过来,我亦知此举有些冒失。”丹阳郡主淡声说道,声音如珠翠相撞,又脆又冷。   姚颜卿轻轻摇头,说道:“郡主有事不妨直说,若臣能做到必不推脱。”   丹阳郡主微垂着眼,轻轻的开了口:“姚大人对圣人赐婚一事可有什么想法?”   姚颜卿未料丹阳郡主会直言这桩婚事,又见她芙蓉面上并无半分羞怯之色,眼底闪过了然之色,说道:“郡主身份尊贵,以臣之出身,实难以郡主匹配。”   丹阳郡主暗赞姚颜卿实在是个聪明人,她尚未开口,他便给出了一个台阶。   “不是姚大人之过,是我配不上姚大人才对,实不相瞒,我虽为女子之身,却身有暗疾,实不能叫大人传延宗族。”丹阳郡主淡淡的说道,提及自身隐疾,也并未叫她神色有变。   姚颜卿先是一怔,随即面浮尴尬之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丹阳郡主亦知她这话叫人难以做答,未等姚颜卿开口,便又道:“虽圣人赐婚在前,可我有亦有自知之明,绝不会拖累了大人,今日邀大人过府相谈此事,一来,是把实情告知大人,二来,是想由大人为我在圣人面前言说此事,让圣人收回旨意,以免耽误了大人日后的良缘。”   姚颜卿沉默了下来,半响后,面有沉色,轻声道:“事关郡主闺誉,臣便是再无担当也不会以此来行退婚之事,郡主若不愿下嫁于臣,臣明日可进宫在圣人面前请罪,若圣人宣召郡主进宫,郡主自可说臣有隐疾,故而无法迎娶郡主。”   丹阳郡主一怔,芙蓉面上终有了变化,姚颜卿这番话,她自不会相信,只当姚颜卿有君子之风,故而才宁愿让自己背负恶名。   “姚大人实不必如此,我之过怎可让大人承担,反倒坏了大人的名声。”丹阳郡主摇了摇头,语气缓和了几分,她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本无婚嫁之心,又何必连累了旁人,坏了他人的名声。   姚颜卿一笑,道:“却也不是一力承担,不过是实话罢了,若没有圣人赐婚,臣其实并无娶妻生子之心。”   丹阳郡主惊疑的看着姚颜卿,好半响,眼底闪过了然之色,心下想到了三皇子待他非同寻常的态度,只觉得自己猜中了实情,若果真如此,她倒可与他做一对虚假凤凰,也免得有人再打恪顺王府家业的主意。   姚颜卿见丹阳郡主沉默不语,反倒是一笑:“郡主大可宽心,明日臣便进宫告罪。”   丹阳郡主却是摇了摇头,犹豫了半响,说道:“姚大人此言可当真?”   姚颜卿虽不解丹阳郡主缘何由此一问,却回道:“自是当真。”   丹阳郡主薄唇微微一抿,正色道:“若姚大人不嫌弃我有隐疾,我愿为大人操家持业,便是大人日后终有一悔,我亦会为大人纳个出身书香门第的良妾绵延子嗣。”   姚颜卿被丹阳郡主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一怔,不由问道:“郡主这是何意?”   丹阳郡主红唇轻勾:“大人应知我父王只有我一女,恪顺王府偌大的家业唯我一人继承,我本想着这一生青灯古佛为伴,可身怀宝藏,怕也难得清静,刚听大人所言,若为实,我想着大人若愿意,你我两人不妨做一对虚假凤凰,彼此也有个遮掩。”丹阳郡主在“遮掩”二字上加重了几分语气,看向姚颜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深意。   姚颜卿虽是听出丹阳郡主语气中的变化,只是他这样的聪明人也一时难解丹阳郡主目中的深意,两道远山似的长眉不由皱了起来。   丹阳郡主端着盖碗呷了一口冷掉的茶,抬眸瞧向姚颜卿,轻声道:“大人不必有所疑,我句句都出自真心,日后婚事也决不会叫大人在三皇子面前为难,若三皇子不喜,我亦可称病继续住在别庄。”   姚颜卿这才明白丹阳郡主那两道深意的目光由来,脸色顿时一变,声音沉了几分:“郡主是有所误会了。”   丹阳郡主把盖碗撂下,微微一笑:“我听丫鬟说,适才是三皇子陪着大人一道过来的,是我思虑不周,竟怠慢了贵客。”   姚颜卿拢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来:“郡主当真是误解了臣与三皇子的关系。”   丹阳郡主轻轻挑眉,似在掂量着姚颜卿话中的真假,半响后,芙蓉面上绽出一抹笑来:“姚大人的话我信,只是三皇子却不是无意,我虽不在外走动,可三皇子何等性子也略知一二,他若无心,可不会待大人如此伏低做小,当日大人来我别庄,亦是三皇子为伴,他却是处处行事以大人为先。”   “郡主说笑了,三皇子身份何其尊贵,臣怎敢不敬。”姚颜卿淡声说道,目光落在远处水面上的水生花卉上。   丹阳郡主单手托着下颚,听说姚颜卿语中的冷淡之色,便转了话音儿,道:“还有七月,我与大人便做一家人,虽不能有夫妻之实,却也有夫妻之名,自是荣辱与共,有些话,我便直言不讳了。”   姚颜卿目光收回,轻声道:“郡主直言即可,若郡主不嫌弃,亦可随家人唤臣一声五郎。”   丹阳郡主微微点头:“说起来你我也是表姐弟,五郎亦无需自称为臣,倒显得生分了。”   姚颜卿笑应一声,便听丹阳郡主道:“我虽不在外走动,可也略知一些外事,便劝你一句,虽福成姑妈为你生母,却不可过多走动,以免受了定远侯府的牵连。”   姚颜卿心中一动,他自知丹阳郡主绝非寻常女子可比,宣德门前的登闻鼓便大男人都没有几个敢敲响,她一介女子却有如此胆量,却是叫人钦佩。   “不知郡主此言怎讲?”姚颜卿面上不显,却有几分试探之意。   丹阳郡主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京中但凡有爵之家,如今请封的折子大多皆被压了下来,我曾听父亲说起过,定远侯为嫡长子请封的折子递了三次,圣人亦不曾松口,便是定远侯与福成姑妈所生的那双儿女,如今亦无所封赏,可见圣人厌弃之心甚重,如此局面之下,福成姑妈焉能不想叫亲子取而代之,眼下你虽只是朝中新贵,可以你的年龄,不出十年未是朝中重臣,到那日,她焉能让你袖手旁观。”   姚颜卿不想丹阳郡主竟把事看得如此透彻,不由笑了起来,拱手道:“原在豫州有人赞一位夫人为女中诸葛,依我之见,表姐才可当此赞誉。”一个“我”字,一句“表姐”,已道出姚颜卿的亲近之意。   丹阳郡主笑了一声:“我算什么女中诸葛,不过是听父王多说了几句罢了,便是我今日不说,以你之聪慧怕也能思量明白,今日不过是多一句嘴罢……”了字尚未出口,丹阳郡主黑如深潭的眸子染上了几分别样的笑意,红唇轻轻一勾:“五郎且回头瞧瞧,有人的脸色可不大好看呢!”   姚颜卿回头望去,不远处的水桥上三皇子负手而立,眼角有凛冽的寒光,俊美的脸庞虽叫人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可那双凤目深处却是难掩肃杀之色。   三皇子见姚颜卿望过来,便迈步向他走来,步伐沉稳,嘴角勾着,那笑却叫人打从心底发冷。   姚颜卿起身迎了一步,拱手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三皇子冷笑一声,他过来好半天了,他倒是和丹阳相谈甚欢,竟连一点察觉都没有,可见父皇这婚赐的甚合他的心意。   “可是我府上的下人慢待三堂兄了?”丹阳郡主不疾不徐的起身,与姚颜卿并立在一处。   三皇子看向丹阳郡主的目光毫不掩饰其厌恶之情,说出的话更是毫不留情面。   “你与五郎虽有父皇赐婚,可你也该顾及身份,尚在孝期便不顾脸面邀他前来,传扬出去你怕没脸见人,我还怕牵连了五郎的名声。”   姚颜卿闻言便沉下了脸色,声音一冷:“殿下还请慎言的好,郡主不管怎么说都是您的堂妹。”   丹阳郡主打量着三皇子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兴味之色,她忽儿的展颜一笑,挽上了姚颜卿的手臂,含笑道:“无妨,五郎不知三堂兄的性子,他对女儿家惯来都是如此。”   姚颜卿身子不由一僵,目光在丹阳郡主缠在自己手臂上那只手扫了一眼。   三皇子阴冷的眸子盯在丹阳郡主那只手上,那手甚美,肌理细腻,骨肉匀停,可他却想把这只手折断,让这手的主人再不敢乱碰不该碰触的人。   丹阳郡主忽然觉得身子一冷,三皇子盯着她的目光实在过于冰冷,让她丝毫不怀疑下一瞬他会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头颈分离。   松开挽着姚颜卿手臂的手,她已能确定三皇子的心思,自不会自寻死路,只不过……丹阳郡主冷哼一声,拿眸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三皇子,冷笑一声:“三堂兄日后还是待我客气一些的好,日后说不得有一日你还需朝我敬一杯茶才是过了明路。”   三皇子一怔,瞧着丹阳郡主广袖一甩,翩然而去,不由皱眉看向姚颜卿,沉声道:“她说的什么胡话,刚刚她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姚颜卿忍不住扶额一叹,心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不可轻易得罪,三哥之鉴诚不欺我。 第94章   三皇子回府后,看见季氏方明白丹阳郡主话中的意思,当下怒极反笑,这哪还像一个皇室贵女,便是野山之地的村妇也说不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   季氏见三皇子回来,也不叫小丫鬟上前伺候,反倒是叫了小厮进来服侍,待三皇子换了一身常服后,才懒洋洋的招呼道:“殿下可曾用过晚膳?若不曾,我叫人煮碗热汤面端上来。”   三皇子摆了下手:“不用了。”   季氏手肘支在宽倚的扶手上,借力支正了身子,含笑问道:“殿下可是在姚大人府上用过了?要我说,殿下合该请了姚大人过府招待一番才是,您可没少在他府里蹭饭呢!”   三皇子脸一黑,手上的盖碗朝桌几上一掷,起身便要走。   季氏倒是不急不恼,笑眯眯的开了口:“听说今儿一早父皇为姚大人赐了婚,那丹阳郡主可真是个美人,我虽未曾见过姚大人,可听殿下之言也知是个难得俊美的小郎君,和丹阳郡主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三皇子重新坐了回来,口中溢出一声轻哼,叫丫鬟重新上了茶来,呷了几口后,似不经意般的问道:“你也得了消息?”   季氏掩口一笑:“这样大的事哪个府上能不晓得,就是没想到父皇会把丹阳郡主下嫁给姚大人。”   三皇子冷笑一声:“下嫁?一个老女罢了,也配。”   季氏眼珠子一转,这话听着可真酸,不由笑出声来:“您可是丹阳郡主的堂兄,怎么也跟着人云亦云,什么老女,要我说,这样的年纪才好呢!知道疼惜人,姚大人年纪小,可不正是需要人照顾。”   三皇子冷眼瞧着季氏,讥讽道:“你这是觉得父皇这桩亲事赐的好?”   季氏笑意略收了些,挥手让身边的服侍的人退下,才笑道:“我觉得好不好有什么用,姚大人喜欢才要紧。”   三皇子语气甚冷:“一个老女便是有几分姿色,又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季氏瞧着他脸色阴的吓人,不敢在笑了,清咳一声,把笑意压了下去,才附和道:“殿下说的也有些道理,丹阳郡主到底比姚大人大了三岁,其实不甚匹配。”   三皇子轻哼一声,脸色渐渐转好,季氏松了一口气,用手抚着胸口,便听三皇子问道:“你觉得大三岁就不般配了?”   季氏抬头瞧三皇子又沉得厉害,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其中的因由,忍不住打量起了三皇子来,平心而论,她这位夫婿是生的一副好相貌,或者他们兄弟就没有几个生的差的,便连一天暴躁的像个熊瞎子似的大皇子都生的英武非常,她虽未曾见过三皇子口中那位姚大人,可想也知必然生的一副难得的好相貌,起码不比那个杨士英相差多少,若不然也不会入了他的眼,且那位姚大人又是那般年少,想来与三皇子站在一处,年龄上的差距是会有些明显。   “这个就要看是谁了,像我们女人年过三十便像落败的花,哪里还能入得了眼,男人嘛!三十而立,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三皇子脸色缓和了一些,微微点了下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季氏拿眼窥着三皇子,她与他是结发夫妻,相伴也有十年,自是能揣摩他心思一二,早年瞧着他对定远侯府的四郎君很有几分上心,可打去年起,反倒不见那位上门了,倒是他整日不着家,她起初还当是那个杨士英勾了他的魂,谁知竟是他转了心思,也不知那个姚大人到底生的何种相貌性情,才能叫三皇子这样上心,连那个小表弟都抛在了一旁。   “瞧我,竟顾着说话,倒把一件紧要的事给忘记了。”季氏“哎呦”一声,击掌一笑:“福成姑妈递了帖子来,说殿下若得空,且过定远侯府走一遭。”   三皇子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慢悠悠的道:“可说有什么事?”   季氏掩口一笑,眸子中带了几分不以为然,口中却是柔柔的道:“想来是为了表弟那桩亲事,父皇先前不是给表弟赐了婚嘛!就是祁家长房那个四娘子,我估摸着是因为这桩亲事。”   三皇子轻轻挑眉:“父皇何时赐的婚?我怎不知?”   季氏面上浮现几分惊讶之色,轻声道:“殿下怎忘记了,您从豫州回来当日我便与您提了这事,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竟赐了这么一桩婚事,我听说那位四娘子可是庶出,虽说记在了嫡母的名下,可到底还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与表弟做亲总归是不大适合。”   三皇子轻轻“嗯”了一声,脸上神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并不关心这桩亲事。   季氏挑眼瞧了他,心下越发肯定杨士英已是昨日黄花了,或者说,连昨日黄花都称不上,毕竟两人也没有个首尾。   “殿下可要抽空走一遭?”季氏温声问道。   三皇子淡淡的道:“如今领着户部的差事,哪里有什么时间,日后在说吧!”   季氏应了一声,暗下撇了撇嘴,没有时间是假,不想趟这浑水才是真。   “既如此,那福成姑妈再差人来,我便叫人打发了。”季氏轻声说道,把手上的盖碗一撂,见三皇子略一点头,又笑道:“我娘家嫂子今日来府里了,给我带了十来匹南边来的料子,有几匹颜色倒不大适合妇人穿,我想着殿下明儿个沐休,不如趁此机会把料子送到姚大人府上,若不然,您下次被他留饭,我可不敢让您吃了呢!”   三皇子唇角勾了起来:“让你费心了,正好开春了,换了新裳也该换套头面才是,明儿叫了人来你挑几个花样,多打几样也无妨。”   季氏眯着眼一笑:“听说姚大人兄长的铺子就在了南头,样子都是新式的。”   三皇子轻“嗯”一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暗下来,便起了身离开,季氏已是见怪不怪,自打她生了嫡子,两人不说同房,便是夜里宿在一处都不曾有过。   季氏起身送了三皇子出去,等不见了人影,才转身回了屋,叫了管事妈妈来吩咐道:“把今儿得了料子,挑湖绿,宝蓝,黄栌三色装起来,另在挑三样鲜嫩些的颜色,一道装起来,分作两份,一道交给唐冲,明儿带去姚家。”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又听季氏吩咐道:“定远侯府再来帖子,唔,便连福成长公主使了人来也一样,便说我不在府中,问起殿下,只管说在户部就是了,若没有什么正经事不用在特意回禀了。”交代完,季氏才打发了管事妈妈退了下去。   季氏大丫鬟流宛站在她身后,伸着纤巧的手捏着肩颈,轻轻的开口道:“福成长公主连着三天都使了人来,殿下若没有过去走一遭,只怕那位四郎君要亲自登门相请了,您这样打发了他府上的人,殿下知晓了怕是该不悦了。”   季氏轻哼一声,眼睛微微阖着,带了几分讥诮意味的笑道:“如今可不比往日了,殿下的魂都叫那位姚大人勾走了,他便是亲自登门,也是徒劳无功。”说完,季氏轻笑一声,眼睛睁了开,嘲弄道:“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这不就玩脱了,殿下什么性子,最是执拗不过了,早些年他仗着表兄弟的情分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殿下一时受了蒙蔽,让他得意了几时,如今殿下心里有了人,他那几分情分可就一文不值了。”   流宛笑道:“奴婢瞧着那位也是太猖狂了些,如今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季氏笑了一声:“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福成长公主肚子里爬出来的,谁又能高看他一眼。”   流宛附和道:“可不是,说来也怪,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前头那位便极得圣心,后头这位,如今连个封赏都没有。”   季氏红唇轻轻一撇:“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不假,可却不是一个人播的种,那位姚大人生父可是弱冠之龄便连中三元,定远侯如何能及,若没有老定远侯,如今定远侯府的牌匾还能不能挂着都是未知。”   “奴婢瞧着,殿下待那位姚大人可比杨四郎君更上心的样子。”流宛小心翼翼的说道。   季氏不以为意,反而笑道:“虽未见那位姚大人,可只瞧他能蟾宫折桂便知不是杨士英能及得上的,你瞧当初殿下待杨士英上心的时候,也不见他追着杨士英转,如今你再瞧瞧,恨不得在姚府安了家,便知两人高下了,不过……”   “不过什么?”流宛适时的接了口。   季氏笑眯眯的拉了她手,等她过了身前轻轻拍了拍,笑道:“不过只怕是殿下有意,姚郎无情。”说罢,季氏轻轻笑了起来。   流宛嗔道:“殿下这样喜欢那位姚大人,您还笑得出来。”   季氏轻轻挑眉,眼波流转,笑道:“殿下喜欢什么人总不是我能左右的,他喜欢小郎君总比小娘子来的好,免得闹得府里乱糟糟的,你瞧着大皇子府上,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烦心的可不就是大皇子妃,哪里比得上咱们府里清静。”男人嘛!就是吃了灵丹妙药也是生不出孩子的,她又有何可担心的。   季氏觉得自己命甚好,她家世是一等一的好,又有嫡子傍身,王妃之位坐的甚稳,几十年后等三皇子一去,她的儿子袭了爵,她便是府里的老封君,日子过的自是逍遥自在,这前几十年,托了三皇子的福,叫她不用如一般女子一般与府里莺莺燕燕争斗个不休,日子悠闲的紧,要她说,她还真宁愿三皇子是个断袖,也不想如大皇子妃一般,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争风吃醋,端得失了体面。   第95章   华娘当然曾设想过姚颜卿会一位什么样的妻子,或美貌,或贤惠,她出身书香门第或官宦之后,但华娘清楚的知道姚家门第有限,姚颜卿并不能娶一位真正的贵女为妻,是以华娘简直不敢自己的耳朵,她难掩惊讶的望着姚颜卿,眼睛轻轻的眨了眨,好半响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说圣人为你赐婚了?是一位郡主?一个真正的皇家贵女?”   姚颜卿微微点了下头,笑道:“圣人赐十月完婚,还得劳烦五姐为我操持了。”   华娘喜不自胜,忙道:“你我姐弟哪里用劳烦一说,我是巴不得为你操持呢!只是我能力有限,只怕有哪处处事不周慢待了郡主,依我说还是给广陵递个信,请了大伯母或二伯母来京。”说道这,华娘便催促着姚颜卿,道:“你赶紧写了信回去,这样的大喜事可得让祖母欢喜欢喜。”   姚颜卿笑道:“我已写了信让人送往了广陵,就是怕两位伯母未必能得空来京,府里也有大大小小不少的事,怕是离不了人。”   华娘轻叹一声,倘若生母能指望得上,又何必劳烦两位伯母。   “旁的先不论,这宅子总是该重新修缮的,郡主喜欢什么花草都得移植过来,填漆刷粉亦是少不了的,好在眼下正是开春,适合施工,若不然怕是该怠慢郡主了。”   姚颜卿如今身上担的差事重,还真腾不出空来操持这些,好在姚四郎也在京中,可为他分担了去。   “明个儿我差了人去郡主那细细问下,若没有格外的要求,一切五姐拿主意就是了。”   华娘抿嘴笑道:“是该仔细问问,我想着把昆玉轩和逸兴居打通,这样院子也大一些,免得等郡主嫁进来,院子里搁不下那么多服侍的人。”   姚颜卿笑道:“还是五姐想的周到。”   华娘眼睛一弯,笑了起来:“等四哥回来,让他帮着寻一下工匠,聘礼如今也该备下了,长辈备下是长辈的心意,你也该拿出自己的诚意了,宁多了也不能少了,免得让人笑了你去。”华娘想了想,道:“我陪嫁里有一匣子红宝石,还是二伯母当年给我的,正好能打一套头面,明个儿我叫了铺子上的师傅来,让他们描了富贵吉祥的新花样,正好讨个吉利。”   姚颜卿哪里能用她的嫁妆,忙道:“五姐不用准备这些,大伯年年都给咱们这一房分红,有银子什么买不到,哪里还用动你的嫁妆。”   华娘笑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是给我未来弟媳备下的,又不是与你的。”说完,华娘笑意微微一敛,一抹愁绪涌上眼底,口中溢出一声轻叹,低声道:“这些外物都不是打紧的事,母亲那总是要知会一声,若不然面子可能过的去,也叫人瞧了笑话呢!便是郡主那,怕也觉得难堪。”   姚颜卿早想到这一层了,不管如何福成长公主都是他的生母,做儿子的成婚断然没有做生母的不出面的道理,便是他是再不愿与她扯上关系,这件事却是越不过她去,只是……姚颜卿眸子一沉,想着在豫州时徐太傅给他递来的信,他宁愿叫人说他是非,也不愿有这样一个生母。   “丹阳郡主最是明事理不过了,断不会在这事为难于我。”姚颜卿淡声说道。   华娘知道姚颜卿的心结,换做谁有这样一位生母都不免感到心寒,可一个“孝”字大如天,压下来谁又能受得住,况且,朝堂上是非多,保不准就有人以此来弹劾他。   “我知你怎么想的,可到底是咱们生母,平素里没有往来也就罢了,面上情总要做的,大婚之日若她未到场,不知要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你如今这般得圣人亲睐,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华娘温声说道。   姚颜卿何曾不懂这样的道理,可想着福成长公主所做的事,心便一冷,连面上情都不想顾及。   华娘抬眸瞧着姚颜卿微冷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才道:“刚没敢与你说,一早母亲便使了人来,让你过府一趟,你从豫州回来,一直连面都没露,怕是有些不妥。”   姚颜卿脸色一沉,眸子越发冷了,口中溢出一声冷笑:“五姐莫不是以为咱们这位好母亲是念着我吧!”   华娘轻轻一叹,她是傻了一些,可也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   “你惯来是个有主意的,这事你自己思量着办吧!”华娘轻声道。   姚颜卿见她低着头,拨弄着腕子上的镯子,心下不禁起了疑,口中随意的应了一声,待回了书房后,叫人唤来了香冬来。   香冬素来极怕姚颜卿,进了门福身见了礼,唤了声“郎君”,便低着头,只露出尖尖的下颚来。   姚颜卿歪在美人榻上,摩挲着一枚温润的古玉,眼角眉梢透着几分冷意,好半响后,他支起身子,淡淡的开了口:“你是五姐身边第一得意人,平素里她有什么事也绝不会瞒着你,我瞧着她好似有了心事,你可知道是因什么事?”   在姚颜卿面前香冬决计不敢扯谎,低声道:“回郎君的话,今儿一大早定远侯府来了人,是长公主殿下使来的人,说是请郎君过府一趟,娘子说郎君尚未归家,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今儿怕是过不去了,让来人留下话,到时候她转告郎君,不想那人没有留下话,反倒是说了失了尊重的话,娘子听了心下便存了事。”   姚颜卿眼中带着冷笑,沉声道:“说了什么。”   香冬拿眼小心翼翼的窥着姚颜卿,目光相交的瞬间,心头一寒,忙低了下头,小声道:“说是让娘子劝着郎君一些,您虽在朝为官,可到底年纪小,又是男子,想事必没有那般细致,您与殿下是嫡嫡亲的母子,若是生分了,叫外头瞧着也不像个样子,知道的是您忙于公务,一时顾不上孝敬生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因为……因为……”后面的话,香冬实不敢学与姚颜卿听了。   姚颜卿眸子一沉,冷声喝道:“因为什么?”   香冬眼圈一红,颤颤惊惊的回道:“因为娘子和离的事,怨恨上了殿下。”   “放他娘的狗屁。”姚颜卿咬牙骂了一声,握着古玉的手紧了又紧,他是文官,素来最注重“体面”二字,如今这般失态说出这样一句粗话来,可见其怒意。   香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颤着,头几乎要贴在地面。   “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必叫五姐出面,只管叫府里的管事妈妈打发了她们便是。”姚颜卿沉声吩咐道,抬手一挥。   香冬应了一声,起身后退了下去,刚出屋子,便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心头一颤,脚步的步伐便加快了几分。   姚颜卿是个文人,自不会作出主动打杀上门这样失了体面的事,他是文官,自有文官的手段,次日早朝,他便参了定远侯长子杨国纪一本,痛斥杨国纪放任手下强抢民女,为害百姓。   杨国纪任致果副尉,七品小官,若不是其父是定远侯,只怕站在太和殿上的朝臣多不知此人是谁。   姚颜卿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在他口中杨国纪已于畜生无甚区别,他常伴在晋文帝身边,最常叫人想起的便是他侍读学士的身份,又因他不曾主动弹劾过朝中官员,倒叫不少人忽略了他身上还担着御史的差事,如今他乍一开口,便叫百官明白了何为一鸣惊人。   有不少人拿眼打量着姚颜卿,琢磨着他这是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圣人授意,他才拿杨国纪开了刀,毕竟定远侯府和他还是有着一层不浅的关系,说起来,礼法上姚颜卿还得称呼定远侯一声父亲,杨国纪更是他的继兄,他这是要竖立铁面无私的官声?   定远侯上朝从不发言,他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不为晋文帝所喜,故而在朝堂上只装聋作哑,可眼下,由不得他在闭目塞听了,当即站出一步,倒不为长子喊冤,只一味告罪,痛诉自己教子不严。   晋文帝对于姚颜卿会参杨国纪一本颇有些意外,面上却是不显,等定远侯出来告罪后,才淡淡的道不是他之过,只是对于杨国纪却未曾放过,当即下令撤其职位,令他在家闭门思过。   定远侯当真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姚颜卿,竟叫他拿长子开刀,早朝一散,他略迟了一步,有意等姚颜卿出来,姚颜卿迈步慢悠悠的步子,伸手虚扶着徐太傅,低声与他说着话,脸上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姚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定远侯甚是客气的开了口。   徐太傅拍了拍了姚颜卿的手,先一步走了。   姚颜卿淡淡的笑着:“侯爷是武将,我是文臣,走的太近怕是不合时宜。”   定远侯皱了下眉头,声音压低了几分,问道:“敢问姚大人,定远侯府可是有得罪之处?”   姚颜卿轻笑一声,清朗的声线中透出丝丝阴冷:“有没有得罪之处,侯爷且回去问问昨日上门的老妈妈便一清二楚了。” 第96章   定远侯回府时一身寒气让人退避三舍,避让到一旁的下人几乎都能听见他的磨牙声。   邱妈妈远远的见定远侯一身寒气席卷而来,心下不由一惊,忙让小丫鬟进去通报,她则快步迎了下去,若换做往日,定远侯必会给福成长公主身边服侍的老人几分体面,可今日却是伸手一挡,险些把邱妈妈推了个跟头。   邱妈妈脸色一变,稳住身子后,寒恻恻的看向了一旁避让到墙角的小丫鬟,冷声道:“今日之事谁要是敢多嘴,仔细着你们的皮肉。”说完,脚步一抬,追进了院子里。   福成长公主歪在美人榻上,手上打着一把流苏扇,漫不经意的摇着,见定远侯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仅仅是撩了一下眼皮,红唇轻轻一勾,漫不经心的说道:“今儿可是出奇了,怎么这么早就归了家。”   定远侯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撩衣袍,大马金刀的坐在宽倚上,冷声道:“你昨日使了人去临江胡同那边?”   福成长公主打着扇的手一顿,身子略正了正,抬头看向定远侯,道;“是又怎么了?我自己的亲生儿子我还不能叫来府里了?”福成长公主心下略有几分稀奇,往日里可不曾见他过问过这些事。   定远侯冷笑一声:“怎么了?今儿早朝你那好儿子可是参了大郎一本,直接把人参回了家来。”   福成长公主一怔,之后口中发出一声轻嗤:“阿卿是御史,且会无缘无故就参大郎一本,许是大郎自己做错了事呢!”   定远侯脸色阴沉,闻言便冷声道:“你使去的婆子若不曾得罪他,他且会如此行事,你当我说的是无稽之言不曾?”   福成长公主支起身子,扬声唤了邱妈妈进来,吩咐她去寻那婆子问话,之后道:“若真是那婆子说了不中听的话,侯爷只管打杀便是了。”   定远侯手狠狠在桌几上一拍,怒道:“我打杀一个婆子又有何用,如今府里是什么光景你还没有数吗?无缘无故去招惹他做什么,如今可好,连累了大郎不说,你脸上又有光不曾。”   福成长公主当即冷笑一声:“大郎,大郎,你口口声声只管你与前头那位生的,何曾管过四郎,我这般做都是为了谁,为了我自己不曾?还不是为了四郎,为了府里,难不成就瞧着四郎娶一个庶女进门?如今阿卿在皇兄面前得脸,我喊了他来商量一二又有何错?我倒是想脸上有光,只可惜,你们府里又有谁在皇兄面前给我挣脸了。”   定远侯握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深呼一口气,才道:“四郎的事是谁的错?”   福成长公主眼眶一红,咬牙道:“你的意思是都是我错了?我若知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又怎会进宫去。”   定远侯沉声一叹,手会乱的挥了一下,道:“你且清醒清醒吧!圣人若还念及兄妹之情,这些年怎会叫四郎一身白衣,又怎会做下这样一桩亲事,现如今,这婚事只能咬牙认了,莫要再生出其它事端来了。”   福成长公主冷冷一笑:“这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左右你也没有把四郎这个儿子放在心上。”   邱妈妈归来时已过了近半个时辰,进屋后便把事与福成长公主学了,要她说,那婆子也是忒猖狂了一些,打量五娘子好性,竟敢口出狂言,也难怪叫五郎君迁怒到侯府上。   福成长公主脸色阴沉,冷声道:“这样奴大欺主的东西留有何用,只管打杀了便是。”   邱妈妈应了一声,微躬着身退了出去。   定远侯浓眉紧锁,冷声道:“如今可知大郎是受了谁的牵连了吧!”   福成长公主嘴角一撇:“便是奴才说话不中听,得罪了阿卿,他也不至于因这话便拿大郎开刀,要我说,还是大郎自己哪里做的不妥,若不然便是参他一本,难不成就会革了职?有因才有果,阿卿是御史中丞,本就是风闻奏事。”   事已至此,定远侯懒得与福成长公主在争辩这些,只嘱咐道:“亲母子尚有隔夜仇,他虽是你生,却不是你养,你若一味仗着母子情分行事,我瞧着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说完,定远侯一抖袍角,起身走了。   福成长公主轻嗤一声,懒洋洋的唤了人进来,邱妈妈领着小丫鬟走了进来,就听福成长公主轻描淡写的问道:“可处置干净了?”   邱妈妈回道:“二十杖下去,人便没了气。”   福成长公主轻“嗯”一声,眼也未抬,哼道:“不长眼的东西,略抬举几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还得我来给她擦屁股。”   邱妈妈等丫鬟放好果茶后,挥手让她们下去,才赔笑道:“五郎君气性是大了些,可母子间哪里有隔夜仇,要我说,那杨妈妈五娘子也未曾瞧见过,五郎君保不准以为是侯府的下人,这才动了怒。”   福成长公主轻轻一叹:“虽是我生的,可到底不曾养在我身边,他这性子还真叫我摸不透,他生父性子温文雅致,也不知他是随了谁。”   “少年郎,性子桀骜一些也是有的。”邱妈妈轻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歪了下头,眼底带了几分深思之色,说道:“阿卿参了大郎一本,你觉得可是因为一个奴才?还是为了打我的脸?”   邱妈妈沉吟了片刻,说道:“老奴猜不出五郎君的想法,不过要说打您的脸倒也不会,说不得是为了四郎君也未可知,大郎君被参下去,便更无袭爵的希望了。”   福成长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淡声道:“不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背后说自己儿子不是,不过他与四郎哪有什么兄弟情分,你瞧着自打他进了京,我若不使人唤他来,他可曾主动登过门。”   邱妈妈不好应这话,低头没有作声,幸而福成长公主也没指望能从她口中得了什么宽慰人的话,话音儿一转,便道:“四郎的婚事订在七月,眼瞧了日子越发的近了,可不能再等下去了。”   邱妈妈脸色沉了沉,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事可要与祁家通个信?”   福成长公主摇了摇头:“不必,过了明路更容易生出事端来。”说完,福成长公主起了身,吩咐道:“让人备马车,阿卿既不肯上门,唯有我这做母亲的亲自走一遭了。”   福成长公主不是不知姀娘一死,晋文帝必会心知肚明是谁的手笔,可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担此风险,虽明知此举会让晋文帝不悦,可却也是必行之事,只不过,她终究需要有人为她在晋文帝面前美言几句,三皇子和姚颜卿无疑就是上好的人选。   不得不说,福成长公主登门的时间选的极是恰当,她与三皇子前后脚进的门,此时姚颜卿正在正堂待客,他挑眉瞧着三皇子,这位还是第一次不曾空手上门,眼睛在料子上漫不经心的一扫,南边的新式样,他三哥刚刚使了人送来。   三皇子见姚颜卿瞧着料子,只当他喜欢,便笑道:“南边新送来的料子,这几个颜色倒是与你相称,另有三匹是给表妹裁春裳的。”   姚颜卿略拱手道了谢,叫人把料子抬了下去,呷了口茶后,方道:“殿下来不会是为了送几匹料子吧?”姚颜卿性子多疑,不得不疑心他是知晓早朝的事来,来为定远侯府探探口风。   三皇子今日沐休,倒还真不晓得姚颜卿参了定远侯长子一本的事,他笑道:“这只是其一,还有另一桩紧要的事要与你。”三皇子倒不曾卖了关子,直接道:“前几个月我曾与你提及关于我三表弟的事,你可还记得?”   姚颜卿想了想,道:“记得曾听殿下说起过,江阳范家。”   三皇子笑着点了点头:“今儿一早正巧接到了大姨母的来信,三表弟已从沔洲动身来京赴任,担的正是京都府尹一职,因身边没有人照料,如今一双儿女送往了江阳老家,由大姨母照料着,说起来,这也是大姨母的意思,想着等表弟娶了新媳过门,有了子嗣后再把一双儿女送来京城。”   姚颜卿心下略有一动,只这般听三皇子说,他那位大姨母倒是个通晓人情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位表弟是什么性子。   “人说后母难为,怕有些不大合适。”姚颜卿淡淡的说道。   三皇子闻言便道:“我那表弟比我小了二岁,因成婚早,儿女也不是稚龄,一个老大七岁,老二五岁,都是董事的孩子,这点你只管放心,至于我那表弟,人品更是不用说,如今不过二十有五已是正四品,将来给表妹讨个诰命且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姚颜卿轻轻哼了声:“殿下莫不是忘了,我现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官身,五姐可没有高攀了他。”   三皇子闻言便笑了起来:“这个是自然,以表妹的品貌,便是许个公侯门第的郎君也是使得的,若这桩婚事真成了,还是三表弟高攀了表妹。”   姚颜卿唇角略勾,露出了一抹笑来。 第97章   福成长公主的不请自来,实叫三皇子有些意外,他不由看向了姚颜卿,眼底带了几分疑色,只是未等他开口询问,姚颜卿唇中已溢出一声冷笑。   三皇子眼中带了几分深思之色,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福成姑妈挑了这样的时辰过来,想必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姚颜卿轻嗤一声,倒也知晓她既亲自登门,今日是避不开了,挥手让罗鑫前去相迎,他则一掸袍角,不疾不徐的问道:“殿下可是暂避一时?”   三皇子轻轻的摇了摇头,笑道:“倒也不用,说不得福成姑妈有什么难事,我在这反倒能帮你挡了去。”   福成长公主一只脚刚刚迈入,姚颜卿才起了身,看似恭敬,实则轻慢的拱了拱手,淡声道:“臣姚颜卿见过殿下,不知殿下迎门,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福成长公主笑了起来,嗔道:“你这孩子,与我还这般多礼,且不是生分了。”说完,眸子一扫,难掩眼中的惊疑之色:“三郎怎么在此了?可是来与阿卿商讨朝事?”   三皇子笑道:“姑妈却是猜错了,因与五郎第一遭见便觉得投缘,便常走动了一些,正巧今儿我沐休,府里又得了几匹南边来的新料子,我送过来了。”   福成长公主掩口笑道:“昨日四郎还念叨起了你,说你许久都未曾来府里走动了,也不知是忙些什么,我也正奇怪呢!前些日子可给你下了三次帖子,你倒好,连面都未露,季氏倒说你整日忙的不着家,原来是来阿卿这了。”   三皇子眉尖一动,笑道:“今儿也是赶了巧,若不是沐休,怕也不得空过来了。”   福成长公主抿嘴笑着,伸手朝着三皇子的方向轻轻一点:“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护上了,果然是夫妻恩爱,难怪大郎前些日子送上门的侍妾都叫你转送给了二郎。”福成长公主口中的大郎与二郎,自不是定远侯府的郎君,可是三皇子的两位兄长。   三皇子干笑一声,忙看了姚颜卿一眼,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口中道:“姑妈说笑了,不过是几个歌姬,我素来又不爱听曲,送给二哥反倒适合。”   福成长公主轻笑一声:“你这性子,难为你能与阿卿相处到一块,他平日里最喜欢听个曲看了戏了,前些年我还特意挑了个班子送到了广陵。”   三皇子闻言看向了姚颜卿,他倒不知他还有这样的嗜好。   姚颜卿淡淡一笑:“那时少年不知事,后来二伯父因这事还特意训斥了臣一番,说是玩物丧志。”   福成长公主脸上的笑意一顿,嘴角勾了下,道:“你二伯父说的倒也无错,不过闲暇时间总是该松快松快。”说罢,口中溢出一声轻叹:“今儿过来是为了那婆子的事,也不知薛妈妈是怎么办事的,竟挑了这么个不开眼的东西过来传话,我原是想着喊你过来,把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与你交代清楚,谁知闹了这样的事,偏生你孩子又是个气性大的,我若不亲自上门与你解释一番,只怕你会怪上我。”   “殿下说笑了,臣怎敢生出怨怼之心。”姚颜卿淡淡的说道。   福成长公主嗔怪的道:“听听,说这话便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不等姚颜卿回话,福成长公主又道:“当年你父亲留下了一些东西,我一直给你留着,原想着等你及冠后再交到你的手上,可如今也不必了,眼瞧着你都要成亲了,这东西我也不必为你收着了。”   姚颜卿看向了福成长公主,心中忍不住冷笑,且不提这话是真是假,上辈子他及冠后可不曾收到了父亲留下的任何东西。   姚颜卿太过透彻锐利,好似能穿透人心,面对这样的目光,福成长公主忍不住避了开,清咳一声后,方道:“原你父亲那些年也留了一些东西,虽说不多,也有五六箱子,其中有一些书画,还有一些玉器,我叫人整理了出来,你明日若得空便过来取就是了,另外我这些年也为你存了一些东西,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不管是真是假,由福成长公主送出的东西,姚颜卿都不会接手,一个弄不好,便与定远侯府牵扯上了关系,知道的是他生父留了东西与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前脚参了定远侯长子一本,后脚府上就以福成长公主的名字送了礼与他,到时,他就是满身嘴也是说不清楚的。   “父亲去时并不知有我的存在,想来这东西也是给殿下留的念想,殿下实不必给臣,至于您存的东西,更无此必要,不瞒殿下说,祖母和两个伯母早已为臣存了许多东西,如今怕是已运往了京城。”姚颜卿唇角一扯,轻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叹了一声,眼眶隐隐泛了红,温声道:“旁的不说,我为你存的是我这做母亲的心意,你若不收,且不是真与我生分了?我知你心中怨我,可我有什么法子呢!你父亲只留下你这么一个血脉,我如何忍心夺人子嗣,这些话我本不该说,可今日我若不说,怕是母子情份就要断了,你祖母因你父亲之事险些跟着去了,幸好有了你,这才挺了过来,我若在把你夺了去,且不是要了你祖母的命。”说罢,泪就流了下来。   福成长公主的泪并不能打动姚颜卿,再多的感情,也经不住消磨,他淡淡的看了一眼福成长公主,道:“殿下的东西理应留给府上的四郎君。”   福成长公主身子一颤,似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顾不得失态,捂着脸哭出了声来,她是真伤心了,亲母子,何至于生分的连个远亲都不如。   “你就这样恨我不成?我若早知如此,断然不会把你留在姚家。”福成长公主哽咽道,拿着帕子拭了拭挂在脸颊上的泪珠,道:“你扪心自问,你虽不曾养在我身边,可我又曾亏待了你去吗?哪一年不是往广陵一船船的送东西与你,便是现如今,你这般得皇兄亲睐,难道不是因为你是皇兄嫡亲的外甥吗?你便是不认我这个母亲,可血缘关系岂是说断就能断的。”福成长公主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极有道理,他便是不曾养在自己的身份,可她依然惠泽于他。   姚颜卿闻言怒极反笑,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殿下之言,臣不敢苟同,臣那时虽年纪小,尚记得二伯母每年年节都打点一船的东西送往京城,再者,说句不敬之言,圣人的外甥不知几何,若说嫡亲的外甥,您府上的四郎君何尝不是,臣有今日,实不能说是受了殿下的恩惠。”姚颜卿语气轻描淡写,但说出的话却是蕴含雷霆,锋芒必显。   三皇子呷着茶,不经意的拿眼瞄着福成长公主的脸色,心下微微一叹,这话说的虽不好听,可却是实言,五郎能有今日,实与福成姑妈没有半点干系,他虽不知其中缘由,却也发现父皇对福成姑妈并无多少的兄妹之情,甚至,隐隐有些厌恶之感,若不然,她与定远侯所生的一双儿女也不会至今都没有封赏。   福成长公主因姚颜卿这番话脸上变得异常难看,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带了七分厉色紧紧的盯在了姚颜卿的身上,目光中的冷意似一柄利剑。   “我是你的母亲,你认与不认都不能否定你我之间的关系。”   姚颜卿唇角勾了勾,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他声音冷淡而冰冷:“您可听过生而不养,不如鸟兽这句话。”   福成长公主因这话动了怒,手狠狠的拍在了桌几上,喝声道:“放肆。”   姚颜卿未露慌色,反倒是一笑,不疾不徐的道:“您不必如此动怒,便是亲母子也讲究一个缘分,臣与您并无母子之缘,实不必强求。”   姚颜卿已是厌恶透了福成长公主的算计,哪怕会被御史参上一本,他亦要失破脸,彻底断了这母子的名分。   福成长公主抬手指着姚颜卿,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头“嗡”的一声,眼睛一花,身子便栽在了椅子中。   “五郎……”三皇子见福成长公主被姚颜卿一番话气的要背过气去,不由轻喝一声,到底是他的生母,真在他的府上出了事,他难逃干系,少不得要被参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姚颜卿略抬了下手,阻止了三皇子接下来的话,又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福成长公主用手抚着胸口,好半响,才用一种悲痛的口吻道:“华娘的婚事,是我思虑不周,才叫她受了委屈,可我自问待你没有半点的不慈,便是与四郎比起来,慈爱之心亦只多不少,你如今竟如此说,岂不是让我寒心?便是要与我断了母子缘分,你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若不然,我便是有一日到了地下也难以安眠。”说着,福成长公主泪便滚落下来。   姚颜卿却好似听了一场笑话般大笑起来,半响后,笑声才渐渐止住,淡淡的说道:“殿下应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98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哪里又有真正的秘密可言。   福成长公主听了这话,不由一怔,惊疑不定的望向姚颜卿,脸上的泪珠滚滚而落而不自知。   “你可是听信了什么闲话?”好半响,福成长公主才试探般的开了口。   姚颜卿淡淡一笑,反问道:“殿下觉得臣听信了什么闲话?”   福成长公主嘴唇动了动,面上勉强维持的镇定之色再也绷不住,甚至有些狼狈的收回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只微低着头,说道:“你怕是因我想为你求娶祁家女娘的事怨恨上了我吧!”   福成长公主问出这话,心中反而大定,她掏出娟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口中溢出一声轻叹:“你必是觉得我偏了心,才会想为你娶一个庶女为妻,可你仔细想想,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长子,我焉能不为你打算一二,姀娘虽是庶出不假,可却是记在了嫡母的名下,你只瞧她是庶出,怎就不想想她的出身,能与承恩侯做亲难道不比你娶丹阳一个失怙失持的孤女更为有益?”   姚颜卿轻笑一声,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如此,臣反倒是要多谢殿下的美意了?只可惜,臣比不得您府上四郎君的福气,倒与祁家没有姻亲的缘分。”   福成长公主眉头皱了一下,温声道:“你到底家世单薄,更需要岳家扶持,承恩侯府是你外祖母的娘家,与你沾亲带故,唯有这样的岳家才会真心扶持你,更会在母后那为你多方美言。”   “殿下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我能有今日全凭圣人的提拔,与旁人并不相干,至于太后她老人家,殿下莫不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姚颜卿冷笑一声:“您口中承恩侯府,除了承恩侯外,其它的人看见我也需执下官之礼,我倒不知这样一门亲事于我有何益处。”说完,姚颜卿脸上扯出一抹笑来:“您所谓的好意,显然更适合杨四郎君,毕竟日后能袭定远侯爵位的是他的长子,而非幼子。”   福成长公主眸色一冷,她这一生被人顶撞的次数一双手都数的过来,而今日姚颜卿却次数顶撞于她。   “你不必拿这话来诛我的心,我好心为你,你只觉得我有害你之心,我多说也是无益,只是我是你的生母,自不会与你一般计较,总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福成长公主沉声说道。   姚颜卿一双桃花眼中闪出寒芒,冷笑道:“殿下既已说了多说无益,何必又在此浪费口舌。”   三皇子见姚颜卿口舌犀利,丝毫不给福成长公主留情面,生怕福成长公主气性上来,闹得彼此脸上无光不说,最后坏的还是姚颜卿的名声,忙道:“五郎这嘴惯来就是不饶人的,姑妈且莫与他一般见识,之前您不是说寻我有事吗?正好今日我也得空,我陪您回府细谈。”说罢,扬声唤了人传话给定远侯府的人,让他们把马车驾来。   三皇子是常来姚家的,府里的下人听他声便知来者是谁,便是养的看门狗,离老远闻到他身上的味都摇着尾巴叫嚷起来,是以他一吩咐,便有下人应了。   福成长公主挺直了身板,把要来扶她的丫鬟的手挡了开,深深的望了姚颜卿一眼,才在三皇子的搀扶下离开。   三皇子再回姚家时天色已暗,刚一进门,就与罗鑫道:“你家郎君在哪处呢?”   罗鑫回道:“郎君在昆玉轩的书房呢!殿下可用了晚膳?若不曾,小的让厨房给您置办几个菜送过去。”   三皇子摆了摆手:“已用过了。”说完,也不用人引路,直接就朝着昆玉轩的方向走去。   姚颜卿到底是个读书人,不说手不释卷,闲暇时间也会抽出多半个时辰来看书。   三皇子抬手在门上轻轻一叩,姚颜卿只当是丫鬟送茶点来,便道了一声:“进。”   “天色都暗了,怎么这个时辰还看书?仔细伤了眼睛。”三皇子见他歪在软塌上,手执书卷,很有些不赞同的说道。   姚颜卿明眸一瞟,执在手上的书便放了下来,起身未等拱手见礼,三皇子一个健步上前,托出他的手臂,笑道:“说了不知多少次,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多礼。”   姚颜卿嘴角略勾,扬声唤人上茶,顺势收回手臂,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三皇子端着新沏的茶象征似的呷了一口,随后口中溢出一声轻叹,目光很有些复杂的望着姚颜卿,说道:“姑妈说什么只管随她去就是了,何必这般撕破了脸去,到底是你的生母,福成姑妈若在皇祖母面前提了一句,她纵然有千般错处,也都成了你的不是。”   姚颜卿冷笑一声:“殿下却是说错了,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在,太后娘娘又能拿臣如何呢!但凡她在圣人面前说的上话,承恩侯也不会赋闲在家多年,祁家儿郎也不会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   “到底是父皇生母,她但凡开了口,不看僧面看佛面,父皇他老人家也是不好做。”三皇子轻声说道。   姚颜卿唇角一弯,不以为然的道:“又能如何呢!左右不怪是罚几个月的俸禄罢了。”   三皇子眉头略皱,道:“俸禄是小,可一个不孝的名头传出,到底是惹人非议,你才为官多久,传出这样的名声可又好听。”   姚颜卿轻嗤一声:“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如意,名声受损亦比缠了满身是非的好。”   三皇子长眉一挑,笑了起来:“我竟不知你还能掐会算,如何知就会有是非缠身了?”   姚颜卿轻哼一声,语气微冷的说道:“圣人为杨四郎赐婚的事殿下莫不是不知?”说着,他挑眼看着三皇子,摸着下巴,神情古怪,音调拖长:“怕是不会吧!您嫡亲的表弟呢!臣记得您对他惯来是极其上心的。”   三皇子叫姚颜卿的话咽了一下,清咳一声后,笑道:“什么上心不上心的,原不过是见他年纪小提点一二,如今他也是要成亲的人了,自不用我再多嘴了。”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勾了勾唇角:“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日后他的前程少不得要殿下提携一二了。”   三皇子品着这话,虽听着像是讥讽之意,可也乐得自作多情,只当是酸话。   “胡说了不是,四表弟有父有母的,哪里用我这个做表哥的提携。”   姚颜卿听了这话,心里大定,他心眼素来不大,福成长公主再三的算计于他,他岂能不记恨,只是如今也用不着他出马,只瞧着杨士英那桩亲事,已是叫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姚颜卿深知福成长公主的性子,这桩婚事她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一旦她有所行动,便给了晋文帝拿定远侯府开刀的理由,这个前提是,三皇子不会在此事上横插一手。   “要臣说,圣人赐婚,便是指了山野村女为妻也得恭着敬着,若是心生怨怼,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叫好事便坏事,对圣人岂不是大不敬,追究下来,谁又与好果子吃。”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他这是给三皇子提个醒呢!免得他出手坏了事。   三皇子似笑非笑的睨着姚颜卿,伸手在他执壶的手背上轻轻一拍,笑道:“五郎当我心中没个成算不成?”   姚颜卿笑道:“殿下与杨四郎姑表至亲,一时心软也是有的。”   三皇子唇角一勾,反问道:“难不成我与五郎就不是表兄弟了?你我也相交多时,我断然没有胳膊肘朝外拐的道理。”说罢,语音儿微顿一下,提点姚颜卿道:“虽说定远侯不足为惧,可定远侯府到底也是经年的世家,身后盘根错节,你参了他长子一本,他焉能不记恨于你,原还有福成姑妈这层关系在,他行事前且会顾及一二,如今你给了福成姑妈这样大的难堪,他行事怕不会再有顾虑了,虽不能在大事上为难了你,可在小事上下些绊子却也不是难事。”   姚颜卿显然有些意外三皇子会这般说,他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的道:“圣人之心但凡有些成算的心中都有数,能为定远侯府出头的不过皆是些跳梁小丑罢了,哪里值得放在心上。”姚颜卿口中说的轻描淡写,实则心中已然警惕,在他参了定远侯长子一本后,这仇便是结下了,他两世为人,可不是为了叫别人把他踩在脚下,恰恰相反,是别人要成为他的踏脚石。   “若没有完全把握,绝不可妄动,像定远侯府这样的人家,若不能一击毙命,他必要倾尽全力反咬你一口。”三皇子轻声说道,又怕姚颜卿是嘴硬心软,慎重的嘱咐了一句:“心慈手软乃是大忌。”   姚颜卿微微一笑,他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 第99章   祁家大宅的西侧院的厢房里,一个生的俊眉修眼的美妇人歪坐在榻上,神情难掩得意之色,她伸手指着案几上大开的雕花木匣子,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南边那位在得意又如何,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也不如我儿有出息,瞧瞧,这都是福成长公主着人送来的,说你正是花一样的年龄,很该打扮起来,等下月天更暖了,便要接你过定远侯府去住上几日呢!”   说话这美妇人是祁家长子的姨娘郑氏,她虽不是二八年华的美娇娘,可其娇媚风韵却不是寻常女娘可比,是以倒也颇受宠爱,若不然也不能在大少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生了一双儿女。   “姨娘可慎言些吧!传到母亲的耳中,又该生出事来。”姀娘柔声说道,粉俏秀美的脸微微一红。   郑姨娘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角:“又能生出什么事端来,你这婚事可是圣人钦赐,又托了太后娘娘的福,赏了你县主的出身,在这府里可是独一份,谁也越不过你去,甭说是那几个庶出的,便是嫡出,瞧见了你也是要规规矩矩行礼问安的。”   姀娘娇唇微抿,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口中却道:“虽说规矩不可废,可到底是自家姐妹,哪里需讲究这么多呢!姨娘也需谨慎些才好,免得落人口舌,说咱们的骨头太轻,架子拿的又大呢!”   郑姨娘摩挲着姀娘秀美的小脸,一脸爱怜之色,笑道:“那也是旁人心里嫉恨才会说那样的闲话,理她们作甚,你只管安心备嫁就是了,福成长公主是你的表姑母,你和四郎君又是打小就相识,能嫁到定远侯府是你的福气,这是谁也羡慕不来的。”   姀娘红着脸轻轻的点了点头,探身从匣子中拿了一支珠花在鬓间比了比,其自得之色难掩。   “因你这桩亲事做的好,你父亲昨日还特意与我说给你备下的嫁妆又添了三成,我细细一数,也就大娘子的嫁妆能和你比肩了。”郑姨娘温声说道,越说越是得意,谁能想到她的姀娘有这样大的福分呢!   姀娘闻言眼底露出几分惊讶之色,随后轻轻一叹,道:“母亲怕是该不悦了。”   郑姨娘挥了下手上的帕子,笑道:“不悦又能如何,谁让你是最有出息的呢!说不得日后一大家子都要指望着你帮衬呢!”   “姨娘说的什么话,堂堂侯府哪里还用我来帮衬。”姀娘嗔声说道。   郑姨娘轻哼一声:“你又哪里知道,大郎君是烂泥扶不上墙,等太后娘娘一去,在圣人面前可是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若不然太后娘娘也不会给府里做下这样一门亲事,为的不就是将来福成长公主能为府里在圣人面前多美言几句嘛!”   姀娘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唇瓣轻咬,半响后,起身关紧了窗子,反身坐回郑姨娘的身边,轻声与道:“姨娘,你可有听说过皇后娘娘原是想给我和福成长公主的长子赐婚?”   郑姨娘被这话唬了一跳,忙捂住姀娘的嘴,低声道:“你打哪听来的胡话,可不好乱说,没得惹了一身腥。”   姀娘拿下郑姨娘的手,细声细气的说道:“前日大姐姐回来,说了一些酸话。”   郑姨娘冷哼一声:“这是见不得你好呢!想给你身上泼一些脏水,最好搅的你和四郎君失了和,她心里才如愿,这话你可万万信不得。”说完,郑姨娘郑重的嘱咐道:“你且记仔细了,等嫁过去断然不可提福成长公主和前头那位生的长子,免得招你太婆婆不悦。”   姀娘一笑,道:“这我还能不清楚嘛!姨娘自管放心就是了。”   郑姨娘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温声道:“福成长公主还送了一些燕窝来,说是让你好好滋补滋补,等过了门也好有精力帮她理些事,我已吩咐了小厨房,每晚都熬上一碗送你房里来,你且记得吃,莫要辜负了福成长公主的一番心意。”   姀娘轻声应了,却不知,这燕窝乃是一道催命符,福成长公主焉能允许一个庶女嫁入定远侯府,成为她儿子的正妻。   祁姀死了,死在了万物生长的季节,她像是未开已败落的花,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结束了生命。   消息传来的时候,姚颜卿正与晋文帝对弈,他棋艺并不算上层,至少在三皇子看来,已见败相,只是他倒是不疾不徐,慢悠悠的落下一子,晋文帝一笑,他手执黑子,往棋秤上一落,已叫姚颜卿无力回天。   “你这棋艺不如你父亲多矣。”晋文帝摇头说道,带了几分感慨之色。   姚颜卿笑道:“臣于此道素来不大精通。”   晋文帝笑道:“你性子跳脱,让你专研此道才是为难你了。”说完,叫三皇子坐下与他对弈。   姚颜卿让了座与他,三皇子刚一落座,梁佶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脸上略显得有些凝重。   晋文帝轻轻挑眉,问道:“出了何事?”   梁佶回道:“回圣人的话,安固县主没了。”   “谁?”晋文帝早就忘了他曾册封过这么一位县主,莫说是这样半路出家的,便是正经的郡主县主,能叫他记起的也是少之又少。   梁佶小心的回道:“是祁家四娘子,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和定远侯府四郎君订了亲的。”   晋文帝这才想起了这么一个人来,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这消息打哪来的?”   姚颜卿微垂着眸子,眼底带着一抹深思之色,听梁佶说道:“冯大人传来的消息,怎么死的眼下还不清楚。”   冯百川,姚颜卿眼底闪过了然之色,与三皇子的目光交接一瞬,又各自移开。   晋文帝冷笑一声:“这倒蹊跷了,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这还是朕封的县主,都能死的这般蹊跷。”   三皇子早已起身立在一侧,闻言道:“这事是有些古怪,虽说祁家四娘子算不得正经皇亲国戚,可也是您御封的县主,死因总要查个清楚才好。”三皇子一时间倒未曾往福成长公主的身上联想,这是许多男人的通病,都以为女人不足为惧,却忘了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当然要查个清楚,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连朕御封的县主都敢下手。”晋文帝沉声喝道,却已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姚颜卿脸上神色一如既往的镇定,望着晋文帝幽深阴冷的眸子,却觉得一抹挥之不去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漫延开。   “三郎,你且先给你皇祖母报个信,然后过祁家瞧瞧。”晋文帝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沉声吩咐道。   三皇子应了一声,看了姚颜卿一眼后,才退了下去,晋文帝则抬手随意一指他下手处的坐墩,问道:“祁家这桩怪事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姚颜卿坐下回话道:“臣想着这桩事是透着异像,许是有什么隐情也说不一样。”姚颜卿谨慎的说道。   晋文帝冷笑一声,眸中厉光一闪:“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隐情。”   姚颜卿虽知晋文帝有除定远侯之心,可却也不敢肯定是否会借着这桩事为由,哪怕他有七分把握,也不敢去赌那余下的三分,是以,斟酌了一下,才道:“臣以为可能与内宅有些关联,那祁家四娘子本是庶出,因圣人抬举叫她一跃成了姐妹间一等得意人,想她小小年纪,因一时得意失了分寸,言语上冒失些也有可能,说不得正是因此得罪了人,这招来了横祸。”   晋文帝见姚颜卿用了“横祸”二字,眼底带了几分赞许之色,说道:“你想的也无错,可寻常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又有几个有胆子敢下死手的,便是有这个胆子,叫人无声无息的没了,这样的手段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能有的。”   晋文帝已几近明示祁姀之死不是内宅手笔,姚颜卿这样的聪明人,自是领会了他的意思,忙道:“是臣思虑不周。”   “算不得思虑不周,想她一个小娘子,又能与何人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已至此丢了性命。”晋文帝眼底浮着冷笑。   姚颜卿实不敢顺着晋文帝的话往下说,福成长公主是他生母,他虽不甚在意名声,可在圣人面前直言其生母有嫌疑下手杀害亲子的未婚妻子,他只怕要被众人的吐沫星子淹死。   为官者,名声可有瑕疵,可若背上人伦之恶名,头上这乌纱帽也就戴到头了。   晋文帝看向姚颜卿,冷哼一声:“在朕面前还有何顾虑不成?”   姚颜卿从坐墩上起身,跪地请罪。   晋文帝没好气的让他起了身,说道:“你就是太小心谨慎了些,朕待你之心不比待三郎几个差,怎舍得让你背负骂名,这事你暂且不用插手,只把朕的意思传与三郎知晓便是了。”说完,挥了下手,叫姚颜卿退了下去。 第100章   祁家眼下正是大乱,昨个还好端端的人,一夜之间说没便没了,若是寻常的庶女也就罢了,偏偏没的这位是圣人钦封的县主,又是福成长公主未来的儿媳,若没有一个交代,府里也就不必抬起头做人了。   郑姨娘扑在姀娘没有声息的身体上,哭喊声不休,口中叫骂着:“你们这些坏了心肝的恶毒东西,偏见得我们母女好,到底害死了我的姀娘,姀娘,我的儿,我可怜的孩子,你死的冤呀!我的儿,你便是做了鬼也不能放过这些害了你的命的人。”   郑姨娘又哭又骂,实不像个样子,尤其是院子里站满了人,有几个姨娘躲在墙角边上,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冷笑,大少夫人曲氏顿时发了威,冷喝一声:“还不把郑姨娘给我拉下去,就由着她再这发疯不成?”   郑姨娘哪里肯如了曲氏的意,死死的握着姀娘冰冷的手不肯松开,曲氏倒是厉害的,上前拎着郑姨娘的前襟,一嘴巴抽了过去,冷声道:“给你醒醒脑,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那孽障也得不了好。”   郑姨娘听了这话一惊,恶从心中起,竟一头朝着曲氏撞了过去,口中喊道:“你害死了我的姀娘,我也不活了,我们母子都随着姀娘一道去了,也算如了你的意。”   曲氏身边的婆子见状,忙伸手一挡,把郑姨娘推了一个跟头,曲氏也动了怒,厉声道:“可见真是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你们都瞧着做什么,还不把这疯妇给我拖下去。”   曲氏在府里素有威望,当下又上来四个婆子,也不管是否会开罪了郑姨娘,直接拖着人就拉了下去,离得远了,依稀还能听见郑姨娘的叫骂声。   “府里刚出了这桩晦气事,你们一个个的也别个我寻不自在的,左右家庙里也不缺你们一口饭吃。”曲氏瞧着躲在墙角处看戏的几个姨娘,冷声喝道,之后留着她身边的老嬷嬷主事,她则先去婆母商量一个对策。   曲氏前脚离了院子,三皇子便进了门,承恩侯亲自相迎,把人迎进了正堂,又命人上来茶,他虽是晋文帝的亲舅舅,可也不敢在三皇子面前摆出舅公的身份来,言语之间反倒是倍加讨好。   三皇子呷了一口茶,沉声道:“父皇听了安固县主的死讯,特命我来一查,舅公也不必在此陪着,只叫个人陪我去安固县主的院子走一遭便是了。”   承恩侯也不敢问晋文帝是如何得知的此事,只苦笑两声,道:“是臣那孙女无福,竟害了急病去了。”   三皇子眸光一闪,问道:“侯爷可是找仵作验过了?还是问过了太医?害的什么病竟能叫人一夜之间就没了?要我说,只怕此病非彼病,是遭小人暗算才叫安固县主不明不白的去了。”   不管有与没有,承恩侯府都断然不能传出这样的恶名来,是以承恩侯听了三皇子这番话一惊,忙道:“虽未找人验过,可臣敢保证,府里断然不会有行此恶毒之事的人。”   三皇子淡淡的道;“有没有不是舅公说得准的,总要等人验过方知,我已派人叫了仵作前来,一会便可见分晓。”   “是,殿下说的是。”承恩侯虚声应了,心下像有鼓在敲,七上八下的,叫人心焦的很。   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新任的京都府尹范正之便带了人来,先客气的与三皇子和承恩侯见了礼,之后便带着人去了后院,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带了仵作前来回话,安固县主哪里是得了急病走的,分明是中了毒。   承恩侯一听这话,身子便一歪,险些栽了过去,等稳住身子后,急声道:“这怎么可能,你可验清楚了?我那孙女面相上可没有一点中毒的征兆。”   没等那仵作回话,范正之已是不悦的开了口:“侯爷是怀疑本官的判断不成?这毒药亦分三六九等,安固县主所中之毒乃是秘药,绝非寻常人家可有。”   “这……这……”承恩侯有些无措的看向了三皇子,眼圈一红,便道:“还请殿下为我可怜的孙女做主,还她一个公道。”承恩侯虽不善政事,可也绝非蠢货,在三皇子登门后,便明白这桩事怕是难以掩下了。   三皇子淡声道:“舅公不必如此,便是你不说,我亦会查明真凶。”   承恩侯老泪众横:“都是我持家不严之过,竟叫府里出了此等坏了心肝的恶奴。”说完,承恩侯几近哀求的望向了三皇子,府里闹出了人命来,若是奴才谋害总比主子下手脸面上要好看些。   三皇子淡淡一笑:却不接这话,反倒说:“既是毒杀,少不得就要得罪舅公一二了,还劳烦舅公叫人请了内宅女眷前来问话。”   承恩侯听这话,便明白三皇子不肯把这事轻轻放下了,苦笑一声,点了下头,扬声唤了人去请承恩侯夫人过来。   姚颜卿来时,三皇子正与承恩侯夫人问话,却不想这妇人实难打交道,只垂泪不语,多问上几句人身边便一晃,大有晕过去的架势。   姚颜卿被引进门时,正听见承恩侯夫人哭诉孙女死的冤枉,他脚步一顿,多听了几耳朵,忍不住冷哼一声:“既夫人心疼孙女冤死,更该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也免得叫安固县主做个冤死鬼,如今这样一问三不知,岂非是要我们把人都拘回府衙问话?”   “五郎怎么来了?”三皇子瞧着姚颜卿有些惊讶,又一指他身边的范正之,道:“你来的倒巧,这是新任京都府尹范正之范大人,正是前些时候我与你说的三表弟。”   姚颜卿也未料到如此巧,不由挑了下眉,一边拱手见礼,一边细细的打量一番。   范正之回礼道:“早听表哥多次提起姚大人,不想今日竟有缘得见。”   眼下不是应酬的时候,姚颜卿便笑应了几句,随后皱眉看向承恩侯夫人,沉声道:“内宅之事皆有妇人打理,夫人若不知谁曾与安固县主起过冲突,便喊来一个知情的人,若在这般浪费彼此的时间,咱们便府衙内问个清楚,重刑之下必有一个明白人。”   承恩侯夫人听了这话,当即便怒道:“放肆。”   姚颜卿冷冷一笑:“圣人命三殿下彻查此案,夫人如此不配合,莫不是要抗命不成。”   “你……你胡说。”承恩侯夫人抬手指着姚颜卿,身子微微一晃。   姚颜卿瞧着她这般作态,冷声道;“夫人还是稳住的好,若是晕了过去,等醒过来后可就未必会在这府里了。”   承恩侯夫人哪里听过这样的威胁之言,正要开口喝骂,便听三皇子道:“舅婆还是交代清楚的好,免得叫我为难,再伤了亲戚和气。”   承恩侯夫人不惧姚颜卿,却怕得罪了三皇子,深呼一口气后,道:“内宅之事我已多年为打理,都是我那大儿媳做主,我且叫了她来问话。”说罢,命小丫鬟去叫了曲氏过来。   范正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姚颜卿,眼中难掩惊异之色,又夹杂了几分欣赏,他实不料这位面如傅粉的姚大人行事风格竟如此犀利不留情面。   “我年纪大了,又能知晓什么,你们若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我这长媳便是了。”承恩侯夫人神色难掩怒意,说完,便搭着丫鬟的手离开了。   姚颜卿眉头紧拧,冷笑了一声:“不知所谓。”   三皇子笑了一声,指点姚颜卿道:“我这舅婆和皇祖母是表姐妹,皇祖母未进宫之前和这位表姐兼表嫂感情甚为融洽,父皇登基后,瞧在皇祖母的面上给了祁家体面,未曾收回爵位,那时候京里的女眷哪个不瞧着皇祖母的脸面处处抬举她呢!若不然,舅公一个并无实权的侯爷,哪里值得人高看一眼。”说完,又笑问道:“刚问你怎么过来,你还不曾说起,可是父皇命你来的?”三皇子只当如以往一般,是晋文帝命姚颜卿与他同审此案。   姚颜卿未立即作答,三皇子眼底闪过了然之色,瞧了范正之一眼便笑了:“有话直说无妨,正之亦不是外人。”   “隔墙有耳,有话还是回府在说的好。”姚颜卿轻声说道。   三皇子未在追问,反倒与姚颜卿说起了这案:“这事确实是透着古怪,好端端一个小娘子,竟叫人毒杀了,按说便是姐妹间有个什么口角,也不至于下如此毒手。”   他话音刚落,范正之便接口道:“何止是毒杀,刚刚承恩侯在,臣未曾说出口,此毒乃是百日醉,臣听闻前朝哀帝正是被此毒所害。”   范正之实在有些费解,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何至于叫人弄来这样罕见的毒药毒了性命,虽说晋唐女娘不拘于闺中,可这样的毒物不是药店中花个几两银子便能配得出来的,断然不可能是什么妇人所为。   三皇子面色微寒:“一个小小的县主竟和前朝哀帝死于同一种毒下,这怕不是内宅毒杀这么简单了。”   姚颜卿垂眸望着手上的盖碗,似出了神,好半响,才呢喃的自语了一句:“自寻死路。” 第101章   祁家长房四娘子死于毒杀,最先要问话的便是厨房上的人,不管是大厨房,还是小厨房的婆子,一具都被叫来问话,可这样的事谁又能承认呢!无外乎是连连喊冤罢了。   曲氏轻轻一叹,说道:“姀娘性子素来柔和,便是我都要多疼她几分,家里的姐妹与她关系亦是不差的,便是小女儿家有个什么口角,也断然不会有人敢下这样的狠手,殿下与其问这些婆子,倒不如查查是谁与府里结了怨,还叫这孩子遭了横祸。”   三皇子长眉一挑,声音沉了几分:“安固县主是死于毒杀,且不论凶手是谁,能行此事的必是府里的人。”   曲氏拿着帕子拭着眼睛,轻轻啜泣着:“若说是大厨房的人做的手脚,我是第一个不信的,府里老老少少吃什么都是有份例的,若真在吃食上动了手脚,断然没有姀娘一个人去了的道理。”   三皇子眉头紧锁,又让曲氏叫了姀娘院里的下人前来问话,姚颜卿则略倾身附耳低语了几句,三皇子微微点了下头,又吩咐道:“安固县主生母何在?一并叫来问话。”   曲氏叹道:“郑姨娘因姀娘的死受了刺激,如今已有些疯癫之兆,殿下便是叫了她来怕也问不出一二。”   三皇子脸色微微一沉:“既不是没了生息,便把人带过来问话。”   曲氏被三皇子猛地沉下的脸色惊了一下,随即赶忙吩咐人去把郑姨娘叫来,口中不忘与三皇子道:“她的话殿下听听也就罢了,实在做不得准。”   三皇子似笑非笑的撇了曲氏一眼:“大少夫人可知多说多处的道理?你这般推三阻四拦着我问话,可是什么用意?”   曲氏面色一僵,干笑了一声:“我这也是急糊涂了,也想早日寻出真凶来,一来不好叫姀娘的尸首一直停放在了院子里,二来,没得吓坏了府里的女眷。”   三皇子眉尖一动,冷声道:“既如此,才更该痛快的吐了实话才是,若非瞧在皇祖母的面上,大少夫人以为此时你还能坐在这里不成?”   曲氏心头一紧,垂眸不再言语,她何曾不懂这个道理,可若真叫一家老小去府衙走上一遭,府里也就不必做人了。   郑姨娘哭天抹泪的来了,“扑通”一声跪在了三皇子的面前,她来时已从丫鬟的口中知是三皇子叫她过去问话,是以不等三皇子开口,她便哭喊道:“殿下,定然是府里的人害了我的姀娘,自打圣人赏了姀娘封号,她便成了府里娘子们的眼中钉,恨不得她早早的去了,好取而代之。”   三皇子皱眉问道:“你说这话可有何凭据?”   郑姨娘仰头抹着眼泪道:“这能有什么凭据呢!都是酸言酸语罢了,殿下若不信,尽可问问府里的下人,又有哪个不知呢!这些黑了心肝的下作东西,见姀娘得了圣人的恩赏,又有了如意的婚事,心里不知怎样嫉恨呢!”   三皇子摇了摇头,与姚颜卿道:“这就犯了难,总不能因几句酸话,就把府里的小娘子们挨个叫来问话。”   姚颜卿淡淡一笑,把手上的盖碗轻轻一撂,说道:“是这样的道理,不过要臣说,不管是谁生了这样的恶毒的心思,但凡要动手,少不得要假借别人之手,殿下也知,这等在深宅大院伺候的下人惯来刁钻狡猾,不动大刑一个个便都是锯了嘴的葫芦,哪里肯交代实底呢!”   三皇子微微一笑,与姚颜卿一唱一和,道:“依五郎的意思该如何办才好呢?”   姚颜卿眼睛微微一眯,笑道:“到底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妨在给她们一次机会,若再不说实话,只管叫范大人带了他们回府衙,重刑之下必叫她们不敢嘴硬。”说话间,姚颜卿不着痕迹瞟了曲氏一眼,见她脸色有瞬间的灰败,心里越发生了疑。   “五郎既这般说,便给她们一个机会就是了。”三皇子淡声说道,吩咐了人去院里问话,这一日三餐,总得有个服侍的人,既大厨房的人说不清,那便叫她身边服侍的人来说,若在说不清,他也就不必留什么情面了。   没多时,便有人来回了话,三皇子听完,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手在桌几上轻轻一点,道:“吃用都与府里相同,唯有入睡前多吃了一碗燕窝粥,这燕窝粥是谁熬的?”   曲氏有话说了,道:“都是她院里小厨房自己熬的,听说有些时候还是郑姨娘亲自去煲。”   郑姨娘泣不成声,恶狠狠的瞪着曲氏,道:“我还能害了自己的女儿不成?这燕窝是福成长公主赏下来的,特意让姀娘补身子用,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知,必是下人熬住的时候受了人指使下毒,这才害了我的姀娘。”   三皇子哪里想到还牵扯了福成长公主进来,当即一怔,忍不住看向了姚颜卿,却见他面色神色微淡,叫人窥不出丝毫情绪祈福,也不知心里到底如何做想。   姚颜卿自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只略垂着眼避开三皇子的目光,手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枚玉佩,谁也不知他是从哪淘弄出来的。   三皇子清咳一声,问道:“燕窝可还有剩余?”   郑姨娘点着头:“有的,有的,半个月前殿下还送了来。”   三皇子点了点头,叫人把燕窝拿来一验,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姚颜卿倒不觉得意外,谁又会蠢到明目张胆的下毒呢!   三皇子实不想一个小小的女娘之死竟如此复杂,思量了一番后,便道:“且先把院里的人带回府衙细审,既是毒杀,断然不会没有一点的蛛丝马迹。”   范正之应了一声,起身走出正堂,吩咐手下拘人。   曲氏面上略有慌色,说道:“殿下请瞧在太后娘娘的情面上给府里留点体面吧!真把人从府里拘了去,咱们一大家子也不必做人了。”   三皇子却不理会曲氏这话,与姚颜卿同出了祁家,一出祁家大门,便与范正之道:“且派人盯着祁家,有什么响动只管叫人来府里禀告,我瞧着这里面蹊跷之处大了。”   范正之嘴角勾了勾:“臣也这么以为,一个小小的庶女,哪里值得让人如此费尽心思下毒。”   三皇子脸色阴沉的紧,口中溢出一声冷笑:“这样费尽心思,必有所图,我就不信不会露了马脚出来。”说罢,手略一抬,打了一个手势,让侍卫把马车赶了过来。   三皇子招呼着姚颜卿上来,吩咐侍卫直接去临江胡同,侍卫脆声应了,驾着马车熟门熟路的朝着临江胡同的方向去了。   姚颜卿身子还未坐正,三皇子便开了口:“你觉得这里可有福成姑妈的手笔?”   姚颜卿抚着袖口绣的银丝线,不应这话,只笑道:“一个连门都不大出的小娘子,竟叫前朝秘药害了命,若说没有古怪倒是奇事一桩了,不过这桩案子倒也不难审,顺藤摸瓜就是了,谁在这桩事上能得了好处,谁的嫌疑便最大。”   三皇子笑了一声:“你也太谨慎了些,在我面前还需藏着掖着不成?有话直说就是了。”   三皇子也疑心上了福成长公主,若说祁家四娘子的死谁是得益者,也唯有她罢了,父皇总不会因祁家死了一个县主,就在册封一个,祁家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姚颜卿轻笑起来:“臣说的还不够直接吗?”   三皇子叹了一声:“何苦呢!把事情闹成这个样子,谁又能得了好,我瞧着这桩事怕是不好收场了。”三皇子虽直言他话里所指是谁,可姚颜卿却是心知肚明。   “若好收场,圣人也不会叫殿下来主审此案。”姚颜卿轻声说道,但凡圣人有掩下这案子的意思,也就不会派了三皇子出面,只管瞧着太后娘娘的面上把这事轻巧的掩了便是。   三皇子苦笑一声:“这可真是一桩苦差,祁家到底是皇祖母的娘家,一个不甚,可要得她老人家一顿排揎了。”   姚颜卿唇角勾了勾:“不过是一个庶出罢了,太后她老人家哪里会放在心上。”   三皇子闻言心里兴起了一个骇人的想法,眼中实难掩惊疑之色,甚至连面上都带了出来,好半响,他才道:“这案子你断不能插手,不妨称病告假吧!”   三皇子实不敢再想下去,若这桩案子牵连了皇祖母,那秘药来自何处,是福成姑妈还是皇祖母?若真是皇祖母,她藏秘药在宫中又有何所图?三皇子便想心中越是惊疑,实不敢叫姚颜卿搅和进来,免得让他丢了小命。   姚颜卿眼中带了几分惊讶之色,似乎没有想到三皇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显得他有情有义一般,目光一闪,姚颜卿微敛着眸子,手指点在腿上,半响没有言语。 第102章   回了府,姚颜卿便吩咐下人先上几碟糕点来,又让厨房的人备下几样时令蔬菜清炒,做上两碗清汤面。   罗鑫端着糕点和果子露进来,说道:“郎君先垫垫肚子,一会饭菜就送来了,今儿一早采买了两篓子河虾,中午做了一篓子,四郎君和五娘子都觉得味不错,奴才让厨娘把另一篓子炸了虾球,您尝尝味。”   姚颜卿“嗯”了一声,问道:“丹阳郡主那可使了人来量屋子?”   罗鑫眉眼带笑的道:“一早来了人,郡主还让人带了话,让郎君只管忙朝堂上的事,左右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她那什么都是齐全的,保准出不了岔子。”   姚颜卿喝了一口果子露,酸酸甜甜,让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之后说道:“那边再来人,便传话给郡主,只说我晓得了,若院子哪处不合心意,只管让郡主提就是了,一具照着她的意思改。”   罗鑫应了一声,笑道:“不用郎君吩咐,五娘子已这般说了,另有一桩事,广陵那边传了信儿来,二太太已从广陵动身,走的水路,月底便能到京来了。”   姚颜卿闻言笑了起来,嘱咐道:“那可得让五姐赶紧收拾出院子来,如今天越发热了,得收拾出来一个挨着水榭的院子,依梅香苑和别亦居都收拾出来,等二伯母到后让她瞧瞧喜欢哪个。”   “郎君和五娘子想一处去了,五娘子也是这么个意思,二太太素来耐不住热,这次来京少不得要多住上一段时间,总得让二太太住的舒坦些才成。”   姚颜卿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正巧大厨房送了饭来,罗鑫顺势退了下去。   三皇子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说了句:“丹阳都使人来量屋子打家具了?手脚倒是够快的。”   姚颜卿睨他一眼,没理会这话,挑着细细的龙须面吃了起来,说是清汤面,可用料却比外面的讲究,高汤是用喂食中药长大的乌鸡加上鲜参煲的,之后去了油腥,下了一把翠绿的青菜,撒上几个鲜菇和鲜虾仁提味,吃起来又鲜美又爽口。   三皇子觉得味不错,赞了一句:“你府里这汤面做的很是入味。”   姚颜卿笑了一声,随口道:“殿下喜欢便好,若不够,再叫他们去做。”   三皇子叹了一声:“哪里有什么胃口。”   姚颜卿撇了三皇子面前的空碗,撇了下嘴,没有味道还能把一碗面连面带汤吃了个精光,若有胃口可不是要连碗都吞进肚子里去了。   三皇子是武人而非文人,武人饭量自然是大的,这么一小碗面也不过是让他开开胃罢了,不过他也是要脸面的人,哪里好说自己没有吃饱呢!倒显得他像个饭桶似的了。   三皇子用筷子夹着一块剪得两面金黄的软糯小饼,连吃两块才撂下筷子,拿帕子抹了抹嘴,随手往桌上一扔,端起果子露润了润嗓子,叹道:“不瞒五郎说,如今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没有个底,这案子面上瞧着不过是死了一个小女娘罢了,可实际却牵连甚广,若说没有福成姑妈的手笔,实话说来,我却是不信的。”三皇子摊了摊手,声音压低了几分,道:“我说让你称病告假也不是玩笑,这里面说不准还有皇祖母的事,你最好还是躲了去。”   姚颜卿再次听这话,也从里面琢磨出了几分真心实意来,捏在手上的小玉盅顿了下,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况且总不能一有什么担了风险的事,我便称病告假,这一次便是圣人准了,下一次总不好在故技重施。”   三皇子叹了一声,道:“父皇既没有令你同理此案,你实不必搅和进来,免得让你难做人。”   姚颜卿摇了摇头,道:“圣人虽未命我同理此案,可却已给我指了路,只等殿下查处真凶,适合的时候我便会上折子参他一本。”   三皇子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后,心生寒意,一时间竟有些不能存疑的望着姚颜卿,似乎对于自己的猜测并没有把握。   姚颜卿微微一笑,把玩着手上的小玉盅,说道:“安固县主的死因圣人焉能心中没数,如今叫殿下来查明此案,已是表明了态度,殿下还有何可存疑的?”   “此事便是福成姑妈所做,定远侯也未必会知晓。”三皇子沉声说道。   姚颜卿轻轻一笑:“圣人认为他知晓他便是有罪的。”   三皇子摇了摇头:“你莫要小瞧了定远侯,他手上虽多年未掌实权,可却不代表他是拔了牙的老虎,凭白诬陷于他,他岂能干休,便是父皇有意,也需顾及一下朝臣的态度,总不能让这些曾为父皇出力的臣子们寒了心。”   姚颜卿薄唇一勾,道:“话虽如此说,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定远侯若不干休,才是如了圣人的意。”说道此处,他顿了顿,却见三皇子直勾勾的望着他,嘴唇上下阖动,目光惊疑不定,无声的吐出了一个“反”字来。   姚颜卿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轻声道:“这是解不开的局,不管定远侯如何选择,结果都只有一个,他即便保住项上人头也保不住头上的爵位。”   “定远侯是个聪明人,他绝不可能行谋逆之事。”三皇子低声说道,摇着头。   姚颜卿微微露出白齿,眉梢轻扬,意有所指的道:“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出猎人的手心。”   三皇子笑了一下:“五郎是说自己是聪明的猎人?”   姚颜卿笑而不语,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美人玉净瓶上,里面插着几支石斛兰,已然是盛放到了及至,离凋零之日已是不远了。   “五郎助我。”三皇子目光灼灼的望着姚颜卿。   姚颜卿闲适一笑,目中却寒光闪烁,饮了一口酒后,才不疾不徐的道:“若此事真是福成长公主所为,殿下以为圣人可会动怒?”   三皇子皱了下眉头,苦笑道:“五郎已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父皇焉能不怒。”   姚颜卿似笑非笑:“圣人动怒,便得有人来承受这股怒火,殿下觉得此人会是谁?”   “父皇对福成姑妈可没有多少的兄妹情谊。”三皇子提示姚颜卿道,这话,且还是早先他自己说起过的。   姚颜卿笑了一声,说道:“殿下可还忘了一个人。”   三皇子长眉轻挑,不解其意,温声道:“五郎可还要与我卖关子不成?”   姚颜卿哈哈一笑,他眉似远山,目光似刀,眼中寒气逼人,声音更是一冷:“这案子若为福成长公主所做,圣人必要龙颜动怒,太后娘娘焉能瞧着福成长公主承受圣人的怒火,必要推出一个替罪羊来。”   三皇子心中一动:“你是说定远侯?”   “殿下莫忘了,杨士英不止是福成长公主的儿子,他同样也是定远侯的儿子,为了他日后的前程,定远侯同样有此动机。”姚颜卿轻声说道,声音中透着缕缕寒意。   三皇子明白了姚颜卿的意思,不得不说,确实是有这个可能性,以皇祖母的性子,为了平息父皇的怒火,必会推出一个替罪羊,而能在祁家四娘子之死上真正受益的只有杨士英一人,作为杨士英的父亲,定远侯确实是适合成为替罪羊的不二人选。   “福成姑妈可会同意?”三皇子有些存疑,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况且两人尚有一双儿女,她可会叫定远侯为她挡下父皇的怒火?   姚颜卿冷笑一声:“定远侯府哪怕倾塌,她也依旧是晋唐的长公主,日后还会是大长公主,可一旦圣人不再掩饰对她的厌弃,哪怕定远侯府犹在,她这个公主也是有名无实了,殿下以为,若换做是你,该如何选择?”   三皇子不答这话,只道:“若换做是我,绝不会做下这样的蠢事。”   姚颜卿哼笑一声,略显讥讽的说道:“有些话殿下还是不要说的太满的好,说不得哪一日,您也会行冲冠一怒为蓝颜的蠢事。”   三皇子听了这话先是笑了,随即眼中划过一道诡秘之色,声音放低了几分,含着笑意道:“若为五郎一怒,却是算不得什么蠢事。”   姚颜卿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三皇子竟会口出调戏之语。   三皇子俯过身来,离得姚颜卿近了些,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可以看见他白皙的脸庞上镶嵌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姚颜卿脸色微沉,从桌上拿起了扇子便抵在三皇子的肩头,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道:“臣可担不起殿下的一怒。”   三皇子被那敛尽春色的桃花眼一瞥,只觉得脊椎酥麻,眼底的温柔笑意似收敛不住,几乎要溢了出来,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姚颜卿,眉目间带着顾盼之色,微笑道:“你若担不起,这世上还有何人值得我为他一怒。” 第103章   姚颜卿的话让三皇子心中有了成算,只是他未曾先从福成长公主身上入手,而是选择了曲氏,当日曲氏言行举止虽看似镇定,却有可疑之处,他命人紧盯承恩侯府,果不其然露出了马脚,一个婆子趁夜从后门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身上裹着一件黑色斗篷,若不仔细瞧,只当她是个肥胖妇人,可被三皇子派来盯着承恩侯府的侍卫,一个个皆是武艺不凡,眼力极佳,便是夜里也能瞧出其中的古怪之处,其中一侍卫打了一个手势,随后跟上了那婆子,一路尾随,直至这婆子走到乱葬岗处,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那侍卫才动手把人抓了个现行,夺过那婆子手上包裹一抖,约有五六盏燕窝从里面掉落下来。   那婆子被吓得脸色发白,身子不停的打颤,没等开口求饶,已叫那侍卫一掌劈在颈处,人顿时晕了过去,那侍卫把地方的燕窝重新装好,单手拎着那婆子抗在了肩上,脚尖一点,人便远了去。   三皇子未等天亮便叫人来验了那几盏燕窝,那燕窝雪白雪白,谁又能料到它不曾滋补了安固县主的身子,而反倒送掉了她的小命。   重刑之下,要什么口供没有呢!更何况那婆子本就心虚,几板子下来便一五一十的招了,原来这燕窝是曲氏所给,命她拿出府去寻一个妥当的地方处理了,这婆子胆子也大,竟想到了乱葬岗这么个地方,只可惜棋差一招,还是叫人抓了个正着。   三皇子直接命人上承恩侯府拿曲氏问话,三更半夜的,一群侍卫将承恩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吓的门房的小厮话都说不清楚,那群侍卫亦是如狼似虎,门一开,便一窝蜂似的涌了进去,便连承恩侯的面子都不给,直接进院拘人,可怜曲氏养尊处优多年,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心中又怒又慌,脑子“嗡”的一声,人便晕了过去。   承恩侯便这变故弄的不知所措,他何曾想过竟有人敢上承恩侯府来拿人,可瞧着领头侍卫掌心上的令牌,他却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长媳被架走。   但凡进了刑室的人,便不拘男女,不论身份,如曲氏这般昏迷不醒的,只管一盆冷水泼下去,人便醒了。   三皇子坐在上位,居高临下的望着曲氏迷茫的脸庞,把案几上的毒燕窝扔了下去,随之冷喝一声:“曲氏,你且瞧瞧这是何物?”   曲氏叫这一声冷喝惊醒,目光随即落在扔到脚边的燕窝上,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不用想已知事情出了纰漏,当下六神无主,嘴唇上下阖动着,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三皇子笑意冰冷,目光森然,似择人而噬的猛兽,阴森森的问道:“莫不是要说你不识眼前之物吧!”   三皇子的话到像是提醒了曲氏一般,她神色一变,惊异的说道:“殿下是何意?为何要人把我带来这里?”   三皇子笑了起来,轻抚掌心,讥讽道:“我竟不知承恩侯府娶得长媳竟是得了失心疯的妇人,容我提醒你一遭,这可是从你心腹妈妈手上拿到的,你若不知此物为何,倒也好办,我叫人煲一碗来正好与你当顿夜宵了。”   曲氏虽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眼底却难掩慌色,人似受了惊一般,目光仓惶的收了回来,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抓紧袖摆,骇人的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显得尤为狰狞。   三皇子脸上的笑意越发冰冷,露出的洁白牙齿在晕黄的油灯下泛着森然的冷光,他一直拿在手上把玩的惊堂木突然重重的往案板上一拍,冷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不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我劝你还是痛快的招认为好,也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曲氏在厉害也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本就又惊又惧,一股急火上来,话没说上两句,一股子腥甜涌了上来,呕出了一口鲜血,人便又晕栽了过去。   衙役瞧着三皇子,拿不定主意是否再一盆冷水泼过去,若是寻常犯人自不必叫他们这般为难,可这位到底是承恩侯府的长媳,身份不同,再者,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夫人身子骨可弱的很,说不得两盆水泼下去,在丢回牢房里,一夜过去就能要了她半条命。   三皇子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下,到底没人泼了冷水过去,只挥了下手,叫他们先把人带了下去,一转身就去了临江胡同,和姚颜卿狠狠的抱怨了一通。   姚颜卿笑了一声,道:“殿下是妇人之仁了。”   “到底有皇祖母在那,不好真用了大幸,到好似我严刑逼供一般。”三皇子叹了一声,他从祁家拿人已是打了皇祖母的脸,在动了大刑,只怕会叫老四因此参他一本了。   姚颜卿垂眸笑着,他睫毛浓密长翘,如同为一双桃花眼着了浓墨重彩,轻轻一眨,便流泻出溢彩流光。   “对这样的刁妇,其实也无需动大刑,只需抓紧她的命脉便可叫她吐了实言。”   三皇子心中一动,知姚颜卿必是有了主意,便笑着长身一揖,道:“五郎既有良策,不妨助我一二,只要撬开了曲氏的嘴,我必有重谢。”   姚颜卿细白的手轻抚着杯身,轻笑道:“殿下拿什么来谢?”他眸子轻挑,眉眼之间带了几分慵懒的神韵。   三皇子含笑问道:“以身相许可好?”   姚颜卿挑眉上下打量着他,口中溢出一声轻哼:“这礼可太寒碜了些,臣可没有这个福气娶个五大三粗的婆娘。”   三皇子哭笑不得,摇着头道:“你这张嘴呀!也难怪父皇叫你到御史台当值。”   姚颜卿眉梢轻扬,手上的茶杯轻撂,起了身。   三皇子被他这举动弄的一怔,道:“五郎何去?”   姚颜卿神情似笑非笑:“殿下刚刚不是还让臣助你吗?这一次只当殿下欠我一遭了,暂且记在账上,将来总有还的一日。”   三皇子与姚颜卿并肩一处,微微俯身,笑道:“还是不还的好,如此可叫五郎记我一辈子了。”   姚颜卿低声一笑,眼尾轻扬,意味深长的道:“被人记一辈子也未必是一件幸事。”   三皇子未曾领会姚颜卿话中的意思,只笑道:“若被五郎放在心上一辈子,必是一生之幸事。”   姚颜卿扭头望了他一眼,眼神幽深,唇角翘了下,荡起淡淡的笑来,他本就生的一副桃花之相,这一笑,越发显得人如宝珠般璀璨生辉,惹得三皇子的眸子暗了暗,忍不住伸出手去,却不想摸了个空。   三皇子低头瞧了瞧自己落空的手,忍不住笑了,紧接着提步跟了上去。   姚颜卿前世用了四年便爬到了刑部侍郎这个位置,可见他的手段与心计绝非旁人可比,坐在三皇子下首,他淡淡的望着下面的曲氏,下颚轻轻一扬,道:“搬一把椅子来。”   衙役瞧了三皇子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去搬了一个六角椅来。   曲氏惊疑不定的望着姚颜卿,却见他伸手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口中道:“坐,这是三皇子赏你的最后体面。”   曲氏一惊,浑身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颤颤惊惊的坐了下来,比起三皇子这个还算是熟知的人,显然姚颜卿这个生面孔更叫她惊惧。   姚颜卿一笑,不疾不徐的开了口:“人证物证俱在,大少夫人招与不招并不能改变什么。”说道这,看向了曲氏,见曲氏眼底闪过惊疑之色,才继续道:“大少夫人是掉包了福成长公主的燕窝,还是为某人遮掩罪行,这其中的区别我以为你应知才对,若不明白,我倒可为你解说一二。”   姚颜卿微微一笑:“听说大少夫人的女儿具以出嫁,倒祸及不到出嫁女了,只可惜了你的长子,本是嫡长孙,却将受其母所累,莫说袭爵,便是在仕途上也要止步不前了。”说着,姚颜卿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为其惋惜一般。   曲氏眸光微微一闪,坐在六角椅上的身子动了动。   “我记得大少夫人尚有一幼子未曾婚配?都说亲上加亲方能和美,就不知你这一去,他可还能说上一门贵女为妻?或者,福成长公主念及多年的情分,会把她膝下的五娘子杨蕙下嫁到祁家,如此倒是应给大少夫人道喜才对,用一己之死为幼子换来一桩金玉良缘倒也是一桩合适的买卖。”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他真不认为仅仅是“嫉妒”二字,便可叫曲氏冒着这般大的风险而为福成长公主遮掩罪行,其中必有极大的诱因,他不得不做如此猜测,福成长公主以五娘子杨蕙为饵,诱使曲氏飞蛾扑火。   姚颜卿微眯着眸子望着曲氏,她此刻的反应正说明了他的猜测不错,他唇角微挑,转头看了三皇子一眼,接下来便无需他来问话,从容的起了身,姚颜卿朝着三皇子一拱手,退了下去。 第104章   从晋文帝命三皇子追查安固县主的死因时,福成长公主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在曲氏被一干侍卫从承恩侯府带走后,她便知事情怕是要败露了,是以,一大清早她便进了宫,想着与祁太后商量出一个对策。   福成长公主到昌庆宫时,温皇后正从昌庆宫内出来,两人目光交相一瞬便错了开,温皇后唇畔勾着,眉目却冷冽似刀,并无多少笑意。   “福成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温皇后声音微凉,她略抬着头,望着天色,眼底浮出一丝嘲弄的笑。   福成长公主脸色阴沉,一双凤目轻蔑的从温皇后身上掠过,唇角勾出冰冷的笑:“皇嫂竟会踏足昌庆宫,可真是稀客。”   温皇后笑了一声:“母后虽慈和免了我早晚请安,可做儿媳的总不能仗着母后慈爱便没了规矩,需知规矩二字不可废,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福成长公主丰满的胸口起伏着,冷笑了一声,这个时候她哪里有时间与她打嘴仗。   温皇后见福成长公主从自己身边走过,笑声更大了些,她转过身子,声音提高了一分,朝着福成长公主道:“妹妹一会若有闲情,不妨到我宫里坐坐。”   福成长公主脚步一顿,脸色阴晴不定,扭头看向温皇后的目光既凶且恶。   温皇后轻轻挑眉,笑着转了身去。   福成长公主冷笑一声,提步进了昌庆宫,瞧见祁太后,张嘴便问道:“母后,她怎么来了?”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祁太后已知刚刚发生的事情,她这女儿和温氏素来不合,如今已到了不屑掩饰的地方,目光到底是短浅了些,只瞧着圣人不喜温氏,却忘了她到底是一国之母,怎能如此慢待。   “她是皇后,是四郎的生母,更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你不可如此造次。”