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聊斋怎么破》 作者:素衣渡江 文案 王瑞穿越了,可也懵了,因为他穿的这个世界叫做聊斋。 妖魔狐怪,光怪陆离。 没有自带金手指的他,只能自己去找棵大树靠一靠了。 何云一:“又是哪家不长眼的妖魔鬼怪欺负我们王瑞呐?!” 纨绔公子受X傲娇道士攻 标签: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古典名著 主角:王瑞,何云一(天虚子) ┃ 配角:黄九郎,燕云光 作品简评 王瑞一朝穿越,家乃县城首富,有良田万顷、奴仆无数,可谓直接达到人生巅峰。但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穿越的这个世界叫做聊斋,在这个妖魔狐怪遍地走的世界,王瑞作为个普通人,只能自己去找棵大树靠一靠了。本文构思精巧,聊斋世界中的画皮鬼、道士、狐仙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人物竞相登场,演绎出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有趣故事。在万事皆有可能发生的聊斋世界中,主人公王瑞一作为个普通人,如何在该世界生存,又有哪些聊斋人物登场,将和他发生怎样的故事,都十分令人期待。 第1章 尸变   一缕阴风吹过,王瑞打了个哆嗦,一把揪过旁边的书童文顺,冷眼质问道:“你小子不是说这条路你小时候常走,天黑之前一定能进县城的吗?”   文顺尴尬的嘿嘿笑着,显然不能缓解少爷的怨气。   也难怪,少爷去济南府参加乡试,结果不用说,从他之前一年都病病歪歪浑浑噩噩的样子看,成绩可想而知,那是相当不理想的,他有怨气是必然的。   不过,现在少爷发火的原因,应该不是考试不理想,而是因为他们走水路沉船,走旱路迷。   他为了让少爷开心一点,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文顺指着前方说:“沿着这条路,傍晚就能进县。”   之后,结果如上所示,走到天黑没进县城。   隐约能听到狼嚎,但是离县城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小的不是想让给少爷您吃个定心丸么,刚才看您快哭了,哄您开心……”   王瑞二话不说,就挽袖子。   文顺见了,拔腿就躲。   王瑞四五个时辰没吃饭了,没什么力气,追了几步,肚子咕噜噜作响便追不动了,坐在地上喘气。   人倒霉喝水都塞牙,他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哪里懂得四书五经,但继承了阳信县首富王家大少爷的身份,就得替人家考试。   硬着头皮到济南府参加了乡试,他胡乱答了一气,中举是不指望了,只求考官看到他的答卷,不要气的派人来抓他,废黜他秀才身份就好。   考完试,他准备回家好好休息一番,没想到回乡的路上又出了岔子。   世界是危险的,车匪路霸横行,秀才们赶考,一般是跟随当地的镖局,人多势众的去省城,相互有个照应。   回乡的时候也是如此,呼朋引伴,一堆人结伴而行,免得落单被心狠手辣的“乡民”一刀剁了抢钱。   要不然说他倒霉呢,沿着水路坐船回家的时候,平静的湖面突然起浪,掀翻了一船人。   唯一庆幸的是他活着,和自己的书童文顺一起被救了上来。   不幸的是,其他人死的死,失散的失散,自家带的八个家丁,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最后给他致命一击的就是迷路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王瑞双手捂着眼睛,心中发出感叹,这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岭的,一定会发生点意外。   文顺见少爷如此低沉,心疼的问道:“少爷您身体要紧,千万不要难过啊。你要是真难过,打小的出气罢。”亮出后背给他,眯着眼睛等着挨打。   王瑞叹气:“罢了,今晚上怕是要在野外过夜了,找个稍微安全点的地方,先起一堆火罢。”   突然间文顺兴奋的道:“少爷——有光!”   不是鬼火吧,王瑞警惕的眼前望去,看到前方一个红彤彤的灯笼正朝他们快速移动而来,待走近了,发现是个老翁提着一盏灯笼快步朝他们走来。   王瑞兴奋的几乎跳起来,和文顺激动的互相握手,见到人就好办,说不定有救了,齐声道:“老人家留步!”   老翁六十来岁的年纪,两鬓斑白,但看起来十分矍铄,被拦下来后,上下打量两人:“二位……想投店不?”   王瑞不停的点头:“老人家知道附近哪里有投宿的地方吗?多谢老人家。”   “不瞒二位,我家就是开小客栈的,就在蔡店村的村郊,往前再走半里地就是。”老翁指了指黑洞洞的前方。   王瑞眯着眼睛跟着瞅:“敢问这蔡店村离阳信县多远?”   “五六里吧。”   王瑞和文顺互相看了眼,心里都在想,只要今晚上住到老翁的客栈内,明天早起赶路就能回到县城了。   “老人家可否领路呢?”   “嗯……这个……”   见老人略显迟疑,王瑞道:“老人家夜晚出门,难道有事情要办,如果是这样,我们自己走也行。”   老翁踌躇了下,道:“我的事情不打紧,我们一起回去罢,我给二位领路。”带着两人转身往回返。   走了半里路,果然看到一家开在路边的小店,说是客栈,其实只有一排房子,开了两个门,左边那个是老翁一家人住的地方,旁边那一个门进去后,便是一排炕,所谓大通铺是也,投宿的客人都住在上面。   老翁领着王瑞他们到自己住的那间屋子付店钱,王瑞饥肠辘辘,询问是否有干粮卖,老翁给了他几个炊饼和一碗热水,主仆两人胡乱吃了几口,才算恢复些气力。   他注意到老人家里屋设置了灵堂,四处挂白,显然在办丧事,王瑞犹豫了下,没有多嘴。   吃完东西,老翁领着王瑞和来顺到“客房”那排房子,大炕上已经住了四个人,老翁说这四个人是贩卖东西的车夫,店里的老客人了,果然老翁不外道的让这四个人醒醒,挤一挤,让出两个空位给王瑞和他的书童。   王瑞不好意思的道歉:“打扰各位了,抱歉抱歉。”   “行了,别叨咕了,赶紧睡罢。”不知哪个汉子不耐烦的说了句。   王瑞和文顺见大家都没脱鞋,便也都穿着鞋爬上了炕,当即睡了。   很快王瑞发现,这根本睡不着,呼噜声震天响,也不知哪个车夫打鼾,有节奏不说还带飙高音的,尤其最后那个尾音简直往耳朵里钻。   文顺也睡不着,不停的翻身,王瑞嫌他烦,给了他一脚,他便安静了。   王瑞仰躺在炕上,看着小窗中露出的月亮浮想联翩。   自己的穿越的王瑞乃是信阳县首富的嫡长子,家财万贯,过的是锦衣玉食的逍遥日子。   这次回去,不走科举之路折磨自己了,不如先经营生意,等日后直接捐个官。   老爹很疼爱这个儿子的,应该问题不大吧……吧……   王瑞想着,渐渐的摸准了这帮人打呼噜的祸魁——乃是四个人齐声合奏,一个才落下,另一个又升起,可谓错落有致。   不过,他也满意了,总比露宿荒郊野岭强,再说,明天就回自己的金窝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许是呼噜有节奏,他竟渐渐适应了,困意袭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   突然,他隐约听到吱嘎一声,似是开门的声音,接着有咚咚的脚步声,很整齐,不像是走路,而像是蹦跳。   王瑞纳闷,难道又有人投宿,好奇的微微抬头一瞄,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将心脏吓的吐出来。   就见一个身穿寿衣的女子正跳着从门口而来,脸上泛着诡异的青金色光芒,额头上系着生丝绸子,眼神呆滞,瞳孔又大又圆,显然是死人才有的散瞳,黑洞洞的正盯着他。   娘咧!王瑞本能的捂住嘴巴,拉过被子盖住脸,并狠踢了文顺一脚。   文顺哼唧了一声,翻了身,不觉间随便看了下身边,一个激灵,就要大喊。   王瑞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按在炕上,他感觉文顺浑身在发抖,他也恐惧的闭上了眼睛。   没再听到蹦跳的脚步声,他忍不住从被子的缝隙中偷偷一瞄,借着昏黄的月光,他看到女子站在一个车夫前,朝他脸上吸气,连吸了三口,鼾声当即便停止了。   然后到另一个车夫面前,又吸了三口,鼾声戛然而止。   一个个排过来,不肖片刻就到了文顺跟前,在他身旁的王瑞登时感觉到一股股冷气从女子口中散出。   朝文顺吸完气息,王瑞立即感觉到头顶一片黑影,显然是来到了自己上方,他紧锁呼吸,三口冰冷的气息之后,黑影咚咚的移开了,门吱嘎一声,想来是走了。   王瑞试着喘气,但立即闻到一股腥臭腐烂的味道,叫人作呕,忙捂住口鼻,生生又忍了一会,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少爷,您没事吧?”文顺这时推了推他:“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跑啦——”王瑞跳下炕,去推那四个车夫:“喂喂,你们还活着呢吗?”不见动静,再一摸鼻息,已经没气了。   文顺要背起杵在墙角的书箱,被王瑞一把揪住袖子往外拽:“要那破玩意干什么,快逃命吧。”   两人出了门,本想去敲旁边老翁一家的房门,却见那女子就站在老翁一家的房门口,大张着嘴,她前方的树枝上蹲着一只黑黢黢的东西,口中发出吸冷气的声音,似乎从女子口中吮吸着什么东西。   “娘呀——”   文顺大叫一声,撒腿朝着来时的路便跑,王瑞不甘落后,也玩命的跑,不过是往县城的方向跑去。   女尸只有一个,总会有人侥幸逃脱。   很不幸,王瑞是倒霉一个,耳后呼呼生风,咚咚的跳跃声紧紧跟着他。   一路上黑灯瞎火,王瑞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喊救命也没有用,因为路上根本没人,不如闭嘴节省点体力。   只能说王瑞体力颇好,竟然一口气跑到了县城郊外,隐约看到一所庙宇,敲木鱼念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救命啊——救命啊——”王瑞对着门连踢带踹:“大师救命!”眼看女尸越追越近,他不仅是眼泪了,其他液体也都要离开身体了,声音不成调的叫道:“我是王家少爷,让我进去,给你们寺庙塑金身。”   这回里面终于有动静了,却是一个小沙弥的颤音:“施主,贫僧无法确定您的情况,实在不好开门,尤其您自称是王家少爷,既然是王家少爷为何夜晚孤身一人,身处险境呢?”   王瑞想吐血,是不是要隔着门给他解释个来龙去脉,这没个千八百句可说不清楚,到时候他尸体都凉了。   这时候,女尸已经追上来了,伸手朝他插来,指甲如锋利的刀片一边,仿佛能将空气劈开。   王瑞大叫一声,闪身一躲,当即,她的指甲戳进门板里,拔出时留下四个空洞,里面的小沙弥吓得大叫:“施主你在劫难逃,请快离开本寺!”   趁这个功夫,王瑞连滚带爬的朝前奔命,女尸转过身,继续追他。   庙外有棵槐树,树围足有十尺,王瑞扑到树前,正想喘几口气,不想一口气才提起,余光就见女尸扑了过来,他闪身一躲,藏在树后。   女尸便跟着槐树抓他,他往左,女尸便往左,他向右,女尸便向右,一抓一躲,一躲一抓。   王瑞汗流浃背,擦了汗,心想天怎么还不亮:“我这小命是不是要交代了?”   他一出声不要紧,女尸突然暴怒,双手齐齐朝他伸来,王瑞向后一躲,就见女尸两个手齐齐扎进了树内,与扎进庙门的不同,这次她如何挣扎,却拔不出手来,抱着书僵直的站着。   王瑞见状,确定她无法再动弹,浑身一软,坐在地上,再使不出力气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放亮,晨曦如一道金线浮现在东方,稍许,万道金光洒向大地。   那女尸沐浴在晨光中,拼命挣扎了几下,便再不动了。   化险为夷的王瑞,朝着那见死不救的寺庙瞅了眼,见上面三个金光大字:兰若寺。   王瑞一愣,骂了句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大体基于《聊斋》原著,《尸变》就是聊斋第一卷 第三篇故事。 第2章 惩处   兰若寺的小沙弥走出来,见王瑞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上去试了下鼻息,本以为他死了,不想王瑞眼睛一睁:“干什么?”   “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您还活着。”小沙弥问道:“施主大难不死,是否愿意为本寺捐一个金身?”   “我捐你娘个X!”   “施主怎么骂人呢?您大难不死,乃是我佛庇佑,何不不捐一金身感谢佛祖?”   “要不是我现在浑身无力,信不信我抽你?”   小沙弥不满的哼冷哼,突然看到抱着槐树的女尸,大惊失色:“追你的是这个东西?”当即吓的屁滚尿流爬回寺庙里了,半晌呼啦啦出来一众和尚,先围着槐树看那女尸,又围着王瑞,最后一个老和尚吩咐道:“快去报官,让官府来处置这尸魔。”   老和尚倒是和蔼,对王瑞开口道:“施主,贫僧释空,敢问施主从何而来?可还有其他人被这尸魔所伤?”   “先让我进去喝口水,行不行?”   “施主请,施主请。”   王瑞被请到寺中,和尚给他端来热茶还有早点,他吃了几块糕点,渐渐恢复了体力,将发生的事情大概讲给了释空主持。   释空捋着胡须若有所思,王瑞不知道他在若有所思个什么。   “近日颇有一些流言,说有一个黑色的山妖控制刚死的尸体吸食活人的精气,十分了得。”   “所以你们才见死不救,怕被拖累?!”王瑞不要求人人见义勇为,但出家人难道不该慈悲为怀吗?既然扛着出家人的大旗收着香火钱就该行出家人之事,见死不救,佛祖见了怕是也不饶他们。   释空面无表情:“阿弥陀佛。”   见不死补救就别想要香火钱:“实不相瞒,我是县中大族王家的儿子,平素里我家里没少捐献香火,出了此事,我要劝劝我爹好好考虑一下了。”   这下子主持有表情了,眼睛大睁,转身质问道:“昨晚是谁值夜,怎地不给公子开门?”   小沙弥吓的瑟瑟发抖:“主持您吩咐过,说最近不太平,晚上寺门紧闭,任何情况不许打开的。”   “住口!今日起面壁思过三个月!”   王瑞内心不为所动。凭这寺庙的风气如此令人无语,兰若寺这地方日后被魔物占据,一点不冤枉。至于那个困住女尸的老槐树,王瑞总觉得它就是以后成魔为害一方的树妖姥姥。   幸好有兰若寺这个标志性建筑物,他终于知道他穿越到哪里了,他穿越到《倩女幽魂》中来了。   早就觉得这个世界怪怪的,有事没事阴风阵阵,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倩女幽魂》。   不过就现在看,兰若寺香火鼎盛,离姥姥出山还早。   他可以平静的在这个世界当个路人甲了。   王瑞不想多管闲事,再说他也管不了,何况那棵树从某程度来说,还救了他一命。   倒是这个破寺庙,他很想拆了。   自从王瑞亮出身份,全寺对他的态度登时上升了几个等级。   在等待官府的人员的空挡,他顺便还在客房睡了一觉。   这一次,睡的又香又甜,等沙弥唤醒他后,他精神抖索,仿佛霉运也一扫空了。   韦知县听说兰若寺门前发生了诈尸事件,亲自赶了过来,当面审问当事人王瑞。   一见王瑞,两人皆是一愣。   韦知县倒吸一口凉气:“本县只听说有个王生遇到了诈尸事件,不想是贤侄你。”   作为当地的首富之家,王家自然和历届知县都有深入的交流,尤其王家常把银两和字画送去给韦知县,拉近两家的友好关系。而王瑞和韦知县的儿子一起在县学读书,更是好朋友,常在一起玩。   这一次,韦知县的儿子韦兴贤,因为生了场大病,没有参加乡试,正在家休养,要不然也跟着王瑞去济南府考试了。   王瑞见了韦知县,如同见到家人一般温暖,当即鼻子一酸:“伯父,我昨天险些死掉。”   释空和尚和一众庙中的和尚都屏住呼吸,见这王公子这般有来历,是知县的座上宾,完了,摊上大事了。   果然韦知县听完王瑞的讲述,怒道:“尔等出家人当慈悲为怀,却见死不救,本县觉得这庙中定有没度牒的假和尚,本县一会便派人好好查上一番,若是查出纰漏,严惩不贷!”   释空不停的滚着佛珠,闭眼直念阿弥陀佛了。   “少爷!少爷!您还活着哇哇哇哇———”文顺这时候从人群中挤出来,直扑王瑞。   王瑞闪身躲过:“见我活着,你还哭个屁,等本少爷死了再哭不迟。”   文顺没扑到人,直接跪在他跟前,拿王瑞衣衫的下摆擦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小的真的担心死您了,小的跑了几步就摔下土坡昏倒了,醒来发现天都亮了,心想小的没被女尸吃掉,那女尸一定是奔着少爷去了,您凶多吉少啊啊啊,哇啊啊啊啊——真的没想到您还活着——”   王瑞将下摆从文顺手中抽出来:“不许擦鼻涕!”   文顺便拿着自己的衣袖大擦了一把鼻涕,继续咧嘴哭。   王瑞这时候看到昨天客栈的老翁走出人群,当即指着他道:“你这老儿,身为店家,你真的半点不知道真相?昨天遇到你的时候,你鬼鬼祟祟,十分可疑。”   韦知县一听,当即令衙役抓住老翁。   老翁颤抖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老朽就是主动来说明情况的,不会逃的。老朽的儿媳前天病死了,没有棺材下葬,儿子昨天一早进城买棺材去了,儿媳的尸体一直停在家中。昨天晌午时候,来了个年轻道士求喝水,老朽给了他水,他对老朽说屋内有尸气,可能要有尸变……老朽……老朽……”   韦知县见他支支吾吾,厉声道:“赶紧说来!”   “老朽对那道爷说,会不会说话,你才诈尸!那道爷是也暴脾气,回骂老朽,你全家早晚都诈尸!然后便拂袖而去了。”老翁道:“昨天傍晚时候,老朽的儿子买棺材还没回来,老朽听到儿媳停尸的房间有异响,十分害怕,觉得那道士说的可能是真的,便沿着他离开的方向找他,结果在路上遇到了这位公子和他的书童,就将他们领回了小店内。”   敢情他昨晚是去追那道士,在路上遇到他和文顺,为了赚钱,不顾死活的将人领进了店内。   文顺一听,当即大骂:“你这遭瘟的老咬虫!险些被你害死!可怜那几个车夫全被你害死了!”   老翁忙道:“没、没全死,活了一个。”   韦知县叹道:“这叫活着那个如何回乡解释啊,出来四个人就回去一个人,本县给那人写就一封书信说明情况吧。”   王瑞则道:“我愿意出五十两资助那人将老乡的尸体运回乡安葬。”   周围人纷纷发出感慨:“王公子真是仗义疏财。”   王瑞微笑的跟大家招手,这叫散财免灾,他最近有点倒霉,做些好事,或许能转转运。   韦知县捋着胡须对老翁道:“你这老儿,虽然人不是你杀的,但你明明发现情况却熟视无睹,依然让客栈接客,着实可恶,杖责三十为戒,但念你年事已高,让你儿子代你受罚,另外罚你不许在阳信县境内经营客栈,若是发现,严惩不贷。”   老翁磕头道:“大人英明。”   就剩下处置那女尸了,韦知县命衙役将女尸从树上拔下来,却见女尸的双手如铁条钢构一般的插进树内,一众衙役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她移开,就见她指甲插的痕迹简直就想是凿子凿来的一般,呈现左右四个小空洞。   若是插在人身上,真是心肺都会抓出来。   王瑞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文顺见了又要抓他的衣摆擦眼泪,被他一脚甩开了。   韦知县当即宣布:“将女尸就地焚烧!”   释空和尚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在寺庙烧前烧女尸很不地道啊,但眼下天大地大,知县最大,他不满意也不行,只得让小和尚们取来柴火,堆在女尸身下,点了火,将尸体烧了。   女尸烧出一股股黑烟,满是腥臭味。   众人捏着鼻子,待烧的差不多了,看热闹的乡民零零散散的便离去了,毕竟最精彩的地方已经结束了。   韦知县和王瑞则一直看到将女尸烧成尸骨为止,才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王瑞。   韦知县大声宣布:“尸变事件结束,以后任何人不许再谈论此事了!”也不管乡民听没听教化:“好了,回县衙!”   王瑞跟着韦知县一众人往县城赶,虽然天色渐晚,但有官方护送,王瑞一颗心揣得稳稳当当。   刚一进城,就见一路人马迎面而来。   为首的人骑在马上,见到王瑞一行人,喝止身后的队伍,下马接过家丁递上来的灯笼,往这边走来。   王瑞觉得来人很面熟,来人更觉得王瑞面熟。   “大堂哥!”王瑞借着那人手里灯笼,认出了来人,正是他们王家旁支的亲戚王瓒,按照辈分王瑞叫他一声堂哥。   王瑞很激动,因为王瓒和他关系很好,经历一系列波折,终于遇到自己家人了。   王瓒也很激动:“听说兰若是闹尸变,说是个姓王的书生,下午时才传来确切的信,那王生叫王瑞。你爹和我爹还念叨不会是你吧,到底是不是你?”   王瑞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恨不得摆个造型:“昨夜被尸魔追逐的人,正是我。” 第3章 归家   王瓒提着灯笼检查堂弟的胳膊腿是否俱全,确定他手足俱在,拍着他的肩膀道:“大难不死必有厚福,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这时韦知县从官轿中出来,王瓒见了,赶紧打了招呼,韦知县语重心长的道:“最近不太平是不假,不过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落在咱们自己人身上。贤侄啊,既然你家人来接你了,你就跟你堂哥回去吧。”   “伯父,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改日我登门去拜访韦兄,不知他病情好些了没有?”   知县公子韦兴贤在动身赴考前夕生了场病,没有和王瑞一起去济南,从某程度来说是一种好事,毕竟以韦兴贤的水平,去了也是白搭。   “好多了,最近几天还念叨你,说你估计快回来了,盼着你来探望他呢。”韦知县笑道。   “我休整一下,一定登门。”   韦知县返回了官轿内,王家这波人目送知县一行人离去,选了另一条路走了。   王瑞骑在马上和王瓒表走边聊,将发生的种种事情说了一遍,王瓒听得后怕:“这要是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闪失,你就回不来了。”   “可不是,要不然这会得给我招魂了。”   “你这次回家,你爹准叫娶一房媳妇,收几房小妾,生上几个儿子不可。”王瓒不无羡慕的道:“娇妻美妾,你就能享齐人之福了。”   这堂哥哪里都好,就是好色,在家里有河东狮的情况下,持续的好色挨打再继续好色。   他们到达王家大宅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人提前回去报信了,所以王瑞的老爹王永德和一干仆人已经等在门口了,王瑞才在胡同口露头,就听前方爆发出一阵欢呼,仿佛迎接凯旋的将军。   王瑞才下马,他老爹王永德就迎了上来,双眼噙满泪水:“我的儿,幸好你平安无事。”   他母亲赵氏在一旁揽着女儿跟着抹泪。   赵氏的娘家是临县的大财主,嫁进王家后,先生了一个儿子是王瑞,三年又有得了一个女儿,取名叫青瑗,如今也快及笄了。   除了王永德一家,还有王家的旁支若干人都出来接王瑞,其中就有王瓒一家子。   接到了王瑞,众人一个心放下,不在门口吹冷风了,拥着王瑞往宅内走去。   进了堂屋,王永德吩咐下去传菜,给宝贝儿子接风压惊。   “瑞儿,你可吓死我们了,船翻了,怎么不在当地找家客栈住下,来封信给家里,让家里派人去接你。你只带一个书童往家赶,多危险啊。”   王瑞也说不清楚,考生的心理总是很奇怪的,反正当时一门心思往家赶:“是啊,留在当地好了,着急赶回来遇到尸变。”   青瑗偎在母亲怀里,瑟缩着:“听着就好可怕。”   “见到更可怕,指甲像钢钩一样,两三寸长!”王瑞张牙舞爪的朝青瑗比划,吓的青瑗捂住眼睛抱住母亲。   赵氏责怪的瞅了儿子一眼:“老大不小了,还吓唬你妹妹。”   见妹妹害怕了,王瑞变得正经起来,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王永德气道:“最可恨的是兰若寺的那帮秃驴,见死不救,以后别想从咱们这里要到一个铜板的香火钱。”   赵氏蹙眉:“可不是,本来还想下个月去做场法式,算了。”   说话间,菜都传了上来,王瑞看着满桌子的佳肴和周围伺候的奴仆们,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他急着回家的原因啊,锦衣玉食,试问谁在被乡试折磨后,不想赶紧回到这个温暖的金窝呢。   王瑞最近几日“风餐露宿”,此时一见满桌的美食,顿时口中生津,大快朵颐。   见儿子吃得生猛,王永德含泪道:“慢点慢点,真是的,把我儿子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考试就是折磨人的营生。”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的乡试考的怎么样?有信心的登榜吗?”   王瑞差点把嘴里的红烧狮子头吐出来,但考虑到卫生,他生生咽了下去,一伸脖:“我尽力了。”   “尽力就好,尽力就好。”王永德放出豪言:“就算考得不好又如何,只要儿子你平平安安,这次你大难不死,好好放松一下,爹明天给你千八百两银子,尽管出去玩!”   拿着银子出去浪,正是王瑞憧憬的生活,但表面上平静的道:“我得先好好休息。”   “没错,一定要身体养好了,我儿子真是太不容易了。”王永德给儿子夹菜,满眼的慈爱:“这次考不中也没关系,儿子你还年轻,慢慢考慢慢考。”他读了一辈子书,还是个童生,儿子年纪轻轻就是秀才,被人尊称一声秀才相公,已属于不容易了,至于中举人那种祖坟冒青烟的事儿,不敢奢求。   王瑞见老爹没有急着逼他,彻底放心了。   用完饭,王瑞叫丫鬟打来水,洗了个澡,美滋滋的蒙头大睡,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被饿醒才起床。   他伸了个懒腰:“舒服的日子又回来了——”   不考虑这个世界本身的危险的话,王瑞的生活一直比较惬意,平常在县学混日子,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但凡县里有的,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啊,跟知县公子是好友,他又有钱傍身,基本上在信阳县横着走。   在家,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比如现在,王瑞刚醒,伺候他的丫鬟就端来茶水和痰盂,让他漱口,再端来温水给他洗脸,之后根据当日的天气给他穿衣裳。衣裳自然是绫罗绸缎,富贵人家么,衣裳做一堆,穿都穿不完,每日不带重样的。不是他浪费,而是衣裳的料子金贵,不禁洗也不能洗,穿脏了只能扔。   吃完午饭,王瑞精神抖擞,折扇一拿,去花园散步透气。   一路上碰到数个做工的小丫鬟,她们都认得王瑞,纷纷跟他打招呼,一路过去,活像是检阅士兵。闲步到了花园,王瑞深吸了几口气,畅快的道:“空气不错,清新——”   花园静谧,虽然入秋,花朵凋谢,但胜在树木错落有致,氛围清新宜人。   突然一阵吵嚷声,打破了这静谧的局面。   “你还敢睁眼说瞎话?!刚才我明明看到你那贼眼珠子盯着人家小丫鬟看!呦呵?还说你没看,还说你没看?!”是女子低声尖锐的骂声。   “哎呀,你别胡说了,我根本没看,有人有人,你别嚷嚷了。”一个男子道。   男子的声音颇为耳熟,王瑞一皱眉,这不是堂哥王瓒的声音么,果然就见王瓒和一个女子互相指责着打远处走来,那女子,王瑞认得,是王瓒的妻子陈氏,性子泼辣的醋坛子。   陈氏不忿道:“怎么着,你敢色迷迷的犯浑却怕人说吗?”   王瓒尴尬的道:“瑞兄弟在这儿呢,你就少说两句吧。”   王瑞不想掺和夫妻的事,笑道:“我想起我还有事,你们先忙。”说完,转身跑掉了,陈氏出了名的不讲道理,见谁骂谁的主儿,最爱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惹不起惹不起。   陈氏见王瑞避开走了,索性放开了,叉着腰将丈夫狠狠数落了一顿,才扭着腰走了。   王瓒抹净脸上的吐沫,只觉得家里憋闷,垂头丧气的出了门去散心。   晌午十分,各家各户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午睡,胡同中路人稀少,他一个人走着,想着妻子一贯装横跋扈的样子,忍不住气道:“死婆子,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怎么就那么爱呷醋?!”揉揉脸:“可苦了我了。”   正念叨着,余光忽然瞥到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夭夭乔乔,十几岁的年纪,眉眼带着媚态,怀里抱个包袱,走起路来腰部一拧一拧的,显得腰肢纤细,臀部丰满。   王瓒眼珠子登时黏在女子身上,那女子发现了,却也不生气,而是哼笑道:“这位公子,你看什么?奴家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心中一喜,赶紧搭讪:“我看你一个弱女子自己赶路,好奇罢了。”   女子娇哼道:“你也是一个人赶路呀,再说我自有我的难处,你不能替我解忧,问了有什么用?”   王瓒黏糊过去,笑嘻嘻的献媚:“不知姑娘有什么难处,你只要肯说出来,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解难。”   女子想了想,眼圈一红,哽咽道:“我爹娘贪财将我卖给一个大户人家做小妾,但他娘子不容我,每次非打即骂的,我受不了,收拾跑到了这里,如今眼下无家可归,也怕被他们抓回去,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可恨的大娘子,醋缸,河东狮,母夜叉,竟连一个弱女子也容不下。”王瓒感同身受,骂起那未谋面的女人来,说完,拍着胸脯道:“你别难过,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就是住的地方吗?我给你找一处。”   女子一听,喜上眉梢,作揖道:“谢公子,小女子不知该如何报答。”   王瓒见她身材妖娆,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揽着她的肩膀道:“好说好说,你随我来。”   将女子安置在哪里,他有点犯难,家里肯定是不行的,会被母夜叉吃掉,他在府外也没有外宅,但已经应承了,怎么也要将女子安置下来。   忽然,他灵机一动,有一处现成的地方——王瑞的书斋。   书斋建在王家大院最为偏僻安静的胡同角落,为的就是让王瑞能安心读书,如今王瑞才参加完乡试,等待放榜的期间,他是不会来书斋读书的。   此处正可以让这女子暂时歇脚。   王瓒带她向王瑞的书斋走去,关心的问道:“姑娘芳名可否告知在下?”   女子舔了下嘴唇,媚眼一笑:“奴家叫做尤枫。” 第4章 发现   王瑞的书斋自成一个院子,书房卧房厨房一应俱全,院内栽种着翠竹,风吹过飒飒作响,十分幽静。   王瓒拍院门,很快有一个胖墩墩的小书童来门,以为是少爷王瑞,不成想却是偏房的王瓒,他有点失望:“是您呀。”   “是我,你家少爷考完乡试昨天刚回家休息,最近都不过来,这处空闲,我领朋友过来住几天。”王瓒推开门,扶着尤枫走了进来。   尤枫环视四周,最后眼光却落在白胖胖的小书童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棋顺。”书童态度冷淡回答:“瓒爷,我家少爷真的允许了?”   王瓒嗯嗯的应着,带着尤枫往卧房去了,卧房颇大,有床有榻,最里面还有一面炕。   “你想睡哪里都行,这里物件一应俱全,饭菜我派人给你送来。”   尤枫颔首:“这里确实不错,只是似乎不是你自己的书斋?”   “是我的堂弟的,他刚考完乡试,这会根本不想碰书本,他不会过来的。”   尤枫捋了捋头发,心想若是他的堂弟来更好,算上开门的书童,一箭三雕,三颗人心,想到这里,她抿了抿唇,双目迷离的看着王瓒:“你待奴家这般好,真不如该如何报答您呢。”   以身相许极好,王瓒觉得自己不用开口,他想做什么都写在眼中了,果然,尤枫心领神会,摸了摸自己的领口,往大床走去。王瓒恨不得从后面一把抱住她跌在床上,尤枫先侧身坐在床上,王瓒忙靠过去,搂住她的肩膀,亲昵道:“想怎么报答我,全凭姑娘做主。”   “奴家岂能做主?还不是全凭公子您?”她软声细语的撩拨着。   王瓒再也忍不住,在她脸蛋上狠亲了一口,正欲把人扑到,就听门板咣咣作响,棋顺在外面没好气的嚷道:“小的今天还没进行打扫!”   王瓒恨得咬牙:“今天不用。”   “不行,除非我家少爷亲告知,否则一定要打扫!”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门就洒水,一边洒水一边瞄王瓒和尤枫,心里骂狗男女,跑来这里幽会玷污我家少爷的书房,我家少爷那么洁身自好,从不近女色的人,名声都叫你们糟践了。   尤枫抿了抿衣衫,淡淡的道:“那公子稍晚些时候再来吧。”   王瓒被棋顺撞破也不好再留下,恨恨的拂袖,心说老子这就去找王瑞要来居住的许可,省得你这小厮狗眼看人低。安抚了尤枫几句,便出了门去找王瑞。   等他走了,尤枫婀娜的站起来,走近白白胖胖的棋顺:“小哥多大了?”   “十三了!怎地?”棋顺对这没来由的女子没好感,保不齐是伎女或者是什么东西,他说完,狠狠的朝她撩出一捧水,不想这个不友好的举动,吓的尤枫尖声一叫,快速躲出几步,拿袖子遮着脸。   谁叫你画那么浓的妆?怕花了吧?棋顺没好气的端着盆走了。   等棋顺走了,尤枫忙拿出包袱中的镜子,检查自己的脸,见妆容俱在,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   王瓒才来到王家大院门口,不等进去,就从里面出来几个人,一看是王家绸缎庄的掌柜和伙计。   “瓒爷来的正好,拢账出了差错,老爷吩咐你随我们回庄子重新拢一遍,府里找不到你,正想派人去找你呢,没想到遇到你了。”   “这……”王瓒想挣扎:“容我……”   “等不了了,快走罢。”绸缎庄的掌柜的和伙计将王瓒围在中间,不由分说,将人带走了。   王瓒无奈,望着王家大门兴叹,心想应该没事,就算王瑞发现了尤枫,他宽容大度,应该不会计较,就算计较,过几天请他吃酒赔罪就是了。   —   这边厢王瑞吃了睡,醒了吃,第二天便疲倦一扫而空,在家里闲不住,命文顺准备了马车,去探望韦兴贤。   作为知县唯一的儿子,韦兴贤的生活跟王瑞的生活不相上下的惬意,唯一不太惬意的是韦知县对他寄予厚望,毕竟自己是进士出身,儿子总不能太差,跟商人出身的王家对儿子的要求大不同。   这令韦兴贤很痛苦,他平日根本没用功读书,考期临近,干脆装起病来,没有去济南府参加乡试。   结果装着装着,压力太大,竟然真的病了一场,如今乡试结束,他病差不多好了大半了。   养病期间在府里快憋出毛病来了,突然听说王瑞登门了,激动的忙吩咐下人把朋友请进卧室。   韦兴贤一见面就问王瑞昨天兰若寺尸变的事情,王瑞口若悬河的添油加醋的讲了一番,唬的韦兴贤连连赞叹:“王兄真乃人杰。兰若寺那帮秃驴真不是东西,我爹说他昨天查过了,有度牒的和尚不过七八个,剩下的二三十个居然都没度牒,原来是一群假和尚,难怪呢。”   吸取了某个时期和尚泛滥不事生产的教训,本朝严格控制和尚的数量,必须有度牒,否则就是非法出家,轻则“勒令还俗”,重则充军发配,这一次在兰若寺查出这么多非法和尚,修护城河就有帮手了。   王瑞一愣,难道因为被韦知县查处了假和尚,所以兰若寺人丁不旺,才渐渐衰落的么。   “王兄,怎么了?”   “没什么,知道你养病无聊,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在济南府也是很难买到的。”王瑞哼笑两声,掏出一本书,上印《梅兰菊》三个字。   韦兴贤眼睛一亮,要知道这可是当今最热门的香艳书籍,讲述了一个父母双亡的纨绔公子如何跟名字里有“梅兰菊”的人纠缠的故事,这三位是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更多,且有男有女,挑选自己喜欢看的部分即可。”   这本畅销书在阳信县是没有卖的,只有济南府有得卖,这一次王瑞去赶考,肩负着给朋友购买精神食粮的重任。   韦兴贤夺过书,笑着翻看了几页:“是下卷?不知在这一卷又收了几个女人。”上卷也是王瑞借给他的,看过后一直念念不忘下卷,今天终于看到了。   他虽然婢女无数,可以任意占有,但现实有现实的乐趣,看书有看书的乐趣。   “我在路上已经看过了,我不给你剧透了,你自己慢慢看罢。”   韦兴贤翻开第一页,看了几行字,忽地抬头:“我怎么接不上了?上卷你还有吗?当初我就该命人摘抄一份,不该看完了就还给你。”   “你等着,上卷就在我书斋,我取来给你送来,你温习一下。”   韦兴贤很感动,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真是好兄弟。”   “小意思。”   王瑞暂时告辞韦兴贤,直奔书斋去取书,之所以不让文顺等下人去取,理由很简单,他的这几个贴身小厮不仅识字嘴巴还碎,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看小黄书。   很快到了书斋前,文顺敲门,很快门打开,就见棋顺在里面一脸的兴奋:“少爷您回来了?”   王瑞瞥了眼棋顺,这小子怎么又吃胖了?自家伙食真是好,他嗯了一声,径直往书房走。   “少爷,你见到瓒爷了吗?他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安置在这里了,这会就在卧房呢。奴才想拦着了,但奴才不敢拦呀,他说会跟你说的,您知道吗?”   王瑞一愣,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自己这地方成金屋了,藏着个娇娥:“什么样的女人?”   棋顺正要说话,就听一个女子在前方笑道:“我这样的女人。”   王瑞就见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正依着卧房的门笑着看他,岁数不大,妆容却浓艳,虽然很漂亮,却不合他的胃口。   他皱眉,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他能做的是找到王瓒,让他赶紧把人带走,和这个女人说不着。   王瑞绷着脸道:“我有话跟堂哥说,他在哪里?”   尤枫见这唇红齿白的小少爷对自己冷冷淡淡,略显不满,但很快就笑着朝王瑞走来:“他出去了,说是去找你,你没见着他么?”   这女子步态妖娆,身上香气扑鼻,十分有女人味,若是一般男子就着道了,但奈何王瑞就是不喜欢:“没见着,你先回屋去吧,等我见着他再说,我还有事,姑娘请让路。”绕过女子的纠缠,径直进了书房。   等王瑞找到书出来,见女子还在院内,只是在和文顺热烈的攀谈,文顺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王瑞嘴角抽搐,上去揪住他的脖领将人抓走:“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棋顺笑呵呵的送了主人出去,转身见那女子就站在自己身后,不禁吓了一跳:“不是叫你回屋吗?”   尤枫笑:“我还没吃饭,如何回屋?”   “你回去,一会有人给你送饭,若是没人送,我做一口给你吃,不能让你挨饿。”   尤枫一愣,这小胖子还蛮好心的,也不好色,不如饶他一命,正犹豫着,棋顺自顾自的走了。   她想了想,也暂时回屋了。   在屋内坐定,她拿起手镜检查自己的容貌,自己生前是唱戏出身,最擅长画美人的妆容了,为何今天那个小富家少爷对自己不为所动?难道画的不够美吗?   他的嘴唇长的就像负心人,薄唇无情,看了真叫人受不了。   她现在真想将他开膛破肚,看看他的心脏是什么样的。 第5章 道士   王瑞到韦兴贤府上,将书送给他后又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从韦府出来,王瑞的心情很不好,要知道陈氏是有名的悍妇,激动起来真的能做出来在你家门前上吊那种事,他可害怕早上一开门,陈氏吊死在他门口。   堂哥这么一搞,将他拖下水了,不行不行,得跟王瓒说清楚,让他另外租一间房子金屋藏娇,不要拖累别人。   傍晚时分,王瓒鬼鬼祟祟的来找他,正巧王瑞出门,两人正好撞见。   王瑞揪住堂哥的衣襟,埋怨道:“你赶紧将那女人送走,不许放在我那里,若是嫂子发现了,明火执仗的带着人去抓奸,回头要我怎么解释?她一准认为咱俩沆瀣一气,说不定吊死在我门前!”   “真的?”王瓒眼睛一亮:“她真会吊死?”   “废话少说,赶紧把人带走!再说叫别人知道,以为我和你玩一个女人,传出去我怎么做人?”   “嘘——嘘——你别嚷,咱们别在家里说,咱们去玉满楼,我请客好好聊聊,也当做我给你赔罪了。”王瓒悄声道:“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王瑞不大愿意去,但盛情难却,只得跟着王瓒出了门。   华灯初上,有些特殊的地方比白天还热闹,比如玉满楼,乃是本县最大的一处销金窟、粉脂地。   门前车马盈门,往来宾客不断,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才一进门,老鸨子就迎上来,满脸笑容挤的粉脂直往下掉:“哎呦呦,是王家的少爷们啊,今天怎么有闲心到咱们这儿来啊?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姑娘们,快出来见二位少爷。”   王瑞在家从不收丫鬟,如果在外也不喝花酒,人家会以为他有毛病,为了防止流言蜚语,需要适当风流一下。   选了靠阑干的位置坐下,王瓒精挑细选了四个会唱曲模样上等的歌伎作陪,又叫了一桌子菜肴招待王瑞。   “你把招待我的银子省下来,给她租个小院不好吗?再说了,你瞒着嫂子,早晚会被她发现,不如跟她说一下。”   “跟她商量,我还有命活吗?不说她了,喝酒喝酒,今天不醉无归,说真的,我也该请你一顿,给你接风压惊,今天咱们兄弟俩好好乐呵乐呵。”   你自己乐呵吧,王瑞心想,你真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还得在外面打个野食。   这时候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哭闹声,王瑞循声望去,他身边敬酒的歌伎则板正他的脸,笑道:“是鸨母和蕊云姑娘在闹呢,小事。”   王瓒知道这蕊云,今年才十四岁还没接过客,模样极好,但她为伎有自己的原则,梳拢的钱可以由鸨母定,但是第一个接待的客人得由她自己选。   他上去凑过热闹,但眼神中的光芒太赤裸,落选了。   王瑞对伎女内部的事务不感兴趣,既然是小事,他也就不在乎了。   要说王瑞现在身处玉满楼,他是很有压力的,因为总觉得器皿不干净,这是什么地方?大家交叉感染的地方。他总能脑补一个感染的链条,比如某些地方和嘴,然后嘴和酒杯,酒杯又和他的嘴。   想到这里,他真的一筷子都不想动。   “我说,你明天赶紧给她找个小院住去,别在我那儿,过几天我还要读书呢,就是不读书,被县学的同窗看到,我可就糗了。”   “我跟你保证,明天一定把她领走!今天是事发突然,急着找住处,就临时安置在你那儿了,就一天,我明天一准把她弄走。”   王瑞不放心的提醒:“说话要算话。”   “算话!”   这时候又听到动静,这一次却不是哭闹声,而是喧哗声,王瑞再次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青衣道士一步步走上楼来,这玉满楼红澄澄的淫靡灯光下,将他的衣衫染就了一层纸醉金迷的色彩。   王瑞身旁的伎女扑哧一笑:“如何来了个年轻的道爷。”   另一个伎女也跟着笑:“和尚是色中饿鬼,道士是什么来着?反正都不愿意接待他们,平常没摸过女人,找个女人能折磨死人。”待那道士走近了,她面色旖旎的一羞:“不过模样倒是好看。”   一层楼吃花酒的人都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看。   鸨母摇着扇子走过去,笑道:“这位道爷,里面请。”   道士二十来岁的年纪,五官清俊,表情严肃:“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当然了,来这里的都是找人的,不知道道爷钟情咱们哪位姑娘了?”   “我找的人不是姑娘,是他。”道士说完,亮出一张画像。   王瑞好事,侧身探头去看,他眼神不错,就见那画像上也画着一个老道士,瘦得竹竿一样,瘪嘴巴,似乎牙齿掉光了。   鸨母指着画像老道士上方的一个黑点道:“这是什么?”   “苍蝇,我算到他会以这般邋遢的样子,于此时,出现在这里。”   鸨母嫌弃的哎呀一声拿开手指,仿佛那苍蝇真会弄脏她一样:“那可没有,我们这儿没来过那么脏的客人。小道爷不如去破庙天桥下去看看。”   “我本来已经出城了,算到他会于今日出现在这里,特意折返回来找他,难道算错了?”道士不无失望的道,抱拳对鸨母道:“打扰了。”就要下楼,就在转身的时候,忽然余光看到了王瑞,不禁一愣。   王瑞发现他愣了下,不禁挑了挑眉,心说你看到我愣什么,难道爷的美貌惊呆了你?   正想着,那道士竟然冲着他走了过来,王瑞瞅着他,先发问:“有何贵干?”   道士盯着王瑞,又扫了眼王瓒,皱眉道:“两位善人皆是黑云罩面,最近怕是冲撞了什么邪祟,命不久矣。”忽地瞅见文顺:“你也一样。”   王瓒好端端的喝酒被一个道士坏了兴致,不满的道:“我看你就是邪祟,别在这儿招摇撞骗了,成不?你们这些出家人,要不然是见死不救,要不然人没死就咒去死,咋都这个样子?”   道士指着王瑞道:“你的情况比他好一些,黑气只浮在面上,没有入肌理,你隔壁这位就惨了,要完。”   王瑞哼笑着显摆:“我发现你有点道行,我面有黑气不假,不瞒你说,我前几天确实碰到个尸魔,不过被三下五去二给干掉了。”   道士不屑的一笑,充满了鄙夷:“就你?”   王瑞被人揭短当即恼了,哼笑道:“我不管怎样也好过招摇撞骗,如今城里都知道我在兰若寺的遭遇,你道听途说,装作刚进城的样子来骗我,打错算盘了。”   道士冷哼:“死到临头不知悔改!死不足惜。”   “不听你的话,就死不足惜?我死不死的,干卿何事?可笑。”   道士凝眉,须臾吐出一口气,嘴角勾起,拍着王瑞的肩膀道:“好好好,那你尽管准备投胎去罢。”连拍三下,然后带着一股谜样的冷笑,转身走了。   王瓒呸了一口:“坏人兴致,来,喝酒喝酒。”   “我先去解个手,去去就回。”说完,王瑞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起不来,他皱眉,心想真是奇了怪了,自己为什么站不起来,一咬牙,扶着桌子使劲一站,人是站起来了,椅子却也黏在屁股上面。   王瓒含了一口酒直接喷出来:“这怎么回事?”   伎女也呆了,齐齐望着王瑞。   交椅颇为沉重,但却牢牢的黏在王瑞臀部,他恨得咬牙:“是刚才那个臭道士!”他最后拍自己那三下绝对有问题。   王瓒忙吩咐小厮:“去追,快把那个道士追回来!”   小厮们噔噔下楼去了,过一会又噔噔上楼,禀告道:“没发现那道士的身影,一整条街都找见。”   王瑞气的捶桌,王瓒忙放下酒杯过来替他拽椅子:“我就不信这玩意真能黏住。”   两个小厮扯着王瑞的手,其他人在他后面帮他拽椅子,大家使出吃奶的劲儿,那椅子纹丝不动,没有脱离王瑞臀下的意思,倒是扯着的王瑞胳膊生疼,实在受不了了:“停停停!”   众人罢了手,王瑞疲惫的坐下了,不得不说这样很方便,可以直接休息。   他擦了把冷汗,难道自己这辈子都得带着这把破椅子倒处走了?不,简直没法出门了,以后大家一定会给他起一个“王椅子”之类的绰号。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妖术?如果真的自此拿不下椅子,自己怎么办?啪啪啪都成问题。   不不不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王瑞猛抓自己的头发,待冷静了一下,道:“有办法了,把椅子劈碎或者烧掉就行了,文顺去找老鸨要把斧子去。”   文顺领命去了,但没找来斧子,倒是把老鸨带来了。   老鸨从文顺那里知道来龙去脉了,表情十分严肃,她想笑却不敢,因为对方是本县的首富王家的大公子。   “王公子,以老身走江湖的经验,这类的法术都有时限,短则几个时辰,长不过十二个时辰就会失效。还是不要贸然用刀劈或者用火烧比较好。”   “你确定?”王瑞发现一线生机。   老鸨颔首。   可他现在就想解手,王瑞当即决定:“不管了,我要回家!”回家之后,拿个夜壶就能解决了。而且现在这个样子,他可没心思再吃喝玩乐了。   老鸨赶紧让玉满楼的打手们抬来步辇,将原本的藤椅撤掉,将王瑞连人带椅子安到上面,抬着他下楼去。   幸好玉满楼够大,楼梯回旋余地极大,他很顺利被抬了下来。   大堂的宾客纷纷侧目,羡慕有钱就是任性,王家大少爷在玉满楼里被人抬着走,厉害厉害,原来逛伎院也能这么霸气。   王瑞掩饰窘态,露出一副高深莫测你们凡人不懂有钱人境界的表情,实则内心痛苦。   才一出玉满楼的巷子,王瑞突然身下有种异样,如果没感觉错,他刚才好像在椅子上滑了一下:“停!”   步辇停下,他腾地站了起来,和椅子顺利分开了。   解锁了!啊,不,失效了!不知道是时辰到了,还是离开了玉满楼的缘故,总之他自由了。   他赶紧跳到地上,命小厮给几个抬轿子的人打赏,身轻如燕的恨不得飞起来。   王瓒也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事了。”   王瑞则咬牙切齿,挽袖子撸胳膊:“别叫我再碰到那臭道士,否则我准给他绑到椅子上,一根窜天猴送他上天!”   “娘的,还出家人,什么狗脾气,几句口角就整人!”王瓒啐了一口。   ……王瑞忽然记得客栈那个老翁说的道士,骂老翁全家诈尸……而且出城了又返回来了……   难道是同一个人? 第6章 画皮   王瑞被整蛊,这会得了自由,一时也不敢再沾任何东西,宁可走路回府,也不坐马车。   王瓒没办法,只能陪着他一起走路。   夜色无边,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诡异的香气,也不知是哪家在法事飘出来的香火味道。   俩人一路上没做别的,一直在骂刚才那个道士,王瑞发泄完恨意,却忍不住揣测道:“他说得会不会是真的?我看他好歹有点能耐。”   “你千万别信,这年月妖魔鬼怪多,但骗子更多。道士和尚最爱用障眼法整蛊富户,让对方交钱免灾,但实际上灾祸是命中注定,岂是能消解掉的。而且有的道士颇为恶毒,养鬼害人,你不理他还好,理他了,用他养的小鬼把你家祸害的家破人亡,好让你掏钱免灾。你一搭理他,反而把祸害招到家里来了。我看那个道士就是如此,你觉得他有点法术,下次见他时,你就畏惧,一畏惧你就掏钱。”王瓒一副过来人的面孔:“一群混账!”   “看来你颇为感触啊。”   “不瞒你说,去年有个道士说我媳妇善嫉妒是家里风水不好,结果骗我买了一盆风水鱼,一个二两银子,结果呢,你瞧现在。”王瓒愤愤不平的道:“醋坛子反而变成了醋缸。”   “说谁是醋缸呢?!”突然一声呵斥传来,吓得王瓒抱头瑟缩道:“没说谁!”   路口一个马车上露出一个富态的女子的面容,正是王瓒的媳妇陈氏,陈氏一招手:“我爹病了,快随我回家,我在这个必经之路上,等你半个时辰了,快进来,随我回去!”   王瓒脸色一苦:“丈人病了?这一去得几天呀?”书斋里那个美人还没亲热呢,自己舍不得离开。   “去几天怎地?你在外面浪就有时间,我爹病了,你却没时间陪?”陈氏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我瞎了眼睛才嫁给你!”   王瑞看不下去了,小声劝道:“大晚上的,各家各户都睡了,不要吵了,嘘——保持安静保持安静。”   陈氏还是肯卖王瑞几分薄面的,朝自家丈夫一斜眼:“痛快上车!”话音一落,王瓒就跟被索命了一般的,垂头丧气的登上了马车,待马车开动,简直像被拉去贩卖的奴婢一般的可怜兮兮的回头望着王瑞。   王瑞目送他离去,五味杂陈的回了家。   躺在绵软熏香的床榻上,他不禁陷入了沉思,那个道士说自己、堂哥和文顺都有黑气,他和文顺好解释,毕竟在客店被女尸喷过,但堂哥的黑气哪里来的?难不成是……书斋里那个女子?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大早,王瑞起床后直奔书斋。为谨慎行事,他连文顺也没带,孤身一人探一探虚实。   他毫不费劲的翻进院墙,棋顺的房间里没人,估计是买早点了,那胖子喜欢吃街口的包子,每天必买。   王瑞蹑手蹑脚的来到卧房跟前,悄悄的舔了下手指,在窗纸上戳破了一个洞,单眼往里面瞄。   如果是妖怪的话,早晨刚起床,应该是一天最疏于戒备的时候,是妖是魔都要现原型。   床上的幔帐是垂下的,人应该还在睡,王瑞颇有耐心的等了一会,一刻钟后,那幔帐拉开一道缝,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这眉清目秀的男子,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踱了一个台步,低声以戏剧的唱腔道:“与你春宵一度,胜似千金万两。”   王瑞的下巴差点跌倒地上,揉了揉眼睛,确实是个男人。   真是绿人者恒被绿,堂哥收留别人的小妾,却不知这女子也不忠于他,继续睡别的男人。   恶心啊恶心,他呲牙撇嘴,几步一摇头的走了,没抓到妖怪却抓到人家偷情,一大早的倒足胃口。等堂哥回来,将这个泛着绿光的消息告诉他,看他怎么处置。   屋内的男子不知道王瑞来过又走了,仍旧一副唱戏的模样,种种举止仿佛在舞台上表演一般,最后一个亮相,定在大穿衣镜面前,看着镜中男子清秀的面庞,他歪了歪头,忽然怒道:“他的眉毛不是这样的,更有英气才对!”   双手痛苦的抓挠着脸庞,将面皮抓的皱皱巴巴,奋力一扯,竟然将整张人皮扯了下来。   真正的它,浑身泛着晦暗的青灰色,因为没有嘴唇,锯齿般的牙齿白森森的露在外面。   取出画笔,饱蘸墨水,仔仔细细的涂抹那副人皮,尤其是眉毛,师哥的眉毛最是好看,斜飞入鬓,每次登台都不需要描绘。   它痴痴的画着,不知过了多久,猛地听到有敲门声,棋顺的声音在外响起:“喂,有包子,你吃吗?”   它一惊,立即打开包袱,将师哥的人皮叠好,重新取出美女的皮,敷在自己身上,转了圈,一转身的功夫,又变成了那个美貌丰韵的尤枫。   她婀娜的开了门,打着哈欠:“一大早的,你倒是殷勤。”   “我呸,我给你献的狗屁殷勤,我是看你可怜,昨天晚上瓒爷都没你给送吃的,今早上看这样子,也不会来了,你爱吃不吃,不吃我拿走了。”棋顺一点不留情面。   尤枫依着门媚着,拿手挑了下他的下巴:“你可怜姐姐,姐姐也可怜可怜你怎么样?”   “我呸!不稀罕!”   尤枫冷笑道:“不稀罕你在我这儿卖什么乖?”   “我跟你说了吧,虽然你是个女人,但不知怎么回事,一看到你,我就想到我哥哥,他生得有几分风流,整日觉得自己了不得,和那些个浪荡公子混在一起,人家玩弄他,他还当人家爱他,后来叫我爹赶出家门,从那儿以后,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被人家玩腻了,得了一身脏病,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棋顺将装包子的纸包塞到她手里,哼道:“我看你就像他!”   “你想找他吗?”尤枫淡淡的问。   “……想、想个屁!”   说完,也不管尤枫是何表情,转身甩胳膊走了。   她捧着包子站在原地,片刻也回了房间,将门带上了。   —   棋顺平日照看书斋尽心尽力,扫完庭院,见种植的草木枝桠生杈了,拿着剪子哼哧吭哧的修建树木,正干得起劲,就听尤枫在屋里痛苦的唤道:“棋顺,你快来,我不舒服。”   棋顺只得推门进去,没好气的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就见尤枫伏在桌上,枕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在自己上身画圈:“说不出来,这一块都不舒服,憋闷的很。”   “不是吃包子积食了吧。”棋顺不懂怜香惜玉。   尤枫哀怜的道:“你去唤瓒爷来,说我病了,他若是不来,我怕是见不到他了。如果他不来,叫你家那个少爷来也一样。”   “这么严重?”见她眼圈泛红,真的一副要交代遗言的样子,棋顺无奈的道:“我去试试看吧,你等着。”也该去叫王瓒过来了,整天把人扔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吧。   棋顺呼哧带喘的来到王家主院,一打听,说是瓒少爷不在,昨天跟他妻子回娘家去了。他便又去找瑞少爷,叫他拿个主意,毕竟人在他的书斋里。   王瑞正逍遥的让丫鬟喂葡萄,被棋顺打扰,腾地坐起来,咧嘴道:“她哪儿不舒服?”   棋顺在身上画了一个圈,范围有点大,连小腹都划进去了。   王瑞一看,这还了得,不舒服是不是怀了?叫王瓒得瑟,这下好了,还没等发生点什么呢,人家就送给他个孩子,领一送一,他真是赚了。   这孩子莫不是早上看到那个戏子的?不管是不是,倒是有一点好,能怀孕肯定是人。   “你去给她叫个大夫。”王瑞在身上一摸,随手给棋顺一块碎银子:“剩下的都归你,去吧。”   棋顺领了银子,他记得附近有个王药婆,专看千金妇科,于是出了门直奔药婆那里,不成想药婆不在家,倒是有一个子细高的女子出来接待他。   “她去乡下出诊了,要后天才能回来,不知小兄弟家里谁病了?”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有几分粗壮。   “一个妇人,说是妇人也不准确,也就十六七岁,但肯定不是黄花闺女了。”棋顺腆着肚子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她这么一大片地方不舒服。”   女子问道:“家中可有郎君?”   棋顺摆手:“没有,出门去了,一时回不来。”心想可能是这女子想去出诊,怕家里有男子不方便。   果然女子听了,笑道:“这样太好了,其实我是王婆婆的孙女,人家都叫我二娘,也会些医术,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走一趟,帮你家妇人瞧上一瞧。”   “来吧来吧,不嫌弃。”   棋顺在前面带路,将二娘带到了书斋前,才一开门就听到卧房里传出呜呜的哭泣声,棋顺一皱眉,大声道:“别哭了,给你领大夫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拉开门让二娘进去,指着二娘道:“就是这位。”   尤枫气结,她称病,目的是把王瓒或者王瑞叫过来,好吃他们的心脏,谁想到叫了个大夫来,没好气的道:“我不看病。”   棋顺更气结:“我顶着大太阳,好不容易给你叫了大夫,作个屁,必须看!”   二娘见尤枫标准风流,咽了下口水:“不知娘子哪里不舒服,病痛耽误不得,不如叫我给你把把脉。”   尤枫不经意瞭了眼声音的主人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顿时看出来异样来,嘴角不由得噙着一丝笑意:“那就给我诊诊吧。”说着将腕子亮出来。   二娘见她皓腕如雪,心中燥热起来,忙自己搬了凳子坐到尤枫跟前。   棋顺见尤枫这得瑟的模样,料定她没什么事,便不耐烦的道:“我出去做事了,没事别叫我了。”忽然想到她刚才又哭又闹,可能是想“邀宠”,让王瓒过来看她,想破了这一点,棋顺气道:“你有事跟大夫说,再别来找我了,我不会再管你了!”摔门走了。   他一走,正合屋内一人一怪的心意。 第7章 人妖   二娘装模作样的给她把脉,心里盘算着如何将眼前的美貌女子弄到手。   正想着,就感到手指下的腕子滑了下,抬眼一看,就见对方正满眼笑意望来,眼中满是挑逗。   放浪的人对同类有天然的分辨力,二娘心里一喜,这小娘子也是个浪蹄子,于是也挑了一眼她:“娘子这病在于气血不调,得推拿理顺。”   尤枫娇笑道:“上哪儿去找推拿师傅呢?不知你这小医娘会不会?”说完,起身径直向床前走去。   二娘见她如此主动,喜不自胜,跟在她身后:“不瞒你,我有祖传的推拿技法,保管娘子一试便知道其中的好。”走近尤枫后,倾身靠近她,嗅着她后脖颈处的香味儿。   尤枫爬到床上坐好,用眼神一撩:“那便来试吧。”二娘便跟着她坐在床榻上,顺手将幔帐放下了,瞬间隔断了外界的光亮,两人亲昵的挨在一起,能闻到彼此的气息。   忽然,二娘闻到了一股微微的腐臭味,心中奇怪,女子平时傅粉熏香掩盖体味不假,但真正的身体再怎样也不该是腐臭的。   尤枫猩红的嘴唇微启,朝他舔了下舌头:“如何推拿呢?需要脱衣裳吗?”   二娘见她主动异常,忍不住挑逗道:“小娘子怎么这般着急?”   尤枫咯咯笑道:“因为我饿了呀。”   “哪一张嘴?”   尤枫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若是下面饿了当如何?”   二娘便捉住她的手,在她耳畔低语道:“这个给你。”要是一般的女子,二娘也不会这么快的就进入正题,正是觉得眼前的女子浪荡,有意媾和,才如此大胆。   尤枫手触摸到女人不该有的东西,丝毫不吃惊:“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假女人真男子了,否则也不会让你过来。”抬手轻抚他的脸颊。   “二娘”很享受她的抚摸,见对方早就看穿自己的身份,于是也不再遮掩了,当即不再用假声说话,而是恢复了男子的声音:“娘子成全小人,小人今夜也成全娘子。”   尤枫笑道:“可惜了,只能你成全我了,我却不能成全你。”话音刚落,突然一手卡住他的脖子,直将“二娘”掐得脸庞涨红,双目鼓出,不停地挣扎却一点声音都发出来。   他不住的乱蹬,心中大骇,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如何力气这么大?就在要翻白眼昏死过去的时候,对方忽然放开了他,他伏在床上本能的喘气,双手护住脖子,眼睛都睁不开。   尤枫冷淡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如实说,你一个男人为什么装扮成女人?”   他见遇到厉害的主儿了,当即吓得没了魂儿,就势滑到地上,磕头求饶:“娘子饶命,小的叫王二喜,是谷城人,我哥哥王大喜是桑冲的弟子,因此我也学会了扮女子的法子。路过各地,以教娘子针线或者推拿的名义,勾搭妇人……娘子饶命,娘子是女中豪杰,小的不敢冒犯,请饶小的一命,小的这就离开阳信县,再不敢来了。”   桑冲学得装扮女人的能耐后,开班教学,不仅教习这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如何装扮女人,更教他们如何混进闺房、挑逗哄骗以及得逞后如何威胁受害女子,不让她们告发的技术。   王二喜习得这个方法后,一路来到阳信县,找了独居的药婆,哄骗老人家收留她,在她那里接着给妇人看病的机会,寻找受害人。   到了阳信县,出手的第一个人就是尤枫。   “你一共奸污过多少妇人?”   “小人出道不久,才十六个。”   “才?”尤枫森森冷笑。   王二喜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不是才,不是才,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但还是请娘子饶了小的吧。小的到底是个男儿身,你将小的告到官府,对娘子的名誉也没好处。小的离开阳信县后,洗心革面,再不做这行了。”   尤枫伸出左手抬起王二喜的下巴:“不用担心,我不会报告官府。”   王二喜松了一口气:“谢娘子。”可刚一说完,突然看到她的右手的指甲突然生出两三寸长,如锋利的刀片一般,闪着青光。   他竟吓得发不出声音,双腿发软,眼看着她的右手猛地的插进了自己的胸口,剜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在感觉到痛楚前,整个人已经向后跌去,没了气息。   尤枫右手抓着心脏,左手则将身上的皮扯掉,毕竟大快朵颐的时候,血迹不小心弄脏了皮,清洗起来会很麻烦的。   王二喜的尸体微微睁着眼睛,仿佛纵然死后,仍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   第二天,尤枫在院子里碰到了在井边打水的棋顺。   棋顺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昨天二娘什么时候走的?”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推拿很舒服,我睡着了,人什么时候走的,我不晓得,反正一睁眼,天都黑了,人不在了。”   棋顺也没往深处想,打满了水,拎着水桶往前走,待走了几步,他回头皱眉道:“你晚上睡觉是不是磨牙?昨晚上你屋里一直有悉悉索索的动静。”   尤枫淡定的打了个哈欠:“可能吧,磨牙。”说着,用小手指的指甲剔了下牙。   毕竟太瘦,难啃。   —   王瑞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每日逗猫遛狗,吃喝玩乐,早就将王瓒和小道士的事情抛到脑后,他这人这点很好,心大,不愁。   期间乡试放榜,坏消息是王瑞落榜了,好消息是整个县城无人中举。这很正常,每个省的举人录取名额不过八到十八个,对应考人数本就不多的阳信来说,有人考中才是大新闻。   大家看得很开,擦干眼泪,三年后再考!   这日一大早,来个请帖给他。   原来是一起赴考的几个考生,大难不死也相继回到了城内,其中秀才霍柯牵头,组织几个熟识的秀才聚一聚。   王瑞闲着没事,显然赴约,大家一个县混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些场合该出场还是得出场。尤其王瑞他本身是县里的风云人物,筵席少了他不成席,他若是不去,真得拿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筵席的地点很熟悉——玉满楼。   老鸨见王瑞摇着折扇带着随从上了楼,满脸堆笑的迎上来:“王大少爷又来了,您就直说了吧,来得这么勤快,是不是看上我们这儿哪个姑娘了?”   “两次就勤快了?你们这儿是不是没回头客?来两次也值得大惊小怪?”王瑞笑道,说完不再搭理老鸨子,径直去找霍柯等人。   霍柯和另外七八读书人已经列好酒席等他了,连陪酒的伎女都准备好了。   王瑞没发现那日撞见他被法术固定的那两个伎女,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那个糗事最好少点人知道。   众人见面,互相寒暄,彼此祝贺劫后余生。一聊才知道,霍柯等人落水被救起后,在当地的小村里住了几天,才雇了个车赶回了家里,不像王瑞那么着急。   不过王瑞身为大富大贵的公子,身上自带光环,他着急赶回家在别人看来,不是冒失,而是洒脱恣意,尤其听说他勇斗尸魔,纷纷感叹王瑞不仅有富豪之气,更有豪杰之相。   其实王瑞早就发现了,在这个世界里,要想混得开,有钱有才有貌,自然是必须的。   但能仗义疏财,颇有豪侠之气才是团结人心、获得拥立的根本。   胆小的书呆子是不受欢迎的,是被排斥在各种组织之外的。   就比如眼下在场的朱尔旦,他是霍柯的表弟,家世样貌平平不说,没有才华,连个秀才也不是,只是个童生。   性格也沉闷,若不是霍柯带着他,根本挤不进读书人的圈子。   他有一“传世”的对联,上联:六六大顺天天顺,下联:八八大发年年发,横批:顺发顺发。   据说是过年的时候写给自家的米铺写的,因为表达的太过赤裸俗气,街坊邻居纷纷取笑,他爹压力很大,赶紧换了一副,自此也断了对儿子高中的期盼,就这水准,一辈子都得是童生。   霍柯举起酒杯:“其实今天在下请大家来,除了庆祝节后余生,还有个原因,希望大家做个见证——我要梳拢蕊云姑娘!”所谓梳拢就是伎女第一次接客,可见霍柯打算向“待价而沽”的伎女发出“挑战”了。   王瑞默默看着,没有表态,有的人就是这样的性格,恨不得穿件新衣服都要天下皆知,像这样对伎女告白的大事,自然要举办一场筵席,叫好朋友给自己助阵啦。   其他人一听,愣了下,纷纷给霍柯鼓劲,毕竟当然人心意已决,这时候除了鼓劲也做不了别的。   但这时就听朱尔旦道:“蕊云能挑中你吗?别去了,要是失败了,多丢人。”   看吧,不会说话的来了,众人纷纷责怪道:“你说的什么话,霍兄一表人才,又带重金前去,怎么会被拒绝呢?”   朱尔旦木头木脑的哼了声,夹菜不说话了。   “不要理会这个家伙的话,呆头呆脑的讨人嫌。”   “霍兄一去必然马到成功,今夜就能搂着美娇娥了,哈哈。”   王瑞微笑,给霍柯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被霍柯理解成是鼓励了,当即仰脖喝了一口酒,右胳膊夹起两匹段子面,左手拎着个礼盒去找老鸨子。   大家看到老鸨子满脸堆笑的领着霍柯上楼去了。   众人注视着楼梯口。   不多一会,霍柯疾步走了下来,径直回到席上,猛灌酒,接着酒杯一摔,骂道:“那个贱人!不识好歹!想找潘安弄玉,也得看那等人物肯不肯X你那个骚X!出来卖的还拿上架儿了!”   这时候鸨母追过来,一脸堆笑的赔不是:“哎呀,霍公子,霍少爷,您消消气,我那不成器的女儿犯不着您跟她置气,我一会绕不了她。”说完,使了个眼色,叫作陪的几个伎女给霍柯赔笑。   王瑞心里毫无波动,毕竟这个世界的书生不干正经事,整日想着日狐日鬼的,霍柯想睡一个伎女实属正常。   这时候有一个龟公畏畏缩缩的探头探脑:“鸨母,来了个浑身臭烘烘的老道士,说是也要见蕊云姑娘。”   老鸨子正忙着劝霍柯,怒道:“没看老娘正忙着呢吗?臭道士凑什么热闹,赶走!”   王瑞却是眼睛一亮,难不成是那天那个年轻道士要找的老道士?画像上甚至还画着一只苍蝇。   不等王瑞说话,霍柯出于某种恶意,冷笑道:“慢着!你们既然开店接客,对方带了礼品要见蕊云姑娘,理应接待,而且如果你们愿意接待,蕊云和道士见面的时候,我愿意出一百两银子围观。”   王瑞心中一喜,不出意外的话,老道士出现,那么那天整蛊他的那个青衣道士也会追来,这一次,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当即一拍桌:“我也出一百两银子,我也要围观!”   其他人都不如王家和霍家有钱,敢拿普通人家几年的生活费出来挥霍。   没钱不能围观,只得纷纷告辞。   鸨母有钱哪能不赚,脸上堆满笑容:“好说好说,两位公子随老身来。” 第8章 反击   在老鸨的安排下,王瑞很快就见到了蕊云和老道士。   蕊云是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做伎女这行的,七八岁开始被训练事业起步,到十四五就要接客正是入行。   清官那种卖艺不卖身的,实在是少数,全国也就南北二京有。   老道士的确是个“老”道士,风烛残年的感觉,牙齿似乎都掉光了,憋着嘴巴,浑身散发一股臭味,不过看他破衣烂衫穿草鞋的样子,这股臭味跟一身破衣裳“相得益彰”。   老道士揉了揉眼睛,盯着王瑞和霍柯看:“贫道见蕊云姑娘,二位公子为何也在场呢?”   “就是,你们两个算怎么回事?”蕊云剜了霍柯一眼。   王瑞扇子一摇:“反正老鸨允许了,不用在乎我,你们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霍柯坐在一旁冷笑,不发一言。   “那好。”老道士笑呵呵的上下打量蕊云:“听说你梳拢的银两可以由鸨母定,但人得由你自己选?哈哈,这便是在找如意郎君了。”   蕊云很冷淡的道:“是这样不假,没想到道爷也来凑热闹。”   霍柯此时大方的道:“道者,你亲她一下,我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这不是成心恶心人么,就老道士这副尊荣,不需要真的给蕊云破身,亲她一口估计够她阴影一辈子的。   王瑞忍不住道:“你有钱没地方花了?算了吧。”   蕊云警惕的道:“你们敢!”   “哈哈,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贫道不缺银子。”老道士说着自破口袋中取出一锭金子搁在桌上,蕊云是见过世面的,不为所动,老道士呵呵一笑,摸进口袋又取出一锭足金来,见蕊云仍是不说话,便又摸着取出来一锭,自此开始,只要蕊云不叫停,他就不停的从口袋中摸出金子来。   王瑞紧盯那道士的破口袋,厉害了,难不成是聚宝盆,可以无限制的往外冒金子。   霍柯坐不住了,冲到道士跟前,就去抢那袋子:“一定有古怪。”   老道士哈哈一笑,将袋子捂到胸口,他浑身脏臭,霍柯不敢跟他争抢,捏着鼻子质问他:“你这妖道,到底想干什么?”   老道士对蕊云道:“这些金子够梳拢你的吗?”   “够是够,但你却不是我钟意的人。”   老道士被拒绝不气恼,仍旧脸上含笑:“是嫌弃贫道老迈脏臭了?”   霍柯抱着肩膀冷笑道:“蕊云,人家有钱你嫌弃,我有钱有貌你也嫌弃,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看你就是不想被梳拢!我这就告诉鸨母去,由着你作天作地,等你到四十也梳拢不出去。”   蕊云横他一眼:“你矮。”   霍柯一愣,随即被戳中痛脚,暴跳如雷:“矮怎么了,家伙大就行,给你看看!”说着就要解汗巾子脱裤子。   王瑞见状,忙上去按住霍柯的手,大庭广众的不要耍流氓好不好:“使不得使不得!你自己留着吧,没人想看!”   霍柯冷静了点,指着王瑞道:“他如何?”   蕊云看了眼王瑞,口气平淡的道:“这位公子没有梳拢奴家的意思,奴家何必对人家评头论足。”   这时候老道士啧啧笑了几声:“姑娘这个样子,何日才能找到如意郎君?不如贫道帮你一臂之力。”说罢,亮出小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蕊云的脸蛋上点了下,他黑黢黢的手落到蕊云白皙的脸颊上,登时就是一个黑色的手印。   蕊云没料到被老道士无礼的碰触,赶紧掏帕子擦脸,不满的道:“道爷非奴家要选的人,请回吧。”   老道士神秘的一笑:“是了,归去也归去也。”   此时就听一男子的声音道:“不如还我法器,之后我送你归去!”   随之而来的是房门徐徐打开,一个青衣飘逸的年轻道士倚着门冷笑。   正是那天整蛊王瑞的年轻道士。   老道士一愣,有些慌张:“云一师兄。”   何云一走进屋:“上次出了点小岔子,推算到了你出现在玉满楼的时辰,却看错了日期。”他忽然看到王瑞:“你怎么也在这儿?”   王瑞哼笑道:“没算到吧。”   他露出一副“谁稀罕推算你一个凡夫俗子的行踪?”的嫌弃表情。   趁何云一注意力被转移的功夫,老道士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他嘻嘻一笑:“法器再借我两天吧,何必那么抠门。”   “少废话!”   “嘿嘿,我虽然只有遁术比你学得好,不过却要好一大截。”少年道。   “还有脸说,这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当然值得,比如现在。”少年口中念念有词,就朝墙壁撞去,这一撞不要紧,整个人竟然钻进了墙里。   “穿墙术!”霍柯惊奇的跑到墙壁处,不停的拍着,似乎要找出机关。   “还想逃?”何云一不甘落后,亦朝着墙壁追去。   王瑞眼疾手快,抓过桌上的酒壶,往地上一砸,何云一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思路,口诀没念完,法术顿时失灵,在墙壁前猛地刹住脚,双手紧撑住墙壁,但还是磕到了一点脑袋。   “你!”他瞪王瑞。   礼尚往来,你坏我一次,我坏你一次,扯平。王瑞无辜的眨眼:“我什么?失手摔碎东西你也管,又不是你家的。”   何云一没搭理他,再次念动口诀,穿过墙体,没了踪影。   霍柯目瞪口呆,忙开门出去,推开隔壁房间的门:“人呢?两个道士去哪里了?”   房间里有伎女在陪客,吓得连声惊叫,待认出是霍家少爷,回道:“不知您什么意思,没看到有什么道士。”   霍柯失望的回到屋内:“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王瑞虽然也震惊,但既然跟那道士结下梁子了,当然不能赞赏他们,故意不屑一顾:“你看桌上的金锭变成什么了?定身法、穿墙术、障眼法,小法术而已。”   霍柯转身一看,刚才堆满一桌的金锭,这会全变成了灰扑扑的鹅卵石,若是被这些东西迷住眼,蕊云就被人骗色了。   蕊云刚才跟着看那两个道士,这会回过头来发现桌上都是石头,而从桌上的镜子中看到自己脸蛋上的黑点没被擦掉,转身进了屏风内。   在屏风内的洗脸盆中沾了水,对着镜子擦拭脸蛋,这一擦不要紧,那老道士留下的指印更加黑了。   怎么擦不掉,她不甘心的蘸水继续擦,却见那黑点愈发黑了,还有扩大的趋势。   这时候听到王瑞和霍柯在屏风外道:“蕊云姑娘,我们告辞了,你休息罢。”   她抑制住恐惧:“……公子慢走。”   怎么办?怎么办?金锭子变回了鹅卵石,障眼法应该失效了的,为什么自己脸上的黑点却没消失?   如果一直擦不掉,她是不是就此毁容了?   —   从玉满楼出来,王瑞刚才报复了何云一,心情不错,当即做东回请霍柯,选了城中最大的酒楼,推杯换盏,借着酒性还做了几首歪诗。   王瑞拍着肩膀安慰霍柯:“天涯何处无芳草,人家既然不喜欢你,你俩便没有缘分,不如放手去采摘别的花儿吧。”   霍柯经过刚才被戳中痛点,这会对蕊云的迷恋也淡了点,仰脖喝了一口酒:“王兄说得对,叫那娘们去耍罢,我不奉陪了!”   两人尽兴而归,各自回了家。   王瑞喝的醉醺醺回家,倒头就睡,等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放纵是有代价的,头疼的厉害,稍微一动,仿佛就要裂开一样。   于是一整天没出门,在家被丫鬟伺候着调养。   转天他休息的差不多了,恢复生龙活虎的,刚准备出去浪一番,就听丫鬟跟他禀告说:“瓒爷回来了。”   “你去传话,叫他赶紧去我的书斋办正事,他懂的。”   丫鬟领命跑了,过了一会回来说:“瓒爷已经出去了,奴婢没递上话。”   王瑞心想,出去了的话,那八成是去书斋会见那个叫尤枫的女子了,希望他今天就给那女人搬家。   他忽然记起那个女子秘密幽会别的男人,觉得自己应该趁堂哥给尤枫搬家前,告诉他真相,免得折腾了一圈,再分手。   再说,这种事本就不该发生,一刀两断最好。   为了防止秘密泄露,自己一个人步行过去。   王瑞猜想的不假,王瓒从丈人家回来,跟妻子借口说店铺里的账目拢到一半,得继续处置,便出了门。   陈氏把丈夫抓回娘家几日,这会刚放回来他就猴急的要外出,陈氏深知其中有鬼,冷笑着看他出了门,暗中让一个小厮盯着,看他去了哪里回来禀告她。   今天非得把他的“奸”给抓出来不可。   王瓒逃出了妻子的魔爪,直奔书斋会见佳人。   没等敲书斋的门,就见棋顺从里面出来,手里捏着几枚铜钱,看样子是去买吃的。   王瓒赶紧摸出碎银子给棋顺:“我出钱,你在外面吃顿大的,最好晌午饭和晚饭一起吃了。”   言下之意,不到晚上最好别回来。   棋顺知道王瓒这家伙是来做什么,满眼的鄙视,但做仆人的只能服从命令,况且有钱拿,还能怎么样,他取了碎银子,道了声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瓒则哼着小曲将书斋的院门反锁,揣着一颗色心朝卧房走去,到了门口,贱兮兮的道:“小枫,你在吗?我来了。”   接着便听里面一阵响动,房门随后被打开,尤枫一脸怨恨的道:“你还知道来呀?”说完,拧着腰回到了床前。   门开的瞬间,他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气。   屋子怎么熏的这么香?   他跟着走到床前,挨着尤枫坐下,从袖中摸出一对玉镯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几天母夜叉家里有事儿,我陪着回去了几天,没来及见你。这对镯子就当是给你赔不是的。我已经吩咐人去租小院了,今明两天咱们就搬去那边,过逍遥日子。”   尤枫冷笑道:“你能对你娘子薄情,就不能对我薄情吗?”   王瓒一门心思来亲热,不料当面被回敬了这么一句话,当即身子一动,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咚咙一声,似是骨头磕到地上的声音。   他低头向床底望去:“什么东西?”   尤枫哼笑:“你拽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王瓒伸手一摸,拽出来一副人的骨头架,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腐臭味儿。 第9章 食心   “这、这、这这这是什么?”王瓒几乎要吐出来,说话也结巴了。   “我吃剩的啊。”   王瓒跌下床,嘴巴不利索了:“你、你别吓、吓唬我了,哈哈,不好笑。”   “这样算吓唬吗?”尤枫说着揭下脸皮的一角,露出半张本来面露。   王瓒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最后黑到底,晕了过去。   尤枫鄙夷的冷笑了两声:“晕过去倒是省事了,免得乱叫。”   尤枫将身上的美人皮完全褪下,它记得上次掏出二娘的心肺,虽然也小心翼翼,但还是弄脏了人皮,事后清理破费了一番功夫。这一次,它不能让美人皮见一点儿血,为了保险起见,开膛破肚前就要脱下来,再大快朵颐。   没了美人皮的束缚,它伸出钢刀一般锋利的指甲,毫不犹豫的插进了王瓒的胸口,撕开胸膛,扯出跳动的心脏,动作一气呵成,王瓒只有在最初的破肚时,因为疼痛睁了下眼,大概是看到一个青绿色狰狞的恶鬼在掏食自己的心脏,他随即眼睛一闭,死得不能再透了。   它牙齿像锯齿一般锋利,心脏于它如同豆腐般的软嫩,几口便吃净了,就像当初吃师哥的心脏一般。   鲜血顺着斑驳不平的皮肤滑下来,它伸出红淋淋的舌头舔舐着鲜血,突然它瞄到了那面大穿衣镜,镜中的它是个狰狞恐怖的怪物,皮肤溃烂结痂后呈现一种僵硬的青绿色,眼球暴烈般的凸出眼眶,缺失了鼻子,一嘴獠牙。   它挥手砸碎了穿衣镜。   一地的碎片,每一片都映着它的丑陋。   它痛苦的伏在地上颤抖……   ——尤枫,你快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甘为下贱的家伙!   ——师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抛弃我?   ——向达官贵人出卖色相,也是为了我?你这个万人骑的贱胚!   ——他们肯给咱们戏班子钱,你才能继续登台唱下去啊。   ——滚开!   ……   良久,它求生般的爬向包袱,翻出那副师哥的人皮披到了身上,顷刻,地上镜子的碎片中,映出了一个风姿秀雅的男子。   他拿起包袱中的手镜,笑着对镜子道:“小枫,师哥爱你,师哥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就在这时,猛地听到有人砸门,他知道每天这个时候棋顺都不在,忙放下手镜,起身到院内去察看。   从门缝中窥到一个唇红齿白的书生,他认得,这人是王瑞。   他几乎要感谢上苍对他的垂顾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吱嘎的开了门,依着门口,娇声道:“这不是瑞少爷么,你怎么来了?”   王瑞当即就是一愣,这男人怎么回事?拿腔作调的像个女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个情夫如何在这里?自古奸情必有凶案,三个人聚齐,不出事才怪:“你、你是那个奸夫,尤枫的奸夫!你怎么在这儿?”说奸夫也不太正确,没准这位才是原配。   他一呆,随即回过味儿来,他现在穿得的是师哥的人皮,刚才太过痴迷,竟然忘记了自己身上披的是哪一件了。   “你……你认识我?”他好奇的问,不再扮女人似的拿腔调了。   “我偷看到你从尤枫的床里钻出来,你们的关系还用说吗?算了,这和我没关系,你怎么在这里?我堂哥呢?就是王瓒,收留尤枫那位。”   “……我将尤枫卖给你堂哥了,你堂哥则把这书斋作为尤枫的卖身钱给我了,他们这会不知去哪里了。”   王瑞不敢相信:“你骗我!”他堂哥在混账也不至于如此,敢把他的东西抵押给别人。   “你不信吗?随我进来看他写的房契。”他说完,转身就往屋内走。   王瑞气呼呼的跟着后面,若是真的看到堂哥写的房契,这亲戚没法做了,非得大闹一场不可。   不经意间,王瑞看到走在前面的男子,耳朵后面的皮肤怪怪的,像是被水泡皱了一般的起皮了,好像一扯就能扯掉。   “……且慢……劳烦先停一下。”他一旦起了好奇心,有个念头再压抑不住,他非得一探究竟不可。   俩人已经到了院内,站在竹林旁的小路上,他听到王瑞的要求,犹豫了一下,转身笑问:“怎么了?”   “……嗯……看到你的‘瑕疵’,再联系最近发生的事情,包括我堂哥的姓,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王瑞脸色凝重的道。   “什么可能?”   “快看,仙人在天上飞!”王瑞突然拿手一指他身后的天空,趁他回头去看的时候,王瑞一把扯住他耳后的皮,就挺唰啦一声,虽然费力,但却很顺利的扯掉了脸上的一层人皮,露出青绿色溃烂的狰狞鬼脸。   王瑞拿着脸皮,浑身颤抖,果然如此,他穿越的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倩女幽魂》,而是整个聊斋世界。   眼前,这不就是《画皮》么。   之前以为自己来到的是《倩女幽魂》,心想避开兰若寺和姥姥就安全了,以至于大意了。   画皮中遇到画皮妖怪的王生,就是他堂哥王瓒!   王瑞想骂一句脏话,但这显然不合时宜,因为他现在只能大叫:“救命啊——有鬼啊——”转身就跑,只恨少生两条腿,比遇到尸魔那次跑的还快。   尤枫猛地被扯掉了脸皮,遂即大怒:“将师哥的脸还给我!”向王瑞扑去。   王瑞只觉得身后虎虎生风,余光瞥到一个黑黢黢的利爪朝他身后抓了一下,幸好衣裳宽大,只是掏掉了他一块衣角。   下一次肯定没这么幸运了,不禁腿发软,朝前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上。   “你堂哥已经被我吃了,你也来吧。”尤枫步步逼近王瑞,恐怖的脸因为扭曲更显得狰狞:“负心人都该死。”   “我不是负心人,我还是处男呢,不信你看!”说罢,王瑞将手中的脸皮砸向尤枫。   尤枫小心翼翼的去接那脸皮,这给了王瑞残喘的机会,赶紧连滚带爬的扑向大门,没想到大门竟然关得死紧,他使劲摇着,眼看恶鬼一步步逼近,他几乎要哭出来,情急之下,跳起来便往院墙上爬。   “想跑?”正在仔细抚平师哥脸皮的尤枫,看到王瑞要翻墙而去,直朝他扑来。   王瑞双脚快蹬了几步,一咬牙翻过了院墙,掉到了墙外,顾不得摔得屁股疼,手脚并用的准备爬起来逃命。   这时眼前出现了一角青色的衣摆和一双十方鞋。   他抬眼,看到何云一正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看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不用说,王瑞也猜得到,潜台词大概是“活X该,谁让当初劝你不当回事。”   “救命啊——”他见到了救星,直接扑到对方身上,紧紧抱住这棵救命稻草:“道长快救救我,你说得都对,我和我堂哥的确撞鬼了!就在院内!是是是、是画皮!”   “我不是来救你的,只是恰巧路过此地。”   王瑞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不过,既然碰到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王瑞这盆冷水登时又被擦干净了,他指着院内道:“它就在院内,还说吃了我堂哥!你有办法吗?你一定有办法!”说着,躲到何云一身后。   何云一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去开院门。”   王瑞死活不去:“院门打不开,否则我也不会翻墙了。”   正在这时,一阵吵闹声在胡同口响起,就见陈氏带着一群仆妇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有拿扫帚又拿擀面杖的,仿若猛虎下山。   陈氏走在最前,一口气来到王瑞面前,使了个眼色,后面的仆妇推出来一个胖墩墩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棋顺,怀里还抱着他的肉包子。   “瑞爷,您真是仗义,替你自家兄弟做这等勾当!棋顺这臭小子什么都告诉我了!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是不是在里面?!”陈氏叉着腰跳脚:“王瓒你给我滚出来!”   王瑞赶紧示意她小声:“你别嚷嚷,妖怪在里间,见咱们人多势众,说不定跑了。这位道爷正要抓它呢。”   何云一特别不给面子的道:“我可没说抓它,来了这么多人,你现在性命无忧,告辞。”   “且慢且慢,道长留步,我觉得它盯上我了,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罢。”   趁王瑞和何云一说话的时候,陈氏已经指使人开始撞院门了。   “不能撞,里面有妖怪!”   陈氏冷笑:“我知道,不就是狐狸精么。”   “是真的妖怪,它还说它吃了堂哥……还想吃了我,幸亏我跑得快。”王瑞虽然没看到尸体,但觉得这件事肯定是真的。   陈氏根本不信,只觉得这是他们王家兄弟间的互相遮掩,没好气的道:“是专吸男人阳气的粉骷髅吧?!”   此时门被撞开了,一群人根本不顾王瑞的阻拦,呼啦啦的冲了进去。   王瑞赶紧跟着进去了,走了几步,发现何云一还站在院外,便推着他往院内走:“道长,你前进一小步我就安全一大步,走吧走吧,随我进去。”硬是将人推了进去。   只有棋顺对闹哄哄的捉奸场景没兴趣,独自蹲在院外的墙根处,从怀里拿了个肉包子默默吃着。 第10章 复生   陈氏叫嚷着:“王瓒你这个狗东西快出来,看老娘怎么收拾你!”直扑到卧房前,她走在最前面,一脚蹬开房门,走进去叉腰四下寻找负心的丈夫。   王瑞虽然在何云一身边,但仍旧小心翼翼的,就怕那妖怪躲在树丛中突然袭击他。   这时候就听早进去卧房的陈氏大哭道:“我的夫君啊——”   “……看来是真死了。”王瑞有一种噩耗被落实后的茫然。   进屋后,他看到陈氏扑在王瓒的尸首上痛苦,只能说她坚强,旁边不少仆妇有晕厥的,有呕吐的,一片鬼哭狼嚎。   王瑞他们往里走,不停的有仆妇往外逃,不多一会都跑光了,就剩他们三个。   而王瓒死得不能再死,不用等陈氏收拾了,已经被人彻底收拾过了,心脏早被掏空了,留下一个红黑色的空洞。   王瑞阵阵窒息,眼睛酸涩,但知道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强做镇定。   “是谁害了你啊,你怎么死的这么惨啊——”陈氏嗓门大,放开了哭,一时哭声震天,她双手蘸满丈夫的血,时不常的抹一下眼泪,脸上花成了一片,咋一看十分骇人。   王瑞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咬牙忍住了,问何云一:“你发现妖物了吗?”   “弄出这么大动静早跑了。”   王瑞阵阵虚脱:“你能想办法救救我堂哥吗?他……”他想说他是个好人,可是一个泡妞最后被妞给刨了的人,哪里能称得上好人。   既然有兰若寺,也有画皮,就证明他不是在某个单一的作品场景内,而是在整个原著的世界中。   原著里的王生被妖怪吃了心后,复活了吗?他还真的不知道。   何云一为人直爽,并不顾及家属情绪:“心脏都没了,怎么救?把人擦一擦装进棺材埋了吧。”   这时候陈氏连滚带爬的来到何云一跟前,哭道:“道长你就发发善心,救我夫君一命吧,只要能救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人人都可以做丈夫,何必救活他?”何云一冷漠的道。   陈氏哭的气都要断了:“我虽然整日骂他是天杀的,可我心里还是念着他,求求你了道长,你一定有办法的,只要能做到,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王瑞心中五味杂陈,若死的人是陈氏,王瓒恐怕不会做到这个地步,不过,又谁说得准呢,陈氏之前也藏的很深,瞧不出对王瓒多深情。   患难见真情,不死不诚恳。   何云一不为所动:“生死有命,人都死了,入土为安吧。”说完,转身欲走。   陈氏哭着爬到他前方,阻拦他的去路,双手扒住他的鞋袜不放:“道长,你取我的命也行,只要能把他救活。”   王瑞被震住了,牺牲自己也要救出轨的丈夫,这是何等的大无畏精神。   陈氏一手的鲜血,蹭到了何云一的鞋袜上,他嫌弃的挪开脚:“你的事与我何干?”   王瑞一听,这意思就是说和他没关系,若是有关系,他不是没办法,他灵机一动:“道长,你找到你师弟了吗?若是没有,我可以出银子张榜,帮你悬赏你的师弟。你不是能推算到他的变化吗?事前咱们就张榜悬赏那个模样的人,定有人来报信,不愁找不到他。”   道人会法术不假,却不能变钱,把鹅卵石变成银子,不过是障眼法,悬赏通缉需要的是真金白银。   王家有的是。   何云一微微皱眉。   王瑞见他没立即反驳,就说明有戏,赶紧继续游说:“别小看老百姓的侦查能力,只要他敢露头,一准被擒住!百姓战争的汪洋大海不是说着玩的。我这堂哥,他不是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被妖怪挖心吃了,死得也太惨了。我这嫂子一片真心的求你,你就稍微心软那么一点,救救我们这一家子可怜人吧。”   “不要吵,静一静。”何云一掐指推算,须臾道:“你说得对,你堂哥算不得大恶人,不该被妖怪挖心而死,他阳寿未尽,还有救。”   王瑞赶紧扶陈氏起来:“道长说有救,一定有救。”   陈氏双膝一软,垂泪道:“谢谢,谢谢道长,不知如何才能把他救回来?”   王瑞忽而记起一些看过的情节:“是不是要和鬼差抢人?”那可是大场面了。   何云一哼道:“他们哪有那么勤快来锁一个阳寿未尽的人,你堂哥的魂魄还在这里,只要将他的肉身救活,他魂魄归位,就能活了。”   一听王瓒就在屋内,王瑞本能的四下看了看,陈氏则又大哭:“这个狠心的王八蛋啊。”   王瑞道:“是把肉身救活就行了不假,但他肉身死得很彻底了,脸都青了,这能救吗?”   “你让我救,又质疑个没完!”何云一不满的道:“罢了。”   “别罢别罢!”王瑞拽住他的袍子:“我再不说一个字了,全凭道长做主。”说完,对陈氏道:“你最好也收声。”   陈氏怕真人不救自己相公,紧紧捂住嘴巴,一时屋内静的吓人,和尸体一样沉默。   何云一这才满意了,对陈氏道:“既然你说肯为你丈夫去死,那要你分一半心脏给他,你一定肯吧?”见陈氏拼命的点头,他才口中念念有词,良久就听他指着陈氏喝了一句:“去!”又一指躺在地上的王瓒的尸首:“来!”   一瞬间,陈氏觉得自己心中一空,仿佛少了些什么,同时也觉得身体虚弱了不少。   王瑞没想到这道士出手怎么快,如果王瓒以后和媳妇用一颗心,还真是夫妻同心了。   他和陈氏到尸首前一看,就见王瓒被划开的胸膛不知何时竟然愈合了,只留下一个铜钱大的疤痕。   陈氏伏在胸膛一听,就听到心脏微弱的在跳:“他活了,他活了。”   王瑞拖着王瓒死沉的身子搁到床上,用被子紧紧盖好:“先捂一捂。”过了一会,试探了一下王瓒的鼻下,感受到了温热的气流,激动的对陈氏道:“确实活了!”   何云一偏了下头,眼睛看向窗外去了,一副“我就说能活,你们之前质疑个屁”的模样。   王瑞搓着手,一脸“阿谀”的来到他面前:“族兄得救,全赖道长,道长真是本领盖世,再世活神仙。”   “他阳寿未尽,只是肉身出了问题,我做的不过是如‘接骨缝合’一样的事罢了。”   “不一样不一样,一个是庸医之法,一个是仙人之术。”   “你油嘴滑舌的想说什么?”   “咳,那个怪物跑了,我怕它晚上来找我……”   何云一拿眼皮夹了下王瑞,从袖中摸出一个纸鹤,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变变变。”那纸鹤膨胀数倍,如真鹤一般大小,扑腾着翅膀从门飞了出去,直冲云霄。 第11章 掳劫   棋顺蹲在院墙外啃包子,小手上全是油,将手指在一旁的青草上抹了抹,就见刚才冲进院内的仆妇们,一路扔着擀面杖和扫帚,哭天喊地的跑了。   他纳闷,怎么一个个如此狼狈,真撞鬼了?   忽然视线内多了一双红色的鞋子,他抬眸,见到尤枫气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   棋顺将吃剩下的包子递给她:“路上带着吃吧,瓒爷媳妇来抓你了,快跑吧。”   尤枫仍旧在喘息,眼睛紧紧的盯着他,眼神复杂,有阴狠有不舍。   棋顺只觉得一面口袋迎面罩来,将他网了进去,他拼命挣扎:“放我出去,你干什么?你抓我干什么?”他觉得自己被人裹着跳了起来,良久才攀附上什么落了地,接着便是数次这样的跳跃,每一次都是高高跳起,良久才落下。   这样的弹跳能力,绝不是人类。   棋顺在黑暗中咬着手指,瑟瑟发抖,这是什么情况?尤枫为什么抓自己?她又是什么?   神仙啊,我再不贪吃了,救救我。   棋顺在口袋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摸索着,却摸到了一副人的骨架,难怪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硌人。他抓了抓,甚至抓了一个骷髅。   他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昏了过去,等他再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出了口袋,躺在在一个废弃的宅院内,四处是断壁残垣,侥幸没有坍塌的墙体,被烟熏得也呈现灰黑色,一看便知,这里着过一场大火,将此处烧成了一片废墟。   尤枫坐在他不远处一块断掉的墙体上在缝补着什么东西。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洒在尤枫身上,她如此的美人嵌在如血的残阳中,有种别样的凄凉的美。   “缝不好……那个臭小子扯的太用力了……”她咬牙,恨极,扬手一掌打碎了身旁的断墙,忽地,她看到了棋顺苏醒了过来,冷笑道:“你醒了,正好用你的皮缝补师哥。”   棋顺愕然,他坐起来才看清楚她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衣裳,而是一件男人的皮。   此时尤枫向他走来。   棋顺大叫:“杀人了——救命啊——”可荒郊野岭,哪有人能听到他的呼声。   尤枫直接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拽倒在地上,棋顺被摔疼,捂着胳膊肘,哭道:“我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害我?我给你吃包子,我给你叫大夫,不管你是什么,哪有这样恩将仇报的?”   “我原本不打算害你,可谁让王瑞扯破了师哥呢,你的皮子细嫩,派的上用场。”尤枫轻抚着手中的人皮,像是怕用力会弄疼一般:“你的皮修补了师哥,以后我带着你们,无论是天涯海角,咱们一直在一起,不好么?”   “不好——”棋顺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是杀人魔——”   “我杀了无数的负心汉,还吃了你给我找的大夫,还有王瓒。你看那个所谓的女大夫也不是没用处,我身体内的骨头,刚才就用他的填补了一块,这会感觉很好。”尤枫从耳后摸到皮肤的缝隙,用力一揭开,将画皮扯掉,冷笑道:“他们或者变成了我的骨头,或者变成我的养料,不过,人皮却难得,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做两件画皮,所以每一次吃人,我都要脱掉这层皮,因为它们很珍贵,弄脏了弄破了,非常难清洗。”   棋顺想逃,但浑身瘫软,竟然使不上力气,双手不听使唤的颤抖,双脚更是软的跟面条一样。   尤枫摁住棋顺的肩膀,伸出猩红的长舌在他脸上卷舔了一下。   棋顺几乎昏过去,再不敢看它,紧紧闭着眼睛,不住的流泪:“救我……哥哥……救我……”   ——不知怎么回事,一看到你,我就想到我哥哥,他生得有几分风流……   尤枫愣住,默然回首,身后是烧毁的断壁残垣,但这里在十年前却是繁华一时的李家大宅,仿佛看到一群群盛装的丫鬟仆妇在庭院中来来去去操办着筵席。   李老爷子八十大寿的寿宴,自然要操办的风风光光,但令人不解的是,以李家的财力为什么请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子唱堂会。   人们都说,是这戏班子中的一个戏子迷住了李家的少爷,走了后门才获得了登台的机会。   是啊,没错,他就是那个戏子,这样的招数用过不知多少遍了,只有府邸请他们唱戏,他的戏班子才有钱赚,他的师哥才有机会成为角儿。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尤枫!你们班主死了,你师哥把你卖给本少爷了,你还想逃?”   ——“不会的,你骗人,师哥不会那么做的,我爱师哥,师哥也爱我,他早晚会成为天下闻名的红角。”   ——“哈哈哈,他现在正抱着花魁逍遥呐,用你的卖身钱作为花魁的赎身钱。”   他记得他从李家逃了出去,找到了师哥,他骂他恶心骂他脏骂他甘为下贱,甚至还通知了李家来抓人。   他被抓回去后,被打得血肉模糊,但还是忍不住再次逃跑,而这一次被抓回来。   他记得……   他记起来了,他被李家少爷用火把按在了脸上,记忆中焦糊的味道仍旧那么清晰,火苗点燃了他的头发,他整个人变成一个火把。   没人救他,玩腻了他的李家少爷甚至拍手称快,感谢这个玩物在最后的时刻仍能逾越他。   他甘为下贱,又岂能甘心?   李家大宅不如怨恨而死了多少人,院内满是怨气,他吸纳了这股怨气,行尸走肉的般的‘活’了过来。   有一个自称黑山老妖的妖怪招纳他到了它旗下,它是个会驱使尸体吸收男子阳气的妖怪,还会剥掉美女尸体的皮肤给旗下的妖怪披上,变成美女去骗人。   尤枫很聪明,学会了,并逃了出来。   自由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对李家,仇恨的火焰只能用火来熄灭。   焚毁了李家的一切后,他找到了师哥,他亲耳听他跟花魁说:“谁稀罕做戏子,要不是尤枫那个缠人精唠叨了个没完,说什么一定要让我成为一个红角,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唱,现在好了,班主死了,咱们现在有了银子,他又不回再来烦我了,以后都是快活日子。什么,你说他爱我才为我付出这么多?别说笑了,他是男人啊,我怎么爱他?”   快活日子,没有他的快活日子,用他血肉搭建起来的快活日子,也用血肉来偿还罢。   剥掉了俩个人的人皮,不过,他常用的只有花魁的那一个,因为另一件是藏品。   他的心里……仍旧爱着师哥……   突然,一声鹤鸣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眼前依旧是破败的残垣,还有师哥那张残破的人皮。   身下的棋顺已经吓得昏死了过去,尤枫舔了下指甲,对着他的耳后准备挖下去,但就在要刺破的瞬间停住了。   别人的皮也能缝补师哥,没必要非得是棋顺的……他还要去找他哥哥。   就在这犹豫的瞬间,晴空中又是一声鹤鸣,响彻云霄。   这一次尤枫循声望去,就见一只身形如真鹤大小的纸鹤从天空俯冲下来,直奔他而来。 第12章 除魔   纸鹤如雷电般的俯冲直下,翅膀仿若钢刀一般贴着尤枫划过,只一瞬间,尤枫的右胳膊便掉落在了地上,伤口处滴出黑红色的黏腻液体,那不是他的血,而是他吃掉的人类血液在他体内生成的供他活动的养料。   尤枫知道遇到敌人了,这个纸鹤八成是救了王瑞的那个道士的,当初他隔着门便感受到了他的强大威慑感,才赶紧逃离书斋的,没想到他居然没有放过他,而是用法术驱使一个纸鹤来杀他,对他穷追不舍。   纸鹤扑腾着翅膀折返回来,再次向尤枫攻击,这一次,尤枫自知不是对手,转身跳跃着飞奔逃走。   捂着断掉的胳膊腾跃到空中,尤枫发现纸鹤没有追来,回头看时,见纸鹤竟然在地上用嘴啄美人皮。   而不远处,就是那张师哥的人皮。   尤枫在意识到自己落下了重要东西的瞬间,没有做任何多余的考虑,便折返回来去取师哥的人皮,就在他触及的瞬间,背上猛地的被啄了一下,回头见白森森的纸鹤正在他身后,而纸鹤的身后则是被扯碎的美人皮。   决不能让它毁掉自己的至宝,尤枫动了这个念头,将师哥的人皮塞进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反身用左手去攻击纸鹤。   纸鹤闪身躲过,嘴巴啄住尤枫,带着他直飞空中,尤枫眼看着怀中的人皮掉落,痛苦的喊道:“不——”   纸鹤带他飞到空中,猛地放开嘴巴,尤枫便直接摔在断壁上,咳出了一口黑血。   尤枫第一件事还是去寻找师哥的人皮,跌跌撞撞走了几步,猛地见到纸鹤落在他面前,他怒极,野兽般的嘶吼着朝碍事的纸鹤冲去。   纸鹤没有躲开,反而张开翅膀将他裹在怀中,尤枫挣扎着,奈何锋利的指甲却戳不穿纸鹤,纵然它是纸做的。   忽地,此时纸鹤竟然起了火,火炬一般紧紧裹着他。   又是烈火,毁容被活活烧死的烈火。   他痛苦的嘶叫着,仿佛周围又响起了李家大少爷的笑声。   不能就这样死,他用利爪插进自己腰部,将身体一分为二,上半身飞出了纸鹤的控制,在地上单手爬着,留下一串黑红色的污渍。   师哥在哪里?他寻找着,一只手爬着爬着。   而这时纸鹤烧尽了他的下半身,朝他残存的部分一步步走来,不急不缓,似是知道尤枫死到临头了。   尤枫看到棋顺呆呆的坐在地上,怔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可能是被鹤鸣唤醒的。   “求你……求你……”尤枫看向棋顺,师哥的人皮就在他面前:“……给我……”   棋顺看到尤枫朝他的方向爬,吓得往后挪着,同时也发现了尤枫真正想要的东西。   而这时浑身燃烧的纸鹤俯身,紧紧贴着尤枫的后背,烈火熊熊。   “师哥——”他撕心裂肺的喊着:“师哥——”   棋顺突然站起来,捡起人皮,朝尤枫丢了过去,可惜差了一点点距离。   这时,棋顺清楚的看到,尤枫的左臂带着火伸了出来,紧紧抓住那张人皮,拽向了身体的方向。   此时大火完全吞噬了他们,烈火中,棋顺没有再听到任何喊叫。   一切都化成了灰烬,曾经的恩怨如此,尤枫如此。   烈火焚尽后,地上留下一捧黑灰。   此时傍晚的凉风吹来,四下消散,再无任何痕迹。   棋顺嘴巴嚅了嚅,原地坐下,抱着腿,肩膀一耸一耸的。   良久他抬头,抽抽噎噎的抱怨道:“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我要怎么回去啊?”   —   王瓒被救回来后,用被子裹了放在床上,陈氏守在身边照料着,王瑞背着手在屋内不停的走动,不时看一眼镇定打坐的何云一。   王瑞焦躁不安,一来王瓒毕竟没苏醒,也不知活了之后的生命质量如何,二来画皮逃掉了,它不死,哪天来个偷袭,他小命就交代了。   他像个等待捷报的武将,不停的踱来踱去。   这时候,院内有响动,王瑞仔细一听,原来是门口有人在喊,他对闭目养神的何云一道:“我去去就来。”何云一压根没睁眼看他,王瑞耸耸肩,出了门。   到门口就见两个衙役打扮的人探头探脑。   “什么事啊?”王瑞猜出了几分,可能是刚才逃走的仆妇去报案了,说王瓒被人挖心死了。   果然这两衙役先给王瑞作揖,然后堆笑道:“王公子,刚才好几个人到县衙去报案,说你们族中的瓒爷死了,县令大人叫小的们来看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韦县令见许多仆妇来报案,却不见王瑞本人和王瓒的妻子,细问之下,这些人不是受主人差使来报案的,只是目击了死亡案,自作主张来报官的。   韦县令等了一会,仍不见王瓒的亲戚来报案,觉得蹊跷,若是真有凶案,奈何本家不来人?于是派了两个衙役过来瞧瞧,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瑞做恍然大悟状:“啊,这个啊,我堂哥跟我嫂子闹着玩呢,吓唬人罢了。他现在闹累了,已经睡着了,不信你们跟我进去看看。”   两个衙役互相看看,笑道:“那小的们就跟公子进去吧,也好复命,您可千万别怪罪。”   王瓒将两个衙役领到王瓒跟前:“你们试试鼻息,他睡着呢。”   衙役见王瓒呼吸均匀,面色如常,笑道:“不用试了。”   王瑞不许:“一定得试。”   其中一个衙役只好道:“得罪了。”伸出手在王瓒鼻息下试了一下,这一试不要紧,就见王瓒鼻息使劲嗅了嗅,猛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喷嚏,腾地的坐了起来,吓得两个衙役往后退了一大步。   “告辞告辞。”两个衙役笑着往后退,朝王瑞作揖:“公子留步。”一溜烟跑了。   王瑞没搭理他们,盯着王瓒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活了?”王瓒还有点懵。   陈氏没惯着他,粉拳紧握,狠狠给了丈夫一拳:“疼吗?疼就是活了。”   王瓒整理下思路,把发生过的一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摸着胸口呆怔了片刻,然后下了床,朝妻子跪了下去:“娘子在上,请受为夫一拜。” 第13章 上宾   原来王瓒给掏心死掉之后,魂魄离开了身体,哪里也没去,就留在原地呆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思考着‘我是谁来着,我为什么在这里?’   直到族弟王瑞领着一个道士进了屋,他才猛地清醒过来,他王瓒死了啊,被人吃了心。   地上躺着的尸首,就是自己,他数次想躺回尸体内,都没有成功,尸首于他,如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他急得嚎啕大哭,却看到自己的妻子陈氏哭得更伤心。   以前只觉得妻子爱拈酸吃醋,以为她生性嫉妒,没想到如此爱自己,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救自己。   王瓒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种出去胡搞,点背搞到妖怪,被吃掉的家伙,活不活也不打紧,为了救自己的性命,牺牲她自己的,划不来。   于是他跟那个似乎能看到他的道士说:“一命抵一命,没赚头,算了,我不想活了,你帮我托一句话,让她改嫁去吧。再告诉我堂弟,帮我多少点纸。”   谁成想,那道士扫了他一眼,眼神中分明写着“死一边去,死人没权掺和!”压根不搭理他。   王瓒急得跳脚,在王瑞和陈氏面前蹦来蹦去,但其他人因为看不到他,更是不理。   就在这时候,就听那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他这缕魂魄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吸走,朝尸首飞去,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醒来。   眼前的妻子从没像现在这般可亲可爱,王瓒跪在她面前,哽咽道:“多亏娘子舍命相救,我才能活过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寻花问柳了。”   王瑞在一旁看着,心想有了这一次教训,你再敢在路边寻花问柳才有问题吧。   陈氏道:“谁知道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说不定狗改不了吃屎!”   说起来奇怪,丈夫救回来了,她该高兴的涕泪横流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好像并不是太看重这件事。感觉对他整个人的兴趣都淡漠了,她之前一时半刻见不到他就觉得思念,现在只觉得他于自己不过是寻常。   王瓒坐到她身边哄她:“娘子,你看我诚心认错的份上,就给我一次恕罪的机会吧。”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陈氏抽出手,冷淡的警告道:“别摸摸搜搜的了,没事的话就回家吧,一会还要设宴款待道长呢,别耽误了正事。”   王瑞道:“不用准备宴席了,道长我来设宴款待,你们夫妻今天经历了许多事,就好好休息罢,一切交给我。”   王瓒满口答应:“确实是,我今晚该好好安慰你嫂子。”又朝何云一作揖道:“道长的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改日一定设宴致谢!今日失陪了。”陈氏听到他们这么说,现在也不好太执着,朝道谢后,与丈夫离开了。   王瑞搔了搔额角,这有点怪啊,陈氏既然那么爱他丈夫,救回来后,不该夫妻抱头痛哭吗?怎么感觉她反而变得冷淡了呢?好像也不是害羞,而是真的对他不在乎了。   难道是因为被分走了一半的心脏所致?而且,假如一个人的爱慕心有十分,那么从中间分开,会不会一半心脏装了八分,另一半只存有两分呢?   这时候何云一睁开眼睛,冷声道:“那个妖物已经被烧成灰了,你现在还有什么事吗?”   “烧死了,什么时候?”   “就刚才!”   王瑞见他不耐烦,心想姑且信之,反正要将他请到府上去,若是那画皮最近再来找他也不怕,他笑道:“真人说死了那一定是死了,现在没什么事了,就等着真人你赏薄面府上做客了,请,请,我带路。”   何云一道:“我不是为了吃吃喝喝的,你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没忘,没忘,不就是张榜那点小事么,莅临舍下,张榜寻人两不耽误。请!”   王瑞先出了门,扯着嗓子喊:“棋顺——棋顺——”不见人应声,叨咕道:“人去哪儿了?贪玩。”   这时候何云一走了出来,王瑞赶紧笑道:“我这就叫小厮套马车。”   “不用了,我走路就行。”   王瑞找不见棋顺,何云一又称不需要马车,他便道:“那就如你所言,走路回去吧,反正也不远,几条胡同的距离。”两人出了门。   王瑞将院门用锁头锁好,心想这院子太丧气了,他绝对不会再回来这里读书了,哪天扒了算了。   之前,他以为何云一的法术不过是些障眼法和小法术,没当一回事,今日亲眼看到他救活了王瓒,再不敢质疑他了,对他的信任感提升了几个段位。   他佩服有本事的人,态度不敢倨傲了,路上给何云一道歉:“上次多有冒犯,你别往心里去哈,哈哈。”   何云一面无表情的看他。   “你不说话,我就默认你原谅我了,哈哈。”   俩人脚程很快,来到了王家大宅门口,吩咐守门的小厮:“传我的话给厨房,赶紧准备素斋,能做多少做多少,痛快点。”   小厮得令跑了,王瑞则引着何云一一路到了自己院子的客厅中。   命丫鬟端来上等好茶,王瑞亲自递给上宾:“请用。”   何云一见他如此殷勤,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我本想,你今天如果继续冥顽不灵,就让你自生自灭。”   “合该我命不该绝,碰到了在道长你。”   何云一便露出“你嘴巴早这么甜,何至于吃那么苦”的表情。   “道长,您今日出现的太及时了,我差点怀疑你是特意赶来救我的。”   何云一忙反驳:“哼,怎么可能?!” 第14章 异相   王瑞有几分尴尬,忽然看到何云一的袜子被陈氏抹上的血迹:“你的鞋袜污了,这样吧,一会你穿我的新衣裳将就一下,明天我叫裁缝给你置办个十套八套道服。”   何云一道:“何须那么多。”   “不多不多,换着穿么,这有什么的,不足挂齿。不知你的道观在何方,我这就派人去捐个千八百银子,旺旺香火。”   “不必了。”   所以这世界还得实力说话,王瑞见识过何云一的能耐,再不敢把他当做寻常走江湖的云游道士看待。   很快,厨房传来消息,说是菜肴做了大半了,问他开不开席。王瑞饿了一天,确实有些饿了,传话下去开席,便有数个丫鬟进来,或抬桌子,或搬椅子,忙碌了起来。   不多时,素斋开席,王瑞招呼着何云一入席:“这里有杜康、东阳酒、瑞露酒、红曲酒,还有自家酿的葡萄酒,不知道你喜欢喝哪一种。”   “无所谓。”   “那就都尝尝吧。”王瑞先给他斟满一杯杜康。   等何云一入席后,丫鬟开始布菜,说厨房做了十个素斋热菜,六个素斋冷菜,四个素汤,问够不够?   这一次没等王瑞说话,何云一先道:“够了。”   “那暂时就这么多吧。”   素斋没什么吃头,王瑞作陪吃的很艰涩,但还得装作很高兴的样子。   何云一道:“我只有牛肉、乌鱼、鸿雁、狗肉等四禁不吃,你以后没必要特意准备素斋。”   王瑞香想,他就说嘛,出家人素食这套是南梁那个信佛的皇帝搞出来的,觉得南朝的和尚吃肉很不慈悲,南朝的和尚于是很惭愧,开始不吃,北朝一看,对面都不吃,自己吃的话也很惭愧,在压力下也不吃了,于是成了规矩。   道家没被皇家荼毒的那么深,而且流派众多,最重要是不装大逼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所以要逍遥多了。   “我就知道!”王瑞唤丫鬟:“吩咐下去,重新做一桌子菜,不要牛肉、乌……”   不等他说完,何云一打断他:“不必了,我就是与你说一声而已。”   “也是,再做需要时辰,肚子还得挨饿,那就先这样,明日再准备别的菜肴。”王瑞笑道:“对了,冒昧的问一句,你们可以结婚吗?”   “怎么,你想出家?”   “没那打算,就是问问。”王瑞张开胳膊,挺起胸膛:“不过,你看我根基如何?”   何云一见他皮肤白得透亮,眼睛乌黑明亮,整个人散发着稚嫩的少年气,不禁哼笑道:“没有半点慧根,修佛修道修儒都走不通。”   “我只知道儒家是考功名用的,如何还能修?你说我没慧根,是不是这辈子走不通科举之路,不能出仕做官了?”   如果是的话,就把他领到父亲面前,告诉他,真人给他算过了,他这辈子考不中,别勉强他了。   “修儒道是修正气,跟俗世的科举考试是两回事,至于你能不能金榜题名……手来。”   王瑞赶紧献上自己的左手掌心,何云一捏着他的手察看了一下,略蹙眉:“奇怪,你命里本该有的,怎么后来又变化了?”抬眸瞅他:“一定是你荒废学业所致。”   王瑞一惊,难道是因为自己穿越来的,所以把原来的手相给改变了?他怕看出破绽,赶紧将手缩回来:“我知道了,得多用功。”   “你除了这个之外,其他的地方也很奇特……你怎么缩回去了?”大概是没看够,还想研究一下,他略显失望的道。   “其实能不能中举,我本人是无所谓的,爱中不中,顺其自然罢。”   既然手相的主人这么看得开,何云一也没必要放在心上了:“你看得开,那就好。”   王瑞见他酒水喝净了,再给他斟酒,真心的询问道:“这世上怎么这么多妖魔鬼怪,我赶考回来遇到了尸魔,这又遇到一个披着人皮吃人的妖魔,是我八字的问题,一辈子都这样,还是我一时倒霉,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八字说来听听。”   王瑞赶紧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何云一沉默卜算了须臾:“不是八字的问题,你八字还算太平。”   “那就是一时倒霉了?我就知道,这段日子不顺,坐船船沉,出门迷路还遇尸魔。不知道我要多久才能走正运?”   “过个三五年就好了。”   “要三五年?”   “运势有高有低,每一势少则三五载,多则九十载,本是很正常的事。”   王瑞垂泪:“我感觉我早晚得被妖怪吃了。”   “多做善事,不动邪念,想吃你没那么容易的。这两次你不都逢凶化吉了么。”   “今天还不是多亏了你,别客气,吃菜、喝酒。”王瑞说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王瑞酒劲上来,脸颊泛红,更显得肤白如玉:“说真的,今天我真是死里逃生,我逃到大门口,那破门说什么都打不开了,幸好关键时刻,我一下子翻出墙外了,否则就被开膛了。”脑袋枕着一只胳膊,拿筷子在空中画圈:“哎呀呀,当时恨不得穿破大门出去。”   猛然间,他这番话提醒了自己,要是自己会穿墙术就好了,不禁今天的困局可破,以后逃命也方便。   他当即坐直身子,热忱的盯着何云一:“请教我穿墙术吧。”   何云一到嘴边的酒停下了,挑眼看他:“穿墙术?”继而语气一变:“你一提穿墙术,我想起你在玉满楼的所作所为了,你……”   这个小心眼咋还记得呢,不是道过歉了么:“对不起,当时我有眼无珠。”王瑞拿着筷子朝天一指,大着舌头道:“但是现在,就这一刻,我无比真诚的希望能够跟随你学习,旁的也不用教我,只要教我穿墙术,方便我逃走就行!”   何云一没搭腔。   王瑞喝的醉醺醺的,没个正经的扯着他的衣袖晃悠:“你就教我吧,我是真心求方术的。” 第15章 近乎   何云一拿开王瑞的手,别拉拉扯扯的。   “你就教我吧,我除了逃命外,绝不会用它做坏事,你看我家像缺钱的样子么,我总不至于学习了去偷窃罢。”   “坏事多了,未必就是偷窃。”   “有钱什么坏事干不了?就算想偷看别人洗澡,我也会能用钱买到别人洗澡给我看,我干嘛去偷看?!”王瑞喝多了口无遮拦,想什么就说什么:“我真的只是用来逃命,你就教我吧,这样,我拜你为师。”将没开封的酒坛子拎到何云一面前:“喏,这是拜师礼。”见对方不为所动,赖哼哼的道:“就这一次,就一次还不行吗?”   何云一沉吟片刻,估计也是不想跟王瑞浪费时间了:“我不会收你为徒的。但是,既然说了就一次,那么我就教你穿墙的口诀吧。”   “洗耳恭听!”王瑞知道所谓的法不传六耳,赶紧将耳朵凑到何云一耳边:“你说吧。”   何云一见他喝酒喝得耳朵都通红了,无奈的道:“那你记住了。”接着便低声将口诀念给了王瑞听。   王瑞一拍胸脯:“全记住了。”   “那你就试试罢。”   “现在吗?还是不要了,我想再研习几天揣摩一下精髓,我现在学艺不精,万一失败了,不是我蠢,就是你教的不好,那多尴尬。”他想先私下里练练,哪有老师教完就立即随堂测验的。   见他躲躲闪闪,何云一拎着他的胳膊,将他拽离椅子,指着南墙道:“穿吧。”   “好,那我就穿了!”原地蹦了蹦,活跃筋骨。   何云一冷眼看他:“快啊。”   王瑞继续蹦:“那、那我就穿了。”低声念着口诀,说真的,内心有点小紧张,踌躇在原地不动,不时还笑嘻嘻的看对方。   何云一见他不动,拎着他的肩膀,使劲推了一下:“快去吧你!”   “啊——”王瑞朝前趔趄扑出去,直奔墙体,眼看就要撞墙,心一狠,闭上了眼睛。   本该撞到南墙的仿佛消失了,他再睁开眼睛时,整个人已经到了院子内。   成、成功了?   王瑞原地跳得老高,兴奋的挽起袖子,将穿墙的口诀大声念了一遍,朝穿来的墙体,助跑着奔了过去。   本打算原路穿进屋内,但这一次,他结结实实的扑到了墙上,咚的一声被弹得摔到在了地上。   “啊——”他左手捂着右胳膊肘,右手捂着额头,痛苦的坐在地上叫:“怎么不灵了?”   何云一打开门,倚着门笑道:“你不是说就教你一次么?你已经使用过一次了,当然不灵了。”   “你!”王瑞呲牙咧嘴,竟然跟他抠字眼,真是太过分了!   “醒酒了吧,去休息罢。”   王瑞伸出手,意思是拽他一把,扶他起来。   何云一仅是嘴角动了动,根本不搭手。   王瑞隐约记得聊斋里有个王生向道士求方术,学了穿墙术回家显摆,结果法术失灵,狠狠的撞了南墙,额头撞了大包,被熟人笑话。   难不成他就是那个王生?   他想通了,自己爬起来,揉着额头埋道:“是撞醒我了,我不是你们道门子弟,你当然不会教我法术了,刚才穿墙成功就是哄我一开心,我还当真了,我犯蠢了,行了吧。你说得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事。我去上个药,就叫丫鬟给你铺被褥。”   他捂着脑门,低着头往前走,这时候,只觉得何云一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整个人转了一圈。   “不用上药了。”他在他额头处摸了下:“不疼了吧?”   说来奇怪,疼痛仿佛长了翅膀飞了,王瑞抚了抚脑门,眨眨眼:“真不疼了。”然后厚着脸皮抬起胳膊肘:“这里也疼,也摸一下吧。”感到何云一不是好眼神瞅着他,他清了清嗓子:“咳,这里不摸也行,不太疼。我这就叫丫鬟收拾客房,抱被褥给你。”   王瑞站在客房门口,亲自监督丫鬟们做事,有担洗澡水的,有整理床铺的,将就寝前的一切准备妥当。   “洗去身上的风尘,早些休息罢,我也该回去了。”王瑞关好房门退出来:“告辞了。   王瑞回到自己的院子,瞅着院门,心想难道真的不行了,将口诀又念了一遍,往院门一撞。   咣的一声,胳膊生疼。   果然是一次性的,唉。   第二天起来,已经日上三竿,王瑞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呆怔出神,昨天发生的一切真是不真实,画皮掏心穿墙术。   对了,还有何云一。   他换了衣裳忙去客房找人,一推门,见人正在床上盘腿打坐,他松了一口气。   何云一睁眼:“下次记得敲门。”   王瑞便原路退出去关了门,站在门外咚咚敲门:“真人可在?”   何云一摇头,心想这小子是跟自己混熟了,没好气的道:“进来!”就见王瑞笑嘻嘻的重新走了进来。   “早……啊不、午饭准备好了,走吧。等吃晚饭,再叫裁缝给你量量身形,做几套衣裳,路上风尘大,有备无患嘛。来来来——”说着,去牵何云一的衣袖:“走吧,先吃饭。”   富家公子的日常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会会朋友游山玩水。   因何云一只有四禁不吃,所以今天饭桌上菜肴的种类就多了,鲁菜太多,今天先做了几道经典的,扒鸡、红烧大虾、蜜汁梨球、清汤柳叶燕菜、坛肉和一品豆腐、红烧鲤鱼等。   黄河鲤鱼肥美,烧得外焦里嫩,使得鲤鱼嫩摆出鱼头撅起,鱼尾翘起的造型,像极了鲤鱼跳龙门一跃的姿态,十分讨喜,所以它摆在最中间。   不过,王家平日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这些菜平日里也吃,王瑞还觉得不够隆重:“家里的菜肴可能还是差一点,咱们哪天去积香居,那里的厨子是省城请来的,厨艺要好一点。不过,有些菜他们做的还是不如家里,比如这道五香脱骨鸡。”   王家的主厨高大通最拿手一样便是五香脱骨鸡,肉烂骨酥,味透入骨,手轻轻一提便骨肉分离,肥而不腻,而且整只鸡卧在盘中,从鸡冠到鸡爪全部保留,栩栩如生。   王瑞站起来,对着这只鸡,活动了下手指,最终放弃亲自手撕,吩咐丫鬟:“把高大通叫来!撕鸡!”然后对何云一道:“咱们先吃别的。”   “你是不是又想学别的法术了?”这么殷勤。   王瑞不乐意了:“你这么揣测我就过分了吧,我对朋友一向这么仗义。”   “我没朋友。”少套近乎。   “嘿嘿,现在不就有了么。”近乎套定了。 第16章 高人   这是什么世界?   聊斋!   他王瑞是什么人?   普通人!   何云一是什么人?   高人!   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能够斩妖除魔的道人,除非王瑞傻子,否则一定要和他解下深厚的友情,万一以后中个邪,闹个鬼什么的,也好有个照应。   何云一也看出他的打算,看在王瑞如此皮厚贴上来的份上,他没有再反驳,王瑞顿时松了一口气,脸皮厚点还是有好处的。   这时丫鬟说高大通来了,王瑞便让丫鬟将人领进来。   高大通,人如其姓,高高大大的,为人通透爽朗,先给王瑞请了安,便道:“叫俺来撕鸡的,是不是?这就好。”几下就将扒鸡拆了骨,按顺序摆放好:“少爷还有吩咐吗?”   “没你的事儿了,你今天去账房领二两银子,就说是我赏的。”   “好咧好咧,谢谢少爷。”   等高大通退下了,王瑞便殷勤的给何云一夹了一块鸡腿:“这也属于我们的地方菜了,你不是云游四海,这个不能错过。”   “我不是云游四海,我是出来找我师弟索要法器的,他拿来了我的东西,下山乱跑。”   “哦,就是那天的老头,不,那天的少年。我挺好奇的,他为什么变成一个老头子到玉满楼找蕊云?”   提起师弟,何云一有点无奈:“他叫燕云光,字赤霞,平素就爱管闲事,大概是听到蕊云的诉求,打算帮她实现愿望,以他自己的方式。”   蕊云的愿望:“找到如意郎君?这,他一个出家人怎么帮着找?”   “谁知道,是福是祸,皆是他自己的因果,他一个人承受,我只想拿回我的法器。”   “好办,好办,你推算出他下次变化的样子和出现的地点,我派人去张榜悬赏,一定拿得住他!”王瑞笑道。   心里却笑不出来,燕云光字赤霞,岂不是燕赤霞?不过好像在聊斋的原著中,燕赤霞是个年轻的书生,不是道士,可谁又说得清呢,或许是幻化的扮相之一。   “不急,再等三五日。”   “既然你师弟叫燕云光,你也该也有道名,不知能否告知在下?”   总是道长真人的叫也不是办法“何云一。”   王瑞扇子一扬,笑道:“以后就称呼你为何兄了。”见何云一没反驳,心想就这么定了。   吃过饭,王瑞拉着何云一去见裁缝,势要做个十套八套衣裳给他带,简直烦得何云一又想把他定在椅子上了。   这此时,就听门外有丫鬟来报,说是棋顺从外面回来了,要见少爷。   “没见到我正在陪贵客呢么,没点眼力见,下去!”   “可他说他被书斋里的妖怪掳去了,捡了条命才回来。”   何云一催促道:“你不如去问问他,看那妖物到底死了没,省得你整日担心。”见王瑞还在犹豫,揪住他肩膀的衣裳把他推出了门:“快去吧你。”   王瑞便一溜烟去了偏厅,一进门就见棋顺坐在椅子上玩手指,见了王瑞,他怔了怔,接着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少爷……”   棋顺弄得浑身是土,脸儿黑的跟煤球似的,王瑞道:“别哭别哭,快说说到底怎么了,知道你受委屈了,给你放几天假。”   棋顺抹着眼泪,将发生的一切说了,末了他哽咽道:“我走了很久才走出那片荒宅,到了大路上,才知道自己身在旁边的县,幸好遇到好心人救济了一晚,第二天坐上往咱们县来的卖菜车,才回来的。”   “你确定看到那怪物被烧死了?”   “确定,死得不能再死了,成灰了。”   王瑞长出一口气:“你带回来个好消息。书斋那边,我是不打算再去了,这样吧,我允许你回家休息,你也不用急着回来,多歇几天。”   “谢少爷。”   等棋顺走了,王瑞高兴的来回踱步,画皮妖怪死了,了去了一个心事。   而且听棋顺的描述,画皮是被一个纸鹤烧死的,可见何云一的法力了得,放出一个纸鹤就能灭了一个妖物,压根不用亲自出手,这是何等的能耐,所以千万和他拉拢好关系。   想着,又转身回去找何云一。   —   高大通晚上给少爷和他的道家朋友做了饭菜,吩咐打杂的小厮收拾好厨具清扫厨房,哼着小曲出了王家大宅,往自家的小院回了。   少爷招待贵客,让他主厨而不是厨房其他的厨子掌勺,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得到了王家继承人的认可,未来几十年都无忧了。   此时月上梢头,路上行人稀少,不时传来几声狗叫。但高大通身为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点不怕,要是不开眼的敢打劫他,他非得把对方给烩了不可。   “高大厨……”   这时候有人在前面唤他,但胡同黑暗,月光黯淡,他瞅不太清楚,往前走了几步:“谁啊?”   走到跟前,发现是一个中年男子、四个轿夫和一顶软轿。   中年男人身着绫罗,眉目俊朗,看起来十分贵气。   “你们找俺?”高大通纳闷的道:“可俺好像不认识你们。”   “其实是这样,我们府上的老夫人最近得了病,别的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您做的扒鸡,不知您能不能屈尊降贵,到我们府上给老夫人做上一回饭菜。至于报酬,好说。”   男人说着,掏出一把金粒子,纵然在黑暗中,也瞧得很清楚。   高大通哈哈一笑:“既然老太太赏识俺,俺去一回又如何,钱什么的就算了。”   “不行,要给的要给。”中年男子笑着请高大通入轿:“请。”   “俺坐不惯这东西,走路就行。”   “还是不要了,还是请您坐轿吧,路途颇远的,您不识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天又黑,还是坐轿子安全,不能让您有闪失。”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坐轿子罢。”高大通坐进去,笑道:“别后悔,俺可沉。”   他一坐进去,轿夫们便起轿了,高大通觉得这四个轿夫抬着自己似乎并不吃力,走的很轻快。   过了好一会,他想看看外面的情况,才发现轿子没有窗户,于是作罢了,抱着肩膀等着到目的地。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他下轿子一看,自己站在一座灯火辉煌的气派府邸前。   府邸上挂着匾额,上书两个鎏金大字:黄府 第17章 狐族   这家人姓黄,高大通心想。   但也没多想,他作为厨子是来府上做菜的,旁的一概不管,既然老太太急着吃,他入府后,直接问厨房在哪里。   厨房内的鸡笼里放着几只活鸡,他选了最精神的一只宰杀了。现杀活鸡做出的扒鸡才好吃,所以在高大通来之前,黄家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高大通亲自掌勺。   扒鸡讲究完整,掏干净内脏,高大通将盘起鸡腿,把爪子塞进鸡腹,一翅膀从嘴中伸出,另一个翅膀别在脊背上,让其形似“鸭浮水面。”晾干水分,抹好饴糖下锅炸成琥珀色,再加入各种作料,放入锅内焖煮两刻钟以上。   每一个步骤都考验厨师的掌控力,鸡肉炸的时间和焖煮的时间都要恰到好处,否则或太油或太干。   他做的扒鸡,色泽金黄,黄中透红,多汁鲜嫩,最是可口。   高大通驾轻就熟,熟练的做好了一盘扒鸡,用蔬菜稍作装点,便叫小厮进来:“好了,给你们家老太太端进去吧。”   小厮端着踩盘,小碎步的穿过层层回廊和屋舍,来到了一处上房。   房内的锦榻上躺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打扮和富贵人家的老主母并无什么区别。   她身边围着许多男女,年龄不一,其中就有方才去请高大通的男子。   “娘,菜来了,您快坐起来吃罢。”中年男子给老太太端来扒鸡:“您还想吃什么,高大厨还在咱们家里,可以让他再做。”   老太太坐起身,将扒鸡嗅了嗅,脸上露出了笑容,伸手扯下一个鸡腿,细嚼慢咽起来:“我不光是牙口,别的地方也不行了,恐怕大限要到了。”   “娘,你别这么说,您还硬实着呢。”   “咱们狐族不讲究那么多忌讳,要死了就要死了。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小九,他还没讨封正,看到他得人身,我才能放心闭眼啊。”   中年男子问左右:“九郎呢?”   “九弟出去了,还没回来。”一个娇媚的女子幽幽的答道。   话音刚落,就见挤在屋内的人让开一条路,有人道:“九郎回来了。”   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走了进来,他五官叫人挑不出一丝瑕疵,且眉眼最是好看,有英气也有温柔,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在一起,使得他不至于太过英气而显得硬朗,也不至于太温柔而显得女子气。   “老祖宗……”黄九郎来到老太太榻前,跪在脚踏上:“孙儿回来了。”   老太太抚摸着孙儿的面庞,叹道:“今年不剩几个月了,你该去向人讨封正了,不能再拖了,年前一定要办成,否则便错过了。”   动物天生不足,若是想修成仙,必须要先修成人身,可是得到人身何其难,需要历经天雷劫才行。黄氏是狐族大的分支了,如今靠挨过天劫而得到人身的少之又少。   虽然天雷劫的时候,没有害过人的动物有很大几率能挨得过,但有的时候,并不是那么简单,毕竟天意难测,动物自己的揣摩和天意之间往往有巨大的分歧,是否害过人类的评判并非那么清晰,往往涉及几世因果,因此懵懂的小狐狸修到五百年被天雷劈死的不在少数。   历天劫如此艰难,狐族往往走另一条道路:向人类讨封。   人类是天生的“地行仙”,是万物之灵,只要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认定“狐狸”是人,它的尾巴就会消失,获得人身。虽然有的时候,狐狸在问人类:“你看我像什么?”。   人类因为恐惧会混乱骂一通,导致五百年修行毁于一旦,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危险,总好过被天劫雷劈,况且还有成功的可能。   现在,狐族黄氏的黄九郎修行到了五百年,要么历经天劫要么向人讨封正。   这两项,他通过一个,他就能获得人身。而获得人身的狐狸,严格意义上,已经算是人了,可以正常的在人世间生活,甚至可以婚嫁。   有了人身,未来的修行之路才能继续,否则永远只能是个妖怪。   而且就算不讨封正,天劫也逃不掉,若是能在天劫之前,讨到人类的封正,获得人身,天劫亦可以躲掉了。   “孙儿知道,一定会出去寻一个宽厚的人类,向他讨封,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没怨言。”黄九郎拿定了主意。   “我能看到你获得人身才闭眼就好了。”老太太吃了一个鸡腿便再也吃不下了,她身体康泰的时候,别说一只鸡就是几只鸡都不在话下,但就目前的她来说,吃了一个鸡腿,已经很难得了,她好几天没吃几口东西了。   老太太吃了东西,感觉好些了,躺回床上:“我累了,要休息了,你们都退下吧。好好谢谢人家高大厨,这么晚特意来一趟,折腾人家了。还有,小九啊,你不要怕,到时辰就去吧,一切有定数。”   老太太要休憩了,一屋子人都退了出来。   中年男子将黄九郎唤道身边:“你随我一起去谢谢高大厨。”   “是,父亲。”   两人找到还在厨房的高大厨,诚恳的道了谢付了报酬,说老太太吃了很满意,是最近几天难得有精神的一晚上。   “哈哈,老太太高兴就好,只要我不忙,你们有需要,就来叫我,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帮!”高大通笑道。   “父亲您休息吧,我送大厨回去。”   黄九郎领着高大通出了府邸,和来时候一样,高大通还是坐着轿子。   一人一狐隔着轿子说话。   黄九郎道:“老太太十分喜欢你的厨艺,不知你是否有意来舍下效力?”   “不行的,我们家老爷和少爷待我不薄,我不能走!我师兄叫刘大隆,和我是一个师傅教的,家住隔壁县,如果你们有意,可以去请他。”高大通道:“我们少爷那儿最近有朋友做客,我真走不开。”   黄九郎顺口问:“你们少爷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少爷人可好了,不管是对待家人还是对待下人都没得说,这还不止呢,他就连对待动物也慈善,有一次二门外的小厮打狗,下手狠了点,被少爷见到,好一顿骂,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生气,心疼那狗。”   黄九郎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如果真是个心疼狗类的人,或许对他也能心生怜悯,给他封正。   “敢问,你们少爷叫什么名字?听着是个好人,在下十分想和他交个朋友。”   “就是县里最有钱的王家少爷,王瑞。”   黄九郎在心中默念了下这个名字。 第18章 探察   王瑞着实热情的招待了何云一几日,变着花样的在他身上使银子。   平日里王瑞做什么,从来没人管,王永德听说儿子交了道士朋友,不禁没阻止,反而很赞成,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多条朋友多条路。   王家上下都知道何云一是王瑞的座上宾,所以他出入王家,如同在自家一般没有限制。   这一日,天空飘起了雨夹雪,气温转凉,王瑞命人在廊檐下架起了烤肉的架子,请何云一吃烧鹿肉,鹿肉烤着吃有特殊的香味,别的做法,不免浪费了食材。   何云一不给面子,人到了之后瞅了眼:“我不吃鹿肉。”转身就走。   “你不是说只有四禁不吃么,鹿,碍着什么了?”王瑞纳闷,难道因为鹿是道家的吉祥物?他记得鹤和鹿都是神仙的坐骑,难道坐骑也不能吃?   他追上去,拉住何云一的衣袖:“那就不吃鹿肉了,咱们吃点别的。不过容我想想,牛是不吃的,猪肉烤着又太腻。”   “你怎么整日就知道吃吃吃的?”   “人活在世,不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么。最近天气不好,不能出去郊游,你又不喜欢看戏。美色,你肯定是不沾的。”王瑞灵机一动:“慢着,有些道士是不限制的,你能不能?你若是能,那太好办了,我知道几个地方……”   何云一恨不得拍死王瑞:“闭嘴!我要回去打坐了,你自便罢,我寻到师弟的行踪便离开,你不用太费心了。”   吃人家饭受人家管,王瑞不想管何云一,只求他在以后有求的时候,何云一看在如今悉心供奉的份上,肯出一份绵薄之力。   既然何云一有正事,王瑞不好勉强了:“唉,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打坐罢。”   等人走了,他自个无聊的在廊下烧鹿肉吃,肉香陪着连绵不绝的雨雪,颇有几分情调。   此景此景,他忽然诗性大发,低头烧炙鹿肉的时候,轻吟道:“雪儿偏解饮,只要金杯满。谁道雪天寒?翠袖阑干暖。”   一心烤鹿肉的王瑞,不知道远处的屋舍的屋檐上趴着一只橙红色的狐狸,一身溜光水滑的橘红色毛皮,雪片落上而不沾分毫,四个黑色的爪子踩着脚下的屋檐,黑琉璃般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王瑞。   黄九郎只能保持这么远的距离了,因为它感受到就在离王瑞不远的地方有一股不能招惹的气息,应该出自法力强大的道家高人。它若是再靠近一些,被对方察觉到就危险了,所以它只能远远的看着王瑞。   它见他雪天烧鹿肉,又吟诗为赋,心想,他的确是个有几分风雅的人物,不似那些凡夫俗子,或许真的很特别,能帮助自己也不一定。   黄九郎看得出神,忽然这时发现王瑞抬眸向它这边看来。   它作为一个有近五百年修行的狐狸,视力极好,只在一瞬间就将他看了个清楚,他生得颇好看,有种纯净的少年气。   话说王瑞抬头取作料的时候,不经意一抬眸看天,竟看到远处的屋檐上看到一只红狐。   狐狸怎么在屋檐上?他皱皱眉,赶紧揉了揉眼睛,待再去看时,屋檐上什么都没有了。   难道自己眼花了?他视力极佳,至少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如此。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没有?在远处的屋檐上。”   王瑞问书童文顺,文顺正烤的兴起,笑嘻嘻的道:“小的只顾着低头,没看到屋檐上有什么东西,哎呀,好了,好了,熟了,少爷。”   “就知道吃!”王瑞拍了他后脑一下。   王瑞就当自己出现了幻觉了,没往心里去,吃完鹿肉,袖手在廊下发散热气,看着初冬第一场雪,心情大好,这种天气就该吃饱了喝足了睡一觉。   正打着哈气,这时丫鬟来报:“少爷,霍家少爷来了,说有重要的事儿要见您。”   霍柯来做什么?   王瑞在客厅见到了一脸兴奋的霍柯,正确来说,他的表情是幸灾乐祸。   “王兄,你猜怎么着了?那个眼睛长到头顶上的蕊云,得了一种怪病,脸上长了个像碗口那么大的黑斑,而且还在扩大,要不了多久,那脸就没法看了。”霍柯笑道:“妙妙妙,不知是哪个神仙替我出的这口恶气。”   跟个伎女置气,这点出息。王瑞打了个哈欠:“就这事儿?我知道了,再见,我要回去睡觉了。”   “别啊,够朋友就陪我去金兰楼逛逛!”霍柯拉住王瑞的衣袖,把人往外拖:“你整日睡觉,岂不是浪费大好青春,生时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   不管三七二十一,霍柯连扯带拽把王瑞弄出了家门。   王瑞兴趣缺缺的陪着霍柯来到玉满楼在伎女面前找存在感。   进了门一打听,原来蕊云别说找人要梳拢的钱了,连客人都不用她接了,被打发去后厨洗完了,说是客人看大她脸上的黑斑,怕她传染,就是不传染,也倒胃口,嫌弃的不得了。   霍柯和王瑞来到后厨,正巧看到蕊云蹲在门口,用个木盆在洗碗。   她听到一回头,王瑞见了,吓了一跳,她白皙的脸蛋上印了个碗口大的黑点,像是雪地上落了个墨点,这是好听的,不好听的话,简直像墙面上落了个鸟屎。   霍柯靠在门框上,啧啧啧的冷笑。   蕊云斜眼看他,大概是想起之前自己的骄傲和如今的落魄,不由得落下一滴眼泪:“你尽管笑吧,早晚要受报应的。”   “我的报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是我却知道,你的报应已经来了。叫你趾高气扬,狗眼看人低,瞧瞧你现在模样,早晚你连碗都没得刷,被扫地出门去。”   王瑞拦住霍柯:“你少说两句吧,蕊云姑娘,你脸上这怪病是怎么得的?”他感觉和燕云光脱不了关系。   蕊云正要说话,就听外面有喊道:“蕊云,蕊云,我来了,你在哪儿?”   这个不知低调的大嗓门,王瑞和霍柯听得耳熟,互相对视,不约而同的道:“朱尔旦?” 第19章 悬赏   蕊云将手从洗碗盆中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起身去外面见朱尔旦。   霍柯哼了一声也追了出去,在院内,看到朱尔旦撑了把竹伞,正亲切的朝蕊云嘿嘿傻笑:“我爹同意了,给我五十两银子,叫我来赎你出去。”   “啧,五十两?现在买个正经丫头还得二十两呢,前花魁就值这个价?!看来老鸨子觉得你希望恢复容貌了,贱卖了。”霍柯阴阳怪气的道:“朱尔旦,你爹居然同意来妓院熟人,你们家也真看得开。”   朱尔旦不敢和霍柯直接作对,愣头愣脑的道:“反正我不想看蕊云在这里受苦。”   蕊云听到可以赎身,喜极而泣:“太好了,朱公子,谢谢你,蕊云这辈子做牛做马,无以回报。”   “不用做牛做马,你穿得少,快回去吧,我这就去找鸨母,拿了卖身契回来接你。”   蕊云啜泣,用衣袖拭泪:“谢谢。”   王瑞抱着肩膀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想,难道这就是燕云光的计策?毁容之后找个不嫌弃她容貌的?这就是所谓的如意郎君?一个不以貌取人的郎君?   他怎么觉得怪怪的。   蕊云回了厨房,朱尔旦去找鸨母,霍柯气呼呼的追上去,冷笑道:“真看不出你有这道道,你早盯上蕊云了,只是之前你这种穷鬼考不上前儿,她现在落难了,不值钱了,可把你成全了。”   朱尔旦搔了搔后脑:“可你们都嫌弃她现在丑了啊。”   “你不嫌弃?”   朱尔旦闷声道:“说不清楚,但她现在受苦洗碗怪可怜的,正好现在为她赎身,不用那么多银子,我也出得起了,我就来了。”   霍柯一口恶气憋在心里,骂不出去也咽不下去,眼睁睁看着朱尔旦去找鸨母。   他则气冲冲的杀回玉满楼,当即点了几个姑娘喝花酒。   王瑞百无聊赖的作陪,在酒桌上杵着下巴看他:“我说,你要是不甘心,就去找老鸨,你出五百两,老鸨肯定把蕊云卖给你。”   “呸,我要那娘们?!”霍柯骂道:“这在座的几个姑娘哪个不比她好看?她是个屁,便宜卖的贱货,也就配朱尔旦那个蠢材。”   王瑞撇嘴:“你不在乎就好。”   喝了一会,霍柯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一边撕一边眼泪汪汪的道:“没福气的贱货!”   想必这张银票就是他原本带来给蕊云赎身的。   王瑞心想,贱货怕不是骂你自己,谁让你装逼,非得先高姿态的去恶心人家姑娘,又不肯放下身价去拦朱尔旦,现在别说撕银票了,撕什么也晚了。   霍柯撕了银票,猛地给自己灌酒,喝了个烂醉,趴桌子还在骂贱货。   王瑞摇头,佩服佩服,宁可这么痛苦也不肯折面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对霍家的小厮道:“你们少爷醉了,扶他回去好好休息吧。”   小厮们搀扶起满口我没醉的霍柯往楼下走,他一走,陪酒的伎女们忙跪地去拾撕碎的银票:“哎呀,撕碎了,这拼起来还能用吗?”语气无比心疼。   王瑞下了楼,坐了自家的轿子回了王家大宅,一进门,就有丫鬟过来道:“少爷,道长在找您呢。”   他撩开衣摆,一口气跑到何云一的卧房,扑了进去,兴奋的笑道:“你找我?”   何云一见他一身酒气,双颊泛红,猜到他是去喝花酒了,语气淡淡的道:“我师弟三天后,会出现在离这里三十里的金川村,会化作一个书生。”   “没问题,咱们张榜擒他,悬赏一百两,保证他一露面就被淳朴的乡民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就是绑不住他,揍他一顿也行。”   “你派人将这道符交给当地的村长,告诉他只要燕云光一出现,就要趁他不注意,将这道符贴在他身上。他对我有堤防,不好抓了。”   “包在我身上!”王瑞拍着胸脯保证,想到发生在蕊云身上的事儿,觉得有必要告诉何云一:“玉满楼的蕊云姑娘,脸上生了一大块黑斑,我怀疑是你那师弟搞得鬼,现在被人用极低的银子赎身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何云一眉心微蹙:“待我抓到他再说。”   王瑞知道他记在心里,微笑道:“他逃不出你的手心。”   何云一叫来笔墨纸砚,铺开来作画,将推算到的燕云光的变化画了出来。这一次,他变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背着一个书笈,和一般的书生无二样。   王瑞摸着下巴:“嗯哼哼,你放心吧,跑不了这小子的。”   他将画像交给二管家牛子良,吩咐他带人去金川村找到村长,叫全村人都提防着画中的书生,一旦看到他,就要设法将这道符贴在他身上。   如果办好了,大大有赏。   牛子良满口答应,一定办成,请少爷放心。   等二管家走了,王瑞朝何云一笑道:“你就等好消息吧。”   “我不会在这里等的,我得在附近候着。”何云一道:“谢谢你这些日的款待,我告辞了。”   “什么?你才住下就要走?不急不急,我今晚上设宴给你送行。”   “不必了。”何云一道:“出家人,本就无牵无挂,不必相送。”言下之意,想走就走,图个清静方便,叫王瑞不必麻烦了。   “唉——”王瑞极为失望:“那你找到你师弟后,要尽快回来啊。”   何云一难得露出笑容,不过笑意仍旧淡淡的:“我为什么要回来?”   “咱俩是朋友啊,你不得回来看看我?”王瑞道:“要不然我去看你也行,你告诉我,你的道观所在,我抽空去探望你。”   “不必了,有缘自然会相见。”   王瑞嘴角抽了抽,欲哭无泪:“有缘什么的,太随机了,我万一走夜路撞鬼了,总得给我一个法子,能够找到你的道观烧烧香罢。”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都被咬两次了,有那么一丢丢害怕很正常吧。”王瑞一副揣着小心肝,很害怕的样子。   何云一无奈的叹气,从袖中取出一只纸鹤给他:“这个给你。”说罢,转身开门便走:“告辞。”   王瑞追着他出门:“我没法术的,这东西怎么用啊?”   但迈出门,四下都不见何云一的身影,回廊下有来回走动的丫鬟,一切如常,唯独不见他的踪迹。 第20章 聚会   何云一神龙见首不见尾,说走就走。   王瑞只能感慨出家人就是潇洒,了无牵挂,率性而为。   在家等了几天,四天后,二管家牛子良回来报告消息,说他们在金川村,的确在道长指定的时辰遇到了一个进村的书生,容貌和打扮和道长画的一模一样。   他们便装作若无其事的上去搭讪,趁他不注意,将符贴在他身上,接着拿藤条将人捆了放在村长家。   大概一个时辰后,何道长就出现了,两人单独留在屋子里,不知说些什么,等说话的声音消失,村长扒着门缝一瞅,发现屋内空空如也,何道长与那个书生都不见了。   王瑞叹气,听管家的意思,何云一应该是抓到他的师弟了,只是抓到了师弟,也没回到他这里来,看来他们有别的打算。   “知道了,你办得很好,下去吧。”   将牛子良打发下去,王瑞拿出那个纸鹤在手里端详,见四下无人,对着纸鹤道:“变变变。”   纸鹤稳稳当当的保持着原样,停在他手心。   看来自己没有法力是没法子驱使纸鹤的,他记得清楚,何云一对着纸鹤道了一声变变变,它不仅变大了,还活了,飞上了九霄。可如今何云一把它留给自己,他又没法力,要是遇到妖魔鬼怪,他让它变大又不好使,可怎么办。   难道是自动启动的?王瑞翻来覆去的看,把纸鹤擎起来,看底下。   就是一寻常纸鹤,没有任何机关。   他琢磨不明白,将纸鹤小心的保存好,被动的等着它发力的一天。   王瓒知道何云一走了,很是失望,嚷着说他还没来得及谢过救命恩人,若是何云一回来,一定要告诉他。王瑞问他最近和嫂子怎么样了,王瓒很痛苦的说,陈氏自从那件事后就对他爱答不理的,全部像以往那样爱吃醋,他去哪里她也不在乎。   王瓒只觉得是自己当初置办外室伤了陈氏的心,并没往别的地方想。   几天后,家里的针娘说当初给道长做的衣裳都做完了。   王瑞捧着这堆衣裳,轻轻叹气,做好了有什么用,人家这会不知道在哪里呢,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但他还是让丫鬟将衣裳放好了,压箱底就压箱底吧。   时间过得飞快,眼瞅着入冬了,天黑得很早,还没吃晚饭,天幕就落了下来,四下漆黑,偶尔北风吹过,幽幽如嘶鸣。   王瑞觉得这气氛很聊斋。   他决定这个冬天没事不瞎跑。   但有事,就得往外跑了。   韦兴贤“病愈”出山了,作为知县公子,他重出“江湖”,其他人怎么着也得准备个酒席庆祝一下,聊表心意。   于是王瑞牵头给韦兴贤置办了一场庆贺的酒席,其乐融融的吃喝完,宣布韦兴贤重回阳信县纨绔公子的文人圈。   按照规矩,韦兴贤要回请,于是三天后,他在自家在城郊的避暑别墅做东,请众位朋友赴宴。   说是自家的避暑别墅,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安乐窝和外宅,他爹从不到这儿来,在这个地方他怎么折腾都行。   韦兴贤搜罗来八个吟诗唱曲容貌皆佳的伎女助兴,毕竟在许多人看来,一群大男人在一起吃饭很枯燥,有女人还能调节一下。良家女子不会出来浪荡,只能找到伎女,若是伎女会赋诗,身价水涨船高。   今日在座的除了韦兴贤和王瑞外,还有看伎女就勾起痛苦回忆的霍柯,霍柯的亲弟弟霍桓,虽然得罪了表哥霍柯但浑然不觉的朱尔旦、还有县学的同窗马萧。   除了朱尔旦,其他人都有秀才功名,所以更显得朱尔旦“不入流。”   霍柯酒过三巡,朝朱尔旦冷笑道:“你还有闲心喝酒,赶紧找人给你那贱妾看看脸上的黑斑吧。”   “找人看过了,医不好。”朱尔旦如实回答:“就这样吧,好看不好看,时间长了都一样。”   众人也听说朱尔旦将毁了容的蕊云赎身的事儿,都各有想法,蕊云容貌毁了,便宜落到了朱尔旦手里,总觉得便宜他了,但一想,也不算便宜,毕竟是容貌变丑了,给自己未必肯要。   霍柯阴阳怪气的道:“小心给你生个孩子,脸上也有黑斑。”   朱尔旦一愣:“这我可没想过,会吗?”   马萧嬉笑道:“可说不准,不过若是有胎记,可孩子他娘一样,好认。”   韦兴贤听不下去了,盖因为蕊云一介伎女,他又不认识,实在不想让她成为话题的中心:“不说这个了,今日咱们长华书院的秀才聚集一堂,不如借着这大好时机,各自赋诗一首,以作纪念如何啊?”   他嘴上说如何,看似要征求意见,实则话音刚落,就自顾自的作上了诗词:“就以‘雪’为题吧,我先来,飞来年少去,任景惧难收。白发添多少,游子谁可知。”   “好诗好诗。”马萧吹捧道:“韦兄今年生病没有参加乡试,实在可惜,要不然必当金榜题名。”   王瑞嘴唇放在酒杯边缘,装作喝酒的样子,心里骂娘,他不爱参加秀才聚会,动辄就要赋诗一首,作得烂会被嘲笑,在交际圈中掉份儿的。   要命的是,这虽然是个架空的朝代,但历代名家诗词都是存在的,根本无从剽窃。   霍柯慢悠悠的起身,也有灵感:“满头飞雪成千里,万象无心作四邻。须信风雷非会合,莫教宽窄济工夫。”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他坐下后,王瑞拍拍他肩膀,给了他一个“我懂你”的表情。   霍桓是霍柯的亲弟弟,十一岁就中了秀才,如今不过十四岁,和王瑞他们要差上几岁,平时也不在一起玩,今天他跟来,实在是因为他哥最近疯疯癫癫,家里人放心不下,特意派来盯着哥哥。   他虽然是秀才,今年却没去参加乡试,主要家里人和他自己都觉得年纪太小,去了也考不中,而且路上颠簸,身体也受不了。   霍桓站起来,礼貌的跟各位哥哥作揖,才颂了一首诗:“雪净无人境,滔滔不自生,此中有真理,安用谢朝恩。”   众人一听,嘴上都夸:“好诗好诗,这诗有格局。”   放过了霍桓,众人的目光按照顺序放在王瑞身上,期待他作诗。 第21章 刺激   王瑞虽然来到了一个架空的王朝,但历史上耳熟能详的文人诗词,在这个世界都有,简直不给文抄公活路。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不就是作诗么,说作就作:“雪夜二十年,万劫不可期。乘风复回首,暮雨伤悲魂。”   “王兄文采斐然,下次乡试必定榜上有名。”   王瑞淡笑道:“过奖了。”   幸好有准备,秀才们作诗,无碍乎风霜雨雪边塞寄情,所以他平日里咬着笔头写了几首,又叫家里的帮闲门客帮着修改,着实存储了几首诗,以备不测。   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王瑞成功度过险关,喝了一杯酒压惊。他安全了,悠然自得的听别人吟诗,跟着大家的目光,注视着朱尔旦。   朱尔旦毫无才学,不知道今日会作出怎样的杰作。   朱尔旦在作诗之前,一直在酝酿,不是锁着眉头就是摇头晃脑。   大家催促道:“朱尔旦,到你了,别磨蹭了。”   “好了,别催。”朱尔旦站起来,缓声道:“六出九天雪飘飘,恰似玉女下琼瑶。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   “噗——”韦兴贤一口酒全喷了出来,跟他一样,其他人不是喷酒,就是大笑。   马萧笑的最肆意,捂着肚子抖个不停。   在场笑得最可气的人是伎女们,不敢露齿,掩口低声笑着。   朱尔旦知道被嘲笑了,但不知道笑点在哪里:“你们为何发笑,我这诗哪里有错吗?雪后就是这样的情景,有使扫帚的,有使锹的。”   他这“文采”,根本没救。霍柯笑够了,心情爽快多了,隔着霍桓,拍了下他的肩膀:“你都这样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计较什么?”朱尔旦一头雾水。   朱尔旦是大家的开心果,笑过之后,众人心情畅快。   接着马萧也作了一首诗:“雪华人共惜,风树鸟应知,清光照我心,天地为君妍。”给诗会画上了一个句号。   马萧落座,旁边的伎女便给他喂酒,他喝了,顿觉神清气爽。   王瑞熬过作诗的缓解,也觉得浑身轻松,笑容满面的和周围人推杯换盏,不时交流县学中的八卦。   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但韦兴贤却不高兴,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时候外面北风正劲,打着旋儿的吹,仿佛鬼哭一般,凄厉非常。   一个伎女哎呀一声的躲在了马萧怀里,马萧笑着搂着她,安慰了几句。   突然,窗栏咣当作响,吓得满桌子的都不做声了,静下来听外面的动静。   “风声而已,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胆小如鼠。”韦兴贤嗤笑道。   “韦兄你这话说得可不对,我们都是胆大包天之人,记得赶考回乡的时候,船帆落水,你说那样的场景是不是凶嫌非常,我们眉头都不眨一下。”霍柯道,拉上了一起赶考过的马萧和王瑞:“你们说是不是,而且王兄还曾被尸魔追逐尚且面不改色,岂惧怕这小小的风声。”   韦兴贤不乐意听了,这不是嘲笑他没参加乡试么,怎么着,参加乡试的就胆大么:“落水而已,灾难来临,你不承受也得承受,可跟胆识没关系。依我看,有没有胆识,试过才知道。”   王瑞觉得不好,岂不是要作死?   果然就听霍柯道:“如何试?”   “不想瞒,就在这别墅不远处,有个十王殿,平日里也有香火蔬果供奉,谁敢这个时候去将桌上的供果拿来,谁才是真的胆大。”韦兴贤说完,一拍大腿,对,就是感觉,刚才觉得缺点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刺激。   王瑞瞪眼,你这是作死,好好活着不好吗?你们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凶险的吗?   “那个……我肚子不太舒服,而且家里还想还有事……”你们作吧,不奉陪了。   韦兴贤笑道:“王兄,你不是怕了想借故离去吧,你战尸魔的胆色哪里去了?”   其他人一看,要死大家一起死,岂能让王瑞一个人跑了,都故作轻松的笑道:“王兄怎么会逃呢,王兄胆色过人,只有鬼怪见了王兄逃跑的份儿,哪有王兄避开的道理。”   王瑞一看这形势,要是临阵脱逃,以后就不用混了,胆小鬼的绰号是跑不了了。   唉,人就是被面子害死的,可还不得不要这个面子。   “谁说我要逃?我是真的不大舒服,不过,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我想走也不能走啊。”王瑞双手放在桌上,爽朗的笑道:“不就是去十王殿么,今天谁走谁是孙子!”   “就是嘛,这样才爽快!”霍柯拍桌兴奋的道。他最近受了刺激,只觉得浑身都麻木了,都是现在,终于有点兴奋的感觉了。   王瑞见他这么兴奋,心想我看你就是失恋了想作死。   韦兴贤用手指指了一圈:“谁,谁想退出?没有?很好,就这么定了,现在抽签,按照顺序去十王殿走一圈!当然,女人们不用去,你们就负责狠狠嘲笑不敢去的胆小鬼就行了。”   伎女们一听,不用涉嫌还有热闹看,都松了一口气:“好呀,我们做判官。”   这时候韦兴贤故意阴森森的道:“十王殿左廊下有个判官泥像,听说有人看过他显灵,在夜里审鬼,那是一个像今天这样的雪天,所以,说不定今夜有人走运,也能看到判官审鬼呢。”   “哎呀,韦公子,真是吓死人了。”伎女们装作害怕的样子撒娇。   男人们都屏住呼吸,心里各种发抖,但脸上都笑的舒坦。   霍桓年纪小,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提出让他想走,他为了面子,怕留下胆小的名声也没提出要走,硬着头皮等着试胆。   王瑞脸上笑嘻嘻,心里骂娘。   今夜这试胆大会,不会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朱尔旦那首诗的真实作者是打油诗之王张打油。 第22章 试胆   说干就干,韦兴贤命一个伎女做了纸签,写上数字,团成一团扔到桌上,叫每个人分别抽。   王瑞随手摸了一个,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三   即是说他是第三个去十王殿的,这结果不算坏,毕竟前面还有两个垫背的,如果他们两个没事,他的安全指数便会直线上升。   韦兴贤亮出纸:“我是第一个。”   霍桓叹气:“我是第二个。”第二个不算最坏的,毕竟前面还有韦兴贤挡着。   马萧排第四,霍柯第五,朱尔旦第六。   霍柯笑道:“朱尔旦你这个人啊,连抽签都是垫底儿。”   朱尔旦闷声道:“运气不好。”   其他人心想,你这分明是运气好,排最后还不好吗?十王殿被前五个都趟平了。   韦兴贤向外看了一眼,仰脖喝一口酒:“不磨蹭了,说去就去!”颇有几分豪爽。   众人送殡一般的将他送到门口,推开门发现外面下了小雪,夜空中点点白雪,簌簌而下,配合着北风,可谓夜雪飘飘,北风萧萧,一片凄瑟。   韦兴贤顺手抄起门口一个伎女的竹伞,撑起来走进了雪地,接过小厮手中的灯笼,一边走不忘回头吩咐:“你们谁不许跟来。”   他的小厮担心的道:“少爷,这黑灯瞎火的,使不得啊。”   “滚开!”韦兴贤回头决绝的道:“谁都不许跟来,小心讨打。”   王瑞和霍柯大声道:“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跟去的!”说完,翘脚眺望了片刻,关门回去喝酒了。   韦兴贤一个撑着伞走在去十王殿的路上,寒风一吹,酒醒了不少,只觉得耳聪目明,对周围的情况体会的分外清楚。   耳畔是刮过的刺耳寒风,前路是慢慢银白的雪地。   路上没有一个人,静的吓人。   只见不远处的荒山上也洒满了银白,视线所及,皆是一片惨白。   月光惨淡,但偶尔会从云朵后亮出身影来,将他的样子在雪上拉得长长的。   韦兴贤忽然听到身后一响,吓得一个激灵,回头见是一只鸟站在树枝上,他松了一口气,继续走。   雪地湿滑,他一手拿伞一手提着灯笼,走的坚信,但总算顺利的到了十王殿前。   十王殿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村民建造的,破破败败,但一直香火,不知是哪些人在供奉。据说有人曾经看到过殿里的判官审鬼神,香火鼎盛了一段日子,但许久以来,都没再听说过判官显灵,香火稀落了些,不过仍有零散的乡民供奉。   韦兴贤上了台阶,跺掉靴子上的雪,缓缓推门,破败的门发出渗人的吱嘎声,里面黑漆漆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他站在门口,只觉得吹出来一股冷气,不禁遍体生寒。   他不知道,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殿内,有两个冻死鬼正在窃窃私语。   “这大半夜的居然有人来这里自投罗网,这是老天爷送给咱们哥俩的机会。”   “是啊,谁叫他在这风雪天,一个人赶路的,算他倒霉。”   两个鬼渐渐现身,他们穿得单薄,抱着肩膀还在不停的打哆嗦,他们生前是两个贩卖杂货的小商人,路过阳信县被人偷了钱,无处栖身,只得屈身在城外的破十王殿,不想突然天气骤变,下起了大雪,两个人就这样被冻死了。   死后无法投胎,也无鬼神管他们,只能等着找到替死鬼脱身。   每到夜里,他们就会重复死前的情况,浑身瑟瑟发抖,这样的日子,每一天都要度过,何其难捱。   韦兴贤不知殿内的情况,只是本能的觉得里面有危险,不愿意迈开步子。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一咬牙走了进去。   殿内的两个冻死鬼,齐齐冷笑,只不过鬼语,人听不到而已。   韦兴贤一进殿,就打了个哆嗦,他抖了抖身上,提着灯笼快步的走到供桌前,就见供桌后面的正位摆着个阎罗像,赤红的面孔,瞪两个铜铃大眼,威严而骇人。   他咽了口吐沫,余光瞥见左边还有个判官像,不敢扭头,赶紧去看供桌上的贡品。   “咱们怎么取他的性命呢?不如在他回去的路上给他设置一个陷阱吧。”   “慢着,这人身上有官气,咱们还是不要动的好。”能做官的人,命格尊贵,一般鬼神不能近,若是强行加害,像他们这样没道行的孤魂野鬼很容易魂飞魄散。   “可他分明不是官。”官员出入都有随行,而且多少有威严的官威。   “他不是官,但他的血亲是官。咱们还是不要惹了,触怒了官家,很麻烦的。”生前是做买卖的生意人,最怕的是官,这样的性格延续到了死后。   怕官,连官的儿子也怕。   韦兴贤全然不知,只觉得这里阴风阵阵,很是寒冷。他见供桌上供着一盘糕点,已经风干了,落了一层灰。   他捡起一块,吹了吹,塞进袖中,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   两个鬼影在他身后重新现身,望洋兴叹,没办法,谁让是一位衙内呢。   韦兴贤得了糕点,在路上轻快的走着,这也太简单了,有点不尽兴。   他一进别墅的院子,守望他的小厮便赶紧迎上来,接过灯笼和竹伞,请他进了房内。   韦兴贤将袖中的糕点拍到桌上,声音清脆悦耳,仿佛落下一颗棋子:“瞧见没,十王殿上的贡品,下面轮到谁了?”   霍桓弱弱的举手:“是我。”   “我跟你说,相当轻松,我现在都觉得这个挑战没有丝毫难度了。”反正他完成任务了,可劲的吹牛。   霍桓见韦兴贤安然回来了,想必是没什么危险的,仰脖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也出了门,结过小厮手中的竹伞和灯笼,按照指使,往十王殿走去。   霍桓见地上有韦兴贤留下的脚印,便沿着他的足迹走着,嘴里背着《论语》。他不如前人淡定,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跑进了十王殿的。   韦兴贤走后,殿门没关,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两个冻死鬼站在黑暗处,高兴的刚要现身取这书生的小命,只觉得一股气流冲来,大叫一声不好,飞身逃出了大殿。   “这人文气冲天,是得到文曲星点化的,以后会进士及第。”   惹不起惹不起,两个鬼在空中瑟瑟发抖。   地上的霍桓也瑟瑟发抖,他迅速的摸了一块糕点,揣进袖中,转身撒腿就跑,泥水溅满了衣摆。   他一口气跑回别墅前,喘匀气儿才走了进去,大大方方的将糕点摆出来:“韦大哥说得对,的确没什么恐怖的。”但若是让他再走一趟,他死也不会了。   王瑞见前面的两个人都太平的回来了,尤其是霍桓,只有十四岁。   他很有自信,笑着饮尽一杯酒:“到我去走一趟了。” 第23章 相救   雪地上已经有前面两个人的足迹了,王瑞瞅见了,心里更有底了。   虽然风大雪紧,但有了前人踩点,他的恐惧直降了几个等级,说全然不怕是假的,但不像之前那么担心了。   之前听说要试胆,他还后悔没有带着何云一给他的纸鹤来着,现在看来全无必要。   看起来,挺安全的。   很快,他也来到了十王殿跟前。   方才被霍桓冲出去的两个冻死鬼,这会飘在空中,远远的看到又来了一个书生,都在心中纳闷。   “这是捅了秀才窝了?怎么又来一个?”   “又来了还不好吗?给咱们送命来了。”   “这小子怎么样?”   “普通的很,看样子只是家里有些银两罢了,这人颇有几分财气。世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对咱们来说,哼哼,金银已经如粪土一般了。”   “呵呵,那么,就他了。”   两个冻死鬼说完,嗖的一下子飞回了十王殿。   快要登上石阶的时候,王瑞隐约听到有说话声,抬头一看,见十王殿内竟然有光亮还有人声,像是有人在喝酒唱歌,他小心翼翼的登上台阶,走到门口,顺着门缝一瞧,见里面有两个人在烤火。   “什么人?”屋内的人察觉到了他。   王瑞推门进去,笑道:“打扰两位了。”   两个小商贩打扮的人围着一簇火坐着,地上还摆着一只烧鹅和一壶酒,看样子是风雪天在这破庙内临时落脚。   难怪韦兴贤和霍桓都成功的取回了糕点,敢情这里面有人啊,这还怕个屁啊。   看不出来他俩还挺坏的,若是告诉别人庙内有人,后面的人就不怕了,回去还怎么吹牛,一个个都瞒着,就等着后面来的人亲自实践呢。   一个小商贩留着络腮胡子,烤着火道:“我们也是路过的,要是不嫌弃,一起过来烤烤火吧。”   另一个是个瘦子,笑道:“这天真是冷死人了,我们买卖人不容易,顶风冒雪的,小兄弟,看你穿着不像是买卖人,怎么也风雪赶路呢?”   王瑞出来忘穿斗篷了,他们一说,身上的确有点冷了,走到火堆前,伸出双手:“二位一直在这里吗?刚才遇到两个书生没有?”   “啊——遇到了,一个穿着蓝色的斗篷,二十来岁,风风火火的,另一个十四五岁,也是读书人的打扮。怎么,他们两个,你认识?”络腮胡子道。   王瑞一听,这没错啊,他们描述的就是韦兴贤和霍桓,不禁在心中笑,哼哼哼你们两个啊,明明知道庙里有人却不说。   “实不相瞒,我们几个书生在玩试胆游戏,一个个来这十王殿取贡品。”王瑞笑道:“他们跟没你们说吗?”   “他们啊,可不像小兄弟你们这么和蔼,一个风风火火,一个忙忙呼呼,根本不理人,进门取了东西就走。我和我兄弟还说,这读书人的秀才相公就是脾气大呢。”络腮胡子朝瘦子笑道。   瘦子附和:“是啊是啊,还是你这位小兄弟好。”   王瑞被夸奖,还怪不好意思的。   不知怎么回事,烤了火,反而没觉得暖和,反而越来越冷了,人一冷就不想动弹了,他干脆蹲下来,继续烤火,心想等身上暖和点了再回去,否则路上要难捱了。   络腮胡子见王瑞蹲下了,知道他已经开始变冷了,热情的招呼:“小兄弟坐下说话,不嫌弃的话,我们这里有热酒,你喝一口吧,很快就暖和了。”   王瑞礼貌的拒绝:“不了,我烤烤火就走,说真的,今天喝了不少酒了,也着实喝不下了。”陌生人不卫生。   络腮胡子笑道:“那就不喝,烤火也一样。小兄弟,你们这县里什么生意赚钱啊?你看我们上了一些布料,不知道卖不卖的动。”   王瑞如实道:“这县里的绸缎布庄还挺多的,一般人买布的都去布庄,像你们这样零散商人的怕是卖不动。”   瘦子装作痛苦的道:“哎呀,我就说不往这边来,你非要来。”   络腮胡子道:“那就不进城了,明天折返回乡去。”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全部目的就是牵扯住王瑞的注意力,不让他发现被鬼遮了眼,一切都是虚幻的。   王瑞身上越来越冷,明明火焰烧得旺,他抱着肩膀直哆嗦:“你们冷不冷?”   “烤火都是这样,开始甚至会觉得有点冷,等寒气都散了,就热乎了,不信你再等一会。”络腮胡子道。   听完络腮胡子的话,说来奇怪,王瑞竟真的觉得身上热乎了起来,而且是特别的热,热的他受不了,简直想脱衣服。   他抹了把额头:“确实如此,我都出汗了。”   太热了,太热了,他开始解袍子的绊带,就在要将衣裳脱掉的瞬间,他只觉得吹来一股风,头脑竟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他打了个哈气,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地上的篝火熄灭,殿内顿时恢复了漆黑一片。   “谁?”络腮胡子知道,这不是他们自己收起了“鬼遮眼”,而是有人横生枝节,打破了他们制造的幻觉。   瘦子也嚷嚷:“还不现身!”   这时就听嘭的一声,供桌上的蜡烛燃了起来,一个身穿赤红色锦袍的俊美公子于这烛光中,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个冻死鬼吓的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为什么坏我们的好事?”   黄九郎浅笑,他为什么要告诉这两个低级的小鬼自己是谁?   他伸手在空中一划,那络腮胡子的身子腾地的断成了两截,来不及叫一声,便化作一股黑烟,烟消云散了。   瘦子见状,惊恐的叫着,就要逃出小庙,不想双脚才离开地面,就被碾成了一簇黑色的粉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九郎指了下地面,真的生出一堆篝火,烈烈燃烧。   他扶起倒在地上的王瑞,让他烤火暖身。   待看到王瑞眼睫毛微颤,他才轻轻的放开他。 第24章 结交   王瑞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人揽着肩膀,赶紧坐正身子:“哎?我睡着了吗?刚才那两个商贩呢?”慌忙将衣裳的带子系好。   “他们说可能在城里卖不到钱,趁雪小些,已经动身赶路回乡去了。”   黄九郎把自己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用狭长的眉眼打量他,但为了防止他发现异样,没有太赤裸,装作是说话间不经意的瞄他。今日多危险,若不是他一直跟着他,他今夜就要被冻死鬼索命做了替死鬼。   “这么着急,走得还真快。”王瑞感慨:“这种风雪天还要出门做买卖真是辛苦,对了,这位兄台,你也是赶路的吗?”   “我……我在追赶一只偷吃的狐狸,正好路过这里,见这里有火光,便进来暖暖身,看到你睡在地上,怕你着凉,将你扶了起来。”   “多谢兄台。”他也是奇怪,怎么说睡就睡,难道是在别墅的时候,酒水喝得太多的缘故?很有可能,不过睡了一觉,他感觉体温正常了,不冷也不热,神清气爽。   王瑞作揖向眼前这个扶他起来的锦袍公子道谢,便也忍不住打量对方,就见他身穿一身赤红色的锦缎袍子,衬得他容貌有几分妖冶。他眉眼生得好看,注视人的时候仿佛含着一汪春水,瞧得人心里发燥。王瑞不由得挑了挑眉毛,心想这人长得真是漂亮,大雪夜的乱跑多危险。   “为了追一个狐狸而已,何必大雪天的特意出门?天冷路滑。”   黄九郎的道:“这狐狸偷走了给我奶奶做菜的活鸡,老人家难得有胃口想吃点东西,被它这么一搅和,胃口都没了,可恨。所以我才不顾风雪追了出来,想猎了它回去做个围脖。你说这狐狸可不可恨?该不该杀?”   “是有点可恨。”   “兄台你看你打扮也不像是旅人,你一个人怎么在这里。”   王瑞捡个大概把秀才们试胆的事情说了,自嘲的笑道:“唉,都是吃饱了撑的。”   这时候,黄九郎忽然指着墙角的一个洞道:“狐狸在那里!”说完,起身大步朝墙角走去。   王瑞也赶紧跟了过去,就见墙角果然有一个破洞,里面瑟瑟发抖的窝着一只狐狸,在它身旁挤着两只小狐狸,可见是一家人。见到来人,狐狸也没有逃走,而是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们。   窝里有一只啃食了一半的死鸡,可谓“狐赃俱获”。   黄九郎恨道:“就是你,看你还逃不逃了?!”说罢,取出腰间的短剑,便要去刺那狐狸。   “且慢!”王瑞拦住对方,劝道:“不如算了,反正鸡都吃了,你杀了它,鸡也不能复活,而且,它还有两个幼崽需要哺育,也算情有可原,你杀了母亲,两个幼崽也活不了。”   王瑞长这么大,别说宰狐狸了,连杀鸡也没见过,总觉得在他面前杀动物太残忍,况且这动物还带着幼崽,在这寒冷的冬夜,狐狸母亲冒着危险去给幼崽偷一只鸡,实在叫人动容。   黄九郎见他阻拦自己,心生欢喜,但嘴上却道:“它们是偷鸡的贼。”   “偷不偷的,动物又没道德观念,道德是给人的,它们只有哺育下一代的本能,别和它们一般见识了,不如算了。”   王瑞知道,狐狸可是聊斋第一大势力,虽然眼前这只狐狸没有法力,还得靠偷鸡生活,但保不齐人家有什么有道行的亲戚,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但他不敢说出来,怕对方嘲笑自己迷信和胆小。   黄九郎似乎有所触动:“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如果你想要活鸡给家里老太太做菜,你跟我走,前面不远处我们聚会的别墅,有没用完的活鸡,我给你拿一只。”他们开宴席一般会准备很多食材,肯定有剩下的活鸡。   黄九郎收起短剑:“这使得吗?”   “小事一桩,互相帮助嘛,你刚才还将我扶起来,全当道谢了。”王瑞怕他反悔,拽着他的衣袖,催促道:“走吧。”   两人出了十王殿,走了几步,王瑞叫黄九郎先等一下:“篝火忘了灭了,糕点也还没拿”可等他回到庙内,却发现篝火已经熄灭了,他耸耸肩:“正好,省得动手了。”取了糕点放进袖内,转身出了庙,朝黄九郎走去。   王瑞下了台阶,一抬头,就见对方伫立在雪中,银白的雪地配着他红袍,衬得容貌倾城的他如遗世独立的仙子一般,而且他眼神幽幽,似乎在诉说什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王瑞瞅着他,竟然一时忘了说什么,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对了,还没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是黄家庄的黄九郎。”   “我叫王瑞,在县学读书。”   黄九郎眼眸一垂,将这个名字在心中又念了一遍,虽然之前远远观察过王瑞,但今日一见还是给了他许多惊喜。   在庙中的那窝狐狸是他使法力幻化出来的,为的就是看看王瑞的人品。他的确是个善良纯粹的人,心地慈善,若是他肯帮自己封正,自己一定能得到人身。   他现在的人类形态是用法术幻化出来的,如果对方是个有道行的,一眼便能看到他后面拖着的狐狸尾巴。   只有被封正,才能退去尾巴,得到真正的人身。   封正必须在人类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行才有效果,所以黄九郎不能现在告诉王瑞他是个狐狸,请他过几天帮忙。   但黄九郎考察王瑞的人品和对狐狸的态度,却是可以的。   他现在对王瑞的信心大增。   王瑞发现黄九郎眼神温柔,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诉说般的看待自己,不禁蹙眉:“黄兄,你还有事吗?”   黄九郎淡淡微笑:“我忽然觉得比起活鸡,还是早些回家陪伴老太太重要一点,我就不去你们的别墅麻烦了,告辞了。”   试探结束,可以打道回府了。   王瑞听他这么说,又客气了几句,但黄九郎辞意已决,他便笑道:“那我就不强留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也快些回家吧。。”   “王兄慢走,有缘再见了。”黄九郎与他做别,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王瑞走了一段路,觉得身后仍然有目光,驻足回头,见身后雪地茫茫,黄九郎早就不见了,他耸耸肩,自己真是想得太多,人家干嘛要目送他。   回到别墅,其他人都问他为什么去了这么久,王瑞洒脱的哈哈一笑:“酒劲上来,在庙里小睡了一觉。”   因为王瑞之前有大战尸魔的美名,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其他人不敢不信,都称赞:“王兄真是艺高人胆大。”   “小场面。”王瑞得意的笑道,把袖中的贡品糕点随意摸出来随意一撇。 第25章 判官   马萧提着灯笼也去了,无惊无险,太太平平的返回来了,接着便轮到霍柯,霍柯本希望来点刺激的,好好触动他麻木痛苦的心灵,不成想抽了一个第五名,前四个都平安回来了,可见路上是没什么意思的。   果不其然,他一路没有遇到任何危险的来到了十王殿,拿贡品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他后面就剩朱尔旦那厮,不如捉弄他一番,于是便将贡品全部收了起来。   走出十王殿,留下自己需要的一颗糕点,剩下的全部扬进了雪地里,然后大摇大摆的回去了。   霍柯回来了,就剩朱尔旦了,他是最后一个,大家本就对他没期待,但其他人都去了,按照程序,他也得走一趟。   朱尔旦走在路上,摇头晃脑的思考着作一首新诗,但他思维不敏,毫无文采,酝酿到十王殿,也没找到一点风雅的词汇凑成一首诗。   他进了庙,见地上有一簇灭掉的篝火,留下一个漆黑的印子,他提着灯笼走到供桌前,本想取一个糕点回去,却不想摸了又摸,连一个糕点也没摸到,各个盘子都光溜溜的。   这可怎么办好,若是自己这么回去了,如何证明他来过十王殿呢?其他人该以为他撒谎了。   朱尔旦是个实诚人,在庙内转了一圈,心想,我得带个证据回去,证明我确实到了这里。   他提着灯笼四下看,看到了左廊下的判官泥塑,哈哈一笑:“就是你了,我将你背回去就可以证明我来过了。”将灯笼踩灭,他双手搬起那判官泥像,吭哧吭哧的向外走去。   借着雪地和月光,他走得虽然慢,却很稳,背上的判官泥塑不动如山。这泥塑做的很粗糙,中间是空心的,所以不太沉,但正因为这份粗糙,反而使得判官的面目显得更加骇人。   判官火红的络腮胡子,青绿色的面庞,铜陵大眼,两簇竖立的黑眉毛,一身红色官袍,这会正趴在朱尔旦的背上,一步步背着他往别墅走去。   这时候,判官泥塑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骨碌碌的转动起来。   他低头瞧着身下这个背着自己的书生,心想你这混账小子,要把本官的塑像背到哪里去?他在人间有无数的泥塑,有这些泥塑,他才能食用人间的香火供奉。他平日无暇顾及阳信县这座破庙,有上百年没来了,但不意味着泥塑和供奉被偷走他不会发觉。   大概从一个时辰之前,他就陆续的感觉到庙里供奉的点心被一个个偷走,他本不想理睬的,可现在竟将他的泥塑都偷走了,这就太过分了。   他真身降临,倒要看看是哪帮不要命的狗东西,敢在他头上动土。   朱尔旦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奇怪,怎么突然感觉沉重了许多?   但他没考虑那么多,只认为自己背负着重物,体力消耗太大所致。   他笑着想,将这座雕像背回去,他们就不会认为自己说谎了,他真到过十王殿。   —   外面风雪依旧,屋内暖意融融,众人喝得醉醺醺的听着伎女唱曲,不时也跟着唱上几句。   这时候,霍桓担心的问道:“表哥怎么还不回来,去的时间比王大哥的时间还久了,是不是也在庙中睡着了?”   “傻人有傻福,他能有什么事?”霍柯冷笑,十王殿的糕点都被他给扔掉了,且看朱尔旦那傻子如何应对这局面,莫不是提着灯笼在十王殿内的犄角旮旯寻找,看有没有掉落的糕点呢吧。   其他人也不担心朱尔旦,纷纷道:“咱们都去过了,太平无事,他最后一个能有什么事儿?”   正说着,就听外面守门的小厮丢了魂儿似的道:“朱公子回来了——”   很快,就听楼梯吱嘎吱嘎的响着,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力士上了楼梯,众人放下酒杯,好奇的去看,这一看不要紧,当即吓得丢落了酒杯。   就见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皮肤蓝青色,火红胡子的阎罗殿判官徐徐露出了脑袋。   伎女们胆小,尖叫声一片,纷纷站起来要躲起来。   王瑞一口酒噎在喉咙里,看很快,他就认出这不过是个泥塑,只是乍看之下,十分唬人。这时,其他人也看清了,这只是个泥塑,松了一口气。   朱尔旦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呼哧呼哧的喘着:“我、我去了十王殿,可、可是糕点没有了,我就把它背回来了……”   霍柯大怒:“你把它背回来干什么?”   “我怕你们说我没到过十王殿,所以把它背回来做证据。”朱尔旦擦着汗道:“如何,你们信了吧?”   判官的塑像立在楼梯口,一手捏着生死簿,一手提着判官笔,横眉冷对着众人。   有这么东西在,还如何饮酒作乐,看着就扫兴。   王瑞道:“信了信了,我们信你到过十王殿了。十王殿的小件物品也不是没有,你干什么背个这么沉重的?”   “其他的东西,像烛台什么的,别的地方也有,这有它是唯一的。”   “好了,我们知道你去过十王殿了。”韦兴贤犯难的道:“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让它留在这里吧?”   朱尔旦一拍胸脯:“好办,我再把它搬回去!”说着,当真背起了判官像,转身就要下楼。   王瑞起身阻拦:“不着急,先把它放在一边,等天亮,用马车将它送回去。”   霍柯现在见朱尔旦就烦,按下王瑞:“他自己愿意,你别管他,咱们继续吃酒。”   王瑞道:“朱尔旦你把判官搬来了,不能没点表示,装点酒肉回去供上,也要抵消咱们拿人家贡品的罪,希望判官不要责罚。”   韦兴贤笑道:“还是王兄想得周到,咱们拿了人家的贡品,确实得有点表示。”让仆人装了酒肉,系了包袱,挂到了判官胳膊上。   判官嗅着酒肉的香味儿,心想,哼,看在你们是读书人又真心赔罪的份上,且饶你们一次,否则非在你们几个生死簿的名下,记几个灾祸不可。   朱尔旦见准备妥当,背起判官像咚咚的下楼去了。 第26章 联姻   朱尔旦将判官背回十王殿,重新摆放好,将酒肉取出来放在供桌上,毕恭毕敬的作揖:“学生粗鲁无礼,谅您不要责怪!这些是孝敬的酒肉,不嫌弃的话,请享用吧。”   “本来是想怪你们的,但看你们还算懂事的份儿上,这一次就算了。”   突然头顶传来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吓得朱尔旦一哆嗦:“谁在说话?”循着声音来的望向一抬头,见一个人影从判官像中走出来,这个人影和泥塑一模一样,只不过是活生生的。   “判、判官?”朱尔旦揉了揉眼睛:“显灵了?”   他一向木讷,虽然惊奇,但却不怎么害怕,只是盯着走来的判官,惊奇的移不开眼睛。   “显灵又有什么奇怪,你们人类给我们塑造在人间的泥胎,不就是希望显灵吗?怎么,显灵了,又怕啊?”   “不怕,学生只是欣喜。”朱尔旦赶紧拿下供桌上的酒肉递给判官:“学生三生有幸,能够见到大人。”   判官衣袖一挥,庙中多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坐吧。”   朱尔旦将酒肉放下,亲自给判官斟酒:“您用。”   判官接过酒杯,爽朗的道:“我姓陆,你这学生叫什么?本官看你们一群书生带着伎女,放浪形骸,怕不是什么好人吧,对了,还偷我的贡品,虽然那些糕点风化僵硬了,可你们也不能偷拿罢,是不是戏耍本官?”   “我叫朱尔旦,我们绝没戏耍您的意思。”朱尔旦便将发生的一切如实说了。   陆判捏着胡须的一撮道:“你文采的确成问题,难怪他们看不起你戏耍你。”   文人间存在严格的鄙视链,秀才看不起童生,这是符合规矩的,不光阳间,连阴间也认。就比如朱尔旦作的那首打油诗,也就是同窗之间说说,若是传出去,个别脾气大的官员说不定还要打他一顿,因为狗屁不通的诗词流传出去,简直是有辱斯文,给读书人抹黑。   朱尔旦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天生如此,我也看开了。不过,今天能够遇到陆判你,是一件人生奇事,那么多文采好的人,也未必遇到。”   陆判哈哈大笑,与朱尔旦推杯换盏,足足喝得飘飘然,才重新回到了泥塑中。   而朱尔旦因为早前已经喝过了,早醉得睡了过去,等醒来发现自己趴在地上,而陆判早没了踪影。   难道自己是做梦?   朱尔旦拍拍脑袋,最近这脑子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此时天边放亮,朱尔旦踏着晨曦回到了别墅,别墅内的其他人也都醉成了一片,有睡在趴在桌上的,有倒在榻上的,不一而足。   这时王瑞听到动静,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道:“你回来了?够慢的。”   被朱尔旦打扰,众人也都逐渐醒了过来,各自由各家的小厮领着,出门坐车打算回家休息去。   王瑞才坐上自家的马车,霍桓就追了上来,他扶着车门道:“王大哥,听我哥哥说你家有《新编程文》,能否借我看看?”   “应该有吧,我回去找找,找到派人给你送去。”   霍桓却等不了,想现在就拿到,王瑞这一回去,睡一觉回头再忘了,又得空等:“如果王大哥不嫌弃的话,我跟你回去取一趟吧。”   王瑞打了个哈欠:“你不嫌累的话,那就跟来吧。”   霍桓笑道:“那好,我在后面跟着你的马车。”   王瑞的马车在前,霍桓的马车在后,向城内去驰。   因为昨天絮絮扬扬下了一夜的雪,这时候王家胡同里,仆人们正在清雪,才清理出一条路,王瑞的马车就进了胡同。   两人下车边走边聊,一路进了书房,文顺等书童还没起身过来伺候,王瑞便去书房亲自给霍桓翻找着书籍。   这书房是王瑞院内的小书房,不同于外面的书斋,是平时处理简单文书的地方,所以也有藏书。   找书的空隙,他随口道:“你和韦兴贤够默契的,回来谁都不说那庙中有人。”   霍桓一愣:“什么人?”后脖颈冷风嗖嗖的。   “还装不是,就是那两个贩布的商人,我去的时候,庙内有一簇篝火,两个人正在那喝酒,还说看到你们了,一说你们的打扮都对得上。”   霍桓呼吸一窒:“我、我没看到啊。”   “不可能,那么大个人在那儿,怎么可能看不到。”霍桓为了证明自己没见鬼,严肃的道。   这时候,就听门外有人在咯咯巧笑,接着门被扑开,王瑞的妹妹王青瑗穿着一件银白色的斗篷,笑着进来:“哥,雪下得好大啊,咱们来堆雪人呀?”   她最爱雪,昨夜下雪,兴奋的一夜没睡好,早早就起身玩雪,听说哥哥回来了,便过来书房找他。   霍桓见了青瑗,起身作揖:“小生霍桓见过王小姐。”   青瑗礼貌的回礼后,便不再搭理他,而是上去缠着王瑞道:“哥,你自从回来,整日不着家,找你可难了。”   王瑞心想,我就是整日在家也不可能跟你个小丫头玩吧。这时,他找到了书:“原来塞在这里,找到了。”将书递给霍桓,却见对方正魂不守舍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霍桓年纪小,没那么多次城府,见王青瑗姿容美丽,不懂得隐藏,直勾勾赤裸裸的看人家。   王瑞心里生气,你和你哥哥怎么都一个德行?他将书塞到霍桓手上,调转他的肩膀送他出门:“好了,回去好好休息罢。”   霍桓捧着书,但心思在不在这上面了,他表达不出具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却又空落落的,赶紧回头又看了眼,正巧青瑗也瞅他,四目相对,脸腾地红了。   王瑞全看在眼里,便提着霍桓的后衣领,将他拽出了门。   臭小子,想泡我妹妹?回家睡觉去罢。   霍桓几乎是被王瑞给撵了出来,坐在回家的马车上,他整个人还是呆怔状态,他之前从没对女子动过心,但是刚才遇到王瑞的妹妹,却神奇的仿佛一瞬之间就体会到了从前没有过的感情。   他魂不守舍的回到家里,霍家也是县城的富贵大族,虽然比不上王家巨富,却也能在城里排上前几名,平日里伺候的奴仆也是成群,围着他转。   于是霍桓情绪出现状况,很快就被周围的人察觉,上报了给霍家老爷和太太。   霍家老爷太太叫来小儿子一问,很快搞清楚了问题的结症,原来是儿子长大了,爱慕上了女子,这是好事啊,平日里宠爱他太过,他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似的,父母还为他担心呢,如今他开窍了,竟然主动想成长了,很好很好。   当即,做出决定,向王家求娶王青瑗。   霍家请来本地最能说会道的媒婆,给了重金,叫她去王家说亲,在媒婆带回消息之前,霍家是很有自信的,首先两家情况差不了多少,而且自己的小儿子十一岁那年就中了秀才,前途无量,相信王家会很愿意结亲的。   自打上次王瑞把霍桓“送”走了,转身就将这件事给忘了,在他眼中就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出于某种冲动多看了少女几眼而已。   这天王瑞被父母叫过去商量一点事,他去的路上一直担心,是不是自己最近太逍遥没有碰书本,要被父母教训了。   结果到了才知道是霍家来向妹妹提亲了,父母找他询问一下霍家的情况。   对于霍桓,王瑞没什么印象,要是严格来说,肯定比他哥强,但关键是霍桓年纪还小,看不出他青春期过后究竟是个什么德行,目前唯一能考证的就是他读书算是有天分,是县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   可是伤仲永又不是没有,不好说不好说。   王瑞道:“这件事还是小妹自己拿主意吧,她自己的亲事得让她自己拿主意。”   王永德和赵氏觉得有道理,命丫鬟将小姐请过来说话。   青瑗还不知道自己的婚事提上了日程,进门后好奇的问:“爹娘,叫女儿来,什么事呀?哎?哥哥也在?”   王永德捋着胡须笑道:“霍家派了个媒人来,想说合咱们两家结亲呢。别瞅你哥哥,不是给他,是给你,他们家想为他家的小儿子霍桓求娶你。”   赵氏跟着笑:“我们想听听你的意思。”   王瑞提醒妹妹:“就是下雪那天,你在书斋见到的那个来取书的少年。”说着,比划了一下:“这么高。”   在哥哥的启发下,青瑗想起那个人来了,毕竟她见过的男子屈指可数,那天的少年算是一个,不过那人却没给自己留下什么印象,简单来说没印象没感觉。   青瑗怒了努嘴,不是很满意:“他多大了?”   王永德从媒婆那里拿到了霍桓的生辰八字:“他跟你差不多大,只比你小两个月。”   “……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青瑗斩钉截铁的道:“况且他也矮呀。”   王瑞摸着下巴,考虑了下霍桓哥哥的身高,赞同的点头:“确实是个缺点。”   王永德其实内心有点赞同这门亲事的,这个年代,男人外表都是浮云,只要有功名在身这一点,什么缺点都能吹散:“你们一个属相,是同年,小一两个月不差什么的。”   青瑗听父亲一说,更不喜欢了,十分抗拒的道:“我就是不想那样,再说他上次见到我,一直拿眼睛盯着我看,十分讨厌。”想到这点,她更讨厌了,就怕父母将自己嫁给那个人,愈发反抗了,到母亲身边,缠着赵氏道:“我不要嫁他。”   赵氏心疼女儿,赶紧安慰道:“不嫁不嫁,这件事就当我们没提过。”   青瑗这时候努嘴朝哥哥道:“再说哥哥都没娶亲呢,干嘛惦记上我的亲事。”   “的确,瑞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就算出去玩乐也该讨一房妻室,帮你照管后院了。”   眼瞧自己要被拖下水,王瑞赶紧将话题摆回正规:“那咱们就派人回霍家的话儿吧,别耽误他们找别家的女儿。”   “没错,一会叫跟媒人说,咱们青瑗年纪还小,不急着出嫁,联姻这件事就先算了。”王永德道。   王永德和赵氏将这个理由搪塞给媒人,媒人则回到霍家回话了。   霍桓听到王家无意结亲,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王家的小姐,竟然魂不守色,茶饭不思起来。   霍柯见弟弟如此,顾不得自己怨恨蕊云和朱尔旦那点事儿了,当即替弟弟担心起来。   他解决弟弟神伤的办法很简单,请他去喝花酒,结果在路上,稍微没注意,弟弟就不见了,等发现的时候,弟弟正在街上浑浑噩噩的瞎逛。   霍柯一见状况严重了,赶紧把王瑞请到家里,看来朋友一场的份上,救救自己的弟弟。   王瑞也很无奈啊,总不能救你弟弟就牺牲我妹妹吧,感情这种事很难勉强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过,王瑞倒是把青瑗不中意的霍桓的原因说了,她嫌他年纪比自己小。   霍桓一听,不仅没释然,反而更郁结了,其他什么都能改,唯有年岁改不了,总不能重回娘胎早出生罢。   霍柯只得劝弟弟算了,这种理由,不是你能改变的,而且对方是王家小姐,若是别家的姑娘,使些手段说不定就逼迫对方就范了,可是王家不行,自己想开点吧。   可是霍桓偏想不开,这件事挂在心上,每日郁郁寡欢,书也不读了。   这一日,他在家中的花园游荡,说是游荡,其实是出来透气,不能整天闷在屋里,可在花园里,他又没什么目的,一个人呆呆的走着。   就在霍桓逛到凉亭前的九曲桥的时候,一个扫地的老仆走上来,看到小少爷这样子,唉声叹气的道:“看到您这个样子,老奴真是不忍心,您不就是思念那位小姐吗?老奴有个办法。”   霍桓一下子醒了,立即问:“你有什么办法?” 第27章 抓贼   霍家这个扫地的老奴,姓邱,在霍家做工多年,资格很老,老到他就像一块早就存在的石头,没人觉得他碍眼也没人觉得他显眼,他就默默扫自己的地,从不掺和其他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主人家说话,霍桓才注意到家里有这么一位人物。   “你有什么办法?”霍桓忙问道,他自从那日一面之缘后,对王小姐分外想念,但他没有机会也没可能到达王家的内院。   邱老奴见四下无人,低声道:“不瞒少爷,我祖上是摸金的,到我这代虽然不吃这碗饭了,却留下一件宝物,凭借它没有挖不到的地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铲子,这铲子咋看之下十分普通,看起来像是手持挖药材用的。   霍桓不解的道:“我用它能做什么?”   老奴笑道:“您看!”说罢,用铲子挖了下一块凉亭旁的大石头,就见老奴手上似乎没怎么用力,石头就掉了下来一块。   霍桓见了,赶紧接过铲子,也试了一下。铲子铲到的地方,触感就像是铲到豆腐上,几乎不费任何力气就将石头挖掉了。   他爱不释手的把玩:“不亏是盗户的家传之宝。”   所谓盗户可是了不得的户籍,滕县、峄县一带,很多人从事盗墓活动,势力很大,朝廷便对他们进行了招安,另立成册,这帮盗户因为受到朝廷的优待,一般百姓和他们发生争执,朝廷百般偏袒他们,致使后来,很多人冒充盗户打官司,结果每每到断案,双方的注意力不在于案件本身,而在于揭穿对方的伪盗户身份。   据说还闹过笑话,说是一个有个人家遇到了狐狸祸害姑娘,将狐狸抓起来关进瓶子里,正准备烧死它的时候,狐狸在瓶子里大叫:“我是盗户。”   盗户的“吃得开”可见一斑。   后来朝廷受不了这帮人了,下令整治,盗户不仅不吃香了,成了重点整治对象,导致许多盗户走出来谋生。   霍家这个老仆就是其中一位,他有这个祖传的盗墓宝贝,身份不用再说了,自然是真的。   不过他一辈子没下过墓,手里只有这么一个东西,从没用过,本以为要带进棺材里,如今见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遇到了困难,毫不犹豫的献了出来。   老奴道:“少爷喜欢,就送给您了,只是不管出什么事,别说是我给你的就行。”   霍桓这点担当还是有的:“我保证,不管出什么问题,绝不牵连你。”拿了人家的东西毕竟手短,霍桓从自己的私房中支取了一笔银子给老奴,算是一点安慰。   霍桓得了这个小铲子,在院内又试了试,削石头确实跟剜豆腐一样,顿时想到,如果用这个铲子挖穿王家的院墙,不就能见到他家小姐了么。   他现在一心都在王青瑗身上,只想奔着她,其他的事情没多做考虑。   于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找机会溜出自己家,来到王家院墙外,不费吹灰之力就挖穿了院墙,钻进了王家的大院。他虽然不知道王家小姐的院子在哪里,但根据少爷住东厢,小姐住西厢的规矩,他朝西边走去。   王家这时候,各个院子都落了锁,没人走动了,所以竟也没人看到他,而且他有这个东西,随意能挖穿各个院子的墙,来去自由。就这么找了一会,又挖穿了几个院墙,真的找到了小姐的院子。   他到的时候,青瑗已经歇息了,四下一片漆黑,他本想悄悄的看看她,不想熄灯了,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不禁陷入无尽的失望中。   犹豫了一下,他动手挖穿了屋子墙壁,悄悄的钻了进去,屋内一片漆黑,他借着月光爬到她的床前,嗅着她身上的香儿,顿时觉得很满足。   于是便跪在床边,双手垫着下巴看她,这时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她的面庞,她唇瓣微微展开,轻微呼吸着,让霍桓的心不觉间快速跳了几拍。   他想伸手摸摸她,但最后还是没敢越过界限,就这么痴痴的看着她的睡颜,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沿原路爬了回去。   霍桓这一夜是心满意足了,却不知道,他离开后,转天早晨,王家小姐屋里头的丫鬟发现墙上有个洞,发出了怎样的尖叫。   丫鬟们不仅在屋子的墙壁上,还在自己院的院墙上,内院的院墙上都发现了能让一个人钻过来的洞,这个洞从外墙延伸过来,一路挖到了小姐的房间,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是冲着小姐来的!   有采花贼啊这是!   青瑗吓得脸都白了,一阵阵后怕,不知道这个歹人被什么打断了放弃了侮辱她,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若是有一点差池,她就毁了。   王永德和妻子也吓得要死,商量一下要报官。   “不行,报官的话,他们不仅想不出好办法,叫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还会打草惊蛇。”王瑞反对:“依我看,那个王八蛋昨夜没得手,今晚八成还得来,咱们不如守株待兔。派人将挖开的洞封上,给他一种咱们亡羊补牢,放松了警惕的错觉。今夜,让妹妹去我房里睡,我睡在这里和几个家丁抓贼!”   他哼哼的想着,胆子够大的,敢来王家采花,非得把你作案工具没收不可!   王永德顾及女儿的清誉,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和妻子商量了一下:“那你自己得小心,多安排几个人潜伏在房里。”   王瑞眯起眼睛跟父亲保证:“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但那个贼的安全,我就不敢保证了。”   王永德见儿子主动请缨抓那贼人,觉得十分安慰,养儿子不就是支门立事的嘛,这个儿子还是靠得住的。   既然商量好了,就按照计划进行,当天晚上,王瑞去了妹妹房里住,另外派了四个强壮的家丁潜伏在院内,只等着抓贼了。   月上梢头,王瑞不敢放松警惕,竖着耳朵听周遭的情况,可没听到一点挖墙声音,若是有人挖盗洞,自己没睡,多少会听到点动静。四周如此安静,难道这贼放弃作案了?   突然,就听院内一阵响动,有家丁喊道:“少爷,把人按住了!”   王瑞赶紧跳下床一看,昨天的墙洞旁又被挖了一个洞,有个人一半身子在外,一半身子在内,因为外面那半截被家丁按住,他动弹不得,正在挣扎。   王瑞上去一脚踩住那人的头,冷笑道:“看我怎么收拾你这王八蛋!”   这时,家丁掌灯进来,王瑞拿起蜡烛对着那贼人一照,顿时一呆:“是你?”   霍桓眼圈泛红,估计是意识到大祸临头了。   王瑞紧紧皱起眉头,靠,哭个头啊,你小子是变态你自己知道不?   王瑞扯着霍桓两个胳膊把人拽进屋内,推搡到地上,吩咐家丁去叫老爷和太太。   霍桓一脸的委屈,看得王瑞心里搓火:“你小子还有脸委屈?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很严重的知不知道?夜闯女子闺房,把你捆到县衙轻则革去功名,重则杖责发配,就是斩了你也不冤枉。”   “我只是想看看青瑗小姐。”霍桓解释道:“我没别的想法,她不见我,我就来见见她,我就是想她。”   王瑞脑子里虽然没什么封建思想,但特么的也得有点规矩吧,无论哪朝哪代钻到女子房间内,毫无疑问都是做作奸犯科,决不能轻饶。他眉头一皱,握起拳头就给了霍桓几拳:“只是看看?难不成你小子还敢做别的?”   霍桓吃痛,捂着肚子趴在地上:“我真的就是想看看她,没别的意思。”   王瑞见他还嘴硬,上去又踢了几脚:“闭嘴,再说话打死你!”   霍桓捂着眼睛没有再吭声。   很快,王家老爷和夫人来了。王永德和赵氏听说贼人抓住了,立即披衣起身过来女儿的房间,就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趴在地上,儿子在一旁气呼呼的挽袖子,家丁的表情很微妙。   二管家牛子良靠上来,小声跟王永德说:“这人,似乎少爷认识。”   王永德便问儿子:“瑞儿,这人是谁呀?你认得?”   王瑞揪起霍桓,提溜到父亲面前,拍着霍桓的脑袋哼道:“霍家二公子霍桓,我也没想到。”   王永德和赵氏一听,心里一惊,这可就不好办了,若是抓住个一般的匪徒,报官或是私刑都行的可这人是霍家少爷,之前还提过亲。传出去两家都不用做人了。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说不定外面会传王家小姐不点检勾引霍家少爷来幽会。   赵氏知道霍桓是县里最年轻的秀才,叹道:“孩子,你太让伯母失望了,就算青瑗不跟你成婚,你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啊。”   王瑞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想法揣测人类,晃着霍桓道:“你小子不是想着玷污我妹妹的清誉,然后等我们家就范将人嫁给你吧。”   霍桓马上摇头:“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那个想法,我真只是想看看她。”   “挖洞来看?”提到这茬,王瑞追问道;“你怎么进来的?想不到你读书有一套,挖洞也在行啊。”   霍桓取出怀中的小铲子:“仙人给了我这个东西,挖掘石块墙壁像挖豆腐一样。”   既然这个世界是聊斋,那就没什么不可能的,王瑞接过小铲子,对准地面一铲,果然轻轻松松就挖下来一铲子大理石,他惊了,这个世界确实有各种匪夷所思的“宝贝”。   王永德和赵氏也看了眼,倒吸一口冷气:“难怪你能进来。”   “这铲子铲地倒是要用,不知道铲人会什么样。”王瑞拿着铲子在霍桓眼前晃悠,作势要铲他脑袋,吓得霍桓身子一缩一缩的,气得王瑞骂道:“这会知道害怕了,你鬼迷心窍夜闯深闺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王永德久经商场的生意人,时常和官府打交道,知道官的厉害,霍桓十一岁就中了秀才,今年虽然没参加乡试,但若是他以后中举人中进士,记起今日的仇恨可就麻烦了,拦住儿子:“算了,将他父亲和兄长叫来再说吧。”   王瑞戳着霍桓的脑袋训道:“平时看你斯斯文文的,想不到是这种人,非叫你爹和你哥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说罢,将霍桓推到地上,吩咐人去霍家,就说他们府上二公子何在,若是不在府上,请来王家接人。   霍家大半夜的接到王家的消息,都懵了,心想王家这是抽什么风,大晚上不让你好好睡觉,可一查自家小儿子不见了,霍家老爷和霍柯知道出事了,赶紧收拾收拾,星夜赶来。   一进王家客厅,就见霍桓跪在地上,王瑞抱着肩膀,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这是……”霍老爷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见到儿子在王家,再联想求娶王家小姐不成的事情,脑海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上去照准儿子就是一脚:“畜生,霍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深夜上门骚扰人家,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王瑞有一点必须指出:“伯父,您要知道他不仅是骚扰这么简单,他拿铲子挖通了墙壁,直接钻进我妹妹卧房去了。但别担心,我早有察觉,让我妹妹去了别的地方,我守在她的房间内,所以没出什么事。”   霍柯捂着眼睛叹气,一没留神弟弟竟然干出这样的事,这孩子算是完了。   霍家自诩儒商,虽产业不如王家大,但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家家风都比县里其他富户强,但现在竟然出来霍桓这么个东西,霍老爷当即气的眼前一黑,但缓过劲来,抄起桌上的烛台,口中嚷着要打死霍桓,就冲了过去。   霍柯赶紧抱住父亲,王瑞也跟着拦:“伯父,您冷静一下,要打回家去打好吗?哪有把自己孩子打死在别家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故事的原型是聊斋中的《青娥》,有点冷门。里面的男主拿个小铲子挖啊挖啊的挺有趣。 第28章 迷途   霍老爷生气是不假,但是表演成分居多,在别人面前一定要表现得要打死儿子,这样才能换得别人的原谅,不想王瑞这小子一下子就看穿他,说话也不留情面。   这时,霍柯抢下烛台:“父亲,教训弟弟这件事毋庸置疑,但当务之急是向王家赔礼道歉,剩下的事情回家再说吧。”   霍老爷听了,便舍下老脸来给王永德和赵氏赔不是,他在城里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为了儿子的错,低三下气的赔礼道歉,就怕王家不依不饶把儿子揪到官府去,到时候秀才功名革去了,这辈子就毁了。   都在一个地方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王瑞又跟霍柯是朋友,见霍家态度好认错了,王永德赶紧见好就收,空扶起霍老爷:“算了,小孩子不懂事,领回去好好管教就是了。”   王瑞也过来扶霍老爷,口中道:“伯父,刚才我因为担心妹妹,情绪有些激动,可能说话冲了点,您别往心里去。”   霍老爷哪敢往心里去:“贤侄说哪里话,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们。”   两家会面的结果是,霍家将霍桓带回去严加管教,今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至于结亲,想都别再想了。   霍老爷和霍柯推搡着小儿子出门的时候,王瑞追上霍柯,将小铲子递给他:“这是你弟弟的作案工具,还给你们。”   霍柯一脸的无奈和抱歉,收起铲子,拍拍王瑞的肩膀:“对不住你们,改天我请客,咱们再聊。”   王瑞知道今夜霍家父子肯定要对霍桓进行男子双打了,默默的点头,送了他们离去。   第二天,王瑞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妹妹,包括作案人的底细,青瑗本就不待见霍桓,得知是他挖墙到自己屋内,意图不轨后,更是对他厌恶不堪,呸呸呸几声:“恶心死了,看不出他是这种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他。”   虽然霍家将霍桓抓回去管教了,但王家还是担心这小子保不齐有别的法宝挖墙进来,于是每晚多安排了巡夜的人,连内院也有壮硕的仆妇巡逻。   王瑞摩拳擦掌的想,要是那小王八羔子再敢来,这一次绝不轻饶,非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不可。   霍家将儿子领回去后,严格禁足管教了起来,锁在屋内不许出门,作案的铲子也没收了,据霍柯说,铲子被他爹收去了,不知怎么处置了。   因为两家有意压制消息,所以很快就风平浪静了,仿佛什么都发生过一样。   不过,身为霍家的亲戚,朱尔旦家对霍桓突然被禁足多少听到点风声,但也没准信,只知道和王家生罅隙了。   朱老爹心想霍桓身为霍老爷最喜欢的小儿子,因为和王家交恶都被禁足了,自己这儿子嘴笨舌拙会不会也惹到王家公子,自家就经营一间小小的铺子惹不起王家。   他把儿子叫过来询问,最近惹没惹到王瑞?   朱尔旦莫名其妙:“我最近都没见过他,怎么惹他?”   朱老爹心想也是,儿子自从得到了蕊云,在家的时候确实更多了,虽然他以前也不大往外跑。   “没惹到就好,回去温书罢。”朱老爹把儿子打发下去了。   朱尔旦回到自己住的东厢,他没娶妻,蕊云现在家的名分是婢女,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其实就是朱尔旦的小妾,等朱尔旦娶到正妻后,就让蕊云做妾。   见他回来,做针线的蕊云放下手中的活计给他斟茶:“是不是发现陆判的事情了?”   自从那次在十王殿分别后,陆判竟然时不常的过朱尔旦的房里做客。蕊云第一次见到时,吓得的昏了过去,不过第二次就平静多了,之后就淡定了,现在见到陆判,就像见到朱尔旦的朋友一样正常。   只是除了他们俩,朱家的其他人却不知情,尤其是朱老爹和朱老娘,两位老人若是知道,非得吓个好歹。   “不是这件事,他们问我惹没惹到王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算了,不去想了。”朱尔旦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所以一般想不通的情况,他都不会刨根究底的思考,而是选择暂时搁置一边,搁着搁着就忘了。   蕊云苦笑,朱尔旦的确不是个聪明人,脑子说好点是僵化,说不好听简直是块榆木,但榆木也有榆木的好,就是直肠子待人真诚,所以他肯为蕊云赎身带她回来,待她是很好的,而朱家二老也不可待她,蕊云对目前的状况是满意的。   只是有一个担心,就是脸上的黑斑又扩大了,现在有碗口那么大了。   她真的害怕这么下去,不管是脸,连身体都长了黑斑。   朱尔旦忽然一拍脑袋:“今天是初五,陆兄可能会来,你去打些酒来备在屋内,万一他晚上来了,我和他喝一杯。”   蕊云答应了,当晚准备好了酒菜。   和朱尔旦猜的一样,晚上一阵风吹开门,穿着大红官袍,青面狰狞的陆判推开门进来了:“哈哈,我又来蹭酒了。”   “已经准备了酒食,您快坐。”朱尔旦招待的殷勤,亲自给陆判斟酒。   两人和以往一样喝了一通,席间陆判忽然神秘的道:“被你招待了这么久,我也没什么可回报你的,不如过几天我送你一颗通窍的心吧。”   朱尔旦不明所以:“心还能送吗?有多余的?”   “你不知道,有罪人到了阴间,若是受了挖心掏肺之刑,那些心肝肺就丢在一旁,别说多余一两颗,简直堆成小山了。我算到过几天有个两榜进士要受这刑,我将他的心脏拿来给你换上,至此之后,你想不作锦绣文章都难啊。”陆判道:“你的文章不好,是心窍不通,按理说应该洗心革面,但你堵的实在厉害,不如直接换一个。”   哪有读书人不想才思敏捷呢,朱尔旦当即给陆判跪下:“若是真的,受学生一拜。”   陆判慢悠悠喝了一口酒,笑道:“本官从不说假话,你就等着吧,我一得到进士的心,便过来给你换上!”   蕊云在里屋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楚,愁眉紧皱,哪能听鬼神的话呢,心脏能随便换吗?!真是喝醉了。   ——   转眼到了年底,没几天就要过年了,王瑞等秀才们携带礼物去探望书院的山长,虽然今年乡试全军覆没,但大家都知道这不怪山长,崔山长作为书院的授业者,不管是儒学造诣,还是人品都是过得去的,只是学生们自己不争气。   崔山长喜欢清静,不授业的时候住在远离县城的山谷附近,养了几个奴仆,过着质朴的古雅日子。   在王瑞看来,自耕自种自给自足的陶渊明生活,偶尔来了闲情逸致看看来行,真让他过来住十天半个月非得疯了不可。   其他人没说,但想法跟王瑞差不多,所以探望完山长,大家都不想过夜,嫌弃这里清苦,纷纷告辞。   王瑞和韦兴贤还有霍柯一路返回城里,因为出了霍桓那档子事,霍柯见到王瑞十分不自信,不停得说已经将弟弟打了个半死,再不会出来为祸了,而且霍家商量着,等明年开春了,就把他送到金陵的书院去读书,不让他在阳信县待着了。   王瑞的马车与霍柯的并列走,两人对着说话,王瑞很“大度”的道:“哎呀,何必呢,他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好好教育一下就行了,你想啊,咱们那个年纪不也是做事不过脑子么。”   这敢情好,把这个小祸害送走是最好的。   霍柯摇头:“唉,不说他了,总之罢,希望金陵的书院能让他长长品性。”   这时候就听前面韦兴贤的马车车夫道:“前面有个小酒店,咱们先歇歇脚,吃顿热乎的再赶路罢。”   这时候已近傍晚,吃顿饭,然后一口气赶回城里,正好能在城门关闭前进去,其实有韦兴贤在,就算城门关闭了也能叫开,所以众人当然不愿意饿肚子赶路,正好到了饭时,便停下来吃饭。   这家所谓的酒店,不过是一间房,推门进去,几张桌子,有个矮胖的老板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韦家的家丁一拍柜台:“店家,上酒菜!”   老板一下子醒了,喊道:“浑家,出来,来客人了。”   这是一件夫妻店,夫妻俩人既是伙计又是厨子,谅这间小店也没什么吃的,众人就叫他们上热乎暖身的就行了。于是老板推荐:“不如尝尝猪肉手擀面,好吃得很哪,这雪天正好,吃得热热乎乎也好赶路。”   大家也不挑剔,都点头同意,叫老板和老板娘去做了。   这对夫妻转身进了后厨,留下众人在堂内等着吃饭。   不过酒店虽破,但却很整洁,这点倒是不错,像王瑞这种人,在不干净的地方绝对不会吃东西的。   其实吃什么无所谓,这些人人肚子里又不缺油水,最关键的是寒风天有个地方暂时吃口热的歇歇脚。   “你们看,这店虽然破旧,但这壁画水平却颇高,简直是惟妙惟肖。”韦兴贤指着两边墙上的壁画道:“堪称精妙,想不到这深山破庙能有这样的绘画造诣。”   壁画占满了两边的墙壁,内容庞杂,上面有贵族男子宴客、女子舂米、少女赏花等几组画面。   王瑞歪着头品赏道:“的确不错,不过虽然精妙却很杂乱,瞧不出来是什么主题,而且在一个酒店内居然有这样的壁画,不觉得有点诡异吗?”   霍柯盯着少女赏花的部分,有个拈花微笑的少女,樱桃小口微微翘着,仿佛在朝他微笑。他只觉得这少女长得十分像没有毁容前的蕊云,不觉得愣怔出神,神思渐渐出窍。   韦兴贤没注意到霍柯的表现,听完王瑞的话,也认同他的看法:“确实乱,不过这种小店,哪有道理可讲,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一边吃东西一边瞄这些壁画,忽然间,他竟觉得壁画上的贵族宾客们动了起来,朝他招手。   韦兴贤揉了揉眼睛,可这一揉,不仅没将幻觉揉走,反而看得更清楚了,那画上的宾客的确朝他招手。   他胆子大,咧嘴一笑,也朝他们招手,这一招手不要紧,只觉得身子没了重量,驾着一阵风就钻进了壁画中。   王瑞鼻子发痒,低头侧脸打了个喷嚏,对身旁的朋友道:“天儿还真冷。”不见回应,不经意的一瞅,愣了,人呢?   韦兴贤和霍柯不见了!   刚才还明明在他身边的,他回头问其他人:“霍公子和韦公子呢?你们谁看见了?”   众家丁本在聊天,没太留意自家的少爷,再说都在一个屋子坐着,能有什么事儿,心想还能丢了不成,也就没把眼睛黏在这两人身上。   结果就这么青天白日的,两个大活人,还是成年男子,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没了。   这也太特么的诡异了吧?!   这个时候,就是众人再迟钝也发出了惊呼:“这个店有古怪!”   王瑞和文顺立即奔向后厨,掀开厨房的帘子一瞧,可哪有那对夫妻的影子。   这店没有后门,他们进去人就没了,只能说他们不可能是人类。   “少、少爷这也太诡异了,闹鬼啊。”文顺抖声道。   王瑞狠拍了文顺一巴掌:“不许说那个字!”   “您怕啊?”文顺拽着王瑞的衣袖:“小的也怕。”   他们不敢再厨房逗留,转身回到大堂,结果,一瞧大堂的情况,差点摔一跤。   大堂内竟然也一个人都没有了!   “少爷,您看,跟画里面的人吃饭的人,长得像不像韦公子?”文顺指着其中贵族大宴宾客的那组壁画喊道。   王瑞眯起眼睛仔细一瞧,可不是么,不知什么时候画面上多了一个人,那长相那穿着分明就是韦兴贤,正跟画中人对饮,看表情喝的正酣。   而另一边,一个与霍柯一模一样的男子也出现了图画中,正跟着一个赏花女子身后,表情亲昵的说着什么。那模样,一脸的献媚,看得人想打他几拳。   而三家的家丁也都能在画面上找到,或者三三两两一脸懵懂的杵在画面角落,或者正纠缠画中的妇人和少女。   就在王瑞思考这怎么办的时候,就听文顺感慨道:“那舂米的妇人还真是丰腴啊……”   等王瑞朝着他声音方向看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而壁画中,一个舂米的妇人旁,多了个跪地给人家抻裙角的小厮。   大堂中,空落落的,只剩王瑞一个人。 第29章 九郎封正   王瑞第一个反应是捂住眼睛, 不让自己双眼沾染任何图画中的元素。   进入画中的人,好像都是盯着画面, 并且与此同时产生了某种对画面中人物的向往, 才被拉进去的。   就像文顺,他夸奖舂米的妇人丰腴,心中产生悸动就飞进去了。   王瑞死死闭着眼睛,但为了保险,还用双手蒙住了。   可眼睛看不到, 周围死寂,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更害怕了。   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这时饥肠辘辘, 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作响,他本能的想到韦兴贤飞入画中和贵族们宴饮, 想必这个时候吃的正欢。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就意识到了危险, 赶紧大叫了两声扰乱自己的思绪, 不去联想画面中的宴客情形, 万一他想吃东西的念头太强烈,就算不看画面,也被拉进去吃喝怎么办?   岂不是全军覆没了?他现在大家获救的希望。   他没被抓进去不假, 但这个困局要如何解决?尤其是他现在处在连眼睛都不敢睁的情况。   不过, 不管怎么说,他总不能待在这里坐以待毙,好歹出了这个黑店, 先回去搬救兵再说。他便紧闭着眼睛,盲人摸象一般的往店门口摸去。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女子的嬉笑声,他忍不住睁眼回头看,就见壁画上拈花的少女和舂米的少妇们的动作都变了,花朵和米舂散落了一地,她们被进入画面的男子们追逐,有掩口笑的,有褪掉衣衫的,也有逃走的。   就在王瑞这一眼的瞬间,画面又有变化,像是慢动作一般的,有一个家丁扑倒了一个少女,两人跌进花丛不见了。   早前杵在一旁的家丁们,这会也都纷纷在画面中活动了起来,不是在一旁观望了,或者走动,或者也去追女人们。   霍柯牵着一个垂发少女的手,似乎在诉说什么。   文顺则被一个丰腴的妇人抱在怀里。   而跟赴贵族筵席的韦兴贤,这个时候显然喝高了,与在座的男子们一起弹起了琵琶为酒席助兴。   仔细去听,甚至能够听到他们或嬉笑或高歌的声音。   王瑞怕自己听到声音也被吸进去,顾不得那么多了,撩起衣摆,几步跑出了门,准备驾马车回城里搬救兵。   可他一踏出酒店的门更懵了,王霍韦三家的数量马车都不见了,停马车的地方连根马毛都没有。   此时此刻,王瑞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了,发扬自己遇到尸魔时迸发出的善于奔跑的技能,他提起一口气,拔腿就跑。   他跑了一会,又发现不对了,为什么太阳落山如此之快,升起来的月亮如此之圆?   他以前只在插画中看到过这样的诡异画面,半山腰上升起的月亮足有半个天空那么大,散发着银白的光芒,因为又大又圆,甚至能清晰的看到月亮上的月坑,   这特么的什么月亮啊?难道月亮也能成精不成?   王瑞不太敢继续跑了,慢慢驻足,这天都黑了,如果自己跑不进城里,晚上岂不是要被冻死在这荒郊野岭?   他现在真的没主意了,他想得太入神,一个没留意脚下,只觉得脚下一空,接着整个人翻天覆地的一阵翻滚。   他摔进路边一个土坑里了,土坑里积满了雪缓解了冲击,他摔得倒是不疼,就是滚了一身雪。他从坑里爬出来,坐在路边,正打算站起来,忽然觉得眼前多了什么东西。   他谨慎的抬眸,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中,站着一只红狐,通身火红的毛皮像是站在雪地里的一簇火焰。   是那天在屋檐上看到的狐狸,虽然狐狸长得的都差不多,但他凭借感觉认定,就是它。   王瑞咽了口吐沫,这又是什么情况?   狐狸向他走了过来,步伐轻盈,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若是平时,王瑞说不定就避开了,但今日情况太诡异,使得一只狐狸的出现,反而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狐狸走到他跟前,用额头在他左袖子上蹭了蹭,似乎是想拉近两人的关系。   王瑞颤抖的伸出右手,在它额头上摸了摸。   自己这是什么臭毛病,看到犬科动物就想人家摸摸脑门。   狐狸没有抗拒,很温顺的让他抚了抚额头,继续在他衣袖上蹭着。   王瑞觉得现在不是逗弄野生动物的时候,苦着脸道:“不知你是人是鬼还是仙,我现在有事得走了。”   就在此时,狐狸突然立起了身子,只用两条后腿站立,两个前爪扣在一起,朝月亮拜了拜。   动物都会拜月,为的是吸收月华来修行。   王瑞见它这般,不敢轻举妄动了,这绝对有问题。   狐狸拜完月亮,面向王瑞,突然开口道:“秀才相公,你看我像什么?”   狐狸说话了?!王瑞惊骇的张大嘴巴,但转念一想,人既然能飞进壁画中,动物说话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狐狸见他没有吭气,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秀才相公,你看我像什么?”   王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他它像什么?这要怎么回答?   “像”说白了是一种比喻,本体和喻体不能是一种东西,能说姑娘像花朵,但不能说姑娘像姑娘,花朵像朵花。   狐狸肯定不能像狐狸,它都直立行走,能够说话了,那答案只有一个了。   “我看你像,人。”   他说完,就见狐狸浑身颤抖,慢慢恢复了用四肢站地,这反倒使得他很紧张,难道说错话了?   这时,狐狸用四条腿蹭的一下朝着路边的树林飞奔了出去,速度太快,呼吸之间,就不见了。   王瑞一脸懵相,干什么啊这狐狸,问完人家一个问题,连个谢谢不说就跑了。   在王瑞看不见的地方,狐狸继续奔跑着,随着它的奔跑,从尾巴开始渐渐起了变化,蓬松的尾巴漫漫消失,接着是四肢变成了手足,面庞变成了人脸,最后蜕变成了一个人类的男子。   黄九郎靠在一棵大树后,兴奋的喘息着。   成功了!他摸下了自己的尾椎,尾巴没了,他获得人身了。   这具身体不再是法术使然的幻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类肉体。   是他的恩公王瑞赐予他的封正。   讨封正也不是每天都可以的,最好是十五月圆的时候,而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是一年中最后一次讨封的时机,他把握住了,获得了人身。   黄九郎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兴奋,将自己的双手拿到自己眼前,反复观看,新奇的像是看一件新鲜的珍宝。   过了会,他兴奋劲儿过去,觉得有点冷了,可不是么,现在没有毛皮了,人类的肉身有不耐寒的弊端。他伸出手抓了一下,手上便多了几件衣裳和一双靴子。   衣服不会凭空出现,用法术制造出的幻觉可以遮蔽人类的眼睛,却不能像真正的衣服一样御寒。他现在这招叫做隔空取物,取来的是实在的衣物。   他穿好衣裳靴子,把衣角领口抻平,打扮的整整齐齐,向森林外走去。   他走到路上的时候,见王瑞还在路上徘徊,黄九郎过去打招呼:“王兄,又见面了。”   王瑞被突然蹦出来的黄九郎惊了一跳,但也仅仅是一惊,他现在抗打击力很强了,现在就是说他能穿越回去他也不会意外了:“兄台,你怎么在这里?”   他穿了一身紫色的锦袍,虽然颜色没上次见面时大红色那么艳丽了,但也不遑多让。   黄九郎在身后一抓,抓出来一个箭袋还有一把短弓:“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在这儿打猎。”   穿这么华丽打猎?有性格!王瑞想到刚才那只狐狸,难道是被黄九郎追捕吗?怎么着,问他像不像人类,若是像的话,难不成去要跟黄九郎讲道理,想要叫他绕过一命:“你又在猎狐吗?”   “碰上什么猎什么。”黄九郎一只手伸到身后,等再拿出来给王瑞看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死兔子:“不过今天不太顺,只打到一只兔子。”   虽然在王瑞的角度看不到黄九郎身后,但也没见到他身后有什么袋子或者带子什么的,这兔子是装到哪里的?   王瑞纳闷,想不明白,特意探头到黄九郎身后看了下,见他一个皮口袋搭在腰后,才释然了,原来有袋子。   黄九郎笑:“反倒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又是你们秀才的试胆大会吗?”   他这句话把王瑞又拉回了手足无措的现实中,他咧嘴道:“不瞒你说,我遇到鬼怪了,能碰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什么鬼怪?”   王瑞便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他了,如何进入一个黑店同伴如何被拽进了壁画内。他痛苦的道:“你不说是你家在附近么,咱们快回去叫些人来吧。”   “你别紧张。”黄九郎笑着拍王瑞的肩膀:“你放心,他们没大碍,玩够了明天自己就出来了。”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附近的狐狸作的怪。它们修行需要男子的阳气,所以用各种办法勾引男人和它们欢好,以前就听说过会突然出现小庙或者小店,进去的话,就会被拉去和狐狸饮酒作乐。”黄九郎道:“只有内心不坚定,有各种欲望的人会被拉进去,也算是男人们自己的愿意,各取所需,明天天一亮,自己就出来了。你现在去叫人来,若是有人太激动,拿火把将壁画烧了或者涂了,他们才是真的被困住了。”   王瑞半信半疑:“真的?你真是狐狸行家了。”   “我就住在附近,耳濡目染,懂得自然比你多,我家老人在我的小时候就讲这些奇闻怪谈,你们书生只圣贤书,当然不懂这些了。”   “那现在怎么办?干等着吗?”   “不如去我家做客,住一宿,明天再回来。”   “不行,我没那个心思,去了也睡不着。”他虽然平时小事不放在心上,但不代表这么大的事件无动于衷,这可是全员失踪的大事件,算起来近二十个人。   “那我陪你回那个小店,咱们把野兔烤了,你就守着壁画,他们出来,你立刻知道。”   “不行,万一咱俩都被吸进去怎么办?”   “你现在能在这里,就代表它们对你不起作用,你是安全的,现在回去也不会再进去了。”黄九郎笑道:“难不成你怕我不坚定。如果不是的话,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王瑞也没别的办法,没马车回不去城里,去黄家住心又慌,总不能宿在野外吧,会被冻死的。他只得道:“只能这么办了。”刚才没被吸进去,可能真的问题不大。 第30章 狐族恩公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王瑞用下巴朝月亮努了努:“你长这么大见过这么大的月亮么?不觉得太大太诡异了吗?”   狐狸讨封正的时候,气场会影响周围的事物, 其实月亮没那么大, 只是气场使得王瑞的眼睛产生了变化而已,这种影响,明天就会消失。   黄九郎不想多谈论月亮的事情:“也不是很大,也不是没见过,对了, 你冷不冷?”   王瑞还在念叨:“真大真圆。”   黄九郎又问了一遍:“你冷不冷?”   “嗯……你这么一说,有点冷,咱们快点走吧。”毕竟在外面的时间太久了, 又没吃饭。   “我这正好有个坎肩,你套上吧, 挡风。”说着打身后取出一件毛皮坎肩来递给王瑞。   王瑞这次忍不了了,手伸到黄九郎腰后的皮口里一阵拍:“你这是什么口袋, 怎么什么都能掏出来?”   “这皮坎肩又不占地方。”九郎笑着将皮坎肩团了一下, 可能是毛好皮子柔, 一件坎肩竟然能折叠成手帕那么大,给王瑞展示完了,给他套上:“你冷的话, 你就穿吧。”   王瑞推辞了一下就穿了, 因为接触的时候,对方的手暖得像热炉,可见一点不冷, 倒是他两个手跟冰块一样。   两人继续往出事的小店走去。   王瑞站在门口有点犹豫,不可能不犹豫,遇到这种神怪事件,任谁都会恐惧,只是他知道自己来到的是聊斋世界,对一些事情比较有接受力而已,但不意味着就不怕了。   黄九郎见他不动,先推门进去了,王瑞赶紧跟着进去:“你小心点。”   他捂着眼睛瞅向壁画,慢慢的移开一根根手指,这一看不要紧,又惊了。   壁画上除了喝得烂醉趴桌睡觉的韦兴贤,其他人竟然都不见了:“人呢?”   黄九郎倒是淡定,走近壁画,指着里面远处屋舍的一间没有关窗的房间道:“你过来仔细看,在这屋的床上躺着呢。”   王瑞过去一看,可不是么,虽然人影渺小,但从打开的窗户望去,能够看到床上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自家的一个家丁,女的也不知道是谁,反正按照黄九郎的说法,是个狐狸精,正在那里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王瑞的眼睛被伤害了,立即移开视线。这时候黄九郎又叫他看:“你看这里也有,不过是树后面,露着一堆衣服和四条上下叠加的腿。”   “不看了!这帮家伙,被狠狠的吸阳气罢。”他怕眼睛再受荼毒,绝不在看了。   这会画面的人除了醉倒的,都已经跑到隐蔽的地方欢乐去了,光秃秃的画面,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王瑞一颗心放下来,况且有黄九郎在这里,有人陪,心也安稳了。   既然不害怕了,肚子的饥饿被提上了日程,肚子咕噜噜的叫着,他心想,这可怎么办,店家八成也是狐狸,这会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呢,可要饿死了。   黄九郎听到他肚子响,笑道:“你等着,我去把兔子收拾了,咱们吃。”   王瑞赶忙道谢,他既然会打猎,那么收拾起野味来自然也有一套:“要不要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我一个人还能快点。”   黄九郎拎着兔子进了后厨,留下王瑞在大堂百无聊赖的玩手里的玉佩,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淡定了,在旁边的壁画中发生那种诡异的状况的时候,他还能没事儿人似的在这里等着吃饭。   熬了一会,他起身去找黄九郎,毕竟一个人呆着实在无聊,结果走到厨房门口,正撞见端着菜盘出来的黄九郎。   “这么就快好了?”王瑞看着盘子里的红烧兔肉,惊讶的问:“你这是神速啊。”   黄九郎道:“不快了,其实过了很久了,你饿的都不知道时辰了吧。”   眼下没有钟表,又没可参照的标志,王瑞确实也没时间概念了,他也没多想:“还有什么要端的没有?”   黄九郎便将菜盘递给他:“你端回去,我拿碗筷。”   王瑞喜滋滋的端着红烧兔肉放到桌子中间,很快黄九郎就端着冒着热气的白馒头和一壶酒和碗筷过来了。   怕王瑞起疑,黄九郎率先解释:“馒头和酒是我身上带的,热了一下。”   王瑞根本不管那么多,能吃就行,管哪里来的,过几天请黄九郎去城里的好馆子好好吃一顿就是了。   吃着红烧兔肉,王瑞忍不住赞叹:“你手艺可以啊,我看能自己开店了。”   这盘菜也是黄九郎从饭店隔空取来的,他哪里会做菜:“呃……虽然都说君子远庖厨,但我觉得食色性也,所以平日也自己琢磨着做点东西吃,王兄不嫌弃的话,尽管多吃点。”   不用他说,王瑞饥肠辘辘也不会客气,他发现受到惊吓后消耗了大量的能量特别容易饿。酒肉下腹,他终于找回活着的感觉了,笑道:“今天全赖黄兄帮忙了,改日一定好好报答你。”   黄九郎马上道:“这话不能乱说!哪里需要你报答我。”是我报答你才对。   狐狸对给予自己封正的恩公,正常情况下,都会给予丰厚报答的。   黄九郎还不没想到要怎么报答王瑞,他生在大富之家,生得姿仪如玉,看不出来他有什么或缺的。   “客气了不是。”王瑞笑道:“幸好遇到你了,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今天要多诡异有多诡异,就在遇到你之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遇到了一个开口说话的狐狸。”   黄九郎做淡定状:“哦?它说什么了?”   “你不惊讶?狐狸能说话!”   黄九郎便一指壁画:“这个可比说话厉害吧。”   “倒也是。”王瑞赞同的点头:“当时我刚受到这个壁画的刺激,所以说真的,碰到狐狸说话也没太激动。那狐狸居然问我,你看我像什么?”   “你怎么回答的?”黄九郎装作置身事外的样子,其实现在王瑞带着他回忆受封的情况,他再次回味着那巨大的幸福。   “我当然说它像人了,能说话,直立行走,这不是人是什么。”王瑞一撇嘴:“不过我说完,那狐狸没什么表示就跑了,也没再跟我说句话,早知道这样,我就跟它说像黑驴屌了。”   黄九郎差点一口噎住,心想你如果当时那么说了,我五百年的道行便毁于一旦了。   “你不会真想那么说吧?像黑驴那个什么的。”   王瑞一摆手:“当然不会了,你不知道它当时那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叫人看了于心不忍,作为动物好不容易开一次口,我哪能骂人家黑驴屌。”   就知道你是一位心慈的善人,黄九郎眼神温柔的看着王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赐予人身的恩情,和赋予生命相差无几。   王瑞对上黄九郎的眼睛,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在他看来,上次见到他,他就这眼神,大概是桃花眼的关系,天生眼睛里仿佛就有一汪水,看谁都含情脉脉的。   吃过晚饭,王瑞累了一天,将店内几张桌子拼成一张床,两人一人一半,各自躺下。王瑞虽然平时养尊处优,但却有很强的适应力,条件艰苦,但周围安静,不多一会就睡着了。   待他睡着了,黄九郎怕他冻着,取来一张毛毯小心翼翼的给他盖上。   这时候,就见壁画中走出来一个女子,笑着来到黄九郎跟前,眉眼笑得弯弯:“九郎,你成功得到人身了,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了。”   黄九郎怕王瑞醒来,朝他吹了一口气,才拱手向女子致谢:“多谢姨妈相助。”   黄九郎为了这次封正,可谓大费周章,虽然在十二月十五这天,王瑞出了门,但随行的人员太多,导致要找到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很难。   于是他便向母亲那边的亲戚求助,眼前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姨妈虞夫人。在半路上设置了一处“休息”的地方,让王瑞和其他人分隔开,好让九郎去讨封正。   “别这么说,我们也不亏呀。”虞夫人笑着一指壁画:“你看你姨父喝的多尽兴。”   虞氏也是狐中的一个大族,不过自从祖先一次讨封的时候被人类臭骂一顿,导致前功尽弃后,这一族便不走讨封这条路了。但这是他们一族的事情,至于亲戚们爱走哪条路,他们可不管,所以黄九郎向她求助后,欣然答应。   在这荒郊野岭设置了一个小店,将这群人引了进来的放荡一夜,既可以给九郎讨封腾方便,有可以吸纳人类的精元,何乐而不为。   这时候又有个绿衣少女从壁画中走出来,容貌精致漂亮,她咯咯笑道:“真羡慕表哥你,以后再不用人身发愁了。”   “小翠,你才三百来岁,离发愁还早。”   虞翠走到酣睡的王瑞面前,眯眼笑道:“他就是你的恩人吧,呀,长得还挺好看的,你要怎么报答他?你问问他要不要狐妾,若是需要,我愿意以身相奉,替你报答他。”   虞夫人听了,上前揪住女儿的耳朵:“哪里轮到你接这个因果,再说你还要帮我去王太史家报恩哪!休想逃。”   虞翠捂着耳朵直喊疼:“您自己怎么不去?怕王太史看不上你这个半老徐娘,也可以叫姐姐去呀,我不喜欢王太史那个傻儿子。还不如刚才认识的霍柯霍公子呢!”说完,挣脱母亲的手,飞回画中去了。   虞夫人无奈的对黄九郎道:“你这表妹越长大越刁蛮了!我们天不亮就要走了,改日再去你家做客。”   “姨妈慢走。”   过了一会,就见画中的人物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钻进画中的公子和家丁们,只不过这些人在画中熟睡,还不知道美娇娥们已经不见了。 第31章 画壁后遗症   黄九郎一夜未睡, 守着王瑞,待天边放亮, 他收起毛毯, 轻轻摇醒他:“天亮了,你睁眼看看。”   王瑞一下子就醒了,昨天一夜说来奇怪,因为不是睡在自家舒适的大床上,还以为睡得很差, 没想到一夜无梦睡得香甜,而且没有被子盖也没见冷。   黄九郎站在王瑞面前,笑着一指地上:“你看, 我说什么了。”   王瑞就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男人,有各家的家丁和小厮, 还有韦兴贤和霍柯。他们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有衣衫不整的, 有满嘴胡话的, 看样子还沉浸在昨夜的逍遥快活中。   他走进人堆里, 挑自家的家丁轻踢了几脚:“都给我醒醒。”尤其是文顺这家伙,念在他是自己贴身书童的份上,多加两脚。   “宝贝, 别闹, 嘴一个……嗯……少爷?”文顺搂着王瑞的靴子亲了一口,发现口感不对,一睁眼, 就看到自己家少爷居高临下的冷笑看自己,酒一下就醒了,看到自己衣衫不整,赶紧整理了衣衫,帮着少爷狠推旁边的人:“醒醒,快醒醒!”   霍柯懒洋洋的坐起来,捂着额头:“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累?”见旁边趴着的韦兴贤,用脚蹬了一下:“喂喂,别睡了。”   韦兴贤顶着两个黑眼圈慢慢坐了起来,看四周都是同样发懵的人,朝唯一一个面色红润的王瑞看去:“发生什么事了?”   王瑞抱着肩膀,笑着大声宣布:“你们被狐狸迷住了!被邀请去和狐狸鬼混了一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众人皆是一愣,终于回想起昨天被拉进壁画中的事情了,当时晕晕乎乎的飞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那里如春天般和煦温暖,还有芳草鲜花和美人,而且当时仿佛脑子不受自己控制了,只想解放自己的天性。   于是就跟里面或美貌的妇人或娇俏的少女狠狠解放了一夜。   如今听王瑞说自己遇到狐狸精了,不仅不意外,反而解释了昨天的奇怪遭遇。   听了王瑞的话,有人咧嘴叹气,觉得贞操给了动物,有人则喜气洋洋,觉得这是难得的体验,以后有吹牛的资本。   霍柯想到昨夜跟自己在一起的女子是狐狸,不由得惋惜道:“唉,可惜她不是人类,真是个尤物。”   听到尤物二字,在一旁的韦兴贤似乎发现了什么,又听到一旁的家丁们都在谈论美貌的女子什么的,突然懊悔的捶地。   这叫什么事,人家都是和漂亮的狐狸精共度一夜春宵,可谓逍遥快活,就自己跟一群大胡子男人喝一夜酒,白白浪费了时机!   韦兴贤觉得地上凉,想站起来,却发现两条腿发软,浑身像被抽走了气力一般,他想叫一旁的霍柯搭把手,结果一看,吓了一跳:“霍兄,你眼圈怎么这么黑,像被人打了一样。”   霍柯抬头瞄韦兴贤:“你也不遑多让啊。”   不光是他们两个,其他人也差不多,活像生了一场大病,看来昨夜都没少泄精元。   王瑞心想,哼哼让你们抛弃我去逍遥,知道苦处了吧。   霍柯哭着脸问王瑞:“你怎么没事?”   “这叫做正气凛然,邪气不侵!”王瑞腰杆一挺:“不动邪念,自然不会成为目标。”   黄九郎心中暗笑,真可爱。   韦兴贤觉得这简直是一派胡言,王瑞这小子平日里淫词浪曲不少听,荤话不少讲,花酒不少喝,他有正气?鬼才信呢。可是不信也不行,王瑞就是没遭殃,事实摆在面前。   “一定是狐狸精需要的人员有限,正好满员了,将你剩下了。”韦兴贤有自己的解释。   王瑞无所谓:“如果这么想,你们心里能好受点,就这么想吧。”   霍柯嘴硬:“被狐狸迷住也不算坏事,她们各个妖媚可人,我还觉得你错过这难得的艳遇,替你惋惜呢。”   “如果这么想,你们心里能好受点,就这么想吧。”   韦兴贤和霍柯嘴角抽搐。   除了王瑞,各个腰酸背痛,毕竟一夜赠出于好些精元,两肾亏空。   王瑞嘴上占便宜归占便宜,还是尽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将韦兴贤和霍柯从地上扶了起来,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   其他家丁也都互相扶着,唉声叹气的或靠或依的休息。   “这位是……”霍柯早就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黄九郎,只是刚才只顾自己的情况没来及问,这会自己被安置了,倒出空来询问:“王兄你的朋友?”   这人长得如此精致漂亮,还有一种游离人世烟火的不俗气质,叫人看过就不会忘记。   黄九郎看向王瑞,且看他如何介绍自己。   王瑞拉过黄九郎给人介绍道:“他叫黄九郎,是黄家庄的人,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为人仗义,昨天要没有他,我或许就冻死在外面了。”   韦兴贤、霍柯与黄九郎互相作揖客套之后,对王瑞一脸“阴笑”的道:“我就知道,肯定有人帮你,否则这群妖狐能耐这么大,不可能把你漏掉。”   黄九郎笑道:“我遇到王兄的时候,他已经离开这小店了,我是在外面的路上遇到他的。”   “听见没,听见没?”王瑞道:“我已经看穿迷惑了,不过我有良心,没一个人跑,而是回来接你们。”   韦兴贤和霍柯这次无话可说了,须臾叹道:“王兄,你果然不一般,尸魔和这次的狐妖,都证明你不是普通人啊。”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慢着,你怎么知道我们遇到的是狐狸精。”   黄九郎不等王瑞回答,便将自己之前那套说辞搬出来说了一遍。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了这个结论,毕竟黄九郎是附近的人家,和狐狸大家交道多年,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狐狸,那又会是什么。好歹有人给解了迷,不接受也没别的答案。   王瑞把昨天晚上吃剩的饭菜热了热,分给了大家吃。   趁大家吃饭的时候,他和黄九郎在一旁聊天:“黄兄,你昨晚上不归家,你家人一定很担心,一会我用马车送你回去,还能快一些到家。”   黄九郎笑道:“不用了,我经常在外面过夜,家里都习惯了,倒是你,恐怕家里这会才急疯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熙熙攘攘传来噪杂的人声,有几个壮汉拥了进来,高兴的大喊道:“少爷们人在这里!”说着,来人扑到韦兴贤脚下:“公子,老爷昨晚上找了您一夜啊,终于叫小的给找见了。”   王瑞看这几个人眼熟,原来是县衙的捕快们,这汉子这边厢还没哭诉完,外面又涌进来很多人。   原来都是各家派来寻找自家少爷的,王家是二管家牛子良牵头,走进来瞧见王瑞手脚俱全,面色红润,赶紧吩咐下去回县里报信,说少爷平安无事。   “少爷,您昨天晚上住在哪了?”牛子良小心翼翼的问:“昨天晚上不见你们回来,咱们三家组织了人,从城门到山长家不知找到了几遍,愣是没找到你们的踪迹,可急死我们了,这么多号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王瑞能想得通,一定是障眼法,叫来回寻找的人看不到他们所在的小店,今天早上狐狸们离去了,才露出这间客栈来。   “我昨晚就住在这里,你们看不见,可能是遇到了神怪等无法解释的事情吧。”   牛子良搔头,是他们遇到了神怪,还是这帮少爷公子们遇到了神怪?不过不管了,少爷找到就行。   小小的大堂突然涌进来这么人,一时间拥挤不堪,黄九郎在人多的地方还是不适应,与王瑞道:“你家人来接你了,我先告辞了。”   王瑞赶紧拉住他:“你别急着走啊,你走了,我去哪里找你去?”   黄九郎心里一暖,微笑道:“你别来找我了,还是我去找你吧。”   “我家住在城里的莲平街,过年了没什么事,记得来找我玩!”因为整条街几乎都是王家的屋舍,所以不用强调是莲平街哪一户。   黄九郎颔首,表示记下了:“一定去找你,我先告辞了。”说完,穿过人流,出了小店。   王瑞送走黄九郎,开始应付屋内寻来的家中下人,各家来的人找到自家的少爷,无不哭天抹泪大叫老天保佑,可见昨夜他们是真的寻得急了。   幸亏有人来接,否则就凭被吸走精元的虚弱样子,怕是走不回城里了。   大家便各自告别,跟着自家来的人回去了,约定休养好了再聚首。   王瑞回到家中,王永德和赵氏围着儿子好一顿检查,确定他没事了,才放下了心。王瑞当然没事,他昨夜吃饱喝足睡得香,又没被狐狸偷走精元,现在健康活泼,感觉不错。   王永德拍着儿子的肩膀道:“看见你没事,父亲就放心了,正好过年事情多,你若是生病了就麻烦了,你现在精气神儿这么好,太好了,正好帮你爹我忙活忙活。”   然后王瑞就被他爹捉去操办过年事宜了。   过年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庄子上的、店铺里的、家里头的,各项都少不了家主王永德过目,王瑞被他爹捉去帮忙。   用他自己话说,简直比遇到狐狸精还厉害,狐狸精好歹给留口元气,家里的事情忙起来能将人吸干。   有时,王永德没空,庄子上的庄户和店铺里的掌柜的,就得由王瑞这个少东家接见。从早见到晚,说不完的口水话。   终于熬完了年关,新春来临,进了正月,王瑞终于消停了。   不光是他,谁都消停了,这个时候都在家过年,是一年中合法合理犯懒的时候,他重新逍遥起来,参加各处的筵席。   初六他赴宴回来,一进门就被父母派人叫过去了。   他寻思,又有什么事儿呀?   结果王永德跟他说了一句话,不仅有事,事情还很大。   “儿子,你爹我遇鬼了!你那个道士朋友呢?”王永德一脸严肃的道,说完,还摸了下八撇胡。 第32章 月夜怪事   王瑞心里奇怪, 他爹出入的地方很固定,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店铺, 不像他自己, 破客栈破饭店的乱跑,在那种人气少的地方遇到鬼怪很正常,在城里人气鼎盛的遇到鬼怪就很反常了。   “遇鬼?怎么回事?在哪里遇到的?”   王永德和赵氏很神秘对儿子道:“跟你说,你千万别说出去,否则你妹妹和其他人要害怕的。地点, 就是咱们家!我们住的上房!”   王瑞一直认为家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他住了这么久一直太平,何云一来的时候也没说这宅子风水有问题啊:“怎么个情况?什么样的鬼?”   王永德打了个寒颤, 胆子还不如妻子大,用手肘怼妻子:“你来说。”   赵氏责怪的看了眼丈夫, 小胆子吧,清了清嗓子道:“你爹前天出去做客, 在路上遇到一个算命的, 当时人家就说了你爹撞见了非人, 可以花钱免灾,可你爹不信,结果人家就走了。你说你爹, 儿子都遇到尸魔了, 现成的例子摆在那儿,可竟然还不信鬼神。这不,昨天晚上我们睡觉之后, 忽然房梁上掉下来一个东西,我们掌灯一看,你猜是什么?舌头垂到胸口的吊死鬼!”   赵氏最后一个“吊死鬼”声音拉的又尖又长,弄得王瑞浑身不自在。   “然后呢?”   “我们看清了,她也消失了。”赵氏心有余悸的道:“我和你爹吓坏了,可大半夜的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睡了,结果刚睡醒,就听到屋内有人来回走动,我撩开帐子一看,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背对着我们站着,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王永德道:“别说这些了,瑞儿,你那个道士朋友呢,看起来是有些道行的,他在哪里,请他来抓鬼。”   “……”王瑞还想找他呢:“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道观呢,他总得有出家的道观罢。”   “我也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王永德嗔怪的看着儿子,一副“你究竟是怎么交朋友的,为父很担心”的眼神。   见父亲失望,王瑞顿时心里不是滋味了:“不过没关系,他留给我一个法宝,我觉得能降妖伏魔,今晚上我住到上房,看我制服那个吊死鬼!”   王永德和赵氏都摇头:“你可别逞能了,如果你那道士朋友不在,咱们就去找那算命的,让他来抓鬼,你自己别瞎闹,这不是闹着玩的。”   他王瑞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尸魔、画皮和狐妖都见识过了,一个吊死鬼居然敢在家里放肆,吓唬自己的“爹娘”简直岂有此理:“不用找他,这事我自己能解决,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我决定让堂哥来助我一臂之力!”   “你刚才说那道士留给你一个法宝?是真的?”   “当然。”留了一个纸鹤,那纸鹤非常厉害,他见识过的。   听到有法宝,再加上不是儿子一个人应付,王永德有点心动:“你真能抓鬼?”   “试一试,抓不了大不了就跑。再说上次霍桓那小子不也被我擒了么,人可比鬼可怕!”王瑞上次遇到狐狸精的时候,没有携带纸鹤,不知道这纸鹤能不能辟邪,这一次是个难得试验的机会,若是能的话,他以后可就厉害了。   王永德和赵氏互相递了几个眼神,最后决定:“那你就试试吧,不过可得小心。”   “嗯!”王瑞握了握拳头:“先将堂哥叫来!”   —   午夜时分,王家上房,更夫才打过三更。   王瓒抱着腿坐在大床上的角落中,怨念的看着堂弟:“你怎么好事不叫我?你不知道我上次被吃了心,已经吓破胆子了吗?”   王瑞坐在另一个角落,虽然幔帐落下,看不太清堂哥的表情,但想必相当精彩:“你上次遇到那么厉害的鬼,这可是了不得的经验,按照道理,你不该再怕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现在别说遇到鬼了,听到鬼字都要吓破胆。要不是欠你人情,我就是死也不会来。”王瓒道:“我够义气吧。”   王瑞抱拳:“义气义气!”放下手,过了一会,找话题:“你现在和嫂子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她变了。以前她对我寸步不离,现在对我爱答不理的,唉——”   “你没问过她什么原因吗?”   “问了,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觉得整日盯着我没意思,还让我别没事总在家里,男子汉大丈夫要把心放在生意上。”王瓒唉声叹气:“我明白原因,是我当初的所作所为伤了她的心。”   “看起来你经过那件事,对嫂子还挺有情义的。”   “毕竟我胸膛里这颗心是她给我的。只是我现在对她钟意了,她却对我不上心了。”王瓒自从那之后,对妻子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喜爱,看着曾经嫌弃的妻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叫一报还一报。王瑞正要说话,就听到咚咙一声,他撩开幔帐顺着一丝缝隙向外看,这一看不要紧,呼吸不禁一窒,原来是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身穿红衣,吊在房梁上,双脚悬在空中来回晃。   刚才咚咙一身,就是从房梁掉下来的声音。   王瑞连呼吸都不敢了,赶紧取出那只纸鹤,心里求爷爷告奶奶,拜托了,何云一你快显灵罢。   王瓒盯着那纸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听堂弟说有法宝,他才装着胆子来陪他的,搞了半天,所谓的法宝不是宝剑也不是符咒,而是一个破纸鹤?   他一阵昏厥,这时候,又听咚的一声,他眯着眼睛一瞧,原来是吊死鬼从房梁上掉到了地上,正站在屋中央,他咬住嘴唇,他相信自己此时若是哭,肯定连调都找不到。   王瑞也听到动静了,捧着纸鹤,心里祈祷,快啊,快显灵啊,抓烂这个吊死鬼!   那纸鹤立在王瑞手心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纸做的玩具而已。   王瓒看不过去了,一把抢过纸鹤,口中瞎念一通:“天火雷神,地火雷神, 五雷降灵,锁鬼关精。玉帝敕下,斩邪灭精, 急急如律令!”   纸鹤归然不动,之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王瓒想一头磕死,因为不仅没把纸鹤“激活”,反而因为出声将外面的女鬼招来了,就见幔帐上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披散着头发一点点变大。   而且有空灵的啜泣声在黑夜中飘荡着,无比的凄厉。   王瑞想纸鹤抢回来,大声对着它道:“何云一,你别耍我,快点显灵啊,我要死了!”   纸鹤还是那个纸鹤,丝毫没有变化。   这时候王瓒使劲拉扯堂弟的衣袖,指着帐外声音跑调的道:“来了来了来了——”   王瑞本来虽然害怕,但还在控制范围内,结果被堂哥的情绪影响,登时也紧张的要死,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顾不得那么多了,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扯开幔帐就要跳床逃走。   他才一拉开幔帐,突然就和站在窗前的女鬼打了个照面。   她身穿红衣,披头散发,脸色青黑,双眼翻白,鲜红的舌头垂到胸口,就站在王瑞面前。   王瓒大喊一声:“鬼啊——”双眼一翻就要晕倒,王瑞一看这还了得,上去就是一嘴巴:“挺住别晕!”   王瓒回魂了,露出一副“我是谁,我怎么了”的迷茫表情。   这时,王瑞照准女鬼的胸口就是一脚,扯着堂哥便跑。   他堂哥的双腿软像面条,被王瑞连拉带扯的逃出了门,到了院子里,一早侯着的家丁们拿着火把出现。   牛子良上来问:“少爷,鬼抓到了吗?”   王瓒大口大口喘气,瘫软在地上:“你、你看我们像吗?”然后指着王瑞道:“我差点让你小子害死!”   这时候有家丁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摇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而这时,就听院外一阵吵嚷,有下人跑过来禀告:“不好了,老爷和太太叫少爷过去呢!”   王瑞顾不得喘气,赶紧到了父母今夜休息的偏院去,一进院子,就见大冷天的,他爹娘披着衣裳站在寒风中,原来是刚才他们今夜暂时下榻的房间内也出现了吊死鬼,而且更直接,掀开了幔帐,将脑袋伸进了帐内,甚至想用那湿漉漉的红舌头舔人。   王永德和赵氏几乎吓死过去。   王瑞心想,这吊死鬼还挺难缠的,吓唬完他堂哥又来吓唬他的父母。   王永德和赵氏见儿子也是一脸的丧气,预料到了结果:“你那法宝不灵吗?”   王瑞这时候想把何云一叫出来打一顿,这叫什么事,要不然就别留东西,留了不管用的差点害死他。   他丧气的道:“那所谓的法宝,不管用。”   王永德无奈的道:“这样吧,明天我去街上找那算命的,叫他来捉鬼。今夜……咱们就别睡了。”   出了这样事儿,谁还敢再睡,一家三口加上受了惊吓的王瓒,四个人在大堂内由家丁守着,大眼瞪小眼熬到了天亮,才稍微安心了。   天一亮,王永德和赵氏熬不住了,尤其是王永德实在太累:“我下午再去找那算命的,先睡一觉休息一下,瑞儿你和你堂哥也回去休息吧。”   出了大堂,王瓒立即道:“我胆子小,别再找我了,我回去陪你嫂子了。”   王瑞心想,想让我叫你我都不叫了:“你回去休息吧,我爹下午去找那算命的,事情就会解决了。”   他回到卧房,将纸鹤从袖中取出来,想到这玩意没屁用险些害死自己,登时恼了:“撕烂了算了!”可两个手捏住纸鹤的翅膀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最后叹了一口气作罢,将纸鹤重新放回书房的匣子里保存好。   他衣服和靴子都没脱,倒头就睡,梦里还在埋怨何云一,你既然有法力干什么那么吝啬呢,留下一个能除掉鬼的纸鹤能死吗?真是的,险些害死我。   迷蒙的睡了一会,他便被丫鬟唤醒:“少爷,少爷,外面有个自称黄九郎的要见您。”   王瑞一听是黄九郎,赶紧道:“快叫人进来。”吩咐完,又命丫鬟打来洗脸水,才洗了脸清醒了一下,黄九郎就进屋了。   “我来找你玩了。”黄九郎和平日一样,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今天他穿了一件月白袍子,颜色终于不那么扎眼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来的正好,你对吊死鬼了不了解?我家里闹这玩意。”王瑞咧嘴,一想到昨晚上的恐怖情景便打寒颤。   黄九郎来的时机当然好,因为他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王瑞遇到危难,他必须登门帮助他:“吊死鬼?”   “是啊,舌头这么长!”王瑞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我快被吓死了,幸好一脚踢翻了她,逃了出来。”   “按理说,鬼是没有肉体的,不过一些有道行的鬼吸收人类阳气渐渐也会有实体,可这种鬼十分厉害,撞见了凶多吉少,你不可能一脚踹开她逃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但确实踢到了,感觉她身体还挺结实的。会不会是尸魔,所以可以触摸到?”   “可你们家丁进屋却没看到她,也没见她翻墙逃走,而且马上出现在了你父母屋里,不像有肉体的样子。”黄九郎若有所思,他思考的结果也很简单:“我晚上会会它就知道了。”   “我昨天也是这么想的,结果被吓得差点死过去!”   黄九郎担心的道:“当真将你吓坏了?”然后咬齿道:“真是太可恨了!”   王瑞发现他因为生得的五官极为标致,一旦发狠,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阴鸷感,忙开解道:“就是一个比喻,吓死什么的,说说而已,没那么害怕。”   “一会拜访伯父伯母的时候,我会劝他们先不要去找那算命的,容我再试一晚,你在一旁也帮帮我,行吗?”   黄九郎是为自家来抓鬼的,听他的语气好像是他有求于王家的一样,王瑞心里6过意不去:“还是不要了,你一登门就是替我家抓鬼,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太对不住你了。”   “你昨夜都逃走了,可见它没什么恐怖的,若是不行,大不了再逃走就是了。”   王瑞发现自己又进步了,从最开始的遇到尸魔,慌不择路的逃命,到现在敢对恐怖之物三番四次的挑战了:“虽然有点担心,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再试一次吧。”   黄九郎温柔的看他,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第33章 合力擒凶   王瑞将黄九郎介绍给父亲的时候, 将自己和他的打算说了。   王永德开始坚决不同意,这一次涉险可是不光是自家的人了, 涉及到人家黄家的孩子, 万一出事了就糟了。   但招架不住儿子苦口婆心的相劝,而且王瑞将黄九郎吹嘘了一顿,说他平日在山上打猎见多了山精树怪,对这些邪物很有一套,王永德才勉为其难的让他俩再试一个晚上, 郑重的强调,如果不行,要撒腿就跑。   晚上, 王家用丰盛的晚饭招待了黄九郎,王瑞发现黄九郎对素菜是一筷子都不动的, 简直是个肉食动物,这点跟他比较像, 若不是为了饮食均衡, 他真是不想吃任何素菜。   看到黄九郎皮肤好得几乎连毛孔都没有, 不禁感慨,看来凡事还得看天赋,人家饮食习惯这么不健康, 也没见什么坏处。   夜黑星稀。   虽然还在正月, 但王家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年味淡了不少,院内阴风阵阵, 随时都让人联想起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泣声。   两人在遭遇吊死鬼的上房等着,和昨天一样,放下幔帐在床上坐着静观其变。   王瑞不知怎么回事,和黄九郎在一起比和堂哥在一起还放松,翘着二郎腿放松的躺在床上。   大概是因为觉得黄九郎有点厉害,而堂哥是个“废物”吧,所以很放松,王瑞这样想。   黄九郎就拘谨了,正襟危坐在一旁,不像王瑞那么放松自我。   “你来得真及时,说真的,我之前有个朋友,其实也不算朋友,朋友什么的是我自己以为的,其实人家根本没把我当回事。”王瑞叹道:“我以为我有困难的时候,他能帮我一把,结果他连一点影都没有。”   是上次那个道士?黄九郎希望那个人永远不要回来:“我和他不一样,只要你需要我,我拼了命也会来帮你。”   王瑞若是平时听了这样的话,一定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萍水相逢见过几面就说为对方拼命的,但此景此景,而且黄九郎又用笃定的语气说出来,让他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一下子就钻进了他心里,让他着实感动了一下。   他坐起来,亮出手掌:“那咱们说定了,以后要当好兄弟!”   黄九郎瞅着他这巴掌,不明白他的意思,眨眨眼,心想这也不是要打自己,为什么亮出手掌?   “你打我巴掌一下!这叫击掌为誓!”王瑞心想,这很难理解吗?   黄九郎对人类的有些行为还不了解,现在又学了一课,忙抬手与王瑞击掌:“击掌为誓!”   王瑞握住黄九郎的手:“好兄弟!”他觉得黄九郎这人颇有几分洒脱和侠客的风范,这种人才是能交心的,至于其他人,多是酒肉朋友,当然酒肉朋友也不是不重要,但交心的时候,还是得甄选。   黄九郎还没跟王瑞亲密接触过,这会俩人在黑暗中握着手,他不由得心里感慨,恩公的手比想象中的软得多,啊,他握的我手了……   他看向王瑞的方向,他在黑暗中也能毫无障碍的视物,见对方一脸的真诚。明知道王瑞或许看不到他的模样,但还是朝他微微一笑。   这时候就听外面又有动静,跟昨天一样,咚咙一声。   王瑞赶紧抽回手,压低声音道:“来了来了!”   黄九郎将他挡在身后。   王瑞突然体会到昨天王瓒的感觉了,把什么期待都放在别人身上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赶紧在黄九郎腰上拍了下:“你带刀或者剑了吗?我不是怀疑你,你除鬼得带点东西吧,我记得鬼都怕尖锐的武器来着。”   “不用那么麻烦。”   说话间黑影已经出现在幔帐中前了,王瑞提起一口气,撩开衣摆,随时准备给那鬼一脚然后撒丫子跑路。   黄九郎挡在他面前,听呼吸,十分淡定,仿佛外面来得不是吊死鬼,而是寻常的人类。   王瑞紧张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万一在幔帐揭开的一瞬间,黄九郎崩溃了,他也好赶紧拽着人跑路。   就在这时,幔帐蹭得被拉开,一张比昨天见到的鬼脸还恐怖的脸露了出来,之所以说它比昨天恐怖,是因为昨天它没张嘴,而今天它半张着嘴巴,吐着舌头,还能见到尖尖的獠牙。   “嘶——”吊死鬼深吸一口气,伸出了双手。   王瑞绷不住了:“咱们跑了吧!”   “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个纸人。”黄九郎淡定的说完,起身在吊死鬼后脖颈处一摸,扯下来一根系着符的红绳,那吊死鬼当即变成了一个由竹篾和纸糊成的纸人。   黄九郎玩着手里的红绳,心里哼道,雕虫小技也敢来骗人。   王瑞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没看错,之前那能吓得人尿崩的吊死鬼瞬间就变成了肉眼即可看穿的纸人,虽然模样也恐怖,但早不会动了,而且一看就是纸糊的假货。   “这……这是……”   “糊弄人的骗术罢了。”黄九郎解释道:“有人用法术驱使这个纸人装成吊死鬼来吓唬你们。”   王瑞跳下床端详这个纸人,忍不住扯了下纸糊的舌头:“昨天差点被你吓死,弄了半天就这么个玩意!”这一扯不要紧,竟然将舌头扯掉了,他一甩:“什么质量啊。”   黄九郎瞧他这般率真,忍不住轻笑。   王瑞道:“难怪我昨天能踢到她,原来真是有实体的,可它是怎么逃走的呢?”   “它身体里还有个符,我没扯掉,你且看着。”   黄九郎才说完,这个纸人骤然缩小,几乎小的能放在掌心,然后没有重量似的飞了起来,朝外面飘去。   “幕后的人发现纸人被人识破了,要跑了,咱们追不追?”黄九郎问他。   王瑞挽袖子,哼道:“当然追!跑了这王八蛋了!”   这纸人飘飘悠悠的飞出了房门,在夜空中悬浮着向外面继续飘。   它的速度并不快,紧比人走路快一点,王瑞和黄九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追上。王瑞还说:“这破玩意走得还挺慢的,是不是没能量了?”   “小法术而已,能有什么能耐。”这纸人之所以飞得慢,全赖他在暗中限制它的速度,好不容易能和王瑞一起行动,岂能让它随便的逃走。   两人从家中的角门出去来到街上,王瑞本想叫几个家丁跟着,但一想窥探敌情这种事还是人少为妙,况且黄九郎刚才连吊死鬼都“戳破”了,有他在,自己有什么可害怕的。若是叫上自己的家丁,说不定那帮胆小鬼见到无法解释的事物大喊大叫,反而打草惊蛇。   因为正值过年,各家各户门前都挂了灯笼,起到了照明的作用,让他们不用携带任何灯笼就可以没有障碍的跟着。这主要方便了王瑞,黄九郎根本没有夜晚视物的不便。   那纸人直奔着城西飘去,两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不多时,饶了几条街,便来到一个小院的门口。   王瑞眼看着纸人飘了进去,见院墙不高,心想翻墙进去好了。   这时黄九郎推了下了门:“没锁。”其实是锁了的,只不过他给打开了。   “真是太好了。”王瑞悄悄推门进去,小院内和寻常人家一样,有正房、厢房,现在正房亮着灯,不用说,里面有人。   他俩蹑手蹑脚的来到窗前,窗户没有关紧,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缝隙,一个五十来岁的矮胖男人正在检查方才的小纸人,他一脸的不解,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法术被人给拆穿了。   “怎么坏了?再派一个去吧。”矮胖男人说完,从桌上拿起来一个木制的人偶,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扬手一撇:“去吧。”就见人偶飘飘荡荡的往窗户飘来。   王瑞和黄九郎慌忙低头,那个木偶便从他们头顶飘了出去,不用说肯定又要去王家捣乱。王瑞想都没想,一手抓住那个木偶,往地上一摔,踏上一脚,直接将它踩了细碎。   “什么人?”屋内的男人听到动静,打开窗子来看,呵斥王瑞:“你是什么人?”   “我还问你是什么人,敢使用邪术恐吓我的家人!”王瑞确定眼前是个人类,便不怕了。   男人吓得一哆嗦,就要关闭窗户,王瑞眼疾手快,抢在男人前把住了窗沿,掀开窗户便往里面钻:“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男人后退了几步,身子靠在桌上,口中继续念念有词,就听隔壁的屋子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随即走出一个浑身青紫的怪物来。   怪物似人似狼,高大威猛,微微低着头,脖颈几乎能抵到屋梁,它庞大的身子在狭小的空间显得逼仄。   王瑞被这冲击弄得一愣,但随即想到这肯定也是这老东西使用的幻术,二话不说,握紧拳头便给了他鼻子一拳:“还敢吓唬人?!”   果然男人被打翻的同时,那怪物便不动了,身子越缩越小,最后和正常人一样大小,而且身上露出木纹,原来也是个木偶。   男人不经打,捂着鼻子缩着身子:“你打错人了,为什么打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承认?你差点吓死人知道不?打你是轻的!”   男人大叫一声:“徒儿,救命!”   王瑞本能的回头去看,等发现身后没人,再瞅男人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人呢?”王瑞问一直在身后站着的黄九郎:“人怎么不见了?”难道是隐身术?   虽然王瑞看不见那男人,但黄九郎却看得一清二楚,一些简单的小障眼法岂能逃过他的眼睛,他一挥手,指着旁边:“不是在这里吗?”就在同时,他已经破除了男人的隐身术。   王瑞顺着黄九郎的手指,看到了刚才消失的男人,上去就是一脚:“你还想往哪里逃?”   男人被踹倒,心里纳闷,这是怎么回事?自己的隐身术应该不会被看穿才对啊,直到摔倒在地又被王瑞一阵踢,他才清醒的意识到隐身术确实不好使用了。   很快他就发现,打人的这位公子其实并不可怕,在一旁不曾动手,抱着肩膀看热闹的这位,才是真正的高手,他挨打的空隙,挣扎着问:“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识破我?”   黄九郎怎么会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仿佛没听到,而是问王瑞道:“他要怎么处置?”   王瑞出了气,揪住男人的衣襟把他拽起来:“说吧,你为什么要吓唬我爹娘?”   “你爹娘是哪位啊?”   “你是不是吓唬的人太多了,不知道我是哪家来复仇的?告诉你,我姓王,记得了吗?”   记得了,那天在街上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富户,听旁人说是县里最有钱的王永德,便打定主意狠敲一笔,于是上前说他最近撞鬼,可王永德不信,自己便用法术装神弄鬼吓唬他,来证明自己的算命灵验。   “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敢了,你有高人相助,真、真的不敢了。”   王瑞冷笑两声:“岂会饶过你!见官让官府拿主意罢,受害人肯定不只我们一家。”   男人一听见官,吓得浑身颤抖:“你们就饶了我吧,我这些年走江湖也颇有些积蓄,不嫌弃的话你们都拿去吧,就在卧室的床下,金子银子都有,只要放过我这一次,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那些钱够你们买房置地了。”   “你看小爷我像是缺钱的样子吗?”王瑞哼道。   男人瞅向黄九郎,他虽然看不出端倪,但隐隐觉得这位绝不是寻常人,恳求道:“这位兄弟是有手段的,您何必跟我计较,我真的怕了,饶了我吧。”   黄九郎觉得可笑,遇到有能耐的就怕了,若是遇不到呢,就作威作福吓唬他的恩公。   男人盯着黄九郎心虚的大气不敢喘,他对视着他的眼睛,竟然发现移不开视线,他只觉得头脑昏沉,周围的一切变得不真实起来。   恍惚间,他看到密密麻麻的幽蓝色的蜘蛛,每个都像枣子那么大,从里屋爬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向他袭来,他吓得哇哇大叫使劲挣扎。   王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冷不丁被他一挣扎,赶紧站起来立到一旁:“你抽什么疯?”   男人看到蜘蛛爬满了自己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蜘蛛长满坚硬绒毛的腿勾着他的嘴角,他想大叫,但那些蜘蛛却纷纷钻进了他的口中,他喊不出声来,它们堵满了他的喉咙,爬进他的嗓子和胃。   “呜呜——哇——”男人捂着喉咙,猛地吐了几口,直吐的满地黄水,然后眼睛一翻,受不了惊吓晕厥过了去。   “这、他不是有什么病吧?”王瑞不知道这个年代流不流行讹诈,抓贼不成反被讹。   这时黄九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绳子:“没事,估计是听到报官吓得,正好晕了,把他捆上吧。”   两人便将这算命的捆了个结实,等着天一亮就交到衙门去了。 第34章 狐府贵客   韦知县大过年的不想办公, 但听衙役说击鼓的是王瑞,特事特办, 出来见了他一面。   等弄清楚事情原委, 二话不说立即把算命的给关进了大牢,严加看管。   韦知县叫衙役放出风去,说衙门抓了个骗人的算命先生,问哪家最近在他这里算命碰到了妖魔鬼怪事件,可以来衙门说明情况, 这一消息一经流出,便来了三个来报官的,都是不听算命的劝, 结果当天晚上就遇鬼的,有一户特别惨, 老爹身体本就不好,经这么一下, 竟然去世了, 其余的还有一户小女儿吓得的疯疯癫癫的。   这是大案啊, 使用妖术残害人命。   韦知县不敢耽误,年一过就升堂审案,先用大刑把算命的打了个半残, 之后定了死刑, 报送刑部核准。   王瑞替家里办了这么件大事,王永德连夸儿子有出息,以后一定可以独当一面执掌王家的产业。但夸归夸, 还是希望儿子能够继续学业,在征途上使劲儿,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过了年,学院也开学了,之前乡试落榜的又该回去读书了。   临近学院开学,王瑞和黄九郎在王家闲聊。   软榻由炕桌分开,一人占一半躺着,王瑞拿了块果仁酥皮点心吃着,抱怨道:“一想到马上要开学就头疼。”不管在哪里当学生都害怕开学。   黄九郎坐起来,双手搁在桌上,下巴抵着手背:“我陪你怎么样,我也入县学。”虽然名义上县学只招收秀才,但为了解决财政问题,特价生也收,而且不在少数,比如朱尔旦就属于多交钱的那种。   如果黄九郎也想学习进步,只要有钱就能上。   看黄九郎的样子,不像缺钱的样子。这提醒了王瑞:“对啊,你为什么不念书了?”   “以前不懂事,早早的就不读书了,现在想想的确有点可惜,如今我也不大,继续在县学深造也不失为一种陶冶情操之法。”   “好啊好啊!”在县学多个朋友也不至于那么寂寞无趣了。   对黄九郎来说,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他就是从现在开始陪着王瑞,一直到王瑞入土为安也不过几十年,实在是一件很短暂的事情,既然如此,陪他在县学读书不过是一件小事中的小事。   “对了,我总跟家人提起你们,他们说想见你一面,一直说让我接你到家里玩。”黄九郎笑道:“不能一直让你招待我,我也得招待招待你。”   “我招待你是应该的,朋友嘛,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理应好好感谢你,至于去你家,我也挺想去散散心的,可怕打扰府上。”   “你这样说就外道了,我家人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期盼你能登门!”黄九郎语气颇为严肃,尤其是强调了几个非常,使得这句话具有满满的诚意。   “那我……我就府上打扰一趟?”   “太好了,什么时候,我们准备一下。”   “还准备什么啊,不如就明天吧。”   王瑞才说完,黄九郎就向外看了眼天色:“如果是明天的话,那么我现在得离开了,回去跟我家里人说一声,明天早上我来接你。”说着,下了软榻,穿上外袍就要走,看样子急着回去筹备。   “干什么这么大阵仗,你别急着走啊。”   黄九郎是铁了心的要回家去准备,王瑞留人不成,只得送他离开,告别的时候,王瑞有点担心的道:“真的不用太认真的,真的,否则我会浑身不舒服的。”   黄九郎点点头,表示记住了,赶紧劝王瑞回去:“刚开春,天还是凉,你快回求罢。”   王瑞回到屋内,心里有几分忐忑,干嘛这么认真,不过是去府上玩一趟,现在搞得自己很紧张。   —   当天夜里,朱尔旦家,他也很紧张,因为陆判将进士的心脏拿来了。   陆判用荷叶包着一颗心脏,和往常来做客一样撩门帘走了进来:“过年给耽误了,进士的心脏到手晚了点,你等急了吧。”   朱尔旦喜迎陆判,奉为上宾:“太好了,谢谢判官大人。我还以为这件事不成了。”   “哈哈,喝了你这么多酒,答应你的事,怎么会不替你办呢。”陆判打开荷叶,将那颗心放在桌上,那颗心虽然微弱,但却是还在跳动:“这颗心的心窍通畅,他的主人做得一手好文章,你换上了,以后你的手下也全都是锦绣文章了。”   朱尔旦一听,欢喜的道:“事不宜迟,快点给我换上吧,可要怎么换呢?”   “这个简单,你将眼睛闭上,亮出胸膛就行了。”陆判抹了把胡子:“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这时,蕊云在帘子后看得心急,一咬牙走了进来,小声道:“这个、真的不要紧吗?”   陆判凶道:“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嘴!退下!”   朱尔旦赶紧对陆判求情道:“她不懂事,您别生气。”然后揽着蕊云的肩膀安慰道:“陆判是阴间的神仙,他肯帮我们,不会有事,你先回屋去吧,等结束了,我去找你。”   蕊云没办法,只得三步一回头的回去了。   等蕊云走了,朱尔旦几下就除下上衣,露出胸膛:“尽管动手罢,我不闭眼了,倒要看看我这颗不玲珑的心脏长什么样子。”   陆判哈哈笑道:“好,有趣,是个男子汉。”说完,亮出尖锐的食指指甲,在朱尔旦的胸膛划了一下,心口登时就是一道血口,鲜血流了满身。   说来奇怪,朱尔旦一点都不觉得疼,看着陆判将一只手伸进自己胸膛一阵摩挲,他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手在里面摸,很快,一颗心便被取了出来,陆判一手拿着心脏,一手指着它道:“看看,心窍堵的多厉害。”   朱尔旦却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来,难道是有法力的才能看清楚:“没看出它哪里不同啊。”   陆判将进士的心脏拿在手里,两个做对比:“你单看,当然看不不出不同,两个摆在一起就明显了,人家进士的心脏颜色比你的好,经络也多。”   朱尔旦一看确实如此,叹了一声。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就给你换上进士的心脏!”陆判将进士的心塞进朱尔旦胸中,那手掌一抚,伤口便愈合了。   朱尔旦连呼惊奇,装上进士的心,他顿时觉得自己灵光了不少,立即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刚才我的心被你挖出来的时候,我还活着?”   陆判哈哈笑道:“因为我将你的魂魄封在你的肉体中,只要魂魄不离体,即使没有心肺,你照样可以活着。”他是阴间的判官,不让死亡肉体的魂魄离开,可谓小菜一碟。   “原来如此。”朱尔旦不禁觉得脑袋灵光了,似乎连身体都轻盈了:“来,为了庆贺,你我再痛饮几杯吧。”   请了陆判入座,欢饮起来。   …   王瑞起了个大早,他心里牵挂着去黄九郎家做客这件事,天没亮就睡不着了。醒来吃过早晚,就有丫鬟来报说黄九郎在门口等他,王瑞便穿戴整齐,笑盈盈的出门做客。   一出王家角门就见黄九郎和一个两人抬的轿子停在眼前。   “来,快请吧。”黄九郎亲自给他掀开轿帘,王瑞不想进去:“别这样,太尴尬了吧,去你家做客,你家还派人拿轿子接。”黄九郎不答应,还是请他坐进去:“理应如此,你快进去吧,否则又要耽误了。”   王瑞恭敬不如从命,只得坐进轿子里,进来他才发现轿内装修舒适,不知道椅子用什么做的,极柔软温暖,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可却还是觉得新奇,而且轿内分明没有炭火,却十分暖和。   黄九郎在一旁骑马跟随,王瑞撩开轿帘道:“你为什么不坐轿子,不冷吗?”夏天骑马可以理解,冬天就算了吧,气温不允许。   他哪里会冷:“习惯了,在山里打猎变得抗冻了。”   有道理,王瑞接受了这个理由,他一直没放下帘子,而是隔着窗户跟黄九郎聊天:“一会去你家,我反而紧张了,你家人这么热情,看到我如此没规矩,会不会让他们失望。”   黄九郎打包票:“绝对不会!他们盼着你的到来,只要你肯来,就是把我家砸了,他们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至于么,我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这么包容?”   黄九郎微笑道:“我没什么朋友的,他们可能觉得新奇吧。”   “你这样的人不该没朋友啊,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你若是搬到城里,肯定不缺朋友。”八成住得太偏僻的缘故,像黄九郎这样神仙般的人都交不到朋友,可见地域有多么重要,难怪孟母三迁。   王瑞胡思乱想的想着,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他有点困倦,打了哈欠,跟黄九郎说了声先歇会,便靠着轿壁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他也在这个颠簸中醒了过来。   他出轿子抬眼便看到了一个气派的府邸。   府邸的石阶上站满了人,年纪各异,有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有头发垂髫的小儿,王瑞仿佛见到了那天他归家的盛况,但那是他自家人,担心他的安危才出来看的,而这黄家人实在太热情了,大冷天的都站在外面接见他一个外人。   实在叫人压力山大。   王瑞不敢乱来,规规矩矩的上前给老太太行礼:“晚生王瑞见过老人家。”又找了几个中年男女一一拜过,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叫伯父伯母总没错。   老太太上下端详王瑞,笑得合不拢嘴:“你就是九郎的恩……朋友吧,哎呀,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般的人物,快进去吧,不用给我这个糟老婆子行礼了,其他人也受不起你的拜。”   老太太本来身体不佳,觉得要离开人世了,但孙子获得了人身这个好消息,仿佛直接给了她一剂日月精华,身体康复了不少,虽然也活不了多久,但再撑个十年八年是没问题的。   男男女女都道:“是啊是啊,快进去吧。”说着让王瑞走在最前面,拥着他进了府门。   院子里还有年纪小的少男少女不时从廊柱和树木后面瞅王瑞,王瑞这才发现黄家人的颜值真是不得了啊,现在廊柱后面瞧他咯咯笑的少女,说是倾国倾城不算过,还有那些个在树后探头探脑的少年,也是各个貌美。   而中年男子也无不风度翩翩,中年女子雍容华贵,这家人不像是乡村庄户,倒像是钟鸣鼎食的贵族了。   王瑞自认为长得不错,但掉进这么个美人堆里,莫名的压力陡增。   黄府深宅大院,屋舍相连,家中人丁鼎盛,一看便知是个大族。如今这些族人都众星拱月的拥着王瑞,带他向客厅走去,王瑞一路到了大厅,饭菜都准备好了,他一进门,丫鬟就拉开椅子让他落座,然后笑盈盈的伺候在一旁。   王瑞连声道:“客气了,你们实在太客气了。”他这句话可不是客气,实在是有感而发,要说这黄九郎到底多缺朋友,缺到好不容易有朋友登门,他家就严阵以待的地步。   王瑞见一桌子肉菜,又想起黄九郎的饮食习惯,不得不得感慨真是一家人,肉食动物啊都是。   老太太越见王瑞越喜欢,一不小心说了错了话:“要是鸡,还是你家的高大厨做得好,吃过一次不待忘的。”   王瑞一愣:“他以前在府上工作吗?”   黄九郎忙道:“是我跟回家给老人家说的,说你家的扒鸡做得好。”   “要是老人家喜欢,改天我让他来给老人家做菜。”王瑞笑道。   老太太不由得在心里感慨,多好的人啊,九郎有福气。   饭菜吃到一半的时候,老太太首先拿出一个锦匣递给王瑞:“公子,这是老身送给你的一份薄礼,千万别嫌弃。”   王瑞心想什么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摆着一个直径近两寸的珍珠,色泽华润,闪着柔和的光芒。他惊的嘴巴合不上,这特么的也太大了吧,超出常理了吧。   “知道公子家中富足,不缺使唤的银两,这个珍珠就给你赏玩用吧。”老太太笑,满脸都是褶皱。   王瑞将那珍珠握在手中,感觉自己拿了个乒乓球:“这、这太夸张了吧?为什么送给我?”就是皇帝赏赐功臣也没这么大手笔。   “玩去吧玩去吧,身外之物而已。”老太太喝了一口汤。   黄九郎也劝他:“你就收下吧,虽然不顶什么事,但平日里拿出来赏玩也不错啊。”   王瑞斜眼瞅黄九郎,你老实说你们家莫不是什么前朝皇族遗民吧?   这是黄九郎的父亲难得说句话,但也是劝王瑞的话:“老太太送公子东西,公子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不是我不想收,实在是太贵重了。”   桌上的人一起摇头:“不贵重,公子拿去玩吧。”   王瑞虽然不缺钱,但不代表看到这样的珍宝不心动,他装作出要将珍珠揣进袖中:“那、我收下了?”   桌上的人都点头:“公子别客气了,快收下罢。”   “那我就真揣起来了!真的揣了!”   桌上的人不但没心疼,反而都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哎呀,恩公终于收下我们的东西了。   王瑞见黄家人没肉痛,心想,难道是真的想送我?   服了,你们才是真土豪。 第35章 九郎入学   人不能干“坏事”, 王瑞从前没占过便宜,冷不丁占了黄家这么大便宜, 过了一刻钟, 心里就过意不去了,沉默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容我问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桌上的人都愣了一下,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狐族的, 暴露身份说不定关系就崩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得瞒住。   众人面面相觑装傻:“好吗?对待朋友不都是这样的吗?”   黄九郎也道:“王兄,你想得太多了, 我家对待朋友都这样的。”   老太太则道:“公子,这真的算不了什么, 早些年,我们对待朋友要更热情呢。你既然是九郎的朋友, 我们理应以真心对你。”   以前还要更热情?只能说黄家人住在城外要比城内的人淳朴吧。周围的人都说这不算什么, 弄得王瑞也不好再强调了, 心想,既然你说不算什么,那就不算什么吧, 真的将珍珠收下了。   “对了, 黄兄你跟家人说了吗?你也想去县学读书的事情。”   老太太忙道:“说了,这是好事啊,以前九郎不爱读书, 自从遇到公子,不仅什么都成了,连书也爱读了,真是好事。九郎啊,你以后就跟王公子在县学用心读书吧。”   九郎刚得人身,跟着坏人就学坏,跟着好人则向善,有王瑞这么个善人引导他,黄家十分放心。   黄九郎颔首,表示记下了。   据老太太说晚间还有歌舞观赏,王瑞便趁他们安排的空隙,出门透气,黄九郎出来陪他。   非得问问他家到底是什么底细不可,王瑞压低声音神秘的道:“你跟我说实话,我绝不对外人说,你家到底是什么来历?就是王孙贵族家也没你们这么阔绰的手笔的。”   黄九郎一看引起怀疑了,得想办法解释:“嗯……其实我们家是盗户……”   盗户?王瑞有点耳闻,韦兴贤曾经唠叨过这部分人,说现在朝廷的政策变了,对待盗户不像以前么顾及了,以前这帮人可无法无天了。盗户就是靠摸金手艺活的人家。   王瑞蹙蹙眉,略作思考,顿时释然了,难怪他家有这么多好东西,还懂得破除邪术的方法,毕竟下墓时常遇鬼,所以懂得一些民间破除的方术,再正常不过了。也能解释他家为什么住在城外,毕竟低调惯了,不喜欢进城凑热闹。   “原来如此,你早说啊,害得我以为你们是前朝皇室遗族呢。”王瑞拍拍黄九郎的肩膀:“难怪你胆子那么大,也懂得一些破除邪术的方法。”   “嗯……我一直不说,是怕你听了嫌弃我的出身。”   “我是那种人么,英雄不问出处。”王瑞心想,难怪老太太出手如此阔绰,黄九郎盗户出身没有朋友,所以自己来做客显得很珍贵也解释得通。   有了黄九郎的解释,他就放心了,回到屋内继续和黄家人宴饮欣赏歌舞,当天晚上就住在了黄家。   早上起来,黄家的丫鬟便过来给他打水浄面,他瞧眼前这俩丫鬟也生得极好,不由得再次感慨,真是高颜值家庭。   虽然是早饭,但因为有王瑞在依然非常隆重,对于他昨晚的睡眠状况,黄家众人嘘寒问暖,就怕他换了地方睡得不踏实。用过早饭,又到了闲逛时间,昨天没来得及参观黄家,今天有了空闲,黄九郎便领着王瑞在自家宅内游览。   王瑞发现黄家大得有点离谱,门外有门,院外有院,之前还觉得黄九郎为什么不进入城内生活,他如果有这样宅子,他也不愿意进城挤着去。在黄家玩了三天,在黄家众人的热烈欢送下,王瑞在黄九郎的护送下,回到了城内。   黄九郎说到做到,等到书院开学,王瑞就在课堂看到了他。   之前韦兴贤和霍柯都见过他,还不太惊讶,但旁人都嘀咕,私下谈论他的外貌,毕竟在这个欣赏美女也欣赏美男的时代,来了个风姿秀雅容貌出众的男子,在读书中可以引起一场小轰动了。   但是当书生们发现这黄九郎是王瑞的朋友,是混韦兴贤他们那个富贵子弟圈子的,立即对他失去了兴趣。   果然长得好看的只跟长得好看的玩,有钱的只跟有钱的做朋友。   崔山长按时出现,先对去年的乡试全员折戟表示了惋惜,然后表示从今天开始要督促大家认真学习,争取下次乡试一雪今年零举人的耻辱。扫视了一圈,发现该来都来的,只有最年轻最优秀的霍桓因为身体生病了在家静养。   “……所以,过了一个年,你们的学问不知道退没退步,我出一个题目,你们今日课堂上便作一篇文章交上来,我当场批阅。”   在座的学生立即脸都酸跟酸黄瓜一样,王瑞却淡定,幸好早有准备,这不就是开学摸底考么,幸好有经验。   很快崔山长出了题:考哉闵子骞。   王瑞咬着笔头开始构思,闵子骞就是孔子的高徒,为人孝悌,写文章应该写先破题,第一句就写:圣人赞大贤之孝……   写了一段,剩下的却卡住了,这时他趁机偷瞄不远处坐着的黄九郎,这家伙够倒霉的刚入学就碰上考试,他如何应对呢?他怎么动也不动?难道是吓呆了?可怜啊可怜啊,开学摸底考简直反人类,他八成连一段也没写出来。   黄九郎肉身坐在桌前,其实早已阴神出窍飞出了书院,来到一处建在山崖上书斋前,直接穿了进去,对一个在桌前读书的男子道:“表哥,快帮帮我,我遇到难题了,你对人间的文章诗词有研究,快帮我写一篇文章。”   胡四郎面对突然来到的表弟,头从书间抬头,杵着下巴道:“你没事就不来找我,你怎么突然要做文章了?”   “说来话长,我赶时间,你快点作一篇文章罢,我那边还考着试呢。”黄九郎催促道。   胡四郎拿手指了指了表弟:“你啊你,我就帮你这一次罢。”构思了一会,挥毫泼墨写就一篇文章。   黄九郎待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纸一卷:“改天再谢你!”便飞了出去。   书院的课堂内,山长见其他同学或思考或奋笔疾书,只有新来的黄九郎双手放在桌上一动不动,一开始他以为这个新来的学生不会写文章,正准备去鼓励几句,但他观察了一会,发现他竟然连眼睛都不眨,惊了,走过去轻轻推他的肩膀:“黄九郎,你怎么了?听到我说话吗?”   这一推不要紧,黄九郎的身体竟斜斜的倒在了地上。   “山长,你推死人了!”   崔山长平日和蔼可亲,有的学生爱跟他说笑,这一次正好山长推的是新来的黄九郎,便有好事者打趣的说了一句。   另一个学生放下毛笔,蹲身摸了下黄九郎的鼻息,这一摸不要紧,他脸色煞白的道:“没有呼吸了。”   刚才还打趣说山长推死的人那位不敢再吭气了,轮到崔山长支支吾吾的争辩道:“不是我、我、我看他早就不动了。”   这时王瑞到了跟前,挤进围观的人群中,抱着黄九郎的身体,唤道:“你醒醒,听到我说话吗?”也试了下他的鼻子,那同学说的没错,竟然没有呼吸了。   他被吓得浑身血液冰凉,脑袋嗡的涨的两个大,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昨天还和他玩乐的朋友竟然——死了?   王瑞错愕,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实从外面飞回来的黄九郎才是真的头大,他不过是去做个弊,等他回来的时候,就一群人围着他的肉身了,口中还说他死了。他正欲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肉身中,却见抱着他的王瑞神情焦急,他一瞬间只觉得很是欣慰,恩公还是挺牵挂自己的,美了一下,才回到了身体内。   王瑞喉咙动了动,声音不成调的唤了一次黄九郎,没想到这一次黄九郎突然睁开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黄九郎醒来最高兴的是崔山长,几乎想大叫一声夫子保佑了:“醒了,先把人扶回到椅子上去吧。”   “你觉得怎么样?”王瑞战战兢兢的问黄九郎。   “挺好的。”   “你刚才都没气儿了!”   “是吗?啊……这个很正常,我有的时候睡着了呼吸非常弱,一般人摸不到,其实一点事情都没有。”黄九郎自个站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王瑞气不打一处来,你特么的课堂打瞌睡能不能不要这么惊悚啊:“有你这么打瞌睡的么!差点吓死我们!”   崔山长猛地点头,又问了黄九郎几遍确定他真的没事,才将一颗心放回腹中,抹了把冷汗:“没事了,大家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去吧。”   霍柯朝黄九郎笑道:“你打瞌睡归打瞌睡,可也睡得太死了,怎么倒地都没醒。”   “我昨晚没睡好,睡得沉。”   韦兴贤也打趣:“是不是要来读书紧张的一宿没睡啊?”   不等黄九郎回答,崔山长催促道:“都回自己座位,不要交头接耳了,你看朱尔旦同学都写完交卷子了,大家都要向朱尔旦同学……嗯?朱尔旦?”   崔山长突然发现交卷子这位不是平日里优秀的学生,而是默默无闻的朱尔旦:“嗯……朱同学,现在离交卷子的时间还早,你拿回去再检查检查。就算写得不好也要用心,不能糊弄了事。”   朱尔旦的文采,身为山长的他还是了解的,用臭不可闻形容不为过,怕不是这学生觉得自己没希望,自暴自弃胡写一通罢。   朱尔旦面对质疑一点不生气,只胸有成竹的淡笑道:“山长还是先读了我的文章再说吧。”说完,转身回到座位,脸朝窗外看风景去了。   崔山长拿起红笔,准备对这位的文章进行批阅,结果读了一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下笔批改的余地,因为这篇文章浑然天成,远超他这个山长的水平,无论是破题、点题还是最后的论述。不仅文辞精妙对仗工整,且洋洋洒洒论证的痛快淋漓,绝不是那种空有辞藻,其实言之无物的废品,乃是一篇布局精巧、文辞绝妙、立意高远的完美八股文。   “朱尔旦……这是你写的?”   “是的,山长。”朱尔旦站起来回答。   “进步很大啊,实在是太大了,叫山长刮目相看啊。”   “这个冬天,我一直在家用心读书。”   山长心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一处通就处处通吗?   山长思考了半晌,无力的道:“大家可以先不用写了,朱尔旦同学的这篇文章可以当做程文了,我念给大家,大家记录一下,回家好好研究一下,最好背诵下来,巩固记忆。”   霍柯撇嘴,不屑一顾:“山长,您叫我们学习朱尔旦的文章,这岂不是让我们所有人的文章都贻笑大方吗?”   “是啊是啊。”   朱尔旦什么水平,大家心里还是有数的。   王瑞用上嘴唇夹着毛笔,杵着下巴看热闹,就算是抄朱尔旦的文章又如何,反正这场摸底考看样子是不用继续了,多好啊。   他瞄了眼黄九郎,见他脸色阴沉,不考了还不好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黄九郎确实脸色阴沉,任谁阴魂出窍跑出去几百里地里来回折腾,结果被告知之前都是无用功,谁能高兴啊。   他感觉到王瑞在看自己,回头见他用上嘴唇夹着毛笔,忍俊不禁,结果这时候王瑞平衡没掌握好,毛笔掉了下去,迸溅的墨汁弄到了脸上。   王瑞自己胡乱擦拭的时候,黄九郎也离座到他身边,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其他人正在抢白朱尔旦,黄九郎突然离席下地乱走,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有都到他身上去了。   山长发晕,我说黄同学你能不能有点规矩,这是课堂这是课堂,但刚才黄九郎断气的事情给他带来不少阴影,于是这时候语气不敢太重:“黄九郎,王瑞又不是小孩,他自己不会擦脸吗?你快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王瑞挡开黄九郎的帕子:“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黄九郎这才罢手,回到自己座位上,但眼睛一直盯着王瑞,显然还没把心思放在山长那儿,毕竟他是给王瑞报恩的,他的安危最重要,其他人都在其次。   王瑞突然觉得空气太过安静了,干嘛啊你们都这么瞅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举手大声道:“山长,您不如先读读朱尔旦的文章,叫我们领略一下,若是真的好,我们会心甘情愿抄写的。”   山长道:“王瑞这个提议不错,那我就先给你们念两句。”   呼——成功将注意力转移,王瑞松了口气,听山长念朱尔旦的文章。   这一念不要紧,空气更安静了,因为的确如山长所说,这是一篇可以做程文的优秀文章。   霍柯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待山长念完了,立即提出了自己的质疑:“这真的是朱尔旦写的吗,怕不是在哪里抄的吧。”   朱尔旦没有像往常一样任由挖苦,而是反唇相讥:“之前写的不好,说我没有文采,如今写得好了,就说我是抄写的。还不许别人读书用心有进步吗?”   “你?这么大的进步,除非你换了个脑袋!”霍柯哼道,但心里也发虚,就凭朱尔旦以前那个脑子,就是让他背,以这篇文章的难度,他怕是也背不下来。   “那就让山长再出一题,我现场作文如何?”朱尔旦叹道:“谁让我以前太不起眼,现在居然要用这样的方法证明自己。”   山长摆手:“不必了,证明自己,以后有的是机会,大家若是承认这是好文章,我念一句,你们抄写一句吧。”说完,看向霍柯,示意他闭嘴老实点,霍柯抱着肩膀,生闷气不吭气。   王瑞咬着笔头也犯起了嘀咕,朱尔旦的岁数也不小了,早不是那种开窍的年纪了,而且短短一冬之间就有这样的进步,着实难理解,难怪霍柯质疑,可这次的作文题目,应该是山长自己想的,朱尔旦又岂会提前知道。   而且看朱尔旦对霍柯的反驳,感觉他不仅文采变好了,连性格也变了,强势多了。   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可受刺激也不能把文采刺激好吧。   除了霍柯外,平时日鄙视朱尔旦的人其实都没怎么动笔抄,比如韦兴贤和马萧还有王瑞,王瑞不写主要是懒,而且念一句抄一句,太麻烦了,等放学了抄同学写好的更容易。   黄九郎见王瑞没抄,于是奋笔疾书将文章替他记录下来。   抄写完,山长简单分析了下这篇文章,连声夸赞妙不可言,实乃两榜进士才能有的文采。   放学后,山长拿着文章回家研究去了,霍柯等人则围住朱尔旦一副要搞学院霸凌的嘴脸:“你小子到底搞什么名堂,这篇文章到底是哪里来的?”   朱尔旦收拾自己的文具,不搭理这几位:“心里来的啊,你们要是不信,尽可以观察我的后续文章,山长总不能只让咱们写一篇文章吧。”   一句话堵的霍柯等人哑口无言,只得惺惺作罢:“要是被发现你小子作弊,非要你好看不可。”   朱尔旦低声冷笑:“以前蕊云好看呀,也没见你怎么着。”   走了两步的霍柯怒目回头:“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朱尔旦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他说的话,想必刚才霍柯听到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霍柯拿朱尔旦没办法,总不能打他一顿,大家都是读书的斯文人,哪有动拳脚的,越想越憋气,气哼哼的走了。   韦兴贤也琢磨这事有古怪,可也没有线索,准备再观察几日再说,若是发现苗头就把朱尔旦抓进衙门盘查一番。本想问王瑞对这件事怎么看,结果一回头,见他又被黄九郎捧着脸在擦脸上的墨迹,韦兴贤翻了个白眼,默默的也走了。   王瑞闭着眼睛,问黄九郎:“擦掉了吗?”   他也不愿意这样,但他又没镜子,自己擦不了脸上迸溅的墨迹。   黄九郎一手捧着王瑞的脸,一手给他温柔的擦拭脸颊,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整个人仿佛一杯澄澈的甘露,叫黄九郎看得心里发痒:“……再等等。”   过了一会,王瑞睁开眼睛,正对上黄九郎的眼眸,他一愣,这才发现对方的眸子是淡棕色的,透明般晶亮,觉得尴尬,便将眼睛又闭上了,一脸扭到一旁:“算了,别擦了,就这样吧,我回家洗把脸。”   黄九郎这才道:“好了。”将他给放开了。   王瑞见学堂里几乎没什么人了,赶紧收拾了东西与黄九郎一起离开了学院。他一边走一边说:“怎么样,上学无聊吧。”   “还好,就是有点麻烦。”得阴魂出窍找人给自己写文章。   以后你就知道不光麻烦还很枯燥呢,王瑞心想,和黄九郎聊着天,走出了书院。 第36章 换头   王瑞最近整日和黄九郎在一起玩, 几乎形影不离,他叫小厮把自己的书包带回家去, 他则和黄九郎去街上闲逛, 等游逛完了回家,就被他爹娘给叫到上房去了。   其实王瑞作为富家公子挺合格的,孝敬父母师长,没有不良嗜好,虽然爱玩了点, 可也不是大毛病。不过,若是严格来说,他有一个致命的缺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年纪不小了, 该把婚事提上日程了。   这还了得,王瑞压根连一点这个想法都没有的, 立即装傻拒绝:“爹、娘,我想先博个功名, 那样的话, 也能娶好一点的亲事, 现在我这样,我能娶谁啊?”   “能娶的人多了,你看看媒人带来的名册, 上面有家室有容貌的女子何止百位。”   原来是阳信县的媒婆业务发展了, 跟全省对接了,手头不只有城里的姑娘了,还有省内各市县的待嫁姑娘们, 于是王瑞可挑选的新娘候补丰富了起来。   王瑞道:“这些媒婆只想赚钱,哪能真的为咱们着想,姻缘这件事还得靠自己碰。”   “那你倒是碰啊,你看中哪家姑娘了?”王永德绷着脸道:“给你屋里头弄几个开脸的丫鬟你也不愿意,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还抱不抱孙子了?”   王瑞其实想说,要不然您和娘再努力一些,争取生个三胎吧,那么喜欢孩子自己生啊,干嘛盯着我?   “这样吧,我……让我再试一次乡试,若是再不中,我立即娶妻!”王瑞一副都是为了学业的样子。   王永德略略一想,好像还可以接受,毕竟两年后就又有乡试了,两年还是等得起的,若是儿子真的中了乡试,的确也能找个更好人家做亲家。   “……好吧,那你得用功。”   “是!”   “爹打算从省城给你请个教书先生,在学院授课之外,再对你进行辅导。”   王瑞义正言辞的拒绝:“不用了,山长德才兼备,我跟他老人家学习足矣。”   王永德立即看穿儿子的借口:“你既想中举又不用功!到底想怎样?”   王瑞一看大事不好,赶紧往外退:“我这就去用功,您和娘歇息吧。”说着撒腿就跑。   等儿子走了,赵氏笑着劝道:“他还是小孩子心性还没长大呢,就是现在给他娶媳妇,怕是也过不好总要吵架的。”   王永德往西厢的方向瞅了眼:“你说,这两个孩子怎么都这样子,老大这样,老二那个丫头也是不愿意出嫁成亲,唉。”   这时在屋内做针线的青瑗打了个喷嚏,对身旁的丫鬟笑道:“准是我爹娘又在抱怨我了。”   她最近越来越感到父母为她找婆家的心急切了,可她真的不想嫁人,唉,也不知道她最后能嫁个什么样的人。   —   霍柯回到家里大骂朱尔旦,气得直拍桌,他一个人骂人总归不起劲,便去霍桓房里找他吐苦水,毕竟朱尔旦是两个人都认识的人,骂起来更有感觉。   霍桓自打在王家挖墙被抓之后,就被父亲一直关着,直到过完年才给放出来,他是彻底老实了,纵然对王家小姐还是念念不忘也不敢挂在嘴上了。不过被关起来并非全无好处,他闭门苦读,觉得才思更敏捷了,个子居然也长高了不少,算是因祸得福。   霍柯跟他大骂:“咱们县若是能出举人进士也只能是你,什么时候轮到朱尔旦个笨蛋了?就是举人像天上的雨那么多,也不能有一滴落到他头上!”   霍桓便问哥哥朱尔旦的文章,他有没有记得几句,念来听听。霍柯凭着记忆复述了几句,霍桓一听,不禁皱眉:“这的确了不得,怪事了,一个人的文章怎么能变得如此彻底,一点看不出过往的痕迹呢?”   “就是吧,我也觉得有古怪,弄不好是使用了什么法术!”   霍桓指出不合理的地方:“如果有这样的法术,天下读书人就是拼了命也得取得,有钱的大财主怕是要倾家荡产出钱来买,这样的法术岂能是朱尔旦那样的普通人能获得的?”   霍柯觉得有道理,可事情实在匪夷所思,除了法术真的没其他解释。   解释不了,只能骂骂人出气了,要不是看在和朱尔旦沾亲带故的份上,非得骂他祖宗十八代不可。   —   朱尔旦得意洋洋的进了家门,将文具往桌上一扔,对从厨房出来的蕊云道:“我出去一趟。”   蕊云发现朱尔旦自从换心之后,才思是敏捷了,可性情也变了不少:“……你出去做什么啊,就要吃饭了,你先看会书吧,等一等,饭菜马上就好了。”   本是一句平常的话,但却换来朱尔旦的厌恶:“我去做什么,还用你管?!烧你的火做你的饭吧。”   蕊云脸皮薄被训斥了,忍不住眼圈泛红,抹着眼睛转身回到厨房去了。这时朱老娘看到这一幕,从外面进来训斥儿子:“人是你带回来的,你说好对她好点的,这才几个月就不给好脸子了?哪有你这样的?”   朱尔旦不耐烦的嗯嗯了几声:“我知道了,反正我有事不在家吃晚饭了,你们吃吧。”说完,绕过母亲便走了。   朱老娘进厨房哄蕊云:“他最近是不是撞鬼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们到底怎么了?”   蕊云脸上的黑斑又扩大了,眼看自己非人非鬼如何敢反抗,默默的摇头啜泣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吧。”才一说完,只觉得心口憋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当即吐出一口清水来。   朱老娘是过来人,颇有经验,欢喜道:“是不是有了?”   将朱老爹也叫来了,然后吩咐小丫鬟去叫大夫。   大夫来的很快,一把脉,确实有喜了,将朱老爹和朱老娘高兴的合不拢嘴,不管怎么说,总之是有后代了。   晚上朱尔旦一身酒气的回来,朱老爹和朱老娘家领着蕊云到他跟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不想朱尔旦听了,只是淡淡的一扫眉头:“哦,知道了。”   朱老娘道:“你不高兴吗?冷冰冰的是什么意思?”   “哎呦,我能是什么意思?我今天累了一天,还想让我怎么样?咧嘴笑吗?来,给你们笑一个!”说着,两只手扯着嘴角,呲牙咧嘴的对着其他人。   朱老爹和朱老娘一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将他数落了一顿,但数落到一半,朱尔旦只觉得刺耳,根本没听完,直接转身回屋里头睡觉去了。   这个样子,蕊云也不能回屋了,被朱老爹和朱老娘领到他们的上房,找了间屋子暂时睡了。   朱尔旦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心里抱怨,蕊云初时还好,最近是越看越觉得那黑斑碍眼了,也不知道以后生的孩子脸上有没有黑斑。他今天做了一手好文章,才放学就有同学请他晚上喝酒,看到玉满楼其他伎女水灵灵的模样,只觉得家里的蕊云实在是难看的紧。   而且蕊云又是个伎女出身,说不出去实在不好听,如今有了他的孩子,以后正经太太进门,这都是隐患。   他如今文章做得如此之好,以后金榜题名不在话下,怎么也会娶一位出身名门的妻子,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那位妻子会不会因为蕊云和她的孩子不愿意进门。   没想到蕊云这丫头会为自己带来祸患,真是得不偿失,早知道如此,就将她给霍柯了。   呵,霍柯!今天看他脸都气绿了,真是爽快。   朱尔旦的心思的确敏捷了,思考了这么多不过是一瞬间的想法,这些利弊分析,他以前是万万不会的。   此时就听门帘响动,他坐起来一看,是陆判走了进来,陆判笑呵呵的问:“如何啊?你的同学是否都对你刮目相看了?”   朱尔旦赶紧下床给陆判跪下:“这些全是依仗您获得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陆判哈哈笑道:“不用客气了,快起来吧。”   朱尔旦却不起来,而是做痛苦状道:“其实学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成全。”   陆判纳闷,金榜题名不过是时间问题,还有什么是他朱尔旦需要的呢?   “尽管说来,只要本官做得到,一定帮你一把。”   “其实我家里有一个小妾名叫蕊云,她得了一种黑斑病,我想让她变得漂亮些,您能否帮她换个头呢?就像给我换心这样。其实学生也不是嫌弃她不美,而是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怕她脸上的病遗传给孩子,所以想换一颗健康的头给她。”心脏都能换,头想必也可以。   陆判摸着胡须,沉思片刻,爽朗的笑道:“这有何难?不过举手之劳!”   朱尔旦对陆判千恩万谢,赶紧备来酒菜,又痛快的喝了一顿。   陆判从朱尔旦家喝完酒出来,飘飘忽忽的飞在天上。他死之前是个武将,之后做了城隍,再后来被提拔在阴间做了判官,他可是阎王麾下的副手,手里有生死薄和判官笔,阎王有的权利,他都有。   他活了上千年了,享用的香火无数,是在天庭查得到记载的地府高等官员。   朱尔旦让他帮忙给小妾换了头,这太简单了,他可是有头有脸有法力的大官,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他飘在县城上空,低头看着下面家家户户的情况,可惜人口实在是众多,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哎呀,我真是喝多了,不是有生死薄么,瞧上一眼就一目了然了。”陆判笑呵呵的取出生死薄,翻了一遍,这生死薄中记记载了他管辖地区人口的基本情况,包括年龄容貌和福德。   最后他看准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王青瑗。   年龄十五,容貌秀丽,不管是年龄和外表都十分合适。   只是有一点奇怪,这王青瑗的生死薄上的记载忽隐忽现,好像没有墨水了一般。   陆判心里奇怪,但也没有往深处想,还是专注做眼前的事情——换头。   于是陆判直奔王家大宅,他是鬼神没有身体,不费任何力气的来到王青瑗的卧室。这时候王青瑗已经睡熟了,完全不知道在自己床前站着一个青面红须的判官。   陆判两个铜铃大眼将王青瑗打量了一番,不错,很漂亮。   “借你的头一用了。”陆判拿出判官笔对着王青瑗的头一划,便将一颗头取了下来,捧在怀里,直飞回了朱尔旦家。   此时,蕊云住在朱尔旦父母的上房中的一一间小屋内,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加上身体难受,久久无法入睡,就在她烦闷的睁眼的空隙,却见床前站着一个面容狰狞的红袍官员,正是和朱尔旦每日饮酒的陆判,他手里还捧着一个血淋淋的美人头。   难道是朱尔旦叫这判官来取自己的命吗?   蕊云一阵绝望,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索性含着泪闭上了眼睛,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尖叫声吵醒,蕊云揉着眼睛坐起来,就见床前都是不认识的人,而她身处的地方也不是朱家的小卧房,而是一间装扮奢华的小姐闺房。   她跟前有两个丫鬟正在尖叫:“你是谁啊?我家小姐呢?血,血——快来人啊——”   丫鬟叫完了,跑了出去。   蕊云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是怎么了?她又在哪里?   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不恶心了,身体也不难受了,她摸了摸肚子,却被双手的样子惊到了,因为这根本不是她的手。她的手虽然修长,但因为到了朱家操劳家务,早没有之前那么细嫩了,而现在她这双手,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一点没粘阳春水的。   她站了起来,视线也要比平时高,现在这具身体的身高比自己原本的高。   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蕊云不由得也惊声尖叫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王瑞在睡梦中就听有人在外面尖叫,真的是尖叫,毫不留情的叫嚷,吵得他没法睡,正想叫丫鬟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他的贴身丫鬟就跑了进来,眼角还带着泪光:“少爷,不好了,出大事了,您快去看看吧,小姐……小姐她……”   一听妹妹有事,王瑞赶紧穿了衣裳,一路跑到了妹妹的院子,这个时候,他的父母还没到,他是第一个来的主子。于是丫鬟们都纷纷聚集在他周围。   “少爷,奴婢早晨起来叫小姐起床,却发现小姐变了一个人,就在里面。”青瑗的贴身丫鬟哭道。   王瑞表情凝重的走进去,什么叫做变了一个人?难道被人偷走了,然后还给留他个代替品不成。   他脑袋里千万般猜想,但等到看到呆滞的坐在地上的蕊云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蕊云?你怎么在这儿?我妹妹呢?”   蕊云恍然抬头:“王公子?这是你家?”   “当然是我家,否则还能是哪里?你不是被朱尔旦领去了吗?怎么在我家?这些都不重要,我妹妹呢?”王瑞走过去,将蕊云揪起来:“你别装傻,快点给我说!”这时,他看到蕊云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仿佛被截断又重新长好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昨晚好好的睡觉,今早突然就出现你们家了。”蕊云痛苦的道,突然将双手伸到王瑞面前:“吊诡的是,我这身体居然是你妹妹的!”   王瑞看着她的双手,妹妹其他的地方他不知道,但这双手的确是她的不假,而且看身形,也能认得出这就是青瑗的身体。   他惊愕,这特么是什么情况?换头了?换身体了?   他稳定了下心神:“就是说,你这身体是我妹妹的,如果不出意外,我妹妹现在应该在朱家用你的身体对不对?”   蕊云这时找回了点冷静,道:“错不了,我昨夜昏过去前,看到了那个判官,他拿着一个美人头,定是你妹妹。”   “什么判官?”   “就是陆判,说是在城郊十王殿跟朱尔旦认识的那位!他最近常来家里喝酒的,定是朱尔旦拜托他做的好事!”蕊云说着几乎掉泪。   “别哭了,快随我回朱家去要人!”   王瑞胡乱拿下衣架上的衣服甩给蕊云:“我现在去套车,快点,一刻钟就出门。”   王瑞准备好马车,接上蕊云朝朱尔旦家行使而去,他摩拳擦掌,这一次非得把朱尔旦给打死不可!准是他和阴司的陆判搞的鬼。   就在准备给朱尔旦扒皮的时候,就听蕊云啜泣道:“这可怎么办?我怀孕了的,现在孩子……在你妹妹那儿……”   王瑞差点晕过去,这叫什么事儿?他妹妹青瑗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这会肚子竟然大了。   “没事,一定能复原!”王瑞斩钉截铁的道,给自己打气。   因为他想不到,如果不能复原是什么后果,所以必须复原。 第37章 算计   王瑞才下马车就听到朱家的小院内有吵嚷声, 他赶紧咣咣砸门,砸了几声不见人来看, 他急了, 直接翻了院墙进去,正要往屋内走,门外的蕊云急道:“也让我进去吧。”   王瑞一想没有蕊云这件事没法解决,便打开门催促:“你快点。”   然后撇下她不管,直接闯进了发出吵闹声的正屋。他才一进门就见到堂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少女正在抹眼泪, 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妹妹青瑗。她周围则站着两个上岁数的老人和朱尔旦。   “青瑗?”   青瑗听到哥哥的声音,仿佛看到了救星,扑到他身边:“哥——”   王瑞检查妹妹的情况, 除了脖子也有一处红色的痕迹外,整个人看起来是健康的, 只是个子变矮了,不用说, 用的是蕊云的身体。   王瑞的闯入让屋内的人都静了下来, 又听这姑娘叫王瑞哥哥猜想出了他们的关系。   朱老爹先开口:“你来的正好, 你是这个女子的哥哥吗?她今早出现在我家里,可吓了我们一跳,我们正问她是谁, 你就来了。这,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问怎么回事还好,一问,王瑞就火了, 揪住朱尔旦:“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那个什么判官到底想干什么?”   说真的,朱尔旦也有点发懵,不是换头么?怎么连人都换了?他一早晨起来看到父母屋里的美人,以为是换了头的蕊云,不想却是另外一个人,根本不认识他。   “我……”朱尔旦不知该如何说:“我……”   这时候蕊云走了进来,她一出现,现场就更乱了,朱老爹和朱老娘忙上前迎她:“哎呀,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跟其他人调换了呢?哎,孩子,你长高了?身段也瘦了。”   蕊云痛苦的道:“因为现在这具身体不是我的,我的身体在她那里!”说罢,一指王青瑗。   青瑗受了惊吓,一直处在发懵的状态,还没发现身体的异样,现在经由蕊云提醒,才注意自己的身体,可不是么,她的手指指腹没有这么粗糙,她的腰比现在的这副要细,最重要的是视线,难怪刚才还是就觉得怪怪的,原来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变矮了。   她大骇,望向蕊云,发现她的身段的确本该是自己的。   朱老爹和朱老娘也是一阵阵眩晕:“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孙儿要怎么办啊?”   青瑗这时只觉得一阵恶心,原来是晨吐开始了,捂着嘴巴跑到门外,在墙根处吐出一口清水。她虽然没怀孕过,但多少也听过怀孕会晨吐,再联想到刚才两个老人说的话,这具身体难道有孕了?   她、她还没嫁人呢?怎么就怀孕了呢?   这时王瑞追出来看她,她哭得满面泪痕扑到哥哥怀中:“哥——救救我——”   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笃定的道:“别怕,一定会换回来的。”然后恶狠狠的瞅朱尔旦:“快点叫那个判官出来将两个人的身体换回来啊!你还愣着干什么?别不承认,就是你搞的鬼。”   蕊云也含泪控诉道:“昨晚我都看到了,是那个判官带着王家小姐的脑袋到了我床前的,你们到底要搞什么鬼?”   不管搞什么鬼,但看到朱尔旦呆滞的表情,八成现在也超出了他的设想。   既然如此,那么就叫那判官出来换回来罢。   朱尔旦看看蕊云再看看王青瑗,他现在也懵了,这究竟谁是谁啊?有青瑗身体的蕊云和有蕊云身体的青瑗,但看眼下的情况,性格和记忆都没变,只是身体换了,看来一个人是谁,还是以头部为准的。   朱尔旦不得不承认这次换头失败了,只是换了个身体而已。   王瑞则想出了其中的缘由:“你是不是换了什么地方,让你变得脑子好使文采斐然了,所以你想再给你的小妾换个好看的头?就盯上我妹妹的头了?只是你没想到,换了头,其实只是换了个身体,魂魄根本没转移!”   记忆是存储在大脑中的,所以换头就是换灵魂。   “你嫌弃我丑?”蕊云下意识的捂住脸,无比的心酸:“原来你嘴上不说,一直嫌弃我。”   朱尔旦不敢跟王瑞来硬的,却敢呵斥蕊云:“你什么样子你自己不知道吗?若不是你长成现在这样,能那么便宜的赎身吗?”   朱老爹和朱老娘气得不得了,骂道:“你说什么混账话!蕊云有了你的孩子,你不知道心疼她就罢了,还骂她?”   朱尔旦不甘示弱,指着王青瑗道:“呵,现在的孩子在她身上,我是不是该疼王家小姐了?”   朱尔旦相貌平平,王青瑗连霍桓都看不上,岂能看上他,只觉得被他这么一说,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躲在哥哥身旁:“哥哥,快叫他闭嘴!”   王瑞抬手制止住朱家的内部争吵:“你们家的事儿我不管,朱尔旦你快点叫陆判把她们换过来!”   刚才那句话给了朱尔旦提醒,突然让他灵光一闪,是啊,他的孩子现在王青瑗那里。而王青瑗什么人?城里首富王家的大小姐,一个容貌出众,家资富足的女人不正是他需要的么。   虽然给蕊云换一张漂亮的脸失败了。   但现在的情况其实比换头成功更加成功。   他舔了舔嘴唇,一脸无奈的叹道:“不是我不想换回来,实在是昨天的换脸是我最后一次求陆判,他说昨天之后便会回到阴间,再不来了,我也没办法。”   王青瑗犹如晴天霹雳,若是对方也是没出嫁的女子,换了就换了,大不了身段矮一点,身材差一点,可现在呢,她这肚子里还揣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呢,她还没出嫁呢。   “我、那我怎么办?”青瑗仰头看向哥哥,流下一行清泪。   王瑞一看便看穿了朱尔旦的邪恶想法,这是想逼迫他们王家就范,不换过来的话,自己的妹妹肚子里有孩子,在这个时代除了嫁给他之外,还能怎么办?现在的状况传出去妹妹就毁了,别人就以为她在闺中就大了肚子。   蕊云在听了朱尔旦的话后,一瞬间也了解到了他的想法,不禁流着泪摇头,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虽然被毁容了,但来到朱家后,清苦是清苦了点,可他待她一直很好,处处给予尊重,他心地善良为人耿直,哪怕为人木讷了一点,可也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   现在这个人是谁?不过是个披着朱尔旦皮的陌生人。   如此恶心歹毒的想法,真不敢想象是朱尔旦能做出来的。人家王青瑗根本不认识他,因为他驱使鬼神,让她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就要逼迫下嫁?   “你真是恶心,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理应由我抚养,你快点叫陆判给我们换回来!”   朱尔旦冷声呵斥:“你凭什么这样说话,你不过是奴婢妾室,退下去。”   王瑞噙着冷笑,上去揪住朱尔旦:“你小子做梦没醒呢吧,想叫我妹妹因为形势逼人就嫁给你?我告诉你,你若是想不出办法将他们换回来,我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吗?你那么做,你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可就没有父亲了。”   王瑞可是吓大的,威胁他?他一挑眉,无所谓的道:“你们朱家要绝后了,我妹妹腹中的孩子肯定是不能留的,而你,从现在开始可得小心些了,万一有闯进来的强盗将你阉了,你们朱家可怎么办啊,呵呵。”说完,拿眼睛瞄朱老爹和朱老娘:“你们觉得呢?”   王家财大气粗找个把亡命徒制造一个不算血案的意外实在易如反掌。   朱老爹赶紧上来打圆场:“大少爷说的是,这件事好说好说!”话音一落,给了儿子一脚:“快叫那个鬼神出来!你想害死我们吗?!”   朱尔旦紧握拳头,他不是以前的朱尔旦了,现在的他是有自尊的,受不了被王瑞这般威胁,他发誓,不光得到王青瑗还要得到王家的财产,叫王瑞悔不当初!   “……陆判白天不会出现,要晚上才能来。”   王瑞咬齿道:“那就在这里等晚上,若是今晚上没消息,明天要你好看!”   这时候门口又有动静,青瑗望了眼,见是父母追来了,立即离开哥哥扑到母亲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刚才在哥哥这里还压抑着,现在见了母亲,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朱老爹见是王家的家长来了,和老伴忙给王氏夫妇赔礼道歉。   而朱尔旦则挣开王瑞的双手,嘴角似笑非笑的道:“你父母来了。”   王瑞见他这德行,气不打一处来反手抽了他嘴巴:“我知道,不用你说。”   王永德一看儿子打人了,忙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打人。”   王青瑗抹着眼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父亲说了,这一说,王永德怒火攻心挥着拳头对朱尔旦就冲过去:“老子打你个王八蛋!”   见王永德动手,王家的管家和家丁都摩拳擦掌去抓朱尔旦,朱尔旦一个书生而已,纵然心脏变了,身体并未强壮,很容易就被按住,让王永德连踢带打的出了一番气。   剩下的就是将他押到堂屋,等着晚上的到来。   朱老爹和朱老娘因为这件事痛苦不堪,不住的掉泪眼,蕊云安抚着二老,不时瞧一眼朱尔旦,心想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件事涉及到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除了朱尔旦,他反倒悠然自得了起来,一会要喝水一会要吃饭,全然不觉得自己被威胁了。   趁朱家二老和自己父亲说话的功夫,王瑞来到朱尔旦面前,没好气的道:“这个陆判是不是试胆大会,你从十王殿背回来的那个?”   “是他不假。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朱尔旦不咸不淡的道:“你们这么对我,他会生气的。”   王瑞冲动劲儿过了,确实有点担心,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他一个阴间的官员难道就可以无法无天吗:“你们这叫狼狈为奸!”   朱尔旦撇撇嘴:“总之等晚上吧,看他来不来喽。”   “他今晚不来的话,我就割了你的耳朵下酒!”   王永德对现在的状况做出了安排,他和儿子在朱家坐镇,青瑗和母亲先回家去,反正如果陆判肯将头换回来,青瑗在家里也不耽误什么。而且若真是换过来了,那么明早从朱家醒来的人,身体和脑袋都应该是王青瑗。   王青瑗受了惊吓,答应和母亲先回去,母女两人由丫鬟搀扶着回王家去了。   王家父子对朱尔旦横眉冷对,但对方一副“淡定”的模样,叫他们越看越讨厌,过了一会,王永德受不了了,去院子里透气。   这时蕊云端着一碗水进来递给朱尔旦:“你渴了么,喝吧。”   朱尔旦笑对蕊云:“其实现在这样,你最受益了,你现在可是处女了。若是脸好了,又能去当花魁了。”   蕊云被这话气得发抖,端着水的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捂着脸掀门帘子走。   王瑞摇头道:“朱尔旦,你难不成是换成了狼心狗肺?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啊,你就没想过让陆判将你原来的心换回来吗?你看看,蕊云和你父母哪个喜欢现在的你?”   朱尔旦觉得这话可笑:“真是有趣啊,怕我以后高中吗?想哄我变回去?你们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王瑞觉得他没救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只管我妹妹的事儿,今晚上拨乱反正,以后我才懒得搭理你。”   在煎熬中,太阳终于下山了,一群人一天没吃饭,却不觉得饿,只盼着这个噩梦般的闹剧赶紧过去。   听着院外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王瑞低声道:“二更天了,他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阵阵风声,门板咣当作响,朱尔旦欢喜的道:“是陆判官来了。”   众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王永德,他早打好了一个腹稿,跟一个阴间的高官对话,他还是很紧张的,要做到不卑不亢但也不能冒犯对方的官威,要把这件事稳妥的处理好,如果陆判想要香火作为报答,他不管花多少钱都可以。   这阵风停了,陆判走了进来,但这一次只有朱尔旦能看到他。   王瑞等人则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时他们就听朱尔旦大声道:“陆判,你快将这些人弄晕,我再仔细给你解释。”   王瑞没看到陆判,但根据朱尔旦的话,陆判应该在这里:“朱尔旦,你出尔反尔?”   他才说完,只觉得意识不清,接着双膝一软,什么都不知道了。   朱尔旦动了动肩膀,揉着肩头道:“幸亏你来了,否则我真不知道还要遭什么罪呢。你问他们为什么看管我?还不是因为昨晚换头的事情失败了么,说是换头其实只是换了一副身体,头里的魂魄根本没变,现在变成蕊云拥有王家小姐的身子,王家小姐怀着我的孩子了。”   陆判听了,哈哈一笑:“竟然会变成这样,真是奇妙啊,我以前没给人换过头,原来换头就是换身体,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就像一个恶劣的孩子在动物身上做了一个失败的试验一般,虽然失败了,但是也获得了乐趣。   朱尔旦见陆判无意更改结果,不由得心里有底了:“我跟他们说陆判身为地府官员岂能随便听他们差遣,所以不会将头再换过来的,他们偏不听,扣押了我,要我催你更正错误。”   朱尔旦这心脏的前主人是两榜进士,官居高位,最精通官场的规则。官场讲究个官官相护,政绩为先,犯了错误是不会改正的,因为改正了就没权威了,宁可一错到底。   而且做官做得越久,越是傲慢无理,人间官员还有告老还乡的一天,但阴间的官员一做上千年,早被权力蒙了心,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了,只觉得凡事都可以为所欲为,唯他独尊。   果然,陆判一听错误二字不由得脸色难看起来,他可是地府的正式官员,十殿阎王之下,无数鬼怪之上,岂能承认自己在凡人这里犯了错误:“可笑,本官的决断,岂是凡人能够随意更改的吗?不过是换了身体,就是锁了他们的魂魄,又能如何?”   “我都答应可以娶那位王小姐为妻了,可他们根本不知好歹。”朱尔旦心中暗喜,装作无奈的道:“现在怎么办?”   “真是不知好歹,你以后是要中进士的,看中他们家小姐,他们还挑三拣四,人啊,真是贪得无厌。”   “可我现在还没中进士,这段日子免不了受他们的骚扰。这家人是县里的大户,我们家惹不起的,唉,穷人就是被人欺负。”朱尔旦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陆判的错误引起的,他既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自然也不会承认这个错误产生的后果,他得想办法替朱尔旦善后:“你想娶那个王家小姐吗?”   “说实话,学生是想的,那王家小姐天姿国色,宜家宜室,而且王家家资丰厚,我娶了她,她的嫁妆能够资助我完成学业,参加科举,还能在官场上帮我打点一二。”   陆判肚子一腆:“这件事包在本官身上!”拍了拍朱尔旦的肩膀:“我叫他们再不敢骚扰你。”   说罢,陆判左手一抓,便抓出了王永德魂魄,先叫惊呆错愕的王永德跪在地上。然后用判官笔在空中划了一下,划出一道缝隙,他的手伸进去再一抓,将赵氏的魂魄也抓了出来,叫她跪在丈夫身旁。   赵氏本因为担心丈夫没有睡着,守着女儿在掉眼泪,不想只觉得身子一飘,竟然被带到了朱家。   眼前这位穿着官袍的狰狞的大汉,想必就是陆判了,赵氏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王永德因为打好了腹稿,终于得见陆判,赶紧道:“大人在上,小民……”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陆判哼道:“不让你说话,你们就不要说话,只听本官说,这朱尔旦是我想保举的人,如今你们的女儿养着他的孩子,也算是成就了一段姻缘,本官做媒,将她嫁给朱尔旦,你们身为凡人,有本官做媒是天大的福分,必须同意!”   王永德和赵氏都拼命摇头,太没有天理了,就算你是判官也不能如此践踏天理罢,这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第38章 柳暗花明   陆判见这两人藐视他的官威, 当即怒道:“不识好歹!王永德你是王家家主,姑且留着你, 你这个不懂事的妻子, 本官就不客气了!叫她长长记性!”说罢,当即张口一吹,便吐出一口黑气,吹向赵氏的脸庞。   赵氏啊呀一声,被吹回了判官笔划开的那道缝隙中。   王永德大骇, 虽然不能说话,但为了妻子,忙给陆判磕头, 眼泪流个不停。   陆判这才舒坦点:“本官决定三个月后,让朱尔旦和你家小姐成亲!”说罢, 大手一扫,将王永德魂魄还回了身体内。   朱尔旦听得浑身舒爽, 对陆判跪下道:“您真如我的再造父母一般。”道完谢, 抬头故意显出为难的样子:“虽然王家的人答应了, 但我的父母都是迂腐的人,他们必定会整日埋怨我,让我难办。我如果能出去躲一躲, 等到成亲的日子再回来便好了。”   陆判哈哈笑道:“这有何难, 正好最近我在阳信城隍那儿做客,你随我来,正好热闹一些。”说罢, 又用判官笔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的裂缝:“随本官来。”   朱尔旦推醒自己的父母:“喂,醒醒,我要随陆判去别处做客了,在王家答应成婚前,我不会回来了,你们也出去躲一躲罢。”他主要是担心王家为难父母,逼他现身,如果他不现身,留下不孝的名声,对以后出入仕途有影响,至于其他的,他倒是不关心。   朱老爹和朱老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揪住朱尔旦不许他走:“你不能走,快求你的鬼朋友将人家的头换回来,你这一躲可不行。”   朱尔旦嫌的一挥手:“你们可真麻烦,我不管你们了!算了,若是王家为难你们,我就反告他一回!”他现在有陆判做后台,别说王家就是县令知府他也不惧怕。   他随着陆判进入了通道,最后一刻,他回头瞧躺在地上的王瑞,心里冷笑,现在留着你是因为要成亲,王家现在不能死人,反正以后的一切都是我的。   他跟着陆判的背影,向着城隍处去做客了。   朱家二老跪在地上,痛哭不已:“你不能这么走了啊,快回来——”   …   王瑞第一感觉是地上真凉,他呲牙咧嘴坐起来,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朱尔旦跟陆判说了什么。   眼前是朱老爹满面泪痕的脸,显然他是被他唤醒的。   这时王永德和还有蕊云都喊醒来了。   王永德慌了神,抓住儿子嘴唇哆嗦的道:“不好了,不好了,你娘……你娘被陆判吹了一口黑气,不知道怎么样了,回家,快回家。”   蕊云看自己的双手,发现还是王青瑗的那双,便知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她也在找朱尔旦,却发现他不见了:“朱郎呢?”   这时,朱老娘抖着声音道:“他随着陆判去城隍那里做客了,在成婚之前不回来了……”   王永德顾不得抓朱尔旦的下落了,不等朱老娘说完,便火急火燎的往门外走:“你娘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快、快回家。”   王瑞没办法,只得从朱家无功而返。   等王家的人走了,朱家二老互相搀扶着:“作孽啊,怎么生了这么个畜生!”   蕊云含着眼泪,转身出去到屋后,不住的抹泪。   她的命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以为托身了一个信得过的郎君,可还是这样的下场,嫌弃她丑嫌弃她的出身。   王氏父子一进门,便急匆匆的往上房奔去,听丫鬟说今早赵氏突然得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病得下不来床。   王瑞进屋后,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妹妹在一边照顾着,两个人表情苦涩。只是妹妹的脸色虽然惨白却还能看得出来是个健康的人,而赵氏的脸色整个人发黑,有一股黑气盘踞在她脸上。   王瑞来到母亲跟前:“父亲说是昨晚陆判向你吹了口气,是真的吗?”那口气不简单,极有可能是极重的阴气,凡人沾染点阳间的鬼怪阴气尚且受不了,何况是来自阴官的至阴之气,病入膏肓实在正常。   赵氏点头:“昨天在梦中……见到了陆判……他要做媒将青瑗嫁给朱尔旦,我和你父亲不同意,他就向我吹了一口气。”   王永德可以作证,他握着妻子的手,心痛的道:“你别怕,大夫就要来了。”   赵氏摇头:“你知道的,我这病怕不是常人的大夫能治的。”   王瑞恼然的捶床板:“这还有天理吗?”   青瑗眼泪珠子般的滚落,嘴唇颤抖:“全是因为我,娘才会这样的,我现在就跟朱尔旦说,我愿意嫁了,叫他们将娘给治好。”   王瑞咬齿:“这不就是狗仗人势鱼肉百姓吗?朱尔旦,你给我等着!”   王永德带着哭腔的对儿子道:“瑞儿,你千万别冲动啊,咱们家完全不是对手,对方可是阴间的判官啊,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就是皇帝来了,也没办法。”   青瑗也怕了,跟着劝:“哥,咱们……只能低头了……”其实她何尝愿意说这句话呢,她本想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可现只能大着肚子,嫁给那个阴毒的朱尔旦。   王瑞腾地站起来:“现在的朱尔旦根本是狼心狗肺,若是青瑗嫁给他,咱们全家都完了!”   赵氏这时不住的咳嗽,虚弱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她太虚弱了,最好的方法是静养。   王瑞几乎要气疯了,想杀了朱尔旦,但这个时候朱尔旦藏了起来,他连寻仇都寻不到,哪怕对方是皇帝,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对手,可跟一个阴间的判官作对,作为一个凡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氏闭上眼睛便浑浑噩噩:“我想睡一会。”   王瑞他们都退了出来,在屋檐下,他看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而青瑗也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灰蒙蒙的没有生气。   “你们先休息,我出去想想办法。”王瑞说着就要走。   王永德拉住他:“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在家根本呆不住,您就让我出去吧。我去找霍柯,看他家有没有好药材能帮母亲治病。”   王永德想了想,放开了儿子:“那你去吧。”   王瑞郑重的点头,他想先去找霍柯,他家最重要的产业便是药铺,肯定有了那种百年或者千年的人参,现在派管家去省城买根本来不及,只能求助身边的朋友了。母亲这个样子是八成是阴气入体,需要人参强补才行。   他一边往二门处走一边想,黄九郎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会还是得去趟书院,找他商量一下这两天的事情,看他有没有办法。   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去找霍柯要人参。   王瑞到霍家的时候,霍柯蹬车准备去书院,被赶来的王瑞给拦了下来。   霍柯见王瑞一天不见跟长了一场大病似的,惊讶的道:“你昨天没来书院,大家还念叨你呢,你怎么了?病了?”   “不是我病了,是我娘病了,你的药铺有没有滋补用的人参,银子好说,给我一株,我给我娘补补。”   “伯母病了?”霍柯知道这事耽误不得:“你等着,我给你翻翻去。”   他所谓的翻,是指到他爹的“小金库”去翻,他爹有个大箱子里面藏着许多宝贝,那里的东西盖不售卖,只做自家留用的。   箱子最近钥匙刚被他给“破解”了。他记得上次偷看的时候,似乎看到里面有人参,为了朋友,他决定再看看。   这会他爹去了铺子里巡视,他悄悄的来到他爹的大书房,支开守门的书童,摸出配好的钥匙刚打开箱子,就听门口有人道:“哥,你在干什么?”   霍柯一紧张,箱盖压住了手指,但害怕叫声引来人,硬是将一声悲痛的哀嚎憋回了嗓子内,他疼得脸色通红,对门口站着的弟弟:“你吓死我了!王瑞的母亲病了,我给他拿些人参。”   听说是青瑗的母亲病了,霍桓紧张起来:“那快拿吧,别耽误了。不过,不用跟父亲说一声吗?”   “父亲现在不在,先拿了,等他回来再跟他说。”霍柯在箱子里简单的翻找了一下,就找到了一盒百岁人参,忙揣进怀中,让弟弟锁箱子,自己先出去了。   霍桓低头合上箱盖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个特别眼熟的东西——那把铲子。   他天人交战了一下,心一横将箱子盖上了,但就在这瞬间,他猛地又将箱子打开,取走了那个铲子,才将箱子锁上了。   他做贼似的揣着铲子,一溜烟的跑掉了。   青瑗的母亲病了,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吧,真想去看看她。这个念头一出,思念再也止不住,排山倒海的汹涌而来,将他的理智湮没了。   霍桓重操旧业,来到王家外墙连续挖通了几个院墙,直接进入了王青瑗所在的内院。他有了上次的经验,不敢进入她的闺房,只敢在墙根躲着,等着有机会瞧上她一眼。偶尔有丫鬟走过,都被他避开了,但他在这段时间发现了蹊跷,就是院内丫鬟表情沉重,人和人之间几乎不说话,仿佛在严守什么秘密。   熬了一会,王青瑗终于回来了,她被几个丫鬟拥着,一路走,一路在擦眼泪。   霍桓看得心疼,若是能上去安慰她,给她擦擦眼泪就好了。   王青瑗进屋后便扑到床上哭了起来,她是真的绝望难过,父亲说了那个判官让她三个月后嫁给朱尔旦,她真的不想嫁给那种人。这个时候,她又恶心了,她不得不坐起来吐出几下。   大丫鬟拿着痰盂给她吐,给她顺背。   青瑗再也忍不了了,捶着肚子道:“我为什么偏跟怀了孩子的蕊云换了身体,若是别人,哪怕是个痴肥的人,也好过如今千万倍。”   躲在窗根的霍桓听了一清二楚,什么叫做怀孕的蕊云换了身体,他想不通,再看看满面泪痕的青瑗,再受不了了,心想豁不出去了,她肯定遇到了大事,自己一定要问清楚,看能不能帮上忙?   青瑗正在抹眼泪,突然听到门口有人道:“王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谁欺负你了?”   她吓了一跳,这不是霍桓那家伙吗:“你、你怎么进来的?”但转念一想,他上次都进来了,这一次想必也不是难事,她登时崩溃了:“你怎么都来欺负我?我就看起来那么好欺负吗?”   大丫鬟见状,就要跑出去找王瑞来。   霍桓见状,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看到你哭了,想你可能遇到了困难,不如跟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忙。我刚才听你说和蕊云换了身体,那是什么意思啊?”   青瑗怒极反笑:“你怎么帮我?我现在怀孕了,被逼嫁人,难不成你肯我娶我?”不如告诉霍桓真相,他以后就不会来烦自己了。   霍桓听了,反倒喜上眉梢:“你肯嫁我吗?只要你愿意。”   她一愣,这人是不是傻:“……胡说!”   “不是胡说,我真是一心爱慕思念小姐你的。”霍桓忙解释。   最近半年,他个子长高了,模样也张开了,较之以前整个人好看了许多,而且青瑗现在最是孤立无援的时候,突然有人向她示好,只觉得眼前的霍桓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你愿意帮我?”   “只要我帮得上忙!”   青瑗也想找个人诉说,让大丫鬟去将门关好,含着泪将发生的一切都讲了:“现在就我哥一个人撑着呢,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我真的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霍桓听完她的讲述,内心久久无法平静,这太匪夷所思了,现在的情况是青瑗没有嫁人却怀着孩子,而蕊云却重新变成了处子。不过,最重要是朱尔旦那个家伙太恶心人了,如此胁迫青瑗嫁给他,以后会遇到什么事,可想而知,就算现在身体无法调换,也不能嫁给那个王八蛋。   “你决不能嫁给朱尔旦!你干嘛替他养育这个孩子,你打掉孩子,只要你不嫌弃我,你嫁给我!”霍桓一拍胸脯。   她之前不喜欢霍桓,现在却觉得自己配不上霍桓:“我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嫁给你。”   “又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怨自艾。”霍桓道:“今日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我回去劝我爹再来提亲,只要你们家答应,咱们就成婚,叫朱尔旦做梦去罢。”   青瑗看着霍桓,只觉得他这会颇有男子气概:“……真的吗?”   霍桓被青瑗注视,怪不好意思的:“只要你愿意……”   她羞涩的垂头,微微颔首。   “那、那就好,你可别反悔,我这就回家去找我爹说件事,你等我的好消息罢。”说着一刻都坐不住,霍桓咧嘴笑着站起来,与青瑗告辞,转身就往院内跑,钻出王家了。   ……   黄九郎昨天一天不见王瑞,便早晨来他家拜访,得知王瑞的母亲病了,当即离开王家向城南飞去。   他落在一处深山中,此处景致如人间仙境一般,葱葱青山,潺潺流水,云遮雾绕。   有个只穿着肚兜的矮胖娃娃正在河边钓鱼,看到黄九郎,立即兴奋的扔下鱼竿跑过来:“黄哥哥,这次你给我带什么好玩的来了?”   黄九郎打量眼前的小孩,抬起他莲藕似的胖胳膊瞧了瞧:“我要救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小胖孩咯咯笑道:“我尿一泡尿好了。”   黄九郎摆手:“不太好,你爷爷呢?”   小胖孩指着山上的一座若隐若现的小茅屋:“在家睡觉呢。”   黄九郎从身后拿出一个风车,摸着小胖孩的发顶:“你帮我的忙,这个风车就送你了,你回茅屋去,在你爷爷身边看看有没有掉落的胡须什么的,若是有,捡几根给我拿回来,这风车就是你的了。”   “好嘞!”小胖孩原地蹦起来,往地里一跳,不见了踪影。   他再出现时,已经是在茅屋内了,他咬着手指在地上来回看,爷爷的胡须……可是爷爷好像都不掉胡须呀。   这时候睡在床上的白胡子老头,红光满面的在睡觉,每次出气都将胡子吹得颤抖。   小胖孩噘嘴,算了,都找不到掉落的胡须呢,不如现揪一把。于是爬上床,一把抓住老头的胡子,使劲一揪,便下来几根胡须。   黄九郎在山下就听茅屋里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臭小子,你想疼死爷爷啊?”   转眼,小胖孩咯咯笑着出现在黄九郎面前,将几根胡须塞进黄九郎手中,这几个根胡须落到他的手中,立即变成了人参须。   这时候活了上千年的人参精也追了过来,吹胡子瞪眼睛:“又是你这臭狐狸骗我孙子!”   黄九郎笑着腾飞在空中,朝下面笑道:“还不是您老人家太抠门了!”   人参精在下面跳脚:“不许再来了!”将黄九郎的风车撇到地上,不想小胖孩立即咧嘴开始哭,老头没办法,将风车捡起来吹了吹塞回孙子手里,然后继续愤愤不平的朝天空中喊:“臭狐狸不许再来了!”   黄九郎将四根千年参须小心的用布包好,小心的放在了胸口处,一路往王家去了。 第39章 状告陆判   王瑞从霍柯那里取了人参, 一刻都不敢耽误的回了家,一进门才要吩咐下人将人参熬汤喝, 就见黄九郎从客厅走了出来。   黄九郎在王家已经等了他两刻钟了。   这时赵氏身边的大丫鬟迎出来, 带着欣喜的笑容:“多谢黄公子,您带来的参须给太太服下,太太现在已经恢复了不少气色了,真真是神物。”又对王瑞道:“少爷,太太已经大好了, 全赖这位黄公子送来的参须。”   王瑞一愣,问黄九郎:“你怎么知道我母亲需要治病?”   “昨天不见你去书院,今早过来看你, 得知伯母病了,所以就拿了一些家里的储备的人参须子来了。”   大丫鬟还是称赞:“只是太神奇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须子给太太喝下,就已经大好了, 若是明天再喝上一回, 定能全好的。老爷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须子就有这样的功效, 一定是千年人参。”   王瑞突然觉得从霍柯哪里求来的百年人参可能派不上用场了,便吩咐文顺将人参还回霍家去。   黄九郎装傻:“可能吧,我也不知道这人参多少年了, 不过能帮上忙就好。”据说吃了人参精, 人能立地成仙,现在吃他点须子,去病还是能做到的。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每次遇到危险,都是你来帮我。”想到法力高强的陆判,他不觉丧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如果信得过我,你就跟我说,我一定会为你保守秘密。”   王瑞这两天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无处倾诉,在父母和妹妹面前,他表现的非常坚强,但这会也快到极限了,他疲倦的叹道:“那就和你说了吧,就怕你不相信,我现在遇到了一件非人力能解决的事情了。”   他将妹妹如何遭受无妄之灾,朱尔旦如何趋势鬼神胁迫他们王家的,全跟黄九郎说了。   黄九郎极为震惊,这个陆判简直是徇私枉法,为祸人间:“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王瑞叹气摇头:“现在我都不敢细想,越想越绝望,我的妹妹现在的身体里,竟然有个朱尔旦的孩子。”青瑗没有直接疯过去,只能说她坚强了。   黄九郎道:“那个所谓的孩子现在不过是个肉芽而已,只有等到那个胎儿生出心脏,阴间才会安排鬼魂来投胎,现在快刀斩乱麻给青瑗小姐堕胎便是了。当然这个不能解决根本,最好的还是将两个人的身体换过来。”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朱尔旦和陆判躲了起来,如何能将头换过来?!而且,我害怕若是青瑗堕了胎,那个朱尔旦会生气叫陆判加害她。”王瑞困恼的双手捂脸:“怎么叫我们碰上这种事,明明是那个判官的错,他只要肯改正,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偏要鱼肉我们。”   王瑞发现有一个很好的词形容这种事,这就叫做权力的傲慢。   就整你怎么了?偏不改,你奈我何?   黄九郎见王瑞如此痛苦,心中隐隐发闷,轻声安慰道:“你别急,总有办法的,我这就回家问问我家老太太,她见多识广,看她有没有办法。”   王瑞抱着一丝希望:“若是能有的话就好了。”   黄九郎不再耽搁,立即告辞了王瑞。但是离开王家后,他却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城郊一处偏僻的树林中,这林子里有条通往阴间的通道,他用法力打开,顶着阵阵阴风走了进去。   阴间远不如人间繁华,处处飘着烟瘴,偶尔也有楼阁,路上不时走过一些等待投胎的鬼魂,他们或是没有罪过的,或是在地狱受刑洗清了罪孽的,这会暂时住在阴间的鬼城内,等待着排队投胎,这些人有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的,这种一看就是在人世间还有人供奉的,有的就惨了,神色晦暗,衣衫褴褛,没人烧纸钱给他们花,死了也是穷困潦倒。   黄九郎径直来到十万殿前,击鼓鸣冤,很快就有两个阴差出来质问。他报上自己的名字:“狐族黄九郎求见五殿下阎罗王。”阴差听了,上下打量他,扔下一句:“等着!”转身回去了,过了一会出来:“进来吧,你走运了,殿下今日在府中。”   地府分别有十个掌管者,统称十王,分别是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转轮王。   而这个陆判就是五殿阎罗王旗下的判官。   黄九郎在殿内等了一会,阴差叫了一声:“殿下来了!”他就见一个白净面孔,身着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的官员打后堂走了出来,他忙叩拜:“晚辈黄九郎拜见阎罗王殿下。”   阎罗王坐到王座上,意兴阑珊的问:“你前来所为何事啊?”因为黄九郎有了人身,若是勤加修炼,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成为仙人,所以阎罗王难得卖了个面子给他,就像人间的官员对秀才也会卖个薄面,毕竟秀才日后可能中举嘛。   黄九郎不敢耽误时间,将陆判的所作所为一股脑的说了,再次叩拜:“希望阎罗王殿下做主!”   阎罗王沉吟了一下,吩咐阴差:“去把陆判叫来。”   须臾,陆判就走了进来,笑道:“殿下何事叫下官啊?”   “唉,老陆啊,你看看你,你是怎么弄的?都叫人家把你告到我面前了,这叫我很难做啊。”阎罗王笑道,语气十分随便:“那个王瑞是他的恩公,你们好好商量一下,把这件事解决了吧。”   黄九郎心里发虚,隐约觉得不好,阎罗王的语气太和善了,听着根本不像会处置陆判的样子。   陆判冷眼瞧了眼黄九郎:“是,属下会和他们商量着解决。”   阎罗王听了,便欲起身离去,黄九郎见了,忙道:“殿下!您不能走!”   “哎呀,你这只小狐狸真是麻烦,本王不是让陆判与你商量了吗?这么一点小事,就不要纠缠不休了,你们啊太年轻爱冲动,经历得少,芝麻点小事当作天大的事来吵,叫本王很头疼啊。”阎罗王本没有肉身,在他看来,人类换了身体不就是换了件衣服穿么,王家小姐和蕊云都有衣服穿,还想怎样?又没有死人!   至于逼婚一事,那是月老的事情,跟他无关。   陆判得意的冷笑,这小狐狸真是涉世未深,完全不懂官场的规则,跑到直属上级那里状告下级,简直可笑。难道不知道何为官官相护吗?他和阎罗王可是做了上千年的上下级了,相处了一千年的交情岂是几个凡人可以撼动的。他不过是作弄了个把凡人,阎罗王才懒得管。   “如果陆判肯和我们商量,晚辈就不会到您这里伸冤了。”   阎罗王越加不耐烦:“现在本王不是已经让陆判肯和你们商量了吗?!他不是也答应了么,你还想怎样啊?”   “希望您能惩罚陆判!”   阎罗王和陆判相视一笑,笑这小狐狸太天真,阎罗王摆摆手:“他是我的老下级了,他什么样本王还是知道的,再说了,判官是天庭任命的,惩罚的权力在上面,难道要本王上书除掉自己的判官吗?呵呵,小狐狸回家去吧,别闹了。”说完又对陆判道:“你们商量一下,别再闹了。”   昨天有个叫席方平的人,告城隍徇私枉法告到他这儿,被他用遍了酷刑,终于改口说不告了。那还只是袒护个城隍,陆判是他的左右手,他怎么可能不袒护。   看在黄九郎是个有人身的狐狸,以后可能修成狐仙,才和稀泥叫他回去的,若是人类敢告陆判,必定下油锅过钉板,就像那席方平一样。   “殿下——”黄九郎刚站起来,身旁的阴差便欲拔刀,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阎罗王走了。   自己孤注一掷告状,阎罗王却只想和稀泥。   再说去天庭伸冤?那是不可能的,身为低级的狐族,他是没资格上天庭的,他能见到阎罗王已属不易,他若是敢贸然登上天庭,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阎罗王的态度很明显了,不是大事,他不想管,不服就上天,如果不能就憋着。   黄九郎感受到身后陆判冷冷的目光,知道事情不好,出了阎罗殿,飞身逃出了阴间,可刚一在小树林里落地,便感到阵阵阴风,他一回头,果然是陆判追来了。   “你一个个小小的狐妖,竟然控告本官!”   黄九郎见他这般傲慢,不由得也有了怒气:“晚辈的确不如大人你道行深,但也是得了人身,走了正途的,晚辈是狐,却不是妖了。”像黄九郎这样获得了人身的动物,再修炼便和人类一样,修成得到将成为仙,而不是妖,只有没得人身的妖怪修炼成了才是妖。   陆判没料到黄九郎这么大的胆子:“你到阎罗王前控告本官,难道不是放肆吗?!”   “大人你在人间的所作所为就不是放肆吗?!”黄九郎道:“王家小姐还未出嫁,现在却成了妇人,这难道不是大人你一手造成的吗?这难道不是人间惨剧?就为了包庇你的酒肉朋友朱尔旦?”   陆判忍无可忍,决定给黄九郎一点厉害看看,若他是凡人,只需在生死薄上画上几笔,可像他这样有道行的狐族的名册在更高等级的一殿秦广王手中,陆判不能用生死薄制裁他。   突然陆判拿出判官笔朝黄九郎击去,但黄九郎也有准备,闪身躲开,知道说不通道理,飞身欲走。不想这个时候,陆判突然现出原体,乃是一个十丈高的青皮恶鬼,鬼食用的香火越多,法力越高强,本体越是高大。   像陆判这样高大的恶鬼,保守估算也有一千几百年道行了。   陆判哈哈大笑,震得黄九郎头晕目眩,几乎站不稳,同时陆判举起判官笔在空中写就一个“镇”字,黄九郎顿觉事情不好,顾不得眩晕,腾空而去,但却慢了一拍,那个金色的大字凌空盘旋在他头顶,朝他当头压下来。   眼看就要落入法阵,他只得用挥臂硬生生挡了一下,仿佛泰山压顶,余震几乎将他内脏震碎。   他吐出一口血,跌落在地。   “哈哈哈,这只是一次警告,若是再敢来,可不是这么简单了!”   黄九郎朝陆判投去了一记怨恨的目光,转身飞离了。   他一直忍着,回到黄家庄自己的屋内,掩好门便才吐出一口鲜血,他这次伤的不轻。   该死的陆判!他恨得咬牙,但同时他也知道,他对陆判无可奈何。   这就是陆判嚣张的本钱,上级袒护,上告无门。   他不敢让父母和老太太知道他去找陆判的事情,擦净血迹,换了衣裳,窝在被子里休息。若是被家里人知道和阴司判官发生了冲突,定要他去赔礼道歉,他是万万不想的。就算王瑞是自己的恩人,但狐族也不会为了他去跟强大的陆判为敌。   他无能为力,这是比身上的伤痛更叫他感到痛处的,身上的伤能够养好,但他今后要如何面对王瑞呢?   这一夜,他连呻吟都不敢,就怕弄出动静叫家里人察觉,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好像更严重了,连起床都费劲。为了掩盖伤势,他对丫鬟宣称自己困倦了想睡而已,叫她们不要打扰自己。而他如今也五百来岁了,家里人除非察觉到什么,否则不会主动找他。   如此过了两天,这一日他痛苦的趴在床上,心想着,若是有千年人参补身就好了,可人参的须都送给王瑞了,他母亲正需要,不可能要回来的。若是再去求人参,以他现在的状态,就怕没到人参谷,便死在路上。   “公子,王家那位公子来了。”这时丫鬟在外面禀告。   黄九郎一惊,马上道:“就说我方便,不见了。”话音刚落,就听外面王瑞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接着,人就推门进来了。   王瑞在黄家来去自由,这会直接来到黄九郎的卧房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他一看到黄九郎的样子便吓了一跳,在他印象里黄九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精神奕奕,说浑身发光都不为过,三天不见,他怎么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比自己还夸张。   黄九郎不想让他看自己这般憔悴的样子:“我……就是没睡好。”   “你、你这样叫没睡好?”王瑞来到他床前仔细的端详,说句不厚道的话,他面无血色的模样反倒有种病态美:“你简直像受了重伤。”   “我能受什么伤。”黄九郎虚笑道。   “别管你受没受伤了,正好,我把我母亲没用得了的人参须子带来了,本是要还给你的,现在看来,真是来对了,你快点煎熬了喝下吧。”王瑞从袖中取出一个手帕,打开来里面是一跟完整的须子,还有一个半截的。   “伯母需要,我这个……能养好。”   “我母亲已经好了,这些就是她让我还回来的,还让我好好谢谢你。”王瑞不跟黄九郎废话了,开门叫来小丫鬟,让她拿着这个根须熬汤去。小丫鬟接了这根须便跑去做事了。   王瑞回到他床前,关心的问:“你到底怎么了?别我这里的事情还没解决,你又病了。唉,真是流年不利。”   “我……我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掉到一个低矮的悬崖下去了。有点丢人,不好意思跟你说。”黄九郎只能编造谎言,总不能说找陆判理论,被陆判给伤了。   王瑞见他手上还有擦痕,的确像是从高处跌落的,不由得苦笑:“这有什么可丢人的。”   黄九郎心里不是滋味:“……抱歉,我问过我家老太太了,她对陆判也没什么办法……”   王瑞心里真真失望,但还是强作笑容:“我早预料到了,阴司的官员,凡人根本拿他没办法。”他笑容僵硬在脸上,最后保持不住,沉默的低下了头:“……这可怎么办啊……”   黄九郎见他如此失望,不由得心酸,咬牙道:“……我就是拼了命也会替你解决这件事……等我伤势再养一养……我替你想办法。”   王瑞心想他真是够朋友,颇为欣慰:“不用这么夸张,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事情,我知道你尽力了,不用为了我,再搭上你。”   “……总之你不要着急,一定有解决办法。”   王瑞叹道:“现在我爹娘被陆判吓住了,我妹妹为了爹娘的安危,已经准备牺牲了,当然我不可能眼睁睁看她掉火坑,我一定想出办法来。”他其实也没什么奢望,就是期待大家都好,哪怕在这样的世界中,也都能快乐的生活,怎么就有人非得破坏呢。   这时候丫鬟敲门说参汤煮好了。   王瑞便去端来给黄九郎,见他还皱着眉头,便笑道:“快喝了吧。”   黄九郎将参汤接到了自己手里,疲惫的想,无功不受禄,自己没帮他解决陆判,真是不想喝这碗参汤。   “愣着干什么,快喝啊。”王瑞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调笑道:“难不成还想让我喂你啊。”   “不用不用!”九郎赶紧将参汤喝了,他是他的封正之人,他受不起他的伺候,弄不好会折损寿命。   见他喝了参汤,王瑞又和他寒暄了一会,便不打扰他休息,起身告辞了。   王瑞走出黄家府邸大门,遥看前方,忍不住长叹一声,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席方平是聊斋中的一篇,从他的遭遇就能推出阎王殿是真黑,所以九郎告到阎王哪儿也不顶用。 第40章 云一归来   王瑞探望完黄九郎回家, 越是离家近,他越是丧气, 只觉得脚步沉重, 盖因为他无法解决眼前的事情。   他下了马车,打算进门的时候,突然看到胡同口来了个马车,停住跳下一个人来,是霍柯。   霍柯一见面无比热情, 笑逐颜开的道:“你猜我来干什么?告诉你吧,说不定咱们能成为亲戚了。我弟弟说,你妹妹答应嫁给他了, 只要我们家求娶,她就嫁, 我爹听了也很欣慰,说挑选了黄道吉日就来你家提亲呢。”   王瑞想摸摸霍柯的脑门, 你小子不是睡懵了吧, 你弟弟不是疯了吧:“我妹妹答应的?”   果然王瑞不知道, 幸亏他爹做事谨慎,提亲前叫他来探探口风:“是啊,我弟弟指天发誓说的, 不信你叫你妹妹出来问问。”   王瑞便派人去叫青瑗, 莫不是这两个人私下见过面了?结果,把青瑗叫来一问,和他猜想的一样, 两人私下见过面,还将话说开了,青瑗见霍桓人不错,霍桓也愿意娶她,两人算是私定终身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霍桓知道发生青瑗身上的事情,他不在乎,愿意接纳她。   毫不知情的霍柯得意的笑道:“怎么样?你妹妹当真答应了,咱们都不是迂腐的人,郎情妾意哪有不成全的道理呢。”   “嗯……能否把你弟弟叫来?”王瑞怕霍桓那小子一时不理智,赶紧让霍柯去叫他弟弟来,他亲自问问。   不多一会,霍桓就来了,王瑞这一次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以私下考察为理由,将霍桓叫到僻静处问道:“你当真愿意娶我妹妹,她身上发生什么事,你都知道吧?”   霍桓坚定的道:“我希望能迎娶青瑗小姐,我绝对不辜负她。这一次不是她的错,我希望我能好好待她,让她不那么难过。”   王瑞忽然觉得这小子极顺眼,器重的拍了拍肩膀:“难怪青瑗能重新看上你,你若不是一早挖墙,可能你们早就成了。既然这样,回家就选了黄道吉日来提亲吧。剩下的事情,咱们再商量。”   他忽然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个盟友,可以挫败朱尔旦和陆判的阴谋了。   等霍家兄弟走了,王瑞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王永德和赵氏,两个长辈极为高兴,毕竟王永德从一开始就很中意霍桓,只是女儿不中意,他没办法,如今霍桓愿意娶青瑗,而青瑗也愿意嫁给他,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不用将女儿嫁给胁迫她的朱尔旦了。   当夜,一家人其乐融融,只觉得虽然被狗咬了,但现在找到愈合伤口的药了,可以继续站起来走路了,虽然伤痛还在,但忍一忍,挺过去就好了。   王瑞难得睡了许多日来的第一个好觉。   可他不知道,这一夜在霍家,霍老爷却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被抓到了阴间,说因为他同意了一门恶婚,他的儿子只要跟王青瑗结合,他便要减寿十年。审判他的是地府阴司的判官,整个过堂就像真的一样。   霍老爷醒来之后,发现手上还有昨夜被鬼差拘捕时戴枷锁的痕迹,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朝十王殿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老朽记住了,绝不敢违逆。”   于是等儿子霍桓找他商量提亲的事情的时候,他态度来个大转弯,厉声呵斥道:“我不许你和王家小姐成亲,这件事就算了,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她!”   霍桓如遭雷劈,简直匪夷所思,跟老爹据理力争:“您昨天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因为爹一夜之间想通了,不许你再提这件事,你再提,我就将你永远关起来!对了,你收拾收拾行李,下个月就送你去金陵的书院。”说罢,霍老爷背着书出了客厅,不再理睬儿子。   霍桓几乎是一路含着眼泪到了王家的,见到王瑞,他再忍不住,哭道:“我爹反悔了,他不许我娶青瑗了,他昨天还好好的呢,这究竟是怎么了?”   王瑞仿佛被雷击了一般,差点昏倒,这也欺人太甚了,不求他将人头换回来了,连认栽了继续生活的机会都不给,简直不给人活路。   霍桓抹着眼泪道:“是不是那个陆判吓唬我爹了?”   王瑞咬牙恨道:“肯定是,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霍桓五脏六腑都要气炸了:“这是什么鬼神?!非要逼死人吗?”虽然之前在十王殿的试胆大会,他战战兢兢,十分恐惧,像个胆小鬼,但现在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想和那个陆判拼命。   “欺人太甚!不给留一点活路!”   “找他去!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霍桓握拳恨道:“我就不信没有天理了!”   两人一拍即合,吩咐家丁套了马车便赶到了郊外的十王殿,陆判的泥塑还在那里,仿佛嘲笑他们一般的矗立着。   霍桓指着陆判的泥塑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乐意娶王青瑗,你管我?你害了她,不跟你计较,你却加害我们?!”   泥塑仍旧是泥塑。   王瑞受不了了:“你算什么判官,简直为祸人间,叫你这种人做官,简直是老天无眼!”   霍桓越想越气,气的掉眼泪:“你等着,我若能有朝一日高中,入阁为相,一定张榜天下,不许任何人供奉你,叫你香火断绝,不得好死!”   此言一出,王瑞顿时觉得空气有点不一样了。   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阴影,他再抬头,却是陆判出现了,他还是那副样子,凶神恶煞,只是以前觉得害怕,现在只觉得恨不得打他一拳。   陆判本不想理这两个毛头小子的,只是霍桓被文曲星点化过,以后会中进士,他方才一发誓,仿若一声惊雷震到了陆判,他不得不现身。   王瑞心想,只要你现身就好,恼然道:“你终于出现了,快点将我妹妹的身体和蕊云的换过来!否则,你别想再在阳信县享有香火了。”   陆判哈哈大笑,霍桓威胁他就算了,毕竟以后进士及第,这小子算什么东西,早就该收拾他了。他决定了,现在就用生死薄弄死王瑞,顺便给霍桓一个警告,他命格贵重,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他。   陆判嘲讽的大笑:“王瑞,你真是活腻了,那好,本官今日就取你的小命!”说完,一手拿来生死薄,一手拿来判官笔,翻阅开来,寻找王瑞的姓名。   王瑞一下子冷静了,刚才确实有点冲动,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他死了,岂不是什么都没了:“嗯……请慢,有话好好说……别要死要活的,我刚才语气有点冒犯,仔细想想还有回旋余地不是么?”   霍桓也紧张了,拉着王瑞的衣袖道:“怎么办怎么办?”   他哪知道怎么办,希望陆判只是吓唬吓唬他。   但这只是王瑞的一厢情愿,陆判是真的打算弄死他,虽然弄死一个阳寿未尽的凡人,对政绩有点不美,但是其实弄死了问题也不大,反正凡人会因为各种事情殒命,每天被妖魔鬼怪害死,死于非命的何其多。   陆判冷笑着:“死到临头才知道服软了?晚了。”准备找到王瑞的记载,划掉他的姓名结果他,等他到了阴间再狠狠收拾一顿。   翻着翻着,一不小心就把生死薄翻到最后一页了,他皱眉,一定出了问题,怎么没有王瑞的记载,可能是漏掉了。   他又翻了一遍,结果又到了最后一页。   他虽然是鬼,这时候也要叫一声真是撞邪了,生死薄可不是一般的法宝,只要想着要查找的人,它自己就会跳到记载的那一页。结果他要搜索的王瑞,生死薄只顾着自动翻页,刷刷刷就到了最后一页,并且合上了封皮。   为、为什么没有王瑞这个人的记载?!   轮到陆判懵了。   王瑞忐忑的不安的瞅着陆判,寻思这家伙干什么呢?   陆判盯着王瑞,你小子不就是一个凡人么,还他娘的能是什么东西?怎么就没你的记载呢?但眼下事实就是事实,事情太诡异,不要轻举妄动,回去再研究研究,为了不露怯,陆判清了清嗓子,虚张声势:“你怕了吧,怕了就好,今天就放过你。”   王瑞见刚才张狂的准备教训他的陆判突然放弃了,不禁纳闷,凭这家伙这几天的作为,便能看出是个膨胀傲慢的官僚,一个官僚被冲撞了,居然轻描淡写的放过他了?怎么着也得像对待母亲那样给他一点教训吧,怎么放弃了呢?   “本官不会再理睬你们!你们再嚷嚷,就把你们的身体也互换了,到时候看你这姓霍的小子还怎么娶你的心上人。”   霍桓立即出了一身冷汗,他若是得到王瑞的身体,那么情况就更混乱了,用哥哥的身体和妹妹的结婚,虽然妹妹的身体也不是她自己的,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怕是哭都找不着调了。   王瑞恨的骂道:“你真是个鬼官,有你这么变态的吗?!”   “再嚷嚷叫你们的父母死于非命!”说罢,陆判消失,而他的泥塑同时不见了。一定是他用法术移走了,为的就是防止他们再骚扰他们。   霍桓不甘心的来到陆判泥塑所在的地方,气得跳脚:“你躲起来算怎么回事?”但一想他最后威胁的话,鼻子一酸:“威胁我的父母算什么好汉,有能耐冲我来啊,是我要娶王青瑗。”   王瑞被他带动的,鼻子也酸酸的,心里憋屈的不行:“算了,咱们回去吧。”   才走出十王殿的庙门,就来了几辆马车,最先冲下来的是霍柯,霍柯上来就拉住弟弟:“爹跟我说了,他做了个噩梦不许你娶王家小姐,你不见了,他立刻就想到你是来这里闹事了,快跟我回去,你想叫爹横死是不是?”   不孝是最大的罪名,霍桓委屈的道:“我不是想爹出意外,我是来找陆判讲道理的。”   “讲什么道理啊,快跟我回去!”霍柯将弟弟塞进马车,无奈的回头看着王瑞,他想说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想作死不要扯上我弟弟,可看到王瑞一副魂不守舍,完全没了任何力气的虚弱模样,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也早些回家休息吧,鬼神的事,人,还是无能为力的。”   王瑞默默点头:“……我知道了,照顾好你弟弟,别为难他,是我的错……”   就听霍桓在马车里嚷嚷:“是我要来找陆判讲道理的,不干王大哥的事!”然后就被拉走了,声音越来越渺小。   王瑞登上自家的马车,吩咐车夫去朱尔旦家,他到了地方,对着院门连踢带踹,他现在一肚子火必须发泄。他将院门踹了又踹,这时候有人开门,险些踹到来人身上。   开门的是蕊云,她也憔悴的瘦了不少,见是王瑞,眼睛登时湿润了:“……怎么样,找到朱尔旦了吗?他爹娘病了,他也不回来。”   王瑞听了这话,浑身没了力气:“病了?”   “嗯……”蕊云抹泪道:“我一个人照顾着呢,他若是回来还能搭把手。王少爷,这件事到底要怎么解决呢?”   王瑞本是来找茬的,可听到朱老爹和朱老娘都病了,蕊云也是愁云惨淡的样子,他再气恼也不能在这个空挡欺负弱势群体,而且究其原因是朱尔旦的错,这三个人也是无辜的。   他一句话都懒得说了,转身默默的离去,蕊云在他身后唤道:“王少爷,真的没办法了吗?”   是啊,真的没办法了吗?或许……真的没办法了……   他只是一个凡人……   —   王瑞喝净了酒壶内最后一口酒,不甘心的底朝天倒了倒,发现当真一滴也没有后,吩咐道:“再拿酒来!”   丫鬟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一边拿酒一边劝道:“少爷,您喝的太多了,您该休息了。”   王瑞笑嘻嘻的道:“休息,你看我这样,除了彻底醉倒,能睡着吗?可我怎么都不醉呢?”   丫鬟们听了默默的放下酒壶,躲到一旁掉眼泪。   他便一挥手,笑道:“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么,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就好了。”他直接对着酒壶的嘴嘬了几口,咂咂嘴:“好酒!”   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何云一留下的纸鹤把玩着:“你说你到底行不行?为什么非得骗我呢?罢了罢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你留下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个念想吧,就是个纪念物,根本屁用不顶!”   酒壶掉了,酒水撒了满身,他醉醺醺的去扶,身子就势软绵绵的趴在了桌上,口中唠叨:“……就是纪念品的话,如果我现在想你回来,你能感觉到就好了……”   纸鹤仍旧是纸鹤,毫无变化。   王瑞低头咯咯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你们一个个,仗着有道行,全都任性妄为……欺负人的,骗人的……一群混账,我要你这个念想有什么用?!”   他说罢,将手中的纸鹤撕扯了个稀烂。   然后头一栽,彻底醉得不省人事了。   他手心被扯烂的纸鹤,渐渐愈合,重新成为一支完整的物件,扇动着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奔向皎洁的月亮。   …   王瑞的眼睛感受到了光芒,虽然闭着眼睛,可因为他宿醉双眼十分敏感,这会不由得紧紧皱着眉头,拿手盖着眼睛。   “还没睡醒?天已经亮了!”   他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督促他起来,他不耐烦的心想,这人是谁啊?是文顺吗?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   “你不醒来,我走了。”   这个时候,王瑞才惊醒过来,当即坐直了身子,傻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出声:“何、何云一?”   何云一坐在他身旁的绣墩上,抱着肩膀,哼笑道:“酒醒了?”   王瑞笑,视线渐渐模糊:“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我?”他记得昨晚上把那纸鹤撕扯掉了啊。他低头察看,发现桌上没了纸鹤的残骸。   ”是找这个吧。”何云一将一个完整的纸鹤亮出来给他看:“之前你招待过我,我吃你的嘴短,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王瑞只觉得他这句话比得上别人的一万句,心里一下子就有底了,先不好意思的擦了下眼泪,才道:“……阴司的陆判欺负我,那个坏心眼的陆判……”   何云一见他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在诉苦,既有点不忍又有些想笑。   他接到纸鹤,知道王瑞有了麻烦,在来的路上他进行了推算,奇怪的是,他无法算出王瑞身上发生的事情,按道理,他三界内,除了涉及天庭正神和他自己,世上发生过的事情,只要他想,都应该算得出,何况王瑞还是个不懂隐藏行踪的凡人。   听完王瑞讲述了陆判的事情。   何云一还是想不通,就算是涉及陆判,那也只是个阴司鬼官而已,又不是天界上神,他应该可以推算的啊,如何来的路上就是没算出来呢。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王瑞委屈的问:“你有办法吗?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何云一以一贯不屑的表情轻笑道:“陆判是么?他的劫难来了。” 第41章 陆判受罚   多日的憋闷在何云一这简单的几个字中烟消云散, 王瑞高兴的反手擦了下眼角。   何云一瞧他一副惨兮兮的样子,不禁发笑:“至于么。”   王瑞高声道:“当然至于, 你倒好了, 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再不回来了。”   “我不是‘回来’,而是‘来到’。”   “我知道了,那个纸鹤知道我有大劫难了,就回来了。不过它居然是扯烂用的?”   “不一定非要扯烂, 它只有在你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会来找我,省得芝麻点大的事情就来告诉我。”   难怪上次遇到吊死鬼,纸鹤一点不都动, 原来是觉得他当时并非是走投无路:“既然你来了,先把我妹妹的头和蕊云的换过来罢, 你一定能办到吧?”   “能是能,但却不能我来办, 这是陆判的孽债, 必须由他来做。”何云一道:“你去找青藤纸和笔墨来, 书房借我用一下。”   王瑞不敢耽搁,马上领着何云一到院内的书房,翻出青藤纸, 亲自给他磨墨, 虽然不知道何云一要做什么,但肯定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青藤纸是道教举行斋醮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的专用纸张,反正往天上递信息都用这种纸, 告状也是。何云一挥毫泼墨,用王瑞根本不认识的文字,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   人间有仓颉造的文字,地狱有“鬼画符”,天庭自然也有自己的“天书”,要能递到天上去必须用仙人用的文字书写。像人间帝王修道修仙,用最精美的辞藻写就一封封给神仙的祷文,其实都是做无用功,文字不对,根本递不上去。   王瑞不知道何云一在写什么,也不问,安静的守在一旁。   等何云一写完了,他叫王瑞捧着铜盆、打火石和刚才写好的青纸,叫他闭上眼睛,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扯着他的肩膀,叫他闭上眼睛,领着他在原地转了几圈。   等王瑞得到许可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郊外的十王殿前。   王瑞顾不得吃惊,大步迈进殿内,找陆判算账,这次他可是带着帮手来的!   “陆判的泥塑已经不见了。”王瑞踏入殿内后,略显失望的对何云一道:“……这不影响吧……”   “不影响。”何云一抬头看十王殿的棚顶,正好有一处坍塌的地方,可以看到天空,他便在这处露出的地方下面摆好了铜盆。   用打火石引燃了火,将刚才写好的青藤纸扔进了火中。   就在这一刻,王瑞只觉得一阵阴风,他用衣袖遮挡着眼睛,再睁眼时,就看到陆判气喘吁吁的站在他们面前。   原来鬼官也会喘气啊。王瑞不觉得往何云一的方向移动了下步子:“……你肯露面了?”然后告状:“他上次还想用生死薄弄死我呢。”   何云一安慰的看了眼王瑞,才对陆判道:“判官你来了,很好,原被告都到齐了。”   陆判却不说话,只是猛吸一口气朝火盆吹去,可是火盆中燃烧的青烟,说来奇怪,不禁没被熄灭,反而扶摇直上,从十王殿的棚顶袅袅上升,向天上飘去。   “判官,你是不是觉得没人可以上天庭状告你?的确,我也不配登上天庭,但是递上一封状纸的资格,我还是有的。”   火盆中烧的就是状告陆判的状子,只是鸣冤的地方是天庭。   主告陆判干扰人间因果,为凡人逆天改命,这是其罪一,其罪二盗窃地狱物品,为私所用。盗窃的就是那颗心脏,就算是地狱丢弃的,也不能随意带到阳间去。兼告五殿阎罗王治下不严,疏于对部下的管教。   陆判见吹不灭火盆,不由得大惊,浑身颤抖的道:“何真人,你当然可以上表天庭,但是凡事该有商有量的,何必做的如此决绝呢?”姓何的修行了几世,将在这一世羽化登仙,天庭中已有他的仙位,对这样的真人,三界内但凡有点地位的人物都晓得这件事。   “王瑞向你恳求的时候,你何时有商有量了?如今丑事要被揭发,就来装可怜么,你不可怜别人,凭什么叫他人可怜你。”   陆判这才知道王瑞这小子认识何云一,而且看样子交情还不浅,他如果有肠子,一准悔青了:“原来王公子认识你啊,真是的,王公子你怎么不早说,你若说认识何真人,也就没有今天这场误会了。”   王瑞听了才是要把心肺都气炸了,敢情还是他的错了?谁知道何云一这么大的面子,再说了,难道不认识厉害的人,就活该受欺负吗:“误会?我当初怎么求你的?你却对我要打要杀的!哼!”   何云一也是面色清冷,看样子没有缓和的余地。   陆判见那青烟才升上半空,还来得及补救,这时豁出去了,冲过去抬脚去踢那火盆,却不想这火盆早被何云一贴了符咒,当即他一声尖叫,有半只脚化成了黑烟,良久,才渐渐的恢复了原状。   陆判感受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但仍旧强行给自己鼓劲:“天庭日理万机,就算接了你的状纸,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下达决定。”   何云一冷笑道:“不管何年何月我们都等得起。”   王瑞道:“你若是悔改,早就应该将你做错的事情修正过来。”   陆判刚才被吓得没了主意,经王瑞一提醒,立即想到,是啊,应该趁此时将“罪证”湮灭。   于是当即化作一阵烟雾,飞了出去。   王瑞急道;“他逃走了。”   “他八成给你妹妹和蕊云将头换过来的,以为这样天庭就没有证据了,何其愚蠢!”   王瑞也赞成,鬼神尚且可以知道人的过去,那么天庭自然是无所不知的,之前是没人揭发,一旦揭发了,查证起来,陆判做过什么还不是一目了然。   不过陆判现在修正的自己错误,对王瑞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最低要求便是妹妹能恢复正常。   何云一这时道:“你也是的,既然你一个人对抗不过,为什么不提我的名字?免得受这么闲气,我听你说那些遭遇都替你憋屈。”   关键谁也不知道你面子这么大啊,连阴司判官都忌惮几分,王瑞心想,等自己百年之后下了地府,到时候提他的名字,不知道阎罗王能不能给自己安排投个好胎:“我要是知道好使,一准早提了,没关系,我以后需要的时候一定提。”顿觉这措辞不对,他以后可不想再遇到这种事了,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以后也不想提了,陆判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何云一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心想他真是被陆判折磨的够呛,不由得顺着他说:“的确一次就够了。”   很快,陆判伴随着一股阴风回到了十王殿,他脸上露出了一点放松的笑容:“已经换回来了,不过是一点小事,已经修正了。”   这么一说,王瑞更气,这特么撒泼尿功夫就能搞定的事情,你居然看着我们那么痛苦,就是死挺着不做,现在有人告了,倒是勤快起来。   何云一冷笑:“朱尔旦的心呢?”   陆判一拍脑袋,哎呀这茬忘了,转眼又跑了。   他直接到了城隍处,朱尔旦醉酒刚醒,揉着眼睛醉醺醺的道:“出什么事儿了吗?”最近他靠着和陆判的关系一直躲在城隍这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就等着逼迫王家就范了。   朱尔旦才坐起来,突然就见陆判伸出黑黢黢的右手直插进他的胸膛,他大惊失色:“这、这是做什么?”   “朱尔旦,本官顾不得你了,这心脏我得还回去了。”   “不、不要!”朱尔旦按住陆判的手,他才得到甜头不甘心就这么失去,但看到陆判表情决绝,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便退而求其次:“那将我原本那颗心还回来吧,至少我还能活。”   “早丢了,但这颗心我现在就得拿走!你不要废话了!”陆判说完,直接将心脏拽出了胸膛,鲜血湿淋淋的洒了满地。   朱尔旦栽倒在地,没了生命的迹象。   陆判捧着心脏就要走,这时候阳信县的城隍走进来看到这情景,吓得声音变调:“怎么了这是,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这次遇到大难了,顾不得他了!”说到底仅是酒水之交,能帮则帮,但大难来了,必然是保自己在先。   “这尸体怎么办?”   陆判嫌城隍啰嗦,大声骂道:“别啰嗦,不要烦我,我现在急着呢!”说完,闪身出了城隍庙,飞走了。   城隍看着地上的尸体中慢慢飘出来一个魂魄,正是一直和他饮酒的朱尔旦。只是他的眼神呆滞木讷,不似生前一般灵动了。   城隍叹气,这种换心的人,生前的时候被心脏的主人影响了品性,做出一些和性格差距非常大的事情,反而死了,能够恢复最根本的灵魂的本性。   朱尔旦愣在原地,他是怎么了?   城隍瞧刚才陆判火急火燎的样子,料想他这次遇到灾难了,自身难保,八成是顾不上这个人间的朋友了:“这样吧,朱尔旦,你这几日跟我饮酒,咱们也算有交情,我就不把你移交阴司了,就在我旗下做一个鬼差吧。”   城隍旗下的鬼差负责索拿境内死去的冤魂,职务繁琐沉重又没油水,还耽误投胎,愿意入行的本就少,筛选又苛刻,得本性木讷耿直的鬼魂,不能是奸诈油滑之辈。简而言之,需要个木头脑袋只懂得干活的鬼奴隶。   “我死了?”朱尔旦不受那颗心脏的影响,恢复了本性:“我竟然就这样死了。”   唉……   回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也没脸回去再见爹娘和蕊云了。   留下当年鬼差就当鬼差吧,反正都死了。   果然人鬼殊途,不能跟鬼神来往,他们能帮你也能害你抛弃你。   他现在是自食恶果。   城隍则暗喜,又坑来一个帮手。   …   陆判将那进士的心脏还回阴间后,他自信满满的重新回来了十王殿,对何云一和王瑞得意的道:“人世间再无我陆判来过的痕迹,你们要怎么告?”   犯罪分子历来觉得淹没证据,就拿他没办法了。   何云一没搭理他,只是仰头看天空,注视那青烟飘到了九霄。   陆判只能默默等待,若是交手,他是不是何云一的对手另说,就凭何云一要在这一世羽化登仙,位列仙班,他现在就惹不起。   王瑞见陆判一副怨恨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禁冷笑,你就能欺负我们凡人,遇到有法力的就怂了,没想到鬼官也是恃强凌弱。   他等待着天庭降下惩罚,可生生等了许久,久到他仰视的颈椎都疼了,天空依然沉静,看不出有半点发生事情的迹象。   就在他低头揉颈椎的时候,就听天边雷声滚滚,这雷声极为特别,不像是平日里那种寻常的雷声,而是仿佛在脑海中打响一般。   再凝视天空,就见一朵淡金色的云朵飘到了十王殿的顶空。   “来了。”何云一道。   陆判筛糠一般的抖着,瑟缩着的跪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空中道:“卑职知错了,已经将王青瑗和蕊云的头颅换回来了,朱尔旦的心脏也已经归位,请雷公手下留情。”   何云一低声哼道:“雷公只是来执行惩罚的,求他们有什么用?”   这时一道金光射下,陆判衣裳中的判官笔和生死薄飘出了身体,从金光中升到了天上。   被收回了判官笔和生死薄,陆判知道自己犯错的错误大了:“卑职知错了,卑职……啊——”   轰隆——   一道白色的闪电直霹进殿内,不偏不倚正击中陆判,他的官帽和官袍化成了齑粉,露出他青色坚硬的鬼体,他的身体立刻变大了数倍,足有十来丈。   王瑞吓得原地跳了一下,忙往何云一身边蹭了蹭,这是雷击?将陆判击的现出原形了。   何云一迈出一步,挡在他身前,将他掩在身后。   是一道蓝色的闪电霹到陆判身上,他的身体瞬间缩小了数倍,一阵阵白烟从他身上飘散。   王瑞闻到了一股焚香的味道。   这是香火,也就是陆判的道行,上一次雷击革除他的官位,这次一击则是削去他的道行。   陆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身型已经变成了成一般鬼魂的大小,头抵在地上,迎接着接下来的审判。   就在王瑞以为惩罚结束的时候,又有一道紫色的闪电打进来,这一次,陆判的身体扭曲变形,最后成为一个只有三尺高的青黑色小鬼,面目丑陋,瘦弱矮小。   这一击,破他的根基。   被坏了根基的魂魄,无法再通过吸收香火变强大,彻底沦为最低等的小鬼。而这样的小鬼在阴间有无数,最低贱最无用永远不能转世轮回,只能做着无穷无尽的苦役。   王瑞再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那金色的云彩已经不见了,天空已湛蓝。   若不是殿内一地的焦黑,和那个矮小丑陋的小鬼,他会以为是做梦。   王瑞走到“陆判”跟前,此时的他,再不复高大,只有王瑞腰那么高。   “唧唧唧唧……”“陆判”张了张嘴巴,发出一串奇怪的声音。   “他已经不会说话了,也不会是判官了,永远都不会是了。”何云一道,陆判生前是个武将,在人间颇有功绩也有慧根,死后做了城隍不久才又做了判官,而现在的他,成了根基的小鬼,永远没有修炼晋升的可能了。   王瑞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管你听不听得懂,我就送你两个字:活该!”   小鬼吱吱的跳脚,显然是听懂了,而这时十王殿的墙壁裂开,就听一阵清脆的锁链声,两个鬼差拖着锁链从缝隙中走出来,他们将锁链套在小鬼的身上:“一殿秦广王殿下已经接到天庭旨意,派我等来将你锁到第十八层刀锯地狱服役。”堕入畜生道或许还有遇到良主被善待的可能,但入了地狱服刑,以数万年起步的刑期几乎等同于没有尽头。   小鬼双腿打颤,跌倒在地,口中唧唧的叫着,但两个一殿的鬼差哪里管,将它套住,一路拖着进入了缝隙中。   何云一待“陆判”被带走,那道缝隙消失的无影踪后,道:“还有阎罗王,刚才雷公说他被席方平告到了二郎神君那里,待调查清楚,与包庇陆判的罪一并处罚,轻饶不了。”   王瑞心道,雷公什么时候说话了?可能是他肉耳凡胎没听到吧,他并没见过阎罗王,对他并无感觉,但能够养出陆判这样的手下,想必也是可恶 ,于是道:“那太好了,一个都不该轻饶!”   “放心吧,在劫的一个逃不了。”何云一轻笑的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气出了吗?”   一向“油嘴滑舌”的王瑞,这一次反倒安静了,胸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只微微撅嘴,眼眶泛酸的点了点头。   何云一看他这副“乖巧”的样子,忍不住嘴角翘起:“出气了就好,走,回去吧。”   他率先走在前面,王瑞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起出了十王殿。   吹着微风,王瑞仿若新生,近几日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想到自己前几日被欺负那么惨,多亏何云一回来了才解决了陆判,不由得发自肺腑的道:“……谢谢你……”   因为他的语气和神态太过真诚,弄得何云一愣了下,随后他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 第42章 探查王瑞   王瑞他们才到家中, 王永德、赵氏和青瑗就迎了出来。   “哥,刚才那个陆判又来了, 将我给换回来了!”青瑗欢喜的说道:“他来的时候, 我吓坏了,还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他一挥衣袖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结果等我醒来,我整个人都换过来了, 我的头、我的身体。你看我的手,是我自己的手!”   青瑗其实最想说的是她肚里的那个胎儿还给了蕊云,但碍于有一个不认识的道士在, 她不好说出口。   王瑞满意的打量青瑗,见她的确复原了:“这件事终于过去了。”   青瑗低头, 有些羞涩的道:“哥哥,你将这件事告诉霍桓他们了么?”为了避嫌, 特意加了个“他们”, 其实关键点只有霍桓二字。   “还没来得及, 我一会就写信告诉他。”   王永德和赵氏不解的道:“那个陆判怎么突然发了善心?”   “不是发善心,是他害怕了。”王瑞便将身旁的何云一介绍给家人:“这件事能够解决全赖何真人帮忙。”   等王瑞将发生的一切说完了,王永德不由得大喜, 这真是遇到活神仙了:“幸亏您回来了, 否则我们王家真是遇到了灭门之灾啊。”说着就要叩拜,这是对待仙人的题中之义。   何云一看在王瑞的面子上,不受拜:“不必客气, 我跟你儿子有些交情,他开口求我,我便帮了忙。。”   王永德立即吩咐下人去做酒菜给何云一接风,一家人拥着何云一去厅堂坐下说话。   何云一历来是顺其自然的,推辞了一下,就客随主便了。   吃过饭,何云一在客房内休息,王瑞在外面敲门:“何兄。”   “进来。”   王瑞便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关好:“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干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在我们家住个十年八年的。”   何云一道:“我有自己的事情,不可能待那么久的。”   “不那么久的话,稍微久一点就行。”王瑞道:“你在,我心里还能有点底儿。”   “你过来。”   王瑞听话的到他跟前,何云一道:“左手来!”他就伸出左手给他,何云一拿住他的手,仔细观察他的掌纹。上一次他给他看过手相,当时就觉得奇怪,只是没太往心里去,今早掐算王瑞的事情不成,这让何云一对他起了很大的兴趣。   这手相的确有几分奇怪,手相发生过变化,意味着他身上发生过重大的事情,导致命运发生了改变。   可就算如此,以他的修为不该掐算不到他的事情。而且他的手相太乱,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跟上次比起来,又有变化,王瑞这家伙简直像一团雾,摸不清楚。   又端详他的面向,应该说他长得很好看,但就是这太好看的缘故,五官太标准没有出奇的地方,所以也不会是奇人奇相,属于那种从面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的长相,好看归好看,注定不会成为世间奇人。   何云一不死心,若不是王瑞这次遇险,他试图推算他遇到的困难,恐怕他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个超出他推演范围的人。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他便又算王永德的过往,几月出生、多大成婚、包括生意上的事情全都能算出来,唯有子嗣方面变得模糊不定,无法推演,按照道理这种普通人的一生都是规定好的,除非遇到鬼神等事情意外死亡,否则不会有太大变数,但王永德孙子后代变得不可推算了,想必是因为涉及到王瑞的关系。   “嗯……嗯……”   王瑞见何云一拿着他的手,脸色凝重,不禁担心的问:“是不是我又有灾祸啊?”   何云一真的不知道,但又不想承认自己算不出来,敷衍道:“……我在你家,你能有什么事儿。”   但你的脸色好像不是这么说的:“真的吗?”   “别问东问西了,天机不可泄露。”何云一放开他的手,斜眼睨他,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瑞被他盯的心慌,抓了抓脸颊:“干什么这么看我?”简直跟相驴子相马一样,这悄悄那看看的。   何云一这才收回目光:“没什么,你有事的话去忙吧,我要打坐了。”   下逐客令了,王瑞只好告辞了。等人走后,何云一无心打坐,他想了想,当即决定元神出窍去阴间走一趟。   他才到阎罗殿前,便看到里三层外三层挤了许多鬼。   “二郎神君在审阎罗王呢。”一个不知哪殿的鬼差抱着肩膀看着热闹笑道:“就知道他们五殿不是好蹦跶,瞧,转眼就翻船了,先被姓席的凡人告了一状,刚才又被人间的何真人给揭发了,怕是要完了。”   “何真人的事儿咱们都知道了,席方平是什么事儿?”   “他是个孝子,他爹和人有官司,结果那人先死了,拿钱贿赂了城隍,城隍受贿锁了席老爹下狱毒打,席方平不服啊,咽不下这口气告到五殿阎罗这里,结果刀山火海挖心锯身,凡事酷刑受了遍,勒令他不许再告了,后来席方平还是往上告了,据说告到了玉帝九皇子那里,九皇子便叫二郎神君下来严惩他。”   另有一个鬼差道:“阎罗殿的陆判已经被锁去十八层地狱干活去了,不知这阎罗王怎么判,对了,咱们十八层地狱要劳作多少年?多少亿来着?这脑子不好使,一换算人间日期就懵了,是不是十三亿年?”   “不对,你这是咱们的时间,不是人间的日期,人间年数要远大于这个,我来给你算……”   聊着聊着,这两个鬼差就做上了算术题。   何云一挤过看热闹的鬼差们,径直进了阎罗殿,守门的鬼差有认得他的,都不敢阻拦,他就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大殿。   一个身材高大的大胡子天神正在审阎罗王和东安县城隍。殿内一旁站着其他九殿的统领者和旗下判官,今日阎罗殿倒了大霉,判官被罚,阎罗王受审,众王感同身受,不发一言的旁观着。   “查得五殿阎罗王,身受帝恩,本当以身作则,廉洁自律,为万鬼之表率,你却结党营私,狠毒贪婪,对下徇私包庇,对民敲骨吸髓,有辱臣节,贪赃枉法如鲸吞一般,视凡人性命如蝼蚁一般,毫无为官的自觉。应当捧西江之水给洗肠子,烧红东壁下的火床,请君入瓮!”二郎神提笔写了判决:“更应当叫你掏尽奈何桥下的枯骨,令奈何桥再无枯骨冤魂,以洗清你的罪孽!先暂停阎罗王一职,掏尽奈何桥下枯骨,一日枯骨不净,一日不许归殿!”   何云一哑然想笑,那奈何桥里的枯骨比黄河中的泥沙还多,黄河犹有澄清时,那奈何桥下的枯骨没有掏净时。而且叫他掏奈何桥,怕是整个幽冥界都要去围观,那可热闹了。   阎罗像个小老鼠一样颤抖着:“卑职听令。”   而那个坑了席方平的东安城隍就更惨了,判处了魂魄的死刑,再无转世为人的可能,永世沦为畜生。不过永世当畜生无知无识,跟头脑清醒去掏奈何桥的阎罗王比起来,也不好说谁更惨了。   其他人九殿的官员大气不敢出,直到二郎神君宣判完,才陆续拜别而去。   处理完事情的二郎神君正要出殿回天庭,猛地看到了在看热闹的何云一,便走到他面前笑道:“天虚子,你没看到阎罗王受罚不放心么,竟亲自下阴来瞧,你之前的状子就算不告阎罗王,有席方平的冤屈在,阎罗王也会受罚。”   何云一毕恭毕敬的给二郎神君施礼:“晚辈参见二郎神君。”   二郎神君笑道:“不必多礼,前段日子碰到你师祖,他还念叨你呢,说你若在这一世修成就好了,就可以上天庭给他帮忙了。”   帮那老家伙烧炉子吧!何云一微笑道:“晚辈一直挂念师叔祖,必定勤加修为。”才怪,谁挂念那老东西。   二郎神君打量他:“我跟他说叫他不要担心,他的嫡系弟子,一定可以修成。”   “承蒙抬爱。”他还能说什么,人家这么看好他,他总不至于说他现在也没底吧。   二郎神君又与何云一寒暄了几句,总结起来就是:看好你哦,我们在天上等你。之后便离开了,何云一恭送了二郎神君离去后,放眼殿内,见一众人鬼差都另眼看他。   这时阎罗殿唯一没受波及的副判官,小心翼翼的上来:“何真人,您前来所为何事啊?”心里则想,多余一问,还能来干什么,肯定是看阎罗王的热闹呗,正判官陆判就是他告倒的,阎罗王被罚的这么惨,也有他的贡献。   “我想叫你给我查一个人。”   副判官忙道:“好说好说,这边来,不知您要查哪一位?是要查他转世去了何方吗?”   “不,在世之人。”   副判官奇道:“人世上还有您查不到的活人吗?您报上姓名,我查查看吧。”   “阳信县王瑞,父亲王永德。”   阎罗王,正副判官都有生死薄,于是副判官翻看起来,唰啦啦几声过后,生死簿到了最后一页,合上了:“没这个人……嗯?不可能啊,但凡人类,生死薄中都有记载,就算是天神下凡也会注册记载其在人间的身份的!不可能不可能!是不是名字错了?”副判官不信邪,又翻了一遍,结果又到了最后一页。   “你查查王永德。”   副判官喜道:“查到了。”翻到王永德那页:“这是个有福气的长寿之人,可惜子嗣不兴,只有一子一女,女儿叫王青瑗,儿子么叫……嗯?没名字?不该啊,就算是从不相认的私生子,在生死薄中也会记载的清清楚楚,不该出现这种空白的!有一子,却无名字!怪了怪了!”就算这人没起名字,生死薄中也会记载诸如绰号之类名称的来区分。   “罢了,不用再查了,别跟任何人说过我来查过这个人。”生死薄不会出错,他也不会算错,错的不是他们,而是王瑞这个人。   副判官想破脑壳也想不通,但既然何真人不让查了,那就不查了吧。保不齐是生死薄坏了,刚出了阎罗王和陆判的事情,可不能叫上面知道他们五殿又把生死薄给搞坏了,何真人不让透露出去,正合他的意思:“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何云一出了阎罗殿,看到一群群的鬼魂往奈何桥那边奔去:“阎罗在掏奈何桥了,快去看啊,哈哈——”   估计从今天开始,奈何桥边每一日都要有惨无人道的围观了。   何云一回到阳间,重新进入自己的肉身内,待活动自如后,托着腮帮思忖半晌,最后仍不得其解。   “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真是奇了怪了!”   他原本打算帮他解决了陆判就离开的,如今一看,还真不能急着走,至少得破解了王瑞才能离开。   ——   陆判被惩罚了,王瑞赶紧修书一封给霍桓,叫他不要再担心了,青瑗和蕊云的身体换回来了,那个陆判也完蛋了,他可以跟他爹说这件事了。言下之意,可以跟霍老爹商量来王家提亲这件事了,王家是欢迎的。   把写好的信给小厮,叫他去送,他自己则出了门,喜气洋洋的坐车去看黄九郎,准备将陆判被罚的好消息亲口告诉他,省得他替自己担心。   到了黄府,由丫鬟带着往黄九郎卧房的时候,他跟丫鬟打听黄九郎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丫鬟回他已经好了,他便安心多了。   陆判被罚,九郎身体康复,何云一也回来了,三喜临门。   丫鬟敲门通禀,许久不见回应,她进门看了一圈,苦着脸告诉王瑞:“少爷人不在。”   这时候有个负责洒扫的小童蹦跳着走过来,丫鬟便问他九郎去哪里了,小童笑道:“他说去阎……”不等他说完,丫鬟就捂住小童的嘴巴,跟我那王瑞笑道:“啊呀,是去看望阎老爹了,是我们的一个远亲,最近身体不大好,可能去他那儿探望了。”她想起来了,他之前说过要去趟阎罗殿的,这当然不能告诉王瑞。   王瑞见他们支支吾吾的,似乎是不大像告诉他,他便也不多问了,谁都有隐私,朋友间也不要胡乱打听。   “那等他回来,你们告诉他一声,我家里的烦心事都解决了,不同替我担心了。明后天有时间,书院见面。”   等王瑞离开了,丫鬟戳那小童的额头:“下次再说错话就踩你的尾巴。”   没得人身的狐狸,现在化成了人形,后面还是拖着一根尾巴的,只是王瑞看不到而已。   小童捧起自己的尾巴,念叨着干嘛这么凶啊,撇撇嘴走掉了。   黄九郎那日喝了王瑞送来人参,身体几乎康复了,但有些微小的地方还是得靠自己运气调节才行,就在他家调养的时候,看到天边飘来一朵金云,他知道那是天庭使者来了,遂跳上高楼,躲在暗处观察那朵祥云,祥云中发出三次雷击,次次集中郊外的十王殿。   他猜测应该是天庭在惩罚陆判,否则没法解释代表天庭的雷击为什么会出现在十王殿。   事后他去找附近的土地打听了下情况,土地明确告诉他:“是何真人上表天庭状告陆判徇私枉法,天庭降下了惩罚。我就觉得陆判不是好蹦跶嘛,文曲星点化过的人来求他也不行,啧啧啧。”   “……”是何云一回来了,黄九郎心中郁闷,这人怎么回来了,但转念一想,他来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帮恩公王瑞解决了陆判,他轻叹。   “九郎,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听到那陆判被锁到十八层地狱了。他之前伤过你,你现在去见他狠狠打他一顿。”   黄九郎若有所思,之后笑道:“谢谢土地公公,我改日带好酒来谢你。”   告别了土地,他用了整整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到官方名字为陈莫的第十八层地狱。   不在地府受刑名单的人,是可以随便在地狱间观摩的,有些阳间能“下阴”的神婆,也常到地狱里寻人,帮助阳间的人察看他们亲人在阴间受刑的情况,只要不和服刑的人接触,不试图营救,单纯来看看是没鬼差管的,反正没体力了迷失在地狱里,也没人搭救,后果自负。   这里肉山尸海,远远望去堆积成一座座小丘,虽然闻不到味道,但这情景足以叫黄九郎捂住口鼻了。   这里是第十八层刀锯地狱,被扒光衣服的人呈大字型绑在四根柱子上,由裆部开锯直至到头顶,过程漫长痛苦,比下油锅瞬间烫死更恐怖,而被锯开暂时“死去”之人,被撇到一旁,等着下一次的轮回。   他四下寻找陆判,他记得土地说过他被击成了一个小鬼。他寻了一圈,遍地都是小鬼走来走去,忙忙活活的,他一时没发现,于是找了个强壮的鬼头询问,那鬼头眼睛一斜,嗤笑道:“喏,那个就是了,这几天来看他热闹的太多了!”   九郎便在一堆尸体前清理人油的小鬼中发现了他。他瘦骨嶙峋,不住的用铲子将凝固的人油人血和人肉碎屑铲起来,倒进单轮车在。永远有人受刑,永远有干涸的人血和掉落的碎屑,他无穷无尽的做着没有尽头的工作。   而且似乎他和同僚关系不大好,其他的小鬼明显合起伙来排斥他,积满了一车的垃圾,他负责倒掉,其他的小鬼叽叽喳喳的指着他发笑。   可能因为他之前做过官吧,都愿意痛打落水狗。   黄九郎本想找他报之前打伤他的仇,可看到之前不可一世的陆判现在混得如此凄惨,他已经没这个想法了。   已经没必要了。   虽然他不会被阴间的阴气击的魂飞魄散,但也不宜久留。   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43章 入梦   翌日, 王瑞决定去书院转一圈,因为陆判的事, 他最近都没在书院露面。   刚进课堂, 就听大家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死的是真惨啊,听说心脏被一个厉鬼给抓走了。”   “是啊是啊,你说咱们今天的课还上不上了?是不是得去吊唁一下,出个份子钱?”   “那我得回家换衣裳,我这衣裳鲜艳直接去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反正人都死了,怕什么。”   王瑞抓过马萧,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马萧一咧嘴:“告诉你, 别吓着,朱尔旦, 死了!被掏了心,尸体突然出现在家里, 据说他爹娘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了。今天搭了灵堂, 大家都等着山长来呢, 看是不是一起去吊唁呢。”   死了?王瑞震惊归震惊,但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   这时霍柯走了进来,宣布了山长的命令, 今天不上课了, 想去朱尔旦家吊唁的人,可以跟着他一起去,不想去的就算了。   王瑞决定跟去看看情况, 便报名了。   朱尔旦确实死了,尸首停在家里,之前县衙的仵作来验尸,一瞧就是死于非命,开膛破肚心脏都没了。朱老爹和朱老娘还有朱尔旦的妾室蕊云一口咬定是跟十王殿的判官有关系,人是他带走的,现在死了,凶手就是陆判。   这让韦知县很难办,怀疑是朱家的人被突然出现的尸体吓疯了。但询问了几遍都这结果,只得将案子暂时搁置,等其他线索再侦破,让朱家先把朱尔旦入土为安。   王瑞他们去的时候,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蕊云正在灵堂烧纸。   见了王瑞,朱家二老将他请到后堂,摸着泪问他,是不是他请了高人拿了陆判,让蕊云和王小姐的身体换过来了?他看老人家可怜,点头说是。   朱家二老又问:“那我儿怎么死的?”   王瑞这就不知道了:“和鬼神混在一起,发什么事都不奇怪吧。”   朱家二老含泪点头:“是啊是啊,和鬼神混在一起……他也是活该,遭报应了……”朱尔旦那时候的作为,伤透了两个老人的心,甚至觉得不如没生养他,只是没想到如今人真的死了。   王瑞可怜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默默的掏出一锭银子塞在老人家手里,没多说什么,转身去了前堂,给朱尔旦上根香就离开了。   走到大门口,和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撞了个满怀,这书生十几岁的模样,王瑞扫了他一眼,心想书院里有这号人吗?但仔细一想,好像似乎大概有这么一张脸,或者自己在哪里见过,最近发生的太多,他一时竟想不起来。   可那书生抬眼看了下王瑞,却惊道:“是你!”   “你认识我?”   “啊——认错了,不好意思!”书生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是朱尔旦的朋友,特来吊唁。”   吊唁你还笑?你是朱尔旦的仇人吧,不过和王瑞没关系,他一指灵棚:“那你进去吊唁吧。”说完,绕过这书生出了院子。   这书生敛回笑容,径直走进了灵棚,棚内外有十几个书生,他走上前去自报家门:“我姓燕,是朱尔旦的一位朋友,特来吊唁的。敢问现在朱尔旦装入棺椁了吗?”   听到他说话的书生,恍然间点点头:“尸体在棺椁中。”之后便像看不到这个燕生一般的,任由燕生推开朱尔旦的棺材。   燕生看着里面的尸体摇头,不行了,死的不能再死了,救不回来了。   蕊云只是掩面啜泣,那判官是把她的身体换回来了,但却把朱尔旦杀了,可怜她这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她以后注定要带着孩子守寡了。   “咳!”燕生咳了一声。   蕊云这才发现眼前站着个书生,她吓了一跳,她真是哭的太入神了,连人靠近了都不知道。   “你能给我一口水喝吗?”燕生道。   蕊云本想说要他进屋自己去喝,却不知为何,竟然道:“好的,你随我来。”然后起身,向屋内走去,而燕生则跟着她。而灵棚内的其他人仿佛没注意到发生的一切,敬香的敬香,说话的说话。   蕊云前脚进了厨房,燕生后脚将厨房门关上,他拍了下蕊云,将她定住,然后来到水缸前,取了水瓢舀出水,手指插进水中搅了搅,口中念念有词,接着便将一瓢水都泼在了蕊云脸上。   她如梦初醒,深吸一口气,本能的用衣袖擦脸,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好心带你喝水,你却泼我!”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引袖擦脸上水渍的瞬间,黑斑竟然被擦掉了。直到看见袖上的黑色的脏污,她才纳闷的道:“我脸上很脏吗?”   燕生道:“以前脏,现在不脏了,不信你自己瞧瞧。”   蕊云扑到水缸前,对着水面看自己的脸颊,果然里面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光洁,黑斑早已没了踪迹。   她愣怔了一下,咚的跪在燕生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道:“仙人,您真是我的再造恩人。”   燕生颇为不好意思,尴尬的道:“你别谢我了,快起来!这不算什么,本就是我该做的,我现在还要继续救你。”   蕊云慢慢的起身:“救我?”   “嗯,救你,朱尔旦死了,你怀着他的孩子注定要为他守寡了,太可怜了,再说,这本不是你的命运!”燕生道:“我将你的孩子转移到你婆婆身上,你没了羁绊,脸也恢复了,可以另行嫁人了。”   阴间安排投胎,只看妇人腹中的胎儿是否发育到可以承载魂魄的程度,一旦胎儿足够成熟了,便安排魂魄来投胎。   比如去年福建总兵杨辅家的娈童就生了两个健康的男婴,盖因为那两个男婴也不是娈童孕育的,而是附近的妖怪偷了妇人的胎儿,想要自己食用,但路上被有道行的人发现了追杀,便将两个胎儿使用法术藏在了娈童体内,不想妖怪被杀,没取出胎儿,阴司一查又有容纳魂魄的肉体孕育了,也不管男女,就放了两个鬼魂来投胎。   男生子的奇闻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蕊云的孩子,交给她婆婆来怀是一样的,唯一变化是孩子要认十月怀胎的女子为母,以后对朱老娘尽孝,而不是蕊云。从这点看来,对朱家老夫妻来讲,反倒比蕊云生下遗腹子,更得利。相当于又有了个亲生儿子。   “这……”蕊云有些犹豫,但也仅仅是有些而已,为了那个负心横死的朱尔旦拉扯孩子不值得,况且那孩子也不会死,只是由婆婆孕育去了。   燕生见她答应,那么事情就好办了,只在她肚子上摸了一下,就转身出去了。   蕊云追到门口:“您留步啊,这就完了吗?”   “你在叫谁?”霍柯突然出现,他是第一个发现蕊云不见了的人,便到厨房来看看,不想她真的在这里,更令他惊讶的是蕊云的脸恢复了:“你、你的脸好了?!”   蕊云没睬他:“你看到那个书生了吗?”   “这满院都是书生,别说什么书生了,你的脸真的好了!就这么一转眼,神了!”霍柯欣喜若狂:“你怎么弄的?”   她推他出去,将厨房门关严。霍柯不好意思砸门,只得隔着门板道:“朱尔旦如今死了,你也没依靠,你若是没地方去,可以来找我。”   蕊云心乱如麻,没吭气。霍柯只好叹气着走了。   当晚朱老娘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白衣服的秀才告诉她,已经将蕊云肚子里的孩子转移到她身上,叫她孕育这个孩子,至于蕊云,其实本就不该和朱尔旦有瓜葛,如今他们朱家该放了她走。   第二天朱老娘一起来,果然有了孕吐的反应,再叫大夫一把脉果然有了快两个月身孕了,而蕊云那里则没了孕相。虽然朱尔旦这个儿子死了,但转眼又有个盼头,朱家二老心里好受了些。至于蕊云,朱家老夫妇本来就打算等她生下孩子,还她自由,现在她既然没了身孕,也就不留她了。   当即取了她的卖身契,跟她说,她现在自由了,想走随时可以走。蕊云不想留在这伤心地,给住朱家二老磕了头,简单带了个包袱就走了。   还没等出城就被霍柯被给拦住了,她一个美貌的女子没人照顾,这么一个人走出去,怕没走二里路就得被人害了。   将她暂时在一个小院内,叫她再考虑考虑未来,总之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乱逛,太危险。   蕊云的确没地方去,暂时住下了。   ——   清风拂面,清爽宜人,一个少年道人走在路上,他步伐轻盈,崎岖的山路对他来说,如履平地。待走了一会,似是嫌弃现在的步伐太慢,加快步子,轻松越过到道道山岗,向远处奔去。   他,燕云光,现在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阳信县。   随意玩弄凡人的陆判被师兄一直诉状告到了天庭,道行尽毁,这给了他当头一棒,随意干涉人的命运是非常危险的。   于是他赶紧跑到阳信县,化作燕生,将蕊云的脸改过来,将胎儿转移走,尽量让蕊云恢复没遇到朱尔旦前的命运。   不过,他可不像陆判那样是出于恶意,他可是好心为了蕊云寻找心上人,才叫她毁容的,为的是识别出真心人,可谁知道计划不如变化,最后事情的发展远超出他的预料。   没帮她找到真心人,反而叫她落得个守寡的下场。   他尽可能的纠正了,帮她把孩子移去了,又帮她下了一道催桃花的符咒,叫她有一段好姻缘。   应该能弥补过错吧。   否则被人揭发给凡人改命,他弄不好会像陆判一样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冷颤,脚下一不留神,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下子不禁摔疼了他,也摔醒了他,他帮助了蕊云这么多,还没看她原本的命格到底如何呢。他当初只是听到蕊云祈祷遇到真心人的心愿,于是就帮她去完成了,也没算算她的命运到底如何。   他现在觉得真应该给她好好算一算。像他这样有些修为的人,过去发生的事情,不是发生在命格极贵的人身上的,可以随便推算,想了解就了解。而命中注定,还没来及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发生在乞丐身上的,想要一探究竟,也会消耗道行。而关乎天机的,世道更迭的贵人的命运,若是没掌握好尺度,贸然窥探,轻则眼瞎耳聋,重则道行尽毁。   所以他们一般不会为人卜卦算命,关系特别好的另说。街上随便为人掐算的,十个有九个半是骗子,另外半个是疯子。只有疯子才会愿意消耗弥足珍贵的道行,赚取一点点银两。   但事情至此,燕云光不得不消耗道行给蕊云来一卦了,结果这一算不要紧,他不禁愕然。   蕊云的命格很差。命中注定有三难,年幼为妓,是第一难,毁容赎身,是第二难,遭人遗弃,是第三难。   前两难很好理解了,最后一难,则是朱尔旦变心遗弃她,现在朱尔旦死了,可谓遗弃的彻底。   原来他看似要扭转一个伎女的命运,不想却恰好成就了她的命运。   燕云光深深的无力,他果然还是个凡人,所以他才无法跳出因果,所作所为皆是成就定数。纵然他有凡人无法企及的法术,但他终究没有得道成仙,仍在凡世的束缚中。   算清了因果,他现在倒是不怕天庭的惩罚了,因为他根本没给蕊云改命。他慢慢的站起来,回望了眼阳新县,师兄如今也在这里,不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也在促成某种因果。   一切都是天注定,干预,是成就因果,不干预,同样成就因果。   他不知道自己参悟的对不对。   ——   王瑞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去看何云一,雷打不动,一般情况下是聊几句再去书院,特殊情况是聊完几句后还可以再聊几句,然后他再去书院。   山长考虑到王瑞是因为母亲生病才旷课的,没有批评他,反而询问了他母亲的病情,得到已经痊愈的消息后,让王瑞抓紧时间追上最近落下的功课,就让他回去了。   王瑞进入课堂,没看到黄九郎,便问韦兴贤看到了他人了么,韦兴贤回答干脆:“你都不知道,我们哪里知道。”   他正托着下巴瞅黄九郎的位置,突然两只手拍在了他桌上,他抬头看到手的主人霍柯:“怎么了,一脸的悲愤?”   “还不是因为我爹做的那个梦,不许咱们两家联姻,我弟弟非得说那个判官已经被惩罚了,可以联姻了,可我爹哪里肯信,问他,他怎么知道,他也不说。