祁太后沉声说道。   福成长公主不以为然的撇了下嘴角,美貌的容颜上挂着讥讽的神色,冷笑道:“她算哪门子的嫡母,不过是野鸡飞上枝头罢了,若非谢氏当年早产不幸亡故,焉能有她今日的尊荣。”   福成长公主口中的谢氏乃是晋文帝的结发之妻,只可惜命里无福,嫁给他不过三年便因早产去了,连个子嗣都未曾留下,虽晋文帝登基后追封她为元后,可人已逝,又能有多少香火情庇护谢氏一族呢!以至于谢氏一族早早的退出了朝堂,再无任何建树。   祁太后轻轻一叹,提及谢氏她总有几分惋惜,那个孩子才是国母风范,若当初能诞下子嗣来,还有老三和老四什么事。   “可惜了那个孩子。”祁太后尚记得她命太医把孩子从谢氏腹中剖出来时那孩子蹬了下腿,哪怕小脸被憋的青紫,也能瞧出是一个俊俏的孩子来。   福成长公主今儿过来可不是为了缅怀谢氏的,她轻轻一叹,眼眶便红了一圈,轻声道:“母后,您可听说了曲氏的事?”   祁太后整日在宫中,又能听说什么呢!   “曲氏怎么了?”   福成长公主微敛着眸子,低声道:“昨个夜里叫元之派人来拘走了,到现在还没有送回来,母后,我觉得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祁太后淡淡的瞧着福成长公主,那一双枯井般幽深的眸子难辨喜怒:“我当日说什么来着,你便是喜欢做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自作聪明,如今反倒是束住了手脚。”   福成长公主红着眼睛,低低的道:“母后,您别说了,谁能料到皇兄竟会追查姀娘的死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女罢了,便是封了县主,又哪值得让皇兄这般看重。”   “糊涂,他看重哪里是姀娘,不过是不容人挑衅的君威罢了。”祁太后冷声说道,看向福成长公主的目光微带了几分怒意,斥道:“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你这泪且留着到圣人面前流吧!”   祁太后实在恼怒福成长公主的不争气,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妥当,千百种方法可叫姀娘丢了命又叫人说不出错来,偏生择了最蠢的一个法子来办。   “我让你制造一场意外,只需坏了她的名节,到时让曲氏动手,对外只说是自缢身亡便可,你到好,越活越回去了,来了一个毒杀,你当仵作都是死的不成。”祁太后忍不住沉声呵斥。   接连被训,福成长公主只觉得抬不起头来,不由哭了起来,眼泪顺着眼眶一滴滴的滚落,哽咽道:“事已出了,母后,您说该如何是好?皇兄总不会让我赔了姀娘一条命吧!”   福成长公主的眼泪让祁太后心头的怒火熄灭了一些,微沉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些许,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岂能真瞧着她栽在了这件事上。   “这事到底都有谁知晓,你且与我说个仔细。”   福成长公主拿帕子胡乱的抹了眼泪,赶紧回道:“除了邱妈妈和曲氏再无人知晓了,我想曲氏也不是个太蠢的,这样的事断然不会说与旁人知晓的。”   祁太后冷笑一声:“不是个蠢的能叫你哄骗了去?”   福成长公主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祁太后目光一冷,说道:“且叫她做了替罪羊便是了,这样的蠢物也不配做承恩侯府的主母。”   福成长公主眼睛一亮,却在下一瞬暗了下去,犹豫了半响,才低声道:“只怕是行不通,曲氏必会将脏水泼到我的头上。”   祁太后眸子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福成长公主咬着下唇,精心养护的指甲掐进了肉中,低声道:“我叫邱妈妈用百日醉浸泡的燕窝,若是叫仵作验出来,只怕交代不过去。”   祁太后眼底尽是阴霾之色,她冷冷的望着福成长公主,厉声道:“蠢物,你这是自寻死路。”   “母后救我。”福成长公主跪倒在祁太后身前,泣声说道。   祁太后看着灰败的脸色,心口一痛,到底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所生,她岂能不顾她的死活。   “这药你从何处得来?”祁太后厉声问道。   福成长公主紧紧抓着祁太后的衣摆,回道:“是定远侯老夫人那得到的。”   祁太后身子微微压低,沉声道:“你那老货亲手交给你的?”   福成长公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羞愧之色,低声道:“是我让邱妈妈从她库房中收出来的。”   祁太后眼睛微微眯起,冷笑道:“你这是叫人做了枪使,前朝秘药那老货岂会放在库房,她这是借你的手断了四郎的前程,来给长孙铺路。”   福成长公主面露不解之色,却听祁太后道:“糊涂的东西,百日醉是前朝秘药,现如今留在世上也不过只有一瓶罢了,尚藏于宫中,当年这药曾叫你皇兄赐了一半给老定远侯,否则你以为杨锡的发妻宁氏是如何去的?只是想不到定远侯府竟还留了一手,这药竟没有用在宁氏的身上。”   福成长公主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已知自己中了计,那老货分明是要借由此事断了她的活路,她一旦受到此事牵连,她那一双儿女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母后,皇兄会如何想?他不会认为这药是出自宫中对吗?”福成长公主惊疑不定的望着祁太后,她不敢相信若是皇兄认为这秘药来自宫中,将至母后于何地。   祁太后口中溢出一声叹息,苦笑着摇了摇头,皇家哪有什么母子情分,便是有,也不会存在于他们母子之间。   福成长公主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极力控制浑身的颤抖,却泪流满面。   “母后。”福成长公主仰着头,死死的咬紧了牙关。   祁太后伸出轻轻的拍在她的后背上,眼底一道厉色闪过,冷声道:“放心,母后绝不会让那老货如意。”   福成长公主因这句话哭倒在了祁太后的膝头,她就知母后是有法子的,断然不会瞧着她被人从云端踩下去。   “一会你便去紫宸殿,直接与圣人请罪,说是受了定远侯的教唆,才做下此等糊涂事。”祁太后一字一句的说道,目中泛着森冷的光。   福成长公主一怔,愣愣的望着祁太后,目光既慌且惊,好半响才道:“母后,您的意思是…是……”福成长公主摇着头,她不是顾念定远侯,而是顾念她的一双儿女,她的儿女绝不能有这样一个罪臣为父。   祁太后冷冷的望着福成长公主,手一拂便把福成长公主推离了自己身边,任由她跌坐在地上,沉声道:“你为晋唐的长公主,四郎和蕙娘便是有一个罪臣为父也不会受多少影响,若你为罪妇,便是有定远侯这个父亲,他们也不过丧家之犬,这样的到底你难道都不懂了吗?”   福成长公主闻言慌乱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她胡乱的点着头,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一身的狼狈,匆匆的出了昌庆宫。 第105章   晋文帝早已知晓福成长公主进了宫,对此并没有丝毫意外,虽说是一母同胞,可他这个妹妹小聪明尚有几分,可惜没有慧心,只会做一些于己不利的蠢事。   “五郎倒不像福成。”晋文帝突然开了口。   在紫宸殿内能和晋文帝搭上话的也只有梁佶这个总管太监了,他闻言,忙笑道:“奴才尚记得姚大人的风姿,后来一见小姚大人,便想着果然是父子,不管是模样还是性子都和姚大人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晋文帝嘴角翘了翘,说道:“模样却是有几分相似,可这性子却大有不同,五郎比他会做人,性子更圆滑一些,来日在仕途上也能更进一步。”   梁佶奉承道:“那也是因为圣人肯重用小姚大人之故。”   “他的儿子,焉能不提点一二。”晋文帝淡声说道,口中溢出了一声叹息。   梁佶知道晋文帝怕是昨个又梦见了姚大人,这是心病,多少年过去了,也不能自愈。   “姚大人若地下有知小姚大人如此得圣人看重,必会大感欣慰。”   晋文帝露出淡淡的笑来:“但愿他能地下有知吧!”说完,他把手上只看了一半的折子扔回了案几上,问道:“几时了?”   梁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西洋表,看了一眼后道:“已是巳时了圣人。”   “福成在外面等了有半个时辰了吧!”晋文帝淡声问道,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冷的让人打从心底发寒。   梁佶脸色一正,轻声回道:“福成长公主是等了有半个时辰,圣人可要奴才出去瞧瞧?”   晋文帝唇角勾出一丝冰冷的笑,摆了下手,又道:“宣她进来吧!到底是晋唐的长公主,如此跪在殿外让人瞧着也不像个样子。”   梁佶低声一应,微躬着身子退了下去,等出了大殿才直起了腰板,手上的拂尘轻轻一挥,下颚微抬着,仅然一副总管大太监的架势。   “福成长公主还在阶下跪着呢?”梁佶问一旁的小太监道。   “一直跪着呢!一步都没有挪地,奴才刚去瞧了一眼,脸上的妆都残了,瞧着还怪可怜的。”   梁佶冷哼一声,拿眼睨着那小太监,说道:“可怜?这世上可怜人多了,金枝玉叶还用得着我们这等无根之人怜悯。”   小太监不知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竟让梁佶这般不悦,当即不敢在多言,喏喏的应了一声,跟在了他的身后。   福成长公主此时异常狼狈的跪在了石阶下,火辣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多时,让她身上的锦服被汗水浸了半透,头上的汗珠接连不断的滚落到了腮边。   梁佶的出现,让她的眼中一凉,目光几乎可以称之为迫切,她从石阶上起身,脚下尚且不住,口中已急声问道:“可是皇兄宣召?”   梁佶微眯着眼睛瞧着福成长公主,看似恭敬,实则轻慢的见了礼,笑着道:“让您久等了,圣人才得出空来,烦请长公主随奴才进殿吧!”   福成长公主如何看不出梁佶的慢待之举,眸中一冷,如今她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连这样的狗奴才敢轻慢于她,母后说的果然不错,她若失势,便是有定远侯这个生父在,她的四郎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   福成长公主闭了闭眼睛,陡然生出一股狠劲,她绝不能失势,不管是哭是求,她都得保住她现有的一切。   一进了大殿,福成长公主膝盖一弯,便跪了下来,身子伏在了地面上,额头触碰着冰冷的地面,未语先泪。   在福成长公主面前,晋文帝不用作出高深莫测的姿态来,他冷冷的望着跪倒在下方的福成长公主,并未叫起,反用一种极冷的语调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福成。”   福成长公主额上的冷汗一滴滴的垂落在了地面上,身子伏的更低了些,口中抑制不住的发出了细碎的哭声。   “皇兄,我错了,我不该听信谗言,皇兄,我知道错了。”福成长公主低低的哭道,她微微扬起脸庞,露出狼狈的容颜,那双美丽的眼睛红肿的如同两颗烂桃儿。   晋文帝并不是先帝,不会因福成长公主的哭泣而心软,他甚至有些玩味的看着福成长公主,问道:“谗言?”   福成长公主点着头,用膝盖朝前蹭了一步,哭道:“皇兄,你相信我,我虽不喜姀娘,不想让四郎娶她为妻,可绝对没有想过害了她的命,她也是我的表侄女,是大表哥的女儿,是杨锡说,说只有姀娘去了,才可叫四郎避过这桩婚事,我才会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皇兄,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晋文帝淡淡的道;“你说是定远侯提议毒杀安固县主?福成,你可知这话中的利害之处?若朕查实为虚,你犯的便是欺君之罪。”   福成长公主不住的点着头,小心翼翼的望着晋文帝,眼泪一颗颗滚落,低声道:“皇兄,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言,我已犯下大错,怎敢还犯欺君之罪,皇兄若不信,可叫元之来问话,他只需验姀娘的尸体便可证我话中真伪,那毒是杨锡交给我的,是前朝的秘药,若非如此,皇兄想想,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去寻来这样的毒药。”   “朕自会查清,可福成,你太放肆了。”晋文帝脸上的神色冰冷。   福成长公主紧咬着下唇,头伏在地面上磕了起来:“皇兄,我再也不敢了。”   “朕所赐姻缘你不喜便要毒杀无辜的人,你若有一天对朕生出怨怼之心,可是也要下手毒杀了朕?”晋文帝面色一凛,目光变得莫测难猜。   福成长公主被晋文帝的话吓住了,她瞳孔瞬间收紧,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只觉得让周身让寒气围绕,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却也因此让自己的头脑更为清晰,她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绝不可有半点迟疑,接下来不管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也不可露出怨怼之意,否则将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皇兄,我绝对没有生出怨怼之心,我只是一时想错了,都是杨锡,是他教唆的我,若不然我绝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福成长公主摇着头,神情难掩惊惧。   晋文帝冷笑一声:“一时受人教唆便能动手害人,若有朝一日有人教唆你谋害于朕,只怕你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你是朕的皇兄,本是朕最为亲近的人,却偏偏行事如此狠辣无情,实叫朕心里发寒。”   “皇兄。”福成长公主听出了晋文帝话中的意思,当下顾不得规矩,连跪带爬的来到了晋文帝的膝下,伸手抓着他的衣摆,哭道:“皇兄,你也说我是你最为亲近之人,对我而言,您何尝又不是我最最亲近的人,这世上还有谁能做我的依靠,只有皇兄和母后了,皇兄,我已知错了,您绕了我这一回吧!皇兄。”   福成长公主泪流满面的哀求着晋文帝,她绝不能让他存有这样的疑心,此疑若生,日后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便是身上有一百张嘴也难以说清了。   “福成,你的放肆与妄为必不要得到一个教训。”晋文帝漠然的望着跪在他面前的妹妹,这是世上唯一一个与他身上流淌着相同血液的人,可却也是让他最为厌恶的人。   “狂妄悖逆,怎配享有晋唐长公主之尊荣,朕顾念手足之情,与你留最后一份体面吧!”晋文帝口中发出一声叹息,却叫福成长公主头皮发麻,而在晋文帝贬斥她封号后,耻辱感席卷了全身,让她险些晕厥过去。   福成长公主怔怔望着晋文帝,这位她的亲兄长,他们身上留着相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他怎能如此狠心,因为一个外人竟这般践踏她的尊严,郡主,哈哈,郡主,圣人嫡亲的妹妹的封号竟是郡主,滑天下之大稽。   “皇兄,我是你的亲妹妹。”福成长公主尖声喊道,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折辱,她是晋唐的长公主,她的尊荣本该无人能及,她的儿女本该显达尊贵,可到如今,她得到了什么,她的儿女一袭白身,竟连她都被贬斥封号。   晋文帝冷冷的注视着她,眼睛略微眯起,唇角流露出讥讽的笑:“你以为你不是朕的亲妹妹,你今日还有命跪在这大殿之中吗?”   “皇兄,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忘了我为你作出的牺牲了吗?是我下嫁到了定远侯府,是我为杨锡生下了一双儿女,老侯爷才会为你征战沙场,才会助你诛杀逆王,皇兄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福成长公主泪如雨下,喃喃的说道,声音渐渐变得大了起来,她为他能坐稳皇位付出了这么多,他怎能如此忘恩负义。   晋文帝突然仰天大笑,眼底深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哀切,若当年颜华没有逝去,何来的公主下嫁,何来她多年的尊荣,她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颜华之死上,她如何还有脸面与他提“牺牲”二字。 第106章   福成长公主被贬,如同一道惊雷突然在上空划过,叫人难以反应过来。   福成长公主是谁,那是圣人的胞妹,以身份来说,她在姐妹中虽不居长,可却是姐妹间的第一人,平素里谁人不是让她三分,如今被贬,虽不知缘由,可也叫一些人在心中称快。   如襄城长公主,就以一种讥讽的语调与安平长公主道:“不想她也有这样一天,平日里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了,如今如何,让她那双眼没有长在正地方,可不就摔了一个大跟头。”   安平长公主瞧着襄城长公主幸灾乐祸的模样,淡淡的道:“栽了跟头又如何,圣人是她一母同胞,一时恼了也是有的,还能真与她计较不成?可别忘了,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在,哪里就看着她吃了这样的亏,你也谨慎些的好,免得叫她在心里记恨,那一对母女可不是吃素的。”   襄城长公主捂着嘴笑:“这话也不过是在你这里说说罢了,咱们在府里乐咱们的,她哪里还能知晓,哈!郡主,福成郡主,哎呦,这可真是有趣,圣人给她和前夫所生的那个长子赐婚,不就是赐的一位郡主为妻,这可真是缘分,婆媳两个倒是同一品级了。”   安平长公主闻言脸色微微一冷,她平生最恨的便是姚颜卿了,若不是他,她的长子焉能身死,谁知她嫡亲的侄女,竟还叫圣人许给了姚颜卿,这可真是一桩孽缘。   “隔墙有耳,仔细这话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中,叫你乐极生悲。”安平长公主淡声说道,目光凉凉的瞧着襄城长公主,这样的蠢物,与她计较都是失了身份。   襄城长公主笑意微微敛了些,嘴上虽不认输,可到底不敢在肆意讥笑了,她是在祁太后手底下讨过生活的,那个老毒妇,可当真是应了那句最毒妇人心。   “皇姐觉得福成是因何惹得圣人如此大动肝火?”襄城长公主实在有些好奇福成做了什么事,竟叫圣人这般打脸,连一点点的体面都不给她留了。   安平长公主轻哼一声:“谁晓得呢!且等着瞧昌庆宫的动向就是了,这两日必是要见分晓的。”   安平长公主所料不错,没等到过二日,当天夜里昌庆宫就传出了消息,祁太后病了,宣了三波太医来瞧,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得出一个是害了“心病”的结论。   这“心病”为何自不用言说,谁不知就是福成长公主被贬之事,就是不知这一次圣人可会松口撤回旨意。   要姚颜卿说,祁太后病的可真不是时候,前脚福成长公主被贬,后脚她就病了,这明摆着是打圣人的脸,和圣人较劲呢!晋文帝可不是一位性子绵和的帝王,只怕祁太后越是如此行事,越发会让晋文帝生恼了。   “心病,呵,好一个心病,朕看是你们这些太医太过无能,若治不好太后的病,你们仔细着自己的脑袋。”晋文帝听太医连三回复说祁太后害了心病,当即震怒。   姚颜卿心思一敛,不着痕迹的窥着晋文帝的神色,果真如他所料,可不就是因此动了怒。   “听听,什么叫心病还需心药医,这是朕的错不成?如今倒好似是朕不孝,叫母后害了病一般。”太医退下后,晋文帝冷笑着道,这哪里是什么心病,分明是想以此逼他收回旨意。   梁佶朝着姚颜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口安抚晋文帝,如今殿里都是服侍的宫人和内侍,能开口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这位小姚大人了,且他身份特殊,他的话总能叫圣人息怒。   “依臣来看,太后娘娘到底是上了年岁,夜里没有休息好,身子一时不适也是有的,并不是害了什么病,是以才叫太医诊断不出。”姚颜卿轻声开口说道,见晋文帝脸上并未流露出不悦之色,才继续道:“前些年臣祖母也曾夜里没有歇息好,总觉得身子不适,后来臣的大伯父请人在庙里诵了一个月的经,之后夜里便睡的沉了。”   晋文帝脸上的怒色微缓,说道:“太后向来信奉仁教,你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姚颜卿笑道:“臣以为为了表示诚意,不妨让太后娘娘亲近之人到庙里诵经,如此太后娘娘的心病也能尽快痊愈。”   晋文帝眼底露出一丝笑来,问道:“那依五郎之见,何人更为适合?”   姚颜卿有心想说福成长公主,给祁太后一个教训,免得叫她倚老卖老,可就怕福成长公主前脚进了庙里,后脚这老太太就真害了病,到时就是他这谏言之臣的过错了,想了下,姚颜卿道:“承恩侯与太后娘娘兄妹情深,以想不妨让承恩侯到庙中茹素,为太后娘娘诵经祈福,等太后娘娘的心病痊愈了,再召承恩公回城也不迟。”   晋文帝伸手虚点着姚颜卿,笑出声来:“就依着你的意思班,若太后痊愈,朕给你记一份功劳。”说完,便叫小太监去宣旨,让承恩公即日出城去皇家仁庙为太后娘娘诵经祈福。   如今满京城的皇亲国戚都听着祁太后生病的事,晋文帝旨意一出,众人便明白过了,这圣人和太后娘娘是拧上了,听听这旨意,什么时候太后娘娘的心病痊愈了,才会召承恩公回来,可见太后娘娘这病若不好,承恩侯便回不来了,可怜他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还得去庙里跪着诵经祈福,别没等太后娘娘病愈,承恩侯反倒送了半条命去。   祁太后实想不到晋文帝会如此狠心,竟把他亲舅舅送到庙里去了,他这是拿他的亲舅舅来要挟她,一面是嫡亲的兄长,一面是怀胎十月所生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如何取舍都是疼。   “他一点也不像他父亲,他的心比他父亲硬。”祁太后半倚在榻上,苦笑着道。   从祁太后进宫开始就一直在在她身边的服侍的陈嬷嬷温声说道:“圣人也是一时气狠了,您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拿自己的身子骨开玩笑,老奴知您心疼福成长公主,可也不必在圣人气头上与他置气,等过了两三个月圣人的气消了,您再与圣人说说,寻一个由头重新封赏福成长公主也是一样的,自己的亲妹妹,圣人就是再气,也不能有隔夜仇不是。”   “仇?”祁太后冷笑起来:“他和福成哪里是隔夜仇,分明是有深仇大恨。”   “太后。”陈嬷嬷低唤一声,轻轻的摇了摇头,虽说是在昌庆宫,可到底隔墙有耳,在圣人面前,这宫里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   祁太后可没有多少顾忌,她冷笑连连:“我如今还怕什么,难不成他贬了自己妹妹还不够,还想把自己的亲生母亲也贬了?若如此,我到了地下也有话可说了,也能和底下的列祖列宗说一声,燕家也出了痴情种子的帝王,瞧瞧他来日到了地下可有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陈嬷嬷让祁太后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忙道:“您莫要在说气话了,若传到圣人而不叫他伤了心。”   “他若有心倒好了。”祁太后厉声说道:“他哪里还有心,我瞧着他的心早就随着姚修远死了,我真是后悔,后悔当年不该叫福成下嫁,后悔没早些弄死他,叫他把圣人迷的亲疏不分,就因为一个姚修远,你瞧瞧,多少年了,他记恨了我多少年,记恨了他妹妹多少年,亲母子,亲兄妹,反倒不如一个佞幸。”   陈嬷嬷“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惨白着脸道:“您何必说这样的话,叫人圣人知晓,又该有所迁怒不说,更伤了您和圣人的母子情分。”   祁太后苦笑一声:“起来吧!这话我如今也只在你面前说说罢了,这样的丑事我还能和谁说,便连福成我都一个字都不敢吐出。”   陈嬷嬷眼眶微微泛红,心疼的瞧着祁太后:“早晚有一天圣人会明白您的苦心。”   祁太后摆了摆手,叹道:“他明白不了,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姚修远死了,便成了他心上用不褪色的朱砂痣,我们这些活着人,在他心里只是逼死了姚修远的凶手,他若能想明白,也不会怨恨我这么多年了。”   祁太后笑的惨然:“你以为他贬福成为何?真是为了一个庶女,笑话啊!他这是迁怒,把姚修远的死迁怒到了福成的身上,他早就忘了若没有福成的下嫁,当年他的皇位焉能做的安稳,姚修远不死,宁氏不死,如何结这门亲,老定远侯焉能为他卖命,以至于死在了沙场上,他这叫什么,这叫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么多年,他就因为一个姚修远,对四郎和蕙娘没有半点的舅甥情谊,如今反倒是对那个孽种百般抬爱。”   “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姚大人到底是福成长公主的长子,不管圣人因何处处抬举于他,您在圣人面前只有露出高兴的份儿,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这无异于扎了圣人的心窝子,您也知道了,姚修远死了,他就是圣人心口的朱砂痣,您又何必非要去扎他的心呢!”陈嬷嬷轻轻叹息,说来说去,这也是因果循环,若非想把姀娘嫁给姚颜卿,圣人怎又会把姀娘赐婚给四郎君,若不是有这一桩赐婚,福成长公主焉来这一场祸事。   “住嘴。”祁太后面上浮上怒色,仅仅一瞬,又好似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在心头,火气顿散。   “去把元之叫来。”祁太后身子往后一靠,挥了挥手。   陈嬷嬷一怔,面有迟疑之色,如今这样的境况,她如何敢再叫太后娘娘由着性子来。   “三皇子如今还在审理案子,一时怕是撒不开手,您若有什么事,奴婢出宫给您传话可好?”   “怎么?如今我连你都指使不动了?”祁太后阖着的眼睁了开,冷声说道。   “奴婢不能去,您知道圣人最忌讳后宫干政,您何必在若圣人不悦,您就是不为自己保重身子,也得为福成长公主和承恩侯保重身子。”陈嬷嬷语重心长的劝道。   祁太后手在案几上狠狠一拍,厉声道:“你若不听我的话,我便再不留你了,你只管出宫养老就是了。”   陈嬷嬷含在眼底的泪落了下来:“奴婢伺候了您这么多年,您也不必撵奴婢走,奴婢只管碰死在昌庆宫,先一步到地下等着您,将来在服侍在您身边。”   祁太后闻言轻声一叹:“你这老东西,就会拿话扎我的心窝。”   “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低一回头,您递个话给圣人,明儿承恩侯就能回来了,等过段时间,圣人的气消了,您再和圣人提福成长公主的事。”陈嬷嬷拿着怕是抹了下眼泪,温声说道,想了下,又道:“十月便是姚大人的成亲的日子,福成长公主是姚大人的生母,婆媳两个都是同一品级,姚大人的面上怕也难堪,为了这,圣人也会寻了由头为福成长公主复位的。”   祁太后摇头冷笑:“他恨不得那孽种不是福成肚子里出来的,而他自己就是那孽种的亲爹,哪里会叫福成因他的喜事而复位,他若是顾及这一点,便不会这样打福成的脸了。”祁太后微微眯起了眼睛,她的儿子,她当然了解,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她当年错就错在让他亲口逼得姚修远去死,若非如此,姚修远便是死了也未必能在他心中占有如此之中的分量。   “你且去给元之传一句话,让他小心敬顺王,告诉他,我不图其它,只求他在圣人面前为四郎和蕙娘美言几句,为他们兄妹求一个封号,免得叫人以为他们母亲一时不得意,便落井下石。”祁太后沉声说道,目光闪过一道厉色,她深知只要儿子在位一日,女儿的封号便难以复位,如今只能指望在别处为女儿挣回一份脸面,若不然,她那一双儿女在亲事上怕会有些艰难,温氏那个蠢货,若不是她自以为是,只怕她还没有这个筹码来打动三郎。   陈嬷嬷死死的咬着牙,眼底闪过犹豫之色,见祁太后阖上了眼,脸上露出疲惫之色,眼角眉梢都带着倦意,眼中一酸,低低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姚颜卿一手撑在贵妃榻的翘头上,身子斜倚,一条腿曲在榻上,呈现一种闲适又狂放的姿势,他才紫宸殿出来就被请到了三皇子府上,说起来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三皇子府,倒与记忆中无甚区别,就是书房里多了一个贵妃榻供人小憩。   他伸手用捏了一个剥了皮的荔枝,冰冰凉凉,甜中带了一丝的酸,到底是贡果,比他府里的味道要强上一些。   三皇子推门进来,见姚颜卿手上端着一个巴掌大的盘子,鲜嫩的舌尖上滚出一个荔枝核,忍不住笑了起来,掏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姚颜卿眸子轻挑,接了帕子把手上的汁液擦了去,一边问道:“殿下急吼吼的使人叫我来怕是有事要说吧?”流光溢彩的眸子中荡出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来。   三皇子搬了把椅子过来,说道:“昌庆宫的陈嬷嬷刚离开,她是皇祖母身边的老人了,替皇祖母传了句话来。”   姚颜卿支起了身子,说道:“莫不是让你在圣人面前为福成郡主美言几句?”   “你改口的倒快。”三皇子嗔他一句,摇头一笑:“错了,和敬顺王叔有关,皇祖母叫我小心敬顺王叔。”   姚颜卿眸子中隐有流光闪过,问道:“这话怎么说?太后娘娘的竟有什么灵通的消息不成?”   三皇子唇角勾起冷笑:“有人自以为是,提前得了福成姑妈的把柄,想以此为由让皇祖母助她一臂之力,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露出了马脚,皇祖母是什么人,哪里能叫她拿捏住,反倒是让福成姑妈先一步到父皇面前认错,叫她白白得意了一朝。”   姚颜卿露出淡淡的笑来:“四皇子这样的聪明人可不像是从皇后娘娘腹中所出。”   三皇子露出讥讽的笑来,温皇后若有老四一半的心计,也不会行事如此莽撞了。   “太后娘娘的人情怕是不好还。”姚颜卿微微眯起了眼。   三皇子笑了起来:“是不好还,皇祖母想为福成姑妈一双儿女求得封号。”   姚颜卿面上未露声色,淡淡的问道:“这事怕是不易做,圣人前脚才贬了福成郡主的封号,后脚叫他赏赐她那一双儿女,无异于自己打脸。”   “是不易做,可若有心,也能寻到机会。”三皇子轻笑说道,拿眼窥着姚颜卿的脸上的神色,见他眼底情绪波动不大,便死了一探他想法的心思,直言道:“虽说有心就能寻到机会,可我总是要顾及于你,免得因这样不足为道的小事惹你不悦,让你我之间生出嫌隙可叫我追悔莫及了。”   姚颜卿远山似的长眉轻轻挑起,似笑非笑的瞧着三皇子:“依着殿下的意思,若臣说个不字,您便要做一背信弃义的小人了不成?”   三皇子“哈哈”一笑:“为了五郎便是做一回小人又有何不可。” 第107章   姚颜卿懒洋洋的笑着,手上的折扇在他手中转了个圈,最后抵在了三皇子的身上,让倾着的身子略正了正,之后哼笑道:“古有昏君,自己昏庸无能,反倒怪在了女人的身上,这才有了红颜祸水一说,殿下如今说要为臣做一回小人,臣却是不敢当,免得将来让臣在史书上留下佞幸的评语,那可真是遗臭万年了。”   三皇子忍不住笑了一声,手上用了巧劲,震的姚颜卿右手一松,扇子便落在了他的掌中,口中笑道:“五郎如此说,可叫我怎么做都是错了。”   姚颜卿低头瞧了一眼微麻的掌心,又看向被三皇子拿在手中把玩的扇子,没好气的夺了回来,双指一捻,姿态潇洒的将扇子抖了开,一副墨洒青山烟雨图出现在了三皇子的面前,让他眼睛不由一亮。   “这可是袁道子的真迹,殿下也不仔细着些,若是不小心损坏了,这世上可是再寻不到这样的宝物了。”姚颜卿身子往后靠着,这可是他新得的宝贝,若损坏了,让他何处讲理去,总不能让三皇子赔他就是了。   “袁道子的真迹你就这样拿在手上把玩?”三皇子难掩惊色,什么叫暴殄天物他如今算是见识了,这样的真迹该放在精雕的匣子中收藏,等三五好友上门,才拿出来展示一番。   姚颜卿姿势潇洒的轻摇折扇,反问道:“若不然呢?总不会要藏在匣子中留做传家宝吧!那才真是暴殄天物了。”   姚颜卿的话倒也有他的道理,可这样有底气的话,也就姚颜卿能说的出来,千金难买的袁道子真迹,又有几人舍得用来打风呢!   “皇祖母托我办的事你到底如何想的?且给我透个实言吧!”三皇子抬手揉着额角,见装着荔枝的盘子下的托盘内冰块融了多半,便叫了小厮来替换了下去。   姚颜卿可不会松口叫三皇子欠下祁太后的人情,免得他将来把这人情算到他的头上来,故而便笑道:“臣能如何想,一切只瞧圣人的意思便是了,不过容臣提醒殿下一句,若时机选的不对,触了圣人霉头,倒霉的可就是殿下您了。”   三皇子见他一脸的真心实意,话中之言好似处处为他着想,实在却另有深意,让人忍不住发笑。   “五郎的话言之有理,若为了这样的事赔上自己却是不值当了。”三皇子清咳一声,笑眯眯的说道。   姚颜卿却不接这话,只道:“殿下心中有数便好,若无其他事,还容臣告退,毕竟府内进来事务繁多,总不好让四哥一人为我操持。”   三皇子脸色微微一变,眸子暗了许多,道:“你府上能有什么事,郡主出嫁一切都有礼部操持,今儿你难得过我府上一趟,若不留下用一顿晚膳,且不是我招待不周。”三皇子脸上挂着笑意,可那笑却未达眼睛,心中只觉得苦涩,这世上怎就有这样心如磐石之人,雷打大动,雨穿不透,实叫人无可奈何。   不等姚颜卿开口婉拒,三皇子已起了身,去外面吩咐让小厮让大厨房做上几道南边的佳肴。   姚颜卿眉头轻轻一蹙,随即又展开,没骨头似的懒懒的往后一靠,罢了,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这一顿饭还是吃不死人的。   三皇子妃季氏听管事嬷嬷说三皇子身边的余辉去大厨房要了饭菜,便笑着嘱咐了几句,一扭头,又和身边的丫鬟道:“一会大郎下了学别让他去园子那边,你们盯的紧些,免得惊扰了贵客。”   流宛笑应一声,口中道:“那边传了话来,说是姚大人过府,殿下特意留了他用晚膳。”   季氏抿嘴一笑:“要不怎么能说是贵客呢!你何时见过殿下对人这样上心,巴巴留饭不说,还特意嘱咐人去厨房让厨娘按南边的口味来做,这样的待遇,便是我都不曾有过的。”   流宛见季氏笑中只有揶揄之意,未见芥蒂之色,便知她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便轻声道:“既是贵客临门,您可要过去瞧瞧?”   季氏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道:“殿下好不容易盼了人过来,我过去岂不是讨了人嫌,何必做这样不知趣的事。”   季氏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当然不会去做这等扎眼的事,且不论三皇子与姚颜卿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在她看来,这都不是她能够插进一手的,那姚颜卿是朝中重臣,非深闺女娘,与她自无任何的利益纠葛,对这样的人,无需交好,只需表明自己的态度即可,之后还需远着些,免得将来哪一日他和三皇子失和,她这个知情人叫三皇子日日瞧着,反倒扎了他的心,惹他厌恶。   “殿下娶了一位贤妻。”姚颜卿端着酒盅低头嗅着酒香,这是季氏着小丫鬟送来的暖春酒,是陈年佳酿,季氏当年出嫁的时候,季家陪送了整整一百二十八坛,姚颜卿当年就曾喝过,因赞过几句,第二日季氏便让人送了十坛子过来,可见这女人已不是能用识趣二字来形容的了。   三皇子闻言一怔,倒不曾附合姚颜卿的话,他可不会傻到与他讨论自己的妻子是否贤惠。   “五郎觉得父皇可会发作定远侯?”三皇子扯开了话题,用汤匙舀了一勺清炒虾仁送到姚颜卿面前的瓷碟中,他在姚颜卿府上用膳的次数多了,自是晓得他的口味。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撇了三皇子一眼,倒识趣的没有再提季氏,只把酒喝了,然后顺着三皇子的话道:“定远侯是个谨慎的,这些年也不曾出格行事过,如今难得有人将他扯下马,圣人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你是说父皇会借由这件事……”三皇子抬手比了一个手势,杀意尽显。   姚颜卿轻轻摇了摇头:“倒也不至于,圣人总不会让自己留下一个嗜杀的名来,况且,老定远侯是国之功臣,圣人不会卸磨杀驴,一条生路总会留给他的,至多不过是革除官爵罢了。”   “这条生路倒还不如不给。”三皇子摇了摇头,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在定远侯手上丢了,他还有何颜面存活在世上,偏生他又不能自行了断,免得叫人以为他心中生出怨怼之心,继而连累了子嗣。   姚颜卿不以为然:“能活着便有翻身的希望,难不成为了颜面就要一家子一道送死?”   尊严与性命到底何为重,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三皇子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与姚颜卿发生争执,只道:“定远侯府姻亲不少,这样的事未必能叫定远侯革除官爵,况且,祁家若不追究,没了苦主父皇也要顾及一二吧!”   “殿下以为祁家不会追究?”姚颜卿反问道,妃色的唇轻轻抿了下,他如今已然长成,模样虽未有太多变化,可举手投足间已透出了凛然威仪。   能问出这样的话,三皇子自是认为祁家不会追究:“死的不过是一个庶女罢了,换做谁,也不会想因这样一件小事得罪了福成姑妈,她便是如今被贬,到底还有皇祖母在,便是瞧在皇祖母的面上,总也要留几分余地。”   姚颜卿闻言不由轻笑,指点三皇子道:“圣人让人去承恩侯府传了旨,叫承恩侯到庙里为太后娘娘诵经祈福,免得这心病得了久了,身子骨真有个什么不妥。”   三皇子倒还真没有听说这事,姚颜卿见他露出惊讶之色,便笑道:“明个儿这消息便该传出来了。”   三皇子倒是听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左右不过是拿承恩侯来让皇祖母低头罢了,只是想不通这事怎还和定远侯的事扯上了关系。   姚颜卿摇了摇手上的扇子,桃花眼在酒盅上一瞄,三皇子便笑着为他把盏:“还请五郎为我解惑。”   “承恩侯去了城外,这府里可就没有了能主事的人,任谁来了府里为定远侯说情,承恩侯府自不敢随意应下,总要听了承恩侯的意思再说,可承恩侯乃是为太后娘娘的病去庙中诵经祈福,焉能随意见了外人,承恩侯府的人见不着承恩侯,自不会应下任何的事,这个时候不表态便是表态,谁又能说承恩侯府这个苦主不追究定远侯之责呢!”姚颜卿淡淡的说道。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声异色,倒也没有在心中暗自猜疑这里面是否有姚颜卿的手笔,直接问道:“叫承恩侯为皇祖母诵经祈福可是五郎进言的?”   姚颜卿一笑,没有正面回三皇子的话,只模凌两可的说道:“太后娘娘信奉仁教,如今夜里难眠,难道让承恩侯这个亲兄长为太后娘娘诵经祈福不是应该应分的吗?”   三皇子听了这话,便认定了这必然是姚颜卿的手笔,他竟能从皇祖母的身上入手,断了定远侯一条路,这长算远略的本事,不得不叫他信服。 第108章   定远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妻子的替罪羊,两人夫妻近二十年,更养育了一双儿女,他以为两人之间总是有一些情分在的,谁知却应了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定远侯是被金吾卫带走的,领头正是冯百川,而福成郡主此时正携着一双儿女在院子中,并未露面,直到定远侯被带走后,她才一直绷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你们外祖母近来身子不适,一会让下人给你们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出城去庙里给她老人家诵经祈福,等过几日我再接了你们回来。”福成郡主对杨士英和蕙娘说道,一挥手,便叫邱妈妈下去打点行装。   蕙娘知这两日母亲心情不好,倒不敢多言语,只轻轻的应了,以免惹她火气上来,倒是杨士英面露疑色,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犹豫了一下,问道:“母亲,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不成?您可不要瞒着我,好端端的圣人怎会贬了您的封号?”   福成郡主勉强一笑,说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你外祖母进来身子不舒爽,我一时言语无状叫你舅舅迁怒了,等过几日你舅舅气消了,便会恢复我的封号了。”   杨士英将信将疑的望着福成郡主,总觉得这断然不是母亲说的那般简单,必另有隐情。   “你这孩子,还疑心我不成?”福成郡主嗔他一句,又嘱咐道:“近来圣人心情不大好,让你离京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整日不着家出去与人吃酒,在闯了什么祸,到时可不让你舅舅生气。”   杨士英唇角抿了抿:“我哪里闯什么祸了,再说,舅舅日理万机,怎有空管我们这些小辈吃酒的事。”   “这也是叫你收收心,之后好生的在府里念书,来年会试也好能一举夺魁。”福成郡主轻声说道,如今她也是看明白了,谁也不如自己的儿子靠得住,如今这般境况,她自是不敢再指望四郎能有什么封赏,想要一搏前程,还得走科举这条路。   提到科举,杨士英脸上闪过无趣之色,嘟囔道:“儿子又何必与那些酸腐去争什么前程。”   福成郡主原也是这样的想法,可现如今,瞧瞧长子已是朝中重臣,任谁不赞上一声呢!可见什么亲戚情分都是无用的,唯有自己有本事,才能叫圣人高看一眼。   “哪里是叫你与那些酸腐争什么前程,这是叫你早日入朝为官,到时也好说一门亲事,也叫我能早早抱上孙子。”福成郡主温声说道,用手摩娑着儿子的脖颈,一脸的慈爱之色。   “祁家长房四娘子没了,到底是儿子的未婚妻,有是表兄妹,便是来年儿子入朝为官,也不好早早的说亲。”杨士英低声说道,他知道这桩亲事来的蹊跷,更隐约猜出了祁四娘子的死因,可却不敢把疑问道出。   福成郡主唇畔含着一抹冷笑:“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你为她守着不成,你只管安心读书,来年高中你外祖母定为你寻一门上佳的亲事,总不会比你兄长们差了就是。”   杨士英轻轻的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母亲,您与外祖母说,家世也不必太好,我将来又不能继承家业,寻一个家世上等的女娘反倒是委屈了人家。”   福成郡主闻言冷笑一声:“将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杨士英笑了笑,没有在多言。   福成郡主想着儿子,倒也不曾忘了女儿,扭头与蕙娘笑道:“上个月平阳侯夫人还与我说起了你,我瞧着她家七郎倒是个不凡的,如今身上也担了差事,像这般侯府出身的郎君,能担了正经差事的可不多,我虽总想着多留你几年,可女大不中留,总不能把你留成了老姑娘,最后反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了。”   蕙娘俏脸一红,露出了几分羞态来,惹得福成郡主笑了起来,之后又嘱咐了几句,才叫杨士英和蕙娘离开,两人前脚一走,后脚云左山房便来了人相请,福成郡主倒不意外,略整了整衣衫,便带着丫鬟去了云左山房。   “不知母亲唤我来是有何事?”福成郡主轻声说道,倒未见丝毫的心虚之色。   杨老夫人冷冷的望着她,目光森然,厉声道:“侯爷被带走到底与你有没有干系?”   福成郡主迎上杨老夫人森冷的目光,轻笑一声,道:“母亲的话可听的我糊涂了,侯爷被人带走与我有何干系呢?”   “你莫要与我装傻充愣,我且告诉你,倾族之祸就在眼前,你若再不说实话,只等着全家老小在地下团聚就是了。”杨老夫人冷声说道。   福成郡主眼睛微微一眯,似笑非笑的说道:“倾族之祸?母亲何必拿话来吓我。”   “蠢货。”杨老夫人冷斥一声:“到这个时候你竟然还以为我拿话吓你,我且明白的告诉你,圣人削爵之心不死,你若真把侯爷推出去做了替罪羊,这定远侯府从此便在晋唐消失,你也可绝了叫四郎袭爵的心思了。”   福成郡主闻言一怔,面上闪过惊疑之色,好半响才道:“皇兄怎会因一个庶女便削爵,这是绝不可能的。”   杨老夫人听了这话,便知福成郡主是把祁家四娘子的死推到了儿子的头上,当即脸色一阵青白,险些栽了过去,吓得身边伺候的丫鬟脸色没有一分的血色,忙伸手为她顺着胸口。   杨老夫人缓过了一口气后,伸手一推,又屏退了房内的下人,牙齿紧咬,话好似从牙缝中挤出一般,厉声道:“糊涂东西,你以为那就是个庶女不成?那是圣人御封的县主,她的死打的是圣人的脸面,谁打了圣人的脸,圣人便要扒下他一层皮才能善罢甘系,更何况圣人已有削爵之心,如今府里战战兢兢尚且不够,你倒好,只恨府里安生日子过的久了,非要生出事端来才肯罢休。”   福成郡主因这一席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红唇紧抿,心中对杨老夫人生出了恨意来,冷声道:“母亲既想的这般周全,那害人的东西怎还叫人轻易寻得了,若非如此,焉有今日的祸事,追根究底,便是招来了倾族之祸,母亲也是难逃干系。”   杨老夫人阖着眼,慢慢的呼出一口气,以免叫这蠢妇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她实想不到她竟蠢成这个样子,竟敢下手毒杀安固县主,那毒本就是慢性度,只要用量小些,坏了安固县主的身子,叫她缠绵病榻挨过七月,错过了婚事即可,到时自在另想法子退婚,便是叫承恩侯府亲自提亦可办到,偏偏她竟用了最蠢的一种,毒杀不说,竟还叫曲氏知情,实是愚不可及。   “我且问你,你到底是如何与圣人说的,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清楚,若不然,休怪我不给你留情面,叫四郎和蕙娘知晓他们的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个毒妇。”杨老夫人厉声说道,她到底是经事颇为,便是在这个时候也不曾露出半分怯色。   福成郡主能叫承恩侯做了替罪羊,却是不敢把这事叫一双儿女知晓,当即心里一慌,一咬牙,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这事到底是她理亏,目光便有些飘忽,不敢与杨老夫人对视。   杨老夫人强忍泪意的道:“糊涂,你以为撇了自己便万事无忧不成?侯府一旦削爵,你叫四郎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在京中走动,目光短浅的愚妇,莫说你如今只是郡主,便还是长公主又能如何?你这封号不过是荣耀你一人罢了,焉能庇护子孙,唯有爵位才能延续荣耀,才可叫子孙世代无忧,这样浅薄的道理你竟还想不明白吗?”   福成郡主已有了悔意,她心心念念的是叫儿子将来袭爵,却不曾想过定远侯有一天会被削爵。   “母亲,那眼下该如何是好?”福成郡主面有慌色的问道。   杨老夫人苦笑一声,能如何,圣人早有削爵之心,焉能错过这个机会,如今唯有以命相抵这一条路可走了,她年纪大了,还能有几年的活头呢!如今能用这一条命来延续侯府的存活倒也值了,便是到了地下,也能与杨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杨老夫人叫福成郡主回了院子,之后唤了丫鬟进来服侍她换上了诰命服,坐着马车去了宫里,谁知这一去便再也不曾回来,老太太一头撞死在了皇城墙上,手上抓着告罪书,竟把安固县主的死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杨老夫人的死实叫众人震惊不已,更叫难以相信的是她竟是导致安固县主身死的凶手,实话来说,这事真没有多少人相信,她这一死反倒叫人琢磨出了福成长公主因何被贬为郡主的缘由,一时间众人不免议论纷纷,都认为杨老夫人是替福成郡主背了黑锅,可怜杨老夫人这把年纪,最后反倒走的如此不清白,实叫人可怜。   晋文帝对杨老夫人的死是极其震怒的,饶是姚颜卿也不曾料到杨老夫人会这般行事,竟为了把定远侯摘出不惜一死以证他的清白。 第109章   杨老夫人的死让晋文帝措手不及,虽一时保住了定远侯府的富贵,可长远看来,又何尝不是在晋文帝的心上扎进了一颗刺,让他一直记着他曾因定远侯府而妥协了两次。   三皇子跪在地上,身姿如青松般挺拔笔直,只是头略低着,毕竟这案子是交由他来负责,出了这样的意外,他自是要担了晋文帝的迁怒之火。   姚颜卿避让在一旁,也觉得定远侯府这桩事无解,杨老夫人已死,若在继续追究下去不免让百官心寒,尤其是勋贵人家,怕有唇亡齿寒之感,况且,姚颜卿实不认为晋文帝是那种一意孤行的帝王,若不然,也不会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慢慢的移除定远侯府对军中的影响,让杨家这么多年都安枕无忧。   “好端端的一个人就一头撞死在了城墙上,你们都是吃闲饭的?连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太太都拦不住?”晋文帝厉声呵斥。   三皇子低头告罪,心里也觉得冤枉,他又不管着禁卫军,哪里能及时拦下杨老夫人,况且,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提前晓得这老太太敢一头碰死宫外。   “禁卫军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连一个老太太都看不住,朕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哪一日有人冲进宫里来,朕是不是还得亲自上前抗敌。”晋文帝手在案几上拍的“啪啪”作响。   这话实在太过严重了,姚颜卿当即就站不住了,跪了下来,口中道:“还请圣人息怒。”   晋文帝冷笑一声:“息怒,朕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是臣之错。”姚颜卿低声说道,这个时候不管晋文帝如何迁怒,都得认罪,总不能把责任往他的身上推,帝王无过,这是恒久不变的真理。   晋文帝冷冷一哼,也知自己是迁怒在了他们的身上,暂压了几分火气,抬手叫两人起了身,把难题抛了出来:“如今杨老夫人把罪都担在了自己的身上,外人瞧着倒好似朕为了福成逼死了她,你们说说眼下该怎么办?定远侯放是不放?”   姚颜卿没敢言语,这话不好回,按照事情如今的发展,定远侯必然是要放的,可按下明摆着圣人不愿意,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触这个霉头呢!他见三皇子瞧着自己,心下一个“咯噔”,眼珠子一转,先下手为强,免得叫他给卖了,当即道:“回圣人的话,这案子臣眼下也是一知半解,到不好妄下论断。”   晋文帝微微颔首,他自是晓得这案子姚颜卿未曾插手,便瞧向了儿子,道:“元之,你说说看。”   三皇子心里苦笑一声,含含糊糊的说了一番,和没说也相差不了哪去,惹得晋文帝火气又上了来,骂道:“朕让你们说一点正事,一个个推三阻四的,日后又能指望你们做什么实事,亏得你们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外甥,身上都担着实差,朕看你们连个地方官都不如。”   姚颜卿低头不敢言语,等晋文帝骂够了,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臣以为定远侯不适宜在继续拘起来,杨老夫人是畏罪自杀,她这一死已叫人议论纷纷,若在不放了定远侯,只怕会有人上折子为其说情。”姚颜卿觉得真到了那个时候圣人的脸上更不好看了。   晋文帝冷笑一声:“那就是放了?”   姚颜卿心中一叹,轻声说道:“其实放了定远侯也无妨,杨老夫人身死,定远侯府总要为其服丧,丁忧三年已足够叫定远侯府一门无法在朝中立足,况且,三年后用与不用全凭圣人之心。”   在朝为官者,不论哪个只恨不得让父母能长命百岁才好,朝中的职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离了这个另一个马上补上,一旦丁忧,谁还能留着位置等着你三年后复起不成,除非你是简在帝心,能叫圣人记得你的好,三年后朝中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很显然,定远侯不止不是简在帝心,反倒是惹晋文帝厌恶,姚颜卿觉得定远侯府一门的前程已断,再无复起的可能性了。   晋文帝沉声一哼,姚颜卿见其没驳也没应,心里多少有了数,又道:“定远侯却也不是无过,虽说杨老夫人畏罪自杀,可定远侯持家不严,也难逃其过,臣以为应削爵以示警戒。”   晋文帝眼底眸光一闪,唇角翘了翘,怒色稍退,缓缓的抚摸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半响后道:“还算说到了点上,不过杨家到底也是功勋之家,不好太过苛责了,反倒显得朕不容人一般。”说道这,晋文帝顿了一下,望向了姚颜卿。   姚颜卿忙接口道:“圣人宽和仁慈,谁又敢说您苛责了定远侯府。”   晋文帝嘴角勾了勾,说道:“不敢是不敢,心中怕都是如此想的,罢了,朕又岂能与他们一般见识,定远侯虽有罪,可念及老侯爷的功绩,便只降爵一等吧!”   说完这事,晋文帝说起了另一桩事来,南海近来海匪越发的猖獗,不知打劫了多少过往的船商,因那些海匪都是流亡的倭人,起初南粤总督洪桦也不甚在意,谁不知几年过去这些海匪竟成了气候,奈何南粤的海军尚未正式建立,几番交手反倒是叫洪桦吃了大亏,眼瞧着海匪越发的猖狂,洪桦不得不上折子请罪。   姚颜卿是个文官,上辈子虽随着三皇子上了战场,可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到底对打仗不甚精通,是以在海匪这等事上他只管多听少说,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晋文帝也没有指望姚颜卿能精通这些,打击若要靠文官才是一桩笑话。   三皇子直接请命去南海剿匪,让晋文帝露出了一丝笑来,赞许的望着三皇子,道:“这些流亡倭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亡命之徒,若不能一举歼灭,到时更会祸害一方百姓。”   三皇子沉声道:“儿臣必叫他们有来无回。”三皇子摩拳擦掌,他已有几年未曾领兵打仗,如今想想都热血沸腾,只恨不得立刻就去了南海,给那些倭人一个教训。   晋文帝见他在京多年依旧锐气不减,心中也豪气顿生,笑道:“朕以雍王之位等着你凯旋而归。”   三皇子闻言不由一怔,晋文帝见他面露惊讶之色,不由大笑,他年纪到底大了,有些事再心软不得,必须作出一个抉择,而南海剿匪便是一个适合的机会,可令老三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封以亲王之尊也可服众。   “儿臣遵命。”三皇子朗声说道,兴奋之色难掩。   姚颜卿心有所动,面上不由露出难掩的惊色,上辈子三皇子是以皇子之身登基为帝,之后封两位长兄为王,如今圣人竟许以雍王之位,“雍”的封号乃是圣人未登基之时的封号,可见圣心已决,四皇子再无夺储的希望。   “此次朕让五郎随你一道去,也让他长一些见识,年轻人总是该出去走走才能成长。”晋文帝语重心长的说道。   三皇子有些惊讶的望着晋文帝,口中应了一声,倒是领会了他的意思,让一个文官去剿匪,无非是为了分一些功劳罢了,可见晋文帝的私心,三皇子倒不介意分一些功劳给姚颜卿,只是惊异于晋文帝待他的爱重之心。   姚颜卿亦有些惊疑,他虽自负,可也有自知之明,让他去海上剿匪无异于让一个武将任大学士一职,只可用方枘圆凿来形容。   两人领旨一道出了宫,姚颜卿脸色微有些凝重,惹得三皇子轻笑出声,说道:“这样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怎得反倒像是要上了断头台一般。”   姚颜卿睨着三皇子,说道:“臣倒忘了恭喜殿下了。”   三皇子“哈哈”一笑,神情难掩得意之色:“同喜同喜,待南海之行回来五郎必也要高升。”   姚颜卿勾了一下,倒未曾露出多少欣喜之色,此次南海之行若可以他真不想去,实是有难言之隐,口中溢出一声轻叹,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问道:“不知到了南海殿下可准备让臣随您上船?”   三皇子有些失笑,这问的叫什么话,父皇既叫他同行,便是为了让他分去一半的功劳,到时若不上船,剿匪的功劳又该如何安在他的头上。   “五郎只管放心,我也算是行军打仗多年,必会保你平安无忧。”三皇子只当姚颜卿未曾上过战场,他又是一文弱书生,免不得心有顾虑,忙出言安抚。   姚颜卿干笑一声:“有殿下的话臣就放心,到时还请殿下多多照看臣才好。”   三皇子见姚颜卿语气难得和顺,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温声道:“我不照看你还能照看谁呢!”   姚颜卿心中一叹,对着三皇子拱手以示谢意,却不觉得他能照看得了自己,这晕船的毛病别人又如何能帮得上忙,他尚记得当初来京之时,途中他整日久待船舱起不来床,还是眼瞧着将靠了岸,他才被人扶着上了船头,吹了一阵凉风才算是把晕眩的症状缓和了些许。   三皇子自不会想到姚颜卿有晕船的毛病,毕竟两人初次见面姚颜卿负手在船头,袖袍翻飞,身如修竹玉树,风姿端得隽秀飘逸。 第110章   姚颜卿是个极其有运道的人,至少在文武百官看来这小子的运气是顶顶的好,就冲着他入朝为官以来升官的速度,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圣人的私生子,才会得他这般爱重提携。   远的不说,就说和他同榜的叶向域和张光正,一个榜眼一个探花,总不能说是没有能力的,现如今还不是呆在翰林院老老实实的修书,要说他是沾了皇亲的光,圣人外甥不知几何,往年里可不曾见他提携哪个晚辈,也唯有姚颜卿不知怎的入了他的眼,圣眷之盛简直叫人眼红。   有人觉得姚颜卿大约是沾了皮相好的光,在朝中他这等长相也是数一数二了,在朝堂上一站,就像一群秃毛鸡中出现一只公孔雀,甭管开不开屏,毛色鲜亮又打眼,圣人坐在高处自是一眼就瞧见他,恰巧这小子又很有几分能力,免不得有什么好差事圣人第一个总会想到他,就如南海剿匪一事,这样立功的好事情,怎么瞧都是武将的活,三皇子行伍出身,又是圣人亲子,他前去自是应该应分的,带上一个副手也是理所当然,可这副手怎么着也得安排一个武将吧!弄一个挥舞着笔杆子的文臣去能有什么用,不过是白白捡一份功劳罢了,任谁提起这事心里都泛酸,瞧向姚颜卿的眼神都冒着红光。   姚颜卿有苦难言,他真不好说这样的差事对他来说是一件苦差,免得让人觉得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只得老老实实的在家打点行装,准备启程去南海。   华娘红着眼眶,心里一百个担心,免不得抱怨道:“你一个文臣又不会行军打仗,派你去那边又有何用,刀剑无眼,你到了那边可不要逞强才是。”   姚颜卿心里一叹,面上还得露出一抹笑来,宽慰华娘的心:“五姐只管放心就是了,这一次我是随着三皇子同往,三皇子骁勇善战,哪里有我出头的机会呢!”   华娘抚着胸口道:“不出头才好,你才多大的人呢!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哪里用以命去讨什么功劳。”   姚颜卿一笑,道:“我离京这些日子五姐若有什么事只管与四哥一道商量便是了,二伯母在过几日也要到京了,且记得叫四哥去接。”   “这些事哪里用你操心,就是有一样,你不在府里丹阳郡主那边来了人,也不知该如何回。”华娘轻轻一叹,眼瞧着离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本是该操持的时候,偏生他又要离了京,也不晓得郡主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姚颜卿略一沉吟,说道:“只管听郡主的安排就是了。”   华娘点了点头,倒不觉得事事听丹阳郡主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来安排未必能叫丹阳郡主满意,若将来住的不舒心,和五郎因这样的事起了什么口角,反倒是她的不是了。   “如此甚好,郡主那边使来的人做事总会合乎她的心思,由着那边来安排也能叫郡主日后住的更舒心。”   姚颜卿呷了口香茶,笑道:“五姐不必操心这些事情,有什么吩咐罗鑫便是了。”   华娘笑道:“我还能为你操持几天呢!等郡主嫁进来内宅就由她打理了,我到时候可不是一身轻了。”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忽然想起前日罗鑫与他说的事来,他因前日在三皇子府上吃醉了酒,一时间倒把这事给忘了。   “听罗鑫说五姐让他递信儿回广陵那边寻宅子?”   华娘点了下头,说道:“他倒是什么事都与你说,我手头正好有笔闲银子,放手里有是无用,便想着置办个宅子,等明年回广陵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姚颜卿眉头一皱,说道:“好端端的怎么还想回广陵了?便是真回去,家里也不是没有住的地方,怎还要另寻住处。”   华娘嗔他一眼,说道:“平素那么机灵的人,怎就这个时候犯了傻,哪有做姐姐的跟着弟弟一道过日子的,便是郡主不说什么,也叫人笑我们没有规矩呢!”   姚颜卿薄唇一勾,笑道:“五姐何需理会旁人说什么,家里这么大,本就没有多少人,你再离开不是更显冷清?你只管安心在府里住着便是了,但凡有哪一日住的不舒心了,咱们在另在京中买了宅子住。”   华娘笑了笑,没有做声,却打定主意要回广陵,她一个和离的妇人长住在弟弟府上绝非长久之法,更没有倚仗着娘家兄长过活的道理。   姚颜卿总不会瞧着自己姐姐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他也瞧了不少人,瞧来瞧去也只有三皇子的表弟范正之还勉强入得了眼,且听说这范正之还颇为抢手,进京后便有不少媒人登门说亲,未免叫人先下手为强,他临行前特意请了他过府吃酒,颇有些试探之意。   范正之接到帖子时一怔,他和姚颜卿自是没有什么交情,不过碍于三皇子的关系总不好拒了去,是以下了衙后他便带着薄礼登门做客。   范正之正经科举出身,虽不在三甲之列,可学问却也是不差的,且能力有之,若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官居正四品官位,难得的是容貌生的周整,虽不比姚颜卿俊美不凡,可也是清俊之姿,举手抬足之间更显风雅之态。   姚颜卿极善言辞,范正之亦是个平和性子,两人一来一往倒也是宾主尽欢,酒过三巡后,范正之已用“五郎”相称,可见他也是乐于与姚颜卿相交。   姚颜卿为范正之把盏,口中笑问道:“听三殿下说范三哥如今孤身一人,不知可曾想过再添一贤妻?”   范正之笑道:“五郎由此问莫不是想要为我做媒不成?”这不过是打趣之言,范正之哪里想到姚颜卿真有此想。   姚颜卿哈哈一笑,问道:“不知范三哥想寻位怎样的佳人?若有适合的,我必要为三哥保媒。”   范正之摇头失笑:“像我这样的鳏夫只有别人挑剔我的份,哪里有我挑别人的道理。”   姚颜卿心想你若不挑又哪有那么多的媒人铩羽而归,唇角勾出一抹笑来,姚颜卿试探道:“以范三哥的品貌什么样的佳人寻不到的,只怕是挑花了眼才是,可惜我没有个妹妹,若不然定要与范三哥结为姻亲。”   范正之心中一动,他自是晓得姚颜卿有一位姐姐,虽说姚氏和离之时他未曾来京赴任,可奈何这件事闹得着实不小,宣平侯府现在都没有缓过气来,让他想不知道都难。   范正之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真没敢自作多情觉得姚颜卿想和他做亲,清咳一声,他道:“虽没有姻亲之缘,可你我也有朋友之谊。”   姚颜卿微微一笑,他自不会直白提及结亲之事,若被婉拒,岂不是叫五姐失了颜面。   “范三哥说的不错,只是不免让人惋惜,若当初能早一步结识范三哥,说不准你我真能有姻亲之缘。”   范正之不傻,相反他还是一个聪明人,听姚颜卿如此说,说他自作多情也好,他还真琢磨出了一点意思,当即笑道:“若真有缘,又怎会嫌晚。”   姚颜卿点头附合一句,便点到为止,再不提及此事,若范正之是个聪明人,自会领会他的意思,若他也有意,便会使了媒人登门提亲。   从姚家离开后,范正之琢磨了一下,便去了三皇子府上,他倒是稀客,难得登门,叫三皇子不免有些惊讶,又闻到他身上有些酒气,便笑道:“你这是打哪吃酒去了?”说完,叫下人煮了碗醒酒汤来。   范正之笑道:“刚从五郎那过来。”   三皇子轻轻挑眉:“呦,我怎么不知你何时和五郎还有这样的交情了?我都未能叫他邀去府里吃酒。”一边说,三皇子一边打量着范正之。   他语气实在是酸味冲天,让范正之有些牙疼。   三皇子拿眼睨着他,哼了一声,道:“你们吃酒怎就没想着邀了我一道?”   范正之咬了咬牙,道:“下次一定邀了表哥同来。”   三皇子这才一笑,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又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你的来意吧!”他又不是傻子,从五郎那吃了酒就来他府上,若说没事才叫稀奇了。   范正之脸微微一红,神色有些尴尬,清咳一声,才道:“五郎有一位姐姐是吧!不知表哥可曾见过?”   三皇子眼睛微微一眯,眼底闪过了然之色,唇角一勾,笑出声来:“你莫不是想让我为你做大媒吧!唔,说起来,我早先也曾和你提过这事,没见你放在心上呀!”   范正之一脸疑色的望着三皇子,他怎么不记得他曾提过?   三皇子还是非常想促成这门亲事的,他的表弟若娶了五郎的姐姐,那他和五郎之间更是亲上加亲了,等笑够了,三皇子道:“华娘是我的表妹,我自是见过的,相貌不必说,瞧着五郎你也能想象到她是何等姿容了,性子更是难得的温婉,只可惜命不好,早年竟嫁到了宣平侯府,着实叫她受了不少委屈,说起来也怪叫人怜惜的。”说罢,一笑道:“你小子若能叫五郎松口娶了他姐姐过门,反倒是你的福气了。”   虽说娶妻娶贤,范正之自认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可也想着能红袖添香,娶上一位美貌温婉的佳人伴在身侧,夫妻二人日子能过的和和美美,如今听三皇子这般说,心中一动,已在心中勾了出一位曼妙佳人图,虽未曾见过姚氏,却已添三分好感。 第111章   晋唐民风开放,盲婚哑嫁者其实在少数,尤其是高门显贵之家,谁又不认识谁呢!初春踏青总也有见过面的时候,是以待范正之再次登门后,姚颜卿邀了他在花园吃酒,做了一桩巧遇。   华娘容貌娇美体态婀娜,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未出阁时在姚家也是千娇百宠,姚家虽是商贾之家,可姚二太太也请了女先生来教华娘读书认字,不敢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都略有涉猎。   范正之自然是见过不少的美人,可有时候眼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华娘与他想象中的样子并无多少分别,那张芙蓉脸恰恰为他心中留白的画上添了一份鲜活,让他心口一热,目光忍不住追逐着佳人芳踪。   姚颜卿见状一笑,悄悄的打了个手势,伴在华娘身侧的香冬轻轻点了下头,随即低声道了一句,华娘便抬头看去,见亭子中姚颜卿与一生人斜对而坐,那男子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生的肤白貌端,极其周整,华娘只扫了一眼便低了下头,朝着那边轻轻一福,便带着香冬匆匆离去。   范正之是个做实事的人,这样的人一般都极具行动力,没过两日他便找了媒人来姚家提亲,姚颜卿笑着接了合婚庚帖,说要寻高人相合后再做答复,一扭头便去了院子寻华娘。   “五姐可还记得前两日家里来了客人,我还在花园招待过。”姚颜卿含笑问道。   华娘俏脸一红,分明是记得那青年男子,低低的应了一声。   姚颜卿见状便笑道:“说起来范三哥也不是外人,他是三皇子的表弟,祖籍江阳,范家也是书香门第,五姐别瞧他年纪轻轻,却已是正四品的官职,如今认京都府尹一职。”说着,姚颜卿轻轻一叹,惋惜道:“可惜范三哥前头那位无福,竟早早的去了,留下一双儿女也是可怜,如今养在江阳老宅,反倒是范三哥只身一人在京,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倒不比我有五姐在身边照料着。”   华娘美眸轻轻一眨,说道:“瞧着你说的,倒好似范大人身边能缺了服侍的人一般。”   姚颜卿勾唇一笑:“五姐有所不知,范三哥不是那等沾花惹草的性子,莫说什么妾侍,身边便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   华娘低声道:“倒是个难得的。”   姚颜卿点头道:“可不是如此说,像他那样的出身,自身又是个能为的,还能如此洁身自好,也难怪自打他进了京宅子的门槛都要叫媒人踩平了。”说道这,姚颜卿得意一笑:“不过范三哥眼光极高,寻常女娘哪里能入得了他的眼,也就只有五姐你这般的品貌才能叫他动心。”   “胡说什么。”华娘娇颜染上红霞,嗔了一句。   姚颜卿眼底笑容更浓,掏出合婚庚帖递了过去,说道:“五姐瞧瞧,这可不是我胡说,今儿一早范三哥便请了媒人来,因不知五姐是如何想的,我便没有应下。”   华娘羞的恨不得寻了地缝钻进去,低低的说道:“真如你说的这般好,我哪里又能配得上人家。”   姚颜卿笑道:“五姐这就是妄自菲薄了,以五姐的品貌什么人嫁不得呢!再者范三哥虽好,可到底有一双儿女呢!若不是瞧着他品貌端方,就冲着那一双儿女,我便不会叫媒人登了我姚家的门,五姐只管与我说,可还瞧得上范三哥,若是瞧得上,我再递了话过去。”   以华娘的性子,哪里能直言说这些事,咬着下唇也不言语,好半响才道:“我又能有什么主意呢!”   姚颜卿弯唇一笑:“既如此,那弟弟便待五姐做主了。”   华娘只觉得脸烫的列害,口中微不可闻的唔出一声,飞似的提着裙角小跑了出去,惹得姚颜卿忍俊不禁,眯眼直笑。   姚颜卿亦是个行动派,他马上就要动身去南海,势必要在他临走之前先把亲事订下,如此也能叫他离京后请了范正之拂照一二。   范正之比姚颜卿还要心急,亲自登门来商量下定的日子,依着他的意思,订在十月最好,这个时候姚颜卿必是从南海回京了的,毕竟十月也是他的大日子,成婚的日子就盯在十一月,若不然入了冬且不是叫新娘子遭罪。   范正之说的头头是道,姚颜卿听的目瞪口呆,见掰着手指一条条的说着,便清咳一声,出声打断道:“怕是不妥,我马上就要离京了,哪里能为五姐操持这些事呢!总不好等我回来匆匆忙忙的订亲,也是去了五姐,依我说,小定还是选在十一月的好,成亲的日子选在来年开春,四月五月皆可,留着小半年的时间也好叫我们准备一下。”   姚颜卿有自己的打算,他十月大婚,前脚娶了媳妇后脚就嫁了姐姐,别人指不定要如何做想,外人倒是无妨,就怕范家的人有什么想法,以为他着急打发了自己姐姐出门,或者新媳妇容不得人,如此不免叫人看轻了五姐。   范正之皱着眉头,说道:“这离来年还有近一年的时间,五郎倒忍心叫我等这么久。”   姚颜卿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范三哥总得容我们准备准备才是,再者,成婚后总要回乡祭祖,若婚事定在了十一月,眼瞧着入了冬,哪里又好上路呢!”姚颜卿这番话也有试探之意,他五姐虽是续弦,可也是明媒正娶回去的,若不能回乡祭拜祖宗入了族谱,与妾侍又有何区别。   范正之哪里能听不明白姚颜卿言下之意,当即道:“我想着成婚后等开了春再回乡祭祖,不过五郎说的也有道理,便依你的意,成婚的日子定在四月初,我再找人好好算算吉日。”   姚颜卿颔首笑应,眼珠子一转,笑问道:“听三皇子说范三哥有一双儿女如今养在江阳,虽说有老夫人照看着,可到底不比能在父母膝下,不知范三哥打算何时将人接来京城?说起来,我也是两人的小舅舅,到时可要备上一份厚重的见面礼才好。”   范正之觉得姚颜卿这个未来的小舅子哪都挺好,就是有话不直说这一点让人头疼。   “大郎如今正由我父亲教导,不瞒五郎说,犬子实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反倒是喜欢舞枪弄棒,我也不指望他能高中,只多念些书,学些做人的道理,等再大一些在京里为他谋个出路,小女因我身边一直没有能打量宅院的女主人,才叫她随在了母亲身边,我想着等成婚后,再把她接来京中,有华娘教养于她,我也可放心。”范正之沉声说道。   姚颜卿对范正之的做法自是能理解的,女儿家的,若没有个长辈教导,将来的婚事不免坎坷,只不过,有些丑话他总要说在前面。   “五姐性子柔和,心地又良善,必会善待范三哥膝下的儿女,只不过家常过日子,总有上下牙磕在一处的时候,还希望范三哥能推己及人,勿要感情用事才好。”姚颜卿轻声说道,又露齿一笑:“我就这么一个亲姐姐,偏她性子又太过和顺,我免不得担心一二,还请范三哥日后能善待五姐,我便感激不尽。”   范正之正色道:“五郎只管放心,我知后母难为,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行事绝不会有所偏颇。”   姚颜卿还是比较相信范正之的人品的,若不然也不会做了这门亲事,他笑道:“我自是相信范三哥的人品。”他弯唇一笑,说道:“我即赴南海剿匪,离京后还请范三哥多多照料府里一二,免得让人欺上门来。”   范正之心头一动,他虽进京时间不长,可也听说了一二桩事,知姚颜卿与他生母不大往来,咳,说是不大往来还是好听的,难听的话也有,以他的圣宠,免得叫人眼红,非议一二。   “这是自然的,五郎只管放心就是,再者,你我也马上就是一家人,很不必如此见外,直接唤我一声三哥便是。”   姚颜卿从善如流,当即道:“如此就劳烦三哥了。”   范正之虚长姚颜卿几岁,他又是自己未来小舅子,自是要对他照顾一二,想着他马上要去南海剿匪,他一个文官,哪里擅长这些呢!虽说这是一桩美差,可一个不甚也容易惹得一身腥,便提点他道:“你是文官,自是不擅长行军打仗,这次随表哥同去,只管事事听从他的安排即可,万不可强出头。”   说起来,范正之真觉得不怪人眼红他这小舅子的运气,这样抢破头的好差事竟不声不响落在了他的头上,等众人得信后连分一杯羹的机会都没有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叫人艳羡,免不得有那起子小人盼他此行不顺,若真有什么意外,比有人会落井下石。   对于范正之的善意,姚颜卿自是一万个领情的,当即抱拳谢过他的好意,此时恰时正午,姚颜卿少不得叫人布上一桌席面,与未来姐夫同饮几杯美酒。 第112章   抵达南海的时候已是六月中旬,三皇子是个急性子,做事情雷厉风行,一到南海便命洪桦整军待命,摩拳擦掌要给那些海匪一个教训。   那些海匪也不知是不是知晓朝廷派了人来,一个个倒成了缩头乌龟,不知躲在海岛上哪处不肯冒头,三皇子冷笑连连,与姚颜卿道:“洪桦真是好本事,如今连海匪的贼窝都没有摸清,也难怪次次都铩羽而归。”   姚颜卿可以说对打仗一窍不通,摸着温润细腻的白玉盖碗,说道:“若非如此怎能显示出殿下的神通。”   三皇子闻言一笑:“此番若不能剿灭这些海匪,倒对不起五郎这番话了。”   眼瞧着六月已要过去,终于有了消息传来,这一次总算是摸清了海匪的老巢,三皇子命人放船登海,直接带人杀了过去。   三皇子站在船首眺望远处,碧水蓝天,叫人一眼望过去便心情舒畅,姚颜卿扶着栏杆,面色如雪,忽然一个浪头打来,船身剧烈的摇晃一下,仅仅几秒的时间,姚颜卿原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煞白一片,腰身一弯,头探在外面,“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眼角逼出了一丝红晕,眸中更是含着一汪清泪。   三皇子一怔,忙上前扶住姚颜卿,手在他背脊上轻轻抚着,姚颜卿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没等开口说话,胃里又泛了酸,险些连胆汁都呕了出来。   洪桦见状便道:“姚大人莫不是第一次乘船,所以难以适应?”   三皇子摇了下头,头上烈日当空,虽有海风拂过,可也免不得晒人,他只当姚颜卿是中了暑气。   “怕是让日头晒的,一会叫军医过来看看。”三皇子皱眉说道,又叫人送了清水过来。   姚颜卿扶着栏杆,吐了个天昏地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若不是三皇子揽着他半边身子,说不得就要栽进海里。   “我扶你进舱歇一会。”三皇子轻声说道,手上用了一些力气,把人揽在了怀里,待扶带抱把人带进了船舱。   姚颜卿歪在榻上,眼角湿润,便是漱了口依旧觉得口中苦涩异常,只可惜行军打仗,容不得他如何讲究,只能就着三皇子递过来的茶水又漱了漱口,之后强打起精神说道:“殿下不必理会臣,臣歇一会便好了。”   三皇子自是不放心,用手背摸了摸姚颜卿的额头,倒不烫手,可见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叫了军医过来给你瞧瞧,且先别睡。”三皇子见姚颜卿阖上了眼,忙轻声说道。   姚颜卿有气无力的哼哼了两声,说道:“殿下不必如此麻烦叫军医过来了,臣无事,许是刚上船一时适应不了,这才觉得头晕,等睡上一觉便能好了。”   姚颜卿也未曾料到自己竟晕船至此,想他从广陵来京时虽也不适,却也未曾如今日这般吐了个天昏地暗。   “五郎是晕船?”三皇子轻声问道,面上难掩惊异之色。   姚颜卿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却强辩道:“原先坐船也未曾晕得这般严重,这一次也不知怎的,叫殿下见笑了。”   三皇子唇角一弯,笑了起来,说道:“这船哪里能与画舫相比,行驶起来不够平稳,也难怪你会晕船。”说完,轻轻一叹:“这晕船的毛病可不是睡上几觉便能好的,还是寻军医来瞧瞧,看看是不是能开一副药吃吃。”   姚颜卿轻轻嗯了一声,三皇子见他精气神实在不佳,也不在此扰他休息,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倒不忘留下一个小兵守在船舱外,随时供他使唤。   洪桦见三皇子回来,便关切的问了几句,姚颜卿是皇差,虽品级不如他高,也是怠慢不得了,况且,他瞧着三皇子待这位姚大人很是非比寻常。   三皇子随口应付了几句,便叫人取了海图来,铺在了桌面上,海图上用朱红色标注着两座相邻的海岛,一前一后,上面的海岛几乎要遮住后方海岛的半身,只留一条小路可供船只行驶。   三皇子指着那条小路说道:“从这里绕过去,带兵直接从后方的海岛登岸,如此才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洪桦脸上略带为难之色,他已叫人探过路,想要从这小路过去,必须放下小船下海,饶是如此怕也会人发现行踪。   “殿下,那些海匪虽人数不多,可却是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人把守在小岛四周,船只一旦经过,就会被他们所发现,怕是难以突袭。”   三皇子眉头紧锁,若是山林之中,自有百种法子逼得他们出来应战,可在海上,想要单纯用火攻逼他们现身无疑是痴人说梦,必要另寻良策。   “不必担心被他们发现行踪,等靠近海岛后,命人放下小船下海,把岛屿给我整个围住,一旦有人冒头便用弓把人射死,记住,一个活人都不许放出来,我就不信断了他们的粮食他们还能缩在岛上不露面。”三皇子沉声说道。   洪桦说道:“这四面环海,便是不吃粮也饿不死人,只怕有的耗了。”   三皇子冷笑道:“想要捕鱼打捞必会有人露面,只管把人射死,我倒是瞧瞧他们有多少人够送命的。”   洪桦瞧了三皇子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此,咱们这边怕也损伤严重。”你有弓箭,海匪也有,射死他们十人,难保这边不死上五人。   三皇子冷笑一声:“他们熬不了多久,食物补缺,淡水总是要补足,饿不死他们也能渴死他们,不出半月必会逼得他们现身。”   洪桦见三皇子未提死伤之事,便知他意已决,是想用少许人命已换海匪现身。   三皇子年少时便出京,在边疆不知见过多少死人,是以牺牲少许人命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以少许人命换来一方平安这样的代价实不值一提。   不知是不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武将都是这般见血眼也不会眨一下,姚颜卿望了阴沉着一张面容的三皇子,自认为也算是心狠手辣,上辈子在刑部见过的酷刑没有几十也有十几种,下起令来也是眼也不眨,可如今日这般,他才算真正明白何为血流成河。   姚颜卿身着窄袖绯色骑装,窄窄的腰身上佩着一柄横刀,单手撑在扶手上,以此撑住身子,姿态着实称得上潇洒,若不是他脸上过于苍白,倒也称得上英姿非凡。   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上,本应碧蓝的海绵一片深红,海风拂面而来,清新的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姚颜卿强忍住胃中的上涌感,眉头紧紧的皱着,说道:“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三皇子面色冷峻,身上的肃杀之气难掩,沉声道:“在等几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熬得下去。”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漂浮在海面上的尸体引来来几条海中凶兽,顿时海面翻腾起来,血色再次染红了海面,血腥之气顿时浓郁冲天。   姚颜卿手掩住口,目光从那边深红的海面上移开,猛兽食人的场面实在叫人心惊胆颤。   “殿下,士兵死伤人数过多,难保回京后不叫人参上一本,依臣浅见,不妨另想法子才好。”   三皇子知道姚颜卿不会说无用之话,便问道:“五郎有何高见?”   姚颜卿唇角勾了下,道:“高见谈不上,殿下也知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只不过我想着,与其等他们饮尽淡水这样耗时间,不如放火烧船,一旦船只被烧,他们必要主动出击。”   三皇子心头一动,有了主意,顿时笑了起来,赞道:“谁说五郎是纸上谈兵,这个法子甚妙。”说罢,携了姚颜卿进舱。   姚颜卿面色实在太过苍白,叫人瞧着不免担心,三皇子更是心中生怜,他寻了军医问了治疗的法子,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如今见姚颜卿脸色竟比前些日子还要白上三分,也顾不得他会如何做想,等姚颜卿倚在踏上后,便道:“我寻军医问了个缓解晕船的法子,只要在穴位上按上一按,便可缓解许多。”说着,他便膝上一弯,半跪下来。   姚颜卿让他这个举动吓得往后一仰,他哪里敢受他这一跪,且不说折煞不折煞的问题,日后他若想起这一遭追究起来,少不得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三皇子伸手一握,便把姚颜卿的小腿拉住,把人带了回来,笑道:“你且坐好,我给你按按,若是这个法子管用,也能叫你少遭一些罪。”   姚颜卿忙道:“殿下实不必如此,臣已觉得好了许多。”说着,便要抽回腿来。   三皇子低头不语,姚颜卿那点力气实不叫他看在眼里,单手握着他小腿架在膝上,另一只手甚是灵活的退了他的鞋袜,让那玉白纤窄的脚踩在他的膝上,然后把裤腿挽上了上去,露出白皙的小腿,用拇指在足三里穴的位置上用力一按。   姚颜卿只觉得小腿又酸又麻,实难忍受,忍不住溢出一声轻哼,面上顿时染上霞光,窘迫至极,顾不得单膝跪在自己身下的人是皇子之尊,脚上用了全力一蹬,把脚抽了回来。   三皇子一时不备,竟叫他蹬了个正着,身子一晃,跌坐在了地上,面上的神情惊愕至极。   姚颜卿手忙脚乱的把裤腿放了下来,清咳一声道:“臣失仪了,还请殿下恕罪。”面上飞过一丝的不自在。   三皇子眨了眨眼睛,问道:“可是我太过用力,把你按疼了?”   姚颜卿轻轻摇头,说道:“臣自己按就可以了,殿下实不适宜做这样的事情。”说着,伸手勾着一旁的白袜,匆匆的套在了脚上。   三皇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姚颜卿这样的手足无措。   “军医说这个法子极是管用,你又不曾学过武,哪里知晓穴位在何处,便是我告知于你,你也难以按准。”三皇子笑道,伸手又握住了姚颜卿的小腿,说道:“别闹,按舒服了也叫你少遭些罪。”   这一次三皇子有了防备,任姚颜卿如何用力那腿也抽不回来,只能尴尬的任由三皇子为他按摩,那滋味,实叫人难以言说。   三皇子倒不觉得尴尬,很是认真的给姚颜卿按着足三里穴的位置,不时的问上一句:“这个力道可还使得?”   那酸麻的感觉实叫人难以忍受,姚颜卿只能哼哼出声,按到最后,眼角逼出了一抹红来,眸子清亮无比,似蕴含了一汪清水。   姚颜卿轻哼声细不可闻,对三皇子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目光专注的落在那只白嫩的小腿上,手上的触感又滑又嫩,像嫩豆腐一样,他不是圣人,自做不到心无旁骛,下身一触即发的紧绷让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逼得他赶紧移开了目光,免得犯下大错。   “五郎觉得可有好些?”三皇子哑着声音问道,额角渗出了汗来。   姚颜卿忙点了点头,道:“已经不难受了,殿下赶紧起来吧!您这般实在折煞臣了。”   三皇子不以为然的笑了一下,抬手蹭了下额角,含笑道:“什么折煞不折煞的,五郎如此说岂不是把我当了外人。”   姚颜卿干笑一声,不是外人还是内人不成,就您那身板子,他实不敢如此想象。   三皇子把弯身拣靴子递了过去,笑道:“你先歇一会,我去寻洪桦商量一下烧船的事宜,晚膳时我再来叫你。”说罢,人就转了身,那姿态怎么透着几分狼狈。   姚颜卿眯着眼瞧着三皇子窘态的背影,唇中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做人实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第113章   这些不入流的海匪三皇子原本真未放在眼中,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谁知这帮海匪别的本事没有,仗着地理位置的优势,愣是做起了缩头乌龟。   三皇子手指在海图上两座相邻的海岛上点了点,之后手指从狭窄的小路上划过,与洪桦道:“入了夜你让副将直接正面攻击,然后挑二十个水上功夫好的,趁乱潜入海岛烧船。”   洪桦看了三皇子一眼,这个办法倒是好,若把海匪的船只烧毁,必会逼得他们正面迎敌,只是有一点,他犹豫一下,说道:“一旦开战,血腥味必会招来凶兽,臣担心这二十人未必能顺利登岛。”   三皇子冷声道:“二十人不够就五十人,总能有人死里逃生潜入岛屿,只需烧毁他们一艘船只,便能断了他们的退路。”   三皇子身上煞气如有实质,洪桦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侯爷上下滚动一下,只觉得一阵冷意从脊背朝着四处漫延。   “嗯?”见洪桦久未回话,三皇子口中发出一声询问的哼声。   洪桦咬了咬牙,回道:“臣这就召集人手。”   三皇子微微颔首,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朝廷不会亏待有功之臣,这次参与者若不幸遇难朝廷也会有所封赏,若能立下大功,官职连升三级。”   “是。”洪桦应声了一声,行了个礼后退了下去。   正如三皇子所说一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明知是要命的差事,可依旧有人愿意一搏,不过一个使臣,洪桦便挑出了五十位善水上功夫的好手,皆可在水中潜上一天一夜。   姚颜卿从船舱出来时,正赶上三皇子在训话,他站在五十个壮汉前,那群壮汉皆是赤着上半身,肤色黝黑,因是单膝跪地抱拳,手臂肌肉鼓起,更显健硕魁梧。   姚颜卿清咳一声,惹得三皇子回过头来,之后便皱起了眉头,走到姚颜卿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口中说道:“怎么没在船舱歇着,如今整日正足,别再中了暑气。”   许是三皇子的法子真有用,姚颜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笑道:“臣已觉得好了许多,便出来瞧瞧。”说着,脚步移动,探过头去瞧着那些壮汉,问道:“殿下这是?”   三皇子说道:“你不是说烧毁他们的船只吗?我让洪桦挑选了一些人夜里潜入海中,然后趁着正面攻打他们之时让这些人趁乱登岛。”   姚颜卿觉得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想了想,他道:“臣以为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备上火箭以好,若不能顺利登岛,也可用火箭射向船只。”   三皇子眸中一亮,忙唤了人来,叫他们备上油纸,将沾有油脂的棉布等物仔细的包裹起来,又备上两个火折子,同样包在油纸中,之后取了海水把油纸包扔了进去,见未被海水浸透,便命人以此来准备,只待夜里袭敌。   太阳西下,晚霞如锦,夜幕终于缓缓而来,姚颜卿与三皇子并肩站在船首,三皇子见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衣衫,便扭头吩咐了一句,没一会便有小兵取了披风过来,三皇子接过后披在了姚颜卿的身上,说道:“夜里海上风大,仔细别受了凉。”   姚颜卿低头瞧了一眼三皇子搭在他肩头的手,嘴角勾了勾,把斗篷拢了拢,随手打了一个结扣,口中道:“殿下觉得这一次可能逼得他们露头?”   三皇子冷笑一声:“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手上又能有几艘船,一旦烧毁便是他们不露头,也不过是在岛上等死罢了。”   姚颜卿看了一眼被三皇子握在手上的长弓,嘴角翘了翘,露出一抹冷然的笑,手也不自觉的抚上腰间悬挂的横刀,若海匪真倾巢而出,谁又能顾得上他,唯有自保才可保全性命。   三皇子察觉到了姚颜卿的动作,温声道:“五郎不必担忧,只站在我身后即可,我必不会叫人伤你分毫。”   姚颜卿只微微一笑,他怎能将性命托付他人之手。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越发的浓,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在三皇子一声令下,小船全部放下了海,以分散的形式朝着岛屿行驶而去,没多时杀声响彻天际,火光燃起,姚颜卿眺目远望,哪怕借着火光却始终瞧不清岛上的形势。   三皇子幼年起习武,虽做不到夜可视物,可借着冲天的火光也可叫他看清远方的情势,便低声对姚颜卿道:“海匪已经出动,只看那些人是否能登岛了。”   姚颜卿轻轻点头,因瞧不见远处的形势,索性收回目光,而三皇子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姚颜卿的身前,头也不回的吩咐道:“让船往前行驶,靠近前面的岛屿。”   洪桦一惊,忙劝道:“殿下不可,一旦海匪的船只烧毁他们必要出动,穷途末路之下必会奋起抵御,咱们这船实在太过打眼,他们定然会知船上有贵人,您是万金之躯,且能冒此大险。”   三皇子摆了下手,沉声道:“驶过去,我倒要瞧瞧他们敢不敢杀上来。”   洪桦无奈之下只能求助的看向姚颜卿,说道:“姚大人,您到底劝劝殿下,万不能让殿下以身犯险。”   姚颜卿笑了下,温声道:“洪大人不必担心,殿下由此吩咐必是有万全把握。”   洪桦轻叹一声,只能下令命船前行,可不免提心吊胆,一旦三皇子有所损伤,他项上人头必是不保。   随着船只行驶,离海岛的距离越来越近,姚颜卿借着漫天火光已能隐约瞧见对面的情形,浓郁的血腥味更是随着海风扑面而来,叫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五郎站在我身后。”三皇子见远方渐渐行驶过来一艘大船,便沉声说道,随着船只越来越近,他已提起了弓来,手指勾了勾,弓弦发出“嗡”的一声响动,三皇子嘴角勾出冷笑,身上杀意浓重,下一瞬便伸手取箭,弓弦拉满,箭矢瞄准对面船首上负手而立的男人,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如闪电一般飞射而去。   三皇子头也未回,抽出三支箭来,搭箭拉弦,动作一气呵成,那三支箭同时朝着一个方向而去,随即惨叫声响起,之后便是一阵语调怪异的叫骂声。   三皇子冷笑一声,命令道:“给我放船下去。”   姚颜卿一惊,忙道:“殿下不可下船。”   不用姚颜卿说,洪桦也不敢放船让三皇子下海,他脸色异常的沉重,低声道:“恕臣难以从命,殿下绝不可以身犯险。”说完,他缓出一口气,道:“还请殿下进舱。”   三皇子眉头紧皱,沉声道:“放船,我命令你放船。”他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况且,他亦曾在千军万马中拼杀,这些海匪他又岂会放在眼中。   姚颜卿这个时候与洪桦统一战线,绝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这是在海上,他知三皇子并无海战的经验,若是他一旦出了什么事,他绝对难逃干系。   “殿下听臣一句劝,绝不可下船,您若一意孤行,便让臣随您同去。”姚颜卿沉声说道,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冷。   三皇子脸色一沉,斥道:“胡闹,你一个文官随我去又有什么用。”   姚颜卿淡淡一笑,抚上腰间悬挂的横刀,然后缓缓的抽了出来,刀锋在火光在显出森然的冷光,他头微微朝着三皇子的方向一侧,轻声道“臣虽不比武将,可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殿下一定要下船迎敌,臣必要同去,否则回京后您让臣如何与圣人交代,您若有个什么闪失,臣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三皇子眉头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定睛瞧了姚颜卿半响,最后露出无奈之色,扭过了头去,冷声道:“给我拿箭来。”   洪桦当即应了一声,命人拿来箭桶,心头松了一口气,对姚颜卿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来,好在姚大人明白事理,劝住了三皇子,若不然他这颗项上人头只怕真难以保住了,如此想着,洪桦只觉得脖颈上冒出一层寒意来。   三皇子箭术却是不凡,每每皆是三箭齐射,竟是例无虚发,只他一人便射杀了足有五十人,惹得对面的海匪叫骂不休,一时间船只竟不敢靠近,唯有拉弓搭箭,可他们到底是一群流亡匪贼,哪比三皇子在军中多年,更数次在战场上厮杀,箭术便落了下层,更不用说如今夜色浓重,更是失了准头。   再三皇子再次开弓拉弦,同时射杀五人后,船上的将士们忍不住高声叫了好,便是姚颜卿也露出了赞叹之色,但凡男子谁又没有几分豪情呢!姚颜卿亦不例外,三皇子见姚颜卿满目惊叹,面上顿时悦色难掩,薄唇轻轻一勾,露出一抹傲然的笑来。 第114章   这些海匪虽人数不少,可到底难以和晋唐将士相提并论,他们不过是占据了有利的地形优势,这才会在之前占据了上风,如今他们被逼得不得不出岛应战,立时便分出了高下,仅这一战便死亡无数,不得已之下,这群海匪唯有退回岛上,以谋出路。   南海的将士们吃亏在不善水战,自不比在陆地上骁勇善战,可占着人数众多,到底让这些倭人落了下风,只可惜伤敌七分却也自损三分,在海匪们尽数退回岛上后,三皇子也发出暂歇的命令。   “明日一早继续进攻,月中时必要把这群倭人全部铲除,一个活口不留。”三皇子眉眼间闪过阴戾之色,在他已不需要军功傍身的时候,他绝不能久离京城,以免出现不可挽回的变故。   洪桦眉头紧锁,回道:“殿下,强攻的话只能放小船走两岛中间的小路才能靠近岛屿,这样一来,我们势必占据下风,臣以为眼下这个时候更适合以守为攻,那些海匪已经伤亡无数,并且船只已经烧毁了三艘,如今躲回岛上也不过是无用之功,等他们淡水断了必要出岛,我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三皇子唇畔含着一抹冷笑,道:“以他们在岛上的储水量,只怕能熬到九月,难不成我们就一直再此等着?以守为攻乃是下策,如今他们人数损伤大半,只需强攻便可在中旬把他们全部诛杀。”   洪桦轻声道:“到时海匪虽灭,可士兵们必也有所伤亡。”   三皇子淡声道:“朝廷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但凡身亡的士兵其家眷可得纹银五十两。”   洪桦知道三皇子主掌户部,他既开了这个口,必会言出必行,当即应了一下,退了下去,五十两纹银,足矣让这些士兵以命相搏了。   “殿下着急回京?”姚颜卿淡淡的开了口,他低头嗅着茶香,这是今年的新茶,他也只带了这么一点来南海,如今已喝了大半,如今想想不免有些后悔,等到七月中,只怕再没有这样的好茶可供他饮用了。   姚颜卿的容貌在缭绕着袅袅清香中显得有些朦胧,更叫三皇子瞧不见他眼中的情绪,便只得笑了一声,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五郎。”   “殿下是担心赶不上圣人祭祖的日子?还是担心四皇子会趁虚而入,代圣人登山祭拜?”姚颜卿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话中带了几分讥讽的味道,以四皇子的身子骨,只怕没等爬到半山腰人已经就没了。   三皇子轻笑一声,轻蔑的道:“他若有那个本事,也轮不到我回京的一日了。”   姚颜卿轻轻挑眉,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呷了口香茶后,笑道:“这运气也是一种本事,殿下仅这一点就要比四皇子要强上许多。”他目光落在三皇子的身上,微微一笑,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就是一种本事,更不说三皇子还是好端端的活着,没有缺胳膊缺腿。   三皇子学着姚颜卿的样子轻轻挑起眉梢,笑问道:“五郎这话我听着怎有些不对味?”   姚颜卿哈哈一笑,道:“臣绝对发自肺腑,殿下想想,若当年皇后娘娘但凡谨慎一些,又何来殿下今日的风光。”姚颜卿实在觉得温皇后有些蠢笨,若在三皇子少年离京时便痛下杀手,以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资质,圣人未必会弃了四皇子,而至如今,当年的幼虎已然长成,想要虎口夺食无疑是痴人说梦。   三皇子薄唇勾了勾,眼底溢出了笑意,片刻后,道:“实不瞒五郎,我却是有一些担心,父皇已然承诺封王,到时候必不会只封赏我一人,一旦老四出宫建府只怕更不安分,我急于回京也是想早作部署,以免到时候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姚颜卿微微一笑,道:“四皇子出宫建府殿下应该高兴才是。”   