我爹当他被被你妹妹迷住了心窍,开始胡说八道了,又将他给锁起来了。”霍柯在王瑞对面坐下,抱着脑袋痛苦的道:“我弟弟也犯起倔来,开始绝食了,我爹觉得儿子执意要娶让他减寿命的媳妇,这不是要他的命么,也很生气,和我弟耗上了,我都快愁死了。”愁到都快没心思去找蕊云了。   王瑞心想,霍桓够意思,没有把他交代出来:“你回去跟你弟弟说,姻缘天注定,该怎样就怎样,就说是我说的!”   霍柯叹道:“我试试吧,你是他心目中的大舅子嘛,有你支持他,他肯定能好受点。”   等开始授课后,霍柯回自己座位去了,王瑞则没心思听课,盘算着霍恒的事儿,这么拖下去非闹出人命不可,没想到陆判完蛋了,留下的后遗症还在。   一放学,他第一时间抓起文具,蹭蹭蹭的就飞奔了出去,登上自家马车,一路回到家里,直奔何云一的房间,先骂了一顿陆判,才痛心疾首的道:“他虽然被惩罚了,但流毒还在,他诓骗霍老爹不许我们两家联姻的恶意做法,真叫人头疼!”末了小心的瞥何云一:“……这个你有办法吗?”   苦大仇深的说了一堆,又可怜兮兮的求人,怎么好怎么拒绝,再说陆判都解决了,也不差这点未竟之事了:“既然霍家深信梦到的事情,那就再以陆判的名义托个梦便是了,嗯……你笑什么?”何云一见他偷笑,皱眉质问道。   “没笑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多时候就是嘴上厉害,其实心肠不冷。   何云一蹙眉,他这个笑容是什么?为什么莫名的发笑?他这几日观察王瑞,也没观察出个所以然,不由得对他每个细节都上心,希望找到真相。   对王瑞来说一切却很简单,何云一答应托梦了,那么事情就能解决了,他张罗了饭菜,两人用了之后,晚上各自安歇。晚上临睡前,王瑞想起黄九郎不由得犯嘀咕,他不是伤好了么,怎么还不去书院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短暂的失去意识后,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黑漆漆的环境中,只有他周围一丈内有亮光,而何云一正绷着脸站在他面前。   “这是……”   “你不是要托梦吗?托吧,这里就是霍老爹的梦境了。”   王瑞真想说谢谢你啊何云一,邀请我体验托梦的法术,但是我的意思其实是你来托就好了,就不必叫我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是霍老爹的梦,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他今天没做梦。”   于是就一团漆黑?原来梦境可以看得这样直观,王瑞突然有点尴担心,若是能随便进入别人的梦境的话,他平日里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若是何云一有兴趣的话,岂不是会被看光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片无尽的黑暗,王瑞好奇的问:“嗯……没别梦,怎么托梦啊?”   何云一道:“让他现做一个……”   “怎么现做?”   “你能不能别追问个不停,让我一口气说完不行吗?”   “好好你说你说。”王瑞洗耳恭听,见对方不是好眼神瞧他,于是露出了“谨慎真诚”的笑容。   何云一在心里摇头,不跟脸皮很厚的某人一般见识:“好了,不和你计较了,快开始吧。”绕着王瑞转了几圈,道了一声:“变!”   王瑞只觉得腾地起了一股烟尘,等烟雾散了,他发现自己变成了陆判的模样,大红的官服,两个青黑手掌,不用说,虽然看不到,但脸肯定也变了,抹了一把胡子,扎手。   “你现在是陆判的模样了,你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道光,你朝那光亮走,就能到达他梦境的核心了,到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好,那我去了,你在这里等我啊,要是我没回来,记得去找我,别让我迷失在他的梦中啊。”   何云一摆摆手,打发他快点走:“别磨蹭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迷失在这里的。”   王瑞便提着官服下摆,大步朝前走去,果然按照何云一的说法,在前面有一道光亮,再往前走看到躺在床上酣睡的霍老爷。他咳嗽了几声,把人唤醒:“霍……霍……”他不知道霍老爷的大名,于是改成:“霍家族长!”   霍老爷被喝醒,看到陆判又降临了,吓得忙跪下:“判官大人,小人谨遵教诲,一直没有允许儿子和王家结亲。那臭小子绝食,我都没搭理他!”   “本官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上次本官看错了生死薄,你家和王家结亲没有任何问题,你也不会因此减寿命!婚嫁自由,天经地义!万万没有和别人结亲就损伤父母寿命的规定!听清楚了吗?”   霍老爷心想这判官怎么朝令夕改呢,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没有限制也不用再怕儿子绝食了:“遵命!”   王瑞告知完了,也不拖拉,提起官服的衣摆,大步的走了。   霍老爷望着判官的背影,很感动,低声念叨着:“这判官还来特意告诉一声,阴间果然比人间强,至少官员晓得知错就改。”   王瑞还没走远,听到霍老爷的感慨,不禁满头黑线。 第44章 夜游谜团   王瑞原路返回找到了何云一时, 他正盘腿打坐,因为两人都是元神出窍, 又在别人的梦境中, 王瑞走回来又没脚步声,何云一竟然没有察觉。   王瑞见他没察觉,便蹲在他不远处,托着下巴瞅他,且看他什么时候能发现。   他鼻梁挺直, 薄唇轻抿,入定的面庞有种说不出种的禁欲感,王瑞托着下巴, 心里不由得想,可惜出家了。   他们在霍老爷的梦中, 也没有实体,能不能碰到彼此呢?他好奇的伸出食指, 心里一横, 朝何云一脸颊戳了一下。   没想到, 竟然戳中了。   何云一猛地睁开眼睛瞪他,眼神中不解、愤怒还有提防:“你想干什么?”   不解和愤怒,王瑞可以理解, 提防他就想不通了, 他难道害怕他不成吗:“我不干什么,就是有点好奇,看在梦中不能不能碰到彼此。”   果然摸不清王瑞的底细, 叫他对他有点担心,刚才他碰他那下,还以为这小子露出“真面目”了,原来只不过是他纯苯的好奇心而已。何云一站起来:“当然碰得到了,要不然那么多梦交是从哪儿来的?修炼之人破戒,未必是在现实中,极有可能是在梦中,否则那么多一辈子苦修的人,到头来却都成不了仙,周围的人都替他们抱不平,觉得修仙难,其实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比如梦中,破了戒。”   “真难啊,我肯定是不行了。”他现实中都管不住自己呢,何况做梦。   何云一又打量他一番,点头同意。   “现在事情办完了,咱们现在干点什么?”   “能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四处逛逛?”他这话是嘲讽。   “好啊!”王瑞瞬间听成了提议,附和道:“好啊,难道还能四处逛吗?”   “……”何云一犹豫了一下:“就带你转转。”   说着揪住王瑞的肩膀,让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道:“睁开眼吧。”   王瑞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正身处自家的大院中,四处张灯结彩,客人川流不息,大管家和二管家在大门口迎客,而他爹站在二门拱手和人道喜。   “哈哈哈,王员外恭喜啊恭喜,您真是多子多福啊,又添了大胖孙子,这一次流水席怎么也要办上七天,像上次一样办三天是绝对不够的!”一个富商朝他爹贺喜,这人王瑞认得,是他爹生意上的合伙人之一,他一般叫他张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爹王永德发出一连串得意的笑声:“那是肯定的喽,其实我打算来半个月的流水席,城里的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来吃,哈哈哈——”   王瑞懵了,惊讶的微微张嘴,他是怎么个情况?   这时候他爹突然看到了他:“瑞儿,你不是去后院看孩子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孩子?”王瑞继续懵。   这时就听他娘赵氏在廊下笑道:“他能看什么孩子,孩子得儿媳妇和乳母们照看。”说着朝伸手招手:“出来啦,见见你爷爷。”   话音刚落,就从赵氏身后涌出来一堆孩子,有七八岁的、有五六岁、两三岁的,还有在乳母怀中抱着的,粗略一数,足有二十来个,踢蹴鞠肯定是够了。   这群孩子抱住王永德的腰和大腿,口中叫着:“爷爷——爷爷——”   王永德得意的哈哈笑,挨个摸这群孩子的脑袋:“好啊好啊,多好的孙子们啊。”   王瑞目瞪口呆。   这时候何云一道:“不用说,你也知道了吧,这是你爹的梦境。去不去看看你母亲的?”   王瑞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不用了,我回去睡觉了。”   何云一见他无心再闲逛了,便将他带回了他的卧房,让他元神归位了。王瑞作为一个普通人,元神出去溜达了一圈,别提多累了,刚一回归身体就沉沉的睡去了。   而何云一见他睡着了,若有所思,生死薄中没有记载王瑞这个人,着实是件亘古未有的奇事,但只要王瑞还是个人,他就会做梦。   从一个人的梦中能够一窥他的品行或者他的想法,比如刚才王永德的梦境,就很直接的表达了他的内心,希望子孙繁盛。   而王瑞呢?何云一十分有兴趣一窥究竟。   他飞进了王瑞的梦境,隐身观察。这是一处非常奇怪的课堂,陈设十分奢侈,因为地面是皇宫才会铺的光滑如镜的金砖,窗户全都是透明的琉璃。桌椅倒是普普通通,但也有奇怪的地方,四个腿是铁的。   王瑞坐在课堂最中央,正捂着脑袋做痛苦状。   这时候何云一突然听到棚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音:“请考生做好准备,听力考试马上开始……”   “什么考试?”何云一愣住,他好像从没听过这样的考试,别说凡间仙人考试也不是这样的。就在他发懵的时候,头顶传来一连串奇怪的语言,他更吃惊了,这是什么语言,鬼语仙语都不是。   而王瑞这会一脸痛苦的在仔细听,好像能得懂一般,不时拿笔在记着什么:“我知道,选西全选西!”   就在何云一以为他会继续作答的时候,就听他大声道:“这不对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用毛笔怎么涂答题卡,对了对了,我不考这玩意了,我是要考八股的!哈哈!”说着将手中的毛笔一甩,走出了课堂,何云一赶紧跟着他,就听他念叨着:“这些都不对,我要去书院学八股才对。”   果然,随着他心境的变化,周围的情景也变成何云一熟悉的街道和建筑,而王瑞则漫步在人群中,很快他来到抓画皮鬼的书院,王瑞开门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书房在书柜上找着什么,就见他拿了几本书塞进袖中,然后往外走。   突然间何云一便觉得周围的天色猛地阴暗下来,时间从正午变成了傍晚,但这是王瑞的梦境,本来就没逻辑,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   不禁天色暗下来了,连阴风都吹起来了,风打着旋儿,像是鬼哭一般。   王瑞肝颤,警惕的瞅瞅房屋的窗户又瞅瞅茂密的竹林,仿佛随时有吓人的妖怪钻出来,忽然,他听到了扑扑声,就像是裁缝用水喷衣服。   他循声望去,就见书房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打开了,里面站着个脸色煞白形容枯槁的老太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足有二尺长,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他,就在此时,她猛地张开嘴,喷出一口清水来。   王瑞转身要逃。   那老太太破窗而出,狰狞的朝王瑞扑来,口中发出一声怪叫,像是猫被宰杀前的惨叫。   何云一见状,朝老太太扔出一个符咒,可符咒落在老太太身上,什么作用都不起,她继续向王瑞追去。   这里是王瑞的梦境,一切都是以他为转移的,他一个外人破除不了他想象出来的妖物。   但何云一撇出的符咒却吸引了王瑞的注意力,他顺势看到了何云一,他仿佛看到了救星一下,扑到他身边。   说来奇怪,在王瑞看到他的瞬间,那妖怪老太太突然间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瘫软在地,那符咒也开始起作用了,熊熊燃烧起来,老太太的皮肤被火一烧,鼓出一颗颗晶亮的水泡,水泡破了,流了满地的脓水。   他的梦境他说了算,他觉得何云一厉害能除妖,那么则一切好办。   王瑞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吓死我了。”   何云一叹气,看来王瑞平时没少担心鬼神之事,否则不会这般就容易引发噩梦。他果然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连鬼都怕,之前受过的惊吓一直担惊受怕到现在。   他是不是经常做噩梦?何云一叹气,真是挺可怜的。   这个时候场景渐渐虚化,可能王瑞本人要起夜或者翻身,这段梦境要结束了,何云一见状飞身出了他的梦境,回到了自己房内。   第二天早晨,两人相见,王瑞根本不记得昨晚上做了什么梦了,起夜的时候只觉得刚才做的梦很恐怖,回到床上继续睡后,便去别的梦了。   但何云一却记得清清楚楚,递给王瑞一个手指大的小口袋:“你以后枕着这个符睡,安神,能睡得好得多。”   安神,简而言之就是吃得好睡得香,王瑞道谢着接过口袋,心里纳闷,干嘛给我这个?   何云一将东西抢回来:“算了!”   王瑞赶紧道:“哪有给人家的东西又要回去的!”当机立断又抢了回来。   何云一怕暴露昨天偷窥王瑞梦境事暴露,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屋内。   ——   清晨,各家各户开始生火做饭,一个妇人捂着肚子脚步匆匆的来到自家的后院,进入了角落中的茅厕,就在撩开裙子准备蹲下解手的时候,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她皱眉回头察看,就见茅厕的后墙上有一只眼睛正在偷窥她,她吓得发出一声尖叫。   她男人听到动静赶来,她指了指外面:“有、有人——”   可是等男人追出去,胡同里一个人都没有,四处空空荡荡。   而就在这妇人家的隔了一条胡同的住户,这时候打开了后门,走出来一个娇俏的丫鬟,她向卖豆腐的人买了三块豆腐,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一股异样专注的目光,叫她凭空打了个哆嗦,她探头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锦霞,你在干什么啊?快过来帮我个忙。”   这时候院内有人在叫她了,她就赶紧关门回去了。   躲在暗处的黑影发出了嗤嗤两声淫笑,原来她叫锦霞啊。   ——   王瑞在书院又没看到黄九郎,他就忍不了了,这都好几天了,他外出探亲也太久了点,正好山长多日不见黄九郎,也在询问他,王瑞便毛遂自荐等放学去趟黄家,山长让他敦促黄九郎来上学,旷课是不对的,在这样下去就将他除名。   临上课前,霍柯来找他座位跟前,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以后咱们两家就是亲戚了,我爹昨天晚上又做了梦,说是那判官又改决定了,让我弟弟娶你妹妹了。我爹将我弟弟放出来了,正筹划这两日去你家提亲呢。”   王瑞早就料到了,但装作欣喜的样子:“这好啊,我就说姻缘天注定吧,他们的婚事这不就成了么。”   霍柯提议去下学喝一杯,王瑞忙道:“不行,我得去黄家,看看黄九郎为什么一直没来学院,这件事耽误不得。”   “……那我陪你去吧。”   多个人也好,王瑞刚要答应,就看到黄九郎走了进来,他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没半点病容,依旧是神采奕奕的。   王瑞见了高兴的道:“你来了,我们刚才还商量去找你复学呢。”   黄九郎笑道:“我出门办点事,耽误了几天,才赶回来。”   这时候山长走进来,批评了黄九郎的旷课行为,念在他上次犯病差点没气儿,山长也不敢说得太过分,加之黄九郎看着就是个乖顺的好学生,又诚恳的道歉,山长心里也原谅他了,简答说了几句就让他回座位了。   黄九郎来到座位上,回头朝王瑞微微一笑,坐正身子听课了。他今日出现在课堂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何云一的确法力高强,而且就住在王瑞家,但只要他不去王家,何云一应该没必要找他的麻烦。   他已经习惯和王瑞接触,冷不丁让他抛弃现在的一切,回到以前冷清生活,他受不了。   再说了,他得到封正,获得人身了,天庭和地府都不认为他是妖了,除非他害了人,否则何云一没道理捉拿他。   黄九郎这样想,心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反正你就是没道理抓我!   山长讲解文章的时候,又想起朱尔旦那篇成为他绝笔的绝妙文章,不由得可惜,果然自古反常必有妖,朱尔旦文采变好了也早亡了。但子不语怪力乱神,有些话他不方便在课堂上讲。   他瞧着下面听课的学生们,不时投去关爱的目光,希望在他的鼓励下,学生们尽快走出朱尔旦死亡的阴霾,抓紧投入到学习中去。   忽然他注意到了马萧,他似乎从昨天开始就紧锁眉头,仿佛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山长注意到了,等下课了,便问马萧:“你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马萧见山长过问自己了,赶紧虚笑道:“没事儿,我最近牙疼,牙疼。”   山长放心了,他也不希望再出个朱尔旦事件,见马萧没事,劝他牙疼也要用功,便走了。   等他走了,马萧迅速向韦兴贤靠拢:“我的表现真的那么明显吗?”   “当然了,就差写着‘担忧’两个字了。”韦兴贤摸着下巴道:“你跟我说的事情,我琢磨了两天也没结果,应该跟王瑞说说,他胆子大,不行的话就拽上他跟黄九郎,蹲点守着,一准能摸出个虚实来。”   这时候王瑞、黄九郎和霍柯正谋划着去哪里喝一杯,小小庆祝王霍两家联姻的事情,看到韦兴贤和马萧,便招呼道:“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韦兴贤和马萧立即举手:“去!去!去!”   “……”王瑞心说,蹭酒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一路到了玉满楼,黄九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嗅觉比人灵敏,闻着浓烈的粉脂气儿,脸色不由得有点难看,不时憋气不时长出一口气。最要命的是,他十分讨伎女的欢心,陪酒的都往他这边凑,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儿熏得他脑仁疼。   黄九郎出现之前,一般最受欢迎的是王瑞,如今他来了,倒是把王瑞给解脱了。   这时一个伎女娇滴滴的嗔怪道:“公子都不看奴家呢。”   这时候马萧受不了了,他有一肚子话要说一直憋着,这个伎女却唠唠叨叨的烦人,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霍王两家联姻的事情已经庆祝了,便对伎女们道:“你们都下去吧。”从兜里摸出点碎银子往桌上一撂:“都下去。”   等伎女们走了,霍柯道:“怎么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大家一看马萧有话要说,都洗耳恭听。韦兴贤在一旁帮腔:“看看你们谁都能帮上忙。”   马萧清了清嗓子:“我最近遇到了一件特别头疼的事情,不过事主不是我,是我屋里头的人锦霞,她这两天患上了梦行症,一到天黑睡觉就会做着梦离开家里,不过天亮之前就会自己回来。我试了各种方法将她捆上锁着,她都能挣脱,然后跑出去……”   王瑞心想这不是就是典型的梦游症么,患者为了阻扰自己梦游用尽各种方法,但都无法阻止自己梦游。所谓屋里头的人就是通房丫鬟,小妾预备役,身边的人出现这样的情况的确难捱。   可他们不是大夫,为什么跟他们说呢。   马萧声音低沉的道:“她要是简单的梦行症,也就算了,我昨天发现她早上回来的时候,衣裳发生过变化,一看就被脱下过。我认为她在外面受到了欺负,特意吩咐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埋伏着,等锦霞出门跟着她,结果还是没追上。那俩家丁说锦霞出了我家,七转八转,凭空就不见了……”   王瑞一愣,的确邪门。   这时候马萧愁眉不展的看向王瑞:“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只能……”他突然站起来,握住王瑞的手:“只能靠王兄你了,你战过尸魔,敢在十王殿睡觉,生擒过使用幻术的骗子,就算遇到妖狐也能独善其身!除了你,没别的人选了,请帮我这个忙罢。”   王瑞一口酒还含在嘴里,艰涩的咽了下去:“这个……”   做个名人真辛苦。   黄九郎见王瑞犯难,心想若是他不应承下来,以后恐怕朋友会觉得他不够仗义,若是应承,他说不定会回去求何云一。九郎不想何云一掺和进来,便自告奋勇的道:“马兄,这件事你放心,我和他一起帮你。”   韦兴贤则在一旁摩拳擦掌:“放心吧,我也会帮忙的。”一定一雪之前画壁遇到狐狸被蒙蔽之耻,且看看这次是什么妖魔。   王瑞是相信黄九郎的,既然他说肯帮忙,那八成没问题,所以他也没拒绝的理由了:“……好吧,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了。” 第45章 邪祟   于是大家约定今天晚上亥时在马萧家碰头, 现在各自回家吃饭准备。霍柯心情是最好的,他弟弟的事情解决了, 今晚上的聚会, 大家还把他给忘了,反正没点名叫他加入,不用涉险了,美滋滋的回家去了。   从玉满楼小聚出来,黄九郎特意提醒王瑞:“这件事最好就咱们几个人知道, 不要告诉别人。如果咱们解决不了,再请别人帮忙吧。”   王瑞认同黄九郎的想法,就是没他提醒, 他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何云一,一来涉及马萧的通房丫头的隐私。二来何云一才不会管普通人的梦游症呢, 事无巨细的烦他,他被烦到了, 说不定抬腿就走了, 他又不是没干过。   “嗯, 听你的。”王瑞笑看黄九郎,上下打量他:“你身体好些了吗?”   “我早好了,不过是摔了一跤的小伤而已。”   王瑞轻笑:“今天看到你伤好了, 我这颗心才算彻底落地了。”伸了个懒腰:“陆判也好, 你受伤也好,都过去了!接下来就是给霍桓和我妹妹准备婚事了!哈哈!都是好事呀。”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现在浑身上下舒爽。   黄九郎见他这么开心, 心情也好了:“那你快回家将这件事告诉你妹妹去吧。”   王瑞一瞧天色不早了,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黄九郎家住城外,打个来回怕是来不及,于是热情邀请:“你来我家吧,等一会咱们一起去马家,你现在返家来不及的。”   黄九郎可不敢登门去王家,连忙摇头:“不用了,我正好在城里有个今日需要探望的亲戚,趁这个时间我正好去一趟,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他语气十分坚决,不是客气,而是坚定的拒绝,王瑞听出来了,有点愣:“那好吧,你去吧,晚上见面。”   于是登上马车自己回家去了,马车行使了几步,他探脑回头看黄九郎,他已经不见了,心想可能真是去看亲戚吧,毕竟走的这么急,转眼人就没了。   王瑞回家之后,将霍柯的话告诉了父母还有妹妹,大家都非常开心,遭遇陆判并非全是坏事,至少促成了一段姻缘。   按照惯例,王瑞晚上跟何云一吃饭。   太阳下山,月亮还未升起,导致屋内有些昏暗,王瑞便叫丫鬟掌灯。   何云一摆手道:“不必掌灯了,叫她们拿黄纸和剪刀来。”   很快丫鬟拿来了两样东西,何云一便用剪子在黄纸上剪了圆,然后往墙上一拍,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那圆形的黄纸竟然变成了一轮金黄的圆月,柔和的月色洒满了地面,仿佛一波波流动的水光。   王瑞恨不得上手去摸摸那月亮,但想到是法术可能碰不得:“这也是法术吗?好厉害啊。”   何云一道:“当年祖师开门立派,招收了无数的门徒为他做工,期间为了防止大家嫌做工苦累下山逃走,他又不愿意教习这些人正经的法术,就会教习这些小玩意,叫人开心。这个法术除了自娱外,没有什么用处。”   “怎么会没用处呢,多好玩啊。”   何云一见他高兴,便道:“还有更好玩的。”说罢,将筷子扔进了月亮中,很快就见月亮里飘出来一个女子,初时只有一寸大,渐渐落地后变得跟真人一样大了,接着便翩翩起舞,绕着酒桌舞蹈起来。   王瑞觉得奇妙极了,若不是拍手鼓掌太孩子气,他早就鼓破手掌了:“真是开眼界了。”   何云一低头喝酒,嘴角一直微微翘着。   这时候王瑞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这么多日相处下来,他发现他也并非难以相处,可能因为是出家人的关系,不牵挂别人,所以有的时候让人觉得不近人情。   但仔细一想,他心眼就不坏,第一次见面,两人萍水相逢,他还好心提醒过他画皮的事情。当然何云一也有缺点,就是自负,他告诉你的事实,你若是不相信,他态度就会恶劣下来,但如果相信他,他则会帮到底。   大概是高人都这样,毕竟时间有限,跟凡人解释太耗神,爱信不信,信了帮你,不信死了活该,反正提醒过你了。   他杵着下巴,看何云一:“其实,你这人挺好的……”   何云一皱眉:“哦,哪里好?都说我冷冰冰的。”   “嗯……冷冰冰……其实吧,冷冰冰未必不好相处,热忱的人也可能叫人受不了,就像太阳极是炽热,可谁敢直视呢?你呢,我觉得就像这轮圆月。”王瑞看向墙上那轮月亮:“虽然看着清冷,其实光芒柔和,相处起来才是最挺舒服的。”   何云一愣了愣,手中的酒水洒出几滴。   王瑞觉得这两句话夸得漂亮而不漏痕迹,堪称完美。   不想何云一却“不领情”,急道:“不、不许胡说!”接着他挥了下手,跳舞的女子飞回了月亮中,那月亮的光芒渐渐熄灭,逐渐变回了一张圆纸。   “怎么把月光熄灭了?”   何云一没说话,加快步伐出了门。   嘁,刚才还说你好相处,收回这句话!王瑞瞪眼,这么不经夸啊你,不禁摇摇头。   他叫丫鬟掌灯收拾桌子,又等了一会看时辰差不多了,动身去了马萧家。   —   马萧十岁的时候亲爹就去世了,他祖母和他娘带着他过,靠着他爹留下来的金铺银铺良田收租过活,家里除了他之外,都是女人。同时在家里,作为唯一的男丁,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得了,于是他今夜开门,直接把一干男性朋友领到后院自己的住处。   期间他娘听到动静派丫鬟过来问过一次,被他几句话给糊弄过去了,并说他今夜有大事,不要再过来烦他,果然那丫鬟回去后,再没派人过来了,可见他娘放任他“胡闹”了。   大家在马萧房里坐下后,他发现霍柯没来,才想起没有跟霍柯约定,叫他钻了空子跑了。但看着屋内其他三人,心想加上他就是四个大小伙子,就不信摆不平什么怪力乱神。   他道:“锦霞已经在耳房睡下了,她每天一到这个时辰保证睡下,就算有人阻扰她,她也会昏迷似的睡下。咱们盯着点,一会若是她从耳房出来往外走,咱们就去跟上去!今晚上抓到那个混帐,非得打死他不可。”   韦兴贤很兴奋,他一向胆大:“你们觉得这件事会是什么原因?会不会像那个江湖骗子一样,有懂法术的人看中了你的丫鬟锦霞,每晚召唤她出去幽会?”   黄九郎不做声,因为他现在也弄不清楚,众人各自思忖着,陷入了沉默。   忽然就听到外面吱嘎一声的脆响,马萧赶紧起身道:“我故意把耳房的门板弄得能出响,是锦霞出来了。”众人也忙走到窗便,抬起窗户向外瞄,就看到月色下一个女子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   马萧摆手道:“不用这么小心,她根本什么都听不到的,不信你们看。”他开门追出去,拦在锦霞面前:“你要去哪里?”   她浑似什么都没听到,绕过马萧继续往前走去,马萧便朝屋内的人招了下手:“走吧。”   其他人跟了出来,走在马萧和锦霞身后。   这和大家印象中的夜行症不大一样,一般的梦行症都不可以跟梦行者说话,更不可以叫醒病人,可马萧的锦霞倒是有意思,随便叫,随便喊,就是不醒。   众人便来到锦霞前面,倒着走观察她,见她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庞还有点稚嫩,但身段极好,胸前撑得鼓鼓的,腰肢束的很细。她现在微睁着眼睛,眼神呆滞,嘴角不时流出一律口涎,马萧见了,掏帕子给她擦了,但无论马萧怎么碰她,都不耽误她脚下的步子。   行尸走肉,这是王瑞的第一感觉。   这时锦霞走出了胡同,她突然蹭的一下子就飘了出去,速度极快,像是提线木偶被人拽住了线要收回了一般,黄九郎见状便追,王瑞也跟着跑,跑了一段路,王瑞一回头,他身后的韦兴贤被他落下足有十几丈,而马萧则不见了,可见是没跟上大部队。   韦兴贤已经尽力了,气喘如牛的想,你们两个跑的也太快了吧,之前听王瑞说他遇到尸魔时候就是一路狂奔才捡了条命,他现在是彻底信了,这小子跑的真是快啊。但是黄九郎是怎么回事?哦,想起来了,他之前常在山上打猎,跑得快也是应该的。   他不能落后啊,落后的话,今晚上估计就没他什么事了,他一咬牙,玩命开始追。   黄九郎追着锦霞行了一段路,突然,她闪进了一个死胡同内,等黄九郎和王瑞追进去,王瑞发现胡同的尽头什么都没有。   “不、不见了?”他浑身上下全被汗水湿透了,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的喘气。   黄九郎看得清楚,根本没什么墙,面前是一条小路,通向前方的一个屋舍,他抓起王瑞的胳膊:“锦霞能穿进去,咱们也能,说不定只是障眼法。”   王瑞有被穿墙术坑过的过往,再穿墙,心里有阴影,但有黄九郎在,心一横,试试就试试吧,于是朝那面墙走去,就在以为要撞到墙的瞬间,竟然穿越了过去,随即他就看清了前方乃是一条小路。   这时候韦兴贤也跟上来了,看到半截身子在墙外的王瑞和黄九郎,二话不说跟着两人的步伐,也钻了进来。   进入了“禁地”,他们都屏住了呼吸,不再说话,蹑手蹑脚的往前走去。走到窗下,他们才发现这窗户没有窗纸,甚至门都没有门板,只有一个门帘子,锦霞坐在正对着窗户的床上,而屋子里的所有家具就只有那张床。   这时黄九郎感受有什么“东西”正往这边来,拍了拍王瑞和韦兴贤的肩膀,示意他们躲起来,于是大家赶紧移步到了屋子的侧面,躲在一旁观察。他不仅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连王瑞和韦兴贤的气息一并隐藏了,这样才不会让来到的“东西”发觉他们。   就见一只土狗出现在了门口,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它用嘴巴掀开门帘子走了进去。   众人又转移回了窗户下,探头探脑的观察。   王瑞心里嘀咕,这个狗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什么法师的帮手?来打前站的,一会法师就会亲临。就冲这屋子里就一张床的摆设,就知道绝对没好事,马萧没追上来也是好事。   狗来到锦霞面前,它呜呜呜的喘着气,看起来很兴奋。   这时锦霞的衣裳突然自动解开,腰带和衣衫全部打开了,她便顺势的躺在了床上,身子往上蹭了蹭,裤子就被蹭掉了,打开了腿。   王瑞皱眉,看来这狗肯定是坏人的奴仆了,正给主子准备前事呢,哼哼等着吧,一会你主子出现,绝对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韦兴贤摸着袖中的匕首,跟王瑞同样的想法。   黄九郎却盯着那狗,心中狐疑,这只狗着实奇怪,并没有成精,但看它的样子,又不像是简单的狗。   众人各有所想的时候,就见那只狗突然蹦上了床,前爪按在锦霞的肚子上,胯间的东西显露了出来,两条后腿激动的微微颤抖,要干什么一目了然。   众人错愕。   “特么的!”王瑞大喊一声,翻身就进了窗户,那只狗猛地发现有人,立即跳下床就要从门溜,而韦兴贤从门口冲进来,正好撞上了,就在它要从韦兴贤胯下钻出去的瞬间,王瑞一下子扑到它身后,扯住它两条后腿,将它拖趴在地。   那狗要回身去咬王瑞,猛地看到了黄九郎,不禁一愣。   就在这时,韦兴贤毫不客气的拿匕首插进了狗脖子内,似是不解恨,又接连来了数刀,直到那只狗一动不动为止。   黄九郎就见一道绿烟从狗嘴内飘了出去,飘飘袅袅的升上了天空。就在他准备看得更清楚的时候,绿烟越来越淡,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东西,他从没见过。   杀了狗,韦兴贤和王瑞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看向黄九郎,见他盯着天空出神,便问:“怎么了?”   黄九郎回过神来:“没什么,真是一只恶心的狗!”   王瑞几乎想吐了,但他有更担心的:“一会怎么跟马萧说?”如实说的话,锦霞肯定是不用活了,马萧怕是也一辈子阴影。韦兴贤也犯难,他刚想提这茬,如何跟马萧说呢。   其余俩人聊天的时候,黄九郎就看到那只土狗身体里飘出来一个狗的魂魄来,他不禁一愣,这个是狗的魂魄,那么刚才飘走的绿烟是什么?   马上他又听到锁链的声音,一个鬼差走了进来,将锁链套在了狗脖子上。   黄九郎心里纳罕,奇了,什么时候鬼差这么勤快了,死了一条狗,如此迅速的拘捕,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狗不服,用鬼语哭诉道:“鬼差大人,我冤枉啊,上一世做了恶,这辈子托送成了一只流浪野狗,但我真的没做过恶啊,连口东西都没偷吃过,偷窥厕所奸淫妇人这些龌龊见不得人的事,全是因为有个邪祟附身在我身上,控制我做下的,它用我的身体侮辱这个女子,这真不是我本意,您千万要跟阎罗王大人说清我的情况啊,对了,那个东西自称五通神中的四弟!是它逼我做下这一切的!”   黄九郎看着土狗的尸体,心想这条狗跟鬼差说的话可信度很高,根结应该在那团绿烟身上。那绿烟绝不是好东西,钻入了土狗身体内控制它作恶。至于锦霞,不知为什么被它盯上了,它们只想发泄,所以不需要锦霞的这个人醒来,只要肉体供给它淫乐就行了。   那鬼差叹气:“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最近阎罗王大人被罚,不在殿中,既然你觉得你冤枉,我就把你送到一殿秦广王那边受审吧。他公正严明,如果你有冤屈,他会查清楚的。”   鬼差不知道黄九郎能看到他,毕竟黄九郎面色如常的看着他的方向,仿佛只是在愣愣的出神。   这时鬼差突然看到了王瑞等一行人,显得十分激动,牵着那条狗的魂魄,来到王瑞跟前挥手:“喂喂喂,我是朱尔旦啊!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说完见王瑞等人没反应,他略显失望:“对了,你们看不到我,我道行还浅,不能现身,唉,真想跟你和青瑗小姐说一句对不起。”   朱尔旦,这人是朱尔旦?原来他被陆判坑了之后,做了城隍的鬼差,看来他本性真的是个诚恳的人了,做鬼差也这么尽职。黄九郎看到朱尔旦失望的朝王瑞等人摆摆手,牵着那条狗的魂魄出了门,很快不见了。   与此同时,绿烟在天上恨恨的看着破坏他好事的书生们,尤其恨那个狐狸,幸好它逃得快,所以那只狐狸未必知道自己是什么。   它前几日看中了锦霞,便把人弄来取乐。可惜前几日没有适应操纵犬类的身体,把人拐来只能蹭蹭闻闻,今天以为可以做成好事了,却被书生给破坏了!   它想发泄,想行乐,欲壑难平,憋得要疯了!于是它飞速的在天空飘荡着,继续寻找目标。   突然,它看到一个妇人搂着一条白狗在睡觉,想来是丈夫不在家,为了安全考虑和狗同睡一张床,若是歹人摸进来,白狗能防身。   它嗤嗤笑了两声,嗖的一下子进了房屋,钻进了白狗的体内,先让那妇人睡梦中褪去了衣裳,然后兴奋的就要做事。   呼呼呼——它很激动的粗喘着。   突然,它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这竟然是条母狗!   它失望之极,而这时就听门口有响动,走进来一个男人,显然是女子的丈夫。   它怒极,今天如此不顺,一个个都和它作对,先是书生坏了好事,继而附身了条母狗不说,如今丈夫都来了。   今天的所有愤怒都投向了这个男人,它呜嗷叫了一声,朝这男人扑去,眼看就要咬住了这男人的喉咙。   这男人吓得大叫一声,本能的将手中的口袋扔了出去,迎面扑来一股红色的粉尘。   是朱砂!   原来男人是药材商人,这一次进货的时候也为自家进了一些朱砂自用,其余的药材放在了铺子中,自用的朱砂就拎着带了回来,没想到却被自家狗给袭击了。   “呜嗷——”它被朱砂扑了一脸,痛苦的嚎叫着,想要逃离狗的身体,但因为朱砂的功效,它竟然被封在了狗身内,根本离不开。   这时男人暴怒的爬起来,对着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便是一阵猛踹。   狗受到攻击,它也感同身受,附体就是如此,一旦宿主死亡,若不及时离开,附体的鬼怪也会死亡。男人又狠狠踹了狗脑袋一脚,咔嚓一声是脖子断掉的声响,狗发出一声的哀鸣。   在狗身死亡的同时,它也渐渐的烟消云散了。   就在白狗死后,其魂魄也出了窍,很快,一阵锁链声,朱尔旦如期而至,他纳闷的道:“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净死狗了。”   白狗不服气,用鬼语和朱尔旦哭道:“我这狗身死了,我才想起来了,我前世是个为了和情夫通奸,嫌弃自己孩子吵闹,将他捂死的母亲。这辈子做吃屎的狗,是我的罪有应得。可刚才要咬死男主人的事儿,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朱尔旦皱眉:“难不成你也被五通神中的四弟给附体了不成?”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它被男主人机缘巧合用朱砂封在了我体内,因为它不是这狗身的魂魄,只是个附体的,所以狗身体死了,它也就死了。”白狗继续哭:“它死了,我找谁说理去?”   “嗯……”朱尔旦道:“这样吧,我把你也送到秦广王那里去,正好和刚才那条土狗一起,说不定还能互相验证供词。”说罢用锁链套住白狗的脑袋,牵着它往阴间去了。 第46章 夜遇精怪   王瑞他们扶着锦霞出了茅屋走了几步, 突然发现之前那道假墙不见了,再一回头, 才走出来的屋子竟然也消失了。   黄九郎揣测, 可能是下幻术的家伙已经死了,所以迷惑人的假象自行解除了。所以,刚才那道逃走的绿烟死了?   扶着锦霞走出了胡同,就看到马萧一脸焦急的在路上晃悠,这个胡同瞧瞧, 那个胡同口看看的。看到突然出现的大家,激动的上前:“你们抓到那个坏人了?”   韦兴贤故意装作失望的道:“没抓着,就差一步, 但我捅了他几刀,不死也是重伤了, 再不能勾走锦霞了。”说着将锦霞还到马萧怀中:“你带她回去吧。”   马萧接过锦霞,还追问那坏人:“是什么样的人?”   王瑞他们早对好了口供, 绝不会说实情的:“没看清, 黑乎乎的, 估计是这附近山林中的什么东西成精了。韦兄捅了他几刀,虽然逃走了,我看也活不了了。”   韦兴贤亮出沾血的刀, 月光下鲜血还没凝固, 发出渗人的寒光。   马萧一看,心里有底了,感激的道:“我改天一定设宴大请你们一顿。”   其他人都摆手, 表示不用了,但马萧坚持,不好推辞,就约定了个时间。   这时,锦霞也缓缓的醒了过来,精神游离的茫然道:“我这是……”   马萧搂着她的肩膀:“没什么,你又夜游了,不过你这次梦游途中醒了,估计以后也不会再犯了,走,回去吧。”懒着她的肩膀转身走了几步,他回首朝大家又挥了挥手,才走了。   趁着离书院上学还有一点时间,三人来到一处开门的早点摊随便吃了点东西。韦兴贤吃过后,有些困了,打着哈欠道:“不行,我得回家补一觉了。”说完,就和王瑞跟黄九郎分手,回家去了。   王瑞也发困,黄九郎怕他身体受不了,劝道:“你也回去补一觉吧,等睡好了,再去书院一样,缺个半天课,山长也不会怎样的。”   “你呢?”王瑞泪眼朦胧的问:“要不然去我家吧,睡一觉下午一去书院。”   黄九郎笑道:“我一点不困,你快回去吧。”   王瑞想了下,磨刀不误砍柴工嘛,他太累太困了,就是去课堂估计也会睡过去,不如在家睡个畅快:“那我回去了,你真的不来我家吗?”   在黄九郎的摇头微笑中,王瑞和他拜手分别了,迷迷糊糊往家回了。   黄九郎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一个人走在街上。   早上除了几个卖炊饼和早点的摊子摆了出来,商户还没开始做生意,街道看着有些空寂和萧瑟。他迎着晨曦,向郊外的黄家庄走去。   黄九郎才回到家,他就被叫到了老太太那里,全家人都聚齐了,他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人员这么齐全。   “九郎,你表哥来了。”   这时候他爹笑着瞅了一个方向,九郎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可不是么,老太太身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俊雅的男子,正是表哥胡四郎。黄九郎有点心虚,心想希望他没把上次找他作弊的事情告诉父母和祖母。   胡四郎开口道:“听说你去凡人的书院读书了,功课怎么样了?”   黄九郎有些尴尬:“马马虎虎,对了,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这时叹道:“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想派人去喊你回来呢。你表哥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南方的五通神的势力正在北移,要知道北方地界一直是咱们狐族的势力范围,如今这五通神来了,祭祀的人很多,弄得好多住得好好的狐族不得不迁离当地。”   胡四郎痛心的道:“前几天在遵化县衙后面住得好好的狐狸一家子,被当地姓丘的县令用红夷大炮轰死了,他们已经答应搬离了,也托梦告诉了县令,只是需三天时间搬家,但那县令却不答应,假装训练士兵,其实偷偷布置了大炮,趁不备突然下杀手!全家几百口,只有那家的老爹逃了出来。”   九郎叹息,这种叫人伤心的消息真是不忍心听:“这也和五通神有关系吗?”   “姓丘的炮轰完咱们狐狸,转身就供奉上了五通神,据说这什么神仙可以帮人发财,想来是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交易!”胡四郎气愤的道。   五通神……黄九郎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条狗一口一个五通神的称呼那个恶鬼,他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   胡四郎听了,十分相信:“没错,这五通神是个邪神,最喜欢奸淫妇人,专事奸恶。听说他们中的老四已经北上到了咱们两县附近,你昨天遇到的一定是它了!听说这老四最恶心,专门附身动物,然后侮辱妇人,以此为乐。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里作恶呢,唉。”   “我觉得它应该死了,昨天我们出来的时候,假墙和茅屋都消失了,应该施法的人死了。”黄九郎道:“只是他们有五个,就算死了一个,还有四个呢。唉,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两种说法,有说他是五个兄弟修炼走火入魔,成为了邪神的,也有说是太祖祭祀战亡的战士,五人为一伍,这些怨气聚集在一起和当地的精怪融合,成为邪鬼,统称为五通神。反正来源莫衷一是,我现在也没搞清楚。其实,我这次周游各家,就是为了让大家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五通神,我想,黄家的代表,不如就你来吧。”   黄九郎一愣,原来还有代表这回事么:“我么?”   老太太笑眯眯的道:“我也觉得九郎你行,你得了人身该处去历练历练了,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一直没有出声的他的爹娘也都赞同:“老太太说得对,是个好机会。”   胡四郎也殷切的看着他。黄九郎想说他还有恩公王瑞要照顾,但一屋子的人都向他投来期待的目光,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难以拒绝,毕竟报恩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可是关乎整体狐族的大事件,哪个更重要一点,一目了然,况且王瑞身边这会还跟着何云一,他四下看了看,在众人的期待中,开口道:“好的,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的。”   胡四郎见九郎答应了,一刻也不想耽误:“走吧,咱们现在就去虞家和封家。”   黄九郎招呼进自己的丫鬟,吩咐道:“我不在的日子,你偶尔变成我的样子去书院露个脸,别让我被退学。”说完,见胡四郎已经走了,他便也不敢再耽误,随着胡四郎的身影离开了家,往虞家的方向去了。   才进虞家门,就见姨妈虞夫人追着小翠往外跑,表妹小翠才要化狐离去,就被她娘拉住尾巴拽回了地上,不禁小翠疼的倒吸冷气,看得黄九郎和胡四郎也暗暗觉得生疼。   虞夫人见两个外甥,笑道:“你们怎么来了?我正教训你表妹呢。”   “我们的事情稍后再说。”黄九郎觉得还是先问小翠情况:“表妹怎么了,惹您发这么大的火?”   小翠不等母亲说话,抢先道:“母亲叫我替她去王太史家报恩,叫我嫁给他的那个傻儿子!我才不要呢。”   “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公爹叫王太常,做了御史,不叫王太史,怎么办呦,连老公公叫什么都不知道。”   小翠道:“我知道我要嫁的傻子叫王元丰还不够吗?”   “嗯嗯,不错,至少知道你相公叫什么。”虞夫人道:“总之这不是你说了算的!你不去也得去!跑不了你!”   小翠一听,便捂住脸抽抽噎噎的哭着,双肩不住的抖动,看得黄九郎于心不忍,劝姨妈:“找到其他的法子报恩不行么,未必就要表妹去吧。”   小翠这时站起来,含泪不住的点头,然后趁她母亲和黄九郎说话分神的空隙,再次飞身往外去,这一次虞夫人慢了一拍,叫她跑掉了,她在空中做了个鬼脸:“哼,抓不到我了吧。”   虞夫人气的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上道:“你跑不掉的,你一会还得回来!”说完,领着两个外甥进了屋:“先不管她了,说说你们来得目的吧。”   进屋听完他们的来意,虞夫人脸色不由得凝重:“我和你姨父这几天也听到了些五通神的事情,据说有救必应,有的光棍汉垂涎邻居的女儿,只要一拜五通神,晚上邻家的女儿就主动敲门来欢好,难怪供奉的人这么多。”   “肯定是它附身在邻家女儿的身上,然后给光棍汉投怀送抱。”胡四郎气道。   虞夫人道:“按照九郎的所见,它们似乎没有肉身,的确是靠着附体驱使各种人和动物的。但附体有个弊端,就是宿主死了,若不及时逃离,附体也会跟着死亡。若是下次碰到它们,想办法把他们封在宿主身体内,一并铲除了。”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这时就听外面有动静,他们冲窗户一看,就见一只大狐狸叼着一只小狐狸落在了院内,落地后,小狐狸变成了小翠,大狐狸则化作了虞老爷。   虞夫人哼笑道:“我说什么了,就说你一会得回来吧。”   小翠别扭的道:“爹以大欺小。”   虞老爷哈哈大笑:“当然了,否则你爹我修炼了几百年是为了什么啊。”   小翠:“……”   听完妻子的转述,虞老爷摸了摸胡须:“这样吧,叫小翠的姐姐小红跟你们一起去,她认识封家的封三娘,你们年轻人互相也聊得开。我们老胳膊老腿了就不直接掺和这些事了。”   于是虞老爷叫出虞小红,小红比小翠年长一些,性子也没那么跳脱,温柔的告别了父母和妹妹,随着黄九郎他们去了。   等一行人走了,虞夫人抱着肩膀对小翠道:“不能再拖了,一会就带你去王太常家!”   小翠嘴巴撅的老高,哼哼的想,早晚闷死那个傻子!   ——   话说王瑞前一天回家睡了一上午,日上三竿才起来,一盘算这会去书院也来不及了,索性下午也在家闲呆了。   上次跟何云一喝酒不欢而散,于是下午探头探脑的在院内晃悠,竟然真的碰到了何云一。   对方好像忘了那天的事情,态度十分自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还主动跟王瑞打招呼。   王瑞当然高兴了,事情过去了就好,和他寒暄了几句,才回屋去了。   等他走了,何云一长舒了口气,幸好他没谈昨天晚上看月亮的事。   王瑞睡了一整天,第二天才去的书院,一到课堂,见“黄九郎”已经坐在那里了,刚要开口跟他说话,就见他捂着嗓子抢先用低哑的声音道:“我嗓子疼,不太能说话。”   王瑞道:“怎么弄的?多喝水啊。”   这时候丫鬟变成的黄九郎愁眉苦脸的道:“昨天来亲戚了,陪着吃火锅上火了,已经多喝水了。   既然对方嗓子不好,那就不能多说话了,王瑞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终于熬到放学,王瑞才想和他搭话,就见黄九郎起身追上了山长,不知说什么,“黄九郎”连连道谢,转身喜滋滋的回来了,跟王瑞道:“我家来个贵客,我得作陪,最近这段日子都不能来学堂了。”   替少爷上学这件事,她本来想坚持到底的,可上学比她想想的枯燥无聊的多,干脆请假以后不来了,只要不被除名就行了。   王瑞想到未来几天都没黄九郎这个朋友,不禁有点落寞:“你家来客人也没办法了。”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奇怪,山长怎么会给你假期呢?”   “山长好说话啊。”因为她并不是少爷啊,她可是一只地地道道的女狐狸精,对男人使用点媚惑的法术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时候马萧走来,要请王瑞和“黄九郎”吃酒,感谢前天晚上的帮助,“黄九郎”推辞了,毕竟喝多了,容易现原型,她又没人身。   王瑞便送走了黄九郎,和马萧他们去喝酒了,黄九郎不在,确实挺没意思的,但想到他本就是神秘“盗户”出身,以前无拘无束的在山中打猎,一直上学确实挺没意思的。   唉,他也想逃课了。   话说王家将何云一奉为上宾,每日盛情款待,尤其王永德几乎将他视为了毕生的恩人,他干掉了陆判,匡扶了正义,救了王家一家,否则王家说不定就被朱尔旦糟践的家破人亡了,于是变着法的给何云一改善吃喝,也不能怪他酬谢的手段单调,谁让何云一是出家人清静无求,法力又高强,作为一个普通的富商他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   其实吃吃喝喝也在其次,关键是体现自家的真诚,否则以何云一的修为随便去京城哪个达官贵人那里都能得到好于王家的款待。   这一日,王永德偶然听二管家牛子良说附近的常家庄有人酿得一手好牡丹露酒,味道醇香,是难得的佳酿。他便动了心思,准备买些来给何道长尝尝,于是叫上正好休假的儿子,让牛子良带路去常家庄瞧瞧,若是酒品不错,就多买些。   王瑞的书院五天休息一天,他本打算利用这假期好好玩玩,就被他爹扯脖领子给叫上了车,一起出门买酒。   何云一知道王瑞离家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他还纳闷他今天怎么如此消停,结果被小厮告知他出去和老爷办事了。   他皱眉,王瑞是个超出他推演范围的人,这次就算遇到危险,他也不知道。   于是便摸进袖中,掏出一个纸鹤,正欲扬手叫它去追王永德父子。但想了想,那家伙能有什么事,为什么非得盯着他,真是的,便将纸鹤收了起来。   转身进屋关好了门。   但一刻钟后,还是有一只纸鹤飞出了窗户,向天际奔去。   这常家庄颇远,以最快的速度赶路还是没赶到,眼看太阳下山,只能住在半路一家客栈中。王瑞对这种不建在城内的客栈有种天然的排斥,要知道他遇到两次危险都是在荒村野店内。   不过这一次,他是跟他爹出门的,有长辈在,心里还踏实点。不过即使这样,入夜后,他还是跟夜猫子似的在黑暗中在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听动静。   这次出门,他没带文顺,而是带了棋顺出来,文顺这家伙胆子太小,几次考验都证明他不顶事。   现在他跟棋顺住一间,棋顺住地上。他躺在床上,听着棋顺的呼噜声,终于想起当初为啥不让他当自己的贴身小厮了,因为这家伙睡觉打呼噜啊,根本不适合带着外出考试和旅行。   听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棋顺,他更睡不着了,肚子咕噜噜叫,他还在长身体,饿得快,于是下地拿脚晃了晃棋顺:“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去。”   棋顺吧唧吧唧了嘴,喃道:“啊,我不吃了,吃不下了……真的吃不下了。”   “……”得了,人家正做梦吃东西呢。王瑞挽起袖子朝棋顺的胖脸上比划了比划,做了个要打的姿势,然后便揉着肚子,自己下楼去了,准备朝守夜的小二要点东西吃。   推开门出去,才走到二楼的栏杆处,就见一楼大厅灯火通明,吵吵嚷嚷的,酒气熏天,一群大汉正在那里吃喝,王瑞羡慕的不得了,可见店家是有酒食的。   下楼到了大厅,他四下寻找小二,却不见人,便问那群食客:“打扰各位,守夜的小二在哪里?我也想点些东西吃。”   食客有四个人,喝得正酣,其中一个起身上来拉王瑞:“小二早不知道去哪里了,哎呀呀,咱们遇到就是缘分,你要是饿了,跟我们喝一盅吧。”   其他三个人也都纷纷笑道:“是啊是啊,遇到就是缘分,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不知遇到过多少人,还没见过像公子你这样的。”能看看见我们的人。   王瑞的理性一面是抗拒的,和陌生人一起喝酒,总觉得不大卫生,但说来奇怪,也不知道他们喝的究竟是什么酒,竟然如此之香,叫人实在无法抗拒邀请,他便坐下来:“说得对,遇到就是缘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个人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人多喝着才热闹。”   王瑞见这四个人长得颇为相似,简直像四胞胎一样,每个人看起来都是体格健硕的大汉,仿佛钢铁铸造的一般,浑身透着刚劲,他道:“这是什么酒啊,我从没喝过,各位是不是边关的将士啊,这酒是从异域带来的吧。”   “哈哈,错了,还真不是,这酒其实是常家庄酿的百花酒,昨天有幸得了一坛,喝了才不枉此生啊。”   王瑞一听,常家庄,不就是自家要去买酒的地方么,提前尝尝也好,于是斟了一杯,就要喝。   “小兄弟,还不能喝,得先行酒令!”其中一个人道:“行了酒令才能喝,所有人都一样,我先来,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盅!”田字中间的十摘出去,放到口上面,就是个古字,说白了就是文字游戏。   这时候另一个眼珠一转也有个酒令:“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盅。”说完,将酒也喝了,喝完了还咂嘴。   “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盅。”另一个人也说了酒令。   王瑞心想“困”字不错,可以变成杏字,谁知道刚想完,就听另一个人道:“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杏字赢一盅。”将他打算要说的酒令给说出来了。   他凝眉,脑子快速转动:“嗯……日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   “推上去变成什么字?这推不成字吧,哈哈。”   王瑞急了:“日都日不成,一口一大盅。”   众人捧腹,其中一个人道:“小兄弟风趣,真是有意思的人,这酒令我们兄弟都认了,快喝了吧。”   王瑞便将酒水一口喝净了,只觉得口齿间都是清香,久久不散,啧啧称奇:“这家酿的酒怎么如此好喝,琼浆玉液不过如此了吧。”   “小兄弟,你有福气啊,这酒可不一般,是用牡丹仙子的花瓣调的香气,喝了祛百病,你现在感觉如何?”   王瑞倒不信牡丹仙子一说,他本就没什么病,体现不出痊愈的反差,但现在的确觉得身体轻松,好像充满了干劲,心想如果这酒是真的,买回去给父母喝真是好极了。   “浑身通畅!好酒!”王瑞将酒盅放下:“既然这么珍贵,一盅足以。”   其他四个人笑道:“你这人有意思,其他人若是知道好东西,肯定要再几盅的,你倒是喝一杯就够了。”   “这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人要知足嘛。”   众人又是笑,这时候四人中有一人看到王瑞肩头落着一个纸鹤,不由得惊骇,这是有道行之人的东西,若他们四个有恶意,怕是早就惹上麻烦了,难怪这小兄弟这么胆大,原来有高人护着,他笑道:“该喝的就都喝了,不如就在喝的最尽兴的时候分别吧。”   王瑞喝了酒,这会周身发热,困意袭来,心想说的有道理,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最美好的时候散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和四人分别,回楼上去了。   等他走了,喝酒的四个人瞧了眼天色也不早了,携手变回了地上的四块地砖,原来这客栈之前是一处寺庙,这几块铺地的地砖,长久聆听佛经有了灵性,之后寺庙荒芜,这处变成了客栈,但他们被保留了下来,与人接触颇多,吸收了人的灵气,变成了精怪。   而昨天有从常家庄买酒来的人,不甚打碎了一坛酒,酒渗入地砖,被他们给截留了,晚上拿出来喝,不想被王瑞给撞见了,于是大家行酒令痛饮了一回。   他们就是这么热情好客的地砖怪。 第47章 牡丹花妖   王瑞进门, 见棋顺仍旧鼾声如雷,他无奈的摇头, 这家伙真是要不得了。他实在困得厉害, 倒头便睡,也不在乎棋顺打呼噜了,一觉到了天亮。   他睁眼坐起来,精神奕奕,好像从没睡得这么通透过。   这时棋端着洗脸水道:“少爷, 您昨晚上睡得怎么样,小的,没打呼噜吧。”   王瑞叹气, 拍了拍棋顺结实的肩膀:“不是没打,你是没少打。念在我睡得还可以的份上, 我不怪你,以后我可不领你出门了。”   他发现小厮这职业, 还是文顺更胜任一些, 至少不打呼噜啊。   棋顺听了他的, 心里不禁失落,脸皱的跟包子褶一样。   早上收拾好行装,继续往常家庄去了, 常家庄有几百户人家, 其中酿酒出名的是个叫常大用的人,早先也只是采些山上的果子酿酒,最近不知得了什么真传, 酿出的酒如琼浆玉液一般,香气扑鼻。   可惜王永德父子来的不是时候。他们没等进常大用家门,就见门口挤了一堆人,有破口大骂的,有叫嚷的。   “你这个骗子,生意做大了,知道有回头客了,便欺负客人了?今天这酒分明和之前的不一样!简直和猫尿一样难喝。”说着,砸了酒坛子。   另一个也嚷嚷:“一样花钱,干什么给我们假的,要不然你就别卖,卖了就要诚信,你自己尝尝今天这酒,和以前买的简直是天地之别。”   有这两个牵头,闹哄哄成了一团,不一会一个瘦削的男子走出来,拱手道:“对不住各位,对不住,徒弟粗心大意,弄错了程序,这些酒是不好喝,跟你们原价退钱。”   “我们不要退钱,我们要酒!”众人说着冲进院内,不顾常大用的阻拦,在屋内来回翻找。   看到酿好的几缸酒,有人舀了一瓢喝了,一尝就吐了:“呸!根本不是牡丹露!”可惜叫骂也于事无补,屋内酒缸里的酒都难喝得紧。   “常大用啊,你行,生意做大了,把好酒藏起来准备去京城卖吧,我们这些乡下人不配喝你的酒了!”   这群人气哄哄的将手中的酒坛都摔碎了,各自领了赔偿的银两,骂骂咧咧的走了。   王瑞目睹了整个打砸,他真是倒霉,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昨天还在卖好酒,今天他们来了,好酒都藏起来了。   不过,王永德却不怕,他有钱啊,比京城的酒价格还高就是了。他朝牛子良使了个眼色,牛子良上去跟颓丧的常大用说话。   说话内容无碍乎我们老爷慕名而来,非常有钱,你开个价之类的。   但常大用一直摇头,不停的叹气,最后牛子良回来,苦着脸道:“好像是一夜之间酒都变味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无能为力。”   王永德瞧常大用的模样不像是作假,不由的叹气:“瑞儿,看来咱们没福气。”   没福气就走吧,就在要出门的时候,常大用忽然叫住他们:“老爷和公子留步,我看公子的面相和其他人不一样,是个风雅的人,不知您喜欢不喜欢侍弄花草,不满您,我这里有两株牡丹,国色天香,是曹州牡丹园来的品种。要是喜欢,开个价,您就将它们带走吧。”   王瑞对牡丹花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这时王永德心想,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好歹带点东西:“你母亲说不定喜欢,不如咱们先看看吧。”   “好好,随小的来。”常大用将他们领到后院,一个桌子上摆了两盆牡丹花,一株是葡萄紫,另一株则是玉石白。   王瑞和他爹的脸色在看到牡丹花的一瞬间就不太好了,因为它们一副被霜打了,马上要凋谢的样子。   “嗯……你这花是难民,啊不流民吧,个头倒是不小,但是无精打采,花瓣也稀疏……卖相也太差了。”不是王瑞挑刺,实在是难看。   “公子如果没看中,这两株花也没什么用处了,只能喂牛了。”常大用叹气。   那真是牛嚼牡丹了,王瑞犹豫了一下,用扇子碰了碰牡丹的花瓣:“嗯……好歹是名花,死于牛之口也太惨了,而且我觉得它们应该还能抢救一下……嗯……你开个价吧。”   “一百两!”常大用伸出一个指头。   “再见。”王瑞转头就走:“爹,咱们走吧。”   王永德深以为然。   常大用忙拦住他们,改口道:“二十两,不能再少了!这两株要是能救活,绝对不止这个价!您刚才不也说它们还能救一下的么。”   王瑞也懒得费口舌了:“二十两就二十两。”   叫两个小厮捧上花盆,出了常家。   等他们走了,常大用关闭院门和屋门,走进隐蔽的里间,在一个神龛上虔诚的进香,口中叨咕着:“五通大神啊,您上次给小人的牡丹花已经不顶用了,小人虔诚进香,会再拉十个亲戚供奉您,请您发发慈悲,再给小人一次发财的机会。”   说罢磕了三个响头。   ——   王瑞看着车厢内的两盆带死不活的牡丹花,心想,唉,酒没买到,实在是扫兴。   他还记得昨晚的酒香,若是能买上一坛该多好。一行人购物失败,失望的归了王家。王瑞没敢跟父亲提昨晚上喝酒的事儿,若是说昨晚的酒芳香四溢,结果今天偏没买到,怕老爹上火。   但幸好王永德得了这两盆牡丹花,心情似乎还不错,可能是因为不算空手而归,而给妻子带了“礼物”吧。   这两株花说来奇怪,自打离开了常家庄,一路上既没浇水也没沐浴阳光,竟然渐渐恢复了精神,待回到王家的时候,已经是两朵怒放的牡丹了。   王永德心情大好,一扫没买到酒的郁闷,将两盆花送给了妻子,赵氏忽略掉丈夫的“殷勤”,毕竟老夫老妻了,反而连夸王瑞懂事了,知道给母亲置办礼物了,继而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给自己置办几个花一样的妻妾啊?”   王瑞立即如霜打了一般的装死,寒暄了几句逃出了母亲的上房。   此时天色已晚,他也没去打扰何云一,毕竟空手而归,找不到理由去见他,他便洗洗睡了。   …   入夜,摆在王永德夫妻房中的两株牡丹花,闪耀着似梦似幻的光芒。   …   王瑞在睡梦中不知不觉他闻到一股幽香,浓烈纯粹,引人本能的向往,他闭着眼睛,意识仿佛还昏沉着,但却不知不觉的下了地,开门走了出去。   他微微睁眼睛,门外不是漆黑微凉的夜色,而是暖意融融的白日春光,他沐浴在温暖柔和的阳光中,整个人觉得无比的惬意。   他追随着香气的味道来到了自家的后花园,花园内争奇斗艳开着无数的牡丹花,他从不知道家里的花园如此瑰丽,他记得以前栽种的都是寻常的花草,没有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盛开的。   牡丹花有紫艳艳的,也有梨花白的,花瓣繁密,一朵接着一朵,他仿佛置身在一片花海中。   这时他听到一个清丽的女子道:“善人来了。”   就见两个女子向他走来,一个穿着一身紫色衣裙,二十来岁的年纪,气质典雅,像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另一个身穿白衣,长相浓丽,美艳的颇有冲击力,这两位都不是小家碧玉类型的,皆是大气明艳的长相。   “王公子,请受我们姐妹一拜。”紫色衣裳的女子道:“奴家葛巾,这是妹妹玉版,今日能够脱困,全赖公子搭救,特意请公子前来,聊表谢意。”   王瑞戳了戳自己的脸:“我觉得我应该在做梦,可又有痛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玉版笑道:“是公子的阴神离窍,阴神和肉身一样,也有五官感受的。”   对了,和那次给霍老爷入梦时候是一样的“……嗯……你们是什么人?别告诉我,不是人。”   葛巾和玉版相视一笑:“我们是曹国夫人的女儿,不幸陷在了常家庄,今日得到了公子的搭救,公子不要怕我们,我们没有恶意的。”   王瑞一拍手:“啊!你们是那两朵牡丹花。”猛兽成精鬼怪成精比较可怕,花朵成精了,尤其是国花牡丹,就不那么恐怖了,毕竟她们连素都不吃。   葛巾和玉版请王瑞坐下:“实不相瞒,那个常大用得到我们姐妹后,便摘下我们姐妹用自身的精气替他酿酒,日日夜夜对我们加以摧残,公子来之前,我们实在受不了了,给他托梦要以死抗争,绝不成全他。”   王瑞赞同的点头,这就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常大勇酿的酒不行了,叫那么多人退货,为什么他把牡丹花卖给自己,皆是因为牡丹花决定以死抗争,他留着也没用,不如最后一搏。   “你们怎么被他抓住的?”   “是五通神将我们姐妹抓来的,因为常大用拜它们,是它们的信徒,常大用向五通神求财,我们姐妹就被五通神卖给了他,帮他酿酒。”葛巾说着,以袖口拭泪:“我们姐妹离开母亲,流落在外,真的很凄惨。”   “既然你们有法力,为什么不对他使用法术呢?就像现在对我这样。”   葛巾叹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是牡丹花,本就没什么法力,他是个财迷心窍的人,这种人鬼都不怕,我们姐妹又能将他怎么样呢。而且我们从没害过人以后也不会害人。况且我们道行浅薄,无法自行移动,花身在哪里,就只能在哪里,常大用控制了我们的花身,我们害了他,也逃不出去。”   “对了,那五通神是什么样子的?是五个人吗?”   “不知道,我们见到的只有一个,是个美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玉版脸颊微微一红,可见真是个令人难忘的美少年了。   就知道这俩姐妹被拐到这边来没那么简单,原来是中了美男计,王瑞哦了一声,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   玉版辩解道:“这种邪神,当然都是化作美男子的,不信你再几个受害者问问么。”   王瑞当然相信了,妖怪界跟人界一样,充满了恶性暴力和坑蒙拐骗,人类间有的事,他们肯定一样不缺,可能只是没那么多套路。不过这个五通神显然不大一样,在妖怪里属于坏的冒水那种,连女妖都坑。   “我信我信!”   葛巾这时踌躇了一下,拿眼睛挑王瑞,声音暧昧的道:“其实……我们姐妹很想让您送我们回到母亲身边去,我母亲住在曹州府。”   就是她俩不说,王瑞也想把她俩送走,总不能把花妖留在自家之内:“好,明天我就派人把你们送回去,没别的事情了吧,没有的话,我回去休息了。”   玉版见他答的如此痛快,以为他在敷衍自己,担忧的道:“公子,您何必这么着急走呢。”肯定是自己和姐姐的态度不真诚了,王公子这是以退为进,在人间走了一遭,她和妹妹可不像原先那么单纯了。   “我明天还有事儿呢,回去睡了。”   葛巾笑着走过来,牵住王瑞的手,笑盈盈的领着他往前走去,与此同时,无数的花瓣迅速聚集,生生在地上铺成了一张厚厚的花瓣做成的软床。   王瑞被葛巾牵着,挣扎不得,这时候玉版也跟上来揽住他另一边的胳膊:“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感谢公子的,希望公子不要嫌弃我们。”   “喂喂你们干什么?”王瑞被推倒,跌在花床上,别说,话花床松软异常,芳香四溢,真的想让人睡一觉。   不过不是和两个花妖。   玉版坐在他身边,朝他耳畔轻吹了一口气:“公子不必拘谨……”   王瑞不是拘谨,而是压根就不想任何羞羞的事情,至少不想和她们:“快放开,我不想……真不是骗你……”   葛巾却不信自己和妹妹倾国倾城对王公子毫无吸引力,眼神迷离的看着王瑞,目光幽幽,勾魂摄魄一般:“就当我们报恩不行么。”   “报恩的话干嘛非得这样,再说了,把你们买回来,也不光我一个人吧,还有我爹和管家呢。”   就听葛巾嫌弃的嘀咕:“那么老的男人谁喜欢呀。”   嗯?难道报恩还得挑对方的长相?老的丑的就不报恩了?必须挑白面书生来。王瑞便大声道:“我读圣贤书,不做这些淫邪的事情!”   葛巾和玉版相视一笑,尤其是玉版掩口笑道:“公子真是迂腐的人,这点小事也拿圣人出来压人。”   葛巾则道:“公子是读书人,我们姐妹也不是白丁,不如我来出个对子,你对得上,我就敬你是一个听圣人之言的读书人。”   王瑞咧嘴,不是吧,拒绝欢好也要考试吗?正要拒绝,就听葛巾已经出了题:“戊戍同体,腹中只欠一点。”戊戌都是干支之一,字形得几乎一样,就差个点。   “……”王瑞最不擅长对对子了,盯着葛巾倾城的容颜露出了绝望的眼神。   玉版在一旁咯咯笑:“公子答不上来呢,你读四书五经,我们姐妹也是熟读经典的才女,你和我们姐妹好,不会玷污公子的。”   葛巾见王瑞真的答不上来,便笑着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   这是赤裸裸的邀请他双飞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身体瘫软无力的躺在花床上,不、不是吧,这不行啊,于是忙道:“我、我说大姐大妹子,咱们别这样,行不?”   葛巾和玉版一听,脸色发酸,大姐大妹子太破坏气氛了吧,这个时候不该称呼二位小姐么?刚才酝酿好的双飞暧昧气息,全被破坏了。   突然就听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人扑哧一笑,王瑞循声望去,看到何云一抱着肩膀靠着树在笑。   他无奈的长叹,第一次看到何云一笑着这么开心,原因竟然是因为他出糗?!真是的,唉。   葛巾和玉版吓得脸色一变:“你、你是什么人?”对方当然是道士,从衣着就能看出来,但是凭他能够隐藏气息,便不是一般的道士。   何云一冷笑道:“你管我什么人?虽然白日不能行淫,但你们晚上行的时候也得顾及一下对方愿不愿意吧,没看到他一直拒绝么。”   葛巾和玉版互相使了一下眼色,知道这人惹不得:“我们姐妹只是想报答公子而已。”   何云一道:“报恩?还是见他容貌清秀,想和他来一段露水姻缘?”   妖和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没有人类那么多束缚,更奔放更懂得追求自己的欲望,无论女妖还是男妖。只是人类用自己的标准衡量,觉得男妖化作美男和女子相好就是淫人妻女,女妖化作美女就是委身奉献,其实本质都一样,都是妖怪觉得对方可心,来一段露水姻缘快活快活,只是这时代凡人男子大多没节操,送上门就要,几乎没有强迫的事情发生,所以人人都说女妖精好,男妖精坏。   不过眼下出现了一起男子抗争的,就是王瑞了。   葛巾和玉版见道士没有好脸色,害怕的辩解:“我们什么都没做,公子还软趴趴的呢。   王瑞脸一红,嚷嚷道:“走走走走,快走吧你们!明天就送你们回曹州!”   “公子不要食言。”葛巾和玉版留下一句话,消失在花园内。   而这时王瑞发现,她们走了之后,他还是动不了,于是朝何云一求救:“快拽我起来。”   “起来做什么,牡丹花床不是挺好的么,若不是遇到她们,这花朵做成的床铺只有去仙人岛玩才能有了。你还不趁机享受享受。”   “我现在不想享受,只想坐起来回屋睡觉。”   “你带这两株花回来,我就知道有古怪,但她们是牡丹,和一般的鬼神不一样,我想就算她们要对你做什么,也不会是害你。如果干涉,反倒坏了你的艳遇。”他浅笑:“可没想到你竟然不愿意,我总不能让她们强奸你吧,只好阻止了。她们如今走了,你别告诉我,你是欲迎还拒。”   “我一大男人玩什么欲迎还拒?我是真的不愿意!”   何云一又想起玉版的话:“为什么不愿意?凡人的书生不是都期待这样的艳遇么?”   “第一次至少得跟人类!这是我的底线!”王瑞义正言辞的道。   何云一表情变得温柔了许多,轻笑道:“你啊,有的时候真的很超乎我的预料。”伸手去拽王瑞起来。   说来奇怪,王瑞在碰到他手的瞬间,就能活动自如了,他立即跳起来,离那奇怪的花床远点。结果没想到他才站起来,何云一反倒在上面躺下了。   “你怎么躺下了?”王瑞奇道。   “因为刚才你躺在上面。”所以他才不躺。   好好你躺吧,王瑞离开他,到对面的凉亭的石凳上坐好,拍打身上沾的牡丹花瓣,看着惬意的何云一,忽然有点后悔,好像挺舒服的,不起来好了。   何云一又想起刚才的对话,打趣道:“你说第一次,看不出你还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你不是一贯和那些朋友出入妓院喝花酒的吗?”   “都是应酬。”   “所以说俗世间都是羁绊和牵挂,处处顾及他人,不能自由自在。”言下之意还是出家人好,他继续躺在花床上,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王瑞可没他这么有闲情:“太冷了,反正我要回去了。”自个回屋了,结果一进屋就看到床上躺着个自己,他这才想起来他这是阴神出窍,于是赶紧躺回了身体内,一翻身,阴神又出来了,肉身还直挺挺躺在床上。   他赶紧坐起来,又躺下反复试了几次,确定自己没法将肉身“穿上”,慌慌张张的出来找何云一,见他还躺在那儿,上去推他:“不好了,我不能回到身体了。”   何云一正翘着二郎腿,双手垫在后脑处闭目养神,王瑞急冲冲扑过来推他,力气一大,直接跌在了他身上,王瑞摔了个结实。   他瞅着趴在自己胸口的某人,挺身坐起来:“你是属毛驴的吧,横冲直撞的,我还能不管你吗?”   又不是故意的,王瑞不服气的想,属毛驴的也不给你骑,嘴上道:“你刚不是说出家人自由自在,谁都不管吗?我当然怕你不管我了。”   “……”何云一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干脆也不说话了,默默的起身在前面走着。   两人回到王瑞的房间,何云一让他堂躺回床上,口中念念有词,在他身上点了几下,然后道:“好了,醒来吧。”   王瑞闻声,腾地坐了起来:“这下好了!”结果一看,自己的肉身竟然还躺在那里,何云一因为捉弄了他,嘴角含笑,算是报了刚才被噎的仇。   你无不无聊啊?!他噘嘴不忿。   何云一收敛回笑容:“好了,这回不捉弄你了。”又让王瑞躺下,在他身上施加了法术:“我锁住了你的三魂七魄,以后再没鬼魂能让你随便阴神离体,同样,也无法挤走你的阴神,霸占你的身体。”   “那敢情好,阴神离体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太累了。”王瑞这次再起身,床上没有另一个“王瑞”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留下了后遗症,之后的几个月,每次起床都要瞅一眼床上,看看是不是把身体落在那儿了,但都是后话了。   与此同时,王永德做了个梦,梦到从常家庄带回来的那两盆花变成了两个女子,正向他哭泣。   其中紫衣的那个哭得尤为凄凉:“我们姐妹被坏人带来了这里,幸好得到老爷的救助,得以脱身,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生不忘,现在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送我们回曹州,和我们的母亲团聚。我们离家数月,母亲一定十分忧虑,呜呜呜呜,如果我们姐妹能回到曹州,你的恩情,我们一辈子不忘,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对方是美少年就以身相许,对方是老男人就做牛做马,这是报恩的默认定律。   王永德见两个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便答应了:“既然你们是被坏人带到这里和母亲分别的,我当然愿意送你们回去,等我明天醒来就办这件事,我让我儿子亲自送你们回曹州去。”   “您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今世不能报,来时一定做牛马报答。”说完,葛巾和玉版给王永德磕了个头后,闪身回到了花朵中。 第48章 相亲   翌日, 王瑞到父母房里请安的时候,瞧那俩盆窗下的牡丹花, 心情很复杂。   王永德关心了儿子几句之后, 说起了牡丹花:“我昨天做个梦,梦到这两株牡丹是两个花仙,祖籍在曹州,她们被坏人骗到这里来的,我已经答应她们送她们回曹州了。”   王瑞正要说这两盆花的事情, 见父亲先说了,瞅向那两盆牡丹,你们啊你们, 怕我答应不算数又去找我父亲托梦:“她们应该出身曹州的牡丹园,既然给您托梦了, 确实应该把它们安置回去。”   “嗯,我和你母亲商量了一下, 觉得派你亲自去送一趟比较好。”   王瑞不大愿意去, 这件事拜托管家岂不是更好, 为什么要自己亲自送啊:“我、我还有学业。”   “书什么时候都可以读的,这个花仙安置好了,我相信对咱家有福报, 鬼神的事情不能马虎, 而且……”王永德突然加重了语气:“而且去曹州的话,路过鹿城,你帮我带点礼物去拜访一个朋友, 他是鹿城的祭酒,你可以叫他范叔叔。你带上牛子良,他认得路。到了范家,千万要有礼貌,不能失礼丢了脸面。”   原来还有替父亲拜访朋友的任务啊,难怪要他亲自送,毕竟让管家代劳不太庄重,王瑞只好答应了:“我一定把问候带到。只是书院那边……”   “我替你跟山长请假!”   王瑞彻底没话说了,满口答应着出了门。   等儿子走了,王永德和赵氏欢喜的私语:“哈哈,太好了,之前还愁怎么让他去鹿城呢,看来真是老天相助,牡丹托梦要去曹州,去曹州必然路过鹿城,一举两得啊。”   “就是就是,从范家老爷的书信来看,他也颇看好瑞儿,说不定这次真的能成呢。”   赵氏畅想着,笑道:“是啊,说不定这婚事就成了呢。千里姻缘一线牵,老天相助定能成全他们。”   —   从父母房里出来,王瑞仔细想了下,深觉出门送花这事其实挺不错的,虽然路途稍远,但不用上学了,游山玩水惬意自在乐逍遥,不错不错。   他欢快的去找何云一,一见他就高兴道:“我要去曹州送牡丹花了,可以出去玩了。”   你对那两朵花还挺上心的:“既然你要去曹州,你不在,我也不方便在你家闲住了,我……”   “说什么呢,你跟我一起去曹州!”王瑞一直忌惮这里的世界不太平,乡试之后就不敢乱跑,如今有何云一在,只要带上他,走多远都不怕。   “不去。”拒绝的非常直接。   王瑞缠着他:“一起去吧,把葛巾和玉版送回去,我和我爹都答应人家了,总不好食言。把她们平安送回去,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功果吧。”   “不值一提的微乎其微的功果。”   王瑞犯难了,哼唧唧的道:“那我怎么办?我又不能一个人去,我完了,我要被妖怪吃了……我真可怜,就是给妖怪准备的。”身前身后的绕着何云一纠缠:“你就陪我去吧,曹州挺好玩的。”   何云一不说话就是摇头,其实刚才本想答应的,但他身前身后的绕着自己转,挺有趣的,反而不想那么干脆的答应了。   “那、那你帮我算算我这次出去有没有危险吧!占卜算命应该不难吧,算的又是未来一个月之内的事情,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何云一心里一凛,说实在的,他最近几天不是没掐算过王瑞这个人,还是什么都算不到,当真像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   他有点心虚: “……不算。”想算也算不出。   “你瞧你,陪我去又不去,叫你给我算一卦,你又不干,你干什么这么为难我啊?我就那么招你讨厌?”   怎么就上升到讨不讨厌了?何云一当即道:“好了,我陪你去!”   王瑞心中欢呼,就知道多纠缠一会,他准能同意:“太好了太好了!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怕了。”相当于揣着屠龙宝刀闯世界。   说走就走,简单收拾了行囊,吸取上次的教训带了文顺贴身伺候,叫牛子良点了几个身强力壮靠得住的家丁,带上牡丹花,当天下午就出了门。一行人走走停停,几乎是一路玩乐,因为不着急,所以行程很慢。   何云一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这会妖魔鬼怪瞧他就是一般的道士。和王瑞一起出门,他不想太过招摇,毕竟一些暴脾气的千年大妖怪,发现了有道行的道人,会主动上来挑衅。   走了两天,到渡口准备坐船过思白河,他们拢共十个人,分作两条船。   船家摆渡用的船很简陋,就是寻常渔船改装的。船家是个豪爽的汉子,一边划船一边高歌,船家唱完一首歌,对王瑞道:“这位小相公看着眼熟,你去年是不是也打这条渡口走过?我怎么记得……我好像……”   “你还真说中了,我去年的确走过这条渡口。”只不过那次掉水里了,险些丧命。   船家恍然大悟般的道:“想起来了,我捞过你!没错的!相公你特别白,我当时还记得清楚,把你捞上来的时候还寻思是不是已经晚了呢!还有,您出手特别阔绰!”   去年王瑞考完乡返程的路上落水,当时坐的摆渡船要比这个大,行使到河中央翻了船。落水的他被周围的船家给捞了上你来,当时黑灯瞎火的把身上还残存的碎银子都给了船家:“原来是救我的那个船家是你啊,真得好好谢谢你,你这次把我们平安放到对岸,再重重赏你一笔。”   船家听罢,道了一声:“好咧!”船桨划的更起劲了,一路引吭高歌。   王瑞心里滴汗,早知道这样应该多加点钱,叫他不要再唱了,他瞄何云一,见他靠在船舷上,老神在在,一副仙风道骨的闲适模样,似乎完全没被打扰到。   在船家的歌声中,很快大家就到了河中央,船家终于不再唱歌了,而一脸严肃的道:“请各位注意,到河对岸之前不要再说话了。”   文顺笑嘻嘻的问:“为什么啊?”   “因为这河里有河神,不管在河中说什么,都要履行。”   这事王瑞以前也有耳闻,比如抱孩子的母亲吓唬孩子说,你再哭把你扔到河里喂鱼,一旦说了这话,河里准有变化,等着扔孩子,要是不扔,这船就得翻,所以在河里不能乱说话。   王瑞听了,笑道:“知道了,都按船家说的做。”有了上次教训,他十分听话,不过他记得上次坐船的时候,他们那帮秀才也没说冒犯的话,好端端的船也翻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船家怎么吩咐就怎么做。   船家仔细的注视着河面,不敢有任何的大意。   既然不能说话,众人都觉得无聊,王瑞却觉得不错,至少获得了片刻宁静。他手托着下巴,闭着眼睛享受徐徐的清风,如此大概过了一刻钟,就听咣当一声,他身子被一凛,险些向前扑倒。   “……船搁浅了……”船家说话了,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贸然开口的,比如刚才,他眼见河水越来越少都一直憋着没开口,直到河水完全干涸了,船停在了河中心,他才惊慌的开口。   搁浅了?王瑞探头一看,可不是么,河水居然干涸了,他们停在河道的淤泥中,两岸裸露的河床一目了然,甚至还有鱼虾在淤泥中乱蹦,显然它们面临突然稀少的河水亦无所适从。   王瑞探身向后瞅了瞅,他们身后那条船也同样被困在了淤泥中,众人纷纷站起来,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除非上游突然拦了一道大坝,否则河水不可能突然干涸。   “……何云一……”他现在能想到只有询问他。   何云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换个姿势歪靠着:“只能等着它来水了。”   这时船家擦了下冷汗,对何云一道:“这位道爷,这件事您怎么看?我在河上摆渡了小半辈子了,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对方既然是个道士,对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应该有了解的罢。   何云一头不抬眼不睁的道:“我不是说了么,等它来水就是了。”   船家不满的看向王瑞,意思是你这朋友怎么这个样子?等来水谁不会,我还需要问你?!   王瑞凑到何云一身边,压低声音道:“我说这现象太奇怪了吧,叫人熟视无睹有点困难。是不是有妖怪作祟啊?”   “是不是又能如何?难道我要管吗?除非它出来要吃你,否则我为什么要搭理它?”说罢,扭脸朝另一边靠着船舷休憩去了。   “……”这话说的,我是该生气你冷漠无情臭脾气呢,还是感动你在乎我,不让妖怪吃我呢。王瑞也没办法,既然他说要等,那就等着吧。   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众人坐着干熬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水,船家显然没王瑞他们那么闲适,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在河上摆渡小半辈子了,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再联系到最近关于这条河新换了河神的传闻,颤抖着道:“不好了,河神发怒了,他要人祭,咱们都活不了了。”   王瑞明显看到何云一冷笑了一下,显然不认同,也是,哪里来的河神,敢吃他呢。   这时候,河水断流的事情已经传到附近的村庄中,河岸边陆续涌来了人群,有人看到河道中满是蹦跳的鱼虾,纷纷挽起裤腿脱掉鞋子,下来捞鱼。   船家无奈的笑道:“捞这一次,够吃半个月的了。”   眼看河道中抓鱼的人越来越多,附近的几个村庄的人还不停的有人赶来。   王瑞熬不住了,无聊是一方面,另一方便太阳太足,晒得他难受,爬到何云一面前,口干舌燥的道:“您好歹透露个口风,什么时候能来水,这么靠下去,我快被晒死了!嗓子渴冒烟了。”他才说完,忽然发现头顶来了一块阴云,瞧了眼挡太阳的云彩:“……呃……好吧……当我没说。”   有乌云罩着,王瑞舒坦多了,趴在船舷等着来水。忽然,他看到一条粗细长短都和小手指一样长的东西,在泥巴表面挣扎着,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简直像一根活动的细银条,他眯起眼睛定睛细看,心想这是什么玩意。   就自这时,那根“银条”突然朝他脸上飞来,吓得他赶紧抬手挡住脸,但没有任何东西击中他的感觉。   他纳闷的四下观察,船内没有任何“银条”也没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他看其他人面色如常,也不像察觉了异常的样子。   奇怪了……刚才那是什么。   眼睛有异物感,像是被沙子迷住了眼睛,他也顾不得用眼卫生了,用手背揉着,揉着揉着出了眼泪,在眼泪的冲刷下,异物感消失了,可能真是沙子颗粒,被眼泪给冲刷掉了。   “船家你告诉河道中那些捞鱼的人,河水要来了,叫他们快上岸。”何云一突然开口了。   船家一听,自喃了一句:“真的吗?”然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朝那些人喊道:“河水快来了,快上岸啊。”   摸鱼的人群中有人听见了,犹豫了下上岸了,也有不信的,朝船家笑嘻嘻的喊道:“来水了还不好,正好让你们动起来。”   王瑞是相信何云一的,起身跟着船家一起喊,文顺等家丁看到少爷呼吁大家上岸,不敢落后,一起朝大家扯破嗓子的喊:“快上岸,河水要来了!”   何云一这时拽了一把王瑞:“你不是嗓子疼么,别喊了,反正提醒过了,生死由命。”   此时因为船上的人都在喊水来了,人多势众,加之许多听劝的人上了岸,还在河道中摸鱼的多少也心虚了,陆续都上了岸,只有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听劝,还在捞鱼摸虾。   突然,远处一阵隆隆的巨响传来,仿佛千军万马过境,滔天巨浪从河道上方涌来,王瑞吓得把紧了船舷,好在河水涌到他们附近的时候,水势已经小了许多,但依然浪潮汹涌,船迅速的漂了起来。   “救命啊——”   捞鱼的三个小伙子来不及上岸被大水卷走了,船家见了,拼命的往那边划去救人,好在这三个小伙子熟悉水性,其中两个一路顺着水漂,等水势小了的时候,爬上了岸,另一个则被船家捞上了王瑞他们的船。   这个男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竟然是一身秀才打扮,想到刚才捞鱼不要命的样子,王瑞心想,读书人抠起门来才真叫人窒息,尤其是穷秀才,穷的只剩下抠门了。   “小生姓孟,名玉达,多谢各位搭救。”孟玉达连连作揖。   王瑞道:“人家听说水要来了,都上岸了,你怎么不听?”   孟玉达苦着脸道:“并非是我不愿意上岸,实在是腹中空空,家无余财,心想趁着个机会弄些口粮,再多捞几条鱼拿到集市上去卖。唉,至少把下个月的笔墨钱凑出来。”   “那也不能不要命啊!”船家埋怨道:“一会给你靠岸,你回去可别再这么莽撞了,今天这条命是你捡来的。”   孟玉达千恩万谢。   等将他放上岸了,王瑞等人也该下船了,他给了船家一笔银子,承诺回来还坐他的船。   王瑞跟上何云一,悄悄的问:“你肯定知道河水为什么断流,现在人少了,你悄悄跟我说吧,我绝不告诉别人。”   何云一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有几分嫌弃的道:“八成是新来的河神自身不行,驾驭不了这条河,没有调理好河水支流的关系,胡乱搞一通,河水就断流了。一百五十前好像也有这么个笨蛋河龙,据说河水断流后,将自己也给干死了。这条河的河神还算可以,至少一番鼓捣下,又来水了。”   “但断水又来水,万一淹死了百姓……”   “被天庭抓到扒皮抽筋。”   他才说完,王瑞顿觉右眼一痛,他忙揉了揉,才恢复了正常。   ——   孟玉达被放到岸上后,拧着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裳,颓丧的往家中的破屋走去。刚才的王公子多气派,有管家有小厮,锦衣玉食,怎么自己偏偏托送到穷苦之家。   他是府学中所有书生中最穷的,穷到没钱交际,花一文钱都要算计,渐渐的也没人跟他做朋友了。今天看到河水断流本想捞鱼发一笔意外之财,没想到河水突然来了,险些将自己的小命都搭上了。   自己怎么这样惨,如果有神仙的话,为什么不可怜可怜他。   狐狸精不是最爱他这样的读书人么,为什么偏偏不上他的门?   突然,他心里一横,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豁出去了,最近的五通神不是传得很厉害么?他立即取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五通神三个字,贴在墙上,把供奉死去爹娘的香炉和香拿来,给五通神上了香。   虔诚的跪下:“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想转运,五通神仙,你们若是能帮我,我一定给你们广立庙宇,香火不断。”说罢,又磕了三个头。   这时就听门口有异响,他好奇的走过去察看,就见门口摆着一尊三寸高的白胚塑像,很简陋,勉强能看得出来是个坐着的人像,后背写着五通神三个字,而跟泥塑摆在一起的,还有一贯铜钱。   “一、一贯钱?”这可是一笔巨款了。   神了,只要拜五通神,它们就知道,不禁送塑像还发钱。   信了信了,彻底的信了,什么正神邪神,灵验就行。   ——   王瑞他们进到城里,河水断流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路边的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新换了河神,河神在索要贿赂的,有说为官的不清廉,河神在给警示的,有说河神还是个小伙子,想娶媳妇,要人祭祀新娘的。   众说纷纭,就是没有何云一的说法。王瑞当然是相信何云一的,人啊,有的时候真的没必要想得太多,可能人家河神真没那想法。   找了当地最大的客栈住下,这一次住在城里的上等客栈,王瑞舒坦多了,穷家富路么,之前那几次露宿荒野纯属意外,现在有机会,自然住最好的。   安置好后,他去隔壁的房间找何云一,叫小二摆好酒菜两人吃了。   “其实你刚才什么都知道吧,包括河水为什么断流,什么时候会来。如果一开始就叫大家别下河道,一定有人看到河水长时间不来,觉得你骗人,等到河水真的来了,你劝他们,他们肯定不信,不如等到河水要来之间的关键时刻叫人上岸去。”   “看你这样子,才是什么都知道吧。”何云一不置可否。   “我肯定猜对了,你心地挺好的,当初看我被画皮鬼迷惑,你也是第一时间告知我。”   “我最近正后悔这事,不如当初不搭理你。”他将脸扭到一旁。   “可惜啊,你后悔也晚了。”   何云一微微侧脸,见他正笑眯眯的看自己,忙重重的哼了一声掩盖尴尬:“我说真的!”   王瑞压根不信,给他留面子没反驳。吃过饭,两人分开各自休息。累了一天,王瑞躺在床上犯懒,这时文顺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少爷,小二说楼下有个女子让捎一封信给您。”   “给我的?”什么人知道他的姓名,还知道他的行踪?关键还是个女的。   他拆信一看,里面就写了两行字:久仰大名,希望楼下一见。   王瑞犹豫了一下,最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揣好信下了楼,果然在客栈门口的偏僻处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高高的,身材修长,有黝黑的头发和黑亮的眼睛,眉眼颇为英气,见了王瑞欣喜的上下打量他:“果然是王公子,我就想不能认错么。”   “我们认识吗?”他疑惑的问道。   女子笑道:“实不相瞒,我姓封,排名第三,人称封三娘,我是九郎的亲戚,上次你在黄府做客,正好我也在,远远看过你一眼,今日在街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黄九郎宴请自己的封正之人,可是一件大事,住在附近的狐狸都去凑热闹了,所以当初院内才那么多人,封三娘当时也去了,看过王瑞一眼。   王瑞道:“原来你是黄九郎的亲戚,请问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想送公子一段姻缘……”封三娘正欲继续说,就见王瑞一抬手,态度坚决的道:“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有上次牡丹送的露水姻缘,他已经对姻缘很抗拒了。   不应该这样回答吧,在这个世界一般的男人听到这个提议,应该兴致勃勃追问是哪家娘子啊,封三娘一愣:“公子……”   “我累了,要回去睡觉了,时候不早了,你一个女子在外面容易遇到危险,尽早回家吧。”说完,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王瑞转身走了。   时至黄昏,金黄色夕阳洒了封三娘满身,让她显得清丽出尘,而王瑞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中,同样显得眉目清俊,道不出的好看。这情景叫路边马车内的女子看在了眼中。   封三娘和王瑞的对话进行的很不顺利,快步走回马车旁,这时车帘撩开,伸出一只玉腕,腕子的主人笑语嫣然:“三娘,快进来。”   “十一娘,你看这位王公子如何?在这里应该看得很清楚吧。”封三娘进了马车,坐到范十一娘身旁,与她紧紧挨着,握住她的小手在掌心,关切的低语:“他长得如何?你中意吗?你有一晚上的考虑时间,若是满意,明日他登门的时候,你就和父母说同意这门婚事吧。”   范十一娘颦眉:“他是不错,可他是陌生男子,终究不好,我还是想和姐姐在一起。”   封三娘揽住十一娘的肩膀:“我也想和你长久的在一起,但咱们女子终究不能单独支门过日子,还得找个男人。你放心这个王公子是我一个亲戚的恩人,心地善良,家资富足,正配得上妹妹你。我和他的好朋友是亲戚,以后可以常登门去看你。”   范十一娘靠在封三娘肩头,哀然道:“可我还是不想离开你。”   “女子终究要婚配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幸好你父亲给你找的人是王瑞,他是个好人,而且正直善良,不喜欢女色,婚后应该不会太强迫你。”   “如果要是真的能那样就好了,男子最污秽了,一想到他们玷污我,我就……”   封三娘柔声哄道:“不要怕,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是祭酒之女,出身官宦之家,你不出嫁,你父母不会允许的。”   封三娘在今年的上元节看到范十一娘后惊为天人,主动搭讪结交,和她成了朋友,自此之后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随着交往的深入,感情不由得更近了一步,她本来就爱慕对方貌美,如今范十一娘也对自己生了依恋,恨不得永远在一起。   狐族之间本就是互相之间都认识的,她祖上和黄九郎祖母有亲戚,听说黄家要宴请封正的恩公,她去凑了热闹,就是那个时候看到的王瑞。   她利用自己的能力,查了十一娘父亲给她安排的婚配对象,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就是王瑞。她十分开心,要知道王瑞是九郎的封正之人,在狐族内也颇有些地位,如果自己的心上人一定要嫁人,嫁给王瑞,她是可以接受的。   虽然她很满意,但也得考虑十一娘的意见,于是今天她让范十一娘躲在马车内,观察王瑞,毕竟是要嫁的人,同床共枕也不能招人讨厌,如果十一娘觉得他令人满意,那么明天就答应这门亲事。   十一姨娘的父亲范洪海是鹿城府学祭酒,范家乃是书香门第,对女儿范十一娘的管束颇严格,从不许她和任何男性接触,久而久之范十一娘也根本不想和男人接触了,尤其听父母婆子说起男子们放浪形骸,狼心狗肺做负心人的故事,更是讨厌他们了。   范洪海对守规矩的女儿十分疼爱,认定她是贞洁刚烈的女。对于她结识的封三娘,范家也是很欢迎的,毕竟女儿在闺中寂寞,有个朋友相伴也好,反正又不是男子。   不过今日范十一娘傍晚和封三乘车出去的事儿,传到范洪海耳朵里还是叫他不太舒服,将女儿叫到堂屋训话:“为父不反对你交朋友,但你也不能这么晚出去,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你叫为父的脸面如何搁?”   范十一娘声音清冷的道:“爹爹,女儿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你知道就好,上次孙媒婆提及的阳信县的财主儿子,明日就要登门了,这是为父为你挑选的未婚夫之一,我已经和他父亲通过信了,明天我看着中意,婚事就会定下来。若是人家各方面都不错,只是因为知道你傍晚外出就退婚,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范十一娘虽然见过王瑞了,也满意,但听到父亲这么说还是心寒:“如果父亲中意,女儿不中意呢?”   范洪海蹙眉,道:“这个再说,先看看上门的是什么样的人吧,你先回去吧。”   范十一娘回到自己屋内,赌气的想,都是臭男人,自己只能在里面选个不那么臭的而已。   王瑞转身就把封三娘的事情给忘了,第二天起来,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去探望父亲朋友范洪海的事情,洗脸之后,右眼跳的厉害,便问文顺:“那个关于眼皮跳的说法,怎么说的来着?”   文顺张口就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王瑞沉默了下:“嘁,都是迷信。”在聊斋里谈迷信,他当然不自信了,于是待了一会,扒开眼皮叫文顺给他看看看右眼睛到底怎么回事,说真的,自从那次河水断流,他这右眼一直不大舒服。   “嗯……没什么啊,很正常。”文顺瞧得认真,少爷眼睛里的确没什么。   王瑞听了,心想可能真是自己多心了,不管眼睛的事了,动手准备去范家的事宜,毕竟他进入鹿城为的就是这件事。   今天就不必让何云一跟着了,想来他也不愿意跟去,果然王瑞跟何云一打了个招呼,人家压根没有去凑热闹的想法,于是他自己带着管家小厮家出门去拜访范洪海了。 第49章 泥书生   王瑞坐着马车, 在二管家牛子良的带领下来,到了鹿城祭酒范洪海的府邸门前。牛子良是知道事情真相的, 这位范洪海根本不是老爷的朋友, 而是通过媒婆选定的亲家之一。   省内的媒婆之前将手头的待嫁男女情况互通了有无,通过媒婆一张张巧嘴将王家和鹿城的范家联系在了一起,两家都有个宝贝儿女,长相都上等的,却都无心嫁娶, 怎么看怎么般配,说不定这两人看不上其他人,看对方就对眼了呢。   两家都是为了儿女亲事急得眼睛冒火的主儿。   王瑞给范府的门子递上了名帖, 叫他去通报范家老爷。那门子看了眼名帖上的名字,没有通报, 而是笑脸相迎将王瑞等一行人请了进去,直接领到了客厅, 才去叫老爷。   王瑞等范老爷来的时候, 抬头看厅堂上挂的字画, 颇为高雅。心想范洪海身为鹿城府学的祭酒,相当于一所大学的校长,范家是书香门第, 父亲的朋友不都是商人么, 什么时候结交了一位读书人呢。   他不知道他在看画的时候,暗处也有人在观察他。   范洪海和夫人一边看王瑞一边窃窃私语:“这次张媒婆推荐的小相公还不错,模样和仪表都好。听说是个不爱女色之人, 想必女儿能喜欢。”   范十一娘身为祭酒千金,容貌出众在鹿城本是娶亲的热门人选,她曾不止一次说过想终身不嫁,为此还寻死觅活几次,弄得一般人家都觉得晦气,没人敢登门了,于是范洪海夫妇就联系了媒婆们,叫他们在远处给自家女儿寻一门亲事。   选来选去,就和王永德通上了书信。   这次王瑞登门,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其实是被双方家长安排了一次相亲。   范洪海对王瑞第一印象很好,尤其是刚才貌美丫鬟给他上茶的时候,他目不斜视,没有色胚似的偷瞄丫鬟,这让他尤其满意,王家家资丰厚,王瑞本身又是个秀才,若是成了自己的女婿,有自己推荐,可以去国子监读书,得了京城的指点,以后很有可能高中,可谓两全其美。   想到这里,他和妻子踱步出来:“贤侄久等了。”   王瑞忙起身给二人作揖,寒暄完了,递上父亲的书信,又叫小厮拿出了礼品,行云流水的按照规程做完这些,准备再聊几句就回客栈去。   不想范洪海夫妇却道:“贤侄不必急着离开,府中已经备了酒菜,用完饭再走吧。”   王瑞没想到对方这么客气,但长辈跟自己客气不能不领情,只得留下来吃饭。席间,范家夫妇对他进行了严格的盘查,从在哪年中的秀才,到如今在哪里读书,家里的情况都问了个清清楚楚,活似官府盘查罪犯。   经过一系列盘查,范洪海确定王瑞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丫头,女儿嫁过去不会受罪,对他颇为满意。其他的候选人,不是家里穷就是长得不好,要不然就是屋里头女人太多,多少都叫他不满意,这王瑞各方面都不错,排名一下子就上升了。   将王瑞敲定为女婿重要候选人之一了,范洪海夫妇便叫丫鬟唤来小姐,叫她亲自看看对方,不出意外,就这么定了。反正王家对自家的门第很满意,毕竟自己是府学祭酒,书香门第肯和商人联姻,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小姐来了——”有婆子撩帘子笑道。   王瑞正喝酒,心想什么小姐?这时就见一个气质清冷的美貌女子走了进来,他便好奇的盯着她,怎么范家把女儿叫出来了?自己该怎么办?起身打招呼吗?   范十一娘却一点不惊奇,她昨天就见过他了,也知道他是谁了,于是她面色如水,很是淡然,想到他是封三娘极力推荐的人,于是嘴角还微微翘起,挤出了一个笑容。   范家夫妻当下就震惊了,一贯连男人瞅不瞅一眼的女儿,居然笑了!   女儿居然对男人笑了,这是她降生以来头一遭啊!   定下来了,就是这个人了!   范洪海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从没见过女儿露出过这样满意的表情,她对什么事情都非常冷淡,除了之前交往了封三娘这个朋友时露出过笑容,旁的时候一贯冷清,而王瑞则算是另一个惊喜了。   范家夫妻满脸笑意,叫女儿叫出门,全家到一旁合计,范洪海低声问道:“女儿你意下如何?”   “如果是此人的话,那么极好。”范十一娘道。   留在屋内的王瑞纳闷,这家人怎么回事,把女儿叫进来了又叫出去了,神神秘秘的。   正纳闷的时候范家夫妇重新走了进来,看他的眼神比刚才还充满了精光:“贤侄,刚才对不住了,去和小女说了几句话,希望你不要怪我们招待不周。”   “客随主便,您太客气了。”王瑞起身让范家夫妻归位。   范洪海落座后,吃了几口酒菜便直奔关键了:“王公子你刚才见到的是小女十一娘,不知你如何看她?”   王瑞毕恭毕敬的道:“小姐颇有闺秀之姿。”合理范围内的称赞。   范夫人笑道:“若将小女许配给你,我们招你为婿,你可愿意?”   这句话可把他吓住了,他一点防备都没有,明明是来探望父亲的朋友的,怎么就谈婚论嫁了,他尴尬的笑道:“小姐出身官宦,我实在高攀不起。您太抬举小侄了,您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和父亲约定过,不中举便不娶亲,实在是……”   范洪海绷着脸半晌没说话,过了很久吩咐丫鬟道:“去再准备一个好菜来,我今天要跟王公子好好聊聊。”丫鬟愣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王瑞心想聊呗,怕你不成。范洪海冷声道:“你为什么不想娶我的女儿?中举的事情好说,有我的推荐,你可以去京城国子监读书,却了那里眼界不一样,文章自然也不一样了,我还有同窗在京城做官,指点你一二并非不可能。只要你用心,中举还不是手到擒来。”   听起来挺诱人的,可惜王瑞不能耽误人家女儿:“说句实话,不是我自谦,而是我从心里觉得自己真的配不上令千金。至于中举,我怕被推荐去了国子监,依然无法高中叫你们失望,我这人承担不起别人的期待。”   这时候丫鬟端了新鲜的菜肴进来,摆在了王瑞面前,范洪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不再说话了,似乎在考虑着事情。王瑞在这窒息的气氛中尴尬的嚼着菜,不时瞥范洪海一眼。   见王瑞嚼了饭菜,范洪海拉长着一张脸道:“这次相亲就是你父亲同意的,我们看中你,将十一娘都带出来给你看了,你看了我女儿的芳容,居然打算不娶?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这是强行嫁女啊,难道看了就一定要娶吗,你想了半天竟然还是这个结论:“你们擅自叫她出来前,并没告诉我是相亲啊,你们要是说了,我肯定就不见了。”   范洪海一拍桌子,怒道:“你太无礼了!”继而指着王瑞吼道:“我女儿领出来给你看了,也朝你笑了,你居然反悔了?真是始乱终弃的登徒子!”   范夫人也怒气冲冲:“就是啊,我们十一娘哪里不好?至于让你这么嫌弃吗?”   王瑞知道封建礼教的恐怖了,瞅一眼就定亲,笑一下就结婚,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相中了范十一娘,就冲这种丈人和丈母娘,他也得退婚:“你们跟我生气也没用啊,没相中就是没相中,这不能怪我,月老没在我们之间牵线。”   “一派胡言,胡言乱语强行狡辩,把我当傻子哄吗?!”范洪海大怒:“你不娶十一娘,别想走出这门一步!”   王瑞心里笑了,有手有脚你拦一下试试?起身大步向外走。   可没走两步,他却再也走不动了,觉得不好,提起裤子一看,自己的双腿竟然变成了黄泥,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反复揉了揉确定没看错,惊恐的回头看范洪海,想不到你堂堂府学祭酒,居然使用邪术?   范洪海冷笑道:“你到底是个外地人,不懂我们鹿城的厉害,我们鹿城有一种土化兔,这兔子两腿是泥做的,人吃了这种兔子,三天之内双腿都会是黄泥的状态,就像你这样。你刚才食用的兔肉,吃的还可口吗?”   王瑞这才想起范洪海给自己夹的拿筷子菜,你个奸诈的老东西。   王瑞试图迈开腿,黄泥有一定的弹性,膝盖可以弯曲,但黄泥同样有粘性,刚试着迈一步,就觉得小腿被拉长了,他吓得赶紧将脚放下了:“真的三天后会恢复吗?”   “当然,现在就准备婚礼,三天后就洞房!”范洪海招来家丁:“抬王少爷去后面休息。”   于是两个家丁跑进来,拿了椅子给王瑞坐下,连人带椅子往后面抬去。   这样子是没法逃跑了,王瑞回头嚷道:“我这下半身怕是刚变成黄泥,还不成型,能不能让我在阳光下晒一晒?”   范洪海也怕女婿太泥泞,化成了泥汤,一挥手,吩咐家丁:“给王少爷开窗好好通通风。”然后找来自己的管家,让他去告诉王家人,他们少爷住下了,让他们不必等了。   牛子良一听少爷今晚儿住在范府了,很是高兴,少爷的婚事有着落了,但很快心里不太舒服起来,少爷就是住下也该亲自告诉自己一声啊。但范家是鹿城祭酒,现在吵着要见少爷,好像不信任人家似的。只能暂时带着小厮们回去了。   ——   王瑞不服也不行,他现在是个残疾人了。范家的条件相当不错,屋舍很多,回廊曲折,转了几弯,到达了一间客房,家丁按照他们老爷的吩咐,将前后都打开了,让王瑞吹风。   他摸着变成黄泥的下半身,欲哭无泪,好端端的按照父亲的安排来拜访他的朋友,没想到是鸿门宴。他见四下无人,慢慢弯腰妄图用两条胳膊支撑起自己的体重,用手掌代替脚“走”出去,但显然他没这个手劲儿和腰力,不一会就满头大汗的宣布自救失败,看着窗外发呆。   土化兔,土化兔,真该猎几只带回家乡去,谁惹到自己,喂给对方吃,准能吓死人。   但眼下还是犯愁自己怎么逃出去比较现实,他肯定不能和跟范十一娘结婚,尤其还有个这样的丈人。   他挨到傍晚,腿比之前结实多了,黄泥风干的同时,也彻底没有弹性了。   范家的小厮端来酒菜,一边摆到桌上一边赔笑:“王少爷,这些是老爷吩咐小的给您准备的酒菜,都是我们鹿城的特产,您好好尝尝吧。”   不说还好,一说谁敢吃啊,万一再吃个土化兔,他不是彻底的黄泥化了,他绷着脸道:“不吃!”   小厮笑笑,自顾自的给他斟酒:“您还是吃了的好,要不然老爷知道了,怕是要亲自来看您了。”   “知道了,你可走了。”可别让范洪海来看他。   小厮推门出去了,王瑞郁闷的吃着饭菜,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还是觉得口干,便自己去斟酒,可这一斟,竟然手一抖,将酒壶全撒在了自己小腿和脚面上,平时就算了,他现在可是黄泥了,好不容易干了点的腿,又被这酒给弄湿了,他赶紧去摸小腿,不想一摸,沾了一手的泥巴。   天啊——这些都是血肉啊。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的时候,猛地看到何云一就站在眼前。   他一脸的迷茫的问他:“你为什么在玩泥巴?”   “太好了,你来了,我不是玩泥巴,我是吃了土化兔……这些黄泥是我腿上的血肉。”王瑞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你看。”一边说一边将手指上的泥巴贴回了自己小腿上,小心翼翼的塑形。   何云一不愧见多识广,眨了眨眼睛后,就道:“既然是吃进去的,试着吐出来吧。”从袖中取出一张道符在酒盅中烧成灰烬,又往里倒满酒递给王瑞:“喝下去。”   王瑞一扬脖将符水全喝了,愁眉苦脸的看着何云一,须臾,觉得胃内翻江倒海,一侧身吐出一口青灰色的水来,就在这口水吐掉之后,双腿竟然慢慢的恢复正常了。   “好、好了?”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原地蹦了几下,简直身轻如燕。他摩拳擦掌十分想去找范洪海算账,但转念一想,他假如跟范洪海起冲突,他向上面告自己一状,秀才功名就得被革除,他倒是不在乎功名,主要是怕气到他爹娘。   “我听牛子良说今晚住在范家,我就觉得有问题,你果然被人给害了。”唉,这家伙就得时刻放在眼前盯着。   “都是因为范洪海了,非得逼我娶她女儿!”王瑞不服气的道:“真想出出这口恶气!”   出气是么?何云一便拿起刚才倒地的酒壶,倒置瓶身,口中念念有词,就见从瓶口内源源不断的涌出汩汩黄泥,等倒出的黄泥足够了,他才停手,绕着黄泥走了两圈,一指黄泥:“变!”一股白烟过后,一尊王瑞的黄泥塑像栩栩如生的坐在了椅子上。   “让这尊泥像留在这里代替你,明早上范家发现你完全黄泥化了,才有意思呢。你的管家明早一准来要人,我看他今夜就不大耐烦了,看范家怎么招架。”   王瑞不得不佩服,恶作剧你果然是行家。   “咱们走吧,你搭着我一点,我带你出去。”何云一道。   这是要使用穿墙术离开,王瑞立即抱住他一条胳膊:“嗯,好了,咱们走吧。”   何云一斜睨他:“……”我说你真不用抱住整个抱住胳膊,稍微搭住一点就行了。王瑞怕撞墙,谨慎的问:“这样够不够?”   够了太够了,何云一将目光摆正,不去瞅“可怜巴巴”的某人,口中念着穿墙口诀,带着他离开了范家。   翌日,范洪海起了大早,他昨晚上睡得并不好,将王瑞困在了自己府中,做得太过蛮横不是读书的斯文人所为。但转念一想,他王瑞都看过女儿的容貌了,又跟她眉目传情了,双方家长都同意了,他竟然敢不从,真是大逆不道,捆了他结婚是应该的,他不娶也得娶。   走到关押王瑞的院子门口,他质问家丁:“他昨晚上安静吗?”家丁欢喜的道:“安静,非常安静,也没试图逃跑。”   范洪海点点头,推门进去了,一进院门就看到开着窗户内坐着一个黄橙橙的人,他揉了揉眼睛,没错,是个黄橙橙的泥人。他吓得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那泥人的样貌打扮正是王瑞,脸上还保持着惊愕的表情,显然在说,不是说只变下半身么,怎么全身都变成黄泥了呢。   “贤、贤侄?”范洪海生平第一次失态,声音几乎要哭了,碰了碰王瑞的黄泥身体:“你能听到我吗?”   他一碰,那黄泥应声倒地,嘭的一下子摔了个以头抢地。   “啊——”范洪海发出了一嗓子嚎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公子全变成泥巴的了!   守门的家丁听到动静跑了进来,看到一个人像栽在地上,头着地,飞溅了满地的泥点子。   “王、王公子?”家丁之一颤声道:“完全变成黄泥了?怎么会这样?土化兔不是只变一半么。”   一个家丁道:“肯定是外乡人,体质不和,咱们本地人吃了没大事,但他们外地来的,平时吃的水跟咱们不一样,可能不耐这土化兔的毒,于是在夜晚全变了。”   范洪海听得毛骨悚然,他这不是间接杀人了么,眼前一黑,这时候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个小厮,看着满地的黄泥先愣了下,才道:“不好了,王家的管家来要人了,说昨天都没见到自家少爷,今天说什么也要见一面,若是不让见,就在咱们家不走了。”   范洪海听了这话,眼睛一翻,彻底晕了。   范十一娘对父母的做为毫不知情,昨天见过王瑞后就回房休息了,下午的时候,封三娘来了,她们俩躺在一个枕头上说闺房话,聊到很晚,之后就睡了。   现在听到外面有响声,找丫鬟询问了一下,得知是王家来要人了,她还纳闷呢,王家朝他们家要什么人。走出闺房到了父母住的上房,才知道是王瑞被父亲弄成了泥书生,已经成彻底黄泥化了,而父亲也吓得晕倒了,她不由得捂住胸口,跌坐了椅子上。   范夫人抹泪:“这如何是好啊,外面王家的人吵着要见人,过一会他们见不到人,怕是要去告官了。你爹摊上人命官司了。”   “我去看看他。”范十一娘起身去了昨天安排王瑞的客房,进屋,果然看到一个黄泥人躺在地上,半个脸都塌陷了。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低头瞧剩那半边脸,果然能瞧出是王公子的轮廓,她吓得后退了几步,真像母亲说的,这王公子死了,父亲摊上大官司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将你好找。”   她回头见是封三娘,立即哭着扑到她怀中,抽泣道:“都是因为我,父亲为了留住王公子,给他吃了土化兔,可能他吃不惯,全变成了黄泥,人死了,我父亲也完了。呜呜呜呜,我该怎么办啊,王家的管家正在外面要人,交不出人来,一准去报告官府了。”   封三娘拍了拍十一娘的肩膀,一边安慰她一边往那黄泥人看去,果然有王瑞的眉眼,她登时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本来是一段好事,成就自己的心上人和狐族的恩公,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不管怎么说,救自己的心上人要紧,一会先变成王瑞的模样安慰了他们王家的人,再商量对策。   正此时,她忽然看到虞小红走了进来,不禁一愣,她怎么来了?   就在范十一娘要看到她的时候,虞小红一笑隐身了。   封三娘安慰十一娘道:“你先回去,我留下好好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挽救的法子。你先好好休息,我一会就到。”将啜泣的十一娘送出门,她关好门,对重新现身的小红心虚的道:“你、你怎么来了?”   虞小红掩口笑道:“我们一行才从辛家来,到你家落脚,结果庄上找不到你,你娘说你整日在范家玩,于是我就来瞧瞧喽,看有什么好玩的,让你这么上心,多少天都不回家呢。”   “我、我在这里交了个朋友,就是刚才那个范十一娘。”   虞小红咯咯笑道:“我知道,我看到你们抱在一起呢。对了,黄九郎和胡四郎都来了,我叫他们进来。”   封三娘一听黄九郎的名字,吓得花容失色,若是被他知道他的恩公死了,还不得拆了范家,就要上去阻拦小红:“别叫他们。”小红纳闷:“为什么不叫,我们可是一起来的。”也不管封三娘的阻止,朝外面招了招手。   很快黄九郎和胡四郎就出现在了屋内,黄九郎第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的黄泥人:“那是什么?”   瞒不住了,封三娘只好如实答道:“……王……王……王瑞。”   “嗯?”黄九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的恩公……王瑞。”   黄九郎发懵,但定睛一瞧果然能瞧出是王瑞的身高和模样,不由得一阵眩晕,继而怒视封三娘:“这是怎么回事?”   封三娘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黄九郎听完几乎要将肺子气炸了,眼睛泛红的道:“范家害我恩人,我就灭他满门!”此话一出,封三娘赶紧抱住他:“不要冲动,若是害了人,早晚会遭天谴。”   眼见事情越发不可收拾,胡四郎忙道:“稍安勿躁,我在古书中看到过,用土化兔的血淋在身上可以解除效用。弄几只土化兔的血淋一淋,若是现出肉身,也好安然下葬,若是没有出现肉身,则这黄泥人就是黄泥,根本不是王公子。”王瑞不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可以不受情绪的影响,保持了理智,况且他博览群书,如今的优势就出来了,用事实给在场的几只狐狸上了生动的一课,要读书啊,后辈们。   黄九郎一听,瞪了封三娘一眼后,立即飞身出了范家去找土化兔,到了郊外,他看到一座土地庙,当即取出酒肉祭拜,口中道:“黄某初来贵地,希望土地公公照管一二,这是敬给您的酒肉,希望能告诉黄某哪里有土化兔,黄某要用它救人。”   鹿城的土地享用了酒食,也认得黄九郎是个得了人身的狐狸,借用土地泥塑之口道:“向前走八百尺有一处溪水,附件有几个兔子窝。”   黄九郎谢过土地之后,一刻不敢耽搁,迅速的飞到了小溪旁,变出弓箭,蛰伏着等土化兔出现。   不久从杂草掩盖的兔子窝中便探头探脑的钻出了一只兔子,灰白的毛皮,身后截身子是泥土做的,动作却一点不迟缓,蹦蹦跳跳的向远处去了。   黄九郎瞄准就是一箭,兔子立即毙命。   就将他准备走过去拾起兔子回去的时候,就见一个男人抢先走到了兔子跟前,揪起了兔子的耳朵,笑眯眯的问道:“小兄弟,这只兔子多少钱啊,不如卖给我。”   黄九郎没耐心和他闲扯,上去便夺回这兔子:“不卖!”   “在下何子萧,书斋就在这溪水旁,想请你赏脸进去一坐。”他刚才书斋中闲坐,就看到一个美少年持着弓箭走了过来,他因为有龙阳之好,看到这人立即魂不守舍的跟了出来。   黄九郎忙着呢,哪有这个闲心:“免了。”   何子萧怎肯放弃,上去拉他的衣袖,一脸的垂涎之色:“稍作休息而已,屋内有茶饮。”   黄九郎怒了,有完没完,耽误正事不说,又对他拉拉扯扯的,十分叫他恶心,当即将何子萧推翻出去几丈,撞到树上:“不知道我心情不好吗?偏又来烦我!”也不管何子萧痛苦的呻吟,当即转身走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范家,将土化兔割破出血,淋在了王瑞那堆黄泥上,屏住呼吸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变化。   胡四郎高兴的道:“你看没变化,肯定不是王公子了。”   虞小红则哪壶不开提哪壶:“会不会人死了,纵然淋了兔血也没法变回来了?”   众人一下子沉默,因为无法排除这种说法。刚才听了表哥的话,刚有点笑容的黄九郎,这会脸色重新难看下来,恶狠狠的瞪向封三娘:“你觉得呢?”   封三娘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容:“我、我觉得胡表哥说得对,这一定不是王公子,我先出去安抚一下王家的管家……”说完,迅速闪出了门。   她来到链接前后院的小门处,见四下无人,当即变成了王瑞的样子,来到了前院,王家的管家牛子良正在大声嚷嚷:“最后给你们一刻钟,见不到我们少爷,我们就要找人评评理了,昨天说留我们少爷住一宿做客,拦着不让我见就算了,现在我要给我们少爷送点吃喝用的,为何也拦着不让见?你们这样,会让我们误会的,既然有结亲的诚意,就不能这么对待我们!”   封三娘幻化的王瑞一露面,所有人都惊呆了,但最吃惊的还是范家的管家,这王大大少爷不是化泥了么,难道恢复了?怔怔的看着“王瑞”不敢说话。   牛子良肝颤的走上来,小声道:“少爷,您没看到何道长吗?他昨晚上可是说要来带您走的。”   封三娘听了他这话,顿时豁然开朗,就知道王瑞有帮手,于是朝牛子良笑道:“我在这里先住几日,你们不要闹了,回客栈去吧,等我消息。”   “少爷”发话了,牛子良不得不听,虽然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但还是叫王家的人都撤回了客栈。   封三娘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客房,兴奋的对黄九郎把刚才和王家管家的话说了:“肯定是那什么何道长,用一堆黄泥化作了泥人,报复吓唬范老爷呢,王公子平安无事,这会说不定在哪里玩呢。”   黄九郎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王瑞来相亲还带上了何云一。但他心情也没有好转太多,没有亲眼看到王瑞活着,到底是放心不下的:“我去找找他。”说完,就飞离了范家。 第50章 云一除妖   王瑞跟着何云一在鹿城郊外溜达。昨天从范家跑出来, 他俩另外找了个客栈住,等到天一亮就出了城, 不能让人发现他在城内, 不出意外,这会范家应该发现那堆黄泥。   天苍苍,风吹麦浪滚滚,他沐浴着微风,说不出的惬意。   “你又救了我一命, 我该怎么谢你好呢?”   “不用了,就当我做善事了。”何云一说完,迅速的加了一句:“再说你是我为数不多看重的俗世朋友之一, 帮就帮了。”语速之快,几乎让王瑞听不清。   他笑眯眯的摸了摸自己胸口, 仿佛获得了无比的荣耀:“我这么幸运啊。”   何云一眼睛看向麦浪:“毕竟你这人叫摸不着头脑,不看重也不行啊。”   “我?”王瑞嘴角下沉表示不信:“你才叫人捉摸不透吧。”   “就是你好不好?”何云一反驳:“一刻不在眼皮子下面看着, 就得出事。你昨天不是说去父亲的朋友那里探望吗?结果几个时辰不见, 你就变成黄泥了。”说完摇头, 嘁,难道因为他太多灾多难,多到生死薄写不下了, 才没有记载的么。   “不能怪我, 是我爹娘早就和范家背着我通信,把我骗到范家相亲。没想到范祭酒是个老古板,见过她女儿的异性就必须得娶他女儿, 暗地里给我吃了土化兔,逼我三天后成婚。”   何云一心里没来由的憋闷了一下:“我不应该来救你,等明后年再来,正好给你儿子看看生辰八字。”   “还是算了吧,有这样的丈人,怕是我没上一年就被他气死了。而且那范十一娘虽然貌美,但我看她没感觉,肯定是不能在一起生活的。”王瑞怅然:“也不知道我未来的姻缘在哪里……”他确实挺愁的,逃得了十一逃不了十五,这次和范家相亲不成,父母那边保不齐还有后招等他。   何云一莫名担心,万一王瑞让他算他的姻缘,他算不出来又不能胡诌,岂不是糟了。   幸好这份担心被一声惨叫打破了。   “救命啊——”   他们循声望去,见一个农妇沿着田埂跑来,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身后追逐他的两个壮汉,可惜女子体力天生不如男子,几步之间就被后面的汉子一扑给按在了地上。   王瑞一看这还了得:“青天白日的,这是干什么?”   “救命啊救命啊——呜呜呜——”女人不停的挣扎,看到王瑞他们一行人来了,激动的大喊:“救救我——他们是坏人——”   那两个汉子冲王瑞他们嚷嚷:“你们别听他胡说,这婆娘的婆婆把她十两银子卖给我们员外了,钱都付了,她却要跑!我们是有卖身契的,抓她不应该吗?”说完,照着女人身上打了几拳:“叫你再跑!”   王瑞一听,顿时没了气势,入乡随俗,这个朝代年月买卖人口是合法的,尤其人家有卖身契,再说王家自己也蓄奴。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要说:“买卖可以,但不能肆意殴打。”   “打她是轻的,她可是我们员外买来给五通神准备的!若是叫她跑了,我们庄上都得跟着倒霉。”两个大汉见王瑞穿着华贵,搞不清楚他的来历,但也猜到是来自大富之家,语气不敢太强硬:“我看你们是外乡来的,不懂五通神的厉害,劝你们一句,赶紧走自己的路吧,别跟着掺和。”   五通神,这是王瑞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买卖葛巾和玉版的不就是这个神么:“五通神,哦,那个邪神啊。”   话音刚落,大汉和那个村妇都是脸色一变,尤其是那个村妇哭道:“公子,那两个字不能说啊,您是好人,快跑吧。”   这时候就听雷声隆隆,打天边滚来。   王瑞斜眼看天,心里滴冷汗,不是吧,这什么神啊,来得这么快,大白天的就霹雷闪电的气场十足。   何云一,心里嗤了一声,狗屁的五通神,从没听过,反正天上没这号人。他看到王瑞一脸惊慌的回头向他看来,看那样子就是心里发虚,以为招惹了五通神要被雷劈。   何云一朝他微笑道:“你只管骂这五通神,我看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王瑞坚定的看了眼何云一,我可相信你能罩着我了,我放心大胆的骂了,他清了清嗓子高声不屑的道:“什么五通神?反正咱们省内从没听过,想必外地来的邪神!你们也真是的,本地的不拜,拜这种外来的,也不知是仙是鬼是妖怪的东西!”   此时天边那多乌云传来滚滚雷声,云朵边缘的黑色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一朵通体漆黑的云彩。   王瑞发现了端倪,上次劈死陆判那朵云彩可是金色的,这朵乌漆墨黑的,一看就不是正经云朵,于是指着天道:“当我没看过天庭的云朵吗?你这颜色不对!”   这时众人就见乌云上端隐隐出现一个人影,吓得两个汉字和那个女人跪地求饶,不住的磕头:“五通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啊。”   王瑞见这阵势也发虚,可他已经说了,没收回的余地了,只能相信何云一,他赶紧看他,就见他表情淡然的在照镜子。他手里拿着个小圆镜,正在专心的瞅着。王瑞朝他使眼色,轻声咳嗽,他也不搭理。   王瑞内心流泪,没关系,我还是相信你的。   何云一照着镜子,心里叹气,因为他忘记带朱砂出来了,又得咬破手指了,一旦忘记带朱砂就免不了让手指吃苦头,唉。   此时那朵乌云慢慢降低,里面站着的那个人影更明显了,是个男子,年纪二十来岁,身穿一身华服,风吹衣裳飘飘而动,的确有几分仙风道骨。   “不敬五通神!形神俱灭!”云朵上面的那人大喝一声,就见平底卷起一股邪风,吹得稻田形成了一波一波的浪花,王瑞用袖子遮住眼睛,事已至此,不能怂:“别磨蹭,你有什么法术尽管使出来吧!”   根据惩罚陆判的情况看,降下雷击应该是天庭的手段,官方特有,一般的妖怪应该不允许使用。如果这家伙真的有能力,直接劈死他就是了,干什么吹起大风,吹风八成不是高级的法术,个头大吸口气使劲吹就行了。   王瑞见这家伙不降雷只刮风,心里更有底了:“你是哪里来的邪门歪道?!我不怕你!”   云上的那位也是气恼,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怕吗?看到有人腾云驾雾,还平地起风,就一点都不恐惧吗?!你这样不服软,叫我骑虎难下啊。降雷肯定是不会的,但牛都吹出去了,对方又不肯服输,真真头疼。   本来正在去赵家庄员外赵弘家的路上,打算像平常一样睡他的媳妇,不想恰好听到有人骂他,便显身吓唬吓唬这不知深浅的书生,不想遇到个胆大的。   算了,直接弄死算了,反正人死了,其他人被吓住也就不会注意是不是雷劈死的。   至于书生旁边那个吓傻了一动不动的道士,杀完书生就是他,虽然他一句话没说,但谁让他和多嘴的书生在一起呢。   就在他正欲拿出利器掷下去,刺死这多话的书生的时候,突然间,他感受到一股炙热的金光朝他射来,只一瞬间他便瞎掉了双眼,温热的液体流出了眼眶,是他的鲜血。他哇的大叫一声,正欲腾云逃走,却猛地感到脚下一空,原来的云彩不知何时消失了。   王瑞就看到一股金光从何云一的手中射出来,金光到处,云彩一扫而空,猛地露出一个站在云朵后面的人来,那人双眼是两个血洞,此时已是满脸鲜血,接着那人呜嗷一声便掉了下来。   王瑞倒抽一口气,不忍直视那人落地的景象,那人落地后,因为高空坠落,原地还弹了一下,才再次结实的落地,又挣扎了一下,才一动不动了。等大家围过去一看,躺在地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大白猪。   白猪体型硕大,足有千斤重,除了两个眼睛往外流血外,猪嘴里也流淌了一道道血水。   此时,这猪妖体内迅速飘出来一缕白烟,徐徐升上了天空,何云一眼疾手快,拿镜子再次照射去,一道金光将白烟拦腰斩断,隐隐听到白烟发出一声嚎叫,接着便化作了一捧粉尘,从空中落到了地上,风一吹,便四散了。   何云一蹙眉,这缕白烟应该才是作恶的邪祟,是它控制了这猪妖。猪妖的肉身死亡,它就逃了,幸好他发现的及时,否则就叫它逃掉了,它会再附体其他的妖怪。   这是什么东西,如此厉害,要知道鬼只能附体人类,而不能附体妖怪,因为妖怪的修为远高于鬼,妖怪的阴神和肉体不是鬼能控制的。   这时死去的猪妖的体内飘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家猪魂魄来,它茫然的看了自己的肉身,哼哧哼哧抽了抽鼻子,大概是在哭。   何云一刚想跟它问问刚才那道白烟的事情,这猪的魂魄猛地的看到了他,立即惊慌的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一殿秦广王那里报到!绝不为祸人间,真人不要灭我!”说着蹭的一下子就飞走了。   何云一:“……”   王瑞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全无感觉,嫌弃的看着那摔死的猪妖,心想本以为只有狐狸啊蛇啊这种灵性动物能成精,真没想到家猪也能成精。当然了,不能一概而论,物种歧视要不得。   他见何云一表情郁闷,心中狐疑,刚才那道金光肯定是他弄出来的,但现在妖怪死了,他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   何云一脸色不好看,原因有二,其一当然是那缕白烟很古怪,其二么,则是因为他刚才咬破了手指做了法,这会指尖发胀发疼,将咬破的右手食指亮出来:“你有帕子吗?”   王瑞赶紧在身上摸了摸,掏出自己的手帕,给他小心的包扎上了。   从他角度,正好看见他鬓角细碎的头发,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甚至还有一丝不苟的眼神……不过,很快指尖的疼痛就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嘁,真是的,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好看的!   王瑞包扎好了,朝他咧嘴一笑:“好了!”   何云一心里嘀咕,老笑什么啊你,没事别总是乱笑,故意语气淡淡的道:“谢谢了。”   “谢什么,咱俩谁跟谁。”   这时候,王瑞瞄到了他左手里握着的那面镜子,上面已经被何云一用血画了符咒,他便问:“是不是用鲜血画的符咒更好用?如果是的话,岂不是每次都要咬破手指,多疼啊?”   何云一总不能说自己没带朱砂,才出此下策的:“……嗯……也不是每次都要用鲜血。”   王瑞觉得这玩意能派上大用场:“……这镜子,你还有用吗?”   何云一瞧出他的打算:“不行,不能送给你!不是我抠门,而是你拿这玩意瞎照的话,本来和你相安无事只是路过的妖怪,被你一照,脾气来了,没麻烦也要找你麻烦,普通人就安分守己吧。”   王瑞想想也有道理,还有什么比何云一本人在身边更安全的呢。   这时候从田埂里冲出来一个人,是个富贵人的打扮,衣衫料子华丽,白胖的面庞,径直扑到那头猪面前,呆愣愣的看着。   方才那两个大汉来到这人身边:“老爷……”   他木讷的摆摆手,他刚才躲在稻田里观察情况,亲眼看到乌云中的人掉下来变成了这头猪,他错愕的伸手摸了摸猪的鼻息,确定它确实死了,猛地从靴子中拔出一把匕首,往猪脖子上插进,迸出的鲜血飞溅了他满面,他眼神兴奋而狂乱,终于插了几十刀,将力气都用尽了,才伏在地上喘粗气。   这时候他看到不远处的王瑞他们,随手擦了下眼睛周围迸溅的猪血,走了过去,对着何云一纳头便拜:“小人姓赵,叫赵弘,是前面赵家庄的员外,我的家眷一直受这五通神祸害,多谢道长和公子相救,不嫌弃的话,请到庄上小住,容我等款待!”   王瑞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有话站起来说吧。”   赵弘起身,擦着眼泪道:“你们不知道,这五通神已经将我们折磨的身心俱疲,恨不得自杀了却烦恼了,没想到今日被你们给解救了。”然后拉着王瑞的胳膊不放:“一定要来庄上住一宿,让我们好好款待你们!你看这天色就要下雨了,等今夜的风雨过去,再赶路吧。”   王瑞看天,果然有风雨的征兆,他们约定好三天后才回鹿城,反正也没地方去,赵员外招待他们,去庄子上转一圈也好。他看向何云一,就见他也微微点头,王瑞这才笑道:“那就……打扰了。”   “哎呀,怎么会打扰呢!快请快请!”赵弘吩咐那两个汉子抬着那头猪的尸体,他则给王瑞他们引路,一路往赵家庄去了。   路上,通过赵弘的话,王瑞算是明白来龙去脉了,赵弘在城里开了个典当铺,算是家资富足,而且他妻子长得十分漂亮,他人生过的很是如意,但妻子的美貌却给他招来了祸端,五通神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了他妻子貌美,每个月固定几天都要跑来奸淫她的妻子。   他妻子阎氏不堪折磨,自尽过数次,但每次都寻死不成,跳井淹不死,上吊绳子断,那妖怪神通广大,赵弘也请过高人捉妖,结果妖没捉到,反倒被妖怪给捉了。   赵弘和妻子苦不堪言,从城里跑到乡下住,那妖怪也追来了。   妖怪十分粗暴,阎氏被折磨得下面溃烂,备受煎熬,赵弘受不了了,便花钱买了个农妇,准备跟五通神商量一下,叫他允许那个妇人代替她的妻子,没成想那妇人很有力气,关到柴房里跑了出来,他步伐慢,叫家丁去追,他则跟在后面,刚才看到五通神在云朵上发威,以为王瑞等人要遭难了,他躲在田埂里瑟瑟发抖,没想到遭难的是那妖怪。   王瑞理解赵弘的私心,但也不支持:“现在那妖怪死了,你快把那妇人放回去吧。”   赵弘立即摇头:“不行,就算没有妖怪,也不能放,她姓宋,她婆婆说了,若是我们把她放回去,她就去告官说她杀了她的儿子,叫这妇人死。”   王瑞瞧这宋氏,皮肤白白的,嘴巴尖尖的,说不上漂亮但也颇有几分柔弱的感觉,心想是不是又是那套克夫的理论啊:“不是说她克夫吧,这套说辞信不得。是不是,何兄?”   何云一道:“娶妻纳妾顶多是旺不旺夫,真要达到克死的程度了,本身就该死。”   “看吧,行家都说了。”   赵弘痛苦的摇头:“不是,就是宋氏害死的,不信你问她。”于是朝身后跟着由两大汉押送的宋氏道:“你男人是你弄死的吧,别不承认。”   宋氏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但王瑞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心虚,没有不甘也没有受冤枉的愤恨,只有默认。   王瑞挑挑眉,和自己没关系,反正她被赵弘买了,他负责就是了。   众人到了赵弘在赵家庄的大屋前,就见屋舍俨然,十分气派,看来赵弘在城内的生意做得很大,家资很足啊。   赵弘一进门就吩咐丫鬟:“告诉夫人去,就说那妖怪被杀死了!宋氏也买来了。”   丫鬟喜庆的跑去报信了,赵弘请王瑞跟何云一到客厅说话,他高兴得直搓手:“怎么感谢二位好呢?您真替我们解决了一件大事啊。”   这时候打后堂由丫鬟搀扶出来一个病弱的妇人,想来就是阎氏了。赵弘道:“这是我内人,快,快给二位恩公道谢。”   阎氏屈膝作揖,仍旧满面愁容,含泪道:“多谢二位恩人除了这个妖怪,但是……五通神不止一个,乃是五个,我曾经见过另外两个跟这个妖怪一起喝酒,口中称呼他们大哥和二哥,如今你们杀了这个三弟,恐怕其他两个会来寻仇。”   赵弘就笑不出来了,笑容僵在脸上:“你、你从没和我说过还有其他妖怪啊?”   “如何说得,说了岂不是叫你更害怕了,就这一个妖怪,已经将你吓得不敢管不敢问的了。”阎氏冷冰冰的道,显然有对丈夫不满的情绪在里面。   “我、我哪有,我、我不是给你买了宋氏吗?”   王瑞对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不感兴趣:“这五通神有五个?”真是诚实的妖怪了,叫五通神就是个五个人,还以为是一个有五个神通的妖怪呢。   阎氏愁容满面的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五个,但至少有三个,我是确定的,今晚上怕是会来寻仇的。”   王瑞担心的看了眼何云一,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小声问:“没问题吧。”   你这个问题很多余啊:“能有什么问题。”   赵弘此时又要下跪:“道长,公子,你们行行好,救救我们吧。”何云一也被他跪得心烦:“站起来说话,今晚如果有妖怪来寻仇,全交给我就是了。”倒要摸清楚那能附体妖怪的烟雾是什么东西。   赵弘擦了把汗,口中千恩万谢,叫丫鬟将阎氏重新搀扶回房内去了,他则留下来陪王瑞跟何云一吃饭,酒席上,王瑞发现一道红烧肉,颜色特别鲜亮,而且有种特殊的香味:“这个……”   “啊,这个啊,是我吩咐厨子用刚才那口猪做的!”正所谓喝其血啖其肉,就是如此了。   王瑞顿时对桌子上的所有菜都没胃口了,赵弘却相反,兴奋的大口嚼着猪肉,吃得汁水直冒,足见憎恨那个猪妖。   很快,太阳下沉,傍晚到来了,赵弘一脸恐惧的道:“那么今日就交给二位了,我和内人躲到厢房去了,一切都拜托二位了。”   王瑞见他一副留下来也会坏事的模样,赶紧让他自便了。   等赵弘走了,偌大的上房内只留他和何云一,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连个蜡烛也没留。他摸黑坐在桌前,杵着下巴看与他一桌之隔的何云一:“一直乱哄哄,我都没顾得上问,这五通神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   “恐怕有点来历。”   “可是看今天那只猪,也不怎么样么啊,那么弱,一下子就被你干掉了。”   那是我厉害好不好?你换个人来试试?何云一不能自夸,有话说不出。   可这时就听王瑞加了一句:“当然了,也是你太厉害了,才一下子就被干掉了。”   何云一嘴角翘起微笑,虽然在黑暗中,但还是怕被看到,用手撑着下巴,正好盖住嘴角。   王瑞方才在酒席上没怎么吃东西,这会肚子有点饿:“唉,真想吃聚香斋的凤饼,玫瑰糖糕,酥油泡螺……”   何云一心想,就寻思吃啊你。   “刚才多吃点好了,现在真是饿。”   “真的饿吗?”   “嗯……主要还是馋,想吃家乡的点心。”   此时就听院内有哗啦啦动静,接着两声沉重的闷响,仿佛什么东西从天空中落在了院内,王瑞朝窗户一瞅,就见窗户上出现了两个庞大的黑影,一看就是妖怪来了。   “你们杀了我三弟,血债血还!”   “还我三弟命来!”   呼喝声音震天,震得人头嗡嗡作响,十分恐怖。   这两句呐喊是发自内心的愤怒,继他们的四弟北上打头阵莫名其妙的失踪后,老三今天又被一个路过的道士给杀死了,转眼五兄弟就剩下三个了。四弟的失踪找不到缘由暂时不说,老三遇害可是实实在在的,一定要这臭道士付出代价。   他们咆哮着,今夜一定要报复。   虽然有何云一在场,但看到这样的场景,王瑞还是肝颤,捂住嘴巴,不叫自己发出一点声响。正在他以为自己保持沉默,为何云一的捉妖事业贡献了力量的时候,就听何云一冷笑道:“不仅杀了,还吃了呢,做了红烧肉,不信你问问我身边这位,好不好吃?”   王瑞咽了下吐沫,感受到何云一在看他,心想难道要自己回答?这怎么回答啊?   他犹豫了下,答道:“嗯……好吃,上好猪肉,越嚼越香。”   何云一轻笑出声。   虽然猪妖不是三弟的本体,但寄宿的外壳被吃,也是奇耻大辱了,外面的两个五通神气得哇哇大叫:“饶不了你们!一定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接着窗户便被整个抓烂了,伸进来一只人手。   何云一见了,甩出一张符咒,贴在了那只手上,就见符咒冒出滋滋的白烟,那只手的主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听得王瑞捂住耳朵,实在是太惨了,很快那只手便露出了白骨,血水淌了一地。   “二弟,不要这身体了,快走!”   何云一心想,果然如此,你们可以随意换身体,人、鬼、妖都可以随意附体,今日逃脱,再去找一个妖怪附体就是了。   他忙开门走出去,将袖中的捉妖袋扔到天空,就听呜嗷呜嗷两声,两个黑影就被吸进了袋内。但眨眼间,两缕分别呈现褐色和蓝色的轻烟竟然从捉妖袋中飘了出来,腾上天空飞走了。   捉妖袋竟然束缚不住它们?!何云一立即取出纸鹤扔了出去,可惜纸鹤飞到空中转了一圈又落下了,居然无法攻击这非鬼非妖的烟雾。   他又取出袖中剑,但剑斩向那两缕烟尘,仿佛真的只是斩到了一缕烟,毫无作用。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对王瑞道:“照顾好我的身体!”说罢,元神出窍去追那两道烟雾,那两道烟雾感觉到何云一追来了,不再往天上飞了,而是一头扎进了土地内,不见了。   何云一不肯放过他们,下了阴曹去地府继续追,可令他不解的是,明明亲眼看到两个烟露进了地下,按照道理一定会来到地府,但鬼门关的守兵面对他的询问,纷纷摇头:“何真人,我们真的没看到什么烟雾。”   守兵不像是说假话,他们每日守在鬼门关前,任何进入地府的东西,都别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何云一没办法,只好返程,一边走一边想,可今天白天为什么能杀死那个三弟呢?对了,一定是因为他用了太阳光照射它,阳光加上符咒可杀一切非人非仙的生命,虽然它们不是妖也不是鬼,但也不会差太远,一定是人间和地府里的东西。   而且既然是附体的话,下次再遇到,还可以试试,能不能将它们封在宿主体内,和宿主一并铲除。   何云一回到赵家府上房的时候,没找到王瑞和自己的肉身,心想他把自己搬到哪里去了?找了一圈,最后在赵家的客房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和王瑞。   王瑞正拿着手巾给他擦脸和手,仔细又认真,给他擦洗完,他自己也去洗了脸,之后坐在桌前拖着腮帮等待着。   何云一回到身体内,轻轻咳了一声,王瑞听到了,回身道:“你可算回来了,我还担心你别遇到麻烦。”   “你干什么把我背到卧房来?放到刚才的房间就是了……嗯……你竟然连脸都给我擦过了?”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索性照顾好点嘛,擦过后,回来直接就可以睡了,省得再折腾,今天这么多事儿,你够累的了。反正我闲着没事,就给你擦擦喽。”王瑞确实是这么想的。   何云一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你刚才不是嚷着饿么,你想吃聚香斋的玫瑰糖糕,酥油泡螺吧……”说着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包糕点:“给你。”   王瑞欣喜的接过来,有点受宠若惊:“……你不是刚才特意去买的吧?”   何云一用的当然是隔空取物这招了,但面对他高兴的笑颜,他故意含糊的嗯了几声,然后偷偷看王瑞,如果告诉他不是他亲自去买的,他肯定不会这么高兴了。   王瑞低头吃着玫瑰饼,忽然发现何云一在看他,不好意思的将剩下的一捧糕点递到他胸前:“你也吃你也吃。”   何云一吃了一个酥油泡螺,入口即化,香气浓郁,他有点吃不惯:“太甜了。”   “是么,我倒是挺喜欢的。”   何云一便将点心都推到他跟前:“那正好,都给你。”   “真的啊?”王瑞笑眯眯的道:“你真好啊。”   谁对你好了,我只是不爱吃罢了!何云一心想。但过了一会,看到王瑞吃得开心,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第51章 九郎登门   天空没有一颗星辰, 云层很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这是暴雨的征兆。   关在赵弘家中的宋氏, 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悄悄的披上衣裳,看了眼还在床上睡觉的赵家粗实丫鬟,见她们酣睡的正香,不禁胆子大了些, 快步走到了门口,打开门闩出了门,一路摸索着向大门走去。   她今日进院子的时候, 观察过周围的地形,也仔细记得路, 她记得只要出了这个门,再翻两道墙就能到街上了。   虽然赵家请了道士来捉妖, 那个道长法力也高强, 但谁能保证他一定能获胜呢, 若是抓五通神失败了,赵家一准还是得让她代替阎氏去伺候那个妖怪。她虽然要了两任丈夫的命,但谁能保证就能杀死妖怪?她不想死, 她想继续活下去, 她都想好了,她要一个尼姑庙出家,这辈子再不沾染任何男人。   宋氏干惯了农活, 手脚有力,接连攀上两道院墙,竟然顺畅到了街上,她回头看了眼赵家的大门,撒腿就跑。村里的路四通八达,她选准了一条路,没命的奔着,夜风在耳畔呼呼吹过,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   跑了许久,她才停下来,坐在地上不停的喘气,看着周围影影绰绰的树林,她虽然害怕,但坚毅的逃生信念让她个顾不得那么多了。   “嘿嘿,小娘子怎么晚上一个人在这里啊?”   突然从树林中走出一个人来,看样子就是个无赖闲汉,想来是睡不着家在外面游荡,正好碰见了宋氏。   男人舔着嘴唇,坏笑着靠近了这个黑夜中落单的女人。   宋氏后退:“你、你别乱来,你会没命的。”   “嘿嘿,我知道,是死在小娘子身上吧。”说着,就朝宋氏扑来,扼住了她的双手。   宋氏拼命挣扎:“救、救命——救命啊——”   这时两缕褐色和蓝色的烟雾从地下冒了出来,刚才躲避了何云一的追击,他们又出来自由的作奸犯科了。   它们的前方,一个男人骑在一个女人身上,疯狂的撕扯着女人的衣衫,她痛苦着喊救命。   这让男人和这两缕烟雾都十分兴奋。   最终褐色的烟雾作为大哥,拥有了占据男人身体的优先权,嗖的一下子飞进男人体内,呆了呆,便狂笑道:“好啊,刚才差点吓死老子,正好现在轻松轻松!及时行乐!哈哈!”说罢便侮辱起宋氏来。   宋氏万念俱灰,空洞的眼睛冰冷的盯着男人:“呵……你死到临头了,知道么?”   它是谁?它可是没有肉体,随时可以弃掉肉身逃走的五通神啊,怎么可能被一个农妇杀死,不禁笑这个女人愚蠢:“是啊,快活死了。”   那蓝色的烟雾飘在一旁,恨不得大哥快点结束,他也好用这男人的身体和女人再快活一番。   突然这时,他看到不远处来了一个男子,一身大红在黑夜中十分惹眼,容貌极是好看不亚于女子,心想等一会大哥完事了,用那男人的身体把这漂亮的少年郎也给办了。   黄九郎寻遍了鹿城附近,终于在一个放牛的小童口中得知,他下午看到了一个像王瑞的人和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跟赵员外回家了。   他便一路往这边找了过来。   此时此刻,前方一缕蓝色的烟雾飘荡在空中,而旁边的地上 一个男人在欺辱一个女人。   这种烟雾,分明是五通神,黄九郎当即判断出那个男人体内也该有个五通神才对,否则蓝色的烟雾没必要守在这里,于是当机立断的摸出藏在袖中的朱砂,憋足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男人跟前,朝他撒去。   直到黄九郎冲到眼前,蓝色的烟雾和男人才发现事情不对,这不是人,而是一只得了人身的狐狸!因为他有人身,所以距离远的时候,他露出的气息和普通人一样,叫它们分辨不出来,直到到了跟前,才能看出端倪。   看出来的瞬间也晚了,男人被朱砂扑了满脸,痛苦的用手乱舞。   而这时,他身下的女人咯咯的发出一串冷笑,他猛地觉得下面传来一阵无无法形容的锥心蚀骨的疼痛,疼得他大声嚎叫,抽身后逃出了几步,便倒在地上捂着腿间痛苦的抽搐着。   黄九郎也愣住了,男人毕竟是人类,不能像动物那样随便击杀,所以他用朱砂封锁他的七窍,暂时将五通神留在他体内,想留着一会拷问。   可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要死了,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个农妇做了什么?   那朵蓝色的烟雾见大哥如此痛苦,弄不懂是什么情况,便想钻进黄九郎体内,占据他的身体拯救大哥,但试了下没成功,想来是对方提前做了准备。   黄九郎朝蓝烟掷出朱砂,但朱砂只是将它打散了,不多时,又聚集了成了烟雾。他挥袖在空中划了下,那烟雾从中间断开,很快又毫发无损的聚集在一起。   这时,倒在地上的男人口吐白沫,显然就要不行了。   蓝色的烟雾心里一横,嗖的一下子钻进了宋氏的体内,接着扑到男人跟前,用双手不停的扒开他鼻孔和耳朵里的朱砂,想弄出个通道供大哥逃走。   黄九郎看着这愚蠢的一幕冷笑,你们还挺有情谊的。   他挥袖洒出了朱砂,全部覆盖在女人脸上。   “宋氏”捂着脸向后仰去,啊啊的大叫着,张开嘴巴想吐,却灌进了满嘴的朱砂。   而倒在一旁的男人,浑身僵直的剧烈抽搐,最终脖子一歪,死了,体内没来及逃走的五通神大哥,也烟消云散了。   黄九郎朝“宋氏”走去,看着她满地打滚,想逃却逃不走的可笑模样,冷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甘愿附到女人身上救你的大哥,好情谊啊,自投罗网。”   女人打滚的时候,裤子没有提上,黄九郎看到女人腿间伸出一个蛇信子般的东西,瞬间懂了为什么刚才对她用强的男人会死了。据说有些捕蛇女会和蛇交配,生下的女婴下面有蛇舌,这些女婴长大和男人交合,会将信子伸进男人的体内,男人便会死亡。   记得老太太跟他讲的时候,以此嫌弃其他动物来着,其他生灵和人类交合,生下的后代多少都会有问题,但是狐狸就不会,尤其得了人身的狐狸更是如此,所以黄九郎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后代,所以奸污他的男人,被她杀死了。   黄九郎一脚踩住“宋氏”的肩头,将她踹倒在地,冷笑道:“你们中死了两个了,还想不滚回南边去?”   宋氏体内的是五通神中的二哥,它用女人的嘴巴,同样语气嘲讽的冷笑:“你有能耐杀了我吧,我就不信你敢杀人,杀了人,你就白得人身了。”   黄九郎挑挑眉:“是啊,谁说我要杀了你,折磨肉体的方法千千万,杀了你便宜你了。   它沉默了一下:“……我们不过是小角色,真正厉害的才不会走到台前……你杀了我们兄弟,也得有其他人来代替我们做这些事,远不是你们狐狸能对付的。”   黄九郎不信:“故意编个厉害的后台自己壮胆吧。”   “你爱信不信,我们兄弟被道士和你杀的不剩几个了,但就算这样,我们也得继续替上面卖命,哪怕就剩一个,也得干到死为止。”   黄九郎表情不由得凝重,究竟是这五通神乱讲,还是确有其事?幕后真的有了不起的后台支持他们?   他冷哼:“你以为我会您的鬼话吗?”   “你早晚会信的。”它说完,仰起头面朝天,忽而笑道:“漂亮的小狐狸,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吧。”话音刚落,天边一道紫色的闪电,接着滚滚雷声的,硕大的雨点已经落下了。   雨点冲刷着宋氏脸上的朱砂,流淌成了一道道红色的水痕。与此同时,她身体内飘出一道蓝色的烟雾,黄九郎用手用刀去抓去刺都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它钻进了地里。   他站在雨水中,心情坏到了极点。   宋氏此时醒来,看到自己衣衫不整,不远处已经死了的男人,还有一个淋雨的俊美公子,她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但敢肯定她又杀人了,她提起裤子,在雨夜中向远方逃命去了。   ——   此时的鹿城内,孟玉达正在赌坊摇着骰子,拜了五通神之后,他发现来钱最快的道儿,就是赌博了,手气好的时候,一两银子能翻成二十两,而二十两能翻成几百两,而他,最近就没有手气不好的时候。   一道道闪电,轰隆隆的雷鸣,都不能叫这些赌红了眼的人罢手。   点着蜡烛继续赌,对外面的轰鸣,充耳不闻。   “开了——大!哈哈哈,我又赢了!”孟玉达将面前的银子都划进自己怀中,这些在烛光中闪着光芒的银子,真是世界最美的东西。   就听赌徒中有人嘟囔:“我知道,他拜了五通神。”   “这么神?咱们也拜,都去拜。”   孟玉达听了,心想人人都拜了自己还能发财吗?正郁闷着,忽然听到耳中悉悉索索的动静,一个极小的声音道:“能听见吗?”他不禁懵了,以为出现了幻听,结果那声音又小声嘀咕:“你别怕,我是五通神中最小的五弟,你现在的运气都是我带给你的,今天你的手气就到这里了,先回家吧。”   孟玉达想了下,信了耳中人的话,将银两包了包,一头撞出了人群,在滂沱大雨中奔跑着往家跑。   忽然,他又听到耳中人道:“……你倒是回头看看啊,有人跟着你出来,要抢您的银子呢,不信你回头看。”   他猛地的回头,果然看到身后有个黑影也在跑,追着他来了,他慌了:“这、这怎么办?”   “你现在站在桥上,桥下河水因为下雨泛滥滔滔,你将他推下去,不就行了。反正你不推他,他追上你就要将你推下去呢。”   孟玉达看到那人越来越近,一点没有减速的打算,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要抢走他的银两,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想到这里,孟玉达深吸一口气,待那人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猛地一撞,将那人撞到了桥下,掉进了滚滚的河水中,向着下游冲去,那人之前还想挣扎着上岸,但河水实在太大,没几下就将他卷走了。   孟玉达感激的对耳中人道:“您救了我一命。我回去一定给你上香。”   “呵呵。”耳中人轻笑道:“你诚心信我,以后还有好事。”   孟玉达忙不迭的感谢。回到家中,给五通神又点了几根香,如今他有钱了,用都是上好的香。等他过几天搬到新买的大房子去,他要为五通神设个大大的供奉台。   他换下被雨淋湿的衣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单,淋了雨,还得自己换衣衫,连个贴心人都没有,于是跪下求五通神:“学生缺一个红袖添香的娇娘,希望神仙能赐我一个可心人。”   这时候耳中的声音呵呵笑道:“这个简单啊,你看中哪家姑娘了?”   若是之前,孟玉达是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的,但现在有五通神庇护了:“实不相瞒,是我们府学祭酒的女儿范十一娘……上元节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国色天香……唉,若是能做我的妻子,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死么?呵嘻嘻嘻。”耳中的声音道:“简单啊,你按照我说的做,那个范十一娘就是你的了。”   孟玉达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给五通神磕头。   ——   赵弘看云识天气有一手,他昨天邀请王瑞入府做客时候说晚上会有大雨,果然昨晚上二通来过之后,就开始了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今早晨起来,将大地冲刷的干干净净。   雨过天晴,艳阳高照,王瑞走出房门,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丫鬟要水喝,他觉得可能是变成过黄泥的原因,他一直口渴,眼睛也干,昨天晚上将放在客房茶桌上的一壶茶水全给喝光了,就这样,早晨起来还是觉得口干、眼睛也微微发涩。   他喝了一大壶水后,才觉得好受些,自己是要变成水牛了,可水牛也不喝水,只是泡在水里吧,希望只是一时身体缺水,过一阵就好了。   他去找何云一,敲门进去后,看到何云一正在摆弄昨晚上用的捉妖袋,见了王瑞,他皱眉道:“早知道弄不死他们,就不该用捉妖袋的,又弄脏了,洗起来可麻烦了。”   王瑞走过去一看,就见捉妖袋底部有一滩污血,想来是昨晚的收了的妖怪换成了脓血:“什么叫‘早知道弄不死他们就不用捉妖袋了’,他们这不是死了么。”   “昨晚上看你无忧无虑的,我没跟你说,这两个化成脓血的妖怪只是五通神的宿主,它们的本体早化成烟跑了,我昨晚去追,也没追上。”何云一道:“上次捉妖袋被燕师弟借去,要回来的时候脏的不成样子,我费了好大劲才洗干净,没想到这么快又弄脏了。”   原来当初他追着燕赤霞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捉妖袋,的确是个宝贝,直接将妖怪收了一夜化成污血,难怪他这么宝贝,非得叫师弟还回来:“这个只能用一次吗?不洗会怎么样?”   “你闻闻。”何云一将收妖袋递到他鼻子下,他立即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差点吐了,赶紧别开脸:“那就洗洗吧,不会不能洗吧。”   “得用有龙栖息的潭水洗才行。也不知这附近哪条水域中有龙。”   王瑞倒挺想见见龙的,可惜何云一道:“你现在待在这里,我去附近找找有活龙的水域,洗完了捉妖袋就回来找你。”   “我也想去……见见龙什么的。”才一说完,右眼又开始跳了,上次眼睛跳,他土化了,这一次再跳,他不得不提防:“我还是不去了,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快去快回。”何云一说完,将袖中昨天那块小镜子递给他:“若是再有妖怪来找麻烦,你就将这个挂起来,它就不敢靠近你了,然后坚持住,等我回来。”   王瑞有种踏实感,等我回来给你撑腰什么的,听听就觉得带感,于是双手接过,重重的点头:“好的。”   何云一拿起捉妖袋出了门,王瑞打开窗子瞧了一眼,发现他就站在廊下,正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莫名有点尴尬,何云一觉得应该说点什么:“……那,我走了。”   王瑞琢磨了下,道:“呃……早去早回……”   “……好。”说完,何云一转身便不见了。   这时,赵弘蹑手捏脚的走进来,一边回头一边说道:“啊呀,何道长果然是神人,竟然会隐身法呢,我刚要和他打招呼,人就不见了。”感慨完,坐下来跟王瑞赔笑道:“昨晚上我们听到那两个妖怪咆哮了,不知道战果如何啊?我看道长和公子你毫发无损,那两个妖怪一定死了吧。”   “被捉妖袋化了。”   赵弘立即拍手称快:“好好好,就知道这两个家伙得死。”但乐了没一会,脸色重新凝重:“他们还剩两个呢,怕是还得来寻仇。”   “那就看你的运气喽,他们今夜来了还好,若是不来,我们也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等他们来报仇。”   赵弘陷入了既希望五通神不要再骚扰他们,又希望他们快点来骚扰的两难中。   就在这时,丫鬟来报:“外面有个自称牛子良的人要见王少爷。”   王瑞犯嘀咕,牛子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找我的,带我过去。”三步并作两步随着丫鬟来到赵家前厅,看到自家的管家站在客厅中,见了他,“牛子良”长长出了一口气:“你果然没事……”   王瑞心想,老牛啊,你这口气挺随便的啊,好像咱俩是朋友一样,你平时不是这样说话的啊。   “牛子良”似乎也发现了,忙改口道:“少爷,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你们去范家找我,范家怎么说的?说我变成黄泥了?”   “那倒没有,就是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见你,我一猜就出问题了,在范家闹腾了一番,据说范老爷吓得昏倒了。”   王瑞心想这老头活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啊……有个放牛的小童看到你跟何道长与这里的赵员外在一起……我就找来了。”“牛子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何道长也在这里吗?”   “哦,他出去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牛子良”听了,极为高兴:“看到你没事就好,我先回客栈了,我在那里等您回来。”说完转身就走,王瑞忙起身唤他:“你怎么风风火火的,才来就要走?”但转念一想,他留下也没什么用处,要走就走吧,便没继续拦着,任管家走了。   “牛子良”走出赵家,来到偏僻处,摇身一变恢复了黄九郎的样貌,既然何云一不在,那就没必要用牛子良的身份伪装了。   王瑞才回到房内,就听丫鬟又来报:“有一位自称姓黄的公子要见您。”   黄九郎?王瑞这一次立即起身,一溜烟的跑到前厅,果然看到黄九郎站在客厅中,他惊奇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你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黄九郎见王瑞看到自己这么高兴,昨晚上的不顺心的阴霾一扫而空,笑道:“说来巧,我那个亲戚的老家就在鹿城,认识一个叫封三娘的,而封三娘又是范十一娘的闺中密友。我从三娘那里听到了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便跟踪牛子良,一路到了这里。你真是爱作弄人,范家上下都以为你变成黄泥了,我若不是留个心眼跟着牛子良,也会被你骗了,真的以为你死了。”   王瑞不好意思的道:“让你担心了,真没想到你也来鹿城了,让你撞上了这事,我本意就是想吓唬吓唬范洪海,谁让他喂我吃土化兔,让我双腿变成黄泥吓唬我了。”   “这件事我听封三娘说了,范家是活该。”黄九郎心有余悸的道:“不过我偶然到了范家,看到你成了一滩泥,真的吓坏我了。”   “你去范家干什么,难不成也是相亲?”现在范洪海在他眼中就是嫁女儿狂魔。   黄九郎见他咧嘴嫌弃的样子,轻笑着摇头。   “幸好不是,我真怕你也要掉坑里,吃土化兔双腿不能动,被逼着洞房。范小姐看样子倒是不错,她的爹娘真让人吃不消。”他都能想到,如果真的娶了范小姐,范洪海一定时刻监视着他读书,考不上居然就头悬梁锥刺股,每日打骂。   黄九郎安慰他:“你是个大好人,早晚有好姻缘。”   因为何云一不在赵家,黄九郎一点不担心的和王瑞相处着,中午留下来吃了个饭。   席间王瑞讲起了昨晚上五通神的事情,黄九郎算是捋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天他看到的褐色和蓝色烟雾是来赵家寻仇被何云一撵出来的,结果这东西在路上继续作恶,被他给碰到了。   黄九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何云一掺和进来,固然好,多了一份力量对付五通神。但是他们都在对付五通神,保不齐哪天王瑞偶然发现了对付五通神的狐狸中有他。   “你知道这五通神吗?”   黄九郎摇头:“不清楚。”从王瑞话语判断,何云一似乎也没弄清楚五通神的来历。   看来只能去罗刹妖鬼集市打听打听消息了,那地方消息最灵通,或许能够有所收获。   王瑞看黄九郎似乎对五通神没兴趣,便不说它们这群扫兴的家伙了,开始谈论土化兔和其他的趣闻,包括河水断流和双腿变成黄泥他什么感受。   黄九郎默默看着王瑞,心想王瑞不单是个好人,还是个好相处的人,和他在一起从来不用觉得有什么压力,这种就算不是恩公,也是希望能够深交的人,何况他对他的意义还如此不一般。   王瑞又发现黄九郎的眼神怪怪的看着他了,似有千言万语的深情,不过他早习惯了,泰然自若的道:“等我作弄完范洪海,两三天后就回到鹿城。你也留下吧,我正好介绍个厉害的人给你认识。”   厉害的人是谁,不用多说了,黄九郎避之不及:“……今天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城里去了,出来一天了,家里那边肯定在找我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王瑞留他不住,送他往外走:“你在鹿城住在哪里?我回去了找你,咱们一起去曹州玩。”   “……我可能明后天就回家了,毕竟亲戚已经安全护送到鹿城了。你去曹州安心办事吧,咱们回阳信再聚不迟。”   言下之意,今日一别,就得回家才能见了,王瑞有些舍不得黄九郎,反复游说他一起去曹州,但黄九郎不为所动,他也没办法,将他送到门口,瞧着他一路走了。   王瑞送完人才要进门,就见天上云彩迅速的变化着,朝村东黄九郎离开的方向聚集,乌云翻滚,配合着残阳说不出的诡异。   他当即拿起门口的两把竹伞,几步跑出门去追黄九郎,这天气,一看就是要下雨,得把他拦回来。   他朝着黄九郎离开的方向追去,追了一会,隐隐约约在前方看到了黄九郎的背影,但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的时候,却发现那身影不见了,而周围的天色在这时迅速的黯淡下来,不知哪里来的迷雾铺天盖地的蔓延着。   王瑞一回头,早没了来时的路,他赶紧扔掉雨伞,全力快跑了几步,想要去追刚才看到的黄九郎的身影。   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出现了一片繁华璀璨的灯光,前方更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不断的来往着人群。   他愣在原地,眼睛撇撇左边,是个身高二丈的大汉,再撇撇右边,走过去一个三寸高的矮黑小人。   再看天空,没有月亮没有云彩,仿佛置身在一片黑蓝色的幕布下。   知道自己是误闯进了某处奇怪的地方,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头,准备往回走,可这才发现来时的路早就没有了,自己面前,不远处是一条宽广的大河,不停的有船只靠岸,从里面下来人群,往灯光璀璨的地方涌去。   “人家都往集市里去,你怎么往外走?”一个女子妖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王瑞一抬头,见女子咋看之下容貌倒是正常,但眼珠的瞳孔却像正午时分的猫眼一样只有一道竖线,他虚弱的笑笑:“第一次来,不太熟。”   这时一艘大船靠岸,一下子乌泱泱涌下来几十个人,互相吆喝着朝王瑞的方向来了,将他拥挤在了人群中。   “你们别挤,让我出去……哎呀,快不能喘气了……别挤……”   “你这书生,人家都往里面进,你偏要出去,不挤你挤谁啊。”头顶传来一个洪亮的嗓音,不满的道。   王瑞压根没敢抬头,凭直觉判断这声音的主人至少得有一丈高,初来乍到某地,不要当地的壮汉眼神接触。避免“你瞅啥”的悲剧。   但就像壮汉说的,他一个人是挤不过主流的,挣扎也是徒劳的,就这么被裹挟着进入了集市。   市场内摩肩接踵,而逛街的人仔细一看或多或少都有些非人的地方,王瑞差点踩到前面人的尾巴就是证明,他暗暗流泪,心想自己完了,这八成是到了什么鬼市了。   这时就听旁边有个胖乎乎的男子抱怨道:“这罗刹妖鬼集市名声这么大,也不说弄个大点的地方,每次来这里都这么挤。”   与他同行的另一个胖子道:“这就不错了,上次我来晚了,都没进来,再晚一会,守门的就该限客了。”   王瑞低头扶额,罗刹妖鬼集市,听着就不像是人类该来的地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蛇信子 大家可以去看聊斋的青城妇一章 第52章 罗刹妖鬼集市   王瑞慢慢的往斜对角走去, 离开了市场的中心,他挑个偏僻的角落蹲下, 冷静一下, 思考对策。   自己如果暴露了人类的身份,会不会被这里的东西分食了。他偶尔瞥一眼周围,也能看到人模人样打扮的“人”在走路,可转念一想,可能人家是大妖怪, 早彻底幻化成人形了。   黄九郎走在自己前面,他可能也误入了这里,不知道能不能遇到他。   他尽量抑制着呼吸, 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观察周围。   一个宽嘴巴的矮胖男子蹲在地上, 手里拿着一个白玉丸子似的东西,嚷道:“这是我老爹的内丹, 三百年修炼道行, 便宜卖了。”   一下子不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王瑞也循声望去。   “我说鲶鱼精,既然是你爹的内丹,你为什么不吃了?要拿出来卖。”一个路人模样的问。   “我这不是流年不利么, 因为宅基地的事儿跟滦河龙王有了口角, 他们抓了我娘要我拿五百只燕子去换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捉燕人,可开价要一锭黄金, 我给不起,只能将死去老爹的内丹来换金子了。”   这时候有个人类模样的道:“据说龙害怕蝎子,喜欢玉石和空青石,而且最喜欢吃烧燕肉了。”   王瑞感慨,妖怪的世界更是恃强凌弱,鲶鱼被河龙欺负,连老爹的内丹都拿出来卖,且慢,这不是重点,重点应该是他真的到了一个妖怪集市吧,这些果然都是妖怪。他低头扶额,内心流泪。   突然有声音道:“哎呦,鲶鱼精你又跑这儿招摇撞骗来了,去年在集市被打一顿还不长记性?什么老娘被河龙王关起来了,全是谎话,人家滦河龙王被你诋毁,气得真要派兵抓你呢。”   鲶鱼精见被人戳穿,将那颗内丹含在口中,啐了一口:“死王八,有你什么事儿,非得拆我的台。”   看热闹的发出一阵哄笑,对鲶鱼精指指点点,鲶鱼精则拿袖子遮盖着自己的脸,挤出人群,往集市外去了。   王瑞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时他看到了拆穿鲶鱼精的鳖,背着沉重的壳子,问周围:“搓背的摊子在哪里来着?麻烦给我指了个路。”   “老鳖,你这壳子和脚掌积的皴和苔藓够厚的,你多久没清理了?小心人家摊子不愿意接待你。”   “这也不怪我,够不到嘛。”鳖问出了地点,挪着步子去了。   原来妖怪中间也有搓背的啊。这么看来,这集市好像是个正规场所,至少从刚才的情况看,大家都很排斥假冒伪劣,坑蒙拐骗的行为,他渐渐不那么怕了。   “鹿衔草喽,鹿衔草喽,谁买鹿衔草,便宜卖喽。”   王瑞见一个摊位面前围了几圈,他不想上前,但身后的人涌来,硬是将这里面体型最瘦的他给挤到了最前排,就见摊位上摆了一盒翠绿的草梗,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玩意是干什么的?”有提问的。   摊主得意的道:“这是鹿衔草,因为鹿交配的时候,通常是一头公鹿配千百只母鹿,等交配完,公鹿也累死了。所以母鹿就捡这种草药放在死去的公鹿鼻下让它闻,让公鹿活过来了……”   然后再大战三百回合吗?王瑞觉得这玩意很适合进贡和送礼,肯定比海狗油做的椿药有效,不如买一点,若是以后需要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送给上面的当官的也不错。   “怎么卖的?”   “指甲大的灵石换十片鹿衔草。”   “太贵了吧,你自己留着吧。”围观的都撇嘴:“你这玩意除了人类和一些羸弱的小妖,谁用得着?像我们这样的有得是体力。”   卖鹿衔草的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那你们就不买,自然有愿者来买。”   修炼用的灵石,王瑞是没有的,但碎银子和银票倒是有些,他从钱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搞不清楚这里的银子是不是硬通货,试探着问:“你看这块银子能买多少?”   “嗯……能卖你两片。”   “成交!”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妖怪当然也认白花花的银子。   卖鹿衔草的用黄纸给他包了两片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愉快的完成了交易。   完成了一次购物的王瑞,此时不仅不怕了,反倒有点对这个集市充满期待了。这瞧瞧,那看看,好不自在,而买卖的双方似乎也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是不是人,一切商品和钱说了算。   有个围观者最多的摊位,他挤上去前去。周围有人小声说:“这些是东海的鲛人,每半年才上岸一次,要买货赶紧的。”   一听是人鱼,王瑞立即装作不经意的扫视起摊主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和人类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他再偷偷看她的脚,发现裙子盖着看不到什么。可能上岸都化作人形吧,估计掀开裙子也是人脚。   鲛人卖的是海里的珍宝,以珍珠和珊瑚树为主,还有各种颜色宝石,销路很好,周围的人竞相购买,但这一次使用的却不是银子了,而是亮晶晶的碎片,王瑞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灵石了,他有银子却没这东西,八成是买不了了。   他正要把掏出来的钱袋子塞回去。   忽然这时,卖东西的女鲛人开口道:“这位小兄弟,你这钱袋在哪里买的?”   “家里绣娘绣的……”   “很精致。”鲛女称赞道。   王瑞敏锐的发现这鲛女似乎很喜欢他的钱袋,抓住时机问:“不如我拿这个跟你换点什么吧,我这个钱袋才用了不到十天,很新的。”   鲛女眼睛在摊子上巡视了一圈,捡起一颗像红玛瑙的珠子给王瑞:“这是我们宫里玉树结的果实,是世间难寻的珍宝,用这个跟你换,你绝对不亏的。”   王瑞接过这红珠瞧了瞧,材质细腻极了,比真正的美玉还要光滑,比红宝石还要璀璨,便笑道:“好。”以最快的速度把钱袋里的银子倒出来,然后将它递给了鲛女,鲛女接过后,仔细的看了看,似是很喜欢,反复的摸着上面的花纹。   他将珠子收好,一边离开鲛女的摊子一边想,若是拿一批绣品来卖准能发大财,这是得天独厚的商机啊,就问人世间的普通商人谁有机会和鲛人做生意?下次带几样时兴的绣品,跟她换个珊瑚树,转身一卖,少说能赚几千两。   这个时候的王瑞不仅不怕了,反而觉得这里处处是商机,四下逡巡,捉摸着还能买点什么。   各种各样的摊位,做什么的都有,广告牌写得都挺文绉绉的,若是换成时髦的话就是:   “祖传秘方,吃了双倍提升修为!”   “七十二变功课,包教包会。”   “毛发清理,柔顺毛皮。”   这些东西王瑞用不着,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在一个简易的棚内问诊。   比起其他人只有一个摊位,他有棚子算是豪华装修了。   等着他看病的患者蜿蜒的排出了很远,王瑞凑到一个面善男人跟前问:“劳烦打听一句,这大夫主治什么啊?”   “什么都治,你身上有病排队就行了。”大拇指朝后面一指。   王瑞道过谢,并不想去排队,他自我感觉挺健康的,就不凑这专家号的热闹了。王瑞反正没事,不着急离开,杵在原地看这老者如何治疗。   前一个患者感恩戴德的离开后,轮到一个极为美貌的绿衫女子和她的丈夫了。她的丈夫长得倒是英俊,但一开口就知道脑子不灵光:“小翠,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和你一起洗澡澡。”   在周围人的窃笑中,叫小翠的女子对大夫道:“您看到了,我丈夫王元丰他是傻的……能医治好吗?”   老者捋着胡须,端详王元丰:“嗯……他魂魄是好的,只是出生时带了胎毒,得彻底的将毒物逼得发出来才能好。”   小翠一听有救,忙不迭的连连感谢。老者低头写就了一副方子递给小翠:“回去之后,抓齐方子上的药材,给他泡澡,记住要出大汗,将毒物都蒸出来,记住,不死不生。”   小翠接过方子,心里有底了,给老者留下一包东西作为诊金,领着丈夫离开了棚子。   王元丰问她:“咱们现在回家吗?”小翠笑道:“是呀,回家。”他一把抱住媳妇:“你给我洗。”还要贴脸,他媳妇显然不愿意这么多的人情况下太亲热,道:“你再这样,我把你扔下不管了。”王元丰听了,便低头抽抽噎噎的,还得他媳妇来哄。   王瑞摇头,看来妖怪们也有包办婚姻,否则一个美女没道理嫁给个傻子。   继续往前逛着,奇奇怪怪的摊位真不少。   这时候发现一处装点的花花绿绿的棚子,里面坐着一个跷二郎腿的女人,发现王瑞往这边瞄,立即起身迎出去,颇热情的道:“哎呦,这位小哥肯定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看你小心谨慎的样子就是了,别怕哈,跟姐姐来,姐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这棚子有个后门,后面别有洞天。”   这场景他不陌生,玉满楼生意不好的时候也会派人出来拉客,连摆手:“不了,我不玩。”   “看都没看呢,怎么就知道不想玩呢?我这里的姑娘们包准你满意,你喜欢什么模样的,通通变到你满意为止。环肥燕瘦,只要你描述清楚了,没有她们变不成的。就是你的心上人,只要有画像,包准变的跟正主一模一样,就跟心上人欢好一个样儿。”   别说,王瑞还有点心动:“……嗯……能变成男人吗?”   女人脸一下子冷下来:“下面就是变成了也用不了,你成心消遣我呢吧,从来没有你这样儿要求的。”   “那是你见识少,生意不够大,我记得上次在仙人岛附近就做这样生意的。”王瑞不露怯,就是胡诌。   女人没去过仙人岛,但听说那边物资的丰富程度和各种新鲜事物都是这里的十倍不止,以为眼前这家伙真去过那里,不禁尴尬的笑道:“那地方常有真正的仙人去,不是我们这些小庙能比的,小哥是去过那边的人,也是了不起了。”   王瑞一副“你们还是得提高自身的水平”的表情,踱着步子离开女人的摊位。   又逛了一会,他更自在了,这停停,那看那看的。突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小声道:“这小兄弟,你是人吧?”王瑞回头看到个胖头胖脑留着八撇胡的中年男人,狐疑的看他:“我看你也很像人啊。”   “没错,在下殷元礼,是个如假包换的人。”殷元礼拉住王瑞热情的道:“我在罗刹集市出诊好几年了,第一次看到和我一样的人类,来来来,进来聊两句。”说着,将王瑞请到了他的摊位棚子内。   王瑞看到棚内摆着一个简单的木板床,桌子上陈列着各种银针:“殷先生,您做的什么生意啊?”   “我祖籍在云南,擅长用针灸治病,也做推拿。”殷元礼一边给王瑞沏茶一边道:“看你的样子是个普通人,你是怎么摸到罗刹鬼市的?”   “误打误撞,阁下呢?”   “我啊,我有个朋友叫马骥,在附近的罗刹国做下大夫,算是国王的宠臣之一,有他照应,我才能在这里做些小生意。”殷元礼笑道:“不是我说,在这里跟妖怪做生意要容易多了,不怎么辛苦,赚的也多。不过就是有点寂寞,毕竟碰不到咱们自己人嘛,到处都是非我族类,哈哈。”   “……我看集市里的妖怪好像都不吃人……”   “吃人害人的妖怪毕竟是少数,就像咱们人类,作奸犯科的不少,可也不是每个都这样。不作奸犯科杀人的妖怪你碰不着,碰着的基本上都害人的,所以都说妖怪坏。”殷元礼道:“咱们天下大乱的时候,互相戕害,动辄就死百万千万人,古往今来被妖怪害死的才几个,还是咱们自己人害自己人死得多。”   王瑞笑道:“你这番说辞有意思。”   “我也就敢在这里说,到了人多的地方,我这么说,准说我是妖怪变的,非把我杀了不可。”殷元礼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王瑞忽然想起五通神来,便道:“殷先生,不知道你听过五通神没有?”   殷元礼皱皱眉:“耳熟,肯定在哪里听过,你要是想打听消息,你算是来对地方了,你一会径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一个茶楼,南来北往的都在那里喝茶交流消息,你找个人打听打听,或者竖耳朵偷听几句都行。”   王瑞连忙道谢,殷元礼笑道:“客气什么,都是人嘛,哈哈。”   正说着话,有两个高大威猛的大汉扶着一个老太太走了进来,大汉们相貌凶恶,头发和胡须都泛着淡淡的黄色,一身刚劲的肌肉。老太太个子也不矮,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大体格的健康妇人,但现在她嘴角长了两个肉瘤,影响了吃饭,供养跟不上,脸色蜡黄。   殷元礼见有客人来了,忙起身让老太太坐下。其中一个大汉道:“我叫班爪,这是我弟弟班牙,这是我们的老娘,你看她嘴角长了个瘤子,不能吃饭了,能治吗?”   “能治。”说治就治,殷元礼拿出自己的针灸盒子,取了艾草,给老妇人灸上了。不一会,瘤子就破了,淌出许多脓血,他又拿了自己调制的草药给老太太敷上:“现在还疼吗?”   老太太动了动嘴巴:“好了,之前是真疼,钻心的疼啊,晚上都睡不着觉,真是谢谢大夫了。阿牙,去把给大夫的诊金拿进来。”   班牙再进来的时候,肩上扛着一只鹿:“我们没金子银子也没灵石,这个最实际了,大夫您留着吃吧。”说完,将鹿放下。   殷元礼笑道:“我最近正好想吃点烤鹿肉呢,灵石什么的,我也用不着。”叮嘱了老太太注意事项,诸如在瘤子彻底愈合前,不要洗脸沾水之类的。二班谢过殷元礼,扶着老娘出门了。   殷元礼道:“这是老虎精母子三人,我提前就见过,很直爽的一家子。”   王瑞回想他们的模样,的确像是黄毛班虎。   他们刚走,又接二连三的来了几对点名要艾灸的客人,王瑞看殷元礼忙起来了,告辞之后往前面去找茶楼了。   远远就看到一个屋檐四角垂着大红灯笼的茶楼,楼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仔细听,传来渺茫的唱曲声,颇有人间繁华销金窟的味道。   一进门就有茶博士迎了上来:“客官来壶什么茶啊?”王瑞害怕这地方消费过高自己负担不起,摸出一块银子晃了下:“这个能上什么茶?”   茶博士拿过银子,笑道:“自然是好茶,您里面请,一会就给您斟上。”   因为桌子几乎都坐满,王瑞只能和别人拼桌,但好像大家都不是很在意,他挑选了只有两个人的桌子坐下,等着上茶,顺便耳朵听这两人聊天。   长条脸的瘦子道:“我昨天听两个鬼差聊天,说下面往江西那边调鬼差呢,说是宁王要叛乱,少不了死人,到时候肯定缺锁魂的阴差,所以提前往那边抽调人员呢。”   皮肤黝黑的汉子道:“宁王成不了事,依我看,会死人,但达不到从外面抽调人手的程度。”   这时茶博士上了茶,王瑞赶紧装作喝茶的样子,低下了头。宁王要叛乱?弄不好他是除宁王和他的幕僚外,第一个知道他要造反的外人。这茶楼的确了不得,随便听一耳朵都是重要消息。   旁边的桌子也在聊天,一个神神秘秘的道:“知道么,司雨的黑龙老毛病又犯了,布雨的时候自渎,结果一个女人坐下廊下做针线口渴,张嘴巴喝了雨水,十个月后生了个小黑龙。后来这女人嫁给了姓李的,这小黑龙不招后爹待见,被一斧子堕掉了尾巴,现在人称秃尾巴老李,据说往关外晃悠去了,听说最近跟白龙江的江龙打了一架,被人家打得惨兮兮的,啧啧,爹不疼,自己出来讨生活,惨啊。”   另一个哼道:“龙最淫,跟谁都能来一段,瞧瞧他们的旁支足有九个,真是见谁日谁。要不是天庭下禁令不许他们乱交,八成要弄出九十种来。”   王瑞听着,右眼睛跳得厉害,他下意识的揉了揉,这一揉不要紧,忽然看到一只凶猛的龙头栩栩如生的出现在眼前,根须飘逸,与他近在咫尺,他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跌下椅子,慌张下松开揉眼睛的手,龙也瞬间消失了。   他第一次看到这么清晰的幻觉。   同桌的人发现了他的异常,关心的询问:“怎么了?”   王瑞摇头:“啊……没什么,我挺好的。”是不是在奇怪的地方呆久了,人也会变得奇怪。   “你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吗?”长条脸问。   “是第一次来,想在这里打听点事情,敢问兄台,咱们茶楼的包打听在哪里啊?”人类的茶楼一般都有这号人,妖怪的也应该差不多。   “你问茶博士,他就领你去了,不过包打听要价特别贵,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还是不要问他们,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行。”黑脸的汉子道:“你要问什么事儿啊,说不定我知道。”   “……关于五通神的。”   黑脸汉子就为难了,摸着下巴道:“听是听说过,不过世面上关于他们的消息都不确定。你还真得问包打听去。”此时恰好茶博士路过,黑脸汉子帮王瑞叫住他:“这位小哥要见包打听。”   茶博士放下茶壶,高兴的在前面引路:“包打听是吧,跟我来吧。”王瑞向同桌的两人道过谢后,跟着茶博士上了楼。二楼比一楼要繁华,坐着的人不光喝茶了,还有唱曲的歌姬服侍,能听着小曲聊天。   再上一层是三楼,则是一个个包间,想来是给高级客人准备的。   最后到了四楼,沿着笔直的走廊到了尽头,茶博士敲门:“有客人来了。”   门板上有个巴掌大的小洞,啪嗒一下子打开了,里面的人道:“你有我中意的东西,咱们才能做生意,你才是我的客人。”   嚯,架子不小,王瑞不甘示弱的道:“你得我有要的消息,我才能展现有我的东西。我要问五通神的事,你知道吗?”   “你要问什么?”   “我要问五通神是什么。”   “这我知道,亮一亮你有什么吧。”   王瑞在身上拍了拍,触到了刚才在鲛女买的红珠,拿出在捏在两指间:“我有鲛女的宝珠。”他话音刚落,门板的空洞内出现一个圆溜溜红彤彤的眼珠:“成交!你把珠子给我,我告诉你五通神的事情。”   茶博士朝王瑞伸出了手:“给我就行,我递给他。”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在妖怪市场的整体感觉大家还是诚心的,再说有茶博士在场应该不会骗人,他把红珠交给茶博士,茶博士将珠子递进了小洞内,接着就听小洞内悉悉索索的,稍后听里面的人道:“哈哈,我这只眼睛终于好了。”   茶博士掩口朝王瑞笑道:“你那颗珠子应该正合适给他瞎掉的左眼当眼珠,这单生意他合适了。”   小洞内伸出一只细长的尖嘴,上面长着长长的胡须,上面是个粉粉的鼻头,两个圆溜溜的小眼睛,分明是一只白色的硕鼠:“我是那种占便宜的家伙吗?这位客官,除了五通神之外,你可以再问我一个问题。”   佛祖殿内尚且有偷油的老鼠精,三界内就没有老鼠到不了的地方,偷听不到的消息。   “容我想想,可以先告诉我五通神的事情,我刚才问了,五通神到底是什么。”   “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变成什么?”   “……鬼也能死?”   “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且慢!难道你刚才那个疑问句就算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王瑞感觉自己好像被坑了,他需要的是像课本上标准答案那样的回答,比如问五通神是什么,答他们是祖籍某处的某某物种修炼成精,而不是这种含糊不清的:“我感觉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已经算回答的很清晰了,不能再清晰了。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天大地大,行规最大,王瑞提起一口气:“让我想想第二个问题,嗯……怎么能消灭五通神?”   “五通神你是杀不净的,除非连根拔掉他们背后的支持人——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老鼠精道:“两个问题我都答完了。你还有其他的宝贝吗?亮出来,我若是有相中的,你还可以继续问问题。”   就是有也不亮了,你挺坑的:“没了。”   “那就抱歉了,茶博士送客吧。”老鼠精转身走掉了,门板上的小洞啪嗒一下子关上了。   服务态度太差。   王瑞由茶博士领着下了楼,茶博士倒是挺热情的,解释道:“他就那样,谁来都这副脸子,但我敢保证他的消息没有十成也就九成属实,这点你放心。”   王瑞笑道:“我没往心里去,打听消息嘛,只要消息准确就好了。”说着出了茶楼,继续往前面的集市闲逛去了。   他有所不知的是,茶楼的二层内,黄九郎一脸震惊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王瑞怎么在这里?   黄九郎拜访王瑞离开后,开了一条通道来到罗刹集市打听消息,可惜坐了一晚上也没五通神的有用信息,四楼他也去过,可惜他带的东西不合里面白鼠精的眼缘,没做成交易。   他只得回到二层来继续等消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往街上瞭了一眼,竟然看到王瑞从茶楼里走了出去。   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肯定是他开辟通道的时候,王瑞在他身后,所以一并走了进来。他再坐不住了,匆匆下楼去追王瑞,哪怕身份穿帮也好,千万得把他平安带离这里。   因为王瑞闲庭信步的逛街,步伐很慢,黄九郎快跑了几步,就看到了弯腰在摊位面前挑货的恩公。   他上去照着他的肩膀拍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王瑞一回头见是黄九郎,激动的恨不得抱住他:“终于见到你了,你没事吧?咱们误入罗刹鬼市了!我边逛街还边找你呢!”   虽然他对聊斋不大了解,但也知道这类古代传奇故事中,误入某地是很常见的,他之前那么多妖魔鬼怪都遇到了,偶然进入个妖怪市场也挺正常的。   黄九郎眼珠一转,顺着他的话道:“我刚才随便转了转,真是处奇怪的地方,咱们怎么到这样的地方来了。”   “你果然在这里,我就寻思么,我都进来了,在我前面的你不可能不在这里。幸好你也没事。”   “我很好,你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王瑞一挺腰杆:“没啊,我逛得挺好的,还顺便跟个老鼠精打听了下五通神的事儿。”   黄九郎对恩公再一次刮目相看,他吃了老鼠精的闭门羹,王瑞是怎么打听到消息的:“老鼠精?”   “是啊,就是最显眼的那个茶楼的四层,有个包打听的老鼠精,我把鲛女的珠子给他当了眼睛,他就回答了我两个问题。不过服务挺差的,回答的也含含糊糊。”王瑞闲着没事,将发生的一切都说了:“我问他五通神是什么,它回答我,人死了是鬼,那鬼死了是什么。”   鬼死了是什么……黄九郎在心里嘀咕着,忽然豁然开朗,恨不得抱住王瑞,手臂都张开了,但猛地恢复了神智,张开的双臂做了伸懒腰状:“……你还问什么了?”   “我还问了怎么消灭五通神,它说五通神是灭不净的,除非消灭支持他们的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王瑞耸耸肩:“我根本听不懂,回去跟何云一讲讲吧,他可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回答,黄九郎知道答案,第二个却参不破了,总之和五通神中的二哥说的一样,他们背后有人。王瑞毫无保留的将这两个消息跟他分享,这是他今夜最大的收获了,他又帮了他一个大忙。   该怎么报答他好呢?   王瑞又发现黄九郎含情脉脉的在看他了,他理解,鬼市遇故知嘛,再说他平时就这样,于是全然没感觉的道:“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再逛逛吧。”   黄九郎笑眯眯的颔首:“好啊。” 第53章 有人脉走遍天下   来都来了, 尽量逛到底吧。在王瑞的提议下,两人一起往前走, 逛着逛着, 他发现灯光渐渐暗淡,点燃的灯笼数似乎也变少了,和前半截的热闹和灯火通明相比,这里明显阴暗了许多。   放眼望去,前边的摊位不在少数, 可客流量只有前半截的一半,不过有一点好,就是不挤了。   路边一个摊位挂着各种面具,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应有尽有, 栩栩如生,但都透着一股阴气。   卖面具的是个妖娆的女子, 朝王瑞笑问道:“客官要不要来一个面具戴戴?虽然只在十二个时辰内有效, 但可以干你想干的任何事情, 不会被别人发现哦。”   货真价实的人皮面具,戴上可以很好的隐藏自己,随便作奸犯科, 王瑞没这个需求, 默默的摇摇头。   猛地想起画皮那件事,心想那妖怪难不成也是在这里买的,于是问道:“有卖全身的么?披在身上从脸到体型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全身的人皮。”   女子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光脸皮不够用吗?非要全身的?”   答非所问,王瑞道:“算了,一听你就没有这种货。”   女子心里哼道,你以为使用激将法,我就会上当吗?全身的人皮披上后可以改变形体,比单张的人皮面具制作起来要困难得多,只有大王黑山老妖才懂这法术。   她摇着扇子,扭着腰坐回了棚内:“是呀,没有,小哥去别处看看吧。”眼睛看向别处,不再搭理王瑞他们了。   王瑞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便和黄九郎离开这里继续逛去,越往前走,摊位卖的东西越是稀奇古怪,很多看起来像是用来施加诅咒的器具,甚至还有尸油和部分干尸卖,王瑞看得咧嘴,看来从茶楼分界,这边是鬼市,刚才那边应该是妖市。   黄九郎见他露出了些许害怕的神色,担心的道:“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王瑞刚要说好,旁边一个摊位的老婆婆就朝他招手渗人的笑着:“客官如果有看不顺眼的人,就来我这儿买一个怨恨瓶吧,这里面装的是菜市口砍头的死人的怨气,将它们偷偷放到你仇家屋里,他们就大祸临头了,呵嘻嘻——”   王瑞拉着黄九郎转身就走,难怪这边看起来不繁华,实在是卖得东西都不是大家需要的,太过恶毒,想必就算买回家了去害人,自己也折寿。   “客官,我们这有上好的上吊绳,用它上吊的人相当于死于阴时阴日……”有个摊位的摊主用铁青色的面庞朝王瑞冷笑着推荐。   王瑞嫌晦气:“谁会买这玩意啊?!”   “可别这么说啊,懂行的自然懂。”   王瑞却不懂,问黄九郎:“你懂吗?”黄九郎低声道:“可以用它勒死普通小孩,变成极阴的小厉鬼。”王瑞一听就恶心,加快步子往回走去,走到灯火通明的茶楼附近,他感慨道:“还是这边好,热闹好玩。”   他们进入市场有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彼此都饿了,但王瑞不敢吃妖鬼市场的东西,黄九郎也不敢让他吃,便道:“咱们试着离开吧,从进来的地方出去,看能不能碰到认识路的人将咱们送回去。”   “我刚才认识一个人,和咱们一样的普通人,叫殷元礼,去问问他就好了。”王瑞拜别殷元礼才想起来没问他出口的事,他在妖怪市场混迹了这么年,一定知道出入口。   到了殷元礼的摊位,他正给一个产后痛风的黑熊做艾灸,王瑞和黄九郎进来后,等了他一会,才将黑熊精送走了。   殷元礼一边收拾针灸的盒子一边道:“眼看到后半夜也没什么生意了,我今天就收工罢。你们跟我走,到我家住一宿,明早我找个船家送你们回去。”   王瑞和黄九郎道了谢,跟着殷元礼往集市外面走。黄九郎当然知道怎么离开集市,但一天没被王瑞识破身份,他就愿意多隐瞒一天,况且还能和他多待一会,何乐不为,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王瑞走在殷元礼后面。   殷元礼作为在集市有摊位的小摊主,对这附近了如指掌,出了集市,他指着面前那条大河道:“这条河可以抵达任何河岸。就是说你在这里坐船划桨,想着你要去的河岸,等过一会,你就会发现你已经到了你要去的地方了。不过不方便的是,只能抵达有水的岸边。”   黄九郎当然知道这点,只是船家难找渡河费极贵,修为够的话,还是自己开一条通道来这里更合算。   河面上波光点点,船只不停的划进河中央,渐渐消失,同时又有远处的船只,逐渐靠岸,来往十分繁忙。   “你们现在恐怕找不到渡河的船只,这会正是大家离去的时候。”殷元礼道:“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们住一宿,明天再回去,你们逛了一晚上也饿了吧,顺便在我那里吃点夜宵。”   一听有吃的,王瑞笑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客气什么,咱们都是人嘛。”   黄九郎保留意见。   按照殷元礼的说法,他在这里和老家都有宅子,老家有正妻,这里有个在罗刹国收留的妾室。王瑞他们进入殷元礼家后,就看到了这个小妾,小妾皮肤有点黑,但长得的还算不错,属于那种健康有朝气的美人。   小妾性格温柔,见殷元礼带了朋友回来,立即张罗着去热酒热菜。   殷元礼小声的对王瑞他们道:“你们不知道,她这个模样在罗刹国几乎活不下去。”   “为什么?”王瑞好奇。   “因为他们对美人的看法和咱们不一样,在咱们圣朝,你和你朋友这样的人是好看的,但在罗刹国,你们就是最丑的,属于一进城就被围观指指点点那种,甚至还会吓到人。我这小妾出生后和她那些个有四个鼻孔、脸上长瘤子的肥胖姐姐们不一样,饱受欺负,后来逃出来遇到了我,我看到她可怜,收留了她。毕竟我在这里,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王瑞听得冒冷汗,心想可不能去罗刹国乱溜达,审美偏差太大:“对了,你不是说你有个朋友在那里做官么,那么他……”   “他乔装啊,把自己打扮成猛张飞的样子,但他能得到罗刹国王的喜欢,更多的是因为他有文采,文章做得好。”   长相审美有偏差不要紧,对文章的喜好倒是放之四海皆准。   这时候小妾热好了饭菜回来,三个人都饿了,殷元礼治疗的多是各种猛兽,常拿野味给他,他家不缺肉食,盛情招待客人,他们好好的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后,殷元礼让王瑞和黄九郎住在次卧的炕上,他则和小妾去主卧休息了。   王瑞这一天的奇幻遭遇早让他不堪疲惫了,一碰枕头就睡着了,自打接了何云一的符咒后,他睡眠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黄九郎却睡不着,他作为一只狐狸精,精力比人类充沛得多,就是几天不睡也没关系。他侧过身面向王瑞躺着,盯着他的睡颜。   这时,他发现王瑞枕头枕偏了,便轻轻的给他移动枕头,突然,他发现枕头下露出一道银光,如利剑一般的射来,他本能的用右手一挡,被银光照射到的地方,顿时变回了毛茸茸的爪子。   他慌忙躲向一旁,手肘咕咚一声磕到了炕面,王瑞被他的动静弄醒了:“怎么了?”   黄九郎将自己那只变成狐狸爪的右手藏在身后:“……你枕头下有个刺眼的东西晃的我睡不着。”   是何云一给他的镜子,王瑞见它塞回枕头里:“不好意思了,我把它收起来了。”   黄九郎慢慢的回到自己的位置,躺内被子里,悄悄摸自己的毛爪,不禁有些胸闷,那镜子肯定是何云一给他的,自己还没见过何云一的面呢,只凭他的一个法器,自己就招架不住了,以后如何守在王瑞身边呢。   王瑞见黄九郎一直不吭气,以为他生气了,翻身趴在炕上,杵着下巴问他:“你不是生我的气了吧?”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也是,黄九郎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那你怎么了?其实我今天一整天都觉得你好像有心事似的,你有什么烦恼不如告诉我,我能帮忙的一定忙,就算不能,你讲给我听听,也好过你一直憋在心里。”   黄九郎摸自己的右手,发现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手,刚才那个照妖镜似的东西照得他爪子回了原形,呼,幸好现在法力过去了。   “我困扰的事情说不出来你可能也不会理解。我对待自己看中的人向来是实心实意的,如果什么东西,我自己有十分,如果对方要,我不仅把自己的十分给他,还会再给他寻十分,将这二十分一起给他……但是我现在……唉……没什么能给的……”   “他是谁啊?”   “我的恩人。”   王瑞吃惊;“什么恩?重吗?”   “再造之恩。”   没想到黄九郎还有这么重要的人,他如此心事重重,得劝劝他:“我觉得你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或许人家根本没想过要你报恩。对了,他要求过你要报恩吗?”   “没有。”   “既然对方没说,你也轻松点。先活自己的,等待时机,看什么时候能帮上他的忙,再报恩不迟。”   “……唉,你不懂的。”   真是的,你干嘛一副“你都不懂我的忧伤”的样子啊:“好吧,我不懂,我可真的睡了。”说完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王瑞醒了过来,才一起身,就被黄九郎察觉了:“你要去哪儿?”   王瑞迷迷糊糊的道:“口渴……”   “你等着,我给你倒去。”黑灯瞎火的,他不熟悉殷元礼家的摆设,别再磕碰了,黄九郎夜间视物无碍,很快从厨房倒了水给他:“水来了。”   “谢谢。”王瑞接过水,才喝两口就呛到了,害怕吵醒旁边屋子的殷元礼,他不敢大咳,憋着气捂着嘴巴,身子不住的抖动。黄九郎忙靠过来,给他顺背,过了一会,王瑞顺过气儿来:“……我没事儿了……刚才喝得太急了,现在好了。”   这时王瑞直起背,深吸一口气,黄九郎的手很自然的滑掉了。   “……我没事儿了,咱们睡吧。”王瑞抱歉的说着,爬到自己的位置,躺下了:“你快睡吧。”   黄九郎见他没事了,口中嗯嗯应了两声,回到自己的被子里,也安静下来。他一夜没合眼,不时给王瑞掖掖被子,和上次一样,照顾了他一夜。   第二天早晨起来吃过饭,殷元礼带着王瑞他们出了门,来到了集市前的大河前。王瑞终于看清这条河了,河面像大海一样不见尽头,水面平静,没有一丝风,河水呈清澈见底,河岸边的卵石和水草看得一清二楚。   殷元礼给他们挑了一艘船,给了船家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作为渡河的费用。王瑞虽然和殷元礼才认识一个晚上,但感觉已经像老相识了,颇为不舍的依依惜别:“我家在阳信县,你有机会一定来我们家做客,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殷元礼在岸上跟他挥别:“有缘再见,有机会一定去府上拜访。”直到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了,才转身离开。   这时一身黑衣裳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船家问他们:“你们要到那里?”   “鹿城外的思白河。”   船家点头表示听到了,便再不发一语了,王瑞和黄九郎坐在船内,在船家的压抑感下,两人也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王瑞发现整条河都像家里的食用水一样清澈,船身仿佛飘在空中一般,真真是人间仙境,昨天晚上黑灯瞎火根本没发现这条河水如此漂亮。   但过了一会,他慢慢发现河水浑浊起来,再看四周,不远处出现了城墙,正是他们当初进入鹿城时候,见过的景色。   到地方了。王瑞正要下船,却发现没跳板:“船家,没有跳板吗?”   船家冷声道:“在你之前,我没搭载过需要跳板的客人。”   对啊,坐船的不是妖就是怪,到了河边,三米五米的人家一跳就上岸了,王瑞作为一个凡人应有凡人的觉悟:“得了,我下水自己趟吧。”   黄九郎却不同意:“河水多凉啊,我把你带过去,这点距离不算什么,我在山上踏过的悬崖都比这宽。”   “怎么带?你背着我吗?”说着就要走到黄九郎身后去,准备往他背上趴。不想九郎很干脆的道:“不用那么麻烦。”说完,单手夹起王瑞的腰,一跃就到了岸上,将他夹过了河岸。   王瑞双脚沾地后,仍旧觉得不真实,他刚才只得自己一股风就来到了岸上:“谢……谢谢你……”不过能换个姿势就好了,这么夹着过河,像夹小孩子似的。   嗯……人家黄九郎在山上打猎扛着鹿啊狍子啊都能如履平地,抱着他一个人大男人过个河什么的,也应该不费什么劲儿吧,他这么想着,一定是这个原因。   船家一言不发的撑起船桨,向江中划去,留下一个黑色的冷酷背影。   王瑞不想进城,准备直接回赵家庄去,黄九郎不得不和他分别,毕竟他还有和五通神的事情要处理,得去和封三娘他们会和,之前是出来是找王瑞,现在人找到了,确实得回去了。   就在两人互相道别的时候,就见文顺领着一队人,沿着河岸的走了过来,一行人垂头丧气的,王瑞便朝他们大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文顺揉了揉眼睛,立即鼻涕一把泪一一把的朝王瑞扑过来:“少爷,您叫小的们好找啊。”   王瑞当然不能让这小子扑到自己,闪身一躲:“干什么干什么,别哭哭啼啼的,有话好好说?是不是范家说我变成黄泥了?”   “少爷,您说什么啊?小的听不懂啊,是范小姐……范十一娘死了……”   王瑞震惊:“怎么死的?”不是被自己变成黄泥吓死的吧。   黄九郎亦是惊愕,就怕封三娘冲动去闯地府要人,如果那样,又是一堆麻烦。不过范十一娘死了,王瑞倒是不用相亲成婚了。   “具体的不知道,听说是昨晚上在家里被人勒死的。今早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整个城差不多都知道了。”文顺道:“虽然牛管家说见过您,您挺好的。但范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小的们还是担心啊,去范家找您,范家乱成一锅粥了,根本问不出您的下落,我们只好四处找您,终于将您给找到了。”   被人勒死的?那就是仇杀了。王瑞心里不舒服,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毕竟是父亲选定的相亲对象之一,应该让何云一帮忙算算她是不是阳寿尽了:“知道我没事了吧,文顺你跟着我,其他人都回客栈去。”   黄九郎道:“……你还是要回赵家庄吗?”   王瑞点头,何云一在那里呢,昨天他一晚上没回来,也不知道他担没担心。   这时就听前面吵吵嚷嚷的,他纳闷的眺望,心想又是什么事儿啊,就见一队官差朝他们大步走开,为首的正指着他叫:“你是王瑞吧?有人告你杀伤人命,随我们走一趟!”   “嗯?我?”王瑞指了指自己:“我杀了谁?”   捕头和一众拿着水果棍的捕快走到他跟前,从队伍中揪出一个人来,这人王瑞见过,是范家的小厮,那小厮上下打量了王瑞,颔首道:“没错,他就是阳信来的王瑞!”   捕头便道:“既然确定你是王瑞,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范祭酒在衙门状告你杀了他的女儿范十一娘,我们老爷传你升堂问话,快随我走罢。”   黄九郎一听就不乐意:“有什么证据说是王公子做的?”   捕头哼道:“你是什么人?这里哪儿轮得到你说话?”   “范十一娘不是昨天晚上被杀了的么,昨天晚上王瑞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是证人,怎么轮不到我说话?!”   捕头被堵的哑口无言,索性嚷道:“行,你是证人吧,那就跟我一起走!走走走,都给我带走!”   文顺等人也不怕事,跟着自家少爷,呼啦啦的往城内的衙门走去。   黄九郎低声安慰王瑞:“你别怕,没事的,我给你作证。”   王瑞虚弱的微笑,人祸比天灾更可怕,他现在是落入牢狱之灾中了,范十一娘被人杀了,他个倒霉催的被范洪海给诬告了,就看遇到个什么样的官员了,如果鹿城知府是个昏官,和范洪海勾结,够他喝一壶的。   他心里没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鹿城知府相信黄九郎的证词了。   可如果知府仔细盘问他们在一起做什么了,回答逛了罗刹妖鬼集市,怕是没人会信。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们来到了鹿城府衙,黄九郎作为证人,没有知府传召不得进入公堂,只能在院内候着,于是王瑞就一个人进了大堂,才一进去,就看到原本坐在堂内角落的范洪海站起来朝他走来,大骂道:“你这混账东西,还我女儿命来!”   王瑞还一肚子火呢,你死了女儿可怜,但也不能得谁咬谁啊,本想发火,但想到可能知府在后堂观察,得好好表现,于是任由他骂,不搭理他。   这时候有捕快将范洪海拦下,不许他靠近王瑞,而师爷则去请了知府出来。   知府姓徐,懒洋洋的从后堂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王瑞,跟师爷道:“看起来像个好人,不似是作奸犯科的人。”   虽然王瑞觉得以貌取人要不得,但此时此刻却跟感谢这以貌取人的知府,忙弯腰作揖:“学生阳信县王瑞,参见知府大人。”   徐知府摆摆手:“好了,不必多礼了,就是传你来问个话,算不得正式升堂。”坐下后,用两根手指夹着翻看了下范洪海的状纸,皱眉摇头道:“范祭酒啊,你痛失爱女的心情,本府理解,但也请你节哀,以事实论事实,不要看谁都像是犯人。你的诉状本府看了,控诉王瑞杀你女儿的证据实在是不足啊。”   范洪海赶紧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王瑞十分古怪,我给你他吃了土化兔,结果第二天一早,他整个人变成了黄泥,将我也吓得昏了。可与此同时,他却好端端的现身,告诉他们王家的管家先回客栈去,接着我的管家看到他回到了后院,接着就消失了,您说怪不怪?他可以来无影去无踪,还能变出黄泥泥像吓人,根本是个会妖法的书生。”   王瑞不知道封三娘做的事儿,听得云里雾里的,这老头在说什么啊:“范祭酒,你我都是读书人,不要讲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好不好?我会妖术?说真的,你喂我土化兔吃的时候,我吓坏了,以为你才会妖术呢。”   徐知府道:“好了,不要吵了,王瑞,本府问你,你这两天的行踪是怎么样的?”   “回您的话,大前天我去范家登门拜访,没想到被范祭酒喂着吃了土化兔,双腿变成了黄泥,他将我看管起来,要逼我跟她女儿结婚。幸好我是外地人,吃不惯土化兔,到了傍晚觉得胃里恶心,将兔肉都吐了,吐了之后,我双腿就恢复了,之后我就翻墙跑掉了,偶然遇到了赵家庄的赵员外,他邀请我到他庄上做客,我就去了,直到昨天我朋友黄九郎去赵家庄找我玩,我就跟他玩去了,直到今天早晨。”   范洪海怒道:“胡说!你分明会妖术,留下一个假的泥像吓唬我。”   王瑞一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你们家的下人发现我跑了,他们不好交代,连夜捏了一个假泥像骗您吧,反正我腿恢复后,连夜跑掉了,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范洪海哑然。   徐知府看了眼范洪海,不咸不淡的道:“听你们的意思,似乎是王瑞并不喜欢范家的女儿,使得范家下了土化兔给他,想要前行留下他结婚。嗯……范祭酒,他如此不喜欢你的女儿,会冒着毁尽前程的危险谋害你的女儿吗?”   这时候师爷在一旁跟知府耳语:“要不要传王瑞的证人啊?否则范祭酒看来不会轻易作罢。”   徐知府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张捕头,听说王瑞有证人到场了,传他进来。”   黄九郎便被带了进来,在场的所有人将目光都集中了在他身上,身为一个神采奕奕的美少年走到哪里都会吸引目光。   徐知府立即露出一副洞察了一切的高深莫测笑容,王瑞逃离范家和这个漂亮的朋友过夜,嗯……很值得玩味啊,不过这和案情没什么关系。   徐知府嗓子发痒,又清了清,问黄九郎:“王瑞说昨天晚上都和你在一起,是真的吗?”   黄九郎道:“回大人的话,是的,直到今天早晨。”   徐知府抿抿嘴唇:“你是哪里人士啊?”   “我是阳信县黄家庄人,和王瑞都在县学上学。”   好了,本府什么都知道了。徐知府对范洪海叹道:“你也看到了,王瑞昨天晚上和这个黄九郎在一起,根本没时间作案的。再说了,你看他和他这个同学关系这么好,哪有闲心搭理你那女儿呢。怕是他逃出你家后,就奔着他这同学去了,一点心思都没放在你们家十一娘身上啊。本府会彻查令千金遇害一案的,王瑞嘛,本府不认为他是凶手。”   他扫视了大堂一圈,惊堂木一拍:“退堂!”说罢,起身回了后堂。   黄九郎高兴极了,上前对王瑞道:“太好了,你没事,咱们走吧。”   范洪海再迟钝,这会也揣摩出问题了,范洪海悲愤的指着王瑞道:“不许走,还我女儿!我知道你就是凶手!知府故意袒护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王瑞洗清了“冤屈”,冷笑着抻了抻衣襟:“随你说什么,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已经允许我离开了。”   黄九郎朝范洪海冷笑:“你难道要说知府大人判错了吗?”   范洪海见王瑞如此“无耻”,气得捂住胸口,上下不接下气的喘着,范家的管家等人见退堂了,纷纷走了进来,有不忿的指着王瑞道:“就是你害死我家小姐的。”王家这边也不是吃素的,也都挽袖子要动粗:“你说什么,再说一句试试。”   黄九郎嫌范家的人太吵,皱着眉朝他们吹了一口气,须臾之际,就听范家那边的声音小多了,一个个开始抓脖子搔脸,这身上怎么这么样呢?越挠越痒,顾不得和王家吵架了,开始抓起痒来,在大堂内不住的跳脚。   黄九郎则拉着王瑞往外走:“别理他们了,咱们走吧。”   王瑞确实不想搭理他们,回头瞪了眼范洪海就出了大堂,刚出衙门大门,张捕快就过来叫住他:“我们老爷叫王少爷您去后堂一下。”   王瑞纳闷,但知府叫他,不得不去,叫黄九郎先等他一会,跟着张捕快去了后堂。   后堂的徐知府已经换上了常服,正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下棋,见他来了,知府很随意的道:“王瑞啊,本府听说过你……”   王瑞滴冷汗,知府大人如何听说过自己,自己什么名声外传了。正心里犯嘀咕,忽而发现跟知府下棋的书生双眼含笑的看自己,看得他浑身冒鸡皮疙瘩。   “去年你们县闹尸变,韦知县给本府来信的时候说了,其中提到过你的名字。”徐知府笑道:“不要紧张,本府和韦知县是故交,曾一起在南京的书院读书,他称呼你为贤侄,你自然也是本府的贤侄了。”   原来他和韦知县有交情,难怪会袒护自己,原来不是自己占理,而是自己占了人脉,王瑞便叩拜了徐知府:“大人在上,受小侄一拜。”   徐知府抬手叫王瑞起身,给他介绍那个下棋的书生:“这位是何子萧,是丁酉年的进士,下得一手好棋,本府都下不过他。”   何子萧笑道:“大人不和我一般见识罢了。”   何子萧中了进士后,因为和当时的上司不对付,告假回了老家,如今那上司已经被弹劾下狱了,他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于是徐知府常叫何子萧到府衙下棋,拉近关系。今日碰到了王瑞,便引荐两人认识,原因也简单,大家都是混文人圈子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介绍王瑞认识进士也是为了他好。   徐知府出自一片好心,但对他对何子萧知之甚少,只限于他是鹿城籍贯的进士而已。   自从何子萧与林中的美少年邂逅,一直郁郁寡欢,心心念念都是那个人,提不起精神来。可没想到转机就在一瞬间,他今日又碰见了一块发光的美玉,哎呀,面前这个王瑞,唇红齿白,怎么看怎么诱人啊。   “我的书斋就在城外思白山脚下,王贤弟随时可以来拜访。”何子萧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王瑞很不喜欢他的眼神,客套道:“改日一定登门拜访。”才怪,鹿城这是非之地,我是不会再待了。 第54章 云一寻瑞   徐知府询问了王瑞的课业情况, 叮嘱他要用功读书,便让他下去了。等他走了, 何子萧也借故时间不早告辞了, 匆匆忙忙的跟出去,寻找王瑞的行踪。   在衙门口,他火急火燎的问守门的衙役:“刚才那个白嫩嫩的漂亮公子往哪边走了?”   衙役指了北方:“两个都往那边去了。”   何子萧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出去,咦,奇怪, 怎么说是两个?难道王瑞有相好的?待他追上王瑞的背影,看到跟他说话的那个人的侧脸,几乎兴奋的叫出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那日林中的少年郎。   好啊,太好了, 原来他们是朋友。何子萧恨不得原地转一圈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他追上王瑞他们, 绕到他们跟前站住。   王瑞跟黄九郎猛地看到窜出来一个人, 吓了一跳。   王家的家丁中间站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挡在自家少爷跟前,莫不是范家又来找茬了吧。   王瑞认得何子萧,愣了一下问道:“何翰林, 有事吗?”   黄九郎认得这个人, 不喜欢他身上的感觉,紧锁眉头的盯着他,他就是刚才王瑞提到的跟徐知府下棋的何进士吗?真是的, 怎么姓何的都这样讨人厌。   何子萧盛情邀请道:“在下十分想结交王公子,可否赏脸到在下的书斋小聚一下?”   黄九郎在王瑞耳边小声道:“别答应,我遇到过这家伙,他上次就想邀我进他书斋一聚,肯定有古怪。”   王瑞瞧何子萧的打扮不像缺钱,又是进士出身,在这个科举取士的朝代,地位比王瑞这个秀才不知高了多少,没有理由主动结交他这个小小的秀才罢。况且听黄九郎的意思,何子萧还邀请过他?黄九郎连秀才都不是。所以邀请他们肯定不是礼贤下士,广交朋友了。   想想他和黄九郎有什么共同点吧,都是男的,都长得很可以,再联想何子萧露着淫光的眼神……嗯……答案不言自明。   王瑞礼貌的笑道:“真不巧,今日我们还有事,改天吧。”   何子萧死皮赖脸的不依:“王公子和这位公子皆是一表人才,何某真是相见恨晚,就请赏脸到寒舍小酌一杯吧。如有科场上的事情询问,何某一定倾囊相授。”   对于秀才来说,有个考中进士的前辈指点是求之不得的,但对于王瑞来说还是算了吧,他可不想让自己陷入麻烦中,谁知道何子萧在打什么鬼主意:“科场的事情远在几年后,眼下我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办,对不住了,告辞告辞,见谅见谅。”说着,绕过何子萧,带着家丁们走了。   何子萧今日只有一个人,王家一众家丁,他自知不是对手,没办法的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两个美丽的少年郎走了。   他翘着脚直到看不到两个人为止,才失落的往自家走去。   他睡过的美少年很多,他一直以此为骄傲,但今日看到了这两个少年郎,才知道自己以前得到的不过是残菊败柳,实在不值一提。他甚至觉得如果不能和两个少年郎通体,今后活着都没意义了。   浑浑噩噩的回到书斋中,越想越难受,自己不求两个都得到,只要拥有其中一个,就死而无憾了。   他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猛地记起最近城内流行的有求必应的五通神,考量了一番后,情欲战胜了理智,拿来纸笔给五通神置办了香火台,供奉起来。   说来神奇,他说完自己的愿望,才磕完最后一个头,就听到门口咚咚两声,他出门一看,原来门口被人放了一个白色的五通神像,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那个红衣服的公子叫黄九郎,他是个狐狸精,王瑞是他最好的朋友,还不知他是狐,这是他的秘密。”   何子萧暗暗吃惊,但狐狸也无所谓,不知为何听说黄九郎是狐狸精,他反而有些兴奋,漂亮的狐狸似乎比人更诱人。他是色中饿鬼,为了色,连命都可以不要,别说黄九郎是狐狸精,就是地府恶鬼都敢去试试。   哈哈,威胁黄九郎,如果不和他通体,就告诉王瑞他是狐狸,或者去他老家散布消息,叫他在县里待不下去。   而对王瑞那边呢,就威胁他说,要告知天下人他朋友是狐狸,叫他的朋友无处藏身。   一个秘密两种吃法,何子萧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得可以。   ——   孟玉达将家里所有窗户全都用木板封死,不透一丝光亮,明明外面艳阳高照,但屋内却昏暗的像是晚上一般。   他将蜡烛点燃,给屋内带来了唯一一簇光亮,黯淡的烛光趁着他惨白晦暗的脸色,说不出的骇人。   他昨夜做了一件大事,他取出了范十一娘的魂魄,收纳进了巴掌大的瓷瓶内。   按照五通神的说法,只要魂魄不死,那么这个人就不算死,所以勒死了范十一娘的肉身,只是为了让她的魂魄永远的活着,这不是害人。   有五通神的指点,他轻易的避过范家的下人,毫不费力的进入了范十一娘的闺房,从后面用绳子将她勒死,再拿出五通神给的小瓷瓶,念一套咒语将她的魂魄收了出来。   现在,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了,他要将范十一娘的魂魄放出来。   他们要见面了,就像洞房花烛夜那样,他本应该等今天晚上的,可惜他实在太想见她,实在等不及了。   他将净瓶放在桌上,手因为激动微微颤抖,啵的一声拔掉了小瓶的塞子:“十一娘……你出来吧……”   就见范十一娘缓缓从瓶中飘了出来,渐渐的成了一个人形,她和生前一样的美丽。   孟玉达上前欲抱住她,不想却扑了空,直接穿了过去。   十一娘刚成为鬼,还有些呆滞,目光扫视了屋内一圈,最后眼神停留在孟玉达脸上,猛地,她记起了昨夜的遭遇,吓得捂住嘴巴:“是你、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孟玉达听不见鬼魂的声音,不知道范十一娘说什么,他尽量奉上笑容:“你别怕,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嫌弃你是鬼。”   范十一娘不住的摇头,飞身回到了瓶内。她是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要发生在她身上,她不禁被杀死了,还被人锁住了魂魄,不能入轮回,如果要和杀身的仇人在一起,她宁可魂飞魄散。   孟玉达无论怎么摇晃瓶身,她都不出来,气得他道:“你再不出来,我要生气了。”   这时候耳中的声音道:“这女人没有福气,你将她放到阳光下晒死算了,咱们再去找一个听话的。”   “可、可是我喜欢她。”   “天下何处无芳草,比她好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她这个脾气留着也是麻烦,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保证让你得到一个更好的。”耳中的声音道:“鬼和人接触的久了,吸收阳气,便会渐渐拥有实际的身体,你用你的阳气喂她,她以后得了人形做你的妻子,这叫知恩图报。她现在不搭理你,看来以后也不会报答你,不如趁早放弃。”   孟玉达想了想,拿着瓶子走到门口,打开门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扔到外面的阳光下。”   瓶内死寂。   他真的生气了,打开门迈出了一步,就在此时,他猛地听到耳中一声失魂落魄的喊叫:“怎么来了个道士?”   孟玉达什么都没看到。接着他只觉得耳中一阵风,好像有什么东西飞离了。他纳闷的四下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而空中,何云一正追着这个五通神往天边飞去了。   身为五通神中的五弟,他历来是最低调的,从不掺和兄长们的事情,一心一意的害人,哪怕知道大哥三哥都死了,他也没寻仇的想法。   奈何这个法力高强的道士却找上门来了,听说三哥就是被一个道士杀死的,会不会是他?   猛地,它感到自己不能动了,身体正经受无无法言说的炙烤,它痛苦的嘶吼,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飞到了一处池塘上方,而这个池塘周围竟然都被朱砂画了符咒,池塘的塘水反射着阳光,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配合咒文,便是一面能将它烧死的“照妖镜”。   一瞬间,它又凉快了下来,原来是那道士用脚踩住了咒符的一环,符阵破了。   “我问你,你看到王瑞了吗?”   “那是谁啊?”它喘息着回答:“我、我不知道。”   “那你活着的兄弟昨天害过他吗?”   它忙道:“没有没有,我们五个如今就剩我和二哥了,二哥在斗狐狸精们,根本没心思惦记其他的。”   何云一心情差极了,王瑞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一整天,他洗完捉妖袋回到赵家,发现他不见了。赵弘说有个朋友来找他,接着一个没留神,人就不见了,至于是什么朋友,赵弘说不清。   朋友?会不会是五通神附体的?何云一叫出土地来问,结果土地也是含含糊糊,说每日经过的人太多了,没留意王瑞去了哪里。   何云一在鹿城找了一整夜,都没有他的行踪。这种找人却找不到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偏偏王瑞这家伙不在生死薄上,他又掐算不到,如果他真的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魂魄被困住,他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   他黑着脸去找鹿城的城隍,问他知不知道五通神,如果知道的话,就告诉他它的位置,他有事找这帮家伙。城隍不敢得罪五通神,更不敢得罪何云一,便将其中五弟最近的行踪透露了。   而五通神也不知道王瑞的下落,何云一冷声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你也没用了。”说着,就要将脚移开,恢复法阵。   “慢!慢!我虽然不知道你口中王瑞的行踪,但我可以说些别的,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吧!”它在估算,现在身居池塘的中心,趁这个道士分神,猛地冲出池塘的胜算有多大。   “算了,你还是去死吧。”何云一移开脚,让咒文恢复完整。   整个池塘瞬间变成一面折射阳光的巨大的镜面,它仿佛被丢进了一簇火焰上方焚烧一般,一瞬间,便彻底变成了一捧干灰,扑簌簌的掉落进了池塘内,飘散在水面上,渐渐的化为虚无。   何云一收拾了五通神中的五弟,原路折返。   看样子王瑞的失踪和五通神没有关系,那么他能在哪里呢?是不是就像赵弘说的,碰到了朋友,然后一起回城里玩得夜不归宿了?   所以他作为手脚俱全的大男人,夜不归宿非常正常,自己为什么要担心他啊?他肯定是去哪里玩得太尽兴了,忘乎所以了。   但……他似乎好像不是那么没心没肺的人,就算出去玩,也应该会留个字条彼此告知一声,毕竟刚遭遇五通神,他应该会想到他不告而别,其他人会担心他的吧。   且慢,自己不是担心他,只是好奇他究竟在哪里,毕竟自己算不到他的安危,好奇之下找找他的下落,不是很正常吗?这叫探索未知!   对!他找他很正常。   何云一回到刚才五通神逃出来的那处屋子上方,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拿个了小瓷瓶,口中念叨着什么。   这书生有些眼熟,细一看,记起他是那日河水断流时,救上来的书生孟玉达。   孟玉达双手捧着那个瓷瓶,神神叨叨的:“神仙啊神仙啊,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真要杀了她吗?杀了她,你千万得给我再寻个比她还美的娇娘,你得答应我,你答应了,我才能把她扔到阳光下,神仙啊神仙,你说话啊。”   何云一瞅了眼,懒得管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而这时,孟玉达又念叨:“这世上真的有比范十一娘好的女子吗?”   范十一娘?不是跟王瑞相亲的范家女儿吗?何云一倒回去了几步,来到孟玉达跟前,一把夺过手里的瓷瓶,走进屋内,照着平底拍了下,便将范十一娘倒了出来。   “你干什么?”孟玉达扑上来。   何云一便拍了他一下,将他定住了。   范十一娘掉在地上,半卧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道士,浑身本能的发抖,作为一个没有道行的新鬼,眼前的道士于她来说,就像普通人靠近火山一般,根本承受不住。   “你看见王瑞了吗?”   范十一娘含泪摇头:“没有,他不是变成泥巴了吗?道长,您救救我吧,我被这人害死了,魂魄被他拘来了……呜呜……我不想死啊……”   何云一见她什么都不知道,将她收回瓶内,随手放进袖内,走出了孟玉达家。   唉,又添一件麻烦事,但遇到了总不能不管,这个范十一娘阳寿未尽,救就救了,当做善事了。   孟玉达被定身法定住,不能动弹,急得嚷道:“你这个妖道,不要走,将十一娘还给我!神仙,五通神仙,快来救我。”   何云一被骂妖道,自然是不能忍的,回过头来准备给孟玉达点厉害瞧瞧,但当他看到孟玉达的印堂的时候,不禁无奈的冷笑了一声,打消了报复的念头。   这个孟玉达,怕是没救了,已经是几乎是随时暴毙的面相了。前几日在河上相见,他还不是这样的,肯定是他被五通神唆使做了许多坏事,将福报在短时间内消耗光了,又犯下了杀人性命的大罪,怕是很快就会毙命。   像他这样,生死薄上阳寿未到,却挥霍光福报的人,属于横死,鬼差如果不来拘他,他便只能做孤魂野鬼,等到阳寿尽时,才有鬼差来管。   何云一带着范十一娘走后,大概过了一刻钟,孟玉达可以活动了,他动了动手脚后,马上追了出去寻找刚才那个道士,范十一娘是他的,虽然刚才生气她的脾气不好,但他还没有彻底决定遗弃她。   可是路上哪里还有那个道士的影子。   他寻人无果,愤恨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就听胡同里面一声呜汪的惨叫,走出来一个凶神恶煞呲牙的恶犬,恶犬看到了眼孟玉达,一眼就认定是他踢了那该死的石子,嗷嗷嗷的就朝他扑咬了过来。   孟玉达拔腿就跑,不时回头看看那条狗有没有继续追了,突然,他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个四面朝天。   他挣扎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脑后渗出了一摊鲜血,慢慢延伸流淌开去……   ——   黄九郎与王瑞分别后,回到了封家庄。   他一到,等候他的胡四郎和虞小红就焦急的围了上来,关心的追问:“你这两天到哪里去了?出事情了。”   “我知道,不就是范十一娘死了,封三娘怕是四处去寻找她的魂魄,这会也不在这里吧。”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胡四郎是这里面最郁闷的,黄九郎也好封三娘也罢,都为了人类魂不守舍,将正经事抛之脑后了:“你不在这两天晚上,我们一直在等你,结果今早上传来消息,范十一娘又死了,三娘这会正忙着去地府找她的魂魄,也什么都不顾了。”   黄九郎听出其中有责怪的意味,便笑了笑:“我虽然去找王瑞了,可也没闲着,有两个消息告诉你们,其一他们中的大哥被一个农妇杀死了。其二么,在妖鬼市场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五通神的真正身份是鬼死后之物,而它们真正支持者在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   “你这趟出去,竟然得到了这么多消息。”胡四郎有些震惊,但同时也高兴黄九郎带回的好消息,这几日终于没有白等。   虞小红道:“鬼死后之物那是什么?鬼也能死吗?”   “当然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黄九郎道:“这是妖鬼集市的白鼠精说的,不会有错的。”   胡四郎沉吟片刻,笃定的道:“那就没错了,如果它们的真正身份是聻,就能死解释它们可以随意附体在各种人和妖怪身上了。”   “是的,我试过和五通神中的一个交手,怎么都不能伤到它,我还纳闷呢,现在一想,就像人不能直接伤害到鬼一样,咱们也不能直接伤害到聻。”黄九郎道:“不过,知道他们的来历就好办了,总有对付的办法。但是所谓的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我却不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胡四郎脸上写满了担忧:“幕后的人和地府脱不了关系,但地府那么大,怎么查的明白,而且就算查清了……咱们怕是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彼此都沉默了下来,连陆判都打不赢,何况这个“地府中的地府”,他轻轻叹气。   此时就见封三娘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不满的嚷道:“你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快帮我去找范十一娘的魂魄啊,我打听过了,鬼差没有拘走她的魂魄,一定还在人世间。”   因为范十一娘被人杀了,害得王瑞险些被冤枉成杀人犯,黄九郎才懒得管她的事儿:“我忙着对付五通神,没空。”   封三娘瞅向胡四郎和虞小红,胡四郎对人类的事情也兴趣缺缺,来找封三娘本是为了对付五通神,她出不上力的话,那么也没必要彼此浪费时间。   虞小红见其他两人都不动,主动道:“三娘,我帮你去找。”便挽着封三娘的胳膊,一并出了门。   封三娘因为范十一娘死了,也像丢了魂魄一般,委屈的道:“九郎怎么如此狠心。”   虞小红看在三娘伤心的份上,没有吭声,其实她很想说,九郎跟范十一娘无亲无故,凭什么牵挂她,去找她的魂魄啊,当初王瑞不见了,九郎一个人去找,你也没帮忙啊,这会自己遇到事情,倒是怨人家不帮忙了。   虞小红肯帮她,完全出于朋友之间的情谊。   她俩飞身找了一会,根本没范十一娘魂魄的影子,封三娘彻底绝望了:“一定是被人抓了起来,这么藏起来,恐怕也永远找不到她了。”   虞小红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先回到范家看看吧,说不定那边有线索了。”   封三娘含泪同意,两人来到了范家,身为十一娘的朋友,封三娘自由出入范家。她和虞小红一并来到院内,见灵棚已经搭起来了,丫鬟在烧纸,而范洪海和范夫人则哭得死去活来。   封三娘扑到棺材上,痛心的哭道:“十一娘,到底是谁害了你啊?”   范夫人一听这话,抹着眼泪怒道:“还能是谁,一定是王瑞那家伙害了十一娘!老天无眼啊,他竟然被无罪释放了!”   封三娘一愣:“王瑞?”   “王瑞怎么了?”一个含着一丝怒气的男音响起:“王瑞害了谁?”   众人就见一个年轻的青衣道士出现在院内,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眼神不善的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说王瑞害了谁?”   封三娘和虞小红本能的浑身发抖,互相搀扶着向后退去,幸好这道士前来似乎不是为她们,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停留了一下,就移开了,她们俩个低下头,不住的冒冷汗,根本不敢再瞧他一眼。心里盘算着想逃,但又怕逃跑引起他的主意,反而招祸。   何云一看出了那两个女子是狐狸精,但他今天实在是太烦了,将范十一娘的魂魄送回来,已经是破例了,实在懒得管两个小小的狐狸精。他大步走到棺材前,扬手将棺材推翻,让里面的范十一娘身体滚出来。   范洪海和范夫人气的几乎要昏过去,这个道士做什么?居然来毁坏灵堂。   何云一朝她面门念了几句咒语,先将肉体救活,然后将净瓶取出来往尸体上倒了一下:“赶紧回到身体去罢!”   范十一娘的魂魄归了位,悠悠醒转。   何云一便不再管他,而是问目瞪口呆的范家人:“你们说王瑞怎么了?什么无罪释放?”   范洪海见女儿醒来了,激动的老泪纵横:“女儿啊,你活过来了?”   范十一娘捂着脖子,痛苦的喘了几口气:“是……是你的学生……府学的孟玉达害了我……这位道长救了我,快告诉……王瑞在哪里吧……”   范洪海愕然,王瑞居然真的不是凶手:“这、这……”瞄向何云一,见他抱着肩膀,眼神冷冰冰的看他,心中很是不喜欢,帮人就帮人,为什么非要这个态度:“他上午被徐知府抓去了,怀疑他是害死十一娘的凶手,不过已经无罪释放了,和他的狐朋狗友不知道去哪里了!十一娘虽然不是他害的,但像他那样的人,谁知道这几天失踪的时候,有没有害过别人?!”   何云一听出来了,范洪海冤枉王瑞是害死她女儿的凶手,事情水落石出,仍不知悔改。他冷笑了两声,用食指对着范洪海,在空中画了几下:“欠骂!”说罢,拂袖而去。   范洪海对这个趾高气扬的道士也没好印象,虽然帮助了女儿,但看样子是认识王瑞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道士。就说王瑞有问题吧,跟这样一个能够随意让人还魂的道士在一起,王瑞还说他不会妖法,哼,摆弄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怪力乱神的法术,不配做读书人!   范十一娘见何云一走了,担心的劝父亲:“他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您快点将他请回来呀。”而这时封三娘才敢跑过来,抱住十一娘哭道:“我四处找你,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十一娘双目含泪,紧紧的抱住封三娘:“我也是,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谢天谢地,我又活了……”   范夫人扶起女儿:“不管怎么说,你回来就好了,快去休息吧。”   一行人来到十一娘的卧房,听她讲她的遭遇。范洪海夫妇一起盘问女儿,包括她昨夜是怎么遇害的,有没有被孟玉达侮辱,又是怎么被那妖道救了的。前几个问题,十一娘都能回答出来,但最后一个问题,她气道:“没有刚才的道长,我怕是永远回不来了,你们怎么能用蔑称称呼他呢?还有王公子,我的事情和他没干系,幸好知府没有逮捕他,要不然怎么跟王家交代?”   “王瑞宁可逃跑也不娶你,这样的羞辱,你居然还替他说话?”范洪海绷着脸道:“看在你身体不适的份上,我先不训斥你了,你你自己反省罢。你要尽快好起来,要不然别人家听说你身体不好,更不愿意来相亲提亲了。”   范十一娘一听父亲的话,当即眼圈含泪,嘴唇颤抖的道:“我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了,我死过一次,现在这条命是我白得的,我不想再受你们摆布了。”   封三娘吃惊的看向她,但同时,在被子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范洪海气得脸色煞白:“你哥哥是个傻的,本以为你从小聪慧玲珑,对我和你母亲是个弥补,没想到你更不争气!不嫁人?传出去,叫我和你娘怎么做人?”   十一娘捂着脸哭道:“你们只想着自己怎么做人,却不管我怎么活着!”   范夫人看事情要没法收场:“先让她休息,有话明天再说吧。”吩咐左右丫鬟:“照看好小姐。”,将丈夫拉走了。   范洪海气呼呼的回到上房,真是的,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一个傻儿子和一个不听话的女儿,真是想想就要泪流满面。   晚上,他在床上不停的翻身,范夫人受不了了,拍了他手背一下:“哎呀,你真是的,不管发生什么,都得睡觉啊。”这一摸不要紧,啊的叫了一声:“你手上什么东西,怎么这样扎人?”   范洪海也觉得身上不舒服,听妻子一说,在手背上摸了摸,摸到许多硬茬,很是扎手。   唤丫鬟掌灯,仔细一看,就见手背上多了许多毛孔。   他赶紧脱了衣裳叫妻子看。   范夫人吃惊的捂着嘴巴,就见丈夫身上的皮肤就像脱了毛的鸡皮鸭皮一样,疙疙瘩瘩,而且每个毛孔中正生长出绒毛,像是鸡鸭身上的羽毛要萌发似的。   丈、丈夫这是要变成鸭子了啊。 第55章 挨骂还要说谢谢   何云一从范家出来, 特意去衙门的大牢里转了一圈,确认当真没有王瑞后, 才继续往客栈的方向去找他。   何云一绷着脸才一踏进客栈, 就见换了一身衣裳的王瑞正从二楼下来,他不禁愣在了原地。寻了一圈不见人,结果随随便便就冒了出来。   他先将王瑞从头看到了脚打量了一遍,很好,四肢齐全, 没有缺胳膊断腿,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很好很正常。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继而有些气恼, 既然没事,那这一天一夜到底去哪里了?   王瑞也发现了何云一, 加快步伐下了楼梯, 来到他跟前, 笑道:“我刚想去赵家庄找你呢,你就回来找我了。”   “谁找你了?我可没有。”何云一其实挺想大声说没错,我找了你一天一夜, 现在真想打你一顿赔我的时间和精力!结果话到嘴边, 变成了完全相反的话:“我在赵家庄住的不舒服,才回来的。怎么,你也是觉得那里睡不惯才回来的吗?”说完, 往楼上走,走了几步,忍不住余光瞥王瑞,见他跟着自己上来了,才继续往上走。   你真不愧是出家人啊,够洒脱,我失踪一天一夜,你都不说问一声,不过出家人嘛,他理解。王瑞跟着何云一来到他的房间:“赵家庄没发生什么事吧。”   你还有心思管赵弘?你不如说说你昨晚上去哪里了,但现在不能问,问了会显得好像很关心似的。   何云一坐到桌前,眼睛看向一旁,偏不看王瑞:“五通神没来寻仇,可能以后也不会来了,我给他个符,叫他贴到门口,五通神就算来了,也进不了门,之后我就走了,总不能再那里等一辈子吧。对了,你那未婚妻死了,我帮她的魂魄归了个位。”   “你把范十一娘救活了?”   “偶然遇到的,捎带手而已。”   活了好啊,活了他就彻底洗清嫌疑了:“她说没说谁杀的她?唉,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差点摊上人命官司,范洪海告我杀了范十一娘,幸好鹿城知府跟韦知县交好,才没把我收监。”   你真是多灾多难,一个瞧不住就出事:“害了范家小姐的就是那天在河里捞上来的书生孟玉达。其实之前我看他的面相很有福气,就算眼下清贫,早晚也会富贵。可他拜了五通神,在其怂恿下坏事做尽,福报耗光,怕是活不长了,没准现在已经死了。”   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到坏人作恶,还活得好好的,有可能坏人祖上积德多,足够他挥霍的,或者他之前做过大善事,可以叫他使劲作恶糟蹋。一旦,福报耗光,立即遭恶报,作得紧,死的快,就是这个道理。   “五通神引人作恶,真是损人不利己!幸好你将范十一娘救了,否则这件事就是悬在我头顶的剑,万一哪天换了个知府,或许就把我收监了。”王瑞道:“对了,差点忘了,我昨晚问过一个消息源五通神是什么,它回答:人死了变成鬼,鬼死了变成什么。我又问五通神有什么靠山,它说: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   “谁告诉你的?”   “我在罗刹妖鬼集市问的啊。”王瑞杵着下巴,有点小得意的笑道,欣赏的看着何云一吃惊的表情。   “你昨天晚上跑去那里了?怎么去的?”竟然跑到那种地方去了,难怪城里乡下都找不到。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王瑞想到集市蕴藏的巨大商机,怅然道:“唉,真想再去一次,捣腾点货物卖。”谁还嫌钱多呢。   “能平安回来你就万幸吧,竟然还想去?!”幸好出来了,否则若是在罗刹妖鬼市场住下,这辈子恐怕都找不见他了。   当然,一辈子找不到也不影响什么,但身边有个人失踪,却找不到,会让何云一觉得窝囊窝火,质疑自己的能耐。   好在王瑞毫毛无损的归来了。   “我提供的这两条消息有没有用处?”他笑眯眯的问,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   何云一本想训斥他不知死活到处跑,到了妖鬼集市还敢不安分的问东问西,但对上他笑弯弯的眼睛,不知为何嘴角绷不住了,微微上翘的笑道:“有用,行了吧?”   王瑞一扬下巴,充分得意了一把。   何云一哭笑不得,叹道:“你以后你别乱跑了……”   “不跑了,下次你带我去。”   何云一没吭声,心想才不会带你去!找你就够烦了,还带你去逛集市?想得美。不过不得不承认,王瑞提供的消息非常有用。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鬼之畏聻,犹人之畏鬼也。   五通神,便是聻。   所以鬼和妖惧之,任由它们附体。所以斩妖妖鬼的剑器对它们无效。   聻实在太过罕见,因此何云一之前从没往这方面联想。   正常情况,鬼死了便是魂飞魄散,不会再有变化,除非有人加以干预,而干预的人还得颇有来头。   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听着确实像有来头的样子,但是虚指还是实指呢?虚指的话,代表阴间掌权的人物,可能是十殿阎罗之一,实指的话,就是说地府中还有个“小朝廷”,不管哪一个,听着都很麻烦的样子。   何云一将自己的分析全部跟王瑞说了,然后抱着肩膀道:“怎么样,一听就很麻烦的样子吧。”   “……嗯……听着就像有大阴谋的样子,拔出萝卜带出泥,五通神就是萝卜不晓得下面的泥巴有多大一滩。”王瑞身为一个凡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要不然,你在这里先调查着,我去曹州回来再来和你碰头。”   别了,你一转眼又丢了,嗯……好像不太对,王瑞有什么不能丢的?   何云一道:“你叫我跟你一起出来,结果你现在要一个人去曹州?你现在不怕妖怪吃你了?”   我不是以大局为重么,才将你留给普罗大众为他们除掉五通神:“当然怕了,可你需要调查五通神啊。”   他又没将五通神包下来,凭什么他来调查,但五通神的事情发生了,又不能放任不管,他思忖片刻有了主意:“叫我师弟来,让看他愿不愿意管,若是愿意,他就留下,咱们先去曹州,如果他不愿意,再商量对策。”   太好了,如果燕云光愿意,何云一就可以跟自己去曹州了:“这样也好!”   何云一便取出纸鹤放在了桌上,敲了敲桌面,那纸鹤就扇动着翅膀飞了出去。按照何云一推算出的燕云光目前所在的地点,他要赶来至少得一天一夜的时间,他接到纸鹤立即动身,最快也要明天傍晚才能来到。   所以王瑞跟何云一等人便暂时在客栈内歇脚,等燕云光的消息。   王瑞这几日可累死了,本想好好睡一觉,可没想到文顺那家伙居然也打起了呼噜,半夜将他吵醒了。   他气得坐起来拿枕头砸打地铺的文顺:“你怎么也有棋顺的毛病了?”   文顺挨了一枕头,哎呦一声醒了,委屈的道:“少爷,您干什么啊?小的没打呼噜啊,这真没打。”   “你还敢狡辩?这屋里除了你和我之外,没其他人了,就是你!”   文顺怯声道:“其实……你睡得早,小的睡得晚,小的好像听到您打呼噜了,还挺响的?”   “废话少说,我不用你上夜了!你抱着行李卷下楼开房间另睡吧。”   “您半夜万一渴了饿了想要夜壶了……”   “我自己来,你走吧走吧。”   王瑞将文顺打发出去后,翻了个身继续睡,才迷迷糊糊的睡实了,又被一阵呼噜声吵醒。这次他听清楚了,呼噜声还真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确切来说是从他额头的部分。   他困死了,烦躁之下使劲敲了敲脑门,咚咚咚三声后,呼噜不响了。他便阖眼睡了,等第二天醒来,他意识到事情不好了,这是闹鬼了啊,他体内肯定寄生了什么鬼东西。何云一在这里,还敢造次,真是活腻歪了。   他穿好衣裳就去敲何云一的屋门。   一阵猛敲后,何云一生气的打开门,什么都没说,但怒气写了满脸。   就见王瑞朝他眨了下右眼,货真价实的抛媚眼。   何云一愣了愣:“你、你干什么啊?”   “我觉得我右眼有东西,你帮我看看。”   我又不是你老妈子:“你不是有贴身小厮吗,叫他给你看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让了王瑞进屋。两人一并来到桌前,对面而坐。   王瑞便将昨天晚上神秘的呼噜事件说了,何云一撑着下巴,盯着他道:“我没感受到任何鬼气妖气,你啊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整日想着见鬼,平添烦恼。对了,我给你的符咒,你带着呢么?都跟你说了,是安神的,你就是不听话。”   王瑞忙道:“没有,就在枕头下面,不信你去检查。”   “我还是给你检查检查眼睛吧。”哼,看你还算听话的份上,就给你看看眼睛吧。   就在何云一上手给他撑开眼皮的时候,有人敲门,两人本能的去看门,就在这一瞬间,王瑞眼中飞出来一条白光,钻进了桌上的酒壶内。   “范祭酒要见道长您。”是店小二的声音。   “不见,叫他回去。”何云一说完,正过身给王瑞察看眼睛:“什么都没有啊。”   “范祭酒可能是来感谢你救了他的女儿的。”王瑞眼睛向上看,口中聊着天。   因为两人此时靠得有些近,他一说话,何云一便感受到了他的唇齿温度,当即心燥起来:“别说话!”王瑞于是使劲翻了下眼睛:“好好好,我不说。”   “你还出声?!”何云一不满的看他,却见他不满的嘟着粉嫩嫩的嘴唇,不满当即变成了“焦躁”,放开了他道:“什么都没有,以后别再疑神疑鬼了。”   既然专家都说没问题了,那肯定没问题了。王瑞又有点渴了,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喝净里面的茶水。   这时何云一忙夺过茶杯道:“要喝自己倒,这个茶杯是我的!”   嘁,我都不嫌弃你脏,愿意跟你用一个杯子,你居然这么小气!王瑞一呆,对啊,他不是一向嫌弃别人的么,难道因为认为何云一是修炼得道的世外高人,所以自己对他网开一面?   王瑞重新拿了个杯子,先用茶水涮了,给自己斟了一杯,刚要喝,门外又传来小二的声音:“范祭酒就在楼下,他说了,如果见不到您,他就不走了。小的看他大热天的穿一身黑斗篷,实在怕他中了暑气,倒在我们店里,您就出去看一看吧。”   “那就让他倒下好了,他在你们店内不走,吃喝用度,你们正好赚一份饭菜钱。”何云一冷淡的道。   范祭酒可真执着,王瑞将茶杯移到嘴边,低头喝了一口,就在这瞬间,他眼底白光一闪,他愣了下,咬到了舌头,丝丝哈哈的吐出半截舌头。   何云一瞅着他,心里摇头,一会照看不到就得受伤。   王瑞道:“你帮我看看,舌尖是不是见红了?”   “舌尖本来就是红的,谁给你看啊。”何云一扭开脸,哼道。   这时候小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距离应该是在楼梯处:“范老爷,道长说了不见您,您别硬闯啊,哎呦——”   接着牛子良的声音响起:“范老爷,您欺人太甚了吧,我们少爷和他的朋友不想见您,您怎么能硬闯呢,对您,我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了吗?请您离开罢,来人,送范老爷下楼!”   一阵骚动,想来是王家的家丁在和范老爷拉锯战,不用想,范洪海肯定不是家丁的对手,他嚷道:“王瑞,叫你那个朋友出来,他对我做的事情,我一定要找他算账!给我出来!我要去官府告你们使用妖术!”   何云一在屋内冷笑:“那就去告啊,正好叫人看看你的样子。”   “范老爷!您再这样儿握着楼梯扶手死赖着不走,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来人,掰他的手!啊啊啊——怪、怪物啊——”牛子良惊声尖叫。   在他的带领下,一众人都尖嚎起来。   “外面怎么了?”有何云一在,能有什么怪物,王瑞好奇的打开门,就见他的家丁们正从楼梯上翻滚下来,店小二贴着墙壁在发抖,而他们都注视一个抱着楼梯扶手的人,他斗篷被人扯开了,露出了满身的羽毛,羽毛整齐的从脚底排列着长到了嘴巴,凭鼻子以上的部分能够认出这人是范洪海。   他身上的羽毛看起翠绿水亮,除去长在人身上这点比较惊悚外,称得上是一身合格的羽毛。   王瑞怔了怔,“关心”的询问道“范老爷,你这是怎么了?”看羽毛的颜色,翠绿翠绿的,应该长得是鸭毛。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王瑞你别装傻,你那个会法术的朋友在哪里?他给我下蛊,我饶不了他!”他从楼梯处艰难的爬起来,气喘吁吁的喊着。   就知道还是何云一的“杰作”,肯定是范洪海惹到他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他做的?你昨天还诬告我杀了你女儿呢,你害我不成,又来诬陷我的朋友?诬告一次不成,还来第二次?”   范家的管家此时挤到范洪海身边,小声劝道:“老爷,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说两句软话,把这身毛褪去再说吧。”   范洪海气的鼻头都红了:“我不和你说,你叫那个道士出来,我知道你跟在一起!”   王瑞一摊手:“是我和在一起不假,但他不是书生,不受这里的条条框框管束,没道理你说见就能见到。”   范洪海盛怒之下,满身羽毛都竖了起来,不住的抖动,看得围观群众都傻了,半晌才爆发出一声:“范祭酒变成鸭子了!”   “我中了你们的巫术,活不成了!你们要杀我直说,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范洪海用头撞着楼梯栏杆,哭道:“王瑞,你等着,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   “有话好好说,你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像个泼妇一般行不行?!”   此话一出,范洪海手背上的羽毛竟然掉了几根,恢复成了正常的皮肤。   王瑞也瞧见了,难不成自己骂他,他的羽毛就会掉:“呃……你这个不分青红皂白,有眼无珠的老匹夫!”一说完,就见范洪海脚下脱落了一层羽毛。   真的啊,骂他就掉毛!   范府的管家见状,忙低声道:“老爷,快惹王瑞生气,让他骂你,这毛就能脱落了。”   范洪海憋足了劲儿的挑衅:“王瑞你这小兔崽子究竟对我使用了你什么妖法?!我绝对饶不了你,早晚要把你送官杀你的头!”   这么浅显的激将法,王瑞岂能上当,他低头想了想,抬头笑道:“你要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你尽管去做吧,我不恨你,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过得了良心的谴责就行。”   这一次,唰唰唰几声,范洪海身上又多了一层羽毛,直接长到了鼻子下面,羽毛长得过程颇为痛苦,疼得他不住的抽冷气。   骂他则掉毛,原谅他则长毛。   牛子良观察了这么久也有结论了,大声笑道:“哈哈,我懂了,是姓范的昨天诬告我们少爷,老天爷看不过去叫他长了一身鸭毛惩罚他,我们少爷骂他,他就掉毛,我们少爷原谅他,就让他多长羽毛!姓范的,你还不快给我们少爷道歉。”   “不必了。”王瑞“义正言辞”的阻止道:“我做晚辈的,受点委屈是应该的,不就是被喂了土化兔并且遭受了不白之冤么,我已心里已经不怪你了。”   话音一落,就听范洪海啊啊啊的叫了几嗓子,脸上全长满了鸭毛,除了没有鸭嘴外,几乎是一只绿头鸭了。   范洪海知道王瑞这小子在消遣自己,可又无可奈何,他不骂自己自己就不能脱毛,挑衅之路都不通,改成说软话了:“王少爷,昨天的确是我不对,到衙门去告你,但我也爱女心切啊,你就看在我作为一个父亲,情有可原的份上,原谅我吧。”   王瑞当然愿意了,声音洪亮的道:“诚如你所愿,我原谅你了!”   唰唰唰,范洪海头发里开始往外钻羽毛了。   范府的管家,急了:“王少爷,您要是想原谅我们老爷,就骂他啊!您开口骂,这羽毛没法脱啊。您别装傻了,快骂罢!”   王瑞摆手摇头:“不行,骂人要折福的,不要害我。不如范祭酒回家泡泡热水澡,试着拔一拔吧。”   “您别说笑了。”范府的管家快哭了,您想玩死我们老爷啊。   王瑞倒不是想玩死范洪海,仅仅想多玩一会而已,就凭昨天的诬告,要是遇到了个不讲理的知府,他就遇到牢狱之灾了:“天气这么热,范祭酒一身鸭毛活动起来不太舒服吧,还是回家去吧,一会中了暑气,又怪到我头上,我可担待不起。牛管家,别愣着了,收拾收拾行装,咱们也该上路了,鹿城这地方太糟心,我不想再逗留了。”   范洪海听王瑞要走,就要爬到他跟前拦他,可惜一身的鸭毛又笨重又光滑,脚下一空,直接滑到楼下去了。   众人看着这诡异的情景,既害怕又想笑,但心里都知道,范祭酒诬陷别人,被老天爷惩罚了。   王瑞见一楼的食客们好像都接受了这个设定,不得不感慨不愧是聊斋世界的人民,对怪力乱神的接受度就是强。   他手扶着二楼的栏杆:“范老爷,你回家好好调养吧,我不会记恨你的,你我就此别过吧。”说罢转身走了,   范洪海恨不得将王瑞打一顿,但若是打了,恐怕自己这辈子都要这样了,虽然嘴上说要去告王瑞,可上次都告失败了,这次无凭无据又拿什么告,知府可是偏袒王瑞的。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他竟然发现女儿十一娘施施然来到了,她戴了纱帽,她的面庞在纱巾下若隐若现。   众人都注视着她的到来,她来到父亲面前,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父亲,你恨王公子不如恨我,我根本不喜欢男子,根本不该进行这场相亲,我若是不相信,就没有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了,你也不会受这个苦,都是我的错。”   范洪海雷劈一般的愣住了,仿佛被卷进了巨风中,整个人成为了一堆碎片。   女、女儿是个磨镜的,那他一直以来都在折腾个啥啊。   王瑞回到何云一房内,心情畅快的道:“又是你帮我的出的气吧。”   “我昨天帮范十一娘还魂,他没感激我,所以小小捉弄他一下,怎么会是因为你?!真是可笑。”他哼了声,扭开了脸。   一言不合就捉弄人,的确是何云一的风格,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不过王瑞看得开:“反正他惨兮兮的,我就开心多了,希望他这次长记性了,以后不要再再来惹咱们。”   外面还是乱哄哄的,过了一会有人喊:“不好了,范祭酒跳井了——”   王瑞才想出去看,又听人喊道:“没死成,毛太多了,卡到井口没下去!啊,拽上来了拽上来了。”   不至于吧,又没说不骂你,何必寻思呢。王瑞想出去看看,何云一按住他:“他死不了的。”   安静了有两刻钟,很快又有嚷声,这次牛子良上楼来报:“少爷,范家的小姐跪在楼下,说是为父请命。”   怎么又来一个啊?他就是想捉弄一下范洪海叫他吃点苦头,现在可好,连刚复活的女儿都跑出来下跪了,牵扯到其他人就无趣了,。王瑞一下子就觉得没意思了:“我下去骂姓范的一顿,将他们打发了算了!”   何云一无所谓的道:“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做吧。”   王瑞下楼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奇怪啊,如果何云一是替他自己出气,为什么我骂范洪海他会掉毛呢?正想着,猛地看到楼梯口跪着个戴着纱帽的女子,纱帽前面的面纱垂到了地面,仿佛整个人都罩在纱帐内。   见他来了,范十一娘撩开面纱,含泪道:“我父亲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代他向你赔不是,你就高抬贵手,饶过他罢。”   “我原谅他了啊。”   一楼的客房内传出一声惨叫。   范十一娘惊慌的看了眼下面,转而望向王瑞:“公子海量,不要跟我们这等人一般见识,我爹方才说了,他对不起你,他想亲自给你道歉,请您跟我来吧。”   王瑞点头表示同意,牛子良提醒他:“小心有诈。”   “没事,你们不用跟着。”他大不了夸范洪海几句,就能让他再长一层鸭毛。   王瑞跟着范十一娘走进了一楼的一间客房内,客房的床上躺着一个硕大的鸭人,地上还有几根带血的羽毛,看来刚才试着拔过毛。屋内原本有管家和小厮,但范十一娘进来,都将他们打发了,屋内只有他们三个。   范洪海藏在羽毛中的眼睛流出了两行清泪,自己真是倒死了霉了,看中谁不好,偏看中了王瑞。他抬起手背试了试眼角,悔意满满的道:“王公子,我确实错了,错在不该给女儿相亲,也不该招你上门,更不该给你吃土化兔,最最不该的是去衙门告你。”   王瑞见他语气还算真诚,撇撇嘴:“你给女儿安排相亲没错,找到我也没错,但不该强人所难。”   不,他有错,他没发现他这女儿根本不喜欢男人,还给她找夫婿!范洪海猛地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失败了:“我就不是个好父亲,儿子小时候疏于看管,跌成了傻子,女儿呢,一味管教,却不知道她内心究竟怎么想的。”越说越恨,拔起自己的鸭毛来:“我连自己的儿女都教育不通,如何能教育其他人?!”   王瑞看着都觉得疼。十一娘扑到父亲跟前,哭道:“我和哥哥不孝,让您难过……呜呜……”   范洪海鼻子酸酸的:“我这人这么多年好像都白活了,眼里除了自己都没有别人,对待儿女是这样,对待你这个外人也是这样,觉得你应该做女婿就强行留下你,觉得你看起来像凶手就去告你,我真是……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呢。现在看看我,就是不变成鸭子,也一团糟了……”   反省的还真深刻啊,王瑞想。   范洪海继续道:“唉,王公子,真是对不住你,让你来相亲,结果牵扯出这么多事情来。我一时脑热诬告你,更是对不住你,我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就要下地叩拜,但因为羽毛体积太大,活动不便,直挺挺的扑在了地上。   他教出了杀人的学生,现在整个鹿城都知道他冤枉好人,被老天下降罪长了一身鸭毛,女儿又是个磨镜的,他真的没脸在鹿城待了,明天全家搬到乡下的庄子上先住一段日子,至于以后回不回鹿城,这都是后话了。   王瑞见他这样,也不想再捉弄他了:“好吧,那我就骂一顿吧。”   范十一娘满怀感激的道:“谢谢你。”   范洪海也含泪洗耳恭听。   这一幕多滑稽,这世界上找骂挨骂还能这么感激涕零的,估计这是独一份,有的时候不得不佩服何云一捉弄人的手段。   他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骂丫的!   “范洪海你啊你,你生儿育女,本该尽到父亲的责任为她寻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幸福的好夫婿,你却靠卑鄙手段不顾男方的意愿,想要强行婚嫁,试问这样嫁出去的女儿能够幸福?这是你的不智!你给我这样不知情的外地人吃土化兔,是为不义!你罔顾事实,只想出失去女儿的怒气,随意诬告他人,更是大恶一件!构陷人入狱,等同杀人性命,更是毫无仁爱可言!你这个白活半辈子的匹夫!”   有效果了,范洪海身上的羽毛大片大片的脱落,地上堆了一层,但还没有完全脱净。   “继续骂啊,继续骂我吧……快狠狠的骂我吧,不要吝惜……再多骂一点。”范洪海觉得身上轻了许多,哭着祈求。   王瑞便用尽毕生积累,将范洪海骂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他每骂一句,范洪海都要嗯嗯的应承下来,表示他骂得对,这样鸭毛才能脱落。   他第一次知道骂人也是个体力活,骂得口干舌燥,终于将最后一根羽毛也骂掉了。   漫天脱掉的羽毛雨中,范氏父女不住的感激,尤其是范洪海痛哭流涕,就差送锦旗了:“谢谢你,谢谢你。”   王瑞嗓子有点疼,懒得说话,不过心里无比痛快,神清气爽的转身出了门。 第56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瑞过了一把嘴瘾, 代价是嗓子干,他算是发现了, 人生啊, 最重要的是补水。   回到何云一身旁,先喝了一杯茶,觉得不解渴,嗓子还是疼,便叫文顺去买冰块。   含上了冰块, 他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些。   何云一瞅着他直皱眉,你可真是娇生惯养啊,不过也不意外, 你细皮嫩肉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少爷。想到这儿,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己为什么要用细皮嫩肉形容王瑞,自己又没摸过哪里知道嫩不嫩。   不、不对, 不该想这么奇怪的事情, 他猛地的摇头。   傍晚的时候, 燕云光到了,他一进门就道:“师兄,你这次怎么这么好, 能得功果的事儿, 想到叫上我了。”看到王瑞,不禁一愣:“……师兄,你怎么还跟你这个书生在一起啊。”   王瑞本来还想热情的跟燕赤霞打个招呼呢, 但怎么听着他好像对自己的存在充满了怀疑:“怎么,不该在一起吗?”   燕云光皱眉,很认真的道:“你是不是也拿了师兄的东西,他才追着你不放的?”见师兄目光“幽冷”的瞅他,才挑挑眉坐下来,心里却嘀咕,肯定是,否则犯不着跟这个姓王的在一起。   何云一开门见山的将五通神是聻,和“阴曹中的阴曹,地府中的地府”这两件事情告诉了他:“我要陪王瑞去曹州办事,你如果愿意就留下来调查这件事,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回来自己调查。”   “愿意啊!”燕云光两眼放光:“师叔不是说,叫咱们下山后多帮助他人,磨练心性么。”   “你听他胡说,他是嫌你我在山上烦他,找个借口打发下来罢了,咱们门派主修仙法,依我所见,登仙的师祖和几个前辈,完全谈不上心性。”何云一哼道:“前段日子碰到了二郎真君,他跟我说师祖在上边念叨我呢。他可真是个小心眼,不就打翻过他的炼丹炉么,竟然盯住我不放了。”   “你惨了,如果你成功历劫登仙和他碰面,他一定扣住你,先让你烧一百年炉子。”   王瑞茫然的坐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说这些玄乎的话,突然间,他觉得跟何云一之间出现了一道鸿沟,他实在太普通太渺小了。   他插不上他们师兄弟间的谈话,不是人家故意排挤,而是出身和经历差得太多,想插嘴也插不上。   这种感觉很不好。何云一注意到王瑞的表情,心想你怎么好像不大开心:“怎么了?”   肯定不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王瑞脸一苦:“饿了。”   何云一轻笑:“你啊你啊。”既然王瑞饿了,那就吃吧,于是叫小二上了酒菜。   王瑞发现燕云光就是个酒坛子,年纪不大,却很能喝,很有酒仙的潜质。酒桌上商量的结果是,燕云光决定留下来调查五通神的事情,何云一则跟王瑞继续曹州之行,将牡丹葛巾和玉版送到母亲身边去。   因为天色已晚,所以王瑞与何云一在客栈又住了一宿,第二天才收拾行装离开了鹿城。   何云一跟燕云光约定,待从曹州返回来,再在鹿城碰头。   王瑞却恨不得永不回鹿城,对这地方,他实在没好感,糟糕的经历太多了。   出城的时候,他回头望了眼,不知道黄九郎是不是也离开鹿城了。   ——   黄九郎和胡四郎自从知道五通神的底细,一直找能除了杀死宿主外,能够消灭它们的办法。   这一日,胡四郎埋头翻看古籍,黄九郎则因为耗神苦读而打了个瞌睡,这时封家的丫鬟进来说有一位自称何子萧的人求见。   黄九郎略略吃惊,这个人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与胡四郎打了个招呼,便出去朝客厅走去,他倒是想会会他,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进入厅堂,看到了那个讨人厌的面孔。何子萧笑眯眯的打量着黄九郎,从光洁的额头一路看到脚底,怎么看怎么觉得黄九郎姿容瑰丽,无与伦比。   “真是看不出啊,看不出……”他轻声念叨着。   “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你并非人类,而是个狐狸……”   黄九郎一愣,随即不由得冷笑出声,这家伙点破自己的身份,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哎呀,你别生气嘛,我没有恶意。实在是欣赏很欣赏你,哪怕知道你不是人类,也想和你交个朋友。”何子萧一贯如此,看上的美少年一定要到手,在京城做翰林的时候,上司都曾被他收入囊中,黄九郎虽然美貌,但不过是小小的县城的狐狸而已,他有五通神相助,胜券在握。   再说狐狸也没什么可怕的,不就是爱捉弄人嘛,吸取人的精元么,他多得是,随便来吸。   这人奇怪,知道自己是狐狸,还想和自己做朋友,黄九郎心想,但何子萧接下来的话,让他警惕起来。   “你是个了得了人身的狐狸,而你最看重的人就是那个王瑞王公子……”何子萧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我想跟你做朋友,哪怕知道你是狐狸,可那王公子呢,若是知道你是狐狸,还会毫无芥蒂的和你相交吗?”   黄九郎虽然不知道何子萧如何知道他的底细的,但可以肯定,他话中有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你跟王瑞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他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可见你是不想让他知道的。如果……我不小心透露出这个秘密给他,他会怎么看你,是肯定也设想过吧。”   黄九郎噙着一丝冷笑:“你不怕死就去试试吧。”   死都不怕,就怕睡不到啊,何子萧道:“怕啊,我当然怕死,但我知道你获得了人身,更怕害死人,前途尽毁吧。”某种程度上,珍惜人身的狐狸比人类还要谨慎。如果黄九郎是个亡命徒,他可能会怕,但是一只得到的狐狸,他却不怎么怕,亡命徒会杀人,得道的狐狸却怕作恶,而小心翼翼的,不敢杀伤人类。   黄九郎倒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什么目的:“然后呢?我受你威胁的话,你想得到什么?叫我给你弄钱吗?”人类无碍乎就这些需求了。狐狸送他一些珠宝,够他吃用一辈子的。   “你这么说就看扁我了,我何某其实会在乎黄白之物的人。”何子萧走到黄九郎身边,心脏砰砰跳,真是如白璧一般的无瑕的肌肤啊:“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黄九郎却不想和他做朋友,冷声道:“免了!”这家伙怎么回事,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你为什么如此冷漠呢,你若是中意书生,我乃进士出身,是读书人中的读书人!”何子萧看着黄九郎,恨不得掏心挖肺:“自从那日相见,我对你日思夜想……希望你成全我……”   成全你什么啊,黄九郎纳闷,你就这么想跟我做朋友?   这时候就听一个女音怒骂道:“你这书生好不要脸!成全你个膫子!九郎是好男儿,不做这等断袖分桃的丑事!”   虞小红气呼呼的叉着腰,刚才她偶然路过,听到这里有动静,就听了一耳朵,没想到竟然是有个书生在纠缠九郎,她一听就来火气了,这不能忍啊,什么狗屁人啊,竟然敢来睡九郎。   何子萧被虞小红骂了,当即也恼了:“从来没人跟我这样说过话!”他自小有读书天赋,一直被周围的人尊重,何尝有人这么粗鄙的骂过他。   “那你现在碰到了!”   虞小红说着,朝何子萧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下去,何子萧只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冰上,站都站不稳,当即摔了个结实,等他爬起来,还是站不稳,咕咚一声,朝前摔倒了,两个手掌都呛破了。   “我是进士,你害死我,你可要倒大霉的!”说完,趁虞小红犹豫的时候,何子萧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虞小红要去追,九郎拦住她:“别理他了,你先跟我说说,什么叫断袖分桃,你又为什么骂他?”虽然听不大懂,但总觉得这里面有他需要探知的东西。   虞小红一愣,继而扶额,你是怎么当的狐狸精啊,这种事情都不懂,是不是在家里只顾着玩了,她便深吸一口气,从典故讲解到了时世情况,甚至连如何欢好,都一气呵成讲了,听得九郎呆了又呆。   原来可以这样吗?原来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互相喜欢啊。   黄九郎之前一直在家里,而家里都公母配的狐狸,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表哥表妹,竟然从没人跟他说过其他的情况。他一直以为女狐狸精只能出来迷惑男人,像虞姨妈的画壁那样吸取男人精元,而身为一个男狐狸精则要去勾引富家小姐,迷惑她们的心智,采阴补阳,原来还可以有其他的可能。   一通百通,他眨眨眼,猛地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什么何子萧那么看他和王瑞,而他口中的交朋友是指什么,全懂了。   原来如此!   虞小红见九郎一副“世界原来如此广阔”的表情,啧啧的嫌弃,他是怎么当狐狸精的?怎么什么都不懂。就这样,他家老太太居然敢放他出来,也不怕遇到坏人,瞧瞧刚才那个家伙,都那么明显了,九郎居然也没察觉。   黄九郎脑海里翻江倒海了一圈,终于恢复了平静。   虞小红戳了他胳膊一下:“你现在知道了,如果再遇到刚才那样的家伙,你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你又没这爱好,不能叫人给恶心了!他威胁你,你千万不能如他的意。”   黄九郎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我怎么可能受他威胁,要保住我和王瑞的关系,首先我要保住我自己。”何子萧对王瑞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吧,那天的表现十分明显了,留着他就是个祸害。   正说着话,这时封三娘走了进来,她面色忧愁,看到虞小红,忍不住掉泪道:“我该怎么办啊,十一娘什么都和她父亲说了,她父亲虽然没打骂她,但不许我登门了。”   虞小红不解的道:“你悄悄进去不就行了,还能拦得住你吗。”   “她不知道我是什么啊,我怕说了,她会避开我……”封三娘抱怨道:“这还不止呢,我今天悄悄溜进去,想偷偷看她一眼,结果被她那个傻哥哥撞见,他抱住我,要和我亲热……我差点被他轻薄了。”   黄九郎不可思议的道:“你是有道行的狐狸,竟然能差点被凡人轻薄了?”   “你不知道,她哥哥是傻的,活像没有魂魄,只知道凭一股子本能行事,力气又极大,抓住我的胳膊,我用神通都不能将他推开……幸好有人来了,她哥哥走了神,我才跑掉。”   黄九郎低眉一思,表现出对十一娘的哥哥很有兴趣的样子:“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范荣欢吧,我也拿不准,你要干什么?”   “有用。”九郎说完,笑着出了门,先去了趟罗刹妖鬼集市买了鹿衔草,才飞身向范家去了。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在院内追着丫鬟跑的范荣欢,他是个十足的傻子,如今已有二十岁,膀大腰圆,健康的像一只熊。   范洪海将这个傻儿子藏得很深,只允许他在院内和几个丫鬟玩耍,不许他出门,于是不和外界接触的儿子傻得更彻底了。最近范洪海检讨自己之前的过错,才允许儿子在自家内随意走动,就这么一走动,就骚扰了好几个丫鬟仆妇,于是又把他关回了自己的小院,让他和平日里习惯了她的丫鬟们玩耍。   范荣欢追着丫鬟们玩“捉到我就给你亲亲”的游戏,他蒙着眼睛横冲直撞的抓这个摸那个,吓得丫鬟们花容失色,到处乱跑。倒不是怕捉到被轻薄,而是少爷的手劲儿实在太大,被他抓住了,动辄就抓出一道紫痕,任谁都受不了。   范荣欢玩了半天,一个丫鬟都没抓到,负气的将眼罩扔了:“不玩了!”一撅嘴,回到屋内,将门摔得山响,这些丫鬟都不敢去劝,还是那个原因,少爷实在是力气大,谁去劝,不管是被他按到床上欢好,还是打一顿,都是磨难。   他赌气的捶床,为什么都不和我玩啊。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墙角站着一个抱着肩膀的美人,仔细一看,不正是下午遇到的那个大美女嘛,他嘻嘻的笑声扑了过去:“美人,亲亲!”   黄九郎躲开,他只是用幻术叫范荣欢看到封三娘而已,他就这么激动,看来一会有好戏看了。   范荣欢扑了个空,但兴趣却不减,回头继续抓他:“亲亲!”   黄九郎趁他扑过来的时候,将鹿衔草塞进他嘴里:“吃了它,我就叫你玩好玩的。”   范荣欢向来给什么吃什么,直接嚼了咽下去。   九郎满意的笑了,揪住他的衣袖:“随我来。”墙上出现了一个通道,他拉着范荣欢走了进去,待他们进入后,墙面恢复如常。   再出现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处静谧的空地,视线的前方是一个庄整的书斋,里面亮着灯,看来里面有人。黄九郎看了眼范荣欢,他这会正处在鹿衔草生效前的倦怠时刻,就像养精蓄锐,一招勃发,他现在整个人木木的,为的是一招冲天。   范荣欢坐到了地上,眼皮发沉,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确定他会待在原地,黄九郎来到了何子萧的书斋前,敲响了屋门,开门的是个小书童,他上下打量来人:“你是什么人?”   “我叫黄九郎,你跟你家主人说,他懂的。”   小童去通报很快回来了,请黄九郎进去。   这是一处宽敞整洁的书斋,许多读书人都爱在风景秀丽的地方修建书斋,读书做学问或者会客,但对现在的何子萧来说,却是睡美少年的绝佳场所。   他坐下桌前,眼中满是色欲,真的没想到黄九郎会自己送上门来,下午吃瘪,他已经放弃黄九郎了,打算去王瑞那儿找找机会,但是打听到王瑞离开了鹿城,正失望着,黄九郎就来了。   下午受辱,他这会也不想太主动,得拿出点儿架势来:“你来干什么?”   黄九郎也不回答,直接来到他桌前,抽走他面前写满字的纸,何子萧的动作没有对方快,就这么被抢走了。   纸上是写给王瑞的信,在信中,何子萧对他的朋友是狐狸表达了惋惜,希望他返回鹿城的时候来书斋一聚,共同商量一下如何保密九郎的身份,他不来,可不敢保证九郎的秘密不被泄露,万一在阳信县传开,黄九郎可别想再去书院读书了,说不定还要搬家,永远不敢回去了。   黄九郎心中冷笑,这股冷意绽放在嘴角,形成一抹叫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你将他请来书斋,想做什么呢?”   何子萧挑挑眉:“不干什么,你既然不愿意跟我交朋友,我就去找其他人喽。就算你是狐狸,我也不怕你,我是进士,你害了我,你不会得到好下场的,况且我这书斋不远处住着十来户我养的奴仆,你敢对我怎么样,他们不会饶过你,准叫道士来捉你们一家子。”   黄九郎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何子萧以为他害怕了,妥协了,不禁得意起来,换上了嬉笑的面孔,还去摸他的手:“当然了,如果你愿意,我不去找他也行。我看你们那么好,我也想和你们一同做朋友。”   “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吗?”何子萧舔了下嘴唇:“怎么会不是呢,是不是不得章法啊,不如我教你一些。”说着,就去扯九郎的衣裳。   “你想在上还是在下,做丈夫还是做妻子?”他找不出好的形容词,只好用夫妻来比喻。   何子萧笑容肥腻的像一块色欲横流的肥油:“这么多年,我还没做过下面那个,唉,你别怕,我一定会好好疼惜你。”   黄九郎忍住恶心:“唉,我就知道会这样,其实呢,我今天还带了我表弟来,我怕我第一疼的厉害,不能满足你,所以叫表弟来一并分担些。他在外面,我将他叫进来吧。”   美人的表弟肯也定是美人,何子萧想一口答应,但怕黄九郎借机走了,跟着他到门口,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个影子,的确是个人,才信了九郎的话:“那你叫他过来吧。”   九郎走进黑暗中,笑容便也融合进这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染上了一层别样的阴冷。   来恶心他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染指他的恩公王瑞,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他知道了何子萧的恶毒心思,不做些什么,岂不是成了傻瓜,就像眼前的范荣欢。   范荣欢此时药效起来了,看着眼前的黄九郎,双眼冒火,口中呜呜了几声便来追他:“美人!”   时机正好,黄九郎笑着转身在前面带路,迅速的飞进了书斋内。   “啊!”美人飞了,追啊,范荣欢直接冲进了书斋内,他气势汹汹,一身的劲肉,将门框撞得直响。   何子萧正在问黄九郎他的表弟在哪里,黄九郎指着范荣欢笑道:“就是他啊。”   九郎淡棕色的狭长眼睛眯起,专注的盯着范荣欢使用起了迷魂术,你看啊,你喜欢的封三娘在哪里?是不是就在你眼前?   范荣欢受了迷魂术的影响,眼前的何子萧渐渐变成了下午遇到的大美人,他粗喘了几声:“亲亲!”径直冲过去,抱住了何子萧,使足了劲儿,对准他的嘴巴就是啵啵两声,吮的何子萧嘴巴登时就红了。   黄九郎忍俊不禁,这时小书童闻声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得呆了,平日里只有少爷抱别人的时候,怎么今天变成被抱了?   何子萧痛苦的挣扎,但这个家伙的力气真大啊,他喊道:“黄九郎,快叫你表弟住手!”本能的觉得事情不好,叫他的小童:“快过来帮我,将这个人扯开。”   小童平日里是给何子萧出火用的,生得纤细,才一靠近,就被范荣欢一巴掌给扇翻在地,昏了过去。   范荣欢觉得怀里的美人,着实不老实,她应该安静一些才对,于是挥起一巴掌给了对方一下,就像棒槌打在脑袋上,何子萧眼睛里是各种金星在闪耀,脑子里是各种声音在碰撞,才一巴掌,两个鼻孔就喷出了两股鲜血。   九郎抱着肩膀,饶有兴致的在看:“我的确不知道两个男人该如何办事,你给我表演一下吧。你刚才不是要教我吗?为什么哭了?”   何子萧声嘶力竭的喊道:“你别说笑了,快叫他住手!”   黄九郎置若罔闻,走到桌前将他方才写好的书信慢条斯理的撕碎:“我叫他住手了,你会对我住手吗?会对王瑞住手吗?”   “会!会的!”   黄九郎不屑的冷笑:“就算你住手了,也不能饶恕,你有这个念头就足够恶心人了,你不是最喜欢欺负少年郎吗?好啊,就让你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吧,这么难得的体验,你应该感谢我。”   范荣欢不管那么多,他现在只觉得浑身是力气,比平日里还精神,见到孔洞就想进。   何子萧大喊大叫,他现在只有寄希望于附近住的奴仆过来救他了,可他才喊了两声,就被范荣欢给了两拳,直打得他哭爹喊娘,泣不成声,但比将要承受的痛楚,眼下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黄九郎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观看着眼前的一切。   吃了鹿衔草的壮汉范荣欢拿捏手无缚鸡的书生何子萧,简直跟拎小鸡一样,扔到床上,任他宰割。   何子萧面对泰山压顶般的巨大的阴影,怕了真的怕了:“别、别这样……救、救命啊——”他试图逃跑,但被拖了回来,又挨了两下,打得他晕头转向,失去了反抗力,唯有迎接蹂躏。   黄九郎看着看着,表情由平静转为了厌恶,啧,这出血量真是惊人啊。   何子萧的惨叫声在黑夜里传出了很远很远,他养的奴仆们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但他们来的太晚了,此时的何子萧惨叫不动了,只不时发出一点呻吟,所以这些赶来的人也闹不清楚,里面到底什么状况。   有人捅破窗户纸看进去,里面烛光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楚,只知道有人在办事,加上奴仆们都知道何子萧有这个爱好,便断定是何少爷又在玩了,可能是换了花样,很是尽兴。   这种情况,自然不能冲进去坏兴致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离开了。   范荣欢用何子萧的半条命换来了自己的尽兴,事毕之后,安慰似的拍了拍何子萧的肩膀,傻笑道:“你真好,我叫我爹给你赏钱!”说完,像在家里的时候一样的,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黄九郎这时走到奄奄一息的何子萧跟前,俯身嘲笑道:“谢谢你的亲身示范。”   何子萧额角是血,鼻孔里也是血,当然这些血跟那里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你……你……”   “你如果告诉王瑞我是狐狸,那么下一次,我就让你当街被男人干。”黄九郎语气温柔如春风化雨,却听得他遍体生寒:“还想打我们的主意吗?”   何子萧好汉不想再吃眼前亏了,流泪摇头。   黄九郎满意的勾起唇角,他之前真是跟王瑞待在一起太久了,差点忘记自己可是一只爱捉弄人的狐狸。封正之后,跟着好人则学好,他是不是跟王瑞学的太善良了,居然让何子萧这等登徒子以为自己好欺负。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希望何子萧好好品尝,永远记在心里。   只有狐狸耍人的份儿,哪有人耍狐狸的道理。   他带着微笑,身影从一地狼藉的书斋中渐渐消失,留下何子萧和一床的血污。   ——   王瑞他们从鹿城出来,坐船南下。王家财大气粗,见渡口有大船,便雇了其中最大的一条,逍遥的乘着往曹州方向顺流而下。   有理不见得能走遍天下,但有钱一定可以。王瑞对这点深有体会,他这次出行,就是仗着家里有钱才能过的这么舒坦。他盘算着等回到家里,缠着何云一,让他带自己再去趟罗刹妖鬼集市,做几单简单的生意,将这次的路费给赚回来。   晚饭吃的是船家现捕的活鱼,鲜美可口,配着美酒和夜风,说不出的享受。   吃饱喝足,众人歇息,就等着第二天天亮到岸了。   在船上睡,受风声和水声的影响,王瑞睡得不如每天踏实,半夜醒了过来想喝水,迷迷糊糊的叫文顺准备茶水,不见人回应,才想起他将文顺给“发配”了。他只得披了衣裳,开门出去找水喝。   众人都睡觉了,黑灯瞎火的,他摸索着,突然身后有人道:“您要干什么啊?”   原来是晚间掌舵的船家,听到有动静过来查看。   “渴了,想喝水。”   “干净水不多了,明早留着做饭呢,喝点酒怎么样?晚饭时的酒还有剩余的。”   也行吧,比没有强,而且他睡得不好,喝些酒可能会好些。于是同意船家的建议,很快,他得到了一杯酒,小酌了几口,觉得胸闷,便上了甲板透气。   一轮圆月倒映在河水中央,泛着淡金色的光芒,夜色无边,微风寂静。   此时此刻,他忽然体会到为什么会有诗词存在了,只有用最优美的诗句描绘才不算辜负了这等美景。王瑞在这瞬间很有创作的冲动,他拿着酒杯,酝酿着……嗯……   微风忽然转成了冷风,他打了个哆嗦,吹散了创作的激情,唉,算了吧,还是被窝好。   就在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间,他看到月亮的倒影被一个黑色的山包顶得破碎成了一河的碎光。   那黑色的山包朝他缓慢的移动了过来,随着山包的靠近,船边的水里出现了两盏红色的灯笼。   他揉了揉眼睛,那哪里是灯笼,而是两个红彤彤的眼睛,正在水里一眨一眨的看他,而那黑色的山包则是一个一丈见圆的龟壳。   水里面有一只巨大的王八!   王瑞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跌进一个怀抱中,他一仰头,看对上何云一的眼睛。   “有、有王八!河里有王八!”他指了指河里:“超级大!”   何云一扳住他的肩膀,扶着他站稳:“我知道。”待王瑞站定,他才走到船舷边,对着河中道:“你一直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晚上划划水犯天条吗?你管我?”河里的巨鳖冷笑道。   就像有人跟踪你几里地,当你质问的时候,他说大道朝天,我走的我的路,你怎么知道我跟踪你一样,没有实质证据,但彼此心知肚明。   何云一挑挑眉,好啊不犯天条管不着你是吧,他转身拿过王瑞手里的酒杯,将手指伸进酒水中,念念有词,接着往河水里一泼,就听那巨鳖立即“啊”的一声叫出来,一边游着逃走一边恨恨的道:“你凭什么烫我?”   “我倒我的残酒,管你什么事。”何云一冷哼道。   王瑞担心的道:“它究竟想干什么?”   所谓庙小妖风大,有些乍看不起眼的妖怪,其实很难缠,如今他们在水中,行动多有不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知道,反正赶走了,若再敢来,没这么容易放过它。”   王瑞捧着酒杯,笑着感慨:“果然有你在安心多了。”   何云一心脏咚咚的快跳了几下,扭头就走:“闭嘴睡觉去罢。”   什么啊,夸奖他也不愿意听,王瑞跟上何云一的步伐,诚恳的道:“我说真的,我不是拍马屁,真是的发自肺腑的,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那巨鳖一边游开,一边想回头再看一眼船上的那个书生,毫无疑问,那条臭龙就在他眼睛里。   那条龙将河水断流想将它困住,不成想反被熟悉水域的它给围追堵截的困在了泥地里。明明只差一点就可以将那条龙干死了,没想到臭龙跳进人的眼睛逃走了。   龙有这能力,必要的时候可以藏进人的眼中,人称蛰龙。   可惜,巨鳖的脖子短,无法回头,只能一味往前游,越游越恨,那个书生有道士护着,动不得,哼,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是思白河的河神,不信你不回河里去,咱们走着瞧! 第57章 不插翅膀也能飞   黄九郎走后, 何子萧擦干眼泪,尝试着下地, 但撕裂的太痛, 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最后竟直接昏死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盖着新被子。   地上的角落丢着他昨晚上穿的衣裳,破碎不堪, 全是污血。   他以前压少年郎的时候,四处夸耀自己的能耐,把艳事当做谈资四处去说, 那个时候,从没想过被他谈论的人要怎么活, 现在不过是被自家的奴仆看去了,名声还没传出去, 他就觉得受不了想死了。   一想到自己一个压人的居然被人给压了, 心里就堵得慌。虽然他以前也常不顾对方的意愿, 强行欢好,但受苦的是别人,他是收益的那方, 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现在轮到他疼了,他就哭爹喊娘了。   一糟心,竟然病了, 还病得很厉害,怕下面疼,一开始只敢吃流食,最后连流食也没胃口了,一天比一天消瘦,没几天竟然到了弥留的程度。作为色中饿鬼,没有睡到心仪的黄九郎和王瑞就这么死去,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断了气的何子萧听到周围仆人的哭喊声越来越远,而另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唉,一时没照管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啊你,真是色迷心窍了,为什么不再仔细谋划一下呢,现在好了。被狐狸捉弄得的这么惨。”   何子萧看到自己面前有一缕蓝色的烟雾,他伸手一挥,穿过了烟雾,但很快烟雾重新聚拢:“我是五通神中的二哥,你现在死了,可以看到我了。”   “我……我死了?”天下还有那么多美少年没有收入囊中,自己竟然就这样死了。何子萧伤心的抹了把眼泪,最重要的是死得憋屈,如果死在美少年的怀中也就罢了,居然死在了壮汉的胯下。   蓝色的烟雾发出一串笑声:“是啊,你肠子都破了,肯定是活不成了。”   何子萧立即跪下,磕了一个头:“神仙,我不想这么死了,你得救救我啊,我复活后一定给你建一百座香火庙!”   烟雾绕着他转了一圈:“孺子可教,虽然你身死了,但眼下其实还有个别的机会,能让你复活。先不要着急叩拜,我问你,你复活后,除了给我们建造香火庙外,还要做什么?”   何子萧想到自己受到的侮辱,咬牙切齿的道:“那个狐狸,不光是他,还有他中意的王瑞都将是我的胯下之臣!”黄九郎不是要保护王瑞么,他非得把他珍重的东西蹂躏个稀烂不可!况且,王瑞也是他垂涎的对象,想到这里,他死性不改的眯起眼睛舔了下嘴唇。   好好,它没看错何子萧这个人,现在的五通神中就剩它这个二哥了,它绝不放过害死它兄弟的臭狐狸和死道士。它最近调查了一番,竟然发现那个普通的书生才是关键,他对狐狸精和道士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对付一个普通人,对它来说并非难事,观察他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引诱他堕落即可。但对王瑞却行不通,他身边有道士跟着,很难下手。想要对付他,就得用世人的办法,何子萧是个合适的人选。   “好了,起来吧,闭上眼睛,我这就叫你复活。”   何子萧即刻闭上眼睛,当即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飞了起来,许久之后落了下去,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头疼欲裂,叫他心惊胆寒的下身疼痛却没传来,他纳闷,怎么头疼了,不该是那里疼吗?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圈男女围着他,都不是自家的奴仆,但却不陌生,这些人是徐知府的家眷和师爷、下属。   “老爷啊,你终于醒了啊——你吓死奴家了!”一个夭夭乔乔的女人哭道,他是徐知府的宠妾,何子萧与徐知府下棋的时候见过她。   何子萧愣住了,这时候师爷也走上来:“老爷,您可吓死我们了。”   “我、我怎么了?”何子萧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多了一圈大胡子,再低头看腰,也是一圈肥肉,他的精瘦有力的身材竟然变成了这副臃肿不堪的样子,这肥溜溜的大肚子同样眼熟,这不就是徐知府那个胖子的身段吗?!   徐知府的宠妾嗔怪道:“您啊,怎么都忘记了,刚才和师爷下棋,人家将你赢了,你就突然鼻孔流血双眼一翻栽倒了,可吓死我们了,您有没有事啊?”说着,要来摸何子萧的头。   何子萧是不喜欢女色的,本能的避开,他现在一身冷汗,徐知府下棋激动暴亡了,五通神将他扔进了他的身体内,他这是借尸还魂了。虽然也算复活,但他更喜欢自己原本的外貌。不过也不亏,徐知府实权在握,正好方便他报复那只狐狸和王瑞。   他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笑了。   ——   王瑞他们一路顺风顺水,再没遇到糟心的事情,很快就到达了曹州。   随着牡丹园的临近,葛巾和玉版越发蓬勃绽放,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何云一留在马车上,王瑞和文顺还有几个家丁抱着两株牡丹下了车,去园子里逛。   曹州牡丹甲齐鲁,每年牡丹园开园,骚人墨客到此流连忘返。   王瑞这时候才想到一件事,她们自称是曹国夫人的女儿,那曹国夫人在哪里啊?昨天晚上进城之前应该把她们叫出来问问。   忽然看到前方聚集了一堆人,王瑞好奇的凑过去,原来是有人在墙上题诗,围观的人不时发出赞叹声。   他略略一扫,发现这面墙是专供文人墨客题写赞美牡丹的诗句用的,有些文采斐然,有些则是俗不可耐。   一首诗引起了他的注意,名字就叫做《曹国夫人》,他忙叫来旁边负责洒扫的守园人:“这个曹国夫人在哪里?”   守园人一指不远处:“就是那个喽,曹州的人都知道它,名列牡丹第一,时人都称呼她是曹国夫人。”   一株屋檐高的牡丹矗立在不远处,王瑞刚才有路过的,但因为它太高,他以为是棵树,根本没注意,没想到原来是株大牡丹花。这样外形的牡丹,一看就知道有道行,难怪她的女儿都能成精。   王瑞瞅着这株牡丹,恍惚间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个慈祥的老夫人,他呆怔了下,朝文顺招手:“……把葛巾和玉版拿来,移植到这株大牡丹下面。”   葛巾和玉版于这一刻阴神出窍,以两个少女的样子出现,感激的望向王瑞,即使知道他看不到她们。   这时,一个慈祥富贵的老夫人拄着拐棍,由两个垂髫小童扶着向她们走来。   葛巾和玉版见到母亲,愧疚的低下了头,她们当日在园中被五通神控制的书生引诱,一声不响的任由他挖走她们姐妹,和母亲不告而别,现在没脸面对母亲。   “……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到娘这里来。”曹国夫人张开了胳膊。葛巾和玉版再忍不住眼泪,扑到了母亲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奇怪,下雨了吗?”移植牡丹的小厮抬手看天,不见有雨:“牡丹花瓣有水珠……”   王瑞微笑着想,肯定是和母亲团聚了在抱头痛哭吧,多好啊,回家了。   葛巾哭够了,回头看向王瑞:“母亲,是这位公子将我们救下来,送我们回来的。”   曹国夫人心中有数了,这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这时候挖坑的小厮碰到了什么,拾起来一看,发现是一颗指甲大的紫色珠子:“少爷,您看。”   王瑞擦去上面的泥土,见这颗紫色的珠子地质很软,散发着阵阵幽香,这味道,王瑞熟悉,与葛巾身上的一样。难道是曹国夫人赠送他的礼物?他挑挑眉,随手放进了袖中。   他迎着微风,笑看它们:“这下好了,你们终于回家了,以后小心点,别再遇到坏人了。”   不知是微风,还是牡丹们在表达真实的想法,他看到花身轻轻晃了下,仿佛在点头。   他笑了笑,带着家丁们走了,这一趟送牡丹归家的旅程已经完成了。   回到牡丹园外的马车上,王瑞发现何云一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整个人动也不动,连他掀帘子进来都没睁眼。   这很不正常,他便推了推他:“喂喂喂!”对方根本没反应,他便俯身贴在他心口听心跳,难道又是阴魂出窍了?   就在这个时候,何云一突然醒了过来,看着贴在他心口的王瑞,觉得这样挺舒服的,便没有出声,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不过,嗯……有点奇怪,他的耳朵明明离自己的胸膛有几层衣料,为什么还能感受到他耳朵的热度?   王瑞忽然听到何云一的心跳变快了,他抬眸:“你、你醒了?”   何云一决定“恶人先告状”,皱眉道:“你干什么?”   王瑞被对方抓了个现行,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推你没反应,以为你又阴神出窍了。”   “我就是小憩一下,才不是阴神出窍,我有必要阴神出窍吗?真是的。”他当然有必要了,王瑞去送牡丹花,半晌不回来,他以为他又遇到妖怪了,跑去看他,结果发现他杵在那儿和牡丹聊天,口中说着什么终于回家了之类的。   行行行,你以后休息的时候坚决不能打扰,看这反应多激烈,至于么:“我道歉还不行么,对不起了,原谅我吧。”   何云一本想说“行了,没打算怪你。”但灵机一动,如果不原谅他会怎么样呢:“你扰人清梦,怎么能随便原谅。”   王瑞咽了下口水,担心的往后靠了靠:“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一副良家少女遇到恶霸的表情啊,何云一抱着肩膀笑盈盈的道:“你猜呢?”   “猜不出。”毕竟你捉弄人总是出人意料。   何云一不过是随口说说,脑子里根本没捉弄他的想法,但看到王瑞露出小白兔似的胆怯表情,忽然觉得不好好捉弄捉弄他简直是暴殄天物,便故意风轻云淡的道:“……我要将你变成女人,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变成女人肯定也是个美女、”   其实是吓唬王瑞的,他可让灵魂归位,让肉体复活,却不能改变身体原本有的东西,改也可以,除非像陆判那样以实物换实物。   谢谢你对我容貌的肯定,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别胡来,王瑞干笑道:“你、你别胡来。”   “是不是胡来,你将手给我不就知道了。”   王瑞将自己两只手窝在心口保护起来,誓死不递出去,摇头笑道:“不给。”   何云一便笑着去拉他的手:“不给也得给!”   “我警告你别胡来,你敢把我变成女人,我就敢喊你强奸我。”王瑞瞧何云一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跟自己闹着玩,于是也信口开河的开起玩笑来。   何云一心想,不信你敢喊,笑着继续拽他的手:“你喊吧。”   何云一实在是低估王瑞的脸皮了,他平时玩心上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敢干,何况这里是没人认识他们的曹州,王瑞便大声道:“何云一要强……呜!呜呜呜!!”   何云一大惊,赶忙捂住他的嘴巴,你小子还真敢喊啊,他力气比王瑞大得多,一下便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摁在了座位上。   “少爷,怎么了?”文顺撩开马车的车帘,急急慌慌的问。他刚才听到少爷似乎喊了句何云一什么的,又见马车晃动,赶紧过来查看情况。就见何云一压在自家少爷身上,一手还捂着他的嘴巴,文顺眨眨眼,好像知道刚才少爷要喊的是什么了:“快放开我们家少爷!”   何云一恨不得一头磕死,虽然目击者只有一个人,但目睹到的情形实在叫人尴尬至极:“不、不是……”   王瑞这时候挣脱何云一的手,对文顺淡定的道:“没你的事,我们闹着玩呢,下去。”   文顺对自家少爷又有了新的认识,但他说是闹着玩就闹着玩罢,放下帘子退下了。   何云一长出一口气,将王瑞放开,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还真敢嚷嚷啊。”   王瑞抻了抻领子:“我都警告你了,你还来,不信你再试试,我还喊。”   “你以为我怕你喊吗?我就算真要对你做什么,也得先封住你的嘴巴再来。”怎么说得他好像已经在预谋做什么似的:“罢了罢了,总之,我不跟你闹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哪件事?是你要把我变成女人,还是你要强……”   果然此言一出,将何云一噎得直瞪他:“你再说一句,我真将你变成哑巴。”说完了,更觉得不对劲儿了,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在威胁受害人噤声一样。   王瑞也表现出一幅被人威胁不敢发声的模样,紧紧憋着嘴巴。   “不用这副样子,我以后再也不逗你了。”   “我是猴子啊?有什么好逗的?”   他哼笑道:“将你变成猴子就能逗了吧。”王瑞岂能坐以待毙,这次学奸了,跳车就逃,一溜烟跑得远远的,何云一笑着看他,并没去追。过了一会,王瑞回来了,手里多了两份虾肉珍珠丸子,这是牡丹园外卖的小吃,拿荷叶包着,用签子扎着吃。   他递出去一份:“给。”   何云一接过来,翻了他一眼,叹气道:“行吧,我就当这是你的赔罪了,原谅你了。”给自己找台阶下。   “你看我多好,你要把我变成女人和猴子,我还给你买吃的。”   何云一脸上发烧,将手里的丸子塞进他嘴里:“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王瑞一边嚼着一边想,何云一啊何云一啊,就你这一逗就炸毛的样子,还逗我呢。   何云一吃着丸子,偷偷瞥他,见他没再看向自己,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可别再提了。   王瑞向来是见好就收的人,吃完了珍珠丸子,便绝口不再提这件事了,仿佛什么都发生过一样。   嘴上不说,在心里,何云一却对王瑞有了新的认识,以前光知道他脸皮厚,现在才知道简直厚的跟城墙拐角一样,这么看来,以后再捉弄他得分外小心,否则简直不知道谁捉弄谁了。   从曹州回鹿城的速度快了很多,其实王瑞真是不想回去,但没办法,燕云光还在那里调查五通神,当初约定好的事情,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撇在那里。算算他们和燕云光分别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他调查的怎么样了。   回到鹿城,住的还是上次那家客栈,成了回头客。   入住的时候,已是傍晚光景,何云一安置好王瑞,便道:“从今天早晨开始,我就算不到我师弟的踪迹了,莫不是遇到了危险,我去找找他,你好好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   我往哪儿跑啊:“我绝不出城,你放心罢。”城里比乡下太平多了,妖怪不是没有,但要少得多。   何云一不放心的看着他,可该叮嘱的都叮嘱了,再说就显得唠叨和太看重他了:“那好,我走了。”说完,出了房门,一转身就不见了。   何云一走了,闲人王瑞则留下来好好休息。他估摸着,接下来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何云一自己一个人收拾五通神都跟玩一样,更别说再加一个燕云光了,师兄弟联手,什么幕后大佬啊,统统连根拔。   神仙打架,普通人围观就好了,王瑞相信,他未来的日子只需在客栈等着何云一归来。   黄九郎应该离开鹿城了吧,如果他没走就好了,何云一除妖不在的时候还能找他去玩。   他趴在床上,让文顺给他捏肩,缓解车马劳顿,解乏的同时,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还是修道的人好啊,什么车马劳顿统统没有的,刚到客栈就能跑出去找师弟,唉,羡慕啊羡慕,体力真好……体力……嗯……鹿衔草……啊,不对……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而这时一阵敲门声将他惊醒,文顺去开门,见门外是两个捕快,其中一个拱手笑道:“我们知府老爷吩咐了,只要王公子一回鹿城,就要小的通知您去一趟府衙,时候不早了,公子赶紧随我们来吧。”   徐知府要见自己?干什么,做客吗?岂不是要碰到恶心人的何子萧了?但他没法子拒绝,一城知府邀请一个秀才,除非这秀才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不赴约。况且,虽然何子萧恶心,但徐知府是个好人,上次还帮他脱罪,决不能不给人家面子的。   王瑞换了身衣服便随两个衙役走了,告诉文顺如果何云一回来,就告诉他,他去了徐知府那里。   去徐知府那里,可不能算是乱跑吧。   徐知府就住在衙门后面,前面是衙门,后面就是他的住宅。王瑞到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他被带到一间偏厅,等待徐知府大驾降临。期间有丫鬟进来布菜,只放了两双碗筷,可见食客应该只有他和徐知府。   这就排除了何子萧出席的可能,不过王瑞高兴的同时也纳闷,徐知府私下秘密的约见自己要做什么,难不成要说什么秘密的事情,比如官商勾结之类的。   王瑞挑挑眉,那敢情好,说不定以后生意做到鹿城来。   正想着,徐知府便走了进来,他一身便服,看起来比上次见到时清瘦了。   “徐知府”的确手了,因为他体内的何子萧受不了他的体型,通过少吃少睡甩了不少肥膘。   何子萧一见王瑞,当即心花怒放,哈哈哈,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身为何子萧的时候,邀请王瑞去书斋做客,他毫不留情的拒绝,而身为徐知府,一叫人就来了。   “坐吧。”何子萧出手让了一下:“别客气。”   王瑞等对方坐下后,才落座:“大人邀请学生前来,学生真是受宠若惊。”   何子萧倒真的挺想宠幸宠幸王瑞的,他摸了下胡须,笑道:“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本府最近颇为寂寞,想找个人喝几盅。妾室们都不懂本府的心啊,读书人的事情还是读书人懂。”   王瑞一愣,这话怎么怪怪的,听着很像老男人表达空虚寂寞冷,引诱无知少女的说辞呢。当然,很大可能是他想多了。   “大人抬爱了。”王瑞笑道。   他一笑,何子萧眼睛就亮了,恨不得现在就将王瑞摁倒,来一场好事。王瑞不是狐狸,没有神通,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他呢,可是堂堂知府,如今又在知府内宅,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但何子萧想要得是万无一失,亲自给王瑞斟酒:“这酒是西域来的,你尝尝。”   王瑞举杯要喝的时候,何子萧满意的泛起一丝微笑,正巧被他看在了眼中,这徐知府怎么笑得色迷迷的。   王瑞心里忐忑起来,会不会是自己多心了?嗯……且慢,他每次的第六感都很准,尤其以撕画皮那次精准无误。   “大人,这是什么酒啊?”他将酒杯放下。   “葡萄酒,古诗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现在是葡萄美酒美少年。何子萧眯起眼睛,期待他饮下这酒水。   “唉,果然是,我就觉得味道和颜色很像葡萄酒嘛,实在是太可惜了。”王瑞装作惋惜的样子:“我真是个没有福气的人,实不相瞒,我葡萄酒过敏,不能沾这种酒。”   何子萧一愣,啥,啥叫过敏:“过敏?”   “就是我一沾葡萄便浑身起疹子,还会喘不上来气儿。”王瑞抱歉的道:“恐怕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何子萧心里失望之极,药粉都下好了,你竟然说喝不了?不过他微微一笑:“没关系,不喝就是了。”唤来丫鬟重新布酒,趁王瑞不留神,朝丫鬟眨眼,丫鬟领会下去了。   王瑞表面不露声色,心里早就叫起来了,徐知府一定有古怪,上次见到他,他虽然也很和蔼,但一直有高高在上的官架子,说话有种骨子里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哪像现在,他没喝葡萄酒,按照官员的心理,老子邀请你个小小秀才喝酒,已经够抬举你了,你竟然还敢不喝?!不撂脸子臭骂一顿算好的,还会和颜悦色换酒继续招待他?不可能的!   “……大人,抱歉,我想解个手……”用尿遁逃了再说吧。   不想何子萧自打见到王瑞,就如蚂蚁噬心一般痒痒,岂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正好本府也要去,同去吧。”   不是吧,这太过分太诡异了!王瑞干笑道:“哈哈,真是巧了,没想到您也要解手啊。”于是两人便出了门,叫一个丫鬟在前面提灯。   王瑞只觉得徐知府的眼睛仿佛黏在他身上一般,明明他走在他稍后的位置,却不时回头瞄他,在黑夜中都能感受到一股炽热的视线。   云遮月,阴风阵阵,王瑞打了个哆嗦,刚才的天气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恶劣了。   “大人,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办,今日就先告辞了,请您海涵。”王瑞作揖,三十六计走为上。   想跑?想得美。何子萧慢慢回头,冷笑道:“有什么事情比本府的邀请还重要?本府看你是不识抬举!”说罢,一抬手大声道:“来人!将王瑞拿下!”   话音一落,从回廊的黑暗处便钻出来几个捕快,可见早就埋伏好了。   几个捕快冲上来,二话不说将王瑞按在地上,他挣扎一下根本动不了。这些衙役别的做不好,擒拿可都是行家。   “大人,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不受你的邀请也犯法吗?”   何子萧袖手得意的笑:“本府这叫做引蛇出洞,本府怀疑你和江洋大盗勾结,特意引你入府捉拿你。”   王瑞怎可能服气,嚷道:“什么江洋大盗,你这是栽赃陷害!”徐知府到底怎么回事,上次见面还好端端的,突然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整他,难道是收了何子萧的黑钱?   这时候,平地大风起,吹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天上的云彩快速聚拢,眨眼间,厚厚的云层堆积在了众人上方。   何子萧用手挡在额头上,大声道:“暴雨要来了,先将王瑞押我房间里去!”   简直开玩笑,王瑞道:“我犯罪该将我押到大牢,凭什么去你房里!”   衙役们可不管,老爷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将王瑞提起来沿着走廊往卧房里拖去。   王瑞岂能束手就擒,被拖进房间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挣命一般的反抗。   “打晕他!”何子萧怒道:“快点!”   衙役们听令,其中一个举起水火棍照准王瑞的后脖颈就是一下,打得又准又狠,只一下,王瑞便失去了意识。   何子萧得意的笑,催促道:“快点把他拖进房里。”   此时,大雨倾盆而至,风夹着雨点落下来,周围漆黑如墨,不见一丝光亮。   突然,押着王瑞的衙役被一股巨大的气流掀翻,七零八落的摔在了地上,何子萧被强风吹得贴在墙上,也动弹不得。   他勉强睁开眼睛,就看到王瑞趴在地上,围绕着他渐渐蒸腾起一股白色的气旋,盘旋上升,龙头、龙爪、龙鳞越清晰。   “吼——”   白色的气团成一只白龙,张开巨口咆哮着,冲破回廊的屋瓦飞了出去,在空中盘旋着怒吼,爪子里握着一个人,正是王瑞。   何子萧贴着墙滑坐下来,吓得呆若木鸡。   白龙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的是如瀑布般的洪流,顷刻将下面的宅院如泥做的玩具一般全部冲毁了。   然后飞身进了云层,消失不见了。 第58章 真性情   王瑞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他不是挨了一水火棍么,或许是打出幻觉来了。否则他怎么会看到一条龙在带着他飞呢。   对着龙身上如手掌一般大的鳞片, 他摸了一下, 冰凉滑腻,触感真实。   高空飞行的气流让他眼睛疼得几乎睁不开,他艰难的眯着一条缝隙,向前方看去,就见白色的鬃毛飘逸, 还有两根迎风飘动的细长胡须,太真实了太真实了,怎么看都不会是假的。   确定无误了, 他正被一条白龙抓着在天上飞。   又飞了一阵,到了一处高山的断崖处, 王瑞被轻轻的放在了地上,而白龙则在它头顶盘旋。   他终于看清这条白龙的模样, 长得和图画中的一样, 但身子足有二米宽, 三十几米长,看起来十分巨大。王瑞的身子往后挪动,搞不清楚这条龙要做什么, 不会是现在就要开餐吃了他吧。   他忽然记起在妖鬼集市的时候听到的关于龙的传说, 龙喜欢吃燕子:“你、你别吃我……你放我回去……我准备红烧燕子给你吃。”   白龙听了将头扬了扬,发出一串震得人耳聋的响亮笑声,随即, 白龙变成一道白光落在了地上,一个身穿白色锦服的俊美青年向王瑞走来,他生得凤眼琼鼻,姿容举世无双,气质华贵,如同出身于帝王家一般。   王瑞瞅着他,呆呆的问:“你是白龙?”一般人都有巨物恐惧症,面对硕大的龙,难免恐惧,但是幻化成人类的模样,他就不那么怕了。   白龙没有回答,而是上前扳住王瑞的肩膀,将他上下好好看了一番:“这些日子多谢你的招待。”见王瑞浑身僵直,一副拘谨的样子,他便笑着解释:“我是思白河的河神,多亏你的救济,我才没因为河水干涸而死去。”   想起来了,河水断流那次的白光!但王瑞还是不明白:“我救你?我怎么救的?”   白龙这才放开他,用手指在他右眼皮上点了下:“那日河水断流,我钻进你眼中,之后我一直住在这里。”说真的,住得很舒服,若不是今日碰到人间的恶吏要害王瑞,他还真不想出来。   原来打呼噜的就是你啊,害得我整日口渴想喝水的是不是也是你:“眼中能住一条龙?”   白龙换个姿势,拦着他的肩膀,耐心讲解道:“当然可以,这叫做蛰龙。”   王瑞斜睨搭在他肩膀上的白龙手臂,心想,你还真是自来熟,不过他在他眼中住了快一个月了,可能觉得跟他很熟悉了,才会这样自然而然的亲近的吧:“原来如此……”   “我叫白栖元,半年前才被分配到思白河做河神,本以为可以正常赴任,统治一方水域,不成想思白河中有一条巨鳖不服管束,一直和我为敌,我那天其实是想将河水抽干,将它困住,可惜它比我熟悉水域,我反而被困在泥地里,幸好碰到了你。”   王瑞想起那天的王八来了:“原来它追的是你……你是天庭任免的,那个王八也敢跟你作对?”   白栖元笑道:“在人间,外来的官员没有当地的富户豪绅支持,官就做不下去,换到别的地方也一样,那巨鳖在思白河中几百年了,本以为可以成为一方河神,可天庭却任免了我上任,他自然是不服气的。”   王瑞听了,忽然觉得做神仙也就那么回事,也免不了这些糟心事,感同身受替他叹气:“那可怎么办啊?”   “我想请何云一帮我这个忙,我会给他相应的报酬的。”   王瑞欣赏他的率直,打不过就找外援,不过何云一会掺和龙族和水族之间的争斗吗?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刚才白龙那一口水将知府府衙的后院冲毁了,若是徐知府死了还好,要是没死,他回去可就麻烦大了:“你想找何云一的话,得回客栈等他,但是我怕回客栈徐知府会来逮捕我。”   他头疼,徐知府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跟何子萧一样,突然对他感兴趣了,真是要命。果然鹿城是他的糟心地,来到这地方就没好事。   白栖元道:“不用担心,人或许已经淹死了。”   “……这、这行吗?随便把人淹死?还是知府。”   “所谓水火无情,只要一次不死百人以上,天庭不会怪罪的。”白栖元泰然自若的道:“如果看重每个凡人的性命,那雨就没法下了,但凡下雨天都要死几个人。龙行于天,打个喷嚏都是一场大雨,我们可没法保证不打喷嚏,不死人。”   听这意思,只要不成为重大安全事故,天庭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王瑞想起来了,上次何云一说河水断流淹死下河捞鱼的百姓,他眼睛剧烈的疼痛,原来白龙不是害怕淹死百姓,而是害怕淹死“太多”的百姓,只要控制在一定数量内,它就不怕。   所以地方的神仙中,权力最大最能折磨百姓的便是河神,遇到脾气大的,让当地百姓杀鸡宰羊,敲锣打鼓磕头祈愿才将将落下几滴雨水,百姓还拿它没办法。上天认定水火无情,给河神一定的执法弹性空间,而这些弹性的标准,滋生了各种腐败。   王瑞忽然懂了为什么那大鳖不放过白栖元了,河神真是个肥差,如果大鳖压制住白龙,将它架空,大鳖自己做了名义上的河神,好处都是它的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妖怪啊神龙啊何尝不是如此。   白栖元见他怅然若失,侧头关心的问:“怎么了?你不忍心那个徐知府死吗?”   怎么可能,他是担心他不死,但既然白栖元觉得能一口喷死徐知府,他就选择相信他吧:“……那咱们做些什么,回客栈吗?”   白栖元仰望头顶,转而看向王瑞,展颜笑道:“你想不想骑龙?”   王瑞言不由衷的客气道:“这多不好啊……”想啊想啊,试问天下人谁不想。   白栖元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微微一笑,王瑞就见白栖元摇身一变,成了一道白色的光束,而这光束中飞腾出一条白色的巨龙,蜿蜒盘升到了天际,再俯身冲下,来到了王瑞身边。   “哎呀,这多不好啊。”王瑞一边“假惺惺”的客套着,一边跨步迈到它脖子上,抓住两个龙角坐稳了身子。   它在他眼中寄居了那么多时日,每次靠他喝水滋润它,如今骑着它转一圈,就当是交房租了。   白栖元摇摆着身子,带着王瑞飞腾上了天空。他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星辰,置身于漫天璀璨的星辰中,王瑞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这一次,可能是考虑到王瑞的承受力,龙飞的并不快,在空中摆动着尾巴,速度适中的游弋着。   说出去肯定有人不信他会夜驭飞龙而行,这个世界虽然鬼神多,但也未必全是坏事嘛,就像现在,作为普通人今生体验一次骑龙的感觉,这辈子也值了。   白龙穿梭在云层中,偶尔会现身,防止有普通百姓看到它害怕,它现身的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土地,一看到人间的灯光便飞回云层上面去。   穿越山川,回到了鹿城他们所住客栈的上方,顷刻大风呼啸,飞沙走石,附近的灯笼全部被刮翻熄灭,确保四周一片漆黑,风将所有窗户都顶住,保证不会有人开窗窥探,白龙才将王瑞放下,继而它嗖的一下子钻进了他眼中。   不是吧,又钻进来了,又得我喝水养你,他内心是拒绝的,但这房子想不租都不行,不用他允许直接跳进来住。   王瑞脚底发飘,敲开客栈的门,他现在还感觉自己好像在飞。   这时候开门的小二一脸惊恐的上下打量他:“王、王公子,您是人是鬼啊?”   “说什么呢,我当然是人了。”王瑞道:“嘴巴这么晦气,别想有赏钱了。”   “不是啊,府衙突然发了大水,失踪了好几个人,您带来的人这会都去府衙捞您了,您怎么自己回来了?而且,身上连个水点子都没有。”   王瑞随手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你,你去衙门将我的人都叫回来,说我平安无事,去吧,快去。”   小二拿了银子,一溜烟就去报平安了。   王瑞扶着楼梯往楼上走,心里埋怨自己,刚说完没赏钱就随手又打赏了。他推开自己的房门,躺在床上,可累死了,从昨天晚上折腾到现在,连天都上了,没一刻得闲,他摸了摸后脑,还疼着呢,真是倒霉,不过自己刚才体验了一次御龙,稍微弥补下身心上的伤害。   这么想着,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再睁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身上多了被子,文顺正趴在床沿上打瞌睡。   王瑞轻轻的坐起来,满意的想,你还算是个合格的贴身小厮,继续好好表现,回去给你加薪。   文顺感受到动静,揉了揉眼睛:“少爷,您醒了?”继而双眼噙满泪水,激动的道:“您不知道小的们多担心您。府衙突然间被大水给淹了,我们都以为您……”   “我遇不遇难不要紧,我问你,徐知府怎么样了?”   “据说从冲垮的屋梁下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也不知道是砸死的还是淹死的,这可是件大事,全城都在传呢。不仅是徐知府,捕快也死了好几个呢。”文顺一边透着毛巾,一边道:“少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照昨天徐知府凶神恶煞的样子,他若是活着,回头还得整他,如今徐知府死了,王瑞可以安心了。他接过文顺递过来的热毛巾擦着脸:“你一会去问问店家,有没有烧燕子,若是有,有多少来多少。”   右眼皮跳动,王瑞弹了下,知道你高兴,但是请消停一点。   得到了王瑞的警告,眼皮安静了下来,文顺下楼去问店家,过了一会上来回话:“没有,但他可以派人去抓,保证晚上让您吃到烧燕子。”   “那就好,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王瑞重新躺下,双手垫在脑后,十分悠闲的道:“……这些烧燕子是感谢你救了我一命的谢礼。”虽然他不赞成白栖元的手段,但客观上,他的确获救了,所以感谢是要的。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到了晚餐的时候,等将桌子摆满了各种燕子做的菜肴,王瑞将负责布菜的小二和文顺打发出去,才将门关好,刚想说一句你出来吧,还没等开口,眼底飞出去的白光便直接落到了桌前,等王瑞再看时,白栖元已经在那里吃菜了。   王瑞对燕子没大兴趣,杵着下巴,懒洋洋的看着白栖元吃,不时喝一点酒,心想这玩意有什么好吃啊。不过口味有的时候就是如此,比如他喜欢吃玫瑰花饼和酥油泡螺,何云一就不喜欢吃。   看白栖元大快朵颐,王瑞想,应该把他喜欢吃燕子的消息透露给鹿城百姓,以后祈雨不用杀鸡宰羊,直接上燕子就行了。   白栖元突然想到了什么,含着筷子尖看向王瑞:“你这人真不错……”   瞧瞧,他做人的品质不仅人类认可,连龙族都认可,王瑞微微得意,正想客套几句,就听白栖元接下来说道:“不如咱们好一场吧。”   “扑——”一口酒没含住,全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白栖元没半点害羞的意思,害羞是不存在的,龙族就是如此坦荡的种族:“我说,你这个人不错,前几天我就想好了,等咱们见面,你要是愿意,咱们就好一场。”   龙性至淫,无所不交,遇到谁都能来一段,但这不能怪它们啊,天生如此。   牛、蛇、鲸、狮子、犀牛、狼、熊、虎甚至狗龟猴象和鹰都没逃过它们的龙爪,分别生下了九个种类的后代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赑屃、狴犴、负屃和螭吻。   当然啦,人更不能放过,前一段日子,不就有条龙戏弄了一个姓温的姑娘,生下了一条黑龙,后来姑娘改嫁李家,这条黑龙被父亲砍断了尾巴,大家都叫它秃尾巴老李。   物种都不在乎,别说男女了,凤凰凤凰,不管是凤还是凰,来者不拒,不挑剔。吃饱了喝足了做点活动松松筋骨挺好的。   王瑞掏出帕子擦净嘴角的酒痕,移动身体,尽量远离白栖元:“……我不想和你好。”   白栖元挑挑眉,略显失望的叹气:“你不如再好好想想,我可是龙啊,你不觉得机会难得吗?”   “不需要再想了。”   “那算了,过几天,我去找凤凰姐弟玩吧。”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就像是邀请吃饭被拒绝了一样寻常。王瑞记起在妖鬼集市听到的消息,说龙生性最淫,看来是真的,眼神怪怪的瞥白栖元,对你们来说,上床来一发,好像比吃顿饭还简单。不过好像聊斋里的精怪都是这样的,吃饭喝酒找人睡觉。   白栖元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我要回去了。”   王瑞纳闷,你要回思白河找王八拼命?接着一道白光朝他眼睛飞来,椅子上的白栖元不见了。   敢情又是回到他眼睛里!怎么好像比起思白河,这里才是你的老家一样!王瑞止不住叹息,你住得还挺舒服,想要当常住户了怎么着。   他找来镜子,扒开右眼皮翻看,一切正常,没看到可疑的东西,也不知道白栖元是怎么操作的,或许使用了障眼法,让他扒开眼皮也看不到。   王瑞把镜子撂下,回到床上,成大字型躺着,长吁短叹:“唉——何云一啊何云一,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了一会,就听窗外吵吵嚷嚷,王瑞推窗一看,街道上挤满了人,水泄不通。   东边的人群扛着一个白胚泥像,身后跟随着一众信徒,举的招牌写的是:五通神。   西边来的人,没有扛神像,但扛着一个大大的匾额,上写:思白河神。其余的人有抬猪头的,有抬全羊的。   王瑞摇头,不行啊,你们得准备烤燕子。   两拨信徒没有安排好路线,竟然都挤到了这条街道上,走了个对头碰,互不相让。其中信奉五通神的多是些泼皮无赖,见对方的人不相让,冲上去推翻了供奉的猪头,骂道:“什么狗屁河神,前段日子河水断流险些害死人!”   信奉河神的人也不甘示弱:“河神昨晚上显灵了,不供奉安抚他老人家,小心降下灾祸,咱们整城的人都活不了。你这后生怕是活腻歪了。”   “呸!不跟你废话,快给我们五通神让路!”   “你们才要给河神大人让路!”   眼见两拨人剑拔弩张就要开打,王瑞弹了弹额头:“白栖元你别睡了,你快来看看,你的信徒要为你打架了。”   白龙没现身,可见对这些不感兴趣。   也对,信奉是一回事,河神必须回应是另一码事,没道理信奉某个神仙,神仙就得对信徒完全负责,有的时候是人太想当然。王瑞不禁皱眉,既然如此,那百依百顺,一求就灵的五通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下面的形式急剧恶化,两拨人开始互相推搡,叫骂声冲天,有人突然大喊一声:“砸,把河神砸了!”信奉五通神这波人便挽起袖子朝河神帮冲了过去,河神帮也不是好惹的,壮汉们挺起胸膛,回打了过去。   双方打成了一锅粥,期间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被冲击,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王瑞在楼上看得心惊胆颤,不管怎么说,河神和五通神还没正面交锋呢,两拨信徒先掐了起来。打群架打的是气势,谁信仰的坚定,谁得气势和力量便强大,尤其是在狭窄的街道相遇,勇者胜是也。   王瑞见打的难解难分,打开窗户喊道:“五通神是邪神,信奉他的人哪有得到好报的?你们自己想一想,身边信奉五通神的人是不是短时间享福,很快就遭报应了?”   这一嗓子喊下去,信奉五通神中的人群中有人愣住了,可能真的再思考,趁这个机会,河神一派一鼓作气,平推着打了过去,所到之处,哭爹喊娘,栽倒一片,最后他们将五通神的泥塑砸了个稀烂,然后抬着自己信奉的河神匾额,把猪头捡起来,吹了吹,敲锣打鼓往思白河去了,留下一地狼藉。   五通神的信奉者巷战失败,互相搀扶着,呲牙咧嘴的陆续的也走了。   街道上恢复了平静,王瑞忽然看到砸坏的五通神泥塑有点古怪,从高处看像个套娃,里面另有乾坤,他赶紧下楼,来到街上找到泥塑的残骸,扒开一看,果然被砸烂的外壳里面,还有个一臂长的小塑像,这个塑像就精致了,是个女人,眉眼鼻子嘴巴都做得栩栩如生,身穿五彩衣,臂上缠着帔帛,仙女一般。   王瑞拿着泥塑上下察看,突然就见泥塑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狰狞的表情,然后在王瑞的注视下,皲裂、破碎,最后化成了一捧尘土。   “……”他被骇得后退了一步,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   这时他跌进了一个人的怀抱,他蓦然抬头正对上何云一的眼眸,清澈见底,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莫名慌了:“我可没乱跑。”   何云一见他一副“乖巧”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因为找不到燕云光而产生的不悦消散了不少:“你乱跑也没关系,我这不是找到你了么。”   他找不到燕云光,不由得也担心起王瑞来,便返回来看他,幸好没事。   “这个五通神像很蹊跷,里面另外供奉了个神像。”   “我都知道。”   王瑞神神秘秘的道:“那你肯定不知道我昨天晚上遇到了什么?”   何云一犯晕,可见他一不在,王瑞身上又有事情发生:“快说吧。”   “别在街上了,咱们回客栈再说。”王瑞领着何云一回到了客房,一进门就大谈特谈起昨晚上的遭遇,尤其详细的表述了白龙。本以为何云一听完会吃惊,没想到他对龙的反应很平淡,倒是对徐知府非常在意:“姓徐的把你打晕,要做什么?”   王瑞总不能说他八成是想对自己不归,一个男人说另一个男人垂涎自己的美色,实在是说不出口:“……不知道,可能是看我不顺眼。我觉得比起他,我眼睛里的白龙更重要,他是城外思白河的河神。”   “河神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更关心徐知府对你又狠又毒不计后果,到底怀的什么鬼胎。”   “河神此刻就在我眼中,你不吃惊?”   “他愿意待就先待着吧,现在顾不上它,你就当长针眼了。”   王瑞才“啊?”了一声,就被何云一扯住肩膀,原地转了一圈,等原地站定的时候,就到了知府衙门的后院。   这里被白龙那口洪水冲成了一片废墟,房屋倒塌,倒处是断壁残垣。   而唯一保存完好的厢房挂起了挽联,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哭哭啼啼,可见是个灵棚。   人走茶凉,知府活着,生病了是大事,但死了,则是件小事了。   人居然死了,何云一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不过对他来说,人死了并不能算完:“去地府看看吧。”说罢,揪住王瑞的肩膀一提,便带着他往一道开辟在墙中的灰色通道中走。   王瑞看着通道内阴风呼啸,飞沙走石,能见度极低,想必里面全是阴气:“我、我还是不要进去了。”   何云一不跟他废话,把人往里一拽,王瑞便迈进了阴间,但进入后的感觉却没看起来那么糟,虽然四处灰蒙蒙的,像刮着风沙,却不难受,和平时的感觉一样。   王瑞低头一看,他衣袖里侧贴着一道符,原来如此。   他昨晚上天,现在入地,他这辈子更值了。   何云一问了一个鬼差,看到没看到鹿城知府的魂魄,那鬼差答道:“您来晚了,他差不多一个月前就来了,早判了。”王瑞纳闷:“不会啊,我昨天晚上还看到了他呢。”鬼差摆手:“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记得是一个月前,最近大官死的少,我记得还是很清楚的。”   何云一道过谢,带着王瑞直接来到了阎罗殿,五殿阎罗王自打被罚去掏奈何桥,现在还在那边做苦工没有归殿,如今的实际掌控者是副判官。   说他日理万机不为过,原来阎罗王和正判官的活儿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对着下面跪着的何子萧魂魄,不耐烦的道:“你说你是被狐狸害死的,可本官查了却不是这样,你分明是死于自己的绝食。而且你死后不来地府投胎,躲避阴差拘魂,藏在鹿城知府的体内又活了许多天,你这种行为,说严重了是公然扰乱地府,该重重判你才是。什么?你说你是被白龙淹死的?这种事,本官管不了,河神施雨,难免会有伤亡,这是天庭允许的,再说了,你原身本就已经死了,白龙淹死你也是白淹。”   这些话正好被进来的王瑞听了个清楚,一瞬间什么都懂了,敢情徐知府早死了,是何子萧借尸还魂找他麻烦。王瑞阵阵后怕,幸亏有白龙,否则不敢想象后果。   副判官说完,开始翻看生死薄,余光瞥见了何云一跟王瑞,心里不由得叫苦,何云一怎么又来了?拖他的福,阎罗王和陆判都完蛋了,活儿都压在自己身上,按照天庭的任免速度,一年内别想有帮手,快累死了。   他决定先把手头的审判结了,再跟何云一打招呼,翻到何子萧的生死薄:“你一共奸淫少年十八人,虽祖上有福报,不足以抵消你的罪孽,本官判你两世为娼,而那些被你奸淫的少年将会作为你的恩客,将这些孽债收回来。”   何子萧叫屈:“我很少强迫,许多是自愿的,不能算是十八人啊。”   “你已是翰林,他们还是秀才,地位不等,你已是成人,他们则还是少年,心智不等。怎么能说是自愿的?且你身死后却又另外找身体寄生,扰乱轮回,本官如此判你,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副判官吩咐左右:“将他押下去。”   何子萧哭着不从:“大人开恩啊,我不想做妓女啊——”   副判官一皱眉:“谁说要你做女人了,你来世还是男子,本官判你做的是男娼。”   何子萧浑身僵硬,可能是太过震惊,竟然连哭都不会了,被带了下去。   王瑞捂着心脏,心有余悸的想,幸亏没叫何子萧得逞,否则自己来生岂不是要去嫖他了?太恶心了!就是有这门债也不想要。   何云一也分析出了前因后果,低头问王瑞:“他利用知府的身体要对你不利?”   王瑞还能说什么,唯有呵呵干笑:“可能吧。”   何云一低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还可以那样啊。   这时副判官走下高台,作揖道:“何真人,不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何云一才如梦初醒,他来地府有两件事,第一件便是找昨晚害王瑞的人,已经解决了,至于第二件便是燕云光:“你可看到我师弟了?”燕云光爱管闲事,少不了往地府跑,所以很多地府的官员和鬼差都认识他。   副判官问左右鬼差:“有没有看到何真人的师弟的?”   从暗处走出来一个鬼差,努力回忆着:“回大人,小的前天见过他,在恶狗岭那边,嘴里还念着一句诗,好像是什么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是李商隐的一首无题情诗,从燕赤霞一个出家人嘴里念出来,不免叫人觉得怪异。何云一皱眉:“然后呢?”   “小的与他不同路,没主意他往哪边去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一点有用的信息了,何云一道过谢,与王瑞离开了阎罗殿,到了殿外,他道:“走吧,只能去一趟恶狗岭了。”   王瑞觉得自己跟着去会碍手碍脚,主动提出离开:“那你送我回去吧。”   已经丢了一个,可别再没一个,况且他一离开自己就会遇到磨难,不说拴在裤腰上,但在燕赤霞失踪的情况下,至少确保王瑞别再出幺蛾子:“你跟我一起来。”说罢,揪住他的肩头就走。   “你别提溜我,我自己走。”王瑞挣开他的手,捋了捋肩头的衣料:“都揪皱了。”   何云一道:“那你跟住了。”   王瑞第一次来地府,新鲜劲儿过后只觉得恐怖,除了十王殿附近稍微繁华有点人间的影子,其他的地方,如同刚结束战争的战场,冒着狼烟,灰蒙蒙的,不时有鬼差押着一队队缺胳膊断腿的魂魄行尸走肉似的赶路,鬼差动辄打骂,哭喊声撕心裂肺。   还有等着投胎的游魂,或单独游荡,或三五成群,目光幽冷的盯着王瑞。   他紧紧挨着何云一走,不觉间扯住了他衣袖,怕和他走散了。   我揪你肩头不行,你扯我衣袖就行?何云一故意哼道:“都揪皱了。”   王瑞只顾着看周围的情况,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看他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模样,何云一无奈的叹气:“我是说……让你攥紧了。”   唉,自己有的时候就是太好说话。   “哦,好的好的。”王瑞手劲加大,紧紧扯住他衣袖,一起往恶犬岭走去。 第59章 地狱游   蓝色的烟雾飘在鹿城府衙上方, 看着里面进进出出哭丧的人,不住的叹气。   何子萧这个笨蛋, 之前看他是进士, 以为他能掀起一些风浪,他把自己玩死后,它网开一面,另外给他弄个身体,结果这个蠢货又把自己折腾死了。   虽然王瑞体内寄居了蛰龙是无法预料的事情, 但五通神二哥坚定的认为何子萧是蠢材。   呸,还进士呢。   自从兄弟们死了,就剩他一个人单打独斗, 日子过得远不如之前逍遥,之前是四分办事, 六分寻欢,现在没帮手, 唯有九分办事, 只留一分找乐子了。   它又听到有人在祈求自己了, 它心烦的骂道:“你们人类就不能消停一会吗?每日每夜都有欲望要满足!”话虽这么说,却不能怠慢。它循着祈求的声音飘过去,发现是一个丰满的妇人跪在地上, 双手合十的叩拜道:“五通神仙, 我与夫君房事不协,他每每力不从心,请五通神仙让我的夫君重振雄风。”   哈哈, 想什么来什么,正愁没底解闷子就有妇人送上门来,好好好,你的神仙现在就帮你。   它看到另一个屋的炕上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想来就是这妇人的丈夫了,于是低头一钻进入了这男子身体内。下地走了几步,适应了身体,便仰头阔步的走进屋内,抱住妇人丢到床上:“小娘子,让你知道你夫君的厉害。”   妇人躺在床上,咯咯一笑,袖子一扬,洒了“丈夫”满脸的朱砂,然后一脚将“丈夫”踢到了炕下:“你虞姑奶奶哪里来的丈夫。”   与此同时,埋伏在屋后的黄九郎和胡四郎进来,二话不说,便将“丈夫”捆成了粽子。   五通神的二哥虽然被困在男人的身体内出不去,它却一点不怕,他嗤笑道:“又是你们这群狐狸,还不长记性么,你能将我怎么样,有能耐你就把这个男人也一并杀了。”   黄九郎抱着肩膀冷笑:“这个男人不过是个乞丐,命格极贱,杀了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杀生总是不好的,所以我们不会杀他。”   五通神二哥不屑的道:“就知道你们办不成大事。”   黄九郎看了眼胡四郎:“我们已经找到收拾你的办法了。”   胡四郎翻遍古书终于有了收获:“你是聻,杀死你,需要至阳之物,天下至阳之物有两个,天上的太阳,还有人间的烟火。”见五通神表情紧张起来,他确定自己说对了:“怎么,被点破真身害怕了?”   虞小红道:“别跟它废话了。”说着走到厨房,将灶台上的大祸搬到了屋内,对着“男人”晃了晃:“人间的烟火都在这里了。”   做饭的锅底每日被燎烧,汲取了人间最浓厚的烟火气儿,五通神二哥看着铁锅,佯装强势:“你以为我怕吗?”   黄九郎语气淡淡,不急不缓的道:“人死为鬼,鬼虽然怕烟火气,但因为前身为人,还不至于太过恐惧。但你是鬼死后化之,早已没有任何人的气息,触到烟火气就像冰遇到火。来吧,试试看,古书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虞小红笑着将铁锅罩到了“男人”头上,就听男人歇斯底里的喊道:“别、别这样——”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又不会立即死,你只会觉得像蚂蚁啃食,一点一点的将你炙烤而亡。”黄九郎道:“最重要的是,人却不怕烟火气儿,这个男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你杀了我也没用啊,娘娘会再派人接替我们的。”   “什么娘娘?”   五通神知道快死了,绝望的道:“一位厉害的娘娘,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是她将我们兄弟变成聻的,允许我们来人间作威作福,为她寻找亡魂。你杀了,我她还会派其他聻来。”   黄九郎笑道:“好啊,那你就先死了吧,看看到底会不会再有人接替你。”说罢,拿一块破布塞住“男人”的嘴巴,将他手脚捆在一起,塞进了大铁锅下面,整个人都扣在里面。   过了一天,黄九郎独自过来,掀开铁锅一看,男人头顶渗出了一滩污秽的水痕,散发着恶臭味,可见是体内的五通神被炙烤成了污水,发散了出来。黄九郎叫醒乞丐,给了他一笔钱,将他打发了。   现在所知道的五通神全部都死了,天下该太平了。   黄九郎阴神出窍在鹿城上方做探查,他看到有信奉五通神的信徒大声呵斥五通神骗他,今日他输了个精光,有拐骗了邻居女儿的恶汉被追打,捂着脑袋呼喊五通神帮助他,但还是被打成了血葫芦。   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五通神消失了。   他回到了自己身体内,正要出门迎接这个没有五通神的太平世界,突然间脚下发出了轰隆声,仿佛有妖怪在下面要冲出来一般,黄九郎大叫不好,起身欲飞,而此时,从地下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美人手来,抓住他的脚腕,将他生生拽到了地上。   九郎欲舍弃肉体先让元神逃走,却不想他竟然无法阴神出窍,这只手拽住的不仅是他的肉身还有他的阴神。   “小狐狸,你杀了我好几个五通,你要怎么赔我?”地下传来手主人的笑声。   手的力气极大,黄九郎根本不是敌手,眼看自己的视线越来越低,最后视线和地面一平,再之后,什么都看不到,一片黑暗。   …   ——   王瑞他们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了两座巨大的城门,第一个门上悬挂着一盏昏暗的灯笼。   王瑞盯着那灯笼看,他感觉那灯笼仿佛有生命一般,好像一个人的眼睛,只是现在是闭着的,随时能睁开。   走过第一道门,来到第二道门门口,这一回城门上挂着一盏明亮的灯笼,晃得人整不开眼睛,是阴间最明亮的地方,和其他地方灰蒙蒙的情形不同,人站在这盏明灯下,毫毛毕现,真真切切,无处躲藏。   这时就听一个鬼差啊了一声:“不好了,拘错人了。”   另一个抱怨道:“我就说让你看仔细些,这都到酆都城了,你才看清楚。你送回去吧,我是不管了。”押着剩下的人走了。   王瑞纳闷,他们不是刚才阎罗殿出来么,怎么又到酆都城了,阎罗殿不该在酆都城内吗:“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何云一才想起王瑞是个凡人,不知道阴间的结构:“咱们此时在酆都城内,现在要出城去,恶狗岭在外面。”   懂了,之前跟着何云一一步到位直接到了阎罗殿,现在要按照步骤出城,跟那些进入酆都城的鬼魂逆向而行。   他与鬼差和鬼魂擦身而过,心想自己百年之后也是这样的吗?待遇也太差了点,多做好事争取多活几年吧。   出了城门,王瑞回头,果然看到城门楼上写了两个大字:酆都。   王瑞担心的问:“何云一,你能不能算算我到底能活多久啊?”   能算早算了:“天机不可泄露,不过看你这多灾多难的样子,怕是难活到寿终正寝,何必询问还有多少阳寿。”   王瑞气道:“你这句话还真是安慰到了我呢。”   何云一见他生气了,笑道:“不过你放心,如果你死于非命,我会帮你还阳的。但你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能喝前面亭子里的水。”   前方出现了一个挂着迷魂殿三个字的小亭,亭子中间有一口井,井后边排着一个看不到头的长队。   “这是迷魂水,喝了迷魂水的鬼魂不会再说假话,然后进入酆都城到十殿阎罗面前,如实吐露自己做过的坏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云一道:“喝了这水,你回到阳间也没法活了。”   人都说鬼话连篇,其实活人才是谎话连篇,甚至不说谎就没法过日子,没法想象一个不会说假话的人该如何生活。   王瑞看井边排队取河水的人井然有序,不挤不抢也没有逃跑的,不解的问:“人死了到阴间都这么老实吗?如果逃跑,不喝这水会怎么样?”   “不会有人逃跑的。咱们继续走就知道了。”   王瑞便跟着何云一继续往前走,一路上仍能看到鬼差押着魂魄在走,这些鬼差偶尔会看一眼何云一跟王瑞,但马上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了,反正能来阴间的都不是普通人,不死就逛呗,惹出事来,自然有人来擒,小小的鬼差何必出头。   恍惚间,一阵丝竹管弦声传来,飘渺悦耳,就见前方出现了一座繁华的街道,路两边陈列着各种摊位,瓜果李桃,糕点熏肉,应有尽有,店内不时传出动听的音乐,隐约可见有女子在里面跳舞,招揽路过的人进去。   这时有鬼差押着的队伍走过,队伍中有鬼魂受不了诱惑,一走一过便偷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啊——啊——”塞进嘴里的糕点变成了钉子,扎破了他贪吃的嘴巴,鲜血淋漓。   而这时摊主趁机冲上来,抓住这人的胳膊,使劲一揪,便将胳膊扯了下来,欢快的朝身后喊道:“儿子,快来,你被恶犬吃掉的胳膊有着落了。”   跑出来个单臂少年,催促道:“爹,快给我安上。”   而被扯掉胳膊的鬼魂捂着断臂,哭道:“鬼差大人,怎么办啊,您得帮帮我啊——”   负责押运的鬼差没好气的骂道:“告诉你们不要吃这野鬼村的东西,你非要吃,活该!你魂魄不全,投胎转世也不会是聪明人。”那人呜呜哭道:“他们抢了我的胳膊啊,这不是强盗吗?”   “那你就是小偷,这种事情闹到阎王殿也没理说!你自己受着罢!”   那得了胳膊的少年和他爹则美滋滋的排在了队伍后面,高兴的道:“在这里等了三年,终于可以魂魄俱全的去投胎了。”   王瑞将这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都是通关秘籍,等自己死了都用得到的。   穿过野鬼村这一路,不时有鬼魂因为偷窃或者觊觎跳舞的女子给抢去胳膊腿。   等走出了野鬼村,很快,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山坡,三个鎏金大字挂着:金鸡山。   还没进山,就听到里面惨绝人寰的叫声,王瑞咧嘴:“这、这地方是干什么的啊?”   “给鬼魂吃杀威棒的地方,刚到地狱的鬼魂多有不服者,经过金鸡山和恶狗岭,再不服的鬼魂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了。”   难怪刚才遇到的鬼魂都是一脸麻木的,对啊,为什么留在人间的鬼魂多有凶神恶煞者,而在阴间遇到的这些则老老实实,根源在这里。   才一入金鸡山,就看到两边的山坡上站着无数大公鸡,一看到鬼魂就扑腾腾的扇着翅膀去啄,将鬼魂啄的不是瞎眼就是掉肉,有的浑身简直没一块好肉。   而鬼差们也不管,俱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闲聊看热闹。   “人心不古,都不信老祖宗传下来的那套了,你看看这些个魂魄被啄的,早些年押送的那些鬼魂,大多胸口都放五谷杂粮,鸡只啄五谷,就不啄人了,现在倒好,瞧瞧,这哭爹喊娘的,刺耳。”   另一个鬼差靠着山坡撇嘴道:“听说阳间那边的阴阳先生吃不开,都不干了,没人告诉死人的子女,死后在装殓的时候要在胸口放五谷应付这个金鸡山,活该呗,还能说什么。”   王瑞贴着何云一,恨不得把鬼差的话记下来,回去之后千万吩咐好了,等他死后装殓的时候放五谷。   何云一问他:“你想不想看了?”   说真的,太血腥了,王瑞道:“我不看的话,走不了路啊。”   “你不是拽着我呢么。”   也对,王瑞便闭上了眼睛,而此时感到何云一在他额头上点了下,他便连声音也听不到了,走了一会,等何云一再一次点他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已经出了金鸡山。   何云一指着前方道:“到了,恶犬岭。”   云山雾罩下有一处山岭,看起来比刚才的金鸡岭要大得多,不时传来呜汪汪的狗叫声,而惨叫声比金鸡岭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瑞脸一苦:“我完了。”   “你完什么了?”   “我之前弄死过一个狗,怕是这些狗不会饶了我。”   “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是怕我死后……”王瑞这一趟地府游,别的没想,满脑子都是身后事。   何云一见他不像是装的,不禁也狐疑起来,怎么看他都是凡人,他自己也真情实感的担心死亡,就这么个普通人,生死薄为何没有记载?他越是显得普通,越是没法解释。   生死簿上没有记载,恐怕肉身死了,也没鬼差来拘魂,弄不好要永远徘徊在人世。这么一想,何云一顿时觉得王瑞挺可怜的:“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找个归宿。”   王瑞凝眉,什么叫找个归宿,他的归宿不就是阴曹地府么。   燕云光在这附近出现过,何云一不敢怠慢,走进恶犬岭的时候,每一步都留心观察。   漫山遍野的恶犬呲牙咧嘴的矗立着,只要有魂魄经过,便上去撕咬,有的撕咬几口,那魂魄挣开了便算了,有的则死死咬住不放开,直到把鬼魂撕扯个粉碎,而面对何云一,恶犬们纷纷绕开躲开,夹着尾巴逃开。   何云一在袖中摸出块肉来,扔到狗群中:“你们中谁见到一个道士了?也像我这般打扮。”   狗们夹着尾巴呜呜的摇头,露出胆怯的神色,都不去吃那块肉。   “算了,你们自便吧。”何云一失望的道,带着王瑞向恶犬岭外走去。   这也太随便了,狗说没看见,就走了?不可能!王瑞才这么想完,忽然觉得自己身子轻盈了起来,原来他被何云一带着往恶狗岭的悬崖峭壁上跃去了。   他们找了个山崖落下,躺下来听下面狗群的对话。   一条花点狗道:“没想到那道士竟然还有师兄弟,他已经很不好对付了,再来一个,娘娘怕是要受累了。”   另一条黑狗道:“是啊,真担心,除了娘娘会投喂咱们,还有谁管过咱们,娘娘来之前,上千年了也没人喂过咱们一口吃的。就是那个道士扒咱们的皮,咱们也不能透露关于娘娘的一个字!”   何云一听了,轻笑道:“是条忠犬。”   王瑞压低声音道:“它们叫那人娘娘,而我看到砸烂的五通神中有个女子泥像,肯定是一个人,咱们找对地方了。”   这时下面的恶犬竖起了耳朵,似乎是听到了王瑞他们的谈话,警觉了起来。   何云一眼神冷漠的居高临下看它,一副“也好,你一旦发现我,我索性打爆你的狗头”的表情,合该这条狗命不该绝,此时打路口又来了一群鬼魂,这狗笑道:“哈哈,原来是又有人来了。”四条腿拔开,扑咬过去。   何云一仰面躺在岩石上,对周围的惨叫声充耳不闻:“它们不是说那个娘娘会投喂它们吗?那就等着吧。”   王瑞见他躺的悠闲,也往岩石上一靠,躺在了他身旁,不多一会,他叹道:“我要说一件事,你别嫌我烦……”   他饿了,还不是一般饿。   何云一眼睛都不睁一下:“你在我袖子里摸一摸。”   王瑞便将手伸进他袖管,摸到他光洁的小臂,惹得何云一睁开眼睛不满的看他。王瑞忙道:“抱歉抱歉。”在袖袋里摸,摸出一个油纸包,不用说,里面是点心,不禁笑弯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何云一没回答,嘴角翘起,“得意”的保持着神秘性。   王瑞才要吃,想到了什么,忙住口了:“会不会让下面的恶犬闻到味道?”   “它们的鼻子闻不到阳间食物的味道。”   既然如此,王瑞就放心大胆的吃了,几口下去渴了,他又苦着脸:“我要说一件好事,你别嫌我烦,我……”何云一同样眼不睁头不抬的道:“你再摸摸我袖子里。”   王瑞听话的去摸,摸出一个茶壶,他忽然十分感动:“……你真了解我。”   何云一心里一跳:“谁了解你了。”翻身侧卧去了。   阴间没有太阳,永远是灰蒙蒙的,因为分不出白天还是黑夜,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狂吠的恶犬都安静下来,满山遍野的狗都往一处跑去,。   何云一道:“我要将你变小揣进袖中,你别怕。”才说完,王瑞便觉得身子迅速缩小,很快身子还没周围的杂草高,自己身高这会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了。他不免有些慌:“我、我这……”   何云一伸出手掌,让他坐上来,然后小心翼翼的被他放进袖中:“一会要去追这春燕,这样带着你行动更方便。”   王瑞心道,你不带我来岂不是更放便,但现在说这些都完了:“唉,你别把我掉了就行。”紧紧的扯住他的衣袖。   何云一飞身去追那群恶狗,到了它们聚集的地方。   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挎着一个篮子,正从里面不停的拿出肉来四处撒着:“别抢,别抢,都有份!”   丫鬟喂完狗,步履轻盈的走了,何云一不远不近的跟着,随着这丫鬟一路来到了望乡台。   望乡台是天上的神佛可怜鬼魂踏上黄泉路再也无法回到人间,特意设置一个能看到自己家乡的高台,这高台四周是望不到底的黑色深渊,从来没人探究过那里面是什么,有人说直接通向奈何桥,也有人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现在这丫鬟来到望乡台,见四下无人,竟然俯身一跳,跃身进入了深渊。   何云一现在是不会相信,这深渊下面什么都没有的说辞了。   他来到深渊边缘,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下降的过程中,害怕王瑞飞出去,将袖口捏紧,过了许久落到一块实成的地面,才将袖口放开。   王瑞坐在他袖中喘着粗气,不经意间向外一看,就见前方有一处高大气派的府邸,上面三个鎏金大字:给孤园。   那丫鬟此时早不见了,何云一走到府邸前,使劲砸门,咋了一通后,才听到脚步声,似是有人来开门。   “什么人敲门?”   “请问你们可看到一个小道士?”   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娇哼道:“娘娘说的真没错,来了一个找事的道士不算完,他的师兄也会找上门!”说罢,将门闩打开,放了何云一进来:“娘娘说了,如果有人来找那道士,就将人领到她面前去。”   “你家娘娘是什么人?”   “说出来怕吓到你,还是不说了!反正不是你能惹的人。”   何云一四下探看,见这给孤园内别有洞天,才走了一段路,有一条沸水翻滚的大河横在他们跟前,河水血红腥臭,飘着断臂残肢,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丫鬟拔下簪子一划,河水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条通道:“请吧。”   何云一跟着丫鬟的步子穿过这条河流,到了对岸。   岸上一排整齐的屋舍,这时候从中间的屋子内走出来一个年纪稍长的丫鬟,见了何云一先福礼,才客气的道:“见我们娘娘也行,可不能在袖中藏东西,藏个大活人就更不行了。”   何云一见王瑞被人发现,便将他取出来,重新变大:“这下行了吧,别磨蹭了,快些带我去见你们娘娘。”   这个稍微年长的丫鬟道:“两位随我来,我们娘娘现在正忙,请二位在这间安乐窝等一下罢。”说完,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让了他们进去。   王瑞在踏进屋子的瞬间,就见周围的景物迅速变化,待他将一只脚落下,周围的情景已完全变成了他家客厅的样子,他怔在原地,发出了一串思考,我在哪里,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瑞儿,你可回来了,早知道这样你要去这样久,我们就不让你去曹州了。”   他的父母从后堂走出来,殷切的询问他这趟曹州之行的情况。   王瑞警惕的看着父母,但奈何他肉眼凡胎,怎么看这两位都看不出破绽,无论是外形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和自己的父母无二,他甚至觉得他们皱纹的位置都和自己记忆中的吻合。   与参加乡试归家时一样,他爹王永德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给他接风,顺手又给他了千八百两银子叫他拿去花。   王瑞拿着银票,心里一横,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妖怪还有什么花样,拿着银票就出了门。   门外不是给孤园的血河,而是他们王家的内宅情景,干活的丫鬟走来走去,见了他都叫少爷。   王瑞啧嘴:“厉害的幻术!”他来到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真实,看不出任何异样,这个时候就听有人在身后道:“大舅哥!”   他一回头,见是霍桓,他露着一口小白牙朝他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好,今日韦大哥做东请客,一并来吧,我们给你接风。”   王瑞心想你们敢请客,我就敢赴宴,潇洒的道:“那走吧!”随着霍桓便去了韦兴贤在郊外的别墅,和每次一样,吃吃喝喝,挑逗伎女,被伎女挑逗,做作诗词,唱唱艳曲,乐得逍遥。   吃喝回来,已是傍晚了,王瑞坐在马车上,还是怀疑人生,这到底是什么幻觉啊。   难道是来让我过日常的?!   这个念头一出,王瑞只觉得周围的情景迅速变化,他再一眨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的房间内,只有一张圆桌和两张椅子,他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另一张则被何云一占着,他托着腮帮在看他。   “你看到了什么?”   “生活日常,父母给钱,朋友吃喝,怪没意思的。”王瑞道:“怎么,你知道我产生幻觉了?”   “你一进入这间‘安乐窝’就中了招,据春燕说这里会让人失去斗志,耽于享乐,沉湎于享受中。”何云一轻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你看到是竟然只是你的日常生活,可见你原本就生活在安乐窝了。”   王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原来我的生活这么好啊,对了,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我岂会被这里迷惑住!春燕说,沉湎于安乐窝的人必须自己逃离,其他人只能束手无策的等待,我还以为你会沉浸在里面很久,没想到你不到一刻钟就醒过来了。”   “你一直在转述春燕的话,春燕在哪里啊?”王瑞左看右看没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准确来说,她的一部分在屋内,剩下的部分跑去报信了。”   王瑞感到鞋子碰到了一个长毛的蹴鞠,他咽了下口水:“……别告诉我,她头在桌子下。”   “总不能摆在桌子上吧。”何云一道:“春燕,你说是不是?”   桌下的春燕的头气得狠狠的翻了一白眼,这个臭道士,不仅没中安乐窝的迷魂咒,反而在得知中了的人只能自己返途,外人无法拯救后,突然翻脸,用袖剑将她的头斩下来了,幸好她的身体跑得快。   “我们锦瑟娘娘不会饶了你的!”   王瑞一合掌:“原来如此,燕云光念的诗词,重要的是一弦一柱思华年的上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锦瑟!”   “我们娘娘的名讳也是你能叫得吗?!哼!”   王瑞笑道:“你刚才不也直呼其名了吗,你一个仆人都叫了,我一个外人叫叫怎么了,要说不尊重,还是你更不尊重一些。”   春燕被噎住,差点把白眼翻到脑后去。   何云一浅笑,他越来越发现王瑞这人挺逗趣的,每每听他说话心情就会变好。 第60章 地府娘娘   知道这位给孤圆主人的名字, 那么她的身份应该呼之欲出了吧,王瑞问何云一:“你知道这个锦瑟是什么来头吗?”在阴曹中有这么大的府邸, 院子里还有一条像奈何桥一样的河流淌过, 说没后台谁信啊。   何云一凝眉摇头,他对锦瑟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天庭还好些,但地府中,除了孟婆外几乎没有女官, 像这样有自己府邸的女官更不可能,就是十殿阎罗王怕是也没她逍遥。看看阎罗王和城隍沆瀣一气就为了贪图一点银两,就知道阎罗王也不富裕, 怕是建造不起这样的府邸。   何云一扣留了春燕的脑袋,不信她口中的锦瑟娘娘不主动出击。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 就听外面有动静,有人敲门道:“我们娘娘请何真人前去赴宴。”   何云一朝王瑞使了个眼色, 两人站起身来朝门口走, 走到一半, 何云一转身回去,提起春燕的脑袋:“险些将你忘了。”   王瑞用余光瞥那春燕的头,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将视线投放出去, 一旦看到血腥的画面便将眼神移开。   出乎意料, 春燕的头没有一点血迹,看起来像后世橱窗模特的假头一样,并不吓人, 关键的是她表情灵活,没有“死相”,和王瑞眼神接触的时候,甚至还瞪了他一眼:“我记住你了,你刚才没少踢我的脸。”   王瑞道:“大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在桌子下面,我也分不清你是哪处是前脸哪处是后脑勺啊。”说着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队仆人,为首的刀疤脸男子,提着一盏灯笼:“快随我们走吧。”   经过了一处园子,昏暗不见五指,唯有刀疤脸的灯笼可以引路,而这时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来,扑到何云一和王瑞跟前:“神人,救我啊——”   王瑞借着灯笼的光一看,这不是在河上搭救过的孟玉达么,也是杀了范十一娘的凶手。他怎么在这里。   何云一也不解,当时知道他福德不够,活不久了,可就算死了,也该去酆都城报道,而不是在这里吧。   刀疤脸恶声恶气的喊道:“快来帮忙,将他锁回去!”   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鬼魂抓住孟玉达,往暗处拖。   孟玉达挣命般的喊道:“我要入轮回,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刀疤脸骂道:“真是个死鬼,死也不知悔改,你死了没地方去,我们娘娘收留你,还不知好歹!”   王瑞看向何云一,你不救他吗?但转念一想,一切的根源在这地府娘年,搭救孟玉达一个人于事无补。不过这是在太古怪了,孟玉达明明想要入轮回,但却被关在这里,难道五通神是给这给孤园抓壮丁的不成?   又穿过几道门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王瑞虽然没见过这个朝代的皇宫,但根据眼前这座殿宇的规模,说是王府不过分。殿内灯火通明,仙乐飘飘,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   登上石阶,来到了殿前,王瑞发现守门的鬼魂,身穿着跟鬼差类似的衣裳,只不过鬼差的衣裳是皂色的,这些的人的衣裳是褐色的。从他们身上经过,他闻到一股香味,像是上供用的佛香的味道。   殿内宽敞明亮,成排的照亮蜡烛燃烧着,这里仿佛不是地府而是一处人间的乐园。   殿内正中央一个华丽的宝座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美貌的女子,年纪二十来岁,明眸皓齿,不像鬼神倒像是仙女,想来就是锦瑟了。   王瑞他们进来的时候,她正举杯贺向其他人,在座的人有白发的老者老妪,也有年轻的少年少女,也有凶神恶煞的壮汉壮妇,甚至许多人穿着或人间或地府的官袍,不穿官袍的人,身上亦是绫罗绸缎,一看也是非富即贵的出身。   何云一看到了自己的师弟燕云光,他坐在右侧中间的位置,正拿着酒杯四下窥探,猛地看到了何云一,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但很快便痛苦的皱眉,不停的叹息。   锦瑟见了何云一他们,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有朋自远方来,快入座吧,何真人的师弟也在这里呢。”   “我看到了,这个丫鬟的头还给你们!”何云一将春燕的脑袋抛向锦瑟,锦瑟瞅了一眼,那春燕的脑袋便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接住了,飘向了一处幔帐后面,须臾,有了脑袋的春燕走出来,来到锦瑟身旁站好,恶狠狠瞪向何云一。   在座的显贵鬼魂都意识到何云一来者不善,有交头接耳的,也有静默不语且看事情发展的。   何云一道:“我是来找我师弟的,既然人找到了,我就不叨扰了。”   这时,锦瑟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何真人的架子真大呢,你打伤了我的丫鬟,我都没跟你计较,竟然如此驳我的面子,我这地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你这丫鬟口是心非,说带我来见你,结果却领我们去安乐窝,想要害我们的性命,难道不该惩戒吗?你身为主人没有管教好,就不能怪旁人帮你约束了。”何云一冷笑道:“况且你这里是什么地方,居然也敢自称为地府?你这里是地府,那么十殿阎罗是什么?”   这时一个身穿大红官府的壮汉站起来,拿着酒杯走向何云一,打圆场:“何真人有所不知,这位是锦瑟娘娘,人称地府娘娘,原本是天上的仙人,如今落难在这里,都是自己人。”   何云一打量在座的鬼魂,看他们衣着华丽满头珠翠,想来生前都是人间的富贵人,稍微一想,就懂了,冷笑道:“你招揽这些王公贵族达官显贵的鬼魂到你这个小地府来,不受恶犬岭金鸡山的痛苦,也不喝迷魂水,不用到十点阎罗面前吐露自己的罪孽,不用受地狱轮回之苦,难怪称之为小地府。”   王瑞一愣,原来权贵不仅活着的时候可以享受豁免,就连死后也有专门收留他们的地方,那个恶犬岭和金鸡山他领教过了,难怪看那些被撕咬的鬼哭狼嚎的鬼魂都是穿着一般的普通鬼,原来富鬼都在这儿逍遥呢。   小地府和小灶一样,都是给有后门的人准备的。   被戳破身份的在座鬼魂,有面露羞涩的,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有一个王公打扮的人道:“你这道士真是口无遮拦,我们没说不入轮回,只是不是现在,锦瑟娘娘心肠慈善,收留我等暂时不想入轮回的孤魂在这给孤园内继续生活,是一件大大的功德,不许你污蔑她!”   而锦瑟的丫鬟们每日出门去喂恶狗岭的狗和金鸡山的鸡,一旦将它们喂熟,他们就能顺利通过而不被疯咬和啄食了。   在此之前,他们暂时留在这里,将陪葬用品贡献出来,交由锦瑟处置,算是交“保护费”了。   其他人在座的纷纷附和:“你这个道士真是有眼无珠,娘娘在此,岂容你造次!还不出去?”   “污蔑?她收留你们,用你们的陪葬修建这宫殿专供享乐也就算了,毕竟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倒想问问锦瑟你,你为什么还要把手伸到人间去,你豢养五通神,替你收集人间的香火,那些泥像表面上是五通神,其实内部是你的泥像,享受香火的是你,根本不是五通!”   何云一掷地有声,将他调查到的丑恶行径都说了出来。   王瑞凝眉,那个五通神中的女子塑像,果然是眼前这个娘娘,得实惠的是她,背黑锅的是五通,难怪五通一旦有机会就要作恶欺男霸女,原来也是替自己找平衡,毕竟那些香火没进他们的嘴里,都被上头真正的主子收去了。   锦瑟气定神闲的笑道:“那又如何呢?人间供奉各种东西,甚至有的地方狐狸都能享受一份香火,与其供奉狐狸王八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龙,倒不如供奉我,我至少可以满足他们的欲望。人类万万千,我不过是取其中一点香火罢了。”   何云一也笑了:“香火千千万,却没有一个是属于你的。你享受人间香火可有天庭允许,可有地府许可?”   锦瑟看着自己漂亮的指甲,笑着回敬道:“没有允许,但也没被禁止呀,你看我不顺眼,但你能如何呢?像告陆判一样告我吗?好呀,你尽管去试罢。”   这时候一个鬼官打扮的人走到何云一面前,低声道:“我是十殿轮转王下的判官,十殿阎罗都对她睁只眼闭只眼,天庭也不管她,听说是上面受贬的仙子,一旦积满功德就要回去了,而且她颇有能耐,十分不好对付。何真人何必惹这个麻烦呢。”   王瑞心想,真嚣张啊,这么看来,陆判都可以称得上是奉公守法的好鬼了,不就是倒腾了一点地府不用的垃圾器官给朋友用么,听说要被检举吓得魂都掉了,再看看这位,就一副“你爱去哪里告就哪里告的嘴脸!”   王瑞偷偷看何云一,平时有人跟你说一句不敬的话都能将你气得爆发,她这么说话,你能忍?   没想到何云一还真忍了,似乎是鬼判的说辞有了效果,他微吐出一口气,笑道:“你是不打算改了?”   锦瑟掩口笑道:“我不是说随你便了么。”   “那好啊,我就自便了。”何云一冷笑道。   这时在座的一个贵妇人喃道:“奇怪,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轰隆轰隆,像是水声。”   经过她一提醒,众人都住口静听,果然好像有瀑布泄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王瑞也听到了,他回眸一瞅,就见一进门路过的那条沸腾的河水正从大门席卷进来,带着残肢和腥臭,还有蒸腾的热气。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王瑞感到自己被何云一揽腰夹了起来,跃到了半空,他定睛一看,就见何云一脚下不知何时踩着一柄长剑,正御剑停在空中。   而下面的沸腾的河水冲进殿内,将那些个在座畅饮的富鬼冲的七零八落,不停的嚎叫。   这河水的温度,浑似沸水一般,好像被下了油锅,方才还盛装打扮的人,这会都成了落汤鸡,考虑到这河水的温度,应该是被熬炖了鸡汤了,虽然不会死,但亦是吃尽了苦头。   锦瑟勃然大怒:“何云一,你敢引河水冲毁我的殿宇!”   这时河水已经直奔她而来,眼看就要冲到她自己,她一挥衣袖,将河水挡开,就见滚滚河水仿佛遇到了屏障,在她四周迸溅冲刷,唯独染不上她分毫。   何云一在她头上冷笑道:“你不说随我的便么,这就是我的随便。”   王瑞看着下面的沸水,心想一旦落下去自己就没命了,不由得对何云一道:“你千万抱紧我啊。”   何云一瞭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手上却加了些力道,王瑞感受到了,忙道:“谢谢。”   此时燕云光也站在自己的宝剑上,悬在了空中,朝师兄道:“不是说好连根拔除的吗,我好不容易混进来的,正想着潜伏深入内部瓦解她,结果你一来,竟然直接开打!”之前蕊云的事情,给他的教训是三思而后行,凡事要周全考虑,于是这一次混进来,跟着锦瑟喝酒,妄图搞一个大计划来瓦解敌方的阴谋,不成想师兄来,几句话不和就开打了。   何云一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人,跟她这种家伙废什么话!”   锦瑟此时吐出一颗珠子来,用两根手指夹着,对着河流一划,就见满屋的河水竟然沿着原路退了出去。但是屋内已被冲得一片狼藉,富贵鬼们更是奄奄一息,不复刚才的雍容华贵了,比遇到的恶鬼还狼狈。   “娘娘啊,切不可绕过这个道士——”他们哭着喊着道。   王瑞看这河水就像被影片被倒放了一样,倒流着退出了大殿,不由得擦了把冷汗,果然神仙打架。   锦瑟看着殿内的狼藉,一拍几案,飞身起来向着何云一而来:“我饶不了你!”   “正好,我也这样想!”将王瑞抛给燕云光:“看好他!”说罢便和锦瑟飞出了殿外。   王瑞被扔给了燕云光,眼看着一个要成仙的和一个成过仙的飞出去斗法了,心情难以言说。   他懂何云一的意思,锦瑟公然开办一个小地府,十殿阎罗中的判官都是她的座上宾,可见是有后台的,反正人家不怕告,可能告了也不顶用。不如先打服她,再人赃俱获的叫天庭评理,到时候天庭想袒护也袒护不了。   燕云光表情冷漠的看着王瑞:“……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啊,他也在想,他怎么就跑到神仙打架的现场了呢,他不应该在客栈吃吃喝喝么:“你师兄带我来的。”   燕云光一本正经的问:“你到底拿没拿他的东西?或者不经意间吃了他的仙丹,他让你把仙丹吐出来,如果不吐出来就把你炼成人丹。”   王瑞回忆了下,不记得吃过何云一任何东西,他也没朝自己索要过什:“真没有。”   燕云光不是很相信的表情,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听着,我要去帮我师兄了,你自己坐稳了!”说罢,在袖中取出一片柳叶,念了一番咒语后,柳叶变得如磨盘一般大,然后将王瑞扔了上面,自己则踩着宝剑,也飞了出去。   “喂——你——我——”他想说,你别丢下我不管啊,但想到燕赤霞出去肯定能帮上何云一的忙,便没再喊了,老实的待在柳叶上。   他看到下面的鬼,正从泥泞中挣扎出来,满身的血污,甚至有狼狈不堪的在哭。   王瑞心想,这你们就哭了,真是生前享福,死后也不能受苦啊,还没让你们过恶狗岭和金鸡山呢。   而此时地上的鬼们忽然发现了悬在殿内半空中的柳叶,上面坐着一个书生正在看他们。因为何云一贴在王瑞袖中符咒的关系,这些鬼嗅不到王瑞身上的人气,摸不清他到底是人是鬼,不过反正跟臭道士在一起的,就不是好东西。   “你是臭道士一伙的!”有个戴着冠冕,一看就死了有些年头的鬼指着王瑞喊道:“我们将他碎尸万段!”   王瑞害怕,拍着柳叶,心想这玩意怎么驱动啊?快飞啊,飞离这里,要不然被飞上来的鬼魂抓住了。   可他等了一会,发现那些鬼只在下面叫骂:“你下来,你下来!”有跳脚的,有拿东西砸他的,但就是不飞上来抓他。   王瑞发现了,在地府中,没有神通的普通鬼魂,远不像在地上那般逍遥可以穿梭墙壁也能飞行,在地府中将他们完全打回了原形,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魂魄,像普通人一般的,不会飞也不会穿墙。   想通这点,王瑞就不怕了,对方在做无用功,抓不到他。   下面还在叫嚣让他下去,王瑞都无奈了:“想想吧,如果你是我,你会下去吗。”   那群鬼发现王瑞竟然说话了,更加气不打一出来,互相抱怨着:“我们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你们闯进来把什么都毁了,这大殿要修复还不知要多久。”   “是啊,五通们被狐狸杀光了,还得另外再做,得多做一些五通,好派出去搜罗魂魄回来做苦力修缮大殿。”   王瑞一听,心里不免有些气愤,敢情要五通出去迷惑好人,叫他们枉死,之后便被拉到这里来做苦力,比如孟玉达,而这些怕过恶狗岭的富贵鬼便继续享受那些穷劳命的鬼的伺候。   这哪里是小地府,根本是富鬼的安乐窝,穷鬼的活地狱。   考虑到自己不过是县城小富,与这些王公贵族打扮的鬼差距不止一星半点,可能自己死后也会沦落到给他们做徭役,气恼道:“你们怎么好意思,生前也就罢了,死后万物归零,应该重新开始,你们却还再作威作福?”   “作威作福?你这个书生果然什么都不懂,给孤园的那些鬼魂,在阳间福禄耗尽,阳寿未尽,就是到了阴曹也不能立即投胎,娘娘才收留他们的,这有什么不好,至于做徭役,这给孤园,有生前陪葬的出陪葬,没陪葬的,只能出力气了。”一个华服丽饰的女人擦着脸上的污渍阴阳怪气的道。   王瑞之前何云一对孟玉达的评价,他是个有福气的,却因为五通神耗尽了福报:“才不是那样!锦瑟利用五通神去人间引人堕落,再把这些耗尽福报的魂魄弄到这里,这分明是、是钓鱼执法!也不对,锦瑟根本没有执法权!”   群鬼听不懂王瑞说什么,心想果然是个疯书生。   王瑞气道:“真是太过分了!”   “呵呵,即便像你说的那样又如何?谁让他们自己不自律,有恶念有欲望才叫五通神钻了空子,若是自己清心寡欲,就是像害也害不成啊,活该。”一个肥胖富态的男鬼道。   “强词夺理!”王瑞指着这个鬼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生在世难免有七情六欲,难道你活一世就没有过超出自己正常生活的欲望吗,看你这模样,怕是没少追求长生吧,若是你当时遇到五通神,他唆使你做坏事,耗尽福报身死了,到这里来做苦役,是否也感谢地府娘娘?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不假,但是有缝隙,苍蝇来盯,就活该吗?苍蝇就没错吗?!”   那鬼哼道:“我有王爵在身,岂能被消耗光福报。”   所以自己福薄,一耗就光,便认命罢。   王瑞发现跟这群说不通道理,忽然懂了何云一的感受,说什么什么说啊,要是有能耐直接打一顿得了。   而这时候春燕从外面走了进来,猛地看到了王瑞,拔出簪子朝他一划,王瑞就见身下的柳叶出了一道口子,飘飘忽忽就要跌落。   春燕噙着冷笑,等着王瑞落下:“怎么将你给忘了,抓住了你,不怕那个道士不妥协。”   眼看自己要羊入虎口,王瑞紧紧抓住柳叶,希望能多撑一会,但柳叶破裂的口子却愈来愈大,急急朝下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瑞猛地感到右眼一痛,继而他只觉得两耳虎虎生风,已经被白栖元抓在爪心,飞出了大殿。   王瑞朝身后惊得嘴巴大张的春燕和众鬼拜拜手:“再见了——”   殿外不远处,火光冲天,王瑞隐隐看到有人影在空中跃动,心想肯定是何云一和锦瑟在斗法:“白栖元,咱们去那边吧。”   白栖元却不听,直奔相反方向,可也没跑多久,他便直接化作人形落地了,捂着心口痛苦的道:“我们龙族天生是圣灵,吸不了地府的烟瘴,我尽力了,剩下的靠你自己逃吧,若再呼吸几口烟瘴,我就要呕血了。”说完,不等王瑞反应,便藏飞回了他眼中。   王瑞悲愤的想,你叫我一个人往哪儿逃啊!   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不远的地方才有一点光亮,而那个光亮看起来很不友好,八成是敌军所在地。   王瑞决定离那里远远的,转身往反方向爬,可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像是野兽般的喘气声,呜呜低嚎,还有数个猩红的眼睛,吓得他掉转身子,往灯光处去了。不管怎么说,灯光处至少没野兽,不怕被撕碎。   王瑞蹑手蹑脚的摸过去,先看看再说,若是发现不对,再悄悄离开。   他一点点的蹭过到光亮处,才发现是一间屋子的房后,趴在后窗一看,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在算账。   难道是账房先生?看他的样子怎么瞧怎么像是活人。   就在这时,就听咣当一声,王瑞发现正门走进来一个人,正是春燕,他忙伏地身子将自己隐藏起来。   春燕一进门便对那书生道:“王沂,你有没有看到一条白龙和一个书生?”   王沂放下毛笔,笑道:“龙没看到,但我就是书生。”   春燕闻言,扭了下腰,媚笑道:“他可不比你,你多老实,可那家伙却是个坏的,我看是那道士的男宠。抓住他,不愁那个道士不妥协。”   王沂听了,好奇的道:“什么道士?”   春燕便坐在他跟前,嘟嘴娇嗔道:“你都不知道,刚才娘娘在宴请府内的住客们,却有一个道士前来找麻烦,引发洪水将大殿都湮了,这会正和娘娘斗法呢,对了,就是前日来的那个姓燕的道士的师兄,好讨厌的。”   “娘娘有没有事?”   “咱们娘娘是仙子下界,岂能斗不过他?你真是的,就知道关心娘娘,怎么不问问我?”春燕娇声道。   王沂有几分尴尬:“你不是好好的在我眼前么,一看就没事啊。”   春燕这才舒心点,继续娇滴滴的说话:“就是可惜了主殿,那里最华丽最舒坦了,这下子又要人来修了,好王生,你快看看,咱们账目上的鬼魂还剩多少了?”   王瑞咧嘴,原来算的不仅是钱财还有鬼奴隶的数目。   王沂翻看了一下账目,低头道:“最近新来的鬼魂较之上月这个时候少了许多,只有三百个。”   春燕一甩袖子,哼道:“只有这么点吗?都怪那些狐狸将五通给杀了,才导致来的冤魂越来越少!娘娘抓住那个臭狐狸就对了,就该罚他制造五通!他什么时候弄出新的五通来,才叫他离开!臭狐狸!”   王沂道:“敢问春燕姑娘,娘娘究竟需要多少魂魄啊?现在给孤园内的魂魄已经有六万四百零五个了,似乎还不够啊。”   “还差得远,要十万人以上才行,天庭贬下娘娘的时候说了,不收留十万个孤魂别想归位,这还差了将近一半呢,可真愁人。”春燕唉声叹气:“看来不仅要派出五通了,得五十通才行。”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王瑞在外面听得惊悚,这哪里是给孤园,分明是恐怖的奴隶园。 第61章 识破真身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惊雷般的轰响, 春燕开窗来看,王瑞赶紧趴在地上, 幸好这地方四处漆黑, 春燕又被天边的火光吸引,根本没发现王瑞的行踪,但还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咦,那道士究竟什么来历,跟娘娘打了这么久还难舍难分的。”春燕叉着腰哼道, 吩咐王沂:“你不要随便走动,我去看看。如果你看到一个可疑的书生,先稳住他, 我一会还回来。”说完,开了门, 走掉了。   春燕想必知道出去的路,王瑞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随着她出了院子。   院外是豁然开阔的平地, 分别建着一栋栋屋舍, 里面灯火通明,不似刚才的小院那般安静,不时传来吵嚷声和惨叫声。   春燕没管这些, 继续急急的往前走去。   王瑞一见这里有亮光了, 怕自己被发现,不由得想立即找个昏暗的地方躲藏起来,却不想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工头模样的人朝他笑着打了个招呼:“王账房, 您出来透气了?”   他一愣,然后背着手点了点头,那个工头就走过去了。   原来是把他当做里面那个算账的书生了,可不是么,他俩都一副儒生的打扮。   那个做账房的王沂想来在这里过的也不错,穿得也是绫罗,年岁也和王瑞差不多,乍一看的确很容易看错。   王瑞长吁一口气正准备继续往外走,突然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道:“已经这个时候了,今天该放工了吧。”   “你以为你是来赚钱当伙计的吗?!不把这些人冤魂弄出个五通来,你今天就别想休息。”有男人恶声道。   说话的声音太熟悉了,王瑞一耳朵就认出是黄九郎,他怎么在这里?   他不能自己逃命了,要逃也得看看能不能带上黄九郎。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来到传出声音的屋子的墙根下偷看,就见里面像个磨坊。   有五个鬼魂排着队,走向房屋中间一个巨大的磨盘中,那个磨盘足有屋子那么高,下面有十几个人在推动,其中就有黄九郎。   旁边站着一个大汉,嚷道:“你们别想偷懒,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杀了我们娘娘的五通就该来还债!怎么着,不服气吗?你,姓万的,你是浙江的剑客,你在当地杀了我们两个五通,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能耐的。”   姓万的男子冷笑道:“早知道全国各地都有,我就不止杀两个了!”   骂人的汉子也不生气,笑道:“还嘴硬呢,还不如多做点工,小心放你出去的时候,你的肉身已经埋了。”   推磨盘的有个女人,一副丫鬟的打扮,气得直哭:“我是金龙王嫡出小姐的丫鬟,你们竟敢奴役,走着瞧。”   “什么金龙王,不就是湖北的一条鲤鱼精吗?你是个青蛙精!有废话的功夫不如多做工,做好了,娘娘就放你们出去了,否则望乡台下的万丈深渊,不管你们是什么精都飞不出去。”   王瑞蹲身,将眉头紧皱,黄九郎怎么也和五通神扯上关系了,他不是不知道五通神的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在妖鬼集市和他说过五通神的事儿,他才对它们好奇进而杀了其中几只的?   他现在该怎么办,救人,他没这个能耐,可这么走了,又不甘心。   这时就听一声惨叫,王瑞赶忙趴窗去看,就见那个大磨盘挤压出了一缕白烟,飘飘忽忽在空中飘着。   “哈哈,好了,成了一个!”大汉拿出一根金色的绳子竟然将这缕白烟拴住了,随手给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小厮则牵着绳子从后门出去了。   而大汉则走到刚才就站在磨盘前的五个鬼魂前,一脚一个将他们踹到了磨盘上,然后吩咐推磨的人群道:“快推!”   随着磨盘的推动,这五个鬼魂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惨叫声,这个大磨盘将他们的魂魄生生碾碎,这便是将鬼碾死变成聻的过程。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如何叫鬼死成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掌握不好尺度,鬼死便灰飞烟灭,于是便要这大磨盘一点点的碾压,将五个魂魄全碾成碎渣,让鬼死,然后再一点点碾,碾成一个整体,让鬼再活进而变成聻。   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   王瑞没看到这些人身上有任何枷锁,心想不跑肯定有看不到制衡在约束他们。   这时候突然就听身后有人笑呵呵的道:“王账房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王瑞捂着鼻子闷声道:“找东西,我有东西掉了。”   “不好了,王账房的东西掉了,大伙快帮着找找啊。”身后的人突然高声道。   王瑞崩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喊什么啊,他忙道:“不碍事,不用帮着找了,真的不用……唉,你们为什么都出来了啊?”   就见连屋子内的大汉和小厮们都出来了,纷纷道:“王账房,什么东西不见了,快说说,我们帮你一起找。”   王瑞心想刚才那个书生不过是个账房先生,怎么如此有地位?   转念一想,根据聊斋的世界观架构,八成那个叫王沂的书生就是地府娘娘的心上人小白脸了,那个叫春燕的丫鬟不也朝他使劲用媚功么。   果然就听大汉道:“王账房的东西都是娘娘钦赐的,可不能丢啊,您到底什么东西丢了?”   王瑞捂着脸低着头咳嗽了两声:“润嗓子的百香丸丢了……”   大汉刚低头去找,这时候一个一直盯着王瑞的活计突然大喊一声;“他不是王账房!”   王瑞有一种果然会被识破的宿命感,就说么,哪有那么容易冒名顶替,这不就穿帮了么。   那大汉上来一把拽下王瑞捂着脸的手,定睛一看:“你确实不是王账房,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瑞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能拖一秒是一秒:“我是王账房王沂的弟弟,我叫王滂,昨天刚进府的,你们不知道吗?”   那大汉听说是王沂的弟弟,上下打量他:“你们看着倒是有点相似,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我哥叫我过来看看你们的五通做的怎么样了,他说你们最近怠工,迟迟没有五通入账,给孤园里的冤魂都快被你们浪费光了,做一个五通就要五个冤魂,还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不行的话,跟娘娘说,将你们这一屋子人都裁撤算了。”   听了这话,大汉赔笑道:“是因为抓来做工的人不卖力,这不怪我们啊。”   就在王瑞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男子,正是王沂,他听到动静出来看看,一下子就看到了王瑞,猛地记起春燕的话,指着他道:“快,快将这人抓起来,是娘娘要的。”   “这不是您的弟弟吗?”   “什么弟弟,他是来捣乱的!”王沂呵道:“快抓住他!”似乎还嫌不过瘾,又道:“快去通知春燕姑娘!”   王瑞心想,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你何必做得这么绝呢。   就在他绝望,准备迎接“命运的安排”的时候。   突见天边一道火光,浑似彗星坠落,带着一条条长长的火光尾巴,直飞到他们跟前,将地面砸了个坑,顿时尘土飞扬,扬沙漫天,叫人睁不开眼睛。   王瑞正纳闷究竟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就见坑中爬出来一个人,正是燕云光。   他伤得不轻,但他捂着胸口,可见摔这一下不要紧,胸口被打的地方才要命。   其他人包括大汉都愣在原地,闹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天上突然掉下个活道士。   燕云光用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四下一看,发现了王瑞,欣喜的道:“原来你在这里,太好了!”   刚才还被师哥责怪他将王瑞撇下不管,叫他来找人呢,没想到挨了锦瑟一下,掉在这里,反倒把王瑞发现了。   他靠到王瑞跟前,低声道:“你能不能拖延下时间,让我恢复一下功力,我好带着你逃走。”   他声音极低,有气无力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   王瑞心想我怎么拖延时间啊,你看我像能拖延时间的样子吗?   突然间,他看到了被吓得呆滞的王沂,灵机一动,夺过燕云光手里的剑便冲向王沂,把剑他脖子上一架:“都别动啊。”   大汉先是一愣,继而捧腹笑道:“你在地府中要杀鬼?”   王瑞心里叫苦,但表面冷静的笑道:“你也不问问这是谁的剑!这是道士的剑,什么鬼杀不了?”说着往王沂脖子上一划,就见渗出了一层血珠,王瑞不禁一愣:“你是人?”   王沂忙对大汉道:“我、我是人啊,你们别轻举妄动!”   是人就更好办了,王瑞一手抓住王沂的后衣领,一手拿剑抵在他脖子上:“不如杀了你得了,你正好变成鬼,一辈子留在这里。”   这时有人劝道:“你别乱来,娘娘很看重王账房的,你伤了他,娘娘不会饶了你!”   王瑞见燕云光在不停的调节气息,似乎在努力恢复体力,朝他抛来一个目光,似乎在说“你做得好,再坚持一下”。   他硬着头皮继续拖延时间:“那好,你们带我们出去,带我出给孤园,我就放了他。”   大汉道:“整个望乡台下都是我们娘娘的地盘,你就算出了给孤园,你也上不了万丈高台!只有娘娘才能带你们出去,否则你以为这些人为什么要在这里老实做工?”   王瑞冷笑道:“那好啊,我就把这小子的鼻子耳朵都割下来,看你们娘娘回来怎么找你们算账,你们没看护好账房先生,难辞其咎。”   他看向燕云光,见他呼吸平稳了许多,可能要不了多久便能恢复了。   大汉忙阻止:“你别乱来啊。”   王瑞道:“放了他也行,你将里面的黄九郎带出来,我就把王沂还给你们,便宜你们了,这个王沂可是你们娘娘的心头好呢。”   大汉一听,想都没想,走进屋内,将黄九郎带了出来:“来吧,快换!”   黄九郎看到王瑞的一瞬间,有种绝望的情绪压顶般的袭来,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无法搪塞了。   在地府遇到彼此,身份不被揭穿几乎不可能。   他刚才在里面隐约听到王瑞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太思念他出现了幻觉,没想到是真的,他竟然真的在。   他看到他一点都不开心,王瑞啊,你怎么偏偏在这里。   他不敢看王瑞的眼睛,避免任何目光接触,恨不得现在自己死了算了。   王瑞见黄九郎低头不看他,心里很是纳闷,但如今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闲谈了:“那就换吧,你先放开黄九郎。”   大汉冷笑道:“他本来就是自由的,他不逃是因为知道自己根本出不去,走吧,你的朋友要你过去呢,呵呵。”   黄九郎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王瑞道:“九郎,我一放开这个王沂,你就到我这边来。”   面对王瑞的呼唤,黄九郎根本没发拒绝,他其实很想一头飞走,干脆这般迷失在给孤园里算了,也好过被他看穿身份,可王瑞眼下也面临无法脱身的困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不管。   他大步朝王瑞走去,与此同时,王瑞也将王沂推了出去,双方完成了人质交换。   黄九郎来到王瑞跟前:“你怎么在这里?”   “一言难尽,你怎么也在这里?”王瑞担心的道:“这里的烟瘴对你有没有伤害,我袖子有道符,给你贴一会吧。”   黄九郎苦笑道:“我不需要的。”   大汉此时得意的哈哈笑道:“就说你们蠢吧,如果你们控制住王账房,你们还能有一线生机,如今,我且看你们如何逃离这地府中的地府!望乡台真的会成为你们永远也望不到的家乡!”   “是吗?”燕云光突然出声,只见他手里拿个烟壶大小的瓶子,对准王沂,王沂整个人便软塌塌的栽倒在地。   “他的魂魄我收走了!”说罢,燕云光一挥衣袖,王瑞手中的剑便回到了他手中,他念动口诀,那柄剑便飞了出去,燕云光飞起一步,抓住王瑞便踏上了宝剑,逃出了一众人的围堵。   王瑞大声道:“不行!黄九郎还在下面!”话音刚落,就见黄九郎飞着跟了上来。   没错,是飞着跟随他们。   王瑞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什么时候会飞了?”   黄九郎默然,红着眼圈看他,指甲按进肉中,却不觉得疼,他现在仿佛一个空壳在飞,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一直以来费尽心力隐藏的身份,居然就这么穿帮了。   燕云光夹着王瑞踩在剑上根本飞不稳,又见他魂不守舍的跟旁人说话,便道:“叫你的狐狸朋友带着你罢。”说完,将王瑞推到了黄九郎怀里。   黄九郎便迎面接住王瑞,低头看着他小声问:“你不要紧吧?”   王瑞还没从吃惊中回过神来,确定自己如今被黄九郎带着飞:“你……你是狐狸?”   黄九郎眼中含泪,唔了一声,难过的道:“……你现在知道了?”   王瑞愣了愣,随即笑道:“哈哈,我就说嘛,盗户根本不足以解释你身上的疑点,原来你是狐狸。”   他在这个世界什么都碰到了,没道理这个世界第一大势力狐狸,他一直没遇到啊,原来早就遇到了,人家一直在自己身边。   黄九郎见他似乎并不太吃惊,反而惊讶:“你不想疏远我吗?”   王瑞莫名其妙:“为什么要疏远你?咱们是朋友啊。”   “……可我是狐狸啊。”黄九郎叹气。   王瑞可没有狭隘的种族偏见:“那又怎么了?你又没做坏事。这多大点事儿啊。”   不就是狐狸么,他现在什么都见识过了,再说黄九郎就是狐狸也是好狐狸,狐狸有的时候比人好。   “真的?”黄九郎仿佛溺水的人触摸到了河岸:“你不嫌弃我?”   王瑞道:“我还没怕你嫌弃我是凡夫俗子呢,你看你都会飞,而我什么都不会。”   黄九郎忙摇头道:“不,不一样,会飞算不了什么,你是我命里的贵人,什么都比不上你。”   燕云光听他们两个互相吹捧,咧嘴道:“你们能不能等一会再肉麻的互相夸奖啊?”   此时燕云光和黄九郎看到前方的情景,纷纷停了下来,就见何云一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入定,而他面前则有一个高大的巨人,正是锦瑟,与锦绣的脚比起来,何云一渺小的像个小老鼠。   燕云光喘着粗气道:“我刚才就是被她吐出一口火喷到,然后一巴掌打飞的!”   王瑞担心的道:“何云一不会变大吗?他可能把我变小啊。”   “变小容易,变大却难,需要道行和香火支撑,我师兄有修为却无香火供奉,就算强行变大也支撑不了多久。”燕云光道:“锦瑟有人间的供奉,她的真身不是我们能比的。”   黄九郎在心中点头,比如那个陆判,真身就是一个庞大的恶鬼,但跟眼前的锦瑟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的。   锦瑟的修为,有八百年?不、更多,多到无法估计!   燕云光悲观的道:“真的不行,我的剑刺到她身上,她的表情就像被蚊子叮了一样,根本不在乎。”   王瑞担心燕云光:“那怎么办啊?”   没人回答他,他便更担心了,追问燕云光:“你倒是说话啊?”   “……”燕云光道:“师哥说如果有状况让我带着你先走。”   走个鬼啊,没有何云一他们谁出得去。   这时锦瑟抬脚踩向何云一:“哈哈,看来我就是你的劫难了,你原定的此世成仙,怕是实现不了了。”   脚踩向何云一头顶,像是隔空遇到了阻碍,看得出锦瑟表情很用力,却无法压下去。   她冷笑道:“好啊,那就试试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王瑞捏起一把汗,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得救何云一,但如何救得呢?   这时候就见何云一猛地睁开眼睛,从袖中取出一柄剑来,刺进了自己心口。   吓得王瑞赶紧问燕云光:“他干什么,自尽?”   燕云光瞥了王瑞一眼,没理他,这个凡人,连取心头血都不懂,到底为什么师兄要带着他啊?难道他是上好的药材?   黄九郎见王瑞如此担心那个人,安慰道:“是取心头血,不用担心,看来要决战了。”   王瑞稍微放心了,看来何云一要决一死战了,他心跳如鼓,手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何云一要是失败了,岂不是要被碾死了?   此时的何云一拔出剑,剑上沾染了他的血迹,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了,他慢慢站起来,将锦瑟的脚顶开,他咬齿开始念动口诀。   王瑞只觉得大地开始不停的摇晃,空气中仿佛有几股强大的气流在窜动。   燕云光和黄九郎同时受到了冲击,无法再在空中停留,只得落在了地上。   黄九郎小心的护着王瑞,将他平稳的放在地上,用身体帮他挡着风。   就在这时,何云一身上迸发出的气流弹开了锦瑟的脚掌,继而飞身向她巨大的身体劈去。   何云一手中的剑发出刺眼的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裂痕,劈向锦瑟,锦瑟手中只有一根玉簪,她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挡,便抵住了何云一的剑。   “呵呵,就凭你?我有仙位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何云一冷笑,不多和她废话,只是加大力道。   锦瑟就见自己手中的玉簪慢慢开裂,嘭的一声,碎成了齑粉,继而她的指尖亦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这裂纹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直逼掌心,并顺着胳膊向心脏裂去。   一瞬间,她捂住心脏,后退了一步,屏住了呼吸。   锦瑟正在聚气要反攻。   不能让她聚成这口气。   王瑞见状,这是个好机会,趁你病要你命,大喊道:“锦瑟,你的丫鬟春燕也喜欢你的小白脸王沂!”   锦瑟闻言,看向王瑞的方向,只此一瞬,何云一已经提剑刺向她的心口。   她痛苦的尖叫一声,扬手打开了何云一,但随着何云一的落地,她的心口淅淅沥沥流出许多的白色烟雾。   王瑞闻到了一股香火味。   黄九郎更是不放弃这个好机会,贪婪的吮吸着,这是人间给锦瑟的供奉,她如今受伤,全露了出来,他可以吸取长道行。   何云一落地的瞬间,着实踉跄了几步,用剑插在地上才稳住了身体。   看得出来,他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不过肯定要强过锦瑟,因为锦瑟的心口开了一个大洞,不停的向外飘散着香火。   她便立即将身体恢复成正常大小,张开嘴巴想要拿出什么,不想伸出舌头却什么都没有。   何云一左手拿着一颗珠子,朝她晃了晃:“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你、你什么时候?”   锦瑟大惊失色,知道丢了珠子的自己打不赢了,捂着胸口,往地里一钻,不见了踪迹。   王瑞他们见锦瑟走了,才敢上前,何云一听到脚步声,见他们没有损伤,长长吐出一口气。   王瑞上前一步扶住何云一:“你有没有受伤?”   受伤到没有,但却打得很辛苦,体力消耗殆尽,若不是趁锦瑟分神的时候取出她的那颗珠子,怕这会还不能将她赶走。   何云一道:“没有,修养一下就恢复了。”   他注意到王瑞和燕云光身边多了个少年,他一看便识破这是个得了人身的狐狸,不解的看向王瑞。   王瑞忙介绍道:“他是我在县学的朋友黄九郎。”忐忑不安的想,何云一不会除妖吧,千万不要啊,他要是除妖,自己就抱住他大腿求他。   何云一凝眉,你跟狐狸做朋友?不过这个狐狸倒是新奇,一般的狐狸得到人身,不是去嫁人就是跑去勾引富家小姐生儿育女,这位倒是上进,竟然跑去上学。   何云一对妖怪的态度没有一定的标准,害人的要除掉,但必须是让他碰到,他从不主动管他们。   至于不害人的,随心情。   眼前的黄九郎就让他心情不大好,语气不善的问:“你既然是王瑞的同学怎么在这个地方。”   在黄九郎的设想中,这样的情景出现过无数次,设想的后果也有无数个,最坏的是被抓进捉妖袋化成污血。   他淡定的回答道:“我因为除掉了五通神被锦瑟抓到这里了。”   何云一道:“你有什么力量可以除掉五通神?”他瞅向王瑞,你知不知道你的朋友是狐狸精?   这句话可以看做是在盘问黄九郎了。   “我……我是谁,王瑞知道,他不在乎。”黄九郎不卑不亢的道:“王瑞是我的封正之人,我接近他是为了报恩,报恩天庭亦允许,不犯任何忌讳!”   天经地义,理直气壮!   王瑞一愣:“封正?”想起来了,山村野店外遇到的狐狸!问他像什么的狐狸。   何云一听了,冷冰冰的哼道:“又来一个报恩的。”之前有个白龙,又蹦出来个狐狸,真是!   燕云光此时插话,提醒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现在怎么办?如何出去?我是没有力气御剑而飞了,师兄你呢?”   何云一情况也不好,他亦力竭了,可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返回地面上去,万一一会锦瑟回去再吞个珠子,再打的话,怕是落到下风。   何云一到了王瑞跟前,看着他的眼睛,王瑞第一如此良久专注的跟何云一的眼睛对视,有点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何云一右手扳住他的肩膀,左手在他的右眼皮上摸了下:“还不快点出来!”   没有动静,可见白栖元在装死。   何云一没好气的道:“好,我这就封住他的眼睛,你永远不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便有白光飞出了王瑞的眼睛,以白龙的形态落在地上:“这里烟瘴太甚,我呼吸都困难,别想我能跃上万丈高台。”   何云一从袖中取出一道符咒贴到白龙额头上:“这道符咒够驱散烟瘴的了,你快些带我们离开这里。”   白龙讨价还价:“你得帮我打那王八!”   何云一皱眉颔首,然后道:“你先只驮着王瑞,我们跟在你身后,等我们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到你身上,你还能节省些体力。”   白龙不答应也得答应,先驮着王瑞盘旋着向上飞去,何云一与燕云光跟着御剑而行。   黄九郎则凭借自己的能力试着跟上他们。   向上飞是最累的,而且不是元神飞行,而是肉身,这种情况是最累最耗费精力的,大概飞了半个时辰,他熬不住了,陪着王瑞坐到了龙神上。   白龙一瞪眼,变沉了!   又等了一会,燕云光也没力气了,抓着龙尾巴,勉强跟着。   王瑞觉得他们进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黑洞,飞了这么久了,连个亮点都没有,他一度怀疑他们是否走错了方向,或者正在绕圈。   风吹得他眼睛疼,反正也看不到任何径直和光亮,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能听到耳畔有呼吸声,他觉得应该是黄九郎的。   他作为一个凡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白龙,不掉队,不添麻烦。   此时,燕云光彻底耗尽了气力,趴到龙尾上:“怎么还不到啊?”   何云一道:“应该快了。”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看到了亮光,能够看到望乡台了,可此时的他也没了力气,拽着白龙的鬃毛,坐到它身上,挨着王瑞。   白龙却在这时,崩溃般的大声道:“我不行了,要累死了!”说完,不进反退。   黄九郎道:“我休息好了,我下去。”他可不想挨着何云一。   等他下去了,白龙还是叫嚷:“撑不住了!”   王瑞感到耳边风声呼啸,就要向下坠去。   燕云光急道:“你撑不住,岂不是前功尽弃了,马上就要到了。”   白龙痛苦的道:“真的不行了,不行了,太累了,掉下去算了!”   王瑞灵机一动,朝它大声鼓励道:“你这么放弃的话,被困在地下,一辈子也吃不到燕子了,燕子只有阳间有!咱们上去,立即就吃烧燕子!就在眼前了!”   此言一出,白龙猛地睁眼,是啊,那些可爱又美味的燕子们啊。   一窜身子,向上奔腾而去,   终于,它飞上了望乡台周围的地面,重重的摔倒在上,瞅了眼王瑞,似乎在说别忘我的燕子,便飞到它眼中休憩去了。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长松了一口气,终于上来了。 第62章 锦瑟的来历   王瑞是这些人里面体力保存最好的, 他一直在白龙身上,半点没累着, 剩下的三位都是精疲力尽, 再没半点余力的样子。   燕赤霞仰面躺在地上,不住的喘气。   何云一的情况也不妙,虽然不至于像师弟那样上下不接下气,但也是脸色惨白,额头上渗着虚汗, 闭着眼睛调整气息。   黄九郎坐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王瑞看他们一个个都体力不支的样子,心想要是有补充就好了, 便问何云一:“你们又累又饿,你掏出点东西吃吧。”之前还给他摸出过糕点, 应该不难的。   何云一无力的道:“普通吃喝远不够滋补,还不如不吃。”   那就是得诸如十全大补丹之类的东西才能补喽, 王瑞忽然想起葛巾来, 便在袖子中摸了摸, 将那颗紫色的丹丸摸了出来:“你们看这个东西能不能吃?”   何云一见这是颗地仙的聚元丹,问道:“你从哪里来的?”   花草树木天生不沾杀戮,成仙得道者众多, 它们亦有用精元炼出的丹药, 人吃了百病不侵,聚元固体,地不可多得的补药。   “葛巾和玉版的母亲曹国夫人给我的。”王瑞将药丸拿给何云一看:“你看能你们能吃吗?”   何云一微微颔首。   王瑞道:“那太好了。”说着就将丹丸掰成了两半, 何云一见了,以为他要分给他和师弟一人一半,不想又王瑞将两半又分别掰开,成了四份。   “你、燕师弟,九郎,还有白栖元,一人一份。”王瑞走到每个人跟前,挨个配发。   何云一盯着他,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默默的接过四分之一的丹丸放入了口中。   王瑞递给燕云光的时候,燕云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就说么,果然是因为你身上有丹药。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王瑞心想,恭喜你了,你终于找到理由了:“才想起来有这个东西。”   轮到黄九郎了,他只伸出手接过,低声道了一声谢谢,再没别的话了。   王瑞以为他还疲倦呢,也没多言语。他接下来敲了敲脑门:“白栖元,你也出来吧。”才说完,白栖元便现身出来。   他拿过丹丸,瞅了瞅:“我觉得我应该吃一半才公平,算了,总比没有强。”往口中一含,说了一句:“这里的烟瘴真呛人”又飞了王瑞眼中。   “……”住吧住吧,你这个钉子户!王瑞无奈的想。   大家吃了曹国夫人的丹丸,果然体力好了许多,逐渐恢复了面色,其中和锦瑟斗法失去最多体力的何云一亦恢复了。   他站起来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   燕云光也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凭空开辟了一个出阴间的通道:“先出去再说吧。”   王瑞注意到黄九郎一直沉默着,关心的问:“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保不齐锦瑟还会来抓你。”   燕云光咧嘴:“凭什么要保护一个狐狸啊,嘁,就是跟我们在一起,也没人管他。”   王瑞道:“你不用这么急着表态吧。”期待的看向何云一,见他表情冷漠,已经往通道中走了,态度不言自明。   他担心的看向黄九郎:“跟我们来吧,何云一也没说不允许。”   黄九郎看了眼何云一的背影,才朝王瑞微笑:“你不用担心我,我才该担心你呢,本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结果还是被人牵扯了进来,没轻没重,也不知锦瑟会不会连你也对付上了。”   何云一听这话怎么这么刺耳呢,指桑骂槐么,回头瞅黄九郎。   黄九郎浑似没看到,只是跟王瑞说话:“你放心吧,我这就回黄家庄去,出了鹿城就不是锦瑟的势力范围了,她抓不到我的。倒是你,不如跟我一起回去,反正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添乱,自己也危险。”   王瑞觉得有道理,朝何云一道:“不如就这样吧,我跟黄九郎回家去。”   这狐狸一直不说话,原来是在打这个主意,果然狡猾,何云一道:“本来咱们在鹿城就没有事情需要办了,回阳信县是既定行程,你跟你的朋友先回去了,你的管家小厮你不要了?反正我是不管,他们是你的下人。”   对啊,本来从曹州返回鹿城就只是为了和燕云光汇合而已,现在燕云光找到了,确实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可以返程回家了。   而阴曹地府本就不是固定的地点,从阳信县也可以来。   王瑞道:“那咱们先回客栈,收拾行李人马,就离开鹿城返家罢。”   黄九郎见拐走王瑞没成功,轻叹一声:“那你们回去收拾行囊吧,我在阳信县等你。”   他另外打开一个通道,就要走进去时,王瑞跟他告别,拜手道:“到时候见。”   黄九郎回眸朝他笑了下:“好,一定会见的,我还没报恩呢。”   狐狸报恩天经地义!   何云一知道黄九郎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可是天经地义又能如何,道士擒妖不也是天经地义,就算得了人身,也是狐妖,没有天庭册封的精怪,任法力再大严格来说都是妖怪。   只不过一般情况下,不会深究罢,一些不做坏事的精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谁也没说,就没有两只眼睛都睁开的时候。   何云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隐隐的讨厌这只狐狸,当然了,还有白栖元,他也反感,但是葛巾和玉版,他却没感觉,甚至一路护送她们到了曹州,怪哉。   王瑞见黄九郎走了,才跟何云一跟燕云光走进了通道,返回了阳间。   他们从通道出来,眼前是客栈的房间。   阳间此刻是晌午十分,王瑞一沐浴到阳光下,感觉仿若新生,还是阳间好啊,有太阳有温度,难怪人人都不想死,就是死了也要大操大办搞陪葬,争取让自己在下面活得舒服些。   王瑞没忘记跟白栖元的约定,才一露面就开门喊道:“文顺,再去点炒燕子!”   文顺从一旁的屋子探出脑袋,欢喜道:“少爷——您回来啦!”   王瑞失踪了有将近一天了,但因为大家都看到他最后是与何云一进入房间消失的,所以担心归担心,但并没有太着急,如今看他回来了,管家和其他小厮都从各个房间冒出来,来看他。   王瑞吩咐道:“文顺你去问老板要炒燕子,其他人收拾行囊,明早一早就出发回家!”   大家一听要回家,都高兴的点头:“好啊,可以回家了。”笑着去收拾行李了。   他回到房中,见何云一跟燕云光坐在椅子上正看着一颗珠子,珠子不大,可以握在手心里,晶莹剔透,看起来就很值钱。   “这是锦瑟体内的珠子,你看它像什么?”何云一问师弟。   燕云光弹了弹珠子:“内丹无形,倒是河海里几种动物能够结出有形的珠子,但都是些河蚌什么的上不了台面的妖怪,锦瑟可不像那些东西成精。”   “我觉得它应该是摩尼珠,记得么,我跟锦瑟斗法的时候,她用它放出了烈火。”   “摩尼珠不是天上的神龙才有的么。”燕云光吃惊的道:“她是天上的龙女下界?”   王瑞听不懂他们的对话,默默的搞着后勤,一会吩咐小二上酒菜,一会负责摆放碗筷,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乖巧”的托着下巴看他们:“可以吃饭了吗?”   何云一却没动筷子,而是眼角带笑的看着王瑞,郑重的道:“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   “没你分散锦瑟的注意力,我恐怕还不能夺取她的宝珠。”   “哦,这件事啊,我临时瞎编的,幸好没帮倒忙。”   燕云光一拍脑门:“你们不说,我都忘了,我把锦瑟的小白脸的魂魄抓来了。”说着,就要取出瓷瓶。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小白脸,但肯定是锦瑟亲近的人,何云一道:“还是吃饭吧,等吃过饭,再问他不迟”   燕云光看着桌上的美酒,想想也是,盘问起来没完没了,不如先用饭。   王瑞吃着饭菜,低声喃道:“白栖元,我跟你说啊,燕子不是那么好找的,恐怕得等晚上才能给你做好,你得等了。你听到吗?哦,不说话啊,我就当你听到了。”   何云一:“……”   吃过饭,燕云光将门窗关紧,将窗帘放下,让室内昏暗下来,然后取出瓶子将王沂的魂魄放了出来。   王沂一出来,立即便抱住肩膀缩在地上:“你、你们别过来啊。”   他感到两个道士像两个火球一般炙烤着他,再近一些,他就要魂飞魄散了。   王瑞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看热闹:“说说吧,你替锦瑟算得什么账?她要那么多魂魄做什么?”   王沂瑟瑟发抖:“就是算账喽,每个月新进来多少鬼魂,做五通消耗了多少魂魄,剩余多少。我原本是个普通的秀才,不小心误入了地府中,被留下来算账,她们让我干什么,我还能不算吗?”   何云一道:“锦瑟要这么多魂魄做什么?她没和你说过吗?”   “春燕姑娘说过,锦瑟娘娘是天上的仙子,犯了错被贬下来,天庭要她拯救十万孤魂才能重返天界,所以她才开办了给孤园,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鬼魂吧,我就知道这么多。”王沂抱着肩膀蹲在地上,胆怯的道。   王瑞震惊,弄了半天是个下基层刷数据的,这不是扶贫造假么。   上天要她拯救十万个孤魂,她便要五通神弄十万个枉死的人锁在给孤园内。   好比让收留十万个乞丐,于是放出骗子将一般人家骗得破产做了乞丐,再收留他们。   简直不是造福而是作恶了。   何云一听了,冷笑道:“和我估计的差不多,是为了回天庭才做这些的。”   燕云光气得一拍桌子:“简直胡闹!收留孤魂本来是好事,而她做的全是害人的事情。”   王瑞喝了一口茶:“让我来捋一捋锦瑟的生意经啊,她被天庭贬谪下界,让她在地府中做义工,本该助鬼为乐,她却嫌收留孤魂的速度太慢,影响她回天庭,于是早出能够附身的聻来横行人间,骗普通人,让他们做坏事耗光福报,进而横死。   横死的人,生死薄中的阳寿未尽,地府不来拘魂,于是就被她收取了,锁在给孤园内,算成自己的功果。   而另一边,她还做着王公贵族鬼魂的生意,让他们用殉葬品给自己建造宫殿。   下界收留孤魂的时候,还不忘享乐。真是长了一副好头脑。”   何云一心里认同王瑞的分析,他也是这样想的。   看来十殿阎罗都知道锦瑟是上面贬下来,暂时在地府中寄居的,于是都对她网开一面,反正她凑够鬼魂数就要返回天庭去,和地府没干系,何必管她。   燕云光怒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就在这时,门外文顺敲门道:“少爷,老板说楼下有个卖燕子的老农要见您,说有一些燕子非卖给您不可。”   王瑞奇道:“点名卖给我?谁呀,咱们认识吗?”   “小的去看过,不认识,但那个老农一副认识您的模样,所以小的觉得应该知会您一声,您要是不见,这就撵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瑞决定下去看看,莫不是黄九郎的狐狸朋友们:“好的,我就下去。”   何云一可怕王瑞再碰到妖邪:“我陪你下去。”说着打开门,先出去了。   燕云光撇来脸,在心里嘟囔,难道是欠你的钱了,时刻跟着。   下了楼,就看到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挑着两个箩筐,靠在柜台边,看到王瑞笑呵呵的道:“王公子,您要的燕子来了,您看看。”   他将箩筐的盖子打开,给王瑞看里面的死燕子。   黑衣白肚的死燕子满满一箩筐。   王瑞朝一旁的文顺道:“给老人家点钱。”   老农笑道:“钱就不必了,反正是给我外甥吃的。”   “……”王瑞一惊,眨了眨眼睛:“您外甥?”   老农捋着胡须神秘的笑了笑,还得意的瞄向何云一,怎么样,我们龙族是圣灵,你们是感受不到我们身上的气息的,毕竟呼风唤雨的神龙行走千里,若是有气息,岂不是会惊扰一片神灵和精怪。   我若不是自曝身份,你恐怕还不知道我谁呢。   呵呵,我就是白栖元的姨妈,东海龙王妃。   龙王妃朝何云一拱了拱手:“何真人久仰久仰。”   何云一道:“您客气了。   王瑞回过神来,笑着请对方上楼:“这里说话不方便,楼上细谈吧。”   老农一边走一边对文顺道:“赶紧吩咐厨房去做吧,烧的好吃一点。”然后走在最前面上了楼。   看着前面走着的龙王妃,王瑞小声跟何云一嘀咕:“她来干什么?是不是咱们骑龙太狠,被发现了?”   何云一哭笑不得:“你别瞎猜了。”   一进门,东海龙王妃便退去了伪装,恢复了成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的模样,回头看向王瑞:“外甥,你也出来吧。”   话音一落,白栖元已经出现在了东海龙王妃面前,俯身作揖道:“姨妈。”   何云一不满的低哼道:“怎么跑到这里认亲来了。”   白栖元也不解:“……您怎么亲自来了?若是有事叫虾兵蟹将带个话就好了。”   东海龙王妃闻言,面色不大好了,愠怒道:“带个话,我怎么没派人带话,结果到了思白河中,派去的虾兵回来告诉我,河内宫殿住的大鳖一家,你却不在那里,我寻了好久才知道,你藏在人眼中。唉,这也就罢了,由你去吧,你也不是小孩儿了,失去的宫殿早晚要自己夺回来。”   “那……您此番前来……”   东海龙王妃坐下,巡视了一圈屋内的众人,尤其是何云一,唉声叹气:“你们闯大祸了,我一得到消息,立即便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但也猜出所谓的大祸是什么。   何云一冷笑道:“你是指锦瑟么,你们有关系?”   白栖元回忆了下锦瑟的模样:“我可不认识她,咱们不是亲戚吧。”   刚才在王瑞眼中,听他们猜测锦瑟是龙女,他都没做声,压根没当回事,龙族说大很大,说小也小,互相之间都沾亲带故,多少都认识。   再说龙族无法在烟瘴的地方生活,那锦瑟为何还能在阴曹中设置府邸,过的那么逍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锦瑟娘娘还真是咱们龙族中人。”