三皇子目露不解之色,望着姚颜卿,却见眼中带了几分漫不经心,薄红的唇轻勾:“四皇子仅剩的便只有圣人那一份愧疚之心罢了,正因他住在宫中,每日都可叫圣人瞧见他那副破败的身子,才越发惹得圣人心软,可一旦他离了宫,圣人又能分多少心在他的身上,皇后娘娘到底无宠,便是想要吹枕边风也是力不从心。”   “就怕他把谊训留在宫中。”三皇子皱眉说道,他也深知以老四的身子骨如今也不过是在熬心血罢了,皇位他又如何能坐的上,偏生总要生出事来,无外乎是为了他唯一的长子,期盼圣人能立他为皇长孙罢了,若不然,只怕他死也不能瞑目。   姚颜卿笑道:“皇后娘娘便是有此心,四皇子也未必会同意,这世上素来不缺少小人之心的人,小皇孙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只怕叫四皇子夜不成眠了。”连他这样的外人都能品出温皇后的蠢笨,更何况是四皇子了。   三皇子明白姚颜卿的意思,老四就这么一个儿子,素来宝贝的很,哪里敢让他离开眼皮子,唯有日夜看顾方能安下心来。   姚颜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说道;“殿下可曾想过,若四皇子不肯留小皇孙在宫中,皇后娘娘会如何做想?”   若说对温皇后的了解,三皇子自是远胜于姚颜卿,他微微一怔,随即眼底闪过一抹光亮,老四的身子骨到底能熬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一点老四去了,孙子便是她唯一的指望,唯有把谊训养在她身边才能更为亲近,之前老四住在宫中,温皇后自不会提及这样的事,一点老四离宫建府,温皇后又怎会错失这样的良机。   “若老四不肯,哪怕是亲子,两人之间也会生出嫌隙来。”三皇子轻声说道,眼中难掩笑意。   姚颜卿微微点头,添了一句:“殿下不妨助皇后娘娘一臂之力。”   三皇子眯了眯眼睛,突然笑了起来,看向姚颜卿的目光柔和的不可思议,他起身凑到姚颜卿的身边,脸朝着他的方向一侧,露出线条利落的脸庞,凤目狭长而深邃,眼中的笑意冲淡了他身上残留的血腥之气。   “五郎。”三皇子微微一笑,轻声唤道。   姚颜卿神情自若,眉梢轻挑。   三皇子犹豫了一下,才将手伸了出去,覆在了姚颜卿放在小几上的手,轻声道:“你助我良多,实叫我难以回报。”   姚颜卿眼睛眯了眯,口中溢出一声嘲弄的嗤笑,把手抽了回来,端起盖碗呷了口茶,才道:“您不会想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吧!”   三皇子叫姚颜卿的话咽了下,他确实是有这个意思,只不过不是以身相许,而是以身回报,三皇子弯着眼望着姚颜卿,摸了摸下巴,不觉得自己是弱势的一方。   上辈子虽心虽未曾看透过,可到底也曾抵足而眠,姚颜卿对三皇子不敢说是了若指掌,可对他情绪的掌握还是有一定的把握,此时见他眉眼带笑,神色轻挑,便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唇畔虽含着微笑,可眼中却透出几分讥诮来。   三皇子眉头微皱,伸手蒙住了姚颜卿的眼睛,声音越加温柔,隐隐带了几分诱哄的味道,轻轻唤道:“五郎。”   这一唤,三皇子似乎并未曾想得到姚颜卿的回应,他轻轻一叹,说道:“你这样聪明,应知我的心才对。”   三皇子实有些不解,姚颜卿这样的玲珑心肠,又怎会察觉不到他的心思,偏生他心思又诡秘难测,让他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又怎敢造次。   姚颜卿唇角弯了弯,眼睛轻轻眨了眨,他睫毛长而卷翘,浓密的像一把羽扇,轻轻的触碰在三皇子的掌心,让他手掌的温度更高了,酥麻入骨的感觉自尾椎骨窜上脊背,让人酥痒难耐。   “五郎。”三皇子呼吸渐渐浓重,声音沙哑,这个时候,他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强大气势已然消失,甚至有些胆怯。   姚颜卿的眼睛被三皇子的手蒙住,却因此对他的心跳声格外敏感,甚至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惴惴不安,这让姚颜卿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眼中染上了一层快意情绪。   “殿下以为臣是什么人?臣虽不比殿下身份高贵,却也不是可容人狎玩之人。”姚颜卿淡淡的说道,声音中难掩凉意。   三皇子闻言一怔,覆在姚颜卿眼睛上的手缓缓的移了下来,半响后,皱眉道:“五郎竟如此想我?我怎会轻看于你,我若有此心思,便叫我毕生抱负不能得偿所愿。”   姚颜卿微微一笑:“殿下可知誓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三皇子沉声一叹,面上带了几分焦急与惶然之色,问道:“五郎要我如何做才肯信我?”三皇子此时此刻只觉得两人之间明明是如此近的距离,却似乎隔着咫尺千里。   姚颜卿扯了扯嘴角,口中溢出一声轻笑,笑中带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繁复意味,一个“信”字,曾叫他万劫不复,这一世焉敢重蹈覆辙。    第115章   经过之前的多次交手,洪桦已对海战积累了经验,加之三皇子的部署,虽非谈笑间搓灭其锋锐,却也屡占上风,是以当海匪竖起白旗时,洪桦并未感到意外。   “继续火攻,不留一个活口。”三皇子冷声命令,让弓箭手齐聚在甲板之上,将裹了火油的箭矢射向了对面。   海匪头领见状,虽知大势已去,却也不甘听天由命,当即下令让手下正面迎敌,不管如何也要拼杀出一条活路,而此时,他们的船也只剩下这最后一艘。   “给我杀过去,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杀出一条活路。”海匪头领大喝一声,命船直接前进,不管如何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为他死去的兄弟偿命。   洪桦见那些海匪竟敢正面迎敌,狠狠的咬了咬牙,回身与三皇子道:“殿下,船朝着这边行驶过来了,您看是否要暂离?”洪桦担心那些海匪在这种情况下会和他们来个两败俱伤,若两船相撞,必会倾覆,他实不敢叫三皇子担此风险。   三皇子冷笑一声,沉声道:“拿我的弓来。”待接过弓箭后,三皇子从箭筒中抽出箭矢,瞄准对面,一箭直射海匪头领,紧接着用裹了火油的箭矢射向了船头,最后一箭则是瞄准了旗杆上悬挂的白色旗子。   姚颜卿冷眼瞧着对面的船头燃烧了起来,火光冲向天际,手微微一动,心中豪情顿生,便朝着船头走去,从小兵的手中接过一把轻弓,拈弓搭箭,手指微微一松,一裹了火油的箭矢便射向了被三皇子射伤手臂的海匪头领。   海匪头领一直注意着三皇子和洪桦,并未对姚颜卿有所防备,一时不察,竟叫这一箭命中胸口,洪桦既惊且叹,他虽见姚颜卿腰佩梗刀,却未曾料到他竟善射礼,回过神后不由高声喝彩。   三皇子眼中难掩惊异之色,虽君子习六艺,姚颜卿射礼有所射猎并不让人惊讶,可却未曾料到他的准头竟这般好,面上不由露出骄傲之色,薄唇一弯,赞道:“文武双全当如是。”   洪桦亦闻言附和道:“殿下说的没错,若文臣皆如姚大人这般,晋唐何愁不能令八方来贺。”作为武将,洪桦一向不大瞧得上朝中的文官,一个个嘴皮子倒是溜,只会说些大道理,真把他们丢到了战场上只怕是吓得屁滚尿流,如今姚颜卿露这一手,实让他有些惊艳。   海匪头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就被火光吞噬,船上的海匪见头领阵亡,一个个顿时不知所措,还是一个小头领大喝一声,叫人放下来了仅存的几条小舟,准备弃船逃生,三皇子焉能让他们逃走,命弓箭手继续攻击,他则挽弓搭箭,将那个小头领一箭射杀。   海船大半都被烧毁,仅存的几条小舟也被火箭射中,在这茫茫大海之上这些海匪自是逃无可逃,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姚颜卿走到三皇子身边,手上的轻弓随手扔给一旁的小兵,轻声道:“殿下,需留几个活口。”   三皇子挑眉询问,姚颜卿道:“这帮海匪横行海上多年,不知抢了多少海商,匿藏的金银珠宝只怕不易寻找,留下活口命他们带我们去寻,也免去了我们许多的麻烦。”   三皇子点了点,与洪桦吩咐了一番,让他待人下海去抓活口,洪桦则忍不住瞧了姚颜卿一眼,心道,到底是文官,心眼就是比他们多些。   有道是狡兔三窟,姚颜卿自认为那些海匪抢夺了财宝后会分散存放,若换做是他,必也要如此行事,如此一来,寻找这些财物免不得浪费精力,倒不如留下几个活口的好,撬开他们的嘴总比四处搜寻财物更为省时省力。   所谓苍蝇再小也是肉,这些海匪已在海上横行多年,又颇具规模,这些年来积攒下的财物已然到了让人心惊的数字,饶是姚颜卿瞧见这些金银珠宝都不免一怔,等命人细细点查清楚后,只金银就近乎百万之多,珍宝、宝石、玉器等物足有三十箱,粗略估算亦有纹银二十万两。   三皇子命人将财物记录装箱,待回京时运回京城,至于仅存的这几个海匪,三皇子厌恶的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道:“杀了。”   话音刚落,未等士兵抽出刀来,那仅存的五名海匪已赤红着双目朝着三皇子的方向撞来,其中一人竟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口中吐出薄薄的锋利之物,那物叫那海匪用手一捻便成了一柄短匕首,一头被海匪握在手中,他不顾掌心鲜血直流,径直挥了过来,这一变故实是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姚颜卿此时正背对着这些海匪在记录财物,一回头便见一海匪恶狠狠的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口中怒喊道:“狗官,我要你为我大哥偿命。”   姚颜卿下意识的抽出了佩在腰间的横刀,刀刚刚出鞘,便见三皇子踢飞一人,随后人便飞扑过来,挡在了姚颜卿的身前,用手臂架住海匪挥来的手,那薄薄的锋利之物叫他握在了掌中,下一瞬他已出脚踹在那海匪的心窝。   此时已反应过来的士兵忙上前把那五名海匪按压住,未等三皇子开口,姚颜卿便冷声道:“杀了。”他目中杀意涌动。   洪桦闻言看向了三皇子,只见他点了下头,姚颜卿把抽到一半的横刀抽了出来,走到那个行凶的海匪面前,横刀一挥,一击毙命,血当即溅到了他淡青色的锦服上,甚至有几滴飞溅到了他的脸上,有一滴落在他的下眼角处,衬得他肤色越发的苍白,竟有一种妖冶之感,他抬手用袖口随意的在脸上抹了一下,便走回到三皇子的身边,皱眉看着他滴血的手,三皇子却道:“可曾伤着了?”说着,便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姚颜卿。   “臣无事。”姚颜卿摇了下头,目光有些复杂,口中溢出一声轻叹,说道:“殿下还是赶紧上船让军医包扎一下伤口的好。”   三皇子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扯下了右袖口的衣料,随意的裹在了右手上,说道:“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事。”他曾受过比这严重多的伤,眼下不过是伤了手罢了,哪里值当特意回船上叫军医包扎。   姚颜卿面色微冷,道:“殿下还是回船上让军医看看为好,您伤的是右手,况且,谁也不知这利刃上是否淬了毒物。”   洪桦作为武将,一点小伤自不放在眼中,因为倒不曾如何担心,待姚颜卿说完,这才想起了这一遭,忙道;“姚大人说的是,殿下还是赶紧回船上让军医瞧瞧为好。”   三皇子拿眼瞧着姚颜卿,姚颜卿微微一叹,拱手道:“臣送殿下上船。”   三皇子微微一笑:“如此就有劳五郎了。”   洪桦瞧了瞧三皇子,又瞧了瞧姚颜卿,他自从知晓随同三皇子同来的还有一位文臣后,便特意去信到京中打听了一番,自是晓得这位姚大人不可小觑,也知他身份特殊,与皇家沾亲带故,却不想他竟与三皇子关系如此亲近,这表兄弟却也不必本家兄弟相差到哪里去,来日三皇子若登大寳,姚颜卿必将扶摇万里。   三皇子伤口有些深,好在无毒,亦没有伤到经脉,倒叫姚颜卿松了一口气,若不然三皇子因他之故受伤,让他如何和圣人交代。   三皇子动了动手指,手掌弯了弯,自觉行动到算自如,便与姚颜卿笑道:“五郎接下来可需照顾我几日了。”   姚颜卿拿眼睨着他,却见三皇子抬起了右手动了动,说道:“伤的是右手,进食总是所有不便。”   姚颜卿嘴角勾了勾,淡声道:“殿下放心,臣必会照顾好您的。”   三皇子咧嘴一笑,等到了晚上,才晓得姚颜卿所谓的照顾为何,他竟寻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小兵在他身边服侍。   “殿下不用担心,这阿财有的是力气,莫说添饭夹菜这等小事,便是您想要沐浴,他亦能把您抱到浴桶中,顺带还能为您搓搓背。”姚颜卿似笑非笑,勾唇说道。   三皇子面上一僵,瞧了那小兵一眼,那小兵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三皇子眉头一皱,顿时有些牙酸,挥手让他退了下去,之后看向姚颜卿的目光中略带了几分委屈。   姚颜卿眉梢轻挑,舀了一碗红枣花生猪手汤递了过去,说道:“以形补形,殿下既是伤了手,还是多喝点猪手汤为好。”   三皇子啼笑皆非,道:“五郎还信这个?”   姚颜卿扯了下嘴角:“听军医的话总归不会有错的,殿下还是赶紧趁热喝的好。”   三皇子低头瞧了一眼端在手上的碗,里面浓白的烫中正好有一块猪脚,尖头的位置正在上方,一眼就能叫人认出猪脚指,让他不得不怀疑姚颜卿是否是故意为之。 第116章   三皇子一行人从南海离开时正是月底,一路北上,于九月初抵达京城,此时离祭祖的日子仅还有十日。   晋文帝看着三皇子呈上的单子,里面一笔笔仔细的记录了从海匪手上收缴上来的财物。   “这是五郎的字迹。”晋文帝语带笑意的说了一句。   梁佶立在晋文帝身后,在他的示意下才敢探头一看,随即笑道:“奴才是认不出来,只瞧得这笔字写的分外漂亮。”   晋文帝嘴角勾了下:“倒比元之的字要强些。”   梁佶笑道:“三殿下素来喜欢舞枪弄棒,字不及姚大人也是情有可原。”   晋文帝目光闪了闪,眼皮微微一掀,说道:“老四的字就要比元之强些。”   “四殿下性子安静,自是能静的下心来练字。”梁佶轻声说道。   “那也幼时,如今年岁见涨,有一个算一个心都野了,哪个还能静得下心来。”晋文帝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目光显得幽深难测。   梁佶神色闪动,垂着眸子不敢做声,反倒是晋文帝笑了一声,端着盖碗的手紧了紧,冷声道:“朕年轻时可没有这样沉不住气,这一点,他们没有一个随了朕。”   “谁人能及圣人天资呢!”梁佶低声赞道。   晋文帝“哈哈”一笑:“天资?这世上有几人能配得上这句话,这话不实,不实。”说着,他摇了摇头。   梁佶却吓的跪在了地上,晋文帝扫了他一眼,手微微一抬,让他起了身,吩咐他去喊了侍读学士李玉过来,这李侍读是前一科状元郎,也是青年才俊一枚,因他所拟的旨意颇合晋文帝心思,是以一般拟旨的差事都是落到他的头上。   晋文帝命其连拟五道旨意,次日一早颁布的时候,朝臣无一不惊,四位皇子封王本也是早晚的事,可三皇子封号却为“雍”字,延用的圣人未登基时的封号,这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一时间众人的心思全部用来琢磨三皇子封号和四皇子出宫建府这两桩事上,倒叫另一道追封避去了许多锋芒,等众人回过味来,悔之晚矣。   有人上书与晋文帝道:“姚修远无功无德,怎配追封谥号。”   晋文帝把折子压了下来,次日在早朝时道:“姚爱卿此番南海剿匪曾一箭射杀海匪头领,立下大功,朕追封其父有何不妥?”   有人道:“姚大人此行立下功劳,圣人有所封赏臣等无话可说,可追封其父为安乐侯是否荣宠太过?”   晋文帝却只冷笑一声,道了句:“卿之意思,是让朕撤回旨意,封姚爱卿为安乐侯?”   晋文帝话一出口,朝堂上再无人谏言,毕竟追封一个逝去的人总比给一个活生生的人赐爵更为让人安心,有自作聪明的人觉得从中窥出了帝心,私下说道:“我瞧着圣人是想封赏姚大人,担心朝臣有所反对,才继而追封其父。”   这话一出口,倒有不少人赞同,毕竟子袭父爵,谁知这安乐侯的爵位有一天会不会落在姚颜卿的身上。   “安乐,安乐,惟愿你一生常安喜乐。”新出炉的雍王呢喃说道,觉得这两个字选的甚好,将来可叫姚颜卿袭此封号。   季氏坐在雍王对面,递了一盏温热的茶过去,说道:“王爷可是再说安乐侯的封号?”   雍王眼皮一撩,淡淡的问道:“你也知这事?”   季氏掩唇一笑,说道:“如何能不知晓,虽说这是朝中之事,与咱们女眷没有相干,可谁让这安乐侯与福成姑妈关系匪浅呢!便是我这样不常出门子的,少不得都听了几耳朵。”   雍王挑眉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季氏笑吟吟的道:“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罢了,您听了只怕觉得可笑呢!”   雍王一笑:“说说看。”   季氏呷了口茶,说道:“您离京这段日子定远伯府不大好过呢!虽说圣人未曾继续追究祁家女娘的死因,可明眼人都瞧出圣人是厌弃了定远伯府,哪里还敢与其来往,况且,杨老夫人这一死,虽是保住了定远伯,可却连累了几个小辈的婚嫁,远的不说,就说蕙娘,守孝三年后可不就成了老女,哪里还能匹配得了什么好姻缘。”   “这与安乐侯又有什么关系?”雍王皱了下眉。   季氏笑道:“怎能没有关系,福成姑妈和安乐侯可还生有一子呢!如今谁不知姚大人圣宠正浓,原本不敢和定远伯府来往的人家,如今可不又回复了往来,怕是觉得有姚大人在,定远伯府复宠有望了。”   雍王闻言眉头拧的越发紧了,冷声道:“五郎是五郎,他姓姚,乃是姚家子,况且福成姑妈已另嫁,两人又能牵扯上多少干系。”   季氏抿了抿嘴,附和道:“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才会说您听必要觉得可笑呢!”说完,季氏低下了头,慢悠悠的呷了茶,端着盖碗的姿势遮去了她小半张脸,她拿眼虚窥着雍王,见他面上显出一派漫不经心之色,嘴角便弯了下,撂下盖碗后道:“说起来离姚大人成亲的日子越发的近了,听说姚家人都从广陵那边来了,如今姚大人府上只怕正忙着,偏生又赶上追封这样的好事,只怕更是忙的不可开交了,您与姚大人乃是嫡亲的表兄弟,这个时候王爷何不过去帮忙一二,便是问上一声,姚大人只怕心里也是欢喜的。”说完,季氏叫丫鬟把她事先预备好的贺礼拿了过来,与三皇子道:“成婚那日,我得去丹阳那边忙着待客,给姚大人的贺礼就劳烦王爷转交了。”   季氏这样的善解人意,让雍王露出一抹笑来,放下手上的盖碗后道:“今儿我就不回府用膳了,你们自用吧!”   季氏应了一声,起身恭送雍王,待人走远了,才回了屋去。   姚家如今正是忙的时候,如季氏所言,姚颜卿婚事在即,虽有姚二太太帮着忙乎,可姚颜卿娶得乃是皇室贵女,她免不得在筹备婚事上再三小心,以免有哪一处不周全,让姚颜卿予人耻笑。   雍王到时,礼部正来人与姚颜卿商量婚事流程,他是姚家常客,府里见他来已不如初时那般诚惶诚恐,只去内院禀告了一声,没等姚颜卿前去相迎,他便已进了院。   姚大老爷与姚二老爷可不曾见过雍王,加之他今日亦未穿蟒服,姚家人只当他是姚颜卿的知交好友,并未第一时间起身相迎,只客气的打了一声招呼。   雍王到不以为意,待姚颜卿赶来后,未等他拱手行礼便伸手把人拖住,笑道:“听季氏说你家中长辈从广陵来京了,我便过来打声招呼。”   “王爷实在折煞臣了。”姚颜卿轻声说道。   姚颜卿话一出口,姚家人才知雍王的身份,不由一惊,忙起身请安,雍王笑着抬了下手,道:“五郎与我是表兄弟,各位也算是我的长辈,不必如此多礼。”   姚家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视,实想不到雍王竟是如此和气的人,姚二老爷忙笑道:“王爷以和待人,小民等却不敢失礼。”说罢,忙请了雍王上座。   姚颜卿叫人上了新茶来,就听雍王笑问道:“五郎,这一次家中长辈可是都来了京中?”   待姚颜卿应了一声后,雍王又笑道:“既老夫人已来了京,很该去问声好才是。”说着,他轻轻挑眉,示意姚颜卿带路。   姚二老爷哪里想到母亲还有这样的福分,一时间激动不已,忙替老母亲谢了恩,口中道:“怎敢劳王爷大驾,合该小民母亲来与王爷请安才是。”说完,忙吩咐了下去内院传话。   雍王薄唇勾了勾,笑道:“我与五郎当初一见如故,虽是表兄弟却与嫡亲的兄弟无甚区别,老夫人乃是长辈,怎能叫她老人家出来相见。”   姚二老爷面露几分感激之色,说道:“五郎这孩子能得王爷照看,实在是他的福气,不怕王爷笑话,他孤身来京,实叫家中长辈放心不下,偏生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略有薄产,却不能在仕途上给五郎添些助益,如今有王爷照看着,当真是叫我等安了心。”   姚大老爷随之附和着,笑的牙不见眼。   雍王也瞧了出来,姚颜卿的大伯虽为长,可这姚家主事的只怕是他二伯。   “两位实不必担心,五郎行事有度,不止是我,便连父皇都极是喜爱于他,再三委以重任。”雍王面带笑意的说道。   姚大老爷与姚二老爷忙起身朝着皇城的方向行了一礼,口中道:“圣人皇恩浩荡,小民等实是感激不尽。”   姚修远被追封为安乐侯,实叫姚家人激动不已,如姚二老爷这样城府极深的人,都激动的一宿睡不着觉,闹得姚二太太白眼一番,恨恨的撵了人出屋。   说话间,姚老夫人由姚大太太和姚二太太一左一右搀扶着进了门,近了前三人正要行礼,雍王已含笑叫了起,姚老夫人谢了恩后才坐了下来,雍王少与老人家打交道,他所见过的老夫人与姚老夫人皆有很大的区别,就如他祖母,就不是如姚老夫人这般面相和蔼可亲的,叫人见之便添三分好感,雍王知姚颜卿极看重姚家人,言语间便越发的温和,叫姚家人很是受宠若惊,他们实是料想不到如雍王这般身份贵重之人,竟能待人如此和气。 第117章   雍王以他的身份而言,想要一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他仅是言语温和,就已博得姚家一众人好感,便连姚二老爷在事后都不免赞可亲。   姚颜卿送了雍王出府,两人站在门外,马车已在一旁候着,雍王却不急于上马车,面上含笑,语态温柔的道:“今儿有些话不得空说,明儿个你若得空我叫人接你来府,咱们在好生说说话。”   未等姚颜卿开口,雍王却好似怕他不应一般,急急的道:“就这般说定了,明儿难得休沐,我知你也无事,晌午我就使人来接你。”说罢,一摆手,人便上了马车。   “郎君,咱们回吧!”苏木和秦艽提着两盏灯笼站在后方,见雍王离去后,才上前说道。   姚颜卿点了下头,提步回了院,苏木和秦艽两人在一旁掌着灯,等送了姚颜卿回屋子后,苏木才与秦艽道:“雍王待人好生和气,就是瞧着不大像王爷,更像个武将。”   秦艽道:“那是因为雍王与咱们郎君交情好,你没在京里不晓得,雍王三不五时就来府里和郎君议事,如今连门外那两条看门狗,瞧见王爷都亲近的很。”说完,他又嘱咐道:“你莫要瞧着王爷和气便没了规矩,若得罪了贵人仔细郎君撵了你去。”   苏木一拍胸脯,道:“我也是一早就跟在郎君身边服侍的,哪里还能不晓得规矩不成。”   秦艽嘿嘿一笑,道:“广陵的规矩可和京里不一样,咱们郎君如今也是大官了,眼瞧了少夫人也要进门了,咱们少夫人可是皇室贵女,规矩大着呢!咱们可不能像在广陵时仗着郎君放纵就失了规矩,免得在少夫人面前丢了郎君的脸面。”   苏木不住的点着头,道:“这个是自然的,一会也得和官桂、文元说道说道,这两个小子进了京我瞧着可野了不少。”   这一次姚家进京,思及姚颜卿成婚后身边少不得要有称心的人来使唤,便把春在堂的下人全部带了来,可见姚二太太有先见之明,若不然只凭着后采买来的这些丫鬟小厮哪里能得用呢!   姚颜卿陪着姚老夫人说了一会话,提及其父追封一事,姚老夫人免不得又落了泪,这一次却是喜悦的,甚至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感。   姚二太太奉了茶与姚老夫人,口中笑道:“五郎日后定也是个有大福的,小叔被追封为安乐侯,有这爵位在,难保将来圣人不叫五郎袭了爵,到时姚家也算是改换门庭,便是不往长远了说,只说眼下,谁不羡慕母亲有这样出息的孙儿呢!”   姚二太太一番话哄的姚老夫人露了笑脸,她道:“难不成就羡慕我?你出门子做客,谁又不羡慕你有这样出息的侄儿。”   姚颜卿由两位伯母抚育长大,说是亲子也不为过,听姚老夫人这般说,姚二太太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笑道:“可不是,如今我外出做客,谁不高看我一眼呢!有这样的好侄儿可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说着,姚二太太便瞧向了姚颜卿,目光越发的柔和,眼中欢喜之色遮挡不住,她双掌合十道:“都是菩萨保佑,如今小叔底下有知必也安心了,等五郎把新媳妇娶进家门,四房也是彻底有了传承。”   姚老夫人听了这话不住的点头,之后又思极了一桩事,问姚颜卿道:“我们进京这段日子到不曾去你母亲那里拜会过,听四郎说她那边似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好打听,就怕给你招了祸,如今你也归了京,便由着你拿一个主意,到底是你的母亲,这些年与我们也是常来常往,如今咱们进了京,若不去拜会只怕会招人闲话。”   姚颜卿说道:“如今定远伯府人人避之不及,眼下您过去可不是雪中送炭,只怕还要招了人恨。”   姚老夫人哪里知晓朝中的事,听姚颜卿这般说,也不多问,只点了点头,道:“你心中有数便行,只是你的婚事,生母连面都不露,你脸上也是不好看。”   姚颜卿嘴角弯了下,道:“圣人赐婚乃是天大的体面,还有什么能比这脸上有光,祖母只管安心等着喝孙媳妇茶便是了。”姚颜卿可不觉得福成郡主有什么心思来吃的喜酒,定远伯府出了这样的事,祖上积累的脸面全都赔光了不说,杨老夫人一去,守孝三年,杨士英的婚事便是她第一个要头疼的,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来关怀自己。   陪着姚老夫人又说了一会子的话,眼瞧着天色渐暗,姚颜卿才离了院,一转身却去了大堂,他两位伯父和四位兄长正在厅中吃茶,见了他来便招呼他坐下,姚大郎笑问道:“可陪祖母说完话了?”   姚颜卿笑应一声,说道:“此番两位伯父连同兄长们一道进了京,家中的生意怕是要耽误了。”   姚大老爷笑道:“生意都有掌柜的瞧着,内宅也有你大嫂子打理,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启程时广陵都晓得是为了你成婚的事,消息一早就散了出去,谁又敢趁着咱们不在打什么主意。”   姚三郎笑道:“自打圣人给你赐婚的消息传来,父亲和二叔就摆了三天的流水席。”   姚大老爷“哈哈”一笑,道:“这样的大喜事,莫说三天,便是十天也摆得,等你带新媳妇回乡祭祖,我在摆他个十天流水席,好生热闹一番。”   姚二老爷极是赞同的附和道:“要我说摆个十八天才叫好,也讨个吉利。”   四郎君朝着姚颜卿挤眉弄眼,说道:“可见大伯父和父亲是偏心的,咱们兄弟成亲的时候可不见他们这样欢喜过。”   “你们和五郎能一样?”姚二老爷瞪了儿子一眼。   四郎君摸了摸鼻子,要说姚家最出息的就是五郎了,年少为官不说,还娶了郡主为妻,说出来谁不眼红呢!便是他在京里打点生意,如今都比早些时候顺畅了许多,可见说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都是假话,什么也比不得有权有势。   姚二郎君嘴角勾了下,狭长的桃花眼眯了眯,问道:“祖母何曾与你说了福成郡主的事?”   姚颜卿瞧了姚二郎君一眼,不想他消息竟这样灵通,连福成长公主被贬为郡主的事都一清二楚。   “我已和祖母说了,以定远伯府眼下的光景,实不必过去讨人嫌。”   姚大老爷犹豫了一下,道:“到底是圣人的亲妹妹,便是一时恼了,将来还能不顾念兄妹之情?”姚大老爷不可避免的认为姚颜卿能平步青云,也是因为是圣人的外甥之故,圣人连自己的亲外甥都如此照看,还能亏待了亲妹子不成。   姚颜卿淡淡一笑,因这堂内没有外人,便直言道:“大伯父有所不知,圣人已是厌弃了定远伯府一门,便连福成郡主,怕也是受此牵连,如今难在圣人跟前露脸,我瞧着,这一次定远伯府元气大伤,是再无力回春了。”   姚家一门就也姚颜卿一人在朝为官,对他的话,姚家人自然是信服的。   姚二老爷点了下头,道:“你既心中有章程,咱们便听你的,另还有一桩事,华娘小定的日子选在十一月,我寻思着先不叫你二伯母回广陵,让她留在京里帮着华娘张罗婚事,等小定后再叫她回去。”   姚颜卿对此自是求之不得,忙笑道:“如此可就劳烦二伯母了。”   姚二老爷笑道:“这样的好事,你二伯母巴不得能为你们操持呢!”   姚大老爷抚着长须附和了一句,满面红光,姚家打五郎起总算是能改换门庭了,他越想越是欢喜,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姚颜卿的肩膀,说道:“成婚后早日为四房延绵子嗣,也好叫你父亲在地下能安心。”   姚二老爷也觉得这才是正经事,嘱咐道:“你大伯父说的没错,等郡主有了身孕你便递了信去广陵,我再叫你二伯母过来照看。”   姚三郎闻言笑道:“哪里用二婶过来照看,明年我来了京正好能叫雯娘照看郡主。”   姚颜卿干笑一声,忙借着姚三郎的话头转移了话题,问道:“三哥要来京城?”   姚三郎道:“夏都互市已建开,二哥去往夏都,正好能接运江南的织锦,又能把吐蕃的皮料运来京城,父亲担心四郎一个人在京中打理不过来,便叫我先过来支应一段时日。”说着,姚三郎嘿嘿一笑:“这互市一开,可叫不少人肠子都要毁青了,咱们来时不少人都托到了咱家,求着你能给个方便呢!”   姚颜卿唇角勾了一下,道:“如今这事可不归我管。”   姚三郎说道:“正是知道不归你管,父亲全都推脱了去,你在京中为官只管放心,咱们在仕途上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却也不能拖了你的后腿,便是我岳父托我来找你递话,我都给推脱了去。”   姚颜卿闻言一笑,朝着姚三郎拱了拱:“叫三哥难做了。”   姚三郎一挥手道:“这叫什么难做,咱们也不是眼皮子浅的,只要你在朝中站稳脚跟,便再没人敢为难咱们家,就这不知便利了多少。”   姚家人实在是个顶个的通透,自打姚颜卿平步青云后,不知多少人上门托了关系,其中有不少至交故友,更不用说几门姻亲,姚家人却是一概推脱,不管是大事小事皆不应下,生怕姚颜卿因此因私误公,叫人抓住了把柄,继而参他一本,姚家人深知,只要姚颜卿在朝中平安无事,姚家才能富贵长存的道理。 第118章   次日晌午,雍王派人来接了姚颜卿过府,小厮引着他进了院,姚颜卿见方向不是书房,便挑了下眉梢,等被引进了后院水榭,他远远就瞧见了雍王倚在长几上,身上难得穿了一件绛红色的锦服,平心而论倒是衬得人俊逸风流,掩去了一身的冷肃之气。   雍王见姚颜卿迈步上了台阶,忙起身相迎,未等他见礼,便托住他的手臂,继而握在了手中,引着人进了凉亭,凉亭四面通风,靠水而建,正是乘凉的好去处。   雍王抬手比了一个手势,没一会便有小厮引着戏班子过来,倒未曾进了凉亭,只在不远处磕了个头,随即乐声响起,台下咿咿呀呀的唱起了一曲《游龙戏凤》。   姚颜卿倒知雍王素来不喜欢这些东西,曾说移人性情,时间久了,叫人耽于享乐便失了斗志,是以见他召了戏班子来不免有些惊讶,雍王察觉到姚颜卿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勾唇一笑,说道:“知你喜欢听戏,正巧德玉班排了新曲,便召了来叫你品品,若能得你一句好,他们脸上倒也有光。”   姚颜卿笑了一下,身子没骨头的似的歪倚在长几上,听起了戏来,桃花眼微眯,不时用扇子敲击在掌心打着拍子,便是探身取酒的时候,目光也未曾移过,雍王见他喜欢,便笑道:“你若觉得唱得好,明个儿我送了你府上再唱上一曲,也叫老人家能打发打发时间。”   姚颜卿目光收了回来,酒盅贴在唇瓣上,唇角一弯,露出一抹笑来:“王爷不知,这戏若是常听便失了味道,就像再好吃的菜,若吃的多了便也不是那个味了。”   雍王不懂听戏,可见姚颜卿兴致颇高,便捡了话题来说,姚颜卿如何不晓得他懂戏曲,与他谈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当即便笑道:“王爷今儿召臣来莫不是专门请臣听戏吧?”   雍王笑了一声,笑声未远去,口中便溢出一声一叹,道:“还真有一桩事想叫五郎为我出谋划策。”   姚颜卿仗着水榭四面迎风倒也没有忌讳,便道:“能叫王爷都为难的事,臣又如何能解决呢!”说着,拿在的扇子轻轻一转,开了半扇轻扇在颊边。   雍王把盏为姚颜卿斟了杯酒,亲自送到他的手上,笑道:“五郎这话可是谦虚了,这桩事非你为分忧不可,前些日子皇祖母召我进宫,说我府上子嗣单薄,正该娶上一门贵妾繁衍子嗣。”说道这,雍王望向了姚颜卿,见他脸上神色不变,忍不住叹了一声,又继续道:“我自是推脱,可皇祖母却铁了心想叫我迎了福成姑妈家的表妹进门。”   姚颜卿脸色终有一变,眼中带了几分惊讶之色,道:“王爷是说太后想要您纳定远伯府的五娘子为妾?”   “是贵妾。”雍王更正姚颜卿的话。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拱手道:“臣该恭喜王爷才是。”贵妾也是妾,祁太后竟能生出叫孙子纳外孙女为妾这样的想法,可见她也察觉到了圣人的心思才对,毕竟妾虽为贱者,然帝王之妾却不能一概而论,以杨蕙的身份,日后位列四妃之一却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有幸生下一子,定远伯府倒不愁不能翻身了。   雍王苦笑一声:“五郎拿我打趣不成,这有什么可值得恭喜的,依着我说,我若纳了这贵妾,也不必留在京中了。”   那杨蕙虽未有所封赏,可身上也流有皇室血脉,怎能委身为妾,雍王深知他若应下,无疑是把野心昭示天下,到时必会招来父皇忌惮,这样的蠢事他焉能做下。   姚颜卿轻笑一声,拿眼睨着雍王,道:“谁让王爷如今风头正盛呢!有美人倾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雍王拱手讨饶:“五郎快为我想个法子吧!这等横祸我躲避尚且不及呢!”   姚颜卿放下手上的酒盅,正巧一曲唱完,他扬声道了句“好”,抚掌而笑:“当赏。”   雍王轻轻摇头,扬声吩咐道:“下去领赏钱吧!”   戏班班主忙带了人叩谢雍王赏赐,之后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王爷若喜看戏,应知祸水东引的道理。”姚颜卿手上的扇子抵在掌心,漫不经心的说道,目光散漫的落在了池塘中的莲花上。   雍王微微皱眉道:“就怕这烫手山芋老四也不敢接手。”   姚颜卿眸子一转,笑道:“若能得太后娘娘赐婚,这美人恩谁人能不受呢!”   雍王轻叹一声:“就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毕竟以老四的身子骨,杨蕙嫁过去也不过是守活寡罢了,皇祖母惯来疼爱她,焉能叫她遭这样的罪。”   “王爷怎就只知盯着诚王,莫不是忘了还有祁家?”姚颜卿提示雍王道,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   雍王沉吟了片刻,心中已然有了成算,当即抚掌笑道:“果然有五郎在总能为我解开困局,我当敬五郎三杯酒才是。”说罢,亲自把盏倒酒。   今日雍王备下酒的绵软醇厚,初时饮下倒不觉得如此,等一壶酒下肚方知后劲极强,姚颜卿又一连饮下三杯后,便觉得有些上了头,脸上也晕染上一层红霞,眸子已不复清明。   雍王见姚颜卿身子歪了歪,桃花眼中似醉非醉,已然是酒气上头,正待张嘴唤人上了醒酒汤来,话到嘴边却不知怎的咽了下去,竟又斟了一杯酒与姚颜卿,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瞧着雍王,用手指揉了揉额角,勾唇道:“王爷莫不是想把臣灌醉吧!”话刚说完,身子又是一晃,便歪在了雍王的肩头。   雍王立时不敢动了,姚颜卿却是一笑,醇香的酒气缠绕在了他的身上,闻着便有些醉人,雍王避了避眼睛,用极强大的自制力才叫自己没有用力把人拥在怀中。   “五郎,我扶你进屋歇一会可好?”雍王温声询问着。   姚颜卿晃了晃头,原本眼中的双影已变成了西洋的万花筒,叫他脑子越发的晕了,只轻轻的“唔”了一声,眼睛就阖了上,雍王无声苦笑,把人揽在了怀中,一手圈在他的肩头,一手绕到前方环住他的腰身,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的身上,把人连搂带抱的带去了内院。   内院的小厮瞧见了雍王抱着一个年少郎君不免一怔,等回过神来忙要接了手,雍王却是眉头一皱,下颚微微一抬,示意他们打了帘子,那两个小厮不敢耽搁,动作极轻的把帘子打起,雍王便搂着人进了屋,把姚颜卿放在了自己的软床上,手在帷帐上犹豫了一下,到底未是放下。   “叫人备下醒酒汤,在使人去姚家一趟,说五郎吃醉了酒,今儿就不会府了。”雍王转身出了屋,放低了声音吩咐道。   小厮忙应了下来,一转身就去外院传话。   雍王则反身回了内室,倾身一听,床上传来平缓的呼吸声,显然人已入了睡,雍王唇角弯了下,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张好看的容颜上,半响后,动作又轻又柔的把人捞在了怀中,小心翼翼的解开了腰间的系带,把姚颜卿身上的外衫退了下来,过程中雍王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沉重起来,鼻息落在了姚颜卿脖颈处,让他在睡梦中也有所察觉,不舒服的转了个身子。   姚颜卿的脸贴在雍王的怀中,带有酒气的呼吸透着单薄的衣料喷在他的胸膛上,让他身体不由自主生出一股灼热,唇边亦勾起了苦笑,他可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诱惑也能全然不动心。   雍王轻轻一叹,把姚颜卿重新放在了软床上,定睛瞧了好一会,在转了身取了一本书来转移心思,只是床上躺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这等诱惑实在叫他难以把注意力集中起来,随意的翻看了几页,目光便又落在了对面的软床上,床上的人睡的正香,玉面晕红,睫毛卷翘,绯红色的唇微张着,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两片薄唇突然弯下,叫人忍不住跟着弯起了唇角。   雍王实在有些心驰荡漾,心头一杆秤左右摇摆,半响后终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挨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的伸出了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两片绯色的薄唇,指腹上传来的触感柔软至极,让人忍不住流连在那柔嫩的唇瓣上,甚至生出遐想,如果能品上一品,不知是何等美妙滋味。   心头似生了心魔一般,想要亲吻这两瓣红唇的念头狠狠的扎在了心尖,雍王好似收到了引诱一样,目光黏在了被他摩挲的越发殷红的薄唇上,他的呼吸声渐渐粗重,喘息声有些急,头渐渐的低了下来,离那两瓣薄唇只有一指的距离,下一瞬,他却狼狈的扭过了头,五指用力的抓在了床沿上,手背青筋暴突,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面对这样的诱惑他竟能用仅有的理智来克制自己的行为。   作者有话要说:  雍王:我应该是最倒霉的小攻了,连个吻都没有品尝过,若问我的心声,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吻在我的脸上留个爱标记,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飞吻也没关系我依然心感激 第119章   雍王不知他走后,原本醉梦中的人却睁开了眼睛,虽眸中仍有几分醉意,可显然并不至酒醉不醒,失了神智。   姚颜卿动作有些迟缓的翻身坐起,半倚在床头上,单手支着下颚,目光遥遥的落在远处,不复往日清澈,他虽未醉到不醒人事,可那醉春晓也着实后劲十足,让他脑子发晕,浑身无力,思维也有些迟钝,可却不至连有人帮他退下外衫都不知情,想着雍王暧昧的举动,姚颜卿脸色微沉,事到如今,他再难自欺欺人,以雍王的性子,能如此隐忍,对他怕是势在必得。   姚颜卿烦躁的把盖了一半的丝被掀了去,身子往下一滑便侧卧在了床上,眼睛一阖,却驱不走满脑子的躁意,最后只恨恨握紧了拳头砸在了床面上。   他很少如此怒形于色,可见雍王之举着实叫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要如何应对,若他仅仅是雍王,姚颜卿自不会有良多的顾虑,偏偏他的脚步不会止步于亲王位,有朝一日他若荣登大宝……姚颜卿睫毛煽动了,他终不会成为禁脔,他的抱负,他的野心,都不会允许他成为笼中鸟供人赏玩。   雍王归来时,夜色已黑,他叫人将灯点燃,这才轻唤道:“五郎,该醒了。”   姚颜卿心有有事,睡的并不沉,在雍王推门进来的时人便醒了过来,待雍王连唤三声后,他才似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半支起了身子,眼睛猛然见光,不由眯了眯。   他之俊美实在举世无双,那张无暇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出一种秾艳之感,雍王眼神变得幽深,眼底似有漩涡可将姚颜卿吞噬,他目光黏胶在姚颜卿的身上,久久不曾离开。   “臣失礼了。”姚颜卿从床上起来,拱手说道。   雍王目光落在姚颜卿略有些干涩的红唇上,眼中灼热几乎能把人融化,他以拳抵唇清咳一声,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唤人端了盥洗的盆盏进来,口中说道:“是我的不是,知你酒量浅,却偏生还叫饮了这么多的酒。”   姚颜卿微微一笑:“是臣贪杯了。”   雍王摇了下头:“我叫人熬了醒酒汤,你洗漱好后用上一碗,我另叫人置了饭菜来。”   姚颜卿轻应一声,在小厮的服侍下净了手面,雍王顺势递过一条绢布,姚颜卿迟疑了一下,接过后道了谢,仔细的把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这一夜,姚颜卿宿在了雍王府,两人虽有一墙之隔,雍王的心却火热起来,一夜辗转难眠。   时光飞逝,转瞬已至十月,姚家迎来了当家主母,新婚之夜,烛火透亮,圆月高挂,姚颜卿一身酒气回了房,喜房内的小丫鬟瞧见他来,打水的打水,递帕子的递帕子,等服侍完姚颜卿后才笑嘻嘻的退了下去。   姚颜卿身上的酒气散了许多,他选了一个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坐在喜床上的丹阳郡主唇畔含着淡淡的笑,也打量着姚颜卿,脑海中浮现霞明玉映四字。   “郡主怕是不曾用过饭菜,我叫下人重新置了一桌菜来,劳郡主稍等片刻。”姚颜卿清咳一声,对于成亲,他也是大姑娘坐花轿,第一遭。   丹阳郡主描绘的艳红的薄唇勾了勾,笑出了声来,道:“五郎不必如此客气,你我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若一味如此且不是遭人疑心。”说着,丹阳郡主起了身,坐到了桌边,轻声道:“一会我睡在外间的小榻上,五郎若觉得乏了,自可先去歇着。”   姚颜卿哪里能让一个女子宿在外间,忙道:“郡主还是歇在内室,我睡外间即可。”   丹阳郡主抿了抿嘴角,道:“五郎不用与我争这些,日子还长着,总不能每日都叫你睡在外间,若如此,我心中也是过意不去,你若不介意,我瞧着这床也宽敞,你我便再此凑合一夜如何?”   姚颜卿闻言露出惊讶之色,他实想不到丹阳郡主会如此提议,见她面色坦然,虽心中有几分尴尬,姚颜卿也不会在此时驳了她的话,便道:“只要郡主不介意我并无意见。”   丹阳郡主笑了下,等下人送了热乎的饭菜过来,她一边用膳,一边与姚颜卿道:“三日后本该回门住对月,可我家中的情形你也是知晓的,便是回门也没有可拜见的长辈。”   姚颜卿问道:“郡主可有什么亲近的长辈?若有,到时我们可过府去拜访。”   丹阳郡主红唇勾出一抹讽刺的笑:“父王是废太子,谁人又竿与之往来,五郎不必在这样的事上费什么心思,倒是这桩婚事是圣人所赐,三日你我便直接进宫谢恩即可。”说道这,丹阳郡主顿了下,皱眉道:“若进宫怕是也要过昌庆宫一趟,太后娘娘总归是长辈,只是,你我怕是都不讨她老人家的喜欢,这一趟怕是要受了冷遇。”   姚颜卿不以为然,道:“听说太后娘娘身子骨尚未养好,到时只在宫门外请个安便可,没得扰了太后娘娘的清静。”   丹阳郡主眸光流转,眼中带了几分笑意,道:“五郎说的极有道理。”   她放下手中的长筷,唤了人来把饭菜撤了下去,她已先一步梳洗过了,便只用了调制的牙粉重新净了口,之后便和衣上了喜床,她朝着里面靠了靠,空出了大半的地方,道:“夜已深了,五郎还是赶紧安置吧!”   姚颜卿也不是未曾接触过女娘,上辈子也曾有过风流韵事,只是与女子同床而眠却还是头一遭,面上不由露出一抹尴尬之色,犹豫了一下,才近了喜床边,把挂在两侧的帷帐解了下来,和衣睡在了靠外的位置,中间空出了可供人安睡的位置。   丹阳郡主也是头一遭与人同床而眠,本以为会是不眠之夜,却不想阖上眼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便是姚颜卿亦是如此,许是因为心中没有杂念,许是因为两人都累了一天,竟是一夜好眠,一觉睡到了天亮。   丹阳郡主嫁与姚颜卿,日子倒与平常并无不同,送走了姚家人后,两人也不必特意在人前作出恩爱之举,虽还同住一屋,可经过小半月的相处已褪去了不自在之感,且丹阳郡主见识很有些不凡,姚颜卿也乐于和她说一些朝中之事,叫人瞧着,反倒觉得两人很是恩爱。   这日,姚颜卿放衙回府,进屋便见丹阳郡主与他五姐说着话,当即笑道:“聊什么呢!竟连我进屋都不晓得了。”   丹阳郡主和华娘相处甚好,她是恪顺王的独女,又因其父身份尴尬,自幼时便无人为伴,如今有华娘做伴,心中很是欢喜,又极爱华娘的性子,两人好的便如同一个人般。   “五郎今儿怎么这样早回来?”丹阳郡主笑眯眯的问。   姚颜卿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自斟一杯清茶,呷了一口,道:“不知是谁谏的言,明日去百官放假三日,随圣人去郊外围场狩猎。”说道这,姚颜卿问道:“郡主可有骑装?若没有适合的,可得赶紧让丫鬟赶制出来,明儿一早就要出发。”   “我也能去?”丹阳郡主眨了眨眼睛,笑道:“既能带家眷通往,便把五姐一道带去可好?正好我也能有个伴。”   华娘掩唇笑道:“我又不会骑马,去了又能与你做什么伴呢!你随着五郎去便好了,五郎原在家中时就喜欢约人去郊外狩猎,正好你叫他给你猎只狐狸来冬日做个袍领正好。”说着,华娘朝着丹阳郡主眨了眨眼睛,她是乐见五郎夫妻恩爱的。   丹阳郡主一笑,道:“五姐去吧!就当陪我了,五郎到时自是与朝臣们一处,哪里能顾得上我呢!五郎,你说呢?”   姚颜卿点头道:“我到时怕是顾及不上郡主,五姐同去正好可与郡主一道说说话。”   华娘犹豫了一下,下唇咬出了浅浅的痕迹,才道:“既是朝中大臣同去,怕宣平侯府的人也是要去的,”华娘很有几分顾及,她每日在家中也不会叫人想起五郎有一和离的姐姐,她若露了面,保不准又要惹出什么闲话来,她是不怕人说的,却不想叫五郎夫妻脸上无光。   丹阳郡主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宣平侯府有甚可怕的,我若是五姐便必是要去的,如今可不比当年,有五郎在,有范大人在,谁敢小瞧了五姐,便是宣平侯府瞧见了您,也有自己抬不起头的份。”说罢,她指了指自己,笑道:“这些年谁不说我是老女呢!若说见不得人我才该是头一个呢!我都不怕,姐姐又有什么可顾虑的。”   华娘听了这话忙道:“那些酸言酸语何必理会,弟妹的品貌我不敢说的京里头等的,可我见过这么多的女娘,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你的,那些人不过是心存妒意罢了。”   丹阳郡主抚掌笑道:“正是如此呢!五姐既心中明了,又何必有所顾虑,明日咱们只管大大方方的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叫给五郎增光呢!”说完,丹阳郡主便扬声唤了人来,吩咐丫鬟去唤了绣娘来,为她和华娘一人裁上一身新衣。 第120章   晋唐便是文臣对骑射也多有涉猎,虽不比武将娴熟,可也上得马,拉得开轻弓,上场后不至空手而归。   姚颜卿跟在晋文帝身后来的稍晚了一些,丹阳郡主则带了华娘与女眷们站在了一处,远远瞧见姚颜卿跟在晋文帝身后,便是抬起了执着长鞭的手扬了扬,姚颜卿则回了一个微笑过去。   晋文帝察觉到丹阳郡主的举动,不由笑道:“到底是年轻小夫妻,离开了一时半刻的便念着了。”   姚颜卿面露赧然之色,低声回答:“让圣人见笑了。”   晋文帝大笑一声,抬手让姚颜卿近了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且去和丹阳说句话吧!一会随在朕的身边,也露一手让朕瞧瞧当日你是如何一箭射杀海匪头领的。”   姚颜卿轻应一声,才转身去了女眷那边。   他生的实在俊美非常,本就人群之中就极为醒目的存在,偏生今日穿了一件绛红色织金丝忍冬纹的胡服,越发衬的人白玉无瑕,加之他今年又长高了些许,远远走来,不由让人想起了长身玉立一词,惹得年纪尚轻的小媳妇与未出阁的女娘纷纷羞红了脸。   丹阳郡主见姚颜卿过来,便带着华娘迎了过去,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姚颜卿才反身回了晋文帝身边,虽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可瞧着丹阳郡主唇角含笑的模样,也能想到必是一些叮咛之语,这样体贴的性子,实叫一些小媳妇艳羡不已。   “姚大人待郡主实在是体贴非常,真叫人艳羡呢!”有一女娘娇声开口说道,又掩唇一笑,意有所指的道:“有郡主再此,姚大人便连福成姑妈都顾及不上呢!”说话之人是祁太后的侄孙女,今日也随父兄同来。   丹阳郡主勾出冷笑,漫不经心的扫了祁家女娘一眼便移开了目光,轻蔑之意尽显,那女娘不想丹阳郡主竟是如此反应,讨了个没趣,当即脸上一红,咬了咬下唇,正要开口,却猛然瞧见福成郡主眸中寒光闪烁,再不敢胡乱开口。   福成郡主脸上笑意发寒,目光冷冷的移到了丹阳郡主的身上,眼中全无半丝笑意,丹阳郡主却微微扬起了下颚,对福成郡主冰冷的目光不闪不避,反倒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看在福成郡主眼中此举却极尽挑衅之意,让她不由握紧手上的马鞭,一抹寒光从眸底飞闪而过。   “丹阳。”华娘轻唤一声,眼中流露了几许忧色。   丹阳郡主露出一抹安抚性的笑,轻声道:“不必理会她们,一会五姐只管跟在我身后,咱们追五郎去,叫他猎上几只红狐,给咱们一人做上一条袍领,在给二伯母做一对袖筒。”   晋文帝等姚颜卿回来后,便叫内侍牵了马来,一众大臣也纷纷跃身上马,簇拥在晋文帝的身后,姚颜卿伴在圣驾一侧,因身子半侧着,正巧瞧见另一边落后半步的诚王,他眸子微微一眯,却遭雍王在他肩头一拍,两人视线相碰,便在彼此的眼中瞧见了警惕之色,雍王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驭马走过姚颜卿身侧的时候低声耳语道:“小心老四。”   雍王让他小心何人自是不言而喻,不用他提点,姚颜卿已是满心戒备,事出反常必有妖,以诚王的身子骨,今日本不该来此,可他不但出现了,甚至还驭马进了围场,这已透出了不同寻常的异象。   “五郎。”晋文帝扬声唤道,抬手指着前方,眼中露出骄傲之色:“当年你父亲曾在此猎了一只猛虎,虎皮尚铺在朕的寝宫,今日你若也猎上一只,朕有重赏。”   姚颜卿微微一笑,眼中露出傲然之色,意气风发的回道:“臣虽不及家父英姿,却愿勉力一试。”   晋文帝眉梢一扬,纵声大笑:“好,随朕来。”话音刚落,手上的马鞭便高高扬起,随着一阵尘土飞扬,一声尖锐的号角声响起,上空矫健的猎鹰在空中翱翔而过,追着着晋文帝的身影。   姚颜卿马术甚佳,胯下所骑又是御赐的良驹,追在晋文帝身后特仅落了一头的距离,雍王侧目望了姚颜卿一眼,目露骄傲之色,却听他身边的恭王难掩惊异的道:“惊云竟叫父皇赏给了姚大人?”他语中难掩酸意,道:“父皇待姚大人不可谓不恩宠,竟连惊云都舍得赏赐出去,我上个月还和父皇讨过,父皇倒说赏了人,我以为是你得了,还想着哪日寻你借来骑上一骑。”   雍王视线收了回来,笑道:“你府里的良驹不知几何,大哥还缺了这一匹马不成。”   恭王叹了一声:“良驹易得,宝马难寻。”说完,他想起了雍王与姚颜卿交情素来不错,眼中便一亮,与雍王道:“你和姚大人说说,哪日也叫我骑骑这惊云可好?不敢夺人之好,只骑上一圈便足矣。”   雍王当即笑道:“大哥得自己和五郎去说,我可不敢做他的主。”   “说什么!这么热闹。”庄王从后面过来,硬是挤进了两人中间,挑了下眉。   恭王被庄王一巴掌拍在了肩头,疼得龇了龇牙,骂道:“好你个老二,你是想把我怕一巴掌拍死是吧!”   庄王嘿嘿一笑,道:“不是瞧着大哥你和老三说的热闹嘛!”说着,瞧向了雍王。   雍王笑道:“大哥想要骑上一骑五郎胯下的马,我说父皇所赐我可不敢做主。”   庄王眼珠子一转,便溜到了前方姚颜卿的身上,这一瞧眼珠子险些凸了出来,不无嫉妒的说道:“父皇待姚大人可比待咱们都要亲。”说完,竟是嘿嘿一乐,撇嘴道:“听说老四上个月也和父皇要这马来着,说是给谊训骑,他一个屁大的小孩懂得什么,我瞧着就是老四瞧见什么好的都想划弄到自己那才是。”   恭王冷笑一声:“惯来就是这么个性子,也亏得老天开眼,若不然咱们兄弟且能有活路可走。”   庄王笑意同样发冷,道:“大哥说极是,老三,我多一句嘴,这一次他跟着来围场只怕有所图谋,你且小心了,这小子花花肠子多的很,保不准生出什么恶毒心思来。”   生长在皇室,便不是个聪明的,亦不会有多蠢,如恭王和庄王,自知无缘皇位,便也不去图谋,只想安心做一闲王,只是他们却不想瞧着诚王日后登基为帝,以这位心性,他一定荣登大寳必不会有他们的活路。   雍王抱拳谢了兄长的好意,冷笑道:“我倒要瞧瞧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恭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说话,就听晋文帝扬声道:“你们哥三在后面磨蹭什么呢!且过来让朕瞧瞧你们的身手可有退步。”   雍王三人闻言忙打马上前,这三人年少时便被放逐出京,皆在边疆长大,若论骑射功夫便是朝中武将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听晋文帝如此说,恭王当即笑道:“父皇,那儿臣就不客气,先行一步了。”说罢,长鞭一扬,人便窜了出去。   庄王见状,亦笑道:“父皇,儿臣追大哥去了。”   晋文帝瞧向了雍王,这个儿子在他四子中最善骑射,见他止步到自己身旁,并未追赶两个兄长,笑道:“露上几手让朕瞧瞧。”   雍王笑道:“儿臣不急,且随护父皇一段路。”   诚王慢悠悠的从后赶来,闻言脸上笑意不变,用帕子掩住唇角清咳一声,微垂的眸子却倏地冷了下来,又连咳了几声后,才笑道:“三哥骑射惯来出色,不上场倒是给了别人表现的机会。”   雍王笑了一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可不敢当这赞誉,倒是四弟,身子骨不舒服便该在府里安心养着,何苦要来凑这个热闹。”   诚王唇角勾了勾,垂眸道:“多谢三哥关系,我不过是怕以后再无机会与父皇一同狩猎,这才跟了过来。”说话间,他又猛咳了一声,脸色变得煞白。   晋文帝无声一叹,有些不忍的望着诚王,温声道:“胡说什么,朕总能为你寻到良医医治好你的病的。”   诚王笑了笑,眼眶微红,眼中泛着泪花:“是儿臣不争气。”   晋文帝皱了下眉头,说道:“好儿郎怎能露出妇人之态,且随在朕左右,一会瞧见红狐等物也露一手叫百官们瞧瞧。”   诚王轻应一声,雍王却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现如今老四也只能玩玩这种争宠的把戏了,还当自己是五六岁的孩童不同。   姚颜卿眸光一闪,微垂着的眼皮掩去了眼中的深思之色,他握紧了执在左手的轻弓,脊背的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紧接着不着痕迹的朝着晋文帝的方向靠拢了许多。   他的动作实在隐秘,倒没有人察觉,只除了雍王之外,雍王望了他一眼,目光越加警惕,姚颜卿却突然笑道:“早闻雍王殿下骑射了得,一会可得让臣见识一番才好。”   雍王一怔,他不敢说对姚颜卿了解十足,却也能品出三分,知他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话,心中一动,口中却道:“五郎既这般说,我若不露上一手倒是叫五郎失望了。”   晋文帝笑道:“你们都自去玩吧!今日谁猎的猎物最多,朕重重有赏。”   姚颜卿勾唇笑道:“臣骑射不比雍王殿下,头筹臣已不敢奢望,还是随着您的身边,说不得沾了您的光,能叫臣多猎上几只猎物。”   雍王有一瞬间的迟疑,却见姚颜卿说话间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便笑道:“父皇既如此说,儿臣便暂离片刻了。”   晋文帝挥了挥手:“自去吧!有冯统领他们在,朕这里用不着你随护。”   雍王应了一声,又深深瞧了姚颜卿一眼,这才打马而去。 第121章   雍王虽离开了晋文帝身边,却未曾真的追恭王等人而去,仅是在林中徘徊,他身后跟着的都是当年他从边疆带回来的侍卫,其中一人下马附身在地,耳朵贴着地面良久,之后才爬了起来,与雍王道:“王爷,圣人已进了林子,正朝着这边来。”   雍王点了下头,打了一个手势,紧接着他身后的侍卫就随着他退到了林中央,侍卫长刘子畅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雍王脸色冷沉,低声道:“老四这一次跟来便已显异象,一会若有什么不妥,你们不用顾及我,只管护着圣人。”   刘子畅一惊,忙道:“诚王莫不是想行谋逆之事?”   “他怎有个胆子,不过是行鬼祟之事罢了。”雍王冷笑一声,说道:“以他如今的处境,便是谋逆也断然不会成事,嫡子的身份便是贵重也难敌千军万马,以他的心计,绝不会生出这样愚蠢的念头来。”   刘子畅闻言便道:“只怕诚王会借生事之机对您不利,您不得不防,一会若真有不妥,还是留下一半侍卫护在您左右的好。”   雍王摆了下手,冷声道:“不用,你们只管护着圣人就是,若五郎随着圣人身边,记得看护住他,莫要让他出事。”   刘子畅犹豫了一下,才在雍王的坚持下遵了令。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惊呼声,雍王当即勒紧马缰打马而去,刘子畅见状高呼一声紧随在了他的身后。   雍王驾马顺着声音的方向而去,远处传来的声音越发的吵杂,等他赶了过去时只觉得心跳似乎要停止了跳动,双目死死的盯着前方,下意识的便摸向了身后的长弓,右手摸向挂在马身上的箭囊,仅仅一瞬间,开弓拉弦便一气呵成,利箭如惊雷般朝着奔向姚颜卿的山猪而去,与此同时,姚颜卿亦拉满了弓,一箭射向了迎面而来的山猪。   那山猪几乎同时被两箭射中,疼痛之下更加疯狂,姚颜卿眸子一冷,骨子里的血性被激起,当即喝道:“保护好圣人。”说话间,再一箭射了出去,那山猪吃痛之下,仍凭着本能冲向了姚颜卿,此时姚颜卿若是躲闪,他身后的晋文帝必要被山猪撞上,取舍仅在一瞬间,姚颜卿牙齿紧咬,在雍王的惊呼声中驭马冲了过去。   马重重的撞到了山猪身上,一声凄惨的哀鸣声由姚颜卿胯下的马口响起,紧接着又一声刺耳嗷呜声由山猪口中传来,姚颜卿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在马撞到山猪身上时竟从马背翻身滚落在地上,手中握着的箭矢狠狠的扎向了山猪的颈部,那山猪倒地抽搐着,鲜血从脖颈处“突突”的往外冒着,姚颜卿犹显不足,仍未松开握着箭矢的手,借用身体的力量将箭矢扎的更深了,直到那山猪彻底没有气息,他才松开了手仰倒在了地上。   雍王被这一幕吓的肝胆俱裂,正待过去扶姚颜卿起身,却见一群山猪从另一方向横冲直撞而来,此时雍王过去已然迟了一步,他口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五郎。”   姚颜卿此时并没有力气能支撑他从地上爬起来,他挣扎的想要起身,却只能瞧着一群山猪由远及近,喉咙干涩连一声惊叫声都喊不出来,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惧意,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的仕途才刚刚起步,他还有远大的抱负,他要成为晋唐的名臣,他要史记上铭记着他的名字。   “五郎趴下。”晋文帝厉喝一声,下一瞬便命侍卫射箭,顿时场中箭矢飞射,这也为雍王拖延了些许的时间。   雍王身子紧紧贴伏在马背上,穿过箭林,不顾已经冲进场中因吃痛发了狂的山猪群,径直朝着姚颜卿的方向而去,在尚有三步的距离,他腿紧紧夹住马腹,身子探了出去,几乎成了一个倒挂的姿势,伸出长臂把姚颜卿捞上了马背,口中喝声道:“趴下。”   姚颜卿下意识的听从了雍王的话,他甚至没有这场巨变中回过神来,一切都只能凭着本能行事,雍王带着姚颜卿从山猪群中冲出,甚至来不及喜悦,迎面便射来了一支利箭,雍王瞳孔瞬间放大,一手恶狠狠的压住姚颜卿的头把他按在马颈上,自己则身子一偏,虽未叫那利箭命中要害,左肩膀却被命中,雍王不顾肩头传来的疼痛,目光阴沉的看向了箭射来的方向,身上迸发出强烈的恐怖杀意。   这时恭王与庄王已经赶了过去,亲眼目睹了诚王唇边浮现的冷笑,恭王忍不住喝骂一声,下一瞬便拉满了攻,竟想一箭射向诚王,庄王见状忙握住了他搭箭的手,低声喝道:“大哥不可。”   这一幕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并未曾本人察觉,便连诚王本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雍王的身上,并不知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眼瞧着雍王平安而归,他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此时侍卫已把山猪群圈在了空地上,无数的利箭朝着中央的方向射了出去,雍王勾着姚颜卿的腰身把人放下下来,回头冷冷的望着诚王,神色莫测,诚王回望着雍王,嘴角微微抿着,眸子眯了眯。   雍王突然勾了下嘴角,把目光收了回来,轻声与晋文帝道:“父皇,儿臣护驾来迟。”说罢,人已转身朝着场中央的方向走去,目中寒光闪闪,唇角勾出一抹嗜血的笑,下一瞬搭弓上箭,一箭射向了山猪群,那一箭快如流星,直接命中一头山猪的脖颈,其力道之大竟叫那山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哼哼声,便轰然倒地。   百官早知雍王骑射甚佳,却不想竟如此惊人,当即目露惊愕之色,晋文帝却是目露骄傲赞许之色,诚王见状眸子暗了暗,双拳紧握,下一瞬却朝着场中央使了一个眼色,因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雍王吸引,自无人瞧见他的举动,唯有姚颜卿留意着诚王,窥见他的眼色后,便知又要生出事端,然此时此地他自无法名言警示雍王,唯有高喝一声以作提示,之后便护在了晋文帝的身侧,招来晋文帝欣慰一笑。   雍王姚颜卿一声高喝,便知有异,目光当即一冷,又一箭射出,此时山猪已死伤大半,活着的几只身上也扎着数支利箭,用不了多时仅剩的几只山猪便可命丧黄泉,却不想事有突变,一只山猪朝着围困住他们的侍卫群冲了过来,其中几名侍卫竟似被惊住一般,来不及有所反应,竟被那山猪拱翻在地,紧接着几只山猪便顺着空出的位置冲了过来,方向正是晋文帝的位置,   “赶紧护驾。”诚王厉喝一声,驭马上前挡在了晋文帝的身前。   姚颜卿眉头皱了一下,却想不透诚王所图到底为何,若说弑君,且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胆子,便是有,他未曾染指军权三军又怎可能听他号令,若说是为了趁乱要了雍王的命,显然他已失算,可偏偏他却叫人故意放了山猪过来,莫不是为了争护驾之功?姚颜卿正想着,却听诚王惊呼一声:“三哥,你做什么?”   姚颜卿目光顿时落在对面,却见雍王张弓,弓弦上并无箭矢,而诚王却当胸命中一箭,脸上犹带了不可置信之色。   众人因护着晋文帝,并未注意到诚王是如何中箭的,听他一声惊呼后才把目光调转到他的身上,目中所及与姚颜卿并无分别,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诚王,又望向了雍王,已然有些不知所措。   姚颜卿阖了阖眼,只听惊呼声响起,见诚王已仰倒在地,胸口鲜血涌出,晋文帝已高声喝道:“太医何在。”   姚颜卿实不曾料到诚王竟不惜以命陷害雍王,这变故实在打的人措手不及,眼瞧着晋文帝眼中已只有诚王一子,姚颜卿心沉了沉,眸子望向了雍王。   雍王脸色极其阴沉,却在目光与姚颜卿交汇的时候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去,姚颜卿薄唇紧抿,晋文帝在事后会有如何反应,才是他此时最为关注的。   姚颜卿听晋文帝召他过去,目光便从雍王身上移开,匆匆的近了前,只听晋文帝沉声吩咐道:“这交给你和冯百川善后了,朕先带四郎回行宫医治。”说罢,竟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扔到了姚颜卿怀中。   晋文帝此举让百官惊异无比,谁也未曾想到他会信重姚颜卿至此,竟把可调动金吾卫的令牌放心交与姚颜卿,若姚颜卿有不臣之心,只需联合雍王便可行逼宫之举。   晋文帝这一举动,已叫人摸不清他心中到底如何做想,诚王那一声惊呼显然表明了那当胸一箭来自雍王,偏偏在此时,他竟把可调动金吾卫的令牌交付到了与雍王关系素来亲近的姚颜卿手中,让人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是信重姚颜卿,还是信任雍王。 第122章   晋文帝留冯百川与姚颜卿善后,作为从潜邸时就跟随在晋文帝身边的臣子,冯百川自然明白晋文帝的用意,他与姚颜卿商议了一番后,便由他先护送女眷回城,余下的事就交由姚颜卿负责。   姚颜卿临时受命,心中不可谓不惊,连他都在揣测晋文帝的用意,口中应了一声,见冯百川提步便走,丝毫没有半分犹豫,心中一沉,也来不及多思量,便让侍卫请了御医过来,先为雍王治伤。   恭王与庄王见姚颜卿带了御医过来,便轻轻点了下头,眼中难掩打量之意,实在是晋文帝的举动过于出人意料,此次随同而来的百官不知几何,更不用皇室宗亲,可晋文帝却撇下这些人,择一个年轻小子负责善后,甚至给出了可号令金吾卫的令牌,足见对其信重之心。   太医为雍王处理好伤口之后便退了下去,雍王动了动手臂,薄唇抿成了一线条,脸色冷沉,眼睛凌厉,却不发一语。   恭王见气氛凝固下来,清咳一声,道:“老四这是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也想要拉你下马。”说话间,他目光看向了姚颜卿,这番话显然是说与他听的。   晋文帝既留姚颜卿善后,而冯百川先行了一步,这件事便是由他负责,可以说他的想法一定程度上左右了这件事的真相。   “老四既自寻死路,我便成全了他。”雍王神色平静,语气却煞气浓浓。   姚颜卿目光落在雍王受伤的手臂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不知何时又渗出了血丝来,他目光一顿,又调转了开,轻声开口道:“王爷还是大局为重的好,臣先去行善后之事,王爷可先行回行宫。”说罢,姚颜卿拱了拱手,朝着正在处理山猪尸体的侍卫群走了过去,这些山猪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这边,必是有人故意驱赶,且当时这些侍卫已将山猪群围困住,偏偏在最后出现了破绽,此事实在过于可疑,这两点尚需要调查清楚。   恭王见姚颜卿离开,脸色不由一沉,冷声道:“什么东西,便是冲着你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也不该是这个态度,老三,以后学着聪明些吧!这姚颜卿可不是好东西,见风使舵,瞧着父皇眼下心思都在老四身上,就不拿你当回事了。”   雍王遥遥的落在姚颜卿的身上,那件绛红色的胡服染上了血渍,导致衣料上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色迹,雍王唇角弯了下,以五郎喜洁的性子,此时怕是觉得难受的紧。   “老三,我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恭王见雍王没有应声,又追问了一句。   雍王收回目光,淡淡笑道:“五郎不是那样的人,大哥放心便是了,他的心不在老四那边。”   庄王皱眉道:“你就这样信他?若是他在父皇面前多了嘴,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自是信他。”雍王轻声回道,眼神闪着光,嘴角勾了起来,说道:“咱们也回行宫吧!总得瞧瞧老四死了没有。”   恭王露出一抹含有煞气的笑:“他若没死,我就补上一刀,父皇总不能叫我给他偿命就是了,等将来你好日子来了,且记得大哥这份情便是。”   “别冲动,五郎说的对,大局为重,若咱们失了冷静才是中了他的计。”雍王冷笑一声,口中打了一个哨响,没一会便有人牵了马匹过来。   姚颜卿眼眸眯着,寒意浓重,他用心的把几个侍卫的脸几了下来,他身后跟着的是冯百川留下的副统领余晖,姚颜卿扭头与他说了几句话,他先是一怔,随即点了下头,目中寒意闪烁。   姚颜卿吩咐着侍卫把群臣送回城,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并未着急回城,反倒由一名侍卫引路,去了林中临时搭建的帐篷,此时余晖已等候在内,他身后是捆绑起来的八名侍卫,这几人若有人用心留意,便知是导致山猪冲出围困群罪魁祸首。   余晖见姚颜卿进来,便吩咐人为他搬来一把椅子,姚颜卿朝着他一笑,才坐了下来,随即看向了那八人,目光让人琢磨不透,他越是不发一语,越是让人心中惶恐,仅这一会的功夫便叫那八人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姚颜卿笑了,这临时搭建的刑房到底不比刑部,便说趁手的刑具就没有一件,可没有条件也总得创造条件才是,姚颜卿沉声吩咐道:“去烧一桶水来,在把用来腌肉的盐拿来,多拿几包,今儿既吃不上烤鹿肉,能闻闻腌肉味也是好的。”   侍卫很快就拿来了几大包盐,这本是留着打猎后烤肉用的,谁知倒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姚颜卿接了过来,拿在手上掂了掂,随即扯开了油纸一角,讲盐全部倒进了温热的水中,之后下巴微微一抬,吩咐侍卫将余下的几包盐也全部倒进去,姚颜卿笑了一下,目光在帐篷内一扫,沉声吩咐道:“将鞭子给我。”   其中一名侍卫忙将鞭子递了过去,姚颜卿接后随手扔进了水桶中,阴森森的开口道:“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是受了谁的意,放了山猪过去?”   余晖闻言眸光一闪,他已明白了姚颜卿的用意,这是要将这件事由意外定义为被人授意,只是不知此举可是为了给雍王开脱。   那八人不言不语,姚颜卿站起身点了下头,唇角含着一抹阴冷的笑,手一伸,便有人侍卫从水桶中取出了浸泡过盐水的鞭子,姚颜卿接过过轻轻一甩,在地上打了一个响,手腕动了动,觉得还算顺手,下一瞬,便一鞭子抽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人,浸泡的盐水的鞭子打在人上的滋味真不是一句话能说的明白的,唯有亲身体会过才知这种灭顶痛。   姚颜卿已有好多年未曾亲自动手行刑过了,此时一鞭子挥过去,倒让他找回了当初的感觉,几鞭子下去,鞭子便甩的越发的得心应手,那侍卫也算是一条好汉,口中只发出了闷哼声,看向姚颜卿的目光带着愤恨之色,惹得姚颜卿冷笑连连。   “倒是嘴硬,不愧是金吾卫出来的人。”姚颜卿与余晖说道。   余晖脸上微微一变,目光变得有几分阴沉:“这样的叛徒怎配是金吾卫的人。”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看了眼手上的鞭子,觉得有些可惜,若是在刑部,用那种带着倒勾的鞭子,几鞭子下去在嘴硬的人也能撬开他的嘴。   “我就喜欢嘴硬的人。”姚颜卿用鞭子手柄挑起其中一位侍卫的下巴,冷笑了一声:“总不能厚此薄彼,让这些人都尝尝腌肉是什么滋味。”说着,他将手上的鞭子随手扔给了一个侍卫,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中,闭目养起神来。   姚颜卿是记仇的人,他可没有忘记他这一身狼狈从何而来,他险些丧命,总得让这些人付出代价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姚颜卿坐姿懒散,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这种姿态实在是太招人恨了,其中一个侍卫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朝着姚颜卿的方向吐出了一口含着血的吐沫,却换来了更加凶狠的抽打。   姚颜卿缓缓的睁开眼,冷声道:“还是没有人开口是吗?”   他话音落地,那八人却依旧没有一人肯开口,姚颜卿轻轻点着头:“很好,我就喜欢有骨气的人,希望你们继续保持住。”他手微微一抬,召了人上前,冷声吩咐道:“既然都不肯开口,留着舌头也无用了,不如割了的好。”   余晖脸色变了变,看向姚颜卿的目光带了惊异之色,他实在想不到姚颜卿这等俊秀人物却能下次狠手。   “姚大人,若割了他们的舌头可就再也问不出话来了。”余晖沉声说道。   姚颜卿笑了一声:“余大人说的对,还是得留着他们的舌头说出是受谁的指使。”他手肘支在扶手上,五指飞张撑着头,想了想,很有几分烦恼的说道:“可这些反贼实在可恶,若不给他们一个教训,实难解心头之恨。”   “反贼?”余晖一怔,口中不由重复着姚颜卿的话。   姚颜卿轻轻挑眉:“受人指使试图让猛兽袭击圣人,不是反贼又是什么?”   余晖无话可说,他实想不到姚颜卿会下如此定论,若此事真把诚王牵扯在其中,这话便是暗指诚王有弑君弑父之心,无疑是把诚王置于死地。   余晖想的不错,姚颜卿就是要把诚王置于死地,诚王若不死,栽的便是雍王,到那时他亦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死不足惜,可姚家却不能因他而毁。   姚颜卿心中发狠,叫人拿了匕首过来,命人直接撬开其中最为嘴硬的一个侍卫的口,冷声道:“凌迟之刑是一刀刀刮下人身上的肉,直到见了白骨才剖腹断首,今日便赏了这人凌迟之刑,既是嘴硬,便从他的舌头刮起,我倒是瞧瞧他的嘴有多硬。”   那手拿匕首的侍卫闻言当即一惊,手微微发抖,竟似连匕首都拿不稳一般,姚颜卿见状冷笑一声,随即似笑非笑的看向余晖,道:“余大人手底下的人既不敢动手,可否能劳烦余大人亲自动手?”   余晖咬了咬牙,也不接侍卫递过来的匕首,从腰间一摸,抽出了泛着寒光的利刃,一步步朝着离姚颜卿最近的人走了过去,那人被两人侍卫按着,下巴被卸了下来,嘴无力的张着,余晖皱了下眉头,心一恨,揪出那人的舌头快稳准的刮下了一片薄薄的嫩肉,顿时凄厉的哀嚎声响彻云霄。   姚颜卿却是神色不变,想要他的死的人,不管那人是什么身份,他必要先断了他的活路。   “我只问你们最后一次,若说幕后的主使者你们尚有活路可走,可若继续嘴硬……”姚颜卿冷笑一声:“你们就拖着一家老小共赴黄泉吧!”   金吾卫的侍卫什么手段没有见识过呢!可如姚颜卿这样面不改色便事宜酷刑者,实在叫人心惊,他若为见惯了生死的武将,此举未必如此骇人,偏偏他是一个文官,曾任职位还是最为清贵的翰林院,他此番做法便叫人打从心里发寒了。   “姚大人,依着我看还是把人带回城在审问吧!”余晖行刑那人已然晕厥了过去,他厌恶的把匕首上的薄肉抖了下去,转身与姚颜卿说道。   姚颜卿眼睛微微一眯,却驳了他的话:“不必了,既都不肯开口,也不必给他们活路可走了,这些反贼,死不足惜,先行一步送他们上路,有家人陪伴,皇权路上他们也不会寂寞。”一句话,已定了那八人的死活。   尚清醒的七人显然被姚颜卿的话撼动了心神,脸上闪过争过争扎之色,姚颜卿微微一笑,从座椅上起身,从容的抽出他身边一抹侍卫的长刀,双手交握在刀柄上,用力一挥,那昏厥过去的侍卫便没了生息,血溅到他如玉的脸上,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眉宇间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余晖瞬间放大,他不曾想到姚颜卿既会亲自动手,且杀人杀的如此从容,眼瞧着姚颜卿一步步的朝着余下的几人走去,他嘴动了动,不知是否该出言阻拦,就在他有所犹豫之际,有一名被按压在地的侍卫竟开了口。   “我招,我全都招,只求你放我一家老小一条活路。”那侍卫厉声喊道。   姚颜卿刀尖对准那侍卫的喉结处,唇角勾出了一抹冷冽的弧度:“总算还有聪明人在。”   那侍卫既已经开口,便不会再有所隐瞒,把他所知一五一十的尽数倒出,余下的侍卫见同伙已开口,犹豫了一下,也争相的开了口,言中所指出了牵扯诚王以外,还扯出金吾卫另一副统领原成,而猎区守卫正是由此人负责,这也让姚颜卿解了惑,为何有人能在重兵把守之下,还能突破防守将山猪群驱赶至猎区。    第123章 前世番外   京郊围场今日把守森严,附近的居民都知今日是新帝来围场打猎,说起来自先帝病逝一年,这还是武昭帝第一次出宫。   “表哥,前面有一头鹿。”杨士英抬手指着远处,笑着说道,神色亲昵,跟随在武昭帝身边的侍卫却是见怪不怪,谁都知圣人极其疼爱这个小表弟的。   “表哥?”杨士英见武昭帝未曾应声,不由蹙了眉。   武昭帝回过神来,忽略心头突如其来的痛,露出温和的笑,正待张口说些什么,远处就传来了马蹄声,武昭帝皱了下眉,却见一侍卫匆匆的下了马,又伸臂扶着一个内侍下来,那是一直在他身边服侍的内侍同喜。   同喜跌跌撞撞的跑了来,五月的天,和风徐徐,他却一脑门子的汗,惹得武昭帝皱了下眉头,冷声斥道:“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同喜惨白着一张脸,回道:“圣人,不好了,姚侍郎被太后娘娘叫去了永寿宫,不知因何触怒了太后娘娘,竟挨了板子,如今被抬出了宫。”   武昭帝闻言面色一滞,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缰绳,下一瞬却已经打马而去,他身后的杨士英面浮几分恼色,在后面喊了几声,却见武昭帝未曾回首,不由冷哼了一声,也赶紧驭马追了过去。   姚颜卿的侍郎府在城中北边,这宅子还是武昭帝登基后赏赐与他的,当时惹得不少大臣眼红,说起来,武昭帝虽赐了侍郎府与他,却还是第一次踏进这座府邸。   侍郎府内乱哄哄的,竟似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武昭帝随手抓了一个小厮让他带路,大步流星的去了内院,推门而入后,入眼的是锦床上那人面色惨白的脸,白的刺眼,竟似无声无息了一般。   武昭帝身子一晃,一步步的朝着床上的人走了过去,那张脸依旧好看,是他生平见过最好看的容颜,面如白玉,眼若寒星,可那双看着他着比星辰还要闪亮的眼睛却紧紧的闭着,竟似再也不会睁开看他一眼,削薄的唇也不会露出灿烂的笑,武昭帝如同被人在头顶重重击打了一下,觉得头晕目眩。   华娘守在床边,愣愣的望着床上的人,她的弟弟走了,就这么走了,再也不会含笑唤了她一声姐姐了。   一滴泪从红肿的眼角滑落,华娘头颅僵硬的转向了武昭帝,眼睛眨了眨,下一瞬便如同被鬼怪附身一般,一头撞了过去,她甚着保养得当的手,恶狠狠的掐向了武昭帝的脖颈,口中发出凄厉的哭喊声:“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五郎,是你害死五郎。”   紧随武昭帝而来的侍卫见状赶忙架开了华娘,武昭帝却似没有知觉一般怔怔的望着床上的人,伸手缓缓的抚摸着他冰冷的脸庞,那张脸触感依旧滑嫩,只是冷的让心惊。   “御医呢?怎么御医还没有来?”武昭帝猛然回头,厉声喝道。   在华娘疯狂的大笑声中,御医被侍卫架了过来,他们明知姚颜卿已没了声息,却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武昭帝,说出他已死的事实。   武昭帝见御医迟迟不肯上前,赫然暴怒:“朕让你们救人,听不懂朕的话吗?”   那三个御医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声告罪求饶。   御医的话像一柄利剑插进了武昭帝的心窝,姚颜卿走了,真的走了,就这样扔下了他一人,再也不回对他有所回应,武昭帝双目赤红,身边的暴虐之气让人打从心底惊骇。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唤了一声:“圣人。”   武昭帝摩挲着姚颜卿的脸庞,目光死死的盯在他的脸上,头也没回的说道:“都出去。”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武昭帝,同喜迟疑了一下,手轻轻一挥,带人退了下去。   武昭帝愣愣的望着双目紧阖的姚颜卿,缓缓的探手将人抱在了怀中,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处,一滴泪落了下来,打湿了姚颜卿冰冷的肌肤,可他再不会有所知觉,武昭帝似被自己的反应惊吓到,他突然松开了手,踉跄的朝后退了一步。   武昭帝的手轻轻的颤抖着,他目光不敢再看向床上的人,他微垂着眼眸,却叫地面上腥红的血迹刺痛了心头,他赤红着眼看着地上的血迹,心如同被刀刮一般,好像地面上的腥红的血迹是他刮下的心头肉。   武昭帝无声的看着地面,暴虐的情绪无处释放,可他甚至不敢毁掉这屋内的一切,这侍郎府每一处都是姚颜卿生活过的痕迹,他不敢毁掉。   帝王之怒总得有人承受,温太后冷冷的望着满身杀意的武昭帝,快意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也会明白锥心之痛,燕灏呀燕灏,你可曾料到会有今日,你的自以为是最终害死了你爱的人。”   武昭帝不怒不悲,可却痛之入骨,温太后的话像利刃一样扎进他的心口,是他自以为是,在所有人都看清了他心的时候,他竟看不清自己的心,不知所爱之人究竟是谁,这才铸成了大错。   “朕会让温家为你陪葬。”   温太后身子晃了晃,狂笑起来,她的儿子没了,她还管温家死活做甚。   武昭帝如夜幕的眸子荡出了冰冷的笑意:“四弟在地下一定很寂寞,朕会送谊训下去陪着他。”   温太后似乎没有想到武昭帝会残忍至此,她一怔,随即便扑向了武昭帝,口中疯狂的嘶喊:“我要杀了你。”   武昭帝伸手死死的掐住温太后的脖颈,轻轻的道:“你害死了五郎,朕就得挖了你的心来安他在天之灵。”   温太后用力的掰着武昭帝的手,口中咳出了血来,却哑着嗓子凄厉笑道:“是你害死了他,你不死他天之灵永远难安。”   武昭帝闻言腥红的眼恶狠狠的望着她,猛的甩开了温太后,厉声喊道:“不是朕,是你害死了五郎。”   温太后哈哈大笑,一字一句的道:“是你害死了他,他永远不会原谅你,他恨你,他说他恨你,永生永生都不会原谅你。”   “不,不是朕,不是朕,是你,是你们害死了五郎,是你们。”武昭帝歇斯底里的吼道,他绝没有害死五郎,他怎么会害死心爱之人,在温太后讥讽的笑声中,他突然平静了下来,是他们害死了五郎,他得让他们为五郎陪葬,对,让所有对五郎不好的人为他陪葬,他露出一个未达眼底的笑,冷声道:“好好睁着眼看着吧!”他转身出了永寿宫,步伐匆匆,冰冷的声音却传入了温太后的耳中:“太后思子心切得了失心疯,不可让她出永寿宫。”   这一年,是人人自危的一年,既温家满门被诛后,四皇子留下唯一血脉也无声无息的去了,甚至连定远侯府都受到了牵连,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下大狱,福成大长公主跪在宫殿外已有一个时辰,却终究未曾得武昭帝召见。   “圣人,求您开开恩。”福成大长公主眼中闪过绝望之色,突然大喊了起来:“圣人,您看在五郎的情分也该见我一面,圣人。”   福成大长公主的话传进了大殿中,同喜不敢抬头看高位上帝王的脸色,犹豫了一会后,他正准备带人去把福成大长公主拖下去,就听武昭帝冷冷的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同喜一怔,随即低应一声,躬着身出去请了福成大长公主进殿。   福成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抹狂喜之色,进殿后跪倒在地,身子伏着极低,哭道:“还请圣人开恩,放您那表弟妹一条活路,定远侯府的事与他们并无干系,他们绝对不知情,圣人,求您开开恩。”   武昭帝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瞧着福成大长公主,却并未叫起,跪在下面的福成大长公主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雍容,她红肿着一双眼,满身狼狈之色,武昭帝试图从她的脸上寻找到姚颜卿的痕迹,却悲哀的发现,哪怕是他的生母也与他无一处相似,这世上再也没有姚颜卿这个人了。   “圣人,您一向疼爱四郎,您还记得吗?四郎是您最喜爱的弟弟。”福成大长公主见武昭帝久久未发一语,终于抬起了头,哭着说道,她宁愿让儿子雌伏在帝王身下,也不想见他命丧黄泉。   武昭帝闻言眯起了眼睛,福成大长公主已然惊慌无措,她低低的说道:“还有五郎,圣人,您总不会忘了五郎的,您就看在他对您一片情深的份上,高抬贵手给四郎一条活路吧!”福成大长公主眼泪流得越发急,嘴唇哆嗦着。   武昭帝突然笑了起来,冰冷的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五郎,五郎,你怎配再提及五郎,你怎配为人母,你不配,你不配做五郎的母亲。”武昭帝下了定论,他永远不会让史书将福成大长公主与五郎书写到一处,他的五郎,不该有这样的母亲。   “圣人。”福成大长公主一惊,哭声越发悲凉。   武昭帝却是闭上了眼睛,挥了下手,让人将福成大长公主拖了下去,而等待她的却是一双儿女冰冷的尸体。   时光飞逝而过,在众人都忘了姚颜卿这个人的时候,武昭帝却突然下了一道旨意,追封其为一等公,封号昭字,百官无一不惊,纷纷上奏不可用此“昭”字,此乃帝王尊号,怎可用于臣子身上。   武昭帝却是一意孤行,之后从姚家亲自挑选了一个稚龄小郎过继到了姚颜卿的名下,他总能让他的五郎后继无人,将来连祭拜的后人都没有一个,如此岂不凄凉。   武昭四年,大雪漫天,不知是谁支起了窗,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伏在御案上的武昭帝打了一个寒颤,惊醒过来,他目光有些发滞,同喜见其醒来忙要掌灯,武昭帝却摆了摆手:“定是五郎回来看朕了,莫要把他惊走。”   同喜眼眶一红,不敢出声,只静静的立在了一旁。   “五郎,可你来看我了?”武昭帝轻轻的问道,嘴角勾着笑:“别和我玩笑了,五郎,快点让我瞧瞧你。”   “五郎。”武昭帝嘴唇颤动着,眼睛发红。   “定然是恼我了。”武昭帝扭头与同喜说道,轻手轻脚的从高位上走了下来,唤道:“五郎,别闹了。”   “圣人,昭国公已经去了。”同喜忍不住说道。   武昭帝一怔,喃喃的道:“他是恨上我了,若不然这些年也不会魂魄都不曾入了梦来,他是不愿意见我。”   “圣人,不会的,昭国公对您情深似海,怎又会恨您。”同喜轻声说道。   武昭帝口中溢出一声凄凉的笑:“你说的对,五郎待我一片情深,可我却辜负了他,也难怪他会恨我,恨我也好,恨我也是因为我亏欠了他,这一世亏欠了他,下一世我便有机会能还他,总比永生永世不得相见要好。”   同喜抬手摸着泪,轻声劝道:“圣人,您再歇一会吧!若不定昭国公就在梦中来瞧您了。”同喜想着前些日子圣人夜里又呕了血,实在不落忍,多少个夜了,圣人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便是铁打的人也经受不得。   武昭帝却是摆了摆手,吩咐道:“去请宗辉大师进宫。”   同喜应了一声,口中溢出了一声叹息,躬身退了出去,叫侍卫赶紧去仁庙接宗辉大师进宫。   世人皆知武昭帝喜好仁学,都当他是因前几年杀戮很重之过,却无人知晓这一切只因一个早已不在世上的人。   “朕可能在下一世与五郎相遇了?”武昭帝见到宗辉大师便沉声问道,心头如同被揪住一般的疼。   宗辉大师满目慈悲,半响后才道:“圣人还有三载寿禄,三载过后便可与昭国公来世相见。”   武昭帝身子无力的朝后一靠,喃喃道:“竟还有三载吗?”也好,不过是再痛上一千多个日夜,这都是他欠五郎的。   宗辉大师无声一叹,他修行大半生,到底还是破了戒,一手导致了一份缘的强求,只是用人生五十载换取来世相遇也未必能叫圣人如常所愿,情不为因果,情缘二字天已定。 第124章   诚王伤势并不算重,他虽挨了当胸一箭,怀中的一枚玉牌却为他挡去了箭的力道,只是他身子骨素来不好,经此一伤,御医虽未曾明说,却都知他怕是熬不过这一年了。   晋文帝脸色阴沉如水,在屋内陪了小半个使臣后才离开,问梁佶道:“老三他们可曾到行宫了?”   梁佶回道:“雍王殿下已回行宫了,因知御医在救治诚王殿下,不敢打扰,便没有先过来给您请安。”梁佶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雍王殿下也受了不轻的伤。”   晋文帝眯了眯眼睛,却未曾问及雍王的伤势,反倒问道:“五郎可是与他一路?”   梁佶摇头道:“姚大人未曾归来,冯统领传了信来,说是留了余副统领与姚颜卿一起善后,他已送了女眷回程。”   晋文帝闻言,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笑意,吩咐道:“你寻个御医过去给老三瞧瞧,伤了臂膀可不是好玩的,等五郎回来叫他立刻来见朕。”   梁佶应了一声,对于晋文帝知晓雍王伤了臂膀并未露出意外之色,只恭送晋文帝远处后,才直起了身子,与身边的小太监道:“还不赶紧去请了御医过去给雍王殿下诊治。”   那小太监犹豫了一下,一脸为难的道:“师傅,如今随行而来的御医都在诚王殿下那,您让我去哪寻个御医过来。”   “蠢货,圣人既让去寻了御医为雍王殿下诊治,岂能不知御医都在诚王殿下那边了。”梁佶冷声斥道。   小太监眼睛一亮,奉承道:“还是师傅您厉害,我这就去请御医过来。”   梁佶轻轻点了点头,又抬头瞧了瞧天色,原本湛蓝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天空布满了乌云,沉重的似乎要将天都压了下来,梁佶低头啐了一口,这天塌不了,可皇后娘娘怕是觉得天要塌了。   雍王见梁佶带了御医过来,冷凝的面色微有一缓,说道:“父皇可是回去歇着了?”   梁佶赔笑道:“圣人陪了诚王殿下小半个使臣便离开了,如今回屋歇着了,特吩咐奴才请了御医来给殿下诊治。”   雍王嘴角勾了下:“不必如此麻烦了,刚在围场已有御医给我瞧过了,倒是四弟如今如何了?本想过去瞧瞧,又怕耽误了御医为四弟诊治。”   梁佶轻轻一叹:“诚王殿下福大命大,想来是能挺过这一遭的。”   雍王看了梁佶一眼,听说他话外之意,知老四伤势慎重,他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的神情辨不出喜怒,梁佶只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实在是雍王身上的煞气太重,让人后背发麻。   “父皇可容我过去请安了?”雍王没有在问诚王,反倒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梁佶一怔,回想着晋文帝的话,之后说道:“圣人眼下正在小歇,等姚大人回来后还要面见,若王爷想请安,不妨晚一些在过去。”   雍王口中发出一声“唔”,掩去眼底重重的阴霾之色,说道:“既如此,便稍晚些在去与父皇请安了,我也不多留梁公公了,知父皇身边离不得你。”   梁佶眼睛弯了一下,轻应一声,之后带着御医回去复命。   梁佶脚步放的极轻,晋文帝却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一般,撂下手上的盖碗,漫不经心的开了口:“老三的伤势如何?”   梁佶回道:“雍王殿下并未让御医诊治,说是在围场时已经有御医瞧过了。”   晋文帝点了点头,又听梁佶道:“雍王殿下刚刚问起您可曾歇下,想要过来给您请安,奴才想着圣人已累了大半天,便与殿下说让他晚些在过来。”   晋文帝似笑非笑的瞧了梁佶一眼,倒没有怪他自作主张,想来他的做法是甚合晋文帝的心意。   “替我去老四那边守着吧!若有什么消息便及时来传,另叫人守在行宫外,五郎一旦过来,便立即带他来见。”晋文帝沉声吩咐道,挥了下手,让梁佶退了下去。   梁佶望了一眼晋文帝疲惫的面容,心中一酸,无声的退了下去。   晋文帝口中溢出一声轻叹,缓缓的阖上了眼睛。   这一觉晋文帝睡到了夜色降临,若不是姚颜卿觐见,只怕他未必会醒来。   “让五郎进来。”晋文帝淡声吩咐道。   姚颜卿进来时,内侍正在服侍着晋文帝洗漱,姚颜卿见礼后便避到了一旁,等着晋文帝问话,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人都退了下去,晋文帝抬手召了姚颜卿上前,接过他呈上的金吾卫令牌,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之色,他的儿子也如他一样,不曾辜负了他。   “坐下说话吧!”晋文帝抬手指了一下他身下的宽倚。   姚颜卿轻应一声,坐到了晋文帝所指的位置上。   “可有调查出是谁射杀的老四?”晋文帝淡淡的问道,却并未提及雍王半字,显然在他心中已有思量。   姚颜卿并未意外晋文帝会有此一问,若他当真曾疑心雍王,便不会在事发后让雍王自行回宫。   “臣已彻查清楚,诚王殿下那当胸一箭来自金吾卫的侍卫。”姚颜卿轻声回道,并把证词曾了上去,再此之前他颇有犹豫,没有任何一个父亲想看见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也许他把证词呈上去后,等待他的会是帝王的迁怒,可姚颜卿愿意去下这个赌注,在事发如此突然的情况下,晋文帝依旧冷静的作出了安排,留他善后,便能看出晋文帝对诚王遇害一事的态度。   晋文帝冷冷的翻阅着一张又一张纸张,他神色漠然,这位极具有自制力的强悍君王哪怕在面对这样让人痛心的事实时,依旧面不改色。   “朕以为朕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晋文帝缓缓的开了口。   姚颜卿不敢言语,他注意到了晋文帝微微发颤的手,甚至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哀恸之意,哪怕仅仅是一瞬间,这位运筹帷幄的帝王也如一位普通的父亲一般,会为儿子走上歧路而伤怀。   “圣人,许是诚王殿下一时受人蒙蔽。”姚颜卿说出违心的安抚之言。   晋文帝紧紧的攥在手中的纸张,闭上了眼睛,声音冷沉:“你不必为他说话,他在做下这样事的时候心中便没有我这个父亲了,逆子,当真是逆子,竟不惜自残以陷害兄长,这样卑劣之人怎配为朕的儿子。”   诚王的伤势瞒不过晋文帝,在得到这份证词以后,他如何能不清楚诚王的打算,老三一旦被他厌弃,他能选择的只有谊训这个皇孙,以老四的心性,为保谊训能万无一失登上皇位,必会下手除掉一切的障碍,晋文帝忍不住冷笑一声,他这个做父亲的到时便是他要除掉的第一人了。   好一个一箭双雕啊!果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儿子,晋文帝可以想象,若是他真迁怒了老三,到时候以老三的性子,只怕会生出反意,一旦走到这一步,便是亲子他也会手刃,这就是帝王家,只有权利和猜忌,骨肉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姚颜卿唇角为不可察的勾了下,诚王走错了这步棋,他想要赢得更多的时间来部署,为儿子铺路的目的没有达到,晋文帝并未因诚王受伤心软,甚至表面来看并没有因这件事迁怒雍王,反而是诚王彻底失了帝心。   “原成如今何在?”晋文帝目光冷光闪烁。   姚颜卿轻声回道:“因事出有急,来不及回禀圣人,余副统领已率人去缉拿。”   晋文帝点了点头,吩咐道:“为朕拟旨。”   姚颜卿出去叫人取来了笔墨,立于案前,却久久未曾听到晋文帝的话语。   “温氏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听信佞言,不辨忠奸,教子不严,有失妇德,难立中宫,黜其封号,贬为庶民,其子燕溥,性情癫狂,柔奸成性,黜其亲王位……”晋文帝说道此处顿了一下,眼中露出冷漠之色:“贬为郡王,以谨为号,即日起迁至京郊别庄静养。”   姚颜卿闻言眸中难掩惊色,他虽知虎毒不食子,诚王必将失了圣心,可却想不到晋文帝竟会以废后为开端了结这桩事,更会贬诚王为谨郡王,这个“谨”字对比“诚”字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这是朕的亲子,朕亲自教导了他数年,比之三郎更为爱重,这就是朕曾爱重的亲子。”晋文帝脸色阴晴不定,冷笑连连。   姚颜卿不敢应声,头垂的更低了,却听晋文帝道:“原成当众刺杀谨郡王,罪无可恕,诛其九族,此事不必在回朕,由你全权负责。”   姚颜卿口中应了一声,明白了晋文帝的用意,此事将终结在原成的身上,他虽恼怒于谨郡王,却依然要顾全大局,不会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毕竟谨郡王所行之事实在卑劣,若传扬出去实是皇室之耻,只不过,一句别庄静养已注定了谨郡王的命运,虽晋文帝留其性命,可依谨郡王的病体,再受此打击,怕是等不到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第125章   是夜,一道人影飞速的闪进了行宫的交辉园,摸进了北边的屋子,屋内漆黑一片,绵长的呼吸声微弱的在寂静的房中起伏着,显然床上的人正陷入梦乡。   雍王轻手轻脚的靠近了床边,刚一探出手去,床上的人便飞快的起身,摸向了放置在身侧的横刀,雍王欺身而上,没等床上的人抽出横刀便被他压制在了身下,捂住了口鼻。   “五郎,别出声,是我。”雍王声音压的极低。   姚颜卿微微一怔,随即轻轻点了下头,又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臂,雍王会意的送开了口,之后人便上了床,半仰在了床上,以免让自己的影子映在了窗上,招来侍卫。   “王爷怎么过来了?”姚颜卿声音同样压的极低,谨慎的朝着雍王的方向挪动了下身子,两人肩并肩半仰在了一处。   “今晚我过父皇那边请安,父皇并未召见。”雍王皱眉说道,温热的呼吸扑在了姚颜卿的耳畔。   在夜色中姚颜卿抿了下唇角,说道:“这个时候,圣人心情必不会痛快,未曾召王爷进去并不稀奇。”   雍王笑容微冷:“只怕父皇是疑心上我了。”雍王不得不做此怀疑,只是此“疑心”非彼“疑心”,他口中所指乃是帝王对“臣”的忌惮,儿臣,虽有儿字在前,可却依旧有一个“臣”字。   “王爷夜探交辉园就为了说这些无稽之谈吗?”姚颜卿脸色微冷,不愿意碰触这样的话题。   “五郎觉得是无稽之谈?你何时也学会自欺欺人了,白天时父皇将可号令金吾卫的令牌交付到你的手中,又未曾命我随他一同离开围场,其中深意以你的聪慧会看不透?”雍王自嘲一笑,不知是笑他自己,还是笑晋文帝,天家果真无父子之情。   姚颜卿神色如常,手掌却紧紧的攥了起来,低声道:“王爷还是慎言的好,如今这种时候,您不该来此,若叫圣人知晓必会惹其生疑。”   姚颜卿当然猜到了晋文帝的用意,从金吾卫的令牌交付到他手中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晋文帝明面看来已将他与雍王绑在了一条船上,可他却也试探,试探他的忠心,试探雍王的忠心,他该庆幸的是,雍王并未露出初长成的獠牙,否则不单单是雍王,便连他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姚颜卿强忍住心里的沉重,轻声道:“不管圣人是何种用意,这个时候您该稳住自己,诚王已被贬,温皇后更被贬为庶民,诚王一脉绝无翻身的希望。”   雍王轻叹一声:“可我也走在了悬崖边上。”雍王不敢赌那一点微薄的父子间的信任,连老四,父皇亲手教养大的儿子,曾被寄予很高期望的儿子,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弃之,他又算得了什么。   姚颜卿沉默了一会,才道:“王爷此时担心尚嫌早了些。”晋文帝如今尚年富力强,未必会太过忌惮自己的儿子,只不过经诚王一事后,他怕也不会托付更多的信任了,   雍王苦笑一声,他不觉得自己的担心尚早,作为儿子他对于自己的父亲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帝王多疑这一点在父皇的身上已显露无疑,若不然,他们这些成年的儿子也不会拖到至今才被册封为王,更不会将他们长留京城,而不是让他们远赴封地。   雍王明白晋文帝的用意,他一直在削弱皇子对帝王的威胁,当年召他们回京,也不全然是因为老四之故,也是忌惮他们手中的兵权。   “若五郎是我,此时会如何做?”   夜色下,姚颜卿看不见雍王脸色的神色,而他这个问题,更是让他难以回答,沉吟了半响以后,他才淡淡的道:“圣人并未提及小皇孙要如何处置,只怕圣人未必会将他迁去京郊,您得善待他,得让圣人看见您对小辈的慈爱之心。”   姚颜卿犹豫了半响,才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若说让雍王为诚王求情,这过于虚伪,可善待诚王之子,却能叫圣人看见他也有心软的一面,让他明白雍王有“情”,这才会减少父子间的猜忌,若雍王连一个稚龄孩童都容不得,如何让圣人信任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   雍王脸上闪过了然之色,不知是不是因为姚颜卿语气中的沉着之色,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父皇是推了原成掩盖这件事是吗?”雍王低声问道,语气肯定。   姚颜卿笑了一下,道:“您不该过问这件事。”   “所以我只在你面前这样问。”雍王唇角勾了勾。   姚颜卿微怔了下,他实在不曾想到雍王对他会信任至此,这种信任本该让动容,可他却觉得心冷,为上辈子的他觉得心寒。   没等姚颜卿开口,雍王已丢开了这个话题,语气温和的道:“今日在围场你怕是吓到了吧!”   姚颜卿反问道:“王爷觉得我会吓到?”姚颜卿性子里有几分执拗,决计不会在人前露出狼狈之相,哪怕当时他真的被惊惶的情绪所包围,嘴上也是不肯落了下风的。   雍王忍不住笑了一声,惹得姚颜卿皱起了眉头。   “五郎未曾吓到,我却吓到了。”雍王用温润的声音说道,他手臂垫在了脑后,眼中闪过后怕之色,即使知道姚颜卿未必能看见自己的动作,却点了点头,说道:“我吓到了,五郎,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二字的威力。”他声音中带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几乎让姚颜卿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雍王只要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到今日的场景,他的手甚至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不敢想象他若是晚到一步,姚颜卿可还会如现在一般并肩仰卧在一处。   姚颜卿脸上的神情繁复,心中更是百味澄杂,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下来。   雍王轻轻一叹,忍不住握住了姚颜卿的手,这一刻他心中并无半分旖旎,紧紧觉得握住了这双手,感受到他肌肤上温热的触感,能平复他惊慌的情绪。   “五郎,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总有一天我会给你,可你也得给我机会,哪怕你不喜,可你也得让我知道,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你教我好不好?教我如何能讨得你的欢心。”雍王声音放的又轻又柔,眼睛极其真诚。   姚颜卿无声一叹,把手抽了回来,眼神晦暗莫名,半响后,才道:“王爷,怕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该见亮了,你若再不离开,怕是走不了了。”   雍王微微一笑,并不急迫的想要姚颜卿给出一个答案,他点了下头,道:“是该离开了。”他总不能为五郎惹出事端来。   雍王从床上下了地,扭头瞧了姚颜卿一眼,唇角勾起:“我就当你应了。”   姚颜卿一怔,等雍王走后才明白了他话中所指,随即苦笑,想要讨一个人欢心是何其难,若无心,便是使出千般手段又有何用。   雍王离开时刚过了丑时,姚颜卿睁着眼睛盯着床顶,不知过了多久又睡了过去,只是后半夜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前世像一幅幅画卷一般不停的在他面前展开。   他站在永寿宫中,看见另一个他被人压在了地上,狼狈的简直可笑,姚颜卿皱着眉头,想要上前去阻止,却发现他脚下并未能挪动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姚颜卿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只能努力的注视着高高在上的温皇后一张一合的红唇,随着她唇角轻勾,露出一抹阴冷的笑,他听到尖利的声音。   “你以为那个孽子喜欢的人是你吗?错了,他喜欢的人是杨士英,是你的弟弟。”   姚颜卿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想着,那又如何呢!他根本不在乎。   可另一个自己显然并不是如此做想,他摇着头,口中说着反驳的话。   “若他喜欢你,今日他又怎会带杨士英去围场?”温皇后露出恶意的笑,伸出续着长长指甲的手指挑起了被压制在地上人的下颚,又厌恶的甩开。   “谁能来救你呢!那个孽子不在宫中,你的母亲如今怕是在昌庆宫等着你的死讯。”温皇后冷笑着让侍卫行刑,口中说着残酷的话:“你该恨的是燕灏,是你的母亲,是他们把你视做了弃子,记着,下辈子若要报仇也要寻对了人,莫要在如这辈子一般愚蠢了。”她要那孽子所爱之人临死也尝尝什么是锥心之痛,还有什么被所爱之人视作弃子更为残忍,温皇后唇角流露出快意的笑。   姚颜卿眼睁睁的看着另一个自己下身染满了鲜血,伴随着温皇后如利剑一般的话,那双眼睛一点点的阖了上,一口气已然有进无出,他竟有了感同身受的痛感,可他只能冷眼瞧着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被人抬出了永寿宫,他脚下的步伐不受控制的出了永寿宫,来到了一座宫殿,清晰的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母后,难道非要五郎的命不可吗?他是我的儿子啊!”   那是他生母的声音,姚颜卿露出了讽刺的笑。   “你若不将他推出去承受温氏的丧子之怒,受到迁怒的便会是四郎,你以为让温氏相信四郎不过是姚颜卿的挡箭牌是这般容易的事吗?”那是祁太后的声音,阴冷的让人心中发寒。   “母亲,可若是她发现五郎并不受圣人重视又该如何?”福成长公主声音中透着惊慌之色,显然她作出了选择。   “她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无故杖杀朝臣便是贵为太后也难逃国法惩治。”祁太后冷冷的说道。   姚颜卿听着这些话,露出了嘲讽的笑,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姚颜卿醒来时,天色已亮,唇角尚勾着讥讽的弧度,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唇角,口中溢出一声冰冷的笑。 第126章   晋文帝废后的旨意让所有人都感到心惊,废后不单单是圣人的家事,更事关国体,可旨意已出,断然没有收回的可能性,饶是有人想问废后温氏求情,也无从开口。   “圣人是彻底断了谨郡王的念想啊!”徐太傅感慨的开口说道,若他还顾念几分父子之情,决计不会动废后的念头,没有任何一个帝王的生母会是下堂妻,这对谨郡王来说终是一生的污点,日后史书提及,也会提及他乃废后之子。   “你素来和雍王交好,眼下雍王炙手可热,你需避嫌才是,以免招人眼红,更会犯了圣人的忌讳。”徐太傅提点姚颜卿道。   姚颜卿道了谢,说道:“老师觉得圣人可会立储?”   徐太傅抚着长须意味深长的笑道:“若圣人有立储之心,又怎会将谨郡王的嫡子养在身边。”   姚颜卿不觉得晋文帝会看好一个小娃娃,便笑道:“小殿下才多大,待他长成也绝无露出獠牙的机会了,更何况,他的生父已被贬,谁又会将宝压在他的身上。”   徐太傅呷了口茶,压低了几分声音道:“这就要看圣人是否有心了,他若想扶持小殿下,十年的时间已够让他成了气候,可以与三位叔父抗衡。”   姚颜卿却是未曾想到这一层,闻言心中一惊,这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局面,当即便道:“老师觉得圣人可会这样做?”   徐太傅一笑:“这就要看雍王会如何做了。”   姚颜卿微蹙着眉,细细的品着这话,片刻后道:“果然是听老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学生受教了。”说着,姚颜卿起身长揖一礼,他明白以晋文帝对权利的掌控心,若有一日他觉得雍王对他的帝位形成了威胁,那便会抬出小殿下来打压雍王,而他将小殿下留在身边,也是一种对雍王无声的警告。   徐太傅抬手压了压,让姚颜卿坐了下来,口中道:“都说不可揣摩圣意,可咱们做臣子的若真不揣摩圣意又如何能为圣人分忧。”   姚颜卿微微颔首,附和着徐太傅的话,虽说圣心难测,可圣人他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只要用心,总能将圣心揣摩出几分。   “行敏任期已满,不日将要归京,我和他父亲想将他安排到御史台,到时你多照应他几分。”关于立储的事情徐太傅点到为止,只让姚颜卿心中有个成算便好,之后便说起了女婿的事情。   姚颜卿对白行敏印象甚佳,当即笑道:“这可是一件好事,等白大哥回京后还劳烦老师通知一声,我好设宴为他接风。”   徐太傅乐见姚颜卿与女婿亲近,便笑道:“难得你们两个投缘,行敏之前来信也是一再提及你,待他回京后,你们倒可好生亲近亲近。”说道这,徐太傅轻轻一叹:“我老了,两个儿子亦不争气,便是白家,也只有行敏这么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你们同在朝为官,记得要相辅相助才好。”   “老师不过知命之年,如何能称老。”姚颜卿微笑说道。   徐太傅轻轻摇了摇头:“老了,力不从心了,不瞒你说,我如今已有致仕之心。”   姚颜卿一惊,忙道:“老师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以您的年纪,便是在太傅之位再任上二十年也是使得的。”现任工部尚书今年已六十有七,可人家身子骨那叫一个健朗,硬是不给人上位的机会,姚颜卿觉得自己老师的身子骨怎么着也能熬过工部尚书的。   “为官几十载,从一身白身到位极人臣,我什么都享受过,什么都见识过,如今致仕也不觉可惜。”徐太傅笑了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凝重:“谨郡王已为废棋,看似朝堂上会风平浪静,可实则暗藏惊涛骇浪,我老了,也不用为儿子的前程一搏,这浑水实没有必要来趟,急流勇退才是我最佳的选择。”   徐太傅伸手拍了拍姚颜卿的肩膀,笑道:“你们年轻人才该趁着这个机会急流勇进。”   姚颜卿抿了抿嘴角,从徐太傅的神态中他能看出他是真有了致仕之心,绝非嘴上说说,这个选择不能说是错,不管将来是谁继位,徐太傅作为先皇时期的老臣,都不会在得到重用,等到那时退下来未必会如此这般风光。   “来年二月童试,圣人怕是会择少壮派官员为考官,你可曾有什么想法?”徐太傅叫下人重新沏了茶来,之后问姚颜卿道。   姚颜卿倒未曾想过自己会任京畿童试考官,毕竟他资历尚浅,实难服众。   “怎么?未曾想过一争?”徐太傅含笑问道,他临走之前总要在使一把劲,将女婿和得意门生推上一层台阶。   姚颜卿笑道:“以学生的资历怎敢有此奢望,况且,考官素来都从礼部择人,我这小御史还是别去参合的好,若老师有心,不妨为白大哥一争。”   徐太傅摇了摇头:“他不行,便是回京后一时也站不稳脚跟,如何能但此重任,况且,他在圣人面前不如你得脸,便是我和他父亲有意推他一把,也是徒劳无功,倒是你,身上还兼着侍读学士一职,莫不是忘了,考官不止从礼部择人,还可从翰林院择人,五郎,这是你的机会,你得把握住,一旦任了童试考官,日后你才有可能会任乡试考官,这其中益处自不用我多说了。”   姚颜卿当然明白这里面的好处,但凡主持乡试的考官都曾任过童试考官,而想要成为会试考官,必也任过乡试的考官,所以别看只是小小的童试考官,却依旧会叫人争破了头,而且,便是任职副考官,依旧拿捏着学子们的命脉,任谁瞧见都得恭恭敬敬的称上一声老师,来日等他们入仕,有着师生名分,便是生出嫌隙,他们想要弹劾自己也需斟酌一二。   “五郎,圣人既有意从少壮派中择考官,你便不该错过这个机会,我和白中丞都会在此事上推你一把。”徐太傅语重心长的说道,不愿意让姚颜卿错过这个机会。   姚颜卿却从这番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同在御史台为官,他与白中丞虽同级而论,可不管是家族底蕴还是人脉资历他都是拍马也及不上白中丞的,可白中丞却有一点比不上他,那就是他还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职,他是天子近臣,这是他极大的优势,而李国维已在御史台大夫这个位置任职多年,他未必不想挪动位置,一旦徐太傅致仕,那便是李国维的机会,他若是让出御史台大夫之位,这个位置便会引起朝堂上的争斗,显然白中丞是瞄准了这个位置,他需要自己在关键时刻在圣人面前为他美言,所以才会愿意在童试考官上推他一把。   姚颜卿相信若是晋文帝未曾将可号令金吾卫的令牌交付到他的手中,白中丞必不会高看他一眼,更不会率先释放自己的善意,与他以一种平等的身份来进行利益交换。   姚颜卿起身对着徐太傅深揖一礼:“老师对学生的提携之恩学生实无以回报。”   徐太傅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伸手将姚颜卿托起,说道:“你是我的学生,况且,我亦有自己的私心,我那两子你亦是知晓的,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只希望将来你能看护他们一二,不叫他们吃了大亏便好。”   徐太傅深知自己两个儿子是何种性情,若说为非作歹断然不敢,便是让他们伸手去抓几把金子都怕金子咬了他们的手,这种性子说好听一点,便是憨厚老实,说难听一些,便是才智平庸,他一旦致仕,留这两子在朝为官必会吃了他政敌的大亏,实叫人放心不下。   “两位兄长只是性子直爽,心中却有章程,老师尽可放心,若两位兄长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必会竭尽全力。”姚颜卿轻声说道。   徐太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我那两个儿子是什么性子我比谁都知晓,你也不必拿好听的话来宽我的心,我未曾指望他们光宗耀祖,只盼他们能一世无忧。”   姚颜卿心思一动,说道:“老师可曾想过让两位兄长外放为官?”   徐太傅苦笑道:“之前地方上的水也不比京城的水要浅,我想着将他们两个留在身边,我也能看顾一二,总比让他们一个不甚叫人利用的好,如今便是想将他们两个外放,也难寻机会了。”   姚颜卿想了想,道:“也未必没有机会,广陵知府王大人已在这个位置待了多年,我曾听他说起有意更近一步,他若能升迁,到时便是两位长兄的机会,白大哥在广陵任巡盐御史,想必和王大人也是打过交代,等白大哥回京老师不妨看看他的意思,他在地方能知晓的消息总比我们要灵通许多。”   徐太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道:“幸亏你提醒了我。”   “这都是学生该做的,比不得老师对学生的恩情。”姚颜卿微笑说道。   徐太傅大笑一声,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他曾遗憾两个儿子乃是平庸之才,未曾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却不想得了一得意门生,也可让他聊以自慰了。    第127章   光阴易逝,盛年难久,晋文帝望着窗外第一场初雪,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他尚算壮年,却也生出了英雄迟暮之感,想当年他跨马扬刀是何等豪气冲天,如今却只能追忆往昔。   “去将五郎招来,朕有话要对他说。”晋文帝收回了眺望远处的视线,淡声吩咐道。   梁佶轻应一声,躬身退了下去,叫了一个小内侍出宫传话,眼下这天已渐冷,夹杂着雪花的冷风迎面扑来,冷的梁佶打了一个哆嗦,脖子不自觉的往衣领中缩了缩,可头脑却越发的清晰,从前日京郊别庄传来谨郡王呕血的消息后,圣人已两夜未曾好眠,如今召姚大人进京,只怕也是为了这桩事。   姚颜卿从御史台到进宫用了未到一炷香的时间,他身后的紫貂大氅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雪花飘在大氅上不过顷刻间融化成了雪水,又顺着柔顺的皮料滚落下来。   “姚大人快请,圣人已待你多时了。”梁佶狠狠的跺了下冻僵的脚,上前迎了几步,急声说道。   姚颜卿露出一抹笑来,瞧见了梁佶眉梢上覆上了一层白霜,知他已在殿外等自己多时,便两揣在怀中的暖手炉递了过去,笑道:“梁公公赶紧暖暖身子,我先进殿了。”   梁佶面露感激之色,冻僵的手拿着暖炉也未有多少知觉,口中笑道:“劳姚大人上心了,我先给圣人和您沏茶去了。”   姚颜卿微微点头,大步进了紫宸殿,见正殿并没有人,便瞧向了殿内的内侍,那小内侍伸手朝着偏厅一指,姚颜卿颔首一笑,算是道了谢。   晋文帝此时正歪在偏厅的长榻上,下本身盖了一件织锦绒毯,半阖着眼,听见脚步声后才缓缓的撩起了眼皮,扭过头来,等姚颜卿揖礼后便道:“给五郎搬个小几过来。”   姚颜卿解了身上的紫貂大氅,交给了内侍,之后自己搬了一把小几到了长榻下脚的位置坐了下来。   “进前点。”晋文帝支起了身子,对姚颜卿招了招手。   姚颜卿依令将小几扳倒了长榻中间的位置。   “前日别庄传来了消息,老四又呕血了。”晋文帝声音微沉,语调中带了几分沉重之色。   姚颜卿闻言面上浮现出一抹惊讶之色,轻声回道:“圣人可是要召谨郡王回京养病?”   “养病?”晋文帝口中溢出一声轻哼,冷笑道:“他这是心病,便是御医也束手无策。”   姚颜卿眼珠子转了转,如何也猜不出晋文帝召他进宫的意思,只能等着他的下文。   “你代朕去别庄瞧瞧老四,告诉他谊训养在我身边甚是妥当,让他只管安了心,不必有什么放心不下。”晋文帝沉声吩咐道,声音中难掩冷意。   姚颜卿听了却是一惊,这一惊绝非作假,他强忍住抬头的举动,以免让晋文帝觉得他私窥君颜。   “去吧!”晋文帝摆了下手,又指了放置在一旁的手书,阖上了眼睛。   “臣告退。”姚颜卿轻声说道,轻手轻脚的出了偏厅,之后接过内侍手中的大氅拢在了身上。   梁佶时间掐的甚准,姚颜卿刚系好了大氅,他便端着温热的刚好入口的清茶进了殿,见姚颜卿要离开,忙笑道:“姚大人这是准备走了?”他举了下端在手上的托盘,说道:“刚沏好的热茶,姚大人不妨喝几口暖暖身子。”   姚颜卿微微一笑,道了句“有劳了”便从托盘上端了一盏茶呷了几口,随后道:“知圣人身边离不得梁公公服侍,我就不耽搁你了。”   梁佶侧身避到一旁:“姚大人有要务在身,是我不该耽搁您的时间。”   姚颜卿一笑,眼下他真没有多少时间和梁佶闲聊,他微微颔首,从梁佶身边走过,却不着痕迹的递了一个荷包过去,这些宫里的内侍,尤其是在圣人身边服侍的,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梁佶手指一摸那荷包,便知里面是何物,当即眼中漏出了笑来,这小姚大人别瞧着年纪轻轻,却着实比一般人懂得做人的道理。   姚颜卿从皇宫出来便大马直奔京郊别庄,他脸色冷肃非常,这桩差事实有些烫手,晋文帝之意明面上看是让他代为探望谨郡王,实则却是让他放心的走,姚颜卿尚不知谨郡王是否真的要不行了,若不是,晋文帝这番话便是逼他自去。   别庄外守卫森严,瞧见姚颜卿打马而来,神情当即一变,戒备的望着他,待他翻身下马,便有一小将大步而来,问道:“来者何人?”   姚颜卿朝来人拱了拱,亮出了手书,道:“本官是御史中丞姚颜卿,奉圣人之名前来探望谨郡王。”   “原来是姚大人,下官失礼了。”那人当即收回了放在长刀上的手,含笑说道,接过手书细细端详后,便比了一个请的姿势,不忘与姚颜卿道:“谨郡王进来心情不好,姚大人还请担待一二了。”   姚颜卿微微一笑,道:“多谢提点了。”   “哪里的话,姚大人实在客气了。”那小将笑着说道,引了姚颜卿进了别庄,期间自以为隐蔽的打量着姚颜卿,他早闻其大名,实在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俊美的小郎君。   姚颜卿已对其有所察觉,只是这小将目中并没有不善之色,倒让他不甚在意,等进了别庄内院,那小将停住了脚步,说道:“下官只能送大人到此了,圣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内院打扰谨郡王静养。”   姚颜卿微微颔首,道了谢,之后便顺着小将所指的方向而去,他步伐不紧不慢,甚至有闲情逸致打量着内院的景色,如今正是寒冬,园内不见花草,唯一点缀园中的景物便是一株寒梅,树梢上零星的几朵红梅在这雪天显得异常的扎眼。   “姚大人相比是未曾见过这样荒凉的院子吧!”伴随着一阵嘶哑的咳嗽声,这话断断续续的传入了姚颜卿的耳中。   姚颜卿顺着声音的方向侧头看了过去,对面屋子的窗户被支了起来,谨郡王穿着一身单衣倚在床边,他形容憔悴,脸色蜡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颧骨高高地凸起,唇角挂着讥讽的笑,那双黝黑的眼睛闪着阴冷的光,让姚颜卿联想起了一种毒物,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初雪刚临,郡王还是保重身子的好。”姚颜卿轻声说道,径直的从一边推门而入,之后走到窗边,想要伸手掩上窗户。   “母后说我受不得凉,除了夏日我寝宫的窗户便不曾支开过,屋内只有令人作呕的药味经久不散,如今到了这别庄,无人管我,闻着泥土的气息反倒觉得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了。”谨郡王淡声说道。   姚颜卿却从这番话中听出了其它的意思,他淡淡一笑,把手收了回来,说道:“等开了春,百花盛放,殿下能闻到更怡人的花香。”   “这得看心境,我宫里原来养了无数的奇花异草,却未曾多瞧过他们一眼,如今想要看看,却也成了一件难事。”谨郡王的目光落在了姚颜卿的身上,唇角勾出了冷笑:“况且,我是怕等不到暖春的到来了。”   “殿下若保重身子怎会等不来暖春。”姚颜卿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又道:“圣人一直惦记着您的身子,今日初雪,担心您有什么不适,特意让臣代为一探。”   谨郡王闻言却是大笑起来,仅仅笑了三声,便用帕子掩住了口咳了起来。   姚颜卿微皱着眉头,伸手摸了下茶壶,壶身冰冷,不难想出平日里谨郡王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臣让人去上壶热茶来。”   谨郡王讥笑一声:“这怕是我喝的最后一碗热茶了,也好,就有劳姚大人了。”   姚颜卿出去寻了一圈在寻到了下人,可想而知他们平素里是如何慢待谨郡王的,姚颜卿却未曾多言,这无外乎是两种可能性,一是他们见谨郡王失势便不在上心服侍,二是有人授意,不管是哪一种这都与他没有干系,他今日来不过是代圣人一探罢了。   “这茶味甚怪。”谨郡王呷了一口便放了下来,皱眉说道。   “这是陈茶。”姚颜卿淡淡的说道,也不奇怪谨郡王会觉得味道怪异,想他身子不好,之前在饮食上必然都是精之又精,又何曾会饮用过这样的陈茶,只怕是连闻都未曾闻过。   谨郡王口中溢出一声冷笑,寒风从窗口灌了进来,冷的姚颜卿拢了拢身上的紫貂大氅,可谨郡王却如似了知觉一般,连眉梢都未动过一下。   “姚大人还是直接说明来意吧!别说父皇还惦记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若对我尚存父子之情,我今日也不会落魄自此了。”   谨郡王目光牢牢的锁定在了姚颜卿的身上,姚颜卿唇畔含着一抹浅笑,手中捧着粗瓷的盖碗,手指轻抚着,那盖碗尚不及他的手指白皙细腻,他突然抬头望向了谨郡王,神情并无异样,却无端的让谨郡王的心沉了沉,甚至不想在听他的来意。   “圣人让臣转告您,小皇孙养在圣人身边甚是妥当,您只管安心便是,不必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姚颜卿一字一句的说道,眼中透着若有似乎的笑意。   谨郡王听罢却是大笑起来,哪怕他已咳出了血,却无法阻止他的笑声,夹杂着乌色的血从谨郡王的口中流出,他却不甚在意的用袖子抹了去,他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他的父皇竟告诉他不必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可笑,可笑至极,他的父亲竟逼他自去,连一刻不容他苟活于世。   谨郡王神情癫狂,嗓子撕扯般的疼痛却让他觉得比不上此刻心中的疼,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笑声渐熄,只有微弱的喘息声在屋内断断续续的起伏着,半响后,他拖着病弱的身子从软榻上下来,朝着皇城的方向长揖一礼:“臣燕溥遵旨。” 第128章   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之久,地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晋文帝让人收集河水中的冰,雕刻出姿态各异的晶莹牡丹,邀众大臣前来观赏。   姚颜卿披着大氅,抬手轻轻拂去肩头飘落的雪花,偏头与白行敏说这话。   不远处一个小内侍小跑过来,轻声道:“姚大人,雍王请您过去说话。”   姚颜卿挑了下长眉,瞧向了雍王所在的方向,却见雍王用一双狭长的眼睛瞧着自己,眸中荡着笑意。   “五郎赶紧过去吧!”白行敏温声说道。   姚颜卿点了点头,随手把身上的大氅拢的紧些,他是南人,最受不得这样的寒冬。   顶着风雪,姚颜卿闲庭信步而至,雍王朝他一笑,低声说道:“和小白大人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姚颜卿笑了一下,道:“不过是聊广陵的事罢了,王爷也知白大人刚刚从广陵回京不久。”   雍王轻挑眉梢,声音压的更低了:“我以为你们在说童试的事呢!”   姚颜卿眸光闪了闪,笑道:“王爷怎会如此做想。”   雍王朝着晋文帝的方向轻轻扬了扬下颚,笑道:“刚刚白中丞可是一直在为你说话,力荐你为童试副考官之一。”说着,他眼睛眯了眯,道:“那可是个老狐狸,你少与他打交道的好,今日他如力荐你,少不得你得回他一份大礼。”   姚颜卿已经甚少从雍王的口中听到这样嘱咐的话语,他这一世在朝堂上如鱼得水,远不能前世可以相比的,自无需雍王来提点。   “我看他是盯上李国维的位置了。”雍王语气肯定的说道。   姚颜卿未曾想雍王竟会猜中白中丞的心思,他低笑一声,算是应和了雍王的话,雍王见他眉眼带笑,并未露出意外之色,便知他也晓得白中丞的心思,当即道:“你就愿意让他压你一头?”   姚颜卿唇角勾着淡淡的笑,道:“臣既无资历又无根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你若愿意,我必能叫他不得偿所愿。”雍王上前一步,声音压的更低了。   姚颜卿挑眼看向雍王,明白他言下之意,知他愿意在御史台大夫一位上助自己一臂之力,只可惜时不待他,眼下这个位置他便是坐上了也会被人拉下来,保不准还将摔个头破血流。   “臣多谢殿下好意了,只不过……”姚颜卿轻轻摇了摇头,道了四字:“力不胜任。”   雍王唇角边噙着笑意,下巴轻抬了下,道:“这话可是自谦了。”   姚颜卿笑而不语,未等雍王再开口,便有小太监来禀,晋文帝召两人过去说话。   晋文帝身边围绕着朝中重臣,文臣以徐太傅为首,武将则以骠骑大将军范桓斌为首,范大将军显然与雍王交情甚好,见他过来见礼后便笑道:“自边疆一别臣以多年未见过王爷了,若不是此次圣人召臣回京,倒不知道再见会是何年何月了。”范大将军语气中带了几分感概之色,他尚记得当年在边疆为雍王送行的场景,原来那个满身英武之气的少年如今也成长为了真正的男子汉了。   雍王脸上的笑意浓了一些,眼中的喜色不掩:“范将军回京我竟不知,若早日得了消息,定要请将军喝上一壶秋露白。”   范大将军闻言笑道;“王爷既这般说,那臣可不客气了,就等着王爷的酒了。”   晋文帝目光在两人身上掠过,唇边的笑意不变,问姚颜卿道:“刚与元之在说什么,瞧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   姚颜卿笑回道:“臣正与殿下说起冰球,想着这天在冷上几日,河面的冰结的在硬实一些正好适合打冰球。”   姚颜卿口中的冰球乃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取之冰上蹴鞠与马球,将两者结合为一,弃鞠与马,脚穿双刀鞋,手持画杖,择手掌大小的八角绣球,两队分别择出八人进行比赛,率先进三球者为赢家,这冰球看着觉得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极难,需眼疾手快,身子更要保持平衡,下身不稳者实容易在冰上摔倒,甚至有人不甚被双刀鞋伤及容貌,饶是如此,也挡不住京城勋贵子弟们对其的热爱之情,每到冬日,必将呼朋唤友在冰上一决胜负。   晋文帝闻言便笑了起来,道:“你个南边长大的也学会玩起冰球了?”   姚颜卿笑回道:“臣去年玩了一遭,觉得很是有趣,今年见天冷的早,恰好又结了厚冰,便想着邀雍王下场一试。”   晋文指着姚颜卿与众人道:“瞧瞧,到底还是年纪小,面上便是瞧着稳重,免不得也贪玩了些,不过还是仔细些的好,你又不曾习过武,若上场摔个跟头可不是好玩的。”最后的话显然是对姚颜卿说的。   徐太傅笑道:“圣人说的是,不过年轻人还是有些有些朝气的好,如老臣这般,便是想和老友打个冰球也是力不从心了。”   礼部尚书桓文忠笑道:“不过既已在朝为官,还是应该稳重些的好,否则怕是难担大任。”   徐太傅看了礼部尚书一眼,笑眯眯的道:“年轻人经事多了性子自然就稳重了。”   “徐太傅说的是,不过俗话说的好,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便是要多经些事也还是一步步来的好,就拿童试考官一事来说,虽说圣人有意从少壮派官员中择出,可过于年轻怕是难以服众。”礼部尚书说着摇了摇头。   白中丞闻言便道:“桓大人此言差矣,能力怎能用年龄来区分呢!我记得当年桓大人参加会试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有二,以三元及第之身得入翰林院,不过一年时间就被先帝破例提拔为正五品郎中,当时曾有人说桓大人年少,可先帝却说有才何惧年少。”说着,他朝着晋文帝拱了拱手,道:“若非先帝圣明,礼部又何来桓大人这样的良才。”说罢,他瞧向礼部尚书,笑道:“当年桓大人可不曾如此谦虚啊!”   礼部侍郎唐景田眼中难掩笑意,低着清咳了一声,觉得白中丞实在狭促,连讥带讽偏叫桓文忠说不出一个“不”字来,不愧是御史台的人,不过……他抬头看了白中丞一眼,这老狐狸可不会无缘无故力荐姚颜卿,甚至不惜得罪桓文忠,他目光在白中丞和徐太傅身上扫了眼,想到了两人的关系,不得不感概,有时候有个好老师可比什么都强。   礼部尚书被白中丞说的脸色胀红,半响后,强忍住冷笑,道:“当年我入仕之时已二十有二,姚大人如今才几何,白大人虽与徐太傅有着姻亲之缘,可也不必如何关照他的学生才是。”   徐太傅听礼部尚书话中有暗指之意,便抚着长须笑道:“举贤不避亲,既桓大人这般说,我便厚颜为学生在圣人面前一荐了。”他朝着晋文帝拱了拱手,道:“臣以为姚大人可任童试副考官之职,当年臣初见他一手锦绣文章,便知他有大才,如今看来,臣厚颜自认颇有识人之明,自姚大人入仕以来所办桩桩件件差事,无一有所纰漏,便拿南下筹款一事来说,当日可不曾有人说他年少难担重任。”   徐太傅拿话来讥讽礼部侍郎,当年遇见棘手的差事,你不曾说人家年少担不得重任,如今人家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反倒成了年少担不得重任了,此话你何解?   礼部尚书被徐太傅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晋文帝便笑问道:“这一次主考试是唐侍郎,不妨让唐侍郎说说,五郎可能担得了重任。”   礼部侍郎实有些瞧不上顶头上司,这人入朝为官已近三十年,从翰林院修撰到礼部郎中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可从礼部郎中到礼部尚书却整整走了二十年,如今在这个位置坐了多年也未曾挪过地方,实属高开低走,也怪不得他会妒贤嫉能,见不得这些年轻官员平步青云。   “臣当年恰巧是姚大人会考时的副考官之一,如徐太傅所说,姚大人一手锦绣文章实叫人惊艳叫绝,当年臣便曾赞其堪为榜首,是以臣以为徐太傅举贤不避亲,力荐姚大人为童试副考官之人也是无可规避。”   晋文帝朗声一笑,与姚颜卿道:“听听,这些老大人可都为你说好话呢!”   姚颜卿面露窘迫之色,朝着徐太傅等人的方向拱了拱手:“下官实不敢当各位大人的厚爱。”   晋文帝笑道:“朕以为几位大人说的甚是在理,年轻人就得放出去历练历练,如此才能成才,正好你这性子跳脱,让你任童试副考官正好可将你拘在贡院批阅试卷,也算是拘束下你的性子了。”说完,不等众人开口,又道:“日后心思可得给朕放在正地方,不可贪玩,否则朕可轻饶不得你。”   姚颜卿长揖遵旨,以及冠之年成为晋唐史上恩科最年轻的考官,也为其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了浓重的一笔。 第129章   饶是姚颜卿惯会做人,如此青云直上也惹得不少人眼红。   丹阳郡主从外归来,解了身上的白狐大氅,接过丫鬟端来的热茶捧在掌中暖着手,转头与姚颜卿笑道:“今儿给敬顺王叔家的三娘子添妆,那些诰命夫人瞧见我就跟饿狼瞧见了生肉似的,恨不得能一口吞了我。”   姚颜卿笑问道:“这是何故?”他挑眼打量着丹阳郡主,她今儿是特意打扮过的,满头珠翠好不耀眼,寻常人未必能压得住这宝珠璀璨,偏偏丹阳郡主生的一副艳丽之姿,与这珠翠罗绮倒是相得益彰。   丹阳郡主将手上的盖碗一放,笑道:“还不是你之故,自你被圣人认命为童试考官之一,我每每出门都得遇上几个人过来打探童试之事。”   姚颜卿轻笑一声,道:“这倒是稀奇了,我不过是副考官之一,出题者又不是我,怎都想着寻我打听童试之事。”   丹阳郡主红唇一撇:“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童试考官共有四人,其中你最为年少,满打满算,入仕也不过两年多的时间,不来与你打听又能与谁打听呢!想来也是觉得你我年轻,脸皮便薄,不好意思回绝她们的探听罢了。”说着,丹阳郡主打量起了姚颜卿,抿嘴一笑,打趣道:“也不怪有人觉得你年轻,瞧瞧这面皮,可不是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姚颜卿是南人,身上毛色较轻,又因素来爱洁,并未留起胡须,加之生的白面书生一般,可不就像个俊俏的小郎君,他抬手摸了摸下巴,想着自己是否应该蓄起长须,以显得自己稳重一些。   “郡主累了一天了,可是先歇一会在用膳?”姚颜卿应声询问道。   姚颜卿不说尚好,他这一说丹阳郡主顿时觉得身子酸乏不已,便道:“我先回去眯一会,一个时辰后五郎叫人来唤我。”   姚颜卿颔首笑应,待丹阳郡主走后,召了小厮苏木进来,问道:“我记得今儿庄子上送了有些青菜来,一会让人烧了汤,在清朝几个小菜。”   苏木笑道:“郎君,今儿一早还送了刚宰杀的羊羔,去青菜一前一后送到的,厨房上的妈妈还说今儿倒巧了,正好能涮锅子吃。”   姚颜卿指着他笑道:“我看你嘴馋了才是。”他想了想,又道:“那便涮锅子吧!把肉切的薄薄的,多备些青菜,若有活鱼在片些鱼片来,正好二伯母和郡主都喜欢吃。”   苏木笑应一声,又道:“昨日的鲜鹿肉今儿腌的刚好能入口,郎君可要在吃些烤鹿肉?难得今儿的寒梅都开了,正好可在暖阁一边赏花一边涮锅子一边吃烤肉。”   姚二太太正好挑帘子进来,便笑道:“你小子是以为你家郎君生了个牛胃不成。”   苏木进近前请了安,之后笑回道:“因入了冬吃鹿肉最是滋补,小的想着这鹿肉腌的刚好入了味,若今儿不食不免可惜了。”说罢,又嘿嘿一笑:“四郎君最是喜欢食烤鹿肉了,小的也是想着这一点才会有此提议。”   姚二太太见他卖乖,忍不住一笑,道:“五郎身边就属你的嘴最巧了,跟抹了蜜似的,既如此还不让人架了铁炉来,再使人叫了四郎君回府,就说今儿他有口服了,让他速速归家来。”   苏木当即一应,行礼后退了下去。   姚二太太拣了姚颜卿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呷了口香茶,才与他道:“华娘的嫁妆准备的差不多了,三月家具也都能打好,就是如今上等的红宝石越发难寻了,只打了四套,可这四到底不吉利,郡主听说了这话,倒将自己的陪嫁拿了出来,一匣子上等红宝石,我想着郡主的陪嫁怎好动用,可郡主偏说她头面首饰不知几何,叫我先顶了用,不拿便不是一家人了。”   “郡主既如此说,二伯母便拿着就是了,虽说上等的红宝石难寻,可也是因为一时急用,我明日若人去南边仔细找找,到时候在还与郡主。”姚颜卿轻声说道。   姚二太太摆了摆手:“这怎还能叫你费心,如今你身子担着差事,岂能因俗事分神,虽说红宝石一时凑不齐,我那还有一下子的蓝宝石,我已让四郎传信回广陵,等送过来后你便交与郡主,等我回了广陵在叫人去寻红宝石给郡主打上两副头面。”   “如此便叫二伯母费心了。”   听姚颜卿如此说,姚二太太嗔怪道:“与我还这般客气不成,说起来,你这桩婚事当真结的好,我原以为皇室贵女必如……咳,必不是那般好相处,谁晓得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再没见过像郡主这样和气的人了。”   姚颜卿笑眯眯的应了是,当未曾察觉到姚二太太险些失言的话,笑道:“郡主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和气人。”   “这都是你的福气,你可得惜福才是,万不可学了一身的坏毛病回来。”姚二太太很是郑重的嘱咐道。   姚颜卿不解的笑问道:“二伯母这话说的我倒是糊涂了。”   姚二太太脸上的笑意微敛,道:“如今瞧你我方知何为炙手可热,自我来了京,一些生意上有过来往的人家,都使了太太过来,话里话外都透着愿与姚家结亲的意思,咱们姚家的儿郎可都成了亲,她们总不会乐意将女儿许你四哥他们为小吧!不过都是盯着你这块肥肉罢了,便连府里的小丫鬟也有不安分的,我瞧着成日里打扮的妖妖娆娆,狐媚子一般的想往你院子里凑。”   姚颜卿从未留意过这些事,虽算得上少年人,可他精力都在朝堂之上,一心扑在仕途,怎会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是以听了这话便笑了起离开:“二伯母只管放心,我绝没有旁的心思,若有不安分的丫鬟你只管打发了就是,免得闹得府里也不安生。”   姚二太太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不是二伯母多事,你年纪还小,若叫女色坏了身子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再者,有郡主这样品貌皆佳的媳妇,又何必去瞧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东西。”   待姚颜卿应了一声后,姚二太太又道:“我原是想着你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后采买回来的,便将白薇几个带了来,可如今想想,她们年纪也不小了,正该配了人才是,她们都是在你身边服侍过的,也算是尽心尽力,你可有什么想法?”   一般曾在主人家身边服侍过的大丫鬟,有些情意的便会收了房,有些便配了府里的小厮,白薇几个都是姚二太太亲自挑选出来的,相貌也是难得俊俏,性子又都是伶俐,姚二太太拿不准姚颜卿的心思,是以才有此一问。   若非姚二太太提及,姚颜卿还真想不到这些事,这内宅之事本就是女眷来打理,他又怎会上心,沉吟了片刻后,他道:“二伯母做主便是了,不过她们都是打小就在我身边服侍的,总该赏了她们一些体面,到时二伯母问问她们的意思吧!若不愿配人,想要赎身便给了她们卖身契放她们自去吧!”   姚二太太笑道:“论做官咱们家没人比得上你,可论这内宅之事,你可就不如我清楚了,这些大丫鬟也是府里的得意人,吃穿用度比一般乡绅家的小娘子还要精贵一些,哪里能吃得了外面的苦,反倒不如配了府里有些体面的小厮,还能留在府里服侍,你瞧着往日她们服侍你一场的情分上,将来也能叫她们做个管事妈妈,这才是真正的体面。”   姚二太太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道:“说起这事,还有另两桩事要与你说,我瞧着郡主身边有个丫鬟很是有些轻挑,眼珠子总往你身上飞,这样的狐媚子可留不得,不过她是郡主身边的人,这事还得瞧瞧郡主的意思,你且记得问问郡主,若是年纪也不小了,正好可一起配了人。”姚二太太眼下留京中,一是为了筹备华娘的婚事,二就是为了调理好姚颜卿身边的人,免得有那等下作的东西勾了他的魂。   姚颜卿笑道:“待我问过郡主后再与二伯母说。”   姚二太太轻轻点了点头,又说起了第二桩事来:“再有就是给华娘备下的陪嫁丫鬟,广陵那边倒可送来人,可年纪也有不小了,保不准要生出什么醃臢心思来,可另外去外面采买,一来没经过调教,怕是上不了台面,二来根底不清不楚,用起来也不能安心,我寻思着从庄子上挑一些出来,仔细的调教一段时间,你觉得如何?就是有一点,庄子上又该从新采买下人了,不过不是在内宅服侍,倒可叫人牙子寻一些年纪小的,慢慢调教也就是了。”这婚事结的还是有些匆忙,打了姚二太太一个措手不及,若不然依着她的精明也不会为难成这般。   姚颜卿对此没有意见,当即笑道:“二伯母说如何办便如此办,您只管做主便是了,这些年我和五姐都是您和大伯母一手带大的,对您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说道这,姚颜卿起身朝着姚二太太长揖一礼:“若非您和大伯母慈爱,我焉能有今日。”   听姚颜卿如此说,姚二太太不免红了眼眶,忙一手将人扶了起来,笑嗔道:“你这孩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没得招了我的泪来,我养你一场可不是为了听这些话的,我只管活的长长久久,等着您将来孝敬我。”姚二太太一边说,一边掏了帕子拭着眼泪,口中道:“时辰也不早了,你赶紧使人去请郡主,我先一步到暖阁等你们了。”说罢,姚二太太便起了身。   姚颜卿则送了姚二太太出了门,之后吩咐了丫鬟去请丹阳郡主过暖阁用膳。 第130章   童试分有县试、府试、院试个三阶段,考过前两者才可参加院试,通过院试的考试才算真正有了秀才功名在身,不再是一袭白身。   取得秀才功名并不是一件易事,曾有人用一考定终身来形容童试,十年寒窗苦读,若连秀才的功名都拿不下来,又何谈乡试、会试。   之前院试四场分别考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今年又增加了一场策论,无疑为院试增加了不少难度,一时间倒是惹出了不少非议。   有人问到姚颜卿面前,姚颜卿只笑道:“如此更能辨出谁是庸才谁又是未来的能臣。”   院试当天,天公不作美,夜里便下起了近来年最大的一场雪,一直持续到了清早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地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雪,寒风呼啸,冷的人直打哆嗦。   有精明的小贩趁着还未封解,早早的学府街道两旁支起了摊子,叫卖着热腾腾的鲜肉小云吞或是阳春面,虽说价钱不便宜,可摊子前宾客仍旧络绎不绝,在这样寒冷的天,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早饭,再喝着大骨熬出的浓汤,也算是一桩享受了。   因外面结了厚冰,姚颜卿今日未曾驭马而行,难得坐了轿子,快到学府前他便闻到了一阵浓香,便挑了帘子,问秦艽道:“前面在弄什么这样的香。”   秦艽小跑过去瞧了瞧,回来后笑道:“郎君,是卖鲜肉小云吞的,说是大骨熬得汤头,难怪香的人要咬掉舌头了。”   姚颜卿探出了头瞧了瞧,笑道:“人倒是不少,让轿子停了,我们也过去尝尝鲜。”   官桂已经被勾出了馋虫,当即叫轿夫停下了轿子,身子微弯,想要扶着姚颜卿下轿,口中道:“郎君仔细脚下,路滑的很。”   姚颜卿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小娘子,哪里用他来扶,将他的手挡开,人便从轿子中探身而下,身上雪白的雪狐大氅便及了地,官桂见状忙半蹲下了身子,将上面沾着的雪掸了下去。   那厢秦艽已先去要了鲜肉小云吞,见还有咸笋鸡肉的,便也要两碗,小贩见这小哥穿着锦布厚袄,脖领和袖口处还镶了一层灰鼠毛,当即笑道:“小郎君也是来参加院试的?”   秦艽嘿嘿一笑,下巴抬了抬:“小哥误会了,我是陪着我家郎君来的。”   小贩利落的将小云吞老了出来,倒在了碗中,口中笑道:“那小的祝您家小郎君今日能一举夺魁。”   秦艽闻言哈哈大笑:“小哥这话可是说晚了。”说完,他先接过一碗小云吞尝尝了,见味道确实鲜美,这才让一旁收拾桌子的小媳妇将云吞都端到桌上,他转身去请了姚颜卿过来。   姚颜卿一行人确实异常打眼,今日抬轿的四个轿夫也不是外面服侍的粗使下人,而是会拳脚功夫的看家护院,穿着也甚是体面,短打的劲装,里面加了一层水獭毛,往姚颜卿身后一站,不像轿夫,反倒是像护卫,他前面还有官桂和秦艽两个开道,极是气派非凡。   “瞧瞧,这又来了一个。”坐在里面的一桌的客人哼声说道,声音未曾压低,似有意让人听见一边,先是朝着姚颜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又朝着斜对面的一桌努了努嘴。   官桂瞧见那人做派,当即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姚颜卿回首一瞧,便勾了下嘴角,道:“不必理会,赶紧用完好进学府。”   官桂应了一声,招呼着那四个护院去用饭,他则端着碗站在了姚颜卿身边,姚颜卿抬手压了压:“做下一道用吧!在外面不必究这些。”   官桂应了一声,和秦艽坐了下来,低头吃了云吞,如他们这样的小厮,是姚颜卿身边一等得意人,在姚家什么美味不曾吃过,如今吃这鲜肉小云吞也不过是尝个新鲜罢了,毕竟小摊子上的用料总比不得府里考究。   姚颜卿不过吃了两口便撂下了碗,他本就意不在此,不过是想寻个由头过来听听这些学子对圣人增添一场策论有什么议论之言罢了。   “小兄弟可是第一次下场?”有人观望了半响,便过来搭了话。   姚颜卿虽已是及冠之年,可因是南人,虽身量高挑,可骨架纤匀,面上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瞧着便像是哪个富户之家出来的小郎君,也无怪有人觉得他是初次下场。   姚颜卿微微一笑,反问道:“阁下也是?”   那人当姚颜卿默认了他的话,笑道:“已是第三次下场了,本以为这次能有些把握,不想圣人又增添一场策论。”说罢,轻轻一叹。   姚颜卿挑眼打量着那人,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便笑道:“今科不中下科来,总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   那学子苦笑一声,道:“家里为了我念书已是将能变卖的家产都变卖了个干净,若今科不中,也不必在等三年了,倒不如回家种地的好,也免得拖累了家中的老母与贤妻。”   “三郎,与那等人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回来,一会便要进场了。”与那学子同桌的友人扬声唤道,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屑之色,像这等富贵人家养出的小郎君他见多了,下场不过是为了博些名声罢了,说不得家中早已有了安排,怎又知他们这些寒门子弟的苦处。   秦艽面色微微一变,当即怒视那人,姚颜卿则是不以为然,轻轻摇了摇头。   那学子面露歉意之色,轻声道:“那是我同窗友人,性子有些直爽,还请小郎君勿要怪罪。”   姚颜卿从雪狐大氅中探出一只手,摆了摆,又一指自己侧首的位置,笑道:“无妨,郎君不妨坐下说话。”   那学子犹豫了一下,才坐了下来,轻声道:“还未曾问起郎君姓氏,实在是失礼了。”   姚颜卿笑道;“我字朝辉,家中排行第五,郎君只管唤我一声五郎便是。”说话间,姚颜卿脸上笑意不变,目光却在那学子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学子却笑道:“我年纪应大五郎君一些,便托大换一声五郎了,我姓严,名昆,行三,若五郎不嫌可唤我一声三郎,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今科副考官之一姚大人小字倒与五郎相同,听说在家中也行五,你们倒也是难得的缘分,说不得能叫姚大人高看你一眼呢!”这人倒当真未曾将姚颜卿往考官身上联想,一来姚颜卿说的一口官话,二来他瞧着年纪也小些,又平易近人的很,实与他想象中的四品官员无一分相同。   姚颜卿笑而不语,反倒是官桂扭头笑了一下,觉得这人实在眼拙,连他家郎君都不识得,实在是白白浪费了这一场机遇,也难怪连考两次都未曾有了功名在身。   如严昆这等二十出头尚未有功名在身的学子并不稀奇,参加童试者并不意味着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甚至有些白发苍苍的老者,像姚颜卿这般,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的,乃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若非晋文帝有意提携于他,等他坐到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不说四十开外,也得过而立之年了。   棚子里的学子见严昆与姚颜卿相谈甚欢,便也兴起了结交之心,走过来攀谈,不过几句话,姚颜卿便已是品出了这些人的深浅,倒有一人叫姚颜卿颇有些另眼相待,那人自称姓裴,名春霖,到真是少年郎,不过一十有八,却很是言之有物,在过几年必能在会试中崭露头角,只不过姚颜卿有些为其可惜,此人相貌实有些不端,若非有大才可叫圣人爱惜,将来殿试时必会吃了相貌的大亏。   晋唐选官不止看学识,还要风度相貌,若容貌不端者,实难得到重用,至少在朝堂上一眼望过去,都算得上是相貌堂堂,便是年迈的老臣,也能看出其年轻时的风姿,是以才会有人觉得姚颜卿如此青云直上,他令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好相貌乃是一大助力。   众人与姚颜卿一番交谈下来,皆对其刮目相看,本以为他不过是金玉其外的富贵人家的小郎君,对了应付家中长辈才下场一试,谁知其经腹满纶,提出的观点简直叫人惊艳叫绝,有不少人甚至觉得此子必为院试榜首。   “不知郎君师承何人?”有人忍不住问道。   姚颜卿微微一笑:“集贤书院沈先生。”   集贤书院大名实在如雷贯耳,众人听其是沈先生的高徒当即肃然起敬,心道,难怪有此高才,果真是名师出高徒。   严昆却是一怔,长大了嘴望着姚颜卿,见他起身一掸身上的雪狐大氅,举手投足之间贵气难言,嘴唇上下阖动,激动的说道:“学生有眼不识泰山,竟不识姚大人,实在惭愧,还请大人勿怪学生失礼之处。”   他话一出口,便惹得棚子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惊疑不定的望向了姚颜卿,在一回想姚颜卿的话,字朝辉,家中行五,又出语成章,文思敏捷的叫人叹服,不是上一科状元公又会是哪个,他们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   姚颜卿微微一笑:“严三郎不必如此,是我未曾表明身份,怎能怪罪于你。”说罢,他声音略提高了一些:“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在学府恭候各位,盼众学子皆能功名加身,日后成为晋唐能臣,为圣人分忧。”   姚颜卿提步而去,身上的大氅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口中的话实在令人激动不已,至少这一刻,众人心中都豪情万丈,更觉得这位姚大人与传言中甚为不同,传言中这位姚大人南下大肆敛财,更为了一己之私参其继父之子,可如今亲眼瞧见,实难将他与传闻中的形象联想到一处。   一时间,众学子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心中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好也罢,坏也罢,不管如何他已在这些学子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第131章   姚颜卿一举一动,倒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有人为了好跑到了主考官礼部侍郎唐景田面前去说的绘声绘色,只差明言其未曾将唐侍郎放在眼中。   礼部侍郎哈哈一笑,目光颇有深意的看着翰林学士陆九龄,笑道:“年轻人行事跳脱一些也是有的。”   陆九龄似没有察觉礼部侍郎的目光一般,笑道:“还是唐大人有心胸,能容得下人,难怪圣人会放心你任童试主考,说起来这也是姚中丞的福气。”   这话便带有一些挑拨的意味,礼部侍郎当即笑道:“陆大人说笑了不是,圣人不管让谁任主考都有其考量,咱们同朝为官,皆是为圣人尽忠,难不成还要学着内院的妇人一般拈酸吃醋,如此岂不是贻笑大方。”   礼部侍郎将陆九龄的小心思比作内宅妇人手段,虽是含笑而语,却难掩讥讽之意,反倒是叫陆九龄说不出话来。   陆九龄干笑一声:“唐大人说的是。”   礼部侍郎负手立在窗边,目光遥遥的落在由远及近的姚颜卿身上,从圣人当日让他发表意见之时,他便看明白了圣人对姚颜卿的提携之心,叫他任童试副考官不过是对他一种历练罢了,既如此他又何必与年轻人一争长短,没得惹圣人不悦。   “唐大人,陆大人。”姚颜卿进了门,拱手唤道。   陆九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点了点头,礼部侍郎则笑道:“五郎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今儿这天可真是冷。”   自打晋文帝对姚颜卿以五郎相称,朝中但凡比姚颜卿年长者,又有与之亲近之意,都也随同晋文帝一般唤其一声五郎。   姚颜卿解了身上的大氅随手搭在了宽倚上,笑道:“可不是,这应该是近几年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了。”   礼部侍郎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口中道:“就是苦了这些学子们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住,将来又如何能报效朝廷,为圣人分忧。”陆九龄冷哼一声道:“年轻人便该多吃一些苦,想当年,咱们何尝不是寒窗苦读十数年方有今日。”   姚颜卿笑道:“这些学子年轻尚轻,若因为一场童试便熬坏了身子骨可不值当。”说完,他朝礼部侍郎微微拱手,道:“下官以为不妨在放饭的时间再供应一碗热汤,也叫这些学子能暖暖身子。”   未等礼部侍郎开口,陆九龄已冷笑一声:“姚大人倒是心善,知道的这是童试考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酒楼了,咱们当年一路熬过来,远的不说,便说会试,一连九日可不曾有什么人给咱们送上一碗热汤。”   礼部侍郎笑着打了圆场,道:“咱们会试之时都多大年纪了,身子骨自比这些少年郎要强壮,依我来看,五郎的提议倒也无错,放饭时便叫他们烧一些热水,正好也可就着馒头一道用了。”   陆九龄嘴角勾了勾,道:“唐大人如此说,我又能说什么呢!”   他负手背身而立,目光眺望到了场内,冷冷的打量着场内的学子半响,忽儿的冷笑一声,道:“如今这些学子倒越发的不成气候了,不过是天冷了一些,举止便如此不端,也不怕污了卷子。”   姚颜卿轻轻挑眉,起身站在了窗边,顺着陆九龄的目光望了过去,见场内几个年纪偏小的学子许是因为冻僵了手,正双手合十不停的搓着,不时又对双手哈着热气。   “这天如此冷,冻僵了手脚也不是稀奇的事,为了能更的执笔,这样的举止也不能算做不端。”姚颜卿淡淡的开口说道。   陆九龄看了姚颜卿一眼,讥笑道:“看来姚大人是颇有心得。”   姚颜卿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回道:“只怕比不得陆大人有心得。”   陆九龄脸色微微一变,他自是听出了姚颜卿的言外之意,他乃是寒门出身,自幼穿的是粗布衣裳,到了冬日便将家中能穿的衣裳全部裹在身上,以此御寒,如场内学子这般的举止,他当年下场之时亦曾作出,如今他讥讽场内的学子在前,姚颜卿用话讥讽他在后,如何能不让他面色大变。   “咳,五郎,下一场由你替换徐大人监考可好?”礼部侍郎不愿让陆九龄和姚颜卿在这样的场合发生冲突,便插嘴问道。   姚颜卿微微一笑,从善如流:“下官听大人的安排。”   礼部侍郎脸上露出了微笑,眼底带了几分满意之色,又淡淡的撇了陆九龄一眼,道:“陆大人与我便在明日监考,后日咱们这把老骨头便躲一回懒,让五郎和徐大人多受一回累。”   陆九龄嘴角勉强勾了一下,他总是要给唐景田几分薄面的。   “唐大人如此说便如此办吧!我没有意见。”   中午日头高挂,学府内响起了沉闷的钟鼓声,此声一响,便叫考场内的学子们神情发了不一的变化,有人欢喜有人愁,而那厢有小兵推着双轮木板车进了场内,将试卷收到了车中,之后又推了出去。   没过多时,又有人推着双轮木板车进入考场,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后,露出了颜色发黄的馒头,每人分到两个,外加一碗烧的滚烫的热水,倒可叫这些学子将干硬的馒头浸泡到水中来吃。   徐大人与礼部侍郎笑道:“这心思倒是巧妙,若不然这馒头还真叫人难以下咽。”他手中拿着一个馒头,另一只手手指曲起在上面敲了敲。   姚颜卿手上也拿着一块粗面馒头,用了力才将馒头一分为二,里面尚可见细碎的棒子芯,掰下一块扔进热水中,待馒头泡的稍软了些,姚颜卿才送进口中,这一吃便叫他皱起了眉头。   礼部侍郎见状不免笑道:“五郎怕是未曾吃过这样的粗粮吧!”   姚颜卿喝了一口茶水才勉强将馒头咽下去,之后回道:“原在家中也曾吃过,不过倒与这种很是不同。”   徐大人笑道:“你在家中吃的那种是只取了晒干的玉米粒,又将外面的皮磨掉,再参上白面蜜糖做成的,自与这等将棒子芯都一起磨成了粉的馒头大有不同。”   姚颜卿是金银窝中长大的,自幼锦衣玉食,自不曾吃过这等食物,可他也不至说出“为何不讲棒子芯去掉”这样无知的话,只道:“不瞒各位大人说,这馒头实在叫人难以下咽。”   礼部侍郎大笑道:“莫说是你,便是我也觉得难以下咽。”   徐大人则笑道:“下官年少时这样的馒头不用热水泡软能一口气吃掉五个,现如今日子好了,倒受不得苦了,当真是应了那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咱们都是一样。”礼部侍郎语气感概,轻轻的摇了摇头,之后道:“咱们也不必勉强吃这些东西,一会叫侍卫去外面的摊子上买上几碗阳春面来吃便是了。”   姚颜卿也不是自寻苦吃的性子,他当即道:“三位大人也莫与我争,今天的阳春面便由下官一请了。”说完,他便唤了人进来,掏出一块碎银子,叫侍卫去外面买了四碗阳春面回来。   礼部侍郎笑道:“今儿吃了五郎的阳春面,明儿个我请大家吃油泼面。”   徐大人笑了起来:“咱们是与面结缘了不成,既唐大人预定了明日,后日便由我来相请,我请各位尝尝素馅包子。”   陆九龄笑了一下:“你们都分配好了,我便只能带了家中的好茶来吃了。”   中午不过留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用来用膳,侍卫买了阳春面回来,众人匆匆吃了,又喝了一盏茶,只这一会功夫,沉重的钟声便再次敲响,预示着考试再过一刻钟便要开始,姚颜卿朝礼部侍郎等人拱了拱,下楼去了考场。   考场内的一众学子大多未曾见过姚颜卿,此时见其身披雪狐大氅,行动间露出绯色官服一角,不觉一怔,之后便想到了他的身份,晋唐最年轻的考官,御史台中丞姚颜卿。   看见姚颜卿便令人心生向往,在场的学子哪个不想如姚颜卿一般少年得志,在官场平步青云,又娶了皇室贵女为妻,只观他入仕短短时间能走向青云路,成为朝中重臣便足矣让人仰望。   随着钟声连敲三响,下一场考试正是开始,在无人把心思放在姚颜卿身上,都低头做起了试卷。   不知过了多久,姚颜卿从正中间的宽倚中起身,度步从考间中间的过道而行,他所经考间不管是止步还是未曾停留都给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前者心慌其答卷不能叫他满意,后者害怕自己未能入了他的眼,以至于无功而返。   姚颜卿徐行而至在一个考间前,目光落在里面的学子身上,那学子却未曾察觉,正奋笔疾书,下笔如有神助,姚颜卿一目十行扫过他的答卷,唇角微微勾起,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第132章   三日后,众学子涌出学府,考官们则开始批阅试卷,姚颜卿颇有一目十行,过目成诵的本领,阅卷速度极快,礼部侍郎看过三张卷子他已阅过五张,礼部侍郎拿过他批阅的试卷一看,当即笑了,到底是年轻人,锋芒难掩。   徐大人也探过头来一看,姚颜卿所写评语倒是简洁,却一语破的,只是用词过于辛辣,如这一篇试卷,只用一句话作为总结,满篇阿谀奉承之言,枉读圣贤书,无可取之处。   徐大人细细一品,果如姚颜卿所言,甚至觉得他的评语还是轻的,完全是狗屁不通,这等草包竟也能通过县试、府试,当地知府是瞎了眼不成。   “满纸荒唐言,果真无一点可取之处。”徐大人皱眉说道。   姚颜卿笑道:“这算得了什么,还有更荒唐的。”   徐大人走到姚颜卿桌面,桌面上铺开的卷子不用细阅便可为定为废卷,他眉头拧的越发紧,沉声道:“如今的学子是一代不如一代,此等污卷也能上交,亏得此人没有功名在身,若不然定禀奏圣人废其功名。”   姚颜卿将笔放下,呷了口浓茶,熬了一天一夜饶是他也有些顶不住了。   礼部侍郎那厢突然大赞一声,惹得姚颜卿与徐大人齐齐望了过去,只听他道:“胸有沟壑,文章锦绣,当取。”说罢,又换姚颜卿道:“五郎来瞧瞧,比你当年童试所写卷子可逊色多少?”   姚颜卿笑着走了过去,接过一看眼中顿时闪过了然之色,细细品读后笑道:“可比良才美玉,下官所有不及。”   礼部侍郎大笑道:“五郎不必自谦,当年你会试所写卷子考官无一不赞,我观此子行文年龄怕是与你相仿,虽行文老成持重却难掩稚气,这一点便不及你许多。”礼部侍郎犹记得当年姚颜卿所写试卷是如何锋芒毕露,而此子却恰恰相反,将来入仕后行事怕是会谨小慎微,这样的性子未必会如姚颜卿一般少年得志。   在礼部侍郎看来,此子的运气并不算好,晋文帝所提携的少壮派官员大多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并不喜欢行事温吞的官员,观字识其人,若他未曾料错此子的性情,只怕他将来难以出头,恐如与姚颜卿同科探花张光正一般在翰林院修书了。   姚颜卿笑道:“当年下官童试时所答卷子不及此学子良多,是大人抬爱我才是。”   礼部侍郎笑而不语,当年姚颜卿高中他曾与人要来他童试时的答卷,只能说是四平八稳,然三年后他乡试所答试卷却已不能与当日同日而语,进步可谓神速,也无怪乎能被点为头名解元。   三日后,所有试卷全部批阅完,这一次京畿地区童试应试者共有七百五十三人,中第者仅有百人,其中世家子弟竟只有不足二十人中第,晋文帝得知后不免一惊,叹道:“世家子如今竟沦落至此了吗?”   梁佶陪笑道:“若不然怎会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呢!像姚大人这样有才干之人,万里也未必能挑出一个来。”   晋文帝笑了一声:“他还欠些历练,若非朕想把他放在身边看顾着,实该让他外放才是。”   梁佶笑道:“若不然怎么人人都艳羡姚大人的好运呢!”在梁佶看来,能在圣人身边任职可比外放要得到更多的实惠,若不然姚大人也不会年纪轻轻就任正四品御史中丞了,那些外放的官员便是熬上十年也未必能坐到正四品这个位置。   “不离开鹰巢的雏鹰永远也学不会飞翔。”晋文帝摇了摇头。   梁佶听了这话心下一惊,想着圣人莫不是想将姚大人外放不成?   “谊训呢?”未等梁佶琢磨明白晋文帝话中的意思,他已问起了小皇孙。   梁佶忙笑道:“小殿下和雍王世子正在玉明殿念书,雍王殿下一早便让小世子送进宫来与小殿下做伴了。”   晋文帝闻言眼中含了几分笑意,颔首道:“他倒还记挂着谊训。”   梁佶笑道:“雍王殿下颇喜欢小殿下,难得的是小世子也与小殿下投缘,两人能玩到一处。”   “朕记得亦远比谊训要大上两岁。”晋文帝说道。   梁佶道:“圣人记性好,小世子正比小殿下要大两岁,别看小世子年纪尚幼,已很是有兄长的风范了。”   晋文帝脸上挂着笑意,微微颔首道:“兄友弟恭,元之将亦远教的很好。”   梁佶笑着附和了一句,晋文帝又吩咐道:“传旨召五郎进宫来。”   梁佶轻应一声,正待退下去,又听晋文帝道:“等等。”梁佶躬身候在一旁,晋文帝沉吟了片刻,才道:“将元之也一并召来吧!”   “是。”梁佶轻声说道,这才退出了大殿,召了一个小太监来,本该他亲去雍王府,由小太监去往姚家,可这一次他却亲自去了姚家传旨。   此时姚颜卿正在府上蒙头大睡,任谁三天三夜中睡觉的时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也会姚颜卿一般倒床便睡,丹阳郡主亲自出面接待了梁佶,一边让人去喊了姚颜卿起床,一边与梁佶笑道:“还请梁公公见谅,五郎这几日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这一不,一早刚回来沾床便睡了过去,连饭都未曾用过。”   梁佶拱手道:“郡主实在是折煞奴才了,原圣人也说给姚大人放几天假,让他好生歇息几日,可圣人是一刻也离不开姚大人,这不,又有了要务需姚大人来分忧了。”   丹阳郡主掩唇笑道:“五郎年纪尚轻,行事言谈怕有什么不谨慎的地方,在宫中行走的时候若出了岔子,还需梁公公多为其美言几句。”   “不敢,不敢,谁不知圣人极其喜爱姚大人,况且姚大人一言一行极有章法,郡主只管放心就是。”梁佶笑回道,暗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丹阳郡主,觉得她说话的语气甚为有趣,不像将姚大人当成夫君一般敬爱,更像是做姐姐的提及弟弟时的口吻,这夫妻间的相处之法可当真有趣。   姚颜卿被下人唤醒,匆匆用水净了把脸,穿上官服便去了大堂,梁佶见姚颜卿大步而来,便起了身上前迎了几步,拱手道:“姚大人,圣人召您进宫。”   姚颜卿已从秦艽口中得知晋文帝召见,便笑道:“不知圣人突然相召所为何事?还劳烦梁公公解惑一二。”   梁佶接过姚颜卿递过来的薄薄的荷包揣进了袖中,笑道:“不瞒姚大人,圣人并未曾说召您进宫所谓何事,不过这一次不止是召了您,还有雍王殿下也一道进了宫,不过想来也应是好事,圣人今日还说不离开鹰巢的雏鹰永远也学不会飞翔来着,只怕是要对姚大人委以重用了。”   姚颜卿神色微微一动,知晋文帝还召了雍王进宫,便知绝非是童试上出了什么岔子,心放了下来,笑道:“借梁公公吉言了,还请梁公公再吃一杯茶,稍等我片刻,我去整理下衣冠,以免在圣人身前失礼。”   梁佶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姚颜卿拱了拱手,出了大堂,丹阳郡主则道:“广陵前段时间捎了一些土特产来京,我命人收拾了一些出来,请梁公公尝个鲜,莫要嫌礼薄才好。”   梁佶忙道:“这怎么敢当。”   丹阳郡主笑道:“不过是一些吃食罢了,若梁公公不拿,可是瞧不起我们了。”   梁佶见丹阳郡主如此说,只能拱手道谢,丹阳郡主则吩咐人将东西送往了梁佶在京郊的宅子,不叫他沾手半分,至于这土特产到底为何,也只有丹阳郡主与梁佶才知了。   姚颜卿进宫时正巧在宫外遇见了雍王,雍王见到姚颜卿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他已从小太监口中得知了晋文帝召姚颜卿进宫的消息。   “王爷先请。”姚颜卿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暂避到了一旁,落于雍王身后三步远的位置。   雍王笑道:“五郎与我一道便是了,父皇急召我们进宫必有要事,无需讲究这些。”   姚颜卿轻应一声,与雍王看似并肩而行,实则落后了半步。   雍王侧头看向姚颜卿,嘴唇无声了动了动,姚颜卿轻轻挑眉,读懂了雍王的唇语,随即微微颔首,眼中难掩惊讶之色,因他忙于批阅童试试卷,并不知两淮盐课竟闹出了事端,而晋文帝召他与雍王进宫,若真因此事,只怕这烫手的差事又该落到他的身上了。   姚颜卿神色一凛,突然想到了盐课改制,早先晋文帝曾露过一些口风,若因两淮闹出的事端让他真动了此意,两淮官场必要大乱,盐课的水太深了,牵扯的官员也太多,若妄动盐课,无疑是从这些人的口中夺食,到时不管是谁主持盐课改制,到了两淮都必将举步维艰。 第133章   晋文帝手按在桌案的折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下方的雍王与姚颜卿,目光在雍王身上停留的时间略长了些,之后叫了起,随手将折子丢在了雍王的身上。   “好好看看,白行敏前脚回京任职,后脚就闹出了事来,这是不满意朕派去的巡盐御史?”   雍王低头看了一遍,又转交到了姚颜卿身上,口中道:“父皇,打去年下半年开始两淮一直暴雨连天,海盐产量这才不及往年,所以盐商才会上调价格,只要挺过今年,来年必会恢复原价。”   “放屁。”晋文帝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指着雍王骂道:“百姓能等到明年?要是今年两淮还一直暴雨连天,是不是还得等到后年盐的价格才能下调?你知道这一年就得有多少百姓吃不上盐吗?”   雍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忙跪地请罪,却不肯提出如何改变今年海盐价格上调的办法。   晋文帝看向了姚颜卿,姚颜卿心中一惊,忍不住瞧向了雍王,却见他一只放置在身后的手朝着他轻轻摆了摆,他当即会意过来,轻声回道:“圣人,臣以为王爷说的也无错,天公不作美也不是人为可扭转的。”   晋文帝冷笑一声:“依着你们的意思就让百姓一年都吃不起盐了?你们可知百姓短缺海盐一年会闹出什么事来,你们是想看见盐贩子再次横行是不是。”   “臣不敢。”姚颜卿也忙跪了下来,说道:“臣之短见,认为可从两浙先借调一部盐过来,如此可解两淮海盐短缺之忧。”   “然后让两浙的海盐价格也上调?”晋文帝冷声说道:“朕让你们过来就为了听这些废话?亏得你们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朝中重臣,这就是你们想出的解决法子?”随着话音儿落地,一个盖碗飞了下来。   姚颜卿瞳孔缩了下,却不敢闪避,任茶水飞溅到了他的脸上,雍王比他好不到哪里处,他离晋文帝更近一些,摔在地上的碎瓷溅到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知罪,知罪,一个个嘴上只会说这些没用的话,若治你们的罪有用,能让两淮的百姓吃上盐朕现在就让侍卫把你们拉出去砍了。”晋文帝厉声说道。   “父皇,儿臣以为五郎说的并无错,若担心两浙也会短缺海盐,不妨从各处分借,先将这一年挺过去,总比让百姓吃不起盐要好。”雍王抬头看向晋文帝,沉声说道。   晋文帝眯着眼睛望着他,见他脸上血珠顺着脸颊滚落,神情稍缓和了一些,抬手道:“都起来吧!跪死你们又有何用。”   “借调,借调,你们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若日后别的地方却缺了盐是不是也依此借调,治标不治本,朕要的是晋唐百姓人人都吃的起盐。”   姚颜卿觉得这过难,想要人人都吃得起盐那盐税必要下调,否则那些盐商凭什么将盐的价格下调,不过这话姚颜卿自不敢说出口,谁敢将脑筋动到盐税上呢!这可不是虎口夺食,而是触龙逆鳞了。   雍王显然与姚颜卿想到了一处去,也没敢应声,这事在朝堂上都说了三天,朝中这么多大臣都没有说出解决之法,谁又能做这个出头鸟。   “老四,朕问你话呢!”晋文帝不悦的看着雍王。   雍王回道:“儿臣实在愚钝,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解决之法,还请父皇恕罪。”   晋文帝冷笑连连:“朕看你不是愚钝,是太过精明了才是,五郎,你来说,朕倒要看看这朝堂是不是一个肯说真话的都没有了。”   被点到名字,姚颜卿心里打了个“突”,他牙紧紧的咬了咬,晋文帝根本没有留给他多想的时间,已经“哼”了一声,姚颜卿眼睛避了避,豁出去一般,说道:“臣以为可让两淮盐商将价格下调。”   “这还像一句人话。”晋文帝沉声说道:“下调不难,可之后盐呢!从哪来?”   姚颜卿是商人之家长大的,姚家就做着贩盐的营生,他自然明白里面的猫腻儿,紧紧犹豫了一瞬,他便回道:“盐商手中大多堆积着海盐,臣以为朝廷可从他们手中买盐,然后暂时由官府代贩盐之责。”说买是好听的,且不说盐商敢不敢接这个烫手的银子,便是敢接,要价又得几何,这已够他们头疼的了。   晋文帝眼中露出了几分笑意,颔首道:“让你任了一回考官果然有了长进。”   “老四,你来说说,谁能担得起这个重任?”晋文帝看向了雍王。   雍王无声苦笑:“儿臣请命赴两淮筹盐。”   晋文帝却未第一时间应下,他沉思了一会,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闪了闪,道:“准了。”   姚颜卿这厢心终于落了地,虽说是他提议,可此事不经他手便与他牵扯不上多少干系,姚颜卿没想做一纯臣,他也做不了纯臣,他拖家带口,他总得为姚家做打算。   “朕让五郎随你同去,他也不小了,总留在朕身边能有什么长进,出去历练历练朕也可放心让他主持乡试恩科。”晋文帝沉声说道。   姚颜卿面上难掩惊色,整个人如同被扔进了池塘中浸了个透心凉,瞬间又是酷暑之天,整个人顿时舒坦起来,恨不得能在池塘里扑腾两下才好。   雍王脸上亦难掩惊讶之色,他虽知童试考官一般可顺理成章延续为乡试考官之一,可他以为以姚颜卿的年龄,必要等上三年,他看向高位上的晋文帝,忍不住想,这便是驭人之道吗?   晋文帝这一个甜枣给的,便是知道能噎死人姚颜卿也会迫不及待的咽下。   “怎么?刚刚不是还一唱一和,如今让你们两个赴两淮沆瀣一气反倒不愿了?”晋文帝似笑非笑的望着两人,又道:“五郎,将差事给朕妥妥当当的办好,乡试副考官的位置朕给你留着。”晋文帝在“妥妥当当”四字上加重了语气。   “臣叩谢圣人隆恩。”姚颜卿跪地一拜到底,难得喜色于形。   “别辜负朕对你的厚望。”晋文帝含笑说道。   晋文帝有自己的私心,他可破例提携姚颜卿,可也需堵住百官的嘴,两淮海盐事宜朝堂上说了三日,没有一人肯拿出一个章程来,如今他派了雍王与姚颜卿过去,若是将差事办妥,他任命姚颜卿为乡试副考官也无人有理由阻拦。   出宫的路上,雍王忍不住拿眼一直瞧着姚颜卿,惹得姚颜卿挑眉看了回去:“王爷是觉得臣脸上长了花不成?”   雍王笑道:“若非知你身份,只怕我都要以为你是我的亲弟弟了。”他这是暗指晋文帝对姚颜卿照拂之心无异于对待亲子。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虽说能任乡试考官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可前提是他得从那些盐商手上扣出海盐来,想叫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将吃进肚的东西吐出来,可不是一件易事。   “王爷眼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姚颜卿神色淡淡的望着雍王。   雍王笑了一声:“苦中作乐罢了,否则又能如何。”   “王爷还是想想能使什么法子叫那些盐商将囤积的海盐拿出来为好,您可担着户部的差事,国库可拿多少银子出来您也得有个章程,空手套白狼只能叫咱们空手而归。”姚颜卿皱眉说道。   雍王摊了摊手:“豫州闹灾就拨了一批银子下去,边疆的的战士裁了冬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国库如今可没有多少银子能从盐商手上买盐了。”   姚颜卿脸色微冷,眉头拧的越发紧了,又听雍王道:“五郎也不必发愁,此次南下由我挡在你身前,这事牵扯不到你身上。”   “王爷是觉得我能置身事外?”姚颜卿挑眉看着雍王,问道:“还是说王爷心中已有了章程?”   雍王狭长的眸子眯了眯,道:“盐商不肯放盐也无妨,来年便别想拿到盐引,要知僧多粥少,想要喝粥的人可不缺他们几个。”   姚颜卿脸上神色变了变,声音压低几分:“王爷是想犯众怒不成?”这盐商身后都有朝中重臣为倚靠,甚至皇室宗亲都拿着他们孝敬的分红,得罪一两个无妨,可把这些人一锅端了,后面的事可就难以善了了。   雍王眸中冷意一闪而过,道:“且先杀一儆百,若他们还不识抬举,我反倒要他们瞧瞧触怒我是什么下场。”   姚颜卿脸上神色渐渐凝重,眼睑不能自已的抖了下,见雍王没有半分玩笑之意,口中溢出一声叹息,道:“王爷不曾想过后果?”   雍王眼神渐渐凌厉起来,嘴角勾出冷冽的弧度:“他们得罪本王就不曾想过后果?”   姚颜卿突然明白了晋文帝的用意,更理解了当时晋文帝在“妥妥当当”四字上为何加重的语气,他就是要让雍王做那把刀,而善后之事则由他来负责,姚颜卿忍不住苦笑,想到身不由己四字,圣人给的甜枣果然不是那般好吃的,他这一次怕真的是要被咽个半死了。 第134章   姚颜卿和雍王此番南下异常匆忙,仅带了一队护卫便离了京,同一时间姚颜卿递往广陵姚家的信已上了路。   姚家收到信时姚颜卿一行人并未抵达广陵,这给姚家争取出了可商量对策的时间,姚老大爷阅过信后递给了长子,姚大郎看后脸色便是异常凝重,半响后才道:“父亲,咱家可要放盐?”   姚老大爷脸色微沉,道:“如何放?一放得罪的就是两淮的盐商,姚家将来要如何在两淮立足?远的不说,就说在广陵,哪个盐商肯将囤积的盐拿出来。”那拿出来的不是盐,是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肉疼。   姚二郎眼睛微眯着,插嘴道:“可若是咱家都不打个头拿盐出来,五郎要如何能从那些盐商手中抠出海盐,到时候必有人拿此事来堵他的嘴。”   姚二老爷闻言沉声一叹,这才是姚家真正的难处。   “这盐必须得拿,咱家若都不出,岂不是打了五郎的脸,可这盐如何出,什么时候出才是关键的问题。”姚二大爷沉声说道。   姚三郎点头附和着姚二老爷,道:“二叔说的是,咱家若都不表明态度,让其它盐商如何看。”   姚老大爷道:“那便要拿出个章程来,便是咱家先拿了盐出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又能顶什么用。”   “说到底这事还是前任巡盐御史之过,若非是他在任时为了将盐的价格降下来,将盐署的盐全部放出,如今便是却盐也不至于让盐商将价格调至这么高。”姚二老爷说起此事便一肚子的火。   姚二郎瞧了姚二老爷一眼,忍不住撇过头笑了,当时那位白御史放盐时他家二叔可将人吹捧到了天上,如今又恨不得将人贬到地底下,这话可都让他一个人说了。   姚老大爷瞪了姚二郎一眼,斥道:“你笑什么,你二叔说的还有错不成?”   姚二郎脸色正了正,回道:“父亲,我不过是想到了新任巡盐御史罢了,他这才接手两淮盐政便闹出了这样的乱子,只怕眼下他比谁都心焦。”   姚二老爷抚着长须的手顿了下,说道:“你是说翁显春?”   姚二郎笑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呢!要我说也是这些盐商瞧着他家世底蕴太浅才敢闹出这样的事,换做白行敏在任的时候,哪个盐商敢动这样的歪脑筋,敢对白行敏说一句因盐不足才调价?他不大耳光子抽过去都是给这些盐商脸了。”   “欺软怕硬罢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些盐商就是欺翁显春他又能如何,但凡他有解决的法子,也不会将这事闹到圣人眼前,反倒叫五郎来善后了。”姚二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姚三郎眼珠子一转,便道:“二叔,要我说五郎既没有说让咱家出盐,咱们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等五郎到了在拿出个章程且不是更好。”   没等姚二老爷开口,姚老大爷已冷斥道:“放你娘的狗屁,你以为这次是五郎一人过来不成?五郎信中已说了,此事是由雍王主持,咱们若等他开口必是要将人得罪了个彻底,说不得还要牵连到五郎头上,你以为在京里做官是这样好做的?”   姚三郎缩了缩脖子,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着父亲您的意思要如何是好。”   姚老大爷叫姚三郎这话顶的不上不下,恨不得将手边的盖碗掷过去,叫这孽子学学为人子的道理,和他老子就这般说话不成。   姚家人商量了半响,也没有拿出一个章程来,反倒是亲家舅老爷登了门。   姚老大爷瞧向了姚二老爷,抬了抬下巴:“你大舅子来只怕也是为了海盐的事。”   姚老大爷便是不说姚二老爷心里也是清楚,他起身去迎了人进门,没等姚家晚辈过去问安,许舅老爷便急急的开口道:“五郎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如今两淮可是传遍了,说是盐课要改制?你们可得给我一个实话,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我全部的家当可都压在这上面了。”   “大哥别急,这事怕是空穴来风,咱们可没听到什么消息。”姚二老爷递了茶过去,温声说道。   许舅老爷接过茶一饮而尽,犹显不够,又拎起茶壶倒了一碗喝了个干净,拿帕子抹了抹嘴道:“妹夫,你可不能拿话来搪塞我,五郎真没信传来?”   “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两家是什么关系,若我真听了这样大的事还能瞒着你不成?”姚二老爷皱眉说道,心思忽儿的一动,让姚大郎将信递了过来,说道:“大哥瞧瞧,五郎的信是今儿刚到的,里面可只字未提盐课改制的事。”   许舅老爷急急的将手伸了过去,又颇有些尴尬把手缩了回来,道:“还得劳烦大外甥给我说说。”   许家是漕运起家,后来做起了贩盐的营生,是以许舅老爷这一辈的识字都不多,他探头一看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便觉得头疼。   姚大郎将信里的内容说了一便,许舅老爷细细的琢磨,脸色渐渐凝重,摩挲着玉扳指的右手越发用力的按住大拇指,半响后道:“听五郎这意思,是雍王要有大动作了?”   姚老大爷沉声一叹,哭诉道:“不瞒你说,咱们如今也是犯了难,恨不得从来都没囤积过盐,老弟你说说,这盐一分银子还没挣到,如今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   许舅老爷干笑一声,姚家的生意做的大,又是贩运丝绸,又是倒卖茶叶瓷器的,贩盐不过是姚家生意里的一桩罢了,便是让他们将盐白送出去也是送的起,许家可没有这份财力。   “大哥,你们可是商量出了什么章程?也带着弟弟我一回,别叫我两眼一黑摸不着路才好。”许舅老爷赔笑说道,想着跟着姚家走总归是出不了错的,五郎总不能叫姚家吃了亏。   姚家的难处就在于不能做这个出头鸟,如今许舅老爷自己递了话出来,姚二老爷当即便笑道:“我们若商量出了章程,还用这样犯愁不成,实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说道这,姚二老爷声音故意压低了几分,道:“雍王可不是好惹的,五郎大婚之时我进京有幸与雍王有过一面之缘,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满身的煞气让人瞧着便心里发寒,听五郎说,他性子惯来不是个好的,若是叫他不如意,只怕要闹得两淮都难以安生。”   许舅老爷脸色变了变,想起了姚颜卿娶的是圣人嫡亲的外甥女,从他生母那边论,雍王也是他的表兄,想来两人也是有几分交情的,故而姚二老爷的话他当下便信了,忙道:“依着妹夫你的意思这盐咱们得出了?”许舅老爷一脸的肉疼之色,白行敏那厮在任的时候可是坑了他们一笔,又压着他们将盐的价格下调了一分利,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新的巡盐御史,又遇上了海盐短缺的好事,他们这才刚刚调了价,银子还没挣回来,就又得大出血了。   姚二老爷模棱两可的道:“出不出的眼下谁能说的准呢!我是不愿意得罪了雍王。”   许舅老爷眼珠子转了转,道:“妹夫这话可不实,有五郎在雍王怎么都要给姚家留几分面上情儿的。”   姚老大爷沉声叹道;“什么面上情儿不面上情儿的,雍王是何等身份,那是天潢贵胄,五郎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此行不过是打个下手罢了,但凡他能做得了主也就不会送这封信来了。”   许舅老爷品着姚老大爷的话,这话也不过是信了三分罢了,他家里虽没人在朝为官,可也有他的消息来源,知姚颜卿如今是圣人面前的宠臣,若不然正四品的官可不是短短时间内便能坐上去的,姚颜卿这小子才多大,不过是及冠之年罢了,就能得了圣人这般看重,可见他的本事不小,雍王便是皇子,也不会想要无端开罪了圣人面前的红人,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许舅老爷拿眼窥着姚老大爷,姚老大可比他那妹夫要实诚一些,见他面上真有愁容,不似作假,当下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怕是真不好善了了。   “我也得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大哥若有什么消息且记得通知我才好。”许舅老爷与姚老大爷说道,拱了拱手,火烧屁股一般的走了。   许舅老爷出了姚家直接就回了自家宅子,刚进院门就由小丫鬟来请,他新纳的姨娘候了他半天了,亲手做了他爱的几道小菜,就等着他回来。   许舅老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眼下就是仙女下凡尘也不能把他魂给勾走。   许家厅堂里坐了四个人,已等了他半天,见他回来,忙起身迎了过去,王万年直接开口道:“许兄,可打听清楚了,姚老大怎么说的?”   许舅老爷摆了摆手,灌了一口茶,才道:“盐课改制是没有的事。”   他话一落地,便叫众人的心落了地,可不想还有后话在那等着,许舅老爷一脸愁容的道:“还他娘不如改制呢!这改制也不是一两年就能完成的事,如今可好了,阎罗王等着收银子了,弄不好小命都得赔进去。”   魏老爷咬着牙道:“上一次已经刮了咱们一层肉,莫不是这一次想把咱们的骨头都吞了。”他只要想到上次引路手书姚颜卿要了他百万雪花银就觉得肉疼。   李信何尝不是呢!他皱眉看着许舅老爷,道:“咱们手上的盐可就这些了,若真放了出去,今儿这一年也不用吃饭了。”   许舅老爷苦笑道:“若是姚颜卿南下,咱们倒还能些对策,可这一次可是雍王主持,你们说说,还能和雍王对着干不成?”   “姚家是什么意思?”魏老爷直接问道,他们远不比姚家在朝中有人,这事还得先瞧瞧姚家要如何做才好。   许舅老爷道:“我瞧着姚家也犯了难,你们想想,谁还嫌银子烫手不成,叫姚家拿盐出来我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信面有狐疑之色,道:“他家五郎可也负责这事,姚老大能不打个头?”   一直没说话的柳周泽道:“姚家两个老狐狸能先打头?两淮的盐商到时候不得把他们吃了,我瞧着姚家此次不会打头阵,这事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李信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等雍王开口要盐?岂不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不妥,不妥,依我看咱们还是主动出面为好,别的不说,雍王到了广陵难不成咱们就没有所表示?”   许舅老爷点头附和着李信的话,道:“是得有所表示,咱们总试探一下雍王的胃口,若他只要一点盐,咱们一家凑点给了他便是,也免得叫他寻咱们的不是,有道是民不与富争,富不与官斗,雍王可不单是官,人家可是天潢贵胄,你我谁敢得罪,便是咱们后面的人也不愿得罪了雍王这个煞星不是。”   “许兄此话有理,天潢贵胄咱们可得罪不起。”王万年点头说道;“不过咱们出面雍王未必会给咱们这个脸面,这事还得姚家出头才好。”   柳周泽道:“若姚家有这个意思刚刚就和许兄说了,我瞧着姚家怕是也有静观其变的意思,若不然就等姚颜卿到再商量个章程出来,他姚家能等得起,咱们可等不起,谁叫咱们家里没有能在圣人跟前得脸的人呢!”   “你家二郎可是姚颜卿关系颇好,若由他出面姚颜卿总不会驳了去,到时雍王说不得也会给他几分面子到场,便是雍王不到,咱们探探姚颜卿的意思也是好的。”李信想到柳周泽家的老二原和姚颜卿颇有交情,便与他说道。   柳周泽可不觉得他家二小子有这么大的脸面,便是有,他也不愿打这个头,想了想,他道:“为保万无一失,咱们还是请翁大人出面的好,如此更名正言顺一些。”   王万年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觉得他能愿意?”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前脚将人得罪了个狠,后脚就想请人家出面办事,天皇老子也没这么大的脸面。   柳周泽眼睛微眯,道:“他不出面这就是个死局,这盐价格也就掉不下来,除非他也想鱼死网破,否则定会出面为盐商周旋一二。”   众人细品柳周泽的话,觉得确有其道理,当下便结伴去了巡盐御史府拜会翁显春。   与此同时,姚颜卿一行人已临近广陵,雍王见众人赶路都累了多日,便寻一处路边的茶棚暂时歇歇脚,他倒也不嫌弃路边简陋,粗茶依旧喝的有滋有味。   “你送到姚家的信该是到了。”雍王与姚颜卿道。   姚颜卿嘴刁的很,他临行前带了一罐白毫银针,叫店家烧了水来沏了一壶茶,他漫不经心的吹着水面上的浮叶,说道:“该是到了,就不知这一次我这白脸唱的可像。”   雍王微微一笑:“等到了广陵这白脸便由我来唱,必不叫你为难。”   姚颜卿可不觉得这红白脸的戏好唱,他唇角勾下微不可察的弧度,口中溢出的一声叹息清晰可闻。   “难得也有你犯愁的事。”雍王微微挑眉,眼中含着笑。   姚颜卿拿眼睨着他,冷笑一声:“臣这事用身家性命来陪王爷演一出好戏来唱,若此行不顺,臣这仕途也就走到头了,将来说不得您在街边就能看见臣拿个破碗乞讨,到时王爷且记得多赏臣几两碎银子才好。”   雍王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不至于,不至于,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是咱们两个一道在街边乞讨。”   “哈!”姚颜卿口中发出一声轻嗤:“王爷可真会说笑。”   雍王朝他轻轻眨了眨眼,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到时你就在破窑里等着我,我要到了饭就回来给你吃。”   姚颜卿听他一说,脑子就不由浮现出一副画面,雍王穿着破烂衣裳,手里捧着个破碗,碗里装着剩菜,他一想就忍不住作呕,忙将面前的茶碗一推,没好气的道:“您这是诚心恶心我是不是。”   雍王哈哈大笑,道:“哪里敢,便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让五郎不悦之事。”待笑意渐收,他方道:“有我挡在你面前,白脸也由我来唱,此事断然牵扯不到你身上,你只管安心等着乡试副考官的差事落在你头上便是了,等来日封侯拜相五郎可要记得我的好才是。”   “臣借王爷吉言了,若真有封侯拜相的一日,我必封一个大红包谢您唱了这白脸之恩。”   姚颜卿嘴角似笑非笑的勾着,一抹腰间的荷包掏出一块碎银子出来放在了桌上,招呼着众人上路,以免等差事办妥却耽搁他回京的时间,到时候可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叫他哭都找不到地方。   第135章   盐商自以为拿捏住了翁显春的命脉,他必会与之合作,却忘记了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是翁显春了,新任的巡盐御史直接关门谢客,只等着雍王一行人到来。   雍王一行人到了广陵,并未直接进程,而是择了城外的一个客栈暂且入住,姚颜卿与雍王商议一番后,先叫了两个侍卫乔装打扮成外地富商的模样进城打探一番,等摸清了里面的水深后再做决定。   侍卫在广陵打探了三天才将消息传来,姚颜卿听了后便笑道:“他们这是真当翁显春是软柿子了,由着他们想捏就捏。”说话间,姚颜卿用眼虚窥着雍王,这翁显春入仕十年,倒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偏偏在今年接替了白行敏一跃成了巡盐御史,这个位置素来是极得圣人信重的人方能担任,显然翁显春并不在其列,这里面透出的意思可就让人玩味了。   在姚颜卿看来,以翁显春的出身在两淮立不住脚跟一点也不叫人意外,这一点晋文帝未必不知,可偏偏还是叫他任了巡盐御史一职,他所想到的因由唯有恭王,若非翁显春是恭王的舅舅,晋文帝必不会用他,晋文帝这是想要加重恭王身后的势力,以此来横制雍王在朝中的影响力,只可惜圣人高估了翁显春,也低估了这些盐商,才会让两淮闹出这样的事来。   姚颜卿见雍王未曾接这话,薄唇勾了下,又道:“翁显春也算是皇亲国戚,端妃虽人老珠黄,可恭王到底是圣人的长子,这些盐商就这般打了翁显春的脸,无异于是间接打了恭王的脸。”   雍王面色沉了沉,放下了手中的盖碗,说道:“五郎这是成心想给我添堵,还是授了父皇的意来探我口风?”   被雍王点出了部分心思,姚颜卿面上也未曾窘迫之色,反倒是大笑起来,口中道:“臣不敢。”   雍王眸子阴沉的厉害,忍不住冷笑一声:“大哥没有这个心思,父皇不过是做无用之功罢了。”   姚颜卿唇角弯了弯:“野心会是助涨的,王爷就这般信任恭王?”   雍王嘴角微微勾起,身子朝着姚颜卿的方向倾了倾,说道:“翁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翁显春罢了,我又有何可惧。”   姚颜卿长眉轻挑,似笑非笑的道:“翁显春如何能比申尚书,您如今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了。”   他话中少了一个“人和”,让雍王皱了下眉头,听出了他话中之意,这“人和”无疑指的晋文帝,自老四被贬后,他朝中的地位便一升再升,这自然是召了父皇的眼,若不然也不会轮到翁显春得了这样的美差。   “父皇正直春秋鼎盛,我占与不占天时地利又有何用。”雍王阖上了眼睛,手背搭在了眉眼处,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另一只放置在腿上的手却捏成了拳头,手背青筋凸显。   姚颜卿眸光一扫又垂下了眼帘,淡声道:“您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便不该心急。”   雍王猛地将身子坐直,又似歇了气的球一般颓然倒仰回了宽倚中,喃喃道:“你都看出我的心思了,难怪父皇会抬了翁显春出来。”他不惧恭王,不畏庄王,只单单畏惧他的父亲,那个掌握天下人命脉的帝王。   “五郎,你说父皇此次让我南下究竟是什么意思?”雍王眉头紧锁,帝心难测,便是作为他的儿子也看不透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   “王爷以为是什么意思?”姚颜卿反问道,手指摩挲着并不细腻的杯身。   雍王长臂一展拎了茶壶为姚颜卿斟了盏茶递他面前,口中笑道:“我若知晓又何苦求五郎为我解惑。”   姚颜卿挑着眼瞧着雍王,半响后才端起了盖碗沾了沾嘴,说道:“圣人若不叫王爷南下,您才该担心才是,此行,王爷只管将差事办妥便是了,又何必一定要深究圣人的用意。”   雍王轻声一叹:“我如今的处境想不深究父皇的用意怕是难了。”   姚颜卿眸子一沉,声音微带了冷意:“王爷若沉不住气,臣可不敢将身家性命都付托给您了。”   雍王微微一怔,随即唇边勾了笑纹,用反问的语气重复着姚颜卿的话:“五郎可是说将身家性命都付托到了我的手中?这话可是当真?”说话间,他凑近了姚颜卿身边,鼻端若有似无的闻到雅致的气息。   姚颜卿下脸上带着笑意,桃花眼一瞥,便叫雍王酥了半边骨头,他手指动了动,想要握住姚颜卿贴在杯身上的手,只是有这色心却没这色胆,只能讪讪一笑,道:“莫非我脸上也开了花?竟叫五郎能一直盯着我。”   姚颜卿唇角一扯:“我看王爷也不必妄自菲薄,您虽不体胖可也心宽的很。”   雍王叫姚颜卿讥讽了一番,眼中却染了笑意,说道:“不是五郎说让我不必深究父皇的用意吗?我如今这是现学现卖。”   姚颜卿闻言轻哼一声,撇过了头去。   雍王勾着嘴角无声的笑了,过了一会方道:“五郎觉得明日进城是先会一会王知府还是先到巡盐御史府为好?”   姚颜卿将身子半转过来,想了想,道:“盐道上的事王知府也插不上手,况且他是老油子了,和这些盐商又素有交情,他出面也做不得白脸,说不得还得在咱们面前唱一出红脸,还是直接找翁显春为好。”   雍王微微点了下头,说道:“就怕翁显春扶不起来。”他对此没抱多少希望,翁显春上任也有两个月了,却闹出这样的事来,可见他在这些盐商眼中无半分威信可言。   姚颜卿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我瞧着此人还是有几分骨气,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递了折子进京,他才在任不过连个月,盐商就闹出这样的事来,他没将事情捂在内里,反倒是抖到了圣人面前,宁愿在圣人面前落得一个无能的印象,也不叫百姓吃亏,这样的人便是能力不足,也是有几分气节的。”   “气节?”