东海龙王妃道:“她的母亲是龙族,父亲则是东海侯奚仲。”   奚仲?王瑞吃惊的道:“不就是发明两轮马车的夏朝人么,人称车神,出门必祭拜的神仙,祭拜奚仲,平安出行!”   商贾人家哪有不知道奚仲的,出门上货行走江湖,必须祭拜这位神仙。   “没错!奚仲是黄帝曾孙帝喾的后代,他造了两轮马车,在大禹治水时起了很大的辅助,大禹即位后,将他封为东海薛国侯,人称东海薛侯,有个龙女嫁给了他,生出来的女儿便是锦瑟。”   何云一道:“果然是龙女,我挖出的那颗珠子还真是摩尼珠。”   白栖元看了眼桌上的摩尼珠,不服气的问:“为什么我没有?您也没有啊。”   东海龙王妃面色一窘,轻声咳了一声:“摩尼珠不是所有龙都有的,只有在佛祖和菩萨殿下做事的天龙才有,咱们这种在地上江河中生活的龙是没有的。”   燕云光道:“没错,锦瑟不仅可以退水,还能纵火,凡间的龙只能操纵水,只有天上的龙才能御火。而且天龙神通广大,不怕烟瘴也在情理之中了。”   白栖元心里不舒服,龙比龙,气死龙。   王瑞不免担心起来:“那么就是说,这个锦瑟是佛祖或者菩萨跟前的人喽,难怪如此嚣张。”   “还不止呢!”东海龙王妃道:“她还有一个干姐姐瑶台,更有来头,而且感情很好,说是姐妹,其实情似母女,瑶台没有儿女,这锦瑟是她看着长大的,当做亲女儿一般对待。”   王瑞觉得瑶台这名字身世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太记得。   何云一讲解道:“瑶台就是瑶姬,王母的女儿,曾下界帮助大禹治水,后来成为巫山神女。”   “……”王瑞错愕,锦瑟果然有来头啊,西王母,这赢不了啊。   娘是东海龙族,爹奚仲是车神,干姐姐是王母的女儿。   简直是超级外戚,难怪地府中的人睁只眼闭只眼呢,要是他,肯定两只眼睛都闭了。   麻溜让这姐们刷满十万个孤魂回天上去。   白栖元听完了,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我听说过巫山神女的事情,她不是咱们龙族的仇人么,当初斩孽龙十二条,就是她的杰作,为什么她又要帮助锦瑟?”   “这个说来话长了,想当初咱们龙族可比现在活的气派啊,瑶台是王母的第二十三个女儿,待嫁闺中,王母便想将她嫁给当时的东海龙王,可见当时咱们龙族多有势力,能和王母联姻……咳,咳,好汉不提当年勇,可惜当时的龙王色欲熏心,目光短浅,趁瑶姬来龙宫做客,意图轻薄瑶姬,但也不能怪龙王是不是,咱们龙族就是这样的,控制不住自己啊。”   王瑞等一个干人听得无语凝噎,倒是白栖元很理解的点头。   龙王妃继续道:“瑶姬当然非常生气了,便借口大水是龙族生祸,将罪名扣在咱们脑袋上,用一根玉簪斩杀了十二条龙族的得力干将,又赐大禹《黄绫宝卷》教他治水,疏通水域,分流江河,导致咱们龙族不能随心所欲的翻江倒海,于是咱们龙族就此渐渐式微。至于为什么瑶姬能那么痛快就斩杀十二条龙,因为咱们龙族出了个叛徒,不说你也该猜到了。”   “锦瑟的母亲?”   “没错!”东海龙王妃道:“就是她,所以瑶姬对锦瑟非常照顾。你以为锦瑟能到菩萨门下做龙女,是谁的举荐?都是她这个神通广大的干姐姐。”   干姐姐身后是谁?西王母!   何云一暗想,早在春燕用簪子划开河水的时候就怀疑她们和西王母有关系了,从西王母用簪子划出银河,瑶台用簪子斩杀孽龙到锦瑟也以玉簪为武器,可见是有师承的。   燕云光气哼哼的一拍桌:“就算这样,又如何?就能让她胡来吗?天条都是给普通神仙遵守的吗?”   他们的对话被王沂听了个清楚,他被莫大的幸福感包围,原来一直对他有好感的锦瑟这么有来头啊,不禁腰杆挺了挺:“你们快放我回去,我会替你们说好话的。”   “没你说话的份儿!”燕云光取出瓶子将王沂收了回去:“烦人!”   王沂来不及叫一声就被装了回去,被燕云光塞进了袖中。   东海龙王妃说完这锦瑟的来历,便对白栖元道:“你昨天去小地府的事情,咱们家都知道了,你快跟我回去避一避,等咱们这远亲消气了,你再出来。”   “她算哪门子的远亲,我不回去!我还没跟那王八算账呢!”   东海龙王妃一咂嘴:“又任性是不是,你娘死的早,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辜负她的嘱托,快随我回去!难道你想像十二条龙一样,被瑶姬一根玉簪杀了么。”   白栖元沉默了一下,一指门外:“是不是烧燕子来了?”   趁他姨妈看的功夫,嗖的一下子飞回了王瑞眼中。   龙王妃发现被诓,起身扳住王瑞的肩膀晃道:“臭小子你赶快给我出来!否则我进去抓你了!”   王瑞忙捂住眼睛:“你可别进去,够乱了,要是你们打起来,我不是瞎了吗?”   龙王妃余光瞥见何云一不是好眼神瞅她,讪讪的道:“我就是说说,不会真的进入这位小兄弟眼中的,一个人的眼睛里只能藏一条龙。”   眼神真吓人,怎么着,这个人类的小兄弟欠你钱不成,这么保护他。   白栖元更不出来了,在眼睛里面待的舒服。   龙王妃苦口婆心的劝:“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你藏在这凡人眼中,万一他被锦瑟放大火烧死,你虽然死不了,可多少也会受波及的。”   王瑞勾了勾嘴角,虽然是实话,但听着怎么这样不舒服呢。   燕云光走到师兄跟前,低声道:“这锦瑟果然不简单,接下来怎么办?”   何云一哼笑道;“反正都招惹了,没有回头路了。”   不扳倒锦瑟,倒霉的就是他们。 第63章 冤家找上门   龙王妃继续对着王瑞游说她的外甥出来, 王瑞表情麻木的听着,也不知道里面的白栖元是不是堵住耳朵在装死, 不出来也不吭声。   最后龙王妃不耐烦了:“我再不管你了, 随你的便吧,以后遇到事情不许来找我和你姨父。”说完便摔门出去!   王瑞挺理解白栖元的选择的,儿大不由娘,何况是姨妈,在外面一个人多自在, 怎么愿意跟长辈回家被看管着。   何云一和燕云光对龙王妃的离去不闻不问,一副爱走就走的态度,王瑞发现他们好像对谁都这样。   不过他也适应了, 最近算是什么物种都见过,以后就是天神降临, 他都不意外了。   王瑞对神仙的事情不了解,也帮不上忙, 何云一和燕云光商量他们的, 他则躺在床上该休憩就休憩自己的。   他才躺了一会, 文顺敲门说烧燕子做好了。   王瑞吩咐把菜肴摆在桌子上便让文顺和小二下去,接着不等他叫,白栖元就飞出来坐下来开吃。   王瑞瞅了眼, 翻身继续躺自己的了。   何云一跟燕云光商量的结果很快出来了:告上天庭。   他俩找来青藤纸, 将锦瑟的罪行一一列好,带着火盆就要出门。   走到门口,何云一驻足道:“王瑞, 你还不快点起身过来,要走了。”   王瑞坐起来,不情愿的道:“你俩去呗,我也挺累的了,想睡一觉。”   何云一瞅了眼吃东西的白栖元,总觉得把他俩放在一起不放心,龙什么德性,他还是了解的,谁知道白龙不愿意跟姨妈回去打得什么主意:“小心自己留下被锦瑟抓走,她的手从地下伸出来抓住你的脚腕,将你拉回地府去。”   王瑞一边笑道:“能么。”一边下了床,跟上了何云一他们。   白栖元这一次在燕子和王瑞中,毅然选择了燕子,反正他们还要回来,他慢慢吃等他们好了。   何云一见他没跟上来,心情莫名愉悦了些,亲自将门关上,把白栖元留在屋内。   上一次告陆判,王瑞就见识过告状的流程,所以这一次很淡定的看着何云一和燕云光点燃了火盆,将写着锦瑟状纸的青藤纸焚烧了。   此时已是傍晚光景,但天上与凡间的时间不同,王瑞相信天上肯定还在办公。   就见轻烟飘渺之上,直逼天际。   燕云光抱着肩膀哼道:“等着吧,现在人脏聚在,只有上面肯查,一查一个准儿,先不说给孤园那些冤魂,就咱们手里的王沂,只要给他喝了迷魂水,他就会将锦瑟的罪行全吐露出来。”   王瑞仰头看那轻烟,直觉得他的心和这烟雾一样,飘渺无依。   锦瑟那句:“随便你去告!”此时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如果天庭不管该怎么办啊,毕竟是写信检举,而不是自己亲自击鼓鸣冤。   告发的又是天庭有后台的原神仙。   王瑞记得看过那句话,没后台的妖怪都被打死了,有后台的都被接走了。   轻烟在夕阳的映衬下,颇有一番诗情画意的味道。   不久,轻烟燃尽,盆内星火点点,最后也熄灭了。   此时夕阳落下,降到了地平线下,只留山峦尽头一点余光。   黑夜就要来了。   王瑞的颈椎都仰累了,天边仍旧风平浪静,想到上一次状告陆判,也不是立即就有祥云来的,也等了许久,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还早还早,毕竟调查还得等一会么。   燕云光动了动脖子,问师兄:“……这样就行了?剩下的只有等待了,对吗?”   何云一默默点头。   王瑞站累了,原地坐下,双手支在身后,懒洋洋的道:“天庭罚她收留十万个孤魂,她却作假,若是查清了,饶不了她。有后台又怎么样!”   “都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但也看王子犯的是什么罪,若是十恶不赦,的确和庶民同罪,但若是一些小罪呢?”何云一道。   听他这么说,王瑞忙道:“你都这么不自信吗?”   燕云光也道:“是啊,师哥,你觉得告不倒她吗?”   “毕竟不是大错,天庭叫她收集十万个孤魂,至于用什么手段可能并没有明说,她还可以狡辩,况且五通神虽然唆使凡人作恶,耗光福禄横死,但终究是凡人自己意志薄弱,福禄又不是被她偷走的。”   “不是吧,你上次状告陆判给凡人逆天改命,都赢了。锦瑟给这么多人改命,难道没人管吗?”   “陆判给朱尔旦一颗进士的心,使得朱尔旦能够登科入仕为官,一旦为官,影响的人命和世间情况可是无法估计的。至于锦瑟做的这些,往坏了改,只让当事人自己横死,谁也不影响,十万蝼蚁而已。”   王瑞记得何云一要在这一世成仙,可能他的思维离神仙是最近的,他不由得叹道:“真是冰冷的真相啊,蝼蚁啊,唉。”   何云一道:“本来就如此,凡人万万千,不修道不修仙不上进,一味享乐,陷在红尘中执迷不悟,不停的进入轮回,周而复始,哪里值得同情?”   王瑞觉得红尘挺好的,也不跟何云一争辩,懒散的道:“或许吧,可我还是喜欢红尘。”   燕云光直接下了判断:“你算是完了,没救了。”   王瑞坦然道:“没救就没救呗,如果天庭对锦瑟的处置不公,成仙了又有什么意思?”   何云一愣住,凝视王瑞良久不语。   看得王瑞心惊胆战:“我不是说错话了,天庭要派雷神击死我吧。”见燕云光的表情也很微妙,恍然间懂了,人家师兄弟就是修仙的,自己这么说不是给人家泼冷水么,赶紧补充笑道:“我胡说八道的,你们别往心里去。”   燕云光道:“我看也是。”   太阳最后的余晖也消失不见了,三个人继续等待,没了阳光,王瑞不免觉得冷飕飕的,抱着肩膀陪着。   何云一见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刚要脱下道袍,就见燕云光在看他:“师兄,怎么了?”   “不干什么,衣裳带子有点紧,松一松重新系。”   何云一假模假式的重新系了袍子的带子,然后才道:“有点凉了,生些火吧。”便朝火盆中一指,燃了一簇火。   王瑞赶紧靠过去,一边烤火一边道:“好厉害啊,可以凭空生火。”   何云一有点不好意思:“不值一提。”   燕云光很没眼力见的笑道:“哈哈,难怪师祖要你去给他烧炉……呜呜!!”没等说完,嘴巴上多了符,封住了他的嘴巴,他使劲撕扯着,奈何黏得瓷实,就是扯不掉。   燕云光瞪师哥,你这个小心眼!   王瑞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幸亏没跟着燕云光一起发笑,他琢磨着找点别的话题:“嗯……你们的师祖位列仙班,如果天庭不管,可不可以找他帮忙?”   何云一和不能说话的燕云光不约而同的摇头。   “那个老家伙才不会管这些麻烦事呢。”   王瑞叹气:“那只能靠咱们自己了啊。”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燕云光终于将嘴巴上的符给撕下来了,他深喘了一口气:“我也没说什么,干嘛这样对我?!”   何云一没搭理他。   燕云光暗想,你等着,早晚还朝你借东西不归还,叫你气得肝疼才好。   此时天色完全黯了下来,王瑞估摸着早超过当初审判陆判的时长了,天空别说祥云了,满天星斗,连一丝云朵都没有。   何云一亦仰望天空,须臾,从袖中摸出另一张青藤纸:“再试一次。”将它丢进火盆,焚烧出轻烟飘向云霄。   先礼后兵,锦瑟说她不怕告,但若是她吹牛呢,所以状纸是要递的,万一天庭愿意管她呢。   但如果天庭不管,正好也能试试天庭的底线,到底袒护锦瑟到什么程度。   只要不是递上状纸,反倒来块云彩把他何云一劈死,那么锦瑟也不是一手遮天,天庭对她的袒护顶多是拖延不处置,继续纵容她而已。   杀原告灭口和不处置被告,区别大了。   只要不是前者,何云一就有办法对付她。   王瑞抱着膝盖,昏昏欲睡的等待,不知过了多久,何云一碰了碰他:“走吧,咱们回去吧。”   他揉了揉眼睛:“……我都快睡着了。”再一看,发现燕云光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他着实有些冷,可能跟刚才睡意朦胧有关系,他摩挲了下肩膀:“风真凉啊。”   这一次,何云一瞅了瞅燕云光见他睡得很熟,想了想,解开了道袍,但中途又停手,王瑞冷就冷着吧,一个大男人难道受不了一点冷?!又冻不死,算了!   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着了凉,还得在鹿城拖延,会拖累其他人。   还是给他穿上吧,嗯,没错。   刚解开袍子的衣带,就听燕云光口中发出含糊的声音,然后腾地的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要回去了吗?”   何云一:“……”   王瑞道:“对啊,快起来吧。”   燕云光忙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太困了!回去睡觉!”   何云一什么都不想说,沉着脸走在前面。   燕云光和王瑞见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何云一肯定是因为天庭不受理锦瑟的事情才心情不好的。   ——   锦瑟将春燕递上来的人参汤扬手打翻,怒视下面跪着的仆从们:“你们真是个废物,由着那个书生胡闹就算了,竟然连管账的王沂都弄丢了,何老大,我问你,王沂在你面前被抽走魂魄,你竟然毫无作为,是不是故意要看他遭殃?”   何老大是负责看守劳工的工头,王沂被抽走魂魄的时候,他在场。   “娘娘,那道士手法极快,又会御剑而飞,我们不像您有飞天之术,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啊。”   “还敢狡辩?!来人,把他拖下去喂狗!”锦瑟拍案道。   何老大被拉去的过程一直在求饶,锦瑟充耳不闻。   春燕在一旁红着眼睛啜泣:“王公子被他们捉去了,恐怕凶多吉少了。”   锦瑟想起那书生的话,冷冰冰的看着春燕:“你哭什么哭,是不是和他有款曲?”   春燕被戳中心事,忙瑟缩着辩解:“娘娘明察,奴婢不敢和他人有私。”   锦瑟冷笑了几声,并未说话,她现在被何云一夺了摩尼珠,不能动气,现在外敌未除,内部的事情暂且搁置一旁,养伤要紧。   王沂的肉身已经冰封起来,只需将他的魂魄取回,便能复活。   锦瑟恨恨的想,何云一你等着,你我的仇怨大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一动气,心口又隐隐作痛,果然失去了摩尼珠,她的法力下降了太多。   这时候有下人禀告说:“娘娘,巫山神女来了。”   锦瑟闻言,惊坐起,鼻子一酸,果然大姐还是疼自己的,自己一受苦,她就来看自己的了,忙道:“快请进来。”   很快,便有一位四十来岁雍容华贵的妇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锦瑟见依靠来了,满肚子的委屈都化作了眼泪,抹泪道:“姐姐——”   瑶台瞧锦瑟甚是憔悴,浑身是伤,面无血色,仰靠在引枕上,一副大病卧床的模样。   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叹道:“你啊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姓何的将我的摩尼珠抢去了!”锦瑟憋屈,眼泪在眼眶中转悠,她一肚子的何云一罪行要控诉:“我没招惹他,他却上门来欺负我。”   “唉,我都知道了,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瑶台招左右的侍婢捧上一个盘子给锦瑟,里面盛着一枚灵芝。   巫山灵芝具有治疗天下百病的功效,唯有人间的千年人参精可比拟。   锦瑟见之欢喜,取了灵芝直接吃了,顿觉身体大好,被何云一打伤的伤口顷刻痊愈了。   但想到被何云一抢走的摩尼珠,心情还是不能彻底好转:“姐姐,我的摩尼珠……”   瑶台无奈的叹息,从袖中取出了一颗透明的珠子:“我知道你丢了珠子,这是我朝观世音另外要的摩尼珠,这一次,你千万不能再丢了。”   “你真好!”锦瑟这下子彻底痊愈了,身心都是,抬手就要去拿干姐姐手里的珠子。   瑶台却没给她,而是举过头顶:“你先跟我保证,不再跟何云一斗法了,你犯了天条被贬下界,已经不算是菩萨门下弟子,你再失去珠子,我可没脸面再为你要一颗了。”   “可是、可是何云一真的可恨!”   “你管他作甚,你眼下最要紧是完成天庭你的收留十万孤魂的任务,先回了天界再说!你现在收留多少孤魂了?”   锦瑟一噘嘴,气道:“你还说呢,何云一的师弟将我的账房先生抓去了,他不在,我哪里知道收留了多少,我可懒得看账目。”   “你自己的任务,你却连账目都不看?”   这时春燕在一旁插话道:“王账房被抓走前说已经有六万四百零五个了。”   锦瑟听了,不仅没有春燕为她解困而高兴,反而心想,王沂被抓走前,你见过他?我那会正给何云一斗法,你却撇下我去见王沂?!哼!   瑶台听了,却很满意:“你下界不久,有这样的成果,已经很好了,就快了。”   “可是何云一找我的麻烦,以后怕是快不了了!”锦瑟气哼哼的道。   “倒也是,他是没放过你。”瑶台道:“灵官说何云一昨晚上连上两封书信到天庭告你,他将状子接下了,暂时搁在奏疏最底下,你利用这段日子快些将孤魂收留满吧。”   灵官被玉帝封为玉枢火府天将,主事纠察天上、人间功过。拢共有三百个,压奏折这位,是玉帝身边的灵官。   何云一递上去的状子,先到他手中,若是小事,他自己便判罚了,若是大事,则交由玉帝亲自处罚。   而交由玉帝也有个讲究,玉帝日理万机,奏疏无数,只需将状子放在所有奏疏的最下面,便可以拖延许多时辰。   若是每次看到玉帝快要看到这个状子的时候,将它悄悄抽出来,再放到最底下,如此运作几次,不愁拖延不出个十年八年的人间日期。   锦瑟听罢,得意的笑道:“我就跟何云一说了,叫他去告呀,他去告了,结果呢?嘁,谁搭理他呀!”   瑶台看着这个娇蛮的小妹妹,无奈的摇头,可也拿她没办法,灵官如此做,还不是看在她巫山神女的面子上么:“你知道何云一要告你什么吗?灵官只说状子洋洋洒洒写了你一堆罪状,根据天条,他不能泄露状子的内容,我只能来问你。”   “能写什么呀,就是说我收留王子侯孙的鬼魂,不让他们过金鸡山与恶狗岭喽,还能说什么。真是的,又没规定鬼魂一定要立即去投胎转世,人家害怕多逗留一会不行么,又没为祸阳间,在阴曹找个地方躲一会,他也要管。”锦瑟避重就轻的道。   “那灵官怎么说他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   “他废话多呗。”锦瑟哼道:“也肯定免不了说我骄奢淫逸建造宫殿的事,姐姐,你想想,那些陪葬品不用白不用,难道等着长毛吗?将府邸修得好一点住着也舒服啊,很过分吗?臭道士们自己深居简出,看谁稍微过的好点都不顺眼。”   “好了,好了,别骂他们了。”瑶台笑道:“你且做好你的事情,等到收留足够的孤魂,我便带天庭人员来点收,到时候你就可以归位了。”   锦瑟扑到瑶台怀里,撒娇道:“我也想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姐姐,你等我。”   当然,归位之前,饶不了那个臭道士,竟敢抓她的王沂!   ——   何云一翌日起身,又和燕云光出了门去烧青藤纸张,所谓事不过三,至少要尝试三次才放弃希望。   王瑞昨晚上吹了冷风,这会不大舒服,何云一便叫他好好休息,没带他一起去。   何云一在客栈的地上贴了符咒,锦瑟就算恢复了法力也无法将他拽下去,根据何云一的判断,锦瑟在未完成收留十万个孤魂前是无法离开地府的,若是她派五通神来,同样无法突破他这张道符。   这时候,文顺过来禀告说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一会等何道长回来就能起程了。   王瑞表示知道了,就叫文顺下去了,然后敲了窍脑门:“白栖元,我们要走了,你是不是出来,咱们告个别啊?”   就听白栖元悠闲的道:“我还没休憩好,你只管走你的,我休息够了,自己回思白河。”   你住上瘾了是不是?回来就叫何云一给你强行搬迁。   口干舌燥,总喝水,我快烦死了你知不知道?!   正想着,就听风声呼啸,根据多次遭遇危险的经验,王瑞立即意识到这是妖风啊。   锦瑟?锦瑟应该从地下来才对啊,怎么听这风声是打外面来的呢?   就听屋顶咣的一声巨响,吓得王瑞打了个哆嗦,慌忙看屋顶,他住的可是三楼,是最顶层了,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正好奇的看着,又是一声巨响,接着这样的声音又响了数声,仿佛有秤砣从天上掉了下来。   终于又一次巨大的响声过后,屋顶被砸穿,掉下来一个乌龟,落到了地上,还在爬动。   王瑞惊起了一层寒毛,心里念叨着不是吧不是吧,天上掉王八了?   就此时,又有数个乌龟掉了下来,密集程度,活像下起了乌龟雨,而这些乌龟落到地板上后,都朝王瑞爬来,张着嘴巴,露出一排尖牙。   王瑞忙站到椅子上,可这些乌龟牙口很好,朝着椅子腿就是咔嚓一口,椅子当即失衡,王瑞晃晃悠悠的像是踩高跷一样不稳。   咕咚咕咚,咚咙咚咙的还在从屋顶往下掉乌龟,有几次现在砸到王瑞的脑袋。   他捂着脑袋喊道:“白栖元,你的仇家找来了。”   光顾着对付锦瑟了,怎么把王八这茬给忘记了!   犹豫的空隙又有数个乌龟掉落,王瑞实在受不了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可是个凡人,你不想办法,会害死我的!”   突然,右眼一痛,再有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白栖元抓着飞在了空中。   白龙爪子一撇,王瑞便落到了它背上,他紧紧搂着龙角,恨不得自己变成八爪鱼,好箍在它身上,不至于在快速飞行的时候掉下去。   耳旁呼呼的风声,一人一龙在天上奔命。王瑞回头看到一朵黑云在后面穷追不舍,只要速度稍微慢一些,那朵黑云就会赶上来。   王瑞大声喊道:“你既然是天庭任命的河神,去天庭告状罢!正好问问何云一状纸的事。”   普通人遇到有人追杀,不也是往衙门躲嘛。   “只有四海龙王允许上天庭!”白龙郁闷的回应。   “那就去找龙王求救啊——找你姨妈!”   “不行,太丢人了,昨天已经拒绝了,我哪有脸再回去找她!”   要脸不要命啊,你一个条龙也这么讲究面子真的好吗。   王瑞眼看黑云就要追上来了,不停的拍打着白龙的额头:“追上来了,追上来了,你能不能跑快点?”   “不能再快了。”龙靠摆尾游弋:“不是我慢,而是它太快。”   王瑞也不知道是风吹的想流泪,还是觉得自己性命危在旦夕害怕的流泪,他擦了下眼角:“有没有可能跟它讲和啊?”   话音一落,那朵黑云嗖的一下越过他们头顶,落在了他们面前。   王瑞这才看清,这哪里是黑云,而是一个黑色的大乌龟,龟壳黝黑铮亮,远看像一朵乌云。   大鳖怒气冲冲的道:“你这胆小鬼终于肯回鹿城了!为了找你们,我不知费了多少力气!”幸亏他鳖孙多,四下侦查,才终于发现这两人的下落。   王瑞忽然想起,对啊,这是白栖元和王八之间的争斗,与他这个凡人无关,正想笑着说一句你们先打着,我先告辞,就见大鳖朝他看来:“你这个书生也不是好东西,竟然帮助这条臭龙四处躲藏,也饶不了你!”   王瑞完全是无辜的啊,又不是他想收留白龙的:“你听我解释,我什么都不知道。”   事已至此,大鳖怎么会听解释,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凶恶嘴脸:“你们都得死!”   王瑞心里骂娘,自己怎么这么多灾多难啊:“干什么非得要打要杀的,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都几百年的道行了,活着容易吗?非得相斗致死吗?”   “废话少说!白栖元你欺人太甚,我今天就跟你拼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大鳖数落起对方的罪过来:“你明明二百岁不到,只因为龙族出身,上面有四海龙王袒护,就能挤开我,到这思白河做河神。我等了快八百年了,天庭也口头答应我做河神了,结果你小子突然蹦了出来,将我挤掉了,害得我成不了河神,到死都是妖了。”   王瑞听了这话,什么都懂了。   大鳖苦哈哈的在思白河里熬资历,终于熬得天庭感动,答应它让它做河神。   河神不管职务大小,都是天庭承认的,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编制,有了这个编制,大鳖就不再是妖怪,而是小神了,可以洗白白上岸,完成身份的转变。   结果大鳖等来等去,不仅没等来册封,反倒听说自己的编制被白龙半路截胡,它这个岁数,再等不来册封就要自然死亡了,一辈子就这点盼头,全被有后台的毛头小龙给毁了。   最气人的是,龙族天生非妖,不当河神,也不会遭天劫雷击,走到哪里都受人崇拜敬仰,不需要河神的头衔为自己增光添彩。   大鳖觉得反正这辈子是不会好了,索性跟这条龙拼了。   王瑞缩了缩脖,原来妖怪的世界也要这么多门道,有的族群天生就是神族,有的则要熬上几百上千年,到死都等不来册封,只能以妖怪的身份结束自己这一生。   此时白龙见自己逃不掉了,干脆也不逃了,冷笑道:“你一个浅水王八而已,就不要妄图成为河神了,你也配?”   王瑞听了,赶紧抱紧白栖元的角,这是要开战了。 第64章 钱流   果然大鳖听了这话, 仰头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白龙冲来,白龙迎战, 两人缠斗在一起。   对动物来说, 斗法的伤害来得太浅,关乎性命的斗争都是亮出原型肉搏的,将对方的肉身杀死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白龙缠住大鳖的身子,不停的收紧,想将龟壳勒碎, 但大鳖道行深厚,肉身无比坚韧,不仅没被龙身勒碎, 反而伸出嘴巴照准白龙的身体吭哧就是一口,咬掉了一块肉。   白龙嘶鸣着, 松开身体,用尾巴一甩, 抽在大鳖身上, 将它打落在地, 但大鳖的脑袋和四肢往里面一缩,只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而已,转眼就再度飞了上来, 像个黑色的铁秤砣一般的飞速朝白龙撞来。   白龙闪身躲开, 想要用龙爪抓住大鳖,可龟壳表面光滑,试了几下都失败了。   这就是鳖难对付的地方, 抓不住,摔不死,咬不动。   白龙身上被咬破的地方鲜血淋漓,它疲惫的喘着粗气。   大鳖打的是耐力战,龙奈何不了它,体力快速下降,用不了多久就是一条小蛇了。   白龙盯着大鳖,但口中却是对王瑞说话:“我找个空隙将你放下去,你逃掉吧。”   “你放开我,我能逃到哪里去,这王八一口就将我给嚼了,你千万坚持住,你死了,我更活不了了。”   “……我要是对它有办法,早就赢了。”道行上的差别不是说着玩的,活得久道行深厚的,不管是从体力还是经验上都远胜后辈。   一听这家伙要放弃了,王瑞薅住它的鬃毛,使出浑身力气晃着:“你别这么容易放弃啊,你要是死了,它抢你的宫殿,睡你的龙床,你能忍吗?而且传出去也难听,你是第一个死于王八手的龙,想想后世会怎么说你,你不仅白死了,还是个笑柄。”   白龙猛地睁大圆溜溜的眼睛,说得有道理啊!太丢龙了!   王瑞见有效果了,大声鼓劲:“你的龙生才刚刚开始!燕子的吃法你都尝试过了吗?红烧清蒸爆炒!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咬紧牙关一鼓作气收拾了它,咱们就能回去吃燕子了!”   白龙仰起头,发出响彻天空的嘶鸣,没错,不能就这么死了!干掉这老王八!   大鳖见白龙忽然来了精神,冷笑道:“徒劳挣扎。”朝它冲了过去。   但这一次出乎意料的是,白龙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用身子紧紧缠住它,越缩越紧,咔嚓一声,龟壳出现了一道裂纹。   大鳖从壳中探出脑袋,张口咬住了龙肉,这一次,白龙并没有因为疼痛就松开身子,反而越绞越紧,而大鳖亦咬住它不放。   白龙深吸一口气,天上云层聚集,王瑞不觉间更加抓紧了它的鬃毛,感觉要放大招了。   此时裂纹更大了。大鳖见大事不妙,转动身子,用龟壳锋利的边缘划破白龙的鳞片,促使它松开身子。   白龙吃痛,嘶鸣着松开了身子,而就在大鳖离开束缚的瞬间,云层中突然掉下来一颗磨盘大的冰雹,正好砸在它来不及收回去的头上。   只一下,它便晕头转向,身子站不大稳了。   此时,冰波扑簌簌的降下来,它将四肢和头缩进壳中,任由这冰雹砸着。   白龙趁此机会,一爪子将大鳖踢到了地面上,深吸一口气,吐出一串冰雹,瞬间将大鳖湮没。   大鳖受不得冷,挣扎着爬出冰雹堆,但云层中又落下数颗磨盘大的冰雹叫它无法爬行,一旦露头便砸它的四肢,它只好又缩了回去,原地不前。   白龙抓住时机,又喷出两口冰雹,终于彻底将大鳖淹在一片冰粒中,活活给冻住了。   这个大鳖就是不被冻死,也会严重冻伤。   但王瑞怕那大鳖回光返照,不放心的盯着,突然就见一道火光从天边落下,直接击中大鳖所在冰雹处,一时火光四溅,烈火熊熊。   那大鳖在冲天的火光中,迅速烧成了一堆黑炭,形神俱灭了。   王瑞看到那大鳖焚烧出的黑烟还没熄灭,要说他有什么感想,那就是,世界真残酷,编制真重要,没编制的妖怪随便被杀。   这时何云一落到白龙身上,抓起王瑞便要离开:“走!”   不用说,刚才那串火光就是何云一的杰作了,王瑞抓着他:“你要是再早点来就好了。”   何云一非常认同,再早点就能直接把王八和白龙一起烧了。   王瑞与何云一落在地上,就见此时在空中的白龙亦没了气力,慢慢滑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等他们赶过去,它变成了奄奄一息的白栖元。   他浑身是血,腹部有一个血洞:“你、你不要紧吧?”   白栖元脸色惨白的道:“刚才……我已经用尽浑身力气了……”   不、不是要死了吧?王瑞看向何云一,它一定还有救吧。   何云一冷眼看白栖元,装、你再继续装,龙有远超于其他物种的恢复力,这点皮外伤一会就痊愈了。   白栖元道了一句:“太累了,我需要休憩。”便化成一道白光,就要和往常一样跳进了王瑞眼中。   就在这一刻,何云一手持写着敕令的符咒往王瑞面前一挡,竟将白光拦下了,白栖元结结实实的跌在了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白栖元气道:“你干什么?”这一下,摔这一下比腹部的伤势还疼。   “够了,你虽然救过王瑞,但你现在让他涉险,这段因缘已经可以了解了,你没必要再住进他眼中了。”何云一冷声道:“回你的思白河去罢。”   白栖元要说什么,但嘴动了动,竟找不出理由来。   何云一道:“你的仇家已经解决了,你还有什么理由擅离职守?难道你真想叫人来顶替你吗?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   王瑞也道:“是啊,我们要回家去了,你总不能跟去吧,思白河的河神是你,你应该回去了。”   这时他就见白栖元腹部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白栖元的确没理由再跟着王瑞他们了,轻哼了一声,站起来,在耳后一摸,摸出一块晶莹剔透半个手掌大的鳞片来。   “这个送给你吧,若是遇到年头不好,你就拿出来念我的名字,我听到了便会去你们家的地头打几个喷嚏,帮你灌溉。”   这也是钻空子了,龙行九天哪能保证不打喷嚏,打几个喷嚏就够灌溉秧苗的了。   王瑞家的庄子上良田无数,若是遇到旱灾也是件头疼的事儿,若是庄稼歉收,佃农没钱交地租,地主也不好过。   有这个东西,的确非常有用。   他赶忙接过来了:“谢谢你。”   “就当你招待我吃燕子的谢礼了。”白栖元笑道:“当然风调雨顺的时候,也可以叫我,我若是有空便去做客。”   王瑞微笑:“好,到时候一定准备烧燕子给你吃!”   白栖元瞄向何云一,发现他一副“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的不耐烦表情,便故意大声道:“我等你叫我!”确保何云一听清楚了,才飞身一闪,进了云层往思白河去了。   他刚走,何云一就提醒王瑞:“你最好别招他,保不齐会对你做什么。龙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龙连王母的女儿都敢轻薄,你掂量掂量你自己。”   王瑞挑眉,又想起白栖元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得苦笑:“咳,他其实之前跟我说过,不过被我拒绝了。”   “说过什么?”何云一明知故问,越发后悔刚才没直接将白龙和大鳖都烧了,若被问罪,就说铲除鳖妖的时候不小心带累了白龙,才将他们一锅烩了的。   “说他想跟我好一场……”王瑞尴尬的道:“不过只说过一次,看我没这个意思,就没再提过,大概它们男女不忌的吧。”   何云一上下打量王瑞:“你怎么这么多烂桃花?”   王瑞觉得这压根不算桃花,桃花至少得动情吧,何子萧对他哪有情,有想狠狠蹂躏他的恨倒差不多。   而白栖元呢,更像是那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让彼此快乐的事情,当然不做也不影响什么”的玩乐心态。   他一摊手,耸耸肩:“我哪里知道。”这大概就是王生的宿命吧。   何云一凝眉:“有一件事很奇怪,为什么你被男人有非分之想都不生气,换做是我,一定不绕过他们!”   王瑞一愣,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然后若无其事的轻咳一声:“我也想不绕过他们啊,可我不是没能力么,我作为一个普通人能怎么样?忍呗。他们也就看我好说话,才不加掩饰的直接说出口。就算真有男人喜欢你,也不敢说出口啊,除非不想活了。”   对何云一有非分之想的妖怪,肯定把想法憋在心里,烂在肚子里。   敢直接跟他表达爱意的猛人,啊不、猛妖怪,不是没出生呢,就是已经死了。   “你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你就跟我说!”何云一十分仗义的道:“你我是朋友,我总不能让他们欺负你!我保证,一定当做我遇到这种事去收拾他们。”   王瑞很感动:“谢谢你,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何云一听闻,当即脑中蹦出一个念头,我是你的好朋友,有多好,好过黄九郎吗?   他一怔,被自己这种比较的念头弄得一阵无语。   那狐狸,怎么配和他比。   “对了,光说我了,你又烧了青藤纸,天庭有回音吗?”   “……我这次的状纸不是递给玉帝的,是给二郎真君的,但依然没有回音。”何云一道:“只有一种可能,状纸被截留了,并没有递到该递的神仙面前,或者说放到了不起眼的地方,人间许多年后,他才能看到。如此看来,再递状纸也没有意义了。”   王瑞皱眉,这不就是拖字诀么,耐心等待,等多久?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弄不好人间十年八年才能等来裁决。   他打趣道:“说不定到时候锦瑟归位,你也成仙了,你俩还能直接当面对峙呢。”   何云一笑了笑:“借你吉言了。”   “你要成仙了,我就有神仙朋友了。”也过一把有后台的瘾,想一想,还有点小期待呢。   何云一带着王瑞回到了客栈,燕云光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说刚才店家来了,说今早晨的时候天上不知怎地掉王八,砸坏了三楼几间客房的屋顶,问咱们中间有没有受伤的。   王瑞挺对不起店家的,招惹来的王八弄坏人家屋顶,便叫文顺取了钱去给店家,就说住得开心,再打赏些银两。   这时牛子良来报说行礼都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王瑞大声宣布:“返家!”   终于可以回去了,王瑞都想好了,回到家一定大吐苦水,将范洪海对他做过的事情跟父母好好说一说,叫他们就此打消让他上门相亲的想法。   外面危险,人生地不熟,知人知面不知心,书信中估摸着挺好的人,一登门就现了原形。   一个范洪海已经很难对付了,再来一个,他可吃不消了。   王瑞不光想自己的事情,顺带也帮何云一思考锦瑟的,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多个人多个智慧,能帮则帮,虽然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于是等出了鹿城,坐上归家的船舫的时候,王瑞静听何云一跟燕云光的对话,不时也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燕云光提起锦瑟就生气:“果然是朝廷有人好做官啊,等天庭来查的时候,她恐怕已经归位了,那些魂魄也转世去了,上哪里去找证据?!最气人的是,我看天庭的态度就不像是要查的样子。不如咱俩再去一趟小地府,将她打残锁起来算了。”   何云一沉默须臾,才道:“这件事不是冲动能解决的,你看你现在告她,她没事,但咱们贸然锁住了她,一定有麻烦找上门,这一次,不光要收拾锦瑟,也得让她后面的人心服口服才行。”   王瑞道:“现在的问题是,天庭没说不管,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做得太多,反而像是不信天庭一样。”   所以很多事是很微妙的,尤其是告状,人家拖死你,你还不能不乐意,不满意就是质疑天庭质疑权威。   何云一颔首表示同意:“王瑞说的有道理,所以我的主意是……”   不等他说完,就听船家兴奋的在外面喊道:“今天是怎么了?大鱼一个劲儿的自己往船上蹦,都不用捕捞了,河神老爷今个怎么这么照顾咱们!快,快敬香!”   王瑞这才想起,他们如今就是在思白河上,这可能是白栖元给他的送别礼。   他真有点舍不得那个吃货河神了。   何云一见王瑞嘴角带笑,也猜出他是在笑白栖元,心里不大舒服的想,你是人,能不能别总和精怪打交道?你也是个奇葩了,别的书生看到狐怪神龙,多少都些非人的顾及,你倒是十分坦然的就接受了他们。   王瑞接着问刚才的话头:“你说你有什么主意?”   “没什么,我得再考虑一下。”哼,没心情不说了。   燕云光瞅瞅王瑞又看看师兄,奇怪,怎么气氛变得有点压抑呢,究竟哪里出问题了,他弄不明白。   何云一不说话,其他人不能也不敢撬他的嘴巴让他说话。   不多时,船家端来新鲜的炖鱼,热气腾腾,香喷喷,引人胃口大开。   船家笑着介绍:“客官们有福气,今天这鱼啊新鲜了,在河上打鱼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往船里自己蹦的,肯定是河神老爷照顾咱们。”   何云一撂下筷子:“我回去休息了。”   王瑞关心的道:“不吃饭不会饿吗?”   燕云光笑道:“别说一顿了,就是一两年不吃也没事。我也不爱吃鱼,若不是有酒,我也不吃了。”   好吧,只有他凡夫俗子一顿不吃饿得慌,王瑞默默的扒饭,余光瞥见船家一脸发懵的站在一旁,大概是来报喜没想到被泼了冷水。   “给你,谢谢你的鱼,我爱吃。”他随手给了赏钱,将店家打发下去了。   吃过饭,各自回去休息,第二天一早下船,换乘马车,直奔阳信县的老家。   出了鹿城,没有五通神,应该也不是锦瑟的地盘了,但王瑞还是担心她突然发动袭击,不过转念一想,她有摩尼珠都打不过何云一,现在失去了珠子,怕是不敢再来折腾了,于是心里放松了不少。   中午的时候,进入了一个镇子,找了个最大的酒店点餐吃饭。   这一次,何云一倒是跟着他们吃饭了,不过还是话不多。   王瑞理解,道家修练真气,话多了伤气。   桌上的菜肴有糖醋排骨、拔丝红薯、东坡扣肉、板栗鸡翅,香酥肉和西湖醋鱼,连主食都是糖三角。   都是王瑞爱吃的,因为点菜的时候,何云一和燕云光都表示随便,他就全自己做主了,这不能怪他,谁让他们都不开口了。   何云一瞧着一桌子的甜食,又好气又好笑的瞅王瑞,你就不怕牙疼?   王瑞低头吃饭,目不斜视,何云一你知道了吧,点餐时候说随便的,就是你这个下场。   这时候就听店家后院闹哄哄的,一声接一声的传来疯癫般的尖笑:“啊哈哈哈哈——发了发了——”   王家人出门在外,一般不惹事,觉得吵耳朵也没吭气。   但是别的桌子的商客却忍不住了,拍桌子道:“干什么啊干什么啊,还叫不叫人吃饭了,店家你怎么做生意的,到底管不管你家后院的吵嚷声啊,烦死人了!”骂完了,不见老板和小二过来赔罪,更加生气了:“人呢,都死绝了?”迈开步子,跑去后堂亲自察看状况。   王瑞见这人奔着厨房所在的后院去了,接着就听他也在笑:“哈哈哈哈!!这么多钱发了发了,哎呦!啊哈哈!”   “不许抢,都是我们家的!快滚!”   “见者有份!”   王瑞心想难道挖出宝藏了,否则说什么见者有份。   这时就听到金属稀里哗啦的碰撞声,王瑞见何云一跟燕云光表情淡定,他也不好意思表现的慌里慌张,他都是见识过地府的人了,淡定淡定。   突然间,就听哗啦一声,竟从后堂的门涌进来一波铜板的洪流,像洪水一样直接冲到了王瑞脚跟前,足有半个小腿深。   王瑞道:“这是钱库炸了吗?”弯腰拾起一个铜板,掂量了一下,竟然是真的。   此时,店老板艰难的趟着铜钱的洪水而来,深一脚浅一脚的道:“都别动,这都是我们家的!”   谁搭理他啊,店内的食客都往自己口袋里揣钱,甚至有的脱下了外袍,当做包袱,往里面舀铜钱:“哇哈哈哈,有钱了。”   店老板便冲到这人面前,抢夺着:“不许拿!哎呦,你敢打人,这是我们家井里涌出的钱,都是我们的,不许动!”   而这时,铜钱流淌到了店外,引得无数人进来看热闹抢钱,王瑞就见黑压压的瞬间冲进来无数人,忙站起来道:“挤在这里出不去了。”   何云一没这个顾虑,穿墙术就出去了,他只是纳闷,这些铜钱是哪里来的,如果真像那个店家说是井里涌出来的,那么……   “谁抓我脚?!”   就听王瑞惊慌的喊道,何云一本能的抓住他的手,但王瑞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往地下坠去。   满地是铜钱,根本看不到王瑞脚下是什么东西在拉扯他,何云一就算想贴道符,但王瑞的身子被铜钱埋住,也没地方贴了。   王瑞感觉自己的视线变低,死死拉着何云一的手:“别松开!”但脚腕上的手力气越来越大,何云一在上面拽着他,将他拉得好像快断成两截了,于是改口道:“你松开吧,我要断了!”   而这个关键时候,店外还在不断的涌进人来,不停的推搡着撞挤着何云一,叫他更难拉住王瑞了。   王瑞的视线更低了,低到他发现他低到周围人的腰际处了,此时竟然有个人嫌王瑞碍眼,恨道:“你蹲在这里干什么,碍事!”说着,竟然要往他脑袋上踩。   这人的脚都踩起来了,却猛地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觉得脑袋和后背一疼,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贴到了天棚上,不只是他,还有其他所有人和铜钱,除了下面的两个道士和那个蹲着的书生。   王瑞知道是何云一做的,暗暗叫好,叫你想踩我脑袋,活该!   但就在他分神的刹那,感觉那边的力气更大了,他颇为悲壮的看何云一:“放手吧,脊椎抻断了,我就瘫了,救回去也没用。”   “闭嘴,我能治!”何云一气恼王瑞到这个时候还没个正经话。   此时地面上虽然没有铜钱了,但王瑞的下半截身子和拽他的锦瑟也在地下,若是盲目的用剑去刺,可能会伤到王瑞。   他咬牙,无论如何是不会松手的。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对燕云光道:“将王沂给我!”   忽地,王瑞觉得下面拽他的力气好像小了点,他便也喊:“你的小白脸来了!”   何云一右手拉着王瑞的同时,左手拿着装王沂魂魄的瓶子:“锦瑟,给你王沂,放开这个书生!”   就听地下笑道:“也好。”   何云一道了一声:“好!你且接住了!”便将瓶子抛向了空中。   就见地下突然伸出两只长臂来,去接那瓶子,与此同时,王瑞顿觉解脱,瞬间被何云一抱住拉回了地面上。   就在那长臂接到瓶子要缩回地下的瞬间,燕云光拔剑砍去,其中一只长臂手中宝珠一闪,射出一道火光,将燕云光击得撞到了墙上。   何云一正抱着王瑞,来不及做什么,那两个手臂已经缩回地下去了。   王瑞头搭在何云一肩膀上,良久才意识到事情已经结束了,还让他抱着不太合适。   此时就听贴在房顶的人群中有人喊道:“别光顾着搂搂抱抱了,快把我们放下来!”   何云一耳朵一红,怒视棚顶,重重挥了下手。   漫天的铜钱还有众人,如雨水一般落下,噼里啪啦,砰砰咚咚。   刚才说话那位,摔得尤其重。   这些人落了地的瞬间,又开始往自己怀里扒铜钱,口中叫道:“我的我的!”   但这些铜钱仿佛长了腿,从他们怀中不受控制的流失,洪水逆流一般的缩了回去,那些人去追,而铜钱则退回了井中,消失不见了。   钱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65章 大阵仗   燕云光从地上爬起来, 摸着被摔疼的后背,心疼的道:“王沂至关重要, 竟然这么容易给出去了。”   用他换王瑞, 真不值,他就是没好意思直说。   王瑞也愧疚:“都是因为我,害得你们失去了王沂这个重要证人。”   “你本来和锦瑟无关,反而是我们对不起你,幸好你没事, 否则真不知道怎么跟你父亲交代。”何云一把王永德抬了出来:“而且王沂别换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燕云光想想也是,纠结过去没前途, 放眼未来吧:“接下来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等着天庭来消息,等他们来了, 锦瑟和王沂连孩子都生了。”   平时效率就慢,更别提袒护性的故意拖延了, 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对锦瑟, 何云一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眼下更担心的是王瑞,锦瑟已经盯住他了,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王瑞处在被惦记的危险中。   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会害他分心。   “王瑞……”何云一看向他。   王瑞见他眼神认真还带有一丝哀然的神色:“怎、怎么了?”   “你不能在外面了,你到我袖中来吧。”   他刚说完,王瑞只觉得周围的事物都在变大, 凳子腿看着像擎天柱一样,转眼间,他就缩成了只有手掌大小。   这种体验在阴曹的时候有过一回,所以这一次,他并未惊慌,不过心情也不太好,盘腿抱着肩膀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等着何云一处置他。   何云一俯身用手掌捧起他放到桌上:“等收拾完锦瑟,再将你变大,先委屈你一段日子了,这也是为了保护你。”   王瑞垂头丧气,身为一个凡人,不想扯大家后腿就得委屈自己。   这时候牛子良等众人出现在桌子周围,担心的问何云一:“我们少爷能恢复吧?”   面对质疑,何云一面无表情的道:“不敢保证,他若恢复不了,我就弄个老鼠给他当坐骑,每日带他溜达。”   王瑞脑补了那个情景:“老鼠太脏了!”   牛子良道:“少爷,这不是关键,您变得这么小,我们回去怎么和老爷交代?”   文顺一脸担心的附和:“是啊是啊,您现在就这么一丁点了。”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少爷现在这体型,来个猫都能把他叼走。   虽然早知道何云一有道行,但这道行也太可怕了吧,竟然能将人变得这么小,这是妖术还是法术啊,少爷,以后您别跟他玩了,吓人。   “别瞎操心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们无关!你们别管我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罢。”   王瑞说完,直接掀开何云一的衣袖,主动走进去,来表示对他的信任。   王家的家丁们见少爷主动钻进何云一的袖中,不见了踪影,既担心又不敢掀开看,口中唤道:“少爷,您先出来啊,有些事还没说清楚呢。”   王瑞坐在袖中,透过衣料隐约可见些光亮,他大声道:“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这时候何云一低头笑了笑,起身道:“既然如此,就不回阳信县了,先去解决那个女人。”说完,端着袖子,大步朝门外走去。   王家的仆人们都跟着他走:“你要去哪里啊,我们少爷怎么办?”   “何真人,你要带走我们少爷吗?你好歹透露点信息究竟要去哪里。”   “咦,人呢?”   何云一前脚出了门,这些人后脚跟出去,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再一回头,方才还坐在桌子前喝酒的燕云光也不见了。   “管家、咱们怎么办啊?”   牛子良扬天长叹:“还能怎么办,继续赶路返程呗,少爷愿意跟何云一玩,谁能管得着,如实跟老爷回话就是了。”   ——   锦瑟端坐在偏殿的宝座上。   下面身着华服的鬼魂们则交头接耳,不时嘀咕几句。   这时春燕走进来,禀告道:“王账房还魂后,休养的差不多,已经醒来了,奴婢叫人带他往这边来了。”   听闻春燕的话,在座的众富贵鬼魂喜道:“这次王账房从姓何的道士那里回来,一定能带来有用的消息,呵呵,一旦知道那个书生叫什么名字,便不愁他们不就范。”   他们自己虽然身故了,但后人尚在人间,且为官当权者不在少数。   只要弄清与道士在一起的那个书生的姓名,便可以威胁他的家人,继而叫何云一分神。   这也是锦瑟得到王沂后便放开那个书生的原因之一。   反正这么多天,王沂一定听到过那个书生的名字,只要派春燕去趟阎罗殿,找判官查一下这个书生,便能挖出他来,到时候叫自己旗下这些鬼魂托梦给当官的后代,不愁折腾不死这个书生。   很快王沂走了进来,他离魂了许久,刚还魂还不太适应,走路很慢。   锦瑟看在眼中,担心在心里,赶紧叫人给他看座。   等王沂坐下,锦瑟先问:“你身体好些了没?”   娘娘还真是担心自己啊,王沂起身作揖:“托娘娘的福,已经无碍了,多谢娘娘搭救。”   春燕在一旁看着,心想,真是的,我问你你就爱答不理,娘娘问你就起身作揖。   锦瑟稍微宽心了:“我叫你来,是有事问你,你在何云一那里的时候,有没有听到过那个书生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听到了,听到了!”王沂忙不迭的说道:“我听得很清楚,他叫王瑞,家住鲁北阳信县城!”   众鬼欢喜,已经开始打腹稿,准备晚上托梦给子孙去阳信县找一个叫王瑞的家伙麻烦了。   锦瑟噙着冷笑,原来叫这个名字,敢跟我斗,那臭道士不是很在意他嘛,那就叫他在意个彻底吧。   何云一,你能打我,但你能打人间的官吏吗?   那个叫王瑞的是世间人,必须得遵从世间法,可不是你能抗衡的。   锦瑟虽然知道了王瑞的名字,但要确认真伪并挖出他亲人的名字,得去真正的地府走一趟。   “春燕,你去找十殿转轮王旗下的判官,让他查查阳信县的王瑞!”   春燕得令,立即出门去了,其他人则继续打腹稿,盘算着如何用世间的法律折磨死那个叫王瑞的书生。   春燕着实去了一会,久到锦瑟差点派人去找她,才迟迟回来。   她面色凝重,径直走到锦瑟跟前,低声禀告:“娘娘,判官说他查了生死簿,阳信县没有咱们描述中的王瑞,谐音的,像王锐,王睿什么的全找遍了,年纪和出身都没查到符合的,莫不是王沂他听错了?”   锦瑟白了春燕一眼:“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娘娘,真的没有他这个人!生死簿不可能错的,只可能是听错了。”春燕委屈的辩称。   王沂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忙起身道:“我不会听错的,而且他们返程也是往阳信县的方向,他就叫王瑞!”   锦瑟自然是相信心上人的,对春燕哼道:“你下去罢,废物,还得我亲自走一趟!”   叫众鬼稍安勿躁,她亲自带着王沂去了趟十殿找判官查那王瑞。   十殿轮转王旗下的判官,本身就是锦瑟的座上宾,那日何云一登门找麻烦,他就在场,还近距离的劝过何云一,因此也清楚的见过那个书生。   刚才春燕来查过一遍没结果,现在锦瑟竟然亲自来了。   锦瑟叫王沂报上王瑞的名字,并描述的长相,叫判官来查。   判官一边查一遍心里嘀咕,不用描述那书生的模样,我就见过他,可真的没有。   其实他那日赴宴回来,就翻阅过生死簿,将全国年纪差不多的读书人都翻了一遍,没找到吻合那个书生的人。   这次也一样,生死簿查询着王瑞,哗啦啦的就到了尽头。   “没这个人!”他斩钉截铁的下判断。   王沂咬唇道:“不可能,千真万确,我相信自己的耳朵没听错。”   判官也咬唇:“生死簿绝对不会错!娘娘,这个您应该知道。”   生死簿绝对不会出错,但锦瑟也相信王沂不至于连那个书生的名字都记不住,一时间她也想不清楚了,凝眉思忖半晌,也想不通,只得带着王沂又回去了。   王沂跟着锦瑟,他痛苦的道:“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误,我被他们抓去了,一心想着帮娘娘的忙,所以这个名字我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怎么就会记错呢。唉,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真是没用啊。”   锦瑟本就对王沂有好感,怎么舍得他埋怨自己,忙道:“不怪你,一定是何云一动了手脚。”   王沂感激涕零的道:“娘娘您真是善解人意。”   锦瑟娇颜浮上一层红晕:“你知道便好。”   王沂忙道:“您的好,小生全知道。”   嘴甜得锦瑟脸都热了。   回去后面对众鬼的询问,锦瑟只说王瑞亲戚众多,得继续调查,将这些鬼就地打发了。   她则派了个五通去地面上偷听王家家丁们的对话,甚至半夜将他们的魂魄叫出来问话,盘问他们的少爷究竟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   有些睡得迷迷糊糊,则如实相告,也有脾气不好,破口大骂的。   但出奇一致,只要回答的,都说少爷名字叫王瑞,是阳信县首富王家的大公子。   这就证明王沂说的没错,可怎么生死簿上就查不到呢?   生死簿上没记载,叫锦瑟不敢轻举妄动。   一切以生死簿为准,生死簿上没记载的,那就不是真的!   只能说那个书生看似是普通人,其实也是伪装的,他根本不可能是阳信县的王瑞,因为生死簿上没这个人,那些仆人八成也是买来骗人的。   锦瑟笃信生死簿,既然查不出那个书生的真实身份,动用人间官吏报复他的想法只得作罢。   ——   为了防止地面突然开裂将王瑞拽下去,他这几日一直生活在何云一的袖中,他只在吃饭的时候恢复正常大小,等赶路的时候,就变小叫何云一带着他。   好处便是他既安全又闲适,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何云一袖子里面更安全的地方了。   这一日,又到了开饭的时候,王瑞被放了出来,他恢复成正常身高后,打了个哈欠:“好困啊,吃完饭,我要继续睡了。”   他一边抻懒腰,一边看周围的景色,见他们身处一座山包上,不远处是一座城池,城外驻着一队队大军,将城池围堵的水泄不通。   王瑞见了,惊的清醒了不少,眨眨眼:“这、这是要打仗?”   这个朝代自开国以来承平已久,王瑞压根没见过带甲者,也没听人谈论过战争。   不对,他想起了什么,在妖鬼集市的时候,有人说过,好像……什么王要造反。   何云一瞅了眼山下:“宁王造反了,叛军围攻这座城池,一会便有决战,免不了死伤。”   王瑞道:“你们推算过胜负结果了吗?”   “我哪敢啊,军中如此多的兵士,推演这战争的结果,便是推演他们的命运,怕不是要耗尽我的修为。”燕云光道:“其实根本不用推演,本朝气数未尽,宁王想要逆天而行,纯粹是瞎折腾,不会有好结果的。之前得胜的越多,之后败的就越惨!”   “那咱们来这里是观摩战争的?”王瑞瞧着地上摆着的酒菜,看着像是野餐一般。   “是来帮锦瑟收集孤魂的。”何云一淡笑道:“她不是要孤魂么,这些死于不义战的士兵和百姓,正好属于意外横死,符合她的要求。”   “你肯定不是要帮她,对不对?这里面一定有算计她的大阴谋!”王瑞坚定的道。   燕云光得意的一仰头:“不如你猜猜看。”   “猜不透。”   “那就不要猜了,你只需在我袖中作壁上观便是了。”何云一心情不错,笑道:“你要是嫌无聊,我捉个松鼠给你骑着玩吧,你不是嫌老鼠脏么,松鼠总可以吧。”   王瑞气鼓鼓的看他,这个梗并不好笑好吗。   何云一眉眼间的笑意却更浓了。   这时隐隐听震天的战鼓声响起,燕云光忙站起身来,仰头喝了一口酒:“开战了!”   王瑞也站了起来看战况,宁王的叛军开始攻城,士兵如蚂蚁一般黑压压朝城墙爬去,继而被巨石砸落,被热油烫翻。   他听不清惨叫声,但无声的惨烈画面却更加渗人和恐怖。   攻城死去的尸首堆积在城下,成为了后继者的阶梯,踩着尸海竭力攀爬着,再快要登顶的瞬间,被守城的士兵削掉了脑袋,成为另一块供人踮脚的尸体。   这个过程像个巨大的绞肉机,不停的有新鲜的生命供上去,继而变成了死尸。   王瑞站得并不算高,但看这场战争都有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无法猜测天庭上的人看这生死对抗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像人类看蚂蚁打架一样,道一声惨烈,便再无其他的感受了。   他不想再看了,往何云一身上一靠:“我想回去睡觉了。”靠着靠着就觉得自己变小了,便掀开他的衣袖,钻进去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衣袖震动,探出头一看,天色漆黑,战场上零星冒着火光和狼烟,遍地尸海。   城墙破了个大窟窿,黑洞洞的像是兽口,似乎还要吞噬人的性命一般。   他们站在尸海中间,身前摆着一个大瓦罐,在念咒做法。   王瑞猜这是在收集鬼魂,就像燕云光用小瓶收了王沂那样。   他趴在袖口,虽然他肉眼凡胎看不到鬼魂被收集的过程,但睡醒了透透气也是好的。   忽地,他看到死人堆里有个兽头人身的怪物在吸食人脑,正要跟何云一说,就见它身旁一个装死的人,摸到一块石头猛地朝它嘴巴一砸,砸得它呜嗷嗷的跑掉了。   而那个装死的兵见周围没有活人,也没人发现他,便扛起长矛,连滚带爬的逃出死人堆,往小道跑了。   可像他这样的幸运儿再没有了。   “听说后天朝廷派来剿灭叛军的援军便会到,免不了几场大战,又要死人。”燕云光道。   何云一将罐口封紧:“凑齐数目,便给锦瑟送去。”   他注意到王瑞探出头来了,笑问道:“睡饱了?”   “给锦瑟送去,然后呢?她岂不是就可以归位了?你没那么好心吧。”   何云一卖起了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吧,反正我什么也干不了,唯有在你袖子里看热闹了。”他有点理解白栖元了,自己不需要劳动,叫别人四处带着走的滋味真不赖,难怪不想出来。   燕云光这时随口道:“你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你可以逗我师兄开心。”   何云一当即收起了笑容,冷下脸来,捧着罐子先走了。   燕云光莫名其妙的跟在后面嘟囔:“我哪儿说错了,你这脾气越来越怪了吧。”   剿灭叛军的官军如期而至,大战再度拉开帷幕。   王瑞对这种自己帮不上忙的惨烈战争,只能做到不看不听,在何云一的袖中补充睡眠。   宁王一败涂地,被官军活捉,押往京城复命,他麾下的军士和士兵几乎全部战死,就因为他的一己私欲,带来了无数的生灵涂炭。   何云一和燕云光在这一天内搜集了几坛子的鬼魂,王瑞估计数量不在少数。   奇怪的是何云一和燕云光收集完孤魂却不离开,而是一直守在战场,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翌日早晨,他们等来了要等的人。   一群穿着皂色衣裳的鬼差,缓步行来。   见状,何云一和燕云光隐身到了暗处。   这群鬼差手里拎着锁魂链,态度很是懈怠,一边走一边聊天。   “这也没死多少人啊,跟朝代更迭时的死人数目根本无法比嘛,谢必安至于四处调鬼差来帮忙么。”   “嘘——你敢直呼白无常大人其名,你怕是要惹麻烦了。”   “我是黑无常大人旗下的鬼差,又不归他管,当我怕他啊。”   “可他俩是好朋友啊,你莫不是傻的?你说一个坏话,另一个能饶了你吗?”   这些鬼差抱怨归抱怨,还是将战场上剩下的鬼魂锁住,一个个的排成队,准备代往阴间。   正在这时,就见不远处来了另一队鬼差,衣裳款式和真正的鬼差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是皂色而是褐色。   皂色鬼差先质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褐色衣裳的鬼差们笑道:“我们是地府锦瑟娘娘旗下的小吏,特来收留这战场上的孤魂,替十殿阎罗分忧。”   “地府锦瑟娘娘?”皂色鬼差的头领低声念这个名字,这人他是知道的,但是所谓的收留鬼魂,不该是收留被十殿阎罗遗忘的孤魂么,现在跑到他们正在锁魂的战场来,是何用意?   抢功劳吗?   “我们娘娘一片心为苍生,这战场的魂魄着实可怜,希望能收入给孤园内供养。”褐色衣裳的鬼差拱手笑答。   “你们娘娘……想要多少孤魂?”抢就抢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活儿,他们愿意收留孤魂还能替自己分担。   “不多,两万即可。”   胃口不小,一张口就是一万,皂色鬼差巡视下了战场,一咬牙:“两万就两万吧。”实在不愿意招惹这个锦瑟。   褐色衣裳的鬼差们拱手作揖谢过地府的鬼差,拿出几个大瓮,念起了摄魂咒,便有无数魂魄被吸了进去。   一旁的皂色鬼差都叉腰看着,心想,果然是不一般啊,居然会施咒摄魂,像他们这样还坚持用锁链锁鬼的手法,是不是太落伍了?   待收集满了自己想要的魂魄,褐色衣裳的鬼差们便抬着大瓮跳入地下不见了。   何云一和燕云光见了,相视一看,立即也进入了阴间,追上了这群褐袍鬼差。   “定!”燕云光抛出数道符咒,将这群鬼差定住。   然后取下他们手里的几个大瓮,打开盖子,将自己和师兄收集到的魂魄倒了进去,反正鬼魂挤一点也不死不了,使劲填塞,将大瓮塞得满满的,才将盖子重新盖上。   何云一问道:“咱们收集的魂魄都塞进去了?”   燕云光点头。   “这一次,锦瑟应该会满意了吧。”何云一冷笑。   燕云光做完这一切后,将咒符收回,与师兄隐身起来。   这些锦瑟的鬼差根本没发现任何异常,因为魂魄没有重量,所以也没察觉大瓮被填塞了。   恢复活动后,毫无察觉的抱着大瓮跳下了望乡台,回到他们的小地府去了。   一切顺利,按照计划进行。   “走,再给天庭上一道书。”   王瑞就见他们转眼来到了一处郊外的空地,何云一烧了一张青藤纸。   奇怪,之前三次上书,天庭都消极对待,何必再来。   但他知道,何云一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他就默默的看着,期待何云一能给他一个惊喜。   青藤纸烧的很慢,王瑞看了一会觉得无聊,就缩回去继续休憩了,不知过了多久,觉得光线昏暗下来,一探头,果然外面是那个灰蒙蒙的死天气,不用说,又回到了阴间。   突然间,他感受到了万张金光,这是不可能出现在地府中的光芒。   他挡着眼睛,爬到袖口一看,就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了望乡台上,上面坐着一个庄严的天神。   没等王瑞回过神来,凌空出现一道缝隙,一队侍女先行出来开路,接着缓步走出一个华服贵妇,气质雍容高雅。   继而,又跟着走出来一个慈眉善目,官吏模样的人。   然后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童,双手合十,安静的跟在最后。   王瑞忙缩回到何云一袖中,抱着腿想,这肯定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大阵仗啊大阵仗。   “啊……何真人,你怎么在此处?”   “弟子何云一见过二郎真君、巫山神女、雷祖、善财童子。”何云一不慌不忙的道:“你们是来给锦瑟清点十万孤魂的吧,正好,我也有意参观这地府给孤园,请允许我一并前行吧。”   王瑞茅塞顿开,这就是何云一的主意了。   天庭的人在锦瑟没收集齐十万个孤魂前,是铁了心的包庇她。   拖字诀至上,打太极,任由你怎么上疏,就是不理你。   何云一没成仙,登不上天庭,只能干瞪眼。   既然如此,那就叫她完成十万个孤魂的目标,这样的话,天庭的人总该现身验收了。   他上不去,就叫他们下来。   而只要天庭的人员一现身,何云一就有法子当面揭露锦瑟的恶行,来个彻底曝光。   王瑞估摸刚才给天庭烧的那张青藤纸,弄不好是假冒锦瑟的名义递上去了。   内容无碍乎:我成功了,十万个孤魂收集齐了,你们快来验收吧。   而天庭掐指一算,这给孤园内确实有孤魂十数万个了,出于要锦瑟快归位的想法,袒护她的人,一定马不停蹄的催促天庭赶快来验收。   这些验收员,总不可能各个都是锦瑟的后台,只要有一个不是,何云一就有机会扳倒她。   “这……”瑶台知道何云一状告锦瑟的事情,一时语塞。   二郎真君却不知道其中的隐情,对何云一笑道:“好啊,一并来吧。” 第66章 对灵魂的审问   锦瑟躺在贵妃榻上听王沂报账, 不时笑着与他对望一眼。   眉目含情,尽在不言中。   春燕将一切看在眼中, 心里酸溜溜的, 自我开解道,就是嘛,娘娘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有娘娘在, 王沂怎么会看自己呢。   “奴婢去看看修缮宫殿的人有没有偷懒……”   锦瑟只摆了下手,连瞅都没瞅她一眼,意思很明显了, 你早该下去了。   春燕嘟着嘴巴,气鼓鼓的出去了, 她现在心情不顺,急需个出气筒, 寻摸了一圈看到了扛着木料去往大殿方向的孤魂们, 骂道:“你们活着的时候就是好吃懒做之徒, 死了也不知悔改,做事拖拖拉拉的,我看你们还得再死一回。”   鬼魂孤苦无依, 任打任骂, 默默承受着,只有一个书生满脸的不服气,但对上春燕的眼睛也低头了。   春燕看到有人敢怒不敢言, 冷笑道:“怎么,你有话说?”   点到自己头上了,孟玉达索性道:“我们原本都有些福禄的,是被你们的五通陷害了,才沦落到此……”不等说完,身上就挨了一鞭子,打得他抱着头缩在地上,不敢再吭声了。   春燕叉腰冷笑道:“告诉你,你们现在是鬼了,谁也不会信你们鬼话连篇的!连何云一的话都没人搭理,何况你们!”   这时候,顶替何老大的工头喜气洋洋的走进来:“春燕姑娘,咱们的鬼差回来了,从谢必安手下要回来不少孤魂。”   每增加一个孤魂,回到天界的距离就缩短了一点,春燕欢喜的道:“快带我去。”   两人便快步走向了给孤园正院,就见鬼差正从罐子内往外鬼魂,这些鬼魂因为战争而死,若是没有鬼差拘下阴间,也会在阳间徘徊,亦属于孤魂。   只不过但凡阳间有战事,地府的黑白无常都会提前调遣鬼差,将这些人都押往地府,防止阳间的鬼魂过多。   因为地府对锦瑟的存在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所以他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和黑白无常抢鬼魂,只敢截留一些,但这战争中的“一些”,对于孤魂的数量也是一大笔进项了。   春燕叫手下们清点一下,这次来了多少孤魂,然后将他们都锁到给孤园深处去。   “四万一千八百零五……四万一千八百零六……四万一千八百零七!”   足足有四万人以上,待春燕听到这个数字,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居然一下子就达成目标了。   果然鬼神害死的人数量到底是不能和人类之间的想杀相比。   他们费了那么多力气才六万个,人间打了一场战役,一下子就齐了。   “春燕姑娘,这些人是从黑白无常手下带走的,会不会太多了点?”工头担心的问。   “帮他们分担繁重的劳动,黑白无常还得感谢娘娘呢,再说了,就算有怨言,到时候咱们娘娘都归位了,管他们呢!”   春燕高兴的去向锦瑟汇报,但走到门口却听到里面有嬉笑声,再看守门的丫鬟脸色尴尬,就知道里面没做好事,她心里一酸,也不汇报了,转身便走,坐在石登上心情杂乱的生闷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匆匆跑进来个下人,喘着气道:“……天、天庭的人来了,巫山神女,二郎神君、还有那个臭道士都来了。”   春燕心想,天庭难道如此神通广大么,这边厢才凑齐了人数,那边厢他们就来了,不过来了也好,免得再上疏了。   她提着裙子快步去禀告锦瑟,通禀了许久,才见锦瑟面色旖旎的走出来,脸上带着潮红。   王沂跟在后面,嘴角带笑,看得出来心情也是极好的。   锦瑟听说干姐姐带人来了,理了理云鬓,笑道:“真是好运来了,一下子就凑齐了人数不说,马上天庭就派人来查收了。”   王沂则担心起来,这锦瑟要是归位了,他留在地上,岂不是和她天人永隔了。   锦瑟看出了王沂的担忧,拍着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我就算归位了,也不会忘了你,还会来找你的。”   春燕脸色一变,话到嘴边,考虑到最近不得锦瑟的好脸色,硬生生憋了回去。   沉默着,跟锦瑟一起往门口去迎接天庭的来人了。   ——   四个在位神仙,两个预备役仙人,外加一个蹲在袖中看热闹的凡人,一起到了锦瑟门前。   此时大门洞开,锦瑟携带给孤园内所有下人跪地迎接。   瑶台先笑道:“都不是外人,不必多礼了,快起来吧。”说着,亲自上前扶起了锦瑟。   锦瑟起身的同时,看到了何云一跟燕云光,她当即一惊,嗔怪的看向春燕,你怎么不说何云一也来了?   春燕因为心事,确实忘记将这茬告诉锦瑟了,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有瑶姬在,何云一能翻起什么风浪,这给孤园孤魂已满,按天条就该归位了。   二郎真君对锦瑟也不陌生,笑着点点头,似是在赞同瑶台的话。   雷王陈文玉与锦瑟没什么交际,背手而立:“请锦瑟仙子带路吧。”   善财仍旧是沉默的双手合十低头而立,锦瑟是从菩萨身边被贬下来的,如今听说她或许可以归位了,菩萨便派他来看一眼,只做观察,其他的还是管天庭政务的二郎神君和雷王陈文玉做主。   锦瑟一边带路一边挽着瑶台的手,叫外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感情甚笃。   瑶台道:“我看这何云一真的盯上你了,你一聚齐孤魂的数量就上疏天庭也是对的,夜长梦多啊。”   锦瑟一愣:“我没上疏啊,我还以为是姐姐你用神通算出我收留够孤魂了呢。”   瑶台猛地回眸看向何云一,难道是他做的手脚?   锦瑟也意识到了:“他究竟想怎么样?!”   “不用担心,有姐姐在。”   一路到了给孤园后院,一打开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的哭泣声,鬼魂因为生前的种种遭遇,放不下牵挂,痛哭是很正常的,没人会觉得奇怪。   这时锦瑟使了个眼色,王沂便捧来名册递给她。   她双手呈递给二郎真君:“您请查阅。”   将她贬下界的是玉帝,负责审查他是否归位的便是这位主管三界刑察的二郎真君了,只要他觉得没问题,她就可以重新回到天界了。   她觉得不会有问题的,二郎真君的母亲就犯过天条不仅被贬下天界,还被镇压在山下,他对她的遭遇多少会给予同情的吧。   二郎真君翻阅名册,看到最后一名的时候,数字是十万两千两百一十个。   就是说锦瑟是超额完成了收留孤魂的任务了。   他看着这给孤园内的冤魂,怅然道:“这些孤魂着实可怜,你归位后,这园子也不要裁撤了,留下人继续照顾吧,毕竟地府政务繁忙,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有这个园子,既能辅助他们,又能造福鬼魂,也是一桩好事。”   这时候何云一道:“二郎真君,这名册可否让我看一看呢?”   二郎真君随手就将名册给了何云一,对于这位就要位列仙班的真人,他已经视他为天庭的一份子了。   而且这名册也没什么好保密的。   锦瑟心提起来,他要看名册做什么,不过看就看吧,只是名字而已,他能看出什么门道。   “这个叫孟玉达的,我认识,可否把他领来,让我们见上一回。”何云一道。   春燕知道这个叫孟玉达的一直不服气,叫他来,不是给自己添乱么:“回真人的话,给孤园魂魄众多,怕是一时找不到,耽误了你的行程。”   瑶台亦笑道:“是啊,锦瑟既然已经收留了十万孤魂,那么就让她先归位吧,等她走了,何真人可以随时来见这个人,不是么。”   何云一道:“怕是不行,我已经向天庭递了诉状,告锦瑟残害生灵,这孟玉达是重要的证人,我怕今日见不到,以后更见不到了。”   此言一出,连雷王陈文玉都仿佛听了一声惊雷,忙看向何云一,原来你是来拆台的?   二郎真君亦是一愣:“此话怎讲?”   何云一不慌不忙的道:“您不如先问问锦瑟这十万孤魂是怎么来的,如果派妖邪引人堕落横死,再加以收留,也能是公德的话,天理何在?!别的不说,这孟玉达就是被锦瑟派出去的五通神引诱,坏了性命的,而且这孟玉达想去地府轮回,并不想留在给孤园内,是锦瑟强留他在此的。”   燕云光在一旁附和:“给孤园收留地府不收或者遗忘的孤魂本是好事,但却被某人办成了害孤园!”   二郎真君眼神凌厉的看向锦瑟。   这时瑶台亦是震惊,锦瑟啊锦瑟,你这么能为了归位弄虚作假呢。   “锦瑟,可有此事?”二郎真君嘴上问锦瑟,看向的却是瑶台。   瑶台佯装淡定的道:“锦瑟好心办了错事,确实不应该,但是玉帝罚她下界时,并没有说用何种方式收留孤魂,不是么。况且锦瑟将人类中邪恶奸佞之徒试炼出来,收留到这给孤园中,从某些方面来说,反而救了一些人的性命呢。若是叫这些恶徒留在人间,怕是会伤害更多的人。”   王瑞在何云一袖中听得真切,不由得赞一声这嘴巴厉害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那么是不是只要觉得一个人以后有可能作奸犯科,不像好人,就可以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就处死呢,这样也是挽救其他人啊。   二郎真君略微考虑后,才道:“锦瑟这般作为不是善举,我认为有违玉帝初衷。”   瑶台淡然一笑:“那就请玉帝亲自圣裁吧,但是锦瑟可以归位一事,二郎真君没有异议吧。等她归位后,我会亲自带她到玉帝面前说明缘由的。”   王瑞一听,暗叫不好,锦瑟归位,又有瑶姬说情,玉帝会再把她贬谪下来吗?恐怕很难了,就算罚,可能也只是在天庭内小罚一下,毕竟孤魂不管怎么来的,人家确实做到了十万的数目。   谁让当初天庭只要求数量,没要求质量,不能全怪锦瑟呀。   还有瑶姬,王母的面子,锦瑟上天去了,再下来就难了。   二郎真君皱眉,大概一方面觉得瑶台的话有道理,一方面又觉得这么放过锦瑟过不了自己这关,于是便凝眉思忖,没有急着下判定。   锦瑟得意的瞥了眼何云一,跟我斗,你看到了,你告状了也不过是这样的下场。   何云一却不慌不忙的问:“二郎真君,敢问锦瑟犯了什么罪才被罚下界的?”   “思凡。”二郎真君冷声道。   王瑞咧嘴,哎呀这可是大罪了,好像天庭发什么错都能忍,就是思凡不能忍,这条罪就没听过犯了能逃脱的。   神仙也不是不能结婚,但得在官方允许的状态下。   比如王母撮合瑶姬和龙王,上位者允许的姻缘是可以的,但若是上位者不许,就算两个神仙在天庭相爱,也没有好下场。   更遑论一仙一人的思凡了,就连二郎神的母亲,玉帝的亲妹妹下界与凡人成亲,都被压在了山下。   这后台硬不硬?还不是照压不误。   难怪龙女思凡被踢下天庭,有瑶姬和王母做后盾也保不下。   “思凡吗?”何云一冷笑道:“那她现在也没有悔改啊,不是又和凡人相恋了么,锦瑟,王沂,你们说对不对?”   此言一出,登时鸦雀无声,天界的人都知道这条罪名意味着什么。   锦瑟可以玩弄凡人的命运,但却不能对凡人动心,尤其当初就是因为思凡被贬下界的,她不仅没痛改前非,反而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善财叹气,微微摇头,他有预感,龙女不会归位了。   二郎真君厉声道:“锦瑟,真的吗?王沂是谁?”   王沂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充分暴露了自己。   锦瑟怎么会承认,怒道:“何云一含血喷人!你们可以问问王沂,到底有无此事?”又对王沂道:“快说,没有此事!”   王沂颤抖着摇头:“绝无此事。”   春燕也跪地道:“二郎真君明鉴啊,我们娘娘冰清玉洁,绝无此等事情发生。”同坐一条船,保住锦瑟才能保住自己。   王瑞听到她们这么紧张,心想,有意思,原来这才是最大的过错。   有趣有趣,人间的历史上也常有这样的一幕,告发某个官员贪污,皇帝不理不睬,但是若告他和太子交好或者结交武将,一般就死得快了。   蛇打七寸,戳中要害的,未必是普通人眼中的大罪,但一定是掌权者眼中的大错。   不过,自古捉奸捉双,又没捉奸在床,奸情这种事很难确定的。   锦瑟和王沂一口咬定没有,总不能屈打成招吧。   这时就听何云一冷声道:“有无此事,找来迷魂水一喝便知了。”   王瑞一拍腿,对啊,还有迷魂水,那个喝了只吐真话的迷魂水,差点忘了,这里可是阴曹地府。   锦瑟的脸色登时大变,慌里慌张的看向瑶台:“姐姐,妹妹受冤枉了,要来迷魂水喝了,若是没有此事,我的清白也毁了,我受此冤枉,我就算归位也没脸活了,大家都要笑话我的,呜呜呜——”   瑶台拉着脸道:“那迷魂水是给鬼魂喝的,人如何喝的?”   何云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指着王沂道:“原来巫山神女也知道此人不是鬼魂而是人类吗?这给孤园全是冤魂,为何独有这一个人类男子,难道这不是一个巨大的疑点吗?”   瑶台哑口无言。   二郎真君也没法忽视这句话:“是啊,锦瑟,你如何解释?”   锦瑟忙道:“这人的确不是鬼魂,但他断文识字懂得账目,我便留他做工而已,至于其他的,并未想得太多,没想到成了何云一别有用心污蔑我的所谓证据。”   “是不是污蔑,叫他们喝迷魂水不就知道了。”何云一咬住这点不放。   神仙或者像他这样有修为的,喝了迷魂水也不会吐出真言,要喝只能给凡人喝,比如王沂这样的,最合适不过了。   锦瑟低头咬齿,灵光一闪,冷笑道:“如果收留人类就是思凡,那么真人你又将那个凡人装在袖中作何解释?上次你来我处,便将一个凡人放在袖中,出家修道之人不该爱女色不假,但也不该爱男色吧。”   瑶台哼了一声,勾起嘴角道:“是啊,何真人你作何解释?你袖中有凡人,我一早便察觉了,只是没有多问。原来你一直带着他吗?不知你们是何关系。”   王瑞苦脸,不是吧,又扯上我,乖乖看个热闹都不行么。   何云一攥住袖口,冷然道:“不管他是谁,都是我的私事,我又不是天上仙人,我们是何等关系,与锦瑟一事有关系吗?”   瑶台见他言辞闪烁,哼笑道:“你虽然没有位列仙班,但都说你将在此世成仙,自然不能用一般修行人来衡量你,如果你有污点,也必须受罚!”   还想继续为难锦瑟么,快罢手吧,不想两败俱伤吧。   锦瑟见何云一眉头紧锁,知道抓住了他的弱处,大声道:“我知道他袖中人的底细,叫王瑞,是他的男宠!”   燕云光喝道:“胡说!你才是含血喷人!”   锦瑟不依不饶:“那么就将他放出来啊,何必揣在袖中?是不是,喝了迷魂水,一问便知,这是公平起见,没道理我受了冤枉就要王沂喝迷魂水,何云一受到质疑,却能平安身退!”   瑶台噙着冷笑问何云一:“你意下如何?还是你收回刚才的话?”   二郎真君亦是为难,他因为自己的经历,对思凡一事并不想抓得太严,尤其又涉及到了何云一,如果这王瑞是他的情劫,那么今日识破他,便是他渡劫失败,想此世登仙,危矣。   雷王陈文玉依旧背着手不表态,他听从二郎真君的安排,只负责处刑,断案和他无关。   善财低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心中叹,情海无涯,苦海无边。   燕云光恼然道:“师兄,叫他们验啊,有什么不能验的?”   何云一只是攥紧袖子,沉着脸不应声,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担心什么。   这时就觉得袖内的王瑞在扑腾,并大声叫道:“喝就喝,锦瑟你别后悔!我同意喝迷魂水了,你的小白脸,敢吗?何云一,快放我出去!快点!”   何云一只得将他从袖中放出来,恢复了正常的大小。   陈文玉一挑眉,又是个书生,他成仙前是贞观年间的南合刺史,做官时审判过各种案件,其中不免有涉及面首男色的,对这些也算了解,见这王瑞唇红齿白,不由得轻轻叹气。   不知道一会查出令人错愕的隐情后,需不需要给何云一几个雷击呢。   王瑞气呼呼的瞪着锦瑟和王沂:“来,喝迷魂水吧。”   何云一刚要说话,他便义气的道:“你放心吧,我一定还咱们个清白。”   二郎真君瞧何云一的面色不是很好,全不像这个凡人一般淡然,不懂为何,但事已至此,今日不弄清楚,是不可能结束的,吩咐侍从:“……取迷魂水来。”   瞬间,迷魂水便隔空取来了,一人一碗,呈递在了眼前。   锦瑟没想到王瑞这家伙这般豁得出去,不禁有些退缩:“你、你先喝!”   只求王瑞喝了迷魂水,先抖搂出何云一的污点,能叫她做一番文章。   瑶台冷声道:“是啊,这个凡人不是吵着要自证么,就叫他先喝吧。”   二郎真君使了个眼色,侍从便端着迷魂水给了王瑞。   王瑞豪爽的接过,一样脖便喝净了,这水没有任何味道,喝下去也没任何感觉。   见他喝了,瑶台立刻问:“你与何云一是什么关系?”   何云一紧抿薄唇,眼神不善的看向瑶台。   她则得意,因为她看得出何云一眼中的担忧。   不等王瑞思考,嘴巴就自己张开了说道:“哪有什么狗屁关系,我倒是宁愿有点什么,这样我才有大腿可抱,在这个混蛋世界中活得的安全点。”   原来这迷魂水一旦喝下去,说得的全是心里话,不加任何掩饰,连语气都是。   王瑞折返回答的语气便充满了不屑和怨气,一点不斯文,听得人刺耳。   何云一愣怔,王瑞心里想的,原来如此简单啊……就因为自己能帮他,所以才黏着自己的……   自己真是多余担心,放了心,却莫名的失落。   “凡间的读书人,品性已经坏至这等地步了吗,满口粗鄙之语。”瑶台气道。   “天子尚有一怒爆粗口的时候,我一介布衣为何不能?!”王瑞道。   真是想什么说什么,这嘴巴彻底没把门的了。   瑶台憋回这口气,没办法喝了迷魂水都是如此:“我再问你,你对何云一如何看?”   “唉,那狗脾气啊,有时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二郎真君忍不住想笑,硬生生憋住了,但眼中藏不住笑意的看向何云一。   何云一正抱着肩膀,气哼哼的瞪王瑞,狗脾气,你还真敢说。   余光瞥向师弟,见他也在抿嘴偷笑,剜了他一眼。   锦瑟干脆单刀直入,直击要害:“你到底是不是何云一的男宠?”   “呸,男宠?人家何云一是修道的,修道的可能做这些事吗?你们太龌龊了!”   锦瑟不死心:“你是否对何云一动情了?”   “不敢不敢。”王瑞摇头:“我还想多活几年。”   何云一冷着脸道:“够了罢!”   锦瑟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喝叫道:“那你觉得何云一是否喜欢你呢?”   何云一咬齿,简直想亲自动手把王瑞腹中的迷魂水取出来。   王瑞一撇嘴:“他喜欢我?他没嫌弃我累赘麻烦,没把我打得半死,丢到旮旯里,肯定是看在我爹盛情款待他的份上。”   何云一听了,内心空洞的哼笑了一声。   “够了!”二郎真君对侍从道:“将这个凡人腹中的迷魂水取出来吧。”   瞬间,王瑞便觉得腹中有水流上涌,一弯腰便吐出了几口清水,之后又觉得嘴巴是自己的了。   他完美的通过了迷魂水的盘问,得意的看向何云一,我回答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就见何云一阴沉着脸,绷着嘴角扫了他一眼,没一点笑容。   对了,自己说他狗脾气,王瑞轻咳了一声:“你别往心里去,真的。”   何云一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该轮到王沂了。”   二郎真君的侍从一挥手,那迷魂水直接钻进了王沂口中。   他捂着嗓子,眼神惊恐的看着周围,就见何云一在朝他冷笑。 第67章 判决   轮到何云一发问了, 刚才的回答没叫锦瑟捉到任何把柄,现在对的王沂的盘问, 她们只能被动接招。   何云一冷着脸问道:“王沂, 你与锦瑟是什么关系?”   王沂只觉得脑袋里的想法没有遮拦的直接到了嘴边:“我不敢奢望和娘娘有什么关系,不求名分,只求和娘娘相守。”   瑶台厉声道:“胡说,你这个凡人竟然诬陷锦瑟的名誉,她好意收留你, 你却包藏祸心。”   她的斥责看似严厉,实则软弱无力,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喝了迷魂水是不会说假话的, 更不会诬陷。   何云一并不在意瑶台的干扰,继续问的自己的问题:“锦瑟是否想和你结为夫妻?”   “娘娘并没直接说, 但我觉得是的,她说过, 就算回到天界, 也会常来看我, 不会抛弃我的。”   瑶台衣袖一挥,封住了王沂的嘴巴:“不许再胡说了。”   二郎真君弹了下手指,打开了王沂的嘴巴:“叫他继续说!”语气不容置喙。   锦瑟扑到瑶台肩头掉着眼泪道:“我好心收留他, 却被他诬陷, 呜呜呜……”   何云一哼笑:“王沂,锦瑟如今说你是诬陷她,你怎么想?”   “我……”王沂道:“我才是被诬陷了, 今日我们曾经互相亲吻,她若不是对我有情,怎么会和我……”   剩下的几个字不等说完,便被瑶台一挥手冲击出了很远的距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王沂一介凡人承受不住摔打,当即摔得呕出了一口血。   锦瑟见了,本能的要上前去看他的情况,但被一旁的春燕死死拦住:“不可!”   瑶台也恨铁不成钢的咬齿道:“锦瑟,你还真的……唉!”   何云一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问的了,而且多亏瑶台的“帮忙”,锦瑟用行为证明了她是多么关心王沂。   水落石出了,事情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锦瑟思凡被贬下界收留孤魂,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又沉迷红尘,与凡人的书生相恋,罪无可恕。   这种品性如何能允许重返天界。   二郎真君听罢上面的一席话,看了看瑶台,才宣布了自己的判断:“龙女锦瑟不该归位!”   锦瑟一听,仰天大哭起来,瑶台抱着她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还有转机的。”   她要回去求王母,再给锦瑟安排一个任务,叫她完成后返回天界。   锦瑟摸着眼泪,抽抽噎噎的道:“二郎真君当真是铁石心肠,我思凡不假,您的母亲又何尝不是,您就没半点怜悯之心么?”   不说还好,二郎真君对她尚有几分同情,但一提起陈年旧事,却叫他不悦起来,她母亲下界生子不假,但同样也遭受了严酷的惩罚。   相比起来,锦瑟有瑶台庇佑,思凡之后的惩罚轻如鸿毛,只叫她收留孤魂而已,她不仅没做好,反而再次犯了同样的错误,实在叫人无法容忍。   “龙女锦瑟,颠倒是非,残害生灵,给孤变成害孤,思凡被贬,不知悔改,再犯天条,天理不容,理应数罪并罚!”二郎真君厉声道:“抹除仙籍,降为凡人,永世轮回!”   瑶台护住锦瑟,哀哀的求饶道:“她母族为龙,天性萌动,情有可原啊。”   二郎真君不给任何余地:“那就在红尘中修去天性再返仙界罢。”   锦瑟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倒霉了,声嘶力竭的哭道:“姐姐救我!”   瑶台对二郎真君道:“陷入红尘如何再修?千万不要抹除她的仙籍啊,她年纪小不懂事,再给她一次机会,请你网开一面吧。”   二郎真君吸了一口气:“那就锁入地下,在没有任何红尘沾染的地方,忏悔百年罢,经过一百年,她若是可以再造,想必会醒悟到自己错在了哪里。”   一听要被锁入地下,锦瑟抱头喊道:“不要啊,我不要在漆黑的地下被锁百年,我不要那样!”   所谓的锁入地下是指锁在地下河流中,只留一个井口给她呼吸,终年泡在寒冷漆黑的地下暗河中。   瑶台顺着她的背,安慰道:“不久的,只有一百年而已。”   “不,太久了!”她猛地推开瑶台,化身为一条青龙,就往望乡台上飞去。   “哪里逃?!”陈文玉一扬手,就见一道紫色的闪电劈下,直击龙头。   青龙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颗白色的珠子,还有一大口鲜血。   瑶台上前抱住锦瑟,掉下了眼泪:“傻孩子,你能逃到哪里去,还是伏法吧,一百年很快的。”   青龙爪子在地上蹬挠了几下,想要起身,但是徒劳,再次重重的摔在地上。   它眼中流出清泪:“我宁死也不要锁入地下百年,打碎我的龙骨,将我变成人吧,我和王沂在一起,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没什么不好。”   “你太傻了,百年不过转眼间,成为凡人却是永远,你一旦失去仙籍,于你来说就是永远。”瑶台含泪哽咽道:“百年之后,姐姐会重新帮你归位的。”   锦瑟却不同意姐姐的安排,倔强的喊道:“来吧,打碎我的龙骨,我愿意做凡人!我就是喜欢王沂,再不回天上了。”   “不要胡说!”瑶台站在锦瑟面前,阻扰陈文玉行刑:“不可,不可,她现在太糊涂了,她一会冷静了就会改主意的。”   “我不会再改了,我愿意成为一个凡人!”锦瑟叫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书生,早晚会再犯的!不如这一次来个痛快!”   善财不停的摇头,不可救药,他不忍心再看下去,双手合十低头走进了回天庭的通道中。   二郎真君见锦瑟如此坚定的沉溺红尘,毫无忏悔之心,心中对她再无怜悯,对雷祖陈文玉道:“行刑吧。”   就见一朵黑色的云朵出现在青龙上方,瑶台见了,拔下玉簪就要划去,似是要打碎这朵云彩。   这时候锦瑟含泪笑道:“姐姐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已经够了,没了我,你会更轻松的。对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若是我在哪一世成为一个侍婢,您有朝一日下凡来到人间遇见我,让我给你奉上一杯热茶,便是我为你能做到的一点孝心。”   瑶台的眼泪便再止不住,绝望的扔掉了簪子。   此时黑云中雷霆降下,数道赤色闪电击中青龙的身体,在她的嘶鸣中,她的龙鳞脱落,一片鲜血淋漓。   它蜷缩着,不住的抽搐,待最后硝烟散去,只有一个娇弱的人类女子趴在那里。   人还是锦瑟的模样,只是大家心里清楚,她无法再化身为龙了,也永远不会再归仙位了。   王瑞呆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太过惨烈了,原来仙人与凡人相恋下场是这么惨烈啊。   他瞅向何云一,如果有朝一日你成为仙人,若是思凡,也会是这样的么,还是说会更惨。   何云一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表情还不如刚才和锦瑟对峙的时候丰富。   王瑞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许和他想的一样吧,任谁都会有触动的,尤其是他这样将要登仙的。   这时王沂艰难的爬过去,脱下衣裳盖住锦瑟的身体,满面泪水的道:“都怪我,都怪我……”   锦瑟因为身上的疼痛,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话。   王瑞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后悔,如果刚才不逞强,按照姐姐的安排,或许还有重返天界的一天,现在这个样子是彻底没可能了。   她现在一无所有,有的只有王沂。   可这时二郎真君冷声道:“世人王沂,此世搅动仙子凡心,罪大恶极,不该宽宥,立即押送一殿秦广王处审判!”   王瑞愕然,就是说现在王沂要被押去投胎了,和变成人的锦瑟无法相守了。   果然,锦瑟愣了一下,便疯了般的哭喊道:“你怎么能这样?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王沂,你还要夺走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似是想要扑向二郎真君,奈何她已是凡胎,根本无法承受这地府的烟瘴,才哭喊了几声,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栽倒在地了。   “立即送她去阳间。”二郎真君吩咐侍从。   侍从得令,从地上捞起锦瑟,强行拖出了大家的视线范围内。   “她不是仙子了,不要再试着帮她了,否则你也会惹麻烦。”二郎真君警告哭得泣不成声的巫山神女。   瑶台拭了下眼角的泪光,并未发一言,闪身不见了,不知她是不是对妹妹失望之极,无话可说了。   二郎真君又看向给孤园内众鬼,吩咐侍从道:“这种园子不该存在,立即叫十殿阎罗派鬼差来接管,告诉他们,这里所有管事儿的,皆是与锦瑟同流合污之徒,严惩不贷。鬼魂该入轮回的入轮回,该下地狱的下地狱,以后决不许再有这种小地府存在!”   春燕一听,双膝一软,瘫软在地,须臾恶狠狠的瞪向王沂:“都是因为你!”   王沂已经被吓傻了,傻呆呆的跪在地上。   任春燕怎么瞪他都没反应。   何云一见锦瑟已经解决,剩下就不是他该管的了,径直走到二郎真君面前:“晚辈告辞。”   二郎真君看了看不远处一脸“呆相”的凡人王瑞,又看了看何云一,视线在他俩游走了几遍,才道:“你几世修为,来之不易,切勿荒于嬉,千万自思自量。”   虽然已经通过那个凡人证明他们之间没什么,但是被旁人“误会”已经说明确实关系过密。   与凡人交好,不管什么目的,对修炼都没有任何好处。   “晚辈牢记于心。”何云一拱手作揖,毕恭毕敬的低声道。   辞别了二郎真君,何云一抓起王瑞的肩膀,带着他离开了阴间。   “就这么走了?”燕云光以为还得看一会热闹呢,没想到师哥如此迅速的就走了。   到了外面的阳光下,何云一松开王瑞后,便转身独自向前走。   “这是哪里啊?”王瑞四下看,见此处完全是穷乡僻壤,两侧都是大山,只有中间一条小路,他们现在就走在这条小路上。   何云一道:“闭嘴。”继续低头走路。   他心烦意乱,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刚才只想着快点离开,随便开了个地方。   “好好好,我不说话。”王瑞跟着他的步伐,回头看到燕云光一脸疑问的站在原地,朝他们喊道:“这里是咸阳的郊外,不是阳信县郊外!错了错了!”   何云一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一块界碑,真是的,居然跑到咸阳来了。   王瑞见何云一似是闷闷不乐,便笑道:“咸阳就咸阳吧,咱们正好进城去玩玩,我还没来过咸阳呢。”   何云一这时突然驻足:“还是送你回家吧。”   说着揪着他原地转了几圈,转的王瑞头昏眼花,待到再睁眼的时候,果然看到了自家的大门。   他站住脚:“这、这就回来了?你果然厉害啊。”继而脸上一喜:“回家了,太好了,快进来罢。”   何云一犹豫不前,他感到胸中有许多话要说,但又觉得现在说出来不合适。   王瑞扯住他的衣袖,往门内拽他:“快走啊,我爹娘一定等急了。”   此时,燕云光也追来了,才出现就弯腰吐出一口清水:“这瞬移神通不能再用了,太耗修为了,我吃不消。”扶着门口的石狮子看王瑞和师哥:“你、你们在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想请你们进来吃酒。”王瑞笑道,热情的邀请燕云光入宅:“我家有好酒好肉,快进来吧。”   燕云光一听有酒,当即举步就往里迈:“解决了锦瑟,一醉方休,师兄,你怎么了?”   何云一没好气的道:“你能不能别天天总是问我干什么,我怎么了的?我还能怎样?!”说罢,一拂袖大步踏上石阶。   王瑞看他这副样子,直撇嘴,说你是狗脾气真没冤枉你。   门子打开门见是大少爷,立即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报信:“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这一嚷嚷将王家全家都喊了出来,王永德、赵氏还有青瑗和堂兄弟们都出来迎接。   王永德上下打量儿子,见他没什么变化,欣慰的道:“我还以为你出去这么久会瘦呢,甚好甚好,否则便是路上吃苦了。”   赵氏似笑非笑的侧面打探消息:“你到鹿城拜见了范祭酒了吗?”   王瑞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里说话不方便,你们先进去吧,我安排了我两个朋友就过去陪你们说话。”   王永德知道儿子口中的人是何云一:“两个朋友?”   “何云一的师弟也来了。”   王永德非常喜欢神通广大的人,自然也喜欢神通广大的人的师弟,先叫家人去客厅,他则和儿子去会见何云一和他的师弟。   他知道这一路上儿子免不了叫何云一照顾,当面客气的致了谢。   王瑞便趁机将范洪海的所作所为说了,他给自己吃土化兔强行嫁女的事情,一点没保留,当然着重渲染了何云一的出手相救,弄的王永德觉得要是不招待好何云一这个大恩人,简直天理不容,赶紧吩咐人去置办酒菜。   等菜肴上齐,王永德和王瑞作陪了一会,便叫他们先吃,回去陪自家人了。   王瑞回到客厅,对着等得发慌的母亲,又把范洪海的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赵氏直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就是,您看看这些人多可怕,要是没有何云一救我,我不一定变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这种不靠谱的相亲就不要说给我听了。”这才是王瑞的真正目的,叫父母不再给自己相亲。   赵氏道:“也不能一概而论,或许只有这个范家是不好的……”   不过她的声音很小,一看就是没底气,最后在儿子强烈的质疑目光中,改口道:“好了好了,以后不叫你上门相亲了。”   王瑞松了这一口气,这还差不多,也算因祸得福了。   又聊起了家里的情况,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霍家来提亲了,两家定了婚期,就等着明年成婚了。   王瑞心里了却了一桩心事,不过妹妹都嫁人了,父母虽然暂时放弃了叫自己登门相亲,但给自己娶亲的心是不会死的。   这时青瑗发现了问题:“哥,管家呢?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   王瑞这才意识到,牛管家和一群家丁还在路上,他是被何云一用神通带回来的,将他们甩在了后面,他如实说了,是何云一的法力使然。   “果然是活神仙啊。”王永德感慨道:“你快回去招待他们吧。”   王瑞心想,这还不止呢,要是把我这一路的奇遇都说出来,还不吓死你们,为了防止你们被吓死,我就不说了。   “好,我现在就去。”   王瑞便快快乐乐的去找何云一了,准备陪他们喝酒到天亮,好好放松一下。   才一推门,就看到燕云光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坛。   王瑞走过去,轻推了他一下:“我家的酒水也不烈啊,怎么这么快就醉了。”   何云一道:“你也不看他喝了多少。”   王瑞一瞧桌上的三个酒坛子,竟然全空了:“这……我再叫人拿酒来,咱们继续喝。”   “不必了,就这样吧。”何云一起身向外走。   王瑞本来想借着喝酒跟他赔礼道歉的,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你等一下,你听我说,我今天喝了迷魂水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你让我长鸭毛,也骂我一顿吧。”   何云一扬了下头,哼道:“我没往心里去。”   这张表情说没往心里去,骗谁呢。   “可你一直闷闷不乐的。”王瑞无赖的将头伸到他跟前:“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吧。”   “我没闷闷不乐。”   “才怪!收拾掉了锦瑟本是件高兴的事情,你怎么一点笑容都没有,当初干掉陆判你可不是这样的。况且这锦瑟比陆判难对付多了,现在她终于伏法了,不该庆祝吗?”   “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有笑容才不对劲。”何云一道:“以后我都这样!”   真是个小心眼啊,这样赔罪都不行,王瑞道:“我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啊?”   “别缠着我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说完,大步出了门,往自己一直住的客房去了。   王瑞哪能拦得住他,只得让他走了,他则坐在桌前,对着昏迷不醒的燕云光举起了酒杯:“来,为了干掉锦瑟干杯。”   燕云光打起了呼噜。   王瑞无奈的叹气,仰脖将酒一口喝净了,算是庆祝完毕了。   ——   月光如水,何云一全无睡意,他曾想试着打坐入定,但根本无法静心,试了几下,只得放弃。   凝视着月光,不知不觉的陷入了回忆中。   ——云一啊,你这性子得改,清静无为,与世无争,你却处处不饶人,顶撞师叔的事情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可是师父,无为无争,说得是内顺自然之法,内心淡然如水,遵从本性,内心没有争念,不管说什么,不过是一种表述而已。内心有争念,舌灿莲花,也不过是掩盖自己的恶念。师叔的事情,我没恶意,而且,我已经忘了,倒是师叔念念不忘,放不下,不清静。   ——他日你要历天地人三劫才可成仙,你若能一直“纯粹的率性”,倒是可能修成,否则便会犯下大错,无约束则杀戮太重,无自省则堕入红尘。   ——哼,我斩魔除妖如拂镜上尘埃,无喜无悲,我见美色如粉骷髅,不动不念。   ——说大话,你小子今年才十岁,懂什么呦,想当年你师父我也这么自信,还不是……唉,不说了。   ——那是你无能。   ——去劈柴,从今天开始一个月丹炉都你烧了   ——不去,叫师弟去。   ——两个月。   …   “喂,何云一!何云一!”   耳畔传来王瑞的声音,何云一恍然间看到了他的模样,眉清目秀,有种朝气蓬勃的少年气,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颇有几分可爱。   ——我见美色如粉骷髅,不动不念。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幻象已经不见了,室内仍旧只有他一人。   他腾地坐起来,心烦意乱的再次试着打坐,但依然做不到。   ——反正我就是喜欢书生,早晚会再犯的。   ——你几世修为,切勿荒于嬉,千万自思自量罢。   ——人家何云一是修道的,修道的可能做这些事吗?   ——抹除仙籍,降为凡人,永世轮回。   几世修为,自思自量……修道的可能做这些事吗……我就是喜欢书生……抹除仙籍……   他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各种面孔纷纷扰扰说着搅乱他思绪的话。   ——   王瑞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还是自己家舒服,第二天一早,他精神奕奕的先去父母的上房请安。   准备告辞的时候,王永德叫住儿子:“你先别急着走,给你看个宝物。你爹我花三百两银子买的奇石。”   三百两买块石头……嗯……王瑞很想开开眼界,随着他爹进入了书房。   见案头的清供中多个一块镶嵌在紫檀木底座上的石头,这石头跟枕头差不多大,晶莹剔透,形状似山一般层峦叠嶂,像是一块美玉被凿刻成了山状,不过上面有许多空洞,可见应该是天然形成的。   “这块石头,一到下雨天就会冒出烟雾,配合着它的形状,云雾蒸腾,十分震撼。”   王瑞缺乏对美石的审美,附和着赞美了几句。   这时候赵氏走进来,见父子俩对这这块石头瞅,笑道:“这是你爹花一百两买来的,真是的,乱花钱。”   “喔,一百两啊?”王瑞做“恍然大悟”状态,斜眼瞥他爹。   王永德咳了一声:“虽然一百两有点贵,但还是值得的!你说呢,是不是儿子?”   放心吧,我不会揭发你的:“嗯,石头如此奇特,一百两一点都不贵。”   赵氏笑道:“你就会替你爹说话,对了,既然你回来了,赶紧替你爹分忧吧,也做做少东家该做的事情。庄子上老管家的儿媳妇前段日子刚生个男孩,明天摆百岁酒,你替你爹过去看看,包一份银子,他是咱们家的老仆了,说什么也得去看看,你作为少东家去正合适。”   王瑞一回家就被捉去做事,心想,在外面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清闲:“嗯,我明天一早就动身。”   “你早去早回,你回来后,我还有事要托你办。”   王瑞道:“您一口气都说了吧,我去庄子的马车上正好思考一下。”   王永德清了清嗓子,背过手道:“是这样的,临县做绸缎生意的陶大贵欠咱们家五百两银子,他这几年生意不景气,入不敷出,便将他家一处宅子拿出来抵债了。那宅子不管是建造还是地段都是一顶一的好,便允许他抵债了。谁知道,当晚上看宅子的老奴便撞鬼了。”   此时赵氏接过话茬:“后来,才知道这宅子是他们县上有名的鬼宅,根本没人敢要的,已经吓死过好几个人了,所以就等着你们回来呢。将邪祟驱除了,就算卖不出去,也好住人啊,空在那里着实可惜,况且让那些鬼怪继续害人也不好啊。”   懂了,这是叫何云一除鬼,王瑞犯难了,若是之前肯定是没问题的,但现在他跟何云一的关系跌倒了历史最低点,不把他哄好之前,实在开不了口。   “这个……好的,等我回来再说。”   “行,好好招待何真人,免不了又要劳烦人家。”王永德道:“哎呀,实在怕人家嫌咱们烦啊,你去厨房亲自盯着点,千万招待好人家。”   王瑞满口答应,就是父亲不说,这个节骨眼,他也不敢怠慢啊。   从书房出来,他一边走一边叹气,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就是这张嘴乱说话,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都这么惹他生气了,他都没说离开,可见是在主动给机会等他赔礼道歉的。   想到这里,王瑞心情又好了。 第68章 讨债鬼   从父母的上房出来, 王瑞直接去客房找何云一。   他在门口停住,先正了正衣冠, 检查了衣裳, 确定没有不得体的地方后,才道:“何云一,我可以进去吗?”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便敲门又唤了一声:“何云一?”   就在手指碰到门板的瞬间,他仿若被蛇咬, 浑身一个激灵,登时被弹开,跌坐在地。   他呆坐在地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会被弹开?   “你坐在地上干什么?”这时燕云光从拐角处走来,看到王瑞傻呆呆的坐在地上, 皱眉问道:“不凉吗?”   王瑞看着他没说话,燕云光也不多管他, 而是来到何云一房门前:“师兄, 去喝酒啊。”   不见里面有动静, 燕云光狐疑的眨了眨眼睛,便抬手推门:“我进……”   话没等说完,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甩着手, 向后跳了几步。   王瑞心里平衡了,原来不是单针对自己。   “你就因为这个坐在地上的?”燕云光想明白了,质问王瑞:“你怎么不提醒我?”   王瑞爬起来拍打了身上的尘土:“我以为是我的问题, 没想到你也被排斥了。”   “是啊,你被排斥正常,谁叫你那张嘴乱说,我就无辜了。”燕云光叹道:“不过,算了,师兄肯定是不想叫人打扰他,咱们走吧。”   “他、他不要紧吗?”一般闭门不出,不都是想吸引别人注意,给予关怀么。   “有什么要紧的?肯定是师兄觉得在锦瑟身上耽误的时间太多,想抓紧时间把之前落下的静修补回来。”燕云光道:“走,去吃东西。”   王瑞想想也有道理,之前他可是经常打坐的,但自从跟他去了曹州这一路遇到各种事情,他每天忙碌,的确没什么功夫静修:“那、那咱们去吃东西了,他怎么办,不饿么?”   燕云光摆摆手:“不要紧,闭关静修别说一两天了,一两百年都有可能。”   王瑞心想,可千万别一两百年啊,如果那样,自己老死之前,岂不是都见不到他了。   但既然燕云光说没事,那可能就没事喽,王瑞便和他一起离开了。   燕云光十分爱喝酒,喝了酒,性格就更豪爽了,酒过三巡,他便直抒胸臆的道:“之前一直觉得你小子十分讨厌,不过,你现在不吝啬美酒拿出来招待我,肯定不是坏人,想必也是个豪爽之人。”说着,还拍了拍王瑞的肩膀:“你家的酒不错。”   人家用美酒招待你,就不是坏人,我说燕赤霞,你看人这么肤浅,出门会被人骗的。   “你对酒真是有眼光,这些酒是我祖父那辈酿了埋在地下的,虽然不是百年陈酿,可也差不了多少!好酒坏酒,您一喝酒知道,厉害厉害!”   燕赤霞十分受用,哈哈笑着又饮了几杯。   王瑞酒量还可以,但不是燕云光的对手,待微醺后,抱歉的笑道:“真是对不住,我明天还有周岁酒要喝,不能再喝了,否则明天早上可醒不过来了。”   “嗯?周岁酒?”燕云光来了兴致:“可有好酒?”   “可能吧……”王瑞见他感兴趣:“你如果不嫌弃,可以跟我一起去。”   燕云光醉醺醺的点头:“好,不醉不归!”   王瑞怀疑他根本没听清楚是什么酒席,听到有酒字就准备赴宴。   不过也有可能他听清了,哪怕是周岁酒也不肯放过一滴。   他点头:“那明早我叫你。”   王瑞吩咐丫鬟照顾好燕云光,要什么吃喝只管满足,自己退了出去。   他再次来到何云一的客房,刚才门打不开,但窗户还没试,于是见四周无人,鬼鬼祟祟来到窗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家,要像个贼似的。   面对窗棱,他颤抖的伸出了手,刚才的痛楚历历在目。   深吸一口气,他豁出去了,使劲推了下,这一次,他没被击打,但很不幸,窗户没推开,想必是从里面拴住了。   王瑞只好伸出食指,戳破了窗纸,眯着眼睛往里看,就见何云一在床上,双目闭合,盘腿打坐。   他松了一口气,人在就好,差点以为他走了。   他将戳破的窗纸抿了抿,尽量掩盖自己来过的痕迹,然后背着手,在心里哼着小曲走了。   ——   翌日,王瑞起了个大早,先去何云一的客房“偷窥”了一眼,确定他还在,才放心的出了门。   正准备等车的时候,他吩咐小厮去问燕云光是否还去喝周岁酒,虽然觉得是他昨天喝多了随口要求的,但去之前问问他还是应该的。   等了一会,就见燕云光大步走了出来,拍着脑袋笑道:“幸好你叫我,否则我险些忘记了。”   王瑞挑挑眉:“那上车吧。”   两人上车后,马车朝着乡下田庄去了。   这时燕云光笑道:“对了,咱们这是什么酒席啊,昨天你跟我说,我没太听清。”   “周岁酒。”   燕云光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但一想来都来了,不管什么酒都得喝了,便双手往脑袋后一垫,闭眼道:“我睡一觉,到了叫我。”   王瑞道;“好的。”他也不再出声,同样合上了眼睛,却不是小憩,而是思考如何跟何云一赔礼。   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王家的田庄上。   田庄的总管事杜忠六十有余,今天才抱上孙子,在这个朝代,他属于老来得孙了。   王瑞和燕云光被拥着往杜家大院内走,直接将来到了客厅坐下。   杜忠和他媳妇,还有儿子和儿媳妇都出来给少东家行礼。   “不要客气,今天你们家办周岁酒,你们才是主人,我是来送祝福的,不必太在意我。”王瑞朝一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便端上几个盘子,上面是东家给的贺礼。   杜忠诚惶诚恐的道:“哎呀,这如何使得,东家已经待我们不薄了,我那孙子只是过个小周岁,何必如此破费呢。”   “我爹说了,你是王家的老仆了,厚待是应该的。再说,你老来添一孙,庄子上人丁兴旺也该庆祝。”   杜忠苦着脸低头道:“少东家说的不错,只是我们……”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媳妇和儿子。   王瑞看出了奇怪处:“怎么,难道有什么为难处吗?”   这时杜忠的儿子口直心快的道:“回少东家的话,其实这个周岁酒,我们本不想办的,但前几日有个道士告诉我们,说办酒能冲走邪气,将这孩子留下,但现在看来,完全是假话,办了这酒,花费了许多钱,这孩子更保不住了。”   燕云光一蹙眉:“道士?我这样的?”   因为燕云光是少东家带来的,杜家人不敢说他不好,赶紧撇清:“是个疯疯癫癫的道士,岁数不大,却疯的厉害,但我们看他很有几分仙风道骨,便请他进来给我孩子看病,没想到出了个馊主意。”   王瑞看向燕云光,言下之意,杜家遇到难解之谜,不知你能否帮上忙。   “你们遇到什么情况了,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出馊主意。”燕云光道。   王瑞道:“杜管事,你有什么话就跟他说罢,我敢保证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比他还厉害的道士了。”   “那就劳烦道爷了。”杜忠先作了个揖,既然少东家说好,那肯定有保证:“是这样的,我这孙子出生的时候,我做了梦,你梦到有个人进了我家的院门,劈头盖脸就说:‘你欠我的四十千钱该还了!’,我问他什么钱,他什么都不说,就往屋里进,我和他撕扯着,然后我就醒了,这时候我儿子来告诉我,我儿媳妇早产刚生了个胖小子。”   杜忠媳妇接过话茬:“我家老头子因此十分确定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弄个了匣子往里面放了四十千钱,这孩子但凡都花销都从里面拿。我们全家开始都不信他的话,觉得是睡糊涂了做的噩梦。   可是后来,事情确实挺奇怪的,这孩子从一出生就开始折腾人,今天头疼明天脑热,包裹他的毯子必须是段子面的,否则就哭,反正吧,人不大,倒是挺能叫人给他花钱的。”   杜忠对媳妇道:“你别掺和了,叫我一个人跟少东家和道长说。”   他媳妇只好站到了一旁。   这杜忠继续道:“养了大半年,四十千钱用了一多半了,这孩子一边比一天蔫吧,霜打了似的,整日就是睡觉,眼看要养不活了,可这时候已经有感情了,哪能看着他死啊,就是讨债的也得留下,我们就想找个懂这些的给破一破。   前几天正好遇到个疯癫的道人,我们寻思着,反正世外高人和凡人不一样的,就把他这人给请进家来了,他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说这孩子是童子命,叫我们给孩子大操大办周岁酒,这孩子看到人间这么好就不回天上了。   没成想,这一办,花费的更多,这孩子眼瞅就不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上了。道长啊,您行行好,帮我们把孩子留下吧。”   燕云光听了,只是说:“把那孩子抱来我看看。”   杜家人很快就去抱了一个周岁大的孩子过来,这孩子瘦瘦弱弱,没有人家周岁孩子的可爱富态,倒像是刚饿死的地狱小鬼,双眼凹陷,目光冷漠。   燕云光一看到他就乐了:“都说小气鬼小气鬼,你可真是个小气鬼,宁可白来人世,也得要回你的四十千钱。”   婴儿听了燕云光的话,给了他一个白眼。   燕云光道:“呦呵,脾气还不小。”   杜忠悲观的道:“我这孙子是不是救不回来了?”   “你这孙子不是什么童子命,就是个不知道哪辈子被你们家欠了钱的小气鬼,是来收账的。对了,你那匣子里还剩多少文钱了。”   杜忠道:“只剩七百钱了。”   燕云光便道:“只剩那么一点了啊,你们节省点看着办吧。”   婴儿撇了撇嘴,态度真真是一个收账的讨债鬼的嘴脸,看得人心里十分不舒服。   孩子的父亲也就是杜忠的儿子,见了这般,上前一步对婴儿道:“就剩七百钱了,给你买治丧的物件还得花钱呢,你看着办吧。”   那婴儿听完,众目睽睽之下,瞪圆了眼睛似是思忖,但须臾,双眼一翻,就咽了气。   杜忠吓得赶紧去摸孙子的鼻息,果真是一点呼吸都没有了,恼道:“你这混账小子,你说得那叫什么话?!”   “不是您说得么,他就是讨债鬼!留着他干什么,早死早干净!”   父子俩赌气的时候,就听杜忠媳妇道:“不好了,儿媳妇昏过去了。”   这个自始至终都没机会说话的妇人,亲眼目击孩子被丈夫“送走”后,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众人乱哄哄的将她抬到里屋去了,杜忠则留下来对王瑞哭丧脸道:“这可怎么办啊?”   不等王瑞回答,燕云光先道:“有什么怎么办的,反正追债的走了,松口气呗。”   杜忠感激的道:“道爷说得有道理。”   王瑞点头,心想,你这句说的不错。   但燕云光下一句就下有叫王瑞吐血的冲动,就听他说:“什么时候开席?”   人家刚死了孙子,你居然问人家什么时候开席?   杜忠却没生气:“一会就开席。”   王瑞道:“这个……现在这样的情况,没必要开席了吧。”   “少东家有所不知,这庄子上一年到头也没什么好吃的,庄户们都盼着这酒席解馋呢,如今钱都花出去了,猪也都杀了做成菜了,不能因为孩子就撤席,那样失望的人会更多。”   反正大家也不是真的在乎杜忠的孙子,就是找机会来蹭顿吃喝。   “是这个道理,你也不必太绝望,说不定有打算向你讨债四千两的孙子等着上门呢,那样的话,你就能养得长长久久了。哈哈。”见王瑞不是好眼神瞅自己,燕云光莫名其妙:“怎么了?”   王瑞道:“孩子难道都是讨债的吗?”   “哦,这倒也未必,也有可能人家欠你的钱,这辈子转世做你的子孙,对你尽孝心,读书考中功名光耀门楣,叫你晚年享福,来还你的债。”燕云光豁然道:“所以嘛,子嗣这些事,不要太纠结,该来的终会来。”   杜忠担心的道:“那您说,这个四十千钱的孩子,是我儿子欠了人家的钱吗?我们不记得欠过人家的钱啊。”   燕云光道:“都说了不要纠结了,不一定哪一世欠的,你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反正他已经收账走人了。”   杜忠不住的点头:“您说得是,这边请,给您二位安排上席。”   杜家将孙子死亡的消息掩盖了,抓周取消,也没人有意义,反正就是找个理由吃喝,孩子本身并不重要。   所谓上席不过是院内摆的流水席靠前的位置罢了,王瑞吃饭的时候,不停的有庄子上的小孩子过来围观他,他便拿起桌上的糖块分给他们,叫他们快快乐乐下去玩了。   燕云光是奔着喝酒来的,尝了一口酒,直吸冷气:“这酒烈!”   然后一边嫌弃酒味冲,一边没少喝,等周岁酒结束之后,被王瑞的随从搀扶着上了马车。   王瑞想起昨天的事情,貌似燕云光在醉酒状态下,很容易答应什么,而且记性不太好,他沉思了一会,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说……”燕云光迷迷糊糊的道:“什么事儿?”   “我家一个宅子上闹鬼害人,我想请你帮我做个法事,将那几个鬼超度了。”   “我不超度……直接杀!都害人了,还废什么话……”   王瑞道:“那么……等我们书院放假的时候,我带你去如何?在临县,路程并不是很远。”   燕云光一摆手:“没问题!蚁子般的小事!”说完,一歪头,睡着了。   王瑞笑了笑,看吧,没必要非得惊动何云一,他师弟就行,毕竟杀鸡何必宰牛刀。   回到王家,吩咐随从将燕云光扶去休息,他则去父母上房汇报情况。   王永德听说周岁当天孩子死了,惊诧极了,又听这孩子是来讨债的就更惊异了,和妻子热烈的讨论了起来。   等王瑞离开的时候,在门口听到这对夫妻还在讨论,他耸耸肩,看来他爹娘上辈子债务不多,否则怎么只有两个孩子。   如果这么看,那些老赖可惨了,几辈子都得给人家当儿子还债。   王瑞虽然跟燕云光说后天书院休假,那是按照之前五天一休推算的,也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书院有没有特例放过假,如果假期日子乱了,则后天未必会放假。   他想了想决定明天亲自去书院走一趟。   王瑞前后走了快两个月,他一出现,朋友们就围了上来,都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如实回答是去相亲,只不过双方互相都没看对眼,他便在外面好好散了心才回来。   韦兴贤道:“你不在这段日子,别提我们多无聊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张榜寻人了。”   这时候王瑞注意到黄九郎的位置还是空的。他一直没来上学么?自己要不要得空了去找他?   既然他是他的封正的之人,那么,他来上学是不是也因为自己?   王瑞回过神来,就听韦兴贤他们笑着说道:“那就这么定了!”   什么啊就这么定了,他疑惑的看着他们。   “今晚上给王兄接风,就这么定了!”   又是吃喝的饭局,他想起在锦瑟小地府的安乐窝的遭遇,心想,自己明明回到了安乐窝,为什么一点不开心呢?   是啊,能开心么,毕竟家里还有位赌气鬼呢。   接风的地点毫无悬念的选在了韦兴贤在郊外的别墅,照例是妓女作陪,美酒美食。   王瑞虽然兴趣缺缺,但为了照顾朋友的情绪,故意表现的兴趣高涨,与他们谈天说地。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怪力乱神的事情,马萧压低声音神秘的道:“前几天有人在后山上看到一个十来丈长的大蛇,身体像水桶那么粗,脑袋上还长个了通红的鸡冠子。这不是蛇精是什么。”   王瑞面无表情的听着,经历过各种精怪的他,面对小小的蛇精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连龙都骑过,还会把蛇放在眼里么。   霍柯道:“你们这就不知道了吧,长鸡冠子的蛇怕是要化蛟了,之后再变龙,我听老一辈的人说过。”   “那咱们阳信县岂不是要出龙了?”   韦兴贤不感兴趣:“就算变成龙,也跟咱们没有什么关系。”   霍柯同意这看法:“的确,要是见到真龙能登科中举还可以。”   王瑞默默喝着酒,心想,若是那样的话,自己怕是要中状元了,但白栖元没说他有这功效啊。   马萧问道:“你弟弟不见真龙,也快登科了吧。对了,听说你爹将他送到了金陵的书院读书去了,你们不是和王家联姻了么,这是打算乡试之后再完婚?”   王瑞这才知道妹夫被送走了,便看向霍柯:“是这样么,我竟然不知道。”   “虽然后来那判官又给我爹托梦,消除了误会,但是因为这件事我爹觉得我弟实在是脾气拗的可以,要是让他娶到了你妹妹,保不齐就不读书了,所以叫他先中举再完婚。”霍柯道:“这件事是两家商量好的,怎么,伯父没跟你说么?”   王瑞摇头,可能是他爹忘记了,或者以为他从朋友那得知了。   先叫霍桓中举再娶妹妹也不错,他这次有动力了,肯定能金榜题名,再者青瑗年纪还小,在家留几年再出嫁也不晚。   “别说什么蛇啊龙啊的了,反正跟咱们没关系,要说就说美女。”韦兴贤满脸得色的笑问道:“大美女,你们谁想看?”   王瑞第一个没兴趣,正要意识放空,就听韦兴贤继续道:“我父亲的朋友卸任回家路过咱们这里,他有个女儿唤作小倩,据说有十分颜色,你们想不想饱饱眼福?”   这一耳朵听得王瑞浑身一抖,小倩?   难不成是那个小倩。   王瑞插话问道:“伯父的这位朋友姓什么啊?”   韦兴贤回答道:“姓聂。所以那位小姐全名唤作聂小倩,可是有名的美女!”   还真姓聂,大名鼎鼎的聂小倩!王瑞握拳激动的想,就知道自己有会碰到聂小倩的运气。   现在聂小倩还是人,可见离姥姥作恶还远。   也不知道小倩是怎么死的,难不成就是这次来阳信县才身故的?   这些书生虽然对美女有热忱,但得面对被知县捉住的危险,其他人并不是很感兴趣。   反倒是平日里对美色不上心的王瑞,这次表现出了非一般的积极性:“我想看!我想看!”   霍柯打趣道:“这可不像你啊,出了趟远门,性子都变了。”   韦兴贤笑道:“看吧,还是王兄有福气,平日的庸脂俗粉不看也罢,这个聂小倩据说极其有名,不能不看,我再问一遍,你们谁想看,现在还来得及。”   越是这么说,大家越是表现的兴趣缺缺:“不了,免得被你父亲捉住。”   王瑞却不怕,为了看一眼这个知名人物,一切都是值得的:“没事,我不怕!”   韦兴贤赞道:“够意思!明天咱俩逃学,早上你来我家,咱们就将这聂小倩好好看上一看。”说着露出了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王瑞当即和韦兴贤击掌为誓:“好,到时候不见不散!”   明天逃课去看聂小倩,后天放假去鬼宅,他的行程排得满满的。   众人见他俩这样,都咧嘴,瞧着吧,肯定是吹出来的美女,一准叫你们失望。   王瑞对聊斋的世界知之甚少,最了解的当属这《聂小倩》了,可算是碰上自己知道剧情的事件了。   他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等酒席散了,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何云一。   从窗户的孔洞看,何云一还是老样子,仍旧保持着入定的姿势。   王瑞叹气,你到底怎么了,进入待机休眠状态了么?   可是人家何云一这个状态,他也不好意思打扰,在门外来回走了几圈,不甘心的走了。   一边走一边想,不管了,先去看聂小倩,看完她,再回来看你。 第69章 云一摒除杂念   王瑞怕错过“偷窥”聂小倩的机会, 早早就到了韦兴贤府上。   这个朝代禁止官民杂居,所以官员不住在民居内, 而是住在衙门后边的宅子内, 前边办公,后面生活。   韦兴贤知道王瑞要来,早早吩咐仆人给他留了后门,于是王瑞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溜进了后宅, 进入了韦兴贤屋内。   他俩一碰面,韦兴贤便道:“现在我爹在和聂伯伯吃酒,聂小倩和她母亲在和我娘聊天, 等聊完天,她会回到自己住的客房, 咱们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也好。”王瑞眯起眼睛,有种要见到名人的兴奋:“我一定会睁大眼睛好好看她的。”   韦兴贤见他这么感兴趣, 不由得笑道:“你真是转性了, 是不是在这一路有什么艳遇让你开窍了?”   哪理由艳遇, 有遭遇还差不多,王瑞道:“非也,我只是觉得这聂小倩是官宦之女, 必定气质华贵, 是难得一见的气质美人罢了。”这年月见个正经人家的小姐都费劲,更别提官宦小姐了,他这么说倒也合乎情理。   “我看你也不是奔着美貌, 而是冲她的家世来的。”韦兴贤道:“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大。他父亲聂学泰和我父亲是同年登科的朋友,我父亲外派做了知县,他则留京做了兵科给事中,一个七品官,专门负责纠察该部的违法之事,是个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之人。可惜啊,得罪了人,官做不下去了,这趟是挂靴回家。”   比起她爹,王瑞对聂小倩本人更在意:“聂小倩身体好吗?”   “应该不错吧,没听我娘说过她有什么病。”   那就很奇怪了,这聂小倩是怎么葬在兰若寺的?难道他知道的这个兰若寺不是故事里的兰若寺?   也有可能,全国叫兰若寺的寺庙想必不在少数。   这时候有丫鬟疾步进来禀告:“少爷,夫人还在和聂夫人聊天,但聂小姐先出来了。”   “好,出发!”   韦兴贤走在前面,王瑞心情忐忑的跟在后面,不时督促韦兴贤快走,就怕错过了一睹芳容的机会。   两人走近路来到一处小桥旁的假山后,韦兴贤低声道:“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叫我娘跟前的大丫鬟从这边送聂小倩回房间,她一会必路过!”   王瑞重重的点头:“我都不带眨眼睛的。”   正说话间,就听到有女子的说话声,两人很默契都不说话了,甚至捂着嘴巴不叫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王瑞眼睛寻找着声音的主人们,很快便看到一个丫鬟带路,几个小丫鬟拥着一个女子往这边走来。   女子肌肤欺霜赛雪一般的洁白,五官精致到不似真人,再配合她身上遗世独立的孤冷气质,真真叫人只敢远观。   王瑞屏住呼吸,原来这就是聂小倩啊,果然美貌,气质出尘,否则也不会被姥姥控制成为她害人的工具了。   这么个大美人以后真的会死吗?会死在阳信县吗?还是会死在另一个叫兰若寺的地方,难道,县城郊外兰若寺大门口的那个老槐树,只是巧合,并非是树妖姥姥?   正想的出神,就见聂小倩走上拱桥的瞬间,脚踩住了裙子,一个趔趄,向旁侧闪了一下,竟然直接掉进了下面的池水中。   这还了得,王瑞想都没想,径直跑出去,咕咚一声就扎进了水里。   韦兴贤都看傻了,虽然救人天经地义,但你这反应速度,简直像熟人落水了一般迅速。   等他跑到池边的时候,王瑞已经在水中游到聂小倩身边了。   韦兴贤家这个池塘虽然不大,却极深,淹死人没问题,小倩在里面沉沉浮浮,若不是王瑞抓住她的手,她必定喝足了水,沉下去了。   王瑞将她拖上岸边,那几个丫鬟此时都到了岸边,等王瑞一上岸,就拉得拉,扯得扯,将两个人拽了上来。   聂小倩喝了几口池水,这会弯腰的不住的咳着,倒是王瑞有几次和水打交道的经验,没什么事儿,连气都没怎么喘。   “聂姑娘,你有没有事?”一个丫鬟脱下褙子,给聂小倩披上。   聂小倩一边抹着脸上的水痕,一边道:“我没事,多谢公子相救。”勉强说了这句话,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王瑞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想若不是及时相救,她可能就淹死了,难道她就是这么死的?然后就地安葬在了兰若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现在被救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聂小倩的故事不会继续了?   哎呀,真对不起了啊,宁采臣,你可能没老婆了。   “不必客气。”王瑞挺起胸膛一本正经的道。   聂小倩落水,浑身都湿透了,丫鬟们不敢让她在外面多待,以免受风寒,赶紧拥着她往屋内走了。   韦兴贤也脱下外袍给王瑞披上:“你不是对她一见钟情了吧?想都没想就去救人。不是我泼你冷水,她有未婚夫,据说十岁的时候就定亲了,你可别陷进去。”   “我对美的欣赏绝对是纯洁而纯粹的,没有任何其他心思!”王瑞义正言辞的道。   韦兴贤看他的眼神确实不掺其他感情,放心了:“感情你救她,真的只是救人而已,你也是个奇人了,算了,进屋吧,找一套我的衣裳给你换上,以免着凉。”   王瑞换了韦兴贤的衣裳,才把头发擦干,就有丫鬟来报:“老爷叫少爷那位救人的朋友过去一趟。”   “要感谢你了,快去吧。”韦兴贤叹道:“可惜啊,就是不能嫁女,否则嫁给救命恩人,这不是现成的姻缘么。”   千万别!王瑞笑道:“你难道对聂小倩就一点心思没动?”   “说真的,看到聂小倩的真容后,我挺失望的,不是我喜欢的,我喜欢像牡丹那般雍容艳丽的女子,聂小倩怎么说呢,少了点活人气儿,漂亮肯定是非常漂亮的,却冷冰冰的。还是丰腴温暖的软玉得我心啊。”   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了,应该叫你碰上葛巾和玉版,让你们彼此榨干。   王瑞对聂小倩一点没失望,可他想象中的感觉是一样的,不是指五官,而是气质,很符合她聊斋鬼届第一美女的称号。   他俩一路聊着,跟着丫鬟往韦知县和聂学泰吃饭的小筑走去。   丫鬟通禀完毕,他俩被请了进去。   聂学泰虽然对女儿前脚落水,后脚就有书生相救的巧合有怀疑,但怀疑归怀疑,救人毕竟是事实,不能不感谢。   《孟子》就论证过,所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哪怕是嫂子溺水,也应该施以援手,不救便是豺狼,因此危急时刻,救人之时,男女大防这个礼法也要向“事急从权”让步。   事急从权,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懂,事情紧急发生的时候要看情况有所变通,不可死守教条。   守教条人就死了,还是人命更重要。   因此只要聂小倩不是王瑞推下去的,他救人一点毛病没有,反而还得大加感谢才对。   他打量着王瑞,见他容貌尚好,目光澄澈,对他的审视并不躲避,看着不像是好色作恶之徒,之前的怀疑打消了不少。   他起身请王瑞入座:“多谢这位公子搭救小女,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伯父客气了,学生王瑞。”   韦兴贤也落座了,帮替王瑞吹嘘道:“聂伯父有所不知,王瑞是我们书院第一侠肝义胆之人,今日他路过搭救聂小姐一点不奇怪,他还曾勇斗尸魔。”   儿子的朋友救了自己朋友的女儿,韦知县脸上也有光,跟着附和:“是的,那是去年一桩奇事,我这位贤侄的确称得上豪侠之人了。”   王瑞听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心中也略微得意的想,尸魔那事儿都是哪百年的老黄历了,他的履历早就更新了,河神和地府娘娘都斗过,唉,不敢说,就怕你们不信。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来,敬王公子一杯。”聂学泰举杯道。   王瑞赶紧应承下来,举杯将酒饮了。   大家开怀喝了一杯,聊了一会后,聂学泰道:“你搭救了小女,我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里有几本在京城最近翻刻的程文,送给你,这里面都是历年两榜进士所写的精华文章,你要好好研读,对你大有裨益。”   程文就是考试例文,有官方出的,也有书商请人假借进士名义代笔的,质量良莠不齐。   但聂学泰是京城来的,随身带着这几本程文,可见也是想回老家送人的,质量应该过得去。   面对送上来的考试资料,王瑞双手接过来,内心流泪,哪有送人家文库考题的啊。   他眼角含泪:“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伯父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韦知县劝道:“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你不收,你聂伯伯总会觉得亏欠你什么。”   韦兴贤在一旁含笑看热闹,这时候聂学泰看到了他:“贤侄,既然你在这里,正好将你的那套也给你,哈哈,本想临走的时候再赠给你的。”   轮到王瑞笑了,这才公平嘛,大家一人一套。   韦知县道:“看你聂伯伯对你多好,这些程文可是你伯伯托人印的,外面根本买不到,这样吧,你和王瑞都好好背下来,我会抽空考你们的。”   王瑞绝望了。韦兴贤则抛给他一个“坚定”的目光,似是在说“不要慌,我爹记性很差的,不一定会考咱们!”   这时候韦知县忽然想起了什么:“咦,今天书院不上课吗?”   韦兴贤立即扯谎掩饰:“昨天先生病了,告诉我们今日在家自己温习。”   韦知县和聂学泰正在兴头上,也没过多怀疑,信了他的话。   又聊了一会,王瑞和韦兴贤两个小辈就不打扰他们了,一人捧着一本程文退了出去。   在走廊内,两人都用“死鱼眼”彼此瞅了对方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瑞看时候不早了,与韦兴贤告别,拿着属于自己的习题回家了。   在马车上,他随手倒着翻了几页,正好最后几页收录的是去年的乡试考题,他将程文里的文章读了,不由的感慨,人家能点中解元的确实至名归,自己跟人家的差距……啊,不,自己的进步空间真的还有很大很大。   出于溜达了一圈,聂小倩看到了,接下来就是去看何云一了。   到了他所在的客房前,他悄悄的蹲下身,慢慢蹭到窗前,从窗户上的孔洞看他……   何云一的姿势一点没变过,王瑞瞧了半天,他连睫毛似乎都没抖过,王瑞一度甚至怀疑他是否还有呼吸。   这样下去真的行吗?不吃不喝真的不要紧吗?   是不是自己太婆妈了,净担心的没用的。   他又看了一刻钟,何云一还是跟一副立体画没有什么区别,他便叹着气离开了。   走了几步,就听身后门吱嘎一声,他忙回头,看到何云一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你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王瑞猛地回头,惊喜的道:“你醒了?”   “什么叫我醒了?我一直都是醒的。”   “可你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阴神出窍了呢。”   “我只是在想一些问题。”何云一冷冰冰的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挺担心你的。”王瑞想抓住机会和他道歉,但看他面色不善,又退缩了,于是支支吾吾的:“……其、其实我那天喝了迷魂水说的那些话……”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以后也不许要提了。”   “我想和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好了,我原谅你了,从今之后你要是再敢提那天的事情,我绝饶不了你!”   “这么简单?”王瑞不可思议,依他的脾气居然不捉弄自己?   “你嫌简单的话,那咱们就弄得复杂点,你看怎么样?”   “算了,简单点好!”王瑞连摇头。   何云一什么都没说,冷着脸,返身回到屋内去了。   他上床打坐,心中默念着:心神净明,与道为一,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继续压制那些不该有的杂念。   明天一早,他便去找燕师弟,永远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王瑞就听到有人在吵嚷,他心情本就不好,又听外面吵闹,没好气的问道:“谁呀,一大早乱叫什么啊?”   他屋里头的大丫鬟疾步进来道:“大少爷,听说是有人上门朝老爷索要东西,老爷和他吵起来了。”   王瑞便穿好衣裳跑去客厅给他爹助阵,一到客厅的门口就听里面有人道:“这块石头是我的旧物,已经丢失很久了,今天既然被我找到了,还请还给我。”   “你这疯癫的道人好生无礼,你闯进我家索要我的东西,可有凭证证明这东西是你的?你再不离开,我可要逮你去见官了。因为我儿子也有道人朋友,看在他们面子上,我才给你自己离开的机会的,你不要不知道珍惜。”   疯癫的道人,王瑞皱眉,推门进去了。   屋内的交椅上斜歪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道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见惯了清爽的何云一,王瑞对这位同职业的邋遢打扮很不适应。   王永德见儿子来了,赶紧对他道:“你来得正好,为父不想跟他费口舌了,你去叫人将他捆起来见官。”   疯癫的道人哈哈笑道:“你们拿了我的东西,却要抓我见官?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瑞无力的道:“你说东西是你的,可你却拿不出凭证!我还说你是我们家的逃奴呢,是不是就能将你拘起来了?”   颠道人咬着手指,恍然大悟的道:“有道理,我要怎么证明我不是你们家的逃奴呢?”   你是诚心来闹事的吧,王瑞对父亲道:“这种疯疯癫癫的人,您是怎么让他进来的?”   王永德道:“我在这里喝茶等着见铺子上的掌柜的,他突然就推门进来了,开始朝我索要那块石头,他对石头的细节了如指掌,我不知不觉就和他吵上了。”   王瑞心想,既然能直接进来看来也有些道行,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或许压根就没注意,只是个疯子:“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自行离开,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   颠道人听了,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的,从椅子上恍恍惚惚的站起来,接着往地上一扑,满地打滚的哭道:“你们留着那个短命的破石头干什么啊?那石头现在一共有九十二个孔,就是你们一家四口人剩余寿命的和数,留着它催命吗?为什么不将他还给我,为什么?”   王永德大吃一惊:“真的吗?”   “爹,您别跟他废话了!”王瑞走到门口大喊道:“赶紧叫七八个强壮的小厮来,将这疯子抬出去扔到路上去。”   颠道人听罢,哭得更凶了,但也凶不过王家的壮扑们,合力将他抬起来,往院外抬去。   等人出去了,王瑞扶着他爹坐下:“不要听那疯子胡说,一会叫燕云光帮咱们看看石头,鉴定一下是否真的是能够测人寿命的灵石。”   王永德捂着胸口道:“好、好。”   这个时候就见外面有人失魂落魄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那个道士咽气了。”   “爹,我去看看。”王瑞赶紧赶去出事地点,就见那道士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嘴斜眼歪的吐出半截舌头。   一个仆人靠到王瑞跟前:“少爷,这人突然一梗脖子就咽气了。”   王瑞扶额心里骂,给我装死不是不是?上去踢了踢那道士:“我觉得你也有些道行,不想跟你交恶,但你也得适可而止吧,你就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时就见颠道人睁开眼睛,手一伸:“给我一两银子喝酒钱,你们家是城里首富不至于这点钱都没有吧。”   你这是讹诈啊,而且就要一两,分明是捉弄人,王瑞真想叫人揍他一顿,但转念一想,算了,不和疯子一般见识,便摸出一两银子给他:“可以走了吧。”   颠道人摸着手里的银子,笑嘻嘻的道:“公子,你人真好啊,你们家还缺不缺仆人,我卖身给你家为仆吧。”   王瑞朝仆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这疯疯癫癫的家伙给撵出去。   仆人们将这道人从地上拽起来,往外推:“走吧,快走!”   那道人一边抛着银子一边笑道:“有钱啦,有钱啦——”   王瑞无语的摇头,回到客厅,不见他父亲,一问丫鬟说是去书房了。   他推开书房的门,就见他父亲在数石头上的孔洞。   “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六十五个!不是九十二个!那个疯子骗人!”王永德一拍桌子气道:“吓我一跳。”   “他本来就是个疯子,疯言疯语哪里做得真。”   王瑞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个疯道人莫不是给杜忠一家算命的那个?他也真是奇怪,疯疯癫癫满嘴胡话,但偏偏却知道杜忠的孙子活不长,自家有奇石。难道这就是搅局的最高境界?九谎一真?   图什么啊真是。   安慰了父亲一番,正好铺子的掌柜的也来了,王瑞便退了出去。   按照计划,今天该和燕云光一起去鬼宅除魔,他去找燕云光的时候,却发现对方醉醺醺的,别说出门了,连房门都出不了。   王瑞坐在他屋内的桌前,埋怨道:“不是说好今天去鬼宅的么?好不容易今天放假,难道我明天还要逃课吗?”   又有理由正大光明的逃学了。   “师弟……”这时何云一推门进来,看到王瑞双手捧着脸,撅着嘴巴在赌气,模样着实有几分可爱,不由得一愣,然后赶紧摇了摇头,驱散了杂念。   燕云光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朝王瑞道:“对不起……我给忘记了……”   人家都道歉了,王瑞还能怎么着,原谅呗:“算了,你哪天得空再说吧。”顺便跟何云一解释:“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我家一个宅子上驱鬼,结果他喝醉了……唉……罢了。”   “师兄……你来得正好,都交给你了。”燕云光打了哈欠,往床上一躺,睡去了。   何云一冷眼睇王瑞,哼,既然是你和师弟约好的,为什么要我帮忙?   正要拒绝,见王瑞抿着嘴,可怜兮兮的看他,双眼充满了期待。   他莫名烦躁,谁叫他吃人家嘴短呢,最后一次还王家人情:“还愣着干什么,走罢!”说完,大步出了门。   王瑞心想,真没说错你,就是狗脾气!就不该道歉,本来嘛,为什么要为正确的话道歉!   走在何云一身后,他扒开下眼皮做了个鬼脸,偏这时候何云一想看看他跟没跟上,正好回头,看了正着。   王瑞慌道:“眼、眼睛不舒服。”赶紧低头揉了揉。   “白栖元来了?”何云一语气不善的道,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不过,来就来吧,和我没关系。”   “没、没有,真的只是眼睛不太舒服而已。走吧,走吧。”王瑞干笑了两声,快步跟了上去:“对了,刚才的吵闹声你听到了吗?”   何云一道:“听到了,但和我有关系么?”   “呃……没事,咱们走吧。”   带了个知道路的小厮,王瑞和何云一登上了马车,路过繁华的街口的时候,就见一堆人在踢打一个穿着道袍的人。   边打边骂:“点完酒菜说没钱?别以为是出家人就饶了你。”   正是刚才那个颠道人,他趴在地上抱着脑袋任由这些踢打,口中笑道:“打吧打吧,哈哈哈。”   王瑞皱眉,心想这家伙挨打怎么还这样开心,某不是之前的胡说八道也是为了挨打吧,比如给人家要死的孙子出馊主意害人死得更快,到自家闹事索要人家的宝物,这就是遇到王家脾气好,遇到性子暴烈的人家,打他一顿是轻的。   何云一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连看都不看,王瑞也没多嘴,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没说,空气安静的叫王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因为出发得晚,到了临县那栋鬼宅前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西下,一片血红,配合着阴森森的宅院,叫人不寒而慄。   领路的小厮提心吊胆的问:“少爷,小的、小的还用进去吗?”   王瑞摆摆手:“你留下看马车。”   那小厮乐得嘴都合不上了:“是的,好的,少爷。”   从现在开始,就得看何云一的了。   求人嘛,态度首先要放端正,简单来说不管对方什么态度,自己都要满脸笑容,于是王瑞奉上了温暖灿烂的笑容,看向何云一:“那,咱们进去吧?”   何云一闭目吐出一口气,才睁眼看他,冷声道:“你能不能别再笑了?”   王瑞抹了下脸,露出一张“死人脸”:“听你的,你说不笑就不笑。”   何云一瞭了他一眼,推门率先进去了。   王瑞见状,赶紧贴上去。   何云一回头没好气的道:“你干什么?”   “我、我不干什么,就是害怕。”说着,抓住了他的衣袖:“现在好了,咱们走吧。”   “你怎么还这德行?你连阴间都去过了!”何云一甩了下袖子,可惜没甩开他。   王瑞跟上他的脚步:“不一样,阴间的鬼都鬼差管着,这里的鬼可是恶鬼,会害人的。而且听说这家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突然间就全家死绝了,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怨气冲天。后来这宅子被他们家的远亲继承,便宜卖给了,经过许多任都住不长,后来到了欠我们家钱的那个人手上,自从有了这宅子,生意越做越差,转眼就破产了。你说邪不邪?”   随着两人往内宅走,太阳渐渐下山。   院内荒草丛生,窗纸历经风吹雨打早就不喝晕见了,窗户内黑洞洞的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王瑞想,或许这黑暗里正好藏着一群鬼,想到这里,把自己吓得一个激灵。   忽地,一扇门嘎吱一声打开了,走出两个丫鬟,脸色青紫,嘴角带着血痕,却说着俏皮的话:“咱们小姐真有福气,要嫁的人可是知府的公子,咱们小姐的那些朋友,谁也没她嫁得好,气死她们。”   “呵呵,那些小姐们嘴巴都要气歪了。”   王瑞惶忙间劲拍了下何云一,指了指这两个一看就不像是活人的两个丫鬟。   “别乱拍!我看到了,我从一进来就感觉到了,这地方不同寻常,应该被人施了咒术,这些死去的鬼魂要重演她们死去当天的事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得安息。”何云一道:“这种咒术施加在某种物件上,这个物件不破,这些鬼魂永远不得安宁。好了,知道了吧,他们只做自己的事情,不会主动攻击你,你可以松开我的衣袖了。”   王瑞拼命摇头,坚决不放手。 第70章 情劫   何云一又试着甩了下胳膊, 王瑞默默的拽着他,任他怎么挣扎, 就是不松手。   拽吧拽吧, 反正你也拽不了多久了,何云一想到这里,继续往里面走。   王瑞见对方妥协,不再驱赶他,放下心来, 咽了下吐沫问道:“就是说,这些鬼……其实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喽?”   “嗯,但他们控制不了自己, 只能延续生前的举动。”   “可是外面都说鬼宅害人。”   “八成是看到了这些鬼魂,自己将自己吓死的。”   王瑞想想也有道理, 守门的老汉听到院内有动静,看到满院子的鬼魂在活动, 任谁也要吓得丢下灯笼逃命去, 若是身体不好, 当即吓的心脏病发,直接便死了。   这时候院内的鬼魂数量愈来愈多,有担水的仆妇, 有端菜的丫鬟, 还有来回走动的看起来像是主人模样的人。   每个鬼都保持着死时的状态,有脑袋缺半个的,有脖子裂血口子的, 有前胸开洞的,总之看起来都不是好死的。   王瑞紧紧跟在何云一身边:“果然是个大户人家,光看这些在外面走动的就有几十个,还不包括这会在屋内的鬼。”   “确实应该进屋去看看,施咒的物件极有可能在屋内。”   王瑞看着这一排排的屋舍:“这么多院子和屋子,得挨个进吗?”   “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也行。”   “不不不不不不,我跟你去!”   何云一心里哼,你这个怂包!可再一想,他要是不这么怂,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会搭理他了,于是心气不满的质问道:“王瑞,你什么时候能长些胆量?”   王瑞道:“不如你像陆判对朱尔旦一样,给我换个虎胆。”   何云一没接话茬,只瞟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这时候到了正院门口,院内荒草足有半人高,门窗破败,不过和其他的地方一样,有鬼魂进进出出,这些鬼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理会何云一和王瑞。   何云一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端坐在椅子上的妇人魂魄,她额头破了个大洞,满脸是血,应该是被人砸死的。   “你做得很好,这才像我的女儿,管他什么仙人土人的,当断则断。你爹也是一心慕仙坏了脑子,居然允许你和那种家伙接近。”   王瑞见这屋内除了这个妇人外,并没有其他鬼魂,他低声问何云一:“她在跟谁说话?”   “当年这里是有人的,至于为什么现在不在这里,要么是没死,要么便是转生了。”   妇人揉着太阳穴,似乎很头疼:“幸好你醒悟了,否则我和你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了,现在重新开始,忘掉一切,你先下去吧。”   这时候推门走进来一个丫鬟,她似乎在避让什么人一般的,侧身向一旁靠了靠,然后才关上门对这妇人道:“夫人,晚饭准备好了。”   “呈上来吧。”   这丫鬟转身出去了,何云一亦转身离开了,显然这夫人剩下的事情不过是吃吃喝喝,真正关键是那个小姐。   王瑞跟着何云一重新来到连接各院的甬道处。   此时天色擦黑,还没完全黑下来,隐约可见那些来回走动的鬼魂的轮廓,反而比全能看清的时候更恐怖。   突然这时,听到一声惨叫,就见一个喉咙破洞的小厮拎着一柄斧子出现在甬道上,见鬼魂就砍。   鬼魂虽然死过无数次了,但发出的声音却像第一次经历一般的恐怖。   王瑞吓紧贴墙壁,那个小厮擦了下脸上的血痕,与王瑞参见而过,眼神凶恶的继续往前走。   斧头在地上拖拽着,发出令人恐怖的沉闷声。   “这、这是什么回事?人都是他杀的?”   何云一没说话,只是看着。   那小厮这时候又抓住一个丫鬟,一斧子劈中她的脑袋,太过用力,斧子竟然卡住了,他试了几下没拔出来,不甘心的啐了一口,起身走了。但没走几步,就被一个突然跑出来的丫鬟用剪刀戳破了喉咙。   杀人的丫鬟爽利的拔出剪刀,丝毫没有杀人后的恐惧,一转身又进入了一个院子,接着院子内响起了惨叫声。   惨叫声此起彼伏,听得人毛骨悚然。   在这个宅子的各个院子,想必都进行着对彼此的屠杀。   王瑞怀疑只有进入这个院子,才能被它的磁场波及,看到幻象,听到恐怖的叫喊,否则这么大的惨叫声,每日都响起,早就引起重视了,可是没有,只能说这个宅子自己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小环境。   循环往复,没有止境。   惨叫声持续了半个钟头,最后回归了死一般的宁静。   王瑞这才敢出声:“这家人全都发疯了?为什么?之前可是一点预兆都没有。”   何云一道:“都说了是发疯,当然没预兆了。”说完,向前走去。   王瑞低哼道:“有你这么聊天的么,说话噎人。”   “那就不要和我说话。”   王瑞紧闭嘴巴,心里发誓,如果我先跟你说话,我就把姓倒过来写。   两人在各个院子转了一圈,发现的确都死绝了,看尸体的惨状,应该是死于彼此间的杀戮。   这些尸体躺在地上,直到太阳升起。然后待太阳落山,再重复这段死亡。   王瑞犯难了,这不是简单的除鬼,得找到个所谓的施咒物件,否则没完没了。他真不愿意做侦探,太累也太麻烦了。   “继续找小姐的房间吧。”何云一道:“既然她没死,她肯定是关键了。”   瞧吧,你先跟我说的话,王瑞指了下西边:“小姐住西厢,这是规矩。”   两人一路往西边的院落走去,不时会遇到横死的尸体,虽然天黑了,看不到清楚他们的死相,但有的时候凭想象更吓人,拽何云一的衣袖不禁拽得更紧了,亦步亦趋的跟着。   终于推开了一个竟然没有尸体的小院,王瑞有预感,这里就是那个没死的小姐的院子。   先进的是正屋的厅堂,扫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又进入了旁边的卧房。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王瑞皱眉问:“你能看清吗?”   何云一道:“凡人真是麻烦!”说完,抛出一道符扔到地上,呼得燃起了一簇火。   火光跳动,将这屋子照的通亮,王瑞便看清了这屋子的摆设,简单的家具陈设,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宅子几经转手,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忽然,王瑞注意到了什么,走到床榻前,指着床上的一对玉枕道:“这应该是一对鸳鸯枕,做工和质地都一致,好奇怪啊,没出嫁的小姐房内居然有鸳鸯枕。”   “你不是说宅子已经易手么,有鸳鸯枕有什么奇怪的?”他不经意的扫了一眼,不觉怔了一下,也俯身摸这个枕头:“这不是凡间之物。”   “说真的,我一看到这对枕头就知道它们不简单!”王瑞自信的道:“它们一定有特殊的功效。”说完,也不管床上的灰尘,往床里一躺,枕到了里面的那个枕头上:“枕着它,说不定能看到什么呢。”   他记得聊斋里这种神怪故事里的枕头都有奇特的功效,一枕就知道。   何云一道:“你不是最爱干净么,现在你又不嫌脏了。”   “又不是吃入腹中的,一层浮灰罢了,况且衣裳脏了扔了就是了。”王瑞双手放在胸口,闭上了眼睛:“我有种预感,我会用这枕头查到真相。”   “小心鬼上身。”瞧他一本正经的装模作样,何云一不觉间笑道。   “不是有你呢么。反正现在除了这个枕头,咱们也没别的线索,我先试试。”   何云一摇头,似是不赞同王瑞的说法和做法,但也仅限于摇头,没有进一步阻止。   王瑞闭着眼睛,开始还眯着眼睛不时瞄一眼何云一是否还在,后来不再偷瞄他了,一门心思枕着枕头尽量感受。   虽然何云一对他的态度不大好,但相信他不会在鬼宅抛下他不管的。   一片黑暗中,他忽然听到了一下推门声,他忙想睁眼去看,却发现自己此刻就是睁着眼睛站在地上的。   周围的环境不再破败,而是正常富贵人家该有的富丽整洁,脚下厚实的地毯触感真实,这叫王瑞既害怕又兴奋。   这时他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了进来,背着光影,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根据大致轮廓,王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觉得在哪里见过。   男人径直来到梳妆台前,声音带着哭腔的对正在梳妆的女人道:“我为了你牺牲那么多,你居然这么对我……”   女人本来背对着王瑞,因为男人这句话,她突然愤怒的回眸。   这让王瑞看清了她的长相,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很是艳丽。   此刻她丹凤眼一挑,回敬道:“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你我再无瓜葛了!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哈?院内的人又不见了,你又来这套?是不是又想把下人们都变没了,然后强行把我往床上推?”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说说悄悄话,不想旁人听到罢了。”男人声音上扬,似是想装出高兴的语调:“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是用仙人岛的玉石做的一对鸳鸯玉枕,它能记录下主人的点滴,待枕上的时候就能重新看到过往的情景,咱们从今以后快快乐乐的,回忆起来也是甜甜蜜蜜的。”   女人抢过一个玉枕砸到床上:“我不需要!谁要回忆和你的点滴?!”   “我不好吗?”   “你好?你好恐怖!为什么我们相爱就要无时无刻都在一起?你黏人缠人,和你在一起,我快不能呼吸了!”女人吼道:“甚至我离开你半步都不行,你太恐怖了!”   趁男人愣神的时候又抢过另一个,砸到床上:“我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你别再来烦我了!你我早就恩断义绝了!”   “我、我……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是寻常人,你毁了我,却不嫁给我……而是要另嫁他人……怎么可以……”   “毁了你?我还说你毁了我呢?!”女人咄咄逼人的道:“你我欢好,本就是你情我愿,谈何谁毁了谁?呵呵,没有我,就冲你和我在一起后对床笫之事的热忱,你这道士早晚也要破戒!”   王瑞蹙眉,道士?这男人是道士?   男人显然不如女人伶牙俐齿,反而被说得委屈的抬袖子抹了下眼泪:“你都与我在一起了,怎么去嫁知府的公子?”   “那个公子病怏怏根本不懂这些,再者说了,成婚当日,我用蘸了血的棉花塞到下面,他弄出血来,会相信我是处子的。”   王瑞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但相信绝不会好。   “……你……你太无耻了!”男人怒道。   “我是无耻啊,所以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去缠别人罢!我已经很累了,想结束了。”女人道:“我母亲已经知道我和你一刀两断了,刚才还夸我懂事呢。”   男人鼻音很重,想来是压抑着哭声:“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你跟我说,我什么都做得到,你要是愿意,别说知府,我连首辅都能做。”   女人不耐烦的跺脚:“我不要什么首辅!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懂?我跟你在一起简直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我们一开始是很好,可以是你越来越招我的讨厌了!不要再缠着我了,够了!你快滚!”   男人低声下气的解释:“那、那是因为我为了你,放弃了最宝贵的东西,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女人仰头笑道:“宝贵的东西,不就是童子身吗?真是有趣!”接着脸色一面,厉声指着门口:“滚!”   男人站着不动:“我不走,我永远和你在一起。”反而在书桌前坐下了,打算耗到底。   他看着桌案上的清供,指着其中一个石头摆件笑道:“还记得它吗?”   女人没说话,但是王瑞却想回答:记得   因为这正是他爹的那块石头。   男人自顾自的笑着说道:“这是咱们一起逛妖鬼集市的时候,买来的。卖石头的妖怪说这是块情人石,一起买它的有情人在一起一天,它就会多一个空洞,我数数看,咱们在一起多少日子了。一、二、三……”   王瑞哭笑不得,原来孔洞是给情侣记录天数用的。   不过妖鬼集市本就有稀奇古怪的东西贩卖,卖记录情侣恩爱天数的石头也不意外。   看着自说自话的男人,女人气得跺脚:“我都说了,你太招人厌恶了!”   她发疯一般的搬起他正在数孔的石头,照准他的脑袋狠狠的砸了下去。   迸溅出的血迹沾了她满脸,可她不仅不害怕,反而面色狰狞的继续砸着:“你别想缠着我一辈子!”   男人被砸得趴在了桌子上,挨了几下便不动了,但是女人仍旧不停手,一下一下的砸着。   吓得王瑞抓着落地的幔帐,侧过身,大气不敢出。   而这时,那女人还在继续砸,他第一次知道重物砸烂骨头的闷响如此恐怖。   他实在受不了了,想转身逃离,他刚一动,就感到身子靠到了什么东西,忙一抬头,见是何云一站在他跟前。   “你睡了另一张枕头?”王瑞低声问。   何云一面色窘然,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   这时女人双手颓然垂下,石头落到了地上。   女人看着满手的鲜血,静默的站着,忽然,她惊慌失措的向后退了一步:“你、你……不可能的……”   她看到本该被他砸死的男人,竟然慢慢坐了起来。   “鬼啊——”她转身欲逃,但却拉不开门,她尖叫着,拼命的抓挠着门板:“救命——救命——”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恨到想要杀了我吗?”男人反手在眼睛周围抹了几下,不知是在擦泪水还是在擦模糊了视线的血迹。   等他把手拿开,朝女人走过去的时候,王瑞与何云一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王瑞惊道:“颠道人?”   何云一更是吃惊:“霄阳子?”   两人异口同声的互相问道:“你认识他?”   男人和女人全不受王瑞他们说话的影响,继续重现着当年的情境。   霄阳子走近女人,面对吓得瘫软的女人,他低着头不住的冷笑,随着笑声越来越大,他笑得节奏越发癫狂,最后分不清是笑还是哭了。   遂即,他单手扼住女人的脖子,手臂慢慢抬起将她提了起来。   她挣扎着,抓绕着他的手,可惜于事无补。   霄阳子因为激动,脖子上的青筋突起,他疯了般的大喊道:“我亲手杀了这个女人,现在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不再惦念凡尘了!我对红尘再无依恋!我将她杀了,我度过情劫了!三清圣祖!看看你的弟子啊!再给我一次机会罢!”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闪电霹进了屋内,就落在霄阳子身边。   霄阳子呆呆的看着雷击后留下的痕迹,继而移动僵硬的头部转而去看被他扼住的女人,见她早已没了生气,已然死了。   他手无力的放下,女人的尸体随之落地。   他茫然的呆站着,忽然发疯一般的爬向女人,抱起她的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就复活你,没关系,我做得到的。等你醒了,咱们永远在一起。”   就在他口中念咒的时候,他忽然愣住,猛地又扔下女人的尸体:“不、不行,你是我的魔障,你不能活。”   之后他口中念叨着什么,王瑞根本听不清,继而又见霄阳子跪在地上,嘶哑的嚎叫着:“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捶胸顿足的嚎叫了一番后,仿佛用尽了力气,栽倒在地,流着泪喃着:“……不,都是我的错……我修为不够,动了凡心,为了一个女人断送了一切,我该死……我该死……”   太惨了,王瑞看不下去了,捉摸着要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幻境。   他仰头看何云一,准备让他拿个主意,就见何云一瞪圆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霄阳子。   “何云一?”王瑞轻唤他。   何云一记得很清楚,霄阳子虽然是别的门派的弟子,但当年各道门论道的时候,年纪尚幼的他亲眼看到过霄阳子,当年他是仰望这个人的。   霄阳子站在百尺高台上,睥睨其他门派的弟子,他已具有仙人之姿,那是何云一第一次对仙人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难怪再没他的消息了,原来是历劫失败了……   何云一不免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感。   而躺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霄阳子站了起来,对着空气道:“杀了你,上天也不原谅我……哈哈,我有办法了,我现在就带你去转世,等你投胎了,我再把你找出来杀一遍。现在上天一定认为我的决心不够坚定,我就证明给它看,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和你决裂!”   王瑞推断,霄阳子在和那个女人的魂魄对话,所以他看不到。   霄阳子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朝石头一指,接着他抱起石头,心疼的轻抚着:“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阴间,等你投胎长大了,我再杀你一遍,给上天看。”   原来这块奇石是“砸死”他的凶器,也是他储存过心爱女人魂魄的容器。   此时,霄阳子似是做完了封印工作,他抱着带孔的石头,又傻呆呆的站着,站了足有一刻钟。   他忽然道:“这里不许再有人任何来!都得死!”   从袖中夹一张道符,由指尖燃起的火焰害烧成灰烬,然后开门,将这些灰烬吹散到了空中。   不久,便听到外面一片惨叫声,他则坐在地上,仿佛听了好笑的事情一般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王瑞纳闷,这是图什么,难道是成不了仙了,干脆作恶?   或许,对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来说,根本没原因?   他笑得满地打滚,待滚得尽兴后了,才爬起身,然后夹着石头大摇大摆出了门。   他一走,王瑞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他身旁的何云一已经坐了起来,正要下床。   王瑞忙道:“你称呼为霄阳子的人,在我家出现过,就今天早晨,他来索要这个石头,整个人疯癫癫脏兮兮的,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何云一不想说话,这一次是真的不想。   “而且这都十几年过去了,为什么他的外貌一点没变?”   “道家修的就是长生之道,修为够了,容貌变老才是怪事。”   原来青春永驻是真的:“那……你觉得施咒的物件是什么?”   此时院内传来响动,王瑞赶紧趴到窗口一瞧,就见院内站着一个人,穿戴邋遢,不时搔搔凌乱的长发,正是颠道人霄阳子。   他臂弯里固定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不停的挣扎,可能被他施了手段,女孩无法出声,只是恐惧的看着他。   霄阳子深吸一口气,神清气爽的道:“太好了,十年了,这里一点没变!大家都在!和那个时候一样!”   王瑞咧嘴,难道就为了保持原样,所以要这里陷入循环?   霄阳子仰天大声道:“弟子再不会陷入红尘了,请上天相信弟子,现在弟子就要亲手了却自己的红尘!十年了,她再次转生了,我仍旧视她如无物,弟子证明给你们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王瑞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女孩儿的脖子便断了,整个人扑倒在地,嘴角流出一道血痕。   “看到了吗?我对她没有感情!我可以再杀死她十遍一百遍一千遍!”霄阳子举起双臂对天喊道:“你们听到了吗?”   王瑞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去看何云一,就见何云一不时何时也来到了他跟前,眼神冰冷的看霄阳子。   霄阳子咆哮道:“我不甘心,为什么不再给我一次机会?!”   天空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他渐渐收声,身子摇晃,只咯咯低声笑着:“你们一定在天上嘲笑我,嘲笑我这个渡劫失败的废物,笑吧笑吧,哈哈哈,我就是个废物,一无是处的废物!”   比雷击更惨的是,上天完全放弃了他,彻底的忽视了他。   这时,他往女孩的尸体处看了眼,似是看到了女孩的魂魄,便笑嘻嘻的在袖中摸着:“……我还用上次的容器装你去阴司,虽然之前被我不小心弄丢了,但是别担心,今早我在临县的王家找到它了。还记得上面的孔洞吗?那可是同心洞,有情人在一起一天,便会生一个孔洞,对了,咱们在一起多少天了?我记得是九十二天!对不对?”   王瑞心道,我父亲数了,只有六十五个啊。   霄阳子一拍脑袋:“你看我傻了吧,不是九十二天!九十二天是咱们拢共认识的天数,石头记录的是心意相通的日子!六十五天,哈哈,只有六十五天,你能相信吗?我放弃成仙,决定和你永世在一起,仅仅六十五天,你就要杀死我!哈哈!我什么都没有了。”   王瑞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才二十七天就爱上了,彼此都没做好准备,就匆忙的打算一生相守,最后落得个曲终人散。   有的时候,越是从小严守清规的人,越容易陷入盲目冲动的感情,想到这里,他瞥了眼何云一。   正好何云一也在看他,这叫王瑞有些莫名,好在何云一很快哼了声,移开了目光。   “嘻嘻,有了,有了。”霄阳子从袖中拿出了王永德的那块石头。   王瑞见了,唯有绝望,唉,别想要回来了。   突然间,就听霄阳子道:“谁在那里!”   一眨眼的的功夫,霄阳子已经站在了王瑞跟前,吓得他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等他作反应,何云一便站到了他面前,挡住了霄阳子。   “你……你……你是何、何云一!”霄阳子拍手笑道:“我认得你,你怎么在这里?”探头瞅了眼他身后的王瑞:“呀,我也认得你,你是王家的少爷,给我银子花的那位,嘿嘿,你真是个好人。”   何云一道:“这宅子有问题,王家人请我过来除鬼。”   霄阳子撅起嘴巴,晃着脑袋道:“这里我很熟悉,没有任何问题啊。而且这宅子是我的!”   “是么?”何云一风轻云淡的反问。   霄阳子重重的点头:“是的!”   何云一握紧拳头,暗暗咬牙。   王瑞见状,拉着何云一的衣袖把他往一旁拽:“我也觉得没问题,咱们走吧,走吧。”犯不着为了几百两银子跟霄阳子结怨。   他对这里怨念极深,自家想要收回这里,怕他会拼了命的守护。   不过几百两银子的宅院而已,和气生财,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没必要惹麻烦,买卖人家都懂这个道理。   为了自家这点小事叫何云一陷入危险的境地,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何云一看到王瑞满眼的焦急和担心,慢慢松开了拳头,对霄阳子道:“有人送过我四个字,现在我也送给你:自思自量!”说完,转身随着王瑞去了。   霄阳子瞅着何云一的背影,伫立良久,继而发出一串笑声:“自思自量?我思考的已经够多了,怕是你不够罢,哈哈——没考虑好的反而是你!”   何云一听到霄阳子在身后笑,但一路走着没有回头。   王瑞心有余悸的道:“这人疯得真厉害,讲不通道理的,避开是最好的办法。”   何云一看向王瑞,是啊,避开是最好的办法。   到了院外,马车里的小厮在打盹,王瑞拍醒他:“起来了,起来了。”   小厮揉了揉眼睛:“您二位回来了?”赶紧下车打开了车门,请二位进去。   两人一路回到了阳信县,进城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王瑞这一夜折腾的够呛,累得一下马车就与何云一分别:“我得先去补一觉,咱们晚些时候见。”   何云一轻声道:“……好啊,一会见。”   王瑞一进卧房就将脏了的衣裳都扔了,换了中衣,叫丫鬟们都退下,自己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去。   他进入了一个温柔的梦境。   很奇怪,他竟然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看向周围,见自己身处在一个郊外的小亭的外。   青山远黛,春风和煦。   亭中坐着一个人,正是何云一。   他懂了,这是何云一将他叫进了他的梦中。   他笑着走过去,与他对面而坐:“干什么啊,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非得搞托梦这一套?”见何云一脸色凝重,他收敛起笑容,谨慎的问:“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何云一语气低沉的道。   “什么话?”看他郑重的态度 ,一定很重要,王瑞也认真了起来。 第71章 造畜   “我要走了……”何云一开门见山的道。   “走?你要去哪里?”王瑞吃惊的问。   “云游四海, 我不能陷在这里,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   你的事情, 成仙吗?王瑞挽留:“就不能让我家给你修个道观, 在这附近修炼吗?”   何云一哼笑道:“你别说傻话了,不过就因为你爱说傻话,所以有些事我要和你说明白。我这次走,再不回来了,虽然我无法参透你的命理, 但我相信,上天还是给你安排了属于你自己的命运的。”   王瑞听不懂:“再不回来了?我要是想见你了,上哪儿去找你?”   “……不必了。”何云一眼睛看向别处, 不敢做接触:“此生不复相见。”   王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笑吧,为什么啊?之前一直好好的,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我不是现在奇怪,反而是之前奇怪, 我为什么会答应陪你去曹州, 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抿唇:“……我有几世修为, 不可能荒废,我有大道要成,不能陷在这里。”   “你为什么一口一个‘陷’字?我只是想多留你一会做客, 对你的修道并不干涉, 你完全可以在这……”   不等王瑞说完,何云一已经起身了:“不用再说了,我都想好了。”   王瑞一时不知该怎么劝他, 内心深处也明白劝不了,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道:“你给我留个纸鹤吧,我若是想你,就叫你来。”   “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留,我说过了,此生不复相见。”   “……”王瑞愕然,仍旧无法理解,眼睛酸酸的道:“干什么啊,突然这么绝情?”   他要做到的就是绝情:“我不该好奇你的命运,险些害得自己陷在这里,王瑞,你是结交狐狸还是神龙,都和我再无关系。”   王瑞急了:“你看吧,还是因为我说得那番话叫你反感了,什么抱大腿之类的,所以你现在才要和我告别,不让我抱了,对不对?”   何云一断然道:“不是!我就是不想再见你了!”   “我承认我心思不纯正,但是我心里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的!”王瑞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几乎是恳求的语气;“别走……”   何云一看着他,扭开脸:“就此别过,你就当从没遇到过我,我也是。”须臾,转过脸正视他:“我走后,你也用功读书吧,不要荒废学业。”   说完,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王瑞手里拽的衣袖亦不见了,只留一捧空气。   他猛地惊醒,赶紧下地穿鞋跑到何云一的客房前,推门一看,床铺整理的整整齐齐,人已经不见了。   当真如他所言,仿佛从没来过。   他坐在床上,赌气般的说道:“好啊,走吧,你若是回来,我再理你就将姓倒过来写!”   空气静默的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去吧去吧,你去修仙吧,成就你的大道吧!”他憋闷的哼道,往床上一栽,一动不想动。   何云一想去修仙没什么不对,人家可能从出生开始就是为了这个在努力,没道理为了陪自己玩,在这里消耗时间。   或许他要进山修行,成功后直接白日飞升,不再与世间有任何瓜葛,所以才说此生不复相见的吧。   王瑞开解着自己,心里抱着一丝明知道不可能的期许,或许他只是和自己开玩笑,或者他的确想走,但出了门就会后悔,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   他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胸口闭上了眼睛,不如干脆在这里等他。   睡一觉,他就会回来了。   他迷迷糊糊的躺着,意识渐渐模糊,等他睡醒了起来。   屋内空寂,仍旧只有他一人。   王瑞落寞的出了客房的门,掩房门的时候,不经意看到自己前几日在窗户上戳开的洞。   他勾唇一笑,当时还觉得他把自己关在屋内,叫人煎熬呢,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至少人还是在的,哪像现在……   燕云光听说师兄已经走了,没有丝毫意外,毕竟何云一就是这样的性子,想走就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在王家大吃了一顿午饭,下午也走了,继续云游四海。   他走之前,王瑞揽住他,循循善诱:“你师兄连个字条都没留给你,你就没什么话想跟他说吗?”   燕云光蹙眉:“没有。”   “你们就这样说走就走,说分就分?”王瑞道:“正常人哪有这样不告而别的,起码得留个联系的方式吧,你们之前怎么联系的?”   “就是这样啊,难道还婆婆妈妈的吗?一般都是师哥找我,我修为不如他,算不到他在哪里。”燕云光在身上摸了摸:“不过你这个人很仗义,待客豪爽,如果你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将这个纸符贴在酒缸上,我自然会到的。”   摸出个咒符递给王瑞,叮咛道:“记住,是酒缸。”   王瑞接过纸符:“……好……”怕酒缸才是重点吧。   交代完这个,燕云光大步出了院门,王瑞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颓丧的叹气:“一天之内,师兄弟都走了。”   王瑞心情差到了极点,在家里待着看什么都不顺眼,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和他心情一样差的是他爹王永德,鬼宅没收拾干净就算了,那块宝贵的石头竟然也不见了。   王永德怀疑是自家出了内鬼,将看书房的小厮叫进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小厮哭着求老爷明鉴,他真的没偷那块石头。   王瑞是知道真相的,对他爹道:“书房这几个小厮的人品,您是知道的,他们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您这书房比这石头还值钱的摆件也不是没有,要偷早偷了。”   小厮不住的点头,感激的看向王瑞。   王永德口干舌燥的喝了口茶:“就怕有些恶仆成心恶心我,知道我喜欢那块奇石,便专门偷它。”   “怎么会呢,咱们家待下人一向和善,谁会找您的晦气呢。”接着王瑞指出了真正的犯人:“我看……昨天来咱家的那个道士很是可疑,说不定是他潜进来偷走的。您不是说,在客厅的时候,他突然走进来,谁都没察觉么,他有这个能耐。”   王永德觉得有道理:“好,派人将他捉来!”   “不可!何云一和燕云光离开了咱们家,那个疯癫的道士又是有道行的,咱们还是不要招惹了。”霄阳子与何云一认识,两人修为说不定不相上下,还是别惹他的好。   王永德于是获得了另一震惊的消息:“何真人和他的师弟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们啊,他们说要回道观继续修炼了,我竭尽挽留了,可是人家去意已决,总不能耽误人家做正事,我只能送他们走了。”   王永德叹气:“是啊,人家毕竟不是俗世中的人。”   “所以那个颠道人怕是也有来头,他如果真的看中了那块石头,凭咱们自己怕是拿不回来,我认为还是不要惹这个麻烦的好,破财消灾嘛。”   王永德捶胸道:“我不是心痛银子,我是心疼那块奇石。”   “爹,您先别急,我知道那块石头哪里有卖的,只是那地方我不太认识路,得等黄九郎带我去。他最近没有上学,等我看到他,就叫他带我去买这种石头,不求买一样的,但肯定和您这个差不离。”   王永德半信半疑:“什么地方这么隐秘?我也想去逛逛。”   “您就别动了,稳坐中军帐,儿子去给您办成这件事!”   王永德没抱多少期望,但多少是个盼头:“希望能买到吧。”   王瑞保证:“一定没问题!”   “……那个闹鬼的宅子,既然你说何云一也没办法,那真的是厉鬼了,罢了罢了,就当从没收到过罢。”王永德心情差到极点:“就当破财免灾了。”   王瑞不住的点头:“破财免灾。”   没什么交代的了,王瑞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一躺,望着床顶的熏香银球怔怔出神。   ——此生不复相见。   真是的,走就走嘛,为什么要说这种立靶子的话?!多伤人。   而且万一以后有幸在街边碰到了,本来会是一场老朋友间的重逢,但因为他说了这一句话,一定会用隐身术逃遁,毕竟何云一那种性格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当然了,也有可能,他确信他们今生今世不会再见了,所以才说出了这种话。   此生……再不见了吗?   王瑞烦躁的翻了个身,拉过被子捂住脑袋,心里一阵阵酸涩。   ——我走后,你也用功读书吧,不要荒废学业。   要你管?!   王瑞一边想着,一边恨恨的坐起身,坐到了书桌前将聂学泰赠予的程文翻出来,打开第一页看了起来。   ——   早晨书院上课,众人吃惊的发现王瑞竟然早早就到了学堂,这在之前是不可能的,他虽然不至于迟到,但早到,他一定是没份的。   韦兴贤走过来打趣的道:“怎么,想要用功读书追上聂小倩的家世啊?我跟你说,她还在我家住呢,你对她有意思的话,勤去我家几次,你救过她的命,她爹看你也顺眼,说不定墙脚就让你撬动了呢。”   王瑞没心思说笑,一本正经的道:“不是因为她,就是觉得闲着没事做,不如读书消磨时间。”   韦兴贤朝霍柯等人道:“快来摸摸王瑞是不是发烧了,他居然说没事做,无聊的要读书了。”   “本来就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有腻味的时候,只有无涯的学海才值得毕生探索。”王瑞一半认真一半调侃的道。   众人都跟着笑,以为他是在说笑,但等真的上课后,大家才发现王瑞有可能真的想认真读书了,不像平时那样左瞧右看,抽空打盹了,当真专心致志的开始听课。   最要命的是,下课后竟然还有问题跟先生探讨,说明他的脑瓜开动了,居然开始思考了。   霍柯私底下问他:“你这是怎么了?变得太突然了。”   “我只是觉得妹夫都去金陵的书院读书学习了,我这个做大舅子的不能落后的太多。”王瑞语重心长的拍拍霍柯的肩膀:“你也加把劲儿吧。”说完,一边看书一边出了书院回家去了。   韦兴贤他们断定王瑞打鱼三天后必晒网,等着看他笑话。   没想到王瑞第五天还在认真读书。   韦兴贤他们聚在一起嘀咕着讨论。   有人问他“王瑞怎么突然觉悟了?是不是那天在你家发生了什么事?”   韦兴贤觉得聂小倩落水被王瑞救了的事情传出去不好,便摇头:“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他托着下巴瞅在座位上看书的王瑞,不解的皱眉,你是真的打算考取功名了?自己是不是也要努力了。   这时候有人道:“黄九郎来了!”   王瑞这才从书本中抬头,笑着打招呼:“你来了。”   韦兴贤撇嘴挑眉,黄九郎回来了可就不好说了,八成王瑞一见他,玩心又起来了。   黄九郎也朝王瑞笑,走到他跟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锦瑟的事情解决了?”   提起锦瑟,王瑞又想起何云一来了,含糊的道:“嗯,解决了,把二郎真君叫来了,她最后成了凡人。倒是你,你这几日都去哪里了?”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回这里呢。”黄九郎倒坐在王瑞前桌的椅子上,双手垫在下巴处:“封三娘和范十一娘她俩私奔了,封家的人到处找她,我也跟着找了几天,估摸着你快回家了,我便回来了。”   王瑞对范十一娘的事情不感兴趣,哦了一声:“对了,妖鬼集市,你知道怎么进去吧,我想去买块石头。”   黄九郎忙不迭的点头:“知道,你想买什么样的石头?”   “枕头这么大,质地像玉石,嗯……上面有孔,一下雨就冒烟。”   “好像是情人石,你买这个做什么?”黄九郎改成单手托着下巴看王瑞,难道你有心上人了?   “我爹他之前偶然得到了一块,后来丢了,他心疼坏了,我答应给他重新弄一块来。”   黄九郎松了一口气,笑道:“没问题,我带你去,今晚上就去吧。”   王瑞点头说好。这时先生进来了,黄九郎便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后一门心思盼起下学来。   下学后,王瑞请黄九郎吃饭,两人在城内选了个酒店,点了酒菜。   吃完饭,天也黑了,正好去妖鬼集市。   黄九郎旁敲侧击的问:“怎么不让何云一陪你去?是因为他不喜欢妖怪聚集的地方吗?”   “他啊……他走了。”王瑞支吾道:“他还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黄九郎低头喝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这种结果并不意外,何云一毕竟要修道,不可能一直陪王瑞一个凡人闹腾。   他不是俗世中人,早就该走。   他看出王瑞对何云一的离开有几分舍不得,便没说扫兴的话,只是简单的回答:“走了啊,也是没办法,谁叫他要修道呢。”   王瑞赞同的点头,不过何云一走了,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他捉黄九郎这个狐妖了。   黄九郎此刻和王瑞相处仍旧和之前一样自然,王瑞并没有因为他暴露了身份,而对他有所芥蒂。   这让他十分满意,心情如被四月天的暖阳照耀着一般的温暖。   吃过饭,天黑下来,王瑞回家取了银子,随黄九郎到了妖鬼集市。   上一次是误入的,这一次则是有备而来。   集市和之前一样,妖来妖往熙熙攘攘。   摊位较之上次好像更丰富了,可见这集市还处在蓬勃发展的阶段。   王瑞担心的道:“那块石头有念头了,不知道十几年过去了,卖石头的人还在不在了。”   “你放心吧,不过才过了十几年,这里的摊位摆上几百年的都有。”黄九郎道:“有个妖怪叫石清虚,专门贩卖各种神奇的石头,情人石不出意外就是出自他的手,你等着,我帮你问问。”   黄九郎对这里十分熟悉,随便找了个摊主打听了下石清虚。   王瑞看那摊主指了个方向,心里有底了,果然,黄九郎回来道:“就在前面,据说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搬到一个偏僻的旮旯去了。”   两人沿着集市的围墙走了一段路,发现在一个缺少灯笼照射的昏暗处,有个摊位摆了一地的奇石摆件。   王瑞惊喜连连,忙上去,将摆设的奇石一一看了遍,发现好几个造型比之前那块情人石还新奇。   石清虚揣着袖子坐在马札上,半死不活的推荐道:“……这位公子,你看中哪个了?我给你算便宜点。”   “有没有情人石?就是有孔冒烟那种。”   石清虚道:“那种石头早不时兴了,没人买,我早就不做了。现在这帮人妖魔鬼怪,不喜欢这种调调,倒是鹿衔草卖得好,唉,世道啊世道。”   “老板,你怎么不在城里租个铺子,你这些奇石在这里卖的不好,到城里肯定能卖上价钱。”   石清虚笑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凡人,所以有些事情你是不懂的。我在这里将这些卖给到过这个市场的凡人,比如公子你,是没问题的。但若是拿到俗世间卖,我会惹大麻烦的,铺子刚支起来,就得被查封,我也要倒大霉。”   妖怪难道不能跨区域倒卖物品?王瑞道:“那您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像情人石那样,一下雨便会冒烟的奇石。”   “不是我自夸,我这些石头都很新奇。”石清虚选了块西瓜大的石头给王瑞介绍:“这块不错,你看这岩石层叠如山峦,中间还有一条崎岖的小路通向山顶,小路中间有一黑点,好似一个登顶的旅人。你别小瞧这个黑点,它会随着月份的增加,每天往山上移动一点,到了腊月底,这黑点就到了山顶。等来年一月,它又会回到山下,再次登山。”   “哦豁——这么厉害?”   “这还不止!”石清虚道:“石头的颜色会随着雪霜雨雾而变化,冬季落雪则颜色如银,夏季落雨则颜色翠绿,秋季起雾则颜色渐灰……”   王瑞被说得心动了:“要价多少?”   石清虚伸出五个手指头,王瑞心里一抖,心想五百两,有点贵。   “五十两,不能太多了!”   “成交!”   黄九郎全程围观,没插一句话,只在王瑞买完后,帮他捧着石头。   “我自己来吧。你都陪我来了,怎么能让你再帮我拎东西呢。”   “我来吧,毕竟我的力气要比你大得多。”   对啊,他是狐妖。王瑞抬眸瞅他,不过,他看起来一点不像妖怪,完全就是人类啊,如果不是提醒他力气大,可能他已经忘了他是狐狸。   两人走着,又到了鲛人的摊前,这一次摊位的主人换了成一个男子。   摊子前没人什么人气,王瑞由此判断这位不是鲛人,低头一瞧卖得珠宝,确实不像上次鲛女那般流光溢彩。   他想起之前有人说鲛人半年才会上岸一次,看来应该是真的,今日运气不好,鲛人没有出摊。   又逛了一会,王瑞觉得时辰不早了,去探望了一下殷元礼,和他寒暄了几句,便和黄九郎离开了集市,回到了县里。   王瑞一回家就将石头隆重的介绍给了父亲,王永德欢喜的不得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了一个宝贝却来了个更新奇的。   王永德对这块奇石爱不释手的同时,不忘盘问儿子:“这样的奇珍异宝,你是怎么得到的?”   宝贝吗?石清虚那边都压货卖不出去了:“……这个不方便说,我答应过黄九郎要保密的,但您放心,我对天发誓,这石头绝对是正路来的,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所谓的主人来索要了。”   王永德见儿子发誓了,应该是属于他和朋友间的秘密,便不再追问了,而是问:“这石头……多少银子?”   王瑞伸出了五个指头:“五十两。”   王永德露出了难以寻味的表情:“你没必要骗你爹吧……如实说吧,多少钱?”   “真的五十两。”   “不可能!你不要骗我了。”   “好好好,告诉您实话吧,五百两!”   “我就说嘛,差不多得这个数!”王永德压低声音道:“你娘要是问起来就说一百五十两,记住了。”   王瑞无语,真是没话讲了。   ——   天气渐凉,天桥下面向阳面的墙根下,躺了几个晒太阳的乞丐,不时抓挠一下虱子。   在这几个乞丐旁边,歪坐着一个穿道袍的人,他被抱团的乞丐排斥,只能找个阳光不那么充足的地方待着。   大概是因为穿着的原因,路人偶尔会给乞丐施舍,轮到他了连个铜板都没有,倒是有人骂他:“出家人怎么也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霄阳子听了,只嘻嘻一笑。   “管家,咱们今晚在这镇上住一宿,明天早起出发,天黑就能到家了。”   “是啊,马上要到家了,可怎么办啊,万一少爷还没回来,老爷怪罪咱们怎么办?”   一队车马路过霄阳子跟前,马车两侧的仆人愁眉苦脸的聊着天。   “能怎么办?跟老爷如实说,就说何云一将咱们少爷变小揣走了呗!这是铁打的事实!老爷知道何云一的手段,一定会信的。”坐在马车内的牛子良撩开车帘对下面的仆人说道。   何云一?霄阳子不禁一愣,坐直了身子,聆听他们的谈话。   只要他想,他可以听到任何地方的凡人对话。   “少爷愿意跟着何云一,咱们也没办法啊,做下人的可真难。不过咱们老爷不仅是阳信县第一富贵人还是第一心善之人,应该不会责罚咱们吧。”   “文顺,我们能逃过,你却不行,别忘了,你可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你没看住少爷,就是你的错!”   “话虽这么说,可是少爷整日与何云一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早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哪儿看得住啊。”   霄阳子腾地站了起来,先是嘴角勾起,继而呵呵笑出了声来,原来他们感情这般好啊,难怪那天晚上碰面的时候,何云一要挡在王瑞面前。   这种行为他太熟悉了,为了保护她,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她和危险之间的。   对嘛,他当时就觉得奇怪,何云一什么时候有慈悲心了,竟然会替人挡灾。   还将王瑞变小了揣在袖中,这就更有趣了,道士的袖子是那么好钻的么?袖中有乾坤,非至亲至爱之人,不许随便染指。   呵呵,所以何云一在他面前拿什么架子?赠他四个字?   还是他自己留着吧!   他眼睛一转,有了主意,哈哈一笑,大步走开,几步之后,便从川流不止的人群中消失了。   ——   王瑞最近一直在用功,至于理由,他也说不上来。   可能是聂学泰送给他那本优秀的程文的关系吧,好的辅导书,使人奋进,催人进步。   看着看着,还真看进去了,先将乡试的那篇程文背了下来。   这天晚上,他睡不着,在灯下温习背过的程文。   期间丫鬟来送过一次夜宵,是一碗银耳莲子羹,王瑞吃了一口便放在了一旁。   夜晚寂静,本该无声,但他突然听到了喝粥的抽气声,转头一看,差点吓死。   就见邋遢至极的霄阳子正在喝他那碗剩下的莲子羹。   他蓬头垢面仰头将羹喝了个底朝天。   王瑞也不废话,深夜来此,必然来者不善,先跑了再说,可才迈开一步就被对方揪住了后衣领,将他拖住了。   “救命——救命——”王瑞大喊大叫,挣扎着:“快来人——”   霄阳子嘿嘿一笑:“你叫吧,外面听不到你的喊声的。”   王瑞喊了几嗓子果然不见人来,他绝望的问:“你、你要干什么?你要银子吗?我可以给你!”不是知道自己看过他的过去,来灭口的吧。   “你马上就知道了。”霄阳子拿开揪住他后衣领的手,在衣袖内摸索着。   王瑞发现虽然霄阳子拿开了手,但自己还是动不了,只能僵硬的保持着被揪住的姿势。   这时,他余光看到霄阳子从袖中取出一张白色的兽皮来,他本能的觉得不好:“你别乱来啊。”   劝说是无力的,对方可是疯子。   霄阳子将这白色的兽皮展开,往王瑞身上一披,口中念念有词,接着欢喜的大喝一声:“变!”   王瑞就见兽皮迅速的贴合在自己的皮肤上,与自己的皮肉紧紧的长在了一起,转眼间,他便不能自控的弯下腰,将手放在地上。   而接触到地面的双手手掌,眨眼间成了两只蹄子。   王瑞惊恐的跺了跺,那蹄子便和地面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   没错,是他的蹄子发出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蹄子抬起来放到眼前仔细看,见蹄子分成了两瓣,毫无疑问,他成了某种偶蹄目动物。   “来,小羊,咱们走吧。”霄阳子拿出一根绳子套在了王瑞脖子上,牵着他往外走。   他成了羊?王瑞拗着不走,奈何他根本无法与霄阳子抗衡,硬被他拽着出了门。   王家这个时候落了锁,但偶尔也有巡夜的仆人走过。   “咩咩咩——”他张嘴叫道,想引起巡夜人的注意。   可惜那巡夜的对王瑞和霄阳子如同看不见一般,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王瑞鼻子一酸,绝望的想掉眼泪,是啊,依霄阳子的能力,怎么可能叫别人看到他们。   这王八蛋到底要干什么,竟然将他变成了羊,这还能恢复吗?如果不能恢复,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霄阳子牵着变成羊的王瑞泰然自若的出了王家,来到了大路上。   王瑞越想越气,憋足一口气朝他后腰撞去,结果只觉得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眼冒金星,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四蹄朝天。   霄阳子哈哈大笑,随手薅了把路边的杂草递到王瑞嘴前:“是不是饿了?”   王瑞怒极,想给他一口,但看到他脏兮兮的样子,实在下不了口,变成羊也不行。   霄阳子将草一扔,牵着王瑞继续走:“羊啊羊啊,你猜咱们要往哪里去呢?”   王瑞眼见离家越来越远,憋不住想哭,他已经尽力避开这个癫道士了,为什么他还要来害自己?而且何云一说他再不会回来,所以没人会来救自己了……   就这么走着,出了城门,一路往南走去。   王瑞不会说话了,只要一发声便是咩咩的羊叫,他自己听了都闹心,干脆闭嘴不吭一声。   他在聊斋中生活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直接受到了伤害,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不会有人来救他了。   他们一直走着,眼见星辰落下,太阳升起。   霄阳子疯疯癫癫,一会追蝶一会捉鸟,每逢此时,王瑞就撒腿逃跑,但跑不了多远就会被他捉住。   最后王瑞绝望了,心想不如干脆死了算了,脑袋往石头撞去,每每这个时候,石头都会变得和棉花一样。   想死都死不成。人类死前总能留下遗书遗言,变成了羊,除了听不懂的咩咩咩,什么都留不下。   这个时候家里一定在发了疯的找他,谁能想到他变成了羊呢。   又走了几日,进入了一个偌大的城市,王瑞心如死灰,麻木的走着。   “嗯……就在这附近。”霄阳子一块招牌一块招牌的看着,终于看到了一家酒店,他拍手道:“就是这里!”   牵着王瑞来到酒店门口,大嚷道:“小二出来!”   很快走出来个店家模样的人,见是个邋遢的道人,语气不善的道:“有事儿吗?”   “把这羊宰了,来一锅清炖羊排,剩下的都是你们的,就当付柴火钱了。”霄阳子指了指屋内:“是不是有个道士正在这里吃饭?我要见他,你们带路!”   小二对霄阳子印象不佳,但对在这里吃饭的那位道人印象却不错,既然他们认识,那么这个邋遢的道人可能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微微咧嘴:“那、那您里面请。”   “咩咩咩咩——”居然要杀了自己炖羊肉?吃了他的话,是算吃羊还是吃人啊?   霄阳子将栓王瑞的生子递给了小二:“记得炖得烂一点。”   王瑞崩溃了:“咩咩咩咩——”   霄阳子朝王瑞得意的眨了下眼睛:“不知道何云一怎么评价你的肉啊,哈哈。”说完,大步进了店内。   把他炖了给何云一吃?就这么恨他们?嗯?   且慢,何云一在这里?   王瑞此时反而冷静下来了,就是说只要能挣脱缰绳,跑进店内,见到何云一便会获救。   店小二啧了下嘴:“这羊不太肥啊,唉,算了,凑合吧。”牵着王瑞往后院走。   王瑞顺从的跟随着,那小二见这羊温顺,一直跟着他,便没太用力,绳子半牵不牵的。   瞅准时机,王瑞原地跳起,朝小二的后背狠狠撞去,直接将小二撞得扑倒在地,哎呦哎呦的捂着腰躺在那儿,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王瑞撒开蹄子便跑,跳出了后院,直奔店面正门。   去他的此生不复相见,何云一,我来了! 第72章 重逢   ——此生不复相见……   何云一坐在饭店内等着上菜的时候, 耳边响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闭眼沉沉的叹息, 不知道王瑞听完这句话是什么心情, 依他的性子,大概转眼就会忘记罢。   反正能保护他的不仅仅只有他,他还有那个狐狸和白龙。   作为一个普通人,有这两个家伙保护他足够了。   他缠着自己不放,不就是因为可以保护他么, 他又不是不可替代的,叫那狐狸陪他吧。   何云一握着酒杯的手不觉间慢慢加劲儿,待回过神来, 瓷酒杯被他勒出了一道裂痕。   自从离开了王瑞,他一路向南走走停停, 顺便助人解决一些妖魔神怪。   眼下这个时候,确实需要找些事情做。   他准备在这个镇子上待几天, 据说这里盘踞着妖物为害一方。   这妖怪不走运, 恰好他心情不是很好。   “何云一!”   他一惊, 本能的想,谁在叫我,莫不是王瑞?   但遂即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声音, 他抬起冷眸, 望向来人,竟然是霄阳子。   “何云一!”霄阳子大刺刺的坐在何云一对面,拿起筷子将小碟里的配菜夹起来吃着。   “有什么事情吗?”何云一冷淡的问, 他实在不想见他,他才稍微将渡劫的事情忘记。这个渡劫失败的家伙就蹦出来了,等于一个活的警示摆在了他面前,时刻提醒他。   “请你吃东西。”霄阳子笑眯眯的道。   何云一没兴趣:“免了。”霄阳子虽然疯疯癫癫的,但出现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不信是机缘巧合。   “我弄了一只羊,已经叫店家去宰杀了,咱们吃羊排。”霄阳子笑嘻嘻的道:“你跟说的那四个字,我很好奇,是谁赠给你的?为什么赠给你呢?一定有理由吧?”   何云一道:“二郎真君赠我的,至于理由,我不会告诉你的。”   “哇,你好厉害啊,竟然能看到天庭的人,那你下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帮我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心里明白的,再没有机会了。”   霄阳子哼笑了一声,继而捂着脸,痛苦的道:“我知道我知道,再没机会了,一失足成千古恨,一次失败便是永远。”   他从指间发出呜呜的哭声。   何云一没胃口了,准备离开这里。   而这时霄阳子的悲伤的哭声变成了诡异的笑声,是啊,何云一,机会只有一次,失败了便是永远,所以你才离开那个叫王瑞的吧,你怕重蹈我的覆辙。   何云一不想再搭理他,起身欲走,这时霄阳子伸出一条腿拦住他:“我难得请客,你好歹给我个面子。”   何云一眼前出现了百尺高台上那个仙姿飘飘的霄阳子,再看此刻的他,心情难以言说。   犹豫了下,重新坐下。   霄阳子捏起一缕头发在眼前搓着:“我知道,你害怕见我,怕你变成我的样子。”   “我永远不会变成你的样子,就算我渡劫失败,也是我心甘情愿,我谁都不怨,也不会如此糟践自己。”   霄阳子扑哧一笑:“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好啊,那就看看一会王瑞被端上来,你吃了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吧。   第一种可能,见王瑞死了,松了一口气,并且庆幸不用自己出手,别人帮他解决了情劫。   第二种可能,知道自己吃了王瑞,内疚愤恨暴怒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当即走火入魔。   嗯……不管怎么看,都是第二种可能性更高一些。霄阳子摸着下巴,认真的想。   何云一根本不想懂霄阳子的想法,就凭他将前世的爱人不停抓来手刃就知道他不正常。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全因为一种莫名悲哀的情绪作祟。   两人之间静默着,等待什么打破这份沉默,或许是小二端上菜肴的吆喝声,或者是……   周围食客的尖叫!   “啊——羊疯了——怎么会有羊?”   霄阳子猛地回头,就在这一瞬间,看到一个雪白的肚子飞过了他的头顶。   王瑞一奔入店内,便先将最近的桌子给踩翻了,制造混乱,人们手忙脚乱,他才有机会寻找何云一。   他站在桌子上,视线高远,眺望了一眼,没看到何云一,便又跳上了另一个桌子。   就在这一地狼藉中,他终于看到了坐在僻静角落的何云一,还有霄阳子。   幸好霄阳子是背对着他的,这给了他一线生机,他立即一个纵身飞跃,朝何云一扑了过去。   何云一听到响动声后,就见一只羊朝自己扑了过来,想都没想,一个闪身,成功躲过了羊入怀抱的遭遇。   王瑞虽然摔在了椅子上,四蹄朝天的跌在地上,但他立即爬了起来,朝何云一咩咩咩咩的叫着,蹄子不停的在地上踱着。   霄阳子挑挑眉,心想王瑞你可以啊,竟然能跑到这里来。   他站起来薅住王瑞的角:“你这调皮的小羊。”   王瑞要哭了,赶紧死死咬住何云一的衣袖,你快想起来啊,是谁一直这样拽你衣袖的?   何云一见这羊双目含泪,莫名的心酸,他自己亦觉得奇怪,难道是因为看到了霄阳子,所以变得多愁善感了吗?这样想着,竟然忘记了甩开衣袖。   霄阳子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情景,很是想笑。   他呵呵笑了两声,才去掰王瑞的嘴:“小羊,你这是何必,引颈受戮不好吗?”   王瑞死不松嘴,咬住何云一的袖子不放,可惜,许是太用力的关系,就听嘶啦一声,衣袖竟然断掉了。   王瑞嘴里叼着一半袖子,向后跌了几步,正好靠到霄阳子身上。   霄阳子笑呵呵的抓住了他的角,接着他就不能动了,眼睁睁看着离何云一越来越远。   “且慢!”何云一突然出声:“这就是你的那只羊吗?它不想死,我也不想吃它,将它放了吧。”   说话间,何云一上前摸了王瑞一下,瞬间,他就能动了。   趁此机会,他咬住何云一另一只衣袖,看我的眼睛,我是王瑞啊。   这时候店家带着伙计们赶上来了,一把揪住霄阳子骂道:“你这疯癫的道人,就不该同意的要求,现在你的羊将这里弄得一团糟,你怎么赔吧?”   王瑞见霄阳子被店家困住,马上松开何云一,跳到旁边的桌子上,用蹄子蘸着菜汤,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王”字,然后朝何云一咩咩咩咩的使劲叫。   何云一眼神极好,只瞄了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王”字。   羊会写字吗?不会。   如果羊写字了呢?那么它就不是一只羊,而是一个人。   “王……”他认识的人本就不多,姓王的只有一家子,其中最重要的只有一个。   王瑞不停的点头,为了叫何云一辨认的更顺利,他努力的用后蹄站起来,分开两个前蹄,做个一个“耸肩”的动作。   “王瑞?!”何云一吃惊的大喊。   “咩咩咩咩咩咩咩!”王瑞不住的点头,扑向何云一。   这一次他没有闪躲,而是展开臂弯将他抱在了怀里。   王瑞在何云一怀抱内,激动的发出一串咩咩声,终于认出自己了,自己安全了。   霄阳子这时吐出一截舌头:“哎呀,真不好,叫你认出来了。”   何云一咬牙切齿的质问:“为什么?”   霄阳子哈哈一笑:“看你怪饿的,准备点吃的给你,你看你,还不领情。”   何云一只觉得心中怒气汹涌翻腾,如巨兽一般就要撕破胸膛冲出来,这些怒火必须有人承受,这个便是霄阳子。   “哈哈,生气了?”霄阳子高兴的拍手,好啊好啊,太好了,虽然没吃掉王瑞,但是这把怒气也足够坏他的心性了。   正高兴着,胸口便被一股力量击中,他匆忙后退几步,才稳住步子,随后呕出一口血来。   再看周围,除了何云一和他怀里的白羊外,其他食客和店内陈设全被震得飞了出去,饭店几乎成了一块白地。   霄阳子擦掉嘴边的血迹,嘿嘿笑道:“好啊,来打我消气吧。”纵身一跃,飞出了饭店,朝云霄去了。   何云一恨不得剐了他,紧跟着他追了出去。   王瑞趴在何云一肩膀上,被颠得咩咩咩的乱叫,越过城池的上空,才刚到郊外,何云一便再忍不住,对霄阳子发动了攻击。   王瑞就见一道夺目的白光朝霄阳子斩去,空气都被斩成了两段,发出阵阵裂锦般的脆响。   而霄阳子周围金光大盛,似被一层无形的铠甲保护着,白光才一触及到他身体,便被震碎得粉碎,他晃了晃脑袋,嬉皮笑脸的道:“我算是知道了,你不喜欢吃羊肉。”   何云一将王瑞从怀中放下,从袖中拿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碗,道了一声变,那琉璃碗瞬间变大数倍,他二话不说,将王瑞扣在了里面,然后满目怒气的朝霄阳子飞去。   王瑞被扣在琉璃碗内,用蹄子踢了踢碗壁,听着悦耳的脆响,他心想,自己的蹄子还真是坚硬啊。   琉璃碗是透明的,他能看到外面的情景,就见何云一和霄阳子斗得难解难分,道气激荡纵横,在空中留下一道道迅速移动的残影,依他凡人的眼睛,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很快眼睛便酸了,想揉一揉,却猛地意识到用蹄子是无法做到的。   正难过的时候,就听身后一声异响,回头一看,竟见一只大灰狼,两只前爪搭在碗壁上,张着嘴垂涎的看着他。   是真的垂涎,口水一缕一缕的从它嘴角滑下来。   王瑞向后退了一步,在本能的恐惧下发出一声无助的咩叫。   灰狼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下鼻子,双眼放光,大概是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一只看起来十分美味可口的白羊。   它锋利的爪子不停的抓挠着碗面,发出叫人脊背发麻的刺耳声,接着试图用牙齿啃咬,但都无济于事。   王瑞松了一口气,它弄不穿这个碗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它居然开始低头用爪子挖起碗边缘的土壤来,想来是要挖个地道进来吃了他。   王瑞吓得血液从蹄子涌到脑门,惊恐的看向天空,就见何云一和霄阳子已经不在他头顶这片天空了,而远处则发出轰隆轰隆如炸山般的巨大声响,想来是那边斗得不可开交。   他担心何云一,但更担心自己,这条狼若是挖地道进来了,自己今天又成了盘中餐。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学过的一篇课文,说一个屠夫晚上挑肉回家遇到了狼,到草垛子上避难,结果一只狼假寐骗他,另一只狼从后面挖空想突袭他,不过都被他杀死了。   作者还笑话:“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来朝笑狼狡诈的小技巧在人类面前是幼稚而可笑的。   慢着……好像那篇课文就是聊斋的选段吧。   王瑞悲催的想,该碰上的和不该碰上的,都叫他给碰上了。   “咩咩咩咩——”他想问苍天,自己为何这么倒霉,但只发出一串羊叫。   他想死的时候没狼来吃他,如今遇到何云一不想死了,却又被狼盯上了。   王瑞决定奋起自救,等狼挖开地道,脑袋刚伸进来的时候,就一蹄子踩爆它的眼睛。   他严阵以待,但等啊等啊,就见那只狼不停的挖着,身子越挖越低,最后消失在了碗的边缘。   怎么还不出现?王瑞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发现随着那只狼的挖掘,碗的边缘一直紧紧的扣在地上,不停的延伸。   这碗果然是法宝,他松了口气,抬起蹄子在额头上抹了一下,然后撇撇嘴,哼,傻狼。   此时,就听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山体崩裂一般,天空掉落下无数的碎石,大的如磨盘,小的也有西瓜大,噼里啪啦的下了一场石头雨。   王瑞躲在碗下听着砰砰咣咣的撞击声,只恨自己是蹄子不能捂住耳朵。   他仰头看见霄阳子被一道白练似的光环束缚住不能动弹,正在空中挣扎,在他面前的何云一摆出念咒施法的姿势,静默不动。   王瑞此时就听到如怒海翻涌的波涛咆哮声,仿若海啸来临。   一道如墙体似的水潮自何云一身后跃起,似千军万马奔腾着向霄阳子冲去。   霄阳子握紧拳头,周身再度金光浮现,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就在水波将要击中他的瞬间,水墙却分解成万道水滴,如万箭齐下,全数打在他身上。   就见他身上那层铠甲般的金光,裂出一道细缝,继而如瓷器落下万丈高台一般的,顷刻化成了无数细碎的粉末。   没了防护,他的身体直接迎接那万道“箭矢”的打击,下一瞬间,他在空中留下一团血雾,掉了下去。   何云一追过去,踩住奄奄一息的霄阳子:“将他变回来!”   霄阳子身上几乎没一块好皮肉,万箭穿身不过如此,他满嘴血沫的笑道:“……怎么……你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的法术,你解不开。”   他们分属不同门派,本门法术乃是绝密,有些门派间共同的,可以试着解开,但本门独有的法术,他派不懂其中诀窍,则无从解起。   何云一拔出袖内的长剑刺进霄阳子的胳膊,转了一圈:“我还知道你轻易死不了,试不试想将痛苦都尝一遍。”   霄阳子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没有痛觉:“解不开就解不开,不是很好吗?你想想,至少你不会看上一只羊吧。你不用吓唬我,有能耐你就杀了我,以为我怕死?哈哈哈,你可以试试,说不定我死了,法术就解了呢。”   何云一尝到了嘴内渗出的血腥味,他想克制杀念,但杀念却在心中波动翻涌,几乎要喷薄而出。   霄阳子见何云一眼中杀意毕现,不禁笑意更浓,犯了杀戮,你不入情劫,也不能登仙了。   何云一最近心神不稳,几乎遏制不住杀念,但最后一刻,他还是找回了一丝清明,拔出长剑放回袖内,冷声道:“别想把我也拉入泥潭。”   “怎么会是拉你入泥潭呢,你本身就在泥潭中了啊,我只是帮你认清你自己罢了。”霄阳子轻蔑的冷笑:“你和我没什么不一样,我知道这滋味不好受,明知道不可以却更渴望,口渴的时候越想着不要喝水,却越期待清水入喉的感觉。有的时候会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什么都不管,遵从着某个念头去做,会更轻松更快乐吧,成仙不就是为了脱离苦海,永世快活么。和那个人在一起,会比成仙还快活吧……”   “闭嘴!”何云一怒道。   霄阳子半坐起来,一声急似一声:“我说了这么多你才叫我住嘴?你早可以打断我,你不打断我,因为我说的是你的心里话!另外,你以前有这么厉害吗?还是说为了救心上人爆发了超越自己的道气?何云一,你还要狡辩吗?!”   “我不会成为你,我会登仙,没有什么能阻止我!”   “哈哈哈,你自己信吗?他不过是变成羊而已,还没死呢,你就如此大动肝火,你自己没察觉异样吗?!”霄阳子捂着心口,慢慢站起来逼近何云一:“你以为嘴上说着不动不念,真的就能做到吗?!我比你清楚,你越是要挣脱越是陷得无法脱身,哈哈哈——”   何云一只觉得句句刺在心上,正在分神间,猛地被一股千斤般的力道击中心口,等他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霄阳子已经不见了。   他故意说出刺激他的话,趁机偷袭逃走了。   何云一本就不善追逃,而霄阳子又是个中高手,他只得接受他逃跑了的事实,回去找王瑞。   他远远的就看到了罩在琉璃碗内的白羊,还有一只在沟壕里不停挖挠的灰狼。   何云一随手指了下,就将那只狼烧焦了,然后才落下将琉璃碗收了起来。   看着眼前的白羊,何云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尴尬,说好此生不复相见的,那么理直气壮说出的话,才过了没几天就被打破了。   虽然是不可抗拒的外力,却还是叫人难堪。   “咩——”王瑞叫了一声,快给他解开咒术,让他恢复人身啊。   何云一蹲下身,摸了摸白羊的额头,咽了下吐沫艰涩的道:“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帮你恢复原样。”   王瑞猛地点头,好啊好啊,那就快点恢复吧。   “不过可能要等一段时间,只有霄阳子能解,而他逃掉了……”就算不逃掉,可那家伙宁死也不解。   王瑞头晕目眩,之后何云一说了什么,他一概没听清。   什么时候能抓住霄阳子?抓住了,他会愿意解开咒术吗?他不愿意的话,他是不是永远都是羊了?   对了,羊能活多少年来着?   “王瑞!王瑞!”何云一见他傻呆呆的愣在那里,忙唤他。   “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王瑞回过神来大声抗议。   何云一劝道:“你别叫了,我听不懂的。”   “咩咩咩咩!!!”听不懂也要叫:“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绝望了!想死!王瑞满腹怨气的想,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竟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王瑞有意识之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怎么回事啊突然就晕倒了……   手?他欣喜的看着自己眼前的双手,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双手居然如此惹人喜爱。   为什么周围黑漆漆?他四下寻望,这种情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在你的梦中。”   王瑞猛地发现何云一就站在自己身后,他忙转身后退了一步:“我做梦了?”   “你不吃东西,体虚晕倒了,现在正在睡觉。”何云一道:“你的魂魄是人类,所以你现在是人的样子。你不要怕,最坏的结果是我另外给你寻找一个能用的身体,将你的魂魄放进去,你还能当人,不会一辈子做羊的。”   王瑞心里一松,有种虚脱般的安心感:“不过……”还是原来的身体最好,因为这个王瑞和穿越之前的他长得非常像,要不然他也不能如此迅速的适应一切。   “我知道,不过最好还是能恢复你原本的身体,你有家人和朋友,怎么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王瑞原地抱膝坐下,唉声叹气:“想不通霄阳子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没招他没惹他的,是不是知道咱们偷看他的过去,怀恨在心打击报复?”   “……”   看到何云一不回答,王瑞更加无奈了:“你也猜不透这个疯子的想法吧,他真是疯的厉害,居然想让你吃了我?够恶毒的,你吃了我,还能成仙了吗?”   提到成仙二字,他便想起他那句“此生不复相见”,咂了下嘴:“真是的,都怪霄阳子,咱们又相见了。”说完偷瞄何云一,看他是何表情。   何云一窘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即飞出他的梦境,余光瞥到王瑞在看他,更觉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幸好王瑞发现自己暴露了,将目光移开,才使得何云一有了喘息机会,不至于真的找地缝。   半晌后,他才含糊的道:“……应该庆幸,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发誓,否则违背了誓言,不是闹着玩的。”   王瑞一摊手:“我倒是发誓了,如果我再理你,我就……”   何云一心里一沉,等着他揭开答案。   “我就将姓倒过来写。”   何云一忍不住轻笑,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甘甜,果然你还是想见我。   王瑞懒洋洋的往地上一躺:“咱们现在怎么办啊?去抓霄阳子吗?你能算到他的行踪吗?”   “能是能,只不过我还没想好,如果抓住他,如何说服他给你解开咒术。霄阳子连死都不怕……”   俗话说得好,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人不要命,敢把皇帝拉下马,况且何云一又不能伤他性命,真真难办,王瑞理解他的难处:“唉,真对不住,又要你帮我了。”   霄阳子是冲着他何云一来的:“你不要这么说,这一次是我欠你的,霄阳子看我不顺眼找我的麻烦,知道你……和我……要好,才折磨你的。他拿我没办法,才故意折磨和我亲近的朋友……”   王瑞一听,无力的翻身趴在地上:“……唉……仙人斗法,我吃挂落儿。”   “的确怪我,你可以恨我……”   “说什么恨不恨的啊,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没你的话,我画皮那次就死了。”王瑞头重脚轻的坐起来:“这次虽然是因为你,但我又没死,算不了什么。”   何云一听了,心中敞快,嘴角绽出一抹笑容。   这时王瑞捶着肩膀道:“何云一,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浑身无力,为什么我在梦中会这么难受?”   “我早就想和你说了,身体虚弱则魂魄不全,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不是吧,吃……吃草?”   “你现在是羊啊,当然要吃草了。”何云一郑重的道。   王瑞站起来,往后面躲:“……我不想吃,你就没别的法子吗?比如给我喂点丹丸什么的吗?”   “丹丸是给人吃的,你吃了的话,会成羊精的!”何云一过去抓住王瑞:“走,去吃草!”   “不去不去!我不去!”   王瑞脚下用力刹闸,但到底抵不过何云一。   嗖的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飞了起来,下一刻,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是一马平川的翠嫩草地,一眼望去,天地之间仿若铺了一层绿色的地毯,一条蜿蜒的河流在他眼前流淌过。   他嗅了嗅,满鼻腔都是青草特有的清新芳香。   这时何云一坐在他旁边,劝道:“这里是关外的草原……应该是天下最好吃的草了……你尽量吃点吧。”   即使他变成了羊,也要给他提供最好的草料。   人家都带他来草原了,怎么好意思不吃呢,王瑞便就近嚼起了青草,可能是变成了羊的关系,嘴里的青草竟然觉得味道还不错。   如此吃到有饱腹感,去河边喝了几口清水,河水清澈甘甜。   他懒洋洋的回到何云一跟前趴下,暖融融的晒起了太阳。   过了一会,觉得十分惬意,改成侧卧,四蹄都伸展开。   何云一想了想,在他身旁躺下,看着湛蓝的天空和如轻烟般飘渺的白云:“王瑞,你睡吧,等你睡醒了,咱们去仙人岛。”   王瑞之前就听他说过仙人岛什么的,一直挺好奇的,不过他现在这样子适合出远门么。   “仙人岛有仙人,很有可能解开霄阳子的法术。”   王瑞听罢,激动得长长的咩了一声,太阳也不晒了,蹦起来,在草丛间高兴的跳跃。   何云看着他欢腾的身影,不觉间嘴角上挑,露出了笑容。但瞬间又想起了霄阳子的那席话,表情便重新落寞下来。   他将手背盖在眼睛上,轻轻叹道:“……以后该怎么办啊……” 第73章 仙人岛   仙人岛不能用瞬移的神通到达, 只能在某个港口由渡船带上去。   何云一将王瑞领到海边,一同站在礁石上远眺。   海风吹着王瑞的皮毛, 清爽畅快, 作为一只羊攀登悬崖峭壁简直如履平地,比做人类的时候方便多了。   这时候何云一取出张黄纸烧了,口中念着:“于子游,于子游。”   很快就见一座大如山峦的脊背的从海底升上来,许久, 才露出脊背主人的完整样貌。   王瑞仰望这座小山,心想,这、这是一只鲸鱼。   于子游瓮声瓮气的道:“何真人叫我做什么?”   “我们要去仙人岛。”   “你和这只羊?”于子游道:“好吧, 都上来吧。”   下一刻,王瑞便被何云一抱着上了鲸鱼身上, 于子游调转身子,乘风破浪向着大海深处游去。   王瑞心想, 乘坐鲸鱼去仙人岛真是气派啊, 不过, 为什么是鲸鱼,别的坐骑不行吗?   正此时,就见天空中有一巨大的长条状物体急速下降, 王瑞眯起眼睛瞧, 这一瞧不要紧,竟然是一条黑色的巨龙。   随着于子游闪身一避,这条龙砰的一声砸进了海中, 溅起惊天巨浪,海波冲击着于子游的身体,使得它不住的摇摆。   可以想象,若是于子游的身体再小一点,就要被这番海浪击碎。   “这群施雨的疲龙,每次当完差都要这样落下,不讲究!”于子游抱怨道:“可谁让它们休息的岗亭就在这仙人岛附近呢,说了几次,也不搬走。”   王瑞对此很好奇,想打听的更详细一点,结果猛地记起它现在不会说话,失望的咩了一声。   何云一却看出了他的想法:“这些龙是管海上施雨的,与白栖元不一样。”   这时候王瑞发现此处的海水清澈见底,而海底沉睡着数条巨龙,五颜六色,色彩斑斓,于子游在它们上方经过的时候,有几个睁开眼睛目带凶光的瞅了一眼,一副要找茬的嘴脸。   若是于子游体型再小些,,怕是就不能安全渡过了。   王瑞看的心惊胆战,虽然都是龙,但这些龙看起来远比白栖元社会,都是一脸黑老大的样子。   突然,一只赤龙打海底窜起,立起十来丈高的上半截身子,呲着尖牙对于子游道:“于子游,今次怎么长进了,知道带贡品给我们了?”   王瑞很自觉的认为贡品便是他,他“羞愧”的低下头,实在对不起,变成羊是我的不对,叫你失望了。   于子游没说话,何云一便没好气的道:“他是我的羊,跟于子游没关系,跟你更没关系。”   赤龙被呛,脸上无光,怒道:“这里是我们休息的岗亭,你们不该从此处经过!”   何云一懒得理它,从衣袖内掏出一把白色细长的米粒,洒进了海里,就见那赤龙见状,立刻尾巴一甩,一头猛地扎进了海里,向着远处的海底逃去了。   他看着一脸疑问的王瑞,解释道:“龙最怕蛆虫,因为蛆虫会钻进它们鳞片的缝隙内,我撒了把米,它以为是蛆虫,便跑掉了。”说完,忍不住撇嘴不屑的道:“龙的脑袋就是这么不灵光。”就差直接说蠢了。   王瑞赞叹的咩咩了两声,果然厉害啊,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龙同样管用。   何云一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打趣道:“你看到了,多危险,谁都想吃你。”   “咩!”这不能怪他吧,得怪霄阳子。   王瑞又开始胡思乱想,比如他生于三月末,是白羊座的,而现在他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羊男了。   不久,周围起了浓重的海雾,视线内一片白茫茫,于子游的眼睛仿佛能看穿这些烟雾,不曾减速的继续向前游。   很快,迷雾散去,一座白云环绕的葱翠小岛,出现在他们面前。   于子游停靠在小岛附近,何云一向他道过谢,便带着王瑞登上了仙人岛。   仙人岛不亏有仙人之名,气候温暖如春,处处鸟语花香,王瑞才一登岛,就觉得这里是个度假的好地方。   屋舍和道观依山而建,有在山底的,也有建在半山腰的,这都是肉眼可见的,而建在山顶上的,则隐藏在了白云深处。   王瑞瞅着延向山顶的石阶,颈椎仰到了最大,仍不见尽头。   在海上的时候,没看到这座岛有这样高的山峰啊,他心中感慨,果然是仙人岛,神秘莫测。   何云一问他:“咱们要上山去,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抱着你?”   王瑞心想,还是不要抱了,自己走吧。抬起蹄子踏上了石阶,主动向上爬去。   何云一挑挑眉:“好吧,既然你想自己走。”   石阶两侧的山腰有各种样式瑰玮奢华的建筑,不过可能因为仙人都是避世的,不轻易露面,因此一路上,王瑞他们不曾见到半个人影。   大家都是素质高的仙人,平日里肯定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不会制造噪音打扰他人。   半个时辰后,王瑞吐出半截舌头,趴在石阶上不停的喘气,这是什么鬼石阶啊,登了这么久,一点前进的成就感都没有。   抬眼向上看,石阶隐藏在飘渺的白云后,仿佛没有尽头。   不行了,他喘了几口气,走不动了,要累死了,不求抱抱,就得累死在这里了。   他可怜兮兮的看向何云一:“咩——”   何云一憋住笑,弯腰将他抱起来:“你也很厉害了,走了这么远才体力不支。”   王瑞前腿搭在他肩膀上,咩咩了两声算是回应,便不再出声,一切都托付给何云一了。   过了许久,他们来到了石阶的尽头,见一座巍峨的道观矗立于眼前。   不等何云一敲门,门自己洞开。   门内云尘虚渺,看得王瑞很是紧张,何云一安慰他道:“别怕,里面的人我认识。”   王瑞稍微安心了些,走进门内,只见里面仿若仙境一般,有楼台水榭,琼楼宫殿,更有仙鹤麒麟等神物不时飞过。   一路上没碰到一个活人,直到进入正殿,才迎出来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的道士。   眉目舒朗,气质超凡,一见便知不是俗世中人。   “云一,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啊,太见外了。”说着,竟然要接过王瑞去,看来是把他误会成牲礼了。   “咩!!!”王瑞抗议。   “崔师伯,不要闹了,您应该看出来了,他的魂魄是人。”   “……是人不假。”崔道人端详完王瑞:“对了,云一,你现在可以不用一直抱着他了。”   “谁一直抱着他了?您这道观用飞行术上不来,只能登台阶,他走不动了,我才抱着多走了两步的!”何云一将王瑞放到地上,大声辩解道。   “你这脾气怎么还这样?!一句都说不得。”崔真人露出一副“师伯很担心你”的表情。   “还是说正事罢,他被双极派的霄阳子用造畜之术变成了羊,我解不开这咒术,想求您帮帮他。”   崔道人揪了揪王瑞的耳朵:“他的法术还真是厉害,竟然可以将人变得与真正的白羊一模一样。他没说过为什么要为难这个人吗?”   “霄阳子疯了,本想找我麻烦,结果阴差阳错将这人变成了羊。”何云一避重就轻的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来求您。”   “霄阳子啊……”崔道人啧嘴:“可惜了,比我还可惜。”   “您谈不上可惜吧,您就没想过要成仙,毕竟一下山就跑去逛妓院。”何云一面无表情的道:“别瞪我,这都是我师父说的。”   “的确!你师伯我就没想过要成仙入天庭,人间自由自在,为何要去束缚重重的九重天?这不许那不许的,既然追求自然之法,心不自由谈何自在。”   何云一面对歪理邪说不为所动:“可是在人间终究有一日要生老病死,再入轮回。道家追求的是长生之术,只有位列仙班才能彻底解脱无累,摆脱因果轮回,获得永世不灭的长生。说句难听的话,您现在这样,与神龙神龟有何区别,不过是千八百岁的寿数,待肉身老去,还要再入轮回。”   王瑞听了,吃惊的看何云一,你们的追求果然宏远,千八百岁都不满足,一般人听了都得哭,跟你们比起来,人间最老的寿星也是早夭的婴孩。   也就是说,霄阳子虽然没有成仙,但像成精的妖怪那样活个千把八岁是没问题的。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活千把百年,在人家上古大神动辄几万岁,天庭正神动辄几千岁且直到永远的寿命面前,一千岁可能连婴儿都算不上。   难怪霄阳子崩溃了。   唉,就像无法理解亿万富翁破产变千万富翁的痛苦,能活一百岁就满足的凡人,也无法想象失去永生,只能活千八百岁的绝望。   “比起永世的牢笼,你师伯我宁愿自由自在潇洒一千年。罢了,你到这里来也不是和我论道的,咱们彼此间就不要费唇舌了。”   王瑞颔首,没错,请你们先拯救我吧。   何云一也赞同:“那您能解开双极派的法术吗?”   “能是能,不过需要你的朋友受点苦,我不是很提倡。以我之见,不如给他另外造一具身体,将这具羊身舍弃。”   “什么法子?”   “太乙真人当初用莲花与荷叶给哪吒重塑身体,我们可以效仿之。虽然以我的修为不足造出像哪吒那般坚固的躯壳,但弄出一具给凡人用的寻常肉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云一摇头:“不行,那样的话岂不是没有生育能力,这人还未成家立室传宗接代,不可。”   王瑞倒觉得不错,传宗接代什么的,无所谓的:“咩咩咩咩!”   我同意,没问题!   何云一看着王瑞对师伯道:“您看,他也不同意。”   王瑞猛摇头,不,不,我同意。   何云一道:“您看,他摇头,就是不同意。”   王瑞见状,改成点头。   于是何云一则道:“他在赞成我刚才的话。”   王瑞崩溃,用爪子不停的踏着地砖,快点将我的魂魄抽出来,我有话要说!   但显然何云一跟崔道人没体察到他的真正意思,两人自顾自的谈着。   “您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那就只有试着解开霄阳子的咒法了。”崔道人再次重申:“怕是要受点苦,不知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何云一蹲下身,抚摸着王瑞的脑门,柔声问:“你能忍得住吗?”   为了恢复真正的身体,吃点苦头,他可以接受,点头咩了咩。   何云一听了,站到了一旁:“师伯,开始吧。”   崔道人撇嘴:“可别怪我没提前警告你们。”   说完,便施起法来,绕着王瑞走了三圈,突然道了一声:“去!”   王瑞只觉脑门一凉,接着一阵如被烈火灼伤般的疼痛从额头直窜到尾椎,疼得他险些昏过去。   他眉骨上方的毛皮开始向上翻卷,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在生生为他剥皮,与此同时,四个蹄子也感到了冰冷的刀锋,蹄子上毛皮卷开的地方竟然一点点露出了人类的皮肤。   王瑞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破解之法,硬生生的将披上去的羊皮剥下来。   好比一把锁,没有钥匙,要想打开,只能粗暴的撬开。   没有解法术的咒语,只好简单粗暴的给他剥皮了。   这比凌迟还狠,凌迟起码还有割不到的地方,但现在他的皮肤每一处都要品尝被生生撕裂的剥皮痛处。   “咩咩咩咩咩——”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太疼了吧。   忽然,嗖的一下,他感到自己飞了出去,也感受不到疼了。   定睛一看,他站到了何云一跟前,低头一看,自己是人身,不用说,是何云一将他的魂魄从羊的身体抽出来了。   崔道人皱眉:“不行,法术逆施的时候,肉身内必须有魂魄,你看,剥不动了吧。”   果然,羊皮不再向上翻卷,停留在王瑞魂魄离开的那一刻。   何云一道:“我代替他就是了。”说罢,阴神出窍,魂魄飞进了白羊的身体内。   刚才那滋味,王瑞是知道的,不想何云一受苦,忙道:“算了,用莲花做身体就是了,这个不要了!”   而这时崔道人试了一下,摇头道:“云一,不行,你出来吧,必须得是原本身体的魂魄,否则这皮也剥不下来。”   王瑞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用受苦了。   何云一回到自己的身体,猛地睁开眼睛,恶狠狠的想,霄阳子,我饶不了你!然后对师伯道:“算了,我们不麻烦你了,就这样吧,我另外想办法。”   “一个人施的法术,一千个人也解不开。除非霄阳子肯自己来解,否则只能这样解。”   何云一斩钉截铁的道:“不用了,太痛苦了,非常人所能忍。”实在见不得王瑞承受那样的痛苦。   王瑞清了清嗓子:“要不然这样吧,我不要这个羊的身体了,就用莲花做一个代替的吧。”   “那样的身体没有痛感也没有触感,你连饭菜都尝不出味道。还不如另外找个凡人的身体给你用,就像当初何子萧占用徐知府的身体那样。”何云一道。   他忽然想到,王瑞不在生死薄上,死了没有鬼差来拘,如果一直给他找能用的身体,是不是就可以永远活着了。   王瑞咧嘴:“如果那样……就不要了。”身体没感知的话,不愧是莲花做的植物人。   崔道人感慨:“云一啊,以前师伯都没注意到你竟然也有细心替他人考虑的一面。”   “他因为我受罪,我替他考虑考虑是还因果债,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哼!”   王瑞原地蹲下,双手托腮看着自己的羊身:“看来我还得再当一会羊。”   “下个月赤松仙子来做客,看他有没有办法。若是有,我联系你们,云一,你留个住处地址给我。”赤松仙子是真正的仙人,或许能帮上忙。   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何云一便将王家的住处所在告诉他了。   王瑞暗喜,留了他家的地址,是不是意味着何云一要跟他回家。   何云一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没恢复前,我不会走的。”先将王瑞恢复原样,收拾了霄阳子,没有后顾之忧后才能离开他,否则现在这个样子,他如何离得开,得负责到底。   王瑞一拍腿:“就是嘛,你好意思撇下我一只羊不管吗?!”   崔道人见他们不愿意继续剥皮,便收了法术,叫羊皮归位了,于是一只完整的小白羊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何云一道:“你现在不能回去,皮肤一定还在痛。”   王瑞笑道:“你叫我回去我都不回去!对了,为什么霄阳子不将我变成猫啊老虎之类的呢,变成一只羊,出门都不方便。”若是变成猫就好了,行走邻里间,又独立又自在,还能吃肉。   何云一无奈的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出去游逛。   师侄远道而来,崔道人尽地主之谊,留下他们吃饭。   席间,王瑞就见崔道人拍了拍手,便出来三五十个娇俏艳丽的女子,难怪从刚才开始就不见这里有道童等,原来这里除了崔道人外,其他的生命体都是女的。   何云一扶额无语:“……您真是自在啊。”   “仙人岛各个行宫几乎都是由登仙不成的道人居士所筑,此生再无羁绊,当然是自由自在的了。为何这里叫仙人岛,还不懂吗?”   王瑞身为一只羊,面前摆着一盘青草,他边嚼边想,这里更恰当的叫法应该是废仙岛。   八成都是渡劫失败或者功败垂成的修仙者,他们说是仙人吧,还差一口气,说是人类吧又太强大,加之心气儿还高,无法与凡人相处,只好开辟了一处地方,独自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或潇洒恣意,或继续修炼。   因为有修为,在天庭也有相熟的神仙,所以也会有真正的仙人来到这里做客。   用过饭,崔道人取出一个药瓶来:“赠你一些丹药,拿出吃吧,师伯别的不行,炼丹的老本行还是行的。”   何云一收了丹药,领着王瑞要走,到了门口,崔道人笑道:“走吧,我就不再送了。”   话音刚落,何云一和王瑞身后的大门便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   下山就轻松多了,王瑞的小蹄子在青石台阶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看得何云一既想笑又难过。   于子游还停在岸边,他们乘在它身上,一路乘风回到了来时的海边。   到了大路上,回家就方便了,何云一牵着他的角,原地转了几圈,便会到了王家的正屋前。   王瑞心情忐忑,自己失踪了这么久。父母和妹妹一定担心,但自己变成羊回来了,总觉得他们会更担心。   “何真人?”   是妹妹的声音,王瑞循声望去,果见青瑗疾步走来:“您回来了?”说着,她瞅了瞅他身旁的羊:“哥哥神秘失踪了,都好几日了,我爹娘极坏了,县老爷也帮着张榜寻人,结果一点信儿都没有。他的同学也都在帮着找,连霍桓都正从金陵往回赶呢。”   她拧着帕子,眼圈泛红,可见是真的担心。   王瑞叹气,叫你们担心了。   “带我去见你的父母吧。”   “好好好,快来吧。”青瑗立即带他去见自己的父母:“您往这边请。这只羊……我叫人帮您看好吧。”   “不用了,让他跟着。”   青瑗纳闷,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因为哥哥的下落比这只奇怪的羊要重要太多了。   进了正房的客厅,王永德和赵氏正在听大管家说寻人的情况,王瑞听了一耳朵,大概是说什么都没找到,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永德拍了下桌子,指着大管家想要骂什么,但酝酿了半天竟什么都没骂出来,最近这段日子训斥的太多,这会词穷,最后只憋出两个字:“下去!”   等大管家出去了,王永德和赵氏发现了何云一,一瞬间热泪盈眶:“何真人,我们家瑞儿不见了!您快帮我们算算他在哪里。”   何云一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真相:“这只羊就是王瑞,他被坏人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是被我拖累的,你们可以怪我,不过我保证,一定将他恢复原样。”   王家人听了,都齐齐盯着眼前的白羊看,何云一解决过陆判,他说的话,大家都信。   王瑞重重点头:“咩——”   赵氏承受能力差,低声唤了声我的天啊,便向后倒去,幸好青瑗在她身边,将她扶住了才不至于摔倒。   王永德咽了下吐沫:“儿子?”   王瑞继续点头:“咩——”   赵氏坚强的重新站了起来,泪眼婆娑的来到羊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门,继而大哭着抱住他:“我的儿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青瑗呆呆的站着,半晌才回过神来,擦眼泪:“哥……你成羊了啊。”   “能、能恢复的吧,一定能的吧?”王永德知道现在不是指责何云一的时候,儿子能不能恢复全在他身上,就算是因为他带累了儿子,也不能说一个怨字。   何云一无比坚定的道:“您放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让王瑞恢复。”   “好好,那就好,我信你这句话。”王永德声音颤抖的道,然后俯身看儿子:“瑞儿啊,可苦了你了。”   赵氏哭着道:“是啊,这羊这么瘦,毛也脏。”说完,想到了什么:“青瑗,快叫下人去割鲜草并准备蔬菜瓜果,再叫他们准备洗澡水。”   青瑗应下,出门叫来大丫鬟吩咐下去。   不一会,王瑞就被领下去洗澡了,洗得白白净净后,放在一个红缎面的锦被上,由赵氏和王永德亲自喂白菜和苹果。   这就是父母啊,哪怕变成羊,也看不得他受饿。   王瑞吃饱后,往床上一躺,赵氏亲自给他盖上被子,抹着泪被丈夫往外走:“咱们走吧,叫瑞儿好好休息吧,他一定吓坏了。”   等这对夫妻走了,王瑞马上从被子里钻出来,可热死了,有毛皮哪里需要盖被子。   这时何云一出现他床前,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嘘——你不要叫。”   王瑞不吭气,反正他自己也不想听羊叫了。   何云一见他躺在华丽的拔步床上,床上堆着锦被和引枕,低声笑道:“你就算变成羊,也是一只天下待遇最好的羊。”   王瑞气哼哼的想,这是什么好事吗?!   何云一走过去:“今晚上,我让你和家人在梦里见一面,你看如何?”   王瑞使劲点头,这个好这个好。   何云一在他身旁坐下,拿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晃了晃:“我刚才出去了一趟,你猜这里是什么?”   王瑞嘴巴动了动,我就是想猜也说不出来啊。   “是霄阳子心上人的魂魄,我刚才去了趟地府,将她的魂魄要来了。”地府正好也拿这个被霄阳子祸害的鬼魂没辙,听何云一说要带她去申冤,破例允许他带离一段日子。   “咩?”   何云一冷笑:“他不仁则我不义,我不信他真的放下了,咱们走着瞧罢。” 第74章 命中定数   王瑞失踪后, 从学院的同学到韦知县都派人手找他。   重赏之下,各种杂七杂八的线索纷至沓来, 韦知县光核查这些线索就费了许多功夫, 致使无暇招待在府中做客的聂学泰一家。   而此时聂家在韦府待了数日,也觉得该离开了,便辞别了韦知县,踏上了南下回家之路。   陆路走完转乘水路,一家三口携带着两个仆人坐上了南下的船舫。   夜色渐浓, 月光皎洁,船舫行在平静的见面上,船舷推开水波, 荡起层层涟漪。   在船尾的隐蔽处,船家张虎张豹兄弟却蹲在黑暗中, 野兽一般的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哥,下个月初五赌场就要来咱们的船了, 今天都二十九了, 不把银子凑上, 这船就保不住了!咱们就靠它吃饭呢,没了它,什么都完了。”张豹恶狠狠的道:“做这一票将赌债还上, 就收手, 在这江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虎拿不定主意:“你以为我不急么,我都多少天没合眼了, 真真愁白了头,我也想弄银子,可、可是咱们不是作奸犯科的人,杀人越货这种事……真的,下不了手。”   “哥,咱们也是走投无路!只做这一次而已!我看他们大包小裹的许多行李,那里面一定有金银细软!你再看他们的打扮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是个十分殷实的人家。”张豹眯起绿豆小眼,垂涎的道:“还有上船的时候,风吹掉了那小姐的纱帽,您也看到了,真如天仙下凡一般……”   提起那个女子,张虎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确实漂亮。”   “你想,以咱们这身份,什么时候能睡到那样的女子啊,恐怕这辈子都别想了,但眼下却是老天爷送给咱们的机会,这样,等快活的时候,你排第一个,哥,你看行不?等玩够了,高兴就将她卖到窑子去,不高兴就一刀杀了喂鱼。”   张虎的贼心彻底活了起来,前有赌坊逼债,后有美色相诱,心一横:“说干就干,老子豁出去了!你将钢刀藏好,咱们将人都骗到甲板上再杀,杀在船舱里不好清洗,容易被人发现。等他们到了甲板上,你先趁其不备把那两个仆人宰了推进河里,剩下那一家三口,之后嘛,嘿嘿。”   张豹从箩筐里拿出钢刀试了试钢刃,刀锋在月下闪着寒光,他们早有打劫客人的想法,若非如此,也不会事先准备钢刀了。   张虎叫弟弟埋伏好,他则下到船舱内大声喊道:“不好了,船漏水要翻了,快到夹板上,快些快些!”   聂学泰一家人还有两个仆人睡的正酣,突然听到船漏水了,赶紧穿鞋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聂小倩扶着母亲,任河风吹散自己的长发,无暇整理:“娘……”   船漏水了,会淹死吗?上次在韦府落水的情景,历历在目。   聂学泰担心的对船家张虎道:“船漏水了,可有补救的措施?”   话音才落,就听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扑通一下,其他人循声望去时,只看到一个人影掉下了船。   聂小倩发现自家的仆人只剩一个站在甲板上了,而他身后那个叫张豹的船家举起了钢刀,她本能的闭上眼睛,尖叫。   随着她的尖叫,另一个仆人来不及回头,便被钢刀劈中了脑袋。   张豹将这人拖到船边,推进了河中,咕咚一声,尸体沉进了水里。   一眨眼的功夫连死两个人,聂学泰挡在吓得浑身发抖的妻女跟前:“行礼都给你们,不要伤害我们……”   张豹将另一把钢刀递给大哥,两人淫笑着逼近聂学泰一家:“嘿嘿,行礼我们当然要,但是人我们也要。”眼睛直盯着聂小倩。   聂夫人跪地哭着求饶:“您二位行行好,饶过我们吧,我们上岸后绝不对外说一个字。”   聂学泰也跟着求道:“我们只求人平安无事,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你们留下我们的性命,可以向我的朋友索要银两,他有钱,会来赎我们的。你们要多少银子,只管开个价。”   张虎犹豫了,绑人勒索的确赚的更多。   “哥,你傻了,他这朋友有钱必然有势,赎人的时候就算不带官兵也会带自家家丁来的,咱们只有两个人,如何抵得过,别废话了!杀了这两个老东西,然后跟这美人好好快活快活!”   张虎赞同的点头。   聂学泰见状,知道生还无望,自己的女儿还要被侮辱,绝望之下,朝张虎扑过去:“小倩快跑!”   聂夫人趁机将女儿往船边推了一把:“跳水自尽罢,好过受辱!”说完,回去帮助丈夫与匪徒搏斗,为女儿争取时间。   就在小倩犹豫不决的时候,就见那张虎一刀刺穿了父亲的胸膛。   “爹——”   “小倩——快逃——”聂学泰和夫人死死抱住张虎兄弟的腿,朝女儿喊道。   聂小倩绝望的一阖眼:“女儿去了,来世再做家人!”说完,身子一跃投进了水中。   张虎张豹两兄弟登时急了,朝聂学泰夫妻身上连砍数刀,最后一怒之下斩断了他们的手臂才得以脱身。   可到了船边一看,茫茫河水,哪里有那女子的身影。   张豹不甘心,跟着跳了下去,他水性极好,在黑暗的河水中摸索着,那女子这么淹死太可惜了,怎么也得给他们享受享受再死啊。   摸索了许久一无所获,他才接住了哥哥跑抛下来的绳索,上了船,抹了一把脸啐道:“都怪这两个老东西拦住咱们,叫那女的投水了!”   “她莫不是会水?”张虎凝眉担心的问。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哪有会水的,再说你看她的样子,要是会水早就跳了。而且刚才我下去,四周没一点水花,她要是会水,游走总得有点动静的。”张豹拧着衣裳,呸呸呸吐着口中的水:“干他娘的,太可惜了,好好一大美人就这么淹死了。”   张虎将死去的聂学泰夫妇拖到船边,往下一推:“去跟你们的死鬼女儿团聚去罢。”   没得到那大美人,兄弟两人心情都不是很好,绷着脸开始拆抢来的行李,这一拆不要紧,登时气的直骂:“全他娘的是书啊,大包小包的还以为是值钱的东西呢,穷鬼!气死老子了!”   兄弟两人将书页撕了用来擦夹板上的血迹,又打来清水擦洗,等到天亮时,甲板上被擦拭一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   ……   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注定她要死在水中,在韦家被救活过一次,仍然抵挡不住命运的安排。   那么,上天为什么要为她安排这样的命运?   她有哪里做的不好?父亲和母亲又有哪里做的不对?   为官清廉遭人挤兑,为人至善则落得横死的地步。为什么做好人反而要遭遇这样的祸事,做坏人却可以逍遥。   聂小倩的尸体泡在河水中,怨恨如这河水一般绵延不绝的包裹着她。   落水后不久,她便淹死了,死前的滋味如沸水灼烫着心肺,可是比起来目睹父母被杀害,那些痛楚不值一提。   父母的尸体如今在哪里呢?他们飘到了哪里,是否也在寻找自己?   河中的鱼啃食着她的尸体,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过了不知多久,她的尸体突然被捞出了河面,掉到了一条船的夹板上。   有人叫骂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们少爷着急赶回家才坐你们这条破渔船的,钱也不少给你们!你们说这里鱼多,非要捞一网,我们体谅你们也同意了,结果你竟捞上来一具女尸?!我们少爷是要科举的!沾了晦气,你们的狗命够赔吗?!”   渔船不大,此时乱成了一团,霍家的家丁揪住打渔的船夫就是两拳,打的他鼻孔流血,她媳妇则扑过来咬那家丁。   霍桓大声道:“够了!都住手!”   大舅子莫名失踪,他从金陵书院赶回来,为了赶路,临时雇了条渔船,结果可好,不仅满船的腥味还带着捞上来一具死尸。   霍公子发话了,众人都停了手,等候吩咐。   这时挨打的渔夫擦了鼻血,小声嘀咕:“真是的,将尸体扔回河里就是了,何必打人呢。”   “不打你,你能听话吗?我们包了你的船,你再敢打渔,先打烂你的脑袋。”霍家的家丁晃了晃拳头。   这种无名尸体,没有明显外伤证明是他杀,报官也是没人爱管的。   所以这种偶然捞上的死尸,一般的处置方法是重新扔回河里。   渔夫扯起女尸两条胳膊就要将她拖回河里,可试了一下,这女尸的身子似有千斤重,如被钉在船板上一样拉扯不动。   他心里明白,这女尸有怨气,所以身子才这么沉。   “快来搭把手。”渔夫对媳妇道。   但他们夫妻俩联合起来也抬不动这尸体,他媳妇害怕的道:“这尸体有怨气啊,身子太沉了。”   捞女尸就算了,捞的还是一具充满怨气的女尸,霍家的人不乐意了:“你们两个快想办法,怎么把她捞上来的就怎么把她扔回去。”   霍桓见这女尸被河里的鱼虾啃咬的面目全非,辨认不出模样,但从头发和衣裳的样式看得出年纪不大,生前应该是个少女。   想起自己思念的王家小姐,不由得同情起这女尸来,他叹道:“罢了,不管她是何原因身故,来到咱们这条船上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带她一并上岸吧,我出钱将她活化,给她找个好的栖身地。不管今生发生过什么,希望她能安息。”   此话一出,渔夫当即觉得这女尸身子没那么沉了,便和媳妇将她拉到了靠船尾的位置暂且放着。   因为出了刚才的事,渔夫不敢再分神,抓紧时间划船往目的地去了。   待到岸上,霍家的人用席子将聂小倩的尸身卷起来,找了当地的仵作来看,对于这种不是死在自己地界又无明显外伤的不明尸源,仵作随便瞅了眼,便督促他们快点烧了。   家丁问霍桓:“少爷,这骨灰怎么办,洒河吗?”   她就是在河里死的,怎么能再洒河呢,但若是就地埋葬,一个孤女坟没人祭典也是可怜,便道:“将骨灰带回兰若寺安葬吧。”兰若寺的和尚们时常念经超度亡灵,他们虽然不怎么样,但经文是好的,这亡魂听了佛祖菩萨的经,希望能消去怨气罢。   家丁听了,诚恳的拍起了马屁:“少爷,您以后一定是个一等好的父母官!”   等霍桓一行人来到兰若寺后,便将这坛骨灰交给了方丈,希望他能给她超度一番,当然不是白超度,捐了香火钱。   但是霍桓着急赶路,没法留下盯着这帮和尚做超度,至于他走后,这帮和尚到底有没有念经,他就不知道了。   他出门的时候,仰看门前的参天大树,心想不管怎么样,这里是一处适合的栖身之所,希望你安息吧。   他是为了青瑗她哥哥的事情回来的,但一到家,他哥就告诉他没事了,王家来信说王瑞有下落了,原来他结交了一个道士朋友,跟人家去云游,已经叫人带书信回家了,说很快就回家。   虽然如此,霍桓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便登门去王家亲自看看情况。   他和王青瑗是未婚夫妻,见他来了,仆人直接将他领到了后花园中。   一进园子,就看到青瑗坐在登上,低头用帕子在擦苹果,嘴里则说着什么,因为离得远听不太清楚。   霍桓纳闷,她在跟谁说话,也没看到其他人啊,等再走一步,他看到她身旁站着一只白羊,它毛皮雪白,被修饰得分外整洁,比普通的羊干净许多。   而这时青瑗擦好了苹果,递给那只羊:“来,吃这个吧。”   那只羊扭开脸,似乎是不愿意。   “要多吃东西才行啊。”摸了摸羊的额头,对一旁的扇扇子的丫鬟们道:“不要停,它都热了。”   那只羊这时跳到一旁的椅子上,两条腿搭在桌子上,抻着脖子去吃盘子里的葡萄。   青瑗见了,赶紧拿给他,笑道:“原来你想吃这个啊。”   霍桓:“……”这样太也随便了,不过有人用猫狗当爱宠的,却没见过这般宠爱白羊的。   这时白羊看到了他,好像认识他一般的盯着他看,他更奇怪了。   青瑗听到动静,见是霍桓来了,笑道:“昨天听说你回来了,就猜到你今天会来。”   “其实我想昨天一到就来的,可惜天已经晚了。”霍桓见她好像不是很着急的样子:“你哥哥那封信是真的吗?”   青瑗记得母亲的叮嘱,哥哥变羊的事情不能往出说:“是真的,他亲笔笔迹,不会错的。他跟着云游的那个道士,便是当初请来对付陆判的那个,所以你不要担心了,他很快就会回家。”   王瑞在一旁嚼着葡萄,心想霍桓啊霍桓,没想到吧,我就在你面前,哼哼,这就叫相逢对面不识君。   霍桓知道当初王家请来收拾陆判的高人,如果大舅子与那人云游,那的确可以放心了:“这……这只羊……”   “哦,买来吃院内杂草的。”青瑗朝王瑞笑道:“你继续去吃草吧。”   王瑞便下了凳子,一边走一边想,行,不打扰你们了,省得你们卿卿我我的,我看着也不舒服。   何云一最近都在找霄阳子的下落,那人疯疯癫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虽然能算到他的行踪,但是每每赶到的时候都错过一步而扑空。   他才从花园出来,就被母亲身边的丫鬟带着去了上房。自打他变成了羊,赵氏就一刻不停的盯着他,不是让妹妹看着,就是自己看着。   用她的话说:“你现在是羊啊,万一哪个不长眼的仆人嘴馋盯上你可怎么办。”   赵氏一见王瑞,就拿出一匹红色的缎子往他身上比量:“你这一身雪白的皮毛配鲜艳的红色最好看,衬得你更白了。娘给你比比尺寸,给你做身衣裳穿,整天这么光着身子到处溜达也不是办法。”   王瑞拨浪鼓似的摇头,掉头要走,却被他娘揪住了耳朵:“做了衣裳,把毛剃了,你还能凉快点。”   他有些动摇。   正此时,有下人来报说黄家庄的黄九郎来了。   王瑞一听,高兴的跳起来,他想见见他,殷切的看向母亲,相信母亲可以理解他的想法。   “都说了你的消息不外传的。”但赵氏转念一想,这黄九郎也帮过自家收拾过那个假算命的,告诉他应该不要紧:“那就跟他说吧。”   “咩咩咩!”他不住的点头。   很快黄九郎进来了,先礼貌的给赵氏问了安,才问起王瑞的事情:“听说他捎信回来了,是真的吗?”   赵氏用嘴朝白羊怒了努:“这就是他了,被坏人变成了羊,何真人正在想办法,伯母知道你不一般,也就不瞒你了。”   黄九郎虽然一进门就觉得一只羊站在厅内很突兀,但也没多想,此时知道它竟然是王瑞,不由得脸色骤变:“王、王瑞?”   一边咩一边点头,王瑞有些尴尬,他是有人身的狐狸,他是有羊身的人。   黄九郎愣了愣,然后言辞恳切的对赵氏道:“可以让我们私下说几句话吗?”   赵氏哭笑不得,私下说话,你能听得懂吗?但看到儿子不停的点他那个羊脑袋,赵氏只得点头允许:“可得看好他,不许他乱跑。”   他们来到王瑞院内一个无人的小厅,将门关好后,黄九郎想抽出王瑞的魂魄,但试了一下,竟然没成功。   不甘心的又试了一下,竟被弹得后退了几步。   王瑞自从上次被牡丹花精勾魂,何云一就将他魂魄锁住了,除了他之外,其他的妖孽通通动不了他。   “咩咩咩咩。”王瑞摇头,想劝黄九郎不要再试了。   黄九郎多少也知道是何云一动了手脚,丧气的道:“……可我真的很想听你说话。”   王瑞便用蹄子在地上比比划划的写了两个字:抱歉。   黄九郎见了,心酸的俯身,和王瑞视线同高的叹道:“我才该抱歉,我来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说完,眉眼一笑:“我有主意了。”   摇身一变,现出了狐狸的真身,通红光亮的皮毛,蓬松的尾巴,四个小黑爪子。   王瑞在这一瞬间猛然觉得舒服了许多,他们现在都是动物的模样,不像羊和人那般有隔阂。   “这样是不是觉得好受了许多?”黄九郎道,晃了晃爪子:“你看,我这也不是人手了。”   他朝王瑞举起了爪子:“还记得击掌为誓吗?”   王瑞记得很清楚,便也抬起右前蹄和他的爪子拍了一下,忍不住咩咩的叫了几声,虽然听着和平时没区别,但其实他在笑。   这时黄九郎用尾巴扫了下王瑞的脸,弄得他打了个喷嚏,等回过神来,见黄九郎早跑到门口去了。   好啊,你是故意的,且吃我一羊蹄!   他一追过去,比他灵活的黄九郎就逃开了,跐溜一下绕过他逃回了屋内,王瑞便掉转身子追回来。   两只动物你来我往,闹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门咣当一声,王瑞停下步子,见是何云一,喘了口气咩了声。   何云一看到红狐狸的时候,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自己亦能感觉到,低头揉开眉心。   但语气却控制不住的恶劣:“你怎么在这里?”   黄九郎恢复了人身,泰然自若的道:“我见王瑞怪无聊的,陪他玩一会。”   王瑞担心的瞧何云一,又看看黄九郎,莫不是想捉妖?大家千万不要内讧啊。   何云一大步走进门,牵住王瑞的角便往外走:“找到霄阳子了,随我走!”不忘回眸冷眼睇黄九郎,你敢跟过来就试试。   黄九郎没有妄动,抿了唇道:“请务必帮王瑞恢复人身。”   何云一哼道:“还用你说?!”将门摔上了。   真是一会不在,狐狸就钻进家门!   王瑞现在是真的对羊身深恶痛绝了,刚才那么关键的场合,他居然不能说话。   幸好何云一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否则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咩——”   “你还咩呢,万一那狐狸把你吃了怎么办?”   狐狸虽然吃羊,但是黄九郎是绝对不会吃他这只羊的,王瑞摇头表示不相信何云一的话,我是他的封正之人,他怎么会吃我呢。   何云一见他对自己的话不当一回事,明显是袒护那只狐狸,他心中酸涩难受的同时还掺杂着一股无名火,他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却控制不了。   王瑞仰头看何云一,见他表情不悦,脸上分明写着“我不高兴”几个大字,他叹气,果然道士和狐狸是不能共融的,真是难办啊。   这时何云一抓住王瑞的羊角:“霄阳子已经被我用他心上人的魂魄引出来了,咱们现在去找他,等他将你恢复了,咱们就……”   一拍两散,各奔东西。   王瑞觉得他可能又要说出诸如“此生不复相见”之类的话,情急之下咩咩叫了两声打断他。   何云一亦记起上次的窘态,才决绝的告别完,没几天就被现实无情的打脸,于是话到嘴边改成:“咱们……再商量以后的事情,总之,你先恢复人身吧。”   说罢,便原地转了几圈,带着王瑞去找霄阳子了。 第75章 真真假假   “滚!哪里来颠道士, 也敢进我们翠香楼的门?!”强壮如牛的妓院打手将霄阳子推翻在地后,食指朝天一竖:“没钱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进来!”   霄阳子从地上爬起来, 擦了把沾了土的下巴, 嘿嘿笑道:“说得好,没钱天王老子也别想进去,天王老子算个屁。”   打手朝他背上又踹了一脚:“知道还不快滚?!”   霄阳子听了反倒不走了,躺在地上笑嘻嘻的赖着不动。   他躺在这里影响做生意,打手们便去抬他, 准备把他扔到旮旯去,可使出吃奶的劲儿就是抬不动,方觉这个疯道人有点道行, 都让开了,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霄阳子打算再逗逗他们的时候, 忽然余光看到一个缭绕在心的身影,打着伞站在围观的人群中。   她撑着一顶红色的油纸伞, 遮着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 但霄阳子还是认得出她。   他蓦然坐了起来,失魂一般的朝那个身影走去,见他过来了, 围观的众人做鸟兽状散开。   而那撑伞的女子也在这混乱的人群中不见了。   霄阳子不信自己会看错, 一定是她没错,可是她不该在地府吗?怎么在这里?   忽而,他又看到了她的身影, 不可自控的追了过去,让他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道幻想般的魅影,却拥有他追不上的脚程。   直到追着她来到郊外一处废弃的道观前,她才停下,撑着伞站在了高高的石阶上,睥睨着他。   石阶两旁树木森然,郁郁葱葱,垂下的阴影遮蔽住阳光,形成一片不让鬼魂魂飞魄散的区域。   她扔掉了红伞,坦然露出自己的容貌,朝他盈盈发笑。   霄阳子目光追随着她,恍然记得最初遇到她的情景,也是这样的艳阳天,沐浴在阳光下的一切都仿佛闪着光辉,树叶泉水,还有美人。   突然,她的身影嗖的一下被抽走,飞进了一个摆在地上的小瓶中,而瓶旁的塞子则自动落进了瓶口。   他忙跑上前去,拿起那个小瓷瓶要拔掉塞子,但那塞子纹丝不动。   他举起瓶子想磕碎它,但在最后一刻犹豫了起来,就在此时,手里一滑,那瓶子脱手飞了出去。   等他回过神来,就见何云一领着一只羊,手里拿着那小瓶朝他晃了晃:“一个人下的法术,一千个人也别想解开,你应该比我清楚。”   霄阳子嗤笑道:“想威胁我?你和你的羊玩吧。”说着,就要下石阶去。   “对,我就是威胁你,你不想管她的死活便直接走掉好了。”何云一道:“鬼魂在阳光下晒一晒,应该会魂飞魄散吧。”   霄阳子不屑的道:“我敢杀人,你却不敢,难道何大仙人你已经放弃成仙了吗?”   “你敢杀人,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她的魂魄?为何一次次送她去投胎?为何一次次杀死她的肉身?对你来说,直接杀死她的魂魄,叫她彻底消失不是难事吧。”   “……”霄阳子嬉皮笑脸的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别想叫我解开咒术。”   何云一将瓶子放回袖中:“好啊,那我就将它埋在深海海底,倾你一生也别想再找到她。这不是杀人,对我来说没什么损害。”   霄阳子吐出舌头:“威胁我吗?你真是打错算盘了有功夫做这无聊的算计,还不如找点好草料喂你的小白脸。”   何云一挑挑眉:“好,你别后悔。王瑞大不了受剥皮之苦,但你的心上人却永世别想再见了。”说罢,抱起地上的白羊,纵身分离了。   霄阳子站在台阶上愣住了,说不后悔是假的,他怎么忘记何云一是个急脾气了呢。   若是别人,捏住彼此的软肋一定会讨价还价,而不是一言不合就走人。   他咬齿,但何云一走都走了,总不能现在去找他。   再说,那个女人又不是死了,只是被沉在海里永远封印而已。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再见不到她,与死了没有分别。   霄阳子浑浑噩噩下了山,他本就疯疯癫癫的,此时更是放浪形骸,一路又笑又跳,见到个放牧的儿童,用泥巴打人家,结果被人家的牛撵了几里路。   傍晚的时候,他随便找个了破败的土墙根靠着躺下,双手往脑袋下一垫,闭上了眼睛。   眼前出现了许多斑斓的色彩,有湛蓝的天空,金色的秋叶,翠绿的罗衫,还有美人嫣红浅笑的嘴唇。   那时候的记忆夹在这些斑斓的色彩中汹涌而来,他记得他登门到她家,是受她父亲所托除妖,说女儿被狐狸迷住了,最近越来越出格了。   可他看到她的时候,她站在后花园假山上的凉亭中,依柱笑道:“没有什么能迷住我,我去迷别人还差不多。”   是啊,她很迷人,是人间尤物,活泼跳脱,仿佛生来就是砸碎那些沉闷老朽的规矩的。   在一起,是那么顺理成章,彼此接近,无限的靠近对方。   后来呢……后来……他为她破了戒,既然发誓生生世世在一起,那么一刻都不能分离,因为他为了她付出了太高的代价。只要她一刻不在身边,他就会湮没在被抛弃的恐惧中,最后他将她从家里绑走,一起居住一座孤岛上。   她疯了似的哭,他心软了将她放回了家,这时候他就知道他们的关系走到尽头,只是时间问题了。   霄阳子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当时被砸的真疼啊,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她杀他,是为了摆脱他。   那么,他呢?杀死她两次,是为了什么?泄愤吗?想天庭表决心吗?   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消灭她的魂魄,叫她彻底消失呢?   现在她被何云一带走了,应该再也不会相见了吧,那抹秋日的碧绿纤影,永远消失了,如同死亡。   霄阳子一阵心悸,猛地睁开了眼睛,月光如水,洒在地上,将周围的景物照的清清楚楚。   他竟然看到墙根处长出了一个美人头,这颗头长着她的脸,在朝他眨眼睛。   纵然霄阳子见多识广,还是被这诡异的事情吓的一怔:“你是什么东西?”   美人头不说话。霄阳子冷笑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倒是可以肯定一点,你是冲着我的弱处来的。”说罢,拔下墙根的一根草梗,吹了下,登时这草梗变得锋利如刀,他毫不犹豫的去割这美人首。   美人首因为疼痛,眼睛扑梭梭的掉下晶莹的泪珠。   霄阳子这时只觉得头脑昏涨,痛苦的记忆潮水般的袭来,他拗断过她脖子两次,却没一次见过她的血。   现在自己的手沾了她的血,黏腻温热,带着甜腥味,他一阵阵恶心,吐出一口清水。   这时美人首朝他微笑,接着缩回了墙根里。   他莫名,赶紧爬过去扒拉墙根的泥土,突然这时就听咯咯一笑,他察觉到笑声是从他掌心来的,摊手一看,美人脸出现在了他右手手掌中。   他恼怒的拿起草梗要去割她的脸,却在这时,她竟然慢慢顺着胳膊向上移,转眼就要到了心脏的位置。   他想都没想,用那草梗刺进肉中要将她剜出来。   “你将我剜出来,怕是今生今世都见不到我的容貌了。”美人首双眉微颦的道:“叫我长在你心上不好吗?”   “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我不是妖怪,我是佛祖脚下沾的如意泥,你躺在我上面休息,你想见谁,我就会长成谁的样子。”美人首道:“我长在你心上,你用血气精华滋养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长出完整的身体。我由你供养长大,将完全属于你。”   霄阳子凝视着她的眼睛,与她一样充满桀骜的媚态。   但他随即冷笑一声道:“嘿嘿,别想骗我,什么如意泥,我可没听过。”他犹豫了一下,剜掉了她。   美人首像一个瘤子掉在了地上,双眼微微睁着,眼底却是灰的,没了光芒。   他瞥了眼,转身离去,走了很远,仍不时回头,真正的她被何云一带走封印了,再也见不到了,养育一个假的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可剜都剜掉了,没必要再想了。但这个念头不知为何在他脑海里扎了根,每每闭眼,他都要想起何云一带着她魂魄离开的画面。   鬼使神差的他又回到了那个土墙下,如拳头大的美人首还在那里,最近刮风下雨,有落叶盖在了她脸上。   霄阳子轻轻拂去落叶,心想,他现在这个样子,要血气精华又有什么意义,不如舍身滋养她。   将美人首捧起,放在自己心口,那美人首就这么长在了他身上,虽然一直如同睡眠一样的没有睁眼,但摸着脸蛋的皮肤却是温热的,可见是活的。   他找了个山洞住下,不吃不喝的只养育她。   初时只有拳头大,没过几日就有正常人头一般大小了。又过了一段时间,连上半身都长了出来。   霄阳子拿了块布盖在他们的身体,时常躲在下面说悄悄话,虽然她听不到。   大概一年之后,她长出了手脚躯干,最后一根脚趾生长完全之后,脱离他成为一个独立的躯体。   这美人生长的过程中,他每日都见她,同时对她的思念被全部勾了起来,是啊,他曾经那么爱她,现在依然爱。   霄阳子抚摸着她的脸,没错这就是她,只要有她的魂魄,放进这副躯壳,他们就能回到过去。   对了,去找何云一,打死他也要问出她魂魄的下落。   忽然这时就见一阵风卷来,待看清的时候,就见何云一已经将一张白色的羊皮盖到了美人身上,那羊皮瞬间包裹住她,将她变成了一只白羊。   “一报还一报!”何云一说罢,飞身而去。   他想去追,但看到地上的白羊,立刻停住了步子,为她念起了破解的咒语。   待咒语念完,他猛地清醒了,何云一下的咒术也能用自己门派的咒语来解吗?   再看地上的美人躯壳,则变成了一个皮肤白皙的书生。   他恍然间找回了神智,一切都是幻想。   果然,此念一出,发现周围树木葱翠如碧玉,清风徐徐,此处正是一开始追寻她的魂魄,进而见到何云一的破道观门前。   这时,面前的书生已经回到了何云一跟前,两人正朝他得意的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霄阳子愤懑的质问,他知道中了何云一的幻术,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   “从你追到这里,碰到这个瓷瓶开始。”何云一道:“没有她乱你的心智,你也不可能这么容易中招。”   心是不会说谎的,只看她一眼,他就已经心神不稳了。   霄阳子捂着脸咯咯的低声笑着,忽地嗓音高亢转为大笑:“何云一你厉害,为了救你的心上人如此戏耍我!好啊,我承认我对她余情未了,那又怎么样?我已经成不了仙了,我跟她可以随时开始,不像你和这个书生,你想成仙就别想和他在一起!”   王瑞见他们嘴巴不停的动弹,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因为来这里之前,何云一封住了他的耳朵,使得他暂时丧失听力。   对此何云一的理由是他们的谈话会泄露天机,他听了对他不好。   何云一对霄阳子嗤之以鼻:“随时开始?你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   “不愿意又如何?”霄阳子自信的道。   “她答应帮助我引你出来,我则答应她,给她找个好去处,孟婆麾下需要熬汤的侍女,我向秦广王推荐了她,而秦广王也觉得她被你这个家伙一次次杀死实在太可怜了,同意她去熬汤。去了孟婆那里就是地府的人了,永不入轮回,你们不会再碰面了。”   霄阳子深知其中的不同,转世的话,不过一介凡人,但在孟婆那里熬汤则是地府的人,强行带离的话会引发大麻烦。   此时,霄阳子瞅准时机,指尖迅速一勾,将那个装着魂魄的瓶子给偷了出来。   他拿着瓶子冷笑,他试着拔了下塞子,还是打不开。   “都跟你说了,我封印的你打不开的。强行摔烂瓶子,她也会魂飞魄散。”   霄阳子握着瓶子:“打不开的话,我就捏碎它,叫她死在这里,反正我再见不到她了……她去孟婆那里,也说明她不想再见我了……”   不知为何,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无比的心酸。   一直以来,他都掌握着主动,他想见她就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彻底分离。   其实,在他心里他们一直在一起,只是在闹别扭而已,从没真正的分离过。   霄阳子掌间用力,却于此时,眼前出现了幻象中的种种,他每日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仿佛在一点点找回被他杀死的她,他呵护她,希望她能睁开眼睛,再重新开始。   可她呢,还是想逃开。   或许这才是正确的吧,如再相遇,这份爱又能坚持多久不变成恨呢?   趁着现在爱比恨多,选择放手是最恰当的时机。   最关键的是,不放手又能如何呢?他下得了手彻底杀死她的魂魄么?   霄阳子好久没这么清醒过了,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串笑声,待仰起头时,眼角挂着泪水,衣袖一挥,将瓶子扔给了何云一,转身大步朝山下走。   “你要害我一次,我也耍了你一次,现在你我扯平了。”何云一在他身后问:“你还想再斗吗?”   霄阳子的背影摆了摆手。   什么意思,是答应不再斗了吗?何云一心道。   这时却听霄阳子大笑道:“我是说你肯定修不成了,哈哈哈——”   何云一沉默须臾,将王瑞的听力解开了。   王瑞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有点疼,确信不是幻觉,他是真的恢复了:“脸疼,看来是真的。”   何云一想说真正的幻术是可以制造各种感觉的,但看到王瑞恢复人身正在兴头上,不好泼冷水:“要不要我也帮忙拍一下,毕竟容易自欺欺人。”   王瑞一想有道理,腆着脸递过去:“来吧。”   何云一不过是说笑而已,没准备他就突然靠过来,耳根一热,往旁边躲闪:“干什么啊你。”   “你不是说要帮忙吗?躲什么啊真是的,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似的。”说完,嗅了嗅自己手背:“难道身上还残留着羊膻味?不过我没闻到啊。”   何云一道:“重新变回人了感觉怎么样?”   “至少不用整日担心有人要吃我了。视线高了,身上也凉快了,最重要的是能自由说话了。能说话真是好啊,做羊的时候背上痒,都没法叫人挠准地方。”抖擞精神大声宣布道:“恢复人身,我要开荤了!嗯……除了羊不吃外,剩下的肉菜我要挨个吃一遍!”   何云一笑着摇头,你啊你,不变肥羊是要成小肥猪么。   两人回到王家,王氏夫妻见儿子恢复了人身,激动的抱住儿子就是一番痛哭,等哭完了,赵氏吩咐针娘给羊做的那套衣裳可以不用做了。   何云一看着喜极而泣的王家人,心里默默的想,他有家人和朋友,如果不是容易撞鬼,没有自己的话,也能活得很自在吧。   当天晚上,王家大摆酒席庆祝儿子从羊变回人,王瑞吃着酒菜不停的感慨还是做人好,待酒足饭饱,与何云一告别就去休息了。   他喝了些酒所以睡得沉,天快亮的时候想翻个身,但试了一下却发现翻不了,胸口上压着什么东西,他不耐烦的嘀咕:“什么东西啊?”抬手抹了把,却摸到了一把光溜的毛。   他一下子清醒了,难道是黄九郎?但接着摸下去却发现胸口这东西有鸟喙,突然间,这鸟喙张开啄了他一下。   疼的王瑞抽了一口冷气就醒了,见一只硕大的鹦鹉蹲在自己胸膛上,个头大小如雄鹰,正对他怒目而视。   王瑞倒不是很害怕就是觉得诡异:“你是什么东西?”此时天色微亮,帐内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这是一只大个头的鹦鹉,羽毛绚丽,头和背部呈现粉绿色,两个翅膀则瓦蓝瓦蓝的。   “蠢货,鹦鹉不认识吗?你这个负心汉!”   “……”王瑞不记得自己哪辈子欠过这风流债啊,半坐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妖精,但你肯定认错人了。”   “认错个屁!就是你就是你!负心汉!”鹦鹉扑腾起翅膀大声叫嚷,一脚踢开窗户飞了出去,惊醒了外间上夜的丫鬟,她急慌慌的冲进来:“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也不知道。”王瑞赶紧穿了衣裳追了出去,就见那鹦鹉正站在花园的假山上大声嚷嚷:“你这个悔婚的负心汉!”   王瑞确定这鹦鹉如果不是仇家训练出来恶心自家的,就是成精故意来找茬的。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王家人跟何云一都赶了过来。   何云一瞧出这鹦鹉是个得到了人身的精怪,身上妖气轻微,如果不是面对面撞见很难察觉,就像那个黄九郎。   这时候鹦鹉还在叫嚷:“都来看吧,看这个悔婚的负心汉!当初说过要娶我过门,结果转身就变心将我卖到了远方,如今我回来了,要讨个公道!”   “你一口一个负心汉,到底是谁负你了,你倒是说啊?”王瑞指着鹦鹉,然后瞅了眼何云一:“不说清楚,小心这道士拿你。”   “拿我?我何罪之有?!难道道士就不讲天理吗?你说要娶我过门做媳妇的,我在被卖的地方等啊盼啊,不见你一根人毛!”   毫无顾忌的大嚷,一看就是什么都不顾及来闹事的。   何云一冷眼瞥王瑞,你不是对妖精没兴趣吗?这鹦鹉是怎么回事?   王瑞心里也犯嘀咕,难道是自己穿越前来的主人和这个鹦鹉有过婚约,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   王永德和赵氏面面相觑,问儿子:“这怎么回事?”虽然何云一在这里不怕妖精害人,但这鹦鹉精明显是来“伸冤”的,人家好像是占理的一方。   “我是阿武,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鹦鹉怒道。   王瑞咧嘴摊手,他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是前任的风流债,他无从想起。   “你居然将我忘得这么彻底?!啊啊啊啊!!混账!”鹦鹉扑腾着翅膀就要飞走:“我要全城都知道你的恶行,你这个悔婚的骗子!”   何云一见状扔出一张道符贴在鹦鹉身上,它尖叫一声摔在了地上,变成了一个身着五彩衣的俊秀少年。   赵氏扑哧笑出声,安心的道:“原来是个公的,我还以为咱们儿子在外面胡乱跟女妖精订了婚约,惹了风流债呢。”   “婚约就是婚约!”阿武盯着王瑞的眼睛道:“你得娶我。”   王瑞苦笑道:“你别闹了,不可能的。”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装作不记得他,则可能让身份穿帮?但如果表示记得,则可能引发双方对质,穿帮的可能性更大。   嗯,咬定不记得,渣就渣吧。   这时何云一冷哼了下,转身就走,王瑞忙拦住他:“你要去哪儿啊?”   “回去打坐。”冷冰冰的回答。   “不是吧,这有个妖精在闹事呢,你居然要扔下我走人?”   “他鹦鹉成精不食肉,不会吃你,而且得了人身,也不会吸你精元修炼。”何云一哼道:“再说你自己惹下的风流债,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管?!他要求也不多,你满足他,他自然就不闹了。” 第76章 蝎鬼   满足他的愿望?怎么满足, 娶他吗?   王瑞觉得不需要自己给何云一科普两个男人不能结婚这种常识:“你别说笑了。”   何云一的表情可不像说笑,反而分外的严肃, 跟他变成羊那会与霄阳子论战时差不多的不苟言笑。   “我要让全城都知道你们家的恶行, 我不离开这里也能办到。”阿武满腹怨气的道。   他话音刚落,就见落在屋檐上的一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叫道:“王家是悔婚的骗子,王家是悔婚的骗子!”   就在王瑞惊诧的时候,院内各种鸟雀都开始说起了话,重复着王家悔婚不娶。   他忙过去捂住阿武的嘴巴:“你快叫这些麻雀全停嘴, 咱们有话好说!”   屋檐上的鸟嗓音尖厉的叫道:“你们悔婚在先,还不许别人控诉!”   王家夫妇向何云一求救:“何真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和你们家有因缘, 与外人无关,你们自己破解罢。”何云一冷瞥王瑞, 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王瑞见捂住阿武的嘴巴也不能阻止谣言散布,悲愤之下, 索性道:“随你的便, 去传播吧, 就说一个公鹦鹉想嫁给一个公子做媳妇,看路人是笑话你,还是笑话我。”   “不讲道理!”阿武见王瑞如此绝情, 含泪道:“你们家都是坏人。”   “且慢, 你说你和瑞儿有婚约,可你也该知道这种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定终身是不作数的。”王永德打算用“规矩”压死他, 叫他知难而退。   王瑞找到了一线曙光:“没错,不能私定终身。”   不提还好,一提阿武来了精神:“你们难道忘了吗?是你们家主动选中我的,你们家老太爷在哪里?是他亲口说的,要我和王瑞结婚,你们别想反悔。”   赵氏疑道:“老太爷?”好像隐约有些印象了,当年老太爷确实养过一只鹦鹉,每天都很喜欢的逗弄,后来老太爷死了,他丈夫见这鹦鹉伤心就托人转卖了,难道就是眼前这个。   一道记忆的闪光猛地出现在王永德的脑海里。   他爹养过一只鹦鹉,有一次他带儿子去父亲房里,儿子吵着嚷着要这只鹦鹉玩,当时老太爷心疼那鹦鹉,舍不得叫孙子“祸害”,哄骗他说:“现在不行,等这鹦鹉长大了给你做媳妇,你再玩罢。”   他当时觉得有趣,也对儿子说道:“对啊,到时候它给你做媳妇了,再陪你玩。”   然后当时傻乎乎的儿子就叫了这鹦鹉媳妇儿,逗得两个大人捧腹大笑。   回忆起过往的王永德,脸色变得很难看:“……那些话不过是戏言,既然你是个公的,我们家瑞儿也是男子,你就该懂得他不能娶你的,天下夫妻非一男一女不可。”   王瑞推断所谓的婚事是父亲和爷爷嘻嘻哈哈间跟人家鹦鹉说的,他们是戏言,可鹦鹉当真了。   他爷爷和他爹真是一言难尽,拿个公鹦鹉开这种玩笑,估计还是当时   他瞬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原来不是自己的风流债:“何云一,你听,和我没关系。”   何云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阿武咬着下唇:“什么话都能做戏言吗?你们说的一本正经,我自然就认真对待了,可你们,到头来不过是骗子。还有,居然狠心的将我卖到了西北,我一路辗转,吃了许多苦才回来,找你们说理,却得到这样的结果。难道我们鹦鹉心肠直,人说什么我们信什么,是我们的都错吗?!”说完,竟猛地朝假山一撞,咚的一下子,在岩壁上流下一道血痕,晕死了过去。   就见地上少年的身影慢慢变化,最后成了一只斑斓大鹦鹉。   王永德和赵氏见状,忙吩咐丫鬟:“快抬到后面去。”便有两个丫鬟一人抬鹦鹉的脑袋一人抬鹦鹉的两条腿,将它移下去了。   阿武双条鸟腿朝天躺在床上,过了许久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睛看到姐姐阿英站在床前,不禁啜泣道:“阿姊,王家都是坏人。”   阿英吹了吹弟弟头上伤口:“你这么冒冒失失的找上门,任谁都会以为你是找茬的。”   “是阿姊你说王家永远不会来娶我的,我跑过来一看,王瑞根本不记得我,我气急之下才闹将起来的。”阿武委屈,明明说好的,可是他站在王瑞面前的时候,他对他一点记忆没有,如何能不叫他生气。   阿英柔声道:“我给你个劝告,你要是想好就改改自己的脾气,对他好一点,他能接受你,你便留下,不能的话,趁早离开。人类有的时候是不讲道理的,自己的誓言随时可以违背。况且你又是男的,不能与他结成夫妻,他们家不接受你也正常。”   “为什么不能?媳妇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   阿英苦笑着摇头:“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能。”   他不服气的想,我就是能。   ——   王瑞心情差极了,本来从羊恢复成人是件喜事,可是一大早却被莫名其妙的婚事弄得心情晦气。   他算是明白了,何云一作为出家人十分讨厌不洁身自好的人,之前就对他喝花酒有意见,现在烂桃花上门,他则更是反感。   既然恢复了人身,趁那大鹦鹉没醒来,他得抽空去书院露个脸,叫大家知道他“旅行”归来了,免得再担心他。   他一出现在书院便引起了轰动,朋友们确定他没缺胳膊断腿是完整的王瑞后,将他按到桌上,一顿“暴打”,对于这种不辞而别引发众人担心的家伙,决不能轻饶。   黄九郎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闹着玩和真打他还是分得清的,等大家散去了,他帮王瑞揉了揉后背:“他们前几日为了找你,着实下了一番力气。”   不光同学对他的归来加以关注,山长同样如此,放学后将他留下来,训斥一番,大意是父母在不远游,一声不响的云游更不对,王瑞一个劲的表示歉意,才被“释放”。   回到家门口,才下马车就见阿武站在门口等他,吓得一个踉跄:“你怎么在这里?”   阿武从文顺手中抢他的书袋,乖巧的笑道:“你回来了,快进去吧。”   这和早晨的风格太不一样了,王瑞斜睨他,心想你打得什么主意。   进门后,阿武便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弄得他浑身难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自己东厢的院子,才进屋坐定,阿武就出现了,乖顺的问道:“要不要我给你锤锤腿?”   “你是不是磕昏头了?你早上可不是这样的。”   阿武低声道:“早晨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性子太急了,向你道歉,可以原谅我吗?”   “好好,我原谅你了,但我是男的,你是公的,啊不,就算你是女的,我也不可能娶你,人妖疏途,别说是老太爷一句戏言,就是他郑重对你下聘,我该拒绝也依然会拒绝。”王瑞道:“我知道你想伏低做小,叫我心软收下你,我告诉你,这也是不可能的,你就别想了。”   阿武眼中浮起了一层水雾。   王瑞见他这般,不免觉得他有几分可怜:“要不然这样,我去给你寻个漂亮的母鹦鹉,你们配成一对,就算我赔你的了。”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这是侮辱我!”阿武说完转身朝门冲去,撞破房门跑掉了。   王瑞看着摇摆的破门,愕然道:“暴脾气装温柔都是这样的吗?如果就这样走掉真是太好了。”   期间王永德赵氏过来问他,是否看到了阿武,许久不见他是否走掉了,如果走掉了,那就太好了。   结果晚上的时候,王瑞迷迷糊糊坐起来,突然听阿武道:“你是要夜壶吗?”   吓得王瑞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气得的大声道:“是啊,快拿来,老子非得用它砸烂你的鸟头不可!”   阿武听闻,闪身不见了,留下王瑞坐在床上生闷气。   他受不了了,翌日清早去找何云一要道符,不收服这家伙,好歹将他隔离在门外,他这么跟着自己实在叫人吃不消。刚才用早点的时候,他又出现了,非要喂他吃糕点。   何云一听了他的“控诉”,撇撇嘴,一副“我就是不想管”的懈怠表情:“他喂你糕点又不是喂你毒药。”   “可是他干扰的正常生活啊,今天书院放假倒是不要紧,就怕明天他跟过去。”   “那你就跟同学介绍这是你媳妇呗。”   王瑞抓狂:“你是成心不想管了,对吗?”   “等他想吃你了,我就管。”   王瑞赌气道:“算了,不劳烦你了,我这就请两个身强力壮的仆人抓了他炖鹦鹉汤。”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才一推门就见到阿武在磨墨,旁边的丫鬟欲哭无泪的道:“少爷,奴婢赶不走他。”   王瑞摆摆手示意那个丫鬟下去,也不搭理阿武,径直坐到书桌前,双手扶额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凡事都依靠何云一是不行的。   仔细想想,这鹦鹉脾气还挺烈性的,之前一言不合就撞山。   他对自己毫无认知,就一会逼婚一会撞墙的,现在又黏上来,这样的性格极易反复,恐怕对爱人的容忍度也不会太高。   这里可是聊斋,什么样的爱人最受欢迎?长得好看有才的书生,什么样的书生最受嫌弃,当然是像朱尔旦那样毫无才学的人。   王瑞想到这里,抬头对阿武道:“你那戏虐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嗯?”阿武一愣,戏虐,不是戏谑吗?   “你别在这里站着,我看你眼晕。”王瑞粗暴的将人撵出去,坐回桌前,提笔蘸墨开始写字,等写完了,拿着纸条出来唤文顺:“交给你差事,好好办,不要忘记你少爷我是个呀呲必报的人。”   文顺才一接过纸条就被阿武抢去了:“交给我吧。”   正中王瑞下怀,就知道他躲在暗处得来“抢功”,故意道:“我又没让你去,快将纸条还给文顺。”   才说完,阿武便得意的一笑,闪身跑掉了。   到了门外,他展开字条,上面写了一行字:广顺斋的鹿耳,福源居的白洒,今日开售,若买不到,你便是天下第一可浪的小撕。   他深深觉得应该是,鹿茸、白酒、可恨的小厮。   对了,他好像还将睚眦必报说成了呀呲必报。   阿武这些年虽然辗转在外地,但所在人家的主人也都是饱学之士,家中客人亦无白丁。   王瑞连简单的句子都写不明白,真是徒有其表,自己为这种人要死要活的,真是丢人。   他转身回了王瑞书房,此时房内无人,他提笔在背面写下:何事‘可浪’?鹿耳白洒。有婿如此,不如为娼!   要出门的时候正撞到王瑞,他气愤的道:“我当初以为你文人,所以不怕羞耻,自己找上门来。没想到你虚有其表!我只凭外貌取人,和你这种人有婚约,我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说完一下子不见了。   王瑞坐回椅子,双脚放到桌上,得意的一摊手:“摆平了。”   ——   阿武积攒了满满一胸膛怨气,心想王瑞果然是个草包,还是个对自己横眉冷对的草包。   他恢复了鹦鹉的模样,扑着翅膀在天上飞着,阿姊说得对,人类都是靠不住的,当初他们不信守诺言来娶自己,自己就该对人类放弃希望。   猛地,他突然想起王瑞好像是个秀才,能考中秀才怎么也不会差到简单的生活用字都写错。   自己被他耍了,不行,得回去找他。   他掉转身子往回飞,突然他只觉得身子一沉,不受控制的向下方跌去,他使劲的扑腾着翅膀,却无法改变自己下降的事实。   最后他落到了地上,被一双粗糙的青皮大手抓在了手里。   大手的主人有着褐黄色卷曲的头发,狰狞的面孔,此时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盯着阿武:“我正愁没礼物送给黑山老妖做贺礼,你这个鹦鹉就自己撞上门来了,一会到了筵席上,你给黑山君献歌一曲,唱得好,我就放了你,若是不好,我就毒死你。”将钢片般尖锐的指甲在阿武眼前晃了晃。   阿武虽然不知道黑山老妖是什么,但这会万万不敢反驳,一味的点头。   青面恶鬼满意的点点头,抓着阿武道:“去赴宴前,我还有个人要收拾,你不许吭气,否则杀了你。”说完将阿武往自己的皮褡裢里一放,大步朝前走去。   不一会,他就看到了自己一直追逐的贩蝎商人。   这个商人十分可恨,拿木钳子进入山中,掀开石块,寻找洞穴,到处搜捉蝎子出售,捉蝎子也就罢了,但是不管老幼被他撞见一概不放过,害得他子孙的数量骤减。   贩卖蝎子的商人也感觉有东西要害自己,最近一直在东躲西藏,此刻一阵阵心悸,他本能的感觉到是蝎子鬼追上来索命了,避无可避的情况下逃进了一家酒店,央求老板将自己藏起来。   老板便拿一口大瓮将他盖在下面,才弄好,就见一个面目狰狞的壮汉走了进来。   “那个商人呢?”   “出去了。”老板淡定的指了指门外。   蝎子鬼抽了抽鼻子,嗅到那商人就在瓮下,走到大瓮跟前转了一圈,用指甲敲了敲大瓮,然后便大步出去了。   老板踮脚朝外面看,见这人走了,掀开大瓮却见商人缩在地上,从耳朵和鼻子里不停的冒出一汩汩的污血,他的头乃至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顷刻间,就剩一张人皮,最后这张人皮也融化在了污血中。   老板跌坐在地,刚才出去的那个是妖怪。   这边厢蝎子鬼追杀完了仇人,心无旁骛的去找姥姥,准备一并去赴黑山老妖的筵席,虽然黑山老妖很想叫大家叫他文雅的名字黑山君,但众多魔物还是觉得黑山老妖更霸气洒脱,所以私下里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妖怪,不管是自身的能耐还是人脉都是一等一的。   在他筵席上,可以结交认识其他的妖怪,拉近彼此的关系,若是有事,互相间还能有个照应。   比如树妖姥姥,就是他在黑山老妖的筵席上认识的,他俩一拍即合,他在姥姥的树下投了一批蝎子,不时咬几口香客和在树下休息的旅人,以此吸取一些人类的精华用来修炼。   他走到兰若寺前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敲了敲树干。   这时一个白发的老妪从树中走了出来,她手里牵着一个极为美貌的少女:“小倩,见过蝎鬼。”   聂小倩表情清冷的唤了声蝎鬼,便再不说了。   “你别怪她,这孩子可怜的很哪,爹娘都被人害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埋在这里,现在爹娘的尸骨还没着落呢。”老妪一笑,挤出满脸的横沟:“别怕,有姥姥在呢,一定帮你报仇雪恨。”   聂小倩咬唇坚定的道:“若能报仇雪恨,小倩愿为姥姥赴汤蹈火。”   “呵呵,现在说什么赴汤蹈火啊,不急不急。走,咱们先去散散心。”老妪对蝎鬼道:“你身上怎么有其他的味道?你还带谁来了,我带了小倩都给你看了,你不要瞒我。”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是这个小鸟。”蝎鬼从褡裢里把阿武掏了出来,见阿武浑身硬邦邦,使劲晃了晃:“不许装死!不睁眼,我便刺穿你的肚囊。”   阿武立即睁眼:“对不住,刚才打了个盹。”   蝎鬼道:“我没什么礼物可以送给黑山老妖的,这个傻鸟看起来很会唱歌的样子,到时候叫他献唱一曲,希望老妖能喜欢。”   “呵呵,你会唱歌吗?”老妪哑声问道。   “这位老人家,实不瞒您,我是良家媳妇,并不会唱歌。是真的,我是城里王家大公子王瑞的媳妇,我们从小定了亲的。”   鹦鹉单从外表很难分辨公母,他说是媳妇,大家还以为他是女的,便都信了。   聂小倩记得这位曾经救过她的恩人,虽然仍旧没有改变她落水溺死的命运:“你说的可是真的?”   老妪也隐约记得这个人,当时他被尸魔追,在她身边躲来躲去,后来今非昔比,搭上了一个厉害的道士,连陆判都收拾了,怕是再不会被尸魔追着跑了:“如果真是他的鹦鹉,蝎鬼,我劝你还是放了的好。”   “为什么,这人有什么了不起吗?”   “不是他了不起,而是他认识的道士了不起。”老妪道:“对方认真起来,别说你我,就是黑山老妖都只有伏诛的份儿。”   “哼,真有这么厉害?”   老妪郑重的点头。   道士见得多了,有什么可怕的?!蝎鬼不屑的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用手给阿武顺了顺毛皮后,将他往空中一撇:“回去吧。”   聂小倩看着越飞越高的鹦鹉,看着他奔向自由,忽地心中涌起一股大胆的冲动,她想声嘶力竭的喊出一句话:“告诉王瑞救我!”但话语在嘴边停留,最终没有说出口,默默的看着鹦鹉展翅高飞,直至不见了踪影。   阿武感到身体出了异样,浑身发痛,落地变成了人的模样后,扑开王瑞书房门的瞬间,便栽倒在地。   王瑞正在温书,猛见阿武又回来了,绝望的想,你饶过我好不好?却发现他扑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心生疑惑忙过去扶起他:“你怎么了?”于此时,掌心一阵酥麻,一团黑气凝聚在手心,他慌张间跳离阿武,甩了甩手:“这是毒?”   阿武咳出一口血,想来是那蝎鬼在放他离开时,将毒涂抹在了他身上。   王瑞当机立断去找何云一,敲着他的房门大声道:“何云一,你现在可以管我了吧,我中毒了。”   小事不能烦他,如今中毒了,可以找他了吧。   何云一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但见他面色惨白如纸,才确定他不是在说笑。   王瑞挽起袖子,此时黑色的毒素已从手掌蔓延到了胳膊弯:“比刚才还严重了。”   何云一吃惊的看了看,忙点住他的穴道,阻止毒物向他身体要害部位延伸,然后将他拉进房内,割破他的手腕将黑血放出来,又取出崔师伯送的丹丸给他服下。   见他脸色逐渐恢复血色,何云一才埋怨道:“你玩什么被蛰了?蝎子、毒蛇?”   “是摸阿武染上的。他还在书房躺着呢,咱们快回去救他罢。”   “……你没事摸他干什么?”何云一气道。   “他从外面回来就中毒了,扑倒在地,我扶了他一下。”王瑞怪委屈的。   那你就说是扶他染上的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说摸,用词不准!何云一大步往外走:“希望那只鸟没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霄阳子杀回来了?应该不是,他下咒差不多,下毒不是他的手笔。   书房里的阿武被毒翻在地,直挺挺的躺着,何云一过去试了下鼻息,取出丹丸强行塞进他嘴里,踩着他使劲晃了晃。   也不知是丹丸的效果还是摇晃起了作用,阿武缓缓睁开眼睛,待看清楚眼前的人,越过何云一直接含泪看王瑞。   何云一冷眼瞥了王瑞一眼,才问阿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在你身上下毒,是针对你,还是知道你和王瑞有关系,进而针对他?”   阿武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他也搞不清蝎鬼的心思,可能只是单纯觉得放掉他不甘心,所以才想把他毒死了事。   何云一却不这么看,既然知道王瑞背后有个厉害的道士,还敢对他的鹦鹉下手,可见是没把王瑞放在眼里,更没把他何云一放在眼里。   蝎鬼在鹦鹉下毒的时候就该遇见会波及王瑞,但他不在乎,可见是抱了挑衅的心思的。   稍有差池,王瑞就被那蝎鬼借鹦鹉之手给毒死了。   这种恶毒的毒物留着也是祸害,不如除了干净。   听那鹦鹉的意思,似乎这附近有个妖怪窝,规模都能开宴席了,等他日后走了,王瑞留在这里也不安全,不如趁此机会都除掉,让他周遭尽量安全些。   他抓起王瑞就往外走:“找那蝎子说理去!” 第7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王瑞已经习惯跟着何云一东奔西走, 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只涉险没危险, 反倒是独自待着, 各种麻烦找上门,几次差点搭上小命。   所以这次何云一带着他去找蝎鬼,王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尤其蝎鬼这个名字,一听就蛮弱的。   何云一来到郊外, 敲出土地问黑山老妖的巢穴在哪里,如果鹦鹉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黑山老妖的势力必然为土地所知。   夜色深沉, 土地打着哈欠钻了出来,睡眼朦胧的指了指天边:“往西边走三百里有座大黑山, 山中有个洞穴,黑山老妖便在那里了。”   “此地有这样的大妖怪, 你们为何不向天庭汇报?”何云一质问道。   “因为黑山老妖的洞穴开在两省三县的交界处, 您说是甲省管呢还是乙省管呢, 亦或是甲县管呢还是……”土地慢悠悠的数着指头。   “行了,你回去吧。”   土地便化成一股烟钻回地里休息去了。   王瑞心想,原来黑山老妖生活在三不管地带, 难怪能嚣张的大摆筵席, 自古以来三不管地带就爱滋生各种匪盗,因为管理上的空子叫歹人有机可乘,看来妖怪也是这样, 巢穴建在哪里至关重要。   三百里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何云一自己还好说,关键还带着王瑞。他便摘下路边的一片叶子,变大了给他乘着,跟随在和自己飞。   王瑞出来的匆忙,穿得单薄,这会飞行风大,不禁抱紧了肩膀,何云一见状脱下自己的外袍顺手给他披上了。   “你……对我真是太好了……”王瑞甚是感动,之前黄九郎对他好,他也起过怀疑,后来证明他是他的封正之人,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那么何云一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呢?   难道因为自己是他在凡人间交的第一个朋友?   好像是这样,他除了他之外,似乎没提过其他的友人。   想到自己有那么多朋友,而何云一只有自己,不由得有些内疚,但转念一想,他是修道之人,可能也不会太在意。   “我怕你冻个好歹,你的家人还有你那些狐朋鸟妻责怪我!”   王瑞觉得这话怪怪,才要回答,就见何云一低头看下面:“快看!”他便也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就见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送亲的婚队,红顶的八抬大轿,红衣的锣鼓队,一眼望去,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一条流动的血河。   再仔细一看,打鼓吹锣送亲的人竟然全是纸人,脚飘离地面,身子被风吹的摇摇晃晃,他们看起来很卖力,却吹不出一点动静,因此显得更加诡异。   王瑞虽然也遇到过不少鬼神,仍然觉得这场景渗人,小声问何云一:“究竟怎么回事啊?”   何云一摇头,他也不清楚,静观其变吧。   这时候花轿中探出了个脑袋,王瑞隐约觉得是个活的绝色美人,反正不像是纸人。   “山姑?”何云一道。   此时轿中的山姑抬头看到了何云一她们,发出一声尖叫,周围的纸人齐齐扭动脑袋望向天空,乌漆墨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他们,王瑞打了个寒颤,这玩意看着就叫人冒冷汗。   在山姑的惊叫中,花轿和送亲的队伍瞬间消失无踪。   何云一咂了下嘴:“差点忘了,山魈别的不行,隐身却很在行。”   “山魈?”   “嗯,母的一般称为山姑,公的叫山公,这只山姑大晚上出嫁,不知其中有什么蹊跷。”何云一想不通干脆不想了,反正一个山姑出嫁而已,岂能劳他费心。   他俩一行来到土地所说的黑山,才发现土地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整座大黑山有山洞无数个,他没说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入口,当然也有可能,土地不是隐瞒,而是也不清楚。   上门算账最痛苦的末过于找不对门。   王瑞拢了拢肩膀:“要不然咱们回去吧。”   “来都来了,怎么能回去?!”   ——   黑山老妖是蝙蝠成精,平日里操纵女尸或者让旗下小鬼披上美女皮,出去给他吸收阳气或者魂魄食用,他则在大黑山中坐享手下的供奉。   因为他这里驻扎了上千年,声望影响广远,大家都称他一声黑山老妖,虽然他更喜欢黑山君这个文雅一些的称号。   今日他的洞府内张灯结彩,附近的妖怪纷纷上门道贺,恭喜他又新纳了一房妾室。   这房妾室说起来,颇有些来头,乃是他年轻时的好友山魈王的表妹,据说生得花容月貌,一会就送上门来,今晚上,他就能享受齐人之福了。   他举杯对下面的妖物们笑道:“多谢各位赏脸前来,我黑山敬大家一杯。”   台下坐着的姥姥举起了酒杯,不往用手肘怼了怼小倩:“你看给黑山做妾室多风光,几百里内的妖物都来参加,真是羡慕那山姑,自此之后有了黑山的庇护,再没人敢欺负她了。”   聂小倩看那黑山老妖生就了一张狰狞的蝙蝠面孔,一笑的时候,露出上下两排细密的尖牙,又见他饮的似乎是黏稠血腥的人血,他脖子上围了一个厚厚的围巾,上面淋漓的黑色斑点,可见是喝血时不甚洒落形成的,不由得暗暗作呕。   她当然听得懂姥姥的暗示,给黑山老妖做妾很风光,那么为了风光,也该给黑山老妖做妾。   她不置可否,默不作声。   姥姥则笑着对蝎鬼道:“小倩是害羞了。”   蝎鬼瞥了眼小倩,心想这女子生得如此美貌,若是叫黑山见了,怕是会主动收入囊中。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他更关心山姑什么时候会到。   这个时候大门洞开,有妖怪喊道:“山姑来了!”   一个八抬大花轿直接飞了进来,落在了亭中,轿帘纹丝不动,看不到里面的人物如何,旁边的纸人送亲队卖力的表演着。   妖怪果然和人类不一样,不像人类那般守规矩,在妖怪这里,纳妾也可以穿大红坐八抬大轿。   黑山老妖见自己的小妾送来了,忙放下酒盏走下台阶,来到轿子门口,亲自掀开了轿帘,伸出带着黑色绒毛的手:“爱妾,出来吧。”   轿子里伸出来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搭在了黑山老妖的毛手上,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接着轿中弯腰探身出来一个美艳的女子,看得其他的男妖怪拍手叫好:“黑山君好福气!!”   黑山老妖得意的大笑,忽然,他发现山姑似乎有心事,一直颦眉:“爱妾,怎么了?难道做我的人不开心吗?”   “不是的,大王,我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道士,感觉十分厉害,我吓得立刻逃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追我。”山姑担心的道。   这时候蝎鬼突然插话:“黑山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不派人迎接一下,怎么能叫山姑一个人过来呢。”   黑山老妖被指责,脸上挂不住了,但这蝎鬼说的有几分道理,又不好反驳,哑口无言的站着,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姥姥瞅向蝎鬼,心想你呛黑山老妖,你活腻歪了?还有,那个厉害的道士,会不会是王瑞身后的那个,可是都将那鹦鹉放走了,他们没道理来找茬吧,或许是另外一个。   但为了保险起见,姥姥笑呵呵的问道:“那道士是何等摸样,就他一个人吗?”   “很年轻的道人,但看起来法力很是高强,对了,他身边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感受不到什么法力。”   姥姥听了,表面上微笑,但暗暗瞪了蝎鬼一眼,都是你,招惹来了祸事,她牵住聂小倩的手,起身笑道:“黑山君,你这爱妾,老身见识过了,今日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和聂小倩突然站起来,引来了众人的注目,黑山老妖这才发现跟姥姥在一起的这个女鬼,竟然是一个绝色美人,相比之下,山姑略逊一筹,因为姥姥生得有碍观瞻,所以他一直回避看她的方向,没想到因此错过了一个大美人。   他挽留道:“何必急着走,再坐一会吧。”   姥姥咳嗽了几声:“黑山君见谅,确实有急事。”说完,带着聂小倩转身便走。   黑山老妖眼睛盯着聂小倩离开的身影,这叫在一旁的山姑极为不满,娇嗔的唤了一声大王,说完扭头就要回轿子里。   其他妖怪见了,都忍不住笑,黑山老妖这才发现冷落了爱妾,忙抱住她不许进轿子:“爱妾不要生气啊。”   这时蝎鬼起哄:“不如现在就洞房吧!洞房!洞房!”   有他带动,其他妖怪纷纷附和:“洞房!洞房!”   黑山老妖也愿意聆听群妖的呼声,哈哈笑着抱着山姑下去了,他一走,他的副将和管家出来主持局面,带领大家欢饮,主人不在,但席子不散,照样闹腾饮酒。   蝎鬼看向洞房的方向,露出了一丝冷笑。   黑山老妖抱着山姑下去后,先畅饮了几杯,便抱着美人行了事,事毕后,山姑娇滴滴的去摘他的围巾:“瞧您,脸都热了,快将它摘了吧。再说身上就留个围巾,妾身看着好别扭呀。”   “不可,脱下容易,再戴上就难了。”   “能有什么难的?”山姑心虚,但脸上却表现的一副浑然不懂的模样。   “总之,就是不行。”黑山老妖捂着围脖搪塞道:“反正围巾不能摘。”   山姑见骗他摘下是不可能了,便按照计划缠着他行乐,直到他精疲力尽沉沉睡去后,她才蹑手蹑脚下了地,用手有节奏的敲了一番地砖。   随着她的敲打,一只黑褐色的蝎子悄无声息的溜了进来,在黑山老妖的脚心上狠狠的蛰了一下。   黑山老妖呜了一声,便不动了,接着发出鼾声。   偷袭黑山老妖这种大妖怪,十分困难,必须趁他最松懈的时候才行,所以山姑才和蝎鬼里应外合选了这个时候下手。   而且黑山老妖本就是毒物,这蝎子的毒针只够暂时麻醉他,想毒死他,是不可能的。   所以趁他昏睡的时候,赶紧下手夺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在黑山的围巾下面。   山姑不敢耽误,她就是为了这一刻才给黑山做妾的。她立即取下他的围巾,就见黑山老妖的脖梗处有个碗口大的洞,里面由厚膜分成了几个不同的格子,格子外面有软皮垂盖着。   她从嘴里呕出一个瓶子,握在左手中,右手则取下头上的簪子,慢慢的挑开一个软皮,眯起眼睛窥探格子内部,见里面蹲着一个蝇子似的虫子,她将虫子拨弄出来,扒拉进了瓶中,然后挑开另一个格子,见里面也蹲着一个蝇子,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她心里嘀咕,自己表哥让自己嫁给黑山老妖,叫她趁机偷他脖子里的宝贝,难道这些蝇子就是宝贝?   就在她想不通的时候,麻溜溜的进来无数只蝎子,最后形成了一个人形,化身成了蝎鬼。   “你怎么进来的?”   “守卫的妖怪全都喝醉了。”   山姑不满的道:“可我表哥只让你在外围协助我,你进来干什么?你好大的胆子。”   蝎鬼突然上开嘴朝山姑喷了一口黑气,她虽然捂住了口鼻,依然无法阻挡毒气的入寝,摇摇晃晃的栽倒在了黑山老妖身边:“……我、我表哥不会放过你的。”   “哼!我有这些真正的毒物,还怕你表哥吗?”他一把夺过瓶子和簪子,低头继续挑格子中的蝇子。   这些看起来像虫子的东西可是黑山老妖修炼多年的宝贝,几乎可以跟瘟神的瘟种相提并论,一旦放出去,人间便是一场灾祸。   因为蝙蝠身上可以滋长和寄生许多肉眼看不到的脏东西,瘟神对它们最为喜爱,时常让它们帮助散播瘟疫。   在这个过程中,身为蝙蝠精的黑山老妖自己摸索出了制造瘟种的方法,他藏在孔洞中的这些蝇子就是他这么多年来的精华。   将这些瘟种散播出去,别说人类了,恐怕连瘟神都束手无策。   黑山老妖高调了上千年,又是宴请群妖又是不停纳妾的,但各路神仙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他身在三不管的大黑山,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他拥有这些东西。   山魈大王想要,所以派她妹妹假意嫁进来,窃取这些瘟种。   他蝎鬼也很想要这东西,所以假意配合山魈大王,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成功了,他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他得意的将黑山老妖脖子孔洞里的蝇子都捉了出来,足足有八只,这八只蝇子放出去,足以在人间掀起八场大灾难。   拥有它们的他,才是最毒的毒物。   蝎鬼将瓶子塞进自己怀里,冷冷的看着酣睡的黑山老妖。   黑山老妖醒来发现东西丢了,一定会来追杀他。   蝎鬼拔出黑山老妖挂在墙上的佩剑,一刀斩下了黑山老妖的脑袋,流了满床的污血。   这一剑斩断他的脖子并非为了杀他,毕竟千年妖怪不会因为脖子断掉就死的,而是叫他就算醒来后,身首分离,需要修复肉身,无法立即追杀他,为他的逃跑争取时间。   黑山老妖脖子断了,没个三五天接不回去,这时间足够他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他将佩剑塞到山姑手中,得意的幻化成无数的小蝎子爬了出去,从热闹的大厅穿过,来到通向外面的隧道,他才恢复成蝎鬼的模样。   他不屑的一哼,什么黑山老妖,什么山魈,还不是没斗过我?   一路得意洋洋的走到洞外,正要离开,猛地当胸挨了一记重击,疼得他当即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他抬眸见是一个年轻的道士,正满脸怒容的看着他。   “你就是蝎鬼?”   他凭本能的知道斗不过这道士,摇头道:“不是。”   “还说不是?!鹦鹉所描述的蝎鬼的模样与你一模一样!”何云一因为寻找了许久的洞口,心情非常差,偏巧这时候撞见了蝎鬼,只能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蝎鬼见是替鹦鹉报仇的人来了,不禁懊悔,姥姥说得对,确实不该惹这个麻烦。   “我且问你,你为何对那鹦鹉下毒,是不是要害死他所谓的丈夫书生?”   王瑞忍不住插嘴纠正道:“不是丈夫!”   蝎鬼忙摇头:“不、不,那鹦鹉如果带毒也是我不小心染上的,我就是这样的毒物,并非有心。”   故意杀人和过失害人,差别还是很大的。   “像你这样随便给其他物品染毒的毒物,还是不要存在于世间了。”何云一说完,取出了摩尼珠,准备一把火烧了这家伙。   他最近都在研究从锦瑟那里弄来的摩尼珠,琢磨出了一点使用的窍门,但还是不太得法。   蝎鬼闻言,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就逃,但才走一步,便被一股喷射出的火焰,向前冲出了数十米,趴在了地上。   何云一拿着摩尼珠喃喃自语:“力道还是掌握不好,火有点小。”   蝎鬼艰难的翻了身,从怀中取出那瓶子:“这、这里有瘟种,你不住手,我便摔碎它,大家都得死。”   瘟种只有瘟神有,何云一懒得搭理他,轻哼一声。   “是真的,我在黑山老妖那里得到的!”蝎鬼大声道:“你别不信,你不饶我,我就……咦?”   手里的瓶子不见了。   何云一趁他说得起劲分神的时候,一个隔空取物便抓到了自己手中,既然蝎鬼如此笃定,那就先抓到手中看看。   蝎鬼一愣,马上将自己分解成无数的小蝎子四散而逃,不过这点伎俩在摩尼珠的火焰面前不值一提,过火的面积稍大一些便将这些小蝎子全部烧成了灰烬,火焰熄灭后,在地上留下一片黑灰。   何云一看向蝎鬼出来的洞口,想必那些妖怪就在这个洞穴里聚会,他叫王瑞后退,用摩尼珠发功,向里面喷出一簇簇纯青的火焰。火焰沿着隧道带着焚灭一切的热浪冲进了群妖们聚会的大厅。   道行浅的寻常妖怪一瞬间便化成了灰烬,黑山麾下有些道行的副将勉强抵抗了一下,带着满身的火星声嘶力竭的去找黑山老妖:“大王——大王——不好了——”   才喊完这句话,身体便被再次袭来的烈焰烧成焦炭,原地化成了一堆灰烬。   黑山老妖被烈焰灼烧,疼得清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不仅身首分离,还被人盗走了瘟种,最重要的是洞外正袭来一波波的烈焰,在烈焰中,他的身体飘着火星,眼看也要烧着了。   他一咬牙,当机立断放弃身体,只保留一个脑袋,从后门飞着逃出了大黑山。   他今夜损失惨重,不过幸好脑袋保住了,元丹在头中,元丹在则道行在,剩下的只需找一个身体将脑袋安上,疗伤个百八十年,他还是那个黑山老妖。   只可惜他这么多年来拉拢的那些个鬼妖部下全都折损在了今日,再置办起这么多家业不知要多少年。   他分外心痛,突然间,他感到身后什么东西追了过来,一回头竟然是一只纸鹤。   他现在没有身体,无法战斗,唯有加速逃跑,牙齿一咬,急速飞了出去,希望将纸鹤甩掉。   但这纸鹤紧追不舍,一路追着他到了兰若寺门前,就在他逃无可逃的时候,突然一棵老槐树的树根处塌陷出一个深坑。   他喜极:“姥姥谢谢你救我!”一头扎进了深坑。   坑洞瞬间复原,纸鹤在空中盘旋了许久,没有发现异样,折返飞走了。   这时在树洞中的黑山老妖道:“姥姥谢谢你救了我,纸鹤走了,你将我放出去吧。”才说完,忽然发现无数大树的根茎慢慢的向他的头缠绕而来,紧紧的将他固定。   黑山老妖有不好的预感:“你、你要干什么?”   姥姥发出一串呵呵的冷笑,干什么还用说吗?妖怪之间互相夺取元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粗细不依的树根紧紧裹住黑山老妖的头,从他的鼻孔、耳孔和嘴巴伸了进去。只有一颗头的黑山老妖唯有任人宰割的份,他感到树根伸进了他的脑中,探取到了他的元丹。   他不甘心的想要嘶吼,他这样一个千年老妖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但是嗓子眼里堵住的树根让他无法发声,直到死去。   姥姥吞掉了黑山老妖的元丹,只觉得骨骼在迅速变化,原本瘦小的身躯变得肩宽体壮,下巴宽阔了起来,连手指的指节亦变粗了。甚至嘴巴周围长了一层青青的胡子茬。   她清了清嗓子,像个男人一样瓮声瓮气。   因为吞噬了黑山老妖,现在的她成了不男不女的妖身,不过这些外形的变化无足轻重,她现在功力大增,以后的人们将不知黑山君,只知她姥姥了。   “哈哈哈哈哈——”得意的笑声响彻大地。   ——   何云一放火烧洞穴的时候,看到一个黑黢黢的球体飞了出去,他料定是某个妖物放弃了身体,只留一个脑袋逃跑,于是放了纸鹤去追,他则和王瑞在火熄灭后,进入洞内盘查。   他们没发现任何活的妖怪,地上只留下一片片焦黑。   王瑞之前从大鳖那件事知道了一个道理,只要没有天庭册封的就是妖怪,可以随意诛杀之。就算得了人身的妖怪,也只是处于灰色地带,因为一般默认得了人身的妖怪没害过人,有可能修成仙,所以很少有道人去捉,毕竟害人的妖怪有一大把,谁也没那么闲。   王瑞隐约记起当初遇到尸魔时,那个尸魔朝一个黑色怪物的吐东西,那个怪物不知是不是就是黑山老妖。   就算不是,八成也是他麾下的妖怪。   三不管地带的妖怪老巢被剿灭了,王瑞高兴的道:“以后这附近清静了。”真想给何云一送个锦旗。   何云一摸出从蝎鬼那里得到的瓶子:“不管真假,我将这里面的东西送给瘟神去罢,由他保管最好。”   “我跟你去,还是你自己去?”瘟神听着很厉害的样子,他一个凡人会不会一见面就遭瘟死了。   “你想跟我去吗?”   “说实话是不想的,我跟去也帮不上忙,就像今晚,有点没必要。”   何云一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最近这段日子他就没一天顺心过,去了狐狸来了鹦鹉,好不容易今晚上他觉得过得还不错,王瑞竟然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那什么是有必要?”他逼近他一步,冷笑着质问。   “我……没别的意思……干嘛这么认真?”王瑞本能后退一步,但身后是洞穴的墙壁,他躲不开了,于是靠着墙壁站着。   “认真?我什么时候对你的事情不认真了?”何云一走到他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我对你也算有求必应了,可你呢?什么都不懂。”   王瑞忙道:“我懂我懂,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何云一要气炸了:“我什么都没告诉你,你怎么会懂?!”   王瑞虽然知道他脾气不好,但眼下这股无名火实在来得莫名其妙,他尽量缓和气氛,眨眨眼,小声道:“那你不如试着告诉我?”才说完,就被何云一揪起了衣领,提溜到了他面前。   两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何云一的喉头动了动,微微侧脸,四片薄唇在心跳声中慢慢接近。   突然间他找回了清明,猛地将王瑞推开,恍然后退了几步,转身低头,大步向外走去。   王瑞靠在洞壁上,傻呆呆的愣在原地。   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刚才何云一……好、好像是想吻他? 第78章 复仇   王瑞回过神, 赶紧跟上了何云一的步子,这里死了这么多妖怪, 现在可是凶宅, 不可多待。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气氛异常尴尬,王瑞偷偷瞄他的侧脸,心里泛起了嘀咕。   不嘀咕是不可能的。   如果有人要打你,肯定要问问为什么, 那么有人要吻你,是不是也得问问理由?   但是这种事怎么问得出口啊,尤其对方还是个出家人, 简直等同于质疑人家最基本的职业操守,挨打都是轻的。   王瑞边想边摇头,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或许何云一只是不小心靠得近了点, 但他那样像是不小心吗?他仔细回忆刚才的经过, 在脑海里恨不得一帧一帧的分析每个画面。   分析的结果是, 怎么也不可能是不小心。   可、可是他一个出家人,对他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奇怪了,再说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太突然了, 导致没有真实感、若是自己因为过剩的妄想冤枉了何云一, 一定会被他打到神形俱灭的。   求生的本能告诉王瑞,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胡乱发问。   静观其变, 再观察观察,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瑞走在何云一稍微靠后的位置,不时瞄他一眼。   何云一脸上表情漠然,心里则慌成了一片,他现在就想一头扎到东海里最深渊处再不出来。   他刚才怎么会那么冒失,自己这脑袋究竟在想什么?   需要解释吗?主动解释会不会越描越黑?   王瑞觉得这么尴尬下去不是办法,得转移话题,于是笑道:“何云一,咱们……”不是要这么走回去吧?   何云一焦躁,猛地听他开口,又以“咱们”开头,当即慌了:“不许说下去!”   “呃……好……我不说。”王瑞木讷的点点头。   何云一因为紧张,呼吸加重了许多,他现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王瑞开口说话。   他懊悔极了,只恨自己不会时光回溯的法术,否则一定回到刚才,将头脑不清醒的自己打晕拖走。   如果自己刚才不那么做,现在他和王瑞还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和的相处,而不是眼下这般尴尬。   耳根发热,脸发烧,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什么都没做成,白白承受担忧和慌张。   王瑞还是想开口,山路太难走了:“……我说……”   “不许说!”   “我累了!”必须说。   何云一这才想起来他们一直在走山路,磕磕绊绊的王瑞走不惯,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说这件事啊:“你、你怎么不早说?”   “你不让我说啊。”   何云一用瞬移法将他送回了王家,进入院子后,两人各怀心事的将沉默进行到底。   何云一熬不住了,他无法在这样氛围中留在王瑞身边,他该做的都为他做完了,虽然在刚才的大火中逃掉了一颗妖怪的脑袋,但只有一颗脑袋百八十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果他早些走,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晚这样濒临暴露的局面,他为自己对他藏有这样龌龊的心思而羞耻。   现在的他无法若无其事的和他相处,下油锅的感受甚至都好过此刻。   “我要去找瘟神了,你保重,我……走了。”   王瑞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离别,忙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云一没回答,转身走了几步,便消失在了王瑞的视线中。   他寻了好久才找到一座瘟神庙,说来有趣,给其他的神灵建造庙宇盼着显灵,唯有对瘟神,给他建庙的目的是,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再在当地显灵,希望瘟神看到供奉的份上绕到而行。   瘟神总共有五位,司春夏秋冬瘟疫的各一位,剩下的中瘟使者史文业是其中的主管。   瘟神庙门可罗雀,加之又是早晨,只有何云一自己。   他给瘟神像上了香,祷告了一番,没多久,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杵着拐杖出现在他身后,笑呵呵的道:“天虚子,怎么想起来见史某了?”   何云一取出蝎鬼的瓶子:“我今日偶然得到的,您看这里面是不是瘟种?”   史文业接过瓶子晃了晃听动静,然后拔掉塞子放出了一只蝇子,张大嘴巴露出黑洞般的口腔,将那蝇子吞进了腹中。   须臾,他喉头滑动:“是个厉害的瘟种,散播到人间最少也能瘟死几万人。”接着将瓶子往自己嘴里倒了倒,咽掉了剩余的瘟种:“这些瘟种我留下了,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它们的吗?很难想象除了我们瘟神外,别人也拥有瘟种。”   何云一便将获得瘟种的经过说了,史文业若有所思:“……蝎鬼吗?我还是去查查吧,万一还有流落在外的瘟种可不是闹着玩的。”   至此,何云一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都看瘟神自己的了,寒暄了几句后,他便离开了。   走出瘟神庙,他看着冉冉升起的红日,不由得叹了一声,接下来,自己该去哪里呢?   他深吸一口气:“过个十年八年再回去看看吧,那时,他一定有了妻妾后代,会活得很幸福吧。”   然后呢,肯定也不会记得昨晚那个尴尬的没落下的吻了。   到那天,他们会像老朋友一般坐下来聊天罢。   前路茫茫,他喟然长叹。   ——   王瑞一夜没阖眼,满脑子都是关于何云一的事情,早晨一问,丫鬟都说没看到何真人。   他就知道,昨晚那句“你保重。”是告别的语句,就像上次那句“你以后要用功读书。”   只是上次有霄阳子帮他们见面,这一次,怕是没人那么坏心肠的把他们往一起凑了。   王瑞吃过早饭,一直在书桌前思考人生,既然何云一可以走的潇潇洒洒,不带走一片云彩,那么就说明他对他没特殊感情,所以想吻他什么的根本不成立,那就是个误会。   不过,会不会正因为他对他做出了冒犯的行为,才不好意思的突然走掉了。   “……不会不会,不要自作多情。”他用衣袖盖住脑袋,趴在桌子上痛苦的自喃。   忽然这时有人撩开他的衣袖,歪着脑袋瞧他:“你怎么没去书院?”   是阿武。   “你的毒解了?”他语气冷淡的对阿武道:“你要是好了就请走吧,请别再烦我了。”   阿武怒道:“我只是来问问你昨天黑山老妖聚会的事情,怎么就烦你了?”   王瑞懒得搭理,重新用衣袖盖住脑袋,缩进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反正我就这态度,好是不可能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好的。”   恶语伤人六月寒,阿武恨恨的道:“好,你等着,我这就告诉满城的百姓你王瑞骗婚,是个无可救药的坏蛋。”   王瑞半死不活的道:“去吧去吧——正好让我清静一会。”   阿武忽然想起姐姐的话,要温柔,希望自己的善解人意能让他知道自己好,轻声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阿武不知他内心的想法,缠着他要做贤妻良鸟,烦得王瑞家里也不待了,收拾收拾去了书院。   书院不愧是学子进行交流的地方,大家分享各种小道消息。   “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一个头在兰若寺上方飞,还看到它门前那颗大树发出渗人的青光,千真万确,是我家邻居的三叔亲眼所见。”   “你这算什么,听说临镇一个酒店内发生一起杀人案,被杀的人化成了一滩污血。”   “照这么说,我也算有奇遇了,我昨天看到一只像山雕那么大的鹦鹉在天上飞。”   王瑞只一耳朵就听到这么多消息,其中他最关心的是第一条。   他差点忘记兰若寺门前的树妖姥姥了,姥姥应该不会为祸人间了吧,毕竟聂小倩已经被他救起,黑山老妖也死了,而且许久以来,并没有商旅被害的传闻,似乎这里的姥姥并不害人。   或许在救起聂小倩的一刻,事件已经被他改写了。   这个时候黄九郎来到他面前,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才低声询问:“我听说昨天大黑山着火,将开宴会的黑山君一伙全部烧死了,是不是……何云一做的?”   王瑞心想,狐族消息比人类灵通多了,三百里外的消息一夜之间就知晓,他默默的点头。   “为什么要除掉黑山老妖?”   “本来只是去找蝎鬼,后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就将妖怪们都除掉了。”王瑞有感而发:“有的时候真不知他在想什么,而且他又走了,问都没地方问去。”   黄九郎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修道之人来无影去无踪,无牵无挂,走了也没什么稀奇。”   很快先生进来了,谈论消息的人各自归位,装作真心想吸取知识的样子开始听课,王瑞杵着下巴,脑子里乱哄哄的蹦着各种想法。   何云一是出家人无牵无挂,但为什么无牵无挂的人会想吻他啊?   那就是吻吧,就是吧!   他不是要成仙吗?想成仙的人可以做这种事情吗?难道单纯觉得好玩?   他拍了拍脑门,真该死,为什么他跑路了,将这么烦的问题丢给他一个人思考?   黄九郎余光瞥向王瑞,纳闷的想,他怎么了?   于是下课后,没了顾忌的黄九郎找到王瑞:“欢不欢迎我去你家做客?我在石清虚那儿得到了一块好玩的石头,在我书袋中呢,一会咱们好好看看。”   还在纠结的王瑞被他打断,愣了下,马上笑道:“欢迎欢迎,太欢迎了。”现在一切能分神的活动他都欢迎。   两人有说有笑的到了王家,路上有那么一瞬间,王瑞又想起何云一来,他有许多朋友,包括狐狸神龙和人类,而何云一似乎只有他一个。   对啊,他们不是朋友吗?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相处的,所以那个没落下去的吻其实没什么意义吧。   就像男女同事,一直相处的非常正常平和,突然有一天一方想吻另一方,能想到的大概率答案是性骚扰或者喝醉了闹出了误会。   在此之前,王瑞是一点没往那方面想的,在他心中,何云一作为一个出家人就是感情绝缘体,退一万步讲,王瑞哪怕骚扰天下所有人,也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就像当初喝迷魂水说的那样,不敢不敢。   所以,何云一到底怎么回事?   而这时两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没等推门,里面的阿武就喜气洋洋的开了门:“夫君,你回来了?”看到王瑞身边的黄九郎,他本能的一愣:“你……你……”   对天敌,鸟类向来敏感。   黄九郎眉心一皱:“你朝谁叫夫君呢?”   “说来话长,我不想说了。”王瑞无力的道:“阿武,你走吧,找个能真心待你的人,太钻牛角尖没好下场的。”   阿武恐惧的看着黄九郎,步步后退,黄九郎则在进来后将门关好,冷声道:“王瑞叫你离开,你听到了吗?”   阿武瑟缩着,但不服软:“他们家不信守承诺,我、我……”没等说完,就见黄九郎朝他冲了过来。   眨眼的功夫,屋子里便没阿武和黄九郎了,只有一个叼着鹦鹉的红狐狸。   王瑞见状,忙劝道:“别伤他性命。”   狐狸将鹦鹉甩到地上,用前爪踩着:“你走不走?不走的话,就咬断你的翅膀,叫你一辈子都走不了。”   阿武嘴巴动了动,带着哭声道:“那个道士都没这么对我,你这个臭狐狸,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他让你走,你必须走。”   王瑞劝道:“阿武你就走吧,咱俩不可能的。”   “为什么,像阿姊说的,因为我是男的吗?”   “……不是,我只是不喜欢你。”   阿武顷刻间感觉自己碎成了千百块,他愤怒的爬起来,扇着翅膀往外飞:“你请我,我都不会再回来了,呜呜呜,阿姊。”   王瑞长舒一口气,对黄九郎苦笑道:“谢谢你了。”   黄九郎恢复了人身,疑惑的问:“奇怪,既然何云一在这里,怎么会让这只鹦鹉嚣张这么久?”   “他还指望拿阿武揶揄我呢,怎么会管?”   “揶揄?”   “不说他了,看石头看石头。”王瑞苦笑,狐朋鸟妻这种话不能让黄九郎知道。   黄九郎拿出一块最近从石清虚那里购得的石头,虽然只有鸽子蛋大,却十分有趣,按照黄九郎的说法,握住它之后,会根据握住人的感觉,分别呈现不同的颜色。   “赤、橙、黄、绿、青、蓝、紫分别对应喜、怒、哀、惧、爱、恶、欲。如果内心不喜不悲则呈白色。”黄九郎笑着介绍:“你看,现在这石头在我手中呈现的是赤色,就是说我现在很开心,嗯,事实也确实如此,我现在心情好极了。你也试试吧。”   王瑞接过石头,就见石头的颜色慢慢变淡,整体呈现白色,但夹着极为单薄的黄色。   哀?他在哀什么?不过他确实心里闷闷的,不是很痛快。   黄九郎见了那颜色,愣了愣,是因为何云一走了的关系吗,但他马上笑道:“刚才拿给阿武叫他握一握好了,一定很有意思,八成所有的颜色全能变化一遍。”   王瑞也跟着岔开话题:“是啊,可惜他走了。”   黄九郎目光温柔的看着王瑞,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感觉,但何云一走了,意味着他们的生活将重归平静。   而他会好好守护王瑞,叫他顺遂太平的度过一生。   ——   夜色中一艘船舫缓慢在水上划行着,张豹负责划船,而哥哥张虎在船舱中睡得正酣。   自从上次杀了聂氏一家三口连带两个仆人,他俩一直害怕事发,战战兢兢的度过了几日,可后来发现根本不必要担心。   在江中发生的事情神鬼不觉,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又来又做了一单大生意,杀了一个客商,足足得了几百两银子,还了赌债后,还有剩余。   虽然说做一单就收手,但眼见打劫比摆渡更能赚钱,这颗心止不住的犯痒。   就在张豹捉摸着再干一票的时候,在船舱睡觉的张虎却进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   梦中有一条水桶一般粗长得鸡冠子的大蛇,高高耸立起半截身子,居高临下的对他道:“你和你兄弟是有凶气的人,我很赏识你们,现在有一件事想交给你们去做,阳信县外有一座叫隆兴的石拱桥,桥下悬着一把古剑,你们将剑拿走埋掉,你们办得好,我有百两黄金相送。”   说着,大蛇吐出信子,信子上卷着一个箱子,里面全是黄灿灿的金条。   张虎爽快的笑道:“好好,这件小事包在我们兄弟身上,发财了,哈哈哈——”   “哥,哥,你笑什么呢?”   张虎醒来,见弟弟正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他咂了下嘴:“唉,是做梦。”忽然觉得身子下硬邦邦的有什么东西,摸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个金条,他激动的抓住弟弟的胳膊:“不是做梦,蛇君托梦给我了,叫咱们去埋掉一把剑,做得好,有一百两金子!你看,这个金条,肯定是预付的酬金。”   张豹眉开眼笑:“哥,咱们兄弟这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兄弟两人说干就干,立即将掉头朝指定的地点驶去,因为路程不远,叫上两人财迷心窍,经过一天的时间,没费多少力气便到了那座隆兴桥下。   这是一座古老的石拱桥,看样子足有上百年历史,石缝中生着青苔,桥身高高拱起,距水面足有三五丈。   桥腹中央的石缝中嵌着一把长剑,剑尖垂直指向河水。   河水清澈见底,水流缓慢,并不是一条汹涌的河。   拱桥的位置偏远,周围没一个人,兄弟俩本就是胆大包天之徒,如此一来,胆子便更大了。   他俩登上石桥,绳子一头栓在自己腰上,一头拴在桥柱上,将自己顺下桥身,吊在空中去取桥下悬着的那把剑。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眼前,有两个守住斩龙剑的小鬼正在焦急的商量对策。   “这条河是蛟龙入海华龙的毕竟之路,这柄斩龙剑不能被他们拿走!”   蛟龙入海化龙,为了顺利入海,蛟龙会引发汹涌的大洪水,它则趁着这洪水的助力一路游向大海,它经过的地方,洪水漫天,湮没无数良田屋舍,所以为了阻止蛟龙,在它必经之路的桥梁上悬挂着斩龙剑。   蛟龙似蛇,头上的角成四角形,一眼望,很容易被误认为鸡冠子,还以为蛇长了鸡冠子,其实那是蛟。   到了时间,它们要翻身入海的。   “是没办法啊,这俩人身上煞气太重,你我根本靠近不了。”这两个鬼魂是建桥时压在桥中的小鬼,为的就是用怨气保护斩龙剑不被偷走,他们应付一般的小偷足够了,没想到今日来的是两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鬼怕恶人,怕的是恶人身上的杀气。   这时张虎看到剑身锈迹斑斑,看起来不值什么钱,嫌弃的道:“就算不让咱们埋掉,这破玩意也不要。哎呦,弟,这破剑还挺结实,徒手摘下来。”   “拿刀砍!”张豹抽出身后背着的钢刀。   两个小鬼一见到这把沾过人血的钢刀,顿时怕的啊的一声尖叫,消失不见躲了起来。   张豹晃着绳子,每次荡到斩龙剑跟前的时候,便用钢刀去砍剑柄和石缝的连接处。   经过几次火星四溅的劈砍,一声脆响后,斩龙剑掉进了河中。   他们见状,立即斩断绳子,双双跳入河中去摸索那剑,两人水性极好,很快就寻到了那把剑,两人拖着剑上了岸,相视一笑,只要将这破剑埋了,那条蛇便会给他们剩下的金条。   两人在附近找了个山包,挖了个坑将这剑埋了。   他俩做完了事,决定犒劳犒劳自己,去城里的妓院找点乐子,他俩早将金条剁成了大小不一的金粒,方便花销,便一路朝县城的方向走去。   路过兰若寺的时候,两人还拿门前的大槐树打趣:“这个树砍掉做船的大梁不能更合适。”   槐树在风中抖着叶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微响,仿佛人在说话。   城内最大的销金窟向来只认钱不认人,老鸨一看到晃瞎人眼的金粒子,立即唤来姑娘们恭迎两位财主。   两人左拥右抱,酒足饭饱后选了几个最有颜色妓女的各自回房伺候。   “美人,嘴一个。”就在张豹迷迷糊糊行乐的时候,突然发现他搂着的妓女变成了死去的聂姓女子,正目光幽冷的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怨恨和憎恶。   他猛地清醒了,大力推开女子,慌里慌忙的跌下了床:“你、你……”   “大爷,您怎么了?”女子娇滴滴的嗔怪的道:“推的奴家好疼。”   张豹揉了揉眼睛,妓女还是那个妓女,根本没什么怨恨的女鬼,他尴尬的笑:“我、我喝多了。”   其余的妓女笑盈盈的来扶他:“奴家扶您起来。”   此时,他就见周围的妓女全变成了聂家女儿的模样,齐齐朝他冷笑,笑中掺杂着残忍玩弄猎物的冷意。   张豹吓的哇哇大叫:“滚,你们都滚出去!不许再进来!”   妓女们拿钱办事,都听恩客的,他叫她们滚,她们就滚喽,扭着腰出了门,将门关上了:“哼,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张豹跳起来,拔出钢刀握在手中:“姓聂的,我知道你来了,你来啊,我不怕你!”借着酒劲,大声嚷嚷:“来啊,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聂小倩现身了,却只有一闪,在空中留下幽怨渗人的冷笑声。   她根本不怕他身上的杀气,因为她对他的怨恨远远超过了这一切。   她要杀了他,不管用什么代价,虽然她听说鬼若是杀了人,要受阎罗王的惩罚,可是,她哪怕不变成鬼,是一个活人,见到杀害父母的仇人,她也恨不得亲手杀之。   她现在是鬼了,做起来更容易,任何代价她都承受得起,她只有一个想法,杀了他们。   张豹便朝她停留过的地方一阵猛砍,他气喘吁吁:“每天死的人多了,你凭什么阴魂不散?就你有怨气吗?!我们兄弟又没奸你,你死得很体面了……你不该有怨气……我还有那么多金子没花呢,我不会死在这里的……不会的……”   突然他看到了那个女子,他一刀劈过去,就见女子双眼含着血泪死不瞑目一般的缓缓地倒在了地上,他正要得意,却见女子竟然变成了他大哥的样子,他惊诧的后退了一步:“哥、哥?”   突然间他想到鬼是靠制造幻觉杀人的,哥哥正在旁边的屋子不会过来的,他狠命咬了下舌尖,果然就见地上哥哥张虎的尸体成了一块枯木。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点小伎俩……哈哈……”他擦了下冷汗。   而这时枯木突然发芽,生出无数条根茎朝他腿缠绕而来,他拿刀便砍:“滚开,这也是幻觉,都是假的!”一刀刀斩断了绕在腿上的根茎。   根茎的断面流出了嫣红的鲜血,他愕然,突然间这些断掉的根茎如水蛭一般钻进了他的腿中,顺着血液一路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几乎同时,身体里的根茎开始发芽,一点点顶破他的皮肉向外钻去,似有千万般利刃从身体内刺出,他想叫,但嗓子发不出声响,他哑然无声的慢慢感受着缓慢的死亡过程。   他的眼角处有一抹葱翠的颜色,砰的一声,一根嫩芽穿破了眼球生长了出来,血淋淋的眼洞与翠嫩的枝芽相得益彰。   聂小倩知道他活着,因为他还有呼吸,她默默的看着他,心底一片冰凉。   这就是杀人的感觉吗?她现在是恶鬼了吗?   许久之后,张豹才在极端的痛苦中死去,他死之后,身体迅速的被枝条吸食干净精血,只留下一张皮,最后这张皮也慢慢老化,碎裂成了齑粉。   聂小倩俯身从粉末中拿出一截树枝,这便是她今日跟姥姥表达报仇的意愿后,姥姥给她。   姥姥吞噬黑山老妖后,发力变得十分高强,外形和性格也变了许多。   她穿过墙壁,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去找正在行乐的张虎。   他,也必须死,和他弟弟一样。   现在的她,已经没资格向王瑞和他的道士朋友求救了,或许他们碰到自己,还会铲除自己这个杀人的女鬼。   聂小倩含泪长叹,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但是为父母报仇,她不后悔,若要再选,依然如此。 第79章 蛟和龙   韦知县最近很忙, 先是有玉满楼的老鸨报案说,有两个客人独自待在房间内失踪。   后有聂家的亲戚来信查问聂学泰一家的下落, 说正常情况他们一家该到老家了, 但却迟迟没有他们的踪迹,希望韦知县帮忙调查。   前一个案子,韦知县派捕头去查,一无所获,毕竟连个尸首也没有, 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死没死,例行做了询问后,这件事便束之高阁了。   至于聂学泰一家失踪, 韦知县则下了血本,将手下的衙役们都派了出去, 不过因为时间过去了一段日子,一番巡查调查下来并没有什么结果。   而且最近连降大雨, 湮没了许多道路, 严重影响捕快们查探消息。   因这暴雨, 书院给大家放了假,说等天放晴再复课。   王瑞听到这个消息内心是拒绝的,他难得想读书分散内心的烦躁, 老天爷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坐在书桌前,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看聂学泰送给他的程文,他将变羊前背过的几篇重新温习了一下, 可心思不在书上,频频走神,何云一此刻会在哪里呢?他不是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不会来了吧。   唉,他摇摇头驱散杂念,仰头看天,这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啊?不打雷不打闪也没有大风,雨水就这么哗哗的下着,偶尔能停几个时辰,然后继续下,似乎这片区域成了个不停往里注水的大澡盆。   晚饭的时候,王瑞发现他爹脸色不好,不好很正常,王家是大地主,大雨下个不停闹水灾,粮田毁了,今年若是佃农颗粒无收,作为地主的王家也跟着遭殃,佃农破产没钱交地租,王家总不能扒房牵牛,一般是允许欠着,等来年一起还。   不管怎么说,若是这雨不停,今年肯定损失大了。   王瑞虽然撑了伞,但从父母那里回到自己院内这么一段路,还是被淋湿了裤脚,可见雨水之大。   他相信此时此刻,有无数的农民在仰望天空期盼天气放晴。   如果这是雨神显灵,希望他赶紧收了神通,王瑞一愣,下雨不是龙王的特长吗?难道这场大雨是哪条神龙在发威?   龙啊,他不是正好认识一条么,把白栖元叫来,叫他上去问问这位同种的龙朋友要做什么,能不能别专挑阳信县降雨。   王瑞记得白栖元给过他一个鳞片,取出来后用衣袖擦了擦,心中默念,白栖元白栖元快现身。   念完了,四周没有任何变化,他不放心的想,这样就行了么?保险起见是不是得念几声?   白栖元白栖元你快来,我给你准备烧燕子吃。   重复了几遍后,王瑞将鳞片收好,且看明天白栖元能否登门。   ——   兰若寺内,首座和尚冒着大雨疾步跑到方丈释空的禅房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道:“方丈,门口又来了一队灾民要进寺避灾。”   释空滚着念珠,闭目沉静的道:“你没告诉他们,寺里已经没安置的地方了吗?”   县令防止流民进城引发问题,尽可能将灾民安置在城外,兰若寺变成了指定的安置点,之前县衙派人来强迫兰若寺开门迎进了一批灾民,如今大雄宝殿内全是拖家带口的灾民。   附近的村庄被冲毁了不少,侥幸逃出来的村民急需躲雨的地方,兰若寺被选中并不意外。   但是兰若寺毕竟地方有限,口粮有数,如今负荷也到了极限,不可能再收留这些后来的人。   “说了啊,可他们硬要往寺内闯。”   “寺门没关吗?”   “关了,可他们又是撞门又是翻院墙的。”首座和尚担忧的道:“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供给寺里这些人够困难了,再来人可真招架不住了。”   方丈闭目良久,最终下了决定:“将他们放进来吧,粮食吃完了自然就走了,现在阻拦他们阻拦饿狼猛虎,知县哪里也不好交代,将咱们兰若寺吃穷了吃光了,知县才会另外给他们找地方。”   首座和尚听了,提起一口气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冒着雨又走了。   方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雨水冲刷着大地,天地之间一片烟白。   大雨直下到后半夜才些微小了点,也仅仅是一点而已,不打伞走不了几步便浑身淋透。   在这滂沱的大雨中,一个男子背着他的老父亲在泥水中艰难的走着,他看到了前方的兰若寺,欣慰的笑了。   得救了,可以有栖身的地方了,现在的他们别无所求,只要有一处能够避雨的地方就满足了。   突然涨了大水,河水冲上了堤岸将房屋冲毁了,除了他的老父亲什么都没救出来,不过人在就好,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唉,你救我这把老骨头干什么,不如救咱家那头老黄牛,等大水过去了,还能帮你犁地。”   “爹,别说了。”儿子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有雨水也有泪水。   猛地,他觉得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脖子,他挣了挣,却发现缠绕的更紧了,就在他低头的瞬间,脚上的东西发力将他向后拖拽而去。   无数的树枝紧随着攀附上了他的身上,将他和父亲紧紧裹住,两人只发出一点细微的叫喊声,便消失在了大槐树下。   大雨继续下着,了无痕。   姥姥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人间最美味的东西莫过于人类自身,或许是吸收了黑山老妖的关系,她对血气燃起了从未有过的渴望,这一对父子的血气还不够她塞牙缝的,她需要更多,更多。   大槐树在夜雨中悄悄伸出了根茎,从寺院的门缝钻了进去,直奔大雄宝殿。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靠在柱子上,她闭着眼睛,手轻轻的拍着怀里的婴儿,突然间,她感受到孩子在剧烈的抖动,睁眼就见一跟树枝伸进了孩子口中,树枝仿佛长着血管,竟然能看到红色的血液向枝条上输送。   她吓得呆了,待回过神来方要大叫,另一条树根刺入她的口中,她呜呜挣扎。   大雄宝殿内这群逃命的灾民,都疲惫不堪的沉沉的睡着,没人发现异样。   只在第二天早晨在殿内发现了一堆堆粉末,大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想了,毕竟一会去领米粥更重要些。   姥姥看着这群待宰的羔羊,心中感谢着大雨,不管是谁降下的,叫这群灾民聚集到了她狩猎的范围,都是她的恩人。   ——   王瑞早晨起床后见天没有转晴的征兆,连饭也顾不得吃,掏出那片鳞片晃着大声道:“白栖元白栖元,你快来,我请你吃燕子。”   “燕子在哪里?”一道白光飞了进来。   他惊喜的回头,见白栖元坐在桌前,双手托腮正笑着看他。   王瑞笑容可掬的迎过去:“我是想请你吃燕子,但这天气不晴,捕燕人出不了工。你能不能帮我上去看看,是哪条神龙在施雨,可否高抬贵手,叫雨停了。”   白栖元没感受到何云一的气息,料定他不在这里,于是不安分的对王瑞道:“没燕子,我吃你也行。”   “……”王瑞微微蹙眉,老毛病犯了是吧:“你先等一下。”他回身取来黄九郎最近送他的那块石头,递给白栖元:“你能握一下吗?”   白栖元爽快接过去:“有什么不能握的?”在手里团握着。   就见石头慢慢变色,转眼就呈现了紫不溜丢的的颜色。   紫色代表欲,石头诚不欺我,王瑞无奈的摇头,你真是一条诚实的龙啊,表里如一。   白栖元不懂这石头的作用,但见到变色还是挺稀奇的,拿着把玩了一会:“你叫我握这石头干什么?”   “没什么,据说这块石头可以鉴定非人,我试试是不是真的。”王瑞撒了谎,将石头收了回来,总不能说这石头也能鉴定大色狼吧。   他是龙,算不得人,所以这石头变色了吗?白栖元不想管着石头了,追问王瑞:“你叫我来,没燕子不说,连你自己也不献身,可不能这么戏耍我。”   这时候丫鬟们见王瑞迟迟不出来用饭,便将早点端了过来,她们才一进屋就被白栖元盯上了:“你家的仆人好漂亮啊,比我那群河蚌漂亮多了。”   王瑞赶紧将丫鬟打发出去,就怕撵的晚,遭白栖元的毒手:“燕子会有的,但得晴天才能捉,不如你帮我们看看到底为什么大雨下不停吧。”   “你叫我来,却不跟我好,我不想动弹。正好何云一不在,你就同意吧。”   他同不同意跟何云一在不在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像何云一确实对白栖元颇有敌意……   王瑞摇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得叫白栖元出力才行,否则全城都要挨淹了,他忧愁的看着白栖元,你啊你,该拿你怎么办呢,突然他灵光一闪,有主意了。   “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包你满意。”   白栖元笑道:“不满意的话,你就亲自来吧。”   “不满意的话,你就回去罢。”王瑞不留情面:“不过,咱们先去看看再说。”   玉满楼因为连日的暴雨生意冷淡,偌大的厅堂内,竟无一个客人,所以王瑞带着白栖元到达的时候,差不多所有的姑娘都迎了出来。   王瑞环视了下大厅:“真冷清啊。”   “不冷清不冷清,王大少爷一个人就顶一百个客人。”老鸨子满面堆笑的奉承道,打量着旁边的白栖元:“这位公子看着面生,似乎没来过。”   白栖元扫视面前的莺莺燕燕,他之前在人类的大街上溜达过,但街上根本没几个女人,有也是岁数大的,后来对人间兴趣就不大了。   这里好神奇,竟然有好多漂亮的年轻女人,眼睛亮晶晶的看王瑞:“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王瑞没理他,只对老鸨道:“叫姑娘们领我这位朋友好好乐一乐,钱不是问题。”   就喜欢王瑞这样“钱不是问题”的客人,老鸨子马上笑道:“女儿们啊,听到了没有,还愣着干什么?快带公子去楼上的大雅间呀。”   白栖元模样好看,姑娘们喜欢的紧,都笑着拥着他往楼上去,他一边走一边问王瑞:“你不来吗?”   疯了才会去,王瑞笑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别急,既然来了就要尽兴。”目送白栖元上了楼,他则要了壶茶慢慢喝。   花在白栖元身上的这笔钱,应该公款报销。   大雨还在不停的下,一直下到白栖元尽兴下了楼还没停歇,此时王瑞已经因为时间太久,随便找了空房间睡着了,白栖元看着他的睡颜,忽然内心萌动想做点什么,但想到王瑞不愿意,还带自己来玩,是个好人,不能为难他,而且他讲究你情我愿,不愿意的话,他不强迫。   王瑞被他推醒,他睡眼惺忪的道:“……什么时候了?”   白栖元精神抖擞的笑:“不管什么时候,我这就去上面看看,你在这里等我。”说着推开窗户,逆着暴雨飞身上了云层。   王瑞忽然觉得白栖元人真不错,拿好处办事一点不含糊,他心里期盼着白栖元看到他龙族的朋友后,说说好话,停了大雨。   就算这大雨是天庭下旨的,不能停歇,也请给个停歇的日子,叫大家有个盼头。   很快白栖元回到了屋内:“奇怪,上面没有行雨的龙,不是我们干的,你且等等,我再去问问。”说罢,又飞出了窗户,这一次他去的很久,足有半个时辰才回来。   他一落地就气愤的道:“我问到了,你们这里有蛟,它降下大雨让河水暴涨,借着洪流游入大海化龙。”   “蛟?”完全出乎了王瑞意料:“它要入海?”   “总有不甘心平庸的家伙搞事情,不甘心做蛇的蛇修炼五百年成蛟,蛟五百年后入海为龙,真是受不了这帮家伙,鲤鱼也就算了,跳跳龙门没有害处,这帮混账蛇啊蛟啊的每次化龙都要惹事。”   天生就是龙族的白栖元,对这帮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低等种族,有着强烈的反感。   王瑞理解鲤鱼和大蛇登天为龙的愿望,谁还不想个进步,但这进步对人间危害太大,必须阻止:“你有办法吗?等天晴了,真的给你吃烧燕子。”   蛟龙想入海化龙,想想挺可悲的,就像有人拼命整形不计代价的想要融入一个高级的群体,但其实那个高级群体的人很排斥他,完全不想让他加入。   “想化龙,做梦吧!我们真正的龙可不欢迎它!”白栖元哼道:“烧燕子先记下,收拾完这家伙就吃!”说罢,飞身出去了。   王瑞探头看出去,已经不见白栖元的身影了,于是对着天空大喊:“我在家里等你!”也不知他听到没有。   他跟老鸨结算了白栖元的花销,付了银票,回家去了。   到王家大门口,家丁们正扛着沙袋加固门口和院墙周围的人造防水堤,因为早有河水灌入城内的消息,各大户人家早就开始在家周围制造防水堤,只是今日不停有河水入城的消息,王永德不放心,又命管家加高沙堆。   王瑞担心的想,如果洪水入城,这沙堤怕是不管用,还得看白栖元的。   这时候韦兴贤派人来请他,说洪水马上要来了,都到兰若寺边了,请他去城门楼一观。   城楼作为城内最高建筑,没有关系别想随便上去,这会又是洪水入城的关键时刻,想登上去观察情况的人海了去了,幸亏有韦兴贤这层关系,王瑞才能有幸一登。   他站在城门楼上,看着不停往城池蔓延来的河水,心揪起。   雨还在下,洪水还在不停的涨,入城只是时间问题,但灌入河水多少至关重要。   韦知县命人在城墙周围堆起了沙堆,不知能不能扛得住洪水的漫灌和冲击,希望能拦得住这洪水,保护一城的安危。   黄九郎看向王瑞,不用担心,若是真的发洪水,我一定把你们一家安排到安全的地方。   王瑞仰头看天,白栖元,都看你的了。   ——   白栖元直奔隆兴桥,按照附近河神的说法,蛟龙今夜将要从这里经过,他看了眼桥腹,心里纳闷,按照这桥的建造规格和地点,理应有斩龙剑的。   像这样没有河神的水域,极有可能被蛟选作入海的通道,因为有河神守护的地方不允许它经过。   如果那剑还在,蛟经过的时候便会破了它的道行,叫它乖乖滚回去做蛇。   河水暴涨,淹没了河堤,两旁的农田成了泽国,水汪汪一片,远处的屋舍泡在河水中,甚是荒凉。   一波洪峰汹涌而来,像一座高高耸立的水墙,水墙后闪着两个红灯笼似的光亮,想来是蛟的眼睛。   河水泛着砖红色,浑浊不堪,白栖元对水质很不满意,捏着鼻子跳了下去,化身成为了一条巨龙,阻拦前进中的恶蛟。   蛟调查过了,这一路原本最凶险的地段就属于这儿,它已经托梦给人类叫他们偷走了斩龙剑,现在它将畅通无阻,所向披靡。   它远远望了一眼,桥下果然没有了凸出来的长剑,它得意的哈哈大笑,竭尽所能的朝大桥冲去。   下了几天的大雨,为的就是制造洪峰将它送入大海,它为了这一刻等了一千年,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是值得的。   一千年前它只是一条平平无奇的小蛇,经过不停的修炼变成了蛟,而现在它将完成无数蛇的奢望——入海化龙。   现在身为蛟,它可以畅游江河,也可以呼风唤雨,但却不能御风而飞,唯有化身成为真正的龙,才能腾云驾雾。   这一切都是靠它自己勤奋修炼得到的,它想成为高贵的龙族,再不做被人看不起的小蛇和恶蛟。   过了这座桥,剩下的路程就容易多了。   大海,我来了!   腾地,它注意到了前方一股逆流的波浪,正纳闷的时候,就见一条白龙咆哮着从水底钻了出来,半截身子立在了它面前。   蛟愣住了,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条真正的龙:“你、你……是谁?”   白栖元喷出一口水到了它脸上,呸了呸:“就凭你也想化龙?瞧瞧这地方被你祸害的,你立即给我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蛟上千年为的就是这一刻,怎可以退缩:“你让开!我一定要入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不管你是谁,你自己成为了神龙,却想阻拦我吗?”   “哈哈,我天生就是龙族,哪里像你需要一点点修炼,枉费心机。”白栖元显摆起了优越感。   “你、你既然不修炼,怎么会知我的痛苦?!”蛟怒道:“你让开,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它心里五味杂陈,以酸涩最重,对方是天生的龙族,它努力一千年的化龙愿望,人家一出生就有。   不仅如此,这个什么都拥有的家伙,还想阻扰自己的进阶之路,简直不可饶恕。   白栖元哈哈大笑:“不客气就凭你?!”不等笑完,脖子上就挨了一口,疼得它原地翻了个身,搅起了惊天巨浪。   白栖元吃痛,感到蛟正用锋利的爪子在抓挠它的龙腹,想将它开肠破肚。它心里怒骂不止,深吸一口河水,全数化作冰雹喷了出来。   蛟这才知道原来真正的龙还可以制造冰雹,它有点懵。   白栖元甩开尾巴狠狠抽了它几个耳光:“居然敢咬我?”接着前爪钩子一般扣进蛟的脊背,慢慢腾空而起。   蛟心里一慌,这条白龙莫不是想摔死自己:“我放弃了,我这就回原驻地去。”   “然后五百年后再来一次吗?你当我傻啊!”   白栖元咬牙,这家伙还真沉,带着蛟龙腾空,向万丈高空飞去。   蛟从没离开过地面,突然升空,看着地面的建筑越来越小,不禁头昏眼花,身子像蚯蚓一般的七扭八拗。   白栖元攀上高空,突然爪子一松,将蛟扔了下去,它待了一会,飞下来看,荒山中的悬崖下出现一个大坑,蛟已经被摔烂了。   它不屑的轻哼,转身飞回了兴隆桥边,此时大雨已经停了,捏着鼻子深吸了几口河水,含着来到了没涨水的水域内,不管不顾的吐掉了。   如此反复了几次,水位直线下降,被淹没的良田屋舍重新露了出来。   “呸呸呸!”它一边往回飞,一边吐了几下口水,不是自己管辖水域的水,它一般是不喝的。   ——   王瑞他们在城门楼上,眼见洪水漫漫而来,除了他之外,韦知县父子都绝望的摇起了头,尤其是韦知县已经开始盘算等洪水退去后的救灾清淤了。   他将流民安置在兰若寺,就是为了保护主城,现在看来,似乎主城也保不住了。   忽然,就见洪水马上要接触到沙堤的时候,奇迹般的开始迅速后撤,众人不禁怀疑眼睛:“退、退了?”   “好像从刚才开始……雨就不怎么下了……”韦兴贤笑道:“退了,没错,大水退了。”   城楼上的人们爆发出高兴的呼声,感谢老天爷的保佑。   王瑞扔下一句:“我这就回家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便下了城楼往家赶。   果不其然一推开自己卧房的门,就见白栖元在用茶漱口:“我告诉你没下一次了,你们这儿的河水弄的我一嘴怪味儿,呸呸呸。”   若不是因为白栖元的本性问题,王瑞真想上去重重握住他的手:“你是我们城的大救星。”   白栖元扯了扯嘴角:“救星什么的就算了,烧燕子和姑娘拿来。”   王瑞心道,你已经从一个只会要烧燕子需求单一的白龙,变成一个既要烧燕子又要姑娘的白龙了。   “好,没问题!”他爽快的答应:“小事一桩。”   “不过我也就帮到这里为止了,瘟神和穷神我可没办法了。”   “瘟神和穷神?”   “洪水之后,必有瘟疫和赤贫,这两个神仙一定会来。”白栖元道:“你不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王瑞微张着嘴巴,无力的回答。   生存真是艰难啊。 第80章 穷神来了   天气放晴后, 王瑞吩咐下人给白栖元准备烧燕子。   虽然大洪水在入城前退去了,但是周围的乡村差不多被淹了个遍, 没了这些地方的瓜果蔬菜粮食供应, 城里的日子也变得不大好过。兰若寺很不幸的被大水淹了,庙里的和尚和灾民爬上佛塔捡回一条命,但主殿和禅房都泡了,修缮起来需要一大笔银子,款项没着落, 修缮的日子遥遥无期。   而且最近谣传寺里有鬼吃人,不停的有灾民失踪,而失踪的人会在原地留下一堆白色的粉末。   不过闹洪灾, 失踪者众多,加之都忙着灾后重建, 关于兰若寺的传闻并未引起重视。   王家作为城里的大户,不管有没有余粮都得为救灾出力, 在城外和城内都设立了粥点布施灾民。   王永德忙着联合其他大户救灾, 王瑞也没闲着, 他除了琢磨何云一外,剩余的精力都用来盘算瘟神和穷神要到来这件事上。   按照白栖元的说法,瘟神和穷神如影相随, 穷则无钱医治瘟疫, 或者闹了瘟疫变成赤贫,总之这里发了洪灾,他俩一定会来。   瘟神还好, 要命是穷神,被穷神种下穷根,这个地方几十年内别想好,繁华的城市变得萧条,萧条的城市变成废墟。   王瑞愁坏了,实在没法子不愁,作为一个知道内情的凡人真是痛苦,无能为力的虚弱感叫他身心具疲。   要是何云一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不行不行,不能凡事都想依靠他……   他又不能跟自己在一起一辈子,现在不就没影了么,想他也没用,哼!   他当时到底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一个出家人想要吻他?走火入魔了?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这时睡饱了的白栖元从王瑞眼睛里飞了出来,落地后精神奕奕的道:“走啊,咱们去那个有很多漂亮女人的地方玩去吧。”   “瘟神和穷神都要来了,我是没心思去玩了,要去你自己去吧。”王瑞带死不活的道:“不过,你要去的话尽早去,等瘟神来了,说不定里面漂亮的女人会遭瘟死了呢。”说完,斜眼瞅白栖元的表情。   白栖元不禁陷入了思考,瘟死别人就算了,漂亮女人瘟死实在可惜。   王瑞见有效果:“穷神来了也一样,大家都没钱了也就不去那儿玩了,她们没了客人连赎身的人都遇不到,下场便是转卖,不晓得会被卖到哪里。”   白栖元在王瑞身旁坐下:“我不想看到她们遭殃,但我也没办法,瘟神和穷神可是三界内无论人神鬼都不想打交道的神仙,你们人类每年都要送瘟神送穷神,可见对他们有多讨厌,对他们能避则避是最好的法子,如今避不开了,就没招儿了。”   “不能打晕了捆绑扔到河里让他们顺河飘走吗?”王瑞扶额:“要不然放鞭炮将他们赶走。”   “不行的,你们人类那套放爆竹驱赶穷神的招数一点不顶用,别想了。”白栖元道:“穷神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吓唬他,他一个穷根种下来,叫你们代代赤贫。”   “那该怎么办?好好招待可以吗?”   “你的想法很新奇,还没有人主动招待过穷神,除非发了疯。”   没人做过,不代表就不可行吧,王瑞哭丧着脸:“难道城里变得贫穷萧条是不可避免的吗?”   “唉,看你这么为难,我也不好受,这样吧,我多待几天帮你瞅着点,一旦穷神和瘟神进城,我就给你指出他,你别让他进你家门就好了,要穷穷别人去。至于瘟神,你拦着也没用,他放出瘟种不用进城门就能瘟倒一大片。”   王瑞心想你怕是不懂经济学,别人都穷了,货币不流通怎么增值,但白栖元的心是好的:“你认识穷神?”   “见过一次,其实很好认的,你看到的衣衫褴褛,浑身透着八辈子都不会吃饱饭的气质的乞丐就是他了。”   王瑞还是觉得这不是办法:“最好能治标,不让他在这里兴风作浪。”   正犯愁,丫鬟来报说黄九郎来了,王瑞马上请他进来。   他一进来,白栖元就指着他欣喜的道:“我记得你,漂亮的小狐狸。”   黄九郎想起在逃离锦瑟地府的时候好像与这龙有过一面之缘,客气的打了招呼。   白栖元却不客气,揽着他的肩膀道:“咱们去玉满楼玩啊,玩完了,咱们俩也玩玩。”   黄九郎甩开他的胳膊,心想王瑞招这种家伙上门干什么。   王瑞看出了他的质疑,将昨天白栖元大战入海蛟龙,拯救了城池的事情说了,才稍微挽救了下白栖元的形象。   黄九郎听了没什么感觉,救不救城池与他无关,就算大水淹城,他也能保证王瑞一家安全,至于旁的,他不管。   白栖元见黄九郎不搭理他,郁闷的道:“你们可真没趣儿,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说完,独自出门浪去了。   王瑞将瘟神和穷神的事情跟黄九郎说了,希望他能拿个主意,但黄九郎的态度和白栖元一样,只要王瑞自己避开这两个神仙就好,别的不要管了,也管不了。   王瑞想想也是,他一介平凡的书生,没必要操心整个城池的事情。   但是这想法仅仅持续了一会,他的良心就坚持不住的痛了起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夸张了点,但自己家所在的地方遭灾,不能不叫人有所触动,他不知道这些消息还好,但知道了不做点什么实在是憋屈的紧。   黄九郎见王瑞如此犯难,温语安慰他:“瘟神和穷神不是咱们能抗衡的,你尽量想开些吧。”   “唉——”王瑞发现何云一走之后他时常唉声叹气,大概是再次体会到了身为凡人的无力感吧,毕竟与何云一在一起的时候是无所不能的。   不行不行,不能整天想着抱人家大腿,太无耻了,反省!反省!   就在王瑞进行灵魂省察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叫嚷声,他可怕了这些突然而至的吵嚷声了,每次突然怪声准没有好事,果不其然,丫鬟进来急慌慌的说:“不好了,少爷,厨房的刘大酒葫芦醉死了一般,怎么叫都不醒,您快去看看吧。”   “这种事不是有管家呢么。”   “管家和老爷出去办事了,管事的婆子叫奴婢来叫您。”   高大通这人黄九郎认识,劝王瑞:“不如去看看吧。”   “真是的,我现在有限的体力智力要留到对付穷神和瘟神身上么,结果就这么平白消耗了。”王瑞小声抱怨说着,然后被黄九郎笑着推出了门。   到了厨房,一地的狼藉,高大通无奈的站在灶台前,见王瑞来了,指着地上躺着的人道:“少爷,您看他,是事儿不干,我叫他给中午的炒菜备料,他才切了几刀竟然就睡着了,菜刀脱手差点砍到我的脚!怎么推搡都不醒。”   他看到了黄九郎的时候,愣了下,违背主家赚外快的事情不能叫人知道,便装作不认识黄九郎的样子,尴尬的瞅别处。   刘大酒葫芦这人喜欢喝酒,有长得跟个葫芦似的溜圆,因此有了这么个绰号,一直在厨房做厨子,多数时候给高大通打下手,相处的还算和谐,但是最近越发饮酒无度,旁敲侧击不好使,直到今天切着菜睡着了。   消极怠工就算了,主人家都来了,还在装睡就是态度问题了,旁边的打杂小厮见了,俯身推了推他:“少爷来了。”   刘大酒葫芦打起了鼾声,似乎在表示他不鸟什么少爷。   王瑞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开了他啊。   就在他准备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躺在地上打鼾的刘大酒葫芦“嗝嗝”了两声,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王瑞眼尖发现他嘴角冒出个手指粗细的红色虫子,黑溜溜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发现王瑞在看它,立即缩了回去。   “……”王瑞手肘怼了怼旁边的黄九郎,低声道:“那、那个是什么东西?”一般的虫子会察觉人类看它,然后缩回去吗?   黄九郎伏在他耳旁小声道:“我刚才就觉得这人的醉态很奇怪,其中有蹊跷,我有七成的把握,他嘴里的东西是酒虫。”   “酒虫?”身体里有虫子可不行,得驱虫:“你有办法吗?”   黄九郎继续嘀咕了几句,王瑞听了不住的点头,看了看地上醉得不省人事的刘大酒葫芦,吩咐道:“他是中了酒邪了,来人,把他抬到外面,捆起来晒一晒。”   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家抬起死沉的刘大酒葫芦,把他移到了院内,按照少爷的吩咐捆住他的手脚,然后让他趴在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他竟然还在睡,王瑞啧啧摇头,这家伙究竟被肚子里的酒虫子馋得喝了多少酒啊,这都不醒。   这时高大通端来一盆酒:“少爷,这是您让准备的。”   王瑞接过酒盆,将高大通打发下去了:“少爷我要驱邪,你们都不许看,老实在厨房待着。”   等四下无人了,他将酒盆放在离刘大酒葫芦一尺的地方:“是不是这样?”   黄九郎颔首:“等着吧,一会这个酒虫自己便会馋的爬出来。”   王瑞怕酒虫闻不到气味,拿袖子扇着酒盆,让酒香扩散。   刘大酒葫芦的呼噜声慢慢没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记得自己突然馋酒馋的厉害,之前一壶一壶的喝,从前天开始便一瓮一瓮的喝,还觉得不过瘾。   现在的他,又热又渴,好想喝酒……哪怕一滴也行……   他发现自己像个麻花似的被捆住了,挣扎道:“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啊,酒,酒!快给我酒!”   看见酒之前是挣扎,看到酒之后则是挣命,被捆住动弹不了,便像蚯蚓一样蠕动身子向前抻着脖子挺进。   闻着酒香,馋火往上窜,理智几乎被焚化:“酒、酒啊,给我酒——”极度的渴望之下,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自己的心,他有种感觉,幸好捆住了他的手脚,否则他一定会啃咬手指来压抑这股馋火。   王瑞见他往这边蠕动,和黄九郎两个马上将盆移了移,就是不让他够得着。   忽地,刘大酒葫芦只觉得喉头一痒,有什么从嗓子爬了出来,以非常大的力气挤开他的牙关,爬出了嘴巴。   王瑞就见一个条三寸来长的红虫子从刘大酒葫芦嘴里爬了出来,嗖嗖的几下子便爬进了盆中,像鱼一样在酒盆中畅游着,嘴眼俱全,嘴巴不住的嚅动咕嘟咕嘟喝着酒。   刘大酒葫芦发出了一声舒慰的长叹,像刚刚诞下孩子的妇人一般的满足和放松:“……好受了……”接着,可能是透支了太多的精力一般,头一低又睡了过去,只是这一次鼾声轻微。   “这人好酒,所以这酒虫才找上了他,幸好被咱们发现了,否则早晚被这虫子弄的喝死自己。”黄九郎话锋一转:“不过这虫子是个宝贝,乃是酒中之精,普通的水拿它泡一泡就成了好酒,你留着吧。”   王瑞有些嫌弃:“看着挺恶心的。”   忽然,他想了什么,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灵光一闪,他用手指敲着酒盆边缘:“我刚才好像想到了一个大用处,你别说话,叫我回忆回忆。”   黄九郎静候王瑞的佳音,他对王瑞从来都是不急不躁的,陪他想一辈子都行。   “有了!我想到了!”王瑞欢喜的道:“这虫子有大用处!”   ——   穷神穷得很纯粹,草鞋破衣斑秃,连头发都不富裕。   他干瘦黝黑,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和生活蹂躏的中年乞丐。   他仰头看了下天,慢慢眯起眼睛,张开嘴巴,原酿了片刻,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喷出了一股股穷气。   他吧唧了下嘴,继续走自己的路,这附近的洪水才刚刚退去,路边还有未来及清理的死牛死羊,他瞅了呵呵发笑,这些死去的动物是他好朋友瘟神最想看见的,是传播瘟疫最好的途径。   当然,牛羊淹死,对农户来说是一笔重要的损失,他身为穷神也很愿意看到,于是张开嘴巴,吐出一串气息,将这些贫穷之气四散在空中。   走出小路,前方有个布施米粥的凉棚,跟前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他见了,跟着排了上去。   贫穷永远伴随着饥饿,他是穷神,肚子里自然也没油水,所以见到吃的就想吃两口。   他杵着棍子,慢慢的排着,他前面还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他之后就轮到他了。   穷神从随身的破口袋中取出了一个缺角的破碗端在手中。   “你这书生,你还有钱读书就不要跟这群灾民抢粥了吧。”负责打粥的人对他前面的书生不满的道。   “我一个人出远门遇到洪灾,盘缠花光了,我现在浑身上下没一个铜板,快饿死了。”   打粥的人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姑且信你,给你一碗粥。”   这书生接过粥碗,客气的问:“不知这附近可有破庙什么的容我栖身几晚?”   “前边不远处有个兰若寺,也安置了灾民,你没地方住的话,可以去那儿。”   “谢谢,谢谢。”书生捧着粥碗离开了队伍。   王瑞和黄九郎潜伏在暗处,紧张的看着穷神的一举一动,这个布施粥饭的地点是他家设立的。   刚才听到玩乐归来的白栖元说看到了穷神,他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他便和黄九郎悄悄的来到跟前,一窥这穷神的真容。   也许是心理作用,王瑞觉得穷神不愧是穷神,浑身透着一股八百辈子都不能脱贫致富的气质。   贫穷真不是好东西,让人饥饿枯瘦,连神也不例外。   王瑞深吸一口气,就打算走出去,黄九郎不放心的拉住他:“不如算了,就算穷神发威,你家也没钱了,咱们多去几趟罗刹鬼市便能赚上一大笔,没必要招惹他。”   “正因为我能去罗刹鬼市弥补损失,所以这种危险的事,我来做更合适。”王瑞笑道:“这种事不拼体力和法力,我挺擅长的,你别担心。你就别出来,否则叫穷神发现你的真身该起疑了,还是我这个人类做这些最合适。”   黄九郎劝不动,唯一能做的是做他坚强的后盾:“你放心,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王瑞有种“上战场前临幸告别”悲壮感,毅然朝穷神走过去。   穷神这会蹲在路边喝着那碗粥,穷就是苦啊,神仙也不例外,人家财神到处有供奉,香火富足,瘟神也有几座庙宇,只有他苦兮兮的孤独无依,别说庙宇香火了,别人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反而每年都要被人嫌弃的“送穷”,大过年的被到处撵。   为自己掬一把心酸泪。   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粥碗直接扣在了地上,看着还没喝完的米粥,穷神很愤怒,谁啊谁啊这么不长眼,一定要给你种个八代穷根。   穷神回头怒视祸魁,见是个皮肤白净的锦衣书生,心想你小子的富贵到此为止了。   “少爷,您来了。”打粥的伙计们看到了王瑞,全停下手中的活跟他打招呼,领粥的灾民得知是他家布施的米粥,口中活菩萨大善人的叫着,王瑞露出了领导视察般的和煦笑容,挥手向大家致意。   穷神心想原来你小子就是少东家啊,那更好了,大户人家穷下来,不能扶住灾民,这地方才能更穷,朝手掌呵气了几口气,准备拍王瑞一下,送他一个穷根。   手起落下,没拍着。   王瑞早有提防,尽量不要被穷神接触到,他转身看他,露出心疼的表情:“哎呀,刚才真是对不住,将你的粥碗给弄撒了。这样吧,我看你是个可怜人,我今日发善心,你随我来,我赔你一百碗。”   穷神心想,能进他家的话最好不过了,穷神被“请”进家门,则威力更大,因为是主人允许的:“好吧。”   “那咱们走吧,就在不远处。”王瑞在穷神身边待了一会已经感觉很不舒服了,但脸上保持着笑容。   穷神随着王瑞来到了他的书斋门口,他抬头瞅了瞅:“这里不像是正经的府邸……”忽然鼻子嗅了嗅,闻到了一股异香,勾的他口水要流出来了:“……好香啊……”   “家中正在烧饭,你想吃的话,可以尝尝。”王瑞推开书斋的大门,请了穷神进去,然后将门反锁,抚了抚乱跳的心脏,呼出一口气,大步跟上了穷神的步子。   穷神追随着味道往厨房走去,就见里面有两个厨子在切肉,三口大锅里都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在煮着什么,味道奇香,他不受控制的走进去,想打开锅尝上一尝。   高大通和刘大酒葫芦被叮嘱看到任何事情都不许吭气,所以看到有个乞丐进来也做没看到,默默切着案板上的肉。   说起来,这些肉也很古怪,鱼肉吧没刺,蛇肉吧太粗,而且煮熟了香味奇特,这样美味的肉根本不需要加入任何调料,随便煮一煮就是人间至味了。   这些肉是刚才黄家庄的那位少爷送来的,一筐一筐也不知哪里来的。   穷神掀开锅盖,伸手去勾里面的肉,王瑞见状赶紧拦住他:“不可!你这么一碰,别人没法吃了,这一锅肉好贵的。”   穷神没有“多少钱我出”的底气,顾及神格又不能抢,恨恨的罢了手:“这些肉……不能给我尝尝吗?”   “当然可以,但要吃就好好吃,咱们去客厅,叫人端来吃,还有酒,管够。”说完,转身先行离开,余光看到穷神跟了上来,王瑞心里有底了,这招行得通。   两人来到客厅,穷神抖着腿等着端肉上来,在焦急的企盼中,棋顺端着一大盆冒着热气的肉,艰难的走了进来,忒沉了这些肉。   咣当往桌上一放,穷神咽了下口水:“我吃了。”   “吃吧,有的是。”王瑞朝棋顺使个眼色,很快棋顺又捧着一大坛酒水走了进来,往桌上一放。   穷神吃着肉,喝着酒,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看不出你这人还挺好的。”   就饶过他了,叫他家在这地方独富吧。   没一会,肚子里没油水又胃口极大的穷神便吃光了肉,喝光了酒,可对他来说,这些远远不够,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想吃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再穷也是神,神的尊严还是有的。   “我说过了,酒肉管够,棋顺,再去端酒肉来。”王瑞衣袖一挥,豪爽的道。   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他敢招待穷神,就因为准备妥当了,蛟龙身上挖下来的肉,酒虫泡水而成的美酒,要多少有多少,就是穷神再能吃,还能吃掉一条龙,喝光井水不成。   很快棋顺就回来了,小脸累的通红,穷神风卷残云般的吃光了酒肉,棋顺只好再去拿酒肉,如此往返了十来次,这穷神还在要酒肉,棋顺心里也知道这个乞丐怪异了,遇到过画皮的他,不敢吭气,默默的搬着。   终于喝了二十来坛酒后,穷神醉意微醺,看着汗流浃背的棋顺,招手让他过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穷根。”   王瑞朝棋顺努嘴:“还不快过去。”   棋顺乖乖的到老乞丐面前站好,一肚子狐疑的看着他。   穷神审查了棋顺一番:“有点,但不是很多。”说着手在他头顶做了个拔出的动作:“好了,拔掉了。”   等棋顺下去了,王瑞把脑袋递上去:“也给我看看吧,神仙。”   穷神醉眼朦胧的看了看,奇怪这人怎么看不清楚命运呢,是不是自己喝多了?他愣了下,酒醒了大半:“你知道我是谁?”   王瑞轻笑,摊牌了:“的确,我知道您是穷神,您能否高抬贵手?这里洪水是恶蛟想要入海化龙制造的意外,既然是意外,您可来可不来,不如就算了吧。”   穷神撇嘴:“不行不行,用刀割破皮肤就要流血,大洪水之后便要有贫穷,难道会因为你割破皮肤是意外就不流血了吗?”   “可、可现在有些人家失去了房屋牛羊已经致贫了,您还有必要出力吗?”   “不够啊不够。”穷神摇头:“拜财神的时候,希望财源滚滚,无穷无尽,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希望贫穷戛然而止呢,贫穷也要和财富一样源源不断,穷上三五年乃至半辈子一辈子,要祸福相依,彼此守恒嘛。棋顺怎么去了这么久?酒菜该端来了吧。”   王瑞见他不改主意,便一摊手:“那没办法了,剩下的酒菜我不能再给你了,既然这片地方要穷下来,我们家得留着这些食物口粮做储备。”   “你家不穷,我保证。”   “我家是做生意的,别人都穷了,我家的粮食绸缎玉石卖给谁去啊?没有你也一样会穷的。”王瑞道:“不招待你了,你走吧,我要送穷了。”   穷神气急:“你这书生好生无礼。”   “哈?我无礼?请你扪心自问,除了我,还有谁这么招待过你,把你奉为上宾,给你许多酒肉吃?知道你是穷神还请你的人,就我一个吧。不说人间,怕是连天界的宴会都没请过你吧。”   穷神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三界内对他都是能避则避,除了瘟神外就没朋友了,人类对他更是深恶痛绝。   这么一想,眼前的书生瞬间熠熠生辉分外可亲起来。   这是三界内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穷神心想。 第81章 惦念   所谓笼络人心, 既是说想要笼络入一个人就要笼住他的心,对人如此, 对神亦然。   穷神在遇到王瑞前的确没受过这样的礼遇, 想想每到年结大家喜迎财神,将他往外赶的凄凉场景,穷神忍不住的心酸。   自打开天辟地以来就没有人待见过他,但凡跟他沾边的就没什么好词,就连读书人沾上了他也变成了穷秀才, 穷酸秀才。   王瑞见他被说动了心,不吭声,让他自己思考。   良久穷神才叹道:“这样吧, 看在你款待我的份上,城里我不管了, 只去附近播播穷苦之气,这样不枉费你一番招待了吧。”   “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周围都穷了, 主城接济他们也受影响啊。佃农穷的逃荒了, 我家的地租给谁去?哪有孤城能独活的?”王瑞苦口婆心的劝:“您就高抬贵手吧,绕过我们一马吧。您在我们这里有特别的体验,是不是也得给我们特别的待遇啊?”   “这……”   王瑞见他犹豫不决, 马上招呼棋顺进来重新上酒肉。   棋顺在他耳边小声道:“少爷, 酒没了……”   王瑞便让穷神先吃着,自己来到厨房,正巧黄九郎拎着一个箩筐进来:“我听高大厨说你要了许多次肉了, 你已经将他稳住了?”   王瑞点头笑道:“我看他挺满意的,有很大的可能发善心。你那边怎么样了?肉还够吗?”   蛟死后,肉身三年不烂,它的肉质虽然比不上真正的龙,但也是非常美味的食材,别说穷神,就是一般的神仙都不见得吃过,招待没见过世面的穷神绰绰有余。   而且这蛟身躯庞大,黄九郎拿铲子挖了许多筐肉之后,蛟身上刚刚出现一个窟窿,勉强看到骨头而已,说是肉山不为过。   “够用,太够了。”黄九郎掂量了下手中的箩筐:“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王瑞来到厨房的几个大水缸前,偷偷取出个纱袋浸在其中一个缸中晃了晃,转眼间,水缸里的水就冒出了酒香。   纱袋里装的正是酒虫,有了这条虫,只要有水就有酒。   高大厨和刘大酒葫芦不停的在切肉煮肉,厨房里热气腾腾。   “这不是还有酒呢么,棋顺,快拿坛子装好送过去。”王瑞指着酒缸大声道。   棋顺纳闷,自己疏忽了?也不多问,舀满了一坛酒捧着和少爷一起往客厅走。   穷神吃的正香,见又有美酒来了,亲自接过来咕咚姑大口喝着。   王瑞在一旁笑道:“慢些慢些,有的是。”   穷神放下酒坛子,长出一口气:“美酒啊……”说句不好听的话,活了这么久没喝过几次。   “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吃到撑喝到醉。”   有些话不必说的很清楚,王瑞什么意思,穷神懂得,吃人家饭受人家管,吃到撑喝到醉的交换条件是他离开这里,放这地区一码。   穷神虽然穷,但一直穷的兢兢业业,“受贿”徇私这种行为从来没有过。   但他也清楚,之所以铁面无私,主要是没人向他“行贿”。   王瑞作为第一个向他示好的人,他觉得不能太不给面子:“嗯……如果你真的能让我吃饱喝足,我就答应你离开这里。”   “好,一言为定,你以神仙的身份发誓!”王瑞听了,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穷神微笑,他还真不信王家能够有吃不尽的肉山喝不完的酒海。   王瑞看出了穷神心中所想,心想,不怕你吃不饱就怕你吃到爆啊。   穷神肚子里没油水胃口大,源源不断的食物送进他嘴里,他每次都风卷残云一般的吃光了。   厨房的高大通和刘大酒葫芦最后累得实在切不动了,干脆成块成块的煮肉,黄九郎也累得够呛,懒不得小块挖掘蛟肉了,直接剁了一段蛟的身躯,扒了皮扛着回到了王瑞的书斋。   棋顺一次次搬酒坛子太费力,用扁担两桶两桶的往里面挑酒。   王瑞看穷神不停的吃啊吃啊,看都看累了,无聊的一会杵下巴一会托腮帮,口中却道:“慢慢吃,还有还有。”   穷神嚼着肉喝着酒,心也虚了下来,肉的供应其实还好,宰杀牛羊就是了,虽然这肉吃着不像牛羊。   这可源源不断的酒则太奇怪了,酿酒需要粮食,酿造这样的美酒更是麻烦,一坛美酒已属难得,现在他都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坛了。   这个书生难道也是仙人?不、不会,他绝不是仙人,就是一介凡人。   终于穷神忍不住了:“是不是有仙人教习了你什么法术,为何酒肉能够源源不断?”   王瑞打了个哈欠,并不正满回答:“您吃饱了吗?如果吃饱了答应里离开这里再不回来,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看人家穷神没人爱好欺负才敢叫板,换个诸如二郎真君雷祖之类的神,他是万万不敢的。   “没吃饱!我还要吃!”穷神大声道:“我不信你真的有酒池肉林。”   王瑞困得睁不开眼睛:“那就吃到您满意为止。”   穷神开始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到后来更像是跟王瑞打赌一般,不停的吃着,终于撑得肚子滚圆,弯不了腰才摆手:“够了够了。”   王瑞一下子精神了:“说好了的,您没忘记罢。”   “……没忘记,你告诉我你这是什么法术?”   “没有法术,发大水是因为蛟龙要入海,不过这蛟被人斩杀了,您吃的就是蛟肉。”   穷神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难怪这肉如此美味,又吃嚼不尽。”他胃口再大,也很难完整的吃下一条蛟啊。   他笑够了,又问:“那这美酒呢?总不会也是蛟给的吧。”   “这酒则是用酒虫泡的。”王瑞道:“只要有它,井水变美酒。如果您想要,我可以送给您。”   他一向大方,有失有得嘛,如果能送走穷神,酒虫算什么。   穷神苦笑着摇头:“我是穷神,必然身无长物,酒虫你赠我,我便有了家产,这是不行的,不过你够慷慨,对我够真诚,不吝啬宝贝,是个有趣的人。看在你开天辟地第一次招待我的份上,我这就走,这辈子也不会登你家的门。”   王瑞忽然体会到了穷神的心酸,别人都说你我是朋友,后会有期,而穷神则是为了你好远离你。   “谢谢您。”他真诚的道,毕竟他一开始也没安好心,请客吃饭也是奔着算计这苦逼的神仙去的。   穷神却也洒脱:“不必谢了,我这番大快朵颐不亏!”说完,拿起柺棍,往门外走去,在院中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这几个时辰散发的穷气都吸了回来,然后一转身消失不见了。   王瑞长出一口气,顺着门框滑坐下去,这才是穷神而已,还有瘟神呢。   歇息了一会,去厨房看其他人的情况,高大通和刘大酒葫芦互相靠着打盹,棋顺抱着木桶不住的点头,黄九郎则拎着装酒虫的纱袋还在往水缸里晃着。   “不用再弄酒了,穷神走了。”   黄九郎温笑道:“你应该是第一个如此成功将穷神送走的人。”   王瑞恨不得摆个造型,显摆一番,但一想到还有瘟神没拦截住,现在革命尚未成功,不是得意的时候,收敛了“得瑟”的心,将劳累的两个厨子和棋顺叫醒,各自发了赏钱叫他们回去休息了。   他和黄九郎告别,回家后将自己彻底清洗了一遍,盖着被子躺床睡了。   迷蒙的想,看啊,何云一不在,自己不也解决了一件事么,所以不要再想他了。   ——   残阳如血,空气中飘散着轻微的腐草味儿,随着清风徐徐吹向宁采臣的鼻腔,他用袖子捂住口鼻,侧身打了个喷嚏。   人啊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就更惨了,连凉水都没得喝,喝的是洪水。   替人家跑到这里收账,前脚到达,后脚就涨水,幸好雇主的欠条随身贴放,加之他爬树快,才侥幸躲过一劫,不过装盘缠和干粮的包袱则掉进了洪水中。   今天早些时候,他饥肠辘辘的排队领粥,还被质疑为什么读书人要跟灾民抢食物,他也不想这样啊,实在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人在外地举目无亲,比有些灾民还要惨。   他现在希望找个暂时寄身的地方,等灾情稳定道路通畅后,继续替雇主收债。   他揣着袖子,颠颠儿的来到了兰若寺跟前,才要敲门,却发现大门没关,他眯眼往里看,突然间门被拉开,两个夹着包袱的男人,面色慌张的跑了出来,见了宁采臣,大声道:“你不要命了,还敢来这里?不要进去,快走罢!”   “这、这里不能住了吗?”   “能住啊,不过能住的是鬼,却不是人!”说完,这俩人跑掉了。   宁采臣无处可去,兰若寺是他唯一的希望,走进院内,见地上的淤泥都还在,没人清理。   再往里面走,大雄宝殿内零星的坐着几个人,有个和尚在发米粥:“就剩这点粮食了,你们不走,我可都走了。”   兰若寺去年被知县查了度牒,和尚数量少了一批,衰败明显,今年又是水灾又是闹鬼的,谁受得了,许多和尚都逃去别的寺庙了,就是方丈和首座也放弃了兰若寺,今天早晨离开了这里。   一个寺庙不能镇压鬼,反而闹鬼,往后别想弄到香火了,加之修缮银联没有着落,不如早放弃。   施粥的和尚见了宁采臣将粥底儿都给了他,也拿了包袱走了。   留在大雄宝殿的人都是不信鬼神的,其中有一个上年纪的老者道:“这帮和尚都走了,他们后院的禅房空了下来,今晚上咱们不用睡地上了,每个人一个禅房住下吧。”   宁采臣担心的问:“我进来的时候,听人说这里住鬼,是什么意思啊?”   “乱说的,哪有鬼。现在水灾刚过,来来去去,不见了几个人不是很正常吗,就会吓唬自己。”   不闹鬼就好,一定是那帮人乱说的,再说这里住的又不光是自己,还有好几个人呢,宁采臣想,不会有问题的。   ——   早晨的仙岛被云雾环绕着,阳光照射下来,云霞蒸腾,人间胜景。   何云一站在飞檐上,向远处眺望着这美景,怔怔出神,可惜上次来的时候,光顾着叫王瑞恢复人身,没来得及欣赏这里的景致便匆匆离开了。   他轻笑,就算王瑞在这里,他也不会来看这景色的吧,他可起不来,舍不得他那被窝。   何云一辗转了几个地方,都不能静心,最后来到崔师伯所在的仙人岛,这里有继续修炼的仙人,他或许也应该加入其中,这里灵气十足,对修炼大有裨益。   这时,他看到一只仙鹤载着一个仙人落到了庭院中,这仙人道人打扮,走路带风,衣袂飘飘。   此人正是赤松仙子,不过这仙人又不是来找他的,何云一移开目光,继续看他的景色去了。   他总是不觉的看一个方向,虽然明知道隔着海洋山川,纵然看了,也是徒劳。   过了许久,就听崔师伯喊他:“云一、云一,你快帮帮师伯。”   何云一心想,怎么了?总不该是打起来叫他帮忙吧,可也没听到打斗声啊。   等他到了殿内,就见崔师伯吹胡子瞪眼睛的道:“云一,你得替咱们门派争口气,你跟他下!”   原来是在下棋。   赤松仙子微微一笑,捏住几根胡须,淡定如风。   大早晨开局对弈,被对方杀的片甲不留,崔道人心情坏极了,搬来自己的师侄做救兵。   赤松仙子不等何云一回答,便做了个请的动作,等对方坐下了,他才道:“你师伯将灵芝输给了我,不知你以何物做赌注?”   原来还有赌注的,何云一道:“我身没有可下注的东西。”   “这样如何,你若是输了,我就取走你的一只眼睛给我在凡间的徒孙用,我若是输了,便将泰初筵的请帖赠予你,你凭这张请帖可以从南天门光门正大的进入天庭参加泰初筵,如同真正的仙人一般。”说着赤松仙子从袖中露出了请帖的一角。   何云一对这请帖没多大兴趣,但他现在已经坐下了,总不好再起身离开,只好道:“就听您的好了。”   赤松仙子的徒孙在凡间被人打爆了一只眼睛,重伤在卧,等待医治,便到崔道人这里先赢了疗伤的灵芝,现在又看上了何云一的眼睛。   他想的很美,眼球和灵芝都到手,将这一切扔给徒孙后,骑着仙鹤去参加泰初筵。   他让何云一下了一步棋后,微笑着看他。   我研习棋艺上千年,岂会输给你。   …   两个时辰后,何云一手里拿着请帖,看着赤松仙子郁闷的驾鹤离去,消失在天际。   “……可我并不想去参加泰初筵啊。”   崔道人在一旁出主意:“你不想去的话,出门在岛上问一问谁想去,有好面子的老家伙愿意下血本换这请帖的。”   岛上的未修成的何其多,成仙无望去天界看一眼也满足了,有这请帖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天庭,而不会被守天门的门将诛杀,可谓极具吸引力。   如果用这张请帖能换到时光回溯就好了,他一准回到认识王瑞之前,绝不路过他所在的地方。   但转念一想,不行,不路过的话,他就被画皮鬼吃掉了。   何云一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在想他了,不禁憋闷的叹气。   “……如果真的能换到一些法宝也好。”何云一道:“只是岛上的人好像都隐藏的很深,我要如何告诉他们我有这个请帖呢?”   “简单。”崔道人唤来一只白鹿,扯起它的耳朵嘀咕了几句,那只鹿便扬起四蹄跳出了山门。   何云一看着白鹿的身影,想起了王瑞,他变成羊那会虽然不能说话,却十分乖巧的万事都依赖自己。   不一会,白鹿跳了回来,衔了几张纸,崔道人打开大致扫看了一下:“有意的人将能交换的东西都写在了上面,有一面能窥探世间的镜子,你想要吗?我看别要了,这玩意没用,想见谁直接用瞬移过去就行了,看下一个。”   其实何云一是有点心动的,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定身符一千张……谁啊谁啊这谁啊,这种小玩意也拿出来交换,谁会要啊,还这么多张。”崔道人相继说出了诸如丹丸、仙草、宝剑等种种,没有何云一感兴趣的。   直到最后一个:“这个好,玄元子想要用他新研究出的秘术换这张请帖。”   “秘术?”何云一对别的门派的秘术兴趣缺缺。   “你要成仙免不了要历劫,这个劫难一般是情劫,玄元子这个秘术可以让人活着的时候将对方忘掉。”   话说历情劫失败的玄元子苦苦钻研“情劫”这道考题,终于想到了一个近似“作弊”的方法,让相恋的凡人彻底忘记自己。   两情相悦关键在于“两情”,只有一方有情,一方冷漠,那么这段情延续下去的可能性则大大降低了,被冲昏头脑的历劫者也可能在对方冷淡下来后,找回自己的清明,识破感情的魔障。   一般的法术只能改变凡人的肉体,记忆性格是动不了的,除非魂魄在地府喝孟婆汤,才会忘记上一世的记忆,但活着的时候,记忆是无法修改和删去的。   但凡事没有绝对,尤其是对凡人这种低级的存在,总会找到漏洞的。   玄元子倾尽心血,终于研究出了让人类失去记忆的秘术,方法很简单,对人类施咒后,七天后,人类的肩膀上会长出一朵红花,只有下咒之人看得见,只要掐断这支花,这人便会忘记与下咒之人的全部情爱感情。   简而言之这朵情花浓缩的是对方对自己的爱恋之情,折断后则断了爱恋。   这花只对情爱有反应,给自己的父母或者不爱自己的人施咒是不会开出花朵的。   崔道人虽然自己不成仙,但他知道何云一有这份心:“你得到这份秘术,如果真有一日身不由己,也可叫对方忘记你,你能保全自己的可能大大提高了,总不至于人家都忘记你了,还用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吧。”   何云一半信半疑:“真的可信么?”但想想就算不可信又如何,反正那张请帖也是白得来的:“就和他交换吧。”   让白鹿衔着请帖去了玄元子那里,很快白鹿叼着一张纸回来,崔道人直接将纸交给何云一:“你自己看吧,这玩意我用不着。”   何云一扫了眼,将上面的东西记在心中后将纸张焚毁。   他现在就有去找王瑞的冲动。   但如果自己对他下咒,七天之后什么都没长出来,岂不是太尴尬了。   不不不不,尴尬什么?那不是更好么,说明王瑞和自己之间无纠缠。   他低头揉着眉心,痛苦的想,王瑞肩膀上肯定什么都不会长出来的,他对自己又没什么感情。   崔道人纳闷的道:“你唉声叹气的在想什么呢?”   “啊……我在想,用这个东西被天庭发现,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动物避劫的时候还允许躲在有福之人身边呢,劫难来了,怎么会管你用什么法子躲避?只论结果。”崔道人叉腰笑道:“不过,你也别太在意,我看你小子杀戮颇重,说不定你遇到的会是杀劫呢,情劫那种东西不适合你。”   何云一无语,如果当年霄阳子得到这个咒术……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改变,那位小姐后期那么反感他,他还是缠着不放。   那么自己呢?如果王瑞对自己毫无感觉,自己还会缠着他吗?   且慢,他现在对自己就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感情吧。   不过……真的吗……万一……   这个咒术简直如妖邪一般,在引诱他去探究真相。   没有开花当然最好不过,但万一呢,万一王瑞……他的心阵阵悸动。   就在何云一愣神的时候,一只小鸟飞进来落在崔道人手上,叽叽喳喳似乎在汇报什么。   “对了,上次变羊那位凡人……”   崔道人突然提起王瑞来,叫何云一心里一颤,难不成师伯修成了读心术:“他已经恢复了,怎么了?”   “这只报事鸟会将岛外每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它提到阳信县走蛟发了洪水,穷神和瘟神已经过去了,我记得那位公子家就住在那里吧,他不会有事吗?先变羊又遇洪灾瘟疫,他怎么如此多灾多难,你没给他算算吗?咦,云一?云一?人呢?走了?”   崔道人扯了扯嘴角,天虚子这家伙也太没礼貌了,下次不收留他了!   何云一片刻不敢耽误,在出仙人岛的路上,他掐指一算,果然王瑞所在的地方发生了洪水,他将黑山老妖除掉了,却忽略了蛟龙。   他后悔,心急,恨不得现在就回到他身边,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明知道他多灾多难,还让他一个人面对这凶险的世道。   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现在,他只想知道王瑞是否平安。 第82章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初秋的深夜在这刚发过大水, 四处漏风的禅房内,宁采臣暗暗咬牙, 他一定要坚持住, 将账目要来得到属于自己的薪酬,这笔钱他一定要赚到。   就算兰若寺真的闹鬼,又有何可怕,有缺钱可怕吗?   忽然,他听到禅房门发出吱嘎一声, 吓的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止了,他收回刚才的话, 缺钱治病虽然可怕,但鬼也很恐怖。   “……书生……”   他听到一个清冷的女声在说话, 大气不敢喘,书生不是叫他吧?肯定不是, 睡觉睡觉。   “我知道你没睡, 你快离开这里吧, 再待下去,你会没命的。姥姥从北边的禅房吃起,明晚就轮到你了。”   似乎是个好心的鬼?宁采臣狠下心, 睁开眼睛, 见到一个美若仙子的女人站在他床前。   人不仅以貌取人,也以貌取鬼,纵然对方疑似女鬼, 但容貌漂亮,也不那么害怕了:“你、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聂小倩不想多废话,伸出手朝桌子碰去,宁采臣惊愕的看到她的手穿过了桌子。   毫无疑问,她没有实在的躯体,是个鬼魂。   “我帮了你,希望你也能回报我,我叫聂小倩,请你去告诉阳信县知县,就说聂学泰一家已经罹难,聂小倩的鬼魂困在兰若寺的大槐树中。”   她身为鬼魂,贸然踏入衙门,会被正气和官气冲得魂飞魄散的,唯有拜托他人,她物色了许久,终于遇到了一个读书人。   “感激不尽……”聂小倩含着泪,身影渐渐消失。   宁采臣错愕的拉过被子,然后紧紧抱着熬到了天亮,听到鸡叫,挨个禅房敲门,他北边的禅房明明昨夜睡了人,现在却无人应门。   这时候剩下禅房的人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宁采臣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这群人不仅不信,其中一个胖墩墩的汉子还打趣道:“我不怕,若是叫我碰上了,男鬼打出去,女鬼拽进来享用。哈哈。”   “这边禅房昨夜还睡着人,现在怎么叫都不开门,怕不是遇到了鬼怪遇害了。”宁采臣管不了许多,大力推开无人应答的禅房的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地上留着一堆白色的粉末。   “……和、和那些消失的人一样……”这时刚才还打趣的汉子也怕了,冷汗涔涔而下。   宁采臣道:“反正今晚我是不住了,各位珍重。”说完,当即揣起袖子往兰若寺外面跑去。   他受够这鬼地方了,现在就去收账,如果道路不通,他就是翻山越岭游水也要到达。   收账,回家,至于聂小倩……   他去报官的话,官府会信吗?说他遇到了鬼,听了一席鬼话?   宁采臣犹豫不决,收账走人还是去趟衙门给自己找麻烦。   终于他心一横,朝县城的方向跑去。   大槐树叶子簌簌,在荒凉的兰若寺上空作响。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到了聂小倩的脸上,姥姥咆哮道:“我哪点对不起你?你居然来拆我的台?没有我的树枝,就凭你自己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报仇?忘恩负义的东西!想叫那个书生带人救你?小青,你没听错吧?”   这时候一个身穿青色衣裳的女子搀着姥姥的胳膊,半撒娇的道:“绝不会错,我亲耳听到的。”   这小青本是被姥姥吞噬的灾民之一,但遇害后,不禁不去投胎,反而留下来为虎作伥。   聂小倩捂着脸:“姥姥既然厌弃我,不如毁掉我的骨灰坛子叫我魂飞魄散罢。”   “哈哈哈哈——”姥姥像听了一个笑话:“你还没报答我的恩情,就想解脱?做梦罢!我要你用美貌去外面给我勾人回来,每日三个,少一个,我就抽你一鞭子!你记住了!从明天开始!小青,你监督她!”   小青甜腻腻的应道:“是,姥姥。”   聂小倩表情冷漠,看不出喜悲来,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从利用姥姥的能力报仇,她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可真正走上这条路才知道有多难,让她帮着姥姥害无辜的人,她宁愿骨灰坛子被毁掉。   现在她唯有期盼宁采臣能将她的消息带给韦知县,叫他想办法来救她了。   姥姥不屑的笑道:“黑山老妖都被吸食了,以为我会怕一个小小的知县吗?哈哈哈!”   小青一边给姥姥捶肩,一边对聂小倩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   虽然成功的送走了穷神,但对接下来的瘟神,王瑞却没什么自信。   按照白栖元的说法,瘟神虽然人缘也不好,但却比穷神强一些,香火庙也有几座,怕是不会对他给予的食物动心,况且瘟神有五位,就算搞定其中一个,其他四个保不齐接踵而至。   城里的人也晓得洪水之后会有瘟疫,收集腐烂动物的尸体填埋,并四洒石灰。   但这些作为,只能起一些小作用,真正的决定掌握在瘟神手中。   王瑞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最近他真是用脑过度,没一日不在冥思苦想的,不是想何云一就是想瘟神。   每次下意识的想到“如果何云一在就好了”的时候,他都会猛摇头。   依靠别人是过不长远的,要靠自己。   最后根据多方消息汇总,他能想出的对付瘟神的办法只有一个——干掉传染源。   瘟神释放出瘟种,瘟种外形像个小虫子,不出意外,瘟种去啃咬想要寄生的宿主,然后叫这个宿主再去传染给别人,一个传染俩,慢慢祸及整个群体,用点到面。   只要瞧瞧跟踪瘟神,在他投放瘟种之后,迅速的隔离那个寄主,不叫他传染给别人。   这么做的话,找到瘟神,并悄悄观察他,是关键中的关键。   白栖元认得瘟神,一直在附近徘徊,盯着过往的行人看。   瘟神外貌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不似有些神仙外貌奇特需要伪装,所以他通常情况下并不幻化,大摇大摆的出来散发瘟疫。   突然间,他看到距离主城十几里地的大陆上走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正是瘟神。   他立即回去带来王瑞和黄九郎,来到了瘟神不远处的草丛中潜伏下来。   瘟神做老秀才的打扮,瘦骨嶙峋,一副被疾病榨干全部营养的模样,王瑞暗暗咧嘴,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穷神只是穷而已,一时半会死不了,这瘟神,若是处置不深,当即殒命。   白栖元低声道:“不如算了吧,这瘟神不是好惹的,他有各种瘟病,猪牛羊这些就不说了,或许连龙的都有,虽然他没释放过,但不能肯定没有。”   王瑞心里七上八下,求生的本能的告诉他应该转身就走,只保全自己和家人,但人性最基本的良知又驱使他不能撒手不管。   人啊,就是这样的矛盾,果然只有真正的神仙,才能做到以万物为刍狗。   “哼哧哼哧——”一只猪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窜了出来,冲到了瘟神跟前,他后退了一步,对这猪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猪儿,你来的正好。”   他挖了挖耳朵,摸出一个黑色的小虫子,朝这猪一甩,就见这小虫飞钻进猪的鼻孔内,他看了,呵呵笑。   这时候一个农夫跑了过来,拿着木棍照着猪身上便打了一下:“叫你乱跑!”看到了瘟神,他还笑着说道:“最近发了洪水,冲坏了猪圈。老先生,这路不好走,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瘟神笑道:“看好这只猪吧,它现在可不一般了。”说着在农夫一头雾水中,笑眯眯的往前走了。   王瑞见状,忙朝黄九郎道:“快去给那只猪做上记号,回头将它和跟它一栏的猪都买下来。”   黄九郎见瘟神走出了一段路,飞身追上那个农户,拔了根狐毛扔到那头猪身上,返回了王瑞身旁。   王瑞目不转睛的盯着继续前行的穷神,心里捏了一把汗,你不是给猪下了瘟种了么,任务完成了,你该回去了吧,你怎么还走啊,一个瘟种不够吗?我们这地方招你惹你了,要下多少个瘟种才罢休啊?   瘟神闲庭信步的走着,不时欣赏周围的景致,他这次来不光是为了散发瘟疫,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调查何云一给它的瘟种的来历,他查清了蝎鬼是替山魈做事的,他现在就要去找山魈,至于阳信县这个地方,他刚才散发了一个猪瘟,他准备再碰到一个人,给他下个大头瘟叫他去传播。   一种牲畜的瘟疫,一种人得的瘟疫,算是洪水过后的标配,不偏不倚。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余光往后瞥,他虽然是瘟神,最大的能耐是释放瘟种,其他的能力一般,但不表示随便跟踪他,他不会察觉,胆子真是不小。   白栖元一愣,突然道了一声不好,化身为龙,抓住王瑞和黄九郎便飞身上了九霄,但眨眼的功夫,瘟神已经出现了它眼前。   “你这白龙跟着我做什么?”   白栖元含糊的道:“我随便溜达,怎么说是跟着你。”用爪子挡着手里的两个人。   瘟神不想深究,虽然不明白这白龙什么目的,但被他发现了,不蠢的话应该知道不能再跟了:“我就当是凑巧吧,但这种巧合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说着,飞身离去了。   等瘟神走了,白栖元心有余悸的道:“被发现了,不能再跟了。”   王瑞擦了把冷汗:“你说得对。”被瘟神发现了,直接将瘟神安在他身上,他小命便交代了。   保全自己的基础上才能保全别人,自身难保,遑论其他。   原定的跟踪瘟神,消灭瘟种的计划取消。   “反正瘟神的事儿只能听天由命了,我也得回思白河了,毕竟新官上任不能离开太久。”白栖元将王瑞和黄九郎放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叮咛道:“虽然冬天没燕子,但如果玉满楼有新姑娘,也可以喊我过来。”   “……”王瑞承诺道:“这次走蛟多亏你帮忙,我会帮你留心的。”   白栖元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飞身离开了。   黄九郎松了一口气,白栖元虽然能帮忙,但不否认他的品性实在太随意,他和王瑞在一起,不免叫他提心吊胆。   王瑞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刚才看到瘟神朝一头猪放了瘟种,他和黄九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农户家,出价买下了整个猪圈的猪,“残忍”的杀害后,挖了个坑全部填埋,心里祈祷着此法能够将猪瘟扼杀在萌芽状态。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傍晚了,黄九郎将王瑞送回家后,自己也回黄家庄去了。   王瑞将衣裳脱掉烧了,又仔细清洗了自己,就怕有残留的脏污。   翌日,书院复课,王瑞早早就到了课堂,早到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听各种小道消息,来得越早听得越多。   “你说这次大水来的奇怪,去的也奇怪,我看是有鬼怪作祟。”   “有人在雨停那天看到了龙,总之的确奇怪的很哪。”   “那也没有兰若寺奇怪,听说算上灾民跟和尚拢共失踪了上百人了,就几天功夫,现在人都逃干净了。不过不要大声议论,据说知县今日要张榜辟谣,说这些都是假的,根本没人失踪,大家不要以讹传讹。”   “那你还传?!”   “啧,那你还听?”   之后的谈话变成了抬杠,王瑞便没继续听了,他凝眉思忖,想不通啊想不通,姥姥之前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发了个大水,她就开始吃人了?!还吃的这么凶猛?!   那聂小倩呢?王瑞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时候韦兴贤绷着脸进来了,表情和王瑞一样充满了疑惑,好像也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   他径直来到王瑞跟前,开门见山的道:“有件事我也只能和你商量了。”   “什么事,说来听听。”只能和他商量?新奇,王瑞想。   “你一定还记得聂小倩吧,他们一家离开这里后一直杳无音信,我爹在发大水之前派人调查过,后来因为涨水便搁置了。结果昨天,有个叫宁采臣的外地书生来衙门,说他在兰若寺休息的时候,晚上遇到一个自称聂小倩的女鬼,说聂学泰一家已经不在了,她自己则被困在了兰若寺,叫我爹去救她。你品品这些话,你怎么看?你信吗?”   宁采臣?聂小倩?小倩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又来到兰若寺变成了鬼?难道剧情真是不可逆的?   王瑞斩钉截铁的道:“当然相信!”   “可我爹觉得此人甚是可疑,已经关在了狱中,怀疑是他害了聂小倩一家,贼喊捉贼,否则他不会将聂小倩样貌描述的如此准确的。我虽然也有疑问,但我觉得他说的没准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他如果没见过聂小倩的鬼魂,绝不会描述出她的样貌,如果退一万步讲,真是宁采臣做的,他一个外地人,也不会傻到远道而来主动报官吧。”   “可我爹不信,我觉得我爹还算克制了,若是别的知县怕是早将他打一顿,让他如实交代了。”韦兴贤想了一会,压低声音道:“王瑞,不如咱俩晚上夜探兰若寺吧,聂小倩和咱们彼此认识,如果真像宁采臣说的那样,见到咱们来了,她一定会现身。”   “……”姥姥在那里吃人呢,他可不去,王瑞决然拒绝:“夜探就不要了吧,你没听说么,兰若寺在吃人呢。”   “那万一宁采臣说的是真的呢?不仅他受冤枉,聂小倩也在受苦,咱们得救他们啊,你想想除了你我,还有谁能救他们?”韦兴贤鼓劲:“你想想,马萧那个通房丫鬟梦行那会,咱们可是大杀四方的。”   “也没大杀四方吧,就杀了一条狗……”   “那也是狗妖,将黄九郎也叫上,宁采臣都能活一晚,咱们三个大男人怕什么,等遇到了聂小倩的鬼魂,听完她的诉说,咱们就离开,将这些见证说给我爹听,他相信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王瑞愁眉苦脸:“这……”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像个女人似的!”   休想用激将法让我屈服,在生死面前,我的脸皮是很厚的,王瑞叹道:“你看着像就像吧。”   “你变了!”韦兴贤气哼哼的拂袖而去,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还不忘瞪了他一眼。   王瑞是不会中圈套的,耸耸肩,随他瞪。   这时候,黄九郎进了课堂,韦兴贤虽然有意请他,但知道黄九郎对王瑞言听计从,王瑞不去,黄九郎也不会陪他去兰若寺冒险,没有帮手,他只得恨恨作罢,打算回家去再劝劝父亲,让他派衙役去兰若寺调查。   王瑞没答应韦兴贤的邀请,是因为他有别的打算。   想救聂小倩何须入住兰若寺那么麻烦,因为聂小倩的骨灰就埋在兰若寺后院一个有乌鸦巢的白杨树下面。   《聂小倩》作为王瑞唯一熟悉的故事,预知的信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而且姥姥貌似只在晚上出来杀人,大白天她是不出现的,所以明天书院,他去兰若寺后面将聂小倩的骨灰坛子挖出来带回家,便能将她给救了。   什么宁采臣啊,燕赤霞啊,统统用不着。   但是他预先知道剧情的关键信息这点,不能叫别人发现,否则没法解释,所以这件事,只能他单干。   翌日,书院放假,他起了一个大早,只带了文顺,便出了门。   而这时何云一站在王家大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赶进城里后才发现主城没有发大水,空气中没有穷神的穷苦之气,至于瘟神是不是来了,现在瘟疫没爆发,他无法判断。   而王家门庭正常,可见府中的主人并没有遇到意外。   一腔热血赶回来的何云一,有些被人泼了冷水的感觉,倒不是王瑞有事就好,只是觉得如果他太平,那么他对他似乎就没什么意义了,他不禁叹气,真是的,自己对他究竟算什么呢?!   哼,不是什么都不算吧?   啊,不,算大腿,他喝了迷魂水那会亲自说的。   这时王瑞突然从侧门走了出来,何云一见了,忙隐了身,顺便连气息也隐藏了,上次分别的情景历历在目,大咧咧的露面,他舍不下这个脸。   王瑞与他擦肩而过,因为看不到他,他没任何反应,但何云一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他,他与上次分别时候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   这时文顺匆匆追了出来,亮出一把铁锹:“少爷,您看这把行不行?”   “你觉得行就行,反正到时候是你挖。”王瑞笑道:“上车吧。”   何云一疑惑,你不是去书院么,不带书袋却带铁锹?是不是又不干正经事了?犹豫了下,等王瑞的马车驰开,他跟了上去。   就见马车一路出了城,直接来到了郊外的兰若寺,何云一更想不通了,他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猛地,何云一看到了门前的大槐树,不由得一愣,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地方有这样一颗妖树?散发着滚滚妖气,怕是害了不少人了。   他担心的看向王瑞,你来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   不过看王瑞小心谨慎,不时四下张望的模样,好像也知道这里不太平,那就更奇怪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跟着王瑞和文顺一路来到了兰若寺的后院,这里有成排的白杨树,就见王瑞一直仰头看它们的枝头,看到一颗枝桠上筑有乌鸦巢的杨树,他对文顺道:“挖!”   文顺朝掌心呵气了两口气,握住铁锹猛铲起来,很快铁锹碰到了一个硬物。   “小心点,别打破了。”文顺刨出一个罐子,抚去上面的尘土:“这里面是什么啊?”   果然在这里,王瑞得意的笑,知道剧情就是爽:“别问了,快走。”   王瑞抱着骨灰罐子上车的时候,大槐树阴森森的簌簌作响,仿佛在怨恨他们一般。   待回到自己的卧房,王瑞将丫鬟们打发了下去,放下窗子和重重垂地的纱幔,让屋内昏暗无光后,他才敲了敲骨灰坛子:“聂小倩,你能听到吗?你现在安全了,能出来一见吗?”   何云一惊诧,这聂小倩是谁啊,狐狸龙鸟就算了,现在这个是女鬼?你不是很怕鬼的吗?   等了片刻,王瑞忽然听到一声:“谢谢恩公,您又救了小倩一次,请受小倩一拜。”聂小倩已经现身在了跟前。   王瑞见到她,心情难受,原来她真的死了啊:“不必拜,快起来。”   何云一看看王瑞,又看看这女鬼,他们两个很熟悉吗?   “恩公一定要问,我为何身死出现在这里吧……”聂小倩双目含泪,哽咽道:“真是不知如何说起。”   王瑞安慰道:“不要急不要怕,你慢慢想,我一会便派人去叫韦知县他们,让你亲口诉说冤屈,让他替你伸张正义。”   “……仇我已经亲手报了,现在的我是害人的恶鬼。”聂小倩哀叹道:“……韦叔叔见到我怕是要责怪我……我现在这个样子,为虎作伥,不仅人间的官吏要怪我,就是去了阴曹地府,阎罗王也不会饶了我。”   “不会的,你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在人间也要称你一声女中豪杰,虽然十殿阎罗中有坏的,但也有好的。”王瑞道:“这附近有鬼差的,可能在城隍庙里,等你见过韦知县他们,我便去城隍庙供点东西,请他们来个鬼差带你走,你看如何?你这样飘荡人间总不是办法。你去轮回,或许还能跟父母团聚。”   王瑞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就是聂小倩重入轮回。   何云一在一旁听着,惊奇的看王瑞,好像不在的这段日子,他变得能独当一面了,面对这女鬼说得头头是道。   “轮回……”聂小倩思忖,确实轮回才是女鬼该去的地方。   这时,风吹动窗棱,兀自一响,聂小倩心里一惊:“莫不是姥姥追来了?”   “你别怕,姥姥再厉害她也是一棵树,树体不会移动,我已经想到收拾他的办法了。”王瑞自得的笑。   何云一倒是好奇,你能有什么办法?   “瘟神前几日进城了,但是我跟踪他的时候被发现了,也不知道他后来向谁播撒了瘟种,所以城里过几日或者就这两天,便会爆发瘟疫,我到时候让我的狐狸朋友给几个大人物托梦,就说兰若寺外的大槐树的树枝根茎能防治瘟疫,一旦谣言疯传开去,到时候怕是蜂拥而至的人群能将姥姥整根挖出。”   对此王瑞是很有自信的,后世尚且疯狂抢购一些防治疾病的药物,何况是现在这样恐慌的气氛之下。   姥姥再厉害,面对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也只有挨虐的份儿,数以千万计的人群都拿铲子挖它,不信挖不死它。   何云一和聂小倩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尤其是何云一,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这才几天不见,他忽然发现王瑞好像离开他,活得也不错。   