雍王挑眉望着姚颜卿。   姚颜卿唇边笑意一敛,道:“这事可大可小,若圣人一个心不顺可就将他的乌纱帽摘了,或作旁人,便是我,也决计不会择这一条路来走,只这一点便也能说句可敬了。”姚颜卿自认为他若在翁显春的处境,定会选择一时妥协,然后在秋后算账,绝不会冒着丢了乌纱帽的风险将折子递到圣人跟前。   雍王听姚颜卿这般说,倒对翁显春的轻视之心淡去了不少,如姚颜卿所说,便是他也不会走这一步死棋。   “就是人蠢了些。”雍王下了评语。   姚颜卿笑道:“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反倒是缺了这样的厚道人。”   “百姓可不会记他翁显春的情,只会觉得他上任后让海盐的价格上调至他们都吃不起盐了。”雍王轻哼一声,道:“他们记得的只会是白行敏的好。”说着,雍王皱眉与姚颜卿道:“日后你与白行敏还是少走动为好,他的心思太活络了些,若非是他为了政绩将海盐全部放出,也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   姚颜卿不以为然,道:“各人有各人的手段,白行敏错不在将海盐全部放出,若说错,也仅仅是他离开的时机不对罢了。”   雍王脸色一沉,道:“听你这意思你还颇为欣赏他不成?”   姚颜卿笑道:“为官之道上却有可取之处。”   雍王轻哼一声:“为一己之私留下这样的烂摊子又有什么可取之处。”   姚颜卿哈哈一笑,道:“王爷这是偏见,白行敏在任之时这些盐商可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就连赋税都添了一层,这些政绩可都被圣人看在眼中,若不然他也不会回京后直接进了翰林院任侍读学士一职。”   “若说为官之道,我看他白行敏尚不及你多矣。”雍王语气颇酸,他可不曾忘记那日宫中尚冰雕之时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   “王爷的赞誉臣就厚颜受之了。”姚颜卿面不改色的说道。   雍王后半句话酸言酸语咽回了肚子里,鼻中哼了一哼,略过白行敏这个人不提,问道:“明日进城你可要先回姚家看看祖母?”雍王一声祖母唤的极其自然,惹来姚颜卿诧异一撇。   雍王略有些不自在的道:“临行前我叫人备了一些薄礼,你若回去我便也随你一道去给老人家问个好。”   姚颜卿轻摇了下头,道:“王爷有心了,臣待祖母谢王爷惦念之情,不过明日还是直接去寻翁显春为好。”说罢,姚颜卿自嘲一笑:“臣此次怕要学古人过其门而不入了。”姚颜卿能想到翁显春闭门谢客,那些盐商必会将主意打到姚家身上,他若一旦回家,那些人必会堵上门来,以他们的处境,暂且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第136章   雍王一行人进城并未大张旗鼓,而选择在一早天未大亮时悄然进程,直接去往巡盐御史府。   翁显春已闭门谢客多天,门子瞧见雍王一行人只当盐商又上门来,很是不耐烦,哈欠连天的轰人,道:“都说了,翁大人身子不适,不能见客,你们等过几日再来吧!”   侍卫闻言当即喝道:“睁大你的眼睛瞧瞧来者是谁,还不赶紧进府知会翁显春,让他前来相迎。”   那门子被侍卫喝的一怔,忙提高了手上的灯笼,又揉了揉眼睛,瞧清打头的两人相貌气度很是不凡,其中身量更高的一位面容端肃,神情倨傲,而身量稍矮一些的那位小郎君则面上带笑,瞧着颇为和气。   “劳烦小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京中贵客到了,让翁大人前来相迎。”姚颜卿轻声开口说道。   门子听姚颜卿口中提及到“京中”二字,想起了翁显春的交代,一下子反应过来,忙请了他们进门,又推醒了倚在门上呼呼大睡的小子,道:“赶紧去回翁大人,就说贵人到了。”   翁显春自打闹出海盐调价的事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夜里身子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没个消停,随翁显春一同赴任的翁夫人也被他闹腾的夜不成眠,天没亮就醒了过来,见他披着外裳坐在圆桌旁,便也扯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下了床,又是心疼又是埋怨的说道:“怎么又起了这样早,这都几天了,还让不让人睡个安稳觉了,早知道盐道水这样深,还不如一直留在京里修书了,左右这乌纱帽是掉不了。”   翁显春口中发出一声叹息,说道:“算着时间雍王殿下也该到广陵了,可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你让我怎么睡得着。”   翁夫人没好气的道:“晚些到也好,让你这乌纱帽在多戴上几日。”说完,翁夫人坐在翁显春身旁,问道:“你可有给恭王去信?之前听恭王妃说起过,恭王与雍王感情颇好,早些没回京之前兄弟两个也是常有往来,找他到雍王面前说说情,你这乌纱帽说不定还能保住。”   翁显春脸色微微一变,轻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妇道人家的话也能信,恭王早些年在荆州,雍王在边疆,隔着这么远哪里有什么常来常往,仔细祸从口出给恭王召来祸端。”   翁夫人也知自己一时失言,面上露出悔意,过了一会才道:“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说说,还能出去乱嚷嚷不成,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你罢官倒是无妨,可咱们大郎日后的前程可就彻底断了,你总得为大郎筹谋一二。”   “是我无能拖累了大郎。”翁显春沉声一叹。   翁夫人闻言眼角眉梢带了几分厉害之色,咬牙切齿的道:“与你有什么干系,不过是这些盐商欺软怕硬罢了,当初白行敏在位时他们可敢如此,我听说白行敏说一他们就不敢说二,说让海盐下调二分利,他们可屁都没敢放一个,如今我倒要瞧瞧,雍王来了他们可还敢如此行事。”   翁显春唉声叹息的道:“就怕雍王来了也于事无补,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一时拿出些盐来哄了雍王离开,之后怕又要固态萌发,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我看未必,这一次不是还有姚家那位五郎君随同雍王一道来嘛!他家做的也是贩盐的买卖,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能不知?想要哄了雍王去我看是难。”翁夫人摇头说道,颇有些见解。   翁显春叹道:“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商人重利,姚家未必会通风报信,再者,姚颜卿能不自家做打算?一旦放盐扔出去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前两年白行敏给盐商的海盐可是提高了三分利卖出去的,又压着他们下调了二分利,虽说贩盐利润极高,可白行敏在任三年内可没叫这些盐商沾了半分便宜,如今他一离任这些盐商才反了水,如今姚颜卿随同雍王一道来,有他做依靠,我看姚家怕也是要趁此机会捞上一笔才是真。”   “姚家真要如此做可是打了姚颜卿的脸。”翁夫人皱眉说道,又摇了摇头:“我原在京里也听人说起过姚颜卿,一点也不是个善茬,我看他未必会纵容姚家这般行事。”   “纵容不纵容的且看他此行是否会先到姚家就知了。”翁显春沉声一叹,未抱多少望,那姚颜卿可不是穷苦人家养大的小子,不知民间疾苦的人又能为百姓做多少实事呢!   翁夫人想以往听到的传闻,倒不觉得姚家行事会这般没有眼色,若不然这些日子寻来的盐商中怎会缺了姚家人,她刚想开口与翁显春说自己的见解,就听房门被敲响,外面的丫鬟急急的唤道:“老爷,夫人,你们可起身了,京里来了贵客。”   翁显春先是一怔,没等反应过来便叫翁夫人拉着起了身整理着衣裳,又忙将挂在木施上的外袍披在他身上,口中催促道:“必是雍王殿下到了,你赶紧去相迎。”   翁显春也顾不得衣衫不整,一边系着外袍一边迈着大步出了房门,急匆匆的去往了前往。   翁显春虽是恭王的亲娘舅,可与雍王见面的次数一只手也数得过来,往日打过照面也是在恭王府上,是以两人并不相熟,而翁显春显然极惧雍王,将人迎到上座后,便侧身立在了一旁,两条腿微微打颤。   雍王见状不由皱了下眉头,想着翁显春到底是长兄的亲舅舅,总要给他留几分情面,便道:“翁大人坐吧!”   “臣不敢。”翁显春低声回道,他自知有罪,哪里敢在雍王的面前落座。   姚颜卿坐在雍王下首,见状微微一笑,道:“雍王殿下让翁大人坐,翁大人坐下便是,咱们也好说说目前盐道的近况。”   翁显春抬眼瞧向姚颜卿,又窥了下雍王的神色,这才战战兢兢的寻了姚颜卿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雍王看向了姚颜卿,朝着翁显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姚颜卿便含笑开口道:“我与王爷刚刚抵达广陵,不知道如今两淮到底是怎么个状况,那些盐商又因何会闹事?还劳烦翁大人为我解惑。”   翁显春闻言不由有些迟疑,先是看向了雍王,见他并未表态,才与姚颜卿道:“打从去年开始天公就不做美,大多是阴雨连天,这才导致了海盐的产量不比往年丰足,到了今年,海盐的产量不过是往年的三分之一,去年这些盐商采买的海盐是提了三分利,而今年因海盐短缺,盐商觉得利润不足这才将盐提了两分利。”   姚颜卿听后说道:“便是提了两分利,也不至让两淮的百姓都吃不起盐。”   翁显春沉声一叹:“说是提了两分利,可今年盐商放出的盐却是有限的,导致价高者得,比照往年可谓是涨了几倍的价格,百姓如何还能吃的起盐。”   雍王闻言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几上,冷喝道:“难怪都说商人重利轻义,此言果真不假。”   姚颜卿望了雍王一眼,清咳一声,唱起了红脸,道:“也不能一概而论,难不成就没有仁商了?肃州闹灾之时还是有些很多商贾出资出物,为百姓做了不少贡献,总不能因一些重利轻义的商人就将晋唐所有商人都一褱而论,如此抹煞他们为百姓做的贡献,传扬不出去不免叫人寒心。”   “姚大人说的颇有道理,只可惜两淮的盐商却没有半分仁义之心。”翁显春愤愤而道,甚至失言道:“若说白行敏为了政绩将早几年囤积的海盐全部放出,也不会导致如今无盐可放的状况。”   姚颜卿垂眸对这话只做未闻,毕竟他能为童试副考官白中丞也是出了不少利的,眼下这个人情他尚为还,总不好背后说人家儿子的不是,况且,白行敏此举也不能说是有大错,至少国库的银子可是丰足了不少,错只错在他善后没有做到位罢了,再者,若是接替他位置的另有其人,未必压不住这些盐商。   “如今这样的状况,就没有官员出面和那些盐商谈过?”雍王冷声问道。   翁显春面上一红,窘迫的低下了头,道:“各人的差事各人担,臣也和这些商人谈过,只是臣能力不足,未能改变现状,这才一纸折子递到了御前。”   “可见这些盐商都是挑了软柿子来捏了,白行敏在任时可没见他们有胆子闹出这样的事来。”雍王冷笑一声:“怎么白中丞的儿子竟比王兄的亲舅舅还要有震慑力?还是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指责可就是严重了,姚颜卿撇了雍王一眼,继续唱着红脸,含笑道:“商人求财,和气才能生财,他们怎敢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中,臣以为不过是为利一时红了眼,失了智罢了。”   雍王冷笑一声,厉声道:“好一个一时红了眼,失了智,本王如今要是碍了他们的路,他们是不是也得将本王这个绊脚石给踢走。”雍王极怒之下,手上的盖碗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碎瓷溅了满地。   姚颜卿见状,忙安抚道:“王爷息怒,便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如此行事,对王爷不敬。”说罢,看向了翁显春。   翁显春被雍王这一举动惊住,接到姚颜卿递来的眼神后,忙附和着他的话。   雍王却是冷笑连连,姚颜卿则道:“也不怪王爷如此动怒,这些盐商行事实在是叫人不耻。”姚颜卿叹了叹,与翁显春道:“翁大人不必惊慌,王爷既来了两淮,必不会叫百姓受苦。”   翁显春附和道:“姚大人说的是,有王爷在,下官便有了主心骨。”   姚颜卿微微一笑,问道:“王爷南下的消息想必已在两淮传开了,这几日不知可有官员前来翁大人这里打探消息?”   翁显春迟疑了一下,一咬牙,想着自己这乌纱帽未必能戴的稳了,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便道:“各地知府都使了人来,不过下官一直闭门谢客,不曾接待过他们,就是各地盐商,也都登过门。”   “就是吃了翁大人一个闭门羹是吗?”姚颜卿笑了笑,心中有了数,可见这些盐商如此嚣张与当地知府也脱不了干系,不过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总不能闹大,便是晋文帝也不会乐于见到这件事牵扯到多位地方官员的身上。   翁显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道:“下官虽无能,可也不是个面团由着他们搓圆捏扁。”   雍王看了翁显春一眼,想着,你这面团已叫人搓磨的没个形了,如今有了骨气又有何用。   姚颜卿笑道:“翁大人的难处我能明白,我也曾与这些商人打了交道,懂得其中的不易,这些商人说一声刁民也不为过。”   翁显春倒明白姚颜卿这话是圆了他的脸面,他从两淮商人手上敛了巨资一事谁人不知,那些商人到如今提起他都是咬牙切齿,不过也只敢在背后骂上几句罢了,眼瞧着姚颜卿步步高升,谁又敢触他的霉头。   “刁民,这个词用的好,我看这些刁民就是欠收拾才敢蹬鼻子上脸。”雍王冷声说道。   “王爷说的是。”翁显春轻声应道,恨不得雍王能立即着手给那些盐商一些教训,他也能出一口恶气。   “可也错杀无辜之人。”姚颜卿笑道,沉吟了片刻,方道:“依臣之见,有错改之便是了,不妨给他们一个机会,若还不识趣,再与算账也不迟。”   雍王望了姚颜卿一眼,这与他们早些说好的可有不同了,他迟疑了一下,知姚颜卿不会做无用之功,便微微颔首,应了姚颜卿的话,收拾这些盐商早晚都能腾出功夫来,眼下最为紧要的是让他们将囤积的盐放出来一解如今短缺海盐的局势。 第137章   雍王抵达广陵的消息在两日后传了出去,都知他暂住巡盐御史府中,盐商们纷纷登门拜访,却全部铩羽而归,莫说是雍王,便是姚颜卿都未曾露面。   两淮盐商被两人的举动弄的惴惴不安,柳周泽想了一宿,次日一早便登了姚家大门,谁知在门口巧遇了许舅老爷,见他脸色颇有些不佳,眼底发青,便知他这两日夜里怕也没有睡个安生觉。   两人顾不得寒暄,一道进了门,不曾想却摸了个空,两位当家的都未曾在府里,问下人则是一问三不知,气的许舅老爷脸色铁青,不由想两人是否是故意躲着他。   “你家大朗君可在府上?”柳周泽皱眉问道。   丫鬟摇了摇头,轻声道:“大郎君和二郎君都未曾在府内,三郎君倒是在,奴婢已去知会了三郎君,想必三郎君一会便会过来。”   两淮的人都知姚家小辈中长房能做主的是长子姚大郎,能做事的是次子姚二郎,至于姚三郎,吃酒听戏倒是其中翘楚,在二房的姚四郎未进京之前,只要到月扬楼必能瞧见这两兄弟,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也容不得两人挑三拣四,没有肥鱼有瘦虾也是好的。   姚三郎人未进门问候声先到,进门后他执了晚辈礼,柳周泽一手把住起手臂,笑道:“倒是有日子未曾见到贤侄了。”   姚三郎笑道:“柳伯父贵人事忙,小侄又不比大哥他们能为父亲分忧,自是无缘与伯父一见。”姚三郎上来就表明自己但不得什么事,直接将柳周泽和许舅老爷的嘴堵住。   许舅老爷笑了一声,道:“你小子也大了,也该为你父亲分忧才是,你瞧四郎,听说如今打理京城的生意也是井井有条,便是五郎也是顶出息的。”   姚三郎哈哈笑道:“我哪里能与四郎和五郎相比,大舅莫要拿我玩笑了。”   许舅老爷可没有时间和姚三郎绕什么弯子,呷了口茶后,便直接问道:“你父亲和二叔呢?今儿怎么一个也没在府里?”说着,用玩笑的语气道:“不是躲着我吧?”   姚三郎笑道:“舅父哪里的话,是润州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昨个父亲和二叔就启程去了润州。”   许舅老爷自是不好打听生意出了什么问题,便干笑一声,问道:“你父亲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姚三郎摇头道:“未曾听父亲说起过,不过想来处理好生意便会回来了。”这话与没说倒也没有任何的区别了。   许舅老爷脸色沉了沉,柳周泽见状,便笑问道:“大郎今儿也没在府里?莫不是也随着你父亲一道去了润州?”   姚三郎笑道:“大哥与二哥一道去了铺子里,伯父可是有事寻大哥?倒是不巧了,因父亲和二叔都不在,家里的生意都由大哥暂且打理,倒让伯父摸了个空。”   柳周泽见姚三郎对他们的来意只做未知,心便沉了沉,明白他这必是授了姚老大的意,否则说话也不会这般滴水不漏,他想了想,便唉声叹气的道:“不瞒三郎,今儿我和许老爷一道过来为了海盐的事,雍王可来了广陵两日,不说我们,两淮的盐商不论哪个都吃了闭门羹,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姚三郎闻言面露惊讶之色,柳周泽见其神色不似作假,似真不知雍王进城一般,眉头顿时拧的更紧了。   “三郎莫不是不知五郎如今暂住巡盐御史府的事?”柳周泽试探的开口问道。   姚三郎眼中难掩诧异之色,问道:“伯父说的可是真的?”   柳周泽听姚三郎这般问,心彻底沉了下来,姚颜卿若连姚家都未曾回过,可见是不想讲一点情面了,姚家两个老狐狸在此时避开,怕也是知晓了姚颜卿的打算,想到这里,柳周泽便有些坐不住了。   姚三郎却追问道:“听伯父的意思,五郎如今住在巡盐御史府上?”   许舅老爷说道:“正是在巡盐御史府,三郎可要过去一探?”许舅老爷想着他若点头,他便可趁此机会同去,到底有着亲戚情分在,求五郎给句实诚话应也不难。   不想听了许舅老爷的话,姚三郎却是连连摆手,眸中闪过一抹异样之色,语带迟疑的道:“还是等父亲回来再说吧!”他干笑了两声,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柳周泽眸光一闪,随即问道:“三郎,咱们可不是外人,你且透个实话与我们,五郎可曾回过府来?”   姚三郎面有犹疑之色,右手的玉扳子被左手的大拇指摩挲的不停转动,好半响才叹道:“真不曾回来,就是五郎敢回来也得叫父亲和二叔拿棒子轰出去。”后半句话他将声音压的极低,好似怕自己的话让门外的丫鬟听到一般。   柳周泽脸上挂了几分笑,不信的道;“这可是胡扯了,你父亲和二叔多疼五郎,这广陵谁人不知。”   姚三郎将桌上的茶灌了个干净,叹道:“谁说不是,若是别的事父亲和二叔也不会这样动怒,可偏偏这事……哎!我都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许舅老爷忙道:“我们可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又不能说。”   姚三郎将盖碗挡住下半张脸,声音放的极低,道:“五郎虽人没有回来,可前两天叫人送了信回来,若说是要盐父亲也不会这般生气,偏偏信里将父亲指责了一顿,说他老人家为富不仁,舅父说说,父亲和二叔焉能不动怒。”说完,他又是一叹:“也不知五郎哪里来的这样大的火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受了什么气才将火撒到父亲和二叔身上。”他一般说一边摇着头。   许舅老爷心思一动,心道,说不得真是受了雍王的气,才叫姚颜卿迁怒到姚家的身上,若此事当真,可见雍王一直按兵不动是要有什么大动作才对。   对姚三郎的话,柳周泽是半信半疑,姚家这个时候起内讧实叫人有些不敢相信,可再看姚三郎的神色,又不似作假,一时间,柳周泽的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烦躁不安。   许舅老爷又追问了几句,姚三郎便摇着头,一问三不知了,柳周泽见状,则提出了告辞,左右在这里也是白耽误功夫,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倒不如回去再想想办法的好。   许舅老爷柳周泽离开,便也跟着起身,姚三郎将两人送出了门去,才转身回了大堂,端起茶来润了润嗓子,哼笑道:“当爷这些年的戏是白听的不成。”   姚二郎从后厅进来,伸手在姚三郎肩头一拍,说道:“晚上叫人去巡盐御史府传信给五郎,咱们这头也挡不了多久了,父亲和二叔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   姚三郎点了点头,等姚二郎坐下后,说道:“二哥,你说五郎可是真要动盐课?如今两淮盐商可都是人心惶惶的。”   姚二郎轻摇着头:“改制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看是想叫盐商吐出盐来才是真。”   姚三郎倒信姚二郎的话,两人虽不是一母同出,可姚家三房加起来也不过五个子嗣,兄弟间的感情素来和睦,姚二郎虽是庶出,可姚三郎也从未轻看过他,甚至对这位兄长很是佩服。   “要我说五郎要盐咱们给了就是,左右咱家也不差这点东西。”姚三郎摇头晃脑的说道,这么躲着他都替父亲和二叔泪。   姚二郎桃花眼一眯,轻斥道:“胡说什么,这盐谁家都能打头出,唯有咱家不能打这个头。”   姚三郎缩了缩脖子,见手上的盖碗往桌上一掷,说道:“不就是一点盐,这些盐商哪家又差这点东西,痛痛快快的出了便是了,闹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瞧着也未必有他们什么好果子吃,说不定还得割掉他们二两肉。”   姚二郎冷笑道:“哪里这么简单,白行敏在任时提高了三分利,又压着盐商们卖盐降了两分利,这贩盐利润在高也架不住他这么压价,他在任的那三年可就盐商们连口肉汤都喝不上几口,别忘了盐商后面还供着各方官员,这银子从哪出,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如今白行敏离任,又赶上海盐短缺,任谁都得借着这东风可劲搂钱,你让他们将眼瞧着到手的银子扔出去,可比割了他们的肉还疼。”   姚三郎闻言忙问道:“依着你的意思,这些盐商是不肯放盐了?”   姚二郎口中溢出一声冷哼,讥讽道:“若他们有这个胆子,还用像如今这般上串下跳?”   姚三郎叫他越发糊涂了,既要放盐,痛快的出了就是,何苦折腾成这般。   姚二郎颇有些怒其不争的在姚三郎头上拍了一下,说道:“这盐得出,可出多少,总不能雍王要多少就给多少,他们想见雍王一面,也不过想探探口风,知道雍王的底线在哪里。”   姚三郎听他一说终于回过味来,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难怪人说无奸不商,这话果然是有其道理。 第138章   当天夜里,姚颜卿接到了姚三郎让小厮传来的信笺,阅后便笑了,雍王见状不免挑眉,姚颜卿将信递了过去,他看后也露出讥讽的笑来。   “这些盐商是坐不住了。”雍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将信按在了桌面上。   姚颜卿微微一笑:“坐不住才好,由着他们上串下跳才能引出后面的人来。”   雍王轻轻挑眉,有些惊讶于姚颜卿由此一说,笑问道:“我以为五郎不会想将这件事牵扯到地方官员的身上。”   姚颜卿淡淡一笑,道:“没有官员为倚靠,给这些盐商几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这样藐视翁显春,臣虽不想将事情闹大,可也得有人担了这责任,否则又如何与圣人交代。”   “那就要看谁先为这些盐商出头了。”雍王与姚颜卿一个意思,这件事若说谁负全责,无疑翁显春是最好的人选,可偏偏他不能动翁显春,一来会伤了兄弟和气,二来翁显春是父皇钦点的巡盐御史,才赴任两个多月便担了全责,无疑是打了父皇的脸,谁打了他老人家的脸,他就剥下那人一层皮,雍王自觉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脸能打了他老人家的脸后仍能全身而退。   “且等着瞧着,不出三日必有结果。”姚颜卿桃花眼微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姚颜卿所料不错,未到三日,次日一早便陆续有官员前来参见雍王,雍王拿着这些人的名帖冷笑道:“彭城离广陵可有距离着,这一大清早就递了帖子来,可见昨日一早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   “彭城知府徐乾可是敬顺王的内弟,说起来厚颜也可叫您一声表侄呢!”姚颜卿指尖点在帖子上,似笑非笑的说道。   “他也配。”雍王冷笑一声,便将帖子从姚颜卿的手下抽走丢在了一旁:“碰它都嫌脏了你的手。”   姚颜卿微微一笑,又将帖子拿了回来,喊了随行的侍卫来,吩咐道:“去传话到驿站,说雍王允彭城知府一见。”   雍王皱眉看着姚颜卿,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姚颜卿笑道:“打了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来,王爷觉得还有比此人更适合让我们交差的人选吗”   雍王心思一动,道:“你想打此人的主意?敬顺王叔素来惧内,只怕动了他的小舅子,他不会善罢甘休。”雍王倒不惧敬顺王,只怕他将主意打到姚颜卿的身上,寻了机会参他一本,虽不痛不痒,可也能恶心死人。   姚颜卿轻蔑一笑:“不能善罢甘休又敢如何,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且瞧他还能蹦上几日。”   雍王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如今父皇可就这么一个兄弟了,为了面上好看也总能容他几分,若不然脸面上也不好看,你当敬顺王妃因何这般跋扈,还不是瞧准了父皇不会动敬顺王叔。”   姚颜卿不以为然,轻声道:“圣人自不会一个妇人一般见识,可敬顺王嘛!圣人若真想容他几分,也不会将他早年安插的人全部寻错罢官,只留下敬顺王妃娘家几个兄弟在朝为官了。”   雍王闻言沉思了片刻,后道:“你是说父皇想借由敬顺王妃娘家兄弟来打他的脸?”   “不是兄不慈,而是弟不恭。”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敬顺王妃越跋扈只怕越如了圣人的意,等日后秋后算账,这笔帐自是记在敬顺王的身上。   雍王想明白这里面的猫腻,不得不佩服姚颜卿对圣心的揣摩,也难怪父皇这般宠信于他,他完全是瘙到了父皇的痒处,事事叫他舒心,这一点便是朝中老臣都未必能及得上他。   徐乾那厢得了信,自是立即动身赶来巡盐御史府,倒叫驿站里赶来拜见雍王的官员很是眼红,后一想着此人的身份,只能长声一叹,谁叫自己没有个做王妃的长姐呢!   雍王待侍卫回说彭城知府已到,便要到前厅却,姚颜卿却将人拦下,道:“还是先由臣出面为好,须知杀鸡焉用宰牛刀。”   雍王摸着下巴,可没觉得姚颜卿将他比作宰牛刀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徐乾并未见过雍王,可也耳闻过雍王的大名,他见来者虽一身锦服,年纪却不大,相貌生的极是俊美,比他养的小戏子还要好上几分,心中不免生疑,知这位绝非雍王,却也摸不准他的身份。   “不知阁下是?”徐乾拱手客气的问道,很是谨慎,生怕来人是雍王身边的近侍,若言辞不当有所得罪可就得不偿失了。   姚颜卿微微一笑,拱手道:“姚颜卿,徐大人上座。”   徐乾拱面露惊异之色,他自知姚颜卿随同雍王一道南下,实未曾料到他生的这般模样,往日也曾听人说过他难得一副好相貌,可也不过以为是旁人瞧在姚家的面上吹捧几句罢了,如今一见,方知此言不虚。   “原来竟是姚大人,我实在眼拙了。”徐乾含笑说道,又朝着姚颜卿拱了拱手。   姚颜卿勾唇一笑,比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即自己坐在了上位,他与徐乾虽同为正四品官员,可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地方官,他自可托大。   徐乾眼中难掩惊艳之色,他平生最喜欢相貌出色的小郎君,后院也养了一些小戏子,近来新收进院子的祥云班的台柱子便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甚至可以说比之姚颜卿在容貌上还更胜三分,然气度却相差甚远,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徐大人?”姚颜卿倒不知他的心思,见他怔怔的盯着自己瞧,不由挑眉询问。   徐乾想起姚颜卿的身份,忙见目光收了回来,笑问道:“刚侍卫来驿站传话,说是雍王殿下先召,敢问姚大人,不知雍王殿下现在何处?我也好去问个安。”   姚颜卿端着盖碗呷了一口香茶,不回徐乾这话,只道:“王爷召徐大人来是有些话要问,就不知徐大人可否会明言。”   徐乾疑惑的瞧着姚颜卿,弄不明白雍王相召因何又叫姚颜卿来问话,不过他也知姚颜卿是圣人身边的宠臣,不可得罪,忙笑道:“姚大人既受雍王殿下嘱托来问话,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姚颜卿撂下手上的盖碗,语气带有几分漫不经心,说道:“我听人海盐提价一事是陶致庸起的头,彭城可是徐大人你的管辖范围内,这事你就不曾管一管?”   徐乾来钱已有心理准备,知雍王必有此问,此时听姚颜卿如此说,便不慌不忙的道:“这盐价的问题是隶属盐属管制,我虽为彭城知府,可也不好越权行事。”   姚颜卿微微颔首,好似认同他的回话,口中又问道:“依着徐大人的意思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了?”   徐乾听他口吻像是来者不善,斟酌了一下,方道:“却也不是这般意思,只是盐属的事我们这样的地方官实难以插手,就想白大人在任时,我们可从未在过问过海盐的事宜,也实未料到白大人离任后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来。”   “依着徐大人的意思,这责任再谁身上?”姚颜卿眼中带了几分笑意。   姚颜卿相貌实在具有欺骗性,此时桃花眼含笑,绯色的唇角勾着,让徐乾提不起防备的心思,言语间便少了几分谨慎,他道:“若说一定有人要担这个责任,怕是翁大人莫属了,毕竟这盐价是在他赴任后才上调的。”   姚颜卿挑了下眉,笑意微冷:“听徐大人的意思是责任便与盐商无关了?”   徐乾此番来意便与这些盐商有关,他自不会将责任往盐商的身上推,便叹道:“姚大人祖上也是商贾出身,应知商人的难处,若非今年海盐短缺,让盐商们入不敷出,他们也不会将海盐的价格上调,此举也是迫不得已才为之,毕竟他们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姚颜卿冷笑一声:“徐大人既知我的出身,还在我面前说入不敷出一词?这些盐商哪一个不是年年赚的满盆彩,今年便是海盐短缺一些,也不过是比照往年少赚一些银子罢了,据我所知,这两年盐属的盐可都是卖给了两淮盐商,属里可一点也未有囤积,按照每年吃盐的定量,这些盐也够两淮百姓吃上两年的了。”说罢,姚颜卿下颚微微一扬,眸子冷厉,语气带有威压,道:“在海盐充足的前提下,这些盐商还敢随意提价,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是想告诉朝廷养虺成蛇的道理不成?”   徐乾闻言面容当即一白,忙道:“盐商们绝无此意,他们吃着朝廷的饭,对圣人对朝廷只有崇敬之心,怎敢生出不敬之意。”   姚颜卿冷声道:“他们不敢,便是有人挑唆着他们如此行事了。”   “万万没有此事,谁敢挑唆着盐商如此行事,这不是祸害百姓嘛!”徐乾急急的说道,额上渗出了冷汗。   姚颜卿笑了一声,语调微缓,可说出的话却像啐了毒的利刃:“这话却是错了,他们不是祸害百姓,是在祸害朝廷,前朝曾因百姓吃不起盐闹出过暴乱,这前车之鉴徐莫不是不知?我看这些盐商是忘本负义,朝廷给了他们一碗饭吃,他们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们想做什么,莫不是想学前朝的蒋魏海?有朝一日也可封侯加爵。”姚颜卿手狠狠的拍了桌面上,脸上露出震怒之色。   姚颜卿口中的蒋魏海是前朝元帝未发迹时认识的商人,当初由他出资支助前朝元帝推翻了魏国的统治,而他也因此得以封侯加爵,姚颜卿的话无疑是指这些盐商心怀不轨,以海盐价格上调来制造事端,让百姓行暴动之事,他们则借此得益。   徐乾闻得此言哪里还坐的住,当即起了身,一脸惊慌的道:“姚大人慎言为好,就是借这些盐商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如此行事,更不敢生出这样谋逆之心。”   “他们不敢,就是当地的官员有此心了,若不然怎会放纵这些盐商如此行事。”姚颜卿冷笑说道。   “不,不,不……”徐乾连连摇头,拿手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道:“两淮官员绝不敢生出此念。”   “不敢生出此念?”姚颜卿削薄的唇勾出冷冽的弧度:“依我来看不敢怕只是嘴上说说,仗着天高皇帝远,两淮的官员已在生事了,本官若不奏明圣人,岂不是愧对御史一职。”   徐乾哪里想到姚颜卿说变脸就变脸,甚至一连串的指责就这般落了下来,他不两淮官员辩解,也得为自己一证清白,他抬手用袖子擦着脸上滴落的冷汗,说道:“姚大人明鉴,其实此番我前来也是为了海盐一事,还请姚大人容我把话说完。”   姚颜卿脸上怒意微敛,眸光依旧冷碎如冰,沉声道:“徐大人若想为这些盐商说什么好话尽可以免了。”   徐乾摆了摆手,甩出几滴汗来,他身上的衣裳甚至叫汗水打了半湿,粘在身上让人极不舒服,可此时他已无暇顾及这些,只恨不得能掏出心来以证自己绝无谋逆之心。   “其实我此次前来,也是受了这些盐商的奉求,他们已有悔意,愿意将囤积的海盐放出,以此来均衡两淮盐价。”说完,徐乾小心翼翼的看向了姚颜卿。   姚颜卿唇角含着一抹冷笑:“怕是雍王殿下前脚一走,这盐价就会加倍上调,更叫两淮的百姓连盐的味都闻不起了。”   徐乾听姚颜卿如此说,他却真不敢对他作出任何的保证,这两淮并不是他一人说的算的,盐商身后更是盘根错节,他可弃了到手的银子,可旁人却未必怕银子烫手。   “姚大人……”徐乾将手上的汗抹在衣服上,近乎哀求的望着姚颜卿。   姚颜卿却是不紧不慢的端起盖碗呷着香茶,待喝了小半碗后,挑起了眸子,见徐乾两腿打颤,才施恩一般的开口道:“告诉那些盐商,雍王殿下不管他们身后站着的是何人,他们若是知情识趣,这件事才可轻轻放下,若是不识抬举,朝廷能赏他们一碗吃,也可将这碗打破,让他们连要饭都没有能盛饭的器皿。” 第139章   知情识趣一词通俗易懂,可要如何做到知情识趣就让人犯了难,真叫他们将囤积的盐全部放出,任谁也不会心甘情愿,他们在白行敏在任时可是被他刮下了一层皮,如今好不容易有此机会可大赚一笔,怎能轻易让到手的银子这般飞了。   “你们琢磨琢磨本官的话,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别真到了因银子丢了脑袋那一天再求到本官头上。”徐乾冷声与彭城盐商们说道,一甩袖便要离开。   陶致庸急急的将人拦住,陪着笑道:“徐大人勿恼,这银子在重要也比不上性命不是,只是我等的难处别人不知,徐大人应知才对,总要给我们一条活路走,不能让我们白白忙活了这一整年。”   徐乾冷笑一声,推开了陶致庸的手,道:“别和本官来这套,到底是保命还是保银子你们自己掂量着办,本官再不趟这浑水了。”   “徐大人,徐大人……”陶致庸在后面追了两步,见徐乾却是头也未曾回,脸色当即沉了下来,等将人送出门后,转身回到了正堂,见众人都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冷笑道:“瞧着我有什么用,没听徐大人说要银子还是要头自己掂量着办吗?”   “陶兄,咱们要能自己掂量着办又何必来广陵呢!”有人说出声说道,眉头紧锁。   “王老弟的是,陶兄你得拿出一个章程来,盐咱们出,可总不能雍王要多少咱们给多少,这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咱们也得吃口剩饭不是。”一年约四旬的男子唉声叹息的说道。   他话一出口便惹得众人纷纷附和,陶致庸却是未曾言语,沉吟了许久后看向了坐在他身旁的年轻男子,问道:“贤侄曾与姚大人打过交道,你觉得他这番话到底是何用意?”   坐在陶致庸身旁的男子年岁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模样算不得俊美,却生的一副书生之相,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宝蓝色长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若姚颜卿在此必能认出这人是曾赠与他洛神赋图的徐家二郎君。   “伯父这一问可是难倒小侄了,我虽与姚大人有过一面之缘,可未曾深交,如何能知他的用意,不过有一点,姚大人这人言出必行,若此番话是他借由雍王名义说出,只怕此事不能善了了。”徐二郎轻摇着头,语气微缓。   “那贤侄以为这话是出自他的本意,还是出自雍王之口?”陶致庸继续问道。   徐二郎沉吟片刻,道:“我倒觉得不大像姚大人本意。”   “这话怎么说?”没等陶致庸开口,便有人急急的问道。   徐二郎笑了一声,拨弄顺着腰间垂下的玉佩,说道:“我曾听岳父听起过姚大人,对姚大人岳父虽赞其多才,可评价岳父却用了八面玲珑四字,甚至一度担心姚大人会走上歪路,所以我以为姚大人这样圆滑的性子不会为了海盐一事轻易得罪了地方官员。”徐二郎基于那一面之缘,又从岳父口中得知姚颜卿志在权臣之路,认为行事必有所顾忌。   陶致庸细细琢磨着徐二郎的话,倒觉得可信几分,想了想,便笑道:“贤侄与姚大人曾为同窗,如今又娶了姚大人老师的女儿为妻,这关系便更近了一层,不知贤侄可愿带我等给姚大人带了个话过去?只求姚大人划出一个数来,只要不扒下我等一层皮,我们绝无二话。”   徐二郎面色微有一变,不知是因为陶致庸的所求,还是因为他话中所提及的他与姚颜卿的关系,陶致庸见他未曾应声,又道:“贤侄,这海盐在座的各位可都囤积了不少,便连贤侄你也是想将这批海盐运往夏都挣上一笔不是吗?若你愿意出面,我可将囤积的海盐以原价卖与贤侄五分之一,我先在座的各位也愿意将海盐拿不一部分,以原价卖与贤侄倒卖到夏都去。”   陶致庸给出的价码实在叫徐二郎无法抗拒,他两年内能从家道中落的落魄子一跃为在今日有一席之地,正是因为他拿到了通往夏都的引路手书,他虽在这一点占有了别人没有的优势,可却也有一致命点,他手中的银子并不充足,以至于囤积的海盐数量并不能与陶致庸等人相提并论。   陶致庸似乎知晓徐二郎的难处,他又抛出一诱饵:“只要贤侄能将这件事办妥,这银子可等贤侄从夏都回来后在结算。”   徐二郎心中微微一动,口中却笑道:“伯父实在是高看我了,我若有这等本事也不会与在座各位叔伯在此犯愁了,我以为由我出面,不如请了姚家人出面,他们可比我要来的名正言顺。”   陶致庸轻轻一叹:“若能求得姚家人出面还有什么可说的,贤侄怕是不知,姚家两个当家人如今都没在广陵。”   “说是去了润州,我看分明是有意躲着我们才是,他们姚家家大业大,朝中又有倚靠,哪里会将这点盐放在眼里。”有人冷笑借口道。   陶致庸叹道:“姚家也是难做,不能怪他们,将心比心,若是咱们家子侄摊上这样的事,咱们不也得将盐拿出来嘛!”   “呸,先拿咱们的盐给他姚家的人抬轿,姚家想的美。”王老爷骂了一声,越想越气,冷笑道:“他姚家朝中有人也不能这么欺负人,独木还难成林呢!他不想让咱们好过,姚家别想好过,我就不信少了咱们他姚家的生意就能不受影响。”   王老爷口中的“他”所指何人在座的人心中皆有数,姚颜卿毕竟是姚家人,他真行事无所顾忌,他们拿他姚颜卿没有法子,总能在姚家的生意上动动手脚,你姚颜卿就是在圣人面前再得重用,也管不到彭城头上不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你姚颜卿也未必是条龙。   陶致庸见众人纷纷附和着王老爷的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口中却道:“众位都息息怒,姚大人也未必不给咱们留条活路,到底是民不与官斗,何必为这点事将人得罪了死呢!”   徐二郎心中暗骂一句,陶致庸果然是只老狐狸,轻易就挑起了这些盐商的怒火,他当然明白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无非是见他软的不吃,便来硬的,他在夏都的生意自离不开这些人的供货,而这里面另一层意思他也明白,无非是想借由他的口将这一席话说给姚颜卿听,让他行事有所顾忌。   “伯父说的是,各位叔伯何必动此大怒,咱们行商讲究和气生财,万没有必要将人得罪狠了,这样吧!小侄就厚颜前去拜会姚大人,看看姚大人到底是如何想的,若可以,自然是求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各位以为呢?”徐二郎含笑开口道。   陶致庸当即笑道:“如此就劳烦贤侄走一遭了,咱们也给雍王殿下和姚大人备下了厚礼,还劳烦贤侄一道带去,将咱们的心意代为一表。”   “这是自然。”徐二郎笑应一声。   陶致庸当即向王老爷使了一个眼色,王老爷笑呵呵的道:“贤侄如此通情达理,咱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都记在心里了,贤侄只管放心,你要的东西只要事情办妥,咱们马上供货给你。”   “有王叔这句话,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不过我此番也是勉力而为罢了,虽说我岳父是姚大人的老师,可也不过是教了他三年罢了,这情面他未必会给。”徐二郎先将话透了出去,事情若半不妥可不是他没有尽心。   王老爷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姚大人怎不会给这个情面,上一次姚大人来广陵,可是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沈先生,到将两淮的商人都丢在了一旁。”   这件事知道的人可真不少,甚至在座的人就有因姚颜卿的冷遇而气愤的离开的,当然后果让人毁的肠子都青了,尤其是夏都互市一开,眼瞧着别人挣了满盆彩,他们只能望洋而叹。   徐二郎在次日一早递了拜帖到巡盐御史府,他自不敢有所奢望姚颜卿还能记得他这个人,不过他倒也颇有心思,叫人一道带去了四样糕点,上面描绘的美人图正是洛水神女。   徐二郎此举果然叫姚颜卿想起了他这个人,对他这点小心思不由一笑,翁显春见状,便道:“姚大人可知这徐二郎是谁?”   姚颜卿只记得他一个家道中落的年轻男子,便道:“我与这人曾有一面之缘,听他说曾在集贤书院念过书,后来家道中落才继承了家业。”   翁显春见姚颜卿并不知这人的另一层身份,忙道:“姚大人有所不知,这人说起来你还得唤上一声师兄了。”   姚颜卿面露惊异之色,说道:“莫不是老师又收了弟子?便如此也该他唤我一声师兄才对。”   翁显春轻轻摇头,为姚颜卿解惑道:“去年二月沈先生将长女下嫁,所嫁之人正是这位徐二郎,姚大人说你可否是该唤他一声师兄。”   姚颜卿目露惊疑之色,难以相信沈先生会将长女下嫁商家子,虽说沈大娘子丧夫多年,可也是官家娘子出身,沈先生焉会同意这门亲事。   “翁大人所言可为真?”姚颜卿忍不住确认道。   翁显春说道:“焉能拿这种事情来说笑,当出沈先生将长女下嫁可叫两淮官场惊掉了眼珠子。”翁显春没说的是,正因为徐二郎成了沈先生的女婿,在两淮人人都高看了他一样,更是行了方便之路,虽说沈先生并不在朝为官,可他的弟子为官者却不在少数,如大理寺少卿石景仁便是他的得意弟子,当然如今最为人熟知的便是如今圣人的宠臣姚颜卿了。   对于徐二郎的来意,姚颜卿心中只是有数,见有不见不过是随他的心情而定罢了,可如今得知徐二郎竟成了老师的女婿,他当真还不能将人拒之门外了。   “当年臣曾祝他重振家声,谁知竟一语成真了。”姚颜卿摇着头与雍王说道。   雍王笑道:“那他倒是借你的吉言了。”   姚颜卿轻叹一声:“非也,他是蒙了老师的恩才对。”虽说翁显春未曾深说,可姚颜卿已能想到沈先生女婿这个身份会给徐二郎带来何种便利,想到此处,姚颜卿不由为老师惋惜,虽非他所意,可到底还是为他的清名蒙上了暗影。   “老师他性情过于耿直,不善言辞,是以才会在壮年致仕,他平生最恨奸猾之徒,当年在书院老师曾认为我过于锋芒毕露,批我善谋权,攻心计,唯恐我会走错一步,在我进京赶考前,他更是修书与徐太傅,他让对我多加教导,不可让我走上歪路。”姚颜卿谈及自己老师语气难掩感激之情,虽两人理念并不相同,甚至比起师兄张光正和陈良来,他并不是沈先生的得意之徒,可沈先生对他的用心却是最深的。   雍王闻言笑道:“如今沈先生怕是可以放心了,朝中谁人不羡慕他有你这样一个好弟子呢!”其实比起沈先生老师这个身份,徐太傅这位师座无疑更为打眼,在朝中对姚颜卿的提携也可谓不遗余力,是以提及姚颜卿,常人第一个想到的往往是徐太傅而非沈先生。   姚颜卿轻轻摇头,笑道:“王爷说错了,老师可未曾放心,上次我到广陵老师还曾训斥于我。”   姚颜卿虽未提及是因何事,雍王却也能想到,无外乎是因为为夏都敛财一事,他虽未与沈先生打过交道,可也曾听过其大名,说是性情耿直倒是好听的,实际上简直是不知变通,也难怪会不得皇祖父和父皇的喜欢,帝王会喜欢敢于谏言的臣子,可却不会喜欢一个时刻将谏言为己任的臣子,哪怕是御史风闻奏事,也得分辨出这股风吹自何处。   “那五郎可要见见这人?”雍王温声问道。   姚颜卿勾了下嘴角,笑中带了几分冷意:“自是要见,老师的贤婿焉有不见之理。”他自是要会一会这个徐二郎,若他真敢打着老师的旗号兴风作浪,他自不能坐视不理,老师一世清名绝不能因他而毁。 第140章   小厮奉了姚颜卿的令请了徐二郎去了偏厅,又奉上了香茶,徐二郎约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等到了姚颜卿。   “学生见过林大人。”徐二郎拱手与姚颜卿见礼,他身上是有秀才功名的,自称一声学生倒也适宜。   姚颜卿微微一笑,伸手将人托起,道:“徐二郎君何必如此多礼,你乃老师的爱婿,与我自该平辈论交才对。”说罢,抬手一指自己下首的位置,笑道:“咱们坐下说话。”   徐二郎轻声到了谢,听姚颜卿提及自己的岳父,忙道:“岳父一直惦记着大人,前些日子我携娘子回去探望他老人家,岳父还说起了姚大人南海剿匪一事,对大人称赞不已。”徐二郎这话倒为真,沈先生虽怕姚颜卿走上歪路,可见他在朝中行事极有章法,又得晋文帝信重,亦为姚颜卿感到高兴。   姚颜卿闻言便笑了起来,温声问道:“老师身子骨可还好?我到广陵本该第一时间去探望老师,只是此次随同雍王殿下而来,又忙与盐价一事,一时不得分身前去看望老师。”   徐二郎笑回道:“岳父若知大人如此惦记他老人家,心中必感怡悦。”   “说起来当日我还曾祝你早日重振家声,不想一别再见,徐二郎君已为彭城盐商中的翘楚了。”姚颜卿淡淡一笑道。   徐二郎却从这话听说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他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回道:“这都是托了大人的您的福,若非当日您与我一张引路手书,也绝无学生今日。”   姚颜卿轻轻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望着徐二郎,道:“你有今日全因你当日明白何为审时度势,就不知道徐二郎君今日可还能明白这个道理?”   “学生绝不敢望大人提携之恩。”徐二郎拱手说道。   姚颜卿听他如此说心中却颇有些失望,当日的徐二郎虽落魄却还有几分书生志气,今日的再见,他已不像是个读书人,反倒更像一位极善钻营的商贾。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徐二郎君今日来此怕不单单是为了谢我当日的提携之恩吧!”姚颜卿态度有些冷淡下来,甚至带有几分漫不经心。   徐二郎被点出心思脸上的笑意不免一僵,颇有些尴尬的笑了一声,回道:“大人神机妙算,学生此番登门一为感谢大人当日的提携之恩,二为海盐一事。”   姚颜卿调整了一下坐姿,端起盖碗呷了一口香茶,口中溢出一声冷哼:“海盐价格上调打头的可是彭城的盐商,你们倒是好本事,这个头一打逼的翁大人都束手无策,只能递了折子到御前。”   徐二郎见姚颜卿语气中未带多少火气,心中微微一动,回道:“不瞒大人说,这是无奈之举,去年下半年开始海盐便短缺,一直到今年翁大人赴任,分到咱们手上的海盐比照往年少了一半还有余,可引税却丝毫未少,是以提高盐价也是迫不得已才为之。”   “白大人在任时可是将盐属的存盐都放给了你们,那些盐足够两淮百姓吃上两年,你们现在和我说海盐短缺?”姚颜卿凉凉的看了徐二郎一眼,唇角勾出了一丝冷笑。   徐二郎未曾料到姚颜卿对此事知之甚详,不免一怔,正待寻一个事宜的借口,就听姚颜卿冷声道:“本官和徐知府已说的分明,你们再拿话搪塞本官,是打量着本官与翁大人一般好欺不成?”   “学生不敢。”徐二郎急忙说道,翁显春与姚颜卿自不能相提并论,翁显春虽年长可怎比姚颜卿简在帝心,天子近臣就是让他们和天借了胆子也不敢轻视于他。   “好不一个不敢,分明是口是心非,雍王与本官抵达广陵已有多日,来意你们不会不知,可两淮的盐价可有分毫变化?这不是欺本官年少又是什么。”姚颜卿冷笑说道,眸光一闪,手掌狠狠的拍在了桌几上,震得桌几上的盖碗轻轻晃动,杯身和杯托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徐二郎被姚颜卿突如其来的怒火惊得心头一颤,慌忙的从座位上起了身,躬身道:“大人就是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对大人生出轻视之心,还请大人明鉴。”   姚颜卿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下巴轻轻点了点,叫徐二郎起了身,似随意般的开口道:“当真不成?”   徐二郎虽起了身,却不敢落座,身体甚至微微供着,他虽是站姿,比姚颜卿要高出一些,可姚颜卿的气势神态却高高在上,以一种睥睨之姿俯视着徐二郎。   “当真不成。”徐二郎轻声说道,身子下弯的角度更低了一些。   姚颜卿抬了抬手,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模样:“徐二郎君坐下说话,不必如此拘束。”   徐二郎轻应一声,颤颤惊惊的坐了下来,此时几位后悔自己为了那点利益便做了出头鸟。   “适才徐二郎君不是说此番是为了海盐一事二来,如此便说说吧!”姚颜卿下颚微抬,淡淡的开了口。   徐二郎将腹中之话一再斟酌,方才敢开口说话:“学生此行也是代表了彭城盐商前来给大人问安,出了这样的事情,盐商们心中都颇为惶恐,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想请大人给一个机会,让我们弥补一二。”   姚颜卿薄唇轻勾,手指曲起点在桌几上,淡笑道:“人谁无过,只要明白知错即改的道理本官也不会做那恶人。”   “大人如此体量民心实乃我等的福气。”徐二郎小心翼翼的奉承道,见姚颜卿神色尚可,又道:“彭城的盐商会长是陶致庸,在彭城商人中他也是其中翘楚,学生来前他托了学生给大人带了一些礼物,还请大人笑纳。”徐二郎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匣,然后放到了桌几上。   姚颜卿眼皮一撩,伸手出来拨弄了那锦匣一下,将盖掀了起来,锦匣放着一支浑体通透,翠绿欲滴的镯子,姚颜卿唇角牵了牵,将镯子拿到手上把玩着,屈指轻轻一敲,音色清脆悦耳,这个一支镯子没有万两白银可是拿不下来的。   “陶会长说这是送您的新婚贺礼,还请大人不要嫌弃才好。”徐二郎轻声说道,见姚颜卿将那玉镯拿在手上把玩,心头暂且一松,只要心中有私欲便能给他们留下一条财路可走。   “这镯子品相倒是上佳,拿到市面上万两白银倒能轻松出手,徐二郎君帮我算算看,这样一支镯子可能还回来多少海盐。”姚颜卿将玉镯放回了锦匣中,挑眉看向徐二郎。   徐二郎心头一惊,一时间竟不敢回姚颜卿的话,右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心中越发惶恐。   姚颜卿笑了一声:“徐二郎君算不出来是吗?那本官给你算算,一盐引原本可换四百斤的海盐,白银四十两,白大人曾以五十二两的价格将盐放出去,这支玉镯按照世面上的价格也可换八担海盐了。”他将匣子一扣,反手退了回去,声音一冷:“告诉陶致庸,这礼本官收了,本官用这个换他八担海盐,问他给是不给。”   徐二郎不敢得罪姚颜卿,却也不愿得罪陶致庸,若是将陶致庸得罪狠了,他恐难以在彭城立足了。   “大人。”徐二郎面上带有几分慌色,如何也不敢将那锦匣拿回来。   姚颜卿冷冷一笑:“怎么?他陶致庸能托徐二郎君办回事,本官就请不动你的大驾了?”   “学生不敢。”徐二郎声音中都带了颤音,他缓缓的伸出手,手刚摸到那锦匣,就听姚颜卿道:“听说这一次徐二郎君代不少人都给本官带了新婚贺礼,本官知他们的情,这心意便受了,不过还得劳烦徐二郎君办一件事,将这些东西折算成银价给本官换几担海盐回来。”   徐二郎知自己若是将话带到,必是会把人得罪狠了,当即将手一缩,人便跪了下来:“还请大人高抬贵手,给学生一条生路可走。”   姚颜卿却是笑了起来:“徐二郎君这是何故?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况且你既非戴罪之身,本官可担不起你这一跪。”   “大人,容学生说句放肆的话,您若真将学生带来的东西退回,无疑是将这些盐商逼上绝路,他们若拼死一搏,大人远在京城倒是无碍,可姚家的生意只怕是要受挫。”徐二郎咬了咬牙,眼下这个时候他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是走上一条死路,反倒不如放手一搏。   姚颜卿闻言脸色当即一沉:“这是威胁本官不成。”   “大人,您又何必要犯众怒,盐商们愿拿出部分海盐来一解眼下僵局,还请大人也高抬贵手,留下几分情面。”徐二郎颤声说道。   姚颜卿怒极反笑,一字一句道:“且回去告诉这些盐商,我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后我若见不到盐价下调,本官就要他们这辈子也不必再吃一粒盐了,尽可以让他们把本官的话当成耳边风,本官若不言出必行,这身官袍也就不必在穿了。”说罢,姚颜卿不顾徐二郎的哀求,甩袖而去。 第141章   姚颜卿甚少如此怒形于色,人都有逆鳞,他的逆鳞便是姚家,这些盐商敢将脑筋动到姚家身上,他若不将他们扒下一层皮,他姚字便倒过来写。   雍王见姚颜卿面有薄怒之色,便知定然是那徐二郎惹恼了他,他将一盏茶递了过去,脸上挂着几分笑意,温声出言道:“与那些人有什么可计较的,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仗着手上有的是银子便猖狂起来,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姚颜卿面若冰霜,冷声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王爷也别小看了这些盐商,说不得他们发了狠,咱们就得英年早逝了。”   雍王嗤笑一声:“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如此……”“行事”二字尚未出口,他心头一动,瞧向了姚颜卿,笑了起来:“一会我便让侍卫去召两江总督李元镜来。”   姚颜卿见雍王闻音便知雅意,不由露出一抹笑来:“王爷不必如此心急,不好前脚徐二郎一走,后脚您就遭人行刺,总得给他们一个仔细思量的时间,咱们也得好好部署一下。”   “都依你的意思办。”雍王笑道,其实依他之意何必如此麻烦呢!那些盐商既不识趣,他有的事办法叫他们低头。   姚颜卿唇角勾着冷笑,他若不叫他们知晓自己得厉害,等海盐的事一了结这两淮岂还有姚家立足的地方了。   次日一早,姚颜卿去了集贤书院走了一遭,这也是他昨夜想了一整夜的结果,他实不愿叫自己的老师一身清名将来毁在徐二郎的身上。   沈夫人瞧见姚颜卿既惊且喜,沈先生教导过的学生中姚颜卿无疑最得她的喜欢。   “师母。”姚颜卿拱手见礼,唇角含笑,将带了补品递到了下人的手上。   沈夫人拉着他坐了下来,叫丫鬟上了茶,笑道:“说了多少次了,人来便好,你老师若知你又带了东西来必要训斥你一番。”   “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老师若说,还劳烦师母为我说情才是。”姚颜卿笑眯眯的说道。   沈夫人轻笑一声:“之前书院里都在议论说是你回了广陵,我还与你老师说这次你怕是不得空上山了。”   姚颜卿笑道:“此次随雍王殿下同来一时无法分身前来拜会老师,这才耽误到今日上山。”   “你有这心便可,实不必走这一遭,你那老师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哪里会领你这情。”沈夫人嗔笑说道。   姚颜卿微微一笑:“老师是嘴硬心软。”说完,问沈夫人道:“师母,老师今日可是在书院?”   沈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他身子不舒坦正在屋里歇着,你来的时候倒是赶巧,一会你帮我好好开解你老师一二。”   姚颜卿面带疑色:“老师可是病了?可有请大夫来瞧过?”   沈夫人忍不住苦笑一声:“他这是心病。”   姚颜卿眨了眨眼睛,想起了沈大娘子的婚事,他口中溢出一声轻叹,道:“不瞒师母说,此次登门我也是有一桩事要和老师说,眼下,我反倒不知该不该说了。”   沈夫人忙道:“什么事?”   “事关徐二郎君。”姚颜卿看着沈夫人,一字一句的说道。   沈夫人苦涩的笑僵在了脸上,半响后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慈母心肠作祟,不忍瞧着茜娘蹉跎青春年华,这才酿下了苦果。”   “实不瞒师母,得知茜姐和徐二郎君做亲,我也是委实惊讶。”书院中不乏有才之士,若沈先生有将女儿再嫁之心,求娶之人能从山下排到山上,姚颜卿实想不出徐二郎是如何入了沈先生的眼的。   “谁能想到人心易变,当初那么好的孩子如今竟钻进了钱眼里。”沈夫人想到女儿竟嫁了这么一个小人,便红了眼睛。   姚颜卿不好在问下去,只能温声劝着沈夫人,说话间,沈先生由着书童扶着进了大堂,姚颜卿赶忙起身,长揖一礼:“学生见过老师。”他抬头一瞧,不免一惊,沈先生素来讲究养生之道,身子骨保养得当,可今日一瞧,与姚颜卿记忆中已大变的模样,活生生的老了近十岁。   姚颜卿忙从书童手上扶过沈先生,小心翼翼的将他送到上座,沈先生坐下后指了下首的位置:“坐下说话吧!”   “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海盐的事已办妥当了?”沈先生出言问道。   姚颜卿轻声回道:“已有了章程,正好今日雍王殿下给学生放了假,学生便来瞧瞧老师。”他见沈先生这般模样,反倒是不敢提徐二郎的事了。   “我有什么好瞧的,圣人命你随雍王同来,是叫你为百姓做事的,可不是让你省亲的。”沈先生低声斥道,以拳抵唇咳了起来。   姚颜卿赶忙起身为其斟了一盏茶,无不担心的道:“老师不若随学生去京城让太医瞧瞧,也可开个养生的方子仔细调养下身体。”   沈先生眉头一皱,摆手道:“哪有那么金贵,我不过是受了凉,修养几日便好了。”   “你们师徒好好说会话吧!我去给你们做几道小菜。”沈夫人起身说道,对姚颜卿递了一个眼色。   姚颜卿轻轻点了下头,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沈先生,反倒是沈先生率先开了口,道:“徐哲可有去寻过你?”   姚颜卿见沈先生提及自己的女婿竟是直呼姓名,无一分亲近之感,甚至难掩厌恶之色,便知他对徐二郎绝无好感。   “昨日徐二郎君曾登过门。”姚颜卿轻声说道。   沈先生听罢却露出冷笑:“他是打了我的旗号登门的吧!日后他若在来,你只管叫人打出去就是了,无需看在我的面子上接待于他。”   “倒也不曾,其实我与徐二郎君曾有一面之缘,当初我还曾给了他一张夏都的引路手书。”姚颜卿轻声说道。   “他倒是好本事,竟连你都受了他蒙蔽。”沈先生冷笑连连。   姚颜卿温声道:“其实也算不得蒙蔽,当初所见徐二郎君一身书生之气,说一声温润如玉也不为过。”   “若不然怎么说是人心难测,我竟不知是我当初看走了眼,还是这人心易变。”沈先生咳了两声,露出了苦笑,他虽未曾教过徐哲,可他也在集贤书院待了八年之久,也可说是他的学生,他尚记得徐哲虽不够聪慧,却极肯用功,当初知他离开书院打理家业时他也曾为其可惜,是以才会在他重进书院的时候对他更为上心,怎知他竟是有眼无珠,看一匹贪婪的狼看成了人。   “老师勿要为这种生气,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既不想走了正路谁又能管得了,这人的心若是变了,便是自己的父母也未必能拉的回来。”姚颜卿轻声劝着沈先生,仔细斟酌了一下,还是透了话出去:“雍王殿下近日要有大动作了,老师若得了什么消息也不必惊慌,只做未知便是了。”   沈先生道:“他的事我是管不了,若他真有个什么闪失,我只将茜娘母子接回来便是了。”沈先生已有了心理准备,这人走上了歪路终是要自食恶果。   “老师如此想,学生就放心了。”姚颜卿还真有些担心他这位老师一时糊涂为徐二郎出了头,他在两淮声望极盛,若他出了面,他们下狠手之时还真的斟酌一二,毕竟雍王总要估计几分在士林中的名声。   姚颜卿在沈先生这里用过晚膳后方才下了山,一回巡盐御史府便有侍卫匆匆的迎了上来,面色极是凝重:“姚大人,王爷遇刺了。”   姚颜卿面色当即一变,急匆匆的去了内院,雍王此时正躺在穿上,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手臂缠着纱布,隐隐透出血渍,姚颜卿眉头一皱,问一旁的大夫道:“王爷伤势如何?”   大夫先是见了礼,才回道:“回大人的话,王爷伤势不重,不过近些时日还是卧床修养为好,以免触碰到伤口,让伤势加重。”   姚颜卿点了点头,冷喝道:“这些贼人好大的胆子,竟连王爷都敢行刺,我看是不要命了。”   一旁的侍卫道:“王爷素来无人无仇无怨,才到广陵不过几日,小的以为必是那些盐商背后之人知王爷的来意,心有不满,才想出这样的昏招。”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姚颜卿沉吟了片刻道,面色一寒,与雍王道:“依臣之见还是先将李总督请来为好,由他领兵在广陵坐镇,也可让贼人不敢胡来。”   雍王闻言轻轻点了下头,扭头吩咐侍卫派人召两江总督李元镜前来,又让人送了大夫出去,待人一走才做起了身,拿了湿帕子在脸上胡乱摸了摸,擦下一层白色的面脂。   “你是想从谁身上先着手?”雍王将帕子扔回了水盆中,问姚颜卿道。   姚颜卿薄唇轻勾,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陶致庸不是想要见我嘛!我便成全了他。”   雍王闻言笑了起来,那陶致庸这次怕是不死也得被五郎扒下一层皮了,他家五郎的罚酒可不是那般好吃的。 第142章   雍王到广陵连面都未露,便遭贼人行刺,这消息传出后起初并没有多少人信,可等两江总督李元镜率兵露了面,众人才知这消息不假,一时间两淮皆是人心惶惶,生怕被误作为刺客下了大狱。   有些聪明人敏锐的察觉出了这桩事的异样之处,忙和相熟的地方官员打探,这一次地方上的官员都三缄其口,不是他们不肯说,而是他们都不知这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又是谁的手笔,想要过巡盐御史府探望,却皆被姚颜卿打发了。   有脾气暴躁的官员当即与姚颜卿发了怒:“姚大人这是何意?一再拦着我们探望雍王殿下,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姚颜卿慢条斯理的呷着茶,头也未抬的道:“王爷如今需要静养,各位的心意我会代为转达。”   有人刚想说话,已有侍卫将手往腰间的佩刀上与搭,姚颜卿则比了个请的手势,其嚣张之态叫人恨得咬牙切齿。   “既姚大人不允我们一探雍王殿下,我们便只问姚大人一句话,这贼人可曾有了眉目,总不能一直让广陵戒严,闹得人心惶惶吧!”   姚颜卿抬起了头,阴测测看着问话的官员,眼睛微微眯起,叫人辨不出喜怒:“王大人的意思是让广陵城门大开,让幕后之人脱逃出城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姚大人你将来了广陵的盐商都扣在此地,怕是有些不妥吧!”王大人下巴微抬着,冷声说道。   姚颜卿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问道:“王大人这话是代谁所问?”   “我不过是觉得此般行事不妥罢了,这事闹得圣人面前只怕你姚大人也不好交代。”王大人冷笑说道。   姚颜卿眼中露出轻蔑之色:“王大人面圣之时大可参我一本。”   王大人闻言脸色胀红,似要滴出血来,他若为天子近臣,自是要上折子参姚颜卿一本。   “姚大人不愧是御史台出身。”他恨恨的一甩袖,讥讽道。   姚颜卿轻笑一声:“王大人既知我是御史台出身,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你这是威胁本官不成。”王大人为宁城知府,在宁城素来说一不二,他何成受过这样的威胁,当即手狠狠的在桌面上一拍,厉声喝道。   他此举并未镇住姚颜卿,姚颜卿仅挑眼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冷声道:“雍王遭人行刺,王大人竟想着放了那些盐商回去,莫不是这里面有你王大人的手笔,你才会为那些盐商开脱吧!”   “你……放屁。”王大人抬手指着姚颜卿,气的骂了脏话。   姚颜卿冷笑一声,声音中透出几分煞气:“若非如此,宁城事务如此繁多,你王大人不说回宁城,反倒在广陵逗留又是何故?”   “姚大人暂且息怒,王大人也是担心雍王殿下。”有人出来和了稀泥,这个时候得罪姚颜卿实非明智之举,他身边的侍卫可都是雍王府的人,若非是雍王授意,这些人又怎会听姚颜卿调遣。   “各位请回吧!王爷何时相召我必会快马加鞭派人相请。”姚颜卿冷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提出告辞,毕竟以他们的身份若无相召实不能长久留在广陵。   雍王歪在偏厅的软塌上,手上端茶,等姚颜卿进来便将茶送到他的唇边,姚颜卿看了她一眼,接过垂眸沾了沾唇。   “原说这恶人由我来做,如今却叫五郎担了恶名。”雍王温声开口道。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臣就是这劳碌命了。”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睨了雍王一眼。   雍王心中一动,就着接过姚颜卿手上盖碗的姿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低笑道:“五郎这双手润白如玉,绝非是劳碌命。”   姚颜卿唇角勾着,将手抽了回来,身子朝后一靠:“臣借王爷吉言了。”   雍王手指摩挲着,似乎在回味刚刚掌下的触感,他笑了一声,道:“翁显春刚传了消息来,两淮的盐价已有所下调。”   “他们这是怕了。”姚颜卿淡淡一笑,并不意外。   “你准备何时动手?”雍王轻声询问道,他们到广陵已近一个月了,这些盐商也委实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臣已命人去了陶致庸下榻的客栈。”姚颜卿眯了眯眼睛,缓缓吐了口气,两淮盐价上调一事便是由彭城打头,陶致庸既为彭城盐商的领头人,他便先拿他开刀。   “我说今日你怎有闲情陪着那些人耗了这么久的时间。”雍王露出了然之色。   姚颜卿微微一笑:“不讲他们打发走了,今晚怕是睡不了一个安生觉了。”   陶致庸被侍卫从客栈押走时整个人都处于不敢置信的状态,此行随他同来的长子面上难掩慌色,只能眼睁睁的瞧着父亲被侍卫带走,等回过神后,第一时间便想去驿站寻徐知府,却被人告知徐知府已动身回了彭城,在问王知府可在,得到却是相同的回答。   陶二郎求助无门之下,不知受了谁的指点,竟携了重礼求到了姚家。   姚二郎出面接待了陶大郎,陶大郎见到他也顾不得多有寒暄,一揖到底,声音中难掩慌色:“还请二郎君行个方便,为我引荐一下姚大人。”   姚二郎面露疑色,桃花眼微微一眯:“大郎君这是何故,我怎受的起如此大礼。”他话说完,才慢悠悠的起身将人托了起来。   陶大郎面有尴尬之色,可眼下的处境也容不得他端着架子。   “家父昨日被雍王殿下身边的侍卫以行刺罪名押走,二郎君是知我父亲的,他断然没有这样的胆子,还求二郎君在姚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允我前往巡盐御史府一见姚大人。”   姚二郎眸光闪了闪,手慌忙的收了回来:“大郎君实是高看姚某了,这样要命的事我便是说破嘴皮子五郎也不会松口,亦不敢开口。”说罢,姚二郎便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可陶大郎如何敢走,当即央求道:“不求二郎君为家父美言,只求能见姚大人一面,不瞒二郎君说,昨日我已在巡盐御史府外求了一日,可姚大人并未应允一见,我是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求到了府上。”   姚二郎轻轻一叹:“都为人子,我也实不忍心见大郎君这般,这样吧!我一会修书一封与大郎君,至于五郎见与不见,我也不能做下保证。”   陶大郎目露惊喜之色,忙写过姚二郎大恩,出姚家时将那封姚二郎的亲笔信视若珍宝。   姚颜卿并不意外陶大郎会求到姚家,这也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他得让这两淮的人明白姚家对他影响力,待他离了广陵后也好叫这些人掂量掂量若动了姚家将会招来何等厄运。   陶大郎被人引进了正堂,他头微低着,并不敢随意乱看,待了近了一揖到底,身子几乎弯到了地上,姚颜卿并未叫起,晾了他许久后,才淡淡的开了口:“坐下说话吧!”   陶大郎得了话这才敢抬起头,他望向坐在上位的姚颜卿,这人实在是出乎他意料的年轻和俊美,此时身子斜倚,眯着眼睛望着他,薄唇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整个人显得慵懒无害,却莫名的让人不寒而栗。   “小民备下一点薄礼,还请大人笑纳。”陶大郎低下了头,轻声说道,见姚颜卿未曾出声婉拒,才将一个木匣从怀中掏出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敬上。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那精致的雕花母匣,眼底却平静如古井不波。   姚颜卿久未说话更叫陶大郎心中忐忑不安,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背部的衣料已叫冷汗打湿,两条腿不由自处的打着颤,他也算是见多识广,便连两江总督李大人都曾有过几面之缘,却也未曾叫他这般心生惶恐过。   陶大郎不知是否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过,他甚至不敢抬头细瞧姚颜卿脸上的神色,手脚都觉得有些发麻,眼底露出了惧色。   姚颜卿慢条斯理端起盖碗呷了口茶,淡淡的开口道:“我知你的来意,可这事是王爷身边的侍卫调查的,我也插不上手,大郎君还是请回吧!”   陶大郎从他声音难辨喜怒,忍不住抬起了头,见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只是笑意却未及他的眼中。   “大人,小民父亲绝不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大人明鉴。”陶大郎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姚颜卿唇角轻挑了下:“若陶致庸不是幕后主使者,必会还他一个清白身,大郎君语气在这里苦苦哀求,不如想法子一证你父亲的清白。”   陶大郎怔了怔,一时不解姚颜卿话中之意,他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道:“还请大人指条明路,小民感激不尽。”   姚颜卿笑了一声:“外面传言两淮海盐价格上涨可都因你父亲之过,而王爷此番遭人行刺,正是因为触及了你父亲的利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父亲倒是应了这句话。”   陶大郎刚想开口为父亲分辨,姚颜卿便打了一个静声的手势,然后道:“回去仔细想想我的话,若想明白了,总有你父亲洗刷罪名的一日。” 第143章   陶大郎并不是一个聪明人,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必将第一时间表明态度,以免叫他父亲在牢狱中遭遇。   虽陶大郎未能立即明白姚颜卿的意思,可两淮的盐商却会意过来,不管雍王殿下遇刺之事是真是假,可以这名目拿人却是真,没瞧陶致庸已经因此被下大狱,他家长子像无头苍蝇一样瞎撞,就是寻不来门路。   两淮的盐价几乎同一时间在逐一降价,因早前盐价高升,让两淮的百姓望盐兴叹,以至于盐价格一掉,百姓疯狂的囤积起盐来,这也导致两淮盐商发出的盐顷刻间都卖了个精光。   盐商们面对这样的情况险些吐了血,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没货可卖,这表示他们早前囤积的海盐必将要放了出来,脑子灵活一些的盐商想着这盐是留不住了,可如何放却也讲究个方法,便以此为借口递了拜帖到巡盐御史府,有人观望着此次是否还会铩羽而归,倒不想门子接了拜帖,没一会便有人将那投诚的盐商请进了门。   “这世上倒不缺识趣人。”雍王瞧了拜帖一眼,与姚颜卿笑道。   姚颜卿桃花眼一挑,轻哼了一声:“亦不缺那刺头。”   雍王知道姚颜卿这气还没顺过来,便笑道:“人都被下了大狱,想要如何处置岂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一条人命雍王还真不放在眼里,他杀的人多了,况且陶致庸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冤,谁让他无事也非要生出是非来呢!   姚颜卿唇角勾了下,文臣和武将总归是不同的,姚颜卿倒没动杀心,不过给陶致庸一个教训是必然的,免得日后再有这样见钱眼开的人闹出事端来。   “虽是杀鸡儆猴,可也不必真动了杀意,且叫陶致庸在牢里多受些罪便是了。”姚颜卿淡声说道,然后两人商量起了如今百姓囤盐的事来。   在这件事两人起了分歧,依姚颜卿之意,那些盐商若放盐出去必叫百姓哄抢,这百姓囤盐亦是乱了章法,按照他的意思将这些盐回收,然后将一部分重新发放,当谈也不会白白要这盐,就按照之前的惯例,用银子收回来就是了,放出的价格,也依照之前的价格,至于白行敏当时提的三分利,这个就和姚颜卿没有关系了,一朝天子还一朝臣呢!差价若想补回来,盐商只管去找白行敏要去就是了。   雍王对此却不赞同,这盐一旦回到盐属,便巩固了翁显春的地位,他手上有盐,那些盐商自不敢再不将他放在眼中,这无疑是让翁显春在两淮站稳了脚跟,虽说雍王不至于防备自己的长兄,可他却不得不防恭王的子嗣,毕竟以晋文帝的年龄,雍王那几个侄子完全还有成长的可能性。   姚颜卿此行是受帝命而来,他始终记得晋文帝的话,妥当善后,显然闹出这事以来晋文帝并没有处置翁显春的意思,这代表了圣人想要扶持恭王一脉来平衡朝堂上雍王的势力,姚颜卿自不会做惹晋文帝不悦之事。   “王爷,走了翁显春难道就不会来其他人了?翁显春并不是能臣,有他坐在这个位置总比来一个干练之臣对您更为有益。”姚颜卿此番话也算是推心置腹了,他深知脚踩两条船的人总是会有翻船的一天,这也是他不肯得罪雍王的原因,他下半辈子还得在雍王手底下讨生活,可这个前提是,他得能活到那个岁数,所以他必然得将晋文帝交给他的差事办的妥妥当当。   在姚颜卿看来,雍王眼下还没有和晋文帝抗衡的资本,又何必要惹他老人家不悦呢!若父子之间因此生出嫌隙可就得不偿失了。   雍王面色微沉,他心里自也有想法,做儿子的不管哪个不愿意瞧着自己老子这般防备着自己,况且他也没有生出过什么不孝的心思。   “您该把眼光放的更长远些,圣人如今只有三子,您若连两位兄长都有所防备,圣人只觉得您不够容人。”姚颜卿轻声说道,斟了一盏茶推了过去。   他难得这般温言温语,实叫雍王受用无比,雍王手指摩挲着杯沿,也与姚颜卿说着推心之语:“我防的不是两位兄长,而是他们的儿子,幼狮终有长成雄狮的一日。”   姚颜卿还真没想到雍王竟想的这般长远,不由露出惊讶之色,沉吟片刻后才道:“您与其防备养在宫外的侄儿,倒不如防备谨郡王的子嗣,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孙,且还养在了圣人身边。”在姚颜卿看来,这才是晋文帝要驯养的一头小狮子,只要谨郡王肯如晋文帝的意自行了断,晋文帝不管出自补偿之心,还是私心必会用心教养这个嫡孙。   雍王心中一动,这话已非姚颜卿口中第一次说出,他自是早就放在心上的,当然这个结果是他不愿瞧见的。   “五郎觉得老四可存有死志?”   自谨郡王被晋文帝已养病名义圈禁在别庄后,只有姚颜卿一人曾前往别庄一探,这足见晋文帝对他的何种信重,而雍王如此问,也是想知晓晋文帝的心思,谨郡王有没有存有死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晋文帝有没有动了杀意。   雍王没在纠缠翁显春的事,姚颜卿自也会投桃报李,只是他这人心眼实在是多,这样的祸从口出的话他自不会直言,只微微一笑,对雍王勾了勾手指,待雍王凑过来后将他的掌心摊开,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字。   雍王叫姚颜卿这一举动弄得心痒难耐,若是别人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只会将是有勾引之嫌,可偏偏由姚颜卿做出来,让他不敢生出妄念,他拿眼瞧着姚颜卿,眼中的温柔都要溢出来,姚颜卿只微微一笑,将手收了回来,他到底是跟过雍王一遭的人,拿捏他的心思总有几分准。   自有盐商打了头阵后,两淮的盐商便是接二连三的奔赴广陵,生怕步了陶致庸的后尘,姚颜卿将拜帖一一收下,择一个日子宴请两淮盐商,一时间盐商们借以收到帖子为荣,这代表他们是盐商中的翘楚。   这一日,一直未曾露面的雍王终于现身,叫赴宴的盐商们无不受宠若惊。   姚家作为姚颜卿的本家在这一日自是一席之地,且位置靠前,姚老大爷和姚二老爷带了姚大郎一同赴宴,这也再次表明了姚大郎在姚家长房嫡长子的地位。   雍王见了姚家人便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与其攀谈了几句,给足了姚颜卿面子,也叫两淮盐商将姚家不止高看了一眼,雍王此举无疑是证明了姚颜卿在朝中的地位,若非他极得晋文帝看重,堂堂雍王也不会如此降尊纡贵。   姚颜卿见状也得感叹雍王若有心的时候,实会讨人欢喜,总能瘙到人的痒处,叫人身心舒坦。   姚老大爷和姚二老爷因曾与雍王有过一面之缘,倒不至于畏首畏脚,可其余的盐商却不敢往上多瞧一眼,实是雍王身上杀戮之气迫人至极,叫人多打量几眼便心中发寒。   “原想着让五郎回家一探,可不巧本王又糟了刺客行刺,便将此事耽误下来,老夫人怕是想念五郎了吧!”雍王和气的与姚大老爷说这话。   姚大老爷忙起身回道:“母亲知五郎随同王爷南下,虽心中挂念,却知公事不可误。”   雍王抬手压了压,笑道:“坐下回话便是了,老夫人既想念五郎了,明日本王便叫五郎回去瞧瞧,这公事嘛!有众位的配合便也耽误不了。”   雍王话一出口,众人便纷纷附和,之后姚颜卿便说出今日宴请盐商的本意,众盐商虽面带笑意,可心中却发苦,只是有陶致庸为前车之鉴,谁人又敢说一个不字。   雍王口称姚颜卿为五郎,口吻实是亲呢,又叫众人又先起了姚颜卿的另一个身份,他和雍王可是表兄弟,也难怪雍王愿意抬起姚家了。   两淮的人都觉得姚家实在是祖坟冒了青烟,才会出了这么一个姚颜卿,往日虽有传闻说他极得圣人信重,是圣人身边的宠臣,可眼不见怎为实,说不得是姚家自己往外放的消息,给自己脸上贴近呢!如今虽没亲眼瞧着圣人是否真如传闻中一般宠信姚颜卿,可却瞧明了雍王的态度,这足矣给对姚家心存不轨的人一个警醒,让他们不敢妄动。   雍王虽让其坐下回话,可姚大老爷怎敢如此行事,忙又起身道了谢。   姚颜卿亦端起酒盅敬了雍王一杯酒,雍王自是慢饮,身子往前一探,因姚颜卿坐在他下首,见他探身过来,身子便朝着他的方向近了近,瞧在众人眼中越发觉得两人关系亲近。   “明日我随你同去可好?”雍王含笑问道,酒香扑鼻。   姚颜卿唇畔含笑,自不会驳了雍王的好意,能得雍王亲临姚家,无疑是最有力的震慑,更可助姚家在两淮商人中的地位无人能撼动,便连地方官员都会高看姚家一眼。 第144章   姚家人知姚颜卿今日会回家中来,昨个夜里便吩咐下去,让厨房的人明日备好食材,姚大太太更是得了姚老夫人的话,准备了几箱子的补品,衣料等物,想着等姚颜卿回京时一遭带走。   只是姚家人万万不曾想到姚颜卿竟将雍王一道带来,等人进了姚家大门,他们才得了信,连着姚老夫人一起都忙出去相迎。   雍王见一头的白发的姚老夫人由两个年轻妇人扶着出来,没等开口,姚颜卿已迎了上去,从大嫂子丘氏手中将人接过,口中道:“祖母,慢着些,仔细脚下。”   雍王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一些,未等姚老夫人见礼,便一手将人托起,满面笑意,语气温和道:“老夫人不必多礼,我与五郎情同兄弟,很不必如此见外。”   雍王如此说,姚老夫人却不敢失礼,到底是福身见了一礼,才叫姚颜卿搀扶起来,口中笑道:“王爷驾临,小民等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说罢,又与姚颜卿道:“胡闹,王爷今日要来,你怎也不提前递了消息回来,可不叫我们失礼于王爷。”   雍王哪里舍得叫姚颜卿挨说,忙道:“是我临时起意,与五郎并无干系。”   姚大老爷在一旁笑道:“五郎,还不赶紧请了王爷进大堂,在这里说话像什么样子。”   姚颜卿笑应一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将雍王迎进了大堂。   雍王坐在上首,虽是面含笑意,语态温和,却也叫人不敢随意搭话,生怕有失礼之处。   “老夫人身子骨可好?若得空不妨进京里待上一段时日,五月百花节京中极是热闹,当日国宴父皇会宣召朝中重臣亲眷一道赴宴,老夫人不妨随五郎一道进京,到时可与五郎一同赴宴。”雍王温声笑道。   姚老夫人正要起身回话,雍王便道:“我未曾拿五郎当外人,他的亲人便也是我的亲人,各位只管坐下说话,若一味拘谨客气,反倒是我不该不请自来了。”   姚老夫人闻言瞧向了姚颜卿,见他轻轻颔首,忙道了谢,之后笑回道:“劳王爷关心,民妇身子骨素尚安,原也想着进京瞧瞧,只是家里晚辈放心不下,这才一直无缘进京。”   “大伯父考虑的极是,祖母便是身子骨素来极佳,怕也禁不得舟车劳顿。”姚颜卿出言说道,将手上的茶递到了雍王面前。   雍王美滋滋的呷了一口,他家五郎亲手递过来的茶总是格外的香。   雍王这一生除了自己的父亲没有谁值得他用心讨好,谁让他出身摆在那里呢!便是和气一笑,都让人觉得受宠若惊,可他此时愿意讨得姚家的好,叫他们心里欢喜,姚家人高兴了,五郎必也会感到欢喜。   雍王不是没有脑子的人,赏赐真金白银固然是能表达出他对姚家的喜爱,也能博得他们的好感,可雍王要的不是仅仅是他们几日的高兴,而是要他们能时时刻刻都会记着他恩德,让姚颜卿想起这桩事便会记着这份情意。   “今日瞧见老夫人,倒叫我想起五郎的一桩不是来了。”雍王含笑看了姚颜卿一眼。   姚老夫人听了这话却是心中一慌,脸上便带出了几分情绪,雍王自不会卖关子吓她老人家,随即笑道:“五郎如今也是正四品的官员,怎还不曾为老夫人请封诰命。”   有道为母请封,封妻荫子,姚颜卿有妻无子,但他妻子丹阳郡主比他品级还高,自用不着沾了他的光,至于为母请封,他那生母品级也高于他,他倒是曾想过为祖母请封,可他到底生母尚在,虽说已再嫁,可名分还占着,他若上折子为姚老夫人请封,无疑是打了福成郡主的脸,少不得要有心人参上一本,故而这事便搁浅下来。   姚颜卿不能越过福成郡主直接为姚老夫人请封,可雍王却能为姚颜卿提这桩事,他笑道:“五郎到底年少,一时想不到这些也是有的,此次他奉命南下,海盐一事全凭他为我分忧,待回京后禀明了父皇,少不得要嘉奖老夫人一番,您养了这样有出息的孙子,可是为朝廷做了大贡献。”   此事也是雍王再三斟酌过,两淮的海盐一事眼瞧着便要了结,待回了京后晋文帝自会有所嘉奖,可他已为亲王位,自无可封赏,便连姚颜卿都是如此,他年轻到底还轻,入仕才多久便已为四品官,还是御史台这样的实权官职,自无可能短时间内在升迁,若晋文帝真有此心,也不会将乡试考官一位留给姚颜卿了,故而雍王才想借由这桩事再为他讨个赏赐,赏姚老夫人一个诰命晋文帝总不会吝啬的。   姚老夫人哪里想到天下掉馅饼竟能砸到自己头上,不由一怔,回过神后忙道:“不敢当王爷赞誉,这都是民妇应该做的,五郎能有今日,也都是王爷拂照之故,姚家实不知该如何感激才是。”   雍王极和气的笑道:“哪里是我拂照五郎,实是五郎帮我良多才是。”   姚颜卿眼中含了几分笑意,说道:“王爷这般赞臣,可叫臣受之有愧了。”   雍王极欢喜姚颜卿用这样亲近的语气和他说话,他深知此举是合了姚颜卿的心思,当即觉得等一回京便将这件事办妥,说不得他家五郎一欢喜他们之间还能更近一步。   雍王与姚颜卿用过午膳才一道回了巡盐御史府,虽说两淮盐商被姚颜卿的雷霆手段震慑住,可谁知半路会不会杀出个程咬金来坏了他们的事,故而两人也是闲不下来,将盐商们盯了个死紧,至少海盐全部交接完毕,这心才算彻底安了下来。   两人正待回京复命,尚未启程倒先接到了晋文帝的口谕,来人只传达了两件事,一是若盐商一事尚为了结,姚颜卿留此继续善后,命雍王立即启程回京,谨郡王于五日前病逝。   姚颜卿与雍王面面相觑,自不会相信谨郡王是病逝,雍王挥手屏退了前往传旨的侍卫,待人走后,便与姚颜卿道:“他倒是会挑时间去了,他这一死可叫父皇只会记得他的好了。”   如今已是四月二十一,谨郡王死在那日四月十六,他出生那日,姚颜卿深知以谨郡王的心性死前必会给晋文帝留下话,他这一走到底是保全了他唯一的血脉,雍王的担心到底成真了。   姚颜卿脸色看上去有些晦暗莫测,好半响才开口道:“王爷赶紧回京,宜早不宜晚,万不可在这个时候让圣人挑出您的错来。”谨郡王一死,往日的错处便荡然无存,活人可永远争不过死人,所以雍王必须立即回京,以免让圣人觉得他对谨郡王的死无一丝动容,留下无手足之情的观感。   雍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不免窝火,他眉目冷厉,一手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咬牙道:“回京。”   姚颜卿与雍王回京,仅用了四日,一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两人形容实算不得好,可这个节骨眼谁也不会傻到回府整理形容,只恨不得更憔悴一些才好。   两人直接进了宫,此时恭王和庄王两人都身着素服站在紫宸殿外,瞧见雍王便上前迎了几步,低声与他说着话。   “老四这一走可是将父皇心里的刺拔了,咱两刚刚可叫父皇骂了一顿,又撵了出来,眼下就谊训在殿里陪着父皇。”庄王低声与雍王说道,也是给他提个醒。   雍王轻轻点了下头,等晋文帝宣召后,与姚颜卿一同进了殿。   晋文帝坐在宝座上,他脚下坐个一个五六岁大的小郎,正是谨郡王唯一的嫡子,小家伙披麻戴孝,小脸哭的皱巴巴的,瞧得倒是格外的可怜,一双手紧紧的圈在晋文帝的小腿上,似乎将其视作唯一的依靠。   晋文帝脸色亦不大好,瞧见两人进来仅眉梢微动,久未叫两人起身。   “两淮的事都处理好了?”半响后,晋文帝淡淡的开了口。   雍王心头起火,姚颜卿拿眼窥着他脸色便知,生怕他口出莽撞之言,忙抢先回道:“回圣人的话,海盐一事已处理妥当。”   晋文帝瞧了姚颜卿一眼,脸色微缓,手抬了抬:“起来回话吧!”   眼下这个时候晋文帝也没有多少心思听两人细说两淮的事,姚颜卿心知晋文帝的心思如今不在这上,便简明扼要的将事情说明,晋文帝眼中带了几分赞许之色,再瞧两人的形容也知是马不停蹄的赶回了京城,脸色的沉色稍散了些。   “皇祖父。”紧紧扒着晋文帝腿的小家伙突然带着哭腔开了口。   晋文帝便低头瞧着,嘴角勾了勾,语气温和的道:“皇祖父有正事要和你三伯说,让梁佶带你出去玩可好?”   小家伙眼睛瞧向了雍王,眼底露出惊惧之色,似乎雍王是一只露出獠牙将要食人的老虎一把,他身子颤了颤,一扭头便紧紧的抱住了晋文帝的腿,将头埋了进去。   姚颜卿眼底露出惊异之色,便连雍王面上都带出了几分惊讶来,他这侄子素来被老四娇养,很有些天真不知事,对他们三个伯伯也算是亲近,如今这般作态,实叫雍王觉得其中有异。   晋文帝自是将孙子眼底中的惧色纳入眼中,他脸色微微一沉,神色不善的瞧向了雍王,手一挥,冷声道:“你们先出去候着吧!一会朕再召你们问话。”   姚颜卿与雍王轻应一声,便退了下去,姚颜卿素来心细,借着行告退之礼时窥了上面一眼,却将小皇孙神色的变化纳在了眼中,那实不是一个孩子应有的神色,他心下不免一沉,幼狮失去父亲庇佑后终是被迫成长了。 第145章   姚颜卿和雍王等到了申时才被晋文帝再次宣召,两人重宫里出来时候夜已深了,比起姚颜卿脸上的倦色,雍王脸色显得阴沉许多。   “我先送你回府。”雍王沉声说道,挑了帘子让姚颜卿先上他让侍卫备下的马车。   姚颜卿也未推脱,顺势上了马车,将身子懒懒的朝后靠去,雍王见他占了最大的位置,便拣了侧位坐下,他左大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带着的玉扳子,半响后开了口:“谊训不能养在父皇身边。”   姚颜卿眼皮撩了起来,说道:“您想接回府里来养?”他口中发出一声轻嗤,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雍王眸子沉了沉,他当然知道不可能将人接回府中,可却也不能让那孩子留在父皇身边,否则十年后必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圣人未必真如他表现那边喜欢小皇孙。”姚颜卿淡淡的开了口,见雍王瞧向自己,也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小皇孙可是坐在圣人脚下,圣人若真对存有怜惜之心,早已将其抱在怀中了。”姚颜卿尚记得祖父在世时,每每瞧见他都要将他抱在怀里逗弄,便是临终前都拉着他的手一再嘱咐着两个伯父,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不可让人欺了去,而晋文帝,姚颜卿真不觉得他对小皇孙会有多少的慈爱之心。   “你是想说我无需对他多加防备?”雍王看着姚颜卿,唇边勾着冷笑。   姚颜卿沉默了一下,想起那个孩子的眼神,无法否认雍王的多疑是有存在的必要,现在来看一个孩子当然不足为惧,可在过十年,十五年后,幼狮会成章为雄狮,会露出尖锐的獠牙,甚至有可能在晋文帝有意的放纵下将獠牙对准雍王。   “圣人日理万机,怕是照顾不好小皇孙,臣以为太后娘娘是极适合的人选。”姚颜卿轻声开口道。   雍王与姚颜卿想到了一处,可如何让皇祖母动这个心思却是一个难题。   姚颜卿沉吟了片刻,抿了抿干涩的薄唇,说道:“可从福成郡主身上着手。”   雍王目光牢牢的粘在姚颜卿的身上,等待着他的下言。   姚颜卿眸光闪了闪,唇角勾出浅浅的弧度,手指不自觉的在腿上点了点,说道:“圣人厌弃福成郡主已是不争的事实,虽说太后娘娘在一日便可保福成郡主一日无忧,可她终究离开的一日,焉会不为这个女儿作出打算,她必想留下一个可在将来护福成郡主一世无忧的护身符。”姚颜卿眼神渐渐凌厉,音色中亦透出几分冷意来。   雍王明白了姚颜卿的用意,唇边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扬了扬眉梢:“我会让季氏找机会提醒福成姑妈。”   姚颜卿没有做声,最后能否成事已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只能看晋文帝是否对雍王如今的声势而心存芥蒂,如果圣人未能松口将小皇子交与祁太后抚养,可见父子之情未能在他心中占据上风。   马车已停在了临江胡同内的姚家门外,外面的侍卫却不敢言生,静静的在外候着,姚颜卿惯性的理下衣衫,就听雍王道:“我送你下去。”未等姚颜卿应声,他已先下了马车,之后亲自打起帘子,将手探了过去。   姚颜卿仅犹豫了一下,便握住了雍王递过来的手,借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天色已暗,王爷赶紧回府吧!”姚颜卿转身与雍王说道。   雍王下颚微抬:“我看你进去就走。”   一旁的侍卫闻言,便敲响了姚家的大门,几乎一瞬间,门就被推开,小厮瞧见门外的侍卫先是一惊,正想着开口问明来意,就见姚颜卿转过了身,忙上前请安。   “进去吧!好好休息两日,之后便该忙起来了。”雍王温声说道。   姚颜卿点了点头,便转身进了府,小厮却是不敢将门掩上。   雍王负手站在门外,知道瞧不见姚颜卿的人影,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郎君,范大人正在大堂等您。”秦艽先一步迎了出来,姚颜卿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吩咐道:“去将范大人请到书房,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秦艽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丹阳郡主那厢指挥着丫鬟去备下热水,又让大厨房先预备好饭菜,姚颜卿歪在长榻上,与丹阳郡主道:“郡主不必麻烦了,我和范大人有事要商议。”   丹阳郡主将拧干的帕子递了过去,说道:“那我让人将饭菜送到书房。”   姚颜卿“嗯”了一声,擦了一把脸后将帕子扔回了盆中,抬手揉了揉额角,丹阳郡主见状便扬手召了她陪嫁丫鬟来,让她过去给姚颜卿松松筋骨。   那小丫鬟未等走到姚颜卿身后,姚颜卿便摆手让人退下,与丹阳郡主道:“我去换身衣服,郡主若累了便先歇下,不必等我。”说完,便起身进了内室。   姚颜卿并未让范正之久等,没一会便去往了书房,范正之瞧见他进来,便起了身,姚颜卿笑道:“让范三哥久等了。”   “是我来的唐突才是。”范正之轻声说道,他也知自己来的时间不合时宜,毕竟五郎才从广陵赶回京,连口气都未曾歇便又进了宫,只是他有两桩要事,实是非说不可。   对未来姐夫,姚颜卿也无需太过客气,他拣了范正之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拎起茶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了范正之的身前,才开口道:“范三哥今日过来可是为了和五姐的婚事。”   范正之面露几分窘色,轻轻点了下头:“谨郡王走的实是不是时候。”他这一走,可是将他的婚期都给耽误下来了。   姚颜卿轻轻一叹:“延后半年吧!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办喜事。”   范正之本也有此意,只是怕姚家这边会有什么想法,如今见姚颜卿这般通情达理,忙拱手道谢。   说完了私事,范正之便谈及了正事:“谨郡王临死前的一夜,圣人曾带着小皇孙去往别庄,待了近半个时辰才回了宫。”   姚颜卿眉心微微皱了下,道:“可知两人说了什么?”   范正之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怕只有梁佶才知了,不过今儿一早恭王和庄王就因谏言之故遭了圣人训斥。”   姚颜卿闻言眼睛眯了起来,问道:“范三哥可知两位王爷所谏何言?”   “宫里传出的消息是恭王和庄王想将小皇孙接回府中抚养。”范正之轻声说道,脸色有些凝重,这也是他今日过来等五郎的原因之一,他的身份实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登雍王的门。   “小皇孙绝不能养在圣人身边,谨郡王便是现成的例子。”范正之声音略沉,谨郡王迟迟未能让圣人下定决心弃之正是因为他养了圣人的身前,所以小皇孙绝不可成为第二个谨郡王。   姚颜卿如何不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未雨绸缪总是不会错的。   “我已和王爷说从福成郡主身上着手,借由她口劝说太后娘娘将小皇孙抚于昌庆宫。”说道此处,他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低声道:“只是谨郡王尸骨未寒,圣人是否会松口谁也料不准,只能勉力一试了。”   “若圣人未能松口……”范正之话未说完,姚颜卿已接口道:“便是对王爷如今在朝中的声势所有忌惮了。”   范正之轻轻点了下头,脸色越发的凝重。   自诚王被贬为谨郡王后,雍王在朝中的地位与储君已无异,这是晋文帝一手导致的结果,可雍王的声势过大却未必是晋文帝乐见的,作为帝王他不会允许任何无法掌控的存在,雍王已有这样的迹象,所以他才会有扶植恭王一脉之举,姚颜卿已看明白了晋文帝的心思,甚至可以想象到,若恭王始终没有夺储之心,晋文帝必会为小皇孙造势,以此来警告雍王。   “幼帝当政可是亡国之兆。”范正之忍不住说道。   姚颜卿闻言面露惊色,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他见范正之说完已露出悔色,面色同样煞白,忙将声音放低:“范三哥慎言为好,日后这样的话可不能诉之于口。”   范正之亦知自己失言了,他口中溢出一声长叹,却忍不住问姚颜卿道:“你认为圣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姚颜卿眼眸微垂,低声道:“年迈的雄狮终将忌惮成年的子嗣,可他的继承人却必将是最凶悍的雄狮。”   范正之明白了姚颜卿的言下之意,晋文帝已不在年轻,可雍王却正直壮年,甚至已没有人可与雍王比肩,这无疑会让圣人生出危机感,皇权终究不可与人分享,所以他急于打压雍王,让这个年轻又充满野心的儿子有所忌惮,以此来巩固他手上无上的权利。   第146章   雍王妃季氏实在是一个聪明人,这是丹阳郡主从襄城长公主寿宴上回来后与姚颜卿说的第一句话。   姚颜卿歪在一张美人榻上,手上执着一卷蓝皮书,闻言将手上的书放在了一旁,语含笑意的道:“此话怎讲?”   丹阳郡主由着丫鬟卸了头上的珠翠后挥手让她们下去,之后端着一个小巧的盘子走过来,随手放在了小几上,捏了一个杏脯吃起来,姚颜卿不由失笑,支起身子倒了一盏茶,道:“郡主请喝。”   丹阳郡主笑出声来,说道:“亏得我今日去的早些,才瞧了一出好戏。”   姚颜卿长眉轻挑,眼中荡着浅浅笑意,似盈满了流泻的月光,丹阳郡主忍不住叹息,打趣道:“五郎怎就生的这样俊美,日日瞧着都让我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姚颜卿忙拱手讨了饶,丹阳郡主抿嘴一笑,也不卖关子了,与他道:“这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不知谁先提及了小皇孙,都说圣人如今是将其宠上了天,便是小皇孙要天上的星星怕是都会想法子给摘下来,这厢说的正热闹,雍王妃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凉凉的说了几句话,也不知怎的,福成郡主竟顶了雍王妃几句。”说道这,丹阳郡主用团扇抵唇笑了起来:“雍王妃那张嘴呀!也不管福成郡主到底是她长辈,把人说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姚颜卿倒知雍王妃的性子,绝非这样沉不住气,必是雍王授意,他兴了几分兴趣,问道:“雍王妃都说了什么?”   丹阳郡主唇角翘了一下:“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小皇孙身世可怜罢了,她们这样做伯母的自是会好好照顾着,跟在圣人身边虽好,可总会有看顾不到的时候,少不得她这做伯母的要接过来仔细的照料,就不劳福成郡主这个做姑祖母的费心了,毕竟定远伯府如今也不大太平,怎能让福成郡主为小辈再操这个心。”   姚颜卿闻言薄唇勾了下,丹阳郡主拿眼睨着他,问道:“雍王妃可不是这样不饶人的性子,断然不会无缘无故顶撞福成郡主。”   “郡主觉得福成郡主听了这一席话会如何做?”姚颜卿笑问丹阳郡主,从小几上捏了个梅子干扔进口中,酸的的他眯起了眼睛。   丹阳郡主微微一笑:“以福成郡主的性子,今日雍王妃给她这般没脸,怎能叫她如意将小皇孙养在府中,不出三日她必会进宫探望太后娘娘。”   “郡主以为她可能说服得了太后娘娘。”姚颜卿笑问道,面上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之态。   丹阳郡主笑的有些意味深长:“曾听父王说过,圣人性子冷硬,与太后娘娘并不大亲近,倒是福成郡主这个女儿更为贴心。”   这就是有个郡主夫人的好处,皇室中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们总比臣子要知之甚详,姚颜卿唇角勾了下,见丹阳郡主杯中的茶已空,又为其斟了半杯,口中笑道:“做母亲的难免多疼爱女儿一些,也总会为女儿多做一些打算。”   丹阳郡主下颚轻轻一扬,似笑非笑的道:“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怕是一时不好取舍呢!”   姚颜卿目光落在窗外已绽放的西府海棠上,阳光斜照下来,将娇艳的花笼罩曾了一层金纱,远远瞧去倒像花瓣上点缀了细碎的金箔一般。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姚颜卿将目光收回,与丹阳郡主笑道:“今日师兄送了一盆独占春来,紫蕊倒是少见,郡主一会瞧瞧看可喜欢。”   丹阳郡主轻轻点了下头,说道:“是当年与五郎同科的那位师兄?”她倒记得迎亲当日,那位张姓师兄一连做了三首催妆诗,引得满堂彩。   姚颜卿笑道:“郡主好记性,这是张师兄。”   “平日里倒是少见你们有所往来,只见你与一位姓陈的师兄时常通信。”丹阳郡主轻声说道。   提及两位师兄,姚颜卿笑了起来,之后道:“非是同路人,少些往来便可叫张师兄少些麻烦,张师兄是做学问的人。”   丹阳郡主眼底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片刻后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她倒对姚颜卿有些另眼相看,往日只当他处处算计筹谋,寻常人哪个也不放在心上,今日倒知他竟也有惜才之心。   姚颜卿哈哈一笑,很有几分肆意飞扬的神彩,他终是少年得志,素日里行事在小心谨慎,也难掩骄傲之色。   丹阳郡主说雍王妃季氏是一个聪明人,她又何尝不是呢!如她所说,福成郡主终是难以咽下雍王妃的那口气,第二日一早便进了宫。   自福成郡主遭贬后,这还是她第一遭进宫,有日子未见这个女儿,祁太后也很是想念,瞧见她便露出欢喜之色,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叫宫人上了她喜欢的点心,像小时候一般拿了一块海棠酥递到她手上,笑道:“昨日接了信知你要进宫,一早我便叫御膳房做了几样点心。”   福成郡主又不是几岁大的孩子,怎会叫一块糕点哄住,她抿了抿描绘的精致的红唇,眼圈一红,便落下泪来。   “母后。”福成郡主语带哭腔,她甚少这般模样,叫祁太后瞧着心都要碎了。   “我儿这是怎么了?”祁太后温声问道,见福成郡主垂泪不语,想着怕是因为封号被贬之事,便道:“我儿莫哭,你皇兄不过是一时生气罢了,待再过一段时间我与他好生说说,必不叫你受这个委屈。”   福成郡主眼中露出怨恨之色,哭道:“母后何必拿这话来哄我,皇兄若真有此心,便不会连一点兄妹情分都不顾念了,满京城谁人现在不笑我呢!便是小辈都敢给我脸色瞧。”   祁太后闻言顿时大惊,面有怒色,不善的问道:“谁给你脸色瞧了。”   这是祁太后绝不能忍受的,有人给福成郡主脸色瞧,无疑是在打她的脸,不曾将她放在眼里,这是在藐视她的权威,甚至让祁太后生出一种众人已知晓了儿子对她隐秘的态度的秘密,这简直是踩中了她的痛楚,让她怎能轻饶那人。   福成郡主面露迟疑之色,似乎不知自己该不该说出那人的名字来,半响后,她才轻轻一叹,用帕子抹着眼泪道:“母后莫要问了,我是怕了,得罪不起日后避着些便是了。”   祁太后眼睛眯了起来,略一思量,便问道:“可是雍王妃?”祁太后实在难做它想,这晋唐敢如此行事的一只手都可数得出来,福成那些姐妹胆子早就她给掐破了,焉敢因她遭贬便小瞧于她,且她口称晚辈,能与她有着来往的唯有几个孙媳,恭王妃和庄王妃惯来胆小怕事,焉能生出这样的狗胆来,唯有雍王妃仗着出身世家,又得生了雍王唯一的嫡子,才会不知天高地厚。   福成郡主眼底露出几分惊讶之色,随即低下了头,喃喃道:“您又何必要说出来再给我没脸。”   祁太后却是勃然大怒,让手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厉声道:“给哀家召雍王妃进宫来,我倒要瞧瞧她是不是连我这个皇祖母也不放眼中了。”   福成郡主见状忙挥手撵了殿内的宫人,闻声细语的劝着祁太后:“母后何必这样动怒,您给她没脸,她心中嫉恨将来吃苦的还不是我。”说罢,福成郡主捂着脸哭了起来。   祁太后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她眼中闪过一抹阴冷之色,冷笑道:“她还没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呢!”祁太后心中有了一丝危机感,若雍王妃连福成都敢顶撞,她这个皇祖母只怕也不会放在眼中,若将来老三真荣登大宝,这宫中焉能有她说话的地方。   “这不是早晚的事嘛!”福成郡主低声说道,用微不可察的声音道:“说燕溥当年未曾得病,怕也不会有燕灏的今日。”   福成郡主的话倒是提醒了祁太后,她眸子闪了闪,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的弧度:“你皇兄当年最疼老四不过了,只可惜这孩子无福。”   福成郡主睫羽煽动了下,轻声道:“是呀!不过好在燕溥还留了谊训这条血脉,只是这孩子委实也可怜,日后要在雍王妃手底下讨生活,这伯母虽也有带了一个母字,可到底没有血缘关系,怎比养在血亲膝下来得安稳。”   祁太后微微一笑,拍了拍福成郡主的手道:“到底还是你会心疼人。”   福成郡主抿了抿嘴角,道:“不过是瞧着谊训让我想起了五郎罢了,他虽不亲我这个生母,只知一味亲姚家人,可我却不能不顾念这个儿子。”她口中溢出一声长叹,脸上挂着苦笑,抿唇道:“谁叫我未能养他一场,生恩怎能与养恩相提并论,这都是我自己做些的孽,我怨不得人。”   祁太后眉梢一动,福成郡主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谊训无父无母,在宫里又能依靠谁呢!瞧姚颜卿那个孽障对姚家的亲近便可看出生恩不比养恩大,想着近来宫中关于儿子对谊训宠爱的种种传言,可见她那好儿子还是更看重嫡出才是,她心中微定,瞧向了福成郡主,见她面有哀色,眉眼便带出几分厉色,斥道:“那个孽障还念着他作甚,你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便是了。” 第147章   晋文帝这样冷酷铁血的帝王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他手中的权利,哪怕生出窥视之心的是他的母亲,他也会毫不犹豫亮出自己的獠牙,给与她致命一击。   在祁太后的心中,她始终将母子这份关系凌驾于皇权之上,她忘记了晋文帝先是一位帝王,其次才是她的儿子。   晋文帝微微眯着眼睛,神色晦暗的看着谊训怯生生的走到祁太后身边,然后被祁太后拢进了怀中,他眼中透出冷漠的神色,甚至有一些冷酷的意味,似乎谁也不能让他那颗玄冰铸成的心融化半分。   祁太后并没有看向晋文帝,而是低头和怀中的谊训说着话,她声音温和而慈祥,让谊训忍不住将身子往她怀中缩了缩,扬起的小脸挂着乖巧的笑,又带有几分依赖之情。   “这孩子可真乖巧,让我想起了你小时候,也是这般被我拢在怀中。”祁太后目光落在了晋文帝的身上,她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透着柔和的神采,唇角勾出一丝浅笑,却显得苦涩。   祁太后的话并没有让晋文帝有分毫动容,他神情不变,只是扯了下嘴角。   失望之色在祁太后眼中一闪而过,她的手在谊训的发顶摸了摸,口中溢出一声轻叹,随后让人将她怀中的谊训带了下去,谊训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再三回头瞧向自己的皇祖父,然而晋文帝的神情始终平静的近乎冷漠。   “他是溥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你想如何安置他?总不能让他一直留在你身边,你政务素来繁忙,宫里的下人总有照顾不周的时候。”祁太后温声开了口。   晋文帝闻言眸光闪了闪,淡淡的笑道:“母后不必操心这些,这孩子我必会妥善安排。”   祁太后对晋文帝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的说道:“你幼时并不得先帝的喜欢,先帝却待恪顺如珠如宝,就像你待溥儿一般,我瞧着谊训那孩子,免不得想起这些旧事,他当年好歹有我这个做母亲的看护着,谊训那孩子却是孤苦伶仃,日后不知会落得怎样的结局,让人瞧着便心生不忍。”   晋文帝眉头微微皱起,道:“他是皇室子弟,将来自有他的富贵,母后无需为他操这等闲心。”   祁太后笑了一声,带有几分讥讽的味道:“自有他的富贵?你若真关心谊训便不该将他留在你身边,他是溥儿唯一的嫡子,你讲他留在身边教养无异于在他身上竖起了一道靶子,让老三他们将其视为眼中钉。”祁太后声音微颤,语气带了几分悲痛。   晋文帝终因这番话神色出现了一丝变化,他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母亲,脸上的笑容渐浓一些,半响后才道:“母后是想将谊训接到身边教养?”他眼神晦暗莫名,唇边噙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祁太后望着晋文帝如刀削斧刻的脸庞,她的儿子生的并不像他,也不像先帝,很多人都说他像他的皇祖父,那个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帝王,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祁太后心中一寒,显得有些狼狈的将目光调转到了别处。   晋文帝嘴角扯了下,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来,用近乎逼问的语气道:“母后可是想将谊训街道身边教养?”   晋文帝脸上的笑容在祁太后看来刺目非常,她张了张嘴,只觉得喉间涩哑,让她发不出声音,许久之后,她脸上闪过一抹羞恼之色,反问道:“难道谊训不该留在我身边吗?你若真为他好,便该让他留下我身边。”   祁太后像一个一心为晚辈打算的长辈一般,如果不是了解自己的母后是何种人,晋文帝想自己也许会有片刻动容,只是他的母亲,充满野心的母亲,到这个时候都在奢望染指晋唐的权利。   晋文帝勾唇无声的冷笑,目光寒意逼人,下一瞬,他眼底的寒意便被玩味之色所取代:“母后怎知谊训想要被您养在身边。”   祁太后抬手抚了抚银白的鬓角,微微一笑:“将那孩子叫过来问问不就知晓了。”   晋文帝面上的神色难测,在祁太后脊背越发挺直以后,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扬声唤人将谊训叫了过来。   祁太后口中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之后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对着被内侍赵喜牵着的谊训招了招手,声音柔和的说道:“谊训,过曾祖母这来。”   谊训眼底带了几许惊慌之色。他先是瞧了瞧已经松开他手的赵喜,目光又落在自己的皇祖父身上,犹豫了一会,在迈着小小的步伐朝着祁太后的方向走去,而祁太后脸上的笑容则越发的深了。   祁太后伸手将他拢进怀中,低头看着小小的人,温声问道:“谊训可想留在曾祖母身边?”   谊训迟疑了很久,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只是在心中牢牢记住了父亲的话,一定讨得皇祖父的喜欢,若皇祖父不若父亲那般喜欢他,便绝不可留在他的身边,这是谨郡王留给儿子最后的教导。   谊训想讨得晋文帝的喜欢,他按照父亲的教导,想要紧紧的抓住皇祖父,不让任何人和他分享,可他敏感的察觉出皇祖父不若破父亲那般喜爱自己,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永远不像父亲那般带着温柔的笑意。   “谊训是不想留在曾祖母身边吗?”祁太后眼中的笑意冷了下来,她语气依然温和。   谊训低着头没有言语,半响后他看向了自己的皇祖父,目光有些闪躲,又垂下了眸子,将身子腻进了祁太后的怀中。   祁太后眼中的笑意浓了一些,声音越加温柔的哄着谊训,干燥而温暖的手牵着他的小手,让谊训想起了皇祖母。   晋文帝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不变,似乎谊训的选择未能让他有丝毫的动容,他看了谊训一眼,神情难测,之后与祁太后道:“既母后喜欢这孩子,便将他留在您身边教养吧!”说完后,晋文帝起了身,再未曾瞧谊训一眼,大步走出了昌庆宫。   梁佶跟在他的身边,未敢言语,直到回了紫宸殿,他奉上一盏茶上前,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圣人,赵喜那边传来了消息,刚刚在昌庆宫确是有人对小殿下说了威吓之言。”   晋文帝嘴角勾了一下,将茶接过,低头呷了一口,才冷声道:“朕要的是一匹狼,而不是一条见了骨头就摇尾巴的狗。”   不得不说,晋文帝对此感到有些失望,那个孩子像他父亲一般心胸狭窄,却未像他父亲一般敏慧而无畏。   梁佶垂眸不敢应声,晋文帝显然也未想过得到他的回话,他将手上的盖碗撂在了案几上,沉声吩咐道:“既然母后想养着他,便当玩意养着就是了,日后不必再叫人盯着他了。”晋文帝嘴角勾出讥讽的冷笑。   梁佶轻应一声,明白小皇孙已失去了唯一的作用,在他选择窝进祁太后怀中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品尝权利是何等滋味的资格。   “老三他倒是长进了不少。”晋文帝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伴随着一声轻哼。   梁佶头压的更低了,那声不明意味的冷哼让他心尖颤了颤。   “你说是老三的主意,还是五郎的主意?”晋文帝漫不经心的问道,唇边甚是挂着淡淡的笑。   梁佶迟疑了一下,才道:“奴才以为未必是雍王殿下的主意。”   晋文帝长眉轻轻挑起,眯了眯眼睛:“那就是五郎的主意了。”   梁佶此时有些后悔,他的回答应该再谨慎一些才是。   “奴才以为也未必是姚大人的主意,自小殿下被您接到身边,无人不知您对小殿下的宠爱,倒也生出了一些谣言,许是福成郡主自己动了心思。”梁佶小心翼翼的回道,借着续茶的动作,窥了晋文帝一眼。   晋文帝嘴角勾了勾:“福成的手太长了。”   梁佶听出了晋文帝的不喜,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定远伯府如今守孝,倒甚少出席京中的席宴,福成郡主素来喜闹不喜静,待不住也是有的。”   晋文帝唇边的笑意不变,梁佶见状又道:“奴才听说福成郡主眼下正为杨四郎君的婚事犯愁,等四郎君说了亲事,郡主便该忙起来了。”   “杨家守的乃是重孝,不足三年焉能说亲事。”晋文帝冷声说道。   梁佶忙抬手照着自己的脸打了一下:“是奴才失言了。”   晋文帝眼中带着冷笑,沉声道:“不立业焉能成家,这孩子总惯着焉能成器,传朕口谕给五郎,叫他拟旨后去定远伯府传旨。”   梁佶作出恭听的姿态,等晋文帝将意思说完,不由一怔,让杨士英去肃州任地方官可不是要了福成郡主的命去,谁不知道肃州贫瘠多旱,不知多少体弱的官员在那折了命去,以杨士英的身子骨,此行怕是有去无回了。 第148章   姚颜卿接到梁佶口谕,面上未露声色,只是按照晋文帝的意思写下圣意,梁佶知晋文帝对姚颜卿的看重,便有意卖个好与他,等他最后一笔下完后,将手上的盖碗一撂,起身凑到了他的身边。   “姚大人这一趟怕是吃一些亏了。”梁佶意味深长的说道,目光落在字迹尚未干掉的圣旨上。   姚颜卿面如常色,薄唇勾了勾,笑道:“谢梁公公提点了,不过公道自在人心,我心坦荡便无惧人言。”   姚颜卿如何不知此番传旨于他名声多少有碍,虽明面看来圣人为晋文帝赐官乃是一桩好事,可只要不傻的人都能瞧出圣人此举的深意,若真为杨士英打算,岂会让他去肃州任地方官,而他此番传旨,必有人认为杨士英到肃州赴任是他向圣人进言之故。   “姚大人果然豁达。”梁佶笑赞一句,叫了随行的内侍贵喜进来,由他陪着姚颜卿一道去定远伯府传旨。   定远伯府闭门谢客已久,说是因守孝之故不宜待客,实际上京里谁人不知定远伯府遭了圣人的厌弃,便连福成长公主也被贬为郡主,谁又敢轻易登门呢!然而今日定远伯府可叫周围的街坊看了个热闹,中门大开,府里的下人小心翼翼的将姚颜卿和一个小太监迎了进去,另有人一路小跑前去后院报信。   “伯爷,宫里来了圣旨。”管事的气喘吁吁的说道。   定远伯先是一怔,随即从榻上起了身,急声吩咐道:“去置香案,将郡主和大郎君他们都唤来,让他们动作麻利的,万不能耽误了接旨。”   姚颜卿此时已被请进了正堂,喝着上等的香茶,贵喜知他极得圣人重新,哪敢与他同坐一处,只规矩的站在了一边。   “我瞧着定远伯府一时也接不了旨,贵公公何不坐在等着。”姚颜卿又温声笑劝一句,紫宸殿服侍的这些内侍,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为好。   贵喜婉拒了两声才落坐在了姚颜卿身边,他在紫宸殿虽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可出了宫去传旨,便是到公爵侯府也得将他封为贵宾,不敢慢待。   他低头呷了一口茶,砸吧砸吧嘴道:“这碧螺春咱家吃着倒不像是今年的新茶。”   姚颜卿觉得这贵喜实在有趣,他嘴角勾了勾,现如今的定远伯府哪里还能吃上御赐的新茶。   “贵公公喜欢这茶?正巧前几日圣人赏了我些,下次进宫我给贵公公带一些来。”   贵喜赶忙摆了摆手,嘿嘿笑道:“咱家哪有这个福分。”   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定远伯急匆匆的进了大堂,姚颜卿慢悠悠的起了身,朝着定远伯拱了拱手,定远伯瞧见姚颜卿却是一怔,心中一时五味陈杂,面上倒是未露声色,客气的一回礼,温声道:“不知竟是姚大人前来传旨,因事出突然,倒是怠慢了姚大人。”   定远伯虽因守孝之故赋闲在府中,可也知姚颜卿已今非昔比,这绝不是他任御史中丞一职才叫他另眼相看,而是从他被任命为童试副考官之一的时候,他已然腾飞,更不用说现在他已被圣人任命京畿地区乡试恩科副考官之一了。   定远伯尚记得姚颜卿御史中丞这个位置还没坐稳就敢参了长子一本,现如今,只怕是自己他都敢无所顾忌参上一本了,定远伯心一叹,面上的笑越发的客气,以他如今的处境实不能再让人雪上加霜了。   “还劳烦姚大人稍等片刻,郡主马上就来。”定远伯有心称上一句五郎,可实在又拉不下脸来,只能干笑说道。   姚颜卿不以为意:“不急。”   贵喜忍俊不禁,觉得这位姚大人实在是狭促,定远伯被圣人冷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知有圣意到,焉能不急,偏偏姚大人还不直言说这圣旨不是给他的,贵喜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了一些传闻,可见无风不起浪,姚大人果然是和定远伯府不和睦。   没过一会,定远伯府的子嗣都被叫了回来,齐聚在大堂,唯有福成郡主和杨士英未见踪影,此时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定远伯看着姚颜卿脸上让人难辨喜怒的神色,额角跳个不停。   “郡主和四郎呢!”定远伯沉声问道,眼瞧着他复起在望,若因这点小事叫姚颜卿抓住了把柄,参府里一个不敬之罪,他也不必与圣人请罪了,大可自行了断。   “奴才已经知会了郡主,郡主说她马上就来,四郎君尚未寻到,可能是出了府,奴才已叫人去四郎君常去的地方寻人了。”管事的小心翼翼的说道。   定远伯口中呼出一口浊气,扭头看向了姚颜卿,拱手道:“还得劳烦姚大人再稍等片刻了。”   姚颜卿微微一笑,极和气的道:“不急。”   杨大郎见父亲这般低声下气,双拳不由握紧,姚颜卿眸光一扫,眯眼笑了起来,神色显得有些轻蔑,这让杨大郎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贵喜瞧了杨大郎一眼,很是有些担心他一拳挥过来,就姚大人那体格,估计挨不了两下就得晕厥过去。   “大郎。”定远伯看了长子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得放肆。   杨大郎不甘的回望着父亲,半响后退到了后方。   福成郡主姗姗来迟,神色一如既往的高傲,姚颜卿见其进来,便起身拱手见了礼,福成郡主目光复杂的望着姚颜卿,嘴角动了动,强扯出一抹笑来:“竟是五郎来传旨。”   定远伯见杨士英迟迟未归,脸色越发阴沉,福成郡主见状,便与姚颜卿道:“阿英那孩子去了郊外给我祈福,一时半刻怕是赶不回来,五郎不若先宣旨可好?”   姚颜卿微微一笑:“怕是有所不妥,需府上四郎君亲自接旨。”   定远伯先是一怔,回过神后双手撑在了宽倚的扶手上,虎目圆睁,眼神阴沉的吓人,问姚颜卿道:“姚大人是说圣旨是给那个孽子的?”   姚颜卿笑道:“没错,应恭喜定远伯才是,府上四郎君高才得圣人赏识,圣人破例赐了官下来。”   定远伯眸子一敛,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喃喃自语,叫人听不真切。   福成郡主眸中难掩惊讶之色,隐隐透出了几分欢喜来,问道:“五郎可知圣人赏了官给阿英。”   姚颜卿薄唇勾了下,未等开口,定远伯已皱眉道:“等宣旨后便知晓了,此时问姚大人岂不是叫他为难。”   福成郡主拿眼睨着定远伯,冷笑一声,两人自杨老夫人逝后私下便撕破了脸皮,定远伯虽恼恨福成郡主,却也不敢与之和离,她虽已被贬,可太后娘娘尚在人世,是以福成郡主的存在可保定远伯府一时无忧,福成郡主则为了一双儿女也不能与定远伯和离,只是平日里少不得要给他一些脸色瞧。   “大郎,你带人去外面寻那孽子回来。”眼瞧着时间渐渐过去,定远伯已坐不住了,传旨后姚颜卿必要回宫复命,耽搁这般长的时间圣人焉能没有察觉,他自是不敢奢望姚颜卿会为自家开脱。   杨大郎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召集下人去寻杨士英,就见有个小厮架着他进了大堂,定远伯当即脸色一沉,恨不得手上能有条鞭子抽过去。   福成郡主见杨士英吃醉了酒,忙叫下人去熬醒酒汤去,叫人去拧了湿帕子来,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瞧着福成郡主忙上忙下,眼底带着一丝讥讽之色。   贵喜用吊梢眼瞧着杨士英,口中哼了一声:“已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咱家倒是无所谓,圣人身边也不缺咱家服侍,就是耽搁了姚大人的正事了。”他是紫宸殿服侍的人,耳目自是灵通,如何不知晋文帝对定远伯府的厌恶之情,自是不怕将人得罪了。   定远伯脸色阴沉的厉害,福成郡主却是闻言瞧向了贵喜,眉眼带出几分厉色。   “既四郎君已回府,便跪下接旨吧!”姚颜卿起了身,眼中带了几分讥讽之色。   福成郡主刚想开口让姚颜卿再稍等一会,定远伯已撑着扶手起了身,厉声道:“将那孽子按下。”   “做什么,仔细伤了他身子骨。”福成郡主冷声说道,目光冷冷的瞧了姚颜卿一眼,才叫小厮扶着杨士英起身。   姚颜卿将圣旨摊开,见杨士英尚未跪下,长眉一挑,沉声道:“四郎君还不跪下接旨。”   杨士英吃醉了酒,人迷迷糊糊的,倒知道他面前的是姚颜卿,他晃了晃脑袋,只闻个一个“跪”字,当即把小厮推开,指着姚颜卿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跪下。”   他话一出口,惹得众人大惊失色,虽都知他所指是姚颜卿,可姚颜卿带着圣意而来,代表的便是圣人,岂容他如此不敬。   姚颜卿眸子微微一眯,贵喜已冷笑开了口:“好一个定远伯府,好一个杨四郎君,竟敢口出狂言,藐视圣意。”说罢,他与姚颜卿道:“定远伯府如此不敬,还劳烦姚大人随咱家一道禀明圣人。”   定远伯脸色煞白,莫说是他,便是福成郡主面色都是一变,眼底难掩惊慌之色。   姚颜卿脸色一沉,道:“不是本官不近人情,贵府四郎君如此妄自尊大,本官实无法和圣人复命。”说罢,一甩广袖便要离开。   定远伯怎敢放他离府,忙上前挡住了姚颜卿的去路,长揖一礼道:“定远伯府绝无不敬之心,还请姚大人息怒,实是这孽子吃醉了酒。”说着,他厉喝一声:“还不将人给我弄醒,他惹出的祸让他自己去抗。”   姚颜卿眉头紧拧,目光闪着寒光:“定远伯这是何意?莫不是还想将本官扣在定远伯府不成。”   “不敢,不敢,请姚大人通融一二,带我将这孽子弄醒,让他自己面圣请罪。”定远伯已发了狠,觉不能让幼子牵连一府,他若能未卜先知,必要先将这孽子打死,免得叫他连累府里。   姚颜卿冷冷的扫过还在胡言乱语的杨士英,薄唇勾出冷笑:“我看四郎君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了。”他抬腿要走,杨大郎几人忙上前将人拦下。   “给我将孽子浇醒。”定远伯冷声喝道。   “你敢。”福成郡主尖叫一声,挡在了杨士英的身前,她牙齿紧咬,眼底慌色难掩,却在心中一再说服自己,圣人万不会因儿子一句醉酒之语便将其治罪,他总是念着舅甥之情,若不然也不会破例赐官,似乎这般自欺欺人便可叫儿子逃过一劫。   “慈母多败儿。”定远伯气的脸色青白交加,指着福成郡主的手微微发颤。   贵喜刻薄的唇一撇:“这是怎么着,定远伯府好大的胆子,竟想强行扣人不成,待咱们禀明了圣人定要治你们一个不敬之罪。”   “将这孽子给我压过来。”定远伯沉声命令两个儿子。   杨大郎和杨二郎得令,当即就上前就拉人,也不顾福成郡主的阻拦,甚是伸手推了她一把,一家子的命都要坏在他张嘴上了,他们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此时杨三郎已提着一桶水来,想也不想便劈头盖脸的浇在了杨士英的身上,定远伯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人扯到了身前,大掌一挥,将他的脸打的一偏,定远伯乃是武将,手劲极大,杨士英当即嘴角就溢出了血来。   “你这孽子。”定远伯目光森然的瞧着幼子。   杨士英被定远伯打蒙,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定远伯喊人拿了绳索,他本能的打了一个寒颤。   “我带这孽子面圣请罪,还劳烦姚大人带路。”定远伯朝着姚颜卿深揖一礼。   姚颜卿面上神色如古井不波,只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福成郡主见儿子被定远伯捆住,像一条死狗般被拖走,口中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人便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第149章   贵喜未曾在晋文帝面前添油加醋,虽是照实直说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活灵活现,将杨士英脸上的轻蔑之色学的惟妙惟肖,在姚颜卿看来这位贵喜公公堪称人才,比起用言语来叙述,他的肢体和表情更能完美的表达出杨士英对圣谕的蔑视之意。   晋文帝听后脸上辨不出喜怒,他心思极深,让人实在难以琢磨,唯有那双眼睛似蕴藏了狂风骤雨,透射出阴冷的光。   “他所说可是实情?”晋文帝目光落在姚颜卿的身上,淡淡的问道,他目光并不锐利,却叫姚颜卿生的遍体生寒之感。   “回圣人的话,贵喜公公说的确是实情。”姚颜卿身子微低,轻声回道,鼻翼微微颤动,在那种无形的威压下,他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   晋文帝闻言后怒极反笑,目光森然:“好一个定远伯府,好一个杨士英。”他语速甚慢,语气冷漠,偏偏叫殿内的众人心中发寒。   “定远伯如今何在。”晋文帝沉声问道。   姚颜卿忙道:“定远伯携子跪在宫外等候圣人召见。”   晋文帝嘴角勾起:“他倒是知趣。”   姚颜卿不知晋文帝这句“知趣”到底是惋惜还是赞誉,不过在姚颜卿看来,必是惋惜多些,若是定远伯眼下未曾跪在宫门外,此时圣人必会派冯百川前去拿人。   “五郎说说看,定远伯此时携子请罪意在为何?”晋文帝并不急于召定远伯进宫,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瞧向了姚颜卿,这已是明知故问。   姚颜卿心中一沉,他若顺着晋文帝的话说,他这落井下石之名是跑不了,可若是为其求情,姚颜卿掩在广袖中的拳头紧了紧,惹圣人不悦实非明智之选。   “臣以为定远伯是存着断尾求生之意。”姚颜卿一咬牙,终是顺着晋文帝的意将话说出。   晋文帝大笑一声,眼带深意的望着姚颜卿,道:“五郎觉得他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姚颜卿见晋文帝面上带笑,可那双眼睛却异常的冷静,目光里未见半分笑意。   “臣不敢妄自揣摩圣意。”姚颜卿垂下了眼眸,低声回道。   晋文帝勾了勾嘴角;“朕容你揣摩一回。”   晋文帝如此说,姚颜卿却依旧不敢直言,没有任何一位帝王会喜欢臣子摸透了他的心,姚颜卿想了想,说道:“臣以为圣人总会顾念舅甥之情。”他言中只指杨士英,对于定远伯的生死没有妄加评论,在他看来,晋文帝不管是为了名声还是顾及宗室情绪总也能给杨士英留一条活路。   晋文帝闻言笑了起来:“五郎啊五郎,你实是聪慧,也难怪元之对你颇为倚重。”   晋文帝眼中带笑,似并没有动怒,可姚颜卿闻言却是遍体生寒,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低声告罪。   “起来吧!动不动就请罪,反倒是朕要如何了你一般。”晋文帝抬了抬手,他并不厌恶姚颜卿的聪慧,他是这样的年轻并且野心勃勃,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看着姚颜卿,总能让他想起颜华,若是颜华在世,必也会如姚颜卿一般意气风发。   “且与朕说说,定远伯断尾求生这一步走的是对是错。”晋文帝问姚颜卿道,语气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姚颜卿已起身站在了一侧,低声回道:“臣认为定远伯这步棋走错了。”在圣人未对杨士英动杀意的前提下,定远伯将其视作了弃子,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祁太后尚在人世,圣人绝不会在这个要了杨士英的命,而定远伯此举必将遭来祁太后与福成郡主的怨恨,到那时,不用圣人动手,定远伯府也必将崩裂。   晋文帝赞许的点了点头:“杨锡自年轻时就缺乏远见,不及他父多矣。”   姚颜卿说道:“臣以为不是定远伯鼠目寸光,而是圣人高瞻远瞩才对。”   晋文帝闻言大笑出声,笑声中透着志得意满之色,显然姚颜卿的奉承之语让他心悦。   “去吧!将定远伯召来,朕倒要看看他想如何请罪。”笑声一歇,晋文帝挥手与姚颜卿说道。   姚颜卿轻应一声,退出了大殿,之后抬手用袖子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表情平静的走出了宫,去宣定远伯觐见。   此时定远伯携子跪在宫门外已有多时,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打湿,姚颜卿的到来让定远伯眼睛一亮,而杨士英却满脸怨恨之色。   姚颜卿微微一笑,并未第一时间宣召定远伯父子,可是站在三步远的位置,用讥讽的目光轻蔑的打量着杨士英。   宫内无数的内侍可去宣召定远伯父子,晋文帝偏偏选择了姚颜卿出宫宣召,自是有他的用意,而姚颜卿显然领会了晋文帝的用意,他有意激怒杨士英,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   杨士英恶狠狠的望着姚颜卿,那张俊秀非常的脸上布满了怨怼之色,曾几何时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而现在,他跪在宫门外,姚颜卿却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这种落差让杨士英几近崩溃,甚至倍觉耻辱。   姚颜卿微扬着下巴,眼睛微眯着,以极其蔑视之态不屑的打量着杨士英,傲慢至极,他轻哼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漫不经心:“圣人有所宣召,定远伯父子随本官进去吧!”   “劳烦姚大人了。”定远伯手撑在地面上起了身,他脸色煞白,并不是因为久跪之故,而是一身傲骨尽折,杨家几辈子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杨士英察觉到来自父亲充满杀意的目光,他打颤的双腿一弯,人跌坐在了地上,眼中带着惊惶之色,又有几分茫然无措,事到如今他都不知自己到底做下了何等错事。   姚颜卿唇角一翘,讥讽道:“四郎君赶紧起来的好,圣人可不是本官,能耐着性子一直等你。”   杨士英闻言脸色大变,他自知姚颜卿是有意羞辱于他,如此大辱,几乎让他一口血涌上喉头。   姚颜卿嘴角勾了勾,没在理会杨士英,只对定远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为其引路。   定远伯抿着干涩的嘴角跟在姚颜卿的身后,灼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却驱走不了他身上的寒意。   “敢问姚大人,圣人可曾震怒?”定远伯强忍住屈辱之意,小心翼翼的问向姚颜卿。   姚颜卿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唇角却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定远伯以为呢?”   他态度实是轻慢非常,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幽深不见底,像黑水银一般的眼珠子不见半点温度,落在人身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定远伯心中又惊又慌,姚颜卿的话让他像在三九寒冬时被人泼了一盆带有冰碴的水,寒气霎时入侵进四肢百骸之中。   进了紫宸殿,定远伯父子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在晋文帝高深莫测的神色下,定远伯额上的汗水渗出了汗珠,他却不敢抬手去擦,任由汗珠滴落进他的眼中,带起火辣的痛感,然而他此时他却是连眼都不敢眨,唯恐他细微的动作都会惹来帝王的震怒。   “圣人,臣有罪。”定远伯以额抵地,他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无数种可能在他心头掠过,他却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何种结局。   晋文帝唇边噙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意,许久之后他才开了口:“你有何罪?”   定远伯撑在地面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这让他垂落在地面的袖摆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大殿中格外的明显,姚颜卿站在一旁,甚至有些怀疑他听见了汗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臣教子无方……”定远伯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好似从喉咙间挤出。   定远伯话并未说完,晋文帝已沉声打断,冷斥道:“是教子无方,还是你对朕心存怨怼。”   定远伯身子几乎要贴在冰冷的地面,身上的汗水将他衣衫全部打湿,让他极尽狼狈之相,声音中更是透出惊惶的情绪:“臣绝无此心,还请圣人明察。”   晋文帝目光中冷意一闪,他自然知道定远伯绝不敢生出怨怼之心。   “若无怨怼之心竖子焉敢口出狂言。”晋文帝冷声喝道。   定远伯急急的回道:“都是臣这孽子无状,还请圣人责罚。”定远伯知他如今做任何的解释都是无用之功,唯有将所遇罪责推到幼子身上,以此保住定远伯府满门无性命之忧。   杨士英不可置信的望着定远伯,他不敢相信这番话竟是从自己父亲口中说出,而定远伯在说出此番话后,将身子伏在了地面上。   晋文帝目光落在了杨士英的身上,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几分审视之色。   杨士英只觉得那目光带着蚀骨的寒意,压迫的他手脚俱抖,忍不住抬起头,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晋文帝,他生的实是俊秀非常,此时面有慌色,眸中带惊,显得可怜非常,叫人忍不住心软。   晋文帝却是无动于衷,面上的冰冷的神色未有半分软化,他将案几上字迹未干透的圣旨仍在了定远伯的脸上,定远伯颤抖着手想要去拣起圣旨,只是那手却好似不听使唤一般,反复几次后才将圣旨摊开,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后,顿时面若死灰。 第150章   前定远伯府杨家再次成为了京中的话题,毕竟杨家是开国以后唯一一个被连降三级的有爵之家,便连如今这县男的爵位只怕还是圣人瞧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他留下的最后体面,照着杨家现在的处境来看,等他两腿一伸,杨家便将彻底从权贵的圈子中消失了。   承恩侯府顾家长媳正是出自杨家,如今娘家遭了难,她焉能袖手旁观,自是想着先回府一探,之后在做筹谋,她小心翼翼的和婆母提及想要回家看看父兄,却不想糟来她一番训斥。   杨氏自嫁进了顾家还未曾被人如此当面没脸过,瞧着屋内四个弟媳眼中的讥讽笑意,顿时火气涌上心头,气的身子不住的发颤,她虽心知肚明家业败落已是事实,可婆家如此落井下石着实欺人太甚,难不成杨家就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不成。   承恩侯夫人挑起眼皮瞧着杨氏,早些时候她自不会如此打她的脸,可现如今杨家是什么境况谁人不知,挑这个时候放杨氏回府且不是给自家找不自在。   “眼下你娘家乱糟糟的,你回去又有什么用,也不过是跟着着急上火罢了。”   承恩侯夫人的话让杨氏又惊又怒,她实想不到承恩侯夫人会说这样的风凉话,她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不软不硬的回道:“母亲的话虽是在理,可我这做女儿的若连面也不露,岂不是叫人寒心,再者,我今儿想回去也不单单是因为父亲的事,四郎如今一病不起,圣人开恩特允了他留在府里养病,我这做姐姐的总得过去瞧瞧才是。”   承恩侯夫人未曾想到杨家都落得这般处境,杨氏说话还敢这般硬气,听她提及杨四郎,承恩侯夫人嘴角勾了勾,想用福成郡主来压人,也得瞧瞧她如今还有没有那个分量了。   “要不怎么说圣人仁慈呢!你四弟犯下这样的不敬之罪,圣人不过是打了一顿板子,还肯允他伤好后再发配肃州,到底是亲外甥,若换做旁人也不必养病了,坟头的草都不知得长多高了。”承恩侯夫人连讥带讽的说道。   杨氏闻言脸色顿时一变,搭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坐在她对面的是承恩侯夫人的二儿媳谢氏,她掩口一笑,道:“圣人疼惜晚辈是出了名的,像端宁侯当年当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也未曾连累了顺德县公,儿媳昨个回娘家还听家父提起了福成郡主的长子,可真真是少年英才,他才多大的年纪呢!便已为朝中重臣了,便是今年京畿地区乡试考官都有他一席之地呢!”说完,她拿眼瞟着杨氏,微微一笑。   四儿媳薛氏看了谢氏一眼,慢悠悠的开口道:“要我说母亲也是为了大嫂好,这个节骨眼回去不顶什么事不说,亲眼瞧见了娘家的境况,大嫂少不得要跟着着急上火,你说这若真一股集火惹得害了病,府里谁又能为母亲分忧呢!”   薛氏的话倒是提醒了承恩侯夫人,她勾了下嘴角,道:“罢了,你若非要回去一趟,我不应允反倒像是我不近人情一般,你且收拾收拾回吧!府里的事也不必操心,还有你几个弟妹能帮衬着我。”   杨氏如何不明白婆母是想夺了她管家的权,她垂着眼眸,掩去眼底的怒意,轻声道:“那儿媳就先回去准备了。”说着,便起了身,离开了大堂。   承恩侯夫人因出身不高,在杨氏进府后也端不起婆婆的款儿,如今自觉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不由露出一抹笑来,赞许的望了薛氏一眼,道:“六郎说亲的事也在即了,你若瞧了什么好的,且记得和我说说。”   薛氏忙笑道:“六弟是什么品貌,寻常人家的女娘哪里配得上他,要我说,可得仔细的瞧瞧,给咱们六弟选一个才貌双全的聘来做媳妇。”   承恩侯夫人最疼顾六郎不过了,听她这般说,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浓了,免不得赞了她几句,倒是惹得二儿媳谢氏和三儿媳温氏心中颇为不满。   承恩侯府如今对杨家是避之不及,却不晓得他府上的幼子顾六郎和几个好友却忙于为杨士英奔走,只是他们出身虽好,可却无权无势,便是有心也是无力。   奉恩公嫡孙曹希贵见顾六郎叹声叹息,免不得也跟着一叹,说道:“慢慢想法子就是了,左右圣人恩开,允了四郎病好后再动身。”   “他那身子骨便是好了也受不得折腾。”顾六郎低声说道,面上带了几分愁容:“都是我的错,若非我拉他出来吃酒,也不会惹下这桩事来。”   “与你又有何干呢!谁知圣人那日会让人去传旨呢!这都是命,是他命里要过的一槛。”平阳侯幼子高俨轻声说道,又问顾六郎:“你可曾去了雍亲王府?”   顾六郎唇边溢出了冷笑:“现如今谁能高攀得起雍王殿下,我这般的人便是连门都进不去,雍亲王府的大门怕也只有那位姚大人才进得去了。”   曹希贵眉头一皱:“且慎言吧!仔细给家中惹祸。”   顾六郎冷笑不语,高俨转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低声道:“有人说杨家落得如今的处境都是姚颜卿之故,你们说可是真的?”   曹希贵轻斥道:“听风就是雨,若非四郎言语不慎,焉能有今日之祸。”   “你倒是为他说好话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他对杨家是什么态度谁也不知,杨大郎不就是被他参回了家,他落井下石也不稀奇。”顾六郎冷声说道,见曹希贵面有不信,又道:“咱们也算是与他相交一场,不说深交也是一道吃过几次酒的,可你仔细想想,自他平步青云后可曾与咱们有过往来。”   曹希贵没有紧锁,未曾言语,倒是高俨轻哼一声:“顾六说的也有些道理,人家如今是什么人物,是圣人身边的近臣,便是我父亲瞧见了他分外客气,哪里会与我们相交。”   “五郎绝非这样的人,我时常与姚四郎一道吃酒,听他提起五郎每日不到午时绝不入睡,圣人如今又这般器重他,自是不得空与咱们一处耍。”曹希贵轻声说道。   顾六郎见他还为姚颜卿美言,不由大怒:“他都将四郎害成这般,你还为他说好话,到底是四郎与咱们一处长大还是他与咱们一处长大。”   “你这话便是有失偏颇了,我是帮理不帮亲,这事本就是与五郎不相干,怎能说是他害了四郎。”曹希贵脾气也上了来,沉声说道,神情很是不悦。   顾六郎咬牙冷笑:“我算是认清你了,堂堂奉恩公的子孙,如今也学会攀高枝了,罢了罢了,你且去攀你的高枝,我自会为四郎想法子。”说罢,顾六郎一脸怒容的甩袖而去。   “顾六。”高俨在后追了几步,又回头瞧了瞧曹希贵,一摊手道;“你惹他做什么,他如今心里不好受。”   “他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说话竟连脑子都不过,再由得他胡言乱语,承恩侯府都必会受他牵连。”曹希贵冷声说道,打从根上却是为顾六郎着想。   高俨眼珠子转了转,问道:“你是想说不让他插手这件事?”   曹希贵道:“现在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有什么用,便是想为四郎奔走,也得找对了人才是。”   高俨闻言笑了起来,轻轻在曹希贵身上打了一拳:“我就知你这人是嘴硬心软,说说吧!你觉得找谁能顶用,雍王吗?顾六可是说了,他连门都没有进去,这事闹得这般大,雍王怎会不知,到今日都未曾出面可见是不想管这闲事。”   曹希贵看了高俨一眼,道:“当日紫宸殿上除了四郎父子,唯一能透出话的也就只有五郎了,圣人到底能不能放四郎一把,也只有他最为清楚了。”说完,他起了身,掸了掸长袍,与高俨道:“我去临江胡同一趟,你可要同去?”   “自是要去的。”高俨点了下头,成与不成总要进一份心意才好。   曹希贵与姚四郎当初在杨老夫人寿辰时一见如故,相交甚好,姚四郎也曾多次邀他上门做客,是以姚家下人瞧见他来只当他是来寻四郎君的,忙笑道:“我家四郎君尚未回家来,还劳烦两位郎君稍等片刻,小的这就是去寻四郎君回府。”   曹希贵笑道:“倒是不急,不知五郎可曾在府里了?今日过府其实有些事想求到他的头上,若方便,还劳烦为我递个话给五郎。”   那小厮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今儿倒是赶巧了,五郎君如今正在府里,两位郎君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五郎君。”   高俨等那小厮离开后,有些担心的开口道:“你觉得他可会见咱们?”他们和四郎交好素来不是什么秘密,这个时候登门,只要不傻的必是知晓他们的来意,以姚颜卿的聪明只怕未必肯见他们。   曹希贵轻轻摇了摇头:“五郎行事素来周到,绝不会避而不见的。”   他倒是猜中了,姚颜卿听小厮说曹希贵与高俨同来便知他们的来意,上门便是客,况且曹希贵与他四哥交好,这个面子他总是要给的,只是他们所求,姚颜卿薄唇轻勾,圣人并未直接夺爵,又允了杨士英暂留京中养伤,不过是为了仁慈之名而行的权宜之计罢了,他是算准了福成郡主的性子,知她必不会看着儿子被发配肃州,而圣人如今正等着她闹出事端,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来处置杨家,这种时候,谁为杨家美言便是将自己放在了圣人的对立面,将来若圣人秋后算账,说不得就要步了杨家后尘。 第151章   姚颜卿并未让曹希贵与高俨久等,过了一会便来到了大堂,他重新叫下人上了茶,曹希贵与高俨见姚颜卿进来,忙起身相迎,三人互相见了礼后方重新落座。   “曹四哥倒是时常来与四哥一道吃酒,今日来也不觉稀奇,倒是高七哥可是稀客,今儿竟和曹四哥结伴而来。”姚颜卿含笑开口,眼睛略弯。   高俨细品姚颜卿的话,觉得不像是讥讽之言,便笑道:“常听曹四你府上有好酒,今日便是厚颜跟来了。”   姚颜卿哈哈一笑:“高七哥这样说,今日必要不醉不归才是,我已命人备下薄酒,高七哥只管敞开了肚子喝。”   高俨嘿嘿一笑,曹希贵却是撂下了手上的盖碗,清咳一声,面上带了几分愧色,他们如今也算是无事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实是有些厚颜。   “不瞒五郎说,今日贸然来访,实在是有事相求。”曹希贵朝着姚颜卿拱手说道。   姚颜卿面上笑意不变,呷了一口茶后笑道:“何事值得曹四哥称上一声求字呢!若有家中长辈不好出面的事,曹四哥只管说便是了,若我能办必不会推辞。”   曹希贵轻叹一声,神色有些复杂开口道:“是为了杨家的事,四郎如今一病不起,听御医说一时半刻是好不了,虽说圣人格外开恩,允了他病后好在上路,可肃州乃是贫瘠之路,路程又遥远,以四郎的身子骨只怕没等抵达肃州人就要折在了路上。”   姚颜卿将盖碗撂在了小几上,手指摩挲着杯沿,眼底的笑意淡了一些。   “这样的事曹四哥寻到我身子也是无用,有道是君无戏言,如今圣人能允四郎君养好伤势在上路已是瞧在了太后娘娘和福成郡主的面上,曹四哥应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只是瞧着实是不忍,四郎到底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顾六如今更是毁的肠子都青了,恨自己当日不该邀了四郎出来吃酒。”曹希贵说道这件事,语气带有叹息。   姚颜卿轻挑了下长眉,他倒不知这里面还有承恩侯府顾六郎的事。   “虽让人惋惜,可我也是无能为力。”姚颜卿轻轻摇了摇头,又道:“曹四哥可曾去了雍王府上?他与四郎君惯来交好,又是嫡亲的表兄弟,由着他出面说情怕还有转圜的余地。”   曹希贵闻言不由看向姚颜卿,目光中难掩探究之色,半响后,他苦涩一笑:“不怕五郎笑,顾六昨日就去了雍王府,只可惜连门都未进去。”   “这倒是奇怪了。”姚颜卿面露不解之色。   高俨叹了一声:“前两年雍王殿下倒是与四郎走的颇近,后来却是不大走动了,雍王殿下忙于为圣人分忧,哪里会和四郎一起胡闹。”说完,他瞅了姚颜卿一眼,斟酌一番后才道:“倒是五郎你常与雍王殿下一处,若可以,还劳烦五郎探探雍王殿下的口风可好?”   姚颜卿失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传言,我不过是因公事才与雍王殿下有过几次接触,实无甚私交。”   曹希贵听出姚颜卿话中的推脱之意,也知此事实是强人所难,自不好意思再提,便道:“当然五郎也在紫宸殿,不知圣人可是震怒非常?”   曹希贵想着,若圣人不过是一时之怒,倒也有转圜的余地,毕竟四郎是圣人嫡亲的外甥,待怒火消了,总不会忍心瞧着他送了命去。   姚颜卿摩挲着杯沿的手指微微一顿,他不得不感叹杨士英实在是好命,杨家到了如此地步尚还有友人为他奔走,如此便是送了命这一生也是值了,想他前世早亡,也不知有没有外人肯为他落一滴泪。   姚颜卿自嘲一笑,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沉吟了片刻后,与曹希贵道:“若换成别人圣人连格外开恩的机会都不会有,藐视圣意实是无可恕的大罪,不成牵连满门已是万幸。”   曹希贵如何不知姚颜卿说的乃是实情,只是仍抱有一丝期望:“圣人到底是四郎的舅父……”   他话未说完,姚颜卿便出声打断:“君臣,父子,亲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异姓的晚辈了,曹四哥应知这个道理才是。”姚颜卿想了想,念及四哥也受了他不少照拂的情分上,提点道:“曹四哥虽对友人有情有义,可也应拿捏好分寸,仔细一个不甚反倒牵连了府上。”   曹希贵未曾料到姚颜卿竟肯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不由面露感激之色,只是品他话中之意,心中不由一沉,若是旁人说这话,他未必肯定话中蕴含的深意,可姚颜卿乃是圣人身边的宠臣,他的话自是可信非常,看来四郎的事果真是无脱罪的可能性了。   “五郎觉得若连名上折子,可能叫四郎发配之地更变?”高俨皱眉问道,脸色有些凝重。   曹希贵眼睛一亮,不由看向了姚颜卿。   姚颜卿略觉好笑,有一点羡慕,能说出如此天真的话,可见平阳侯对这个幼子是何等爱护。   “能与不能就要看太后娘娘和福成郡主了。”姚颜卿微微一笑,似在指点两人,可这句话却有可能成为杨家的催命符。   曹希贵所有所思,倒觉得姚颜卿此话说的在理,若由福成郡主和太后娘娘出面,更变发配之地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总比他们无头苍蝇一般为四郎奔走要有用的多。   曹希贵心中微定,才想起了近日京中的传言,与姚颜卿道:“不知五郎可曾听说了京中一些流言?”   姚颜卿笑道:“曹四哥指的是?”   没等曹希贵回答,高俨便快语道:“进来京中有人谣传说是杨家落得这般底部都因你与杨家不睦向圣人进言之故。”   姚颜卿当即笑了一声,讥讽道:“我若有这样的本事怕是早进内阁了。”   曹希贵道:“我亦知五郎绝非这样的人,可留言猛于虎,说的多了,少不得有人相信,到时朝臣对你只怕误解良多,日后说不得会有人以此为由,参你一本。”曹希贵身上也是担着差事的,绝非游手好闲之辈,他又生于奉恩公府,自幼也曾见过府内的一些是非,自知小人若有心作祟,让人防不胜防的道理。   姚颜卿薄唇轻勾,笑道:“与我相交者自知我的本性,至于那些流言,世人又有谁不被非议,只会非议他人的不过是庸才罢了,何惧之有。”   曹希贵觉得姚颜卿此言说的甚好,不由赞道:“五郎心胸实是宽阔,日后在遇人说你是非,我必将这话扔到他的脸上。”   姚颜卿微微一笑,正待要邀两人去前厅用膳,便见文元急匆匆的进了大堂,面上焦急之色,心中虽疑,脸色却当即一沉,斥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文元连请罪都顾不上,见礼后急急的说道:“郎君,出了大事了,铺子上的伙计来传话,说是四郎君出事了。”   姚颜卿闻言面上一寒,下一瞬已撑着宽倚的扶手起了身,厉色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出事了。”   姚颜卿极少如此疾言厉色,文元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说出的话却不敢有半分耽搁:“刚刚铺子上的伙计说四郎君不知怎的与承恩侯府的郎君发生了口角,承恩侯府人多势众,竟将四郎君给打了。”文元脸上也带着火气,姚家的人也敢打,实是不把他家郎君放在眼里。   文元话一出口,曹希贵和高俨面色当即一变,心中“咯噔”一声,生怕是顾六这小子犯了糊涂,将四郎的事迁怒到了姚颜卿的身上,这才去寻了姚四郎的麻烦,若真如此,此事必是难以善了。   曹希贵常与姚四郎一处吃酒,自是没少从他口中听说姚颜卿的事,他知姚颜卿极看重家人,如今姚四郎招此横祸,他怎会善罢甘休。   “哪个承恩侯府?”曹希贵几乎和姚颜卿同时开口。   “祁……祁……”文元急的话都说不顺溜,他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才把话捋顺了:“是太后娘娘的娘家,铺子上的小厮也不敢和他们动手,只能护着四郎君,可到底还是叫四郎君吃了大亏。”   曹希贵半撑着的身子跌坐回了椅子中,不得不说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姚颜卿闻言却是怒极反笑,眼中好似凝结了万年不融的玄冰一般,只是他面容实在又太过平静,平静的让人打从心底生出寒意,谁也不知他将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二伯母可得了消息?”姚颜卿冷声问道。   文元回道:“尚未敢叫二太太知晓。”   姚颜卿微微颔首,之后与曹希贵和高俨道:“家中出了这样的事,今日实不能招待两位兄长了,改日我必宴请两位兄长赔罪。”   曹希贵道:“五郎莫急,我随着你一道走一遭,祁家竟敢动手打人,实是嚣张太过。”   姚颜卿此时也无心与他多说什么客气的话,只抬手拱了拱,叫人备马,人已像寒风一般刮了出去,他眉眼间带着霜色,心里杀意涌动,他如何不知此事透着蹊跷,他四哥性子豪迈,极少与人结仇,更不用说与祁家结下什么冤仇,如今无故招来这场横祸必是受了他的牵连,好一个祁家,仗着太后娘娘的势便敢对姚家的人动手,他若不扒下祁家一层皮,他枉姓这个姚字。    第152章   姚颜卿到铺子时,现场依旧乱哄哄的,叫骂声一片,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被家丁护住的年轻郎君,曹希贵追在了他的身后,皱眉看着那年轻郎君,此人他倒是识得,是祁家的嫡长子的幼子,在祁家行九,人都称一声祁九郎。   “五郎,这人是祁九郎。”曹希贵轻声说道。   “他太放肆了,应该得到一个教训。”姚颜卿神情平静,似说了一句微不足道的话,下一瞬,手上的马鞭已经高高扬起,朝着祁家的人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   祁家人也未曾料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惊吓之下倒忘记了护着祁九郎,姚颜卿见人群散开,跃身下了马,手上的鞭子在地上打了一个响,他不言不语,手上的鞭子灵活的像有个生命,每一下都抽在了祁九郎的脸上。   祁九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尚未反应过来,又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顿时让那张俊秀的脸上开了花,他惊叫一声,散开的家丁赶紧跑过来想要护住他,可姚家铺子上的伙计瞧见姚颜卿来了,便也似有个主心骨一般,和祁家的人推推搡搡起来。   祁九郎被姚颜卿抽打的满地打滚,口中叫骂声不停,姚颜卿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你的嘴太脏了。”话音未落,他已大步上前,一脚将祁九郎踢飞。   姚颜卿虽是文臣,身形也瘦弱,然祁九郎这样的纨绔子弟早已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又是姚颜卿的对手,挨了一记窝心脚后顿时哭爹喊娘。   祁家的一个下人见势头不对,忙偷偷的回去搬救兵,等喊来了人后,祁九郎身上已没有一块好肉,姚颜卿搬了一把椅子来,就放在了祁九郎的身边,他一只叫将人踩在脚下,神色冰冷的等着祁家人来。   来人是祁家嫡长孙祁元慎,看着幼弟被人鞭打自此不说,还叫姚颜卿如何羞辱,顿时大怒。   姚颜卿终于等来了祁家人,薄唇略勾,目光依旧冰冷,他背脊挺得笔直,神色漠然,隐隐带有一种肃杀的味道,他慢条斯理的将踩在祁九郎身上的腿收回,一掸长袍,下一瞬却是将人踢飞,嚣张的让祁元慎不敢置信。   “姚颜卿。”祁元慎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口中发出一声爆喝。   姚颜卿却是未曾多看他一眼,只冷冷的开口道:“都尉府的人可来了。”   祁元慎虽震怒非常,可到底不像他弟弟一般蠢钝,祁家早已不比当年,姚颜卿又是圣人身边的宠臣,若对他对手必将讨不了好,他一咬舌尖,硬生生的咽下了折扣恶气,面有不善的问道:“姚大人这是何意?当街鞭打我弟弟姚大人莫不是以为这世上没有王法二字了。”   姚颜卿大笑起来,讥讽的看着祁元慎,一字一句道:“好一句王法,你祁家人无故殴打我兄长,眼中可还有王法在了。”   祁元慎闻言一怔,看向了缩在地上不停呻吟的祁九郎,那祁九郎目光对上兄长惊怒交加的眼神后,吓得一缩脖子,又牵动了伤口,让他哭闹起来:“大哥,你得给我报仇啊!”   祁元慎冷冷的看着祁九郎,沉声问道:“你打了姚大人的兄长?”   “大哥。”祁九郎不懂他都叫人打成这般模样,他兄长不说为他报仇怎还追究起这样无用的事来。   “我问你可是真的?”祁元慎爆喝一声。   祁九郎不敢叫疼了,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口中振振有词:“谁让姚颜卿与圣人进谗言,害得四郎落得这般田地,我不过是打了姚四郎一顿已是轻的。”   祁元慎听了这话恨不得他此时已叫姚颜卿打死,如此祁家倒成了苦主,可到圣人面前告上一状。   “闭嘴。”祁元慎厉喝一声,却为时已晚。   姚颜卿已冷声道:“祁九郎这是质疑圣命不成,好大的胆子。”   祁九郎瞧着长兄恶狠狠的望着自己,越发的手足无措,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哪句话。   祁元慎身子一晃,嘴唇上下阖动,最终咬牙道:“你个混账东西,竟为了杨蕙作出这样的事来。”   若说别人不知祁九郎的性子也就罢了,祁元慎作为他的同父同母的兄长焉能不知他的性子,惯来只会自作聪明,他这分明是受了旁人的挑唆,什么因为四郎之故,这样的蠢话他说出口之前就不曾过过脑子吗?祁元慎恨不得当场踹死这个为家中招祸的蠢物。   祁九郎眼睛一缩,不知他大哥是如何猜到的,眼珠子一转,他到还知护着杨蕙,梗着脖子道:“根本没有的事,大哥你不要胡说。”   祁元慎一把推开扶住他的下人,大步朝着祁九郎走去,抓起他的衣领就是一耳光,阴森森的警告道:“你给我闭嘴。”   姚颜卿勾着嘴角,心里冷笑,说出的话便如泼出的水,焉有收回的道理。   姚颜卿一掸袍角,从容起身,他已瞧见带着侍卫朝着这边走来的霍都尉,围观的百姓见都尉府的人来了,慌忙的让开了一条路,倒不是都尉府的人如何凶神恶煞或是作恶多端,实是这群人身上血腥之气太浓,叫人多瞧一眼都心里发寒。   “霍大人。”姚颜卿朝霍都尉一拱手。   霍都尉因是接到消息说是有人闹事,且闹事的人还是承恩侯府祁家的人,这才亲自走了一遭,不想这里面竟还搅和进去了姚颜卿,顿时让他头疼不已。   “姚大人,这是?”霍都尉目光往旁边一扫,倒未曾把祁元慎放在眼中,他是圣人身边重臣,祁元慎不过担了一个闲职,便是和太后娘娘沾亲带故也不值得他多费什么心思。   姚颜卿扯了下嘴角,道:“家兄让人打了,我接到消息过来瞧瞧,谁知祁九郎竟因圣人处置杨四郎的事生了怨愤,迁怒到了我的身上,为此来寻家兄的麻烦。”   霍都尉眸光一闪,沉声道:“姚大人所说可是当真?”   姚颜卿道:“自是当真,在场的人可都是听见祁九郎的话,皆可作为人证。”   曹希贵不顾高俨的拉扯,站出一步道:“霍都尉,我亦是亲耳听见了祁九郎的话。”   高俨急的跺了跺脚,事关太后娘家事哪里是那么好参合的,何苦做这样的让太后不喜的事。   霍都尉眼睛眯了眯,随意从人群中抓了一个百姓过来问话,得知祁九郎却是如姚颜卿所说,当即大手一挥,便要将祁九郎带走。   祁元慎焉能让他这般把人带走,都尉府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落在他们上手,不知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他往祁九郎身前一战,赔笑道:“霍都尉,有话好说,家弟不过四年少无知,绝没有不敬圣意的意思,这件事其实完全是一个误会,不是如姚大人所说一般,其实是因为福成郡主的女儿杨蕙之故。”祁元慎虽未曾证实到底是谁挑拨着弟弟行如此莽撞之事,却在这个时候把此事牵扯到了杨蕙身上。   祁九郎一听这话,也不缩在祁元慎身后来,他瞪着一双眼睛,嚷道:“大哥你不要胡说,这事和蕙娘没有一点干系。”   祁九郎虽是纨绔子弟,可却对自幼相识的小表妹极是爱护,怎肯让兄长把脏水泼到她的身上,在他看来,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宫中尚有太后娘娘,总不会让他和杨士英做伴就是了。   祁元慎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伸手一扯,就把人拉了回来,祁九郎叫姚颜卿一顿鞭子抽的皮开肉绽,当即呲牙叫起痛来。   霍都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场闹剧,冷哼道:“有没有不敬之意审过方知,元慎老弟还是给我行个方便的好,免得我手下的人动粗,伤了人就不好了。”   霍都尉遇上这事心里还挺兴奋,都尉府许久没出动了,谁知今日就让他遇上一条大鱼,作为晋文帝心腹,他自知圣人对祁家的态度,霍都尉摩拳擦掌,想着借由祁家这件事立上一功。   祁元慎面色微微一变,未料到霍都尉这般不给面子,当下脸色便一沉,冷笑道:“若霍都尉执意如此,我也不敢拦着,只是霍都尉应秉公办理才是,姚大人当街鞭打我弟弟,也是人人都瞧见的,霍都尉总不会当作不知吧!”   霍都尉瞧向了姚颜卿,心里骂了一声娘,果然有得就有失,他略一思量,倒不好得罪了姚颜卿,一来圣人重信这小子,二来他乡试在即,乡试过后圣人必会更加重用他,说不得会试副考官还能有他一席之地,且姚颜卿这人他打了几次交道,心机实是深沉,得罪他非明智之选。   但凡武官遇到不好解决的事都会装傻充愣,霍都尉一扭头道:“长街斗殴这种事不归本官管,元慎老弟若有不忿大可去京都府尹那告姚大人一状。”说完,一挥手,叫人带了祁九郎就走。   京都府尹是谁,那是姚颜卿姚颜卿未来的姐夫,祁家就是去了衙门状告姚颜卿,范正之还能真将他下了大狱不成,祁元慎脸色阴沉的厉害,这帮狗日的只会看人下菜碟儿,总有一日他要叫他们好看。   姚颜卿薄唇一勾,叫人牵了马来,这件事还没完,他若不参上祁家一本,倒对不起这一身四品官服了。    第153章   姚颜卿和祁家的事很快就有人回报给了晋文帝,晋文帝听后不由失笑,姚颜卿是什么脾气他也算是一清二楚,能将他惹得怒形于色,祁家倒也算是有本事了。   “圣人,霍都尉将祁九郎带了都尉府,您看?”梁佶小心翼翼的询问着,这事必然是要惊动了太后娘娘的,祁家长房嫡系可就只有祁元慎和祁元葚两个,眼下祁元葚被带走,祁家焉能善罢甘休。   “不是说他为杨士英不忿吗?可见他迁怒五郎是假,对朕不满才是真,让霍琼去审,看看到底是祁九郎对朕不满,还是祁家人心生不忿。”晋文帝沉声说道,倒只字不提祁九郎挨了姚颜卿一顿鞭子的事。   梁佶道:“就怕此事祁家会闹到太后娘娘面前。”   “不必理会,让祁家闹去。”晋文帝淡声说道,摇了摇头,低头看起了奏折。   梁佶轻应一声,躬身退了下去,出了紫宸殿后让内侍去守门的侍卫那传话,若祁家人求见太后娘娘不必瞒下,只管叫人去昌庆宫传话。   不出晋文帝所料,祁家人果然递了话进宫,只是祁太后未允相见,反倒是叫人去召了福成郡主进宫,赵喜趁着出宫宣召的功夫,递了话给梁佶,梁佶眼珠子一转,忙把消息告知了晋文帝。   晋文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眯了眯眼睛,道:“自寻死路。”说完,他将手上的折子往桌案上一扔,吩咐道:“去将五郎喊来。”   姚颜卿此时正在家中写折子,将祁家从老到小批了个遍,言辞非一般犀利,人说笔能杀人怕是正如姚颜卿一般了,从祁家驭下不严说到教子无方,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大篇,收笔没多大功夫便听小厮来报,圣人召他入宫。   姚颜卿嘴角一勾,对着折子吹了口气,又抖了抖,这才小心翼翼将折子叠好揣进袖口中,叫人备马进宫。   姚颜卿在宫门外和福成郡主打了个照面,两人皆是一怔,前者春风得意,一身绯色官服将其衬的玉树临风,后者面容憔悴,目光阴沉,身上的艳色华服穿在身上更显她脸色蜡黄,姚颜卿已许久未见过福成郡主,乍一见她老态至此不由一惊,眼中带出了诧异之色。   福成郡主一时之间面有窘迫之色,不自在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强扯出一抹笑来:“五郎可是有事进宫?”   姚颜卿笑而不语,只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郡主先行。”   福成郡主嘴唇阖动,面对这个儿子既有愧疚又觉得恼怒,她生他一场却未曾养在膝下,终究是她有所亏欠,可四郎的事里也未必没有他的推波助澜,若是他肯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四郎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福成郡主心中复杂难言,她勉强笑道:“五郎不妨与我同路而行,我也有日子未曾见到你了。”   姚颜卿笑了笑,他赶紧面圣,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福成郡主纠缠,便点头道:“郡主请。”   两人相伴进宫,路上福成郡主小心翼翼的和他说着话:“五郎今日进宫可为了乡试的事?”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臣为何事进宫郡主当真不知?”   福成郡主不自在的抿了抿嘴角,干笑一声:“朝中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哪里知晓。”   姚颜卿唇角勾起:“臣今日进宫乃是为了祁家。”   福成郡主眸光闪了闪,避开了姚颜卿犀利的目光,轻声道:“竟是舅舅府上?”   姚颜卿轻笑一声,透出几分讥讽之色:“郡主的消息倒不灵通,今日祁九郎无故殴打臣兄长,口中声称是因您府上四郎之故,眼下已叫都尉府的人带走,郡主不妨猜猜看,以霍都尉的手段,他可能挨过今日。”   福成郡主面容微微一变,之后面露忧色,叹息道:“这孩子怎如此糊涂。”   姚颜卿唇角翘起:“是糊涂了些,不过臣观祁元慎倒不是那般蠢钝之人。”说完,他抬手拱了拱:“臣要前往紫宸殿,郡主,在此别过了。”   福成郡主此时已无暇顾及姚颜卿说了什么,胡乱的点了点头,待姚颜卿远走后她才反应过来,心中不免后悔,难得能瞧见他,说与他好生说说,以圣人对他的宠信,他若肯为四郎美言几句,说不得此事尚能有转圜的余地。   “你倒是胆子大,当街就敢鞭打祁元葚,身为晋唐官员当街斗殴,朕看你也是欠收拾了。”晋文帝待姚颜卿行礼后骂道。   姚颜卿面露委屈之色,道:“臣知罪,还请圣人责罚。”说着,就要跪下。   晋文帝手一挥,斥道:“你还委屈上了,朕怎么听说祁元葚叫你抽的身上没一块好肉,你倒是使得一手好鞭子,等再有战事朕看也不必叫你做粮草官,直接派你上前线杀敌就行。”   梁佶闻言忙低下头,抿着嘴憋着笑意。   姚颜卿眨了眨眼睛,道:“保家卫国人人有责,若圣人准臣上前线,臣就弃笔从戎。”说完,姚颜卿又添了一句:“其实臣剑也使得不错。”   晋文帝被他气笑了,骂道:“将你留在朕眼皮子底下尚且妄为,离开京城你不得飞上天去。”晋文帝懒得在这事上和他纠缠,直接道:“罚你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别说只半年,就是一年姚颜卿眼也不会多眨眼一下,当即便谢了恩。   “你进宫时遇见了福成?”晋文帝手一指,让梁佶搬了一个矮凳过来。   姚颜卿道:“正巧和郡主打了个照面。”   “她可曾说了什么?”晋文帝变换了下坐姿,淡淡的问道。   姚颜卿轻摇着头,晋文帝指了下梁佶搬来的矮凳:“坐下回话。”能被晋文帝赐座的朝臣不多,在少壮派官员中也只有几个圣人身边的近臣才能得此殊荣,姚颜卿则是其中最年少的一个,因这事没少叫人眼红。   姚颜卿坐下回了话:“郡主未曾说什么,只是瞧着脸色很是憔悴。”   晋文帝瞪了他一眼,姚颜卿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杨士英身娇肉贵,挨了一顿板子如今还起不来床,福成郡主脸色能好看才是怪事。   “你说说看,太后召了福成进宫所为何事。”晋文帝长眉一挑,眼中带着冷笑。   姚颜卿唇角弯了弯:“必是因为祁家的事。”   晋文帝薄唇勾着,似笑非笑:“祁元葚出了事太后找福成有何用。”   姚颜卿道:“臣听祁元慎说祁元葚是因为福成郡主之女杨蕙才会迁怒于臣。”   “你信这话?”晋文帝冷哼一声。   姚颜卿回道:“臣以为总可信了五分,曲氏早前怕是和祁元葚漏过口风,提过福成郡主嫁女之意,只是曲氏去了,这桩事便无人在提。”说道这,姚颜卿顿了顿:“当日祁家长房四娘子之死虽是雍王殿下和臣彻查,可祁元葚必不敢对雍王殿下生出怨恨之心,只怕他是将母亲之死和与杨蕙失之交臂怪到了臣的头上。”   姚颜卿没敢直言说祁元葚怕是受人人挑唆,此人多半还是福成郡主。   晋文帝却冷笑道:“福成惯会自作聪明。”一母同胞,晋文帝也不知他那妹妹怎就这样蠢,太后自杨士英出事就未曾允她一见,已是表明了不可妄动的态度,这个时候她还敢用祁家来逼迫太后露面,当真是自讨苦吃。   晋文帝看了姚颜卿一眼,这两年他渐渐张开,倒越发的像他父亲了,还好性子也没有随了福成,若如她一般蠢钝只怕他父亲地下有知也难安。   姚颜卿也觉得福成郡主此举与自寻死路无甚区别,可见福成郡主已是走投无路,这才有了鱼死网破之举,逼得祁太后不得不见她一面。   晋文帝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曲氏去了祁元葚需守孝三年,这般说起来他倒与杨蕙颇有些缘分。”   姚颜卿闻言便道:“圣人说的极是,杨老夫人一走正把杨蕙的婚事耽误了,臣听说福成郡主对此颇为烦恼,毕竟守孝期满后杨蕙已二十有二。”   晋文帝看了姚颜卿一眼,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对他的机灵分外满意:“朕这做舅父的总得为外甥女打算一二,既然祁元葚和她有此缘分,朕自应成人之美,一会你来为朕拟旨。”   “圣人英明。”姚颜卿恭维晋文帝道,此举何止是英明,待福成郡主挑唆祁元葚之事曝出以后,两家必结下大仇,娶仇人之女进门,姚颜卿还真不敢想祁家会是何种心情,最关键是的祁元葚生死未定,若是圣人有心,都尉府祁元葚便是有进无出了,到时由圣人赐婚的杨蕙又该如何自处。   姚颜卿心中有些疑惑,福成郡主与圣人乃是同胞兄妹,便是为了削爵之故有意寻杨锡的不是,也不至如此迁怒到福成郡主身上,此念仅在姚颜卿脑中一闪而过,便又抛到了脑头。   晋文帝薄唇勾着莫测的笑,待姚颜卿呈上折子也只笑骂了一句:“明日当朝在呈。”   梁佶低头,无声的叹息,这世间只怕唯有他和太后娘娘知晓圣人因何恨毒了福成郡主,甚至迁怒到她与杨锡所生的一双儿女身上。 第154章   祁太后在福成郡主进来后便未发一语,她神色平静,一双眼角微垂应显得慈和的眼睛却透着冷色,福成郡主咬和下唇,因祁太后未曾发话,她也不敢随意落座。   “你好的很,果然是好的很啊!”祁太后唇边的笑容冰冷,她将手里的盖碗重重的朝福成郡主砸了过去。   福成郡主未曾料到祁太后会有这般举动,当即叫盖碗砸了个正着,茶水泼了她一脸,福成郡主只觉得额角一疼,抬手一摸指腹湿黏,一时间又羞又怒。   “母后这是做什么。”福成郡主身子不停的颤抖着,又急又气。   祁太后脸色青白交错,目光森然,宛如一条吐着信的蛇,福成郡主在这样阴森的目光终于露了怯色,她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探出了手:“母后。”   祁太后目光落在那只沾了血的手上,眼中冷意不变。   福成郡主脸色渐渐白发,她突然挥动着手臂,崩溃的喊道:“这不能怪我,母亲,这不能怪我,是您,是您一直不肯见我,您不肯帮我,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的看着四郎去死不成。”   祁太后面对福成郡主的疯狂脸色没有一丝变化,她勾了下嘴角,诛心的道:“难不成祁家出了事四郎就有活路可走了?”   福成郡主闻言怔怔的望着祁太后,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瞬间泪如雨下,跌跌撞撞的朝着祁太后走去,跪倒在她的身前,哭喊道:“母后,您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见死不救,四郎是您看着长大的,他叫了您这么多年外祖母,您就忍心看着他走上一条死路吗?母亲,您不能像皇兄一样狠心,四郎是我的命根子,母后。”   祁太后嘴唇阖动着,喉咙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久久未发一语,她避了避眼睛,一脚将福成郡主踢开,双目赤红,神色狰狞的道:“你还脸在这哭,四郎有今日都是被你害的,你个蠢货。”   福成郡主哭喊道:“我怎会害了四郎,是皇兄,是他抓着一丁点的小事不放,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们母子留下,我就不知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叫皇兄这般恨毒了我。”   祁太后面上闪过震怒之色,厉喝道:“你胡说什么。”   福成郡主抬手抹着脸上的眼泪,冷笑道:“我没有胡说,试问天下有哪个做兄长对自己妹妹这般狠心,母后可是忘了,皇兄能坐稳这个位置是因为我嫁到了杨家,若非是我肯下嫁,如今这把椅子上坐的是谁还不一定呢!如今你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后,我呢!我又算是什么东西,哈,郡主,郡主,历朝历代可有一个帝王的亲妹是郡主之身。”   “你给我闭嘴。”祁太后阴沉着一张脸,冷喝道。   “我为什么要闭嘴,你们既然都不给我们母子活路,我还有什么可顾及的。”福成郡主笑声凄厉。   祁太后忍无可忍,一掌挥向了福成郡主,这一掌用足了力道,以至于她身子微微一晃,扶着椅子的把手才将身体稳住,福成郡主则脸一偏,抬手轻扶这瞬间红肿的脸颊,眼泪飞溅。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打死了我你们都称心如意了。”福成郡主神色癫狂,嘶声力竭的喊道。   祁太后冷冷看着她发疯,她眼珠已见浑浊,里面不带半天温度,福成郡主在这样逼视的目光下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好似三九寒冬时叫人淋了一身的冷水,止不住的打颤。   “可清醒了?若还没清醒就给我滚出去叫人给你好好醒醒脑。”祁太后沉声说道,目光冷飕飕的。   福成郡主瞳孔瑟缩一下,捂着脸哭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祁太后总会顾念着骨血之情,她抿了抿嘴角,重新坐回了椅子中,目光扫过福成郡主额角上那道被碎瓷划破的伤口,皱了下眉头。   “日后若再叫我听见你胡言乱语,你也不必在进宫来了。”祁太后冷声警告道,对于儿子因何迁怒女儿祁太后心知肚明,只是那桩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能往外透。   福成郡主垂着眸子,眼皮红肿,她轻声抽泣着,不敢在顶嘴,掩在裙摆下的足踝缩了缩。   祁太后淡淡的扫她一眼,抬手一指叫她坐下,之后才道:“且仔细与我说说,你到底是如何哄骗的九郎去寻姚家的麻烦。”提到姚家,祁太后眉宇之间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福成郡主将下唇咬出了一道血痕,低声说道:“我不过是说若非她母亲去了,此时他便不该唤我一声表姑母,而该是一声母亲了。”   “蠢货。”祁太后低咒一声,却也不知是说祁九郎还是福成郡主,或者两者皆是。   “你可知我为何迟迟不肯允你一见?就是知你这性子必要胡来,与其让你进宫闹得宫里多不安生,再惹你皇兄不悦,反倒不如让你在府里静心的好。”祁太后冷声斥道。   福成郡主抬头看向了祁太后,哭诉道:“那您为何不叫人知会我一声。”   她话刚出口,祁太后脸色便微微一变,身子像卸了力一般朝后仰去,棋差一着,她竟不知昌庆宫内也有儿子的人。   “母后。”福成郡主颤颤惊惊的唤了一声,在祁太后冷沉的目光下,低语道:“如今九郎叫都尉府的人带走了,您说他会不会乱说?”福成郡主此时隐有悔意。   祁太后冷笑道:“你以为都尉府是什么地方,素来是走着进去抬着出来,嘴再硬的人那霍琼也撬得开。”   “母后,那如今该怎么办?”福成郡主面带慌张,眼底露出怯怯之色。   祁太后眯了眯眼睛,终是一狠心,长房没了祁元葚还有祁元慎,终究是断不了香火,去他一人保下女儿,以免叫儿子又以挑唆之由对女儿落井下石。   祁太后将发髻上一支碧玉簪子抽出来,递到了福成郡主的手上,沉声道:“出宫后便去承恩侯府,与你舅父说九郎留不得,若留他一人之命便要牵连满门。”这簪子是祁太后进宫时祖母所赐,是祁家一代又一代相传之物,承恩侯只要见到便会相信福成郡主的话是祁太后授意,自会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福成郡主将簪子插在发髻上,犹豫了片刻,说道:“母后,九郎是进的都尉府,只怕不易动手。”   祁太后冷冷的看她一眼:“蠢货,这世上便没有不漏风的墙,都尉府又如何,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说完,祁太后闭上了眼睛,朝福成郡主挥了挥手。   “母后,我先出宫了。”福成郡主起身轻声说道,见祁太后未有回应,眼中阴沉之色一闪而过,转身出了昌庆宫。   福成郡主出宫后,便有人往紫宸殿递了消息,晋文帝听后嘴角勾起,吩咐道:“叫金吾卫的人将两府都盯紧,若是祁元葚在都尉府出了事暂且压下,再让五郎去两家传旨。”   梁佶得了吩咐忙应了一声,退出了紫宸殿后叫人传话给冯统领和霍都尉。   祁家自是信了福成郡主的话,当夜便安排了人去贿赂都尉府看管祁九郎的人,叫他下半夜在牢狱之中无声无息的去了,霍琼率先得到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与冯百川通了信,冯百川当即去了姚家。   此时天色未大亮,姚家人见这个时候有人来扰,守门的小厮不免不悦,见门打开看见一身官服的冯百川不由一怔,若非他身后不曾带了金吾卫的人,姚家的下人只当他是来寻麻烦的。   小厮慌忙的将人请了进来,又有人传话去内宅,姚颜卿素来浅眠,叫人一唤便醒了过来,得知是冯百川来府,当即明白了他的来意,将外袍一披,与被扰醒的丹阳郡主道:“你继续睡吧!今日我怕是要晚些回府了,不必等我用饭。”   丹阳郡主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卷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姚颜卿先去书房去了两道圣旨,之后去往前厅,身上衣衫甚为不整,冯百川见状不由失笑,道:“姚大人不妨先去梳洗,一切已尘埃落定,不差这一时半刻。”   姚颜卿叫人去大厨房煮两碗面来,之后又回了内院梳洗,换上了官服。   他回来的时间刚刚好,面刚端过来,冯百川倒也不客气,大口的吃了起来,他出身不比姚颜卿生在豪奢之家,便是如今所住的宅子都是晋文帝所赐,家里也不过只有几个充点门面的下人,用来待客时端茶倒水,自不会像姚家一般养着几个厨娘。   “这味好。”冯百川拿帕子抹了抹嘴,赞了一声。   姚颜卿知武人饭量大,此时天已渐亮,便又叫厨房的人上了粥和小菜,冯百川也不作假,一口气喝了两碗,摸着肚子道:“赶明我也得寻一个做饭手艺好的婆子。”他嘿嘿一笑,与姚颜卿说起了正事:“祁元葚下半夜去了,再等一会你便可去祁家和杨家传旨了”   姚颜卿微微颔首,目光十分的平静,并没有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倒是冯百川冷笑一声,道:“杨家和祁家这回真是结下深仇大恨了。”    第155章   姚颜卿先去了祁家传旨,承恩侯接旨后身子一晃便栽了过去,一时间闹得承恩侯府上下乱成一片,祁元慎趁乱赶紧吩咐自己的庶弟去都尉府走一遭,看看祁元葚可曾遭了难,姚颜卿眼底浮出一抹冷笑,待要告辞,祁元慎便一把将人拉住。   姚颜卿微挑长眉。目光落在把着他手臂的那只手上:“大郎君这是何意?”   祁元慎硬挤出一抹笑来,这是笑反倒比哭还要难看,许是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嘴角扯了扯又垂了下去,语气带了几分小心,分外客气的与姚颜卿道:“姚大人难得过府,怎么都该吃一杯茶再走。”   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扬了扬手上另一道圣旨:“本官还需去杨家传旨,这茶不吃也罢。”   祁元慎脸上带出几分哀求之色:“姚大人等祖父醒来再走可好?细说起来咱们也是沾亲带故,表弟总是要给我们几分情面吧!”   姚颜卿嘴角勾了下,眼睛在厅内一扫,姚家庶出的几个小子都堵在了门口,便道:“既大郎君这般说,我若在婉拒倒是不识抬举了。”   祁元慎闻言忙叫人去上茶,只是这个时候府里乱成了一片,哪还有什么各司其职,他情急之下竟叫了妻子陈氏去取了茶来,陈氏又羞又恼,可瞧着祁元慎阴沉的脸色也不敢多言,忙下去叫丫鬟取了茶来。   祁元慎此时哪里顾得上承恩侯,只陪着姚颜卿在堂内坐着,待茶上来后,姚颜卿呷了一口,他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敢问大人,圣人怎会突然为九郎赐婚?”说完,他干笑一声:“实是觉得有些突然,九郎哪里配得上表姑母的女儿。”   姚颜卿微微一笑:“大郎君自谦了,现如今杨家又怎比承恩侯府呢!”   祁元慎抿了抿嘴角,强笑道:“蕙娘是表姑母的命根子,又是圣人嫡亲的外甥女,九郎怎能匹配。”他脸色苍白,额角渗着冷汗,端着盖碗的手僵硬无比。   姚颜卿削薄的唇勾了勾:“匹配不匹配不是大郎君说的,既圣人有所赐婚,便是天作之合,谁又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是,是,姚大人说的是。”祁元慎喃喃道,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   姚颜卿低头喝了一口茶,笑意略深:“说起来这桩亲事大郎君也不该意外才是,原本圣人曾赐婚杨家四郎君和您府上的四娘子喜结良缘,谁知四娘子命中无福,未过门便去了,圣人想起来便觉得遗憾,好在如今另指了这桩亲事,也算是弥补那桩亲事的遗憾了。”   祁元慎脸色微微一变,低下了头,掩去了眼底的冷意,他那庶妹有福没福自与他不相干,可他的母亲却成了这桩亲事的牺牲者,这让他如何不恨。   姚颜卿唇角翘了下:“大郎君唤福成郡主一声表姑母,如今两府亲上加亲实是一桩天大的喜事,虽说婚期尚远,不过也该早些筹备起来才是,待孝期一过便可操办婚事了。”姚颜卿说着,将手上的盖碗撂在了桌面上。   祁元慎嘴角阖动,身子一晃,只觉得喉咙里有一股腥甜要喷出,偏在这个时候小厮来请他过去,说是承恩侯醒了。   他硬生生的将溢到喉间的血沫咽了回去,朝姚颜卿一拱手道:“劳烦姚大人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承恩侯似一瞬间老了近十岁般,脸色灰败,他躺在穿上眼珠子转了转,艰难的扭过头去,嘴唇上下阖动,久久未曾吐出一个字来。   承恩侯夫人抹着眼泪,附耳过去,又了半响才与祁元慎道:“你祖父问你可叫人去了都尉府打听消息?”   祁元慎点着头道:“孙儿已叫四郎去了,祖父只管放心,有了消息孙儿立马来回。”   承恩侯用眨眼作为回答,祁元慎不忍的别过头去,又听承恩侯夫人道:“你祖父说你父亲不中用,日后这府里只能靠你支应着了。”   祁元慎闻言大惊,扭头看着床上的承恩侯,承恩侯虽面色惨淡,可那双眼却是从未有过的冷酷,他死死的盯着长孙,等待着他的回答。   祁元慎明白祖父是怕九郎如今已去,到时圣人必要追究原因,他这是要用父亲的命来保下整个祁家,祖父是在父亲和他之间作出了选择,祁元慎闭了闭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承恩侯嘴角咧了咧,吐沫顺着唇角流淌下来,祁元慎接了丫鬟手上的沾了水的帕子擦着承恩侯的嘴角,轻声道:“祖父只管放心,我必会支应起府里,不叫祁家如杨家一般败落。”   承恩侯艰难的点着头,眼底带着欣慰之色,手指动了动,方向指着门外。   祁元慎明白他的意思,劝慰了承恩侯夫人几句后走了出去,承恩侯府养的大夫正熬了药汤端过来,祁元慎看了他一眼,问道:“祖父可还能好起了?”他目光阴冷,话语似从牙缝中挤出:“我要一句实话。”   那大夫在祁元慎阴冷的目光下打了一个寒颤,低声道:“侯爷是邪在于络,肌肤不仁,小人医术不精,怕是治不好侯爷的病。”   祁元慎紧紧咬着牙,厉声道:“绝不可让祖父有性命之忧,否则仔细你的小命。”   祁元慎明白承恩侯这是中了风,眼下这个时候,绝不能让他撒手去了,祁家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一旦祖父去了,必要降爵,若再叫圣人审出九郎之死,祁家的爵位也就到头了,他又何来的支应门户。   大夫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越发的不敢告诉他承恩侯命不长久了。   祁元慎回了大堂,便与姚颜卿道:“让姚大人久等了。”   姚颜卿摇了摇,勾着嘴角问了句:“承恩侯无事吧!”   “无事,就是祖父年迈,一时欢喜太过,情绪太激动所以晕了过去。”祁元慎轻声说道,不敢叫姚颜卿知晓事情,这也是他不敢叫人去请太医的缘由。   姚颜卿点了下头,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虽说这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承恩侯也不必如此激动,到底是年纪大了,该好好保重身子才是。”说完,姚颜卿起身道:“时间也不早了,杨家还等我去传旨,就此别过了。”   “我送姚大人。”祁元慎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姚颜卿只叫他送到了外门,祁元慎心中有事,自不会与姚颜卿纠缠,便叫了小厮送他出府。   姚颜卿站在承恩侯府门外仰头看着高高悬挂的匾额,唇角一翘,讥讽的笑了一声,承恩侯,呵,又能承恩几时。   杨家人现如今对姚颜卿绝无好感,在杨家人看来姚颜卿就是害了杨家的罪魁祸首,饶是杨锡看见姚颜卿携圣旨而来,也难以摆出好脸色,心里甚至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姚颜卿读完圣旨以后,杨锡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恭喜杨大人了。”姚颜卿唇边噙着一抹笑,将圣旨卷好:“杨大人还不接旨?”   杨锡脸色青白交错,他从未想过要将女儿嫁到祁家,他咬着舌尖,高举起了双臂将圣意接过,山呼万岁。   杨蕙此时已软软的跌在了福成郡主的怀中,眼中含泪,口中一声即将脱口而出的“不”字叫福成郡主用手捂了回去,抗旨乃是大罪,她们谁也禁不起这样的罪名。   姚颜卿目光三过脸上无一丝血色的福成郡主,略有些意外她竟没如承恩侯一般晕厥,他薄唇扬了下:“刚去了承恩侯府传旨承恩侯他老人家可是欢喜的晕了过去,想来是极其满意这桩亲事的。”   福成郡主闻言恶狠狠的望向了姚颜卿,目光似淬了毒一般,她竟不知她到底哪里对他不起了,竟叫他说出这样落井下石的话来,她是未曾养他一场,可却也给他一条命,他不知感恩便罢了,竟连一点的怜悯之心也没有,忍心瞧着自己的妹妹被逼上绝路。   “她是你妹妹,姚颜卿,她是你的妹妹。”福成郡主绝不相信姚颜卿事先不知圣人要赐婚的事。   姚颜卿薄唇勾了下,淡淡笑道:“郡主说错了,我只有一个姐姐。”他看想了目有疑色的杨锡,道:“圣旨已传,本官告辞了。”   杨家人绝无一人会留他,都冷冷的望着他。   “你是想把我一双儿女都害死是不是,早知有今日,我当日便不该生下你。”福成郡主尖声叫喊,满脸的凶狠之色,下一瞬竟朝着姚颜卿冲了过来。   姚颜卿抬手一档,牢牢的抓住了福成郡主将要挥到他脸上的手,红润的唇勾出了讥讽的弧度,他低头看着这个宛如疯妇的女人,丝毫不能从她身上找到一点母亲的影子,他自嘲一笑,因为福成郡主从来都不是他的母亲。   “郡主打人之前还是仔细思量思量为好,朝堂命官可不是由得你说打便打的,仔细你这一掌把郡主的封号再给挥没了。”    第156章   若说原先还有人一知半解,觉得杨家倒霉是流年不利之故,或者是教子不严之由,可祁家和杨家刚被婚事,都尉府就传来了祁九郎的死讯,在迟钝的人这个时候都反应了过来其中的缘由,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可帝王若想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四更。   许是为母则强,福成郡主并没有被一系列的变故打倒,在面圣未允的情况下,她去了雍亲王府,将雍亲王视作唯一救命的绳索。   季氏出面接待了福成郡主,待把人送走后回了内院,与雍王道:“福成姑妈哭成了一个泪人,要我说搁在谁身上能不哭呢!我若是有个女儿,还未过门便守了寡,必也要心疼死了。”   雍王撩了下眼皮,道:“祁家若不下狠手,杨蕙也不用守寡。”   季氏眸光闪了闪,道:“我倒觉得祁家不像是有这个胆子行事的人。”   雍王嘴角勾了一下:“祁家没有这个胆子,却也能和别人借了胆子来。”他显然不愿意与季氏说朝堂上的事,话音一转,便道:“日后福成姑妈若再登门便寻个借口打发了吧!没得叫父皇多心。”   季氏应了一声,想了想,虽雍王未问,还是把福成郡主的来意说了出来:“福成姑妈是想请您出面求一求父皇,蕙娘也是可怜,经由父皇赐过婚谁家又敢把她娶进门来,福成姑妈的意思是,想您到父皇面前张回嘴,将蕙娘抬进府里来。”   雍王闻言面上便一沉,冷冷的看向了季氏:“你应下了?”   季氏轻轻摇了摇头:“您没开口,我怎敢应下。”她倒是不介意府里多个人,左右不过是给口饭吃罢了。   “没应便对了,此时谁到父皇面前去说这话都是自寻死路。”雍王薄唇勾着冷笑,面色阴沉。   季氏抿了抿嘴角,轻声道:“就怕皇祖母她老人家经不住福成姑妈去求。”   “眼下她怕是没有这闲心管这些事了。”雍王想着承恩侯府里传出的消息,唇角翘了翘。   季氏将手上的盖碗放下,想着前不久他才帮长兄从地方调回来,便笑道:“今儿一早长兄送了一些鹿肉来,我已叫厨房的人腌上了,在过几日天便该彻底热了,再吃烤鹿肉便该内火旺盛了,王爷不妨趁着今儿天还算凉爽,请了姚大人来府里吃几杯酒。”   季氏的话让雍王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自南下回来除了在朝堂上,私下里雍王为了避嫌已许久未登姚家的门了,眼下离燕溥的死已过了一段时日,倒无需怕打了圣人的眼睛,不用那般小心谨慎了。   雍王脸上带出了一抹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季氏便道:“王爷不妨将姚家人一道邀来的好,说起来我也有日子没见华娘了。”   季氏为雍王寻了现成的借口,雍王轻“嗯”一声,便叫了人去姚家相请。   若是雍王相邀,姚颜卿到好婉拒,偏偏来人说雍王妃许久未见五娘子,想请姚大人携五娘子一道去府里坐坐。   丹阳郡主似笑非笑的看了姚颜卿一眼,道:“我也许久未见三堂嫂了,赶巧今儿也一道过去吧!”   华娘和雍王妃不过只有几面之缘,又怕自己不善言辞将人得罪了,到时候连累了姚颜卿,此时听丹阳郡主这般说,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由对她露出感激的笑。   前来请人的管事一听丹阳郡主的话,笑的见牙不见眼,行个礼后便退了下去,赶紧回府里回话。   丹阳郡主素来是个爽利性子,当即就叫人去备了车又牵了马,与姚颜卿笑道:“今儿劳烦五郎给我和姐姐做一回护卫了。”   华娘听丹阳郡主这般打趣姚颜卿,不由掩唇一笑。   姚颜卿薄唇勾了下,笑道:“别说一回,便是三五回也是应该的。”   季氏极是有眼色的人,叫人开了中门把人迎了进来,她亲自在内院二门处等着,瞧见丹阳郡主和华娘便一手一个拉过,笑道:“你们可是我府里的稀客,我话先说在前头,今儿可不许早早的回了,必要用了晚膳才好。”   丹阳郡主闻言便笑道:“三嫂不说我也是要留下用饭的,来前我可姐姐说了,今儿咱们家省了两顿饭呢!”   季氏当即笑道:“莫说只今儿这一天,我是巴不得你们能多留几天陪着我呢!”她说完,冲姚颜卿抿嘴一笑:“瞧我,竟顾着和两个妹子说话了,倒把姚大人扔一旁了,平安,赶紧带了姚大人去园子,”她说着,又看向了姚颜卿:“今儿一早我娘家长兄送了新鲜的鹿肉来,我叫人支了炉子,姚大人与王爷在花园子吃,我带着两个妹妹去我那院子里,免得扰了你和王爷的谈性。”   姚颜卿朝季氏拱了拱手,丹阳郡主瞅了他一眼,笑道:“嫂子叫什么姚大人呢!叫声表弟或是妹夫才是。”   季氏抿嘴一笑,她也知姚颜卿和福成郡主之间闹得并不愉快,自不会以表弟相称,便笑道:“那就随着妹妹,我叫一声妹夫了,妹夫可不行客气,我叫人备下了好酒,不怕吃醉了,这府里的客房随你挑。”季氏说完,便叫小厮引着姚颜卿去了花园,她则带了丹阳郡主和华娘去了她的院子。   雍王在上次宴请姚颜卿的凉亭等着他,见小厮将人引来,便起身迎了几步,面上笑意极浓。   姚颜卿朝他一拱手,笑道:“臣叨扰了。”   雍王把人引到座上,笑道:“我巴不得你多来叨扰呢!”他斟了一杯酒送到姚颜卿手里,之后挥手让下人退了下去。   “福成姑妈适才来了府里。”雍王翻着炉子上的肉,与姚颜卿说道,这样的事他自不会瞒着姚颜卿。   姚颜卿倒不觉得意外,眼下杨家的处境谁又敢沾过去,她能求之人不多,祁家如今也是摇摇欲坠,祁太后怕是正想着如何与圣人求情,哪怕顾得上杨蕙的事,她虽心疼女儿,可一个外孙女的重量自无法与祁家相比。   “郡主不会是想将女儿嫁进王府吧!”姚颜卿玩笑道。   雍王看了他一眼,眼底带了几分惊异之色,姚颜卿不过是随口玩笑,怎知竟猜中了,他眨了眨眼睛,想着福成郡主可真是走走投无路了,竟生出这样的念头来,若雍王心胸狭隘一些,保不准还要记恨她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来。   雍王嘴角勾了下,语气略冷:“她倒是想我开始去和父皇要人,可谁也不是傻子,任她是天香国色也抵不过身家性命。”   “总有人爱美人胜过爱权势。”姚颜卿漫不经心的笑道。   雍王轻笑一声,将烤好的肉放到了姚颜卿的盘子中,借由倾身这个动作,低声道:“若美人是五郎,我自愿意将权势拱手相让。”   姚颜卿眉梢一挑,睨了雍王一眼,似笑非笑,眼神显得意味深长:“我以为王爷该是美人权势皆在手才对。”   雍王一怔,随即大笑起来,眼中渐渐露出光彩,正色道:“五郎错了。”他轻摇着头,有时候人的选择只在一念之间,他想着前不久曾做过的梦,梦中五郎站在了悬崖边上,脚步往后一退便跌落了峡谷,他看着自己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那一刻他是恨得,恨梦里的那个自己,为何没追随他而去,若是自己,定要随他去的。   姚颜卿笑了笑,侧目看向了雍王,他生的自然是好的,皇家的人似乎都有这着一副不错的相貌,只是他格外的像晋文帝,尤其是眉毛,色泽浓郁,斜飞入鬓,显出一种飞扬之势,单以面相来说,这样飞扬的眉配上他那双狭长的凤目,倒是飞龙在天之相。   “承恩侯怕是命不久了。”姚颜卿收回目光,淡淡的开口道。   雍王虽遗憾五郎未能接自己的话,却不会过于纠缠,他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便顺着姚颜卿的话道:“承恩侯府如今连御医的不敢请,就怕走漏了消息,依我看,便是承恩侯去了,也未必会立即发丧。”   姚颜卿嘴角勾着冷笑:“又能瞒得了几时,不过是秋后的蚂蚱罢了。”他轻哼一声:“不过我若是祁家,也不敢叫承恩侯在这个时候走,祁九郎的死因刑部已经着手调查,不管祁家推了谁出来顶罪,这爵位必也要被贬,到时候若承恩侯一去,嫡长子袭爵怕也不过是一个县男爵位,等轮到了祁元慎,自也无爵可袭了。”   雍王道:“就怕承恩侯会推了嫡长子出来顶罪,到时承恩侯一死,这爵位可就落在了祁元慎的身上。”   姚颜卿眸子闪了闪,笑道:“王爷既有此担心,不妨叫刑部拖延查案的时间,再浇碗油让这火烧的再旺一些,保不准提前气死了承恩侯,倒也叫圣人心里痛快了。”   