难道是以前太依赖他了?如今只能靠自己,反而成长了?   何云一想,是不是他连给他抱大腿这点最后的价值,都不存在了。   他郁结,算了,你自己好好活着吧,不打扰了!转身走了出去。   但到了门口,突然又想,来都来了,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反正给他下秘术也没损失,开花便折断,不开的话……不开的话,正好说明他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到时候再走的话,是真的没牵挂了。   不多一会,王瑞将聂小倩的骨灰坛子藏好,出了卧房,往书房走去。   何云一跟在他身后,才一进门就将他定住,看着仿佛时间静止一般的王瑞,何云一想起那个没完成的吻,慢慢走近他,但在最后一刻,他停住了动作,苦笑的自嘲道,真是的,自己在想什么啊。   按照玄元子的秘术,他完成了对他的下咒,只等着七天后看结果。   王瑞在能动的一刻,有些莫名,说不出哪里奇怪,摇摇头,坐在了书桌前,提笔写东西。   何云一则“冷眼”看他,还有七天,看看你还能怎么蹦跶。 第83章 暗中相助   王瑞给韦兴贤写了一封信, 在信中解释说他受到了聂小倩的托梦,将她的骨灰坛子从兰若寺取了回来, 如今这坛子骨灰在自己家中, 而且聂小倩本人也现身了,希望他能来自己家中一趟,共议此事。   韦兴贤接到这封信,真是惊的茶盏都端不住了,即刻赶到王家。   王瑞见到火急火燎的韦兴贤, 淡定的笑道:“不要急不要急,我就叫你们见面。”   搬出骨灰坛子,叫聂小倩出来与韦兴贤相见了。   韦兴贤胆子是不小, 但“白日见鬼”还是吓得面如土色,对聂小倩侧目而视了许久, 才敢和她说话。   聂小倩便见自己的遭遇如实的告诉了韦兴贤,讲到如何杀死张虎张豹两兄弟的时候, 王瑞看得出来她没有丝毫的后悔。   韦兴贤听了连声道:“你做的对!我听我爹说了玉满楼案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   诉说完一切, 韦兴贤提出将聂小倩带回衙门,让他爹见见她,以此洗脱宁采臣的冤屈。   聂小倩道:“我也希望跟你回去, 但是不能走正门, 我怕衙门正门的石狮子和匾额,也不能看到韦叔叔的官服和官印。”   “这好办,我会提前跟我爹说的。”韦兴贤拍着胸脯保证, 等聂小倩回到骨灰坛子中后,他拍着王瑞的肩膀道:“昨天在书院说的那番话,你别往心里去。就按你说的,等处理完宁采臣的事情,咱们找个日子祭祀城隍,叫他派鬼差将聂小倩带去转世。”   何云一在一旁紧盯着韦兴贤那搭在王瑞肩膀上的手,能不能不拍哪里?   王瑞大度的摇摇头:“咱们是好朋友,我怎么会和你生气呢。”   送走了韦兴贤,王瑞看着天边的夕阳,满足的伸了个懒腰:“这一天过的还真充实呀。”   晚上美美的吃了一顿后,为了“继续保护一方太平”,王瑞决定爱护视力,夜读什么的就免了,早早漱洗了,坐在床边正准备睡了。   大丫鬟一边给他放下幔帐一边叮嘱道:“少爷,干净的亵衣给您放在床头了。”   王瑞唔了声,拉过被子睡下了。   何云一自己待着很是无聊,出了门往之前住过的客房走,忽然,他感受了异样,就见一个丫鬟鬼鬼祟祟的往这边蹑手蹑脚的走来。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一个附身的女鬼,想必是打算利用这个丫鬟做不可告人的事。   怎么,他在这里也敢闯进来,真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何云一随手掏出一张纸符朝那丫鬟额头一甩,她身上的女鬼顷刻换成了一捧粉尘,消散在了夜空,而丫鬟本身则双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他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不禁隐藏了身形也隐藏了气息,难怪那女鬼敢闯进来,真是活该倒霉。   何云一在空置的客房内打坐了一夜,翌日天一亮,便去找王瑞,进了房间内,见他正懒洋洋的往起爬,待坐起来后,头垂着,似乎还在打瞌睡。   他考虑是否该使点小法术叫他清醒一下。   “真是不想去上学啊,什么时候放假啊”王瑞一边说一边动手解中衣的带子,何云一这才想起他要换衣裳,不禁耳根一热,方寸大乱的退了出去。   他不是故意的,真的。   不多时,丫鬟端着水盆走进去,应该是给王瑞漱洗,何云一等了又等,才见王瑞出了自己的房门,他便跟着他,盯着他的肩膀看,到底是长在左肩还是长在右肩呢。   王瑞用过早饭后去了书院,何云一没跟着,等到下午的时候,王瑞回来了,不光是他自己,还带着黄九郎。   “今天晚上咱们尽可能的给城中有话语权威又能接触到平民的人托梦,比如管刑名的师爷,文书小吏,捕头,药房掌柜的,知名的大夫等等。”   这些人是人群中的“意见领袖”,一旦他们相信托梦并付诸行动,其他人便会趋之若鹜,争相效仿,不愁舆论形不成螺旋上升的趋势。   黄九郎道:“兰若寺门口的树妖吃人,是你亲耳听那个聂小倩说的吗?那个树妖非常危险,如果此举不能将它除掉,我怕她查出是咱们搞的鬼,那样可就麻烦了。”   “相信群众吧,大家都怕洪水之后闹瘟疫,只要告诉他们老槐树能防治瘟疫,肯定把她整根挖掉,绝不会手软。”   黄九郎猜测,王瑞可能是想给那个叫聂小倩的女鬼报仇出气,或者他想为那些被树妖吃掉的人讨回公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好心。   除掉树妖,也算是件功德吧,黄九郎道:“放心吧,我一定帮你。”   王瑞尽地主之谊请黄九郎吃晚饭。   “你爱吃甜的,这个给你。”黄九郎很自然的给王瑞夹菜,以前在外吃饭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一次,筷子里的菜还没搁到王瑞碗中,突然筷子滑了一下,菜全掉在了桌上。   他一愣,这不该是他会出现的错误。   王瑞没多想,只道:“我自己夹吧。”   两人吃完饭,确定了一份托梦的名单,等到了各家各户熄灯睡觉的时候,黄九郎便阴魂出窍,往这些人家去了,向他们拖同一个梦境。   梦中的他们看到一个高大威武蒙面的英武将军,这个将军告诉他们,最近要爆发一场瘟疫,让整个地方十室九空,有房无人住,有地无人耕,但作为本地一方守护神灵,他不忍心生灵涂炭,特意指一条活路给大家,兰若寺外那棵槐树是一个宝物,保留它一块枝桠根茎或者树皮,对防治瘟疫大有作用。   第二天早晨起来,受了托梦的人当中有些一开始是懵的,不敢往外说,但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悄悄的拿着铁锹去兰若寺,到了那里一看,发现已经有十几个人在那里挖大树的树根了。   原来托梦是真的啊,这还了得,赶紧叫上亲戚们都来挖啊,决不能落后。   也有仁者父母心的大夫,梦到这个消息,毫不保留的告诉了每个遇到的人,不管真假,希望大家都得救。   于是大街上,不时有两三个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的讨论,到了后来,干脆有人大喊:“去挖树根啊,去晚了就没了。”   王瑞下了学跟随着人流出城去看热闹,由衷的感慨,果然要相信人民啊,看看大家积极性多高,这一波又一波的人冲过去,不信挖不死她。   他还没到兰若寺门前,就见不停的有人推着自家的独轮小车来来往往,上面装满了树叶和树根。   姥姥趁兰若寺没有和尚兴风作浪,却不想正因为没有和尚管理,反而叫这些普通人有恃无恐的挖掘这棵原寺庙的财产。   王瑞听到咔哧咔哧锯东西的声音,抬头一望,原来是有人爬上了树在锯树枝。   而树下,忙得火热朝天,挖了个大坑,它盘根错节的树根露出了大半,有砍的,有锯的,许多人被挤到外围靠不上前去。   而周边的村镇也听到了城内传出来的消息,推着小车带着工具,排着长队赶来了。   王瑞欣慰的笑了,很好很好,大家保持住,背着手上了马车回家去了。   何云一看了看树妖的方向,挑挑眉,这也不失为一个除妖的好方法,不得不说,王瑞的脑袋有时候还挺机灵的,不过,他还是太轻敌了,姥姥怎么会坐以待毙。   本来便是“人怕妖鬼三分,妖鬼怕人七分”,只不过有些大妖怪确实厉害,叫人十分恐惧,不过如今几百几千的人聚集到一起众志成城的做一件事,别说是妖怪,就是神佛也要掂量一下。   任由是千年树妖,也抵不过源源不断的人群。   哪怕到了晚上,这些人明火执仗,气势汹汹,吵嚷不断,也叫姥姥不敢轻举妄动。   姥姥只感觉自己遭遇了人间才有的凌迟之刑,这些如蚂蚁一般的人类不停的挖着她的树根,扣着她的树皮,她正在被这些人肢解。   她昨天眼睁睁的看着小倩被那个叫王瑞的书生挖走而采取任何行动,一是她白天无法行动,二来则是她知道王瑞后背的道士厉害。   “姥姥,我打听到了,原来是昨夜晚上城里的好些人受到了神仙的托梦,说您的树根能够防治瘟疫,所以才有这么许多人来这里找您的麻烦。”小青出去转了一圈,带回了听到的事情的缘由:“昨晚派去追查那个书生的小蝶没回来,怕是……”   姥姥不在乎小蝶的生死,只咬牙切齿的道:“什么神仙托梦,分明是有人针对我!”她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道:“不管是谁,他的算盘都打错了,难道只有他会托梦吗?小伎俩!”   说罢,姥姥暂时抛弃树身,阴神出了窍,飞进了城中,竭尽所能的托梦给住民。   在梦中,她化身成为一个容貌倾城的仙子,笑吟吟的告诉众人:“你们被欺骗了,那棵树是神树,是保佑你们的,邪鬼恶神在它的庇佑下动不了你们,想法子骗你们去砍伐它,它倒了,苦日子才真的要来了,砍伐神树不禁不能为你们招福,反而会招致天谴。”   姥姥法力远大于黄九郎,第二天起来,几乎半个城的人都做了同样的梦。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作为平民的他们不知道谁在说谎,该信谁的。   不过,转天醒来,众人在街上一番议论后,没什么人再敢去城外砍树了,都在观望着。   何云一感受到了姥姥发散在城上空的妖气,也知道她做了什么,不由得瞅向书院的方向,王瑞你聪明,可这树妖也不笨,我看你接下来还能怎么办?   王瑞坐在同学中间听着各种议论,脸色由昨天的自信满意变成了今天的愁云惨淡,没想到啊没想到,姥姥不甘心坐以待毙,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了个二度托梦。   现在变成了罗生门,大家都不敢去伐树了。   他犯难了,总不能再来个三度托梦,等黄九郎来了,两人绞尽脑汁想了一番,一时没想到破解的方法,接着先生就进来了,黄九郎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不时回头和王瑞交换一下眼神。   先生带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韦兴贤病了,好消息是从从明天开始书院无限期放假,直到疫情稳定。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只要不傻,根据先生这两个消息都能推断出一个讯息:韦兴贤得了瘟疫。   一放学,霍柯牵头说要去探望韦兴贤,问都有谁想去。   因为韦兴贤是知县公子,大家在生命和阿谀奉承间痛苦的抉择着,终后一部分选择生命的离开了,剩下的那部分随着霍柯去探望卧病的韦同学。   王瑞吃不准韦兴贤是不是得了瘟疫,如果真的得了,他怕是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他这几日跟韦兴贤也算频繁接触了,还谈了不少的话,飞沫接触这条他实打实的占了。   到了韦兴贤府上,才发现得病不光是他一个,连他爹韦知县也病了。   于是更多爱惜生命的同学在门口退出了探望的队伍,选择了回家,最后只剩下霍柯、王瑞、黄九郎、马萧和另外三个同窗来到了韦兴贤病榻前。   一日不见韦兴贤头肿得斗大,眼睛膨胀成了一条缝隙:“我不是告诉仆人叫你们回去吗?”   王瑞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问:“韦兄,我想问一句,这几天你都跟谁接触了?”韦兴贤的病症爆发应该属于较早的一批,毕竟城中还没听谁发瘟了,他能说的只有韦家一个。   韦兴贤捂着嘴巴,艰涩的道:“我知道是谁将病传染给我的,就是牢里的那个宁采臣,我爹和几个审讯他的衙役都病了……如今还有我……王瑞,我对不住你……唉……”   宁采臣?难道瘟神把人的瘟种播到了宁采臣身上?王瑞忙道:“那他人呢?隔离了吗?”   “幸好还关在牢里……昨天确定他没有嫌疑后,本想放了他,结果他走到衙门口便晕倒了,发热、双目赤红……我们才意识到大事不好……”韦兴贤有气无力的道:“……幸好这大头瘟不难治,大夫开了方子,几日就……咳、咳……”猛地,他咳出一口血,喷到了地上,吓得周围的人全都跳开了。   大头瘟可不咳血啊,王瑞想起何云一交给瘟神的那几个瘟种,难道是黑山老妖的变种被瘟神给播了出来?把他们阳信县当做实验基地了?   “我、我们改日再来看你……”霍柯一边说一边推着其他人出了门,几个人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脱自己的外袍,走到马车口连靴子也脱了,都扔到了旮旯,大家面色惨白的互相看着:“咱们不会也得瘟疫吧?”   “不会不会。”王瑞故作轻松的道:“回去赶紧洗个澡,没事的。”   “对,回去洗澡。”   各自分别往自己家赶,黄九郎则安慰王瑞道:“你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我一定给你想办法。”千年人参包治百病,小小的瘟疫不在话下。   王瑞道:“如果有可能,你也帮韦兴贤想想办法吧。”   这个黄九郎就不愿意了,毕竟他不欠韦兴贤的,王瑞见状,也没再开口。   现在麻烦的不止是韦兴贤得了瘟疫这么简单,而是瘟疫从衙门里爆发,感染的面积势必十分广大,衙门每日进出衙役和小吏,交际最广的就属他们了,每次接触的人众多,现在弄不好城里已经濒临瘟疫集体爆发的前夜了。   或许瘟神正是看到宁采臣要进衙门,才将瘟种放在他身上的,为的就是在衙门内爆发。   坏,太坏了。   王瑞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何云一因为他去书院没有跟着,见他只穿了中衣回来,惊诧极了,十分想问上一句,但这个时候他不方便现身开口问,心里干着急。   “少爷,您外袍呢?”有丫鬟迎了过来,问出了何云一想问的问题。   “扔到外面了。”王瑞随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新外袍后,坐在桌前杵着下巴发呆。   何云一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你光说扔外面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扔啊?难道有人要对你不轨?   他摩拳擦掌,心想是哪个不长眼的找死。   这时就见王瑞突然如梦初醒的大声道:“快备水,我要洗澡!彻底的洗一洗。”   何云一不由得更惊了,你不晌不夜的洗什么澡?难道真的遇到了什么污浊的事情?一瞬间只觉得怒气冲冠,恨不得捏碎那个不知名的混账。   “哥,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了青瑗的声音。   “你别进来,”王瑞道:“韦兴贤病了,我才探望他回来,虽然扔掉了外袍,可我还是觉得不太保险,等我彻底清洗一遍,再去找你,你有什么事儿吗?”   “重要的事情倒是没有,就是觉得你最近总不露面,娘让我问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你告诉她,我没忙什么。”   青瑗在门外一撇嘴:“回答的好敷衍啊。”   “你这么回她就行,快去吧,去吧。”   王瑞将妹妹打发走了之后,不久洗澡水也来了,何云一见状,忙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何云一站在门外,等冷静之后,回忆起王瑞的话,不由得担心起来,韦兴贤如果只是简单的生病,王瑞去探望后何必将衣裳全部换掉,可见他知道韦兴贤得的是厉害的病。   瘟神都来过了,厉害的病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瘟疫了。   而王瑞又接触过韦兴贤,这让何云一的担心变成了揪心,他不敢再耽搁,立即动身去找瘟神。   身为天界的神仙,他的行踪,何云一是算不到的,但是却有线索,他当初给他瘟种的时候,他说过要去调查蝎鬼。   即是说瘟神释放完瘟疫,也会在附近徘徊寻找蝎鬼和背后的主谋。   主要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便会找到瘟神。   何云一敲出土地,开门见山的问:“你可知道蝎鬼一般在来走动?”   土地笑了:“奇了,瘟神昨天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   “快告诉我,他往哪里去了。”   “我告诉他蝎鬼是山魈的手下,山魈住在二百里外的透骨山中,他往那边去了,呵呵,何真人是不是知道了瘟神在这里散了瘟种,想要救世呢?啊,何真人?人呢?”土地摇头,拂袖钻回了地中。   何云一见这透骨山不大,山洞只有几处,便一一寻过去,终于进入一个隐蔽的洞口后,听到里面传来了痛苦的嚎叫声。   “……呵呵,知道痛了,知道痛了就老实告诉本神,为什么你手下的蝎鬼会有瘟种?”瘟神坐在一个石头做的宝座上,慢条斯理的问下面的众山魈。   山魈们外表丑陋,此时因为身中瘟毒,七窍流血,更显得面目狰狞恐怖。   “都告诉您了呀,是从黑山老妖那里盗取的,而黑山老妖被一个道士给杀了,我表妹和蝎鬼都没回来复命,我以为他们失败了,直到您登门,我才知道蝎鬼成功取到了瘟种,只是被那个道士夺去给了您。”一个体型巨大的山魈,大张着嘴巴,露着獠牙,痛苦的呻吟:“您、您就饶了我吧,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黑山老妖死的好,至于你,一个小小的山魈也妄图拥有瘟种……嗯……不可饶恕啊不可饶恕,就让你死前为我做点事吧。”   瘟神朝这山魈大王吹了一口气,随着这口气一只小虫子钻进了它的鼻孔中,很快,这山魈的皮肤迅速溃烂,绿色的脓水一滴滴落在地上。   瘟神见了,不停的点头,似乎在记录症状:“这便是黑山老妖那里得来的瘟种之一,看起来蛮厉害啊,溃烂流脓。”   说着又盯上了另一只山魈,吐出一只瘟种钻进了它耳中,就那山魈打了个哆嗦,接着不管不顾的上吐下泻起来。   瘟神看它的窘样子,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今日要在你们身上好好试试这些瘟种。”   如果山魈大王知道,觊觎瘟种会引来瘟神,哪怕死也不敢动这份心。   何云一向前走了一步,发出的响动引来了瘟神的注意。   “何云一?”   “您既然忙着,我也不浪费您的时间了。我希望您将治疗阳信县瘟疫的药方给我,那个地方于我十分重要,我不能放任不管。”   瘟神捋了捋胡须:“这件事……很难办哪,每一个瘟种都想发挥自己的作用,阳信县放出的那一只真的十分招我喜爱,是个可爱的不得了的小家伙,它现在正在履行一个瘟种的使命,我身为他的养父怎么好拆它的台,叫它难过伤心呢?”   何云一听的想翻白眼,说这些四六不靠的话很有趣吗?   既然对方如此态度,他也就不客气了:“那我不打扰了,我这就去找药王神求助,顺便说说我的见闻。”   瘟神和药王神不对付,药王神秉持普救众生的想法,对动物亦仁慈有加,这就是为什么山中的小动物也懂药性,受伤了会找药草自救的原因,全赖药王神的恩赐。   而瘟神呢,专职残害各种生灵,甚至在山魈身上做试验,这件事要药王神知道了,准会暗搓搓记在心上,等有机会告瘟神一状。   虽然万事万物皆有正反两方面,相生相克,但药王神显然觉得瘟神就不该存在,一直筹划着怎么能将瘟神撤销掉。   瘟神听出何云一隐含的意思是去找药王神告状,马上道:“慢着慢着,有话好好说,不必急着走。”   “不走也行,您将黑山老妖的瘟种还给我吧。”   “给了东西哪有往回要的?”   何云一将手一伸,态度坚决:“给您这个东西,反倒害了我要保护的地方,不如不给。您不还的话,我就找药王神去,让他评理。”   之前欠何云一人情,又被他撞见用山魈做试验,瘟神硬气不起来,为了阳信县一个小地方惹麻烦不值得:“你不用去找药王神!这样吧,看在你送给我黑山老妖瘟种的份上,我就将阳信县那两个小家伙收回来吧……”   说着,舌头卷起深深吸气,不一会就听他痛苦的道:“人瘟回来了,猪瘟怎么不见了?哎呀,是被人宰杀了,可怜见的,没办法,做瘟种就是有这种风险啊。”   何云一提醒道:“……方子……”   瘟神一挥手,何云一手中多了一包药:“掺在雨中降下,即可解除瘟疫了,呼风唤雨对你来说不难吧。”末了继续念叨他失去的猪瘟瘟种。   何云一拱手道:“多谢您高抬贵手。”说罢,飞身离去了。   来到阳信县上空,他才想搬运河水降下一点治疗瘟疫的甘霖,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这么消灭瘟疫,实在太浪费了,应该来个一箭双雕。   他来到县衙后院,看到了病的奄奄一息的韦知县,随便幻化了一个书生的模样,很敷衍又没耐心的道:“你现在命人去看取一截兰若寺外大槐树的枝桠来,保证你和儿子的病当即康复,那棵树的确能治疗瘟疫,爱信不信吧,不信的话,你就等死吧。”说完便不见了。   韦知县愕然,揉了揉眼睛见四下无人,但对病得就剩半条命的他来说,他相信刚才的一切是神仙的点化,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他信了,忙用尽浑身力气喊道:“去砍一个槐树的枝桠来!”   何云一看到衙役们随便在路边捡了一根别人掉的槐树枝桠进了府邸后,他等了一会,便搬运了就近的河水,将瘟神给予的方子掺在了其中,降下了一场刚能淋湿地面的甘霖。   韦知县刚拿到槐树的枝桠,便听到外面下起了雨,说来神奇,听着雨声,嗅着泥土的方向,他竟然觉得高热渐渐退去,浑身又有力气了。   在牢中原本浑身发热发肿的宁采臣,嗅到了雨水的味道,竟然慢慢站了起来,他手从牢房的小窗户伸出去,贪婪的接着雨水,被雨水淋到他,顿觉神清气爽,病痛仿佛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第二天,身为父母官的他,秉着对治下百姓负责的态度,贴了一个榜文,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知县亲自验证,槐树对治疗瘟疫有疗效,不想死的,都去砍那棵槐树啊。   一时间老百姓心里的天平再次向,槐树能够治疗瘟疫方向倾斜,于是一窝蜂的冲向槐树,用上能用的所有工具,深挖树根,治病救命。   于是转天,王瑞发现不仅韦知县父子康复了,大家也重新相信大槐树能治瘟疫,再度对它进行肢解,而这一次非常的彻底。   在知县的带动下,全城百姓倾城而出,热情高涨的对大槐树进行着分割。   远远望去,大槐树前全是乌泱泱黑压压的人头。   跟着来看热闹的王瑞,看着眼前拥挤不堪的“胜景”,歪了歪头,怪事了,怎么一夜之间事情都解决了?谁在暗中帮助他们?   他能想到的人只有一个,但他是那种悄咪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吗?   嗯……会不会是既想帮助他,可又因为上次那件事觉得尴尬,所以才不露面。   王瑞下意识的摸了摸嘴唇。   何云一见了,心里一惊,你不是在想那个吻吧,你还没忘掉吗?   不会的,应该是无心之举。不过,没剩几天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一朵什么花。 第84章 姥姥的反击   树木花草修炼, 较之动物,先天具有吸取天地精华, 不沾杀戮的优点, 所以深山老林中未必有成精的动物,但一定有成精的植物。   但同时也有缺点,那就是真身被牢牢固定在土地上,被限制在生长的地方,而且阴神出窍有很大的弊端, 比如一定的时间内不回归本体,便会身死魂灭。   姥姥身为千年树妖依然不能摆脱这条限制,开天辟地的时候, 天神已经设置好了一套运行的规则,世间万物没有一个物种可以占尽一切先机, 就是万物之灵的人,容易陷入七情六欲中无法自拔, 是修炼的最大短板。   她眼睁睁的看着这群蚂蚁一样的人类剪断她的树冠, 挖出她的根须, 她却无能为力,她咆哮着:“姓韦的,你给我等着!”   第一次给百姓托梦陷害她的元凶存疑, 但这一次, 她确定无误,就是这个姓韦的知县,用官员的身份声称槐树治好了他的疾病, 叫全城的百姓都来害她,都是他,都是这个人!   姥姥摇动树枝,发出仿佛风声一般的呜呜叫喊,向韦知县投去了恶毒的目光。   ——   韦兴贤康复之后,家家户户都取了槐树的叔侄或者树根,说来奇怪,槐树能治疗瘟疫本来是王瑞瞎编的,但从结果看,好像真是这样,韦知县取了树枝后痊愈了,而全城的百姓再也没听过谁得了瘟疫。   恐惧的瘟疫,刚有个苗头就被掐断了,王瑞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用这里是聊斋,凡事都有可能来安慰自己,反想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   姥姥被整治的半死不活,彻底死亡只是时间问题,而现在韦兴贤的病也好了,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让聂小倩入轮回了。   韦兴贤经过一系列的古怪事件,对王瑞声称的城隍手下有鬼差这件事,不敢有任何质疑,王瑞说置办酒食就置办酒食,说祭祀就祭祀。   阳信县的城隍庙香火很是一般,主要是城隍大多数时候并不作为,白白享受香火。   民间基层小神懈怠,才给了邪神和妖怪空子可钻,反正都要贡献香火,还不如去拜有求必应的。   王瑞叫仆从们扛着猪头和美酒,韦兴贤则用匣子装着聂小倩的骨灰坛子,避免阳光曝晒,一路来到了城隍庙。   城隍爷的塑像立在眼前,韦兴贤看向王瑞,那意思是叫王瑞拿主意行动。   王瑞见过何云一向天祈祷,依葫芦画瓢的先将猪头和酒肉摆上,然后俯身作揖,口中道:“城隍爷在上,受晚辈一拜,今有苦命女子聂小倩流落人间,希望城隍爷能发发善心,将她送去该去的地方,这点牲礼不成敬意。”   说完,眼睛四下瞥了瞥,不见任何动静,王瑞抿了抿嘴唇,加了一句:“何云一乃吾友人,劳烦城隍爷关照一二。”   陆判都认识何云一,没道理城隍不认识他吧,王瑞也不想搞“我认识人儿”这套,但保险起见还是加一句吧,反正不犯法。   忽地,平地卷起一阵阴风,吹得他们衣衫飘动,众人都感觉到了奇怪的气流与他们擦身而过。   朱尔旦拿着锁链出现在了庙内,这是他在阳信县拘的最后一个魂魄了,锁完这一次,他就要因为“业绩”突出,去白无常谢必安麾下效力了,城隍不想放他走,毕竟就数他勤快又没怨言,比其他鬼差不知好用到哪里去了。   但是朱尔旦频繁往阴间送鬼魂,早在黑白无常面前混了个脸熟,白无常点名要他,城隍不放人不行。   朱尔旦就见地上的匣子旁站着一个容颜极美的女子,不禁怜香惜玉起来,轻轻的将锁链套在她手腕上:“走吧。”   聂小倩朝王瑞和韦兴贤不舍的看了一眼,自知人鬼殊途,自己待下去对彼此没有意义,啜泣道:“你们的恩情来生再报。”   与此同时,王瑞和韦兴贤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他们听到了聂小倩的声音。   朱尔旦牵着聂小倩的魂魄,回头看了眼王瑞他们:“唉,可惜你们还是看不到我啊。”   两人走着走着,身影消失在了庙内,往阴曹地府去了。   而城隍庙内恢复了平静,不再有阴风也不再有奇异的感觉。   王瑞看着外面明晃晃的艳阳天,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都结束了吧,啊不,至少倩女幽魂结束了吧。   因为恰值晚夏初秋,风和日丽,王瑞便没坐马车,和韦兴贤徒步往家中走,吹吹难得的和煦微风,他的心情亦大好。   不管怎么说,至少聂小倩在他的影响下,虽然还是做了鬼,但却没有彻底沦为姥姥的工具,免遭了许多苦难,这么看来,自己的到来也并非全无好处。   韦兴贤昂首望天:“……唉,她生前,我明明对她没什么感觉,为何她离去了,我却这般难受呢,你呢?”   “我?我高兴啊,她平安入了轮回,再不受那树妖的控制,是一件好事啊。”   “说来奇怪,聂小倩明明说那棵树是树妖,残害灾民,那为什么我爹遇到了那个神仙,却指点他说树妖能够治疗瘟疫呢?而且从结果看来,那个神仙说的还挺对的。”   王瑞也想不明白,但他善于自我开解:“或许是以毒攻毒,瘟毒怕妖树。”   “只能这么理解了。”   走得口干,正好看到前方有个凉棚,里面一个老婆婆在卖茶,两人便带着仆从们进去,点了茶水果脯坐了下来。   等待上茶的功夫,韦兴贤托着腮帮对王瑞道:“我又想了想,关于我为什么舍不得聂小倩这点,我忽然想通了。”   王瑞吃着果脯,随口道:“说来听听。”   “你想啊,聂小倩在生前,我和她之间没说过一句话,但是她变成鬼了,没有男女大防了,我了解到她的品性是如此高洁,性格柔中带刚乃女中豪杰,对她倾心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可惜她去轮回转世了。”王瑞心想,差点叫你抢了宁采臣的剧本:“对了,宁采臣呢?”   韦兴贤道:“去收账了吧,据牢头说整日就想着收账,一天念叨好几遍,人一放就不知去向了,八成去讨债了。也不怪他心急,他家里的老婆还等他要钱回去治病呢。”   王瑞愕然:“他有媳妇?”   “有啊,我爹前几天审问他,怀疑他见色起意谋害聂小倩的时候,他指天发誓,生平无二色,只爱妻子一人,对别的美色绝不动心。”韦兴贤奇怪的问:“怎么了?他不能有妻子吗?”   王瑞摇头:“没什么,他为了给媳妇治病才跑这么远,也是辛苦了。”   这个世界的宁采臣原来有老婆吗?难怪没和聂小倩有过多的瓜葛,不过这样正好。   韦兴贤仍旧对聂小倩的离去怅然若失:“不知她会转世到哪里,长大了会嫁给谁。”   “没准转世成男人呢。”王瑞打破韦兴贤的奢想:“或许外形比你还爷们呢,别想了,斯人已矣。”   韦兴贤扫了兴,发现茶水还没上来,不耐烦的催促道:“你们这茶上的也太慢了吧。”   “来了,来了。”这时打凉棚后面走出来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容貌艳丽绝伦,眉眼笑弯弯的道:“叫诸位客官久等了。”   将茶盏一杯杯放下,放茶杯的时候,除了王瑞之外,其余人的眼珠子差点黏在她身上,方才还感慨聂小倩的韦兴贤也不例外。   大概是感受到了王瑞“冷漠”的注视,韦兴贤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你也说了斯人已逝嘛。”   “三娘,三娘,继续去后院烧水。”茶摊的老太婆撵走了这个叫三娘的女子。   人走了,没得看了,众人低头默默喝茶,韦兴贤和王瑞只觉得这茶芳香四溢,清新可口,一饮而尽,又叫老太婆续了一杯,也喝干净了。   见那三娘不再出来了,韦兴贤才依依不舍的付了茶钱,和王瑞出了凉棚。   回到家中的王瑞,听文顺说,韦知县觉得那棵大槐树木料丰富,打算明天伐了它,给县城和衙门各换一个新大门。   王瑞哼笑,姥姥啊姥姥,你再厉害也只是个木头而已。   何云一站在屋檐下看到他露出那得意的小表情,不禁撇嘴,哼,没我帮你,你现在指不定怎么愁呢。   他在知道王瑞是和朋友去送那叫聂小倩的女鬼入轮回,懒得跟着,想必会出现和女鬼依依不舍的情景,眼不见心不烦。   他现在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数着,就等着到指定的日子见分晓,所以王瑞越是没心没肺,他愈是担心。   同时,他更加庆幸自己隐身了,否则到时候面对空无一物的肩头,他真不是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   王瑞对此一无所知,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天黑后早早歇息了。   何云一则回到了客房,毕竟再怎么着,也不能整夜盯着王瑞,跟他睡一起啊。   王瑞临睡前觉得口渴,下地倒了茶刚要喝上一口,突然发现茶杯内飘着一片紫色的浮萍,看起来很像葛蔓。   “哪儿来的啊?壶里的水不干净吗?”王瑞打开壶盖往里看,猛地,竟发现壶里也有一只眼睛在看他,还眨巴眨巴的。   他一个激灵扔掉了茶壶,瓷壶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就见里面爆炸一般的凶猛的涌出无数条紫色的葛蔓,瞬间紫色的葛蔓藤枝,密密麻麻挤满了屋子。   他听到有女子发出咯咯的窃笑声,低头一看,就见浮萍中慢慢涌出一个女子的脑袋,她的样子王瑞见过,正是在茶摊遇到的三娘。   王瑞转身想跑,却发现身体动不了,嗓子也喊不出声,就见那女子伸出两条长长的胳膊,搂向他的脖子:“你白天喝了我的水莽草,你所在的地方只要有水,我就能找到你。”   女子的皮肤冰冷,王瑞打了个寒颤,这是遇到水鬼了吗?   “这点水便够了。”女子看向方才王瑞没喝掉的那杯茶水。   王瑞只觉得身子发飘,定睛一看,自己竟然被三娘拽向了那杯茶水,茶盏口就那么大点,但看样子三娘似乎是要往里钻。   能钻进去吗?他惊慌的想,但现实却是,他真切的感受到身体被她拽着嗖的一下子,飞身钻进了茶水中。   王瑞被水淹得失去意识前,只是想,枉费我在聊斋艰苦求生这么久,没想到栽在了一个小小水鬼身上。   何云一突然觉得妖气盛兴,待来到王瑞房间内,房内已是空空如也。   他拿起桌上那杯没喝净的茶水,捞出那片紫色的浮萍:“水莽草?”   水芒草是水鬼抓替身用的毒物,王瑞怎么会惹上它?   何云一拿起那片叶子,飞身离开。   这帮家伙抓替身竟然抓到王瑞头上,依他看,水鬼也不用继续做了,魂飞魄散罢。   …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了知觉,彻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喷嚏,放眼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随手摸了摸,好像摸到了疙疙瘩瘩的树根,不禁咽了下口水,滴下了冷汗,不是吧,自己好像是被那谁抓来了。   周围骤然变亮,晃得他忙抬手遮住眼睛,从指缝中看到了一个身材魁梧,做妇人打扮,模样却像男子的人,他知道是谁,吓得忙低下了头。   “抬起头看我!王瑞,你遇到尸魔那会,我好歹还保护过你,你居然恩将仇报?偷我的小倩,嗯?”姥姥大吼道:“你服用了水莽草,只要你遇到水,不管是江河湖海也好,池塘水洼也罢,甚至是洗脸水茶水,只要是有水的地方,我们就能找到你。”   王瑞:“……”他发现姥姥陪侍着两个娇俏的女子,其中一个他认识,正是绑架他来的三娘,另一个没见过,但想来是姥姥的帮凶。   “寇三娘,你做的很好。”姥姥瓮声瓮气的夸奖道:“我以后不会亏待你。”   寇三娘笑着对王瑞道:“你别看我,要怪就怪你们嘴馋,白天喝了我掺了水莽草的茶水。”   王瑞:“……”   姥姥不乐意了:“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王瑞能说什么,难道要说“哇哈哈好幸运,你只是简单的以为我偷走了聂小倩的骨灰,却没发现我托梦害你的事情”吗?   这时候姥姥重重哼了一声:“那就做你的哑巴吧,除了你,还有一个可恨的家伙!”   几根树根裹举着一个人来到了他们跟前,王瑞一瞧,是韦兴贤,此刻他面色惨白,气若游丝,想来是被姥姥吸食成了这样。   “韦兴贤!!”王瑞爬起来,扑到他跟前试了试他的鼻子,确实有气,可也不多了。   韦兴贤昏迷着,听不到王瑞的呼唤,只痛苦的发出呜呜声。   “姓韦的明日要将我整棵砍掉,哈哈,好啊来吧。”姥姥阴测测的冷笑:“我现在便让他的儿子成为我的一部分,砍伐我便是砍伐他的儿子,看他还怎么动手。”   寇三娘玩着自己的一缕碎发,发出咯咯的笑声:“好呀,叫他变成树人。”   小青亦附和道:“姥姥英明。”   王瑞听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别救不了韦兴贤,将自己也搭上。   突然,他感到了姥姥的凌厉的目光:“姓王的,你也要变成我的一部分,跟你这朋友做个伴!你们都不是好东西!”说着,从身体内伸出数个藤蔓朝王瑞攀附而来。   “且慢!”王瑞伸出手大声道:“你将我变成你的一部分,你会后悔的!”   姥姥怒道:“有什么可后悔的?”   是啊,有什么后悔的?王瑞也想知道,他只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但事已至此,不继续扯是不行了:“因为……因为我有个很厉害的朋友,叫何云一,实不相瞒黑山老妖知道吧,就是他干掉的,眨眼功夫,一点没费力,你识趣的话,乖乖将我放了。”   谁知姥姥听了反而哈哈大笑:“没错,正因为你背后那个道士厉害,我才要吞噬你,有你做挡箭牌,他才不敢将我怎么样!否则,你以为我将你带来是做什么的?”   姥姥早就想好了,一旦她将反抗摆在明面上,十里八乡都将知道她是树妖,到时候就算韦知县妥协了,将她移植到了深山中,王瑞身为韦兴贤的朋友,八成也要请他的道士朋友出面铲除她。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反正早晚要遭遇那道士,不如抢占先机,将王瑞绑架为人质。   伤害她就是伤害王瑞和韦兴贤,倒要看看那个道士和知县如何面对。   姥姥发出刺耳的得意笑声,唬得王瑞连连后退,糟糕糟糕,这次小命是真要交代了。   “姥姥,你冷静点,你听我说,我那个道士朋友早离我而去了,如果你为了防备他,真的没必要加害我,他不会再回了,真的。”   “那你刚才还用他吓唬我?!”姥姥怒斥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我对天发誓,他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王瑞摆着手道:“我、我很烦人的,将我和你并成一体,你会后悔的。”   “我既然能吞噬你,也能切割你!”姥姥冷笑:“这点你放心。”   忽然,王瑞觉得后背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微微侧头,见是姥姥的根茎贴在了他耳后的位置。   他浑身僵直冰冷,本能的惊叫着闭上了眼睛:“啊——”   ——   一路浩浩汤汤的砍伐小队来到了兰若寺门前,牵头的正是本县的韦知县,虽然今早起来发现儿子不见了,但他相信那臭小子又半夜逃出去玩了,以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所以并没在意,还是砍了这棵树,给城墙换个新大门重要。   这棵树树冠如盖,遮天蔽日,树干粗壮,砍掉了得到丰富的木料,够县里用一阵的。   韦知县背着手巡视了一圈,朝工匠们点点头:“开始吧。”   工匠们朝手上呵了呵气,对着树干开始拉起了锯子,咔嚓咔嚓几声过后,就听其中一个人惊慌的大喊:“血,这棵树流血了。”   韦知县揩拭了那殷红的血迹,黏稠咸腥,确实是血,正在不解的时候,就见这道伤口处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形来,正是他的儿子。   “……爹……”   韦知县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但树中的人影却更清晰了:“爹,救我。”   “树妖啊——”周遭的其他人吓得一哄而散,只有韦知县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轻抚着儿子泛着木纹的脸庞:“兴贤?”   就在他触摸到儿子的一瞬间,儿子却迅速的隐藏回了树木中,就听树冠处发出粗厚的男音:“姓韦的,你儿子如今和我共生一体了,你敢轻举妄动,他也活不成,现在你给我听着,派人将我移到安全的深山中,我开心了,或许就放你的儿子,否则,哈哈,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韦知县知道这是一棵妖树,忙道:“我答应,我答应,你不要伤害我的儿子!你想要移到哪里?我立即派人过来帮你移动。”   “别耍花招,小心的将我移开,都说树挪死,我死了,你这个儿子,哈哈,也会死哦。”姥姥说到此处,突然惊雷般的吼道:“还不快滚回去叫人!”   韦知县吓得一抖,对树干处道:“儿子,你别怕,爹这就回去叫人。”说着提着官袍朝城里跑去了。   姥姥多年积郁的烦闷一扫而空,舒坦啊舒坦极了。   “呕,还‘会死哦’,哦什么哦啊,真肉麻,够恶心。”   姥姥忽然听到一句刺耳的话,这把声音她认识,就是那个混账王瑞。   “闭嘴!”姥姥甩起枝桠,狠狠给了王瑞所在的地方一下,可刚甩完,她自己感到了火辣辣的疼。   王瑞哼哼冷笑,他被姥姥的根茎完全控制住了,无数条根茎分别刺入他的脑袋血管和心脏,像是做了某种神经连接手术一般,他的肉体感官完全和姥姥相连了,所以姥姥死,他会死,但他疼,姥姥同样不好过。   同体共生,便是如此了。   之前他不停的说话,姥姥想堵住他的嘴巴,结果被他狠咬了一口枝桠,疼得他俩一齐叫嚷,可谓两败俱伤。   他叹气道:“我说你恶心,不是我性别歧视,我不搞那种偏见。只是我这个人吧,外貌歧视,你长得这么丑,撒娇发嗲真的很恶心啊,下次别这样了。”   姥姥勃然大怒,但又不能抽他,只暗暗咬牙,将王瑞身上的精元血气往自己这边又吸食了一些,叫这小子虚弱,他那张嘴就没力气叨叨了。   “……我说,你悠着点啊,将我吸食死了,你怎么拿我当挡箭牌?”   王瑞说完,便感觉血气逆流,竟然又原路输送回来了。   韦兴贤呆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对王瑞是彻底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这般境地之下,不禁没黯然颓丧,反而跟这树妖斗智斗勇。   他是没这个胆量的。   姥姥咬牙切齿的瞪向王瑞,这臭小子真是烦人,遇到被树吸食这么恐怖的事情,居然还能如此淡定,想必将希望寄托在了他那道士朋友身上,认为自己能够获救:“呵呵,你觉得你那道士朋友能救你?你觉得他能如何救你呢?贸然杀了我,你也会死。”   “他不会来的……”王瑞落寞的回答:“你为什么不信呢?”   他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承受力一直在稳步提升,不就是被树控制,与树同生共死么,他之前还变过羊,差点被烹饪呢。   “别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呵呵。”姥姥阴险的笑。   王瑞叹道:“爱信不信吧,别跟我说话了,我要温习了。”   “温习?”姥姥有点懵,现在什么状况啊,你居然还想温书?你是没搞清楚状况吗?   “是啊,学习,难不成和你聊天吗?”王瑞白了她一眼后,开始叨咕:“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姥姥只觉得耳边充满了嗡嗡声,烦躁的大吼道:“住口住口住口!”   王瑞岂会如她所愿,声音不大不小的继续念叨:“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都跟你说了我很烦人的,你怎么不信呢?   姥姥受不了了,根茎抽向王瑞的脑袋,结果是他疼的呲牙咧嘴,姥姥本人也疼得不轻。   “你别不信,何云一真的走了,看他的样子十年八年都不会回来,难不成你为了提防他,要留我十年八年的吗?”王瑞挑挑眉:“好啊,我挺期待咱们未来的生活的,我每天背书给你听。”   姥姥憋气,咬齿道:“好啊,等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便将你和这姓韦的家伙都杀掉,你满意了吗?!”   谁知王瑞又改口了:“万一我前脚死了,后脚何云一就来了,你岂不是亏大发了?”   姥姥真真觉得自己接了一块烫手山芋,留不得杀不得。 第85章 舍身相救   姥姥犹豫不决, 将王瑞留在身边吧,他实在烦人的紧, 若杀了他或放了他, 保不齐那道士就要登门算账。   她虽然吸收了黑山老妖,有两个大妖怪的功力作支撑,但心里仍旧还是没底,毕竟没和那个叫何云一的交过手。   这时候王瑞又哼哼呀呀的唱起了歌,弄得姥姥咆哮道:“你再不闭嘴, 我就扯掉你的四肢,只留你一个躯干,叫你求生不能, 求死不得。”   王瑞听了,不仅没怕, 反而语重心长的道:“姥姥啊,你自己想想这招行得通吗?何云一看到我四肢不全, 就剩个躯干, 你以为他看到会怎么想?觉得你可怕, 对你臣服?求你将就剩一个躯干的我还给他?   依我看,他不会那么傻的,反正就剩个躯干的我, 要回来也没用了, 不如豁出去了,大不了另外找个身体装我的魂魄,先打死你再说。我说这么多, 总结起来就是,只有我毫发无损,对你才有用处。而且,扯断我的四肢,你不疼吗?咱们现在可是一体的,一体!”   姥姥只觉得他唠唠叨叨,说话一大串:“够了够了,不要再吭声了。”   一想到倘若真想王瑞说的,何云一十年八年不会出现的话,留王瑞在身边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关键是,之前谁能想到这个书生如此讨人烦啊?他那个道士朋友究竟是怎么忍受他的?   想到这里,姥姥心里不免忐忑,那个道士真的重视他吗?别好不容易弄来个人质,别没威慑力,白忙一场。   “呵呵,王瑞,你口口声声说那道士希望你安然无恙,你们真的那么要好吗?会不会那道士见到我手里的你,反而满不在乎,根本不在意你的生死呢?”姥姥迂回的问。   这个老妖婆想套我的话,如果说跟与何云一交情不好,怕是她会认为自己没用,继而杀掉,为了保命,还是吹嘘与他感情好吧,且慢,若说跟何云一关系好,这老妖婆岂不是真的会留自己十年八年的。   王瑞打了个太极,将问题踢回去:“好是不好,等他到来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么。”   臭小子,你倒是会打马虎眼。   就在这一人一树妖,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的“有声有色”的时候,王瑞忽见一个人影从远处的天空直接降到了大树面前,落地的瞬间激起了层层飞扬的尘土。   姥姥和王瑞同时感觉到了冲击对树根和树干的震动,丝丝抽着冷气。   待尘埃落定,这人的身影逐渐清晰后,王瑞已是惊的合不拢嘴巴,他不是走了么,怎么突然回来了:“何、何云一?”   何云一昨晚见到那叶浮萍,认出是水莽草,于是便顺着水莽草这条线索查了下去。   水鬼众多,其中使用水莽草的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他忙活了一夜,总算找到了一个叫寇三娘的水鬼身上,而这个水鬼被其他鬼告知,最近和树妖姥姥走得很近,事情终于明了了,幕后黑手直指这课大槐树。   何云一之前并没把它放在眼里,费尽心力迂回的叫百姓挖它的树根,仅仅是为了让王瑞实践他的想法而已。   没想到,这妖树不甘心赴死,居然反攻谋害起了王瑞。   不知死活的家伙!   他站在槐树前,一字一顿的喝令道:“将王瑞还给我!”   姥姥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强大杀气,不寒而慄,见何云一自袖中取出一柄闪着银光的长剑来,忙将王瑞推了出去,吊在空中给他看:“你想好了,斩杀了我,你这朋友也、也得死。”   事情来的太突然,王瑞没来及酝酿好问候语,就被推了出去,他四肢被姥姥的根茎牢牢缠绕着,整个人吊在树冠处,表情尴尬的向下看,正撞上何云一仰头看他的目光。   何云一见王瑞耳朵里钻着姥姥的根茎,当下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勃然变色。   姥姥威胁道:“将你的剑扔掉,扔得远远的。”   何云一没办法,扬手一掷,将长剑扔掉了。   “……嗨……”王笑容僵硬的打了个招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何云一被他问得心里发虚:“我……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王瑞心想,行行行,你厉害你厉害,你是自由的,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何云一不看王瑞,转而怒目切齿的道:“你这妖物,究竟想要什么?”   事情比他想象的棘手,王瑞被树妖完全控制了,如果这树妖不主动拔出刺入王瑞脑中和身体各部分的根茎,凭外力斩断根茎,不仅不会救出王瑞,还会害了他。   他现在已经和这个树妖的安危呼吸相关了。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一直不多,只想要几个人类帮助我修炼而已。如今兰若寺这地方待不下去了,我要搬到无人的深山中。”   姥姥有自己的算盘,虽然到了深山中,人烟稀少,但是她手下有小青和寇三娘效力,不愁骗不到人给她食用,而且远离闹市,这些死了的人不会算到她头上。   不像在兰若寺,才吃了几个人,就被人发现,想尽办法除掉她。   何云一冷声道:“那你尽管搬家就是了,为什么要抓王瑞?”难道已经知道了,是王瑞让黄九郎托梦害的她。   “我不抓他的话,现在怕是已经死在你剑下了。”姥姥得意的晃了晃王瑞:“我没料错,你很看重这个人。”   “谁看重他了?!”何云一死不承认:“我只是救过他很多次,不希望他死在这里,叫我之前做的功夫白费罢了。”   王瑞心道,你这是救我救出惯性来了,唉。   姥姥冷笑:“我不管你什么原因,但你舍不得他是肯定的。呵呵,很好,不想他死的话,就按照我的吩咐做。”   何云一毫无畏惧:“说吧。”   哼哼,该要求何云一做些什么呢?姥姥的视线放在何云一身上,临时起意,贪婪的眯起了眼睛:“……我要你的身体。”   王瑞听了,当即怒火中烧的道:“你还要不要脸啊,一把老骨头要人家的身体,你不是树妖,你是色魔吧。”   如果不是他有用处,姥姥真想将他摔成肉饼:“住口,不要胡说!我要他的肉身为我所用!你在想什么?”   原来是要肉身啊,还以为姥姥看上了何云一要睡他。   呼——王瑞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如梦初醒,要肉身的话更过分吧,何云一没了肉身,不是跟死了一样吗?   因为王瑞刚才的插科打诨,叫姥姥索要肉身的氛围变得很不严肃,她不得不清了清嗓子,重新对何云一疾言厉色的道:“听到了吧,将肉身让出来给我!”   身为一棵树弊端实在太多了,她一直梦想得到一个能动的肉身,但这肉身必须能够承受她的魂魄重量,最好是千年大妖的,之前她盯上了黑山老妖,可黑山老妖法力高强,很难得手。   现在,一个绝佳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这个道士无论是从气息还是法力来看,他的肉身都是完美的,足以承担她的魂魄,   “你要我的肉身?”这个要求超乎了何云一意料之外,没想到这树妖的胃口如此之大。   姥姥欣赏着何云一震惊的表情,阴险的笑道:“是啊,你用你的肉身换王瑞的平安,肉身而已,你可以再去另外找一个,像铁拐李。”   邋遢,瘸腿的铁拐李之前是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只是在一次阴魂出窍后,没有赶回肉身,只好找了个乞丐的肉身容纳魂魄,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你以为我会答应吗?”何云一面无表情的道。   “不会吗?说实话,在你来之前,我是没底气的,可是刚才我看到你怒气冲天的模样,便从心里料定你舍不得这书生。呵呵,你若是不换的吧,咱们就耗着,多一刻钟,他就多受一刻钟的苦,除非你能想到别的办法,将他救出来。”   王瑞朝何云一喊道:“你别犯傻啊,大不了我死了,你再帮我找个肉身,可是你没了肉身,谁帮你去找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青山啊,你要先保住你自己!”   姥姥奸笑着,将王瑞的气血抽出来,瞬间,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奄奄一息,不住的粗喘,他心脏跳得厉害,冷汗涔涔而下,仿佛随时会死。   “快拿主意吧,何云一,下一次我可能手稍微一重,便将他彻底吸食掉了。我现在的树身被可恶的人类挖掘的残缺不全,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死前拉一个垫背的。”姥姥用树枝拍了拍王瑞惨白的脸颊:“王瑞啊,你不是说要背书给我听吗?黄泉路上,咱们结伴的时候,我一定洗耳恭听,哈哈。”   王瑞输人不输阵,叫板道:“算了吧你,去死的只有你,何云一会帮我找到新的肉身,你信不信?”   可这时却听何云一在树下说道:“好,我将肉身给你,先将王瑞的血气还给他。”   姥姥惊喜的哈哈大笑:“你真的答应了?”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迅速,高兴之余,也显示出一点诚意,将刚才吸取的血气还给了王瑞大半。   王瑞一愣,大声嚷道:“你傻了吧你,没了肉身,你岂不是和死没两样了?”   “闭嘴!”   “就不闭!太不划算了,你救了我,我满寿的话也就活个百八十岁,而你能现在怎么着也能跟霄阳子一样高活上千八百岁啊,太亏了!哪有用金元宝换铜板的,我不同意!”力气不多,都用在嘶喊上了,嗓子沙哑。   何云一不理王瑞,只对姥姥道:“我同意,而且我答应你,肉身一旦给你,绝不主动要回来。如若违背誓言,九天玄雷毁我魂魄,你看可以吗?”   姥姥呵呵笑道:“既然你如此诚恳,我姑且信你,你现在便魂魄离体,你每退一步,我便将根须从王瑞身体内拔出一些,等你的魂魄退到安全范围外,我也将王瑞从我的树体中抽离了。”   剩下的便是迅速魂魄出窍,钻进何云一的肉身内,霸占他的身体。   那时,何云一的魂魄在远处,就算他改变主意,也根本来不及和她争抢。   “好,听你的。”何云一原地打坐,结印后,便阴魂出窍,离开了肉身。   姥姥看到何云一的魂魄离体,无比兴奋的仰天大笑,按照约定,她将根须缓缓拔出王瑞的耳朵一点。   他感到轻松了一点,但同时见何云一一动不动的坐着,知道他现在的肉身是空着的,不由得心如刀绞,眼圈泛红:“傻啊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程度吧。”   姥姥能够看到何云一的阴魂,随着他每移动一步,她就拔出一点根须。   王瑞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了,喊道:“你将韦兴贤也放了!”   姥姥眼看就要得到何云一的肉身了,用不着韦知县帮她搬运了,留着韦兴贤没用处。   她现在心情大好,便迅速的拔出了刺入韦兴贤身体的根须,将他远远的甩了出去,韦兴贤落在地上,痛苦的捂着心口咳嗽,担心的看向王瑞。   而这时姥姥见何云一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料定就算他有心反悔,也无法超越近水楼台的她,钻回他的肉身,于是迅速拔出插在王瑞身上最后的根须,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抛去,自己则魂魄离开树身,飞一般的进入了何云一的肉身内。   “哈哈哈哈——”姥姥得意的举起双手,这是实实在在的人身,而且还是修仙道人的。   王瑞被姥姥甩飞出去,眼看就要摔落地面,以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高度落地,不摔死也要摔残。   忽地,他感到魂魄一飘,竟然离开了自己的肉身,身为魂魄的他在空中飘着,缓缓落地,而肉身的他,则在落地的瞬间,翻了个身,借力化力,毫发无损的站了起来。   不用说,现在他的肉身内,只能是何云一。   一定是刚才那瞬间,何云一将他王瑞的魂魄抽离出来,他自己进去,替他平安着地。   王瑞很感动,但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何云一的肉身没了,虽然如今他用着他的身体,但两个魂魄一个躯体,也不够用啊,而且何云一能看上他这肉身么。   这时何云一走了过来,王瑞一愣,自己平时也这样威风凛凛的吗?好像自己的肉身被何云一占据后,整个气质都变了。   王瑞悲愤交加的道:“你怎么能答应姥姥的要求呢?都跟你说了,我死了之后,另外帮我找个一个肉身就是了。现在好了,树妖得到你的肉身更强大了,咱们怎么能打败她啊?我这身体,经不起你使用法术吧。”   何云一哼道:“我又不是只会法术,而且,你真以为我的身体是那么容易随便使用的吗?”   他说完,俯身捡起刚才扔掉的长剑,朝姥姥走了过去。   姥姥得到了何云一的肉身,正得意忘形,猛见“王瑞”提剑刺来,闪身一躲:“来找死吗?”   “王瑞”不与她废话,呼吸之间,剑锋折回,直刺她心口,速度之快叹为观止,这一次,她以最快的速度闪避,但只听嘶啦一声,剑尖挑破了衣裳,贴着肋骨刺了进来,虽然没刺到身体,但着实将姥姥吓出了一身冷汗:“你是……何云一?”   王瑞这身体极其虚弱,为了保存体力,他不多费口舌,以最快的速度猛烈攻击。   “你疯了,这是你自己的肉身!”姥姥大喊一声,扬袖一挥,希望爆发出一波妖气将他震飞,但她吼完,却发现没有任何气波散出。   刚得到道士的肉身,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合适,她得摸索一下,她冷哼:“你自己慢慢玩吧。”说罢,就要飞身离去。   可原地蹦了一下,落下后,竟然还在原地。   而且从刚才开始,她便觉得这身体像缺少了润滑的车轴一般,僵硬艰涩,行动不便,不仅不轻盈,反而十分沉重。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只觉得后背一凉,低头一看,剑尖竟然刺穿身体,从身体的正面冒了出来,她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你真……你……真的不要这……肉……”   未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姥姥只觉得何云一狠狠的踹了她一脚,与此同时,剑身脱离她的身体,留给她一个汩汩冒血的窟窿。   她上当了,可能是何云一的肉身不好用,也可能是她一直身为树妖,并不习惯操纵人类的躯体,不管是哪种原因,她都走错了这步棋。   或许一开始何云一就想到这点,才爽快的答应的。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计划看起来很美,现实却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外残酷。   何云一的攻击快如银蛇,无法使用飞天和妖气的姥姥,唯有承受宰割的份儿。   又一剑刺来,她疼的仰天大叫,双手抓住剑神,妄图将它折断,鲜血顺着剑刃,大滴大滴的掉在地上。   何云一猛地从她手中拔出长剑,她掌心顷刻出现两道深深的血口。   姥姥毫无反击之力,转身欲跑,此时背后又被刺入了一剑,这一次,她分明感到刺中了要害,身子一软,双膝跪在地上,加之失血过多,她双目眩晕,周围的景物上下晃动,越发模糊。   肉身死亡的话,体内寄生的外来魂魄也会跟着死亡。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具肉身不能再用了,她此念一出,迅速离开了何云一的肉身,而树体也不能回去了。   她现在能做的唯有迅速逃离,祈祷在魂飞魄散前,希望走运的能碰到一个合适的肉身。   魂魄离开肉身越久,消耗功力的越多越模糊,像她这样的魂魄,十日内无法进入肉身,便会魂飞魄散,而一般的肉身,像人类那么脆弱的,又不适合她占据。   可是合适的妖怪,又怎么会让出肉身呢?   弃掉树身而逃的姥姥,其实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可就在她悲观的在天空飞着的时候,竟然更悲观的发现浑身是血的何云一跟了上来,她大惊:“你……”伤得那么重,只有一口气了,他不该还有力气追上来啊。   何云一回到身体之后,立即服用了崔师伯给他的丹药进行疗伤,恢复了一些元气后,便朝姥姥追来了。   他像来不废话不磨叽,一看到她,便取出摩尼珠,念动咒语,就见一道火光,仿若火龙一般的朝她喷射而去,空气中仿佛还惨留着她的尖叫声,但她的魂魄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何云一哼道:“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反身回去找王瑞。   远远就看到王瑞的魂魄站在他自己的肉身前,忧心而迷茫。   何云一挥了下手,王瑞便觉得嗖的一下飞进了身体内,等再睁开眼,发现浑身是血的何云一出现在自己跟前。   他忙爬起来,扶住何云一的胳膊,关切的道:“你要不要紧?瞧我这话问的,你伤得跟血葫芦一样,一定要紧吧,怎么办?你要运气打坐吗?”   何云一现在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已无大碍,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看向王瑞的肩膀。   他种下秘术的时候是七天前的未时一刻,现在马上就要到那个时辰了。   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   王瑞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血气不足,虽然他自己也很虚弱,但至少没大出血:“何云一?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马上就要到了,十、九、八、七……何云一在心中默数着。   王瑞发现他盯着自己不假,却是看自己的肩头,莫名其妙,他跟随他的目光瞅着,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啊。   三、二、一!   时辰到了!   何云一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但是眼睛却什么都没看到,王瑞的肩头依然和之前一样,毫无变化。   他只觉得血气上涌,并未痊愈的身体招架不住,喉头一甜,咳出一口血来,吓得王瑞忙抬袖给他擦拭:“我就说嘛,你浑身是伤,快坐下吧。”   “不……我不能坐……我要去……”   “你都这样了,还要去干什么啊?”   “打人!”   直奔仙人岛,殴打玄元子。怎么不开花,秘术一定是假的!   居然敢骗他,非得教教那家伙什么叫做诚实做人不可。   王瑞单臂拦住他:“等你恢复了,再去打吧,当我求你了。”   他语气恳切,或许是因为太担心,甚至微微带着浓浓的鼻音。   何云一见他眼圈泛红,心软的同时,一下子泄了气,痛苦的扶住额头,原地慢慢坐了下来:“……唉……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王瑞陪他坐下:“我能问一句是什么期望吗?”不会是关于他的吧。   何云一瞥了他一眼,摇头叹气,头晕头晕。   “瞧你这个样子,不是关于我的吧?”王瑞忙道:“你听我说,你走之后,我有用心读书,就是不想让你失望,真的。”   “……”身体的损伤不值一提,精神的打击才是致命的,何云一萎靡的道:“你何必将我的话奉为圭臬,你本性不喜欢读书,没必要强迫自己。”   王瑞被泼了冷水,挺委屈的:“我就是想表达……其实你说的话,我都有记在心上。”   挂在心上你都不开花,你挂哪门子的心了:“嘴上说得好听而已!随你怎么说,我根本不在意。”   “不、不在意?那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不是还说过此生不复相见吗?”王瑞顶了回去:“我看你才是随便乱说话,没一件作数的。”   何云一被揭短,愣了一下后,急道:“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来救你?你不是以为我闲的吧?”   你这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   是比谁说话大声吗?王瑞被呛声,不甘示弱的想回击“你不如先解释那个时候为什么想吻我吧!”   话到嘴边,他脑袋里一直压抑不去想的念头一闪而过。   为什么他想吻自己,他为什么不计代价的来救自己?   答案呼之欲出……   而这时何云一突然发现王瑞右肩头,噌地一下冒出了个粉色的花骨朵。 第86章 不能成为绊脚石   仅凭有一个人要强吻他, 是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喜欢他的,也可能是性骚扰占便宜。   但如果一个人不仅想强吻他, 还数次为他不惜涉险, 不求回报的舍命相救,除了因为喜欢之外,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王瑞呆愣愣盯着何云一,如果何云一喜欢他,他是不是也可以喜欢何云一?   就在他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一朵他看不到的花骨朵在肩膀上冒了出来,含苞欲放,等待新生。   何云一惊喜异常, 在看到花骨朵的同时,自己先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开花了开花了,就知道你不可能对我没意思。   但稍后, 他的笑容便冻结在了脸上, 诶?怎么一直是花骨朵?   正常情况下, 接下来不该花蕾缓缓绽开,开出一朵花瓣繁盛的花么。   怎么还是花骨朵的模样,没有开放的趋势?   何云一揉了揉眼睛, 确定真的只是一个花骨朵, 他有点呆,就这么个花骨朵算什么啊?   玄元子不是说直接开花吗,没说过还有个花骨朵的形态啊。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轻轻碰了下那花骨朵,沉甸甸的花苞在他接触的瞬间,颇有弹性的坠了坠,他忙将手缩了回来。   王瑞不解的看着何云一的举动,他再起看向自己的肩膀,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何云一怎么从刚开始就盯着这里不放,是不是他肩膀趴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有他能看到吧。   王瑞想到这里,下意识的拍了拍肩头。   “啊!”何云一大惊失色,不过幸好,王瑞的手穿过了花苞,无法碰触它。   原来真的只有种下的人才能看得到摸得找,何云一悬着的心放下,只要他不去摘,别人是摘不掉的。   王瑞见他一惊一乍的,很是不解:“我肩膀上到底趴了什么东西?水鬼?姥姥的魂魄,还是什么其他的怪东西,是不是只有你看得到?为什么你一直盯着这里看?”   何云一哪能告诉他:“我有盯着你的肩膀看吗?我现在头昏脑胀,视线涣散,盯着哪里,我自己都不清楚。”   “既然这样,咱们快回去吧,你能动吗?我扶你起来!”   何云一叹道:“还是我扶着你吧。”说着将他提溜了起来,但同时心情却不错,王瑞倒还知道关心他。   王瑞站起来后,看到了远处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形,才记起韦兴贤来,刚才实在太过担心何云一,竟然将韦兴贤忘记了。他朝何云一使了个眼色,两人走了过去,就见韦兴贤趴在地上,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韦兴贤,韦兴贤!”   王瑞轻唤他,半晌韦兴贤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呜呜声,艰难的睁眼:“我……我刚才晕过去了?”   他被甩下大树后,只保持了一会神智,便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他看到了何云一,他隐约记得他同意将肉身给那树妖:“你、你是?”   王瑞道:“放心吧,树妖已经被他杀死了,现在这大槐树就是个空壳了。”   此时就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原来是韦知县浩浩荡荡带着上百号人,扛着钩杆铁铲,拿着粗重的麻绳打远处来了。   这些人是奉韦知县之名来移动大槐树的。   韦知县在最短的时间内凑齐了足够移动槐树的人手,一刻不敢的耽搁的来救儿子。   到了地方,才发现儿子已经脱离了槐树,正被王瑞扶着躺在地上,他忙提起官袍箭步飞奔过去:“兴贤,你得救了?”   韦兴贤话多说了心口疼,低声沙哑的道:“是这位道长救了我……”   韦知县看着何云一,激动的迸发眼泪:“谢谢这位道家仙人!你是小犬的救命恩人,也是我韦某的恩人。”   “我是来救王瑞的,你儿子只是捎带手。”   气氛有点尴尬,但韦知县这会顾不了那么多,不管是主动救还是捎带手,儿子获救是真,对王瑞道:“贤侄,我先带兴贤回去休养,改日一定设宴款待你与这位道长。走,现在咱们先回去。”   突然,就听咔嚓一声,大槐树竟从树干中间裂开,一分两半,众人望去时,它的枝桠纷纷掉落,叶子落在地上,颜色从翠绿变成了枯黄,可见是真的没了魂魄,成了一棵死树。   众人在短暂的震惊沉默后,爆发出阵阵呼声,树妖死了,世道太平了。   欢庆过后,韦知县将儿子抬进轿子,往城内赶去了。   剩下何云一跟王瑞站在大树前,刚才有韦知县等人的喧嚣的时候,两人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周围安静下来,便觉得稍许尴尬。   “我带你回家吧。”何云一照例揪住王瑞的肩膀,将他带回了王家。   而此时的王家正因为大少爷的再度失踪乱成了一团,有了上次失踪的经验,赵氏早晨听说儿子又失踪了,捂着脑门犯晕:“哎呀,这次又要变成什么了?”   丈夫王永德带着管家去找儿子后,赵氏躺在软榻上痛苦的想,女儿在一旁照顾她。   “上次是羊,这是莫不是要变牛?青瑗,你哥哥真是叫人不省心,我是下定决心了,不能再让他这么随便乱晃了,赶紧成婚,等他这次回来就给他找个媳妇!”   青瑗握着母亲的手,安慰道:“您别急,他这次或者只是跳墙出去玩了,以前不也是有过么,未必是遇到事情了。”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丫鬟大叫:“少爷回来了!”   赵氏腾地坐了起来,将头上的湿帕子一扔,大步推开屋门,就见儿子跟何云一站在抄手游廊下。   何云一满身是血,相比之下,儿子还好,只是脸色微微发白而已,没见到有什么伤口。   “你去哪里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赵氏迎了上去,扳住儿子的肩膀,上下不住的打量,确定没缺胳膊断腿,才长出一口气:“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又变成动物了。”说完,转身担心的问何云一:“你、你是为了救瑞儿才伤成这样的?”   不等何云一回答,赵氏自问自答:“肯定是了,哎呀,究竟遇到什么危险了,真叫人担心死了,快进屋好好休养罢。”接着数落儿子:“你怎么总是叫人替你操心?人家何真人都救过你多少次了,欠这么多恩情要怎么还啊?你啊你。”   “你别怪王瑞,是我愿意救他的,也没想他报答。”   这话一出,何云一就见王瑞肩膀那个花骨朵动了动,好像比刚才胀大了些,他不禁一愣。   赵氏则对儿子道:“别人家说不要报答,你就真的不感谢了,还不快谢谢人家何真人。”   什么啊,难道要按头叫他当面道谢?简直像小的时候被逼着叫叔叔阿姨,王瑞不情愿的道:“不用这么见外,我们的交情不用这样。”   何云一嘴角勾起,很是认同。   赵氏便催促道:“都别站着了,何真人……这……给你找大夫?”总觉得他应该不需要大夫。   “不必了,我自己疗伤即可,倒是王瑞,他血气不足,好好给他调养吧。”何云一指了下客房的方向:“我可以借用下那边的房间换下衣裳吗?”   “请请!自上次走了,那个房间就没动过,你不嫌弃,还住在那里罢。”赵氏叫大丫鬟给何云一带路,她则领着儿子往东院走去。   进了屋子,等丫鬟准备饭菜的时候,她听儿子讲完昨夜的遭遇和刚才的情况,吓得不住的拍胸口,青瑗在一旁给她顺气:“哥,你讲的也太吓人了,你看给娘吓的。”   王瑞心想,这还是删减版的,要是全讲给你听,你更受不了了。   其实他也不想如实告知的,只是如果他不讲,树妖绑架了韦兴贤这么大的事情,早晚也会泄露出消息,与其让母亲听外面的风言风语,还不如听他自己讲出来。   “你、你这岂不是差一点就死了么?鬼门关外走一遭。”赵氏心有余悸的道:“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爹怎么办啊?”   其实鬼门关他早就走过了:“我这不是挺好的么,没事,别担心了,我现在平安了。”   而且何云一也回来了……他还有什么怕的。   赵氏闭着眼睛,使劲摆手:“我想好了,不能再让你这么胡闹下去了,你赶紧成婚,给我和你爹生个孙子。你想想多危险,你这次要是有个闪失,连个后都没给我们留下。”   青瑗努努嘴,朝哥哥看去,你这次麻烦大了,看你还怎么推脱。   王瑞一听要娶妻,脸色简直比面对树妖姥姥还难看:“不是说好了等我考完秋试再……”   不等说完就被他娘打断,狠狠的训斥道:“等不了了,这都是第几次了,幸好你这次不是变成了羊,否则我和你爹真要给你找个母羊了,总之,你别说了,你今年必须娶媳妇!”   王瑞忙捂着脑袋道:“晕晕晕,我要休息了,我太虚了。”   赵氏叫丫鬟搀着他去休息,嘴上道:“不管你多虚,只要还能下地,你就得娶媳妇!青瑗,咱们走!”出门的时候,正遇到丫鬟们端着菜肴进来,赵氏叮嘱道:“好好喂他吃,给他好好补补。”说完,带着女儿离开了。   等母亲和妹妹走了,王瑞换了干净的衣裳,手里捧着给何云一准备的衣服去找他。   他进门的时候,何云一已经脱掉了满是血迹的脏衣裳,换了整洁的新衣,正坐在桌前杵着下巴思考什么,王瑞鲜少见他做这个动作,不禁有点好奇。   “……你衣服都换了啊,我这还给你准备了新的呢,那我先放在这里了,你留下吧,哪天再换吧。”王瑞将自己手里的衣裳搁到床边。   何云一刚才还在想花骨朵的事情,盘算着要不要回仙人岛一趟找玄元子,现在看到王瑞,目光又不觉放到了他肩头。   王瑞啊王瑞,你这家伙真是不一般,生死薄上没记载,连开花都这么奇葩。听玄元子的意思,分明是直接开出一朵红花的,而你呢,冒出个粉色的花骨朵算怎么回事啊。   他扫了眼床上的衣裳,发现是道服:“诶?你怎么有干净的道服?”   “你忘了吧,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就给你量了身型,叫针娘给你做了衣裳的啊,做好了一直放在那儿忘记给你了。”王瑞陪着他坐下:“你饿不饿?我叫人准备东西了,咱们一会在这里吃吧。”   “嗯……好啊……”   不知为何,王瑞又觉得气氛开始尴尬了,他有点后悔,早知道这样的话,就该各人吃各人的,凑在一起,那种叫人心里发慌发堵的气氛就又来了。   两人各有心事,而何云一的更重一些。   玄元子说开出花朵后折断,那这花骨朵需不需折呢,是不是得等到开花才能下手?贸然这段没开完全的花蕾,会不会有什么弊端。   万一在花苞状态鲁莽的掐断,说不定对他的身体有伤害。   嗯……要不然再等等?等花朵开了之后再说?   王瑞就见何云一的目光不时扫他一眼,心里跟揣了个兔子一样突突乱跳:“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说吧……”要死要死,你千万别问那个吻的事情。   “就是之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啊?”   “救都救了,哪那么多废话?!”何云一端起茶盏掩盖自己的慌乱。   王瑞心跳的更厉害了,因为他要说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哈哈,原来没什么理由啊,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说话的同时,余光紧盯着何云一的表情。   “咳,咳!”他呛水,剧烈的咳嗽,身上未痊愈的伤口这会撕裂的疼:“你、你乱说什么啊?”   “我就是乱说的,抱歉抱歉。”王瑞起身作揖:“对你这个出家人说这种话,我太大逆不道了,我道歉。”   “出家人”三个字如一道惊雷,震醒了何云一,他怎么差点忘了原本的初衷,他给他下秘术就是为了折断情根的。   管他什么红花还是花骨朵的,先掐了再说。   而这时,王瑞见何云一表情骤变,眼中露出一丝绝然的目光,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自己可能真的说错话了,太冒失了。   弄不好何云一喜欢他这件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可是要成仙的,哪能对凡人动心啊,就算动心了,也是要压抑的死不承认的。   唉,自己干嘛说那些话,就算问清楚了又有什么意义,自己还能和他谈恋爱不成吗。   为了人家好,自己还是“安分守己”,少勾搭为秒,霄阳子血淋淋的例子摆在前面,千万不能让何云一也变成那样。   不管有什么,自己都万万不能成为他成仙路上的绊脚石,没道理人家救了自己这么多次,自己反过来要害人家。   此时,何云一就见不停道歉的王瑞肩膀上那个含苞欲放的粉色花骨朵,正在慢慢缩小,最后竟然变成了只有指甲大小的嫩绿色的花芽。   “……”他愕然无语,原来真的是能长能缩啊?这么一丁点的花芽,还有掐断的必要了么。   王瑞不知自己身上产生的变化,还在致歉:“你可以原谅我刚才的失言了吗?”   “……好!我原谅你!”何云一回过神来,腾地站起来,揪住王瑞的衣襟道:“你以后再敢说这样的话,我非打死你不可!”   不开花就算了,居然还带缩回去的,你太叫人无语了!   此言一出,就见王瑞肩头的花芽瞬间再度缩小,仅剩一个小小的如木节一般的凸起。   “……”何云一只觉得心里凉丝丝的疼,无力的将王瑞放开:“……我不想见你,你出去吧。”   王瑞不敢再惹他,默默的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内,喝了红枣鸽子汤,往床上重重一趴。   可累死了,哪都累,心尤甚。   丫鬟给他放下床幔,叫他好好休息,王瑞有气无力的嗯了声,闭上眼睛,感受床内的光线越来越黯,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的关系,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王瑞翻了个身,眉头又皱了起来,霄阳子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血还没干呢,他俩就往上踩?   “哎呀,真是烦死了。”   王瑞半死不活的坐起来,撩开幔帐,撅着嘴道:“我渴了。”   屋内做针线的丫鬟听到了,赶紧给他倒了水,并告诉他:“老爷和太太说了,您要是醒了,叫您过去一趟。”   肯定是会审了,王瑞重新栽回床上:“我再睡会。”   可真想睡,反而睡不着了,他生生煎熬的躺了两刻钟,扑腾一下坐起来,换了衣裳不情愿的甩着胳膊去见父母。   此时天色近乎傍晚,院内点起了灯笼,王瑞来到了父母所在的上房,刚一进门,就见母亲正亲昵的握着一个丫鬟的手说话。   这丫鬟,王瑞认得,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茹巧,这架势,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瑞儿你来了,休息的怎么样了?母亲叫你也没别的事,你屋里的丫头做事叫人不放心,你两次失踪她们都没及时发现。母亲这儿有个合适的人,你领回去吧,由她照顾你,我和你爹也放心了。”   王瑞不傻,一看就知,这是在送通房丫鬟,主要负责陪他吃饭睡觉生孩子。   “……”他轻咳:“就不用了吧,我这身体还没好呢,这种事放一放吧。”   “什么事儿啊?我叫她做什么了吗?”赵氏笑道:“茹巧,你一会跟少爷回去,他现在不要你,等你们熟悉了,舍不得让你走呢。”爬床肯定是不能一见面就爬的,现在儿子身子不好,先让茹巧近身伺候着,日久生情,等儿子身体好了,感情也有了,水到渠成正好成事。   一直没说话的王永德此时道:“你身上的事,你母亲都跟我说了,你真是叫我们担心啊,我和你娘都老了,等不起了也耗不住了,你就叫我们省点心吧,家里有这么写些丫鬟,你就别出去喝花酒了,在家多待几天。”   赵氏笑着朝儿子怒了努嘴,对茹巧道:“快跟着少爷回去吧。”   这聊斋世界里,不管对方是人妖狐狸还是神仙,不生孩子就是不完美的,一段姻缘哪怕是以一夜晴开始,也要在儿孙满堂高中进士之中结束,而且只要是儿子,无论是妻生还是妾生,关系都不大,只要爹确定就行。   王瑞身为王家大公子,身体康健,不留后简直大逆不道。   他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不情不愿的带着茹巧回去了,反正他屋里丫鬟众多,也不在乎多一个。   ——   王瑞遭此大难,当然不能去学院折磨自己,必须好好在家休养。   阳光明媚,凉风徐徐,王瑞掂量着手里的石头,瞅着茹巧笑。   他生的好看,又朝她温柔的笑,看的茹巧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少爷我这里有块石头,你帮我捂热了。”他摊开手,掌心放着那块根据感情变化的石头:“你能做好吗?”   “少爷不管吩咐奴婢什么,奴婢都会照做。”茹巧拿过那块石头的瞬间,故意低眉敛目,装出娇滴滴的样子。   她双手握住石头,过了一会,听少爷道:“好了,打开手掌吧。”她便乖乖的亮出石头,她发现石头的颜色竟然变化了,显出些微的绿色。   绿色,这是“惧”的情感,在王瑞的预料中,一个被母亲送来的丫鬟,与他地位不平等,会爱他才怪咧,畏惧是最正常的,她对他就是主仆心态。   好啊,非常好,免得自己又招惹来一个哀怨的少女心,等过两天打发她的时候,自己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时候,王瑞看到何云一出现在花园门口,赶紧拿回茹巧手中的石头放回袖中,然后眼睛一路盯着何云一往他这边走来。   他怎么来了?每次不都是自己去找他的吗?这次,他怎么自己走出来了?   茹巧见了何云一,给他沏了茶,然后乖顺的站到了王瑞身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何云一方才见他俩关系亲密的弄些小动作,王瑞甚至摸她的手心,眼神不由得在两人之间扫了扫,最后目光落在王瑞的肩头,见还是上次的状态,不由得扶住的额头。   他也不知道在纠结痛苦个什么,这样不是挺好的么,省得亲自动手了。   照这样的趋势,要不了几天,估计王瑞肩头便什么都不剩了。   但又忍不住去看,你是真的彻底不打算开花了吧?   王瑞不知何云一微微瞪眼是几个意思,表情好像见鬼了似的,关键是何云一见鬼也不会怕啊,到底是什么让他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   王瑞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右肩,忍不住抚了抚,什么也没有啊。   “……你身体好了吗?”这话关心不过线吧。   何云一微微点头:“都好了……”   王瑞手里握着那块石头,心想,靠猜测终究算不得准数,应该让他摸摸这个时候,一旦确定了,便根据颜色的不同选择策略。   要是他十分喜欢自己,自己就立即跟他划清界限,要是颜色只是微微变化,就继续当朋友。   “这里有块石头挺奇怪的,你帮我看看好吗?”王瑞若无其事的抛出石头给他。   何云一随手一接:“哪里古怪?”再古怪能有你古怪吗?   那石头一落入他手中,就见白色的表面慢慢聚起浓重的青色。   因为角度问题,王瑞看不清楚,便挺起身子探头探脑的偷瞧,到底是什么色啊?别真是代表爱的青色。   就在这时,青瑗慌慌忙忙的小跑进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不好了,哥,爹给你打外面买回来一个美妾,叫你过去看呢。”   何云一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用力,那石头顷刻化作了碎粉从指缝中泄出。 第87章 孰轻孰重   何云一将手中的碎末一扬, 起身离去了,走之前还不忘送了一个白眼给王瑞。   王瑞咽了口水, 僵硬的朝妹妹笑道:“你看, 他手劲可真大。”   不明状况的青瑗纳闷的看着两人。   何云一听在耳中,一边往外走一边想,是啊,捏死你是没问题的!   王瑞看着何云一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口,才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吧,这是吃醋了?他俩还没怎么着呢,这要是有一定了, 自己出去“喝花酒”被他逮住,还不得被打到九霄云外去。   好像忘了什么, 他蹙蹙眉,啊了一声:“石头!我的石头!”   石头被他捏碎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探出他的真实想法, 反而将石头搭进去了。   “别说石头了,快走吧,爹娘叫你过去呢。”青瑗催促道:“听说给你买了个好漂亮的妾呢, 苏州人, 江南女子,又水灵又温柔。”   “这些话是你女孩子该说的么。”王瑞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这下惨了, 自家的通房丫头不够用,还打外面买了一个来。   “是娘叫我这么说的呀。”青瑗调皮的笑着,拉着哥哥的衣袖往上房去了。   王瑞表情紧绷,充分表明了对父母买妾行为的不满,他一进门,就见到在父母跟前立着一个娴雅美丽的女子,年纪大概在十四五岁,面如傅粉,灿若桃李,如同一朵绚烂的花朵。   女子身旁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往袖子中塞着什么,王瑞推断,八成是银票。   “姑娘,你以后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吧,伺候少爷,孝敬老爷和夫人。”老太太满脸堆笑的叮嘱,忽然瞥见了王瑞,惊喜的道:“你看你多有福气,王公子年少俊朗,多少人要羡慕你呢。”   沈魏娘含羞带臊的瞭了眼王瑞:“少爷。”没想到是这样俊雅的公子,暗暗庆幸自己走运。   自从降生以来,她终于走了一次好运。她母亲是苏州的妓女,和一位中了进士后游苏州的魏姓公子相遇相爱,却被抛弃,将她生下后,母亲嫌她累赘,将她卖给了一个姓沈的老太太,这老太太专门培养年幼的女孩,给富户做妾。   因为被这沈姓老太太收留,外人便称她为沈魏娘。   她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但是沈老太太告诉她,只要长得漂亮会服侍人,以后的“相公”会好好疼她的。   她长到十四岁,便被北上的人牙子从老太太那里带出来,几经转手,来到了这里。   沈魏娘再次看向王瑞,她,希望得到这位公子的宠爱。   王永德和赵氏对这桩生意亦满意,等人牙子走了,赵氏朝儿子笑道:“瑞儿,她以后就是你的人了,在你后院里收拾出一间屋子,先给她住,等她生下一男半女,再另立小院给她住。”   现在另立院子住,害怕儿子不往那边去,冷落人家,所以现在一个院子住着,不怕不接近。   王瑞藏不住脾气了:“怎么买妾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说买就买,说往我那院住就往我那院住?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   “没考虑过!”王永德斩钉截铁的道:“我们是你的父母,别说买妾就是娶妻,你也要听我们的。你不许闹脾气了,赶紧将她领回去。”   “是呀,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她哪点叫你不满意?”   王瑞憋着闷气,嘴巴一撅:“下不为例!”转身就走。   就听他爹在后面气道:“你什么态度?!”他娘则劝道:“算了算了,沈魏娘你还不快跟上去?”   王瑞气哼哼的走在前面,沈魏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他也不想朝她发火,可这心情实在愉悦不起来,脸色只有很难看和难看的区别,他回眸看她,见她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不禁摇头叹气。   到了他的房内,茹巧带着其他丫鬟迎了出来:“少爷,这位是……”   “你们去偏房收拾个屋子给她住。”王瑞摆摆手,见她们一干人都打发下去了,看着她们都走了,他才丧气的走到里间,往床上一趴,自喃道:“这可怎么办啊?还不如做羊那会呢,当人可真累。”   按照父母的想法,今晚上就啪啪啪,明年就生娃娃。   嘴上喊累,但也无法改变沈魏娘成为他妾室的事实,黑天之后,沈魏娘主动代替茹巧端来洗脸水给他,看样子是打算帮他梳洗后,直接留下来过夜,她面容在烛光下呈现桃花般的嫩粉色。   王瑞看在眼里,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哭。   “爷,奴家给您擦脸。”沈魏娘毕恭毕敬的捧着毛巾,要给王瑞净面。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王瑞接过手巾,自己擦着:“有些话,我要和你说清楚,我现在一心读书,对美色并无顾恋,在考上举人之前,我都会冷落你的。”   至于什么时候能考上举人,全靠造化了。   沈魏娘眸底闪过一丝失落:“……奴家知道了……只要公子不抛弃奴家便好。”   她不想再颠沛流离了,父亲抛弃了母亲,后来母亲又抛弃了她,之后是沈老太太、各种人牙子,大家似乎都不喜欢留下她,只会将她从一个地方踢到下一个地方去。   “总之,你先下去吧。”   沈魏娘落寞的退了出去,待走到回廊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发出咯咯的嘲讽笑声,她惊觉回头,见是茹巧和两个丫鬟在一旁笑着互相耳语。   她隐约能听到一些刺耳的话。   “她也没什么厉害的,少爷不也没留下她么。”   “就是,少爷哪能看上她,瘦马出身,玩物罢了。”   沈魏娘眼睛一酸,但她初来乍到,又岂能跟这些家生子作对,低头牙齿往自己屋内走了。   她发誓,她一定要得到王公子的宠爱,将这些嘲笑的话加倍还给这些人。   她不要再被抛弃,她要留在这里扎下根。   何云一抱着肩膀站在暗处看着这几个人,心里郁闷的想,这个妾竟然真的是个人类!捉妖是不能捉了,也不能杀之。   他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   王瑞借口被树妖伤害,很多日没去书院了,虽然家里因为各种原因,气氛很诡异,但比起去书院,还是在家更逍遥一些,于是旷课的日子,超过十天,直逼半个月。   期间霍柯等人来探望过他一次,听到树妖的作为,着实震惊了一把。   王瑞跟他们打听韦兴贤,才知道韦兴贤身体比他虚弱的多,连床都起不来。   而外面的传言是,树妖乃是一个美丽的女妖,勾引知县公子和王家少爷共赴巫山,将两人榨干卧床不起。   书院好多同学还羡慕他俩呢,王瑞听了想哭,还美丽的女妖呢,一个不男不女的老东西还差不多,可见流言是不能信的,传的都没谱了。   纠正了不实的传言,王瑞将朋友们送走,保证月底之前会去书院。   霍柯皱眉道:“今天才初六,你真能拖啊,不过不急,山长说了,让你和韦兴贤好好休息。”   王瑞别的不敢保证,好好休息一定会做到的,接下来的日子,他放起了长假。当然在家呆着也不是没有坏处,就是他需要时常躲避何云一的行动轨迹。   期间两人不必避免的见过几次面,对话基本上是:“你身体好了吗?”“好了,你呢?”“也好了。”“哦,啊哈哈,天气不错。”   尬聊就是这样了。   但是何云一也奇怪,以前一言不合就走人,这一次,似乎是打算和他耗到底了,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他爹王永德念在何云一的大恩大德,恨不得将他当活神仙供着,他不走才好呢,还时常叮嘱王瑞照顾好人家。   这一日,王瑞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他总觉得自己如此不热爱学习,可能要玩完了,既然考上举人的希望渺茫,不如趁早挖掘经商方面的潜力。   有黄九郎和白栖元帮忙的话,赚钱肯定不是问题,罗刹集市的东西随便倒腾点出来就够他这辈子花的了。再不济,弄几条渔船在思白河上捞鱼卖钱也能发家致富,有河神当朋友还能饿死,那真是笑话了。   不过王瑞还是打算靠自己的实力赚些钱,自己赚钱自己花着,心安理得。   琢磨了几种赚钱的路子,最后还是觉得做蜂窝煤赚头大,就在他计算可赚取的利润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柔声道:“少爷,奴家送汤羹来了。”   王瑞的确有些饿:“进来吧。”   沈魏娘端着盛在盘子中的蜜梨走了进来,将盘子小心的放下:“听说少爷您爱吃甜的,奴家便做了这道甜点,希望您喜欢。”   这是用冰糖和葡萄酒熬炖的雪梨做成的菜肴,酒香和雪梨的清香融合的恰到好处,爽脆祛热,生津润燥,正适合夏末初秋食用。   王瑞虽然抗拒沈魏娘,却不抗拒食物,用勺子先盛起一口汤来喝:“……嗯……不错……”   沈魏娘抿嘴微笑:“奴家学过很多菜肴的,少爷愿意,奴家可以天天做给您吃。”   她从小开始便学习了各种技能,除了琴棋书画外,厨艺女红亦不在话下,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未来的“夫君”喜欢什么,当然是技多不压身,会的越多越好。   王瑞咬着勺子,思考着是否要尝尝她的手艺。   这时沈魏娘扫到王瑞涂画了许多纸张,轻声提议:“少爷若是温书累了,不如奴家给您唱个小曲解解乏吧。”   王瑞没去过江南,也没听过江南的曲子,谁不想听点新鲜的歌曲呢,他迟疑了一下:“好吧。”   “奴家这就去拿琵琶。”沈魏娘听了,忙转身一路小跑回房间去拿琵琶。   何云一抱着肩膀靠在书房对面的廊柱上,看着沈魏娘跑出去,很快又抱着琵琶进来,不多一会就听书房内响起了缠绵的靡靡之音。   刚才他用神通将他俩的对话听了一清二楚,什么“奴家可以天天做给您吃”之类的,直气的七窍生烟。   这曲子听在他耳中一点非但不轻柔,反而像钢刀一般的往耳朵里扎。   是啊,像王瑞这样总跑去喝花酒平时没个正经样子的家伙,哪有什么品性可言。   见一个爱一个,狐狸、呆龙和傻鸟,现在冒出个沈魏娘,如果这几个东西在他肩膀下秘术,也会长出花骨朵乃至开花吧。   自己是多少中的一个?   何云一越想越气,观察这么多日,王瑞肩膀上还只是个节子,连花芽也没再萌发出来,可见是彻底完了。   好吧,他决定了,现在就进去,将那个节子抚去,一了百了,什么都别留。   这时,就见文顺领着黄九郎往这边来了,何云一见了,只觉得一口气闷在心口,疼得不行,你厉害王瑞,你真是生冷不忌,妖魔狐鬼一概全收啊你!   他觉得这几天积攒的怒气,发泄出来简直能毁天灭地。   王瑞正听沈魏娘唱曲,感慨人家江南的娱乐水平就是高,词曲高雅,唱腔也美。   就听文顺在外面拍门:“少爷,黄公子来了,小的直接领进来了。”   黄九郎在王家有特殊待遇,王瑞示意沈魏娘停下,不等他开口,沈魏娘知趣的抱着琵琶起身道:“奴家退下了。”说完,打开门让黄九郎进来,她则侧身出去了,不过没走远,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黄九郎进来,上下打量王瑞:“你许多日没去书院了,你不知我多担心你。不过,你还能听曲子,似乎过的不错呢。”   他敢登门,实乃担心王瑞所致。王瑞突然不来书院,打听之下才知道他遇到了树妖,而帮他解除磨难的又是何云一。   有何云一在,黄九郎是放心的,有他在,王瑞会很安全,但同时,明知道他安全,还是忍不住想亲眼见证,只是这见证,很危险,还是那个理由,因为何云一在。   怎么听着语气也酸溜溜的,一个个都怎么了,王瑞叹道:“不错什么啊,我爹娘逼着我收通房丫鬟不说,还给我纳了个妾,就是刚才那个女子。”   “很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可我不喜欢。”王瑞道:“我都快头疼死了,他们接下来还要逼我娶妻。”   “娶妻不好吗?”黄九郎歪头看他。   “不好很不好,我对娶媳妇没兴趣,娶了管束多了,就不能这么自由自在的玩了。”   “嗯……”黄九郎做沉思状:“既然你如此不想成婚,不如这样吧,我帮你骗过你爹娘,你就说看中黄九郎的堂妹了,要迎娶她……”   “不行,娶你妹妹也是娶啊,娶了哪能不负责。”   “你听我说完,堂妹不过是个借口,你要迎娶的女人是我变化的。我白天变成女人,帮你理家,晚上再变回来,两不耽误。”黄九郎微笑道:“这样做夫妻不是很有意思么。”   话音刚落,王瑞突然看到黄九郎身体如被旋风卷起一般,飞进了一个不知何时进入屋内的皮口袋中。   收了黄九郎,皮口袋砰的掉在了地上。   王瑞都看傻了,扑到地上,捡起袋子想打开袋口,可那袋口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他摇了摇,里面没任何动静。   “黄、黄九郎?你能听到吗?”他对着袋子喊了一声,没人回答他。   他认识这东西,是何云一的捉妖袋,王瑞抓起袋子,就要打开门奔出来,却见何云一站在门外。   “快解开!”他知道这个袋子的厉害,说着,又撕扯袋口,最后连牙齿也用上了。   何云一脸色阴沉的道:“够了!”手一抓,将皮口袋从王瑞手中抓了过来,将口袋倒过来,拍了下袋底儿,掉出来一只红狐狸。   “……”王瑞看着奄奄一息的红狐狸趴在地上,担心的走过去,抱起它:“你没事吧?”然后对何云一埋怨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为什么突然发难?”   为什么突然发难?因为他之前没说过要和王瑞做夫妻的话,怎么,白天做王瑞的“娘子”,晚上则要做他的“相公”吗?   “我念他在没有害过人的份上,姑且饶他一命,他现在受的这些痛苦,为的就是让他长教训,人妖殊途,不可以肆意接近人类!你竟然还要救他?”何云一揪住王瑞的衣领气道:“你真是出息了,狐狸做你的娘子相公,叫那个注定跟亲爹乱伦的做你的妾室。”   “你别激动啊,有话好好说。”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何云一不杀黄九郎,王瑞已经觉得网开一面了,不敢再跟他顶嘴:“他修行一场不容易,他是为了报恩,才接近我的,没坏心的,是不是,黄九郎?”   狐狸被王瑞抱在怀里,勉强睁开眼睛,他虽然害怕何云一,但这会王瑞公然袒护他,对他是莫大的安慰,忽然觉得受这除妖袋的折磨也是值得的,用下巴蹭了蹭王瑞的手背。   何云一嘴角抽了抽,他怎么觉得这死狐狸再挑衅他一般,眼中闪着得意的精光呢,他冷笑不止:“我改主意了,孽畜就该死!”   王瑞见何云一突然改变主意,怕黄九郎身死当场,立即抱住它转身就往门外跑:“黄九郎,你还有没有力气了,有的话快逃命去罢。”   黄九郎元气大伤,但刚才在王瑞跟何云一说话的空隙恢复了一些,用原形逃跑的力气还是有的,一出门,便跳下王瑞的臂弯,向着屋檐逃去。   何云一信步走到门口,不急不缓的从袖中掏出一道符咒甩了出去,直奔黄九郎而去。   他对付一个狐妖易如反掌。   王瑞一瞧,这不是要玩完么,竟然还追杀上了,跳起来一把抓住那张符咒,在手心揉烂了,再瞧黄九郎已经蹿上屋檐,消失在重重屋脊之上了。   他才松一口气就被何云一狠狠揪住衣襟提了起来。   “你竟然为了袒护一只狐狸和我作对?”   “我、我没和你作对啊……我只是不想你弄死他而已。再说他救过我,我这也算是报答了。”王瑞看着他,鼻子一酸:“你最近怎么总是这么凶?你以前虽然脾气不好,可也没这样啊,你再这样,我都不敢和你说话了。”   “我凶?你也不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此时沈魏娘抱着琵琶走了上来,她刚才看到屋子飞奔出一只狐狸,甚是惊讶的道:“少爷……刚才那只狐狸……”   何云一冷眼看她,黄九郎撵走了,这个也捎带手:“沈魏娘,你的真名应该叫沈韦娘,你的亲生父亲正是本县韦知县,他年轻时与妓女厮混有了你,他假称自己姓魏,其实真正的姓氏是吕不韦的‘韦’,你命中注定要和他乱伦,不想这样的话,要么出家要么自尽罢。”   沈魏娘惊得微张嘴巴,看向王瑞:“他、他在说什么啊?”什么亲爹啊,乱伦的。   王瑞呆怔的回答“他不会说假话的……”韦知县和她?太匪夷所思了吧。   但对何云一来说,掐算凡人的命运手到擒来,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何云一横向沈魏娘:“都告诉你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沈魏娘不知是被何云一的气势吓到,还是因为得知生父的消息震惊,后退一步瘫软在地,继而爬起来,丢掉琵琶,捂着脸跑开了。   “这……”王瑞想叫住沈魏娘,又不知叫住她能做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跑开了。   这时何云一慢慢逼近他:“如果我不告诉你沈魏娘的底细,你应该会在冥冥之中成为她和韦家的跳板,促成她和韦知县的乱伦孽缘。你这个人,什么乱七八糟妖邪的事情都会围绕你展开!”   “那你现在这样不是泄露天机了么……”   他哼笑,沈魏娘是什么东西,一个命格贱如草芥的女人,这种人的命格泄不泄露根本无关紧要:“你是在关心我吗?”   “……嗯……是的吧。”   何云一见他肩头丝毫没变化,心头阴云盘旋,面色阴冷:“撒谎!”   王瑞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的道:“咱、咱们有话心平气和的说不好吗?”   心平气和的看你整天勾勾搭搭吗?那肯定是做不到的:“你觉得说什么合适?”   “比如成仙啦,霄阳子啦之类的都行,你好好考虑一下。”   何云一气炸了:“我都不怕,你整天把他们挂在嘴边干什么?!”   王瑞一愣:“你不怕的吗?难道你放弃成仙了?”   那样的话,他们之间好像也并非隔阂重重了。   就此时,何云一见他肩头那木节迅速生长成了一个花芽,眨眼的功夫,又再度萌发成了一朵花蕾。   他哑然,心里酸涩,原来王瑞是替自己着想,怕耽误自己的仙途。   只有他迈出一步,敢于舍弃,他才敢回应他。   何云一上前展臂将他抱在怀中,紧紧的:“我现在还很贪心,什么都想要……尤其是你……”   王瑞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定身这样的小法术对何云一来说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他惶恐的瞪圆眼睛,因为他发现何云一正微微侧脸向他吻来,他动不了躲不开,唇上温热湿润。   他已经吻上了他。   他的舌尖撬开他的唇齿,探了进来,王瑞的心门仿佛也在这一刻被毫无防备的打开了,跳的厉害。   待何云一吻完离开他,两个人的脸都微微透着酡红,像喝醉了酒。   王瑞能动了,却觉得还不如不能动,现在的他,该采取什么行动呢?总不至于捂着脸逃走吧。要不然说个笑话调解下气氛?   何云一倒是清醒过来了,他有一点后悔,但也仅仅是一点,更多的是吻了心上人的欢愉和触碰了戒律的的兴奋。   他看向王瑞,见他肩头的花苞开口出微微绽开,态势喜人。   于是,他便又上前一步,将他重新抱在了怀里。   还来?王瑞大声道:“够了吧?!别闹了!”   何云一没说话,只在王瑞脸颊上亲了下,这时再看那花蕾,好像颜色变深了些。   王瑞受不了了,使劲挣扎,何云一怕不小心碰掉花蕾才放开他。   “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   王瑞低下头抿唇:“成仙去吧你!别戏耍我了。你有你的仙途,我有我的生活。”   你的生活不就是妻妾成群的前提下,跟狐狸和其他不要脸的精怪扯不清吗?   何云一想到这儿,又气的不行,他就算是成仙了,看到他跟别人卿卿我我,不是下来把他抢走,就是降雷劈死那些混蛋,逃不出这两种结果。   他现在这样的心性,修的成吗?他最近连入定都困难。   何云一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是不能叫王瑞跟别人黏黏糊糊勾勾缠缠:“仙途和生活都是以后的事情,你现在先随我走。”看着王瑞娶媳妇,他就得疯。   “不行,家里人怎么办……”   何云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人,吹了口气,那纸片人瞬间变大,而何云一则拔下王瑞一根头发附在纸人身上。   此时恰好有丫鬟进院,竟然越过王瑞直接去拉那纸片人:“少爷,沈姨娘哭的要死要活,太太叫您过去呢。”   “哎呀,烦死了,就去就去。”纸片人声音又尖又哑,说话倒是王瑞的风格。丫鬟们都没觉得异样,簇拥着他,而那纸片人也迈着两条薄薄的细腿走了。   王瑞惊诧:“你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   “那你就可以不去书院了?”何云一笑,忽然觉得他想偷懒都如此可心:“咱们走吧。”   “别啊,从长计议吧!”他俩这状态独处,肯定会陷得更深:“你不想成仙了吗?”   想啊,当然想,但总觉得这个目标像遥远的挂在天边,远不如眼前跟王瑞在一起来得急切。   不成仙好像也能活下去,但放任王瑞背着他和别人缠绵亲昵,则恨不得现在就毁天灭地。   遇到狐狸精勾他还好说,杀了就是了。但他以后娶妻生子呢?依他的性格眼睁睁看着是不可能的,就像刚才的沈魏娘,人类他无可奈何,但杀心却一点没减。   犯了杀戒,他也是修不成的。   “想啊,所以你我的事情必须要解决,你家里不合适,咱们先找个地方好好解决一下。”何云一说完,看了眼他的肩头才抓住他的手,带着他消失在了王家院内。 第88章 家庭首个大件物资   王瑞迎面吹着微风, 坐在一处绿草茵茵的宽阔山坡,山下有一汪池水, 水天相接的地方, 天空的颜色也变淡了,泛着淡淡的蓝白色。   波光粼粼的湖面,偶有鸟雀划过水面,带起层层的涟漪。   他盯着那波光涟漪出神,偶尔也余光偷偷瞥身边的何云一。   自从他把他带出来, 保持彼此不说话的情况足有两刻钟了。   王瑞是挺喜欢这种“有问题咱们谈一谈”的态度的,所谓有话好好说么,说开了都不是事儿。   但是他既然说要谈了, 为什么又沉默不语了?还有韦知县和沈魏娘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再问问他?可是天机不可泄露, 他谈的多了,是不是会有危险呢?唉, 还是别问了。   不过总这么憋着也不是一回事吧, 想到这里, 王瑞再次偷看“老僧入定”一般的何云一,心一横,打破沉默:“你要跟我谈什么?”   “……容我再想想……”何云一看了眼他肩头的花骨朵, 伸手碰了碰:“你别急。”   “好, 我慢慢等。”王瑞往草地上一躺,双手垫在脑后,仰面看天。   何云一见他这般, 忽然有种覆身上去的冲动。   他惊觉,忙转过头去不看王瑞。   他现在对他,心动也有了,爱欲也有了。   他有点理解霄阳子的感受了,为什么会一头扎进去,二十几天就破戒,到现在还疯疯癫癫的。   而且他比霄阳子还过分,有了前车之鉴,看过了失败的惨烈,仍旧义无反顾的往里陷。   可是他也不是没挣扎过,他几次想离开,最终又都回到了他身边,尤其这一次,打死都不想离开他。   尤其是……现在王瑞也有点喜欢他。   何云一想到这儿,忍不住嘴角带笑。   王瑞瞄他,心想你笑什么呢?难道是刚才那个吻?想到这儿,他不觉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吻感清晰如初,也不得脸颊一红,翻身侧卧,背对着何云一,心跳如鼓。   这时就听何云一道:“我想好了,你别回家了,咱们在一起生活一段日子吧。”   王瑞坐起来,噘嘴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在一起生活的意思啊,不难懂吧。”   王瑞略略一思:“你要跟我同居?”   何云一没听过这词,但觉得甚为贴切,郑重的道:“嗯,同居。我现在就想……每时每刻都看到你……”说完,就见王瑞肩头那花骨朵颜色又深了些。   难道这玩意可以靠情话滋养?可是他现在说的已经是极限了,没法再进一步了。   王瑞无法自控的涌出一股暖意:“你……真的喜欢我?”   他等着何云一点头承认,但没想到对方竟然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还哼了一下。   移开目光可以理解为害羞,哼算怎么回事,王瑞不满的道:“你哼什么啊?”   “我怎么就不能哼了?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做了这么多,为的是什么,你不懂吗?”   王瑞扶额,他俩个性还是有差异的,在一起能行么。诶?难道这就是何云一邀请他同居的原因,先磨合看看,再海誓山盟?   别像霄阳子那样,急吼吼的什么都做了,才发现“不成,这人我受不了,想吃后悔药。”   “你是不是想和我交往一段日子看看?”王瑞试探着问:“如果不合适,咱俩就分,合适的话……你就放弃仙途?”   何云一默认。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放手王瑞,他做不到,现在强行离开只会思念成狂。但如果立即放弃仙途,他又不想铤而走险,毕竟王瑞没开花,只有一个花骨朵。   他想先试着和他在一起,如果一段日子之后,他开出了花,给了他足够的信心,他想,他会做出最终的取舍的。   王瑞却没自信起来:“我没好到你值得为我放弃那么多。”   话一说完,那花骨朵又开始往回缩了,气的何云一忙道:“你怎么总是畏畏缩缩的?”   “因为我担心你啊,希望你好,才会瞻前顾后,换成别人,我才不管。”   何云一心下感动,上前抱住他入怀,低声道:“我会自己判断,你不用替我费心思,修仙的事情你又不懂,所以不用再替我操心了。”   “可是……可是……咱们这样跑去过小日子,你会不会越陷越深啊?”王瑞还是担心,但转念一想:“不过……或许过段日子你意识到我的讨厌,就此跟我掰了也不一定。”   要不要表现的招人烦,叫何云一主动放弃自己?   不过,同居啊……后世确实很多例子,婚前甜甜蜜蜜,婚后一个月就离了。他俩多接触一些似乎没坏处,况且现在叫何云一放他回家也不现实。   何云一被他逗笑了:“你倒是坦率。”   王瑞这人本来就直率,忽然,他想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呢?”   何云一心虚之下立即放开他,装作轻描淡写的道:“……没必要。”反正我什么都知道,哼。   王瑞撇嘴:“这么自信啊。”   何云一不客气的露出“真的就是这么自信”的表情来,看的王瑞咧嘴发笑:“那好,我不问了你也没必要说,咱们就向前走走看吧。”   何云一不是世俗中人,面对烟火气的生活毫无经验:“咱们是不是要先找个地方住?”   王瑞脑海里立即做出了很多联想:“不能那么快吧,那不是成霄阳子了么?”他发现霄阳子真成反面案例了,动不动就拎出来,他要是有感应,肯定一直打喷嚏。   何云一愣了下,随即也明白了,耳根一红:“你想什么呢?当然不会了!你现在要我泄元阳,我还不干呢!”   王瑞“忏悔”道:“好好好,是我污浊了,咱们走吧。”   “……走,先去找个住的地方。”你又不开花,我怎么会动那方面的心思。   王瑞才点头说好,忽然发现身子又要缩小,忙叫停:“住手!以后就别把我变小了,我要用双腿亲自走路。”   被揣来揣去,一点平等感都没有。   “……你会累的。”何云一担心的道。   “那就买匹马骑着。”王瑞提议:“我嫌累,骑马,你不嫌累的话,就在下面帮我牵马,若是你也累了,咱们就一起骑。一路结伴而行,吃喝玩乐,待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再住下,如果瞬移的话,这些有趣的过程就体验不到了。”   何云一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好像真挺不错的:“好,咱们去买马。”说完揪住他的肩头:“先到最近的马市再说。”   王瑞心想,等买了马,一定不让你再揪来揪去的了。   他们来到的地方不是阳信县,一打听,是东昌府下面的一个县,一路来到马市准备购马。   王瑞踮脚环视了一圈,马市不是很兴旺:“这种事你不在行的,还是交给我吧,你在这里等我。你就别跟过去了,看你的样子就是不会讲价那种,这帮奸商一眼看穿你,便会漫天要价。”   买东西何云一确实不在行,而且出家人去买马总觉得怪怪的:“好,挑一匹可心的马吧。”等王瑞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有银子吗?”   王瑞摸了摸袖子里的银票:“应该够吧,随便买一匹用不了多少钱。”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何云一这才想起一件事,如果以后跟他在一起生活,必然不能像以前那样一个人吃饱就算了,王瑞是富家公子,养尊处优,绝不能让他吃苦,今日买马就算了,以后不能叫他再花银子了。   而这边王瑞全然没想到这点,数了数袖中的银票,估摸了一下马的价钱,心想买了马还有剩余,够他们花一阵子的了。   马市的马匹挨个看不过去,王瑞没一个相中的,都是些只能做负重驮东西的寻常马匹,骑着远行,这些都不够标准。   有钱花不出去,真是痛苦啊。   王瑞又走了一圈,不时摇头,在心里判了这些马匹出局。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牵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走了进来,马匹一身黝黑的毛皮,像打了蜡一般的铮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马尾参差不齐,像被火烧了一样。   他揣着银票便走了上去:“这位兄台,你这匹马……”   卖马人见王瑞穿着打扮就是个有钱的主儿,热情的回答道:“卖的,价钱也不贵,才二百两。”   “这还不贵?”王瑞心想,你真是漫天要价啊:“你要是便宜点,我说不定就买了,现在……唉……算了,没那么多银子。”说完,转身就要走。   卖马人拦住他:“你觉得你能出多少?”   “一百两不能再多了,实事求是的说,你这匹马是比市场中的其他马强,但也就强那么一点,远达不到你说的那个价格的水准。”   王瑞话音一落,就见那匹马不忿的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听懂了王瑞的话。   马虽然能通人性,但不代表可以听懂人话吧,王瑞不禁向这匹马投去怀疑的目光,不过除了它刚才表达了不满之外,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这位客官,你这话说的不中听了,这匹马可是有名的千里马,你看这马牙,这马蹄子,这大腿!日行千里不带喘气的。”卖马人道:“而且它性子非常温和,任何人都可以骑,一点不认生,不会骑马的人骑着都没事,不信你亲自骑一骑试试。”   试用?王瑞动心了:“好吧,我骑骑看。”   他才勒住缰绳,那匹马便缓缓俯身,做出方便他登马的动作,他一愣,这马神了,太也通人性了吧。   骑在马上后,王瑞视线变高了,顿觉神清气爽:“驾!”双腿一夹,黑马便窜了出去,打市场前的通道奔驰了个来回,速度之快,简直如同飞马一般。   而黑马跑了来回后,重新回到了卖马人跟前。   “怎么样,好马吧,是不是舍不得下来了?”卖马人笑道:“不如你给我一百五十两,你直接骑走算了。”   王瑞捋着马的鬃毛,笑问:“这马匹如此之好,你怎么舍得卖了它?”   卖马人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暗沉了下去:“唉,谁家中没个急事呢,要不是我老娘病了,我也不能将它卖了,它是我从小捡来养大的。”说着,轻轻抚摸了马头。   而这时黑马亦眼中含泪,不住的蹭主人的手掌。   王瑞很感动,然后抿唇道:“你们感情如此深厚,我实在不忍心破坏你们之间的情谊,这马我不能买……”   卖马人一愣,你小子不按套路啊,难道不应该看到人马情深,被感动后,赶紧掏钱买下这匹义马,顺便接济一下我这个为娘治病的孝子吗?   王瑞长叹一声:“我要骑着这匹马远行,骑走了,你永远都见不到它了,我建议你在本地找个买家,等你有银子也方便将它赎回来。”说着下了马,装作可惜的样子拍了拍黑马的脊背:“你是匹好马啊。”   这年月卖东西的,人人都一套给老娘老爹治病的故事,也不更换新故事,早就过时了,能骗到鬼啊。   卖马人愕然须臾,忙道:“我既然打算卖它,就没打算赎回,我历来言而有信,卖了这马,以后的主人就是你,我绝不会索回。”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王瑞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忽然皱眉道:“不好,我银票不太够,只有一百三十两了……”   你小子就装吧,变着法的压价!卖马人知道王瑞打的什么主意,但事已至此,反正银子是白得的,一咬牙:“一百三十两就一百三十两吧,马是你的了。”   王瑞慢条斯理的抽出银票递给了卖马人,双方当面点清银票和马匹,一手交钱一手交物,愉快的完成了交易。   他牵着马,欢天喜地的去找何云一。   路过其他卖马人位置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了他们异样的目光,但是等王瑞望向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有望天的,有吹哨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王瑞心里犯起了嘀咕,不过就算有问题,也不要紧,还有何云一呢,就算这匹马是妖怪,他也能识破。   何云一见王瑞远远牵着一匹黑马走了过来,嘴角不觉翘起,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因,大概是看到王瑞就觉得开心吧。   王瑞朝他招手,也笑了起来。   突然,他听到一阵牙齿上下打颤的磕答声,侧目一看,原来是黑马牙关不住的上下碰着,因为它一排马牙甚大,声音也响亮。   黑马不仅打颤,眼睛也瞪的溜圆,直勾勾的盯着何云一,之后脖子一梗,扯开王瑞手中的缰绳,尥蹶子跑掉了。   “你还真是妖怪啊——”王瑞在它身后大声道:“妖怪也得给骑,你给我回来!”   看到何云一就跑,说不是妖怪谁信啊。   “它怎么跑了?”何云一追上来,纳闷的道:“这马如此不听话吗?”   “你没觉得它身上有妖气?”   “没有。”   “那它跑什么啊?”王瑞指着东方道:“既然不是马妖,咱们得将它追回来,这可是咱们第一个家当。”   既然要过日子,总得有房有马啊,现在家庭第一个大件物资跑路了,岂有不追的道理。   何云一扬起宽大的衣袖遮住王瑞,带着他转了一圈,王瑞便觉得自己越变越小,直到缩成了巴掌大,被何云一托在了手中才停止变化。   何云一将他放进袖中,飞身去追那匹黑马。   王瑞叹气,就是不想在他袖中才想买马的,现在好了,反而促成了袖中蹲。   那匹疾快奔驰,马蹄轻盈的越过高墙,在空中腾跃了几次后,跳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内一间厢房。   何云一当然不能放过他,紧随其后用隐身法进入那间屋子,准备擒拿这只怪马。   屋内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没有陈设,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倒是墙上挂了一幅装标精致的画。   而画中,一匹黑马正屁股朝外,头朝里的站着。   何云一扶额,这马也太没脑子了,叫人说什么好?   王瑞在袖中往外瞭了一眼,也被这匹马的“坦诚到极点的幼稚”打动了,他哭笑不得:“快将我放出来吧。”   何云一将他恢复成正常人一般大小后,两人颇为无语的互相瞅了一眼,王瑞清了清嗓子:“你躲藏的太拙劣了,自己出来吧。”   黑马不为所动,准备装死到底,但又忍不住想偷偷看外面的情况,便小心翼翼的从裆部向外瞄,就见书生和可怕的道士正凝眸看它,吓得它赶紧抬起头,保持僵硬的姿势再不动弹了。   何云一没耐心和它耗了:“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将画烧掉。”   王瑞忽然懂了:“你这尾巴是不是就这么被烧掉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何云一正欲引火给这匹马点热度,不经意的一扫画下的落款,他愣了一下:“难怪感受不到这怪马的妖气,原来它出自陈子昂之手。   经他提醒,王瑞才去看画的落款,写着万岁通天元年,这是武则天的年号之一,再一看人名,陈子昂。   王瑞吃惊的道:“写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那个陈子昂?”   “看来是的,如果不是出自这种大人物之手,它也不会由画变为真实的马。陈子昂乃是人间伟才,且品行高洁,节烈而死,这幅画出自他的手,沾染了他的正气和才气,至于这匹马,应该几百年的时间,以陈子昂的才气做基础,吸纳天地精华,修炼出了肉身。它乃伟才的灵气所生,自然没有妖气。”   “但是它仍然能感受到你是有道行的人,知道它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马,心虚之下尥蹶子跑了。”王瑞对画中的马道:“我说得对不对?”   马死扛着不说话,何云一咧咧嘴:“就算你出自陈子昂之手,你继续装下去,我也不轻饶你。”   他放出一团火朝画点去,就在快燎到画轴的时候,黑马一跃飞出了画,落在王瑞他们跟前,惊恐的瞪着眼睛,鼻孔长大不住的出气,看得出来,是真的害怕。   而这时候,就见门咣当一声,卖马人走了进来,看到黑马他愣了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膘肥壮硕的马身阻挡,他第一眼并没注意到后面的何云一和王瑞他们,但第二眼就看见了,他和王瑞四目相对,一咧嘴,然后转身就跑。   做贼心虚的黑马也要扭身跑路。   “定!”何云一喝道。   一人一马都定瓷实了,王瑞与何云一走到他们面前,拿出“受害人”的道德优势质问道:“你们两个是骗子吧?”   黑马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愧是出自正直人之手,哪怕误入了歧途,羞耻心都比人强。   卖马人发现自己不能动了,知道了遇到了厉害的角色,赔笑道:“我错了我错了,这位兄台,咱们有话好说,我这就将银票还给你。”   何云一问:“这马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   “实不相瞒,别看我这样,其实我祖上也阔过的,要不然也不能有这副陈子昂的画,父母死后,我一不小心就耗尽了家财,只剩这一幅画陪我度日。突然有一天,我发现画中的马常常晚上出来吃草,它是活的!它被我发现后,逃回了画中,我用火燎它尾巴,它才现了身。”卖马人苦笑道:“我将它收服后,便和它一起骗人,我去马市将它卖了,它则在几日后偷偷溜回来,周而复始,赚些银子花花。”   王瑞摇头,想不到陈子昂的画落到这种人手中,可怜这匹好马,要陪主人作奸犯科。   不过看得出来,这匹马没什么贼心,一看到何云一就心虚的逃了,简直跟胆小的小偷遇到捕快一般不打自招。   何云一觉得晦气,出手买第一个物件就遇到了骗子:“怎么遇到了你这种人,你做这行,之前就没人逮住你,将你送官吗?”   “……其实……本县知县是我……我舅舅……所以我还给你们银子,你们也就别费力将我送官了。”   王瑞知道为什么在马市的时候,其他卖马人眼神为何古怪了,那就是敢怒不敢言,明知道这家伙整日行骗,但人家后台是知县,只能听之任之。   “我不要银票,我要这匹马,你将它卖给我了,我不打算退货。”王瑞转身去墙上摘下那幅空白的画,朝马身上一盖,就将那匹马扣了进去,又恢复成了一幅画。   卖马人裂开嘴巴嚎哭道:“我可怜的马啊——当初为了骗你钱才开价一百三十两的,你要是实打实的买,一百三十两肯定不能答应的——啊啊啊——我贱卖了——我可怜的马啊——”   王瑞懒得搭理他,夹起画轴就要走。   而这时,卖马人却突然不哭了,而是道:“……哎呀,我猛地想到,既然这位道长法力如此高强,不如我介绍一单生意给你,生意成了,我抽佣金的一成,你留九成,你看怎么样?我拿那一成也能弥补我的损失。”   王瑞无语,等着这卖马人被何云一送白眼。   不想何云一想了想,道:“好啊。”说罢,手掌一挥,那卖马人竟然能动了。   卖马人原地一个踉跄,随后摸着额头笑嘻嘻的道:“道长真是法力高强的神人,这定身之术使着跟玩儿一样,厉害厉害。”   “别废话,快说正事。”   王瑞不解的道:“咱们拿了画就走吧,你想做什么生意?”   “哎呀,我知道,人家道长也不是为了银子,其实是为了普世救人,您说对不对?”买卖人吹捧道:“斩妖除魔,救一方黎民于水火,可是大大的功德。”   何云一不耐烦的道:“你不说话的话,就永远别说了。”   顷刻,卖马人便不能发声了,他惊恐的捂住嗓子,须臾似乎是吸取教训了,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双手合十做求饶状,何云一才饶了他,叫他能再度开口。   这一次,他不敢再嬉皮笑脸了,直接道:“我叫霍敬,祖上阔过,我有个舅舅做了本县县令,他姓郑,刚开始阔,现在是个大贪官,有的是钱。最近他遇到一件烦心事,他后院的三姨娘,最近常见鬼,整日魂不守舍的,请了几个道士和尚都医不好,这三姨娘最得宠,您要是能医好,黑他个千八百两银子没问题。”   王瑞见何云一听得认真,拽了拽他的衣袖:“你不是真的要管吧?”   这不是他风格啊。   何云一点头朝他笑道:“嗯,我想管。”   现在不比以往了,他得想办法赚钱,王瑞是富家公子,总不能叫他跟着他吃苦吧。   有些东西法力可及,有些却是法术做不到的,得真金白银才行。   就凭王瑞以前花钱那个冲劲儿,他不努力不行啊。   养家,担子重。 第89章 请雷将   王瑞见他想管“闲事”, 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当初没有何云一管闲事, 他俩也不能相识。   不就是抓个女鬼么, 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当做一个小调剂未尝不可。   守衙门后院的衙役都认得霍敬,说笑了几句就放他们进去了,可见他当真是知县的外甥。   衙役看到何云一的打扮,等他们过去了, 嘀咕道:“肯定是来捉鬼的道士,那旁边的书生是干什么的?”   “现在很多能人,往往做寻常打扮, 说不定这书生更有能耐,真人不露相。”   王瑞听了, 默默的想,你们误会了, 我真的就是看起来的样子, 一个寻常的书生。   霍敬来到后院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等候的时候,嘻嘻哈哈的跟丫鬟调笑,过了一会, 打后堂走出来一个将军肚的胖子, 红光满面可见伙食不错。   “你来做什么?”郑知县沉着脸瞅外甥:“你又骗人被人家抓住了吗?要不是你娘临死前叫我照顾你,我真是老早就把你扔去当兵了,留你在这里只会丢我的脸。”   “舅舅, 您就别损我了,您不是叫我给你打听能捉鬼的人么,我今天就给您带来了,这位道长神通广大,降妖伏魔不在话下。”   郑知县听了,脸上毫不欣喜:“你上次找个假和尚给我,骗了我一百两银子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坑起我来还真不手软。”说完了,本想扭头不看外甥,但却突然发现头扭不动了,动作僵住了。   霍敬发现舅舅不能动了,高兴的拍手,幸灾乐祸的道:“这是道长的法力,您现在知道了吧!”   郑知县惊慌的用眼珠看向何云一,见他正不满的看自己,忙道:“道长神通了得,郑某有眼不识泰山,莫怪莫怪。”此话说完,才又能动了。   何云一也不愿意对他出手,可若是不露两手,郑知县必然和他外甥你一言我一语的纠缠个没完,太浪费时间了。   郑知县被动尝试过何云一的法术,立刻换了一张面孔,虔诚的作了个揖:“真人在上,受郑某一拜。”拜完了何云一,又看王瑞:“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呃……”何云一顿了下:“他是我朋友。”   唉,不能向外人光明正大的介绍王瑞,他心里不太舒服。   “原来是道长的朋友,想必也是神人。”郑知县吹捧完,才开始说正事:“我有一房爱妾,有一日午睡撞了鬼,希望道长能救她一命。”   何云一这些都懒得听:“让我见她一面。”   郑知县犹豫了一下,才道:“没问题,这就带您去见她。”在前面带路,走了几步后,他转身对外甥道:“你不许跟来!”   “舅舅,您用完人就扔啊,我可是给您引荐了一位能人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霍敬不满的道。   “行了行了,你去账房领一百两,赶紧去了罢。”   霍敬一寻思,就算抽道士捉妖的成,也就得一百两,还不一定能到手,现在立即就能得一百两,还是这样合算,嘻嘻一笑:“谢谢舅舅。”蹦跳着出了门。   剩下的人继续往后院走,来到一间小院内的正房,郑知县叫守门的丫鬟通报:“叫三姨娘收拾收拾,就说捉妖的道长来了。”   那丫鬟进去通禀后,就听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还有人在叫嚷:“每次都说能捉妖,每次都戏耍我,你是成心折腾我!我不活了,死了算了,呜呜呜。”   王瑞撇嘴,这精神头可不像撞鬼的样子,接着来就听郑知县舔着脸的哄道:“小心肝小宝贝,这一次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这位道长法力高强,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吧,老爷给你再给你打一套头面首饰,你要乖乖的呀。”   王瑞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直咧嘴。   何云一见他一脸的嫌弃,心想难道王瑞不喜欢甜言蜜语,那太好了,反正自己也不擅长说。   出神的功夫,门被丫鬟拉开,王瑞他们进去,床幔垂下,遮得严严实实,里面传来一个尖细声音:“捉鬼吧!快捉呀!都折腾我多少次了!”   郑知县赔笑:“小宝贝,你放心,这保证是最后一次。”   何云一冷声道:“既要捉鬼,至少应该露出面容,让我看看你的气色。”   郑知县犹豫了下,上前亲自拉开幔帐。   他才将幔帐撩开,就被里面的妇人扑起来抓挠撕扯:“你就又弄人来折磨我了,叫我喝脏了吧唧的符水,喝得我拉肚子,你无能你废物,找一帮骗子一直来害我。”   郑知县被抓挠了,不仅不气,反而很受用:“哎呦呦,宝贝不乖,挠的爷好疼。”   王瑞实在不想看这辣眼睛的情景了,咳了一声:“三姨娘,你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你遇到的鬼怪是什么样子的?”   三姨娘暂且饶过了郑知县,尖着嗓子道:“我都说过八百遍了,每来一个捉鬼的,我都要重复一遍。”   何云一微微皱眉盯着这三姨娘看,眼神中充满疑惑。   三姨娘坐在床上,叉着腰大声道:“我再说一遍,你们都听清楚了,大概一个月前,我一日中午,躺在床上休息,半梦半醒的时候,就看到墙中走出一个妇人,头发乱的像个鸟窝,开始头发垂着遮住了脸。   等走到我跟前,突然将头发一分,露出一张鬼脸来,脸又黑又皱。不等我逃走,她便将我压在床上,她的身体仿佛有几百斤重,别提多沉了,险些将我压死。这还没完,最恶心的是,她居然吻我,把舌头伸进我嘴里,灌进来一堆口水,啊呀,真是恶心死了。   那些唾液,凉的像冰,又黏又稠,我不想咽下去,但有不能不喘气,才喘一口气,接着嘴巴又被堵的满满的,喘不上来的时候,就得咽一口,后来,我就憋晕了,醒来后,那妇人已经不见了,然后我就……这肚子被灌了一堆不知道什么鬼东西,吐出来也排不掉!”   三姨娘指了指自己隆起的小腹:“我肚子大了,家里的丫鬟都说我怀孕了,我怀什么了怀?!”   “是啊,你怎么可能怀孕呢。”何云一面无表情的道。   三姨娘一愣,高声叫嚷道:“你们就说吧,恶不恶心?搁到你们身上,每次捉鬼都要重复一遍,谁受得了?嗯?谁受得了?我这说完,自己又想吐了。”   她说吐就吐,可一低头什么都没吐出来。   王瑞这心里也堵得慌,不舒服的抚了抚胸口,确实恶心。   郑知县带着祈求的眼神看向何云一:“她自从那天之后,差不多一个月没好好吃饭了,肚子大的跟怀了一样,您有办法吗?”   王瑞心想,何云一是谁啊,对付这点小妖怪岂能没办法。   果然何云一直接给出了解决的办法:“给她喝点参芦汤。”   “不做法吗?喝参芦汤就行?”   何云一想回一句“爱喝不喝”,但他现在为了赚银子不能撂脸子走人,“耐心”的解释了几个字:“是的,喝吧。”   郑知县马上吩咐丫鬟去熬参芦汤,等待汤品的时候,郑知县搂着三姨娘在床榻上腻腻歪歪。   王瑞则跟何云一在外间的桌前坐着聊天。   何云一不自觉的又看着他肩头的那朵花怔怔出神,现在还只是个微微开裂的花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绽放。   如果换一下,假如在自己身上种花,会是什么样呢?完全绽放?反正他现在是一心一意在王瑞身上了。   如果王瑞这朵花全开了,会不会跟他现在的心态一样呢?两人心意相通,到时候他就能走进他心里了,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隔阂……嗯……任何隔阂……   何云一不觉脸上一热,将这些念头赶出去,最近的想法真是太有问题了。   跟他说好的要慢慢来,心态急不得。   这时王瑞凑过来,低声问:“我看你一直盯着那个三姨娘看,她有什么古怪吗?”   何云一想说“你吃醋吗?”,但一想,王瑞还是个花骨朵呢,怎么会吃自己的醋,不觉轻哼一声,才道:“当然有古怪,明明是男人却穿着女人的衣服,还给人家做妾。”   “男、男的?”王瑞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是男的?我真是一点没看出来。”厉害厉害,女装大佬。   “我一打眼就看出他是个男人,男相可不单纯的指外在,而是清清楚楚写在面相上的。”   王瑞悄悄看向里面腻歪的那对,难道郑知县身为地方官员,不方便公开和男人在一起,所以才让三姨娘扮女装做姨娘厮守的么。   那他跟何云一呢?叫他扮女人可没门,不过,以何云一的身份,带个女人出行才更要命吧。   王瑞托着腮帮出神的想,何云一如此神通广大,他俩真的能走到一块去么?毕竟他是个连三姨娘性别都看不穿的普通人啊,唉。   或许相处个几十天后,何云一突然觉得“凡人真不好玩,没新鲜感了”,又飞身跑回去修仙了也不一定。   何云一就见王瑞肩头的花骨朵又出了问题,微微展开的花口,有回缩的趋势,赶紧道:“你又乱想什么呢?”   王瑞心虚的道:“没想什么啊。”他难道修成读心术了不成?赶紧岔开话题:“我在想家里的那个纸人,他会不会出岔子?”   “他就是你,你会怎么做,它就怎么做。”   “爹娘逼我结婚,我就翻墙逃跑,他也会吗?”   何云一听了,心情极好:“嗯,会的。”   这时,丫鬟端了熬好了的参芦汤进来,他俩便起身,重新来到了三姨娘跟前,倒着胃口看郑知县哄他的“小心肝”将汤水喝了。   这碗汤喝下去,很快三姨娘就有了反应,捂着嘴巴酝酿了一会,一弯腰,吐出一滩像鸡蛋清似的黏液,看得王瑞决定不吃晚饭了。   三姨娘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后,再次俯身,这一次吐出的却是密密麻麻的卵,每个有豆子大小,晶莹透亮。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是什么啊?”   何云一从袖中取出法铃摇晃,随着轻灵的铃音,那些卵纷纷破裂,变成了一个个小蜘蛛,快速的往一个地方爬去。   “带我去找你们的主子吧。”何云一跟着这群蜘蛛往外走,王瑞对目瞪口呆的郑知县道:“愣着干什么,快跟来啊。”   等三姨娘下了地,王瑞发现这人个子确实不矮,若是搁在女人身上,应该是个难见的高个子了。   大家跟着何云一走出了县衙,正值家家户户炊烟烹饭的时候,街上行人稀少,所以一路上竟然没碰到什么人。   王瑞不紧不慢的跟着,走了一会,猛然想起,他真是捧着金砖挨饿,手里有马怎么忘了骑呢?便在街上找了个偏僻的拐角,将画展开,对那马道:“你出来,叫我骑一会。”   黑马听话的走了出来,前腿弯曲,让王瑞顺利的骑了上去。   他哒哒骑着马出现,何云一见了,笑道:“这马买得值。”   郑知县吃惊的道:“这不是我外甥的马吗?”   “现在是我的了。”王瑞对何云一道:“你累不累?要不要一起上来?”   何云一想象了一下,如果跟他一起骑马,胳膊腿该放在什么位置?横眼看了下碍眼的郑知县:“不累,不骑。”   王瑞明显感觉黑马松了一口气。   走到城外,小蜘蛛们钻进了一棵榕树的树洞内,何云一再次晃动法铃,很快便有一只斗大的花蜘蛛从树洞里爬了出来,不等王瑞勒起缰绳,黑马先惊慌的往后倒腾了几次,躲得远远的。   王瑞低头看马,无奈的想,你好歹也不是正常生物啊,怎么这样胆小。   花蜘蛛八条腿全部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王瑞待在马上,悠闲的看热闹,的确跟之前见过的有人形有法力的妖邪比,这种刚刚成精的,根本不值一提。   “你为什么要加害知县的妾室?”何云一厉声质道:“那妾室吞下了你的卵,再过几日,就会为了养育这些卵而吃掉知县本人,你不仅害那妾室一个,甚至连知县本人也要加害,罪不可恕!”   这时候,三姨娘坐着一顶轿子姗姗来迟,一下轿子便娇滴滴的道:“哎呦,这地方可真颠簸。”   郑知县贱兮兮的靠了上去:“快查清了,你来得正好。”   趁大家分神,花蜘蛛突然爬起来,往一个方向逃窜,何云一见状,甩出一道符咒直接贴在了蜘蛛腿上,一阵白烟后,一个双腿已经化作脓血的老妇人艰难的在地上爬行,朝一个坟墓伸出手哭道:“夫人……救我……”   郑知县恍然大悟:“我说这地方怎么如此眼熟,原来是我那夫人的埋骨地。”郑知县不是本地人,夫人去世后,便找个地方暂时埋葬,等以后再迁回老家祖坟去,他已经很久没来扫墓了。   不用说了,这郑夫人就是幕后黑手,王瑞打了个哈欠,妻妾争风吃醋引发的风波,真是无聊,死了都不罢休。   何云一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兴趣缺缺的敲了敲墓碑:“你不出来,我就揪你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官家贵妇打扮的年轻妇人,出现在榕树的阴影下,叉着腰气呼呼的骂道:“我出来了,姓郑的,是我要害你!你不服气吗?!”一眼瞧见三姨娘,气的捶胸顿足:“你个骚蹄子,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引狼入室。”   三姨娘不敢看她,脸色惨白如纸,心虚的不行。   王瑞心想,又是个暴脾气,似乎郑知县就喜欢这种火爆脾气的女人,他对妻妾之间的事情没兴趣,只盼着吵嘴赶紧过去,不过这正房夫人怨气还真大,他一个普通人都看得见。   但黑马好像对这场战争很感兴趣,走上前竖起耳朵,饶有兴致的看着,王瑞心想,你这只八卦马。   郑知县一见夫人,立即软了,结结巴巴的道:“夫人,你怎么认识这蜘蛛精呢?”   “它是我爹从小养的,它在我们家藏书阁生活,我们每日都送东西给它吃,我和它情同姐妹,后来它长大了,才离开我们家。没想到我死后,你们都将我忘了,只有她还记得我,回来找我。”郑夫人指着丈夫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死后,你若是能常来看看我,给我烧些纸,我也就原谅你们了,毕竟我自己也有错,可是你呢?只顾着和他好,将我彻底抛之脑后。”   郑知县求饶道:“好娘子,你就别留恋人间了,快去投胎吧。”然后转向何云一:“我再给你二百两银子,你快送我娘子去轮回吧。”   一听这话,郑夫人跳了起来,骂道:“入你奶奶的毛屄,你要送我进轮回?!好啊,送吧,我要在阎王殿前将你做的事情都抖落了!”   王瑞听的意兴阑珊,不就是贪赃受贿那些罪状么,哪个当官的没点啊。   却不想郑夫人继续道:“你将一个奸淫妇人的恶棍阉割之后,纳为妾室,这事儿抖落出去,你乌纱和小命都不保,还要下十八层地狱。”   王瑞震惊了,看向三姨娘,果然见三姨娘咬唇,额头有冷汗渗出。   郑知县跺脚嚷道:“你不要胡说!”又对何云一道:“道长,这妇人变为恶鬼驱使妖怪害人,死不足惜,快将她魂魄消灭罢。我再出五百两!”   何云一没说话,只是厌恶的看向三姨娘。   他通过面相仅能知道他是个淫邪的男子,却看不出他作奸犯科的过去,这需要他的生辰八字掐算。   下次救人之前,应该先要八字算一下过去,这种家伙就该被害死。   郑夫人指着三姨娘,怒道:“你叫王大喜,是桑冲的弟子,你当初因为被怀疑偷盗,被人押送到了衙门,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你是男人,我见你是弱女子,又自说会针线,便保你出狱,留你在家中做针娘,结果你呢?与我好完,又勾搭上了这个没良心的,你们俩个倒是双栖双宿去了,把我扔到一边儿。”   桑冲专门教习男子男扮女装,进入内宅,或诱奸或强奸妇人,他的弟子跟他一样,都是人渣。   王瑞惊诧,他觉得身下的黑马都吃惊的愣住不动了。   “后来桑冲事发,怕你暴露身份,便将你阉了,留你做了妾室,自此之后你们更是腻歪了,我病了没人来探望一眼,我又气又病,没几天就死了,你们如意了,狗男女!不,狗男男,也不对!总之你们两个挨千刀的!没错,我是气不过,就想害死你们,你们活该!死有余辜!”   王瑞打心眼里赞同死有余辜这个词,这件事中竟没一个人无辜的人,所谓的三姨娘就不用说了,应该抓去凌迟,郑知县贪污受贿包庇罪犯,郑夫人雇凶杀人。   郑知县差点给何云一跪下:“道长啊,你要多少钱都行,快点叫这妇人消失罢。”   三姨娘尖叫,跺着脚道:“老爷,快叫她消失。”   何云一长叹,倒霉的,竟然碰上了这么几个烂人,注定要白忙活了,他冷冰冰的对郑知县和三姨娘道:“你们两个,分开站好,彼此离远一些。”   三姨娘和郑知县赶紧听话的,彼此离开了一段距离站定。   何云一扫视了一圈,朝王瑞招手:“你到我这儿来。”   王瑞听话的下马,牵着它也到了何云一跟前,黑马神情紧张的绷着嘴角,不住的滴冷汗,可见何云一给了它很大压力。   “你要做什么?”王瑞小声询问。   何云一不想说话,银子泡汤了,心情不好。   他摸出一道令牌,双手结印供于头顶,口中念道:“摧山倒岳,覆地翻天。万神齐诺,呼圣集仙。令持在手,永镇吾权,今有邪祟,作恶人间,特遣雷将,扫清污秽,玄冥仙尊急急如律令。”   他能调遣雷将,全靠这张令牌上的祖师爷名号。   所以一般情况下,他是不愿意用的,那老头子小心眼,用了他的名号,肯定要以后多给他烧炉子偿还。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   王瑞只觉得平地起风,耳边风声作响,他不觉拽住何云一的衣袖,往他身边靠了靠,而黑马这会也不顾害怕何云一了,也往这边挤。   就见空中云朵迅速聚集成一团,一看就知道有状况发生。   轰隆——   一道惊雷降落,将双腿化为脓血的蜘蛛精妇人劈成了一团焦炭。   郑知县见了,心里感慨,这道人果然法力高强,竟然能够降雷铲除妖邪。   轰隆——   此时,就天空一道紫色的雷电降下,直击中他身旁的三姨娘。   三姨娘身子斜了斜,直接栽倒在了地上,太阳穴留下一个烧焦的黑点,人当即便死透了。   王瑞看向何云一:“这是……”   “上天灭他,与我无关。”他只负责调来雷将,至于雷将以何等标准,铲除何等妖孽,自有雷部自己的执行准则。   反正作恶多端的人被老天爷劈死,喜闻乐见。   就在郑知县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只觉一道闪现在眼前闪过,接着双目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睛——我的眼睛——怎么看不到了?”   抬三姨娘来的两个轿夫,忙上前搀扶住知县,口中老爷老爷的叫着,但也不知该怎么办。   此时太阳下山,郑夫人可以走出榕树的阴影了,但她却没走向一心想报复的丈夫,而是来到那团焦黑的蜘蛛残躯面前,低头捂住嘴巴,阖眼流泪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真是,白折腾一趟。”何云一哼道:“耽误了一天工夫,咱们走吧。”   忙活了一场,银子打了水漂,赚钱没想象的容易,毕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下次要先拿银子。   王瑞见这群烂人都遭了报应,翻身上马,再次邀请:“你不骑上来吗?”   何云一摇头:“我哪像你这么娇气,你自己骑吧。”牵着缰绳,离开了身后的一地狼藉。   而云上的两个雷将,错愕的互相看了一眼。   “那不是玄冥仙尊门下的天虚子么,竟给一个凡人牵马?是他没错吧。”   “调咱们来扫清邪祟,像是他一个修道之人的作为,但给凡人牵马……嗯……看不懂……”   “和咱们没干系,赶紧回去写文书吧。”雷将每日受了谁的调遣,做了那些事,都要写成文书呈递给雷祖,不可有丝毫差池。   而云下,王瑞昂头看到云朵渐渐散开,天空恢复成了墨蓝色。他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下灯火点点,手指着道:“今晚上,咱们在这里投宿罢。”   何云一望了一眼:“行吧。”   “那、那个……咱俩现在还不是时候,住一间房不合适,还是分开住更恰当,你说是不是?”   何云一心想,王瑞真不愧是富家公子,以为住客栈呢,还有挑选房间的余地,普通农家有一间空房就烧高香吧。   不过,他好像没发现这点。嗯……要不要告诉他呢?   算了,毕竟话说多了伤气,就不说了。   “是。”   王瑞听出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心想,难道分开住你挺开心的?嗯,也对,毕竟分开住更容易守住元阳。 第90章 谁也抢不去   跟何云一预料的一样, 王瑞敲开门一问,农家告诉他家里只有一间空房, 就这还是他大儿子去外地办事, 临时空出来的。   王瑞不想住,犯难的看何云一:“要不然咱们再问问别家吧,或者进城去也行。”对何云一来说,虽然城门关闭了,但进去不过是小事一桩。   “将就一下罢, 天色不早了,你还没吃饭呢。”   就在何云一迈开步子要进门的时候,开门的老农才看清书生身后的人是个道士, 露出了喜色:“道爷,您来太是时候了, 我之前进城请人便没请到,这次我也担心他请不来, 没想到, 您就上门了, 太好了。道爷您快进来,至于您和这位小兄弟住的地方,别担心, 我叫我二儿子搬出来, 给你们腾地方住。”   “……”何云一忽然不想住了,看向王瑞:“你说得对,不如咱们走吧。”   “走什么啊, 人家都说了有地方住了。”王瑞倒是开心了。   那老农让他们进去:“快来快来,家里有现成的酒菜,热一热就吃。”等王瑞他们进屋,左右看了一眼,将大门关上了。   何云一不情不愿的进院,仰头审视了一番眼前新盖的大屋,眉头皱起。   这时老农自我介绍道:“我姓卞,排行老三,村里走叫我卞老三,祖辈在这村里生活了上百年了,最近遇到了糟心事,希望道爷能帮帮我们啊,唉,瞧我这急脾气,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先进屋吃饭,老婆子,快出来。”   一个中年妇人走出来,见了何云一,跟自己丈夫嘀咕:“这么年轻能行么?”   卞老三大声道:“说什么呢?这么不会说话呢!不要冒犯了道爷。”但是说着,将媳妇拉到一旁道:“死马当活马医罢,万一好使呢,而且我瞅着这人很不一样,说不定是个神人,你快去热饭。”   他媳妇去热饭了,卞老三则掀开门帘,请何云一他们进屋。   刚才进院,王瑞就发现这房子是新盖的,进了屋后,果然就见屋内陈设崭新干净,新铺的地砖,新打的家具,看得出是个富足的农家。   炕上爬了一只猫,懒洋洋的翻着肚皮躺着,见他们来了,不躲不闪,只打了个哈欠。   卞老三粗暴的将猫揪起扔到地上:“来客人了,你先下去。”然后对王瑞他们笑道:“来,来,坐上来聊。”   王瑞撸猫的愿望落空,叹着气上了炕,双手放在炕桌上,静听何云一跟卞老三谈话。   卞老三以一声长叹开头,充分表达他的无奈:“唉——不瞒你们说,我们一年来,说是倒了八辈子霉不为过。其实你看到了,我这新屋子这么大,原本肯定不缺地方给外人住的。可是我不敢啊,今年一开年,我的小儿子就病死了,找村里懂行的来看,说他那屋子不吉利,我就给封了不住人,结果两个月前,我三儿子又淹死了……他那屋子也锁了。   我们怀疑是风水出了问题,可就算出问题了,我们也不懂啊,去城里请人,要么不来,要么来了也不顶用,看不出毛病。道爷,您能不能帮我们看看?如果这屋子没问题,明天咱们能不能去祖坟看看?我修房子的时候将祖坟也修了,怕是动了风水。”   “是这屋子的问题。”何云一指了下房梁:“你找梯子上去看一下,房梁上钉着六颗木钉,这六颗木钉曾是钉棺材板的。房梁跟宅主的命运最为相关,你家主梁被人钉了棺材钉,能好才怪。”   卞老三仰头吃惊的道:“真的?”赶紧起身,从外面取来梯子,靠墙立住,一步步往上蹬。   王瑞就见他脚下一空,竟然从梯子上掉了下来,险些压到地上趴着的猫,幸好那猫跑得快,没给主人当肉垫。   卞老三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着“我的腰啊,我的背啊。”   不等王瑞下地去看他,这时候他媳妇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听到动静,跑了进来,将他扶了起来。   何云一道:“明天叫个外人帮你拔吧,你家人都不适合。”   “我来吧。”王瑞指了指自己:“我不就是外人么。”   “不行,你再摔着。”   “我又不是小孩儿,哪有那么容易摔着,再说我真摔了,你也能接住我。”   王瑞自告奋勇,拿着羊角锤,用那梯子几下就爬上了房梁,朝下面的何云一笑着挥了挥手。   何云一笑着摇头:“你啊你。”   果然看到主梁正中间钉着六颗旧木钉,不费什么力气就拔掉了,一颗颗都扔到了下面的地上,然后沿着原路返回,平安的落地。   卞家人千恩万谢,卞老三捂着摔疼的腰,不住的道:“谢谢二位,不如这样吧,你们多在我们家住几天,明天我们就杀猪。”   何云一道:“不必了,我们只住一宿,与其想着招待我们,不如想一想是谁这么恨你们,这般咒你们,要你们全家死绝。”   “肯定是盖房子的木匠,就和他们吵过嘴,别人也进步来我们家,还能往大梁上钉钉子。”   木匠不好惹,他们多少都会点法术,在屋主的房梁门窗上动动手脚,少说能叫屋主倒霉个几年,但是像这样想咒死全家的,实在是少数。   这时卞家二儿子道:“爹,我觉得不像是木匠干的,更像隔壁白家做的,他们家进出的都是古怪的人,您忘了争宅基地的事儿了吗?他家拿出一块一尺见方的红毛毡,说咱们家让出红毛毡那么大的地方就行,结果,那红毛毡一拉就就变大,最后竟然变成了几丈大,要不是大哥当机立断砍破了那红毛毡,否则要被他们占更大的地方。”   “可他们分明占了便宜,怎么有脸再来害咱们,我还是觉得那个木匠更可疑。”   何云一对他们的仇家没兴趣,移开目光只盯着王瑞看。此时卞老三媳妇叫了一声:“锅里还炖着鱼呢,都给忘了。”慌忙跑了出去。   于是过了一会,一条略微焦糊的鱼摆在了桌上。   卞老三一个劲儿的道歉:“我家那个老了,脑袋爱忘事,这条鱼给炖坏了。”   王瑞跟何云一不挑剔,简单的填饱了肚子后,按照说好的,何云一住他大儿子的房间,二儿子搬去父母房外打地铺,王瑞则住他那屋,他俩分房而睡。   王瑞累了,虽然换了地方,但阖眼后很快便睡着了。   …   他坐在书院内,听着先生分析八股程文,不时看看四周的同窗,他们一个个全神贯注,只有他在左顾右盼。   “王瑞,你又分心了,你给大家说说,你想什么呢?”先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他被点名,暗暗咧嘴,慢悠悠站起来的过程中,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眼下的麻烦。   他露出讨好的虚弱笑容看向先生:“我……”他才要出口,却发现他看不清先生的面容,明明身边的同学容貌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凝眸看先生,却是一片模糊,仿佛脸上罩着一团白雾。   他揉了揉眼睛,而这时候,先生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你在想什么?”   声音也变了,这不是先生。   忽地,身旁的同学都不见了,偌大的课堂,只有他孤零零的站着,面对一个容貌不清的人的审问。   而最奇怪的是,他觉得他好像之前见过他。   “我……”   “呵呵,回答不上来么,你是不是在想家?”   王瑞一愣,直接回道:“家中有纸人代替我,我并不担心,我才刚刚离开,还不想回去。”   “这个家,你不想回去,那么你原本来的那个呢?”   “原来的那个?”   “你是从哪里来的,你难道忘记了吗?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王瑞猛地睁开眼睛,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腾地坐了起来,用手腕反复擦自己额头的汗珠。   “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王瑞见是何云一,茫然道:“你、你怎么来了?”   “在隔壁听到你气息乱了,过来瞧瞧。你许久没做噩梦了吧,是不是突然换地方睡,不适应?”自从上次他给他一个安眠的符箓,他应该不容易再做噩梦了,不过,也不能至此完全杜绝,难免有例外。   “……可能是冷不丁换地方的原因。”王瑞噩梦做过不少,但这种还是第一次,虽然是在梦里,但被戳破身份的感觉还是很糟糕。   虽然这里是聊斋,活着艰苦,但他在原本的世界已经没有亲人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倒是在这里有父母妹妹,更有何云一。   刚来那会,他一定巴不得回去,但现在他可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难道是他潜意识里觉得眼下过得很幸福,害怕失去,所以做了个被戳穿身份的噩梦?   假如何云一知道他不是这个世界的魂魄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象不出来。   何云一轻轻的揽住他的肩膀:“我在这儿呢,你别怕。”抱着他缓缓躺下:“你再睡一会吧。”   “嗯……”有他在,他不怕。   何云一虽然吻过他,也抱过他,但那都只是片刻功夫,像这样长久的抱着他,看着他入梦还是第一次。   他忽然觉得这样真好,王瑞开不开花都不要紧,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养呗。   没多一会,怀中人呼吸平稳而有节奏,已然睡熟了。   何云一满意的想,虽然中间有波折,但最终还是按照他的预想,实现了抱着他睡的念头。   现在多好,他就在他怀里,谁也抢不去。   ——   早晨起来,在卞老三家用了早饭,俩人离开了他家。卞老三叫他二儿子送他们一程,顺便迎迎他大哥。   一出门,就见卞家二儿子脸色一变,不是好眼神的盯着走在前面的一对父子。   这对父子听到动静回头,父亲三十来岁,肩上扛着一个箱子,儿子不过七八岁,虎头虎脑,长得还算可爱。   他们看到了卞家二儿子,笑着打招呼:“这不是卞二娃么,今天没去私塾吗?”   “白叔叔,又去城里发财呀?”卞家二儿子不咸不淡的道。   王瑞明白了,这对百姓父子就是他昨天口中那个会用妖法的白姓邻居了。   “逗达官贵人一乐,发什么财啊,发财得像你这样,读书。”姓白的,说着摸了摸儿子的发顶:“虎子,等爹再赚些钱,你也要读书。”   卞家二儿子一直警惕的看着这对父子,一直到了村外的小路上,果然碰到了他大哥,和王瑞他们告别后,兄弟两个回家去了。   而那对白家父子不紧不慢的走在王瑞跟何云一前面,脚程很是轻快。   “他们身上有妖气吗?”王瑞俯身,低声问一旁走着的何云一。   “没有。”何云一对这对父子不敢兴趣,他现在只感兴趣两件事,第一件是王瑞,第二件是王瑞对谁感兴趣。勉强算的话,还有一件,那就是得赚钱给王瑞花。   至于旁的,除了想昨天那样借宿,礼尚往来,帮人家看看风水之外,他也懒得搭理。   有王瑞在,何云一与他说说笑笑,很快就进了城,根据界碑,此地叫依川府。   而前面那对白氏父子进城后,沿着最繁华的主干道走着,仍旧走在他俩跟前。   直到来到天桥下面的一处空地,这对父子才停了下来,父亲从箱子里拿出个破锣,咣咣敲了几声,大声道:“老少爷们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啊。”   “呀——是白氏父子!”周围的人好像都认得他们,甚至有卖货的暂时收了摊子,一溜烟跑来,在前排吃着瓜子站好。   周围的人潮水一般的涌来,瞬间就将王瑞他们挤到了后面。   王瑞还挺好奇白氏父子的表演的,在马上挺直脊背眺望,就见那父亲抱拳问周围的观众:“谢谢大家捧场,不知大家今日想看我们父子表演什么。”   “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有能耐了,没什么能难住你的,不如……不如给我们拿点天上的仙果吃吧。大家说好不好啊?”   围观的人都起哄说好。   父亲为难了一阵,似乎是下了决心:“前段日子卖艺,亏得大家肯赏脸没叫我们冷场,唉,为了报答大家,就勉为其难去天上看看吧。”   何云一听了,冷哼一声:“怎么可能?”   “噱头罢了。”王瑞也撇嘴,天庭是那么好去的么。   儿子咬着手指道:“爹,可这也没有梯子,咱们怎么上天啊?”   “爹自有办法。”那父亲从箱子里取出一捆绳子,他扯出一个绳头,往空中一扔,绳子竟然牢牢的挂在了空中,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一般,而绳子不断自动升高,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径直升到了云端。   王瑞仰头看那根绳子:“有点意思了。”   黑马也瞪大眼睛瞅那根绳子,一脸的好奇。   何云一见他看得高兴,不想破坏他的兴致,在一旁不说话。   “儿啊,你爹我老了,身子骨不方便,我就不上去了,你自个去吧。”说着,将儿子领到绳子跟前:“你抓住这根绳子就能登上去了。”   “爹啊,你忒狠心,我万一摔下来,不就粉身碎骨了,谁给你养老送终啊?”   “可爹已经答应别人了,你不去也得去。真能拿来仙果,爹就给你娶个漂亮的媳妇。”   “说定了,别反悔。”儿子气哼哼的抓住绳子,身手灵巧的往上攀去,在众人的注视中,不一会就没入了云彩当中,消失不见了。   过了许久,久到王瑞的颈椎都酸了,突然从天空中掉下来一个果核,直接砸在了父亲脚前。   “这死孩子,偷到仙果自己吃了。看我上去揍他!”父亲说着也爬上去。   话音刚落,又从天上掉下来个东西,圆滚滚的在地上翻动了几圈。   是儿子的脑袋。   所有人先是愣了下,继而发出阵阵惊叫,就在这时,天空中相继掉下来两条胳膊和一个躯干,最后剩下的两条腿也落了下来。   被分解的肢体血淋淋的,父亲捧起来的时候,蹭了一手血。   “我的儿啊,一定是偷仙果的时候被天上的人发现了。”父亲伤心欲绝,打开箱子将儿子的肢体一件件放进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跟着我讨生活,如今听了你们的话,偷果子被杀掉了……”   众人都被愧疚感包围,感觉做了一次推波助澜的凶手。   “请大家给几个铜板,叫我安葬的儿子吧。”父亲拿掉头上的纱帽,挨个走过围观的人群跟前:“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大家纷纷慷慨解囊,铜板雨点一般的落下,王瑞离得远,想给银子也凑不上前。   就在父亲收铜板装满了纱帽后,他蹲身一拍箱子:“儿啊,不赶快出来谢谢各位大人的赏钱,还等到什么时候。”   忽地,儿子用脑袋顶开箱盖,从里面钻了出来,朝大家鞠躬:“谢谢看官们赏我娶媳妇的钱。”   逗得众人开怀大笑,不住的鼓掌。   父子俩赚足了今日的银钱,鞠躬致谢道:“谢谢大家捧场,今日就到这儿了,后天我们还来,希望到时候大家再捧场。”   众人听了,渐渐散开了,留下父子俩整理箱子里的东西。   王瑞实在忍不住了,问何云一:“这到底是怎回事啊?”   “幻术。”   王瑞嘴角抽了抽,难不成刚才他们这些观众集体中招,沉浸在虚幻的假象中,而何云一则“众人皆醉他独醒”的冷眼看着他们?   从他的反应看,似乎还真是这样。   这时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对父子,满脸堆笑的问:“你们的法术,我见到了,真是精彩啊,能否透露一二?我可以给你们银子,稍微告诉我一点就行,否则我这觉肯定睡不踏实了。”   那父亲温笑道:“你问我,我肯定不能告诉你的,因为你不是我们门派中人。”   “那怎么才能加入你们门派呢?”   “这个容易,只要是加入了我们门派的人,我们罗门主不问出身,一视同仁,全都倾囊相授。”   王瑞看到这里,跟何云一很有默契的一同转身离去,不用说,下面就是拉人入门派了,他们可没兴趣。   何云一自打把王瑞拢到身边,不吃那些没用的闲醋,心情好多了,这会给他牵着马,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他打算重振旗鼓,先赚一笔银子再说。   从一进城,他就感觉到这里妖气重重,大有可为。   “你昨晚上没休息好吧,咱们先找个店住下。”   王瑞想了想,随口答应:“好啊。”反正他们也没目的地,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于是找了间背街门脸中等的客栈,开了两间上房,王瑞兜里还有银票,出门在外,不能亏待自己,唤来小二,点了一桌子酒菜。   等吃喝完了,他有些困倦,昨晚上的确睡得不太好,何云一见他这般,笑着劝道:“你不如先睡一觉罢。”   王瑞揉着眼睛道:“你呢?”   “……回屋打坐。”   “好吧。”王瑞道:“我睡醒了去找你。”等何云一出了门,他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补觉。   何云一却没回房,而是到了街上往妖气重的地方溜达,看看是否有人请他捉妖。   话说王瑞自己在房中睡了一觉,睡得快醒得也快,然后精神饱满的去隔壁找何云一。   隔壁自然是没人的,他问店小二是否看到刚才那道士出了门,小二指着南边的街道:“半个时辰前往那边去了。”   王瑞寻思着自己还是别乱走,人生地不熟再走岔开,还是老实在这里等他吧。   等何云一的功夫,朝小二要了豆饼和甘草,去后院的马厩里喂栓在那里的黑马,   “你是喜欢这儿,还是喜欢画里?”   黑马用蹄子刨地,可见是喜欢马厩,也对,毕竟画里太憋屈,马厩好歹还宽敞点。   “那好,今夜你就在这儿吧。”王瑞抚摸着马头。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咯咯笑声,循声望去,就见隔壁的院子内,一棵木香树上坐着一个娇俏的少女,正对着他咯咯发笑。   一个陌生人朝他笑,正常情况,应该感到奇怪和厌恶,但不知为何,他一点不讨厌,还得这个少女有一股蓬勃的活力,看她笑,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也想跟着露出笑容。   少女娇笑道:“你好奇怪呀,竟然跟马说话,它能听懂你的话吗?”   “好马都通人性,当然听得懂了。”   少女便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朝那马挥手,咯咯笑道:“你听得懂我的话吗?我叫婴宁,你叫什么?”   王瑞觉得这名字耳熟,但记不得在哪里看过,而这时黑马两条腿搭在马厩的护栏上朝婴宁不住的打响鼻。   “……”王瑞朝黑马睇出去一个“冷漠”的眼神,你这色马。   少女咯咯的掩口笑,结果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去。   王瑞见了,赶紧爬上墙头看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可别摔坏了。   他趴在墙头上,就见她一边扑打身上的灰尘一边站起来,笑道:“姑姑家这地摔人可真疼,不如我家的地摔着得劲。”   原来你不是第一次从树上掉下来了啊,王瑞松了一口气,正准备从墙头下来。   这少女突然一蹦,几下就爬上了院墙,她朝王瑞咯咯笑道:“我爬得比你高。”   “你高,你厉害。”她真是不怕生人,跟自己妹妹完全两种类型。   “哈哈哈,不,他更高呢。”婴宁小手一指王瑞上方。   王瑞心里捏了把汗,斜眼一瞅,果然看到何云一正在他头顶瞪他。   一会看不住你,你就跟别人打情骂俏!   “……”王瑞如芒在背,咽了下口水道:“你听我说,我跟她一共就说过两句话,她好像就这么开朗,绝不是我逗笑的。”   何云一盯着婴宁看:“……我知道,她是得了人身的狐狸跟人生的,算是半个狐狸精。”另一半则是人类,否则的话,真想扑杀了。   婴宁一惊,随即吐出一截舌头,调皮的笑道:“完了,被看穿了。”笑着跳下墙,缩回到那院去了。   王瑞也从墙头下来,扑了扑袖子上的灰尘,没等扑完,就被何云一推了一下,后背抵靠在墙上。   他觉得这气氛很不好,有种要被强吻的预感。   他捂住嘴巴:“别来这套!”   何云一是想来这套的,奈何准备下手的时候晚了一步,王瑞不仅看穿了他的想法,还将嘴给捂住了。   “谁要来那套?你想什么呢?”   “不是就好。”   “你反感我吻你?”这太伤人了。   “不是反感,就是不太喜欢强吻。”王瑞小声嘀咕:“温柔点不好么。”   现在他俩在磨合期,有些事情他懂,而何云一不懂,所以有的时候需要他主动给个提醒。   说完,像给何云一机会一般的拿开了遮住嘴巴的手,微微垂下了眸子,安静的站在那儿。   何云一瞬间觉得他可爱的不得了,也释然了,他都能如此招他喜欢,更何况其他人,桃花多也不怪他。   他微微俯身,在王瑞脸颊上轻轻印了下,笑道:“这样够温柔了吧?走吧,我赚银子了,回房给你看看。”说着,牵起王瑞的手往前院走去。 第91章 对书生不友好的世界   目睹一切的黑马目瞪口呆, 嘴里的豆饼都忘了嚼,原来……他俩个主人的关系竟然是这样的。   它一直注视着王瑞跟何云一走出了后院, 才合拢嘴巴, 嚼了豆饼干巴巴的咽了下去。   这时候就见刚才那叫婴宁的少女,翻越了围墙进来,左顾右看,不见有其他人,才蹦跳着走到黑马跟前, 摸着它的马头道:“你好乖呀。”   黑马喷张着鼻孔在少女的手掌中蹭了蹭,逗得婴宁又是一阵咯咯的发笑。   她一会捡起豆饼喂马,一会帮它梳理鬃毛, 玩得不亦乐乎。   “这是人家客人的马,你别乱摸。”   客栈的老板娘王氏叉着腰站在后院的入口处。   婴宁笑着叫了声:“王婶。”然后掩口笑道:“可是刚才那个小哥哥没说不让我摸啊, 不信你去问问他。”   “可人家也没说让你摸。”王氏气笑道:“你这丫头都有你表哥做丈夫了,还整日咯咯笑着来我这院, 跟我家的住客说笑!你表哥打过来, 我可没地叫屈去。”   “什么是丈夫?”婴宁不解的问。   “你早晚会知道的, 行了,别鼓捣这马了,快回去吧。”   “婶子小心眼。”婴宁做了个鬼脸, 嘿呦一声爬了上墙头, 跳回去了。   王氏无奈的摇头,这婴宁是隔壁邻居的亲戚,因为两家后院挨着, 这小丫头总是往这边跑,管也管不住。   这时候,活计叫她:“老板娘,胭脂姑娘来买酒了。”   “诶——来了。”王氏响亮的应道,扭着身子往前院去了,走到柜台前,就见对门开兽医馆家的胭脂姑娘,拎着酒葫芦等在那儿。   胭脂生得端庄,但今天十七岁了还没找到婆家,究其原因是挑婆家的眼光高于自己的实力。   她爹在客栈对门开了个兽医馆,说的好听是医馆,说不好听是给马和骡子看病的土大夫,这年月,医术属于杂学,大夫没什么地位,更何况是医治动物的,更是寒贱。   而胭脂和她爹偏偏都想挑个大户读书人的子弟给她做丈夫,这种“痴心妄想”自然是无法实现的。   “又来给你爹打酒啊,可有日子没来了。”王氏接过酒葫芦亲自给胭脂打酒。   王氏开的这件客栈门脸不大,所以也做附近住户的酒水生意,卖点散酒。   “我爹最近身体不好,喝的少了。”胭脂道:“婶子,最近生意可好?”   “就那么回事呗,赚的钱刚够生活的。”王氏打满了酒,将酒葫芦递给胭脂:“我见隔壁的婴宁回来了,你要是觉得烦闷,可以找她去玩。”   胭脂听说婴宁来了,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敢情好,我有空就去找她。”   付了酒钱,捧着酒葫芦转身出了门。   王氏瞅着胭脂的背影啧啧道:“再留就要成老姑娘了。”   这时小二探出脑袋,涎着脸道:“是啊,女大不中留,不如给我做媳妇。”   “做你的梦罢,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王氏捶了小二脑袋一下:“赶快去做事!刚才那位道爷和公子要的酒菜,你准备了吗?”   “后厨还做着呢。”小二委屈的捂着脑袋回道。   “还做着就去催催啊,真是的,一个个的都叫我不省心,那个死鬼就知道出去鬼混!”王氏拿抹布使劲蹭着柜台,没好气的道。   小二怕成出气筒,赶紧夹着尾巴去厨房催菜,等菜品好了,端着给楼上送去了。   敲门后,将酒菜放在桌上,领了菜品退了出去,临走前,不经意瞅了眼,就见那道士和那位锦衣公子在床上对面而坐,欢快的说着关于鬼的事情。   小二心想,真不愧捉妖的道士,讲起鬼来都这么开心。   等小二走了,何云一继续笑着讲捉妖的事情:“我随便沿着街走,就见到一个印堂发黑的书生,一看就是撞鬼了,我便上前去问他,他如我所料,一见到我就求我救他。”   王瑞想笑,这个世界真是对书生太不友好了:“难道遇到的也是画皮鬼吗?”   “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一开始就能遇到那种恶鬼。”何云一道:“这书生自称叫聂鹏云,他前妻死后变鬼,常回来和他温存,本来他俩别后重逢,蜜意绵绵,结果他不知道怎么想的,最近通过朋友介绍又娶了一个续弦,结果晚上的时候,他正和续弦交合,那前妻突然杀了回来,给了现在的妻子几个耳光,说‘你怎么敢占我的床?’,现在的媳妇胆子也大,和鬼妻撕扯了起来。”   “虽然鬼妻已经死了,但这个聂鹏云既然跟人家旧情不断,就不该续娶,至少做一番告别,彻底送走鬼妻再续娶啊。”估计是坐着鬼妻和人妻共享的美梦,不想被翻车了。   “我问这聂鹏云,她们厮打的时候,你在哪里,他说他‘光着身子抱头蹲在地上’”何云一也很无奈:“这废物。”   不过好在有钱付捉鬼的钱,不算彻底无用。   “你怎么办的?”   “简单,叫鬼差来将鬼妻锁去阴曹投胎了。”何云一摸出两锭银元宝,摆在王瑞手中:“这捉鬼的酬金,放在你那里吧。”   王瑞一下子明白了,那天给郑知县的三姨娘捉鬼,也不是他心血来潮要做好事,而是为了要赚银子。   何云一忽然如此接地气,让王瑞不适应之余,不由得心里有点酸酸的:“……怎么突然想赚银子了?”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以后总得有需要用钱的时候,或许还要买个宅子呢,再说,若是真是定居了,难道你会做饭么,总要买几个奴仆吧。”   王瑞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贤惠到可以烧菜做饭操持家务:“这个……确实有道理。”   何云一捏了下他的脸:“我做什么没道理,总之,举手之劳,既可以造福他人,又可以充实自己,何乐而不为。本来道士捉鬼就不是白做的,我收银子也在情理之中,佛祖三清还要香火钱呢。”   他被捏的脸微微发疼,不甘心的揉了揉:“刚才还说温柔呢,转身就忘了?”   何云一想起刚才的事情来,忽然有点后悔,确实太温柔了,单手扶住他的肩膀,跪在床上朝他迫近:“嗯,咱们再温柔温柔。”   王瑞仰头看他,一边往后躲一边笑道:“我可不是这意思。”   “你乱动弹,我可是想温柔也不成了。”   说完,王瑞当真不动了,闭着眼睛,嘴角带笑的保持不动,何云一见他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扇形的阴影,柔嫩的嘴唇微微张开,说不出的诱惑。   当即心下喜欢得紧,一把抱住他,笑道:“我都想好了,谁要是跟我抢你,我就杀了他。”   “……”王瑞道:“不能杀人吧。”   谁料何云一道:“我不怕,你根本就不吸引人类,引来的都是妖魔鬼怪。”   这话虽然伤人,却是事实,相亲的范十一娘,其实人家和封三娘双宿双飞,妾室是买来的,茹巧是硬塞的,就没人个正经的人类对他倾心。   而严格来说,何云一也不算完全的人类,目前正处于仙人和人类之间。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何云一轻笑,在他唇上印了下:“我什么时候说错过。”   “……对了,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你既然能卜算别人的命运,我很好奇,我的命运是什么样呢?”算他,就等于算他俩的未来。   都这个时候了,何云一也没必要隐瞒了:“我算不到,我自己的跟与我有关的人的命运,我无法算到。”   难道他注定要喜欢眼前这个书生,所以从一开始就算不到他的命运?   不对,哪怕和他有关,王瑞也该在生死薄上留名,霄阳子的心上人,就和正常的魂魄一样去投胎了。   真是个迷啊,不过这些无关紧要了,他在不在生死薄上,和他喜不喜欢他没关系。   或许就是单纯的生死薄出错了,毕竟那玩意用了几万年了。   “算不到啊……”王瑞迟疑了下,随即笑道:“挺好的,这样才够新鲜刺激。”   何云一这时见他肩头的花骨朵好像又长大了点,苦笑着想,你还真是一朵慢开的花啊。   当晚,又是分房而住,王瑞睡的踏实,没像前一晚那样做恶梦。   早晨起来,他去后院喂马,又见到那个叫婴宁的丫头在逗马,一手朝它喂豆饼,一手拿着一捧花枝,正往马耳朵上插,而黑马则乖乖的让人家放花。   王瑞咳了一声,黑马见主人来了,立即晃了晃脑袋,摆出一副“我只忠于你一个主人”的庄严模样。   婴宁瞅着他咯咯掩口笑,笑得王瑞莫名其妙:“你笑什么啊?没事的话,请你回去吧。”   话音才落,就听墙头有男子没好气的道:“婴宁,你快回来。”   “子服表哥。”婴宁指着黑马道:“咱们能把它买下来吗?”   “不卖,谢谢。”王瑞回道,准备将黑马牵到僻静处,塞回画里,免得这丫头总来逗弄。   而这时墙头的那个男子看到黑马蹄下的那些花枝,脸上一惊,从袖中颤抖的抽出一根干瘪的花枝:“这是你上元节时送我的,我一直珍惜着,你却……送了这么多给那匹马。”   婴宁笑道:“这算什么大事。我们是亲戚啊,不吝惜什么,后山上这种花枝还有许多呢,明天我让老仆把花折一大捆给你。”   王瑞差点笑出来。   果然那男子气道:“你傻吗?”   “怎么傻呢?”   他太生气,也不顾有旁人在了,大声道:“我不是爱花,是爱拿花的人!”   “我们这样亲戚,本就是至亲至爱的呀。”   “我所谓的爱,不是亲戚之间的,是夫妻之间的那种。”   婴宁不解地问:“有什么不同吗?”   “夜里同床共枕啊。”   婴宁低头想了半天,说:“我不习惯和生人睡一起。”说完,朝男子摆手道:“我去找胭脂玩去了,你跟姑姑说一声。”说完,蹦跳的朝前院走去了。   那男子愤懑的看了眼看热闹的王瑞,哼了一声,缩脑袋回去了。   王瑞憋住笑,心想这婴宁的确有意思,难道因为是有一半狐狸的血统,所以天真烂漫么。   “嗝——”黑马打了个饱嗝,表情痛苦的看着王瑞,似乎有话要说。   王瑞道:“人家美女走了,你就别惦记了。”转身要走,这时黑马却咬住他的衣袖,死不松口。   “怎么了?”   黑马又打了个嗝,眼神中流露出难受的神色,王瑞不懂马语,但这时候,心里也明白了一点,猜道:“你难受?”   黑马不停的点头,他扶额道:“别跟我说婴宁喂你吃东西,你就不管轻重的一直往嘴里塞,结果吃积食了。”   要命的是黑马再次缓缓点头,王瑞有气无力的道:“你好歹是陈子昂造就的,你就不能争点气?算了,既然病了,就带你看大夫吧。”   这时何云一见王瑞喂马迟迟不回,过来找他,见他牵着黑马走出了马厩:“要把它送回画中吗?”   “它被婴宁喂得吃多了,给它找个大夫瞧瞧吧。”   何云一不是好眼神的瞅它,陈子昂要是知道画出你这种马一定很无语吧。   它害怕何云一,一个劲儿的往王瑞身后躲。   “既然病了,就治吧。”何云一瞅它:“你竟然还会生病?!除了能入画,你也没什么不同。”   黑马不好意思的低头。   俩人到了柜台询问,店小二手一指门外:“对门就是兽医馆,里面有个坐堂的卞大夫。”   “对面?”王瑞低喃:“还真是近啊,这马真走运。”   牵着它过了街,去敲对面的门,很快一个中年男人过来开了门,见对方牵着马,知道是来医马的,赶紧让进来:“它表现了何等病症?是吃不下饭还是拉肚子?”   王瑞瞅了眼黑马:“应该是吃多了。”   这样不能怪它啊,豆饼太好吃了,之前的主人乱赌成性就喂他杂草,昨天冷不丁尝到了豆饼,还有美女喂它,一不小心就吃多了。黑马委屈的看着大夫,希望他医术高明,给自己开一副药方。   卞大夫听了王瑞的话,开始给黑马瞧病,左瞧瞧右捏捏,审查一番后:“的确是积食。治疗起来很简单,就是把药材打成药粉得费一番功夫,药粉是给开给你们回去自己打,还是在我这里弄?在这里打粉的话,得加磨刀钱。”   王瑞他们出门在外,自然希望在这里打了。   “在这里熬的话,你们需要等一会,来,这里有条凳,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抓点瓜子,你们先吃着。”然后卞大夫就进屋里配药去了。   何云一觉得这时间不应该浪费在黑马身上:“这样吧,你在这里等药,我再出去转转,中午之前回来。”   他肯定又要去捉鬼了,王瑞觉得自己去了也会碍手碍脚的,而且这马离不开人,便同意了:“行,我在这里等着,你去吧。”   何云一见他如此“乖巧”,心痒的想吻他,但碍于是在别家院子里,有点抹不开手脚。   不过,最后到底还是冲动占了上风。   黑马痛苦的等药,余光就见它的道士主人朝它的书生主人走了过去,接着两人突然都消失不见了,它吃惊的长大嘴巴了,但是很快,两人又都突然出现,只是书生主人的脸微微发红,略显生气的看道士主人,然后道士主人却很高兴,笑着离开了。   一定有状况发生,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马想不通。   等何云一走了,王瑞坐在条凳上等大夫熬药,真是的,万一别人看到怎么办,他用手背试脸颊的热度,不觉又想笑,杀鸡焉用牛刀,神通竟然用在这种地方。   他等的无聊,便和黑马道:“这次医好你了,你以后别这么贪嘴了,也约束一点自己,别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喂什么都吃。”   黑马愧疚的低下头,而这时,就听屋内传来清脆的笑声,黑马立即又竖起耳朵,死性不改的去瞧。   这笑声真是熟悉,王瑞有不好的预感,就见婴宁和另外一个少女笑着闹着,打屋里往外跑。   “呀,你怎么在这里?”婴宁见了王瑞,笑着发问。   “我还想问你呢,难不成你知道喂病了我的马,来赔不是的?”   婴宁愣了下,遂即笑着去摸黑马的鬃毛:“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揉。”   王瑞忙道:“赶紧把你的小手拿开吧,你不逗它,它还能好得快点。”   “……都是我的错,胭脂,陪我去跟你爹说去,就说这匹马的花费我来出。”婴宁朝身旁的少女,但少女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瞅着王瑞,浑然没听到婴宁的笑,直到婴宁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如梦初醒。   “你说什么?”胭脂问婴宁:“我没太听清。”   “你是不是偷了我家老太太的耳朵呀?”婴宁咯咯发笑,她的母亲是狐女,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她由鬼母老太养大,老太太耳朵背的厉害,与她说话都要用吼的:“我说要替这匹马付汤药费。”   王瑞心想,你还算有良心。   胭脂忙道:“好呀,咱们去跟我爹说。”拉着婴宁往屋里去了,一边走她一边打听王瑞的来历,得知是对门客栈的住客,胭脂心里既高兴又失望,高兴的是离的如此之近,失望的是旅人,总要离开。   王瑞继续在原地等待,过了好一会,卞大夫拿着一瓢药粉走了出来,拿温热的开水给黑马冲服了下去。   然后又将剩余的药粉交给王瑞,叮嘱道:“早晚各冲服一次,记住用温开水,如果两天不好,再来找我。至于银钱你就不用管了,婴宁说她替你付了。”   王瑞挑挑眉,钱不是重点,重点是态度,既然她知错了愿意补偿,他就领情吧:“嗯,那就她付。”说完,牵着马出了大夫的院子,回到了客栈后院的马厩。   趁后院没别人,王瑞迅速取来画轴,展开将黑马往里一扣:“我看你是管不住你那张嘴的,你先回去,别再让婴宁看到你,等吃药的时候再叫你出来。”   说完,王瑞一瞅画面,黑马撅着嘴呲着牙,扭脸不看他,应该是生气了。   他不管它,将画卷好,带回了客房。   中午的时候,何云一准时回来,他早晨出门后,往妖气多的地方转了转,就遇到了求救的人。   事件很简单,在王瑞听来,就是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演的标准故事。   大概就是个叫王炳的书生,有一天看到土地庙内出来个美女,便上去言语相戏,那美女不仅不生气,还积极回应他,与他打情骂俏,两人找个僻静的地方成就了好事,觉得不过瘾,王炳将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她,晚上那美女就来了。   虽然王炳有妻子,但同床的妻子对美女的到来毫无察觉,如此过了一个月,王炳就剩一口气了,那个美女却来得更勤快了,赶都赶不走。   何云一才一出现,王炳妻子就出现了,一口一个道爷的求救。   “其实我不是很愿意帮这个跟精怪交媾,搭上自己性命的书生。”何云一瞅王瑞:“精怪不能沾,偏有人去碰。”   王瑞斜眼看别处,嘴里打哈哈。   何云一笑着扳过他的脸:“心虚了?”   王瑞挑眉。   他轻笑道,继续说那王炳的事情:“我问他妻子,他如此不尊重你,你何必救他。好在他妻子十分坦诚,跟我说他跟丈夫无子,若是丈夫死了,家产就要被丈夫的兄弟和堂兄弟霸占,所以丈夫不能死,要死也得有了儿子再死。我见她如此坦率,便答应她今天晚上帮忙拿那个妖怪,你晚上想跟我一起去吗?”   王瑞考虑了一下:“去吧,在这里闷头睡觉也没意思。”   晚上有行动,他俩用过饭后,王瑞补了一觉,等到傍晚的时候醒来,随何云一出了门去抓鬼。   黑马病了,王瑞只好徒步跟着他,刚出客栈的门,就见平地卷起一股阴风,跟白天阳光明媚的时候,简直像两个世界。   街上早没了行人,只有零星几个店铺门口悬着灯笼。   何云一道:“黑灯瞎火的,你小心别崴脚,我带着你点。”心里想着一会捞过王瑞的手,名正言顺的牵着。   谁知王瑞瞅瞅天,双手往宽大的袖中互相一揣:“好,你带路吧,我小心跟着。”   “……”何云一不满的瞪他那衣袖,闷声道:“走吧。”走了几步后,突然转身,将他左手从袖中拔不出来握住,牵着走了。   王瑞跄踉了一步:“你这太突然了,提前说一声不行么。”   吻要提前说,牵手也得提前说?!   何云一心里哼,偏不,想牵就牵,带着人往前走了。   他们走过兽医馆门前后不久,兽医馆的卞大夫走出来,在街上左右看了看,然后回身将门落了锁。   他路过女儿屋檐下,听到女儿在抽抽噎噎的哭,叹气道:“你又哭什么啊?”   胭脂回道:“我没有哭,爹你去休息吧。”听到爹回屋的声音后,她又忍不住在灯下流起了眼泪。   “傻胭脂,人家婴宁也有表哥喜欢,就你什么都没有,还跟着人家瞎混,一日日消耗青春。”她暗暗骂自己。   而今日那位锦袍公子,想必是路过的富户公子,人家注定看不上自己,自己岁数大了,还找不到如意郎君,附近好多人都在嚼舌头,不如死了算了。   哭着哭着,竟睡了过去,迷蒙间,她恍惚看到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站在自己跟前。   两人好奇的盯着她看,其中的男童道:“爹,她会愿意做颜如玉吗?”   “嘘,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完,男子领着男童消失了。   胭脂揉了揉眼睛,不确定自己是做梦,还是真的遭遇了什么,当然,她自己更相信是做梦。   既然要做梦,为什么不做一点好的梦呢,比如在梦中遇到今日那位公子。   她怅然,有没有办法,能让他们之间牵上姻缘呢。 第92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王瑞与何云一走过几个街道, 来到了一个门庭偌大的府邸前。   门口站着个老仆,已经等待他们多时了:“道爷您可来了, 夫人等了好一会了。”   王瑞随着老仆往里走, 见这是个三进大院,心想家业的确不小,如果丈夫死后无子,家财便要被丈夫的兄弟们瓜分,难怪要全力救负心汉了。   后院正屋门口袖手站着一个服饰华贵的妇人, 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   她见了何云一,迈下台阶来迎:“您可来了,我丈夫他从刚才开始嘴里还叫着那个婬昏东西呢!每次他这样叫几次, 那个东西就会来。”   何云一和王瑞进了内室,见床上躺着一个病入膏肓的男人, 就是那个叫王炳的了,他瘦的皮包骨头, 一打眼仿佛一个包着皮的骷髅躺在那里, 而口中还叫着:“夫人啊……夫人啊……”   那妇人听了, 无奈的了白了一眼,跟何云一道:“他不是叫我,是在叫那个婬荡的东西。”   “这里交给我, 你先避出去, 等抓到了你再过来。”   “那全赖道爷您了。”妇人叫上丫鬟,迅速的出了门,躲到偏院去了, 留下道士跟他的同伴,还有她那个该死却不能死的丈夫。   屋内没有灯烛,漆黑一片,只听到王炳痛苦的呻吟着:“夫人啊夫人……您怎么还不来啊……你们都不要管我,我要和夫人在一起。”   何云一嫌弃的摇头:“死到临头了还想着那个妖邪。”   王瑞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何云一之前见到这种人,根本懒得管,如今却要为了他如此费心,不禁有点难过的小声道:“你这么做,值得吗?”   “什么值得吗?”何云一莫名其妙。   “总觉得你高强的法力不该用在对付这样的小妖小怪上,浪费了。”王瑞嘟囔。   他这样的想法很危险,搞不好花骨朵又要回缩,何云一忙揽住他的肩膀,安慰道:“一来,济世救人没有大小之分,二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为了你哪有什么浪不浪费的,不过这话太肉麻,说不出口。   王瑞也不想弄得自己多愁善感,笑道:“行,那你以后可别嫌我不好养活,累着你。”   何云一才要回话,忽然感觉到了妖气,忙隐藏了他和王瑞的气息,并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们站在幔帐后的阴影处,就见一个妖媚的女子提着一盏通红的灯笼缓步走了进来,她听到床上王炳的呼唤,媚笑道:“郎君,我来了。”   而在床上的王炳像着了魔一般,半撑着身子坐起来,虚弱的笑着:“快过来。”   就在那女子提灯走到床边的瞬间,她啊的尖叫一声,接着砰的一下子她便消失了。   王瑞纳闷的探头去看,就见那女子的位置趴着一只黄狗,原来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狗后变矮了,刚才从他的角度没看到。   这妖怪实在抓得实在是容易,套用两句话那就是:“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   何云一上前踩住黄狗的后腿:“你这不知死活的狗妖!”   黄狗呜嗷嗷一阵乱叫。   王瑞同情的看了眼王炳,你真是名副其实的日了狗啊。   王炳眨了眨眼睛,慌张看四周:“夫人呢,你们把我的夫人弄到哪里去了?”   这时听到狗叫的王炳妻子跑了进来:“怎么有狗叫声,捉到了吗?”见到丈夫床前趴着的黄狗,吃惊的上前道:“是狗妖?”然后对丈夫道:“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夫人就是这么个东西。”   没想到王炳却推了妻子一把:“我看清了,你和这个假道士设圈套骗我,哪里弄的黄狗来诓我,还我的土地夫人。”   而这时地上的黄狗也道:“我、我是本城土地的夫人,不要杀我。”   王炳妻子嚷道:“快听听,这狗说话了,它是狗妖。”   王炳指着黄狗,声嘶力竭的喊道:“你胡说,这道士会腹语,冒充这狗开口说话,还我的夫人!还我的夫人!你们还我夫人。”   王瑞瞧何云一,见他面色凝重,显然是生气了,他灵机一动,为了避免事态扩大,拍了拍他的手背:“跟这种人置气犯不着,我有个主意,既然这黄狗自称是土地夫人,咱们就叫真正的土地夫人来对峙吧,有妖怪坏她的名声,她一定气坏了。”   何云一听了,上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笑道:“你说得对。”掏出袖中的纸鹤一扔:“去告诉本城土地这件事。”   王瑞发现他胆子越来越大了,大庭广众有其他人在,就敢摸他的脸。   不过王炳正在挣命叫嚷,他媳妇气的咬牙瞪他,都没察觉何云一的过线举动。   这时,王炳道:“我要去找我的夫人。”说着就要起身下地穿鞋,他媳妇和丫鬟忙拦着,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推开了媳妇,往外跌跌撞撞的走去。   “道爷,这可怎么办啊?”王炳媳妇急得火烧眉毛。   “到了。”何云一低喃道,他刚说完,就见地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富态的胖老太太,正好出现在王炳跟前,将他吓得哇的一声,跌在了地上。   胖老太太一出现就气得质问:“我听说有东西顶替我的名字淫乱?可是真的?”见了何云一,上下打量他,虽然不认识,但知道他的资质是可成仙的,语气软了许多:“是你用纸鹤叫我来的?”   何云一开门见山的道:“这个狗妖,自称是你老人家,跟这个书生交合,被我捉住了,还不改口,自称是土地夫人。”   胖老太太见了那狗,骂道:“你这畜生,竟然敢坏我的名声!我几百岁的老人家了,居然被你这畜生如此诋毁。”   王瑞心道,这胖老太太就是正牌土地夫人了,闭门家中坐,突然一日自己成了当地百姓口中不守妇道,出轨凡人的淫妇,而且一把年纪,冒出这种绯闻,气也要气死了。   黄狗瑟缩着求饶:“夫人饶命啊,我出身寒贱,怕王生看不上我,所以才斗胆顶替了您的名声。去年的时候,我吓走了一群要侮辱土地神像的坏孩子,您看在我曾经的功劳上,饶了我吧。”   土地夫人恍然想起,去见有几个野孩子要朝土地像撒尿,被一条黄狗蹦出来吓走了,自此之后,这狗就常在土地庙门口晃悠,偶尔也吃些供果,她和土地念在它有功的份上,允许它在土地庙内栖身,吃贡品,没想到它居然用她的名声在外面胡来。   “这里不方便,你随我回去,我再收拾你!”土地夫人气道,跟何云一道别了,转身要走。   而这时王炳指着胖老太太道:“你、你才是真的土地夫人……这么老,这么胖……”   老太太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他就撞了上来,当即脱下鞋子,一手揪起王炳,一手抡起鞋底啪啪啪结结实实抽了他几耳光:“看清楚你土地婆婆的样子,睁开你被猪油蒙了的眼睛,瞧仔细了!”   王炳被打的晕头转向:“我……”不等说完,又挨了几鞋底儿。   扇完了人,老太太才穿好鞋子,踢了黄狗的屁股一脚,带着它钻回地里了。   王炳媳妇又好气又好笑的叫丫鬟:“快扶老爷回床上去。”然后朝何云一福礼道:“多谢道爷相救。”向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端来一小盘银子:“您救了我夫君一命,真不知该怎么感谢,这些不成敬意。”   何云一朝王瑞努嘴,示意他收下。   王瑞心想,敢情我是来收钱的?既然是劳动所得,收起来理直气壮,他将盘子上的银元宝一个个拣出来搁到袖中,一共是八个,沉甸甸的坠得袖子下沉,只好用另一只手托着。   从王炳家出来,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回到了客栈,王瑞将银子往桌上一撂:“这些银锭成色不错。”   何云一忽然想问他“你相公还是能养活你的吧?”,但这念头一出,自己先被“相公”这个词弄得非常不好意思,别说讲出口了,想想都脸发热。   王瑞正低头摆弄这些银子,没有发觉:“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咱们这不是黄金的,银子的也不错啊。”然后微微蹙眉:“我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啊!忘给马喂药了。”   赶紧取出画卷,把黑马牵出来,将剩下的药粉全给它灌下去了,然后将百般不情愿的它又给推回了画中。   他有种预感,这色马要是放出来,一定还会乱吃人家婴宁的东西。   折腾了一圈,王瑞有点饿,肚子不争气的响了,但这个时候厨房不开火。   何云一朝他伸出手:“你有碎银子吗?铜板也行。”他俩所有的钱都在王瑞那儿。   他在袖中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他:“用银子变吃的吗?”   “差不多吧。”其实就是隔空取物,但是万事万物因果相连,自然不能白占人家的,有取就要有放。   将银子给了聚香斋的钱匣子,何云一取了王瑞爱吃的糕点出来,然后拿起一块递给他。   王瑞低头笑着吃,不时看他一眼,心里觉得暖暖的,好像这样跟何云一在一起也挺不错的。   何云一就见他肩膀上的花骨朵的花口又绽开了些。   吃完了东西,天边墨色依然浓重,距离天亮还有一会,何云一叫他再休息一下,起身离开了。   等何云一走了,王瑞托着腮帮趴在床上,嘴角翘起,好像何云一真的蛮喜欢自己的。   想着想着,往床上一栽,笑着拉过被子蒙住了脸。   早晨起来,王瑞下楼去前院透气,刚沐浴着太阳伸了个懒腰,就见婴宁和昨天那个叫胭脂的姑娘,在门口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不时还朝他指指点点的。   王瑞见了,大声道:“都跟你说了,那匹马不卖。”   婴宁掩口咯咯笑道:“不是这事儿。”   胭脂掐了她一下:“别说了。”扭身走了,婴宁追上去:“你怎么走了呀,你不是想和他做朋友吗?”   胭脂羞红了脸:“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件事,你什么都不懂。”   婴宁笑道:“你们怎么全都说我什么都不懂啊,我明明懂很多的。”   “你就是不懂。”胭脂一路走回自家院内,冲进卧房,往床上一趴,红着眼睛道:“你有你表哥喜欢,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注定要老死闺中了,没人看得上我。那位公子用不了几天也要离开的,我这片心没人知道。”   “我去跟我表哥说,叫他来喜欢你。”   胭脂被气笑了:“你真是个傻子。”说完,越发觉得自己自怨自艾,还没出嫁就像个怨妇,忍不住抹泪:“刚才那位公子这辈子都不会看上我的,我就是个街坊邻居口中的笑柄。”   婴宁歪着头笑道:“你好奇怪呀,你又没跟他说过话,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你呢?你想说什么就跟他说呀,你不说,他过几天说不定就要走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胭脂坐起来:“是呀,就是被拒绝了,他离开后,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丢脸丢不到哪里去。”   “就是嘛,想说就说啊。”婴宁咯咯笑道:“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说定了就行动,婴宁多少还是有点害怕那个道士的,所以等他不在的时候,才敢和王公子搭话。   这天,王瑞来后院的马厩给黑马抱着草料,就见墙头蹭地冒出应婴宁半个头来:“诶——诶——你站住!”   王瑞装作没看见,这时婴宁翻墙跳过来,咯咯笑着递给他一张纸,还指了下墙头:“是我朋友给你的。”   胭脂红着脸,在墙那边微微露了下脸,然后就害羞紧张的赶紧缩回去了。   王瑞心想,这不是对门兽医大夫的女儿么,干什么呀?追要黑马的诊金?   他好奇的拆开信,一目十行的扫了下,因为这封信拢共也没有十行,所以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完了。   那天还说没正常的女人喜欢他呢,这不就来了,所以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家里不光有妻子,还有姨娘和通房,女人要是认真数起来,连脚趾头都不够用,我就是被她们弄烦了,才跑出来的,所以对女人,我已经没兴趣了,家里也没位置安放。”王瑞将信塞回给婴宁,抱着草料上楼去了。   婴宁这次笑不起来了,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消息,果然翻过墙的时候,就见胭脂早已满脸泪痕,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   本城的富户公子看不上她就算了,连个远道来的公子都不待见她,拒绝的这般干脆。   胭脂被打击的体无完肤,没让婴宁送,自己抹着泪回到了自家,一进门就看到她爹在给一头牛治理肠道,弄得满院子骚臭无比,她气恼的想,都是她爹这个出身,她才没法找到好夫婿,哭着一跺脚,跑回屋去了。   那么多容貌身段不如她的女子,都嫁了可心的相公,她哪里都不比人差,单纯因为家里没有钱财,父亲的营生不体面,这辈子就注定没法嫁个如意郎君,自己怎么如此倒霉,托送到这种人家里。   她也想出身富足,找一个读书人出身的相公。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坐了起来。   而这时,她看到那晚的父子又出现了她眼前,或许是伤心过度的关系,她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抽着鼻子问:“你们是谁?”   男童拽了拽他爹的衣袖:“现在是时候了吧?我看她合适得很。”   白广平摸了摸儿子的发顶:“不急,门主说了,得看缘分和她的意愿。”   胭脂红着眼睛道:“你们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我要喊人了。”她之所以没一开始就喊人,主要男人身边有个小男童,叫她没那么害怕。   “这样的家,闯进来又有什么要紧的?”白广平笑道:“连女儿的嫁妆都出不起的家。”   胭脂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普通人:“你们是狐仙吗?”   “如果是狐仙,你有什么想要求我们的吗?”   “我希望有个好的家世,嫁个好的丈夫。”   白广平仰头笑:“可惜啊,我们不是狐仙,只是人类,不过你放心,我们不是寻常人,而是罗门的人,手里正有个合适你的宝贝,能叫你有千钟粟,黄金屋,车马多如簇,你不光能拥有这些,还可以叫天下读书人都为你神魂颠倒。”   胭脂听得呆了:“天下读书人都神魂颠倒?”   “不错,只要你愿意变成颜如玉。”   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两句诗出自赵恒的《励学篇》,随着几百年的流传,不光是学子,连妇孺亦知道:“我吗?可我叫卞胭脂啊。”   男人从随身的小箱子内拿出一张纸来:“这是宋真宗赵恒的《励学篇》的真迹,你只要愿意,现在你就可以变成颜如玉,天下读书人都为你痴迷。”   胭脂担心的问:“我会失去什么吗?”   白广平道:“失去什么,大概是安静的生活吧。”   胭脂这时听到院里拴的老牛在哞哞叫,心下涌出一股厌恶:“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成为颜如玉,我求之不得。”   白广平与儿子相视一笑,然后那《励学篇》抖了抖,胭脂顷刻只觉得身子变成了一张纸片向着“颜如玉”三个字飞了进去。   她进入了一片混沌中,分不出天还是地,四周皆是一片白茫茫。   她忐忑不安的时候,就见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女子,有丰腴白皙的,有瘦弱纤细的,有活泼跳脱的,有安静娴雅的,总之各种各样的女子都朝她涌了过来,她慌忙用手挡在自己眼前。   但这些女子却似透明的一般,毫无阻碍的纷纷走进了她的身体内。   胭脂吓得的大叫,但于事无补,惊吓之中,她失去了意识。   这些女子正是天下读书人幻想出的“颜如玉”,自从宋真宗这篇诗词流传天下。   读书人便将它抄下来贴在案头,或写在书页内,每当一个人对颜如玉有所幻想,便能造就一个“颜如玉”的形象。   这些幻想从一篇篇誊写出的《励学篇》输送到宋真宗的真迹当中。   而胭脂就在赵恒的真迹当中,承纳各种各样的颜如玉,这些仕子的幻想加载在了她身上,她就是天下人的颜如玉。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忽然听到有男子道:“书中自有颜如玉,都是骗人的。”   胭脂听到了,心想这人是谁呀,飞身往声音的方向一飞,忽然觉得视野开阔了,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书生的面孔。   这书生吓了一跳,好端端的翻着书,书中竟然跳出来个巴掌大的美女。   胭脂爬出书页后,身子瞬间变成了正常大小,而眼前的读书人早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书生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简直完美的契合他幻想中的佳人模样,凤眸琼鼻樱口,连腰围的纤细程度都像是丈量过的,不粗不细,正是他想要的样子。   这书生激动的要上来抱她,胭脂一惊,赶紧又跳回了书中。   吓死人了,读书人也有这样莽撞的呀。   很快,她又从另一本书里冒了出来,左瞧右看,使得读书的秀才,先是瘫坐在地,继而咧嘴朝她笑了起来。   这女子丰腴圆润,肌肤赛雪,想必杨贵妃在世也就是这般了。   颜如玉不愧是颜如玉,是他心目中的那个美人。   他才上手去碰,那美女却嗖的一下钻回了书中。   胭脂回到混沌内,得意的笑,这些人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喜欢的不得了,她果然成为了所有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女子。   她笑,相信王公子作为读书人,亦不在话下。   她恨不得现在就去见他。   ——   王瑞悄悄的让何云一从家里取衣裳给他穿,反正他衣裳多得穿不完,压箱底的没几件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否则放着也是浪费。   在客栈住了一段日子了,早晨起来,店小二送来热水,王瑞顺便叫他一会将账本拿上来将最近的店钱结算一下。   之前这种事哪里需要劳动他自己,管家全权负责,他只负责住店和走人。   现在不同以往了,有些事也得自己做了,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等有了钱定居了,再顾个管家就是了。   不一会,店小二将账本拿了上来,上面记载着住店的天数和酒菜的银两数。   “先把到今天为止的结算了,今天之后的,等到我们走的时候再算。”王瑞大致看了看,都对,便摸出银子给了店小二。   突然,他好像看到从账单里蹦出了什么东西,速度太快,他没看清,但本能的觉得不是好东西。   等小二下去了,他马上起身往外走,打算去找何云一。   “王公子——”   王瑞觉得这声音耳熟,回头一望,见是那个胭脂站在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你、你怎么在这里?”   胭脂通过和其他书生的几次接触,已经知道她会在他们眼中幻化成他们想见到的样子,这就是颜如玉的魅力。   王公子肯定也有自己的“颜如玉”。   这一次,他一定会喜欢自己。   胭脂往桌前一坐,笑道:“我不能在这里吗?”   “当然不能了,这里是我的客房,而且我刚付过房钱。”   这时,何云一推开门:“你在跟谁说话?”就见桌前大模大样的坐着一个娇俏的少女,双目含春的看王瑞。   王瑞低声对何云一道:“她是妖怪吗?竟然从账本里钻出来的。”   现在胭脂耳朵好使多了,听到了王瑞的话,生气的道:“你怎么会怀疑我是妖怪呢?”   她现在可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颜如玉啊,应该是人见人爱才对的,王公子到底怎么回事?!   对她依旧冷淡不说,还怀疑她是妖怪!   何云上下扫视这女子,没看出半点妖气,对王瑞道:“没有妖气,你认识她?”从账本里钻出来的,可能是在哪里学了点法术,便过来得瑟。   对方是个小姑娘,何云一不想和她计较,但脸色非常难看。   王瑞心想,如果跟他说,这女子跟自己表白过,不是彼此找麻烦呢么。   “就是对面兽医官卞家的女儿,不知道怎么出现在了我房里。”王瑞对胭脂道:“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快回去吧。”   这、这简直匪夷所思,王公子没道理不对她动心啊,她在来之前,在别的书生身上验证过无数次了,她就是能让他们趋之若鹜,神魂颠倒。   胭脂气的跺脚:“你到底怎么回事?”   王瑞一头雾水:“我才要问你怎么回事呢,你爹在对门等你吃早饭呢吧,快回家去。”   胭脂欲哭无泪,她想不通,难道王公子真的纯粹到从没在心底渴求过任何女人。   从没奢求过属于自己的“颜如玉”么。 第93章 吸引力   胭脂被下了逐客令, 悲愤的跳回了账本里,回到了混沌的空间内, 漂浮着。   她揪心, 为何王公子不对她动心呢。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读书呢,而且他看着斯斯文文,怎么看都是书生。   胭脂嘴巴撅的老高,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而且叫她变成颜如玉的那对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道:“‘书中自有颜如玉’, 我如此发奋读书,还愁没有漂亮的妻子吗?”   她眉头一簇, 循着声音飞了过去,这一次, 她跳出书页后, 连她都震惊了, 真是汗牛充栋,她爹的书就够多了,跟这人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不值一提。   书籍一直从地上堆到房顶, 出了门窗的那面墙,其他三面都是书籍。   这时,桌子后面坐着的书生, 正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你、你是颜如玉,你真的存在?”说着,反复看了看自己手里这本《后汉书》。   “我当然存在,在你面前你还不信么?”胭脂笑问:“我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一样一样,我一直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没骗人。”书生起身朝她走来:“我叫郎玉柱,郎君的郎,玉石的玉……”   不等他说完,胭脂只觉得他呆头呆脑的,长相也一般,远不如王公子可心,失望的想,果然期盼颜如玉的都是书呆子。   她验证了自己的魅力,一扭头,又飞回书中去了。   郎玉柱慌忙拾起桌上的书本,反复摸了摸:“诶?颜如玉呢?”确定屋内没有那名女子后,他失望的坐回桌前:“我莫不是眼花了?”   胭脂返回了混沌中,悲从心中来,就算无数个郎玉柱这种书呆子喜欢她又有什么用呢,王公子对她根本不动心。   而且就算是郎玉柱,喜欢的也是他自己心目中的美人,并不是她卞胭脂。   她鼻子发酸,心情跌倒了谷底,感觉那人也只是爱她的颜色,对她缺少尊重。   如果自己只是被书生们倾慕,想要霸占她的美色,她这样也没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颜如玉,颜如玉你出来——”   她只觉得身子一轻,被拽了出去,她落到地上,定睛看四周,就见那天的父子正笑盈盈的看她。   她身处一户普通的农家屋内,屋里还放着农具,她早前就觉得这对父子不是达官贵人,没想到竟然只是普通的农户。   白广平父子刚从城里卖艺回来,又拉拢了几个对门派感兴趣的人,现在心情很好。   “你也当了几天颜如玉了,感觉怎么样?”白广平坐到炕上笑道。   “……不怎么样……确实有人钟情我,但是我看上的人,仍旧对我爱答不理。”胭脂嘀咕:“不是每个读书人都爱颜如玉。”   白广平听了,迟疑了一下,哈哈一笑:“是啊,权钱美色嘛,对男人来说,权钱拍在美色之前,另外也有读书人不爱美色或者只爱男色的。”   胭脂咬唇,想起王公子所说的他家里妻妾成群,有妾也有通房,心想他不是爱男色,便道:“他可能只是对美色厌烦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白广平对儿子道:“虎子,你跟姐姐说说该怎么办?”   虎子笑道:“爹,你不是都说了么,男人爱权钱美色,既然不爱美色,就是爱权和钱喽,姐姐啊,你给你中意的公子权和钱,她就喜欢你了。”   “我、我爹只是个开兽医馆的,哪有权和钱呀,我要是这两样东西也就不会现在这般了。”   白广平纠正道:“你现在是颜如玉。《励学篇》怎么说的?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车马多如簇,书中自有颜如玉。你颜如玉是唯一一个活物,你是整个诗文的灵魂,你难道还驾驭不了黄金屋吗?”   胭脂受了点拨,有点开窍了:“我要回去了。”说完,见桌上有一本摊开的书卷,飞身钻了进去。   等她走了,是虎子和合上书卷,手杵在上面道:“爹,这个女人真的能做好颜如玉吗?上一个都跑去和人生孩子了,我怕她也不争气,叫门主生气。”   “走着瞧吧,不行再换一个。”   虎子咬着指尖:“这年月找个合适的颜如玉都这么难,唉。”   “小大人。”   胭脂回到混沌中,不停逡巡着,飞了许久,果然看到了许多幻想,成片的高楼豪宅,如海水一般涌动的银山银海,还有无数的鲜衣怒马的奴仆。   她心中坚定的想着,我是颜如玉,是这个世界里的最重要的人物,你们都得听我的。   此念一出,就见这些景致,嗖嗖嗖竟然变成了一张张图画,飞进了她体内。   “哈哈,王公子,这里你往哪里逃。”   ——   王瑞与何云一在城里住了小半个月了,附近的情况也都摸熟了,尤其是哪个馆子的酒菜好吃,王瑞心中都有数。   这一日,风和日丽,王瑞与何云一出了客栈,往主街溜达找酒楼用饭。   不经意间,王瑞就见一条胡同口站着个领口微微敞开,雪白的脖子半遮半掩的女子,画着淡妆,嘴角含笑的看他。   这种人,王瑞在阳信县混的时候常能遇到,是半掩门,俗称的暗娼。   可能见他穿着富贵,像是有钱人,所以才想挑逗他,做他生意。   女子见王瑞瞧她,抛了个媚眼给他,何云一察觉了,皱眉睃他,王瑞赶紧将目光从女人身上收回来。   他真不是故意的,那么个大活人杵在胡同口,不小心看了一眼罢了。   拐过前面的路口,便能上主街了,王瑞脚步加快了几下,就在这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瞧,是一张折叠的纸。   他挑挑眉,全没当回事,继续往前大步走。   胭脂在纸张中气得心中冒火,王公子根本不碰书本,她连冒出的来机会都没有,所以才使出这样的法子,想叫他在路上捡起一封信,可惜王公子一脚踩过去,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胭脂气呼呼的噘嘴:“你等着,这一次你见到我,一定离不开我。”   王瑞最近别说摸书本了,连字都没看几个,何云一也不督促他读书,之前叫他勤奋用功,主要是希望他金榜题名,封妻荫子,现在么,他俩在一起了,王瑞总不能再考取功名去做官罢。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他根本就对科举没兴趣,也不向往权力。   俩人到了一座临江的酒楼内,王瑞是下馆子小能手,要了雅间落座后,叫小二报菜名,点了菜后,等着上菜。   何云一见这雅间只有他俩,等菜的功夫又怪无聊的,不禁想对他做点什么。   他现在有些理解霄阳子的感受了,喜欢一个人,不管有了什么进展,都还是想更进一步。   这时店小二再度回来,端来了小菜和果盘,一一搁在桌上:“两位客官慢用。”