雍王哈哈一笑:“这桩美差还是由五郎做更适合,我若到父皇面前谏言……”雍王话未说尽,只露了一抹冷笑,以他父皇的多疑,保不准以为他打了什么主意。   姚颜卿唇自是明白雍王为说尽的话为何,他眸子微垂,过了一会唇角翘了翘:“既王爷这般说,我便到圣人面前当一回报喜鸟,若得了赏定请王爷吃酒。”   第157章   姚颜卿想着当一回巧嘴八哥到晋文帝面前学个话,卖个乖,谁知他只吃了这一天的酒,夜里歇下不过三个时辰宫里就来了人,贵喜先是去了姚家,谁知摸了个空,听姚家的小厮说姚颜卿携了家眷去了雍王府,他忙一拍大腿,早知如此他何必绕了这么一个圈,直接去雍王府一道请人便是了。   雍王府的大门紧闭,外院只有当值的侍卫巡逻守夜,内院则是会拳脚功夫的婆子巡逻,整个宅院只闻声轻轻的脚步声,是以这个使臣大门被敲响,叫门子好不着恼,待将门一打开,瞧见人来,原本横眉竖目的脸子顿时一变。   贵喜可没空搭理他们,只急声道:“圣人有召,速速去请雍王殿下和姚大人来。”   眼下这个时候都睡的正香,雍王先被人叫醒,得知是圣人有召忙叫了小厮服侍穿戴,也等不及让小厮打来热水,只叫人拧了冷水帕子擦了擦了脸,口中不忘吩咐道:“去将五郎叫醒,别误了时辰。”   因丹阳郡主和华娘都吃了些酒,雍王妃便留了人在府里住上一宿,只是将两人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又将姚颜卿安排在了雍王的院子,他睡的客房与雍王的寝间隔的倒不远,是以小厮得了吩咐便忙去唤了姚颜卿起身。   这个时辰圣人有所召必是要事,姚颜卿也不敢耽搁,忙从床上爬了起来,也不用人服侍,自己便拿了挂在木施上的长袍套在了身上,脚下踩着靴子,雍王府的小厮也是极有眼力的,当即蹲下身来,为姚颜卿将绸裤仔细的塞进了长靴里。   雍王前脚刚到大堂,姚颜卿后脚也进了来,雍王手臂上挂着一件雪青色绣松柏的羽纱斗篷,他将手臂上的斗篷一抖,瞧了贵喜一眼,原想要为姚颜卿披上的动作一顿,改为递了过去,口中道:“夜里寒气重,你白日又吃多了酒,仔细受了风。”   姚颜卿朝他一拱手,将斗篷披在了身上,随意打了个结,那厢雍王已叫人备了马,一抬手也将小厮递来的玄色斗篷披在了身上。   姚颜卿与雍王在宫门口处遇见了刑部尚书等几位老大臣,姚颜卿与雍王当即对看一眼,知朝中必有大事发生,只是这个时候谁也顾不得寒暄,顶着夜风匆匆的进了宫。   晋文帝极快的宣召了他们进殿,他只穿着一身常服半靠在宝座上,下面两侧站着文武大臣,连极少上朝的宗室亲贵今夜都站在了紫宸殿,姚颜卿借由行礼的姿势用眼角的余光瞅了晋文帝一眼,见他脸色阴沉的厉害,便慌忙的将目光收了回来,敛首站到了一侧。   “北戎三日前夜袭秦洲,如今已兵临西京城外。”晋文帝沉声开了口,语气微冷。   姚颜卿心中一惊,忍不住朝着雍王看了一眼,果见雍王脸色微变,镇守秦洲的是骠骑大将军范桓斌,此人素与雍王交好,当日回京述职之时姚颜卿还曾在宫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记得后来圣人把他调到了夏都,另派了心腹李玄驻守秦洲,这才过去几个月,竟叫北戎率兵打到了家门口,可见李玄实不堪大用。   众人面面相视,这自不是讨论是否要打的问题,都叫人打到了家门口,谁能咽下这口气来,这一仗是必打无疑的,只是派何人前往西京却是一个问题。   对于打仗,文臣大多都是纸上谈兵,况且如今西京是怎样的境况他们也皆不知晓,自不敢贸然开口。   “怎么?这是让朕御驾亲临西京了?”晋文帝嘴角勾着冷笑。   武官中有人站了出来,道:“臣以为可派恭王殿下前往,恭王曾镇守蜀地,与夷人交战数次,皆是大胜而归,领兵经验丰富,由恭王前往必可将北戎人一网打尽。”   恭王未料到自己被人拱了上去,先是一怔,随即站出来道:“儿臣虽愿前往西京,然秦洲曾是三弟镇守,他和北戎人多次交战,若由他前往怕是比儿臣更为适合。”   对雍王而言,西京叫北戎兵临城下实是一种耻辱,他双拳紧握,低着头没有言语,只是听恭王举荐了自己后眼皮撩了撩,他自是恨不得立即动身去西京将北戎人杀个片甲不留。   晋文帝闻言却没有言语,只是伸手抚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显得有些莫测。   “晋唐竟除了雍王外无人可用了吗?”晋文帝淡淡的开口,目光落在了雍王的身上,唇角翘起,那笑意叫人实难琢磨出其意。   雍王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晋文帝的话让他脸色有瞬间的阴沉,只是他微垂着头,叫人难辨神色喜怒。   晋文帝的话实叫人惶恐,众人慌忙跪地请罪,他神色阴沉望着下面,眼中冷光熠熠,过了好半响才叫了起,秦洲遭袭是他之过,是他用错了人,晋文帝不得不承认他看走了眼,是以心中有再大的火气,这个时候他都抑制不发,以免叫朝臣看出他的失态。   “姚中丞何在。”晋文帝淡淡的开了口,锐利的眸子中翻涌着令人难安的狂风暴雨。   姚颜卿未料晋文帝会点他的名字,他对战事同样是纸上谈兵,站出后,他道:“臣在。”   “既无人肯说,你便来说说,晋唐除了雍王外可还有人能将北戎击溃。”晋文帝轻挑着眉梢,眉宇间却凝结着冰霜般的冷意。   姚颜卿眸子微垂,掩在袖口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只是眼下容不得他多有犹豫,在晋文帝话落后,姚颜卿仅是顿了一下,便道:“臣以为朝中众位大将军皆是能征善战,恭王与庄王殿下更是英勇不凡。”   晋文帝唇角翘了下,道:“众爱卿可有听见?既晋唐如此之多将才,怎就没有人主动请战,还是你们都怕了北戎人?”   庄王闻言道:“实非儿臣惧怕北戎人,只是三弟曾镇守秦洲多年,如今北戎人挥军而上,三弟实是最恰当的人选。”   姚颜卿听了庄王的话心中不免一叹,圣人在镇守秦洲的人选上用错了人,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耻辱,他若要一雪前耻,必要独辟蹊径,怎肯在这个时候叫雍王独去秦洲打自己的脸,此时推举雍王为主帅实非明智之选。   雍王忍不住看了姚颜卿一眼,虽对他回晋文帝的话有些诧异,却未曾露出疑色,只看了一眼后便将目光移开。   晋文帝坐在高处,自把他这个侧目的举动看在了眼里,薄唇微不可察的勾了下,看向姚颜卿的目光顿时温和了许多,再开口时语气已缓了甚许:“北戎实是猖狂,朕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晋文帝语气平静,似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可眼中戾色渐浮在眼底深处。   晋文帝将目光落在了左骁卫大将军方昌盛的身上,突然点了他的名字,比起李玄来,方昌盛可谓是一名老将,他年轻时曾随着晋文帝征战沙场,后晋文帝登基对他也是极其信重,让他任晋洲总督兼抚远大将军,直到近两年晋文帝才将其召回京中,晋升左骁卫大将军,有人认为此举是晋文帝怜惜爱将之故,姚颜卿却觉得这是晋文帝留在京中的一把屠刀,为他保驾护航之用。   雍王听晋文帝提及方昌盛的名字,眸子闪了闪,头垂的越发低了,已知自己领军无望,只是心里不免感到不甘,不由握紧了拳头,心中生寒,他始终无法理解父亲对他的忌惮之心,他自嘲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果然不错。   晋文帝命方昌盛即刻前往西京暂代秦洲总督一职,同时从晋洲调五万大军前往西京,方昌盛当即领旨,晋文帝上半身微倾,单手拄在膝盖上,这个姿势带给下面的朝臣一种极大的压迫感,他将目光落在了雍王的身上,目光带了几分打量之色,过了半响后,才缓缓的开了口:“雍王为副将即日随方昌盛启程去往西京。”   雍王猛然抬头,来不及深思晋文帝此举的含义,站出一步后,躬身领旨,心中那一丝寒意与埋怨渐渐消散。   晋文帝眼神带着威压,让人不敢直视,他看着站在大殿之中英武不凡的儿子,心中五味杂澄,既有一种为自己年华逝去的感叹,又隐隐有一种为人父的骄傲。   姚颜卿垂下眸来,掩去眼底的深思之色,在晋文帝任命雍王为副将时,他已猜到了晋文帝的心思,雍王曾镇守秦洲多年,可以说秦洲是雍王的大本营,若叫雍王去往秦洲,一旦他生出妄念,便如纵虎归山,圣人焉能放下心来,因此才会让他的心腹大将方昌盛暂代秦洲总督一位,以此来压制雍王,便是与北戎一战大获全胜,功劳也不会全然归到雍王身上,不至让他在朝中声望大涨。 第158章   祁家的案子交由了刑部负责,姚颜卿并未多加关注,随着雍王的离京,学子们也涌入了京城,作为乡试副考官之一,姚颜卿府上可谓是拜访者不绝。   徐太傅待姚颜卿这个弟子素来极好,少不得要把他叫到府上嘱咐一二,金银珠宝自是打动不了姚颜卿的心,可徐太傅就担心他年少得志,一时轻狂将眼下这得来不易的基业毁于一旦,虽说此番他任乡试副考官虽未让众官员提出异议,可心里谁不泛酸,晋唐最年轻的童试考官并不至引人嫉恨,可最年轻的乡试考官却足矣让人视他为拦路石。   “老师。”姚颜卿被人引进来后与徐太傅见了礼,脸上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他刚下了衙连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便被人请到了徐府。   “坐下说话。”徐太傅眼中带笑,指了指他下首的座位。   姚颜卿轻应一声,之后坐了下来。   “我听说近来不少学子都登门到你府中拜访了?”徐太傅开口问道,以他与姚颜卿的关系自不用把话藏着来说。   姚颜卿笑道:“是有一些学子,不过学生只见了几个人。”   徐太傅点了点头,见他尚有分寸,便道:“此事你做的对,不过乡试在即,眼下这个时候还是闭门谢客为好,你需知避嫌二字,以免叫人抓住了小辫子,到时参你一本。”   姚颜卿素来不是蠢人,知徐太傅这番话定有深意,薄唇一勾,便笑道:“老师可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不成?若如此老师可得告知学生才好,免得叫学生叫人打个措手不及。”   徐太傅指着姚颜卿笑了起来:“都说你比猴儿还精,这话一点也没错。”徐太傅最喜欢的便是姚颜卿的一点即通。   姚颜卿弯唇一笑,眼中盈满了星光,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朝气来。   “内阁大学士戴仪早前可盯上乡试考官这个位置,偏叫你截了胡,心中怕是嫉恨上了,你需得小心一些才好。”徐太傅指点姚颜卿道,也叫他心中有个防备,以免着了那老小子的道。   姚颜卿淡淡一笑,讥讽道:“盐商闹事不见他主动请旨南下,好事倒是想要抢着上,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亏得他也活了这把年纪,学问不见如何长进,倒把无耻二字铭记于心了。”   徐太傅闻言不由失笑:“你这嘴呀!”   姚颜卿眨了眨眼,笑道:“若非温玉衡倒台,他不知会被压制多久,如今得了势,便想着踩了别人出头,也得瞧瞧别人允不允毛冒这个头。”太岁头上动不得土,想踩他姚颜卿上位也得瞧瞧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若非你南下有功,圣人任命你为乡试副考官必将早人阻拦,这一次没有人以你年少出头反对,正是知圣人必会拿话反问他们,若你嫌你年少整治海盐一事怎没人出来反对,这才都默认了你这次的出头。”徐太傅温声说道,连他都有几分羡慕姚颜卿的好运,更何况是他人了,如此年少的乡试副考官,只怕只此一人了。   “学生明白老师的意思,这段时间必会低调行事。”姚颜卿轻声说道,眼中难掩感激之色,自他入仕以来徐太傅对他提点不可谓不用心,便是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了。   徐太傅微微一笑,颔首道:“你素来聪明,只要沉得住气便是有人嫉恨于你也难以施展手段。”他话音顿了顿,指了指姚颜卿手边的盖碗,道:“尝尝看,这是今年的新茶,行敏昨日孝敬我的。”   姚颜卿端起来呷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   “你若喜欢一会装一罐走,我年纪大了,便是好茶也不敢多吃了。”徐太傅感叹而道,看向姚颜卿的目光越发的温和:“行敏之前在任上的事多亏你为他周旋了,若不然他必也要受到牵连,他本想你回京后去府里致谢,我给拦了下来,那个时候谨郡王刚离世,时机过于敏感,你们不宜走动。”   姚颜卿明白徐太傅指的是白行敏任巡盐御史时所做的事,他微微一笑,道:“白大哥实不必如此客气,这事也不全然是他的错,他在任时盐商们可不敢闹出这些事来。”   徐太傅轻哼一声:“你也不必替他说话,若非他行事欠了几分分寸,也闹不出这些事来,这也是一桩教训。”   姚颜卿笑而不语,徐太傅可说他女婿不是,他却不能开这个口。   “圣人任命雍王殿下为副帅这事你怎么瞧?”徐太傅看向姚颜卿道,姚颜卿背对着门口,夕阳的余光从外面照进来,洒在了他的身上,折射出的薄薄光晕将人笼罩住,徐太傅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想起了他收藏的那副名画《韩仙传》。   姚颜卿沉吟了半响,轻声道:“学生以为圣人这步棋走的极妙。”让方昌盛暂代秦洲总督一职,雍王便是回到了秦洲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便是想做什么安排只怕也束手束脚。   徐太傅眼中微露笑意,显然他与姚颜卿同一想法,只是,他想到英气勃勃的雍王,叹道:“若一味压制雍王怕会适得其反。”   姚颜卿想了想,道:“雍王至孝,绝不会行谋逆之事。”   徐太傅闻言眼中带了几分意外,想起他素与雍王交好,自对他行事有几分了解。   “你认为雍王不会借由此次回秦洲的机会暗中布局?”   姚颜卿不假思索的道:“雍王并不善谋。”   徐太傅眯了眯眼睛,身子靠在椅背上,沉吟了片刻,道:“雍王更像武帝。”勇而不善谋,这样的人可为开国君主,却未必适合做治国的君主,他看向了姚颜卿,感慨道:“五郎,你赶上了晋唐最好的时代。”遇到一位不善谋的帝王,是谋臣的大幸。   “若老师歇了致仕之心,必也会赶上最好的时代。”姚颜卿微笑说道,抛开个人偏见,他得说雍王在朝事上还是有几分容人之心的,会善待老臣。   徐太傅哈哈一笑,道:“我老了,再无雄心壮志了。”他轻轻一叹,略有些伤感:“人老了便讨人嫌了,若不知趣将来怕连衣锦还乡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话音一落,未等姚颜卿开口,便又道:“待与北戎战事结束后我便会向圣人请辞。”   “老师。”姚颜卿是真心不舍,在他看来徐太傅完全不必如此退下,依着他的身子骨总还能在朝中立上十年之久。   徐太傅摆了摆手,与姚颜卿道:“北戎战事若乡试后未能分出结果,你需做好远赴西京的准备。”   姚颜卿一怔,略有不解的望着徐太傅,说道:“老师何出此言,我是文臣,虽看过几本兵书,可论行军打仗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他虽曾说过若圣人有旨,他愿弃笔从戎,可这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让他上战场无疑是叫武官去考状元,其中的艰难可想而之。   徐太傅笑了起来,道:“谁说让你去行军打仗了,圣人怕是会叫你做押运官,押送粮草到西京。”   “这可是户部的差事。”姚颜卿苦笑说道,倒没有质疑徐太傅这话中存了多少真伪。   “圣人如今可信重的人并不多,若战事拖到九月,圣人必会心疑,定要派遣心腹到西京一探,你认为这个人选会是谁?”徐太傅神色显得有些高深。   姚颜卿心中一动,若要一探虚实圣人自不会派武官到西京,必将从文臣中择人,显然年迈的老臣不会在这个范围内,若从少壮派文官中择人,姚颜卿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他这个与雍王走动颇多的无疑是最为适合的人选。   平心而论,姚颜卿实不愿走这一遭,若他处事有半天不妥,只怕都会惹圣人心疑。   徐太傅看姚颜卿的神色便知他想明白了,便笑道:“这差事寻常人担圣人必是放心不下,说不得还会怕这人一脚踏进西京便折在了那。”徐太傅到底是经年老臣,揣摩圣意不可谓不准确。   姚颜卿嘟囔了一句:“学生也怕死的很。”   徐太傅瞪他一眼,笑骂道:“混说什么,为官当思为国效力,为君分忧,焉能贪生怕死。”   姚颜卿笑道:“学生不过是说说罢了,若真有需要,叫学生弃笔从戎也是使得的。”   徐太傅失笑摇头:“你这嘴也难怪你师母总说比吃了蜜还要甜。”他笑了姚颜卿一句,正色道:“这话不是说与你玩笑的,若战事一旦拖延,圣人十有八九会派你以押运官的身份去往西京,你虽与雍王交好,却也要做好心里准备,若真有不妥,当想办法递信回京。”   姚颜卿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的应了下来,他倒不认为雍王会有谋逆之心,只是担心战事拖延秦洲的粮草能不能支撑百姓熬过这段时间,所谓劳民伤财,战事一起真正伤的乃是百姓,若军中粮草不够,必将从百姓家中收刮,到时不知又该饿死多少人去。   姚颜卿自认算不得一个心系万民的好官,可却也有几分良心在,不愿见百姓落到食不果腹的境况。 第159章   层林尽染求功名,落第归乡别盛京。   时间匆匆而过,乡试转瞬落下帷幕,有人欢喜有人悲,姚颜卿在童试时颇为看好裴姓学子落第而归,姚颜卿事后曾挑出他的考卷一阅,不免为其惋惜,若他沉得住气,进学三年后下场一试未必不会中第。   姚颜卿为其道了句可惜之后便抛在了脑后,如今朝中事情繁多,以秦洲与北戎战事为重,这月来先是传来战事吃紧的消息,随后又以八百里加急之速将捷报传回京中,在呈与捷报的折子中方昌盛与雍王连命请求朝廷供应粮草到西京。   户部侍郎吴茂臣一听要粮,顿时哭起穷来,户部的人惯来如此,他们管着国库的银子,想要从他们手里扣出钱来素来是难事一桩,只要涉及到银子,必先哭穷,毕竟国库的银子越多越能证明他们的政绩。   与户部相对立的素来是武官,每次起了战事想从户部扣些银子出来比要了他命还难,几乎每个领军作战的武官都深有体会,当即有深受其害的武官站出来道:“吴大人的意思是就让那些为国为百姓征战的好儿郎全部饿着肚子打仗是吗?”   若论嘴皮子武官素来不是文官的对手,户部侍郎先是看了那武官一眼,不紧不慢的道:“这话可是徐将军说的,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国库吃紧,这两年不是大旱就是发水,哪一处不需要银子,国库也不充裕,便说这一次与北戎开战,雍王殿下前脚离京,后脚就供应了粮草过去,如今这才几个月,便是只下单的金母鸡,短短时间也下不出这么多的金蛋来。”   那姓徐将军横眉竖目的看着吴茂臣,说道:“别跟老子扯这套,你们户部天天嚷嚷着没银子,感情银子都让你们私吞了是吧!”   户部侍郎还没见过这样混不吝的人,当即气的直发抖:“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晋文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将底下群臣的神色都纳在眼底,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嘴角微微勾了起来,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缓缓的开口道:“秦洲将士皆朕的好儿郎,朕焉能瞧着他们食不果腹,吴爱卿,如今国库还能拿出多少粮食来。”   “圣人英明。”徐将军抱拳一躬身道,又对户部侍郎冷笑一声。   户部侍郎眉头紧锁,抱了个数来,依旧不忘哭穷道:“圣人,如今能供应的粮食实是不多,战事过后朝廷少不得要开仓放粮,到时这笔银子还不知该从何处筹来。”   户部侍郎不光是嘴上说,眼睛里还闪着泪光,十分形象的表情了他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看着一众武官心里直骂娘。   姚颜卿自认为这一点上不如户部侍郎良多,他能收敛银子可守不住银子,也难怪吴茂臣能在户部侍郎这个位置一坐就是多年,就这守财奴的架势,寻常人还真做不出来。   姚颜卿这厢感慨良多,不想就被晋文帝点了名,他忙站出一步,躬身道:“臣在。”   姚颜卿本以为会如徐太傅所言,圣人会任命他为押运官,将粮草押送往西京,谁知晋文帝一开口便叫他愣住了,他竟被委以监军一职。   这差事真没有多少文官愿意和他抢,虽有些眼红他如此得圣人信重,可真叫他们到战场去,这些文官也都打了退堂鼓,有道是术有专攻,他们擅长的是杀人不见血,用笔杆子杀人,而不是真刀真枪上阵,虽说监军未必用上战场,可少不得也得站在城墙上观战,他们哪里见得了血腥。   姚颜卿虽领旨,可心里也觉得十分倒霉,若非只押送粮草,把东西送到西京他便可回京复命,可任监军一职,这仗何时打完他何时才能回京,若是吃了败仗他少不得也要受到牵连。   下了朝,姚颜卿刚出太和殿,就被梁佶拦住,他笑道:“圣人有召,劳烦姚大人随咱家走一趟了。”   姚颜卿自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梁佶询问圣人所召为何事,他微微一笑,便随着梁佶去往了紫宸殿。   姚颜卿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等来了换了常服的晋文帝,他上前见了礼后便被赐了座。   “可有意外朕认命你为监军?”晋文帝淡淡的开了口。   姚颜卿轻声道:“臣是有些意外。”   晋文帝笑了一声,道:“剿海匪,治海盐,这两桩差事朕都未赏你什么,心中可有生怨?”   姚颜卿闻言忙跪了下来:“臣不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怎敢生出怨意。”   晋文帝抬了下手:“起来吧!不过是句玩笑之语,倒吓得你不轻,你的好朕始终记着,这一次差事若办得妥当,朕连着前两桩一道赏了你。”   姚颜卿谢恩后起了身,只是心里七上八下,叫不准晋文帝要交给他什么差事。   晋文帝清咳一声,说道:“朕要你到西京后每隔七日便来信一封,将战事的境况一一说明。”这桩差事并不光彩,晋文帝心中亦知,作为父亲派人监察自己的儿子,总是欠了几分不妥。   姚颜卿虽知晋文帝心中对雍王颇为防备,却不想已到这个地步,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道:“臣遵旨。”   晋文帝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微倾,沉声道:“元之素与你交好,此番你去西京他必会妥善安排你,朕任命你为监军,是希望你能起到一个调和作用,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姚颜卿细品晋文帝的话,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道:“臣明白,圣人只管放心,若雍王殿下与方将军偶起冲突,臣必会规劝殿下。”   晋文帝薄唇勾了勾,眼中带出了几分笑意,目光中多了几分温和之色,说道:“很好,五郎,莫要辜负了朕待你之心。”   “圣人对臣提携之恩,臣此生不敢忘怀。”姚颜卿正色而道。   晋文帝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可看在姚颜卿眼中只觉得他的神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让他心中发寒。   “待户部备好粮草你便立即出发,朕这有一封信你到时转交到方昌盛手上。”晋文帝手指点在了桌面上已封了蜡的信封。   梁佶躬身从晋文帝手中接过信,递到了姚颜卿的手中,姚颜卿将其除揣进袖中,轻声一声,道:“臣必不负圣人恩。”   姚颜卿回府之后便命人为他打点行装,华娘知他又要远行,此番还是要去战乱之地,不免忧心忡忡,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朝中这么多人,怎就总让你远行,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上一次你南下回来,人便瘦了一圈,瞧着便让人心疼。”   姚颜卿笑道:“我尚且年轻。自是经得住折腾,想朝中老臣圣人怎敢叫他们远赴秦州,只怕人刚到那便要病上一场,又何谈为圣人分忧。”   “五姐不必太过担心,五郎虽任监军一职,却也不必亲自上战场杀敌,况且雍王与他素来交好,定会将他安排妥当的。”丹阳郡主亦温声劝着华娘。   华娘强忍担心的点了点头:“我下去瞧瞧,下人们怕是粗心,若忘带了东西可就不好了。”她心中虽忧,却还是体贴的留给小夫妻说话的空间。   “广陵来了信,祖母一行人不日就要来京,你此番一走怕是赶不上五姐的婚事。”丹阳郡主轻叹一声,这两年委实是多事之秋。   姚颜卿轻点着头:“到时就要劳烦郡主为五姐操持了。”   丹阳郡主笑了笑:“这算得了什么,我就是觉得北戎无故来侵实有些蹊跷,自皇祖父在世时将北戎逼退秦州境外,这都多少年了,他们也未曾有过什么异动,怎就突然敢来侵犯。”她实有些想不明其中的怪异之处。   姚颜卿想了想,道:“到西京后总会得知缘由,雍王自到了西京传过五封信回京,倒未曾提起北戎来侵的缘由。”   丹阳郡主抿了抿薄唇,道:“如此说倒更蹊跷了,圣人此番让你去往秦州,你怕是难做了,虽说雍王与你交好,可他真若生出谋逆之心,必会将你扣在秦州不放。”丹阳郡主眼中带了几分忧色,她倒不怕姚颜卿会折在西京,她观人从未有错,雍王待姚颜卿却有十分真心,只是怕雍王一但生事,他无法自处。   姚颜卿眸子沉了沉,低声道:“雍王不会有反心,若我离京后京中生出什么流言蜚语,还请郡主来信告知。”   “你到对他有信心。”丹阳郡主红唇轻挑,似笑非笑的说道。   姚颜卿淡淡一笑:“非我对雍王有信心,只是他实无谋逆的必要。”在姚颜卿看来,雍王虽不善谋,却也不是一个蠢人,他虽受晋文帝猜忌,可到底父子之间未曾撕破脸面,此番他若得胜回京,虽有方昌盛分去他的荣光,可他声势必也会涨,何故又要去做这样的糊涂事。   第160章   因为粮草随行,路上不免耽搁了一些功夫,姚颜卿抵达西京时已是九月十三,正是战事最紧要的关头,雍王使了人来前来相迎,又安排了两个小兵留在姚颜卿身边服侍。   姚颜卿见那两个小兵年岁不大,便闲聊一般的开口问了几句,得知雍王和方昌盛如今正在城外迎敌,心中一动,便问道:“北戎如今还余多少人马?”   其中一个小兵回道:“约还有七万人马,大人放心,有雍王殿下坐镇西京,保管他们攻不进城内。”   姚颜卿闻言长眉一皱,为这一战,圣人命晋洲出兵五万以支援秦州,秦州本地尚有三万人马,以八万将士御敌自不会让西京城门大破,只是北戎此番倾巢而出,不惜以命相搏,仅仅只为了攻进西京,不免太过蹊跷。   姚颜卿蹙眉沉思,忽儿听外面传来一阵请安声,不用想也知是雍王回营,当即要起身去迎,却见帐子被挑起,雍王已走了进来,他身穿银黑胄甲,胄甲上血迹斑斑,束发戴冠,腰间悬挂一柄长剑,身上血腥之气极浓,迎面走来森然之气油然而生,令人慑魄惊魂。   “臣姚颜卿见过雍王殿下。”姚颜卿起身见礼,腰身未等弯下已叫雍王伸手托起,他似知自己身上气味并不好闻,把人托起后便送了手,避到了一旁,笑道:“原想着去迎你,谁知那些不识趣的一早便来偷袭。”他说完,抬手揉了额角。   姚颜卿见他面容憔悴,便道:“王爷若觉乏累不妨先回营帐歇息。”   雍王挑起长眉,笑道:“五郎以为这是哪?”   姚颜卿一怔,他进城后便被安排在了这个帐中,只当是雍王为他提前备下,如今听他这话,倒好似自己鸠占鹊巢一般。   雍王朗声一笑,道:“这段时间实是无暇分身,五郎若不觉得委屈,便暂睡我这营帐之中可好。”   姚颜卿干笑一声,自不好在将士面前驳了雍王的话,雍王见他不语,便当是默认了,当即含笑与姚颜卿道:“我先去洗漱一番,稍后与五郎一道用膳。”   姚颜卿轻点着头,就见雍王起身离开,不免生疑,问一旁的小兵道:“王爷不在帐中洗漱,这是去了何处?”   那小兵眨巴着眼睛,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王爷自是去河边了。”他想了想,以为姚颜卿一路风尘仆仆,也是想洗漱,便道:“大人可是想沐浴?”他瞧着姚颜卿的身子骨,觉得他大抵受不得凉,便一脸为难的道:“还劳烦大人稍等一会,待饭煮好以后小的让人烧些水来。”   姚颜卿临近城前已在驿站洗漱过了,自无需让这小兵再去烧水,他笑了笑,道:“不必麻烦了,我问你,方总督可回来了?”   “您说方将军吧!将军尚未回营,今该轮到将军守城,大人若有事找将军,小的可替大人传话。”   “不必了,你且下去吧!”姚颜卿摇头说道,支在椅背上的手一挥。   “那大人有事再唤小的,小的在外面候着。”那小兵轻声说,带了另外两个人出了营帐。   姚颜卿待人走后,身子懒懒的朝后一仰,他连着多日的马,身子骨不可谓不披发,这一歪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雍王从河边回来,进了营帐便瞧见这副牡丹春睡图,眼中之色顿显柔和。   他脚步放轻,走到姚颜卿身边,俯身瞧了半响,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待想伸手将他垂落在前身的墨发拨到一旁时,姚颜卿身子微微一动,从椅背上滑了下来,这一滑,人便醒了过来。   姚颜卿一睁眼,面前放大着一张脸,不免唬了他一跳,忙坐正身子,想要起身,雍王却抬手压在他肩头,含笑道:“若累了,便去软塌上眯一会,待饭菜好了我再喊你。”   姚颜卿眼底闪过一抹窘色,清咳一声,道:“臣失礼了。”   雍王难得见他露出窘态,不免失笑,道:“五郎只当这营帐是自家便是。”   姚颜卿笑而不语,脸上神色一正,与雍王道:“圣人命臣为监军,待战事结束后随您一同回京。”   雍王自也接到了旨意,他轻点下头,眼底划过一抹讥讽之色,对于圣人的用意他自是一清二楚,无外乎是疑心又起罢了。   “五郎离京时京中可有兴起什么谣言来?”雍王直言问道,在姚颜卿面前倒不曾有所忌讳,他因估计圣人所想,自离京后并未在私下与人有过书信往来,是以对京中事知之不详。   姚颜卿嘴角勾了勾,道:“臣离京不过三日,京中便传来消息,承恩侯病逝。”   雍王长眉一挑,道:“这爵位怕是该落到他家长子身上了。”   姚颜卿意态闲闲的道:“倒也未必,离京前刑部尚未查明祁九郎的死因。”   雍王闻言轻笑一声:“刑部办事素来仔细,想来定会仔细查明祁九郎的死因,还他一个公道。”   姚颜卿唇角翘了翘,若非圣人授意,刑部绝不会把祁九郎的死拖至他离京尚未查出凶手。如今承恩侯一逝,祁九郎的死因必将水落石出了。   “借王爷吉言,想必如今刑部也该查明真相了。”   雍王面色如常的微笑:“百密终有一疏,承恩侯不幸病故,皇祖母怕是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只可惜我一时无法回京劝慰她老人家。”   姚颜卿瞧了雍王一眼,低笑一声,没有言语。   “我叫人煮了一些菱角来,这个时节正是鲜嫩,一会你尝尝可还合口,若喜欢,明日我再叫人采些来。”雍王温声说道,如今西京粮食不足,幸好入了秋,硕果连连,倒可解一时之困。   姚颜卿轻应一声,略沉吟了片刻,方道:“自战事一起,到如今已有数月,圣人一直为秦洲百姓忧心,臣闻北戎此番倾巢而出,王爷觉得这一战可能将北戎人尽数歼灭?”   雍王唇边笑意一顿,笑意随即敛去,沉声道:“这几月来北戎数次攻城,说起来也颇为蹊跷,他们目的似不是攻占西京,而是在拖耗我们留在西京的时间。”   姚颜卿闻言眉头一皱,说道:“王爷何出此言?”他想问的是,为何有此蹊跷他却未上报于圣人,只是见他面有肃杀之色,便将这话咽回了腹中。   雍王薄唇勾着冷笑:“今早天未亮,北戎人便攻城,我率军抗敌,本追出了城外,而北戎人却不正面迎敌,只知逃窜,我早前倒未曾心疑他们所为,只是三番五次如此,不免叫人不解。”   “臣闻如今北戎只余七万左右人马,他们若不想攻城,又因要以命相搏。”姚颜卿实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雍王笑意淡淡,他突然起身走向了姚颜卿,双手撑在座椅扶手的两侧,声音压低了几分,道:“五郎觉得八万大军困于西京对京城而言意味着什么?”他说完,坐到了姚颜卿身侧,闭目养起神来。   姚颜卿眸中难掩惊愕之色,他素来聪慧,虽不懂行军打仗,可善谋,几乎一瞬间就听懂雍王话中的意思,秦州与晋洲两地距离京城无疑是最近地方,若京中有人生事,秦州与晋洲必将率兵而上,而如今晋洲的士兵几乎都来到秦州抵御北戎入侵,一旦有人真的生事,晋洲无兵可用,唯有秦州可率兵回京,可一点秦州兵力撤出,北戎便会攻入西京,从西京直捣皇城。   以雍王所言,北戎只知挑衅,却不正面进攻,若无天大的利益相诱,北戎王怎肯拿北戎将士的性命来做此等无用之事,姚颜卿想到了此番雍王所要粮草的举动,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思及所想,姚颜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瞧向雍王的目光难掩惊疑之色,他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王爷可是觉得有人与北戎王达成了什么协议?”   姚颜卿声音终是带了几分颤音儿,雍王睁开眼,露出安抚性的笑意,温声道:“不过是猜测罢了,五郎无需惊慌,你此时留在西京,留在我的身边,我必不会叫人伤到你分毫。”   姚颜卿唇角上下阖动,却久久未能吐出一语,过了好半响才道:“臣的家人还在京中王爷。”   雍王唇角微翘,那笑意却莫名瞧得姚颜卿一冷。   “雍王府内也有我的子嗣。”   “王爷就不担心您的猜测会成真?”姚颜卿语气微缓,全身紧绷如弦。   雍王眸子微敛,淡淡的道:“一旦成真,我会率三万精兵回京,到时留方昌盛镇守西京。”   姚颜卿闻言身子一晃,从雍王的口吻中他已听出方昌盛怕不如圣人所想一般对他忠心耿耿,若方昌盛有了异心,他怀中的这封信又该如何递交,姚颜卿垂着眸子,掩去眼底的深思之色,如今他实不敢在雍王面前多言,言多必有一失,他担不起这个风险。 第161章   姚颜卿怀中这封信对他而言已如烫手山芋,雍王的话他反复斟酌,却也不敢断言真假,若方昌盛当真有了异心,他这封信必将落入雍王手中,若方昌盛并无异心,只与雍王做戏,他私扣下这封信,回京后又如何与晋文帝交代。   姚颜卿只觉进了两难之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是入仕以来所遭遇的最大难题,若他独身一人,自不惧豪赌一场,可他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在,总不能拿他们的命来博一个未知的前程。   “睡不着?”雍王支起了身子朝着姚颜卿这边探来。   姚颜卿只觉一道阴影压向自己,下意识的就翻起了身,黑夜之中,姚颜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和扑在他脸上的灼热气息。   “睡吧!明日怕是要早起。”雍王温声说着,随手扯过一旁的被盖到姚颜卿的身上。   姚颜卿道了声谢,虽侧躺下来,可到底难以入眠,一来因这封信的缘故,二来与雍王同榻而眠也叫他好生的不自在。   雍王鼻尖环绕的是姚颜卿身上熏的雅香,清洌而淡雅,勾得他心痒难耐,一时间也无法入眠,忍不住又支起身子去瞧姚颜卿,他眼力比姚颜卿好上许多,借着月光,他隐约能瞧见姚颜卿的身形,他腰身极窄,显得臀形圆翘,许是感觉热了,他掀了身上的被,薄薄的月牙色里衣贴合在他的身上,瞧得雍王一阵眼热,只觉得喉间发紧,身上如贴一个火炉,热的人心烦意乱。   他猛的从榻上窜到地下,点了火烛,之后猛灌了几口凉茶,他这样大的动作,姚颜卿自不可能在装睡,便也支起了身子,说道:“王爷可也是睡不着?”   雍王“嗯”了一声,又道:“五郎无需管我,你自去睡就是了,我在这坐一会。”   “臣也睡不着,不如陪王爷说说话?”姚颜卿敛眸说道。   雍王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又灌了几口凉茶后坐回了榻上,他盘膝而坐,坐姿实不文雅,似乎回到了军营后他已将京中的礼仪忘在了脑后,他笑问道:“五郎想与我说什么?”   姚颜卿闻言薄唇扯了下,眼底却未染笑意,也不知是否是他多心,总觉得雍王似话中有话一般。   “五郎可是为京中所忧?”雍王久未见姚颜卿开口,便含笑问道。   姚颜卿笑了一声:“倒不是为京中所忧,只是想到了家姐,白日听王爷所言,一时怕是回不得京城了,不免错过了家姐的婚期。”   雍王这才想起了这桩婚事,便笑道:“虽遗憾,不过回京后五郎可补上一份大礼。”   姚颜卿嘴角勾了一下:“王爷说的是。”   雍王素不是心细之人,可却也听出姚颜卿话中敷衍之意,他眸子沉了沉,过了许久后,才开口道:“五郎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姚颜卿微微一怔,强笑道:“王爷何意?臣怎么听着有些糊涂。”   雍王猛然欺身上前,灼热的呼吸扑在姚颜卿的脖颈上,低笑道:“五郎当真无话想与我说?你我相识也有时日了,我待你之心日月可鉴,五郎待我之心却如乌云蔽日,终是不肯以诚相待。”   姚颜卿脸色微变,却听雍王继续道:“五郎可知我此时想的是什么?”   姚颜卿眼睛眨了眨,轻声道:“臣斗胆揣测,想来该是秦洲百姓的安危。”   雍王低笑着,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错了,我想的是五郎缘何不敢看我一眼。”   姚颜卿眉头一皱,为雍王调笑的口吻而不悦,忍不住扬起了头:“王爷。”他声音中难掩恼意。   雍王大笑起来:“这才是我认识的五郎,刚刚你那隐忍的样子陌生的叫我都要疑心是不是有人冒充了你。”   “王爷觉得逗弄臣很有趣不成?”姚颜卿脸色微冷,拿眼睨着雍王。   雍王露出无赖的笑:“是挺有趣的。”   姚颜卿轻哼一声:“臣倒觉得能瞧见王爷变脸更有趣。”他扭过头去,将搭在腿上的杯子一扯。   雍王低头满目温柔的看着他,唇角扬了扬:“别恼,不过是瞧你心中有事这才想逗你一笑罢了。”   姚颜卿抿唇不语,雍王却满眼期望的看着姚颜卿,期盼他能说出心中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姚颜卿开了口,声音极低,若非雍王是习武之人,耳力上佳,只怕是听不清他口中之言。   “若京中真有人生事,王爷率军回京待如何?”说完这话,姚颜卿瞬间如释重负一般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雍王微怔,忽然长声大笑,待笑音微收,才道:“五郎心烦的竟是此事吗?”   “王爷觉得臣不该忧心吗?”姚颜卿淡淡的反问道。   雍王脸上笑意略深,轻描淡写的说出让姚颜卿心惊的话来:“若我想要清君侧五郎会如何选择?”   自古以来多少谋逆之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姚颜卿不想也知雍王的言下之意,他脸色一白,下一瞬便用手捂住了雍王的嘴,眸中闪着厉色:“王爷慎言,这太平盛世何来小人作祟。”   雍王先是为姚颜卿的举动愕然,随即朗声大笑:“五郎是担心我吗?是担心我对吧!”他故意尾音拉长,充满喜悦的语调中带着几分逗弄之色,面上隐有得意。   姚颜卿松开了手,哼笑道:“臣担心臣项上人头不保。”   雍王不管姚颜卿如何说,只笑道:“口是心非。”   姚颜卿懒得与他在言语上一争长短,况且眼下也不是争长短的时候,他脸色微沉,未免隔墙有耳,他凑到了雍王身边,低声道:“王爷刚刚说的可是玩笑之言?”   雍王望着姚颜卿,微微一笑道:“五郎,这天下之主也不过是人间过客,至多是在史记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之后便有人取而代之,如今父皇他已老了不是吗?”   姚颜卿眉头紧皱:“王爷何必说这样的话,你荣登大宝之日是指日可待的,缘何要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雍王淡淡一笑:“夹着尾巴做人又有何乐趣。”   姚颜卿明白权利会滋生人的野心,雍王如今已回秦州,如蛟龙得水可兴云作雨,他目光落在雍王的脸上,他毫不掩饰他的野心与欲望,他已具备了随时可咬断敌人命脉的獠牙,而圣人对他的防备与压制让他已不想将尖锐的獠牙隐藏住。   姚颜卿闭上了眼睛,他不能任由这件事这般发展,不管结局如何,他都会背负上乱臣贼子之名,他身负圣意而来到西京,若雍王当真得以用清君侧之名回京,他如何有脸活着回京,他若死在西京,便是忠臣,到时不管谁胜谁负他尚能留清名在人间,可他不想死,他的仕途已见锦绣,他还有大好前程等着他,他怎甘愿赴死。   “王爷可知我来前圣人命我带了一封信与方大人。”姚颜卿缓缓的睁开眼睛,对雍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却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雍王轻挑长眉,道:“五郎可曾看过?”   姚颜卿当即笑道:“王爷觉得臣由此胆量?”他似笑非笑的瞧着雍王,他走了一步险棋,若方昌盛当真背地里投靠了他,这封信雍王自是敢与他要来一览,若雍王也疑心方昌盛,必不敢与他私动这封密信。   “五郎啊五郎,我当真是瞒你不过。”雍王失笑摇头,他却是不敢私览这封密信,只因他不敢尽心方昌盛,甚至连他的猜测都未敢露半分口风。   姚颜卿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声音温和下来,道:“王爷既无全然把握,又何必要生出此心,臣与您说过,您只需耐得住性子,这天下早晚都是您的。”   雍王目光一凛,忍不住冷笑一声,道:“父皇不该将范将军调离秦州,五郎,他在动我的根基,我如何忍得,这秦州我付出了多少心血,焉能由人鸠占鹊巢。”有秦州在,他方能稳得住性子,可秦州若失,便是斩断了他的手脚,他如何还能忍住。   姚颜卿眸子微敛,将眼底的艳潋波光掩去少许,他口中溢出一声叹息,道:“王爷只知圣人有意动秦州,可曾想过圣人执意如此行事,未必不是对您的考验。”姚颜卿对此并无半分把握,只是他语气笃定,似如此方能叫雍王信了他的话。   雍王神色略动,下意识的就相信了姚颜卿口中之言,他那位父亲实是心思深沉,既心中早已对他多有防备,焉能不留后手,雍王想到方昌盛自到秦洲的言行,心中一沉,庆幸自己并未尽心方昌盛,言语间未曾有失。   姚颜卿见雍王面露若有所思之色,便又添了一句:“王爷不妨仔细思量臣的话,您勿要忘了,方将军原是圣人潜邸时的护卫长,后有随着圣人数次上战场,他完全没有理由生出异心。”姚颜卿在未见方昌盛前,并不能断言他心中所想,可却能以此作为充足的理由来规劝雍王,让雍王分辨出其中的利害。   “我要想想,五郎,我得仔细想想。”雍王一时间并不能下定决心,他的野心终不会因姚颜卿几句话而打消。 第162章   姚颜卿瞧见方昌盛已是次日,方昌盛虽是武将,却绝非只知舞枪弄棒的大老粗,若不然也不会一直得晋文帝信重,当年如他一般从潜邸出来的侍卫,唯有他一人大权在握,这样的人又怎可能是一位莽夫。   “姚大人。”方昌盛抱拳一笑,又招呼着姚颜卿上座:“王爷一大早就去了城外换我,特命我好好招呼姚大人,只是如今战事一开,平日来往的商人也不敢来西京了,不得好生招待姚大人,实是失礼,不过我叫人猎了一些野味,姚大人一会不妨尝个鲜。”他说完,便叫人上了酒:“我先干为敬了。”   方昌盛官职比姚颜卿要高,可称呼上待姚颜卿却极其客气,未见武官对文官的成见,只这一点已叫姚颜卿断定此人很是有些城府,他微微一笑,看了眼面前大碗里盛满的酒,笑道:“下官不胜酒量,还请方大人见谅。”   “姚大人随意即可。”方昌盛不甚在意的说道。   姚颜卿面带笑意,端碗朝方昌盛的方向一举,一口气将碗中的酒喝了精光,脸上霎时染上了一层霞光。   “姚大人爽快,倒不像是文官,很有几分我们武将的好爽。”方昌盛笑赞一声,又命人斟酒。   姚颜卿伸手一挡,笑道:“实不胜酒量,刚刚一碗是回敬方大人,若再喝下去,只怕是要出了大丑。”   方昌盛朗声一笑:“既如此,姚大人不妨先用些菜,这军营里的厨子虽做不来美味佳肴,可这烤兔肉却是一绝。”   姚颜卿面前放着的烤兔肉,去骨留肉,外焦里嫩,未入口已是肉香扑鼻,他夹了一块尝了尝,赞了一声:“却是好手艺。”   方昌盛哈哈一笑:“姚大人喜欢便好,明日我再叫人猎些野鸡来,去了内脏里面填了野菇,烧出来亦是鲜美非常。”   姚颜卿微微一笑:“下官有口福了。”   酒过三巡之后,方昌盛面上似有醉意,脸上的神色松弛了许多,一手支着头,口中哼着小曲,半响后出言道:“有酒有菜,若是再有一美人助兴便好了。”   姚颜卿薄唇一勾,笑道:“待方大人得胜回京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呢!只怕到时寻常的胭脂俗粉是入不得大人的眼了。”   方昌盛长声一笑,之后口中叹道:“得胜回京却也不知要几月了?”   姚颜卿眸光一闪,亦叹道:“臣闻北戎攻少防多,不知大人对此有何看法?”   方昌盛眼底精光一闪,眼中难掩探究之色,半响后道:“其实如今我方已是占据了上风,只需紧守城门即可,北戎人总有粮尽的一日,到那时他们自是不战而败。”   姚颜卿轻声道:“就怕城中的粮食不足以耗到那个时候,至少西京的百姓耗不起。”   方昌盛听他叹息之言,心中一动,问道:“依姚大人之意那该如何行事?”   姚颜卿自不会在战事上指手划脚,他笑道:“下官不过是感叹之言,大人这般问可是取笑在下了。”   方昌盛笑道:“圣人既能命你为监军一职,可见姚大人是有高才,若有良策不妨说与我知晓,不瞒你说,我亦盼早日凯旋归京。”   姚颜卿微微一笑:“下官虽无良策,想来圣人怕是有话要嘱咐大人,下官离京之前圣人曾修书一封与大人。”说完,姚颜卿从怀中掏出信来,起身递与方昌盛。   方昌盛先是一怔,随即单膝跪地口称万岁,待接过信后方起身,倒未曾对姚颜卿有所避讳,当即拆信一览,虽极其掩饰,面上神色仍有一变。   姚颜卿垂眸用余光虚窥着方昌盛,虽想知这信中所写内容,待方昌盛将信递还给他以后,他却未曾瞄上一眼,只拿了一旁的火折子想要将信销毁。   “姚大人且先一览后销毁也不迟。”方昌盛忙出言阻止。   姚颜卿手上一顿,将火吹灭,抖开信笺一阅,亦如方昌盛一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信中不过短短几句话,却句句让人心惊。   “敬顺王疯了不成,竟与北戎联手。”姚颜卿低咒一声,面有怒色,一时间心头思绪万千,从晋州调兵入秦州,又从圣人命方昌盛为主将,他一时间竟捋不清这一环又一环之间的关系。   “敬顺王怕是早有不臣之心,此番他与北戎联手行的必是卖国之事,若不然北戎王岂能受他驱使,以北戎数万人性命拖住秦州将士。”方昌盛冷笑一声,手指捏的“咯咯”作响。   “圣人既已知敬顺王有不臣之心,想来京中必有部署,大人不妨按照圣人的意思行事,拖住北戎人,让敬顺王以为奸计得逞,待他有所行动,大人再率兵回京护驾也不迟。”姚颜卿轻声说道,思绪渐渐理清,圣人从晋州调兵入秦州,看似中了敬顺王的奸计,实则却是他用了反间计,如今敬顺王只怕是得意洋洋,却不知铡刀已在他颈上方,随时都可要了他的命去,想到这里,他身上突然一冷,寒气自脚底窜起,圣人既早知敬顺王有不臣之心,暗中已有部署,却未曾对雍王露过半分口风,若雍王当真率兵以清君侧之名回京,他的下场怕与谨郡王一般。   “圣人特有嘱咐,此事勿要外传,这封信的内容如今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姚大人千万不要辜负圣恩才是。”方昌盛与姚颜卿沉声说道,见他面上一阵青白之色,想他不过是个文臣,怕是让这变故吓住,声音便温和下来:“姚大人不用担心,敬顺王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正如你所说,圣人早知他的阴谋,自是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他有所行动便可名正言顺将其除掉。”   “方大人说的是,圣人乃是真龙天子,宵小之徒焉能近他老人家身前。”姚颜卿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来。   方昌盛见他脸色仍不好看,便给他一个台阶,道:“姚大人若是觉得昨日未曾休息好,不妨先回营帐歇着,若有事我再派人去知会你。”   姚颜卿顺势拱手道:“如此就劳烦方大人了。”   姚颜卿将事情仔细的捋了一遍,越想越是心惊,若非顾及方昌盛会派人监视自己,当真想叫人传话与雍王,叫他回来一问,他的心思方昌盛是否真的一无所知。   恨恨的骂了一声,姚颜卿心道,若是叫雍王把他连累,他也不用回京了,倒不如先勒死雍王的好,这一次黄泉路上倒是有了伴,在不怕寂寞了。   姚颜卿此时不得不怀疑李玄镇守不住秦洲的真正原因,若是圣人授意,以此来达到让方昌盛名正言顺离京的目的也未尝不可能,姚颜卿越想越惊,身上的薄衫已叫冷汗打湿。   “大人?”守在外面的小兵听见响声,先是一惊,随即挑了帘子进帐,见地上一滩水迹,又有片片碎瓷,脸上便带出疑色。   姚颜卿撤唇一笑,温声道:“无碍,是我一时失手打碎了盖碗,你且下去吧!我自己收拾便是。”   姚颜卿少有失态之时,可这番变故却叫他将桌面上的盖碗尽数扫落到地,可想他此时心中之乱,屏退人后,他伸了指尖揉着眉心,一个又一个念头从心中划过,若他不再对雍王相劝,由着他行谋逆之事,他未必不会受到牵连,以圣人的心性必然容不下雍王,雍王不死,就是圣人心头一根刺,若死了,便如谨郡王一般,往日的错便尽数消散,叫圣人只会记得他的好,到那时他这个知情人必会受到迁怒。   姚颜卿双拳紧握,指尖扣进掌心却也未曾觉得痛,只要一闭眼往事便如画卷一般在他脑海中闪过,前世的死,这一世雍王围场之中乱箭之下相救,他忍不住苦笑一声,他因他死了一次,这辈子却得他两次相救,说起来反倒好似是他欠了他一般,这真是老天和他开的一个玩笑。   雍王回营已是次日夜里,一天一夜未曾阖眼对雍王来说倒也是寻常事,他虽有困意,却仍是用冷水洗漱一番,叫自己精神起来,之后坐到软榻上,眼睛一扫,当即面露怒色,一把抓起姚颜卿的手腕,厉声道:“是谁伤了你?”   姚颜卿一怔,随着他目光一看,原是他掌心口破了皮肉,他淡淡一笑:“是臣自己不小心,王爷无需大惊小怪。”   雍王眉头一皱,便要起身,口中道:“我去叫大夫来。”   “王爷不必去唤叫大夫。”姚颜卿伸手扯住他袖子,雍王未有防备,竟叫他拽的险些扑在他身上,刚稳住了脚下,下一瞬却叫姚颜卿伸手勾住手臂,雍王身子一僵,惊疑不定的望着姚颜卿,不知他的用意,姚颜卿面上并无一丝情态,另一手抬手勾住他的腰身,双手用力将人扯到榻上,之后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脸缓缓的贴了过来。   “五……五郎……”雍王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只觉得心要跳出心口,往日都是他想要行亲近之事,今日竟反回来了,一时间叫他激动不已,越发觉得自己回来前做的决定在正确没有,他若真行清君侧之事,一旦出了纰漏,自己丢了一条命倒是无关紧要,可这辈子却再不得亲近他的五郎了。 第163章   “五郎。”随着姚颜卿呼吸越来越近,雍王能从他敞开的领口窥到那一抹细腻雪白的肌肤,这让他心跳如鼓捶,理智顿时失了大半,喉头不自觉的滚动着,嘶哑着声音唤了一声:“五郎,这般是否太快了些。”他口中欲拒还迎,手却扣在了姚颜卿的腰身上,身体紧绷如发现猎物的雄狮,随时准备飞扑而上。   姚颜卿闻言一怔,待回味过来他话中的含义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身子一抖一抖,越发磨的雍王口干舌燥,觉得腹中饥渴,恨不能一口把人吃进肚中。   姚颜卿原本心思还些沉重,叫雍王这一闹倒散去了不少,他支起手臂,头抵在雍王的肩膀上,笑的不能自控。   雍王眨了眨眼,脸轰的一下红了,知晓自己误会立刻姚颜卿的意思,只是两人离的这样近,让他嘴角情不自禁的翘了翘,忍不住用手撩起姚颜卿垂在他肩头的长发吻了吻,又拿眼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虚窥着他。   姚颜卿翻身从他身上下来,与他并肩躺在一处,附耳低语:“敬顺王有不臣之心。”   雍王大惊,面有怒色,刚要张口说话却叫姚颜卿用手捂住了嘴巴,低语道:“王爷别做声,小心隔墙有耳。”   雍王点点头,待姚颜卿将手拿开又觉有些遗憾,不由自主的舔了下嘴角。   “圣人已知敬顺王的阴谋,北戎突然来袭正是因与敬顺王联手,他们攻少防多是为了拖住秦州与晋州的大军,好为敬顺王争取更多的时间,圣人给方昌盛的密信中令他将计就计,将战事延长,以此让敬顺王以为奸计得逞,若他一旦有异动,圣人便可用他有不臣之心为理由将其铲除。”姚颜卿声音压的极低,飞快的说道。   他呼吸扑在雍王耳畔,弄的他心痒难耐,只是想到他口中之话,心神便凝了凝,学着姚颜卿的样子,附耳低语道:“父皇可是已布下天罗地网等敬顺王上钩?”   姚颜卿略有迟疑,只因晋文帝并未提及京中的安排,他看了雍王一眼,明白晋文帝是害怕走漏风声,此番他这部署,除了针对敬顺王外,未必没有借由此事试探雍王之意,他想是深想越是后怕。   雍王目光牢牢的盯着姚颜卿,突然眼角眉梢染上了笑意,肆意飞扬:“五郎不必怕,敬顺王绝成不了气候。”他神色轻蔑。   姚颜卿抿着嘴角,见他笑意飞扬,眼底却带着温存之色,凤目很有几分顾盼之色,便露出一丝笑来,低语道:“王爷绝不可妄动,只当不知此事,您绝不可率军回京。”   雍王仰头望着他,应了一声,目光灼灼:“我都听你的。”他眼神实是太过火热,似要将人生吞活剥吃入腹中。   姚颜卿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脸去,过了半响,将头扭过来,说道:“难得王爷竟没有为此动怒。”   雍王薄唇勾了勾,眼底去闪烁着愉悦的神采:“五郎这般担心我,我还有什么动怒的必要。”他尾音拉长,因压低了声音说话,竟有些喃喃之意。   “五郎,我这般听你的话,你可有奖赏?”雍王眼中含笑,语音温柔,又隐隐带了些许的讨好与不确定,他身子往姚颜卿的身边挪了挪,两人离得越发的近了,雍王不用扭头灼热的呼吸已扑在了姚颜卿的脸上:“有奖赏的对吧!五郎……五郎……”   姚颜卿耳朵动了动,忍不住伸手将人推开,挑着眉梢,似笑非笑的瞧着雍王:“臣以为该是王爷奖赏臣才是。”他尾音儿似从鼻翼间哼出,声音清朗悦耳,听在耳中让人酥麻入骨。   雍王只觉得那一双眼带着说不出的潋滟之态,一时间失了神,待回过神来,便含笑轻吟道:“五郎的说,是该我奖赏五郎才对,五郎想要什么,嗯?”他语态温柔,带有一种蛊惑的意味。   姚颜卿微微一笑,极煞风景的道:“王爷先确保您的心思未曾叫方昌盛察觉在来与臣说奖赏吧!”他细想倒觉得圣人与雍王这对父子颇有意思,两人虽心思不同,可却不约而同的选择将战事拖延,只是到底姜是老的辣,做儿子的还是嫩了些。   雍王嘴角一抿,叹道:“五郎当真不解风情。”   姚颜卿哼笑一声:“王爷若想要解风情的人,臣回京后可为您择上几个美娇娘,吹拉弹唱无一不精。”   雍王勾唇一笑:“她们如何及得上五郎。”话因一落,他又瞪大了眼睛,满目猜疑之色:“五郎又从哪里寻来美娇娘?我怎未曾听说你府里养了什么歌姬?”   姚颜卿不以为然:“臣三哥素来喜欢听戏,此番五姐出嫁他来京怕是久住,臣自要为他寻个戏班子和歌姬养在府中打发时间用,说起来,这一次还多亏了范三哥帮忙,那几个歌姬身段婀娜,性子亦是温柔缱绻,极讨人喜欢。”姚颜卿唇角微扬,觉得这几人定会合他三哥的心意。   雍王眸子一沉,只道姚颜卿这笑意是针对他口中的歌姬,唇角的笑意当即一敛,轻斥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养这些乱七八糟的在府里像什么样子,便是暂时替你三哥养着,也不该放在府里,仔细叫人知晓参你一个修身不严。”说罢,他瞅了姚颜卿一眼,见他含笑不语,又道:“一会我修书一封回京,安排人去府里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接出来,唔,就安排在我的别庄,等你三哥来京后再做安排。”   姚颜卿挑眼睨着雍王:“王爷不必如何麻烦,臣三哥进京亦是住在臣的府上,又何必要占您别庄来用。”   雍王微微一笑:“既是久住,想来也是拖家带口,怎能一直在你府里居住,我京中尚有一处宅子,虽只是三进三出,却也能勉强住人,离你府里倒也不远,五郎不妨将令兄安置在那。”   姚颜卿唇角笑意不变,隐有揶揄之意,半响后才道:“王爷好意臣心领了,只是家兄才京怎能久居旁人府邸,此事不必在议了。”   雍王唇边笑意一僵,眼底带了几分委屈之色:“五郎莫不是拿我当了外人,我的宅子怎是旁人的。”   姚颜卿轻挑眉梢:“不是外人还是内人不成。”姚颜卿本是调侃之意,只是话一出口便生悔意,雍王又不是他知交好友,这般调侃实是不妥。   雍王却顺势笑道:“内人也未尝不可。”他手臂一撑,便翻身于姚颜卿上方,满眼笑意瞧着他,眼中盈光极盛。   姚颜卿扬了扬眉,倒显从容之色,这般反倒是叫雍王有些不知所措,想要翻身下去不免显得胆怯,可若近亲一番,偏生他又没有这个胆子,只能低语道:“五郎不是说我是你的内人吗?”   “王爷倒会打蛇上棍。”姚颜卿轻哼一声,便要抬腿踢他,将人撵下去。   雍王低笑一声,身子一沉,双腿将姚颜卿下本身压制住,伸出指尖勾画着姚颜卿的脸庞,神情专注至极,姚颜卿眉头一皱,轻喝一声:“王爷。”   雍王微微一笑:“五郎不是说隔墙有耳吗?咱们说点悄悄话。”他鼻尖绕着若隐似无的香气,忍不住嗅了嗅,额角渐渐青筋凸显,隐有汗迹渗出。   “五郎。”他声音低哑,身体绷的越发的紧,口中溢出一声叹息,之后薄唇紧抿,额上的汗顺着他脸颊滚下,眉头轻颤,似在强忍什么痛楚一般。   雍王头低了下来,他忍了忍,置放在姚颜卿头侧的手紧握成拳,他并未柳下惠,心仪之人在怀,免不得意乱情迷,生出旖旎之心。   姚颜卿眼瞧他离自己越发的近了,便露出一抹灿笑,趁他失神之际,身子一翻两人便掉了个,姚颜卿居高临下的望着雍王,似笑非笑:“王爷不是自称内人吗?”他眼神意味深长的描绘着雍王,用脸扫到胸膛。   雍王先是错愕,随即面容一僵,叫姚颜卿别有深意的目光吓住,他实未曾想过雌伏人下,他目光落在姚颜卿俊美无双的脸上,又看向他一手便可圈住的腰身,觉得依两人身体的差距,怎么也不该是他躺在下方。   “五……五郎……”雍王声音带了颤,偏偏姚颜卿温热的呼吸轻拂过他的嘴唇脖颈,叫他又舍不得叫人推开,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结实,腰身精瘦,英姿伟岸,偏偏此刻一副似躲非躲的模样,像一个被浪荡子调戏的小娘一般。   雍王强作镇定,伸手扣住姚颜卿的腰身,牙齿挤出了一句话来:“我去河边冲个凉。”说完,便用手臂将姚颜卿夹住按住榻上,之后很是狼狈的下了榻,大步朝帐门走去。   姚颜卿单手支头歪在榻上,似被他这般姿态取悦,当即纵声大笑,雍王脚步一顿,扭过头看他,见他眉眼带笑,眼底盛满璀璨华光,一咬牙,竟转身朝他大步走来,姚颜卿一怔,笑声未歇便被堵住,呼吸一窒,嘴唇被咬了一口,待回过神来未等推开身上的人,身上便一轻,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第164章   雍王眉目含春,一脸欢喜之色,眼中似盈满了流光华彩,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姚颜卿颈项上,手指与姚颜卿那双白玉似的手交握在一起,低声浅笑,实是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姚颜卿眉头拧着,薄唇一抿:“王爷还不下去,您不是要去河边冲凉吗?”他声音中透着几分颤意,鼻尖沁出汗珠。   他正直青春少年之龄,因平素心思都放在仕途上,自无暇顾及风月之事,便是自渎都甚少,如今偏偏有一个活路压在自己身上,免不得也动情几分。   雍王目光含着笑意望着姚颜卿,似撒娇一般道:“不去了。”他依依不舍的松开姚颜卿的手,改圈在他的腰上,身体一沉,两人便紧紧贴合在了一起,雍王当即感觉到了姚颜卿的情动,唇边笑意顿时变得暧昧起来,用低柔的嗓音蛊惑着他:“五郎,我帮你可好。”   姚颜卿脸色绯色,很是有些狼狈的别过头去,最脆弱的地方叫人用膝盖顶住,换做谁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偏偏身上那人还不依不饶的哼问着:“五郎,五郎……”   “闭嘴。”姚颜卿忍无可忍,咬牙呵道:“王爷是想闹得满军营都知道是不是?”   雍王冲他笑,语气有些委屈:“我只想帮帮你,总这样忍着对身体可不好。”   “你别乱动就什么事也没有。”姚颜卿气恼非常,用手捏住雍王下滑的手,一字一句道:“臣不用王爷帮忙,您自去便是。”   雍王眨了眨眼,意味深长的用眼神瞄向姚颜卿的下半身,唇角弯了弯:“五郎确定?”   涔涔薄汗浸透了姚颜卿的衣衫,他脸色越发的滟滟,牙齿紧咬,话语好似从牙缝中挤出:“臣确定。”他又不是没有手,哪里用得着他来帮忙。   雍王闻言却拉过姚颜卿的手扣在他情动的地方,声音低哑的道:“那五郎帮帮我可好。”   姚颜卿只觉得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一瞬间好似整个人都被这热度感染,他不用览镜都能想象出自己是何种脸色,他恨恨的瞪着雍王,斥道:“王爷就不能庄重一些。”   “食色性也,五郎怎能说这是不庄重。”雍王低笑说道。   姚颜卿动了动腿,恨不能一脚把人踹下去,他腿上一抬,那处压磨的触感便越发明显,当即让他脸色一黑,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   “唔。”雍王闷哼一声,眸子沉了沉,眼底翻涌着波澜起伏的涟漪,他压低着嗓音,一遍遍的在姚颜卿耳边轻唤着:“五郎,,五郎……”   姚颜卿叫雍王磨的双腿都有些哆嗦,他轻哼一声,翘起那处叫他叫嚣着,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这般折磨之下叫他忍不住动了动身子,领口的交叉出便露出露出白皙的肌肤。   姚颜卿虽是文臣,可平时亦留出打拳舞剑的时间以强身健骨,是以他身材虽单薄却骨肉匀亭,腰身窄而结实,肌理分明,身体线条极是漂亮。   “别动。”雍王哼了一声,目光灼灼,浓烈的似能把人吞噬,对他来说,两人紧贴一处亦是一种折磨,他身下的姚颜卿简直像一尾活鱼,滑腻鲜嫩,叫人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好。   只这一点点的轻触已然叫雍王情动非常,反握一握,又将姚颜卿的手包住,细细的把玩着,他身上实在滚烫,叫姚颜卿忍不住挣扎了一下,语气软了下来:“王爷,臣不舒服,您下去吧!”他难得软下了身段,声音带有一点沙哑,似琴弦在人耳边轻轻拨动,叫人听的酥麻入骨。   雍王低笑:“出来就舒服了。”   姚颜卿身子一僵,脆弱之处被人抓住,实不敢在乱动,雍王手指覆着薄薄的细茧,磨得人酥痒难耐,姚颜卿别开头去,很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   他生的实在俊美非常,又正直意气风发的年龄,仕途得得意让他难掩恣意张扬,雍王爱极他骄傲的模样,那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神采飞扬让他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力,明明此时他处于下方,偏偏他高仰着头,脖颈如玉雕兰花,细腻而优美,身体微拱,这种被人的掌握的姿态却未曾叫他露出半分脆弱感,哪怕情动至此他神色依旧难掩矜傲。   “五郎,我心悦你。”雍王低声喃喃,忍不住在他脖颈上细细的咬啃着。   姚颜卿轻哼一声,带了几分颤抖,眉目之间尽染慵懒神韵,随着身下软榻轻轻晃动,在一声闷哼声中,他脸颊晕染着绯红,眼底盈满了潋滟春水。   雍王脸在姚颜卿脖颈上轻轻蹭了蹭,又见他虽是满目春色却难掩疲态,便低声笑了起来:“五郎该好生养养身子才是。”   姚颜卿哼了哼,拿眼睨着他,只是此时哪还有半分的威慑力,反倒勾的雍王越发的心痒难耐,只是他到底有所顾及,只敢这般逗弄着姚颜卿,便讨好一笑,起身拿了帕子来先将手擦拭干净,看着手上浓稠的液体,眼底带了几分得意之色,倒觉得圣人叫他们拖延战事很是一件好事,至少叫五郎免去沾丹阳身子的可能。   他将手擦拭干净后,出去叫人打了一盆热水来,拧了温热的帕子才回了榻上,温声道:“五郎,褪了绸裤,我给你擦擦。”   雍王自觉自己分外体贴,可姚颜卿实不需要他这般殷勤,奈何雍王没有半点自觉,他半跪在姚颜卿面前,眼中盛满了讨好的意思,手放在他的小腹上,他手刚刚沾了水,触碰到肌肤上有一种冰冷之感,叫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雍王一脸认真:“五郎用不着害羞,快些褪了绸裤,若干了倒不好擦拭了。”   姚颜卿嘴角抽了下:“臣自己来便可。”他伸出手去。   雍王暧昧一笑:“五郎与我客气什么。”他自觉两人如今也算有了肌肤之亲,自是有一种别样的亲昵。   姚颜卿实不想在与他多言,直接从他手上夺了帕子,转过身去,雍王半跪在姚颜卿身旁,虽瞧不见他的动作,却能在脑中勾勒出其画面,尤其是他腰身微弯着,腰部线条实在诱人,雍王目光渐渐变得幽深,身上的温度越发的滚烫,似着了火一般。   便是擦了身子,姚颜卿既觉不舒服,那种粘腻感对素爱洁的他来说实叫人难以忍受,他将帕子丢在一旁,眉头皱了起来,也知这个时候能打一盆热水已是难得,若叫想沐浴一番实是难。   雍王目光粘在姚颜卿脸上,眼底染着笑意,温声道:“我带你河边可好?虽说如今夜里有些凉了,河中水温尚不算太凉。”   姚颜卿两辈子加起来也未曾做过在外面宽衣沐浴之事,他犹豫了一下,实忍受不了身上的粘腻感,轻点了下头:“劳烦王爷了。”   雍王长眉轻挑:“五郎还叫我王爷?”他将姚颜卿丢在一旁的帕子揣进怀中。   姚颜卿眼睛瞪大,脸色变了变,雍王唇角一翘:“一会洗干净给你擦身子用。”他身子俯了些,又重复着之前的话:“五郎怎还唤我王爷,你该唤我一声三郎才是。”他捏了捏姚颜卿的手,低哄他:“五郎唤一声来听听。”   姚颜卿拿眼睨着,似笑非笑:“王爷觉得内人这个称呼怎么样?”他目光哪人寻味。   雍王脸上笑意一顿,干笑一声:“随五郎喜欢,随你喜欢。”他实不敢想象有一天叫五郎称呼自己为内人。   姚颜卿轻哼一声,将衣领拉拢,又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在了身上,脚往底下一踩,身子一弯,想要提鞋下榻。   雍王却先一步弯下了身,将姚颜卿的脚放在腿上,他脚上套着雪白的足衣,因刚刚的厮磨足衣落至脚踝,露出一截细腻雪白的肌肤,雍王喉结不自觉的滚动着,宽大的手掌握住他的脚踝,手指微动。   姚颜卿却是一怔,此时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半跪在他身前的雍王,似乎为他这样降尊纡贵的姿态而惊讶,待回过神后,他腿动了动,声音轻了几分:“王爷,臣自己来。”   “别动。”雍王嘶哑着嗓子道,额头渗出薄汗,他抬起胳膊在额上随意的抹了一把,身子绷得极紧,唇边带着一丝自嘲的苦笑,他当真是自讨苦吃。   雍王将姚颜卿脚上的足衣拉高,仔细的打了结扣,又帮他套上长靴,口中舒出一口气:“好了。”他说完,却见姚颜卿未有动静,便抬头看去。   姚颜卿目光落在他下裳上,因未曾舒解,那处倒是极其显眼,让他忍不住勾起了唇,眼底溢满了笑意,雍王嘴角一勾,一点也不知羞,反倒是挺了挺身子,语气暧昧的道:“我之前说五郎该好好调养身子可有半分错来?”   姚颜卿唇角一翘,哼笑道:“王爷岂不闻阳气太盛会导致脉流薄疾,恐有精关不久即泄之危。”   作者有话要说:  雍王:五郎…五郎……   姚颜卿:内子何事?   第165章   天未大亮,一声惨叫划过天空,北戎人再次来袭,雍王顿时被惊醒,手摸向了立在床榻旁的长刀,翻身下了榻,见姚颜卿亦醒了过来,他一边套着盔甲一边与他道:“你且在这呆着,我已安排了守着大营。”   姚颜卿支起了身子,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在身上,道:“我随王爷同去。”   雍王瞪了他一眼:“胡闹,刀剑无眼,你一个文官上什么战场。”   姚颜卿长眉一挑:“王爷莫不是忘了臣也曾弯弓射箭射杀海匪?”他比任何人都要惜命,又怎会拿自己的性命来玩笑。   雍王眉头紧拧,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与姚颜卿多言,想也未想便取了横放在兰锜上的长刀扔了过去,沉声道:“你站在城墙上便好,万不可下去。”话音儿刚落,他又改了口:“你还是站在侍卫的身后,我叫人护在你周围。”   姚颜卿将垂至脚背上方的长摆一别,握紧了长刀,道:“王爷若在耽搁时间臣就先行一步了。”   雍王闻言磨了磨牙,恨不得一把将人扛起扔回榻上。   北戎人此番看似来势汹汹,却只在偷袭后便撤回了百米之远,口中叫骂声不绝,姚颜卿站在城墙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的北戎人,他眼睛眯了眯,冷笑一声:“他们的嘴太脏了。”   他话音未落,雍王已含笑望了他一眼,之后用眼测量了一下大概的距离,长臂一伸,沉声吩咐道:“拿弓箭来。”   雍王身后的士兵闻言当即将手上的弓与箭筒递了过去,雍王握紧长弓,薄唇勾出一抹笑,用手指勾了勾弓弦,紧接着从箭筒中摸出一支箭来,开弓拉弦一气呵成,箭矢‘嗖’的一声对准了北戎将领的方向飞射而去。   这一箭力道十足,虽未曾伤到北戎将领分毫,却叫因躲这一箭狼狈的率下马来,城上众人顿时大笑起来,姚颜卿侧目看了一眼雍王,见他薄唇微勾,笑意冷冽,眉目之间尽是骄傲之色,不由也弯了嘴角。   雍王捕捉到姚颜卿唇边的笑意,眼底骄傲之色更甚,他朝姚颜卿身边走了一步,眼中带了几分期许之色,好似开屏炫耀自己的公孔雀,等人来赞美。   姚颜卿唇角翘了翘,难得顺着雍王的心意,赞了一句:“王爷箭术果真不凡。”   雍王脸上笑意越发的浓了,他微扬着下颚,眉眼间带着凛冽的峥嵘风采:“不过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算不得什么。”   北戎那将领因叫雍王一箭射下马来,脸色顿时胀红,他身后的大军叫骂声越发的不堪入耳,雍王身后的副将当即暴怒,领头喝骂回去:“北戎小儿,可敢上前一战。”   北戎将领大笑一声,吼道:“燕灏小儿,尔可敢出城一战,老子在这等着你。”   雍王目光轻蔑的看过去,手指动了动,又取来一支箭,搭在弦上,遥遥的指向了北戎大军,喝声道:“无胆鼠辈,也配让本王出城一战。”随着话音落地,这一箭如惊雷穿云,直接射穿北戎旗帜,箭连带着旗帜钉进了高举旗帜士兵身后的人。   姚颜卿不由出声喝彩,眸中闪着华彩,但凡儿郎,谁没有几分豪气,雍王这两箭实是射的极妙,让人忍不住为其叫好。   雍王因姚颜卿这一声叫好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眼底,他忍不住朝姚颜卿望了一眼,之后沉声吩咐道:“众将士可敢随本王去城外一战?”   “王爷。”方昌盛一惊,圣人可有吩咐要将战事拖延,他深知雍王的勇猛,若真叫他带人杀去恐会坏了圣人大事,他忙看向了姚颜卿,使了一个眼色过去。   姚颜卿薄唇微勾,道:“王爷是千金贵体,何必与这些鼠辈一般见识。”   雍王微微一笑:“不过是教训他们一下罢了。”他说完,便握紧长刀转身延着阶梯朝城下走去。   “姚大人。”方昌盛急了。   姚颜卿微微摇头,意味深长的道:“方大人不必心急,不过是给北戎人一点小教训罢了,杀他们几人挂在墙头倒也可解气。”他相信雍王已绝了那个念头,如今不过是出一番气罢了,况且北戎足有七万人马,雍王便是再勇猛也不能将他们屠杀一尽。   姚颜卿目光落在城外远处,或者也可以说是雍王身上,见他神色冷酷,带头杀向北戎人,一刀挥去不留一个活口,他平心而论,雍王虽不善谋,却英勇非常,以他的勇猛便是在乱世亦会有他一席之地。   “雍王殿下神勇非常,当真有圣人当年的风采。”方昌盛眯着眼睛望着远处,发自肺腑的赞了一句。   姚颜卿看了他一眼,薄唇勾了勾:“虎父无犬子,王爷自有气吞山河之势。”   方昌盛朗声一笑:“姚大人说的是,不瞒你说,连我都有些手痒了。”   姚颜卿笑道:“西京的城门可离不开大人的守卫。”说完,他目光又落回了城外。   此时城外已尸体遍地,雍王身上的盔甲被溅了一身的血,姚颜卿手指动了动,转头与一旁的士兵道:“劳烦为我取轻弓来。”   方昌盛眼底露出几分意外之色,不是他小看这些文臣,这些个文人一个个都是肩部能抗手不提,便是善骑射者,也不过是花架子,需知这狩猎与射杀敌军却有甚大分别。   姚颜卿伸手接过士兵递来的轻弓,搭箭上弦,瞄准被人护在想要撤走的北戎将领,手指一勾一松,箭便是夹着凌厉之势飞去,他此番却是讨了个巧,趁乱下手,虽未能要了那将领的命,却一箭射穿他的右臂,这一箭足以废他一臂。   “好。”方昌盛大喝一声,实未料到姚颜卿箭数这般精湛。   姚颜卿微微一笑:“让方大人见笑了。”他将轻弓递回给了士兵,他臂力不足,射出这一箭已是用尽了全力,这才会隔着这般远的距离射穿了北戎将领的右臂,若再开弓拉弦必是要闹出笑话来。   姚颜卿亮这一手已叫方昌盛另眼相看,他倒不知姚颜卿这一箭已是用尽了全力,只拍着他的肩膀道:“姚大人这一箭当浮一大白。”   姚颜卿微勾唇角,谦虚一句,掩在广袖下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只是他面上极是从容,瞧人窥不出半分虚相。   城上的人又一次发出一声喝彩,姚颜卿微笑望着雍王,见他用刀尖挑起一颗人头,长声而笑,身上气势凌厉逼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剑,锋芒凛冽,眉目之间更是飞扬着桀骜的神彩。   “给本王将这些北戎蛮夷的头都砍下挂到城墙上。”雍王冷声喝道,倒未曾去追败军,他抬手一抹溅到脸上的血,露出森然的笑意。   他仰头看向站在城墙上的姚颜卿,露出了笑来,一口白牙在他血染的脸上倒显出几分森冷之感,然而他对此却一无所知,见姚颜卿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意更灿了几分。   雍王看着姚颜卿,眼睛微微眯起,逆光之中的姚颜卿忽儿的扯唇一笑,雍王却因这一笑心脏落跳了半拍,只觉得他笑的极是好看,眉眼春色撩人,他情不自禁的跟着一笑,伸手捂住胸口,觉得脊椎的酥麻感直达心口,像有一个很羽毛在他心尖不停的撩拨。   雍王大步流星的朝着城墙上走去,等到了姚颜卿身边,才察觉身上血腥味极重,想起他素来爱洁,便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一些,方昌盛与雍王说了一声,便带了人去城外收拾战场,那些无头尸总不能放着,否则容易引发疫病。   雍王随意的点了下头,又抬手抹了抹脸,只是他身上一身血迹,袖子擦在脸上未曾擦去脸上的血迹不说,反倒越发的花脸,叫姚颜卿想起了异族善舞的巫师,不免笑了起来。   “王爷还是回营帐好好洗漱一番吧!”姚颜卿含笑说道。   雍王眼中染了几分暧昧之色,低声一笑:“五郎随我一起?”   他这一笑倒叫身上的肃杀之气去了些,姚颜卿眼梢轻挑,似笑非笑的瞧着雍王,不应这话,只道:“王爷先回去瞧瞧此时自己是何种模样再说这话也不迟。”   姚颜卿说完转了身去,朝着城下走去。   雍王不觉挑眉,他这是被嫌弃了?唇角一翘,他跟了过去,与姚颜卿隔着一段距离,待回了营帐,他吩咐人烧些水来,又叫人拿了一面铜镜自览,虽不甚清晰却也瞧清自己脸上的血迹,当即一笑,转身去寻姚颜卿。   “五郎刚刚可是嫌弃我?”他语气中略有委屈。   姚颜卿斜卧在榻上,笑而不语。   雍王见他眼中含了几分浅浅的笑意,顿时蠢蠢欲动,未假思索便大步朝他走来,姚颜卿未有防备,竟叫他直接压在了身上,呼吸顿时被夺去,雍王笑得肆意张扬,含着他的唇瓣含糊不清的道:“可还敢嫌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五郎:再开个屏瞧瞧 第166章   落叶消逝,冬雪迎来,自抵达西京那日算起到现在已过近四个月的时间,眼瞧着年节将至,军营中粮草却已见不足,雍王写了折子送往京城,这番写的甚为仔细,他知圣人多疑,若不将境况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只怕他未必肯运送粮草来西京。   姚颜卿站在城墙上,身上披着一件玄黑色貂皮大氅,衣长及地,显然这件大氅并不是姚颜卿所有,他目光落在远处地面上堆积厚厚雪白上,侧头与雍王道:“王爷,如今咱们存粮已不多,想来北戎亦是如此,敬顺王不出一月必会有所行动,否则北戎可在此耗不起了。”   雍王眯了眯眼睛,道:“这几日北戎必将来袭,此番怕不是如前些时候一般攻少防多了,他们当初攻进西京城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是抢夺粮食,可见他们当时所备粮草便有不足,战事拖至今日,我敢断言他们已无多少余粮。”   姚颜卿接口道:“北戎无粮必会来抢,王爷还需尽早做好妥善安排为好。”   雍王看了姚颜卿一眼,唇角略勾,笑意在眼底闪现了一下便消散,他温声道:“我已叫人做好了准备,这一战怕是再拖不得了,我安排人送你回京可好?”他见姚颜卿披在身上的大氅襟前的带自有些散开,便抬手重新为他系上,口中道:“叫郑家两兄弟带上我的私卫护送你回京,冬日上路虽是要受些苦,可却比留在西京要安稳许多。”   姚颜卿听他言下之意似已做好了安排,当即皱了眉来,声音冷了几分:“王爷何意?是想让臣做逃兵不成,此番臣若离了西京,回京又有何颜面面对众人。”   雍王闻言道:“怎是逃兵,京中粮草未至,你为监军,我命你回京一探究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雍王已连理由都为姚颜卿寻好,可见是非要送他离开西京不可。   “王爷既知我为监军,无圣人旨意焉能随意离开西京,此事王爷不用再提,何时战事结束臣何时与王爷一同回京。”姚颜卿沉声说道。   “你可此番北戎来袭不必之前,决不可玩笑以对,到时我怕是难以相护。”雍王面色亦沉了下来,倒顾不得好言好语相劝,一旦北戎来袭,他必会率军应战,到时留姚颜卿在营中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姚颜卿抚了抚悬在腰间的长刀,微微一笑:“臣何须王爷来护,臣这双手既拿得了笔,亦拿得起刀。”   雍王目光落在姚颜卿抚刀的那双手上,那双手白皙如玉,实不该是一双拿刀的手。   “胡闹,你莫不是将北戎人当成海匪一般,我且告诉你,北戎人骁勇善战,绝非不成器的海匪可相提并论。”雍王冷声轻斥。   姚颜卿笑了一声:“臣为监军,若无必要自无需上战场,北戎人便是在勇猛,有王爷在他们还能杀进西京大营不成。”他下颚微扬,提起北戎人时神色轻蔑。   雍王原有些阴沉的脸却因他这番话缓和了下来,他低笑一声:“你对我就这般有信心?”   姚颜卿看了雍王一眼,微微一笑:“臣不是对王爷有信心,而是对晋唐将士有信心,有这些将士在,晋唐河山永固。”   雍王却不信这话,他手指动了下,悄悄的握住了姚颜卿的手,挑眉道:“我知你最爱口是心非。”他低低一笑,捏了捏姚颜卿的手。   姚颜卿轻哼一声,将手抽了出来:“王爷才是自欺欺人才是。”   “嘴硬。”雍王轻笑着:“你就是说甜言蜜语也无用,这番我必要送你回京。”   姚颜卿眼睛瞪大,说道:“王爷怕还无权这般做。”   雍王挑了挑眉梢:“我为军中副帅,五郎可要看看我是否有权送你回京。”   姚颜卿舒出一口气,免得叫自己被雍王气出个好歹来,他随手扯了下身上的大氅,摸着顺滑的毛,说道:“王爷,臣不可离开西京,来前圣人有旨让臣与王爷一同归京,若臣此时回去不管有任何的理由都是违旨不尊。”   雍王口中发出一声嗤笑:“父皇绝不会因此治你的罪。”   姚颜卿抬眸瞧着他,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爷不会不知这样的道理。”   雍王眉头一拧,沉声道:“你这是为了仕途连命都不想要了。”   姚颜卿笑了笑:“王爷觉得臣是生了一副短命相不成?”   雍王浓眉拧的越发紧了,斥道:“胡言乱语。”他听不得这样的话,只听一听便觉胸口一痛。   “你尚还年轻,父皇待你素来不薄,又信重于你,哪怕此番回京得了几句训斥,不用多久父皇必还会重用于你,你的青云路已然铺就,实无需拿自己的性命来玩笑。”雍王着说声音低了些许:“你便是自己不在意,我却是受不得这等担惊受怕。”   姚颜卿微微一怔,口中溢出一声轻叹,道:“王爷实不该说这样的话,你应担心的是西京的百姓才是。”   雍王无声的看着姚颜卿,忽而一笑:“五郎以为西京与你在我心中孰轻孰重?”他未等姚颜卿回答,便自顾自的道:“我虽想要这万里山河,若代价是失去你,纵然江山在手又有何可欢喜。”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姚颜卿,似期待自己这般诉情可得他的回应。   姚颜卿笑了一下:“美人在怀失了江山恐为一生憾事。”他亦是有野心的男人,如何能不明白男人的心思,如有一天他为心悦之人远离朝堂,许是不用等到白发皑皑之时便已会生出悔意。   雍王朗声一笑,逼近姚颜卿,伸手握紧他的手握,若非终是有所顾忌,恨不得将人拢在怀中才好。   “五郎可知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大丈夫在世焉能说儿戏之语。”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姚颜卿,他说出的话便如落下的棋子,绝不悔改。   “落子无悔,是不可悔,而非不想悔,若人悔棋的机会,王爷觉得这世上又有几人会不悔?”姚颜卿轻声说道,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他不想在与雍王讨论这样的话题,动了动被他抓在手上的手腕,低声道:“王爷松些手,您把臣捏疼了。”   雍王薄唇翘了下,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人却贴的姚颜卿越发的近了,低语道:“你是信我的,五郎,你心里是信我将你看的比江山还要重。”   姚颜卿长眉一皱,扭过头去:“王爷实不必用这样的话来转移话题,臣已说了绝不会回京。”   雍王眼底带着笑意:“贼喊追贼,五郎实在是狡猾的很。”他不肯让姚颜卿避开他的话,低笑道:“你便是不承认我心中也知你是信我的。”   “王爷倒是惯会自欺欺人。”姚颜卿轻哼一声。   雍王闻言并不恼,手指摩挲着姚颜卿的手背,轻声道:“你若不信我,怎会用疼为借口让我松手,因你知我舍不得让你有半分的疼,才会这般说,五郎,你是吃准了我心中有你。”雍王眼也不眨的盯着姚颜卿,眼底笑意更浓,欣喜之色丝毫不掩。   姚颜卿嘴唇微动,久久不语,雍王却不以为然,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眼底,这般喜笑颜开实叫姚颜卿不知该如何对待。   清咳一声,姚颜卿道:“王爷觉得京中粮草何时会到。”   雍王眼中带几分戏谑之色,他如何不知姚颜卿又是在转开话题,只是此番他却已不需要等来他的回应,心中已默认了姚颜卿之前的不语便是默认,他笑了起来,顺着他的话道:“父皇尚为有信传来,想来年节前粮草该不会到了。”他口中随意应着,手却把玩着姚颜卿一双手,很是爱不释手的摩挲着。   姚颜卿眉头一皱,将手抽了回来,说道:“如今营中粮草已有不足,若是等带年后粮食送到,怕是难熬这个年了。”将心比心,谁不想过个好年,军中这些儿郎离家舍业,若在年节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岂不是叫人寒心。   雍王微微一笑:“我已有了良策。”他见姚颜卿面露疑色,不待他出声询问,便道:“琼华山上有一群土匪近几年来一直打劫过往的商人,不知伤了多少人命,至战事一起后他们便躲回了山中,一躲便是数月……”   他话尚未说完,姚颜卿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山匪干的是杀头的营生,若遇官差来剿,便会躲会山中,直至风声一过才会重操旧业,如今战事一起,他们既能躲在山中数月不露面,必是藏了粮食在山上,此番倒是解了他们眼下的难题。   “这些山匪横行霸道,是该早些铲除才是。”姚颜卿似笑非笑的瞧了雍王一眼,轻笑而道。   姚颜卿如此知他的心意,实叫雍王欣喜不已,他轻眨了下眼睛,暧昧一笑:“五郎与我果真是心意相通。” 第167章   每个朝代的兴衰永远离不开杀戮与死亡,权势的更迭往往伴随着血雨腥风。   姚颜卿将手上的信笺扔进了炭盆之中,之后看向了方昌盛,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人,这封信中的内容除了他们彼此外也只有亲笔写下秘信的晋文帝才知。   “姚大人准备何时启程回京?”方昌盛问道,眼底带了几分复杂之色,他实未曾想到圣人竟会让姚颜卿带人回京城做部署,他毕竟是一文臣,若是在京郊的部署出了岔子,敬顺王可就不是笼中鸟了。   姚颜卿神色肃穆的道:“若可以,下官明日便想启程回京。”不止是方昌盛意外,便连姚颜卿自己都是如此,只是他面上声色未露,不肯露出踌躇之态。   方昌盛点头道:“当如此,只是这五千精兵姚大人准备如何将他们从西京带走,毕竟此行不可惊动北戎人。”   方昌盛所问才是最难的一点,五千精兵贸然离开西京,怎可能不叫北戎人知晓,姚颜卿眉头紧皱,半响后才道:“唯有化整为零才可。”   方昌盛道:“五千人怕是不容易化整为零,西京城如今城门紧避,若突然有大批人马离开西京,必将引人猜疑。”   姚颜卿沉吟片刻,道:“先将一千人化整为零,夜里离城倒不至于叫北戎人发现,余下的四千人马在北戎来袭当日趁乱离城。”   方昌盛想了想,却也没有其它法子能将在不惊动北戎人的情况下离开西京了。   “姚大人是想叫谁负责带领那四千人马压后而行?”   姚颜卿看了方昌盛一眼,温声道:“此人必是要对圣人忠心不二者。”他顿了一下,将这个主动权交到了方昌盛的手上:“方大人认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方昌盛虽暂代总督一职,可到底未曾在西京站稳脚跟,军中将领并没有他亲信之人,无故为旁人做嫁衣,又有担责之险的事情他怎肯去做,想了下,他便道:“圣人既然任命姚大人带兵回京,这人选自该姚大人来定夺,我怎好喧宾夺主。”   姚颜卿闻言便知方昌盛的心思,既他不愿插手这桩事,他倒好另做安排了,这般想着,他便道:“方大人既如此说,下官便自行定夺了,只是尚有一事还得与方大人商量一下,雍王殿下并不知敬顺王谋逆一事,此番带人回京又该如何与雍王殿下交代。”   方昌盛脸色沉了沉,说道:“此乃第二桩难事,依姚大人之见当如何?”   姚颜卿望了方昌盛一眼,谁无武官耿直,这方昌盛心眼可却是比文臣都要多,他轻叹一声,一脸为难的道:“带走一千人倒是好交代,只说圣人命我回京便是,只是余下的四千人出城之时少不得要由大人代为安排。”   方昌盛心中暗骂姚颜卿狡猾,这样烫手的事偏也叫自己沾了手,只是眼下这种时候,也容不得他当个甩手掌柜,他牙龈一咬,道:“怕是任何借口都绕不过雍王殿下。”他哀叹一声:“看来只是先斩后奏了。”   先斩后奏说起来倒是轻巧,可这责任谁来担?方昌盛尚不知雍王已知敬顺王有谋逆之心,是以说出此言后便看向了姚颜卿,姚颜卿自不会露出意思马脚,亦苦笑道:“唯有如此了。”   方昌盛忙道:“姚大人素与雍王交好,到时只怕还姚大人为我在王爷面前美言才是。”他虽对圣人忠心不二,却也不想将雍王得罪死了,毕竟日子还长,依着雍王的声势,他日后少不得需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大人此言可是折煞下官了。”姚颜卿轻声说道。   方昌盛笑道:“姚大人前程不可限量,此番回京封侯拜爵已是指日可待,何必还要说自谦之言。”   姚颜卿笑道:“大人说笑了,下官怎敢有此念想。”   方昌盛笑了一声,却不信这话,若说别人不敢有此念想也就罢了,可姚颜卿却是不同,他父亲因他之故被追封为安乐侯,虽这爵位尚不曾落在他的身上,可此番他回京只要不出纰漏,少不得圣人要封赏于他,袭爵之日可见是为期不远了。   饶是方昌盛亦有些艳羡姚颜卿的好运,圣人虽近些年喜欢任用少壮派官员,可细说起来又有哪个不是过了而立之年才得重用,如姚颜卿这般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便得以身居高位,在此之前谁人敢想,方昌盛不得不说,人之气运实在是玄妙不可言。   雍王对姚颜卿要回京之事喜忧参半,他虽喜姚颜卿能离开这多事之地,可又怕敬顺王沦为丧家之犬后会孤注一掷,一旦他逃出京城,两方在京郊相遇,敬顺王只怕会拼死一战,姚颜卿到底未曾真刀真枪的上过阵,恐不是敬顺王的对手。   “我叫郑家两兄弟带我的私卫护你周全。”雍王沉声说道,不容姚颜卿反驳。   姚颜卿摇头道:“王爷若叫郑家两兄弟随我回京,到时圣人必知你已知晓敬顺王谋逆之事,你我都将陷入险地。”   “五郎,敬顺王绝非你想象的酒囊饭袋,他当年曾于千军万马之中救过恪顺王的性命,他的武艺必不在我之下,他若成事你反倒无忧,可依着父皇的手段与心机,敬顺王绝无胜算,一旦事败,他必将离京,不管他要去逃去哪里京郊都是他必行之路,你可知到时你会陷入何等陷阱。”雍王沉声喝道,自己怎敢叫他冒此大险。   “冯统领会在京郊接应我,王爷不必为此担心。”姚颜卿轻声说道,见雍王态度未曾有半分软化,又道:“王爷应知圣人绝不会打无把握的仗,他既叫我带兵回京必是做了万全的部署,否则我一旦出了纰漏,敬顺王便会离了笼的鸟,想要再抓回便难了,圣人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雍王却不敢叫姚颜卿冒这样的风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敢想象。   “便是不带私卫,你也得将郑家两兄弟留在身边,有他们护在你左右我才能安心。”   姚颜卿眉头微皱,道:“京中认识郑家两兄弟的人不知几何,只为了一点的可能性便冒此风险,王爷应知实不是明智之举。”姚颜卿话音儿一顿,沉声道:“此番离开西京我会先带一千人走,到时四千精兵在北戎来袭之时趁乱离城,压阵之人方昌盛已表明不会插手。”说道这,他望了雍王一眼。   雍王明白他言下之意,既方昌盛不插手这件事,那么压阵的选人便好择出了,他沉吟片刻,才道:“叫陆陵压后,”   他口中之人是当年随同他离京的贴身护卫之一,在战场上多次护他左右,更在他年少时数次救他于陷阱,雍王后来奉召归京,未曾把他一同带走,而是将他留在了西京任副将一职,陆陵几年来一直忠心耿耿的为他把持军权,不叫旁人沾手分毫,这也是他回到西京后能立即收回的军权,未曾叫方昌盛架空的原因,可以说陵是他为数不多可信任的人之一。   姚颜卿到西京后雍王便将陆陵介绍与他相识,是以他深知陆陵对雍王的重要性,当即道:“王爷还是另选他人为好,圣人既有了万全把握,此番回京俘虏敬顺王的胜算极大,圣人必会借由论功行赏的机会将陆陵调离西京。”   姚颜卿言下之意已不用明言,陆陵若被调离西京,雍王便斩断一臂,在想掌控西京的军权实是难事。   “北戎随着会来袭,不说西京,便是王爷您也离不得陆陵。”   雍王闻言笑了起来:“五郎不用为我担心,我少年时便在军营中讨生活,这么多年下来也未曾缺了胳膊少了腿。”他含笑望着姚颜卿,只觉心中一暖,五郎到底还是心系他的安危,这般已是够了。   姚颜卿眉头微蹙,道:“王爷可曾想过敬顺王被俘的话,圣人必会论功行赏,到那时陆陵绝无可能在回西京。”姚颜卿一字一句说道,只当雍王未曾领会他的意思。   雍王却道:“五郎曾说的话忘了不成,如今我只需耐心静待即可。”他并未顺着姚颜卿的话说,对陆陵会被调离西京的可能性只字不提,在他看来,失了西京大军的掌控权纵然可惜,却不能与姚颜卿的安危相提并论。   姚颜卿眸光一闪,轻声道:“王爷不觉可惜吗?”   雍王长声一笑,起身走到姚颜卿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之后低头凝视的姚颜卿,满目温柔:“五郎觉得可惜?”   姚颜卿未答,只溢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   雍王眼底笑容极浓:“在五郎心中我就这般不堪一击吗?失了西京的掌控权,我便为困兽了?我当年既能掌控得了西京,来日便能掌控幽州,掌控江右,甚至更多。”他负手而立,神色骄傲而自信。   姚颜卿不得不说有时候男人强大的自信总能凸显别样的吸引力,尤其是一个拥有权势的男人,他的野心更能造就非凡的魅力。 第168章   冯百川三天前就在京郊外接应姚颜卿,见他只带了千人回京,不免一怔,待知尚有四千人押后心头才微微一松,这几日两人一直掰着手指算着日子,心中既慌且乱,直到初四陆陵带人赶来,两人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你出城时北戎可是攻城了?”姚颜卿问陆陵道,薄唇紧抿,双眸幽深不见底,锋锐必显。   陆陵与姚颜卿接触也有时日,见他满目阴沉不免一怔,来不及深思,便回道:“末将是在北戎人夜袭时带军离开的,王爷当时率军应战,留了方大人镇守城内。”   姚颜卿点了下头,道:“北戎人可有发现你的行踪?”   陆陵自信一笑:“当时两军交战,又有夜幕遮掩,他们绝不会发现末将带军离开。”   姚颜卿与冯百川对视一眼,知道万事俱备,只待敬顺王事败便可收网。   二月初五,这是一个注定不平静的一天,就连百姓都察觉了异样,本该挂红贴对喜气洋洋的迎接年节,可街上的行人却少的可怜,便连以往早早出来叫卖的小贩都不知了踪影。   姚颜卿寅时接到宫中传来的消息,他一整夜都未曾入眠,加上连日来的奔波,脸庞已见消瘦,原本合身的大氅如今披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大,他神色冷肃,身上的煞气无孔不入的渗进他的身体中,让他如同一柄开了刃了刀,寒气迫人。   “姚……姚大人?”前来传话的侍卫在姚颜卿的气压下低下了头,秉住呼吸,小声的唤了一句。   姚颜卿薄唇微抿,眼底若有所思,半响后,眸中华彩更盛,他看向了冯百川,道:“冯统领守住丹凤门可好?我带二千人镇守重玄门,陆将军把守延兴门,必叫敬顺王无处可逃。”   重玄门是离皇宫最近的一门,敬顺王若想逃出京城,此门怕会是他第一选择,是以姚颜卿才会想要带了两千人镇守门外,以免叫敬顺王趁乱逃离。   冯百川当即道:“便如此办,姚大人还需小心些为好,敬顺王身边死士不少,必将全力护他逃离京城。”   姚颜卿微微点头:“冯统领亦要小心为上,我且先行一步。”说完,姚颜卿跨马而上,率兵先行一步,绕路去往重玄门的方向。   姚颜卿在寒风之中不知等了多久,突见城内火光冲天,眸子顿时一闪,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悬挂的长刀,他身边带着的是陆陵的亲信徐庆,他见姚颜卿身体紧绷,当他心中慌意,忙上前一步道:“大人勿要惊慌,末将奉令而来,必将护您无忧。”他虽未说是奉谁的命,姚颜卿却是心知肚明。   “无事,你无需护我左右,盯住一会涌出城来的人,若敬顺王走此门,怕是易装潜逃。”姚颜卿沉声说道,身上的大氅被狂风吹的猎猎作响。   徐庆应了一声,目中杀意难掩:“大人只管放心,有末将在,必不会留一个活口。”   姚颜卿抬手摊开掌心,片片雪花落在他的手中,他唇角微微翘,淡淡的道:“老天待敬顺王也不薄,倒让他见到最后一场雪了。”这个月份,还能下了雪,可见是老天爷都不佑敬顺王。   徐庆眯了眯眼睛,擦去脸上的雪水,龇牙一笑,他喜欢雪天,这样的冷,一刀子下去倒不会立即毙命,血拧在伤口上,一时半刻也断不了气。   城内的杀伐与叫喊声从云端响彻而起,震耳欲聋,姚颜卿腰间的长刀已出了鞘,他驭着马退到了一侧,眼中寒意叫人望上一眼便是沁骨的冷。   姚颜卿不喜欢见血,可他知道这个时候需要用鲜血来震慑那些跟随敬顺王的谋逆之徒,他如水墨染成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冷声命令道:“从这重玄门出来的不管是谁,一律格杀勿论。”   姚颜卿话音一落,众人便沉声应和,所有人都明白姚颜卿的意思,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城中的形式远比姚颜卿想象中更为严峻,晋文帝虽已早有防备,可百密亦有一疏,他近些年来不断的打压世家,已叫不少人心生怨意,先帝时所封赏的四公八王十二侯,在他打压下在朝中已无建树,这般欺人之下,谁心中又能无分毫怨言,谁肯任由祖宗传下的基业就此败落。   在敬顺王的许诺之下,自是人受不住利诱与他里应外合,其中承恩侯顾家便首当其冲,顾家子孙虽未得晋文帝重用,可也有人在金吾卫任职,借由借由职位之便大开方便之门,放了敬顺王的人马攻进了皇宫,若非晋文帝早有准备,在宫内布下了人手,只怕此刻窜逃的便不是敬顺王,而是他自己了。   敬顺王在行事之前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在行动之前已先安排了家眷从延兴门而出,事败后他第一时间便在护卫的掩护下从西门出了皇宫,直奔重玄门而去,他却不知晋文帝已在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任他插翅也难飞。   姚颜卿所料不错,敬顺王果真是乔装打扮,择延兴门而出,当他看见城外足有千人的人马时,双目赤红如血,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捏的“咯咯”作响,心中只余满腔恨意与绝望。   “杀。”姚颜卿根本不给敬顺王反应的时间,厉声喝道,他眼睛牢牢的盯着被人护卫在中间的男人,即便是乔装打扮,一身狼狈之相,敬顺王亦是难掩其身份。   “王爷,小人为您断后,您快走。”敬顺王身边的侍卫厉声说道,杀红了眼睛,他身边的侍卫誓要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姚颜卿手上的长刀滴着血,冷笑一声:“走?今日一个也别想走,给我杀,圣人有旨一个活口也不留,斩杀逆臣者赏银千两。”   敬顺王从宫中逃出时身边只余了五百人不到,他们便是拼死以护敬顺王,也难以以一敌二,随着时间的流逝,敬顺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只余一地的尸首,姚颜卿握在手上的长刀微微发抖,他终究是文臣,虽习过武艺,可也难以与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将士相比,他牙齿一咬,紧紧的握住刀柄,冷冷的望着敬顺王:“乱臣贼子焉有脸苟活于世。”   敬顺王纵声狂笑:“昔年父皇曾封四王,如今唯有我一人苟活于世,我亦为晋唐立下过汗马功劳,燕睿却一再打压我们兄弟,我焉何不能反他,无知小儿,你且问问燕睿,他焉敢与我明刀明枪一决胜负,他残害兄弟,可又有脸面去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   姚颜卿冷笑一声:“手下败将也配与圣人一战,我劝你还是趁早投降为好,说不得圣人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尚能留你家人一条活路。”   敬顺王闻言目眦欲裂:“我与你拼了。”   “大人退后。”徐庆护在姚颜卿身前,手中长枪一横。   敬顺王原以为自己为家眷做了妥善安排,如今听姚颜卿此言便知家中妻儿未能脱身,绝望之下便抱了必死之心也不想要拦他去路的人好过,当即高举手中长刀朝着姚颜卿冲了过去。   姚颜卿身边护满了人,怎能是他能轻易近得了身的,况且徐庆武艺高强,在敬顺王冲过来时便是迎了上去,敬顺王到底年事已高,怎比徐庆身强力壮,几番交手下来已落败象。   敬顺王的护卫随在他身侧,可双拳难敌四手,已是护他不住,眼瞧着徐庆一刀砍在了敬顺王的后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劈开,当即不要命的涌了过去,只可惜为时已晚,敬顺王身子一软,人便倒在了地上,身子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抽搐了数下后便没了气息。   敬顺王一死追随他的人已无战意,不多时便在前来支援姚颜卿的陆陵的带领将这些人剿杀个一干二净,姚颜卿望着地面上凝结成冰的血渍,冷冷的收回了目光,将手上的长刀插回刀鞘,喝令道:“将敬顺王的尸首抬进城。”   姚颜卿驭马走在前方,徐庆怕尚有敬顺王的余孽躲在城内,叫人围护在他左右。   城内家家门户紧闭,街道上亦是血水遍地,血腥之气极浓,未到宫门外,姚颜卿便遇上了冯百川,他守在丹凤门只遇上百来个敬顺王的同党,倒未曾血战,不若姚颜卿一般飞溅了一身的血,满是狼狈之相。   “姚大人未曾受伤吧?”冯百川驭马与姚颜卿并肩而行,粗声问道,他原想过去支应,可又怕会中敬顺王的计,便死守丹凤门未敢离开。   姚颜卿摇头一笑,握住马缰上的手紧了紧,道:“谢冯统领关心了,我未曾受伤,好在有陆陵与徐庆在,倒叫敬顺王未能脱身。”   冯百川看了两人一眼,赞道了一声,又与姚颜卿道:“圣人怕已在宫中久候,姚大人可要与我先行一步去复命?”   姚颜卿亦心急知晓宫中境况,况且这个时候哪怕知晓圣人无忧,亦要第一时间到圣人身前表明忧君之心,当即点头,与陆陵低语了几句,便与冯百川打马直奔皇宫而去。 第169章   晋文帝第一时间在紫宸殿内召见了姚颜卿与冯百川,姚颜卿进殿后只往上瞧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实是晋文帝身上的肃杀之气太重,让人不敢直视。   晋文帝目光微敛,望着底下的众臣,除掉敬顺王这个心头刺后这天下才算是真正的掌握在了他的手中,他志得意满一笑,叫了起,语气中多了几分关怀之色:“姚爱卿可有受伤?”   姚颜卿实未曾想到晋文帝会第一时间问这样的问题,先是一怔,随即道:“臣谢圣人关怀之心,臣并无受伤,另敬顺王在重玄门被诛,遗体臣已命人抬到城中。”   晋文帝叹息一声:“敬顺王虽为逆臣,可却也是朕的兄弟,总要叫他入土为安才是。”   他话音刚落,便得众大臣称赞,在经由这番腥风血雨之后,晋文帝表现的仁善一面足以安抚文武百官的心了。   晋文帝话音一转,又说道随敬顺王一同谋逆的六府,此等大罪自无可恕,满门皆诛,对此百官自无任何异议,晋文帝满意一笑,道:“此事涉及甚广,六府其母族、妻族皆先关押大牢。”   姚颜卿闻言一惊,不由抬起头,见他左右之人亦难掩惊色,六府满门皆诛倒无妨,可牵连母族与妻族不知该有多少人无辜丧命,姚颜卿心中一沉,倒谨慎的未曾谏言。   姚颜卿不语,却有人站出一步谏言,果不其然惹晋文帝勃然大怒,百官当即跪拜于地,口呼“圣人息怒”。   晋文帝冷笑数声,却未叫起,只点了冯百川、霍琼、姚颜卿三人之名,命其带人去六府拿人,晋文帝话一出口,众人不由一惊,不管是冯百川还是霍琼都是武官,担这差事倒也无可厚非,姚颜卿却是文臣,怎能越职行事,只是晋文帝震怒在前,这一次却无人敢提出异议。   三人领旨后分头行事,姚颜卿出宫便带人去往承恩侯府顾家,此时顾家乱成一团,谁也未曾料到承恩侯会背地里与敬顺王勾结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承恩侯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骨本就不好,消息一传来便晕厥在地,承恩侯夫人狠狠的掐了她人中几回才将人唤醒,只是一口气却已有进无出,怕是熬不过今日了。   姚颜卿率金吾卫的侍卫破门而入,他身上血迹斑斑,大氅之下的广袖无风而动,举手投足已见当权者的雍容霸气。   承恩侯府的女眷瑟瑟发抖的挨在一起,见这群杀气腾腾的侍卫破门而入当即哭喊起来,姚颜卿长眉微蹙,倒生不出多少的怜悯之心,如若真叫敬顺王成事,只怕如今这般境况的该是他的家人,真到那时又有谁为他的家人叹息一声。   姚颜卿抬手一挥,冷声道:“全部带走。”   这些侍卫哪会怜香惜玉,直接上手抓了人压着便走,承恩侯府的女眷都是自小养尊处优,哪见过这等架势,当即哭喊不休,连撕带咬,其中一侍卫见状便抬起手来,想要给这妇人一个教训,姚颜卿见状不由蹙眉,淡声道:“将人押走便是。”   “是,大人。”侍卫放下了手,扯住那美妇人的手臂,那美妇人却是哭喊不止,口出怨恨之语.   “将其嘴堵上。”姚颜卿冷声说道,他负手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模样叫承恩侯府的人生出怨恨之心。   承恩侯夫人恶狠狠的朝他吐了口唾液,骂道:“我家侯爷是冤枉的,是冤枉的。”   姚颜卿面上神色阴冷,淡淡的扫了承恩侯夫人一眼,那一眼森然寒冽,煞气扑面,当即承恩侯夫人面色一白,嘴唇阖动,却再不敢吐出一句辱骂之语。   顾府不过一个时辰便成了空,高挂在上的牌匾被拆了下来,叫人劈成了一半,顾家两侧的宅子有人探头来看,只瞧了一眼便缩了头回去,大门紧紧掩上,生怕招惹了金吾卫这群煞星。   顾六郎被两名侍卫压着从姚颜卿身边走过,他神色复杂的瞧了姚颜卿一眼,曾几何时姚颜卿不过是初来京城的小人物,他何曾把人放在眼中,不过短短几年,当年的不闻一名的少年郎却身居高位,他却已为阶下囚。   姚颜卿冷眸看了一眼顾六郎,便跃身上马,带余下的侍卫去了安成侯府拿人。   牵扯上谋逆之事,不管府里其他人是否是知情者,都难逃一个死字,这六府在先帝时亦曾风光无限,得先帝重用,然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如顾家若如奉恩公府一般知晓进退,也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敬顺王谋逆之事实是牵连甚广,如顾家母族与妻族便牵连了十数府,因杨家大娘子嫁进了顾家,不免也受此牵连,只是是否是无妄之灾却也要审过后方知。   福成郡主因是皇室女倒免去了下大狱这一遭,不用受其罪,可杨家满门受此牵连,儿女皆深陷牢笼,她如何能冷眼旁观,当日便想进宫去求祁太后,然而时不待她,祁太后经由敬顺王谋逆一事受了惊吓,虽有太医救治却终没熬过这一道坎,三日后薨逝。   姚颜卿本以为祁太后薨逝晋文帝必会召雍王回京,未想晋文帝只叫人送了信函去西京,在这位铁血帝王的眼中,母亲之死也比不得江山社稷之重。   祁太后匆匆发丧,虽隆重,可其中有几分真情实意却也只有晋文帝自己清楚了。   在祁太后发丧后,晋文帝论功行赏,姚颜卿因镇守重玄门剿杀逆臣有功,晋文帝赏其承袭父爵,袭安乐侯爵位,自此姚颜卿成为晋唐唯一一个未因军功封侯之臣。   四月初八,西京大捷传来,晋文帝大悦,当即下旨赦免受六府牵连的数十府人,其中并未有杨家,晋文帝虽是帝王,却仍是凡人,亦有自己的喜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说的便是晋文帝,如他偏爱姚颜卿,便一再的提携于他,他厌杨家满门,便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   “圣人,福成郡主在宫外求见。”梁佶轻声说道,作为晋文帝身边服侍的人,对于帝王心性的骤变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今伺候起来便越发的小心翼翼了。   晋文帝闻言眉头一皱,却是一言不发,目光始终落在了棋盘上,近来他时常召了姚颜卿进宫下棋,今日这棋已下了三盘,姚颜卿一赢一输,用晋文帝的话来说倒有了些进步。   “臣又输了。”在晋文帝落下白子堵住他去路后,姚颜卿轻声说道,语态中带了几分晚辈才有的亲近之感,然后将捏在指尖的黑子放回了棋罐中。   晋文帝笑道:“倒比前些日子进步了稍许。”他接过梁佶递过来的湿帕擦拭着手。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晋文帝眼也未抬的问着话,面上带有几分漫不经心。   梁佶道:“圣人,福成郡主又在宫外求见了,侍卫传话说福成郡主以死相逼,若圣人不允一见,她便要一头撞死在皇城墙上。”   晋文帝冷笑一声,眉宇之间带了几分厌恶之色,他瞧了姚颜卿一眼,见他头微垂,眸子敛着,倒未露异样之色,不觉点了点头,他始终不愿瞧姚颜卿亲近福成,福成那样的人如何配做颜华之妻,又如何配为他诞下子嗣。   “圣人,可要奴才宣召郡主觐见?”梁佶试探的问道,总不好叫福成郡主真一头撞死在皇城墙上。   “将其劝回,杨家与顾家勾结追随敬顺行大逆不道之事,朕为诛其满门已是念在兄妹之情的份上了,她若在不知进退,莫要怪朕无情了。”晋文帝冷声说道,端起盖碗轻呷一口香茶。   梁佶轻应一声,退了出去,没多时又一头薄汗的跑了回来,眼中难掩慌色:“圣人,福成郡主撞墙了。”   晋文帝眉头一拧,脸上闪过不悦之色,道:“可闹出了人命来?”   姚颜卿亦看向了梁佶,眸子幽深,实叫人看不出半分情绪来。   “回圣人的话,尚未,叫侍卫拦了下来,只是……”梁佶吱吱唔唔的,半响也不敢把福成郡主口中的咒骂之言诉之于口。   “只是什么?”晋文帝沉声一喝,已有怒意。   梁佶一咬牙道:“福成郡主怕是害了癔症,如今已是满口胡话。”   福成郡主终究是晋文帝的胞妹,纵然满口大逆不道之语,侍卫亦不敢将人押下,甚至不敢掩其口,只得禀了梁佶,让他传了话与晋文帝知晓。   晋文帝面上一沉,不用梁佶直言也知福成郡主必不会说什么好话,由着她在宫外这般闹到底不像个样子,他看了一样立在一旁的姚颜卿,眼底闪过若有所思之色,片刻后,沉声道:“五郎,你随梁佶去规劝她一番,若是在不知好歹,便叫侍卫将人押回府中看管。”   姚颜卿一怔,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圣人,她终究是臣生母,臣出面怕是有不妥。”姚颜卿不愿沾惹这麻烦,如他所说,福成郡主乃是他生母,便是奉命而行,他免不得要惹来一些非议,如今他身居高位,不知多少人眼红他的运道。   晋文帝似笑非笑的瞧了姚颜卿一眼,削薄的唇勾出了嘲讽的弧度:“她怎配为人母。”   姚颜卿闻言不敢在多言,只应了一声,告退后随梁佶一道出了宫。 第170章   对福成郡主来说,一夜之间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爱她的母亲,曾恋着她的丈夫,让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贴心的女儿在一夜之间都失去了,而造成这一切竟是她的兄长,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人,他一句话就可以主宰了天下人的生死,偏偏他不肯放过她的一双儿女。   福成郡主眼中闪过几分绝望,又带有浓浓的不甘,她发疯一样要从侍卫的手中挣脱,挣扎的动作使得她流个不停的眼泪涌出眼眶,如雨水一般飞溅。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圣人。”福成郡主嘴唇哆嗦着,嘶哑着嗓子喊道。   守卫宫门的侍卫因顾忌她的身份,不敢真的动粗,又怕她当真去寻死,抓在福成郡主手臂上的手亦不敢松开,只能四个人将其围住,口中不住的说:“郡主别为难小的们了。”   “滚开,圣人,皇兄,你为何不肯见我,你忘了你的皇位因何而来吗?你这般对杨家,这般对我,你忘恩负义,哈哈!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列祖列宗,你们开开眼,看看晋唐的帝王,看看他是如何的忘恩负义。”福成郡主狂笑而道,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的顺着下眼睑滚落。   姚颜卿与梁佶到时恰巧听见了这句话,两人脸色当即一变,福成郡主却是因姚颜卿的到来眼睛一亮,她朝着他伸出了手去,眼底带了几分希翼之色,哽咽的唤道:“五郎。”   姚颜卿神色复杂的瞧着福成郡主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想,当年自己去了时她可曾有为自己落过一滴泪。   “奴的郡主呦!您这又是何必呢!圣人已说了眼下不得空见您,让奴才与侯爷来劝你先回府,有事等圣人忙完在说也不迟。”梁佶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好声好气的劝着福成郡主。   福成郡主冷笑了一声:“等圣人想起来见我这个妹妹,我一双儿女怕已死不瞑目了。”她眼珠子迟缓的转了转,眼睛一眨泪便滚落下来:“五郎,五郎,我是你的母亲,四郎和蕙娘都是你的弟妹,你不能这般狠心瞧着他们冤死,不能啊!”   姚颜卿薄唇微抿,拣起了福成郡主因挣扎扯落的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淡声道:“郡主何必这般来闹,圣人如今并未下旨处置杨家,您如此做岂不是叫圣人为难。”   福成郡主眼中含泪,咬了咬嘴唇,脸色越发的白了,她死死握住姚颜卿的手,那双手分外的冰寒,让姚颜卿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五郎,杨家是冤枉的。”   “我送您回府吧!”姚颜卿淡声说道,在他看来福成郡主到如今都没有看明白圣人的心思,杨家冤枉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认为杨家谋逆那便是谋逆。   福成郡主一把甩开姚颜卿的手,尖声叫道:“我要见圣人,我要见圣人。”   她挣扎着要冲进宫门,侍卫见状忙将她拦了下来,姚颜卿眉头微微一皱,道:“郡主若还一意孤行,臣只能命人送您回府了。”   福成郡主哭喊道:“你们若不让我见圣人,我便一头撞死在这。”   侍卫们闻言脸色越发的难看,刚刚福成郡主闹了一遭自裁吓得他们一身冷汗,若在闹这样一出,不管福成郡主是否出事,他们也无法与上官交差了。   “侯爷,您看这如何是好?”众人皆知福成郡主是姚颜卿生母,只能请他来做个决断。   “郡主今日癔症又犯了,你们还不速速送她回府。”姚颜卿神色冷淡,沉声说道,若由着她继续闹下来,圣人的脸上自是无光。   福成郡主闻言一怔,她不可置信的望着姚颜卿,忽而纵声大笑,声音凄楚至极:“癔症,癔症,好一个癔症,这世间果真再无我诉冤之处,圣人,圣人,当年杨家老太爷曾救过父皇三次性命,父皇曾说有定远侯在一日便可保晋唐一日,当年临淮王作乱,你记不记得是谁为你平息战乱,是杨家,是老侯爷,若没有杨家,没有老侯爷,你今日可还能端坐在龙椅之上,当年父皇待杨家是何其优厚,如今不过二十余载,你便连杨家的血脉都要斩草除根,你可对得起先皇,可对得起为你死的老侯爷……”   “还不速将郡主送回府中。”姚颜卿眸子一冷,当即冷喝一声。   “是,侯爷。”众侍卫应声而道,再也顾不得尊卑,将福成郡主双手一拧,便要扯到不远处的马车上。   福成郡主眼泪横飞,眼泪在她那张已显苍老的脸上纵横交错,她口中依旧哭闹不休,连声咒骂,梁佶神色阴沉的问道:“侯爷,可要将郡主的嘴堵上。”   姚颜卿看了梁佶一眼,道:“就依公公的意思来办吧!”   梁佶当即喝道:“郡主癔症犯了,仔细她咬到舌根,赶紧寻一方帕子垫进郡主的口中,免得叫她伤到自己。”   侍卫闻言一怔,这个时候叫他们去哪寻干净的帕子来,牙一咬,心一狠,便扯下袖子一截,快速的塞进福成郡主口中,又有斯人守在车外。   “将郡主送回府中,叫府里的将郡主照看好,若郡主出了什么好歹,叫他们提头来见。”姚颜卿冷声命令道,之后见马车远走,才与梁佶一道回宫复命。   “福成又说了什么?”晋文帝淡声问道,手中把玩着一抹白玉扳指。   梁佶低声回了话,语态小心翼翼,毕竟福成郡主口出之言实是大不敬,若非她是圣人胞妹,只平这番言论已是叫她身首异处了。   晋文帝听了梁佶的回话脸色阴沉的厉害,眼底翻涌着近乎狂暴的狰狞,他甚少如此怒形于色,让姚颜卿瞧了不免心惊。   “当年定远侯府这块招牌是是老侯爷用命争回来的,只可惜他的后人不争气,终是未曾保住这份荣耀,朕粘在老侯爷的功绩上,一再退让,甚至未曾夺其爵,他们却不知感恩,竟随敬顺一同谋反,如今朕念及福成的情面上未将他们满门尽诛,她却口出狂言,可见是杨家不冤,若非他们早有不臣之心,福成焉敢如此放肆。”晋文帝起初声音平淡,渐渐的声音中带着暴怒之意,手狠狠的拍在了案几上,眼底杀意隐现。   “圣人息怒。”姚颜卿与梁佶一口同声而道,殿内宫人却个个浑身发颤,在晋文帝威势之下跪拜于地。   “息怒?朕一再退让,他们却不知好歹,朕若在息怒岂不是要叫他们踩在头上了。”晋文帝大喝一声。   姚颜卿心中一叹,他知圣人此番不过是借故发难,晋文帝迟迟未动杨家人,不过是等待适合的时机,一个不至让人非议他卸磨杀驴的时机,毕竟老定远侯确实是死在了临淮王手中,是为圣人而死,然而福成郡主此番宫外哭骂不休,无疑是给了圣人一个极佳的借口,让他可对杨家赶尽杀绝。   晋文帝目光又落在了姚颜卿的身上,眼底划过一抹犹豫之色,半响后,沉声吩咐道:“传旨到刑部,命刘思远立即提审杨家。”说完,他撑着额侧的手挥了下,与姚颜卿道:“且退下吧!明日在进宫来陪朕对弈。”   姚颜卿应了一声,告了退。   梁佶眼底却难掩惊讶,刚刚他已看出圣人是有意将杨家的案子交付于姚颜卿,不想竟临时改了主意,梁佶心中一叹,泛着几分酸楚之感,圣人到底还是念着姚修远,不忍让他的后人名声受损。   晋文帝手肘只在案几上,以掌撑额,阳光斜照进大殿将他手臂打出一抹阴影,他的脸色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隐晦莫测。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江山与心悦之人难以共存,故人诚不欺我,朕贵为天子亦不能事事如意。”晋文帝突然出言说道,声音几近微不可察,却带着难掩的叹息。   梁佶自知晋文帝口中心悦之人所指何人,这世间也只有姚修远一人让这位铁血君王放在了心上,便是亡故后仍惠泽了他的子嗣。   晋文帝突然长声大笑:“朕坐拥天下,天下苍生的生死皆在朕的掌握之中,朕却救不得他,救不得他。”晋文帝身子微微发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似要从那双赤红的眼中掉落。   “圣人。”梁佶心中一惊,他已不知多久未曾见到圣人这般模样,面上不由露出忧色。   晋文帝闭了闭眼睛,手指的力道几乎要将那枚白玉扳指捏碎,他深呼一口气,仅仅一瞬便恢复了常态,脸上冷酷的神色让人极难将他与刚刚那个失态的帝王联想到一处。   “朕记得五郎喜欢吃宫里的海棠酥,一会让御膳房做上一些送到他府上去。”晋文帝淡声说道,将案几上的折子拿起,他因江山失了所爱之人,如今只有这锦绣山河了。   梁佶应了一声“是”,神色复杂的望了晋文帝一眼后退了下去,姚颜卿从来都不喜海棠酥,喜欢吃这一味点心的是他的父亲,那位弱冠之龄便连中三元,名满京华的状元公。    第171章   重刑之下,要何种口供没有,况且杨家人也未必冤枉,顾家与敬顺王勾结一起行谋反之事,杨家作为顾家姻亲,受到牵连本也是理之当然,这就是皇权,并无情理可讲。   杨家十二岁以上的男子均被杖刑一百,后处以流刑,女眷除福成郡主外皆发卖为婢,对于晋文帝对杨家的处置百官只道圣人仁慈,毕竟他尚留了一条活路给杨家。   姚颜卿对此只淡淡一笑,对于杨家而言活路与死路并无任何的区别,四千里的路程对于养尊处优的杨家而言,已是一脚迈进了通往地府之路。   “福成郡主府上的管事来请,说是郡主有事相求,让你念在她到底生了你一场的情分上,搭把手将蕙娘救出火坑,勿要让她落得不堪之地。”丹阳郡主自外归来,轻声与姚颜卿道,见他未语,又叹道:“到底也是皇室血脉,圣人如此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些。”她到底是女子,看着杨蕙的下场不免让她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姚颜卿将手上的信笺放下,丹阳郡主撇了一眼,道:“又是雍王的来信?”   姚颜卿笑了一下:“雍王不日便要回京了。”   “虽说这话我不该说,可到底功高震主,你与雍王来往还谨慎些才可,我瞧着圣人如今越发的眼底不揉沙子了,虽说如今他信重于你,可眼红你的人却也不在少数,指不定想要借着雍王的事生出什么事端来,若将你拖下了水,我们这一大家子也不必苟活于世了,免得落得杨家的下场。”丹阳郡主轻叹一声,随着姚颜卿水涨船高,一夕封侯,日日随侍在晋文帝身侧,人说伴君如伴虎,如今她也不避免跟着担惊受怕。   姚颜卿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人又能免俗。”   “这是你们男人的心思,我们女人只求一个安稳罢了。”丹阳郡主笑着说,又劝道:“杨蕙虽与你没有兄妹情分,可到底担了这兄妹之名,她若真落到不堪之地,你脸上也是无光,何不就应了福成郡主的请求。”   “且瞧着圣人如何说罢!”姚颜卿淡淡的说道,他如何不知这些道理,可就像丹阳郡主说的一般,如今圣人越发的不好伺候了,眼底丝毫揉不进一粒沙子,一个不甚,他说不得就要步了杨家后尘,为了所谓脸面拿自家人安危玩笑,此举实不明智。   “刚刚回来怎得又要进宫?”丹阳郡主询问道。   姚颜卿笑道:“圣人近来犯了头风,召我进宫去念些经文。”他说着已起了身:“郡主晚上不必等我一道用膳了,说不得又要入了夜才归。”   丹阳郡主轻应一声,又道:“五姐怀了身子,你哪日得空与我一道过去瞧瞧,虽说范夫人不是那等尖酸刻薄之辈,可你这做弟弟的总该露个面才好,免得让人小瞧了五姐。”   姚颜卿一怔,道:“何时来的消息?我怎未曾听说。”   丹阳郡主笑了一声,嗔道:“你这些日子忙的脚不沾地,我连你面都未曾见到,如何与你说这桩喜事。”   姚颜卿眼中笑意微浓,道:“这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明日,算了,且等我回来后再说吧!”   丹阳郡主轻应一声,道:“且先进宫吧!明日若得空喊上三哥与四哥一道过去,若是不得空,我便与三嫂她们先去瞧瞧,否则这天可安不下来。”   姚颜卿点了下头,便出了府,骑马直奔皇宫而去。   晋文帝近来犯了头风,偏偏他又将江山社稷看的极重,夜里不过只睡三四个使臣,病情便越发的加重了,太医数次劝他静养,只是西京与北戎战事叫他始终放心不下,心中存事又如何谈得上静养。   姚颜卿刚进宫便叫梁佶请到了紫宸殿,他道:“侯爷总算是来了,圣人今儿接到了雍王殿下的来信。”   姚颜卿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想来是又有捷讯传来。”   梁佶一脸笑容,口中道:“可不是,雍王殿下得胜归京,这可是晋唐的大喜事。”   姚颜卿笑着附和一声,不着痕迹的将一个荷包送到了梁佶手中,谢过他的提点的,如今两人也算是颇有交情,梁佶倒也不与他客气,只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侯爷随小的来,昨个的棋尚未下完,圣人已叫人封存,只等侯爷今日来下。”他提高了嗓子道,声音传进了大殿之中。   晋文帝见了姚颜卿便抬手唤他上前,随手一指他对面的位置叫他坐下,姚颜卿如今已不再诚惶诚恐,谢恩后便坐了下来。   晋文帝笑道:“今儿来的倒是早些。”说完,他叫人抬了棋盘来,照旧执了白子。   “三郎已动身回京,如今除了北戎大患,倒叫朕不知该如何赏他才好了。”晋文帝落下一子淡声而道。   姚颜卿心知晋文帝如真心想奖赏雍王,此时立他为储君无疑是名正言顺之事,只是听他口吻,显然并没有这个意思,便笑道:“雍王殿下素喜宝剑良驹,圣人不若照此赏赐雍王。”   晋文帝含笑望了他一眼,显然他的回答极合他的心意,口中却道:“不免薄了一些,怕是叫三郎寒心。”   姚颜卿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堵住了白子的去路,口中道:“雍王殿下性子豪迈,您的赏赐只怕是极合乎他的心意,况且父子之间怎会有寒心一说。”   晋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口中品味着姚颜卿的话,哼笑一声:“父子。”   姚颜卿窥了晋文帝脸上的神色一眼,轻声道:“父子之情,母女之情是如何也割舍不下的。”说道这,他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有什么话在朕面前还藏着掖着不成,你何时也学会这一套了。”晋文帝笑骂一声。   姚颜卿当即笑道:“臣实是怕说了不中听的话毁了您的好心情。”   “既知是不中听的话,何故还要说。”晋文帝挑了下眉,将白子落下,毁了姚颜卿的布局。   姚颜卿道:“因事关皇室脸面没,臣实不知该说与否,是以才再三犹豫。”   “且说来听听。”晋文帝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端起盖碗来呷了一口,将盖碗内的茶饮去了一半。   姚颜卿见状便起身拎起一旁的茶壶将茶水斟到八分满,之后才道:“臣出府时正巧遇上了福成郡主使来的管事……”   他话未说完,便叫晋文帝皱起了眉头,声音一沉道:“她又想生事不成。”   姚颜卿叹道:“不过是为了杨蕙的事罢了,如今杨家坏了事,女眷接被发卖为婢,可杨蕙到底是福成郡主的女儿,身上流淌着皇室血脉,如此怕是有伤皇室脸面。”   晋文帝眉头一皱,这样的小事他自不会多加在意,如今听姚颜卿一说倒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口中却道:“你莫不是记挂着兄妹之情才来朕这为其说情吧!”   姚颜卿忙喊起冤来,心中却没有多少惧意,眼中甚至染了几分笑意,语态亲近的道:“臣都是为了圣人脸上着想,到底是您的外甥女呢!岂能与旁人一概而论。”   晋文帝哼笑一声:“是朕的外甥女不假,可也是杨家的血脉。”他说完落下一子,棋盘上黑子已显败象。   “臣又输了。”姚颜卿轻声道:“与您下棋十有九输,可见圣人棋艺之精妙。”   “是你学艺不精才是。”晋文帝笑了一声:“三郎书画不及你多矣,可说到这棋艺,你却不及他许多。”说完,他话音儿一转,道:“君无戏言,只是如你所说,她身上到底也流着皇室血脉,让她沦落为婢实叫皇室脸上无光。”说道这,他皱起了眉头,眼底闪过一抹不喜之色,才继续道:“到时你出面将人买回便是了,如何安排也不必回朕了。”   姚颜卿轻应一声,若无晋文帝这句话,他当真不敢出面将人买下,虽说杨蕙是罪臣之后,可身上到底流着皇室血脉,官宦之家焉敢将人买回为奴为婢,若无晋文帝授意,姚颜卿又焉敢出面管是烫手之事,到时杨蕙的下场已是可见,流落到了外乡,谁又知她身份,以她之美貌下场绝非凄凉二字可以形容。   “臣之浅见,想着将人买回后送回福成郡主府上,如此倒也彰显圣人的仁德。”姚颜卿轻声说道,他若出面,京中有心人必知是经了晋文帝授意。   “你倒不想博了这美名。”晋文帝看了姚颜卿一眼,没有反对他的话,已是默认之意,对姚颜卿的做法心中甚为满意,只觉得他行事处处合乎自己的心意。   姚颜卿笑道:“臣与杨蕙并无兄妹之情这是世人皆知之事,出面已是会叫有心人说臣虚情假意,若再要了这美名只怕还得叫人骂上一句沽名钓誉。”姚颜卿若非为了自己名声着想,也并不想管这等闲事,虽说如今管了,却也不想让福成郡主借由此事认为他心慈手软,到时再拿着杨士英的事来闹他,到底是有着母子名分在,她若来闹,他为人子的也不能将人撵走,他虽名声不算上佳,却也不想将士林中的名声败得精光。 第172章   发卖杨家女眷当日,姚颜卿并未露面,只坐在酒楼雅间朝下望去,姚三郎与姚四郎与他同在一处,亦探头往下望了一眼,他们倒不知哪个是杨蕙,只瞧见一群女眷混在一处,蓬头垢面,也叫人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我下去将人买回来?别一会叫别人买走了。”姚四郎问姚颜卿道。   “不急。”姚颜卿勾了下嘴角,他已叫罗鑫在下面盯着了,且瞧瞧有没有福成郡主府有没有遣了人来再说。   杨家在京里是极有名声中,到底曾是侯府,府里服侍的下人哪个不是花容月貌,是以不少秦楼楚馆都盯着杨家发卖的女眷,没一会下人便被买光,只有杨家的四娘子和杨蕙尚未叫价,杨四娘生的一副娇容,叫人将脸一擦露出的容貌着实叫人惊艳,当即就被叫以高价,姚颜卿瞧了那不断叫价的年轻郎君一眼,姚三郎便笑道:“严家的小子,家里是做酒的营生,素来喜欢沾花惹草,瞧见这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焉能不动心。”   要姚三郎说,这杨四娘相貌着实不错,又是大户人家的小娘,把玩起来自是别有意趣。   姚四郎探头瞧了一眼,撇了撇嘴:“也不见如何美貌。”   姚三郎摇着手上的扇子,笑道:“你这便是不知其中的妙处了,这样出身的小娘哪个不是养的一袭娇肤嫩肌,花船上的小娘在貌美,将灯一吹也不如这等小娘滋味美妙。”   姚颜卿看了姚三郎一眼,道:“仔细这话传到三嫂耳中叫你没有好果子吃。”   姚三郎哈哈一笑:“我可不像你这般惧内,要我说,你身边也该放几个美娇娘才是,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个红袖添香嘛!”   姚四郎眼睛一瞪:“叫我娘听见非要与大伯母告你一状不可。”   姚三郎将手上的扇子一拢,道:“本也该是如此,五郎成婚也有日子了,郡主肚子也未有什么动静,总不能叫五郎这一脉断了传承不是。”   姚四郎听了这话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倒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五郎尚算新婚燕尔,倒也不用这般着急,且在等个一年瞧瞧。”姚四郎看向姚颜卿道。   姚颜卿见他们两个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淡淡一笑,道:“不过是无子女缘分罢了,难不成我没儿没女,将来侄儿们就不为我养老送终了。”   姚三郎闻言忙“呸”了三声:“混说什么。”   姚颜卿哈哈一笑,抽了姚三郎手中的扇子,之后将窗户支的更开了些,见杨蕙已叫人推到了台上,她身上穿着的云锦长衫已叫人扯的歪了领子,袖子甚至少了一截,露出沾染了灰尘的藕臂,发鬓蓬乱,头上钗环却无,可见是在牢中受了欺负,虽说那些衙役不敢真的破了她的身子,只是少不得要占一些便宜。   杨蕙身份到底特殊,一时间并无人敢采买,她双臂环胸瑟瑟发抖,目光落在人群中,眼中带着恨意,又带着一点希翼,可见是希望福成郡主能来救她。   可惜福成郡主既是托了姚颜卿出面,可见她如今是不敢触怒晋文帝的,并不曾叫了人来赎,不知过了多久,杨蕙目光一暗,双臂垮了下来,面露灰败之色。   罗鑫站在人群里,一直仰头瞧着酒楼二楼的雅间,等姚颜卿的眼色行事,过了一会见他打了一个手势后,才出声叫了价,只见发卖的管事一怔,似不曾料到真有人敢来买杨蕙,不由一怔。   罗鑫挺胸抬头,冷声道:“若没人叫价,我便将人领走了。”   那管事从台上下来,小声道:“敢问这位大人是为何人赎买这小娘子?”   姚颜卿未曾嘱咐让他掩盖身份,他头一扬,沉声道:“安乐侯府。”   管事当即脸色一变,他自知杨慧与姚颜卿的关系,当即道:“原来竟是安乐侯使人来赎人,小人实是有眼无珠。”   罗鑫话一出口,便惹人惊疑,毕竟他和福成郡主关系不睦在京中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如今杨家遭难,他尚能搭手救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可见其心胸非同一般,一时间倒叫不少人对他称赞不已。   姚颜卿倒不在乎那虚名,等罗鑫办好交接以后,便与姚三郎与姚四郎道:“我且先送了她去福成郡主府,你们稍等我片刻,到时咱们一道去范家瞧五姐。”   杨蕙未曾想过赎人的竟是姚颜卿,瞧见他不由一怔,他本是自己的兄长,只是两人从未有过亲近,甚至自己心里多少有些瞧不起他的出身,偏偏此刻自己最为狼狈的模样竟叫他看在眼底,一时间既羞愤又恼怒,甚至生出迁怒之火。   姚颜卿并不在意她的想法,只叫人去买了一件外衫来,如杨蕙此时这般模样到底不雅。   “可是……可是,母亲叫你来的?”杨蕙别开脸,咬牙问道,眼中存了几分希翼之色。   姚颜卿并未言语,探身进了马车,闭目养起来神,若是在以往,他这般姿态定叫杨蕙恼怒,可她在牢中吃过苦头,心中在狠也不敢口出狂言。   等罗鑫买了外衫回来,姚颜卿便吩咐他将杨蕙带去后面的马车,之后一道去往了福成郡主如今的居所。   福成郡主府大门紧闭,门庭萧条,自她搬了过来后便无人登过她的门,便连府里的下人都懈怠起来,听见有人叫门,懒洋洋的去开了门,他们都是后采买来的,自不曾见过姚颜卿,更不曾见过杨蕙,瞧见他们这一行人不免一怔,正要开口问话,罗鑫便开了口:“且赶紧叫人去通报,我家侯爷赎了五娘子回来。”   杨蕙听见一个“赎”字,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难堪的低下了头,紧紧跟在了姚颜卿的身后。   那厢下人一听姚颜卿的身份,哪里还敢多话,紧忙去回了话,没多时便有人过来相请,来人是邱妈妈,她倒未曾受了杨家的牵连,一直跟在了福成郡主身边,一瞧见杨蕙便落了泪:“我苦命的娘子。”   两人相拥而泣,姚颜卿自不耐烦等她们,便要转身离开,邱妈妈却是反应了过来,忙把手一松,快步走到了姚颜卿身前,小心翼翼的道:“郡主请侯爷进府一叙,还请侯爷随奴婢来。”她自无当初那份倨傲之态。   姚颜卿淡淡的看她一眼,道:“事已办妥,在无旧可叙了。”   “郎君。”邱妈妈失口唤道,待反应过来忙唤了声:“侯爷。”她抹着眼泪道:“郡主心中苦,还请侯爷看在到底母子一场的情分上,且去瞧瞧郡主吧!”她满目哀求之色,双膝一软,便要跪倒在姚颜卿身前。   姚颜卿眉头一皱,目光中掠过一抹郁色,片刻后道:“带路。”   邱妈妈面露欢喜之色,忙道:“侯爷请随奴婢来。”一时间竟顾不上杨蕙。   杨蕙愣愣的站在那,眼珠布满血丝,紧咬着下唇,落了泪来。   邱妈妈猛的停住脚步,一回头,道:“娘子快随奴婢来,郡主一早就在府里等您了。”   杨蕙指甲掐进了掌心,几乎想要尖声怒骂,可如今到底不比往昔,只低低应了一声,跟了过去。   福成郡主瞧见杨蕙便眼泪飞溅,她肚子里落下的一块肉,她焉能不心疼,只抱着她好好哭了一通,可心中到底有事,也顾不得多安慰女儿,便叫邱妈妈将人带了下去,之后露出讨好的笑容瞧着姚颜卿。   “五郎。”福成郡主轻唤着。   姚颜卿冷淡的望着福成郡主,道:“郡主所托我已办妥,日后你我之间再无情分可言,希望您好自为之,勿要再做叫人为难之事了。”   福成郡主面色微变,嘴唇阖动着,泪珠从眼底滚落,泣声道:“我知自己对你不起,亦不怪你怨我,只是你终究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当年你父早亡,那般艰难之下我仍是生了你与华娘,你如今要与我段了这母子情分,莫不是想要逼死我。”   姚颜卿唇边勾着淡淡的笑,几近嘲弄之色,眼底闪烁着冷意:“郡主莫不是以为与圣人进言是什么容易之事?我亦是冒着被圣人训斥的风险,你虽生我一场,可我亦对你有所回报,郡主莫不是以为生我一场便可叫我拿命相抵不成?”姚颜卿几乎想要冷笑,母子之情,他欠她的早已还了,如今又何谈母子之情。   福成郡主叫姚颜卿一席话说的脸色泛白,她低声道:“我自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只是我终究是你的母亲,我知我曾做了错事,可你便要恨我一辈子不成?”   姚颜卿笑了一声:“恨?郡主说笑了,我怎会恨一个陌生人。”   福成郡主闻言怔怔的望着姚颜卿,苦笑道:“这便是恨了,是我咎由自取,我知我无脸在哀求你什么,可四郎到底是你的弟弟,我只求你看在你们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他寻一条活路。”她满目期望的望着姚颜卿,眼中泪光点点。   姚颜卿冷笑了起来:“如何救?拿我的命来救不成?郡主扪心自问,我与他又有什么兄弟之情。”他一掸衣摆,道:“今日过来只不过想与您做个了断,纵然是有母子名分,如今我也不在相欠,郡主日后行事若再无所顾忌,但凡伤我姚家清誉,我便无情可讲了。”   福成郡主闻言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姚颜卿,她当他应下自己所求,是因为母子之情,如今听他所言,竟是为了姚家的名声,为了他自己的清誉,哪里还半分念及母子情分,一时间心中只觉怒气盈胸,她到底不善伏低做小,在自己儿子面前低声下气已是折损了她的尊严,如今听姚颜卿冷言冷语,当即抬起头,美目闪着火光:“我竟不知我生了一个无情无义之辈,你便不怕你父亲地下有知难以安眠吗?”   姚颜卿怒极反笑,眼中冷光闪动:“你有何脸面提及家父。”   福成郡主手指抓在扶手上,手背青筋凸起,咬牙道:“我生下了你与华娘,对你父已是全了情意,对你姐弟亦有生恩,你何曾有所回报。”   姚颜卿眼睛微眯,眼中泛着森冷的光,语气柔和的开口道:“郡主是想要我有所回报?”   福成郡主目光一闪,咬牙道:“你若肯就救四郎,我便如你所愿,日后你我再无母亲名分,我不会在对你所有求,只当你与华娘是还了生恩。”   姚颜卿冷笑道:“我若不肯你当如何?”   福成郡主惨然一笑:“我能如何,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只不过剩烂命一条罢了。”言辞之间已有以死相挟之意。   姚颜卿闭了闭眼睛,以死相逼,她果然是杨士英的好母亲,只可惜他再不是当年对她一片孺慕之情的好儿子了,他口中溢出一声冷笑,撑着扶手起了身。   “你站住。”福成郡主厉喝一声。   姚颜卿冷冷的回头瞧她一眼,见她手拿金钗抵住喉间,知她若是血溅当场,他纵然无辜也将落得逼死生母的恶名。   “郡主当真想死?”姚颜卿冷笑问道,一步步朝着福成郡主走去。   福成郡主被他逼的连连退后,手上的金钗扎进了肉中:“你应与不应?”她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哀求之意,如此逼迫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她的本意,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焉能不痛,可四郎,她的四郎,她不能瞧着他命丧黄泉。   “五郎。”福成郡主握着金钗的手微微发抖。   姚颜卿薄唇一勾,极尽嘲讽之色:“您尽快随意行事,且试试看我若是污了名声,你的一双儿女可能有什么好下场。”他语气极轻,眼神却凌厉非常,绝不会叫人质疑他话中的真伪。   福成郡主见姚颜卿竟当真不顾她的死活,不由一怔,且见姚颜卿头也不回的离开,不由尖声叫了起来,姚颜卿却是脚步未顿踏出了大堂,至于福成郡主是死是活早已不会叫他有半分动容。    第173章   姚颜卿虽未曾理会福成郡主的发疯,可却也放在了心上,不免担心她失控之下会作出一些害人害己之事,让他受到牵连,只是他到底是为人子的,总不能在圣人面前直言些什么,免得显得他过于绝情寡义。   看过华娘后,姚颜卿便暗示了范正之去书房,范正之如今很有做姐夫的风范,寻了个借口便与姚颜卿离开了房间,只留姚三郎和姚四郎陪着华娘说话。   范正之叫人丫鬟上了茶便将人屏退,姚颜卿倒多瞧了那小丫鬟几眼,倒不是那小丫鬟如何美貌,反倒是模样太过普通,便连他府里的粗使丫鬟都有不如。   “姐夫,有件事要知会你一声,若福成郡主上门来寻五姐,必要让人将其打发了,我瞧着她好似癔症越发的严重了。”姚颜卿呷了口茶与范正之说道。   范正之听姚颜卿将“癔症”两字咬的极重,先是一怔,随即便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她到底是你们的生母,真若上了门怎好将她打发了。”范正之已是听华娘说起过这些纠葛,只是一个“孝”字压在头顶,他们为人子女的总有几分无可奈何。   姚颜卿便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与范正之听,他听后不免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福成郡主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一时很有几分后怕,若是福成郡主当真血溅姚颜卿身前,他这名声也不必再要了,且朝堂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政敌怕也将他踩死。   “这事总是要与圣人说才是,她若是当真在府中自裁,圣人的面上也不好看。”范正之皱眉说道。   姚颜卿叹道:“我亦是这般想,若是雍王殿下在他倒好与圣人进言,只是福成郡主乃是我生母,我如何好与圣人去说这话。”   范正之闻言瞧向了姚颜卿,笑骂道:“我说你怎无缘无故与我提及这事,既想叫我出面直言便是了,反倒是绕了如此大的弯子,你姐姐这般厚道的人怎就有你这么个滑头弟弟,可见是你把她的心眼全给占走了。”   姚颜卿哈哈一笑:“弟弟有其事,姐夫服其劳。”说着,他朝着范正之一揖礼。   姚颜卿一口一个姐夫,唤的范正之身心舒畅,还有什么是不能应的。   “待我寻个合适的机会与圣人进言。”范正之说完,又端出了姐夫的款儿,与姚颜卿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该与弟妹要个孩子才是,你姐姐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盼着的。”   姚颜卿道:“姐夫帮我劝着五姐才好,如今怀了身子可不能在乱操心了,子女也是讲究个缘分的。”   范正之眼睛眯了眯,道:“你与雍王往来我自不好多说什么,不过你心里也该有个分寸才好。”作为雍王的表弟,范正之能与姚颜卿说这话已是不易。   姚颜卿一怔,打着哈哈道:“什么往来不往来的,不过是一脚踩上他的贼船罢了。”   范正之道:“左右你心中有个成算便是。”这种事他也不好多嘴深说,好在这事也就他窥出一点影儿来,未曾叫外人知晓,若不然不管两人是个什么关系,也是一盆脏水泼在了姚颜卿的身上,到时可不叫华娘跟着上火。   因华娘有了身孕,范夫人特意从江阳赶了过来,一来是想着新媳妇是头一遭,怕她心慌,二来是她操持府里的事养不好身子,有她来京城在府里坐镇也能叫她安心。   范夫人此番来京是将范正之一双儿女都带在了身边的,姚颜卿来府时只与她问了安,倒不曾见那一双儿女,如今说完了话,回了华娘院中,瞧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穿着打扮解释不俗,便知他们的身份了,只是此次他来的有些匆忙,倒未曾备下了礼,总不好拿了银票来做见面礼就是了。   他伸手一摸,腰间倒挂了两枚玉环,皆是上等的羊脂玉,且还是今年晋文帝赏赐与他,拿来做见面礼倒也适合。   范正之一双儿女被范夫人教养的极好,规规矩矩与姚颜卿见了礼,口称舅舅,小的那个生的虎头虎脑,大眼睛好奇的瞧向姚颜卿,范夫人便笑道:“在家里时吵着要见见状元公,如今瞧见了倒不好意思上前了。”   姚颜卿对他招招手,他迟疑一下便跑了过去,瞧了姚颜卿半响扭头与范正之道:“父亲,小舅舅的学问应是比您还好。”   范正之笑道:“你又知了。”   小家伙瞪圆了眼睛道:“老师说能考中状元的学问都是一等一的好,将来我也要如小舅舅一般做状元公。”   “人小话倒是不小。”范正之笑骂一句。   姚颜卿朗声笑道:“这是有志气。”   范夫人怕两个小的在屋里闹得华娘头疼,说了一会话便将两人带了下去,又喊走了儿子,叫她娘家兄弟陪着她说说贴心话。   范夫人这婆母做的任谁都会竖起大拇指,姚四郎便道:“五妹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姚三郎瞪了他一眼道:“还提旧事做什么。”   华娘柔柔一笑:“三哥,不碍事,四哥说的是,如今我可不就是苦尽甘来了。”   姚颜卿不比姚四郎那样粗枝大叶,他见范夫人此番带了范正之一双儿女来,便问道:“姐夫那一双儿女此番来京可还会返回江阳?”所谓后母难做,再者华娘如今身怀有孕,自分不出精力照顾这两个孩子,不免有不周到之处,是以姚颜卿才有此一问。   华娘倒不知姚颜卿的心思,只轻声道:“听你姐夫的意思勤哥儿是要回老家的,他平日忙于公务,哪里得空能教育好孩子,公公的意思是还是让勤哥儿会宗族里念书的好,等再大些时再来京城,倒是颜娘,听婆母的意思是想在京中给她寻一门亲事,如此我们倒也能看顾着。”   姚颜卿想那小娘的年龄,倒也是议亲的时候,便笑道:“可有什么章程了,若没有,我回去后叫郡主帮着瞧瞧,她近来常与各府走动,倒知哪个府上小郎君更出众些。”   华娘闻言便道:“这感情好,就是要麻烦郡主了,婆母之前也与我提起过,倒不求什么高门显贵人家,人口简单些为好,颜娘性子柔和,若是一家子都不好相与,怕是她要吃亏的。”华娘想到了自己那前夫一家子,虽说与继女不过相处余月,可也拿了真心待她,自不愿她走自己走过的老路。   “你且与范夫人透个话,仔细听听她的意思,我再问问姐夫,到时若有适合的人选,我便使人知会了你。”姚颜卿笑着说道。   华娘轻应一声,姚颜卿又与她说了一会子话后才告了辞,范正之要留他们哥三儿在府里用膳,只是姚颜卿近来甚忙,一会还需进宫一趟,自推辞了一番。   范正之不免与姚三郎和姚四郎道:“观五郎方知何为光耀门庭。”   姚三郎和姚四郎亦与有荣焉,现如今谁不高看姚家一眼,便连祖母都是诰命在身,姚家有此变化,皆是因五郎争气之故。   姚颜卿进宫照旧叫梁佶请到了紫宸殿,今日晋文帝精神倒是极好,许是北戎大败的消息令他心情舒畅之故,脸色很是红润,瞧见姚颜卿便笑道:“听梁佶说你姐姐坏了身子,可有去瞧过?”   姚颜卿笑回道:“臣今日刚刚去瞧了家姐。”   “朕记得她身子骨很是柔弱,明日你且请了太医去给她瞧瞧,她这是第一胎,须得仔细将养才是。”晋文帝笑着说,抬手召了姚颜卿近身,道:“三郎不日就要回京,方昌盛尚且暂代秦洲总督一职,只是朕想着他年纪已大,总不好叫他一直留守秦洲。”   姚颜卿还未自大到认为晋文帝会叫他去秦洲任职,文官自来是压不住那些兵油子的。   “臣以为朝中良将甚多,倒可择一人到秦洲任职。”姚颜卿轻声说道,他自不会主动举荐,文官与武官自是要划清界限,不可深交,以免叫圣人忌讳。   “霍琼倒也该离京历练一番了,总留在京城倒不见有所长进。”晋文帝沉思一番后道。   姚颜卿不觉有何意外,秦洲总督自是要晋文帝信重之人担任,霍琼论资历可能有所不足,可在敬顺王谋逆一案中却是立下了大功,若非是他死守皇宫,血战敬顺王养的那些死士,圣人未必会毫发无损,如今赏他秦洲总督一位也是圣人对其的奖赏了。   姚颜卿不免有些为雍王可惜,他当时若未曾安排陆陵带兵进京,圣人便没有借口以奖赏为由将他调往南粤,这一举动,不过是明升暗降罢了,南粤总督洪桦素来对圣人忠心耿耿,况且他盘踞南粤多年,焉能叫陆陵从他口中夺食,雍王这一臂算是彻底断了,至少短时间内陆陵无法在南粤与洪桦相争。   姚颜卿看了晋文帝一眼,口出附和之言,心思已转到了另一桩事上,霍琼调往了秦洲,他空出的位置又该谁来顶上,这个位置不可谓不是重中之重,观下一任都尉人选便可知圣人埋下的暗棋到底是何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雍王:只给我个名字……作为重要主角,我求出境 第174章   雍王在秦州立下大功而归,虽说方昌盛为主,可从西京传来的消息让文武百官都知真正的有功者是何人。   晋文帝在雍王归来之日曾特设宫宴为其庆功,言语之间对这个儿子自是大加赞赏,可他已为亲王位,自是封无可封,便赏赐其金银珠宝,良驹宝剑。   雍王面不改色的谢了恩,恭王却显有些诧异,夜里出了宫,道上便与雍王道:“父皇到底如何做想,这储君之位空了不知多少年了,如今你凯旋而归,只用这些个玩意打发你,他倒也觉得拿得出手。”   雍王笑了笑:“父皇自有他的想法。”他心急去姚家,刚刚他可瞧见了姚颜卿比他先行了一步。   恭王冷笑一声,眼珠子转了下,低声道:“我听说父皇前些日子身子骨不妥,日日都召了安乐侯进宫,你与他素有交情,你母家表弟又娶了他嫡亲的姐姐,不妨与他打听一二。”   雍王面露几分惊疑之色,道:“大哥从何处听来的这消息?”   恭王挥了下手道:“太医日日进宫,谁人又能不知。”   雍王嘴角一抽,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善多谋善断,不想他大哥比他还要少了几个心眼,若父皇真害了什么大病,怎可能大张旗鼓召了太医日日进宫诊治。   “我先行一步了,明日大哥若有空不妨来我府上喝酒。”雍王与恭王道,之后便将马车让给了他,自己骑了侍卫让出的马打马而去。   雍王与姚颜卿一个骑马一个坐轿,前者自是要早到一步,虽说如今夜色已深,可姚家的看门狗都记着他身上的味,更不用说是下人,门一开,便将人请了进去。   姚三郎与姚四郎知他来府,虽说眼下这个时辰有些叫人惊疑,却也未曾多想,只当他是有要事来寻姚颜卿,忙与他道:“还劳烦王爷稍等片刻,五郎尚未归家。”   雍王摆手笑道:“无妨,我在这等他就是了,你们也不用在这相陪,天色已晚,自去歇着就是了。”   他语气很是温和,不过姚三郎与姚四郎自不敢怠慢于他,少不得要再此陪他等姚颜卿归府。   雍王自在的呷了口茶,笑问道:“三郎君来京可还习惯?曾听五郎说起过你素爱听戏,五郎特为你在府里养了几个小戏子。”   姚三郎闻言很有几分受宠若惊,忙道:“初来时倒有些不适,如今也是惯了。”   雍王点头道:“这便好,五郎如今也袭了爵,长久住在临江胡同这边也不是个事,总该换个大宅子才好。”   姚四郎道:“王爷说的是,只是好地段的宅子不大好寻,眼下小民也正张罗着这事,好在府里尚能住的开,一时倒不着急。”   “此番归京父皇倒赏了我一个宅子,与我府里相邻了不过一条街,明日四郎君若得空我叫管家带你去瞧瞧,若瞧得上眼不妨就搬了过去。”雍王笑了说道,将手上的盖碗放了下来。   姚四郎对此自然是感激不尽。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姚颜卿回了府,听下人说雍王来访脸色不由微变,牙齿一咬,只想将人撵了去,这个时间他过来不是打人眼嘛!   姚三郎和姚四郎见姚颜卿回来,便寻了借口离开,雍王冲他一笑,牙齿白的晃人眼。   姚颜卿轻哼一声,倒是做不出撵人的事,将人带去了书房,刚一进屋便叫人抱了个正着。   “松手。”姚颜卿推他一下。   雍王紧紧的拥着人不放,用力在他脖颈处吸了一口气,咧嘴笑道:“刚在宫宴上怎不与我说话。”语气带了一点委屈,他都多少日子没瞧见他了。   姚颜卿勾了下嘴角:“先松开我在说话。”他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了。   雍王略松了下手臂,对准姚颜卿薄唇狠狠的亲了下去,他口中尚留酒气,渡到姚颜卿口中叫他脸上也晕染上了一层薄红,不知是不是被夺了呼吸的原因,眼角泛了红晕,眼底蒙上一层水雾。   雍王在他嘴角咬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带这柔情,低低的开口道:“可想我了?”   “腻歪。”姚颜卿嫌弃的抹了抹嘴,没好气的说道。   雍王见他嘴上嫌弃,眼底却带了几分笑,便忍不住微笑起来,将他抱地更紧了,又想亲他。   “我有紧要的事要与你说,且送了手吧!”姚颜卿拍他手臂一下。   雍王笑而不语,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姚颜卿是大男人,虽不强壮可体重也绝非女子可比,偏偏雍王抱的极容易,还在手上掂了几下,顺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说道:“日渐思得人消瘦,怎我摸着五郎还涨了些肉。”他忍不住又在他腰上摩挲了几下。   姚颜卿拿眼睨着他,雍王便笑,抓了姚颜卿的手放到自己的月匈膛上,轻声道:“你摸摸看,我可是想你想的人都瘦了。”   “王爷外出打仗若还能长得一身膘倒是奇事了。”姚颜卿手抚在他的月匈膛上,确实发现他人瘦了一圈,在仔细瞧他那一张脸,也是憔悴沧桑了许多。   姚颜卿书房内有一张美人榻,雍王抱着人倚了上去,手至始至终未曾松开过,嘴唇在他后颈啄了一口,牙齿磨了磨,忍住想要啃上一口的谷欠望,低声道:“你刚刚要与我说什么?”   他呼出灼热的气息,扑在姚颜卿后颈处,叫他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在他怀里转了个,两人脸对脸,雍王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瞧,忍不住微笑,又欺身上去在他润泽的唇上亲了一口。   姚颜卿转过来便后了悔,很是不自在的想要别过头,雍王用手扣在他的脑袋,将吻加深,他的吻如他的人一般,带有一种让人恐惧的吞噬感,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分了开,唇和唇之间牵出一条细细的银丝。   “五郎。”雍王声音微哑的唤了一声,姚颜卿身上那种若隐似无的香气已是叫他心猿意马。   “闭嘴。”姚颜卿咬牙斥了一声,他不得不承认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擦枪走火。   雍王低笑一声,吻如绵绵细雨落在他的脸上,脖子上,呼出的热气让姚颜卿不由自主的颤粟,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有一处简直热的发胀,一双笔直的腿忍不住夹紧。   “五郎,你可想我了?”雍王一边吻他一边问着,声音几乎要淹没在不断落在的吻中,他膝盖曲起轻轻的蹭了蹭,脸上的笑意越发显得暧昧,眼睛亮的有些惊人。   姚颜卿手抵在他的肩头,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文官和武将之间的差距了,他的力道对于雍王来说几乎可以无视,他又低低唤了一声,柔软的嘴唇擦过姚颜卿的耳畔,忍不住用牙齿在那晶莹的软肉上磨了磨。   他舌头实在柔软灵活,姚颜卿脚尖瞬间绷紧,下一瞬恨恨的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几乎咬出了血痕。   雍王只觉得又痛又麻,口中却发出愉悦的笑声,手臂一收,两人直接贴在了一处,不留一点缝隙,他口中喷出的灼热气息烫的姚颜卿双腿有些发软,他目光实在过于热烈,让姚颜卿想起了吞噬人的野兽。   “姚颜卿轻哼一声,身子软了下来,雍王灵巧的手指尚抚在他米青窍处,闷笑出声。   姚颜卿神色阴晴不定,眼睛眯了眯,一咬牙翻身骑在他身上,雍王忙用双手扶住他的腰,吞了吞唾沫,嘶哑着声音道:“任君采摘。”   姚颜卿低头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留下一排牙印,他越瞧越是有趣,手臂撑在了雍王脑侧,忍不住大笑起来,呼吸便扑在了雍王的耳际,叫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身体的温度隔层衣裳都让人觉得有些发烫。   姚颜卿笑声不止,雍王脸一黑,直接堵住他的嘴,偏又怕他岔了气,恨恨的咬了一口,之后发出一声叹息:“就这么好笑?”   姚颜卿清咳一声,眼底笑意未散,手指在他下巴上摩挲着,隐隐都能摸出他咬的浅浅印记来。   雍王因他这个动作心脏急促的跳动着,扶在他腰上的手一个用力把人带进了怀中,仰头就吻了上前,这个吻显得有些急不可奈,姚颜卿被他吻的有些喘不过去,本能的张嘴要掠夺他口中的呼吸,雍王的舌尖一下就侵入进去,恨不能让他身上都染上自己的气息。   两人舌头勾在了一起,瞬时天雷勾地火,姚颜卿和雍王都是强势的性子,事关男人尊严,这个时候谁也不肯让步。   姚颜卿鼻间发出一声轻哼,雍王忙将头挪开,眼底带了得意之色,这种时候占了上风是男人都回得意。   姚颜卿气喘吁吁的望着他,雍王气息不稳,呼吸浓重,胸膛起伏的厉害,他趁热打铁,低低的说着:“且让我一回,明儿再还了你。”   姚颜卿喘息不语,桃花眼水润多情,像带了钩子,雍王只当他是默认了,一个翻身压了上去,在房内烛光的摇曳下,窗户上隐隐透出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第175章   姚颜卿自认为尚算一个斯文君子,可如今也想拍案骂娘,他一手扶腰,一边瞪眼了桃花眼瞧着殷勤的扶着他的雍王,牙龈紧咬,刚想抬腿一脚踹过去,口中发出一声“嘶”,只觉得自己的腰像被石磨碾过一般的疼。   雍王一脸心虚的嘘寒问暖,姚颜卿咬牙慢悠悠的抬腿踢了他命根子一脚,没好气的道:“滚。”   他那一脚哪有半分威力。对雍王来说不疼不痒,甚至还勾出他几分忄生致来,他笑意殷勤的道:“仔细伤了脚,还有哪疼我给你揉揉。”他手搭在姚颜卿腰上,力道不大不小的揉着,没几下又变得味道。   姚颜卿哼唧了两声,道:“在用些力,你没吃饭是不是。”   “好嘞!”雍王应了一声,一掌按压在姚颜卿腰上,一手挑开他身上轻薄的袍衫,之后搓了搓手掌,才将手重新贴在他的腰上按揉起来。   姚颜卿微眯着眼睛,舒服的哼了两声,又打了一个哈欠,道:“记着,你欠了我一回。”他吃不得亏,今日他是没办法宠幸雍王了,等他休养好身子再战。   雍王咧嘴直笑:“记着了,到时必还了你。”他言不由衷,以他和姚颜卿的身板子,怎么瞧他也不是在下面的那个,况且……雍王一脸心疼的瞧了姚颜卿,就他这体力在下面尚且累的爬不起床,若在上面指不定得一个月起不来床了。   雍王给自己找了一个极其合理的借口,认为他此举都是为了姚颜卿好,免得叫他受苦受累,所以这累活还是让他一个人代劳的好。   姚颜卿拿眼睨他,见他一脸春意,不知又再想什么不要脸的事,眸子一眯,翻身曲起了腿用脚踩在他命根子上,冷笑一声:“你想下作的事我就费了你的命根子。”   雍王极厚颜无耻的挺了挺胯,道:“若废了我谁来疼你。”   姚颜卿“哈”了一声,嗤笑道:“正好换我来疼你。”他拿眼上下打量着他,极是挑剔,薄唇一勾,似笑非笑道:“虽说皮糙肉厚了些,不过也勉强能一幸。”   雍王自觉已是得了便宜,自不与姚颜卿争口头上长短,他坐了下来,笑道:“只勉强一幸?”   姚颜卿挑了挑眉:“否则又如何?你怕是没瞧见自己如今的面皮吧!只得堪堪入眼罢了。”他唉声叹气:“我这亏是吃大了。”   雍王放声大笑,把人搂在狠狠的亲了一口,春风得意的道:“如今悔之已晚。”   姚颜卿用袖子一抹嘴,尚踩在雍王命根子上的脚用些了力气,斥道:“赶紧滚吧!”姚颜卿火气在心头,口气自是不好,连往日的尊称都不见了。   雍王却是笑的牙不见眼。他乐得姚颜卿如此与他说话,更显近亲呢!   长臂一捞,将姚颜卿不老实的脚握住了手里,那脚自不是纤纤玉足,如今姚颜卿身量已长成,个子颇高,脚自是不小,只是他是南人,骨骼略有些纤细,那脚丫便窄窄的,他皮肤白皙,脚面隐隐能瞧出青筋,雍王用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几下,笑道:“夜里不是还与我说有正事吗?待你说完再走也不迟。”   姚颜卿昨夜精虫上脑,那孽根顶进来他就生出悔意,他细皮嫩肉哪耐得住疼,偏偏雍王又跟常年未闻过肉腥味的饿狼一般,把他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翻来覆去将人折腾了个遍,如今他自是火气极大,叫他险些忘了正事。   雍王手顺着姚颜卿脚往上摸去,在他小腿上捏了一把,那滋味又酸又疼,叫姚颜卿倒吸了一口冷气,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   “我给你好好揉揉。”雍王讨好的说,在他小腿的几个穴位上用力按了按。   姚颜卿身子往后仰去,忍不住蹬了蹬腿,再也不嘴硬了:“赶紧送了手,受不住了。”   雍王低笑出声:“哪受不住了?五郎且说与我听听。”他忍不住想起他夜里求饶的样子,心头霎时火热起来。   姚颜卿瞪他一眼,眼里带了火气,雍王得意一笑,在他臀部轻轻一拍,之后将手收了回来,正了正脸色。   姚颜卿眉头轻皱,咬牙将腿一盘,坐了起来,道:“霍琼将去秦州任总督一职。”   雍王愣了一下,既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唇角勾出了冷笑,道:“他老子当年对父皇便忠心耿耿,有什么样的老子便有什么样的儿子,父皇这些年提携于他倒也算有了回报。”   “你若不叫陆陵带兵来京,圣人怕也不会将霍琼调去秦州。”姚颜卿口中溢出一声叹息,这步棋走的实是大错。   雍王不以为然,笑道:“失了秦州还有南粤,有失才有得,五郎不是常说目光应放远一些。”   姚颜卿眸光一闪,笑了一声:“洪桦尚把持南粤,陆陵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分权。”   雍王淡淡一笑:“父皇不正是因此才将他调任南粤。”   姚颜卿屈起一腿,脚踩在榻上,手肘抵腿以手指支着下颚,眼底闪过意外之色,他没想到雍王如今竟心境竟这般开阔,连圣人将陆陵调任南粤都未曾叫他动怒。   “五郎觉得父皇会任命谁接替霍琼的位置?”雍王伸出一只手在姚颜卿曲起的腿上揉捏着。   姚颜卿动了下腿便叫他握紧,听他道:“别动,我给你揉揉。”   姚颜卿看了他一眼,雍王略低着头,极是认真的给他按揉这腿,他目光柔和了些许,身子懒懒倚在了翘头上,沉思了片刻后才道:“石清安与张弘皆有可能,前者在金吾卫任副统领一职已有年头,后者则是霍琼的心腹。”说道这,他薄唇勾出浅淡的弧度:“若是我是霍琼,也将推张弘上位,免得为别人做了嫁衣,毕竟霍琼此番离京没个三五年是不可能调回京城,他必然需要有人时常在圣人面前为他美言,以免叫君臣之情淡去。”   雍王唇角翘了下,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讽:“就怕到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姚颜卿琢磨着雍王这话,眼底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忽儿一笑,将手伸了出去,手指朝着茶壶的方向一点,雍王对他亲爹晋文帝都没有这般机灵过,忙起了身去斟了茶来。   姚颜卿呷了一口,捏了捏手里的白玉杯,笑道:“王爷这话倒是提醒了。”   雍王见他又改了口,抱怨道:“你我都这般亲近了,怎又唤了王爷,如刚刚那般不是极好。”   姚颜卿未曾在这上与他纠缠,只微微一笑,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你我都忘了一个人。”   “谁?”雍王不解的望着姚颜卿。   “严长卿。”姚颜卿一字一句道,他口中的严长卿是正经武举出身,如今任大都护府都尉一职,晋文帝祭天素由他来开道,虽平日未曾见他如何得帝心,可晋文帝任他在祭天时开道已可证明对其的信任,且他与石清安和张弘皆不同,前者入仕前不过是平头百姓,后两人却是宦官人家出身,身后关系网不免盘根错节,与他们二人相比,严长卿无疑更适合接替霍琼的位置,只是姚颜卿少与武官打交道,一时间竟将他给忘了,若非雍王那句话提示了他,只怕他将心思放在石清安和张弘的身上。   雍王斜飞入鬓的眉挑了下,勾起了薄唇,长臂一伸揽过姚颜卿的腰啃了一口,赞道:“我的五郎怎这般聪明。”他洋洋得意,眼底神采飞扬,脸上神色骄傲至极。   姚颜卿挑眉瞧他一眼,道:“是人便有弱点,我以为倒可从严长卿身上下手,投其所好。”他自没有鼓动雍王造反的意思,只是如今失了秦州的掌控权,自该从别处夺回,以免将来出了意外,姚颜卿深知他一脚踩在了雍王的贼船上,自不能容得有一分的闪失。   雍王想了想,说:“怕是不好寻他弱点,严长卿幼时双亲便病逝,他是由他婶娘一手拉扯大的,他那婶娘也早就去了,如今只得一妻,也无个儿女。”雍王对严长卿倒有几分了解,说起来当年他对严长卿颇为欣赏,只可惜这老小子油盐不进,终是未能叫他所用。   姚颜卿皱眉道:“严长卿怕也近不惑之龄,却膝下尤空……”他顿了一下,细细琢磨起其中的古怪之处。   “外人皆传严长卿惧内。”雍王笑着道:“五郎许是不知,前些年他的上峰曾送他了两名美妾,他自是不好婉拒,虽是领回了府里,却叫那两个美人为奴为婢,想那两个女娘哪里吃得了这种苦,借着他那上峰来府做客之时不停哀求,只求能她们两人出府。”   姚颜卿闻言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待笑声微歇,才摇头道:“如此严长卿绝非是惧内?依我看是爱之深才对,否则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会只守着他夫人一人了。”姚颜卿话语中很有几分感叹之意,若他猜测为实,严长卿实是长情之人,这种人性子大多执拗,怕是极难投其所好了。 第176章   姚颜卿所料不错,接替霍琼的正是严长卿,早朝之上,旨意一出,文武大臣各有思量,一部分人瞧向严长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热度,姚颜卿眼眸微垂,掩去眼底的沉思之色,倒是雍王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低下了头去。   早朝后,严长卿身边围了一些人,姚颜卿上前道了句恭喜便先一步出了太和殿,刚一出殿门便叫梁佶请了去,雍王在他身后,本想与他同行,见梁佶来传召,脚步一顿,转身去与恭王和庄王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出了宫。   太和殿外未散去的朝臣见圣人又召姚颜卿到紫宸殿,忍不住道:“到底是圣人宠臣,竟叫圣人一步都离不得他了。”   徐太傅致仕后姚颜卿与白中丞走的倒是颇近,他闻言便笑道:“李大人这话可有些酸了。”   李大人瞧白中丞一眼,很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白中丞如今春风得意,自不会明白我等的心思。”   白中丞哈哈一笑,不与他打嘴仗,一拱手便离开了。   李大人轻哼一声,讨了没趣,也不再言语,便与同僚一道出了宫。   姚颜卿以为晋文帝此番召他又是下棋,心中叫苦,这世上最难得差事便与圣人对弈,赢不得,输亦要输得漂亮。   梁佶抿嘴偷笑,清咳一声后与姚颜卿道:“侯爷不用犯愁,圣人这次召您是另有要事。”他见四下无人,又压低了声音道:“王大人,李大人,冯统领,还有薛太傅都受了圣人召见。”   姚颜卿微微一怔,随即道:“多谢梁公公提点了。”   梁佶笑道:“不敢当侯爷这话,侯爷快随咱家来,免得叫圣人久等了。”   姚颜卿到紫宸殿时,吏部尚书王桐,御史台大夫李国维,冯百川和薛太傅已先一步到了,正立在殿内,见梁佶引了姚颜卿进殿不免一怔,李国维乃是姚颜卿的上官,与他们见礼后姚颜卿便立在他的身侧,因晋文帝尚未到,姚颜卿便低声问他道:“李大人可知圣人此番召见所为何事?”   李国维摇了摇头,笑道:“我原还想问问姚大人呢!”   “进来朝中并无大事发生啊!”吏部尚书凑上前说话,眉头微皱,略有不解之色。   姚颜卿看向了冯百川,他沉着一张脸摇了摇头,薛太傅也凑了过来,露出老狐狸的微笑:“说不得是有喜事。”   吏部尚书一惊,道:“莫不是圣人想要采选良家女入宫?”   李国维忍着笑道:“圣人已多年未充备后宫,怎会突然兴出此念。”李国维认为此事绝无可能,圣人壮年时尚且叫人采选良家女入宫,以现如今的年龄更不会行此事。   姚颜卿亦忍笑道:“李大人说的极是。”姚颜卿亦不觉得晋文帝会充备后宫,毕竟他于女色上并不上心,现如今后宫的人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都是当年潜邸的老人。   吏部尚书清咳一声:“是我失言了。”   薛太傅笑道:“怕是王大人有临老入花丛之心才是。”   吏部尚书脸一红,薛太傅还真说着了,他上个月刚纳了一个美娇娘入府,红袖添秀好不快活,可不正是应了薛太傅那句临老入花丛。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换了身常服的晋文帝进了大殿,以薛太傅为首众人忙上前见礼,晋文帝今日显然心情不算上佳,并未露出笑脸,只淡淡“嗯”了一声,抬了抬手,待瞧了年迈的薛太傅一眼后,才叫人搬了一把矮几来,赐座与他。   姚颜卿立在李国维身后,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似要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晋文帝清咳一声,姚颜卿忙肃了脸色,脚步微挪,将半子身子都掩到了李国维的身后,惹得他扭头看了一眼。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治国之本久安为道,立以储君方能绵宗社之祥,各位爱卿对此如何看?”晋文帝语气不急不缓,不管是从他的声音中,还是脸上的神色都难以辨出喜怒。   他话一出口,大殿内静的可以听见殿外拂过的风声,薛太傅更觉屁股下好似有无数的针在扎,叫他坐立不安,只是这个时候他不敢妄动,以免叫晋文帝第一个点他问话。   晋文帝微笑着,可在姚颜卿眼中却带有几分森然之意,他可以肯定在场的人不止是他,应该是所有人都对于晋文帝的提问感到惶恐不安,在此之前晋文帝从未露出册立储君之意,今日突然提及,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谁也探究不清,更不敢深思,揣摩帝心。   晋文帝眼皮一抽,轻轻“嗯”了一声,他高坐在宝座之上,形成一种俯视的姿态,带给人极大的威压,叫人不敢直视。   薛太傅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手指不自觉的发抖,在晋文帝一声“嗯”后,紧紧的咬着牙龈。   晋文帝笑了一声,这一笑越发叫人提心吊胆,心中惶惶难安。   “薛太傅?”晋文帝点了他的名字,作为三朝老臣,他自该率先表明态度。   薛太傅哆哆嗦嗦的起了身,晋文帝薄唇微勾,抬手一压:“坐下回话便是了。”   薛太傅谢恩后坐了回去,也趁此将话语一再斟酌,之后在晋文帝意味不明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臣以为圣人之言极有道理。”在薛太傅看来,这储君早该册立,若是当年圣人能早做决断,也未必会闹出谨郡王的事来,亦不会叫敬顺王生出反心。   晋文帝轻轻挑眉:“王爱卿如何看?”   吏部尚书看了薛太傅一眼,这老狐狸说完就闭口不言,只这么一句话,与没说倒无甚分别,反倒是将难题丢到了他的身上,吏部尚书心中一叹,道:“臣以为薛太傅所言极是,臣复议。”不管圣人此番问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他们总不能当面反对册立太子,于国而言,早日册立太子乃是大幸。   晋文帝微微颔首,眼神显得晦暗莫测,他目光落在了冯百川的身上,道:“冯爱卿也是这般看法?”   冯百川道:“臣以为册立太子既是国事又是圣人之家事,圣人乃一国之君,又是一家之主,此事全凭圣人心意行事即可。”   他话一出口便叫人心中暗骂,谁说武将都是大老粗,谁他们性子耿直无半分心机,听听这话,比最会阿谀奉承的文官都要谄媚。   冯百川一脸正色,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叫人不耻的言论,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圣人自己的事,别人反对还是赞同也左右不了他老人家的心思,就像奉恩公府分家一般,奉恩公一人便说的算,也没见谁出来指手划脚不是。   够厚颜无耻,姚颜卿心中呸了一声,往日真是他看走了眼,这话都叫他一个人说了,等问到他和李大人的时候岂不是无话可说了。   晋文帝薄唇微勾了一下,似满意冯百川的回话,不想却话锋一转,道:“朕之家事便国事,是天下事,历朝历代有多少刚愎自用的帝王因一己之见使国本动摇,以至于国之不存。”   晋文帝目光如古井不波,可说出的话叫人在心头掀起一阵巨浪。   李国维眸光一闪,站出一步道:“臣以为册立太子之事已可提上议程。”   晋文帝扬了扬眉梢,道:“如此说李爱卿心中已有储君人选了?”   李国维闻言忙跪了下来,道:“三王皆为人中龙凤,圣人不管择哪位王爷为储君,都是晋唐之大幸。”   晋文帝意味不明的笑出了声,将手上的折子朝案上一丢,在发生一声闷响后,他目光落在了姚颜卿的身上,见他如一株修竹亭亭而立,不由分了神,目光散了开,待回过神后,唇边掠过一丝哂笑,道:“姚爱卿对立储之事如何看?”   姚颜卿听晋文帝问到他,竟有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站出一步道:“臣以为圣人既有此问,相比心中已有储君的人选,臣认为李大人的话说的极是,三位王爷皆可担当此大任。”   “担此大任?”晋文帝哼笑一声,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唇边的笑终是化作无声的叹息,片刻后道:“朕之三子,雍王燕灏,乃是朕钟爱之子,幼时聪慧好学,熟练弓马骑射……为朕分忧,少时镇守平秦州,西征夏都,平外族之祸,后定北戎之乱,今立雍王灏为储君,所司备礼,以时册授……”晋文帝目光扫过了殿中五人,见他们眼中难掩惊异之色,不觉勾出冷笑,这天下间,果真无人能窥出他的心思,所谓孤家寡人当如是了。   姚颜卿实未曾料到晋文帝竟会突然册立储君,且未在朝堂之上商议此事,草草而立,虽说是立雍王为储,于他而言乃是大幸,他却生不出多少欢喜之意,心中反有忧色,忍不住抬起望向了晋文帝,这个对他极尽提携之恩的帝王。   晋文帝未料姚颜卿这个时候竟敢抬起头,目光微有一怔,见他目中隐有忧色,眼底浮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之色来。    第177章   晋文帝立雍王为储之事如同一道惊雷突然炸裂,震动了整个朝野,便连雍王自己都未曾料到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似乎一瞬间江山与美人尽在他手,他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去临江胡同寻姚颜卿,刚刚从椅子上起身便又坐了回去,理智告诉他此时贸然登门实不是明智选择。   雍王打发了人去了临江胡同,管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回了话,道:“侯爷未曾归家来,罗管家说一早就侯爷就被召进宫了,怕是一时半刻也不得回。”   晋文帝近来时常召姚颜卿进宫伴驾已不是什么秘密,不少大臣都说姚家是烧了高香才叫姚颜卿这般得了帝王亲睐,对其眼红的很。   雍王挥手屏退了人下去,在屋内连连度步,直到恭王来访,他的心尚未安定,面对恭王的道喜不由苦笑连连。   恭王性格简单,见他苦笑便道:“这是天大的喜事,我还在府里等你大宴宾客,怎到了你这竟无半分的欢喜之意。”   雍王苦笑一声,莫说仪礼未行,便是他已为名正言顺的储君,他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宴宾客。   “大哥今日过府可是有什么事?”雍王将话题转开,笑问道。   恭王一拍大腿,这才想其他今日过府的缘由,忙道:“福成姑妈病了,杨蕙求到我府上来,说是福成姑妈想见你一面,她使了人上你府上,可管事的次次都说你未曾在府里,杨蕙只得登门来求我,你大嫂那人你也是晓得的,见她哭的可怜便央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雍王闻言不由失笑,呷了口茶后才正色道:“父皇对杨家是个什么意思我不说大哥也应是知晓的,福成姑妈如今未曾受到杨家牵连已是父皇瞧在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大哥又何必要趟这趟浑水呢!远的不说,便说京都,模样俊俏的女娘不知几何,性子温婉者更在多数,杨蕙虽有几分姿色,可那性子寻常可是吃不消的,进了哪家的府必要闹得府里不得安生。”他自不信恭王的话,恭王妃子是什么性子,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指使恭王。   恭王见雍王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老脸一红,吱吱唔唔道:“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瞧着有些不落忍。”   雍王笑意微敛,道:“你若实在不落忍,不妨为她寻个安身之所,她到底是杨家女,杨家的事情莫要再搅合了,免得叫父皇不悦。”   恭王叹道:“安身之所哪里是这般好寻的,如今她身份尴尬,好人家谁敢娶了她进门。”   恭王的话说到点子上,杨家栽的彻底,杨蕙乃是罪臣之女,但凡不傻的都不敢将她娶回府中,若是嫁入平民百姓家倒是个好去吃,只是她那性子,怕也不肯低嫁。   雍王怕恭王真一时心软收了杨蕙进府,到时惹得父皇大怒,沉声道:“如今她陪着福成姑妈去了京郊别庄养病,吃穿是短不了的,以她罪臣之后的身份尚能着华服戴金玉已是父皇格外开恩了,大哥应知这个道理才是。”   恭王唉声叹息一声,到底是将这席话听进了心中,之后未曾在管过杨蕙的事。   姚颜卿在天色将暗后才离了宫,一路上想着晋文帝的话,回府后脸色尚有些凝重,丹阳郡主见状便问了起来,她甚少见姚颜卿如此模样,只当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姚颜卿看了丹阳郡主一眼,两人成婚日子久了,自也是有了感情的,说是姐弟也不为过。   丹阳郡主冲他一笑,扶了扶髻上的碧玉簪子,笑道:“又不是天塌了下来,你这般阴着脸作甚,可是朝堂上有谁给你气受了?”她话一口便觉不对,忙转了话锋道:“可是圣人又吩咐下来什么差事了。”   姚颜卿叹了一声:“淮南巡抚半个月前病逝了。”   丹阳郡主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莫不是圣人想要调你去淮南任职?”   姚颜卿微微点头,丹阳郡主道:“如此好事你怎还一脸愁容,能为一方主政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在淮南呆上几年后回京你进内阁便是指日可待之事。”丹阳郡主越说脸上笑意越浓,又见姚颜卿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笑意微敛些,道:“你可是不想离京?是因雍王之故?”   姚颜卿闻言失笑道:“与他何干,不过是这如今时机不对罢了。”   “这话从何说来?你在圣人身边的日子也不久了,如今正该是放出历练的时机,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未必还有这样好的位置等着你了。”丹阳郡主轻声说道,送了茶到姚颜卿手边。   “我也知这个道理。”姚颜卿轻声说,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圣人如今身子骨不比从前,只怕我这一走未必再有回京的机会了。”   丹阳郡主一惊,失手打碎了手上的盖碗,惊得外面的丫鬟忙进了屋,姚颜卿抬手一挥:“无事,且出去吧!”   丹阳郡主拎着裙子,露出一双脚将地上的碎瓷踢的远了些,道:“且不说你这担心有没有必要,便是真到那一日,雍王难不成还能不召你回京。”丹阳郡主唇角一翘,戏谑道:“我瞧着他可是一日都离不得你,晌午还使了人来。”   “郡主应知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姚颜卿淡淡一笑,他的前程总不能寄托在雍王的身上。   姚颜卿也知自己是自寻烦恼,既圣人透了话出来,他便是不想离京亦是不成的,叹了一声后,他道:“我若去了淮南,郡主可要与我同行?”   丹阳郡主觉得这话问的稀奇,挑眉道:“你若长久离了京城,我自是要同去的,我这二十来年尚未出过京城,曾听父王说起过,淮南的山水极美,如今难得有机会去瞧瞧,你还想把我撇下不成。”   姚颜卿笑道:“这不是怕郡主去了那边水土不服,故而才有此一问。”   姚颜卿离京赴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次日早朝晋文帝说起此事可谓是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淮南巡抚病逝一事自不是什么秘密,朝中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谁成想一转眼竟落到了姚颜卿的头上,当即便有大臣谏言道:“姚大人到底年少,巡抚之位非同寻常,他怕是难当重任,还请圣人三思。”   姚颜卿如今品级不高不低,虽说身上有了爵位,也勉强算个实权派,可也不至叫人眼红的跟个斗鸡似的,可如今不同了,他一个正四品一转眼就飞上了天,从二品的官,从晋唐开国以来也没有他这个岁数任职过的。   朝堂一时间吵成一片,雍王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似魂离了体,迷迷糊糊的,一脑子浆糊,等事情尘埃落定,他才不可置信的瞧了姚颜卿一眼,要说姚颜卿事先不曾知情他是一个字都不肯信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雍王咬牙切齿的朝外走,若不尚存理智,他眼下就想要抓过姚颜卿问问他还有没有心了。   雍王大步流星,出了宫先一步便猫儿进了姚家的马车里,姚家的下人见他一脸阴沉之色,也不敢阻拦,待姚颜卿尚未等知会,他已叫一双手抓进了马车,之后里面一道冷声响起:“回临江胡同。”   雍王冷声说完,眼也不眨的盯着姚颜卿瞧,他把人扣在怀里,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脸色阴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咬牙切齿的问出了一句话:“你要去淮南?”   姚颜卿有那么一点心虚,不过一想又不觉得自己有错,男子汉大丈夫,自是要建功立业,难不成还要儿女情长。   清咳一声,姚颜卿道:“这话问的稀奇,圣人已下旨叫我南下,难不成我还能抗旨?”   雍王手上使了些劲,问道:“你当真要去?”   姚颜卿不语,眉头微皱了一下,没等他叫疼,雍王已是松了手劲,声音软和了下来:“你若去了淮南我又该如何。”他话中语气幽怨,好似姚颜卿是那负心汉抛弃了糟糠之妻一般。   “王爷无旨不得出京,况且待仪礼一过,您为储君更是离不开京城了。”姚颜卿轻声说。   雍王恨得磨了磨牙:“你知我无旨不得离京还想去淮南?你这一走没个三五年可回不了京。”他一时气急,照着姚颜卿的脖颈就来了一口,到底舍不得咬疼他,只用牙齿在他细嫩的皮肉上磨了磨,又伸了舌尖轻轻舔了舔。   “我与父皇说不叫你离京如何?”雍王轻声说,他舍不得,也受不了这份相思苦。   姚颜卿拿眼睨他一眼,道:“这是能儿戏的不成?”他见雍王眼睛发红,着实怕他到圣人面前发疯,放软了语气,安抚道:“不过是三年五载罢了,依我瞧,至多也是三年,我还未曾见谁在这个位置上坐的长久的。”   雍王将头埋进姚颜卿脖颈中,咬牙道:“你这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也太无情无义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雍王:都骂我是渣攻,到底我是渣攻还是你是渣攻! 第178章   雍王说姚颜卿提上裤子不认人,在姚颜卿看来雍王才是脱了裤子不是人。   姚颜卿伸一手扶着腰,瞧着床上睡的正香的雍王冷笑一声,出一条腿将人踹了下去,雍王脑子里一片空白,人都发了懵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眨了眨眼,从地上摸起来点了灯,回头一瞧,姚颜卿披着一件素罗玉色长衫倚在床头,衣襟大开,露在外面的肌肤跟羊脂白玉似的,润泽无暇,身段风流,艳之韵之,叫他喉结不觉滚动了一下。   “五郎。”雍王陪着笑摸上了榻,眼底带了几分心虚之色,他也知自己是做的狠了些,可吃过肉的人再去叫他素哪里守得住。   姚颜卿薄唇一勾,笑的阴冷:“睡的挺香啊!你当这是你们王府了?”   雍王觉得姚颜卿哪都好,就有一点叫人头疼,提上裤子就翻脸,说起来他技术也不错,在床上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一直哼更不停呢!   “赶紧滚吧!”姚颜卿抬手撵人,他腰酸屁股疼,瞧着始作俑者就烦,将被一裹翻身就要睡,连一眼都懒得多瞧。   雍王厚着脸皮将人连被一块抱进怀里,笑道:“这都下半夜了,你让我回哪歇着。”   姚颜卿从被里伸出一条腿蹬了他一脚,斥道:“诺大个雍王府还没你雍王睡觉的地了?”   雍王抓着他脚把玩了一会,笑道:“身边少了你总睡不安生。”这话倒也算不得假,雍王是武将,便是夜里也睡不得安稳觉,有个响动便要醒,唯有在姚颜卿身边才叫他睡的沉。   雍王手在姚颜卿后背摸着,他身上肉少,穴位一找一个准,一指头按下去又酸又疼,雍王哄道:“别动,我给你仔细按按。”   姚颜卿咬着牙,侧着脸,口中哼哼两声,懒懒的开口道:“别与我耍嘴皮子了。”   雍王笑道:“我这是句句发自肺腑。”说完,叹了一声:“一想你去淮南没个三年五载不得回京我心里就难受。”他侧卧在姚颜卿身边,温声问他:“非走不可?”   姚颜卿叫他几下按的舒泰了不少,哼着道:“在使些劲,自是要走的,圣人已下了旨,按长远来说我便是留在京里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原身上没担着爵位倒好说,不至叫人眼红的跟个斗鸡似的。”他舒服的喟叹一声:“原以为老师致仕李大人也有了出头的机会,可如今瞧着他怕是一时半刻挪不了地,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腾出这坑来我想在进一步也难,便是腾出这个坑了,朝中不知多少人盯着,远的不说,就说御史台里,白中丞论资历便强了我几座山去,他亦是科举出身,李国维便是挪了地他的位置也轮不到我来坐。”他拍了雍王的手一下:“行了,别按了。”   雍王知姚颜卿说的乃是事实,此番调任淮南于姚颜卿来说好处颇多,为一方主政更容作出一番政绩,总比一味在京中熬资历的强,以他现在的年龄,便是父皇一再提携于他,没个二十年也别想摸进内阁的门槛,且淮南是他老家,比起其它地方更容易叫他站稳脚跟。   “你年纪尚轻,初到淮南怕是一时不能服众,淮南的官员大多出身江南,势力盘根错节,你需警醒一些才是,每走一步都需谨慎,这不比你之前南下,得罪了个把人你转身回了京他们也无可奈何。”雍王叹息一声后,正色说道,比起那些那些地方官,姚颜卿差就差在了根基上,姚家到底不是书香世族,平日里打交道的也都是豪商,在这一方面是无半分助力。   雍王越说越是放心不下,生怕姚颜卿到了地方吃了大亏,又嘱咐道:“虽需给他们几个颜面,可你为一方主政也不能叫他们压制了去,也得拿出自己的官威来,一个下马威总是要的,免得叫他们误将你可的客气当成软弱可欺,若有人不长眼你只管教训了就是,我好歹还在京中,总不会叫你吃了亏。”   姚颜卿哧得笑了起来:“做官我还用你教我?与其惦记我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处境。”姚颜卿薄唇一掀:“给我倒杯水来,我且润润嗓子仔细说你分析一番,免得我这一走你这储君之位还没做热乎就叫圣人给废了。”   雍王眉眼带笑,心里甜甜的去给姚颜卿盏了茶来,殷勤的送到他嘴边,姚颜卿不是这等腻歪的人,从他手上夺了盖碗,喝了小半盏后递了回去,道:“受封仪礼在即,待你成了名正言顺的储君后且瞧身上担的差事圣人可叫你交还,若是还叫你任着户部的职,可见圣人心里还是属意你为储的,若是让你交了差事,你也别急,左右也不能一直晾着你,只管耐心等下去便是了。”   雍王闻言一双眼睛极亮,道:“如今人人以为我是鲜花着锦,唯有五郎知我处境。”他如今才是走在了悬崖边上,一个不甚可就万劫不复了。   姚颜卿意味深长的笑道:“你当旁人不知吗?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这个时候到你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可不是给你添堵。”   雍王攥着姚颜卿的手,笑问道:“那你缘何肯在我面前说。”   姚颜卿装模作样一叹:“上了你这条贼船,你若翻了船我也不得好呀!”   雍王低头在他嘴上啃了一口,眸中含笑:“嘴硬心软,你是心中有我。”   姚颜卿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又道:“储君之位不易做,你莫要在搞小动作,免得叫圣人以为你生了不臣之心,前有敬顺王谋逆一事,你但凡一分异样都会叫圣人多心。”   雍王自嘲一笑:“我如今还能做什么小动作。”现如今他失了兵权,不过是以闲王罢了,便是仪礼过后他为名正言顺的储君,怕还不比现今。   “到底是占了一个名正言顺。”姚颜卿将“名正言顺”四字咬重。   雍王将姚颜卿的话听在了心里,眼下分别在即,他实舍不得姚颜卿,不愿在与他谈论这些事,话锋一转,便笑道:“你我之间可不就差了这名正言顺。”他低头衔住姚颜卿的唇,含着吮了吮,含糊不清的道:“这几日左右你也不用上朝,随我去京郊的宅子住上几日吧!”   姚颜卿的话叫雍王用吻吞没,烛火明灭闪烁,纱影上映出一对交颈鸳鸯来。   雍王歪缠了姚颜卿几日,在是不舍也终是到了他离京的日子,临行前姚颜卿进了趟宫,此行倒未曾露了风声,他当年从陈大人手上得了一株千年野山参,如今派上了用场,他知自己此番离京没个几年是回不来了,他这一走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冒了头,他须得让圣人记着他的才是,如此他走的也能放心。   晋文帝也知姚颜卿这一走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见不着人,他将其视作自己的晚辈,子侄,平心而论他待姚颜卿的慈爱之心比他那几个儿子还要多些,少不得要嘱咐一番。   “淮南那些官场明里暗里盘根错节,里面却是烂污不堪,你初到淮南他们势必会先行拉拢之事,若不能叫你与世浮沉,必要给你一个下马威,对此你应有个心理准备,朕此番调任你到淮南,一来是叫你捣了他们的根基,二来也是放你出去历练一番,你若能将淮南官场整治一番,日后在进一步也不会叫人说嘴。”晋文帝语重心长的说道,将姚颜卿调任淮南也是他大胆之举,生出此意后他曾三夜未曾好眠,姚颜卿虽手段不凡,可到底年少,不免担心他压不住阵。   姚颜卿轻应一声:“臣这一走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不能面圣请安,还请圣人保重龙体,万不可轻易动怒,太医也说易怒伤身,您应记着这话才好。”这话出自姚颜卿真心,不管是私心还是本心,他都不愿见晋文帝早早去了。   晋文帝眼中漫出一些笑意,带有几分欣慰之色,笑道:“你倒也学会啰嗦了。”他笑罢又道:“此番朕派三百护卫随你赴任,切记,万事不可操之过急,需徐徐图之,便是未曾成事,朕亦不会怪罪于你,若有为难之事,可送信回京。”   “臣明白。”姚颜卿正色说道:“圣人只管放心,臣既去往淮南,必将您交代的事办好,否则臣如何有脸回京见您。”姚颜卿自也晓得淮南的水有多深,心中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晋文帝喜欢他这份志气,大笑起来:“你有此心是好的,朕亦相信你能成事,不过淮南官员大多与当地世家有联,这些根深叶茂的世家根都扎的极深,还是那句话,小心谨慎为上。”   姚颜卿唇角一弯,笑道:“圣人只需给臣时间,至多五年,他们跟扎的再深臣亦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晋文帝抚掌一喝:“好,朕等着这一日。” 第179章   姚颜卿一走便是五载,人都说淮南的山好,水好,人更美,能任淮南巡抚绝对是一桩美差,可这福并不好享,淮南官官相护,地方世家枝节交错,想要叫他们分崩离析其中的难处可想而知。   姚颜卿在淮南的日子并不逍遥自在,甚至一步步走的可谓艰难,从整治地方盐务到河工水利,他所付出的艰辛已不是几句话能说的清楚的,如他临行之前所言,他用五年的时间还了晋文帝一个新的淮南。   晋文帝近两年身子骨越发的不好,倒舍得放了些权与燕灏,只是五年来依旧把人放在眼皮底下,不肯叫他离京半步,以至于燕灏满腹相思无从一解,甚至连送封信给姚颜卿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叫晋文帝误会两人勾结欲行大逆不道之事,毕竟他如今已为储君,不再是当年那个雍王。   三月初时,翰林院掌院学士李大人告病回乡,同月礼部尚书林大人致仕,尚书一位由礼部侍郎唐景田顶上,燕灏觉得这是姚颜卿回京的最佳时机,便在晋文帝耳边多念叨了姚颜卿几次。   姚颜卿离京五年,晋文帝倒也时常想着他,又见他在淮南作出了一番政绩,也觉是该召他回京之时,只是接替他的人选却不好定,等晋文帝选好赴任的人选时已过了五月。   燕灏掰着手指数着天数过日子,终是将姚颜卿盼了回来,因拿不准他到底是哪一日到京,故而一连三日燕灏都等在城外的八角亭中,终叫他在第三日上午将人等了回来。   五年未见,姚颜卿容颜一如往昔,风采更胜,倒是燕灏模样略有了一些变化,眉心之间不拧也有了浅浅的纹路,姚颜卿绝非长情之人,说实话,五年的时间燕灏连他的梦中都不曾入过,他五年来忙的脚不沾地,哪里心思想什么风花雪月呢!如今瞧着燕灏负手立在不远处,模样已不比当初俊美,心中还是很有几分感慨的。   “臣姚颜卿参加太子殿下。”姚颜卿也拿不准燕灏如今是什么态度,毕竟两人五年间联系不多,一年也不过是两三封书信罢了,是以恭恭敬敬的给他见了礼。   燕灏嘴唇哆嗦了一下,伸出一手双将人稳稳的托起,手臂都有些打颤,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也无从说起,最终只吐了一句:“父皇已在宫中等着了。”说完,他先上了马。   姚颜卿挑眉看着他背影一眼,也让侍卫让出一匹马来,与他一道打马进京,燕灏不时扭头看他,一咬牙手上的鞭子一挥,先一步进了城,他实是怕管不住自己,在外人面前露出相,到时闹出事来坏了姚颜卿的名声。   燕灏未曾随姚颜卿一道进宫,他先回了府里一趟,沐了浴,又换了一身衣裳,之后叫人赶了马车等在宫外接人。   姚颜卿与晋文帝君臣相谈甚欢,在淮南五年,姚颜卿一手导致了淮南权利的更迭,早已非昔日可比,晋文帝见他言谈之间更胜往昔,不免欣慰。   “五郎曾言五年之约,你没有负了朕的期望,朕亦不会负了你。”晋文帝别有深意的说道。   姚颜卿心中一动,虽不知晋文帝口中不负为何,却知此番回京于他而言是飞龙上天,直上青云。   燕灏在宫外等到了天色将暗姚颜卿才从宫中出来,燕灏见了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手扯住他手腕便将人带上了马车,姚颜卿修长的眉一挑,桃花眼中含了几分笑意:“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燕灏直接以行动告知他自己要做什么,一手捏着姚颜卿手腕,一手揽在他的腰上,一个吻扑天盖地而来,好悬叫姚颜卿背过气去。   外面的赶车的侍卫在外问了一句:“殿下,可是要回府?”   燕灏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来:“去京郊别庄。”   燕灏气息不稳,双手扶着姚颜卿的腰,身体随着马车颠簸着,姚颜卿眼角沁出水光,张口就咬在燕灏的脖颈上,丝毫没有留情,燕灏由着他咬着,手指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姚颜卿疼的一哼哼,如今他也算的上老胳膊老腿了,一口白牙在结实的肉上磨了磨,皮上立时咬出了血丝来。   燕灏腾出一只手捏住姚颜卿的下巴,叫他松了口,他倒不怕疼,只为能衔着他唇吮着。   不知过了久,马车都停在了别庄外,燕灏眼中透着笑,神色满足,手随意在外袍上蹭了蹭,低笑道:“这几年可是一点肉腥也没沾?”   姚颜卿懒懒的靠在他怀中,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哼了两声。   “我抱你下去?”燕灏不在意姚颜卿没应话,轻笑问道。   姚颜卿挑着狭长的眸子瞧他,又哼了一声,他这个人是极其要脸面的,真叫他抱下去日后也不必见人了。   手懒懒一伸,将敞开的衣袍拢上,燕灏咧着嘴笑,极殷勤的帮他系着腰间的带子,眼中瞧着他脖颈上咬出的红印,喉结不觉滚动,又低下头去亲他,姚颜卿脸一侧,躲开了他的吻,燕灏也不在意,吻落在他脖颈上,吮了吮,手顺势摸在他的腰身,大有下滑的趋势。   姚颜卿支起身子推了他一下,声音略有些嘶哑:“别闹,累。”   姚颜卿是真累,疏解了三次想不累都难。   燕灏低笑着,含着他的喉结用牙齿轻轻的厮磨,灼热的气息扑在他颈侧,姚颜卿忍着酥麻入骨的感觉将人推开了些,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燕灏又倾身在他侧脸上亲了亲,之后才拢好衣袍率先下了马车,之后将手递了过去,姚颜卿有一瞬的迟疑,不过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借力跳下了马车。   燕灏尚未知足,引着姚颜卿进了别庄直接就领人去了内室,门随手一掩,将姚颜卿压在榻上,沉声道:“没我的吩咐一个也不许来扰。”说完,就衔住了姚颜卿的唇,夺了他的呼吸。   燕灏几近贪婪的亲着他,似乎要将五年来的思念都灌注在这个吻里,姚颜卿伸手掐着他,却也没有多少力气,这点疼对于燕灏来说不疼不痒。   “唔。”姚颜卿闷哼一声,眉头皱了起来,瓮声瓮气的骂了句:“畜生。”   燕灏哈哈大笑,手尚捉着姚颜卿下巴,低头在他唇上啃了啃,问他:“这五年里想过我没有?”   姚颜卿撇嘴不语,燕灏挑了下长眉,又问:“想没想?”   姚颜卿叫他顶的几乎要岔了气,他又不是那等吃眼前亏的人,哼道:“想了。”   “真想了?”燕灏身子压了下去,两个人贴合在了一处。   姚颜卿口中发出细碎的哼叫:“真的,真的。”   燕灏笑了:“可有梦见我?”燕灏问他。   姚颜卿像被一个火炉烤着,身上大汗淋漓,心中又焦又躁,隐秘的地方又火辣辣的疼,叫他说不出话来。   燕灏低头在他脖颈上咬着,含糊不清的说:“我日日都梦见你现在这般与我躺在一处。”这话半分不假,五年的时间,未曾叫他的情丝随着时光消散,反倒是将这种情爱刻在了骨血之中,叫他魂牵梦萦。   姚颜卿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咽咽的哼着,直到火辣的地方被浇灌进一股浓浆他才呼出了一口气,可身子却像被石魔碾压一般,疼得他一动也不想动。   燕灏将人抱到身上,承受这他的重量,扬起头反复的在他唇上轻啄着。   “累了?”燕灏暧昧低笑,耳边是姚颜卿细弱的喘息声。   姚颜卿累的连个笑脸都懒得露,敷衍的哼了一声,见燕灏手在他背上摩挲,才懒懒的将他手推了下去:“累。”   “别庄后面我修了个池子,引入的温泉,我抱你过去泡一会。”燕灏说,他倒是神清气爽的很,也不待姚颜卿回应,就起身将袍子裹在了姚颜卿身上,自己亦随意套上了外袍,之后打横将人抱起。   姚颜卿累的只能随他去了,也顾不得脸面不脸面的,等去了后面的池子,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舒服的喟叹一声,决定日后也在他京郊的庄子上修这么个池子。   晋文帝给了姚颜卿五天的假期,五日后上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擢升姚颜卿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简礼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和礼部侍郎的位置三月起就一直空缺,如今晋文帝旨意益处,说不是他着意为姚颜卿留着这两个位置,百官任谁也不会相信,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对他心生艳羡,可却也说不出什么酸话来,他在淮南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人信服他的能力。   姚颜卿刚一回京就身兼二职,既清贵又有实权,且最为重要的是他身兼礼部侍郎一职,不少人想到了来年春闱,心中各有思量,大多都认为来年会试考官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姚颜卿的崛起已然是势不可挡,可见世事变化无常,谁能想到当年的少年郎会为今日朝中之重臣,入内阁于他而言已是指日可待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五郎的故事正式落幕了,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太过伤感,就让五郎一直停留在他最春风得意之时吧!其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写了近60万字,这是我写过最长得一本书了,从开文到结束,大家陪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非常感激,也非常不舍,有太多的话想要说,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对你们的感谢之情,说谢谢两个字太轻了,真的特别的不舍,每次书完结都很伤感,因为完结就代表着离别,我是一个喜聚不喜散的人,但是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再见两个字也很意思,我希望再见不是再也不见,而是我们下一次再见,感谢所有妹子们的支持,你们给我留言,给我打分,一路陪着我完成了这本书,谢谢,在写的两本书都是言情,所以要跟一些妹子们说分别了,希望我们有缘可以在某一本书下相见,《男神收割机》完结后会写耽美文,也是一个新的尝试,修仙文,有兴趣的妹子们可以先收藏一下,《和尚!渡我成魔》——元阳可在?渡我成魔! 本书由 莎3莎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