退了出去。   王瑞拿起一块梨肉,左右看了看:“这种果盘最要小心,一般不是烂的就是坏的,挖去坏的部分,然后切吧切吧拿给客人吃。”见梨肉周围果然有一点残留的烂黄色,不由得吐了一口气:“啧。”   何云一道:“那就吃新鲜的。”说罢,捡过盘子里的一块梨肉扔在了地上,用茶壶中的往上一浇,竟从梨肉内生出无数的根芽,盘根错节的迅速生长,一会儿就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梨树。   王瑞揉了揉眼睛:“假的吧,这地面也不是土地啊,在地板上用茶水也能种出梨树吗?”而且埋进去的是梨肉也不是梨核。话虽这么说,但繁茂的枝叶几乎抵在他跟前,他不仅看得清树叶的纹理,甚至能闻到清新的香气。   此时,梨树已经长成,转眼间开花、结果,又大又香的梨子挂满了枝头。   “是不是真的,你吃一个就不知道了。”   王瑞伸手摘下一个梨子,咬了一口,香脆多汁:“是真的……”   何云一摘下几个梨子放在桌上,然后一挥手,那梨树慢慢回缩,最后又恢复成了一块梨肉。   做完这一切,等待着王瑞的惊呼和夸奖,果然就见王瑞一脸好奇的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这个……”何云一望棚顶,卖起了关子,到底说是不说呢:“要不然……你……”   “要不然什么?”王瑞又不傻,这种时候提条件,逃不出亲亲抱抱之类的,他一皱眉:“……不太好吧,到底是在外面。”   何云一勾唇坏笑道:“不好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装,继续装,王瑞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的道:“既然你不想说什么,那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嘁,憋死你。   何云一挑眉:“好啊,正好我也懒得说。”   哼,你就好奇去吧。   两人互相瞅了对方一眼,都强忍住笑,谁先笑出来谁就输了。   就在“僵持”的时候,何云一忽地察觉到了什么,往一面墙上看去,就见墙上钻出了个女子,正是那日的“胭脂”。   胭脂落在地上,抚了抚云鬓,这座临江酒楼,常有文人骚客来饮酒,墙上提着他们的诗句,能承载文气诗句的地方就是“书”,毕竟在有纸之前,读书人读的还是竹简。   何云一被人打扰,心情顿时坏了:“你要做什么?”   胭脂自从被冷眼相对,心里一直愤愤不平,她发现她现在做这些事,想要争一口气的念头远远大于与王公子欢好了,甚至可以说自从上次被拒绝后,现在的她,只想征服这个对她爱答不理的家伙。   胭脂笑眯眯的道:“王公子,我是来和你赔礼道歉的。”   王瑞一看到她,当即就愣住了,只觉得心里快跳了几拍,好、好多钱啊。   他恍惚间透过胭脂的身子,看到了她身后堆积的金山和银山,还有黄金铸造的屋舍、万亩良田、数万的骏马。   而且他脑子里莫名冒出来一个念头,只要得到眼前的女人,他就会拥有这些财富。   胭脂见王公子不再对他冷淡,眼神中有了些许的渴望,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千钟粟、黄金屋、车马多如簇还有颜如玉,在读书人的幻想中,这些是息息相关的。   大屋良田,奴仆成群,美人相随,才能完整的构成宋真宗的《励学篇》。   王瑞不喜欢美人,不代表他读书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更加富奢的生活。   只要动过这份心思,他就对她难以抗拒,就算不喜欢她,也会中意她身上的“黄金屋”。   爱一个人,可能是爱她的容貌,也可能是爱她的身份地位和财富。   王瑞怦然心动,好多钱啊,要是有这些钱,何云一也不用费力的去捉妖了。   何云一确定眼前的女子是人类,也没见她使用妖术,但奇怪的是,王瑞看到她的瞬间,竟然双眼发直,痴痴的望着。   他从没见过王瑞这般眼神看过谁,连他都没有。   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喂喂喂!”何云一晃了晃王瑞:“你看什么呢?她很好看吗?”   “不是……我……我……”王瑞描述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她、她好像对我很强的吸引力。”   何云一提溜起王瑞:“吸引力?你还真敢说!”他努力了这么久,也不见对他有这吸引力。   “她好像变成了财神,我看到就忍不住去接触她。”王瑞说着,又往胭脂那边看去。   何云一见了气道:“那你就别看了!”掏出一张符咒,帖在了王瑞额头上,垂下的符箓遮住了他的脸,同时,他眼睛也看不见了。   何云一就算不用符箓也能暂时封住王瑞的视力,他贴那张符,只是不想这女人看王瑞。   王瑞什么都看不到了,多少有点不自在:“你把我带离就是了,何必叫我变成盲人?”   “谁叫你眼睛乱看!除了这个女人,刚才胡同那个你不是也没少看吗?!”何云一哼道。   王瑞摸了摸,拽住了何云一的衣袖,紧紧拽住:“我是看不见他们了,可也见不到你了啊。”   何云一发现王瑞的确有急智,每次遇到不利的情况,嘴巴都能说出改善自身状况的话语,比如现在,嘴巴甜得惊人,要不是还得收拾胭脂,不能让王瑞看她,否则真就给他解开了。   “你先这么待着吧。”何云一嘴上这么说,但却牵住了王瑞的手,牢牢的握着。   这样远比他拽着他的衣袖有安全感,王瑞噘嘴笑道:“嘁,你真是给你自己添麻烦。”   胭脂见这道士不仅封住了王公子的眼睛,俩人还气氛暧昧,不容她插嘴,脑海里暴风骤雨的洗礼了一番,终于什么都懂了,紧咬嘴唇,眼中眼珠翻滚:“姓王的,你真恶心。”   王瑞憋屈,他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挨骂,忍不住回嘴:“我不喜欢你就恶心的话,就让我继续做个恶心的人吧。”   “你跟我说你家中女人成群,有妾有通房的!结果你不喜欢女人啊,你这个骗子!”   何云一听了,又将王瑞提到跟前,质问道:“我就说这个女人总是跟着你呢,原来又是你的风流债,连家里的状况都跟人家说了。”   “我可以解释,真的……”   胭脂气性颇大,又将话锋对准何云一:“还有你这个道士,枉为出家人!”   撒完气,骂完就跑。   她转身欲从墙壁的诗词中回到混沌中去,半截身子已经钻进去,但却发现身子停在了空中,接着被一股力量拉出来,摔在了地上。   何云一知道她是从墙中的来,扬手一击,将墙壁震裂,题诗的字迹亦七扭八歪,不成文字了。   题诗被破坏,胭脂回不去了,坐在地上惊恐的往后挪动身子:“你别过来。”   好可怕,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危险,第一次感受了压顶般的恐惧,上下牙关不住的打颤。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既然是卞大夫的女儿,为何会法术?”何云一步步逼近:“是谁教你的?徒有错,师之过,你的师父教你这样的小丫头法术,简直是胡闹,我不和你计较,只打他一顿出气,快说。”   胭脂浑身发抖。   而这时雅间的门被从外面撞开,涌进来七八个人,原来是何云一破坏墙壁的声音过大,酒楼老板和伙计听到动静,跑上来察看状况。   酒楼老板也是读书人出身,一见胭脂,浑身酥软,恨不得上去抱住她。   而胭脂也感觉了老板的异样,指着何云一哭喊道:“他要伤害我。”说完,趁机酒楼老板脸红脖子粗要跟何云一拼命的时候,跑出了门。   何云一瞬间定住酒楼老板等人,但顾及王瑞的眼睛还是耽误了时间,等出门去看的时候,一楼乌泱泱的食客中早没了胭脂的身影。   他败兴的哼了一声:“跑的倒是快。”摘掉了王瑞额头上的符箓。   王瑞眨眨眼,又能看到何云一的脸了,只是对方表情难看,他见了,赶紧又将眼睛闭上了。   何云一愣了下:“你干什么?能看到了,为什么又闭眼?”   “等你脸色好看了,我再看你。”捂住眼睛,就是不睁,说着,竟然要转身走掉。   何云一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变着法的要求他给好脸色么?瞧他那小模样,真是打不得骂不得的,他将他揪回来,无奈的笑道:“行了,睁开眼睛吧。”   王瑞这才缓缓亮出眼睛来,看到何云一似笑非笑的表情,露齿一笑:“这还差不多,能看。”   何云一笑着推了他一下:“你就贫吧你。”   王瑞笑着揉被他推的地方:“走,回去吧。”瞄了眼雅间内被定住的众人,他回到屋内,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塞到老板手中:“足够偿付酒菜和你的墙壁了。”才转身跟何云一下了楼。   回到客栈之前,敲响了对门兽医家的门,问问她女儿在跟谁学法术。   不等门内的人回应,就见婴宁走了过来,不像之前那样有笑容了:“卞大夫不在,去找女儿了。”   王瑞道:“哦,我本来还想找他开一付药方路上给马用,这样的话,算了。”   “你看到胭脂姐姐了吗?她失踪好几天了。”   王瑞没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不去找她吗?”   “该着的地方都找了,哪里都找不到啊。”婴宁难得不笑了,而这时就听身后有女人叫她:“婴宁,你回来,怎么又跟人乱说话。”   “姑姑。”婴宁转身朝女人走去:“我在打听胭脂姐姐的下落。”   女人拉着婴宁回院,王瑞跟何云一挑挑眉:“找她的人还不少。她真是奇怪啊,我上次看到她还没什么感觉,但是这一次,心中莫名其妙对她涌起一种渴望,觉得只要跟她在一起,就有滚滚财源,这念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奇怪,真奇怪。”   “如果像你说的这样,只是爱财,你还可以原谅。”所以究竟是什么奇怪的法术?而且为什么酒店老板只看了她一眼,便舍身保护她。   而他跟王瑞之前见她却都没感觉。   想不通,不过看她今天气急败坏的样子,怕是也对王瑞死心了,恐怕以后不会再来了。   只要不来骚扰王瑞,她是什么来历,他兴趣也不是很大,由她去吧。   ——   胭脂再一次站在了白广平跟前,这一次她面容忧愁:“我不想再做颜如玉了,能不能让我回去?”   白广平一边搓着表演用的麻绳,一边头不抬的随口道:“当初都问好你了,你说你下了决心,这才几天你怎么就反悔了呢?”   “我……我想清楚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遇到不对路子的人,哪怕我成了颜如玉,人家也不看我一眼。”比如断袖的王公子,纵然她是颜如玉,也是错付:“而其余的人,见到我就跟发春一样,起先还有趣,后来,让不认识的人这样追逐自己,实在是恐怖。”   白广平仰头叹道:“所以颜如玉难当啊,之前找的几个也都失败了。”   “最重要的是,我从书里出现,别人会认为我是非人,万一找道士捉我伤害我,我岂不是凶多吉少。”那个道士好恐怖,她害怕了,再有一次,不知能否逃脱,她终于明白了,做一个不惹麻烦的普通人,那种心安也是种幸福。   虎子笑道:“姐姐啊,难道你之前都没想过这些吗?只想着好处?”   胭脂心里不是滋味:“我离家好几日,我爹肯定在找我了,我想……我想回家……”   虎子对他爹笑道:“她想回家呢,哈哈,她还想回家呢。”   白广平淡定的继续编着绳子:“唉,这颜如玉就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真是麻烦啊,门主要责怪了。”恨铁不成钢的对胭脂道:“本以为你是个能成气候的,没想到败的比谁都快。你想过没有,你做得好了,天下读书人都为你癫狂,知府、宰辅、甚至是皇帝。”   胭脂只想找个上进的读书人做相公,未曾想过勾引宰辅和皇帝:“我、我做不来,真的做不来。”那样的话,更容易招致危险吧,宰辅和皇帝是那么容易接近的么。   而且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叫“颜如玉”笼络住宰辅和皇帝,想要做什么。   白广平絮叨着:“人啊,哪有那么容易,七苦八难的,凡事不要轻易放弃。门主叫我来这里定居,等那个要等的人,我说什么了,不也老老实实的种地卖艺么。你啊,真是个不顶事的小姑娘。”   “我是小姑娘,放我走吧……”   白广平怅然一叹,放开编到一半的绳子,开箱取出那张《励学篇》,口中念念有词,胭脂就见无数的白色女子从她身上飞了出去,最后飞进去的是一座座豪华的宅院和各种繁华奢侈的生活影像。   结束后,她一身轻松,欣喜的道:“谢谢。”   白广平叹道:“还得再找颜如玉呢。”将纸放回了箱中,然后拿出一瓶药水,往胭脂身上一淋,她只觉得周围的景物迅速变大了,不,是她变小了,她尖叫:“啊——”   可惜人变小了,声音也小了,像是老鼠叫一般。   虎子捧起她放进一个酒榼中,笑道:“后天知府做寿,你要好好编演,我一会教你节目,练不好可不行。”   白广平坐回炕上,继续编着绳子。   而这时就见一只麻雀落到了窗户上,张嘴吐出一根蜡封的小筒。   虎子拍了他爹一把:“门主来旨意了。”   白广平赶紧将手在身上擦了擦,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麻雀嘴里的东西,当即拆开,屏住呼吸仔细看着。   半晌,他眉头皱起:“阻止天虚子何云一破戒……”   这是什么旨意?未免太奇怪了些,但门主的命令不容置疑,他回那麻雀:“请门主放心,我一定不负使命。”   麻雀扇着翅膀飞走了,虎子满脸疑惑的道:“真是好奇怪的命令啊。”   白广平捶了儿子脑袋一下:“不许质疑门主!他这么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 第94章 筹划   虎子揉了揉被打疼的发顶:“那, 天虚子是谁啊?听着像是道号,这么说是个道士喽, 可哪门哪派也没说, 长什么样也不知道。”   “儿啊,爹一直原来是怎么教育你的?凡事要多动脑子。”白广平道:“如果这件事,门主要叫你一个人去调查,你该怎么做?坐在原地光会动嘴抱怨吗?”   虎子没想到父亲出了一道考题:“这个……”   白广平坐回炕上,编绳子:“什么时候想出来, 什么时候吃饭。”   不是他虐待儿子,而是有意锻炼他,想在门中有所作为, 八岁的年纪也该发挥才智了,可不能瞎混日子。   虎子坐在炕沿上, 咬着指甲,不停的思考, 一炷香之后, 他灵机一动:“有了, 去罗刹妖鬼集市,问茶楼四楼那个白老鼠,他什么都知道。”   “想到的太慢了, 晚上不要吃饭了。”   虎子不满的撅嘴, 但也不敢撅的太厉害,以免被父亲发现。   白广平瞥见儿子的表情,低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给那老鼠它可心的东西,它便不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问你,咱们带什么东西给它?”   虎子抓耳挠腮,想不到解决的法子,那大耗子十分刁钻,一般的东西看不上。   他每每想出一个主意,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掉了。   直到白广平编好了绳子,他还在那儿想。   “唉,告诉你吧,耗子爱喝香油,咱们拎些殿前供奉的香油过去,保准那耗子喜欢。”白广平将绳子放回箱子里,起身往外走;“今晚上你真得饿肚子了。”   虎子往炕上一趴,心里嘟囔,什么天虚子地虚子的,很厉害么,竟然能劳动门主管他破不破戒的事儿。   ——   拿着从大老鼠那里得到的何云一画像,白广平仔细端详着,虽然得到了画像,但是人海茫茫,天虚子又有神通,如果掐算他的行踪,定会被他知晓,打草惊蛇。   最要命的是,就算找到了何云一,也不可能暗中探查,像他这样的修道人,有人跟踪他,他必然会发现。   可如果不能进行刺探,又岂能知道他会犯什么戒,什么时候犯戒呢。   白广平头疼,第一次觉得门主给他安排了一件棘手的活儿。   而这边,训练胭脂的虎子却玩得很开心,手里拿个草棍,一旦胭脂表演的不好,便将她戳倒,如此反复了几次,胭脂被摔得捂着脸不住的痛哭,发出几乎微不可查的啜泣声。   白广平将何云一的画像拍到桌上:“你别在她身上浪费功夫了,快点训好她,然后将天虚子的长相记住,到街上寻看一番。”   虽然是大海捞针,但不意味着一点可能性没有,门主既然让他们现在阻止何云一,那么何云一极有可能目前就在依川城。   虎子扫了眼画像:“干嘛要出家啊,我要是长成他这样,马上还俗娶媳妇。”   “娶媳妇娶媳妇!”白广平照准儿子的小脑瓜就是一下子:“你真把表演戏法时候的说辞当真了?你要记住,这里不是咱们的归宿,咱们不过是在人世间流浪!”   虎子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真空家乡是最高无上的教义,不容任何置喙,忙低着头将何云一的画像拿过来:“我好好看,一定将他找出来,爹您放心。”   突然这时,倒在桌上的胭脂爬了起来,看到何云一的画像,原地蹦了起来,口中啊啊啊的大叫。   虎子皱眉:“你要说什么啊?姐姐啊,你都这样了,就不要思春了,而且对方还是个道士。”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仔细听她的喊叫声,虽然细微,却听得清楚:“是那个道士!是那个恐怖的道士!”   白广平也听到了,忙拿出药水,泼到胭脂身上:“你认得这个人?”   胭脂的身体瞬间变大,坐在桌子上,她彻底怕了这对父子,比对那道士还害怕,她现在只想讨好他们,争取早日回家:“认识认识,他就是王公子的相好。”   白广平和虎子都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表情:“你、你说什么?”   胭脂便将那日在酒楼所见所闻说了,信誓旦旦的道:“没错,他喜欢王公子,我还骂他出家人不守戒律呢。”   白广平愣了下,随即仰头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定是门主的神威在助我一臂之力!”   胭脂见他高兴,趁机提议:“我、我也出了力,可以放我回家了么?”   白广平听了,转身打开箱子,取出一只毛笔一张白纸,塞到胭脂手中,口中念念有词,末了道:“将你记忆中的王公子画出来罢。”   胭脂浑身发抖,白眼一翻,眼球快速转动,而此时,手中的毛笔不受她控制,在纸上迅速的画了起来,等她精疲力尽的恢复神智的时候,就见她已经将王公子的容貌栩栩如生的画了下来。   白广平满意的呵呵笑道:“极好,你再说说,这位王公子是什么身量。”   胭脂赶忙将王公子的身高体型极尽所能的详尽描述了一番,听得白广平不住的点头,她以为自己终于派上用场,可以离开了,却不想,她说完这一切,还是被泼了一瓶药水,再次缩小了。   “知府做寿,你按照我的吩咐做,你做得好了,我就放了你。”   胭脂看到了一丝希望,她咬齿,她一定要恢复正常,回家好好孝敬父亲。   白广平摸着下巴,笑道:“既然是断袖,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助咱们一臂之力,儿啊,还记得周抚台吗?”   门主让他们调查各省大员的情况,这位周巡抚的情况,白广平早就摸清楚了,之前还头疼,这人不喜欢女色,颜如玉无法收服他,要怎么办呢。   没想到却在天虚子的事情上找到了他的用处。   “可、可是,门主允许咱们现在就接近这样的高官吗?不是一直告诉咱们只允许接触到知府一级么?”虎子担心的道。   白广平咂嘴:“不是直接接近他,托梦啊托梦,这不违规,你这小子,竟然也懂找你爹的茬了。”   ——   周宗晨自从十八岁中进士,过去了二十载了,从知县开始步步高升成为了一省抚台。   说他在省内呼风唤雨,跺一跺脚,整个地界抖三抖不为过,迄今为止,人生顺遂。   但他知道他心里缺了一角,永远不可能补全了。   这一晚,他入梦后,再次回到了读书时的国子监,一排排书桌整齐的摆放着,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连桌上的刻字都清晰可见,他轻轻摸着,轻轻笑着。   读书的时候真是美好啊,每天都能和那个人在一起。   他猛地一愣,对啊,那个人在哪里?   他回头,就见那个人趴在最后一排的书桌上,和每天一样在打瞌睡。   周宗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是梦也好,他想见见他,二十年了,他梦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小心的走上前去:“子琰?”   那人听到了,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是周兄啊。”   周宗晨一瞬间,就掉了泪,上去紧紧抱住他:“你还活着?”   “喂喂喂,别这样啊,有话好好说,干嘛搂搂抱抱的?”   “你……你还活着?”周宗晨欢喜的擦去眼泪,但是没有放开他。   “活着?啊,对了,我死了。”   周宗晨忙道:“你没死,你不是在这里吗?”   “可我已经转世了啊,这难道不是死吗?你变成另外的人了,你就别惦记我了。”   周宗晨放开他,果然就见眼前的子琰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男子的模样,虽然容貌完全不一样,但眼神同样清澈,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似笑非笑的俏皮。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齐齐消失不见了,他啊的一声坐了起来,他不住的擦着眼泪,陪床的男宠关心的道:“大人,您怎么了?”   周宗晨厌弃的哼了声,披着衣服下了床,摔门出去,一路到了书房,叫人掌灯后,翻出画过的子琰的画像,掉泪呜咽:“原来你转生了吗?”   而书房的门外,白广平满意的笑了笑,去找他吧,去找你梦中子琰的转世吧。   他知道周巡抚的弱点,制造一场虚假的托梦,让他以为王公子是他爱人的转身,不过是举手之劳。   快啊,用你手中的俗世的权力,将他找出来,夺过来。   白广平不能掐算何云一的踪迹,但是巡抚却可以用权力将他身旁的王公子给找出来,哪怕掘地三尺。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未必就比法术弱。   ——   转天就到了知府的寿辰,周宗晨亦莅临庆贺。   寿宴上,气氛热烈,尤其是白家父子开始表演后,将喜庆的氛围推向了极点。   按照惯例表演完了偷仙果,儿子复活后,父亲却没谢场,而是道:“儿子啊,天上什么样啊,天人都像咱们一样吗?”   “不一样,有几十丈金光闪闪的威武将军模样的人,也有不足一寸的小人儿。”虎子说完,将胭脂掏出来搁到了桌上。   众人一见,无不惊诧,知府和周巡抚两个见多识广的高官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两个人交头接耳:“戏法,一定是障眼法。”   白广平将胭脂碰到手心里,放到耳边问道:“既然是天人,一定有天人的本事了,不知你能做什么,啊,什么,你会读心术?骗人吧,我不信,啊?你要现场表演?”   虎子拍手原地蹦跳:“快读一读心给我们看。”   “你这嗓子这么小声,我们也听不到啊,诶?原来你会画画呀,好,快画。”白广平大声道:“大人在上,这个小人儿要表演读心术,她想要纸笔,将要说的画出来。”   众人都在兴头上,知府笑呵呵的一挥手:“给他们纸笔,倒要看看能画出什么来。”   他猜想,可能会画出国泰民安之类的图像,讨好他们吧,或者调皮一点,画一个美女,逗大家开怀大笑。   胭脂扛起巨大的毛笔,站在了白纸上。   白广平的手在袖中结印,小声的念叨着咒语,就见胭脂身子抖了抖,之后抱着毛笔,在纸上挥毫泼墨,快速的游走着。   众人探头来看,就见纸张出现了一个人的画像,不禁窃窃私语,这画的是什么呀。   最后等胭脂回过神来,放下毛笔的时候,已经累得就剩半口气了。   虎子捧起她:“哈哈,小人儿啊,你这么小不适合在人间生活,画幅画就将你累成这样,我一会送你回天上去。”   白广平也道:“是啊,这都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是个说谎的小人儿,留在这里也没用,送回去送回去。”说着,提起胭脂刚画的画,展示给四周的人看。   众人就见画上是个年轻男子的肖像,不像寻常男子那般阳刚,眉宇之间柔和许多,是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漂亮男子。   周宗晨嘴边的酒盏几乎掉下来,是他梦里的男子,幸好他反应快,忙一口喝净了酒水,然后将酒盏放到了桌上。   知府见了,巡视四周:“有人认得这个人吗?认识的有赏。”   周宗晨混迹官场数载,内心里虽然掀起了惊天的波澜,但脸上不动声色,笑道:“没人认得。不过这小人儿画的不错,该赏,来人,重重有赏。”   白广平假模假式的嗔怪胭脂:“看来你不是天上的,也不会读心术,画的什么东西,幸好巡抚大人大人有大量,没有责罚我们,否则我们都要被你拖累了。”然后接过赏赐的金银,不住的朝在座的官员鞠躬。   他和儿子一路退着,退出了人群,到了后台。   才一到僻静处,就有两个皂隶追了上来:“我们大人有请,借一步说话。”   白广平装傻,憨笑道:“这里大人这么说,不知是哪位大人?”   “去了,不就知道了?!”皂隶转身带路:“随我们来。”   白广平牵着儿子的手道:“儿啊,不知是哪位大人还要赏赐我们哩,快走吧。”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是哪位大人,他当然知道了,当然是管辖一省军政的封疆大吏巡抚周大人了。   想要拆散何云一跟他的王公子,从何云一身上动手,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从他相好的王公子身上找方法。   王公子毕竟是世俗中人,管辖世俗中人,还需世俗人出手。   何云一再有法力,也是出家人,无权无势,对上拥有权力的封疆大吏,他怕是也无计可施。   ——   托胭脂的福,王瑞跟何云一不得不放弃依川城这块除妖的宝地,原本这里妖气充足,他俩准备多待一段日子的,但被胭脂一搅合,没心情住下去了,结了店钱,骑上黑马离开了。   黑马的病早好了,但是一直被王瑞关在画内,没空出来溜达,早憋坏了。   在城内走的时候还克制点,一旦出了城市就想快步颠儿跑,可惜被何云一拽住缰绳,严重警告:“你老实点!”   黑马最怕何云一,低着头不敢看他,跟缠了足的女人似的,忸怩着小碎步走着。   王瑞见了,体谅它的不容易,主动下马:“反正我也骑累了,下地走一会吧,你想散步就去吧。”   此处荒郊野岭,只有一条小路蜿蜒通向深山内,前后不见半个人影,正适合黑马遛弯。   黑马听了,一尥蹶子,撒欢似的磕答磕答的往前跑去了,速度之快,甚至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残影。   这还是在深山中,要是在平地,八成就飞起来了。   它只觉得脚下生风,跑得极为轻快,马天生就是奔跑的,将它困在画中那么多日,简直是给它罪受。   忽然,它听到了少女的啜泣声,它灵敏的竖起耳朵,很快锁定了声音的来源,蹄子一扬,下一刻已经到了目的地。   就见河边一个少女站在及腰深的溪水中,捂着脸不住的抽噎。   黑马一惊,它是很热爱生活和生命的,但是也知道世间有许多人是有轻生念头的,这么好看的少女寻思实在太可惜了,它想到这里,心底涌起一股勇气,噗通一下跳进河水中,想要去搭救着少女。   它体型庞大,一落水便砸起了巨大的水花,将人溅飞了很远。   而它落水后,不停的寻找少女的位置,咦,刚刚明明就在这里的啊,怎么不见了。   就见刚才的少女从远处“凶神恶煞”的游过来,表情狰狞,待来到它身边,二话不说,挠了它一顿:“你这厮有病吗?姑奶奶好端端的在这里站着,你跳下来作甚?”   黑马被挠的嚎叫起来,但它不会说话,没法解释,疼得转身往后闪。   这个少女不一般,仅凭指甲就能划破它的皮肤,这不是人类能办到的。   而少女似乎不甘心,扑过来照准它秃了半截的马尾巴就是一口,这一下,黑马当即疼得飙泪,爬上河岸飞一般的跑了。   太凶残了,原来不是所有漂亮的女人都像婴宁姑娘那么活泼可爱。   黑马一边颠儿着,一边甩动身体,想把毛皮抖落清爽。   正走着,猛地感觉视线一沉,接着无数的痛点一齐朝身体袭来,它扯开嗓子大叫。   它掉进了一个深坑,坑里埋着数道竹子削成的尖刺,全扎进了它身体内。   幸好它从画中孕育,虽然会受伤,但是不会死,否则此刻一定归西了。   主人救我啊——它扯开嗓子大喊,它刚才太兴奋了,一溜烟跑出了很远很远,也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能找到它。   等了一炷香后,它绝望了,等主人来到的时候,它一定疼死了,索性停起尸来,不动也不喊了。   它听到洞口有动静,就见刚才的少女出现在了上面,它急忙喊了一嗓子,那少女啧啧啧了几声,转身跑了。   很快,少女带着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出现了,男子看起来像个斯文的读书人,他对少女道:“快回家拿绳子。”   少女转身跑了,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捆绳子。两人将绳子放下,从它脖子上套进去,黑马也积极配合着,将绳子蹭到了肚子上。   不过它,很担心,它这个重量,仅凭一个读书人和一个少女,能拉动吗?   正想着,却感觉自己身子轻松的上升,脱离了埋在地里的竹刺,没几下,它竟然就被拉了上去,而中年男人和少女连粗气都没喘。   它眨巴眨巴眼睛,撑着站起来,向他们两个低头鞠躬。   “被扎成了刺猬,你都没死,你很奇怪啊。”少女叉着腰道:“怪马。”   中年男人道:“你有没有主人,有的话,你指个方向,我去帮你找他过来。”这马看起来不一般,虽然不会说话,却懂人言。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蓝色的影子落在她和马前,吓得她往后不停的踱步,看着眼前的道士,第一感觉便是转身逃走。   她转身奔跑,在这个过程中化身成为一条白狼,一口气跑出了很远,觉得安全了,也找回了冷静,回头一看,就见她爹跪在道士面前,手脸贴地,完全臣服了。   何云一听到黑马没命似的嚎叫,循着声音找来,就见他被两个狼妖从坑里往上拽,以为被算计了,便直接落在了它们面前。   狼妖马上解释:“它掉进了猎人挖的坑里,我们救了它!”然后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他虽然为妖,但一心向往儒道,在深山中苦读圣贤书,早就没有狼的戾气了。   而他的女儿却不理解,一大早还跟他吵了一架,一个人哭着跑出去了,等再回来就告诉他有一匹黑马掉进了坑里。   现在的他吃肉的欲望了已经很淡了,将马救了上来,没想到才把这马拉上来,它恐怖的主人就找来了。   他感觉得到,这个道士法力高强,远不是他能抵挡的,与其逃跑,不如留下来解释清楚。   何云一看了眼深坑,然后问黑马:“他说的是真的吗?”   黑马不住的点头,何云一回瞪它:“都让你不要瞎跑了!”但看到它身上鲜血淋漓,肋骨上开几个血洞确实伤得不轻,也不想生气了,掏出药瓶,倒出一粒丹药塞进它嘴里:“吃吧。”   黑马吞咽后,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丹药珍贵,若不是看它伤得重,这里又是荒郊,绝不会给它的,比如上次它积食,看大夫明显更合算。   这时何云一感到袖中有异动,知道是王瑞拽他,便伸手将他取出来变大了。   王瑞伸了下腰,对黑马道:“你可叫人省点心吧。”   此时何云一就见中年狼妖盯着王瑞不住的看,当即心里又搓起一股无名火,你一把年纪了,盯着我的王瑞看什么?!   中年狼妖不住的搓着手,不时瞥王瑞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何云一冷冰冰,话中有话的道:“你救了我的马,我确实该好好谢谢你。”   本来这狼妖不作恶,反倒救马,他确实想感谢它一下,不想它居然敢打王瑞的主意,那么“感谢”的意思可能就要变了。   “那个……那个……”中年狼妖小心翼翼的朝王瑞伸出手了,一指他的帽子:“能不能把这儒巾送给我?”   戴着儒巾才像真正的读书人,只是这种头巾,只有秀才公子才有资格戴,像他这种性格,自己不会做,又没胆子下山找人做,怕被人询问身份。   王瑞愣了下,摘下儒巾:“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狼妖珍宝一般的双手接过来:“您是秀才吧?厉害啊,真正的读书人。”   王瑞被夸得不好意思:“不厉害,一般一般。”   狼妖猫在深山老林,偶尔见到的不是猎人就是樵夫,哪里见过秀才,不禁将王瑞看了个仔细,不住的感慨,仿佛见到了名人一般,最后才捧着儒巾走了,对等到远处的女儿道:“快看看,这可是秀才戴的儒巾。”   看着父女俩远去的背影,王瑞感慨道:“多么淳朴的乡民。”   何云一没说话,反正那对父女两个是不是妖怪与他们关系不大,不过,他想到刚才那股醋意,不由得觉得些许尴尬,那狼妖只是看上了王瑞的帽子,他还以为看上了他这个人。   他真是太草木皆兵了,想到这里,他搂过王瑞,吻上他的唇,反正这里是密林深处,不怕有人看到。   吻过他后,满足的同时又失落,心想,都是我主动吻你,你什么时候能主动吻我呢。   你这朵带开不开的花,还是差火候,哼!   王瑞不会读心术,但根据他亲吻完他,目光热烈但又叹气的模样,也大致猜出了几分,肯定是嫌弃他不够主动呗。   王瑞觉得现在这样刚刚好,太主动的话,万一没回头路,事后又后悔,他俩岂不是惨了。   但这么放着何云一也不是办法。   王瑞想了想,两个手指并拢在自己唇上贴了下,然后抬手放到了何云一唇上,笑道:“这个送你。”   何云一愣了下,感觉从脸颊热到了耳朵,扭头哼笑道:“就这样?抠门!”   “好啊,不要还给我。”王瑞说完,将手指放回自己嘴边,吻了下。   这一次,何云一真的被他哄得没脾气了,揽着他的肩膀一路笑着往前走去。 第95章 赚钱了   白广平父子跟着衙役走到后院的一处凉棚内, 看得出是这里是给达官贵人们临时歇脚用的,桌上摆放着瓜果糕点。   桌旁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男子, 眼神深沉, 上下打量白广平,然后随手拿起一个蘋果朝虎子道:“这个给你。”   虎子接过来,装作单纯的笑道:“谢谢大人。”用袖子擦了擦,上去就是一口。   周宗晨微微笑道:“你们的戏法表演的不错,本官想再看看那个小人儿。”   白广平奉出酒榼, 递给随从转交给巡抚:“您尽管看。”   周宗晨见这小人儿四肢俱全,五官虽然看不大清楚,但分明就是个人类, 不禁奇道:“她是什么,人么, 本官不信天上人那套。”   白广平搓着手,为难的看了看四周, 装出窘态:“大人, 您别拆我们的台啊, 我就指着她吃饭呢,她的确不是天上人,只是个我偶然在山间石缝内找到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 大概是个妖精。”   如果眼前这个小人儿是妖怪,那么她知道他内心所想也就不意外了:“你们怎么知道她会读心术的?”   “还不是凑巧么,捡她后来后, 养在家里,有一天,她自个就拿起毛笔开始画画,画了个小媳妇儿,我儿子说那就是他心里未来的媳妇的样子,我寻思她莫不是会读心,后来又试验了几次,她每次都能画出周围某个人心里想的东西。”白广平道:“唉,就是她不指名道姓画的是谁心里想的,人家不出来认领,说她不灵验,也没辙。”   周宗晨不由得凝眸看向她:“……本官觉得她只是个胡写乱画的妖怪,这种妖物不除,留着也是祸害。”   她今日能画出他心里所想,那么明日也能照样画出来,官场摸爬滚打的人最怕有人能揣测到自己的心思。   白广平愣了下,没想到周宗晨居然会提这样的要求:“那、那我们把她放回深山里。”   周宗晨将酒榼扔到地上,胭脂从桌子的高度直接摔在了地上,她现在不过老鼠大小,从这样的高处掉下来,当即粉身碎骨。   白广平心里捏了把汗,他们会法术的人,深知害人性命的罪孽,轻易不杀生,但是为官的人,却因为身居高位,视人命如草芥,将百姓当做骡马。   难怪门主要建立太平盛世,这些官员实在太过败坏了。   周宗晨扫了他们两个一眼,虽然是表演戏法的低贱之人,但立即对付的话太惹眼了;“来人,再给他们十锭银子。”   白广平和虎子赶紧跪下叩谢,接过银子,低头放进袖中。   “将她处置干净。”周宗晨低头碰着茶盏,头不抬的吩咐。   白广平愣了下,忙拾起地上的胭脂,与儿子退了出去。   两人一句话没说,直到出了知府府邸许久,虎子才道:“爹啊,这个姐姐死了吧。”   白广平叹气,他虽然将胭脂变小了,但却没动杀过她的念头,甚至打算过段日子,等这里的事情办完了,就将她送回家的,现在好了,居然被巡抚摔死了。   “死得透透的了,将她的尸体送回家吧。”人死为大,至少叫她家人将女儿的尸首安葬。   带着胭脂的尸体来到她家中,将她放在床上,泼洒了药水在上面,就看着胭脂的尸体瞬间变大。   嘴角的血痕,头部的血污,扭曲的手脚都显示她是从高空坠落而亡的。   白广平携手儿子,离开了这里。   他们前脚才走,听到动静的卞大夫就推门走进了女儿的房间,女儿失踪了许多日了,一直没有音讯,去报官,可是官府说她可能与人私奔了,不见尸体,不给破案。   他兀地看到床上躺着的女儿,只一眼就发现她浑身是血,凶多吉少。   他扑过去,不甘的对着脑袋瘪了大半边的女儿试了下鼻息,冰凉,哪里有一点活气儿。   “胭、胭脂——”   凄惨的叫声从卞家大屋内传出来。   没尸首的时候可以推诿为私奔,如今有了尸体,官府想不管也不行了。   鉴于知府老爷做寿,而且陪巡抚大人正喝得高兴,无暇顾及一宗普通的案件,负责刑名的师爷出来接了状子,派了仵作过去验尸,算是立案了。   仵作回来禀告说女子死因是从高空坠落,身上的骨头能断的差不多都断了。   可是本地附近没有高山,摔成这样实在是难以理解,况且发现尸体前一刻钟,她爹还查过房,那个时候还没有尸体。   尸体是突然出现的,死因又是从附近不存在的高度上坠亡,似乎和怪力乱神搭上了关系。   刑名师爷压力很大,告诉卞大夫这件事案情复杂,得仔细查探,将卞大夫打发了回去。   知府虽然庆祝的是自己的寿辰,但因为巡抚大人大驾光临,整个筵席的核心便变成了巡抚,连他这个寿星都得做小陪酒,官大一级压死人,为官如此。   晚宴进行到了一半,周宗光“无意”的道:“本官很好奇那小人儿所画的书生究竟是何方人士,你们不好奇吗?”   顶头上司说好奇,难道自己能说不好奇吗?陪酒的官员都纷纷道:“确实很奇怪,奇怪,真奇怪。”   知府晓得自己这位上司的喜好,心想他可能是看中那画中的少年人了,笑道:“说不定是什么奇人,不如找出来盘问一番,来人,将这张画张贴出去,但凡能提供该人线索的,都有赏。”   周宗晨低头饮酒,默许了。   做官的好处就是,有些事,远不必自己亲力亲为,提一句就有人揣摩意思,安排好了。   仆从听令,拿过那幅画,叫衙门里的画师临摹了数份,分别贴于各处的公告亭内。   第二天一早,来往的行人看到了这张画影图形,线索也雪片般纷至沓来。   有乡下的农户说,这人和一个道士在一起,还上房帮他们拔掉了钉在梁上的木钉。   有酒楼的老板,说看到这人跟个道士在一起,要欺负一个绝世美女,后来使了妖法定住众人,才叫他们逃掉了。   有客栈老板王氏说,这人和一个道士开了两间上房住了大半个月,最近才退房。   有书生王子服说,看到这书生在客栈后院喂马,并且听表妹说他拒绝过卞胭脂的好意,可能卞胭脂离家就是这个原因。   知府觉得卞胭脂这名字耳熟,一问师爷,正是最近身死的那个女子,赶紧留下王子服,仔细询问细节。   “你是说,你表妹说,死去的卞胭脂向这个书生表达过爱意?她失踪,书生离开,然后卞胭脂的尸体就出现了?”   王子服身为秀才见官不用下跪,但这会腿肚子发颤也差点跪了:“大、大人,我表妹婴宁的确是这么说的,因为前几日胭脂失踪了,大家都找不到原因,她总和胭脂在一起玩,于是卞医生下跪求她透露线索,她才将这个说出来的。我不认为两个有什么关系,画中的人只是被胭脂爱慕,并非杀死她的凶手,胭脂就算因为情伤离家,但更大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了坏人,与这位王公子并无关系。”   王子服隐约觉得因为自己的话,可能叫王公子背上杀人的罪名,连忙解释。   人生七苦八难加之各种灾祸,其中的“牢狱之灾”足可以破家灭门,任何人都不想沾。   知府一拍惊堂木:“你话这么多,难道要替本府断案吗?”   王子服不敢吭气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知府一摆手:“你说的话,本府记住了,先退下去吧,若有需要,本府会随时传唤你。”   王子服屏住呼吸,退了出去。   而知府则敲击着一份临摹的王公子画像,凝眉思忖,这人跟杀人案扯上了关系,但他又是巡抚大人要的人,这可难办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把画像散布出去。   他犹豫不决,左右为难。   而这时衙役来报,说卞大夫又来了,还带了几个乡下的亲戚,一起在衙门前哭诉,要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知府最怕闹腾了,影响忒恶劣,忙吩咐师爷:“赶紧弄进院子来,别在外面嚎了!”   很快师爷领着一夜老了十岁不止的卞大夫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王公子的画影图形。   “青天大老爷,这画上的人我认识,他曾来我家,让我给他医马,他在我家见过胭脂。而且我听说王子服和婴宁说了,我家的胭脂曾经他有过接触。”卞大夫含着泪道:“大人,您公布画影图形,是不是认为他就是害死胭脂的凶手?所以捉拿他?”   知府总不好说实话,皱眉道:“本府做事自有本府的道理。他作为一个陌生男子与胭脂有接触,而且胭脂失踪后,他亦离开本地,确有可疑。”   “一定是他,我听酒楼老板说了,和他在一起的道士会妖法,我女儿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咱们本地没有高山,若是妖法作祟就好解释了,一定是他。”卞大夫捶打自己:“都是我的错,引狼入室。”   卞老三扶住这个远方堂哥:“哥,这王公子看起来不像坏人,咱们还是别把话说死了。”   卞大夫失去女儿,只觉得痛彻心扉,心都剜掉了一般,丧女之痛叫他失去了理智。   他现在看谁都像是凶手,要求他理智的看待杀害女儿的凶手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就要人给女儿抵命。   知府头疼,画中的王公子与人命案有牵连,闹得人尽皆知,民意汹涌,实在不好保他了。   他叫师爷先应付一下,起身去了后堂,修书一封给巡抚大人,拐弯抹角的用曲笔描述了当下的情况,暗示他不如放弃寻找这位王公子。   巡抚的回复书信很快来了,周宗晨在里面义正言辞的告诫他,为官要为民做主,不要顾及太多,只管秉公执法,将人擒拿归案。   有了巡抚的话,知府心里有底儿了,走到大堂,宣布:“下辖各县镇村,张榜悬赏,捉拿画中嫌犯!”   卞大夫听了,跪下高呼:“青天大老爷在上——”   ——   王瑞跟何云一吸取了胭脂的教训,总觉得住客栈人多眼杂太不省心,到了这个叫长原县的地方,见这里街上热闹,气候宜人,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   茶馆是消息集散地,王瑞带着何云一进来喝茶,朝婆子打听一下当地哪里租房,不成想这婆子手里就有房源,当即看了房,双方满意就交了钱,先住一个月再说。   这个院子原本的主人携妻带子去京城赶考了,落榜后索性就留在京城等着再考,家里的屋子空屋子,托附近开茶馆的婆子代租。   四个院不大,但胜在地点好,出门就是一条繁华的街道,王瑞他们刚才打那儿过,熙攘热闹。   唯一不好的是屋子许久没人住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王瑞认真的检查了各个屋子,做出了决定:“我去找那婆子,让她找几个妇人过来打扫,价钱好说。”   何云一拦住他:“你叫这些人来,人多嘴杂,问东问西,实在是讨厌。”   王瑞便挽起袖子,露出两条雪白的小臂:“那就我来吧,我估摸着两天怎么也擦完了。”   何云一笑道:“你觉得我会让你亲自劳动么。”将王瑞挽起的衣袖放下,牵着他的手往屋外走:“咱们找土地暂时借个几个仆人用用。”   “土地的仆人?”倒是让他想起了前几天那个富态的老太太。   土地作为天庭最基层的公务人员,香火供奉颇多,而且这个县城看起来很富足,这里的土地也不会太穷,家里肯定有富余的仆人。   何云一取出纸鹤,扬手放出去:“告诉他,咱们不白用仆人,改日会买香烛给土地庙供上香火。”   纸鹤越飞越高,很快就不见了。   王瑞笑道:“如果有帮手那敢情好。”   何云一心想,我把你从家带出来,可不是让你受苦的,就算请不到帮手,我来做也用不着你,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里做得来这些,他好歹还烧过炼丹炉呢。   “你就没有那种一下子让灰尘都飞走的法术么?”王瑞问道。   “没有,招来旋风的法术倒是有,不过强风一刮,不仅是灰尘,怕是连屋子都没了。”法术不是万能的,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这时候王瑞看到院内有个葡萄架,绿藤缠绕在架子上,因为缺少打理,藤蔓生长的凶猛,密密麻麻的藤蔓遮蔽住了阳光,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棚顶,是个供纳凉的好去处。   “嗯……葡萄架……”作为一个读书人,有些经典的梗还是知道的,他的表情不禁很微妙。   何云一道:“怎么了?”王瑞晃脑袋:“没什么。”   两人一起走进去,找个地方坐下,享受绿荫下的清凉。   王瑞伸出胳膊,让透过藤蔓缝隙漏下的阳光落在自己手上,光影斑驳,闪闪发亮。   何云一笑着看他,虽然有的时候这家伙又是喝花酒又是招烂桃花,叫人窝火,但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一派天真烂漫,叫人喜欢的不得了。   他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又平静又温暖。   气氛有几分暧昧,时机正好,他揽过他的肩膀,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下:“咱们在这里多住一段日子。”   王瑞也喜欢这里,点头应允,脑袋搭在何云一肩膀上:“这样的日子真不错。”   就在这时,突然从眼前的地里冒出个人脑袋,惊得王瑞当即坐直了身子,与其同时,地里的人头连带上半截都冒了出来,是个中年妇人,很快整个人都地底升了起来。   “何真人,是本城土地派我来的,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何云一道:“请将屋子打扫一下,有劳了。”   “客气了。”妇人在水井边提了一桶水,进屋子去了。   王瑞跟何云一的感情还没到能忽视旁人“腻歪”的程度,那妇人进进出出的打水换水,他来坐在葡萄架里的举动,都被她的一清二楚。   王瑞坐不下去了,起身提议:“咱们出去转转吧,顺便吃点东西。”   何云一可怕他饿着,一起出了门,往正街走去了。   王瑞发现热闹繁华的街道上,饭馆和酒馆不多,最多的竟然是赌场,一条街望去,店面大的地方,都是赌坊。   另外在墙根下的阴凉处,不时摆着三五人的小赌局,有人不停的玩庄家那里抛铜板。   王瑞咧嘴:“这里是赌城?”风气可不大好啊,赌棍没救,这城的官员不管的么。   正纳闷呢,就有一个穿着短打的人走了上来,捧着一个小竹笼子:“公子,我这蛐蛐可了不得,个头顶大,青脖子金翅膀……”   王瑞对蛐蛐没兴趣,抬手挡住:“家里有了,你去问别人吧。”   “公子这话说的,这城里谁家没几个蛐蛐,还能嫌多咋地。”这人见王瑞都不瞅他的蛐蛐一眼,嘀咕一句,失望的走了。   王瑞这才发现,墙根下赌博的人群面前摆放着一个矮盆,众人盯着里面看,双手握拳给里面的东西鼓劲儿:“咬啊,咬死它!”   原来在斗蟋蟀。   王瑞身为纨绔子弟,唯独对斗蟋蟀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周围也没人玩,没想到这里如此流行,果然每个地方的风气都不一样。   还是找酒店吃饭是正经事,王瑞四下看着,一个个匾额扫过去,好不容易看到了一间酒店,进去了,食客也在斗蛐蛐。   他瞬间没胃口:“咱们再找别家吧。”跟何云一出了门。   才出门走了几步,这时就听有人凶道:“告诉你成名,你十天后交不出蛐蛐,你就得赔银子,早半个月前就该交货了,你却还什么都有,别废话了,要是三天后再没促织交上来,你就得挨板子。”   被训斥的人,清瘦斯文,年纪三十余岁,擦着额头的冷汗:“师爷,您跟县大人求求情,再多宽限我几天吧,其实我昨天得到了一个壮硕的蟋蟀来着,不想被我儿子调皮给放跑了,我骂了他一顿,他竟然跳井寻死了,现在就剩一口气儿了,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啧,你啊你啊,成名你身为里正,负责交蟋蟀给县衙里,你每年都完不成上面的交代,我替你求情,被县官骂得也快没脸了。”   “我儿子……真的跳井了……”   “哎呀,好了好了,顶多再宽限你五天。”   师爷说完,拂袖而去,留着这个叫成名的人原地抹泪。   王瑞皱眉,怎么觉得这个情形和这个人的名字如此耳熟呢,在聊斋内,叫成名的人……   这时,王瑞突然听到一阵蟋蟀响亮的叫声,他循声一望,就见成名的肩膀上蹲着一只黑亮的促织。   成名扫了眼,失望的道:“你个头太小了,交上去要挨骂的,唉。”   王瑞愣住,记起来了,是《促织》!课堂里学过的!   何云一见他呆住,碰了碰他:“怎么了?”   “有戏!”王瑞上前一步,对成名道:“我看这小蟋蟀体型虽小,但叫声响亮,说不定有大本领。”   何云一有点懵:“你不是对斗蛐蛐没兴趣么。”   “那是见到这个小蛐蛐之前,你看它形状像蝼蛄,长着梅花样翅膀,方头长脖子,像是好品种!”   见这华服的公子夸奖这小蛐蛐,成名这才仔细看了眼,发现它浑身黑亮,确实不错。他从袖中取出小笼子将这蛐蛐收了进去。   他们这个城池的人,出门都得带笼子,跟带帕子一样寻常。   王瑞怂恿道:“它虽然看起来不错,但献给官府还是太冒险了,不如先比试一番,我赌它赢。”   何云一越发看不懂了,怎么就突然要赌起博来了。   “别出声,咱们赚钱的机会来了。”这个小促织就是成名的儿子化作的,一路斗败天下促织无敌手。   所以现在只要买它赢,必然赚得盆满钵满。   成名人老实,觉得这位公子说得有道理:“确实该试试,万一不中用就惨了。”四下看了看,随便走进了一家赌坊。   王瑞不让何云一进去,一会小蛐蛐赢了,其他人别说是道术不认账,所以何云一还是站在外面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给咱们赢个吃饭钱。”   何云一当然不能答应了,赌坊是什么地方,三教九流汇集,什么人都有,乱得很:“我得跟着你。”   “不行,一会我赢了,万一人家质疑是用道法赢得就麻烦了。”   有意思了,王某人第一次斗促织就觉得自己能赢,何云一轻笑:“那好,我看着你赢。”说完,人就从王瑞眼前消失了。   王瑞感觉后背被看不到的力道拍了下,知道何云一隐身术跟着自己,笑了笑,迈进了赌坊。   赌坊内,各个台子上都进行着促织角斗。   这时一个台子上,一个促织被咬的落荒而逃,得胜者嚣张的道:“我的蟹壳青天下无敌,谁敢来战?”   王瑞朝成名使眼色:“上啊。”   成名摇头,盆里的那个蟹壳青个头极大,身子修长,一看就不好惹。   王瑞恨铁不成钢,你这宝贝儿子化作的促织可是天下无敌的,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笼子,往蟹壳青的主人前一站:“我来战。赌一百两。”   大概是被王瑞的出手镇住了,蟹壳青主人小心应对:“先让我看看你的蛐蛐。”莫不是有来头,觉得势在必得,所以才敢赌大的。   王瑞不客气的将小促织倒了出来,果然,一见这蛐蛐,对方爆发出了一阵狂笑:“你不是傻了吧,就它?给我们蟹壳青塞牙还成。”   王瑞冷声道:“等你赢了,银子进了你兜儿,你再笑不迟。”环顾四周:“再加五十两,谁还要押?”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都围了上来,怎么看这小蛐蛐都没胜算,在看王瑞的言谈,根本对蛐蛐一窍不通,猜想是哪个富家公子,人傻钱多来散银子了。   王瑞穿着贵气,脸看着也没什么心眼,加上一张口对促织的无知暴露无遗,连拨弄蛐蛐的草梗叫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犹豫了下,决定叫这位公子出出血,纷纷押蟹壳青赢。   这时,成名有气无力的劝道:“收手还来得及……”   王瑞等着赚钱呢,怎么会收手呢,将小蛐蛐从笼子里放出来,与那体型差不多由它两个大的蟹壳青对峙。   众人都笑:“没戏,死定了。”   却不想话音刚落,就见小蛐蛐猛地跳起来,直接咬住了蟹壳青的脖子,王瑞甚至听到了清脆的咔嚓声,那蟹壳青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围观人的眼珠子包括成名的都差点掉下来:“死、死了?”   这促织以后会将天下进贡的蝴蝶,螳螂、油利达、青丛额等各种稀奇的蟋蟀都斗一遍,对付眼前这个蟹壳青还不是小菜一碟,一招制敌只能说是正常发挥。   王瑞将小蛐蛐收进笼子里还给他爹成名,又把赢来的银子分给他一半,剩下的自己用衣摆兜起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阔步走出了门。 第96章 你对我太好了   王瑞跟何云一从赌博一条街走出来, 在另外一条街找到了吃饭的地方,没有单独的雅间了, 便在一楼的大厅凑合着坐下了。   等待上菜的功夫, 何云一将王瑞打量了一番,眼中带着新奇:“你怎么看出来那个促织能赢的?”   “保密。”王瑞低头玩着腰上挂着的玉佩,故意卖关子:“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的。”   本是一句俏皮的话,但说完,两人都愣了下, 何云一哼道:“少胡说,你怎么会死呢?”   王瑞瘪嘴没说话,心中却酸涩的想, 可是如果你不成仙的话也会死啊,只是活得比较长而已, 千八百年后也得死。   他知道,他俩心照不宣的故意不碰触成仙这个关键, 现在基本上是有一天快活日子, 就过一天, 不停把这个议题推向明天,也不知道避无可避的那天要怎么办。   他俩说是旅行,其实跟私奔真的很像, 私奔不就是这样么, 只顾感情,其余的一概不考虑,然后随着生活中的磨砺, 各种矛盾浮出水面,最终走向悲剧,分崩离析。   他托腮在心中叹气,当初何云一也是这个意思,先在一起试试看,等到日子过不下去那天,他俩就分。   何云一对王瑞刚才的话,很是忌讳:“我不会让你死的,以后也别提了。”生死薄上没他的名字,假如他真的死了,再给他找个肉身就是了。   王瑞用上嘴唇夹着一根筷子,噘嘴道:“就算不会死,可是我会老啊。”说完,拿眼睛偷偷瞥他。   有些必要的话,夹在日常对话中装作无意的提一句,打好预防针,免得日后面对各种棘手问题,应付不过来。   何云一皱眉,眼神凌厉的将王瑞偷睃的目光顶了回去:“你以为我是看中你的皮相了?”   王瑞酸脸:“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我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肯定找个山旮旯蹲起来,没可能跟你缠绵天涯的,咱俩出去,人家都得问你,这老头子是你什么人?一把老骨头还带出门折腾,太辛苦老人家了。”   何云一哭笑不得,心里有种微妙的暖意,你想得还挺长远,竟然想到了几十年后:“人是长寿还是短命,也不在容貌。如果仅求容貌不老,那太容易了。”   “真的?”王瑞心头一喜,如果能不变老,少活十几年也愿意。   何云一慢悠悠的点头。   果然交个有法力的男朋友还是有好处的,但是这个念头一出,王瑞不禁提醒自己,还是将感情放在第一位吧,什么“抱大腿”“有好处”这种词汇,以后少想,更不要乱说,何云一挺忌讳的。   这时,小二端来酒菜,一一放下,退了下去。   等用过饭,王瑞站起来,朝何云一摆摆手,“特别大方”的道:“你千万坐着别动,我来付账!今天我赚钱了我请客!你跟我抢付,就是不地道。”   何云一被他逗笑了,配合他的“表演”:“好的,你赚钱了你来付。”   王瑞喊来小二,算了饭钱,见有找零的铜板,随手打赏了,一顿饭就算圆满的吃完了。   两人起步往外走的时候,迎面垂头丧气走进来两个家丁打扮的食客,一见何云一,竟然齐齐眼睛一亮,互相嘀咕了几句。   何云一就听他们两个低声道:“是道士啊,你去开口问问他能不能捉妖。”   另一个道:“你问,猜拳你输了,说好你来问的。”   何云一仿若没听到,继续走自己的路,既然有求于人,难不成还得他上赶着问不成。   且慢,貌似他遇到王瑞的时候,是自己主动找他搭话的……嗯……   这时,其中一个家丁鼓起勇气走了上来:“道爷,那、那个,您能捉鬼除妖么?”   不等何云一说话,王瑞抢先道:“今天我们休息。”今天他赌博赢了一笔银子,没必要再叫何云一出去捉鬼弄钱。   既然王瑞如此“心疼”自己,何云一便道:“你们去找别人罢。”   这两个家丁听了这话,抓耳挠腮起来:“这城里的道士和尚我们都请遍了,没有顶事的,看到您这个生面孔,心想您这外来的道士,说不定会捉妖,原来也不成吗?”   这几句话透露出一个严重的信息,那就是满城的道士都不顶用,就是说这妖怪肯定蛮厉害的。   今日遇上他,便是冥冥中的缘分,叫他斩妖除魔,何云一无奈的问:“说吧,什么样的妖怪?”   王瑞见何云一要管这件事,便也不多言了,只是心里想,穿着这身道服麻烦就是多,什么时候能脱了呢?   他一怔,脱了道服的话,岂不是连道门都脱离了?这种念头,现在也少想为妙。   “道爷,是什么妖怪,我们现在也说不清,你随我们来吧,我们老爷就在家中呢。”两个家丁高兴的在前面引路,互相挤眉弄眼的笑着,终于又找到一个除妖的道士,不管能否除妖,但至少完成了老爷的命令,不用挨板子了。   他们到了一处偌大的府邸前,通报后一路到了客厅,王瑞见这家的房屋院落规模颇大,想来是个富足的人家。   他们进门的时候,已经有个员外模样打扮的富态男人等待在客厅中了。   见了何云一,上下打量了一番,略微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想来是觉得对方年纪太轻,跟印象中那种道行深厚的老道有差距。   但很快,又挤出了可掬的笑容:“鄙人姓黄,道爷,请坐,这位公子……也请坐。”   何云一跟王瑞落座,寒暄的废话就不多说了:“府上有妖物?”   “有!好吓人的!”黄员外拍着胸口道。   “你看到过?”王瑞问道。   “那倒是没有,但是我家的仆人见过,当即就被吓死了。是这样的,我父亲于去年离世了,在他离世的前两年,他在家里修建了一个石头小筑,饭菜每日叫人送进去,寸步不离。我虽然觉得奇怪,但是身为儿子不能过问父亲的决定,便由他老人家住在那里,直到他去世。   家父辞世前,叫我对天发誓,一定要像他活着的时候一样,每日送饭菜进去。我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他离开后,我仍旧每天叫人送饭菜进去……”   说到这里,他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声。   何云一道:“后来你忍住好奇去偷看了?”   “……能不好奇么,饭菜送进去,每日都被吃得干干净净,谁在吃?难道家父还活着不成?可是我亲眼看着他下葬了。   就算他没下葬,活着就活着呗,也没必要瞒着我这个做儿子的吧,堂堂正正的吃饭就好了。后来,我忍不住,亲自进去送了一次饭菜。   说真的,石头小筑建好后,我从没进去过,那是我第一次进去,里面的所有的东西,全都是石头的,包括桌椅和脸盆。   而上一天送进去的餐盘,那会已经被吃光了,好好的摆在石桌上。   我放下饭菜后,躲在一旁看着,等到半夜,我越来越害怕,实在熬不住了,跑了出来。   之后,有个胆大的仆人,也对这件事好奇,说愿意替我进去蹲守,只需给他十两银子,我便允许了。   结果第二天发现他死在了石头小筑内,从那之后,我就不允许有人进去了。   可是不送饭进去,家里的仆人都说半夜会听到野兽的叫声……于是我又派胆大的人白天偷偷送饭进去,送进去了就跑。   就这么拖着,期间找了好多道士跟和尚来,不是一夜过去,什么都没发现,就是被吓得落荒而逃,一句完整话都不愿意说的,愁死我了。”   黄员外向何云一送去一个悲哀的眼神:“可怎么办啊,现在城里都知道我家有个怪屋子闹鬼,最近我请人来家里斗蛐蛐,都没人愿意来。”   王瑞在脑海里搜索着关于怪石屋子的故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果然刚才的《促织》已经是他好运的尽头了,聊斋世界里的故事太多,他约等于一无所知。   何云一淡淡的道:“你现在就准备酒菜,端进石屋内,让我和这位公子吃喝。”   黄员外小心翼翼的询问:“不用摆道坛吗?”得到否定的答案,他很高兴,省了一笔开销,他就喜欢这样单刀直入,行头简单的捉妖,先不管能不能成功,就是失败了,损失也小啊。   他忙吩咐下去叫仆人们备酒菜,然后领着何云一跟王瑞往后院的石屋子走去。   石头小筑建在后院的一个角落里,由青色的石头堆砌而成。   走进去后,说不出的清凉,可谓消暑的好地方,屋内陈设如黄员外所说,全都是石头的,王瑞看到那张石床,心想老人家去世前睡着样冰凉的石床,对身体太不好了吧。   黄员外左顾右看,突然一指桌上:“你们看,昨天送来的饭菜被吃光了。”   果然,石桌上有几个空盘子,吃的相当干净了,甚至连菜汤都没剩,舔得很干净。   要不是黄员外指出来,王瑞会以为是新盘子。   何云一环视了屋内一圈道:“我们两个留在这里即可,你可以离开了,饭菜一会叫下人端进来就行了。”   黄员外如同大赦,赶紧溜之大吉了,反正这个道士跟书生是外乡人,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麻烦事。   何云一问王瑞:“你冷吗?”   “……有点……”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王瑞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你对我太好了点吧。”   何云一就见他肩头的花骨朵似乎又长大了一些,满意的挑挑眉,嘴角挂起了笑意:“你不比我,容易着凉。”   这时候,有仆人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放下装菜的盘子,转身就跑,剩下来的几个,表现都差不多,放下盘子,撒腿就遛。   王瑞才吃过饭,这会没胃口,后悔的道:“早知道有人招待,就不花钱自己吃了。”   “你今天请客,意义岂是这些酒肉能比的。”   王瑞撇嘴笑道:“倒也是,等明天再去街上的赌坊溜达溜达,要是再见到成名和他的小促织,我还买他们赢,再赚一笔。”   两人有说有笑的仅仅喝了点酒,消磨着时间,满桌子的菜肴都留着给那个妖怪。   天黑之后,王瑞托着下巴,无聊的审视四周:“真是好奇怪的石头房子啊,为什么要建造这样一栋石屋呢?”   “当然是为了阻挡鬼气外泄,若是鬼气冲天,很有可能被路过的高人发现。”   王瑞一下子精神了:“你说这里有鬼气?”之前一直遇到没有危害的妖怪,他警惕性放松了不少,比起妖怪,他还是更怕鬼。   “不仅有,还很足。不过你别怕,你穿着我的衣裳不会受影响。”何云一瞅了眼屋子中心的一块地砖:“这里有一处通往阴间的通道。”   有道行的人去阴间,一般随便开辟一条通道,不需要维持多久,像这样能够长久存在的通道,只在城隍那里有,因为需要常年往阴司送魂魄,   这里显然不是城隍庙,这条通道就太诡异了。   就在这时,何云一突然听到地砖在动,便握住王瑞的手,将两人隐身。   王瑞就见地砖缓缓移开,顿时一股阴凉彻骨的寒气喷涌而出,石屋子的气温刹那低了许多,若不是有何云一的道袍,他一定打哆嗦了。   移开的地砖内,慢悠悠的爬出来一个兽头,说是兽头,其实不准确,勉强说的话,像是几种野兽融合成的面孔,豺狼的嘴巴,老虎的眼睛,像老虎又像狼。   这个兽头露出来后,紧接着却是人的身子,一个兽首人身的怪物,站到了屋中央。   王瑞错愕的张大嘴巴,这个怪物他见过,当初为了绊倒锦瑟,跑到宁王叛乱的战场上收集孤魂,就看到这样的怪物在吸食人脑。   是那只吗?还是另外一只?   此时怪物走到了桌面,对着满桌子的饭菜,张开嘴巴,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獠牙,吐出猩红的舌头,开始大吃大嚼起来。   正在它大快朵颐的时候,就听咣的一声,它一望,地砖已经被移了回去,而身后正站着一个表情不悦的道士。   它愣了下,扑过去想重新移开,但却在碰触到地砖的瞬间,双手燃起了一簇火,疼得它嚎叫不止。   何云一手在空中画了几下,一道白光铸成的符文,朝它击了过去,紧紧贴在它身上,溶化了一地腥臭的血水。   它原地打了几个滚,无济于事,没多久便一动不动了,只有抽搐的份儿了。   王瑞对何云一的行事模式了解的越发清楚了,能动手就不废话,打到只剩一口气能回答问题就行,第二口气都是多余的。   见这怪物进气儿没有出气多了,何云一走过去,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呵呵,你……杀了我吧。”   何云一想了下:“好的。”拔出袖内的长剑,朝它挥去。   “且……且慢……”它忙出声阻止:“不……”   “要”字未等出口,便湮没在了滚落的兽头喉咙内。   何云一冷冷的等着,没多久见这怪物体内飘出来一个野兽的魂魄来,头还是那个头,不过身子却不是人了,而是个既像狼像虎的动物。   这野兽的魂魄见了何云一不由得抖了抖,肉身死了,魂魄还得面对他。   何云一再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肉身死了只是第一步,你还可以形神俱灭。”   “……别……别……我爹娘分别是虎和狼,它们生下我这么个怪胎,就算修炼,灵根也是最差的……几百年了也不得法……后来我得到了高人的点拨,他允许我接上他徒弟的人身继续修炼……接上后,修炼的进程确实快了许多……”   何云一表情复杂:“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这里有通往阴间的通道?”   “我没见过那人的容貌……但是这家的黄老爷子叫他门主,后来我被派到这里看管通道,不让阴间的鬼魂从这里钻出来。”怪兽道:“之前是黄老爷子供我吃喝,幸好他死后吩咐儿子继续喂我,否则我早饿死了。有一天,我爬上来,竟然发现这里有个人藏在暗处,他看到我就吓死了,但我没吃他的肉,我还是想修炼的,所、所以别杀我……”   “派你看管通道?这个通道是所谓的门主挖的?他要干什么?”何云一质问。   “我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我只负责看守住这里,不让有鬼魂野鬼从这里钻出来,不过两年来,也没鬼魂发现这里,想从这儿钻。”   没有钻出来的话,就是说这通道开得极为秘密,在阴间的入口,即使是鬼魂也很难发现。   何云一隐约觉得这会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停的摇头叹气,他如今不比以往了,这种事情,碰都不想碰。   想到这里,他一挥手,地砖移开,再一挥手,将野兽的魂魄推了进去,接着口中低声念了起来。   王瑞就听他口中念念有词,顷刻石屋子整个震动了起来,仿佛要坍塌一般,他忙站了起来,快步来到何云一跟前,不管发生什么,跟他在一起,肯定是最安全的。   何云一看着他,心里美滋滋的,真乖啊。   此时,屋顶的石砖咚的掉下来一块,继而迅速的被吸进了地道内,接着组建屋子的石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不停的飞进地道内,眨眼间,最后一块也被吸了进去。   大地上光溜溜一片,石屋消失了。   这时地道的入口亦不见了,和别处的黄土地面没有任何区别,何云一不放心,对着地面,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符。   做完这一切后,听到刚才石屋倒塌的轰隆声的黄员外跑了过来,脖子一抻:“屋子呢?”   何云一道:“以后这里不会闹鬼了。”   黄员外想问捉鬼的细节,但看这年轻的道士气息凌厉,吓得不敢多问,虚笑道:“那太好了,时候还早,我这备酒菜款待二位。”   何云一道:“不必了,我想知道你父亲在时的时候,是否加入了什么门派,修炼了某种法术?”   如果父亲修炼,儿子应该有所传承,但是这个黄员外肥头肥脑的,根本不像修炼之人。   果然黄员外摇头:“没听他老人家提起过,不过,老爷子脾气不好,我一年都不敢主动和他说几句话。怎么了?这个鬼跟我爹有关系?”   何云一不知该怎么回答,王瑞见他表情凝重,心里也是不舒服,真是的,不是又有什么麻烦事儿吧,过个两个人之间平静的小日子怎么这么难?!   何云一余光就见王瑞肩头的花骨朵颜色好像更深了一些,不禁纳罕,明明没发生什么事儿,你怎么突然就有变化了?   此时,就听家丁急吼吼的跑来道:“老爷,不好了,门外来了一队官差!”   黄员外听到了,一愣:“官差大半夜来咱们家干什么?!”他们家在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等他再做反应,就见一队官差拿着火把已经闯了进来,加上黄员外家本来的仆人,一群人竟将小院子挤的水泄不通。   黄员外道:“官爷,我家一直奉公守法,何事至于深夜来此啊,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何云一见是黄员外家的私事,没兴趣听,本打算和王瑞离开,就见为首的官差,不看别人专盯着王瑞瞅,瞅着瞅着,还掏出一张画影图形开始对照着看。   “没错,就是他!给我拿下!”上面发下来的悬赏画影图形中的人,今日被人目击在赌坊赢了几百两银子,随后又有人看到进了这个胡同,排查到这个时候,终于确定就在黄员外家。   王瑞很久没这么懵过了:“我?”他现在连本名都不用了,能惹什么事儿啊,而且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以为他杀人了呢。   “就是他,杀人嫌犯!”官差大叫道。   诶?还真是杀人凶犯啊?王瑞面对朝他扑来的衙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但下一刻,那些官差就都不动了,保持着凶神恶煞扑杀的动作。   院内的人,除了他跟何云一,都不动了,只有火把还在烈烈燃烧。   何云一气道:“杀人?谁在冤枉你?”   王瑞无力的道:“真是的,我就这么像杀人犯么,范十一娘死了,要我来背,现在又来个杀人的罪名,我真扛不住了。瞧这架势,通缉令下发了很多份儿,我不改头换面怕是逃不了了。”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他的身份有没有被发现,要是知道他是阳信县的王瑞,弄不好跑去逮纸人,或者逮捕他的父母。   连坐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云一的性子,觉得黑山老妖有加害王瑞的可能,都不能忍,何况真的跑来个加害他的,当即气的三尸神暴跳。   王瑞被通缉的话,他们就没法光明正大的继续旅程了,再说,蒙受不白之冤,岂能忍受?!   王瑞抽筋拔骨一般的难受,闭着眼睛痛苦的道:“这么跑了,我怕他们去抓我爹娘……可是不跑,到案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昏官判我的刑……”   此时,感到左肩膀被何云一敲了敲,随便瞭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眼睛瞬间睁大了。   因为眼前,还站着一个自己:“何、何云一?”   何云一道:“当然是我,还能是谁?!”   “你变成我了……是想?”   何云一将王瑞变小,揣进袖中,低头朝他笑道:“我代替你去会会那个昏官,看他脑子里装的是不是草梗,居然敢来冤枉你。”   王瑞瞬间感动至极,何云一你真是我的金大腿。   啊呸,刚说过以后不用这种词的,他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   不过,话说回来,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一个凡人能回报给他什么呢。 第97章 单父宰   何云一做好准备后, 这些官差的身体突然又都能活动了,继续刚才的动作朝他扑了过来。   几个壮实的差役用粗绳三两下将他捆了个结实。   “我杀了什么人?你们有证据吗?”   “我只负责抓人, 将你交给依川府衙, 至于旁的,我不管,要喊冤的话,现在省省力气,见了知府大人再喊罢。”为首的官差, 扫视了一下四周:“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道士,怎么不见了?”   黄员外也发现那道士没了踪影, 但闭嘴不言,不提这茬。   官差心想, 算了,反正只有这个书生的画影图形, 如今人抓到了, 其他人员不必理睬, 大手一挥:“走!”   王瑞蹲在何云一的袖中,肝颤的想,双手反剪捆起来, 肯定挺疼, 搁到自己身上免不了受一番罪。   如今何云一替他受了,自己又欠他的人情了。   不知他会不会觉得疼。   何云一对疼痛的感受没那么敏感,沉着脸跟着衙役往黄家大门外走。   黄员外手足无措跟在后面, 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将家丁递上来的银子交给官差:“官爷,路上请多多关照这位公子。”   刚才的道士不见了,就凭他能将一座石头房子变没的本事,就不是普通人。   这个公子是他的朋友,稍微照应一点,给自己留个后路,不是坏事。   官差带搭不理的将银子揣了起来,口中也没保证到底照不照顾,推着何云一出了门。   捕头连夜通报县令说,上面叫排查的王公子找到了,县令觉也不睡了,连夜吩咐手下将这姓王的押解依川府。   何云一坐进了囚车,车轮吱吱嘎嘎的一路往依川府进发。   路上,王瑞躺在何云一衣袖中,仔细回忆在依川府的事情,他在那里,也没接触过几个人啊,要说能牵扯上凶案的,要么是客栈的老板娘,要么……胭脂!   他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名字,他就跟她纠缠过,她不禁递了情书给他,还用法术追着他。   难道她遇到意外了,于是将这个跟她有“感情”纠葛的人当做了嫌疑犯。   比如,前一天刚跟邻居吵完架,第二天邻居就被人杀死了,怀疑到你身上也很正常,至少有犯罪动机。   不过,到底是不是卞胭脂呢?   很快,到了依川府,知府叫何云一过堂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与那卞胭脂是何关系?”   王瑞恨不得翻个白眼,天啊,还真是因为她啊。   身为秀才,可以不用下跪,所以何云一站在堂上,接受问话,他模样是变成王瑞了,但性子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关系。”   知府一敲惊堂木:“大胆,本府问你话,你应当先将真实姓名如实报上来!你就是不说,本府有你的画影图形,下发到各州府县学院去筛查,早晚查清你的身份。”   这个王公子既然是读书人,把画像下发到各书院辨认,就算大海捞针,早晚也能捞到他。   何云一听了这话,哼道:“我叫王瑞,鲁东阳信县秀才。我没杀卞胭脂,你有拘我来的功夫,不如去查查真正的凶手是谁。”   他替王瑞过堂,一来是为了防止知府用刑,二来就是打听一下到底杀了谁,只要弄清被害者的姓名,下阴曹将其魂魄带来给这个混账的知府托梦,便能弄清事实,所以现在才不会服软。   知府气道:“我拘你来,自然是怀疑你了!卞胭脂的朋友说你们曾经私通书信,互相表达爱慕,可有此事?”   “有这等事?!”何云一表情震惊,王瑞这臭小子居然背着自己跟女人通书信吗?   知府凝眉,你这是什么表情,分明是你自己做的事情,你怎么还一副吃惊的表情,好像第一次知道一样?   “要不要本府传证人?别想抵赖。”   何云一低头凝眸袖中,王瑞啊王瑞,你给我等着!   王瑞抱头,欲哭无泪,这是搞什么啊,当初胭脂给自己递情书的事情,因为觉得没必要也不想让何云一吃酸醋,就没说,现在就这么被扯了出来。自己冤,太冤了,但是他现在又不能解释,只能等着稍后再跟何云一谈了。   何云一严肃的道:“务必叫证人与我对峙。”看王瑞你这家伙还怎么抵赖。   知府当即决定满足他的愿望:“传证人上来。”   很快,婴宁在姑姑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跪在了地上,心虚的看了眼“王瑞”,她真的不是故意冤枉他的,她只是想说清楚胭脂失踪前遇到的事情而已。   “本府问你,你上次说亲眼所见,王瑞跟卞胭脂私通书信,可是真的?”   婴宁忙摆手:“没有私通,只是胭脂姐姐给了王公子书信,王公子看完后当面就拒绝了她,没有回信的。”   何云一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就说嘛,王瑞怎么会看上那个女人。   王瑞也暗暗擦冷汗,好险啊,差点就被醋缸打到九霄云外了。   知府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只看到王公子当面拒绝了卞胭脂,你们分别后,他们再见没见过面,你又怎会知道。”看向“王瑞”:“本府怀疑你,欲擒故纵,当着其他人的面不好勾引卞胭脂,待婴宁走后,又去接触卞胭脂,致使卞胭脂对你芳心暗许,后来你要离开这里,便有意和她断绝,但她纠缠不休,你便加害了她!”   何云一不屑的哼道:“你心思这么活络,怎么不写话本子?按照你的说法,我还说卞胭脂是你杀的呢!比如,我拒绝她之后,她气不过跑到衙门告我,正好被你看到,垂涎她的美色,便加害于她,反正都是没人看到的地方发生的事情。”   知府暴跳如雷:“大胆!公堂之上目无法纪,污蔑朝廷命官!来人,上夹棍!”   也不管是不是巡抚要的人了,真是狂妄的书生,必须给点颜色看看。   王瑞在袖中抱膝叹息,完了完了,就凭冲撞知府的罪名,也够他喝一壶的了,难道被判刑之后,再弄个纸人蹲监狱?   便有衙役拿着夹棍过来,夹住了何云一的手指,使劲拉拽了起来。   知府听着夹棍吱吱嘎嘎加劲儿的声音,火气消了一些:“王瑞,依你的意思,你与卞胭脂在那之后就没再接触过了,你没有因为垂涎她的美貌,加害于她,对吗?”   “我垂涎她的美貌?哼,她还没我自己好看呢!”   知府有点懵,眯起眼睛:“王瑞,你是说你看不上她了?”   “我出身阳信首富之家,长身玉立,容貌绝尘,性情活泼,心思细腻体贴,怎么会看上她?”何云一哼道:“喜欢我的人多了,她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王瑞双手合十祈祷,何云一啊你可别再说了。   知府看不懂了,这个王瑞也太自视甚高了点吧,在公堂之上受着大刑,还这般有闲心夸赞自己。   何云一却没觉得自己说错,王瑞在他眼里就是这般讨人喜欢。   这时,嘭的一声,夹棍的绳子被抻断了,夹片掉了满地。   知府瞪眼,难道这夹棍年久失修,绳子烂掉了?夹个书生都夹不成。   何云一动了动手指,面无表情的瞅向他,冷笑一声。   知府本想上大刑叫“王瑞”吐露案情的,没想到他伶牙俐齿没有口供,还特别耐夹,碰了一鼻子灰:“先将犯人收监,改日再审!退堂!”   依川府的牢房充裕,像王瑞这样的囚犯特别关照给了一个单间住。   何云一回到监牢内,等着晚上去一趟阴曹,将卞胭脂的魂魄带来诉说真相。   这时,王瑞从他袖中探出头来:“你手指疼吗?”   他不提,何云一都忘了这回事了,因为一点没伤到他,但是既然王瑞关心了他,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故作忧愁的道:“唉,别问了。”   不让问,那就是疼了:“你将我变大,我给你看看吧。”   求之不得,何云一表面不动声色的将王瑞恢复正常大小,然后伸出双手给他看。   而这时,他不敬意的一扫,就见王瑞肩头的花骨朵又有变化,好像变大了一些。   难道他替他受罚,就能让他动心么?那太简单了,等下次过堂看看,能不能让知府打他一顿。   “你快从袖子里取些药膏治疗一下吧。”   何云一扫兴的咂咂嘴,话也不说了,眼睛瞅向别处,再也不夸你心思细腻体贴了。   王瑞见他一副“失望败兴”的表情,愣了下,恍然大悟,何云一啊何云一,你也太拐弯抹角了吧:“嗯……要不然我给你吹一吹吧?”   何云一压住嘴角的笑意:“那能顶什么用啊?”   然后一边说着,一边将双手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便听廊道内有人大喊:“参见巡抚大人!”接着便是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金属声,朝他们所在的牢房来了。   何云一才将王瑞放回袖中,就听有人开动锁头,回眸一看,牢门外站着几个官员,为首的头戴乌沙,身穿崖山海水的官服,表情威严的袖手而立。   而刚才嚣张的知府,这会老鼠见猫似的大气不敢出的陪站着。   “既无口供又无物证,你怎么能用大刑?他有秀才功名在身,岂可如此对待?他就算作为嫌疑人,到案后,应该核对证人口供,若不能吻合,则应该立即放人!”   为首的大官呵斥着,知府低头听训。   周宗晨是真的动了肝火,他叫知府秉公断案,为的只是叫他梦中的人入狱后,给他营救的机会。   谁知道知府真是个蠢蛋,居然动了真格的,对人动了夹棍。   他收敛起怒容,亲切的朝地上坐着的公子伸出了手,温声道:“本官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何云一瞭他,什么来晚不来晚的,惺惺作态,你手下有知府这种昏官,你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起身扑扫下衣裳,就要出牢门。   众人惊呆了,你真是书生么,巡抚是什么级别的官员,你心里没数么?见到巡抚,不奉承也得有起码的礼数罢。   王瑞在何云一袖中,摊肩膀叹气,算了,反正自己以后也不打算读书了,巡抚什么的,不鸟他!   周宗晨的计划中,对方感激涕零的场景根本没出现,他原本以为王瑞在遭遇了酷刑后,面对突然而降的恩宠,应该立即伏地拜谢,视他为恩人。   可事实,他简直洒脱的像个豪侠,完全不像读书人。   和他印象中的子琰,和他喜欢的类型,差距太大了。   但是他并不想就这样放弃,舍下脸拦住王瑞,笑道:“本官备了薄酒……”   “不喝!”他为什么要跟一个中年人喝酒?又不缺酒。   周宗晨嘴角抽了抽,这时知府见状,自知表现的机会到了,厉声道:“巡抚大人看你受了冤枉,邀你赴宴对你做些补偿,你真是不知好歹,小心上报提学,革除你的秀才功名。”   何云一这才停下了脚步,王瑞苦读一回,好不容易才考了一个秀才功名,他这辈子可能也就止步于此了,不能连这个也失去了。   周宗晨见他不走了,脸色才稍微缓和:“酒筵在本官府上。”说完,瞄了眼“王瑞”的手指。   见上面没有任何被夹过的痕迹,心想,难道真像知府自辩称的那样,夹棍的绳子断了,没有伤害到他,如果那样的话,知府也并非罪无可恕。   何云一不满的想,真是麻烦,不如一会出了大牢,将他们定住,用纸人代替自己赴宴算了。   就在转身离开大牢的时候,他明显感到周宗光有意的碰了下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没受伤就好。”   何云一汗毛全竖了起来,他经历过许多生死对抗,但对他来说,都没有这一刻叫他悚然。   这家伙想干什么?!他碰的不是自己,而是王瑞!这家伙怀的什么鬼胎?!   “定!”何云一大喊一声,一肚子的气要炸了,把王瑞摸出来,捧在手心:“你认识这个巡抚吗?”   王瑞在他手心盘腿坐着,笑道:“第一次见。他一定是欣赏你洒脱恣意的性格,想结交你呢。”   “你笑什么,这是什么好事吗?”   王瑞换了个姿势,悠闲的在他掌心侧卧着:“你现在知道我什么感觉了吧,这种莫名其妙的示好是不是真的很恶心人?”   何云一瞪向巡抚,这人是人间的大官,管辖一方百姓,命格贵重,不能轻易改变其命运,但不意味着他就拿他没办法。   竟然对第一次见面的书生,动手动脚,真是个混账!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吗?何云一不觉往深了考虑,王瑞一介书生而已,至于惊动巡抚亲自下狱来释放,并且赔不是么?当然不可能,就是举人也没这个待遇。   “……恐怕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可能早对你有所贪图……弄不好这场冤狱就是他的手笔。”   王瑞仔细回忆:“真的没见过。”   “你别说话了,你的烂桃花,哪个不是突然而至的,都交给我。”   何云一将王瑞放回袖中,解开了定身术,跟着一群官员往外走。   出了大牢,坐上准备好的轿子,被一路往巡抚一处宅院抬去了。   下了轿子,何云一见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深宅大院,他虽然不是世俗中人,但金屋藏娇这个词他还是懂的。   刚才动手动脚,言语暧昧,这会又把人抬到这样的地方来,想做什么不言自明。   幸好是他现在代替王瑞,如果不是呢,王瑞还不是被压得死死的?   “走吧,酒席就备在里面。”周宗晨笑着对“王瑞”道,然后就看到这个白面书生朝他露出一丝玩味的冷笑,抬步走了进去。   周宗晨心里不舒服,不过,对方仅仅是一个秀才,他是一省大员,不愁他不低头,倨傲不过是暂时的。   到了客厅,先叫书生落座,请了擅长治外伤的大夫来给他看手指,何云一大大方方的亮出手指给对方检查。   “……回大人,这位公子的手指完好无损,不需要医治。”   周宗晨便叫大夫下去了,带着笑意对何云一道:“牢房中脏臭不堪,叫丫鬟先伺候你下去漱洗一番吧,然后咱们再饮上几杯。”不等何云一说什么,便唤了丫鬟进来,带他去沐浴更衣。   何云一的确觉得自己身上有牢房的味道,正好也想换一套衣裳,到了浴房,将丫鬟推出去,反拴门闩,把王瑞放了出来:“……我要洗澡了……”   王瑞眼珠转了转:“那你就洗啊……不是需要我做什么吧?”   你想哪儿去了?何云一哼道:“需要啊,需要你眼瞎一会!”   说完,在王瑞额头上点了几下,他眼睛就看不到了,不由得长叹一声,托着腮帮坐到地上,真是的,好像谁会偷看一样,嘁!   “你就不该答应这巡抚的要求,喝什么酒啊,保不齐藏着什么坏心眼。”   何云一冷笑:“有坏心眼更好,我让他哭都找不着调。”   王瑞劝道:“还是别乱来了,他可是巡抚……天下读书人千千万,有几个巡抚,我倒是无所谓,我怕他会为难我的家人。”   何云一听了,心里疙疙瘩瘩的,果然王瑞还是俗世中人,顾虑太多:“你别管了,都交给我。”   王瑞心想,我管得了么,郁闷的托腮,耳朵里听着水声,过了一会,水声停了,他眼睛也很快恢复了光明,然后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袖中。   何云一对他笑道:“我突然想到,你就这么一点的话,也有好处,等晚上的时候,我给你弄个瓷碗倒点热水,给你泡澡。”   “……”你就不能有点正经的主意,之前的骑松鼠也是馊主意。   何云一整备一新跟着丫鬟回到了客厅,巡抚也换掉了官服,这会身着便服招待他:“你回来了啊,快坐罢。”   何云一沉着脸入座,不见有其他官员陪伴,只有他们两人,想来是独处。   王瑞在袖中撇嘴,这场景似曾相识,当初何子萧魂魄入了徐知府体内,就是这样备酒招待他的,然后……   但是何子萧还能理解,毕竟见过他,这个巡抚,他绝对没有接触,没道理对他“垂涎”啊。   周宗晨见“王瑞”不动,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你的样貌与你的性子看起来,可不是太相称。”   何云一挑挑眉,开门见山的道:“我性子一向如此,有话不如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宗晨愣了下,随即哈哈笑道:“好,真是爽快,本官就欣赏你这样的人。”但还是不说实质性的内容:“本官敬你一杯。”   何云一道:“我走了,你自己喝吧。”   周宗晨忙站起来拦住他:“年轻人脾气太急躁,容易吃亏。”   “你也知道我是年轻人啊,所以你这个中年官员邀请我这个差辈的人喝酒,打的什么主意?”何云一冷笑:“不如直说。”   周宗晨深吸一口气,绷着脸道:“你先坐下,慢慢说。”   何云一就是不坐,一副“你有话不直说,我就直接走了”的表情。   周宗晨缓缓点头,似笑非笑的道:“好,遇爽快人说爽快话,我让你来,是有收你当养子的想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何云一凝眉,恨不得给对方一拳,你有病吧,第一次见面要给人当爹?简直跟他们修道之人,第一次见面就要给人家当师父一样无礼。   这不是侮辱人么。   王瑞在袖中听得清楚,心里气道,养子不就是男宠的同义词么。   果然就听周宗晨道:“我这个岁数了,还是没有儿子,这辈子怕是也不会再有了。你如果愿意,对外我们父子相称,等我百年,这偌大家业全给你。”   何云一还是不懂:“……我看你没那么老,等你死了,我也老了,不干。”   周宗晨被气笑了,这人是不是傻,子琰如果转世成这样的人,也真是一场笑话了,不过正因为他看不懂,所以才想把“王瑞”留下来,多加观察。   他道:“我死了,你只能得到家产,但我活着,你得到的却不止这些,你可以去国子监读书,哪怕考中个举人,我都能让你步步青云,至少坐到一州一府的官员,手握实权。   我有朋友在京中任过主考官,虽然不能透题,但点拨你一二不在话下。   相应的,你的家人,又何必居住在小小的县城做个富户,完全可做城里的富商,若是觉得惹眼,可以找几个人家帮你们代为管理商铺财富,实际财源还是进你的兜中。”   王瑞听得直咧嘴,娘咧,就是说只要跟了他,权、钱、名,要啥有啥啊。   周宗晨见“王瑞”站在那儿不动,觉得自己机会甚大,站起来,笑着绕着他继续笑道:“我岁数是比你大,但是我能给你的,却是毛头小子不能给你的。”   何云一终于听懂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收养子,而是看中了王瑞,要用这些条件让他就范。   他现在的心是又气又酸,气的是这王八蛋居然敢觊觎他的人,五脏六腑炸了一般的搓火,酸的是,这混账说的竟然有几分道理。   王瑞跟着他,他还得捉妖赚钱给他花,总担心钱不够不说,他连书也不能继续读了,以王瑞一个俗世人来说,可谓受苦了。   袖中的王瑞这时却没什么感觉,他钱也够花,让他当官他也没什么兴趣,关键是他不喜欢比自己大那么多岁,满身迂腐气官僚气的人。   何云一心里酸了一会后,怒火压倒性的湮没了酸涩,哼,你给王瑞的不过是人世间的寻常享受而已,我还能带他飞呢,你能么,嘁!   你这种以权谋私的人也想沾我的人?!得给你点厉害看看。   “王瑞,不急,你慢慢想,你可以住在这里,想到你想通了为止。”周宗晨笑道,犹豫不决,就是动心了。   “我想通了。”何云一道:“你既然要收我做养子,那你得保证以后不能再有亲生子嗣,否则有人和我争夺遗产怎么办。”   周宗晨无所谓的道:“这个我可以保证。”他不喜欢女人,本来就不会有子嗣。   谁知话音刚落,突然就见一个瘦削的少年,手里拿着一把寸长小弯刀,出现在了他面前。   高官面前忌讳亮凶器,哪怕是这么小的也不行,再说这少年是怎么进来的?   周宗晨急道:“你、你是谁?来人——”   没有下人进来,这少年笑呵呵的道:“我是骟父宰。”   “单父宰?”单父是春秋鲁邑地名,宰,是官名,孔子弟子宓不齐做过单父当地的官员,人称他为单父宰。这少年突然出现,周宗晨不禁一愣:“难道你是宓不齐?”   少年试了试手中小弯刀的刀锋,笑着纠正道:“非也,我是骟父宰,负责骟父的官员。天下不负责任的父亲太多,娶了续弦再生孩子之后,往往对之前的孩子十分苛刻,对后妻的孩子溺爱无度,我便负责骟掉他们,叫这些偏心的父亲续娶后没法再生育。   之前青州有个人,五十多岁了,又娶了个年轻媳妇。两个儿子怕后妈再生孩子,趁父亲醉酒,把父亲骟掉了,自那之后,供奉我的人越来越多,我也希望好好报答众生。我刚才路过,听说你和这个书生定了誓约,我决定帮你一把。”   周宗晨大喊:“来人——”但没有下人和护卫进门,他便一边往后退一边滴着冷汗道:“你要做什么?”   “你承诺说以后不会有任何子嗣,我怕你不守约,特来替这位书生骟掉你,保证你绝对再无子嗣。”少年说道:“我是骟父宰,专做这个,手法娴熟,你不要担心。”   “疯了,疯了!”周宗晨骂道:“我是朝廷命官,你怎么敢动我?”   “是你自己保证的啊,反正不要子嗣,留着也没用,要做人家的干爹,就要骟掉。”少年扑过去,几下便将周宗晨制服,手起刀落,然后收起割下的东西,便消失不见了。   周宗晨向下一看,光溜溜的竟然没有一点伤口,但同时,本该存在的,这会也不见了。   仿佛从没长过一样。   王瑞目瞪口呆,骟父……宰?哪有这样的官啊,是何云一编的吧,一定是的。   这时就听何云一带着笑意问道:“没有后顾之忧了,咱们什么时候签收我做养子的文书啊?” 第98章 守株待兔   都这样了, 还签什么文书?!   周宗晨不知该怎么面对眼前的情景,因为这远超出了他的承受力, 竟然突然蹦出来个骟父宰, 将他给伤害了。   他以后该怎么办?难不成入宫吗?   他看着“王瑞”,眼中有泪光:“……这一定和你有关系……”   否则没法解释,怎么一要收他做养子,就来了个骟父的鬼东西。   他之前手指能扛住夹棍酷刑,现在想想, 根本因为他就不是普通人。   自己真是迟钝啊,怎么才想到这一点。   何云一憋笑憋得肚子疼:“怎么会和我有关系?一定是你位高权重,一发宏愿, 路过的骟父宰便听到了,立即进来满足了你的愿望。”   王瑞刚从中震惊中恢复过来, 把朝廷命官阉了,能行么。   周宗晨咬齿, 强忍泪水, 双目猩红的道:“你这个会妖法的书生!我要将你逮捕下狱, 将你处死,全家流放!”   何云一无所谓的笑笑,快步开门大喊道:“不好了, 大人受伤了, 快叫大夫来——”   这一嚷,院内外的仆人和护卫吩咐朝这边跑来。   吓得周宗晨提上裤子,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要是被人知道他的遭遇,他只能自杀了。   何云一靠在门板上,阻扰外面的人进来,任由门板被撞,就是不移开。   外面的人不停的拍着门板:“大人——大人——您怎么样了?”   周宗晨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叫人撞门进来,将这个书生捉住,以使用妖术的罪名处死,但是在他身上事情则会公诸于天下。   第二,便是叫护卫退下,让这个书生骑在自己脖子上作威作福,保住自己的秘密。   “我……我没事,你们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外面的护卫们听巡抚大人的声音,听令下去了。   何云一抱着肩膀靠在门板上冷笑:“不找大夫看看吗?”   周宗晨咽下眼泪,强作镇定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何云一觉得有趣:“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要收我为养子?”   周宗晨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是啊,一个朝廷大员怎么会想收养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做养子呢,他真不知如何解释。   “我……我之所以想收你为养子……是因为我觉得你是……我……朋友的转世。我也不想对你做什么,只希望你现在留下,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何云一不信这套说辞:“我们根本没见过面,你缘何会认为我是你朋友的转世?!”   “我、我做梦梦到的。”周宗晨回忆着那晚的梦境,历历在目:“很真实……就像真的一样,我抱着子琰,而子琰的脸变成了你的,然后第二天我的想法被会读心术的妖精画了出来,我更认为我和你的缘分不一般……”   王瑞哼笑,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转什么世啊,你真是不知中了哪个神棍的局。   不过,就算中局的话,那个神棍难道见过自己?否则巡抚也不会梦到他的脸啊。   何云一的看法和王瑞一样:“梦境?读心术的妖精?”   梦境是最做不得真的,神仙会用,妖精和会法术的人也会用,随意玩弄凡人的梦。   所以最近神仙们更倾向于指派身边的童子化身下界,亲自告知,而不使用容易伪造的托梦。   周宗晨便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了。   王瑞凝眉听完,一对父子表演完登天偷仙果,然后再表演读心术?   不就是那天在街上碰到的父子么,这两人什么目的?干嘛托梦给周巡抚,叫他中意自己啊?难道他被包养了,他们能沾上光不成,这皮条拉的没道理啊。   “你没骗我吧?”何云一冷哼。   周宗晨不甘心被他挟持,但这会只能忍了,谁让东西在人家手里呢:“我没必要骗你!我真梦到你是子琰的转世……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你们根本是两个人。”   何云一心想,托梦跟读心术肯定都是那对父子搞得鬼,听这当官的意思,在梦到王瑞之前,他根本不认识他,假如他说的是真的,即是说这对父子耍诡计主动要他倾心王瑞,唆使他将他占为己有。   占为己有?哼,你也配!   想到这个词,他对这个当官的,又来了一顿无名火:“你清楚就好。”说完,转身要走。   周宗晨一愣,大喊道:“你不能走,我以后绝不纠缠你,你将那个什么骟父宰叫回来,将我恢复原样!”   “不恢复呢?”何云一冷笑道:“你奈我何?告诉你,王瑞这个身份于我来说也是假的,我有万般变化。”   说完,摇身一变,成了白胡子的老头,再一变,成了一个矮黑的胖子,又一转身,化作一个高个的少年郎。   而最后,变作了周宗晨本人。   一番变化下来,将周宗晨吓得不停的后退,直到撞翻了桌子:“你、你是妖怪……”   “你尽可以去找王瑞的茬,现在他正在家乡读书,周围的人都可以为他作证,你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不过,因为你的原因,王瑞的身份不能再用了,那么以后我就用你的脸,继续行走天下吧,哈哈——”说完,大步出了门。   周宗晨不敢去追,扶着桌子,揪着心脏,不停的发抖。   妖怪,那一定是个妖怪!   那对父子也不是好东西,自己梦到子琰的第二天就被他们画出了梦中的王瑞,他们肯定窥探了自己的内心,设计叫自己入圈套。   肯定是他们和这妖怪有矛盾,才想借他的手找到他的。   借刀杀人这招,是官场上常用的手段,他岂能看不穿。   “……你们……都给我等着……”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他成了一个怪物,一个朝廷命官,如果被人知道身体残缺不完整,肯定是不行的。   他恨不得一死了之,可又不能真的死,不到最后一刻,他岂能舍下手里的权力和财富。   “来……来人!”他大吼一声。   外面的听差的护卫,立即跑了进来:“大人。”诶?刚才大人不是出门了吗。   “……将卖艺的白氏父子给我捉来!”   “是!”   周宗晨此时有解手的冲动,虽然他实在不想触景伤心,但人有三急不可避免,咬着牙去解手。   幸好下面还留了个小孔,结果才一开始,他就淋了一裤子。   他几乎崩溃,心里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恢复。   ——   王瑞随何云一出了巡抚的宅院,等过了一会,耳畔有呼呼的风声,他探头一看,下面是豆子大小的房屋,他俩正在高空飞着。   这时,何云一将他取出来,放在手中:“这样是不是很有意思?”   王瑞想,看你赌气的表情,可不大像有意思的样子啊,这是怎么了?   他心惊胆战的瞄了眼下面:“……嗯……多少皇帝追求御风飞行而不得,我也算人间少有的待遇了。”   说完,就觉得他俩直线坠下,他则慢慢脱离了何云一的手掌,身子在空中飘了起来。   不过因为何云一肯定会护住他的,心里倒也不怕,而是享受这无重力漂浮的一刻。   何云一见他玩得开心,心里得意的想,就是嘛,破巡抚有什么了不起的,皇帝都想当神仙呢。   王瑞玩得开心,但是眼见自己和地面的距离愈来愈近了,笑不出来:“要坠了要坠了!”   何云一便将他用手罩起来,等落到地上,将他放下并变大。   王瑞见他俩此时身在一处风光旖旎的地方,湖光山色,甚是宜人。   何云一先坐下,然后拽着他的手,把他揽到自己身边:“经我刚才那么一吓唬,那混账不会再找你了。”   “是啊,他一定以为你是妖怪,‘王瑞’只是你盗用的身份。”只要不牵连到家人,这件事便算解决了:“不过……骟父宰……是你变出来的吧?”   何云一不置可否,只得意的哼笑了几声。   “巡抚的东西,岂不是在你这里?”王瑞咧嘴:“你打算怎么处置?”   “五年后就还给他,我就是捉弄他一下,总不能让他没有全尸的下葬。”他并不想和这样有命格的朝廷大员牵涉太深。   捉弄一下就这么狠,要是捉弄两下得什么样啊,王瑞觉得凉飕飕的,哪都是。   “唉,真没想到死的是胭脂。”王瑞道:“她之前学了法术,四处蹦跶,怎么转眼就死了。”   “我怀疑胭脂的法术或许就是那对父子教的,等一会我便去地府,将她的魂魄找来问问到底是谁杀了她。”   总觉得这些事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卖艺的父子、巡抚、还有胭脂,三者必有关系。   都说宋朝的那个青天大老爷能审鬼,晚上升堂,将鬼魂叫来,一问便知是谁害了他的性命,让死者开口,指证凶手,等同于开挂。   王瑞由衷感慨:“能问鬼,真是太方便了。”   “就是,这些岂是人间的庸吏能做得到的?!什么知府巡抚的,不过是寻常人!这种人也敢觊觎你,恶心。”   呦呦呦,这酸味儿,王瑞想笑却不敢,故作嫌弃的道:“一般考上进士就二十来岁了,刚考中,没实权官职也不大,等熬成上位者了,年纪也大了,浑身浸满了官僚气,想想都觉得油腻。是挺恶心。”   何云一心中无比赞同,这番话正搔到他痒处,不由得低头在王瑞耳边笑道:“我夸你心思细腻,还真没夸错。”   说完,他整个人一愣,王瑞说的正是他想听的,是不是意味着他想什么,早就被他一眼看穿了?   他已经如此了解他了吗?不能吧,他觉得自己心思还是挺深沉的,不是那么好猜的。   不过,没关系,他也“作弊”了,王瑞肯定不知道他自己肩头有一朵花。   王瑞就见他一会凝眉,一会思忖,一会坚定的点头的,不晓得在搞什么。   他能看穿他的想法,仅限于是否吃酸醋的层面上,其余的就看不穿了。   他出手一向出乎人预料,尤其是在捉弄人上,谁能想到一出手就把巡抚大人给阉了?还编了个专门阉割当爹的骟父宰,黑色幽默。   何云一瞅着他肩膀上的花长势喜人,最近都没有回缩,他或许还得感谢这帮捣乱的人呢。   王瑞这几日担心杀人案的事情,在何云一袖子里也没休息好,此时阳光暖暖的晒在身上,草地柔软,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双手垫在脑后躺下了,小憩片刻,感到身旁响动,睁开一只眼,看到了何云一的睡颜。   他顿感心中一阵暖流,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又变小了,钻出袖子一看,就见周围都是白茫茫的烟瘴,天空昏暗不见太阳。   前方的街道两边摊子摆放着各种糕点菜肴,只是没有顾客,显得很冷清。   “鬼差明天才会带鬼魂过来,今天注定没生意做了。”有缺一条胳膊的女人唉声叹气,然后朝店内道:“你是叫胭脂吧,你手脚还算勤快,明天你机灵点嘴巴甜点,咱们俩要是能抢到残肢,就能离开这里了。你现在把门前的路扫一扫。”   王瑞眨眨眼,这里应该是……野鬼村……在恶犬山和金鸡岭被咬得缺胳膊断腿的魂魄来这里,假装做生意抢劫其他鬼魂残肢的地方。   胭脂难道也丢了四肢,所以到这里等候么。   这时有一个少女拿着扫把走出了店铺,正是胭脂,王瑞就见她眼睛缺了一个,黑洞洞的正往这边看。   她看到何云一,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定!”何云一走到她跟前:“你还没到阎罗殿报到,正好,省得还得经过判官才能带走你。我现在带你去见知府,你自己跟他说明谁是害你的凶手。可好?”   胭脂这时感到自己能动了,她明白了他的来意,不想跑了:“……我骂过你,你干嘛还要帮我?”   “因为你的死,官府以为是王瑞杀了你,我只是想让你去说清楚,不要拖累他。”   “王瑞?噢……是王公子啊……”胭脂恍然一笑,感觉是很久远的人了:“在那之后,能不能再让我和父亲见一面?”   何云一点点头,见胭脂应允了,取出瓶子,装了她进去。   眨眼间的功夫,王瑞又感到了光线,虽然是月光,但白灿灿明亮的挂在天上,纵不是日光,也比阴间强上百倍。   何云一径直带着胭脂的魂魄来到了知府衙门后院,在各院的女人间找了一会,才找到了搂着小妾睡得正酣的依川知府。   何云一抬脚踢了踢他胳膊:“喂!喂!”见人不醒,使劲碾了下他的手指。   一声杀猪似的嚎叫声后,知府坐了起来:“谁踩我?”   床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女鬼,她只有一只眼睛,而且仔细看,身上好像还在不停的渗血。   “……我是卞胭脂……”   “娘啊,闹鬼啊——”知府使劲推身边的妾室,但妾室死了一般的继续睡着,他吓得拉过被子护在胸口:“你、你别害我啊——我跟你无冤无仇的。”   他怕鬼,从小到大都是的。   “……街上表演天庭偷仙果的父子,他们会妖术,将我变小……然后……巡抚以为我是妖精……把我摔死了……”胭脂阴测测的道:“大人……您要替民女做主啊……”   “我知道了知道了!”知府用被子捂住脸:“求求你,快离开吧。”   他吓得浑身发抖,过了许久,悄悄从眼缝看,女鬼已经不见了。   他虚脱的床上一躺,卖艺的父子?巡抚?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前者好说,后者根本想都不要想,那可是巡抚大人啊,再说又是失手,怎么抓?!   不过,卖艺的父子可以将人缩小驱使着卖艺,实在很危险,万一哪日对官员和富绅出手,岂不是糟糕了。   这种人趁早逮捕下狱,留不得。   第二天一早,他下令去抓这对父子,很快消息传来,说他们被周大人叫到巡抚府去了。   知府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办啊,他都答应那个女鬼为她做主了,抓不了巡抚,至少抓个卖艺的顶账吧,一个都抓不了,她会不会再来找自己?   而此时,在巡抚府邸内,周宗晨眼睛在这对父子身上游走,然后定格在两人中间,不看任何一个。   “本官知道你们不简单,但是本官也不是傻子,说吧,你们想用本官达成什么目的?”   白广平赔笑道:“我们斗升小民,卖艺讨口饭吃,真的听不懂您的话啊。”   周宗晨冷笑道:“你们利用本官和那个伪装成书生的家伙对抗,将本官害得很惨,呵呵,不说实话是么?你们两个会法术,自然是某个门派的人,本官早晚会查清楚,然后发出布告,捣毁你们的庙宇道观,禁止一切信徒活动,违反者下狱流放,倒要看看,你们这个门派还能活多久,武宗灭佛,我不能灭佛,但灭你们这些门派,还是做得到的。”   门主正在广揽信徒,若是被当地的官员禁止信徒加入,没了信徒和捐献的香火钱,麻烦可就大了。   白广平暗暗滴冷汗,偷鸡不成蚀把米,竟然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周宗晨见他们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了,才稍微放心了点,其实最不安是他,他现在可是个不完整的人。   他的想法是,既然那个人能割掉他的东西,那么跟他有仇的白家父子,肯定也是法术了得的,说不定能帮他恢复。   所以利用他的仇怨先放一边,威逼利诱让他们帮自己恢复才是真的。   “不过,话说回来,若你们真的有本事,本官爱才惜才,历来不拘一格,本官会对你们照顾有加,让你们建造庙宇道观,不限制教徒的数量……”   白广平告诉自己,不能上当,说不定是引蛇出洞。   周宗晨继续道:“至于你们有没有真本事,本官得试验一下才行。”朝左右使眼色:“你们都下去。”又对虎子道:“你也下去。”   白广平朝他道:“没关系,你先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周宗晨心里一横:“你认识骟父宰吗?”   “啥?”白广平这回不是装的:“那是啥?”   “一个自称骟父宰的少年取走我的东西……你若是能做好,我便支持你们。”   白广平皱眉:“我不是很懂……”   周宗晨便将“事实”摆在他面前:“这下懂了吗?那个叫‘王瑞’的书生命令骟父宰这般对待我,这笔账是否该算在你们门派头上?”   白广平盯了几下,但很快意识到失礼了:“我不知道什么骟父宰,但是大人的问题,我可以解决,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您换一个,人的、驴的、马的,随便挑。”   “真的?”周宗晨眼睛一亮:“你不要打诳语。”   “算不得什么大事。”确实如此,转移肢体可以说是最简单的法术了。   周宗晨擦了把汗,太好了,得救了,或许还是因祸得福呢:“那就不要耽误了,快动手吧。”   白广平道:“……大人,您得说清楚要换哪一个啊?骡子还是驴?或者马?”   “……”周宗晨想了想,点了货:“驴的就行。”   此时门外,何云一和王瑞用了隐身术弯腰偷听里面的谈话,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怕靠得太近被发现,保险起见,在门外偷听。   他就料到他取了巡抚的东西,巡抚一定会寻求那对父子的帮忙,所以他只要守株待兔,在巡抚府等着,就能见到那对父子。   果不其然,一切如他所料。   这会,何云一听到这当官的想接驴子的货,气恼的想,给你割掉了,你居然还想找代替品?美得你!   原本你老老实实的,五年后就还给你,现在就等十年再说吧。   王瑞耳朵不如何云一灵,只能含糊的听到一点,什么驴啊马啊的,心里纳闷,这是要干什么啊?   等了一会,白广平牵了一头驴子进去,他好奇,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往里一瞄,顿时只觉得眼睛辣得要出泪了,使劲揉着,恨不得找水洗洗眼。   好奇害死猫啊,差点瞎了。   何云一又好气的又好笑的瞅王瑞,叫你瞎看。   王瑞扭头闭眼,一言难尽。   很快,就听里面周宗晨哈哈大笑:“可以可以,本官要大大的褒奖你。”   屋内的周宗晨高兴极了,不仅失而复得,而且优于原件,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天一夜笼罩心头的雾霾一扫而空,放肆的笑了起来。   突然,屋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个少年,正是那个骟父宰。   “诶,给你割了就割了,怎么能抢驴子的呢,你叫人家母驴怎么办?”说着朝他走来。   周宗晨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对着白广平道:“……快……快拦住他……”   在白广平眼中,骟父宰这不是少年,只是一个纸人,他毫不犹豫的朝纸人击去。   但手才抬起来,便觉得胸口猛地被砸了一下,接着他整个人飞了出去,摔到了墙上。   而这时,周宗晨的又被那个骟父宰摁倒了地上,手起刀落,随后取了东西,消失不见了。   周宗晨彻底崩溃了,嚎叫道:“啊——啊——又没了!”   这个世界上,连续被阉割两次的男人,他肯定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白广平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追了出去,但院内只有不停赶来的护卫,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敌人的身影。   刚才那一击就是天虚子发出的么……他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现在事情变成,他在明,而天虚子在暗了,不管是实力,还是形势,都对他很不利。   下一步棋,他走不好,必然十死无生。 第99章 士可杀不可辱   周宗晨实在忍无可忍了, 一手揪过白广平,恶狠狠的道:“既然你不顶用, 你还有没有什么大师兄二师弟之类的人, 赶紧给本官叫来!”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够了,他必须叫那个折辱他的家伙好看!   白广平并不想答应,如果朝门主汇报,请人手支援, 会显得他很无能:“这……”   “这什么这?!你眼睁睁看着那个骟父宰来了又走,要你何用?!如果你的师兄跟你一样废物,本官就在省内灭了你们。”   只要官府下了禁止的命令, 那么将是一场浩劫,无数的带刀官兵冲进信徒家中, 逮捕下狱。   重拳之下,三五个月, 就能让一个门派销声匿迹。   可是如果跟门主承认自己无能, 自己以后在教内更无地位了, 等回到真空家乡,自己在圣祖面前也抬不起头。   但这边的巡抚很难对付,他想了想, 决定假意答应:“我这就去给门主报信, 叫他派个人手来。”   周宗晨狠狠推了他一把:“快去!”   很快白广平走了回来,他其实只是在外面转了一圈而已:“我已经通报了门主,最近两天就会有消息。在帮手派来之前, 还是由我为您排忧解难吧。”   只要他接下来表现得好,让周巡抚满意,过两天跟他说门主不派人来了,他也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周宗晨拭去眼角的泪光,深吸几口气,强作镇定。   现在的问题是,白广平是可以帮助他恢复身体的,只要那个骟父宰不再捣乱。   “……如果派来得力的帮手,本官绝对会委以重任。”周宗晨道:“答应你的香火庙,也会如期建造。现在,你告诉我,你是哪门哪派的?”   “我是……罗门信徒,拜的是无极圣祖。”白广平道:“大人若是感兴趣,我这儿有‘五部六册’,您可以读一读。”   五部六册是门主亲自书写,是万上至典,包罗万象,是一本普通人也能看得懂的天书。   门主慈悲,将世界起源的秘密和未来,毫不保留的告诉了人们,可是人们却不珍惜这个机会,实在是悲哀。   如果能将周巡抚发展为教门的信徒,他们定能发扬光大,在救世的道路上增添一份力量。   周宗晨根本不感兴趣,一摆手:“本官不看,也不会信,本官只需要你们的法术。你们帮我解决掉那个骟父宰,本官给你们建造庙宇。对了,你们信的无极圣祖,本官怎么从没听说过?”   他不信鬼神,对这些并无了解,但大概的神仙,他也都听过,怎么从没听过这个无极圣祖。   白广平目光中带着虔诚的光辉:“无极圣祖乃是世界之祖,世间的一切都是他所创造,大地天空江河湖海,还有我们——人。”   “本官只听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   周宗晨心想,听着就不正经,等利用完你们帮我恢复了,你们这群家伙一个也不能绕过。   再说归根究底,就是这个姓白的将自己牵扯进了这团麻烦里,等熬过去这段困难的日子,一定找你们算账。   “盘古开天辟地不假,但他却是奉无极圣祖之命,否则他为何开天辟地后,身体化成了江河湖海,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道具,真正掌握道具的人是无极圣祖,是他派遣盘古这么做的。”白广平口沫横飞的说着:“女娲就更好解释了,女娲的造人技法便是无极圣祖传授的,她也是无极圣祖的帮手。”   周宗晨越听越乱,得捋一捋:“你的意思是无极圣祖才是万物之祖,现在人间所拜的神仙都是他的手下和帮手喽?”   白广平不得不感慨,读书人悟性就是高:“没错,无极圣祖创造完世界后,派了麾下的神仙帮助他管理这个世界,他则闭关休养了,直到如今一切崩坏,天不是天,人不是人,他要重新降临这个世界,将放下去的权利都收回来,成为真正的万物之主,天上的君,人间的君,地狱的王都要重新理顺出一个新的秩序。”   周宗晨听罢,愣了愣神:“理顺?”   “万教归一,天上众神重新排位。自此之后天上人间都只有一教一宗一派,除了无极圣祖,没有任何神仙够资格享受人间香火和崇拜,圣祖再次降临,收回旧部,扫清六合,一统三界!   人间亦是如此,贪官污吏,道德败坏,现在的昏君当朝,必须按照无极圣祖的旨意,扫清一切邪祟,正本清源,选圣人为君,建立人间的“真空家乡。   而我们门主就是无极圣祖钦点的,帮助他完成这一切的干将。我们门主,即墨人士,受无极圣祖点化,于石匣营山洞中悟道后,下山传法,拯救苍生。”   周宗晨听得茫然:“那、那你们是谁?是什么身份?”   “我们其实也是神仙,只是为了完成无极圣祖的任务,下界为人,将信奉无极圣祖,道德没有败坏的人类带回真空家乡,完成了这些,我们也会回到无极圣祖身边,成为新的神。”   “……”周宗晨眨眨眼:“怎么有两个真空家乡?”   “原本在天上有一个,是无极圣祖创世的时候建造的,现在因为他第二次降世,怜悯众生,要在人间也建立一个真空家乡。”   周宗晨心里有数了,这个罗教听起来很危险啊,要在人间建立真空家乡,岂不是说现在人间的一切都要破坏重建么。   但是,这些人与历史上装神弄鬼作乱的人不太一样,好像真的有些本事。   如果真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或许真的能成大事。   他现在身为一省巡抚,想要入京城为官,还是差一截,而这一截,不知道要走多少年。   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罗教真的能成就一番大事,像明教一样,自己是否能够获得比现在更多的荣华富贵?   嗯……不急,先观察一下。   周宗晨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们罗门信的是这个,本官不管你们念什么经,信什么神,只要能将我医治好,我必然会资助你们。”   白广平有点失望,自己说了那么多教义,这个当官的一点都不理解啊,不过,就像门主说的,要慢慢度化这些人,所以急不来,先用世俗的权利帮助自己门派的发展才是真:“您放心,一定有办法克制住骟父宰。”   周宗晨一听骟父宰的三个字,就凉飕飕的:“希望如此罢!”   白广平抓了抓头皮,他刚才脑海里一闪,似乎有个克制住骟父宰的法子。   诶?是什么呢?给他点时间,他一定能想到。   不过同时,他担心的看了眼窗外……   天虚子不会这个时候找他的麻烦吧。   但过了两天,相安无事,天虚子并没有露面。   难道他仅仅针对垂涎王瑞的周巡抚,只要他还是阉人的状态,天虚子就满意了,不做任何攻击了?   ——   卞大夫早晨在哭泣中醒来,自从女儿死去,他几乎每日如此。   此时天色尚早,太阳还沉在东边的地平线下,室内擦黑,他起身呆坐着。   而这时,他忽然看到女儿穿过门帘,朝他走了过来,他嘴唇不住的颤抖:“胭、胭脂——”走上前,伸出手,却碰了空。   胭脂还站在那里,只是他碰不到,他这才意识到女儿可能是鬼。   他抽泣道:“爹也要死了吗?你是来接爹的吗?”   “爹,女儿只是来跟您告别的,女儿走以后,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胭脂已是泣不成声:“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女儿不孝,先走一步,您不要为了我这个不孝之人伤心了。”   卞大夫老泪纵横:“你说的什么话,都是爹的错,没法给你找个好婆家,才让你被那个混账富家公子给欺骗了。”   “爹,您误会了,杀害我的,不是王公子,而是周巡抚……”胭脂将如何遇到白氏父子,如何遇害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   卞大夫反复在口中念叨着:“姓周的巡抚……姓周的……”   胭脂抹着眼泪:“我能与您相见,还是王公子不计前嫌让他的朋友,帮我的。   请您明天就去衙门洗清王公子的冤屈,白家父子会妖术,巡抚位高权重,您不要招惹他们,那样会给您惹祸的。   我听下面的鬼魂说,像我这样冤死的,阎罗王会怜悯,或许会托送一个好人家,您也不要太伤心了。而且王公子的朋友还答应我,可以帮我尽快投胎,您真的不用为我担心了。”   卞大夫只是哭着道:“可你到底是我的女儿,你叫我这个做爹的如何放下?”   胭脂想给父亲抹泪,奈何碰触不到:“爹,女儿不孝,若是有缘,几世之后,还能做您的女儿,女儿发誓,真有那一世,女儿一定做个孝顺的好孩子,不再叫您伤心失望。”说完,嚎啕大哭,扭身穿过帘子,不见了。   卞大夫瘫坐在地,捂着眼睛,不住的抽噎。   周巡抚,他才是害死女儿的凶手!   天亮后,卞大夫跑到府衙击鼓鸣冤,疯了般的要撤回状纸,但这种杀人案不是说他不告了就行的,衙役将他推了出来。   他在衙门前撒泼般的喊道:“我女儿给我托梦了,她说她不是王公子害死的,官府冤枉了好人,快放人!”   很快看热闹的围了一圈,毕竟卞胭脂遇害一案,全城下发“王公子”的通缉,关注度极高,这会听到有新状况,都围着看热闹。   面对迅速积聚的人群,衙役忙去通报了知府,弄得知府肝火上升,亲自出来对人群道:“不错,本府昨日也查清这个王姓少年,并非杀害卞胭脂的凶手,现在人已经放了,通缉令也会下令撤回。至于谁是真凶,本府还会继续侦查!”   扫视了周围人群一眼,见无人吭声,绷着脸走回了衙门。   衙役则拿水火棍在人群间一阵挥动:“都散了,都散了。”   其中一个衙役朝卞大夫讥笑道:“你这老头儿可真不简单,每次都能惊动知府大人。”   卞大夫没有吱声,默默的转身离去,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不只是惊动知府那么简单了。   ——   周宗晨因为身体的关系,最近无暇政务,每日坐立不安,解手成了一天中最难挨的时间。   害怕“养子”们发现自己的异样,除了最喜欢的几个,其余的统统打发了,而最爱的几个,若是情况不允许,也不能留。   在焦躁中等了两天后,白广平突然一拍脑袋:“想到了,我想到办法了!”赶紧跑来找周宗晨。   周宗晨沉住气,故作漫不经心的问:“你想到什么了?”   “大人只需练成一种功法,不仅骟父宰奈何不了你,您也受益无穷。这门功法很简单,我教你吐纳的口诀,很快便可练就。”   周宗晨忙问:“是何功法?”   “大人可听过金刚罩铁布衫?练这门功夫唯一的弱点便是那处,所以真正练成此功的人都会缩阳入腹,达到真正的无敌。   大人,练会此法,不用的时候,将其缩进去即可。这样就算骟父宰来了,也奈何不了您,他总不至于每日都跟着你罢。”   周宗晨想给白广平一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是同时又无可奈何,眼下好像只有此法了,谁让他叫人给盯上了呢。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个暂时解决的办法:“也是个办法,不过,你到底什么才能解决那个骟父宰?你解决了,我便在城东划出一块地来给你们建造庙宇,高过佛寺。”   白广平欢喜的道:“谢谢大人,您真的不读‘五部六册’么?”   周宗晨漠然道:“事不宜迟,能帮本官的话,现在就开始罢。”下次解手,他可不想再淋一身了。   “好,先移接了,我再教您口诀和吐纳之法。”   于是,眼看一头驴又要做出牺牲。   就在牵着一头健康的驴子进门之后,白广平突然啪啦一声,回头一看,手里的绳子变成了石头,掉在地上摔成了碎块。   他呆住,这是怎么回事?然后伸手去扶桌子,桌子立即也变成了石头的,用手敲了敲,质量过硬,是石桌没错。   周宗晨揉了揉眼睛,他亲眼看到红木桌子变成了青石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张桌子可是他重金买来的。   不是他做的,白广平小心翼翼的碰了下椅子,瞬间椅子也成了石头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过点石成金,从没听说过点东西成石啊,白广平感到额头冒出了冷汗,他下意识的擦了一下,接着惊恐的赶紧拿开了手,不过,幸好他没有变成石人。   周宗晨也发现了事情不对:“你、你怎么回事?”   “不可能!”白广平伸手触摸屋内的幔帐,一摸,又化作了石头,他惊慌失措的看向周宗晨。   周宗晨往后退:“你不要过来!”   白广平又将目光移到了驴子身上,他伸手摸了一下,这一次,驴子没有变成石头,还呲牙嚎了一嗓子,表示它是活物。   他松了一口气,又去摸百宝阁,这一次,百宝阁再次变成了石头做的。   就在他想伸手摸百宝阁上的瓷瓶来再次验证的时候,周宗晨大叫一声:“住手!不要动,那些都是宝物!”   白广平缩回手,不停的咬着嘴唇,他似乎发现了规律,摸没有生命的东西就会变成石头,摸有生命的则没关系。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天虚子做的么?叫他摸什么都变成石头,意欲何为?   为什么不直接打他一顿?   “骟父宰就在附近,大人,要不然今日咱们就不要移接了吧?”   周宗晨见他摸什么都变成石头,哪敢让他乱动,虽然不用手接触,但谁敢放心啊。   他结结巴巴的道:“好、好啊……不过,你为什么摸东西会变成石头?你是不是自己也没法控制?”   白广平往后退了几步,到了门边:“我、我明日再来。”说罢,转身开门出去了,就在摸到门板的瞬间,门也变成了石头的,推开颇费了一番功夫。   这一定是天虚子的法术,他回到家中,扛起自己那个箱子,牵起儿子:“咱们走。”   突然肩上一沉,扛着的已经是石箱子了。   幸好,他开箱看了眼,里面的东西都还是原样,似乎只有跟他直接碰触的东西才会变成石头。   不管那么多了,沉也扛了,他扛起箱子,牵着儿子快步离开了所住的地方。   “爹,咱们去哪里啊?”虎子不解的问父亲:“您最近不是在巡抚那里帮忙吗?不帮了吗?”   “先避避风头再说,爹身上发生了怪事。”   这句话若是给以前他的说,一定会引他发笑,历来只有他让别人身上发生怪事的份儿。   虎子刚才也看到木头箱子变成了石头:“爹,这箱子原本好像是木头的啊……”   白广平不说话,他现在只想暂时躲藏起来,慢慢解开这个奇怪的“诅咒”,然后再想办法对付天虚子。   至于周巡抚和他答应的大庙宇,且走且看吧,现在自保最要紧。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处搭建在郊外的茶棚前。   他走得口干舌燥,在身上摸着:“咱们买口茶喝。”   谁知道摸出来的却不是铜板,而是石头的钱串子。   天啊,难不成以后都没法花钱了?!   他强作镇定,对儿子道:“爹左边的衣袖内还有点铜板,你摸出来去买两碗茶。”   虎子惊讶的看着他爹:“您摸东西会变成石头?但是您刚才一直牵着我,我没变成石头啊。”   “别说话了,先买茶吧。”说着,走进了茶棚,选了一张靠边的桌子,叫虎子给了茶婆铜板,要了两大碗茶。   他暂时将石箱子放下,让自己肩膀轻松一下,如他所料,端起的瓷茶碗变成了石碗,里面的茶水还是好的。   但就在他嘴巴碰到茶水的瞬间,茶水也凝固成了石坨。   他惊讶的瞪眼,当即发了一身的冷汗,这不是闹呢么,他没法喝水了?   他不甘心的道:“虎子,爹兜里还有钱,你再去要一碗茶水。”   等第二茶水来了,他心一横,仰头往嘴里倒,水流接触他舌头的瞬间,凝固成了石锥,扎得他鬼哭狼嚎般的叫了起来。   幸好疼是疼了些,但性命没有大概。   这时候其他茶客听他嚎叫不停,有点放下茶钱,起身走了。   茶婆见客人都走了,不满的走过来:“你这汉子乱叫什么,吓走我的客人。”   白广平怒道:“滚开!否则拆了你的店!”手往桌上一拍,木桌子变成了石桌。   没想到婆子眼睛一亮:“原来你会法术啊,那敢情好,你将其他几个桌子也变成石头的吧,否则风吹雨打,用不了多久就得换新的,能变成石头的太好了。”   白广平双手拄在桌山,捂着眼睛:“不要跟我说话……”   婆子笑道:“不说不说,一会别忘了将其他桌子也变成石头的,我再给您上一碗茶啊。”   很快另一碗茶放在了白广平面前,现在他才知道饮水如此不易。   ……好像只有自己皮肤接触的死物,才会变成石头的。   而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没受影响变成石头,可能是天虚子怕他光着有碍观瞻,才对衣裳网开一面。   既然如此,如果自己用衣服垫着点呢。   他把手缩回衣袖内,隔着衣料捧起了茶碗,这一次茶碗没有变化,还是瓷的。   他心里一喜,但接下来,嘴唇碰到茶水的瞬间,又没喝到嘴里。   望着一碗石头,他崩溃了,他总不能嘴巴也隔着布料吃东西吧,就算牙齿垫着布料能把东西嚼碎,吃到腹中也会变成石头啊。   还有活物虽然不会变成石头,但就算活着吃鸡,鸡到胃里,也会死,死了则变成石头。   这不是要饿死他么。   而且他想起来,自从早晨开始,他还没有吃饭,这会不仅渴,更饿。   突然他闻到了一股肉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就见王瑞跟何云一正走进凉棚,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动不了,看儿子的表情,也是无法动弹了。   他俩坐到他们父子旁边。   王瑞用油纸包了块酱肉在手里拿着,一边吃一边看他。   白广平简直要疯了,你们这是伤口上撒盐,眼珠子瞥向何云一,士可杀不可辱!   何云一杵着下巴看他,这个姓白的是人类,而且看起来骨头很硬,属于那种‘打死我也不说’的,打他只会白费力。   所以要收拾他,得用别的法子。   “还饿吗?不够吃的话,我这里还有。”何云一朝王瑞笑道。   王瑞想了想,慢悠悠的道:“有点想吃红烧排骨了,用上好猪排来做,颜色红亮诱人,看起来就好吃,虽然整体味道咸香,但是我更爱吃里面猪排特有的甜香味。”   “好,咱们就吃这个!”何云一说完,桌上多了一盘刚出锅香喷喷的红烧排骨。   虎子咽了下口水,白广平干脆闭眼,心里默背起了‘五部六册’中的语句。   王瑞一咧嘴:“我又不想吃了,这酱肉还没吃完呢,排骨红亮亮油汪汪的,看着有点腻,我想喝酸梅汤。”   白广平心里绷得一本弦仿佛断了,你不吃你要什么红烧排骨啊!成心给我闻味儿折磨我呢么。   这时他耳朵里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接着是王瑞解渴的舒慰声:“清凉可口,真好啊,刚才嗓子都冒烟了。   嗓子难受可真叫人受不了,活像又个手抓挠一般的发痒,喉咙干的仿佛往里灌了一把沙子,又干又燥。   这会好了,酸梅汤又甜又凉,进入腹中,好像整个人都凉快了。”   “凉”“甜”两个字像锥子一般的扎进了白广平耳朵里,而且似乎听王瑞描述完口渴的感觉,好像更渴了。   他睁眼瞪他,就见他捧着瓷碗笑眯眯的看着,然后就这么看着他,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酸梅汤:“……啊……真好喝啊……”   王瑞瞅着白广平微笑,尽量展示出自己“和蔼可亲”的目光,像爷爷看孙子似的充满了慈爱。   他又喝了一口酸梅汤,长舒一口气,对白广平道:“哎呀,你嘴唇都开裂了。”   白广平桀骜不驯的翻了他一眼,伸舌头去湿润自己干裂的嘴唇。   他唾液不多了,舌下干巴巴的无法分泌唾液。   王瑞似乎看出了他的痛苦,将酸梅汤放到他嘴边:“你闻闻这味道。”然后又晃了晃:“你再听听这清灵的水声。”   有效果了,白广平口中唾沫开始汹涌的分泌,止都止不住。   王瑞将酸梅汤从他嘴边拿开:“可惜啊,我能喝酸梅汤,你只能喝自己的口水喽。”说完,笑眯眯的看他。   白广平被他打败了,欲哭无泪,你小子咋这么能烦人呢! 第100章 真实意图   人有三大欲望, 依次序分别为睡眠欲,食欲和性欲。   正因为白广平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 所以这三大欲望才能折磨到他。   作为人不会被何云一杀死, 但同时也具备了被折磨的弱点。   王瑞喝完了酸梅汤,对何云一道:“咱们开始吃东西吧,这些菜肴还是少了点,要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那种, 我给你点几个吧,要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三鲜鱼翅、焖鸭掌、荷叶卤……”   白广平不停的咽口水,但是舌下生津的速度甚至比吞咽的速度还快, 不一会就积攒了一嘴的口水。   他一瞅儿子,虎子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不争气啊不争气!   白广平紧闭双眼, 士可杀不可辱!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们的。   等回到真空家乡,要什么有什么, 别说红烧排骨了, 熊掌燕窝烧全羊要什么有什么。   啊……烧烤全羊啊, 用蜂蜜内外抹好,用大枣熏烤……嗯……甜香酥脆……真是美味啊……   不要想不要想!他狠下心,咬了下舌尖, 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 但是肚子在此时也响了起来,此起彼伏。   不止是他,还有他的儿子。   他终于开口了:“你们放了我的儿子, 不要折磨他!”   王瑞摊手,这个世界可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你也有脸说放了他,卞胭脂可说了,你们父子俩坏事一起干,放了他不可能的。现在想放了他了,干坏事的时候,你想什么去了。”   白广平气不过,将眼睛闭上:“你们就饿死我罢!”   “饿死你是不会的,这点你放心。”何云一冷笑:“我会反复的饿你,直到你饿得神志不清为止。”   这对父子如此容易饥饿,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看来不是修道的,也没修行的功底。   真正修行的人,多少天不吃东西都没关系,这对父子显然不行,他们更像是会法术的普通人。   关键,法术是谁教给他们的,还有为什么要针对他和王瑞?   白广平不屑的哼了一声,对儿子道:“虎子,你有点出息,这些人间的食物有什么可馋的,回到家乡吃得比这好百倍。”   虎子悲哀的想,爹啊,你教训我的时候,能不能把口水咽干净再说,你这样说话,口齿含糊不清啊。   何云一无所谓的道:“反正我不着急,咱们就慢慢耗着。”   话音刚落,白广平突然觉得自己能动了,楞了一下后,立即扯起儿子,扛起石头箱子,飞也似的逃了几步后,一转身不见了。   何云一对王瑞道:“我在他身上黏了符箓,他们到哪里都逃不掉。”   他发现这对父子并没有逃遁多远,其实离这里只有几十丈。   就是说他们会移动的法术,但是移动的距离并不远,果然没有道行支撑,法术只会个皮毛。   见白氏父子走了,王瑞放下了筷子:“为了馋他,喝了太多的酸梅汤,这会喝了个水饱,都不饿了。”   何云一听他语调哼唧唧的,心想,这难道是撒娇?   他坐到他身边,拦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咱们随时饿了随时吃。”还顺手在他脸蛋摸了一下,光滑细腻,手感好极了。   王瑞抬臂挡开他的手,干什么啊这是,摸脸蛋调戏谁呢。   不能落于下风,于是伸手在何云一脸上回敬的摸了一把,然后站起来,抬步走了:“扯平了,咱们走吧。”   何云一挑挑眉,走到他身后,从后面又摸了他脸一下。   “你还来是吧?”王瑞又想回击去摸他的。   何云一左躲右闪,叫他碰不着,两人一路闹着,往前走了。   ——   白广平逃了两天一夜后,终于逃不动了,跟儿子住进了一个小镇的客栈后,瘫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他滴水未进,现在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好像眨眼睛都费劲。   逃难的这段时间,何云一跟那个烦死人的王瑞一直如影随形。   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不是吃就是喝,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不打又不想看着他们馋自己。   唯有逃跑,可是一跑,更累更渴,他的体力在崩溃的边缘了。   他也想过办法,比如试过喝自己的尿,甚至自己的血。   但无一例外,这些液体在接触到他唇舌的时候都变成了石块。   天虚子,干你祖师爷的啊,你真是杀人不见血。   白广平抚了下眼角不存在的眼泪,他的嗓子沙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想说。   这时候,虎子进来,眼睛红肿的捧过一杯茶:“爹,您再试一下吧,万一这次能喝了呢。”   白广平绝望的摇头,不可能的,指了指儿子,意思是他喝吧。   虎子见父亲这般痛苦,恨自己帮不上忙,将茶水端了下去。   白广平躺在床上,思绪混乱的想,天虚子不会饿死自己的,他也说过,会反复的饿他。   就是说,他会在他彻底饿死之前,让他喝水吃饭的……   啊……好期待那个时候啊……他什么时候来?   他嘴唇干裂出血,轻轻嚅动,都能裂出一个血口子。   腹中空空如也,头昏眼花,太过解饿,甚至让他神志不清,无法思考了。   天虚子什么时候来……不、他不能来……   万般念头,汇成一个字:饿。   发生饥荒的时候,吃活人也好吃死尸也罢,好歹还能吃,但是他却连吃都吃不了,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最可怜的了。   他甚至没有力气睁眼,好像听到了门打开又关合的声音,可能是虎子进来吧。   他想着,浑浑噩噩的,意识仿佛飘了起来,他一会觉得自己身处云端,一会又觉得的自己在地上爬行。   终于,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钻进了他鼻子里,这香味好像一双手将他的胃都扯出来。   他强睁开眼睛,看到王瑞正吃着一个鸡腿,就在床前,弯腰低着头看他。   太他娘的欺负人了,白广平一瞬间憋屈的想掉泪,但憋屈很快转化为怒火,喉咙中沙哑的挤出一个字:“哼!”   王瑞往后退步,讥笑道:“呦呦呦,脾气还不小,有骨气,佩服!”   白广平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   ……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飘渺的仙乐,他睁眼一看,门口有一道金光。   有个声音道:“回真空家乡来吧。”   他喜极而泣,一定是他圆满了,圣祖来接他回家乡了,他爬下地,朝那到金光爬去。   可是金光后,却是一片荒凉的石头地。   有的石头像骡马那么大,也有小的,像西瓜那么大。   这、这就是真空家乡?怎么会?不会的,真空家乡不会是这样子。   而这时,他痛苦的趴到地上,痛哭流涕,突然间,鼻子碰到了一块蘋国大小的石头,而这块石头竟然有饭香味儿。   他小心翼翼的试了咬了一口,没想到这石头竟然可以咬动。   他嘎嘣嘎嘣的嚼着,眼泪混着石头咽了下去,幸福的擦着眼泪:“不愧是真空家乡,连石头都能吃,天虚子,你没想到吧,我不需要你解开咒术,我可以靠吃石头活着了。”   “喂,你在那儿念念叨叨说什么呢,要吃东西就好好吃。”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茫然一看,正是王瑞。   “你、你怎么在真空家乡?”白广平猛地被噎了,捶着胸口,再抬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处在客栈当中。   而手里的也不是石头,而是一个肉包子。   他张大嘴巴,没咽下去的包子碎末掉了满衣襟:“我……”   何云一坐在桌前,朝他森森冷笑,眼神中的不屑,如同看尘埃一般。   王瑞则笑眯眯抱着肩膀站在他面前,他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我拿个了包子在你鼻子前,你就闭着眼睛追着包子,爬下了地,一边爬还一边说着什么真空家乡。后来看你太可怜了,就解开咒术,让你吃了。”   白广平茫然失神,难道刚才那道金光是……肉包子吗?   “不、不可能的!”白广平嗓子嘶哑的吼着:“是你们对我施了障眼法,让我陷入了迷阵。”   王瑞笑道:“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你就这么想吧。”   白广平捏碎了手里的包子,狗似的趴在地上,浑身上下痛苦的抖着。   他的意志力不过如此,一个肉包子就能破坏他的神智。   白广平恨恨的捶打着地面,他就知道他对天虚子没有胜算。   除了像被虫子一般的碾压外,没有其他的可能。   对方举手之间,就能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毫无尊严的乞食,自信心的崩溃,让他整个人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何云一轻描淡写的问:“说吧,你为什么要针对我们?不要抵赖,胭脂的魂魄什么都跟我们说了。”   胭脂?白广平听到这些,更加无力了,既然见到了胭脂,那么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了:“……门主他……”他嗓子几乎说不出话。   王瑞道了一声接住,便将桌上的茶壶扔给了他。   白广平接过来,对着茶壶嘴猛灌了几口,直将一茶壶的水都喝净了,才道:“门主他的旨意,我也不清楚。”   才说完,就见何云一手指一动,一道蓝芒抽了过去,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   白广平扑倒在地。   何云一气道:“给你水喝,你就说出这么一句废话来?!你也不清楚?”   “门主让我阻止你破戒,我从胭脂那里得知你看中这个书生了,瞧你的样子,一定是破色戒了,因此要阻止你,当然是拆散你们了。书生喜欢名利富贵,于是就将周巡抚也牵连了进来。”   阻止他破戒?何云一满头雾水:“你们那个门主是谁?”   “门主就是门主,他是无极圣祖亲自点化顿悟的,是天上的神灵降世,只是现在以凡人之姿展现给世人罢了,早晚会大家建立人间的真空家乡”   “无极圣祖又是谁啊?”   “是创世之神,是造物之主!”白广平大声道:“他要于末法时期,降临天上和人间,扫清六合,一整乾坤。”   何云一完全听不懂他说什么,手指挥动,又抽了他一下:“说人话,你们门主姓甚名谁?”   白广平总算又开始说人话了:“门主即墨人士,俗世名字,罗清。”   王瑞对何云一小声道:“信了邪教的都这样,神神叨叨的。”   何云一对罗清的这个名字也是毫无印象,想不通为何他要阻止破戒。   白广平对何云一口若悬河的道:“我们门主阻止你破戒,是为了你好,你为了这么个书生,放弃仙途,值得吗?依我看,或许门主见是你贤才,想招揽你成就一番事业,他日与我们一起回到真空家乡共享极乐。”   何云一第一次清楚的感受了什么叫做无语凝噎。   他竟然跟一个疯子费了这么多精力。   王瑞也很无语,现在看来,就是一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异端邪教,盯上了何云一,想拉拢他入教。   并且“为了他好”的不让他破戒,派出白广平搞了这么一场事。   白广平从胭脂那里获知了他的存在,便认为他可能叫何云一破色戒,于是通过设计周巡抚,叫周巡抚拆散他们。   没想到,面对何云一,白广平和周巡抚皆不堪一击,偷鸡不成蚀把米。   白广平本人也被何云一给逮住了折磨。   王瑞想翻一个白眼,信邪教的人,脑子都有坑啊,真是说不清道理。   从白广平嘴里问出的话,显然不能让何云一满意,他绷着脸。   心想,要不要去会会那个叫罗清的家伙?但若是见面了,发现是个更大的蠢货,岂不是浪费了跟王瑞在一起的宝贵时间。   但是如果不理,这个罗清会不会继续纠缠他?   还有在黄家挖出的通往地狱的通道,这个罗清肯定在密谋着什么。   唉,真是烦人的家伙,不如明天去找他,打他一顿好了!   白广平忐忑的看着何云一,不知他会不会再惩罚自己。   就听他道:“时候不早了,暂时让你休息,明天再做定夺。”说完,带着王瑞出了门。   很快,虎子撞门进来了,接着反身去开门,却打不开。   白广平对儿子道:“门被他们封住了,你不要白费力,今夜向门主祈祷吧,祈求明日何云一放咱们一马。”   ——   夜色朦胧,一个行脚僧模样的年轻和尚走在小镇的街道上,不时有家犬听到他的脚步声,狂吠。   他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掐指算着白广平的位置。   终于他看到了位于街角不起眼的小客栈,哈哈一笑:“就是这里了。”   他轻轻叩门,很快小二来开了门,上下打量他:“禅师是化缘,还是住店?”   “住店。”他大方的随手打赏了几个铜板,走进了大堂。   小二笑脸相迎:“禅师里面请,上房还有一间,您要吗?又安静又舒服,正合适您这样的出家人。”   和尚摆摆手:“不急着住进去,我饿了,先用饭。”   “那也成,这就给您做素斋。”看出来这是个富和尚。   “不必了,我这里带了一袋黄粱米,给我蒸熟了即可。”和尚笑着摸出一锭银子:“钱不是问题,要蒸得烂烂的,这是柴火钱。”   “哎呦,您真是活菩萨。”小二笑逐颜开的捧起银子,满口答应着:“一定给您好好蒸着。”拎着米袋子下去了。   和尚抬眸向上房看去,白广平、何云一,还有那个王瑞,你们都在上面呢吧,呵呵。   很快,滚滚水汽从厨房涌出,黄粱米的味道弥散开来。   和尚走到厨房,看到小二已经躺在柴火堆里睡着了,他满意的笑了:“好好睡吧,做个好梦。”   转身径直走出了客栈,然后回眸瞧了一眼,笑意更深:“大家都是,好梦。”   沿着原路走着,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   王瑞撅着嘴巴看何云一:“咱们真要去找那个叫罗清的家伙吗?”   他现在就想按照之前约定的那样,一路走走停停,玩玩乐乐,不想掺和精神病们的世界。   瞅白广平那个亢奋劲,就知道罗门是个洗脑力超强的教派。   不知他们抽什么疯,偏来打扰他跟何云一的清净日子。   何云一就见他的肩膀上的花朵又有变化,花口绽放的似乎更大了。   “怎么着也得打他一顿吧,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以后少来烦咱们。”何云一道:“而且我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正好见面问问清楚。”   “会不会是你认识的人?帮助你,不让你破戒……”王瑞瞅向墙角,不和他做眼神接触:“……所以才要拆散咱们两个。”   “我的事情与他何干?!”何云一心中暗自得意,脸上不动声色的道:“散不散也不是他说了算,得你说。”   快,快点发现这句话隐含的意思!   王瑞心里一动,怎么着,你已经打定主意不成仙了,把主导权交给我了?   太过沉重了,担不起。   “嗯……确实不应该别人说了算,咱们俩都不太明白了,其他人跟着瞎掺合什么。”   何云一算是发现了,王瑞这家伙最会打马虎眼,遇到尖锐的问题,躲得贼快。   而这时,就见王瑞拖着腮帮,眼皮越来越沉,口中含糊的道:“……好困啊……”   何云一登时憋了一股火,装傻就算了,装睡逃避就太过分了罢:“困了就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王瑞呆呆的点点头,起身往床边走去,往上一躺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何云一走过去,发现他是真的睡了,帮他把靴子脱了,又给盖上被子。   最近一直追着白广平戏弄,可能是太费神了,睡得还真沉啊。   他退了出去,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重新推门进来,在他耳边道:“王瑞,王瑞!”   他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见人不醒,何云一这才俯身在他嘴上吻了下,哼道:“谁叫你先睡的,还睡得这么死,早睡的人活该被亲!”   突然这时,他猛地发现王瑞白皙的手背上突兀的地出现了一道血痕。   毫无预兆的,就这么出现了,像一条狰狞的红蛇盘踞在手背上,十分恐怖。   何云一心慌之下,忙撸起他的衣袖,就见他胳膊上,一条一条仿佛鞭打一般的红痕接二连三的出现。   “王瑞!王瑞!”他喊着,晃着,但王瑞仍旧睡得昏沉。   何云一扶起他,在他额头上画着了一道符箓,仍旧无法将他唤醒。   他们一定中了什么法阵,何云冲出房门,直接从二楼跃下,查找可疑之人。   大堂内,一灯如豆,没有任何人在那里。   何云一从刚才开始就闻到了一股蒸黄粱米的味道,以为是小二在做晚饭,没太在意。   这会,他只觉得这味道越来越浓,几乎充盈整个客栈,而四周寂静,他动用神通去听,所有的房间内都没有谈话声。   此时虽然天黑了,但还不至于所有人都睡了吧,尤其是店小二。   他在哪里?   何云一顺着味道走进厨房,就见大锅内蒸着黄粱米,正冒着滚滚的热气。   小二双手放在腋下,躺在柴火垛上打盹。   何云一碰了碰他,他跟王瑞一样,任由怎么叫都不醒。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瞬间,他听到了扑扑的漏气声,再一看,小二的脖子开了一个血洞。   随着呼吸,血便汩汩流出。   何云一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定在睡梦中遇到了杀身之祸,所以在现实中也身死了。   王瑞……王瑞……   他返回王瑞身边的时候,他仍睡的无知无识,梦乡酣甜。   何云一想飞进他的梦境,却发现根本进入,被远远弹开了。   他无法帮他,他在梦中遇到店小二一样的杀身之祸,他会死的。   ……是罗教,一定是你们!   何云一踹开白广平的房门,二话不说,拔出长剑,一跃而起,直接跳到床上,将剑刺进他的肩胛内。   白广平野兽一般的嚎叫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何云一突然发难要伤害他。   “是你做的?不将王瑞唤醒,我就杀了你!”   白广平感觉剑刃在搅动,他疼得大叫:“我不懂你说什么!”但是就在此时,他也闻到了空气中黄粱米的味道:“我、我知道了,是黄粱一梦,将黄粱米蒸上,闻到味道的普通人,都会陷入梦中,只有黄粱米蒸熟了,才会醒来,别无他法!”   他恨极,咬齿怒道:“别无他法?杀你了,是不是就是办法?”   听到白广平了解这个“黄粱一梦”法阵,何云一所有的愤怒聚于剑下。   就是这个人叫巡抚拆散他们,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是他百般阻挠他们。   王瑞或许会死在黄粱梦中,就像那个店小二……   王瑞或许会死……   白广平就见何云一怔怔拔出了刺在他肩膀内的长剑,剑刃如霜,寒光闪闪。   然后,何云一眼神空洞的看向他,再次举起了长剑,这一次对准了他的喉咙。   白广平感受了绝望,内心仿佛有个声音在说,自己会死在这里:“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何云一提着剑,杀念涌动。   突然间,他愣住,他好像想通了,那个门主的所谓的‘阻止天虚子破戒的旨意’,可能真实的意图恰恰相反。   他分明就是想让他破戒。   自从周巡抚插手他跟王瑞之后,王瑞感激他代替他坐牢,对他感情越来越浓,从花开的趋势就能看出来。   这是要他破色戒。   而派来的这个白广平,和他力量悬殊,暴露是早晚的事情,一定会被他发现并控制,激起他的憎恨。   而此时,门主若再派人送来黄粱一梦陷王瑞于凶险,暴怒的他一定会找人泄愤。   而离他最近的罗教门徒白广平首当其中!   这是要他破杀戒。   就像现在的情景。   白广平是门主为他准备的破杀戒的祭品。   何云一吐纳气息,尽量平复内心,既然识破了就不要中计。   他咬牙将长剑收起,大步出了门,去看王瑞。 第101章 黄粱梦   王瑞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 只觉得浑身无力,腰酸背疼, 胳膊发麻。   真是的, 怎么跟何云一说着话就睡着了呢,他扶着额头,眼睛都不想睁开。   “少爷,太太叫您过去。”   文顺?王瑞揉着眼睛一瞧,可不就是文顺么, 正瞪着眼睛在桌前看着他,而他身处地方,则是他的书房。   他什么时候回家来了?   王瑞吓出了一身冷汗, 站起身茫然四顾:“何云一呢?他人呢?又走了吗?”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回来啊?   “少爷,何云一是谁啊?”文顺一脸疑惑的道:“您先别急着找人了, 太太叫您过去呢,就现在。”   “我、我得先找人。”   文顺见少爷大早晨起来就“发癫”, 赶紧朝棋顺使了个眼色, 一人架一边胳膊, 将他抬出了书房。   “找人的话,奴才一会帮您找,先去见太太罢。”   王瑞走到门口的时候被绊了一下, 文顺忙道:“您小心脚下啊, 您最近总是彻夜读书,老爷知道了,又要责怪您不爱惜身体了。”   彻夜读书, 不爱惜身体?这是谁啊,难道是那个纸人吗?   不会吧,何云一说过,纸人就是他,会按照他的脾性行事,他不爱读书,纸人也不会爱读的。   王瑞被文顺和棋顺架到了上房门口,敲了门后就跑了,留下他听令。   很快听他娘在里面暴怒道:“进来!”   他一进门就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就见他娘一边挥舞着鸡毛掸子,一边恨道:“你这个混账东西!”   “我?”他全然听不懂:“我怎么了?”   一边绕着桌子跑,一边拿手挡着自己的脸,于是胳膊上狠狠的又挨了几下。   他母亲原本很疼他的,这会却对他动起了鸡毛掸子。   “你还有脸问,趁我不在,跑到我这屋调戏我的丫鬟,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就被你得手了,昨天我没教训你,你真以为你躲过去了?真是随了你爹的根!”赵氏大嗓门嚷嚷着。   这时茹巧跪到了赵氏跟前:“夫人,都是因为奴婢,叫您和少爷不睦,放奴婢出去吧,奴婢愿意出家做姑子。”   王瑞目瞪口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两个胳膊被他娘抽得火辣辣的疼,挽起袖子一看,数条狰狞的红痕出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极是吓人。   赵氏对茹巧道:“这个混账不教训他不成,你不要急,我替你做主。”   茹巧捂着脸呜呜痛哭。   他娘是很疼他的,竟然为了替丫鬟出气,反过来抽他?王瑞难以置信。   而这时他爹王永德推门走了进来,看到这情景,皱眉道:“小题大做,不就是个丫鬟么?”   “不就是个丫鬟么,说得好啊,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这个大儿子跟你一个德行,轻薄丫鬟,眠花宿柳,不成器的东西。”赵氏气道:“他早晚也要娶十房小妾的,啊不,娶十一房,才能超过你!”   话音刚落,就听院内有女子叽叽喳喳的道:“老爷,发生什么事了,好吵呀?”   一大堆女人姹紫嫣红的走了过来,还各领着几个孩子,王瑞吓呆了:“这、这都谁啊?”   “你的姨娘和庶弟庶妹们啊!”赵氏冷笑道。   王瑞不敢相信:“那、青瑗呢?”   “青瑗?又是哪个?你在外面勾搭的勾栏女人吗?”赵氏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你没救了!混账东西!”   说完,捂着额头就要晕倒,茹巧忙扶住她。   青瑗没了?王瑞惊疑的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王永德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娘就是小题大做,大丈夫有些风流韵事算什么大事啊,会读书就行了。但是,瑞儿,你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因为太刻苦,损伤了身体。”   这是他爹?他爹可是一见面就叮嘱他要用功读书的,万万不会劝他量力而行的。   王瑞手痒,想扯一下他爹的面皮,看是不是妖怪假冒的,但最终没有动手,只是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走了出去,与那些小孩子擦身而过的时候,都朝他叫大哥。   “……”合着这些还真是他的庶出兄弟,他爹什么时候纳了十房姨娘。   难道自己又穿越了?穿到了一个与之前的世界似是而非的地方吗?   父亲好色的话,与母亲的感情在生完他之后就走到了尽头,所以妹妹也就不会出生了。   而他在这里更是不同,爱读书又爱女色,一个勤奋刻苦的大直男。   王瑞站在回廊下,冒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又穿越了的话,那么……何云一也不见了?   难怪刚才文顺说没听过何云一,没了青瑗,没了陆判,何云一自然也不会出现。   不对,何云一出现的更早——画皮事件。   想到这里,王瑞赶紧疾步去找他堂哥王瓒,走到他家大门的时候,正巧看到王瓒和她妻子陈氏走出来。   陈氏语气温柔的笑道:“是瑞爷来了,有什么事儿么,我们这儿不巧,你堂哥正要陪我回娘家呢。”   王瑞遍体生寒,这个温柔的嫂子你是谁啊?你不管分心给丈夫前还是之后都不是这个风格啊。   王瓒也跟着笑道:“如果不是急事,等我送完你嫂子回来,咱们再说吧。”说着对媳妇道:“小心脚下。”   “……”王瑞小声道:“……尤枫……”   王瓒听了毫无反应,反而朝他笑道:“又是哪家的女子?你啊你,真是的,也太风流了。”   “……没、没事了……”王瑞失神的转身离去。   堂哥跟他媳妇感情好,不会去勾搭尤枫,自然也就没画皮的事儿了。   而他虽然好色,但也不会在大街上领人回来,所以也躲过一劫。   没有了画皮,就没有何云一了。   王瑞鼻子一酸,眼眶发热,不想叫人看到,赶紧转身低头走了。   就听堂哥在他身后嘀咕:“他怎了,今天好奇怪啊。”   王瑞颓然走着。   这个世界,没有何云一……   ——   秋高气爽,正适合郊游,况且秋试的成绩马上就要下来了,大家都很紧张,这个时候出行正好放松心情。   在山长的组织下,众书生携带着餐点和仆人,乘坐着马车来到郊外一处依山傍水的草地,饮酒赋诗,附庸风雅。   王瑞的新生活开始差不多有五天了,这五天内,他除了发现何云一跟青瑗不存在之外。   还发现黄九郎竟然也不在,其实王瑞不知道,他如果不招待何云一,高大厨就不会做鸡得到打赏。   当晚给黄家做鸡的之后,也不会跟黄九郎提及自家大少爷仁义,引得黄九郎找他封正。   “总之……我现在是个孤家寡人了……”王瑞毫无踏青玩乐的心情,一个人坐在最边缘地方,落寞的盯着远处的林子:“……何云一,你真的不会回到这里了吗?”   才说完,突然感到不能呼吸了,他捂着脖子涨得脸色通红,幸好很快,他又能喘气儿了。   这段莫名其妙的窒息,让他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三三两两嘀嘀咕咕,但就是没人上来关心他。   对了,除了父母和身边亲近人的变化外,他还发现他在书院的人缘变得很差。   韦兴贤和霍柯从不跟他主动说话,之前的好朋友如今却对他带搭不惜理。   想到这儿,他有点受不了,忙起身迈开腿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出潺潺的流水声,王瑞刚才因为窒息,这会脑袋脸上有点热,便对文顺道:“你陪我过去洗洗手。”   文顺便去了手巾,跟着少爷一起往那边走:“少爷,您干嘛参加踏青啊,真是没劲儿,跟这些嫉妒你的家伙凑什么热闹。”   王瑞叹气,关键是他来之前,没想到自己人缘真的差到这样的地步,还以为可以通过参加集体活动挽救一下。   事实证明,人家根本不给他谈话的机会,围坐一堆,把他排斥在外。   一条小溪蜿蜒流淌着,泉水叮咚作响,清澈见底。   王瑞蹲身洗手,不经意抬头,看到一只狐狸躺在小溪中间的一块岩石上晒着太阳,红毛黑蹄,懒洋洋的晒的正舒服。   他大声道:“你认识黄九郎吗?”   那狐狸可能听不懂人语,还是懒洋洋的躺着,文顺抓起石头扔过了去,那狐狸挨砸,跳起来朝他们两个呲牙,然后一闪身不见了。   王瑞气道:“文顺,你爪子发痒是不是,你打它做什么?”   很快,就见一个红袍的少年手执短弓,气势汹汹的打小溪对面的林子里出来,二话不说,搭起一箭便朝王瑞射来:“你这恶少,纵仆行凶,打伤我弟弟,吃我一箭!”   是黄九郎!王瑞激动的跳起来:“喂!是我啊——”   黄九郎显然不认识人间的“恶少”,一箭射来,射掉了王瑞的儒巾,然后搭起弓弦,又给了他一箭,这一次,箭矢贴着王瑞的耳朵飞了过去。   王瑞摸了摸,幸好耳朵还在,可不敢再跟他说话了,撒腿就跑。   而黄九郎越过溪水,跨到对岸,俯身捡起箭矢,扔掉上面扎着的儒巾,哼道:“这恶少应该长教训了罢!”转身走了。   王瑞带着文顺,一路“逃命”的回到了聚会的地方,坐下后,胆战心惊的回望,看黄九郎没追来,才松了一口气。   太危险了,黄九郎原来这么凶的吗?   不是他的恩公,就一点情面都不留啊,就算文顺不打他的狐狸弟弟,怕是也不会跟他做朋友。   王瑞心中酸涩,喟然长叹,他真的不喜欢这里。   他丧气的躺在地上,这种世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算了。   话虽这么说,死是不能死的,毕竟生命还是很宝贵的,只能硬着头皮活着。   于是生命质量就很差,主要差在心情上,他就没一天是开心的,连骂他的赵氏,看到他整日绷个脸,都不找他的晦气了。   而且他自从来了,丝毫不近女色,赵氏看他也顺眼了点。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日子过的太太平平,没遇鬼也没遇到妖。   这一日,王永德将他叫过去说话:“爹知道你因为秋试放榜的事情,坐立不安,不是爹说你了,人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不当宰相,做为男子汉大丈夫也要能拿得起放得下!你说,你想要什么,爹一定答应你……”   王瑞嘴唇不动的,含含糊糊的道:“何云一……”   王永德挑眉:“你说什么?口齿清楚点。”   “没什么。”王瑞叹道:“我不是担心秋试成绩。”早知道结果了,就是落榜。   “你这孩子就是不说实话,这样吧,爹告诉你一个方法,不用请什么道士和尚大法师,咱们民间自有一套占卜方法,可以替你占卜秋试成绩……”   “这么宝贵,您自己留着用吧,我累了……”王瑞说着要转身。   “你给我回来!”王永德吹胡子瞪眼:“老实听着!这招叫做镜听。傍晚的时候,你沐浴更衣,在你那院小厨房的灶口摆三根香,在锅里盛满水,把勺子放在里面,祷拜,然后拨动勺子旋转。   等勺子停下来,你就按照勺柄所指的方向,抱着镜子出门,然后留心听着周围人说话,你听到第一句话就是你祈祷之事的答案。   方法交给你了,去办吧。”   “是。”王瑞应付了一句,退了出去,丫鬟关门的时候,还听他爹道:“你明早给我结果!”   给什么结果啊,都这个时候了,他哪里有闲心管中不中举的,他现在只想回到有何云一的地方去。   他回到书房,呆坐在桌前,愣神了一会,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疼得他呲牙咧嘴,赶紧揉着。   太特么疼了,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绝望的以头抢桌,半死不活的想,该穿的时候不穿,不想穿的时候又特么乱穿。   味同嚼蜡的吃了晚饭,王瑞行尸走肉般的往书房的小榻边移步,准备睡个天昏地暗,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时候,文顺探头进来:“哎呀,少爷,日头还没下山呢,您怎么就打算睡觉了呢。老爷吩咐小的来提醒您进行镜听,这不,镜子都给您准好了。”   说着走进来,将手里捧着的圆镜递到了王瑞手里,小声道:“老爷可看中您这占卜的结果了,您得认真对待啊。”   王瑞漫不经心的应着,拿着镜子走到榻前,往枕头边一放,拉过被子蒙头睡了。   事实证明睡觉只能逃避问题,不能解决问题。   翌日,王瑞被他爹骂得狗血淋头,虽然晚了一天,但还得继续进行迷信活动。   “行行行!我听还不行么。”王瑞烦躁不堪的回答。   等到傍晚,夕阳西下,晚霞如血。   王瑞把他那院小厨房的人都撵出去,也没沐浴更衣,随便在炉灶前插了一根香,双手合十的祷告道:“请告诉我秋试成绩,虽然爱中不中,但我爹整日念叨,得给他个交代。”   然后在锅里盛满了水,把个勺子随手一扔,拨弄了几圈,等勺子停下来,指向了北门。   “好,爷这就向北去!”王瑞捧起镜子,从王家北门出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觉得冒傻气,这能听出什么来?   这会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吃饭,路上几乎没人,偶尔路过的也是单个行人,没在说话。   这时路边的一户人家,院内妯娌间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大儿子媳妇获得了胜利,将妯娌气的进屋呜呜呜哭去了。   她一边将洗好的菜拣出来,一边端着洗菜水,打开院门,往街上一泼,拎着盆,抖了抖盆底的水,得意的瞅了眼院里:“跟我斗,你可赶紧凉快去吧。”   王瑞差点被泼了一身水,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就听那个泼水的女人道:“……你可赶紧凉快去吧!”   这是他捧着镜子出门听到的第一句话。   女人倒完水,转身回院去了。   王瑞站在一地的水渍前,眉毛拧成了一团:“你可赶紧凉快去吧?”   如果这就是预言的话,他是真的凉了。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将自己听到的话,回家说给了他爹听。   王永德却不信:“你不是听错了?怎么会凉快呢。”   王瑞撇撇嘴,凉就凉吧。等秋试成绩出来后,他就想办法去找何云一。   王永德抓着额头:“嗯……凉快去……这肯定有深意……你先不要告诉别人,让我琢磨一下。”   王瑞满口答应,本来他也没打算跟别人说,反正自己要凉了,早凉晚凉都是凉,闲得慌才会告诉别人。   日子浑浑噩噩的过着,王瑞经常没有真实感,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没有朋友与何云一让他觉得虚幻,但是感觉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就比如吃喝,五味俱全,一点不差。   他愈发确定他是穿了,这就是个真实世界。   秋高气爽,适合吃火锅,王瑞叫下人准备妥当后,一个人寂寞的吃着。   直吃得热汗淋漓,烫得舌尖微微发疼,他皮肤白皙,一发热,脸颊白里透红,热的很明显。   而就在这时候,大门外一个身骑白马的报录人手拿捷报,下马敲门,于开门的小厮说了几乎话后。   小厮疯了一般的朝院内跑去:“老爷——捷报来了——少爷中了!”   报录人才走到影壁处,王家的人都迎了出来。   王永德激动的接过捷报,展开一看,上面清楚的写着:捷报武定州阳信县贡生王瑞高中山东乡试第一名解元。   那报录人口中也祝贺道:“捷报贵府王少爷高中山东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王永德高兴的差点晕过去,忙问左右:“少爷呢?”   “在后院呢……”   “还不叫他过来?不,我亲自去叫他。”王永德吩咐道:“快请这位差爷去屋里吃酒。”   报录人笑道:“王老爷,您叫王少爷快准备准备,一会知县大人连同县丞主簿要宴请他呢。”   “好的好的。”王永德揣着捷报,脚下生风,一路跑到了儿子屋内,一推门就见他吃的“热火朝天”。   衣袖挽着,衣襟半敞着,脸颊绯红,鼻子上都是小汗珠。   一会知县大人就要请他吃饭了,这没心没肺的孩子这样子能成么。   王永德开口急道:“你可赶紧凉快凉快去吧,你中了解元,一会知县要见你呢!”   说完,父子皆是一愣。   王瑞腾地站起来:“我中……解元了?”   王永德一拍手,恍然大悟:“原来这句话在这里应验啊!竟然是这么个‘凉快’法发。准,太准了!”   王瑞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也察觉到了镜听的厉害,立即丢下筷子,往外跑去。   “你去哪儿啊,你都中解元了还要往哪儿去?”   “给我一炷香的功夫!谁敢跟我来,我就跳井!”   王瑞撂下狠话,回到屋内,拿起那天的镜子,来到了厨房,再一次炮制“镜听”。   与上次不同,他规规矩矩的放好三根香,虔诚的跪下祈祷:“请告诉我何云一在哪里,我想见他,请告诉我。”   起身后,在盛满水的锅内小心翼翼的放好勺子,深吸一口气,开始拨动。   勺子慢慢停下,指向了西方。   王瑞拿着镜子,坍塌不安的出了厨房的门,这时候院内的人都在找他,王瑞喊了一嗓子:“都给我站住,谁跟来我就跳河!”然后不顾众人的阻拦,翻越了西边的院墙出去了。   落地后就听院里的人喊:“不好了,少爷中解元乐疯了,跑出去了!”   西边的街道热闹,人多熙攘,王瑞一路沿着西街走着。   这时迎面来了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道:“去年咱们在金陵遇到的牡丹姑娘,真是美啊,今年咱们再去照顾他的生意怎么样?”   另一个叹道:“你还不知道吗?她已经被一个富商赎身,抬进后院做姨娘了。”   “完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此时王瑞正好走到跟前,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完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这是他进行占卜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两个聊天的人,继续说笑着,嘻嘻哈哈的走了。   王瑞则石头人一般的僵站在原地,忽然鼻子一酸,这么多天压抑的思念汹涌而出。   他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何云一了……   眼泪一下子盈满了眼眶,他怕人看见,忙擦了把眼睛,声音哽咽的哼道:“……假的,我不信。”可眼泪却越积越多。   他不要在这里中什么解元,就想回到何云一身边,和他在一起。   他现在后悔极了,当初何云一不过对他搂搂抱抱偶尔亲一下,他却都不愿意,又让人家老实又要人家温柔的。   如果现在能见到何云一,对方怎么亲他都不行。   不对,他这一次会主动吻他,非亲的他嘴唇发麻不可。   但,这些都是无法实现的妄想了。   他或许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王瑞恨恨的把镜子往地上一扔,摔得细碎,头也不回的跑了。 第102章 梦蝶   何云一离开白广平后, 回到了王瑞床前,他还陷在昏睡的状态中, 没有醒来。   何云一盘腿坐下, 元神出窍,朝王瑞的梦境再次发起冲击。   每次轻轻一跳就能跃进去的梦境,这一次却有强力的结界防御着。   一层层波光阻拦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探头挤进去了一点点, 就见下面的梦境中车马如龙,好像一群家里富足的书生在结伴踏青。   等他想找王瑞身影的时候,稍一分神, 就被弹了出来。   他气喘吁吁的返回了现实,恼然的想, ‘黄粱一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竟然如此厉害!   制造梦境的时候,其他人竟然完全无法窥探和干扰。   他飞身下楼来到厨房, 锅里的黄粱米还在蒸着, 冒着蒸腾的热气。   他抬起手, 凝结的气环绕在手掌周围,只要他出手,这锅黄粱米就会被打翻。   如果锅翻了, 王瑞有没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了。   何云一抿了抿唇, 蹲身往灶坑里又扔了些柴火,让灶膛内的火燃烧的更旺。   锅中冒出了更多的蒸汽。   何云一观察了一会,黄粱米竟然完全没有变化, 并没有因为大火而加速蒸熟。   他愤恨的将锅盖放下,兀地灵机一动,如果将人搬离客栈,闻不到黄粱米味道,人会不会醒来?   其实他内心知道这个想法很可笑,法阵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解开,但仍抱着万一之一的侥幸。   他将王瑞抱下楼,结果才走出客栈,就见王瑞脸色一变,似乎呼吸被卡住了一般,他赶紧又将人抱了回去。   王瑞适才深呼吸了几下,继而又沉沉睡去了。   何云一将他小心的放回床上,心中的怒火再次袭上心头,转身来到白广平的房间前,一脚踢开门。   就见白广平躺在床上,虎子正在给他包扎肩膀的伤口。   他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你知道的关于黄粱一梦的事情,统统告诉我!”   白广平发现自己在面对真正死亡威胁前,好像很难保持不卑不亢:“我……我只知道是金世成的法术,叫做‘黄粱一梦’,米不熟,人不醒。”   “这米多久能熟?”   “短则一天一夜,长则三天三夜,梦中的时间和咱们外面的不大一样,要快得多。许多人在睡梦中能经历一辈子的事情,而且在梦中死了的话,外面的肉身也会死。”   何云一凶道:“金世成是什么来历?”   “他是长山县人,入我们一门之前行为就不检点,虽然打扮成行脚僧的模样,却从没正式出过家,专爱吃脏东西,加入我们一门后,被门主委派到很远的地方办事,最近才回来。”白广平道:“我对他也就了解这么多了。”   何云一抬手在白广平额头上画了几下:“告诉我金世成的年纪、长相。不说,我就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白广平苦着脸道:“你找到金世成,又能怎么办?你又不能杀他,不如我带你去求门主,门主不让你破戒,一定有招揽你的意思。”   何云一听了,冷然笑道:“你的脑袋还没想明白么?你的门主是派你来送死的。他的目的一直是让我破戒,如果刚才我没忍住冲动杀了你,我已经破了杀戒,而你也死了,你对门主忠心,他把你当成什么?”   白广平忙摇头:“不可能的,门主不会这么对我的,他让阻扰你破戒,是为了你好,我……”   “他成心阻止我破戒的话,为什么派你这种低级的小术士前来?为什么在我扣押你的时候,再派人来害王瑞?明知道我会迁怒于你!”何云一漠然道:“你的门主只想让你做牺牲品而已。”   白广平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不住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胡说。”   何云一目光幽冷的看了眼门外:“我不知道跟你的门主有什么仇怨,他一心叫我破戒,这个金世成,会不会也是祭品,只有我杀了他,才能解开黄粱梦?”   “如果是那样,你会杀他吗?”白广平眼神黯然的问道。   何云一沉吟了一下,只道:“只管告诉我他的长相容貌。”   白广平低声回道:“我可以给你一张画像。”   他本该拒绝的,不应该帮助外人对付教内的人。   但是……按照何云一的说法,门主竟然想让他送死,他虽然告诉不要相信何云一的话,但不知不觉其实已经动摇了。   何云拿了金世成的画像,转身离开,回到王瑞房内。   此时就见床上的人鼻尖发红,眼角微微湿润,带着一点点泪光。   何云一用手指揩拭下去,你在梦里究竟遇到了什么?   竟然都哭鼻子了。   他在王瑞周围画了符箓用于保护他,俯身在他脸颊上轻吻了下:“等我回来……”说完,飞离了客栈。   他来到一处安静的郊外,盘腿坐下,想着金世成的样貌,双手掐诀,便有蓝芒从他身体内飘起,环绕他在周围。   这时,他睁开眼睛,右手在蓝芒中搅动,将它分成无数的闪着蓝光的颗粒,这些颗粒再次变化,变成了一个个符文。   “散!”他喝出一声,蓝色的符文顷刻如流星一般的飞散开去,开天空中划出无数道光芒。   对付金世成这样的人,简单的掐算位置,恐怕行不通还会打草惊蛇。   唯有用最笨的方法,派出无数的“眼睛”深入各地去找。   一刻钟后,他身子一动,知道放出去的蓝色符文找到了画像中的金世成,并贴在了他身上。   何云一忙起身,原地一转,直奔金世成所在的地方。   ——   依川知府在过寿辰之前,在院内建了一座小楼,本想赶在做寿当天落成的,结果工期延误,直到今天,才刚刚上大梁。   他前几日遇鬼,觉得晦气,便决定将这上梁的仪式大操大办,多放几挂鞭炮,好好去去晦气。   他将亲朋好友都叫来,在院内摆了几桌子酒席,开宴庆贺。   就在大家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的时候,他忽地看到那个叫胭脂的女鬼走了进来,甚至还瞅了他一眼,与他四目对视。   知府嘴里的酒咕嘟一口全咽了下去,惊慌的道:“你、你来做什么?”   胭脂只是微笑,径直朝后院走去,知府刚追过去,就见一个仆妇慌慌张张的跑来:“大人,五姨娘要生了。”   “不是还有两个月才生吗?”知府一颗心沉下去,其实,他心里差不多猜到了五姨娘早产的原因。   “不知道呀,突然就肚子痛了。”   “那、那就生吧。”知府愣怔的回到酒席,看了眼还没建成的小楼,呆怔出神。   “怎么了?”旁边的亲戚见状关心的询问。   “这楼……还没建成……拆楼的就来了。”知府叹道。   而这时那仆人又跑来报:“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您添了一位小公子。”   很快,洗干净的男婴被抱到了宴席上,众人都贺道:“您真是双喜临门啊,您快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   知府心情沉重的瞥了眼孩子的脸,就见这孩子竟然睁开了眼睛,一只眼睛呈白色,仿佛糊了一层白色的薄膜,有眼疾。   是胭脂!知府真想哭,本府不就是没给你报仇么,你至于投胎到我家折磨我么。   白家父子不见了,逮不到,巡抚大人,不能逮,本府也很难办啊。   知府在周围人的催促下,尴尬的笑道:“大名没想好,先取个小名吧,就叫天慧吧。”   众人都夸这名字好。   只有知府心里清楚,这名字谐音“天回”,希望老天爷赶紧把这孩子收回去。   正郁闷着,就有小厮来报:“门外有个行脚僧求见大人。”   知府怒道:“行脚僧要见本府,撵走就是了,难道本府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见吗?”   “那人说大人刚添了一位公子,这孩子不一般,他想见上一面。”   知府听了,赶紧道:“请进来!”亲自抱着孩子到客厅去见这个行脚僧。   他才添了个卞胭脂转世的儿子,这个行脚僧就知道了,可见不是一般的大师。   金世成看到知府怀里抱着一个白嫩的婴儿,笑着走上前:“令公子是女子投胎啊。”   知府忙道:“不错,不错,大师真乃神人。”   “而且这女子还与你有恩怨,恕贫僧直言,这个孩子留在你身边,只会对你不利。”金世成老神在在的道。   知府原本就不喜欢卞胭脂来做自己的儿子:“大师有何破解之法?”   “随贫僧遁入空门罢。”金世成向婴儿露出得意的神色,卞胭脂啊卞胭脂,你曾被白家父子教授法术,已经算是我罗教门下信徒了,一入罗教,生生死死,生生世世都是我教的人,休想逃走。   婴儿全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命运,闭着眼睛酣睡着。   知府看了眼婴儿,几乎没有任何心里挣扎:“那么就由大师带走吧。”   一个妾生的孩子,又是这种来历,知府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就在金世成准备接过婴儿的瞬间,突然一道蓝芒狠狠的抽在他手上,打的他后退了几步。   接着这蓝芒化作了一条绳索,嗖嗖几声便缠绕了在他身上,将他死死捆住。   “大、大师?”知府想上前又不敢。   而这时,他眼前猛地出现了一个道士,抓住这个行脚僧转了圈,两个人都不见了。   知府揉了揉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半晌才叹道:“你究竟是来建楼的,还是来拆楼的?”   婴儿自然不会回答他,知府便道:“我养你到七岁,你若是这只坏掉的眼睛能好,我就认为你是来建楼的,将你好生抚养,如果你到七岁眼疾不好,还更厉害,我就认为你是来拆楼的,将你送到庙里去。”   说完,抱着婴儿往回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咕:“诡异的一僧一道,唉,刚才可能是哪里来的仙人来消遣我罢。”   何云一带着捆得跟粽子一样的金世成回到了王瑞房内,亟不可待的道:“将他叫醒。”   金世成被捆的像头待宰的猪,却没一点紧张,淡定自若的反笑道:“天虚子,你是怕他在梦中经历的太久,将你忘掉吗?   黄粱一梦可以叫人历经荣华富贵,最后知晓人世无常,归隐山林。你的小白脸这会正在梦里娶媳妇做高官呢,等他醒来,你们相隔几十年,他早将你抛到脑后了。”   何云一最害怕的就是这个,王瑞与他感情才刚刚开始,他在梦中若是度过几十年,一定会将他忘记。   纵然他一天或者三天后醒来,他可能已经将他忘记了,就算记得,恐怕也没有感情了。   何云一没有时间慢慢折磨金世成了,速战速决。   他伸手在他额头画了一个符文,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咒语声传入金世成耳中,他便觉得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刺进了他的皮肉中,正沿着他的骨肉贴合处割着。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但同样这种凌驾于一切痛感之上的骨肉分离的痛楚,叫他兴奋。   “嘻嘻嘻——痛快痛快!”   何云一愣怔,惊异于他对疼痛的享受。   他看得出来,他不是假称,而是真正的享受这痛楚。   他无比嫌恶的看向金世成,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又看了眼床上酣睡的王瑞,外面已经过去两刻钟了,你在梦中还好吗?   王瑞仍旧睡的无知无识,何云一提气,他无论如何不许王瑞在梦中度过一生。   他眼神幽冷的盯着金世成,他一定要想出办法,叫这家伙解开黄粱一梦。   而金世成则疯癫般的笑着,动手吧,何云一,快杀了我!   我愿意为了完成门主交代的任务,献出此世的生命。   其他教友会找到我的转世,就像我转到卞胭脂那样,继续在门主身边生活。   何云一,你虽然此刻还在犹豫,但是我相信你就快忍不住动手了。   因为王瑞会死。   ——   王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个世界虽大,却没一处地方,是他想要容身的。   他第一次有种离家出走的冲动,反正父亲那么多庶子,少他一个不少。   他沿着街道跑着,直到筋疲力尽,才在一个胡同的墙角边,抱着头慢慢的滑坐下去,喃喃的念着何云一的名字。   这时,突然就听有人喊道:“少爷在这里!”   王瑞惊觉的跳起来,翻墙就要跑,但这些人速度极快的扑到墙根下,拽脚的拽脚,扯衣袖的扯衣袖,硬是把他从墙上抓了下来。   “少爷,您不要挣扎了,老爷知道您中举太高兴疯了,已经给您请了好大夫了。”说着,将他捆了个结实,塞进轿子里抬回了家。   可王瑞哪里有病,见了大夫就不疯了,他家人便直呼神医,给了一点没出力的大夫一笔钱作为诊金。   才坐了一会,就有官府的人敲锣打鼓到了门前,把王瑞从屋里拉出来披红挂彩,弄了匹白马给他骑着游街。   王瑞中了解元,不止是他家祖坟冒青烟,而是整个县都冒青烟,有记载以来,这里就没出过解元,王瑞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王永德看着儿子披红游街,顿觉此生圆满了,生儿如此,夫复何求。   王瑞骑在马上,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街上的人围观他的人有多热情洋溢,他就有多冷漠颓丧。   本该嘴角咧到耳根的解元游街,被王瑞弄得像是罪犯游街示众似的。   耳边吵嚷的人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不管是羡慕他的,还是夸奖他的,仿佛都和他没有关系。   好不容易游完了街,他径直被迎进了县衙,跟几个县里的官员喝酒。   他能考中解元,以后必定荣登两榜,不登一甲,也会名列前茅,前程似锦。   王瑞连寒暄都懒得寒暄了,任由韦知县和主薄们对他进行“吹捧”,他只负责往嘴里灌酒。   直喝得烂醉如泥,被小厮给抬回了王家。   王瑞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迷迷糊糊的想,千里共婵娟……不知道另外世界的何云一看到皎洁的月色,会不会也想到自己。   一定会吧……他那么喜欢自己……   想到这儿,他眼睛酸痛,忙使劲揉了揉,自己来到这里,他一个人在那边一定也很痛苦吧。   忽然这时,他看到了一只宝蓝色的蝴蝶挥动着翅膀,飘飘荡荡的从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往他这边飞来。   王瑞醉的厉害,伸出手去够它,却差点将自己闪得跌下床。   文顺正在拧手巾,见少爷就要跌下床了,忙过来扶住他:“您要拿什么啊,小的给您拿。”   “蝴蝶……”   文顺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没啊,没蝴蝶,您是不是看错了?”   王瑞使劲眨了眨眼睛,可不是,屋子里哪有蝴蝶的踪影。   他真的喝多了,乃至出现了幻觉,他一把抓过手巾,往自己脸上一盖,闷声道:“你出去吧,不要打扰我,明早之前就当我死了。”   文顺见少爷说话还算清楚,放他一个人也不要紧,便退了出去。   他一走,王瑞屋里头的丫鬟又进来察看他的状况,被他发了一顿脾气都给撵出去了。   他现在就想一人静静。   热毛巾很快没了温度,盖在脸上凉冰冰的,不过眼睛却是热的。   他将毛巾抓下来,随手扔在地上,翻身搂着被子,郁闷的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他一天都坚持不下去了,他根本就不想要现在的生活,中解元游街,也没感到高兴。   人生事事喜事,第一喜事便是金榜题名,他荣登乡试第一,都没一点欣喜,这辈子想快乐恐怕都难了。   就在王瑞烦心的时候,他余光再次看到了那只宝蓝色的蝴蝶。   这一次,他按兵不动,等到那蝴蝶飞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突然坐起来,双手一合,将它扣在了掌中。   小心的打开手掌,里面空空如也。   “呵呵……”   他听到一声低笑,再抬头,就见桌前的月光中飘动着一只蓝翅蝴蝶。   王瑞自从来这里就没见过主动上门的妖精,此情此景,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点亲切。   只是他明白,这次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没有道士来救自己了。   蓝衣男子目光似水一般,波澜不惊。   王瑞见他不说话,没耐心的问:“你是蝴蝶精吗?”   蝴蝶落在桌上:“我是何云一。”声音很细,像是蚊虫一般。   一听到何云一的名字,王瑞忙跳下地,两眼放光:“何云一?真的是你吗?你在哪里?”   眼睛又酸了,顿觉自己没出息,可转念一想,没出息就没出息罢。   幸好现在他是个蝴蝶,否则凭他现在的激动劲儿,但凡化身个猫狗都得被他亲一通。   “不要急,听我慢慢说。你中了法术黄粱一梦,如今的你正在梦中。有个叫金世成的家伙,他是罗教的手下,在客栈的厨房内蒸了一锅黄粱米,你闻到黄粱米的气味就入了他的法阵当中,虽然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非常真实,但都是假的。”   “梦中?”王瑞掐了下自己的脸颊,疼,生疼:“可是,我感觉非常真实啊。”   “这就是黄粱一梦的厉害之处了。你听过黄粱一梦的故事吧,故事里的主角在梦里经历了完整的人生,娶妻生子,高官厚禄,过完了一生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他在醒来前也没丝毫的察觉。”   王瑞心一下提了起来,如果这样的话,这和真实世界真的没分别了。   “虽然黄粱米最多三天也就熟了,你醒来,在现实世界也就三天,但是在梦中的你可是经历了整个人生,你要与我分别……嗯……至少也要五十年。在你醒来的那一刻,我觉得你离开了三天,你则感觉离开了我五十年。”   王瑞捂着额头坐到了椅子上,双腿发软,实在站不住了。   与何云一五十年后才能见?他要怎么度过这个漫长无趣的人生啊。   “所以咱们千万不能这样,我进不来这里,好不容易才抓住了空隙,将一只蝴蝶送了进来。”蝴蝶闪动着翅膀道:“蝴蝶有灵性,庄周梦蝶,蝴蝶就像鸡和狗天生能沟通阳间和阴间一样,蝴蝶可以沟通梦境和现实。”   王瑞道:“你快点想办法将我救出吧。”   “我救不了你,你得自救!”   “如何自救?你快点告诉我方法,我去做。”   “自裁。”蝴蝶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王瑞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我自杀?”   “没错,你自杀了,就可以从这个虚幻的梦境中醒来了,也是唯一的办法,你好好想想吧,这就是个虚假的世界,没有任何留恋的地方。   你印象中的父母像这里一样苛待你吗?你真正的朋友会这么讨厌你吗?你的文采足以让你中解元吗?   而最重要的是,我不在你身边,这里是假的,不值得留恋。”   王瑞紧咬嘴唇,陷入了沉思:“我……”   “不要怕。”蝴蝶扑扇着翅膀,绕着王瑞飞舞着:“你只要自杀,便能醒来,咱们就会团聚了。” 第103章 荣华富贵   本来王瑞喝了酒, 脑子就乱,这会听了“何云一”的话, 脑子就更乱了。   “我……怀疑我现在就在做梦, 我喝了很多酒,或许已经睡了,此刻就在睡梦中。”   蝴蝶道:“你掐自己一下,感到疼了,就是醒着。”   “如果感到疼痛, 就确定是清醒的话,我现在如何确定我是在黄粱梦中呢?我现在分不清真假了。”   蝴蝶语气明显急躁了起来:“醉酒做的是简单的梦,没有法术在里面, 掐一下当然感觉不到疼。黄粱一梦可是厉害的法阵,让你的感受就和真实的一样, 不能把两者相提并论。我看你也是醉了,去洗把脸醒醒酒罢。”   王瑞觉得有点道理, 走进屏风里, 洗了把脸。   洗过后, 果然觉得清醒多了,继续回到桌前琢磨黄粱一梦的事情。   “你就没别的法子了么?非要我自杀不可么?我怕疼啊。”王瑞愁眉苦脸的道:“我娘拿鸡毛掸子抽了几下,我都受不了, 别说自尽了, 我没这个胆子,你有没有什么舒服的自杀方法啊?”   “自杀哪有舒服的,你且忍一忍, 你在这里一死,那边立刻就会醒来了,我就在你身边,如果你觉得疼,我一定想法子帮你缓解。”蝴蝶循循善诱:“你越拖,胆子越小,男子汉大丈夫一鼓作气,找根绳子一挂,很简单的。”   王瑞咂咂嘴,一副踌躇不决的表情。   蝴蝶耐心的继续劝:“我知道你内心还在怀疑,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黄粱一梦,你想想,黄粱一梦的主人公卢生是什么际遇?   他娶了名门出身的妻子,中了进士,做了宰相,帮助皇帝开疆扩土,位极人臣,甚至封为国公,子孙满堂,作为臣子,最辉煌一生不过如此。   你现在正走在卢生的道路上,你现在中了解元,不久就会中状元,然后娶一位高门出身的妻子,你真的想要这样的生活吗?而且还是五十年。”   王瑞挖了挖耳朵:“嗯……五十年啊,的确好久。”   “我真的很想见你,你难道不想见我吗?你解下腰带,悬在房梁上,最多一刻钟,咱们就能相见了。”   王瑞凝眉,似乎在拿主意:“嗯……其实这段日子,我真的想很想念你,简直比我妹妹和范十一娘被陆判换头那会还想你,当然了,我这么说,不是说你是我的金大腿,而是真的想表达,我想你。”   “我都知道,那么你就快点来找我吧,我在这边等你。”   “嗯,这次咱们见面后,我再也不沾花惹草了,我和狐狸接吻那件事,咱们就揭过去吧。”   “好,一言为定,都过去了,你醒来后,咱们重新开始。”   王瑞很“很感动”:“好,容我喝净这杯酒,便上路!”   他拿起酒壶往酒杯内斟酒,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骂开了,上你个头路啊!你这个妖怪!忽悠谁呢?你是何云一?我还是你亲爹呢。   先不讲你自称何云一却不知道换头的是青瑗和蕊云,就单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模仿一个醋缸啊。   何云一假如真的听到他和狐狸接吻了这种话,怕不是要气的直接自爆!   就算现在情况紧急,也会透露出浓烈的醋意,这个轻飘飘就原谅他的蝴蝶何云一绝对是假的。   其实,他一开始就在怀疑了,何云一哪有他这么唠叨,废话这么多。   就算真的让他自杀也会很简短的表述完,况且,他总觉得何云一是那种“你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来救你”的性格,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会亲自杀进来,而不是然让他去冒危险自杀。   不过,不管这只蝴蝶是什么,也很厉害了,在他最思念何云一的时候,冒充何云一给他下套。   王瑞仰脖喝净酒杯内的最后一滴酒,眼神迷离:“我去……”   蝴蝶最后给他鼓劲儿:“来啊,来见我吧。”   “我去……”王瑞将手里的空酒杯朝蝴蝶扣了过去:“我去你爷爷的吧!”   啪一声脆响,便用酒杯将蝴蝶扣在了桌上,杯沿死死压着蝴蝶的翅膀。   王瑞左手捻起露在杯沿外面的蝴蝶翅膀,将蝴蝶从酒杯里捉了出来,右手揪住它另半边翅膀,双手各扯一边,牢牢控制着它。   蝴蝶尖着嗓子喊道:“王瑞,你干什么?不要胡来,我现在的魂魄附在这蝴蝶上,你伤害蝴蝶,我也会死的。”   “那就特么的去死吧。”王瑞说完,使劲一扯,蝴蝶的两边翅膀齐齐断裂,他怕它死的不透,待它落地,不放心的用靴底儿使劲碾了一下。   见这蝴蝶成了肉泥,才啐道:“白痴!”然后酒劲儿上来,晕晕乎乎的扑回床上,昏沉的再次睡了过去。   地上的蝴蝶残害中飘出一只白色空灵的蝴蝶,飞到了床上的王瑞鼻息前,盘旋了几圈,无可奈何的飞走了。   这什么书生啊,莫名其妙突然发癫,刚才不是说的很好,要上吊赴死么,怎么转眼就把他扯碎了。   他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才引起了他的怀疑?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居然失败了,没有引诱王瑞自杀,接下来可不好办了。   虽然黄粱梦是他的法阵,但追根究底做梦的人是王瑞,王瑞的意识占据主导。   想让在他梦里死亡,得叫他的意识承认自己死亡。   就像之前的小二,梦到自己救了皇帝,加官进爵,但是在演武场上和人比剑,自己心虚,梦里被人刺中喉咙,觉得自己完了,便死了。   不像现实世界,受了致命伤,不管想不想死都要死,但在梦中,如果意识不想死,觉得自己还能挽救一下,那么就死不了。,   所以他才会诱使他自尽,叫他彻底相信自己的死亡。   可惜啊,失败了。   本来以为能用真真假假的谎话骗他,一气呵成叫他自杀呢。   他原本的设想是,一旦王瑞在梦中自杀死亡,现实中的何云一目睹王瑞死于睡梦中,怒发冲冠,一剑杀了自己破戒的。   唉——   蝴蝶飘出了窗棂,飞向了月空。   突然他的翅膀抖了一下,不好,现实中的他有危险!   ——   与此同时,何云一盘腿坐下金世成面前,双手掐诀,沉静不动。   金世成也因为教唆王瑞自杀不成,这会心中充满了失落感,人也稍微安静了些。   突然,他就觉得自己躯体内仿佛有一股灵气在搅动,只是刚才那把无形的刀是在分离他的骨和肉在。   而现在这把刀则在分离自己的三魂七魄,他明显感到魂魄要被抽离出躯体。   他垂死抗争,默念经文,与那股力量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想要留住自己的魂魄。   奈何来自对方力量太过强大,他不甘心的看到自己头顶冒出的白雾渐多渐浓,最终待这些雾气飘净,他也舌头一吐,没了意识。   这些飘散出的白雾在金世成头顶盘旋着,不等形成人形,在何云一的口诀声中,白雾打着旋的翻滚着,慢慢分离成了十个拳头的小球,其中三个黑色,剩下七个则是白色。   何云一睁开眼睛,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球体。   魂魄,其中魂有三,分别为天魂、地魂、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三魂中,天魂地魂常在外,只有命魂独自在身体里,乃是主魂,元神也在其中。   何云一将金世成的魂魄生生分离成了独立的三魂七魄。   他抬手,将其中的地魂球抓到了眼前,就见这颗黑球,身有残缺,并不是规则圆形,在球面上凹进去一个指甲大的坑。   这说明这家伙有一部分元神不在身体内,放出去做事了,至于做什么,何云一大致猜得到。   所以才会将他的魂魄分别抽离,进行检验,而检验的结果,没有令他失望。   放出去的元神,恐怕就在黄粱梦中。   一个人的法阵,强也好弱也好,或多或少都是可以控制,这是法术的基本。   金世成这家伙一定可以让元神进入黄粱梦中。   既然只有金世成能够进入黄粱梦,那么他若是拿着他的三魂,或许也可以进去。   他不敢肯定这招是否管用,只能试一试了。   他元神出窍,然后抓过金世成的天魂地魂,分别放置在自己两肩,七魄则放在自己身体的七个脉轮上,手捧着他的命魂。   提起一口气,朝王瑞的梦境中飞去。   这一次,他同样遇到了一股抵抗的力量,只是这力量轻了许多,他神识放空,让防御层只感受金世成的三魂七魄。   嗖的一下,何云一只觉得那股力量骤然消失,他眼前立即出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   进来了!进入到王瑞的梦中了!   剩下的便是去找王瑞的下落了。   ——   王瑞对自己所在的世界产生了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梦境。   无数哲学家曾经对“我是否存在”进行过深入的思考和论证,王瑞现在也差不多走到了这步。   他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有血有肉,言谈举止,无不表明是活生生的人。   但是那只蝴蝶怎么解释?他为什么知道“何云一”?还说何云一在外面等他?   他对他的话不全信,但也非全不信。如果承认这里是梦中世界,就能解释很多问题。   比如,身边的人的性格为什么都变了,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为什么他能中解元。   因为这都是梦啊,所以于现实世界似是而非,但同时,又可以实现无法实现的愿望。   怀疑周围是否真实,很像得了某种精神疾病的征兆。   王瑞甚至一度怀疑他已经得了,那只蝴蝶就是他幻想出来的。   那只蝴蝶可以肯定不是何云一,所以绝对不能按照它的指示自尽。   但如果不自尽的话,要如何离开这里呢?   还是说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没有所谓梦醒一说。   “真是要疯了!”他下巴垫在桌上,眼神的木然的叹道。   以前提到“要疯”不过是个简单感叹词,现在则很有可能成为某种前瞻性的预言。   “我不想得精神病啊,得了的话,这里可没药吃啊!”   而这时文顺在外面敲门:“少爷少爷,济南府来人了,巡抚大人邀请您过去呢。”   解元全省的第一名,被巡抚请到省城接见,是题中之义,但是王瑞这会根本不想动弹:“就说我病了……”   话还没说完,他爹就气势汹汹的带着家丁进来了,乌泱泱一群人把衣服套在他身上,塞进了马车内。   不由分说的往省城赶去了。   王瑞对巡抚有阴影,虽然他们省的巡抚不是周宗晨,而是姓钱,他还是不想见。   加上最近对周围的世界的存在,有了真假的怀疑,愈看周遭的一切愈有疑点,几次都想跳车逃亡,但都被他爹给摁住了。   一路到了省城,城内为了王解元,办了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   清水扫街,红毯铺地,敲锣打鼓的将他送到了巡抚府前。   钱巡抚亲自出来迎接的他,省内的官员也都分列在两侧,中间的通道只有他一个人能走。   只有钱没有权的寻常富绅,都考不上前儿,踮着脚尖才能勉强看一眼解元的容貌。   钱巡抚对待他如春风般和煦,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   为他举办的欢迎筵席,足有几百人参加,弹唱的歌姬来来往往就没有重样的,吃的美味珍馐,也是他平常见不到的。   从食材的选拔到烹饪的技法,带着炫技的味道,不仅美味,更美观,看得人赏心悦目,完全超出了寻常的享受。   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只有他才是宴会的核心,其余的官员,再大的官职也是陪衬。   王瑞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感慨,这样锦簇的繁华,真叫人流连忘返了。   但是……这一定是假的!   中个解元而已,又不是中状元,再说了就算中状元又能怎么样?   按照现行的朝堂规矩,状元也得按资排辈,三年就出一个的状元,很珍奇么,翰林院里面全是一甲人才。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欢迎的筵席结束后,王瑞被留在巡抚府内,等着第二天,去府学给在那里的学子训话,顺便赠予他们一些关于读书和人生的箴言。   王瑞对做人生导师没兴趣,当天晚上,死了一般的瘫在床上,睁着眼睛失眠了。   突然,有人叩门,王瑞警觉的问:“谁?”   “公子,请开门。”门外是一个女子甜美的声音。   王瑞道:“不管你是谁,这个时辰了,开门都不合适,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罢。”   女子笑道:“我是三小姐,倾慕公子的才学,想与您一起挑灯夜读书,您就开一下门吧。”   “……”王瑞差点一头栽倒,巡抚千金半夜自荐枕席,这里果然是黄粱一梦么。   自古男人那点妄想,这里差不多全有了,好人家的女儿大半夜主动敲门献身,试问除了妄想外,真实世界怎么会发生?   这时还有另外一个女子娇滴滴的急道:“公子,您就开门吧,我家小姐是真的仰慕公子您。”   对啊,按俗套,哪能忘了还得有一个俏丫鬟呢,小姐和丫鬟,要收就收一对。   王瑞无力的道:“我不会开门的,你们回去吧,我真的要睡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和你们说一句话。”   三小姐和她的丫鬟在外面又敲了一会门,见王瑞确实不会开门,才悻悻而去。   但是第二天早晨,钱巡抚一见到王瑞,便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我这样相处,还是太过别扭了,如果成为亲戚的话,相处会更融洽的。我膝下还有一个女儿没有出嫁,知书达理,我知道你尚未娶妻,我想将她嫁给你为妻。”   天啊,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强力倒贴么。   官家小姐要死要活就是要嫁给书生做媳妇,而且这个小姐的出身还不能低,巡抚的女儿刚刚及格,宰相的女儿更好些。   王瑞心惊肉跳:“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中进士之后……”   “不要推辞了,你的父亲亲口跟我说的,你亲自承诺中举后就会娶亲,没道理再一次推到中进士之后吧。”钱巡抚按住王瑞的肩膀:“还是你觉得我的女儿配不上你?不要怕,我的女儿才貌双全。”说罢,唤道:“叫小姐出来!”   就见一个身段婀娜,容颜娇媚的女子,款款从后堂走了出来,媚眼如丝的看了眼王瑞,未说话,脸先红了。   “如何?”钱巡抚道。   “不如何……”   钱巡抚眼珠一转:“不如何的意思就是不反对喽,哈哈,好啊,我认你这个女婿了。若是等你中了状元,我想认你这个女婿怕是也抢不到位置了。”   王瑞忙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和三小姐如何,我不想娶她!”   这时候他爹王永德走了进来,喝斥道:“住口,有这样的婚姻落在你身上,是咱们王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许你不答应!”   钱巡抚笑道:“亲家说的对。”并对女儿道:“来,这是你公爹。”   什么跟什么啊,你们怎么认上亲了?!王瑞忍无可忍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我有喜欢的人了,还是个男的!我对三小姐没感情,这辈子也不会有!”   说完,屏住呼吸环顾眼前这些人,怎么样,你们被震住了吧。   没想到钱巡抚愣了愣神,哈哈笑道:“女婿真会说笑啊,你在当地的风流韵事,其实我早有耳闻,你甚至因为调戏你母亲的丫鬟,被你母亲抽打,怎么会喜欢男人呢,以你的才智,为何不撒一个靠谱点的慌呢。”   王瑞崩溃了:“我没说谎!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之前的那位王瑞好女色,我却不喜欢!”   王永德忙过来捂住他的嘴巴,朝钱巡抚笑道:“最近秋老虎真是厉害啊,这孩子又中暑了。”然后朝王瑞吹胡子瞪眼:“不许胡说!”   钱巡抚腆着肚子,爽朗的笑道:“女婿的想法很有意思,颇有些深奥的禅学道理,我喜欢,我也不喜欢那些书呆子。”   这时候,又招呼了几个人一同捂王瑞的嘴巴,一边跟钱巡抚承诺:“这婚是便定了。”一边将王瑞给拉出了门。   王永德将王瑞往房间里一推:“告诉你,这婚你成定了。”吩咐家里带来的小厮看出他,转身去和巡抚商量婚期了。   王瑞气的昏头胀脑:“这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怎么会有父亲在听到女婿声称有个男的心上人之后,还让女儿出嫁的,一定是黄粱梦的荣华富贵在作祟。”   他被关在屋内,想了几个逃跑的法子都失败了,其中爬上大梁,从屋顶钻出去,几乎要成功,但才在房瓦上爬了几步,就被钱巡抚的护卫给抓住了。   于是看管升级,左右各一个强壮的护卫,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王瑞的烦人大法对这两个铁面无私的钢铁护卫,根本不管用,毕竟人家连话都不说。   在这样的监视下,王瑞听到了婚期,下个月初六,而现在已经是本月二十六了,就是说十天后,他就要入洞房了。   而且听说三小姐还陪嫁了四个丫鬟,各个貌美如花不说,她的两个庶出妹妹还想过来做他做妾。   消息传出,王解元成了全省的男人嫉妒的对象。   成婚当日,巡抚府外人山人海,都想亲眼一览王解元的绝世风姿。   然后大家就见到身穿大红袍的新郎坐在马上,嘴巴撅得天高。   “诶?新郎的手怎么回事,都不牵马缰啊,怎么看着好像被捆住了呢?”   “咦,真的么。”   巡抚府前鞭炮齐鸣,新郎下马入府成亲。   王瑞被捆着手,一路由他爹强按头走进了礼堂内。   王瑞百般不愿意,这肯定是虚假的梦,强行叫他娶妻纳妾,享受其人之福,跟中解元一样,用通俗的话说,可能是主线既定剧情。   黄粱美梦的核心就是荣华富贵。   不想荣也得荣,不想富也得富。   下一步,可能就是中状元入阁为相了。   “一拜天地!”赞礼高唱着。   王瑞豁出去了,仗着自己嘴巴还是自由的,瞅准机会,大声宣布:“我有喜欢的男人,我不拜天地!”   在场的人除了钱巡抚和新娘外,都纷纷大声议论:“谁啊,新郎说他喜欢谁?”   “我!”突然有人高声认领。   王瑞循声望去,看到来人,心头一暖,含泪笑道:“这回是真的了,一定是真的!” 第104章 连环局   话说何云一进入黄粱梦中后, 率先奔赴王瑞在阳信县的家,但是到了那里, 却扑了个空。   王家的仆人喜气洋洋的告诉他:“我们家少去是省城了, 巡抚大人要接见他,在省城也要游街呢。”   何云一不知道王瑞在这里的遭遇,以为他受了什么委屈,居然要被游街示众,但看仆人的脸色又不像担心王瑞。   正说话的时候, 二管家牛子良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何云一:“你是谁啊?和我们少爷什么关系?”又质问那看门的仆人:“看大门,嘴却没个把门的, 跟个外人瞎说什么。”   “他说自己是少爷的朋友。”   牛子良很是嫌弃:“咱们少爷是解元,怎么会有出家人朋友。”说完, 将那扑人回门房去,自己将门给关上了。   “……解元?”何云一站在王家的台阶上, 眉毛拧成了一团:“就王瑞?”   在王瑞读书水平这件事上, 何云一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 别的可以夸,这件事上可实在夸不起来。   现在牛子良说王瑞中了解元,何云一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归咎于这里的确是个梦幻的世界。   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既然王瑞去了省城见巡抚,他只好再次动身,直奔济南府。   到了巡抚府前, 何云一就见周围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从街口到巡抚府这一段路铺的都是红毯。   何云一无论是现实还是梦中,都无法掐算王瑞的位置,他见这般情景,料定巡抚府内有状况发生。   刚要问周围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有人道:“解元新郎来了。”   解元?新郎?何云一一打眼,就见王瑞身穿大红的红袍,骑马从红毯上缓缓行来。   红色趁他的皮肤,更显得他肤白唇红,极是好看。   何云一却没心思欣赏他的打扮,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一口真气差点泄了。   我殚精竭虑的费尽心力的找你,你居然在这里成上婚了?!   中解元娶媳妇真是两不耽误啊你!   何云一绷着脸,心里盘算着立即招来一场旋风将王瑞摄走,反正这里是梦,就让这里的人以为闹妖怪罢。   “你看新郎的手,都不牵马缰啊,怎么看着好像被捆住了。”   何云一这才放眼又看了一眼,刚才一瞬间被他的新郎官打扮给冲击得晕了,竟然没发觉他手是被控制的,再瞧那小表情,果然充满了怨气。   这时候王瑞下了马,进入了院内,何云一才想跟过去,受邀来的官员和富绅,乌泱泱的跟着涌了进去,加上巡抚府的仆妇们,将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何云一哼了声,直接跃上屋檐,跳进了院内。   大礼堂内,赞礼高唱道:“一拜天地!”   怎么可能让你拜,何云一招来的旋风已经盘旋在头顶了,立即就能落下将王瑞卷走。   突然就听王瑞大声道:“我有喜欢的男人了,我不拜天地!”   何云一愣住,不受控制的旋风嗖的一下子兀自卷上了天空,不见了踪影。   这时被震住的宾客,回过神来,纷纷议论:“新郎说他有喜欢的男人,是谁啊?”   何云一笑容藏不住,真是的,虽然在梦中,但王瑞你这样,胆子也太大了。   此时不出现,更待何时,何云一出列,恨不得举起手来认领:“我!”   大堂内的人再次被震住,新郎宣布喜欢男人已经足够叫人掉下巴的了,出来承认的竟然还是个道士,这次连眼珠子都脱离眼眶了。   何云一就见王瑞表情似委屈似欣慰,含泪笑道:“这回是真的了。”   何云一大步上前,解开他捆住手腕的绳索,牵着他的手,便往外走:“咱们走!”   王瑞只想拼命点头,幸福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不,简直比龙卷风还快。   何云一来救他了!   新娘子不干了,掀起盖头,唤道:“郎君哪里去?我也要随你去!虽然没拜堂,但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王宝钏独守在窑洞十八年,我钦佩她,坚贞也会超过她。”   这种对丈夫不离不弃的媳妇,简直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   王瑞才要说话,何云一揽过他,朝钱三小姐道:“这是我的人,和你没关系。”   若是以前,王瑞肯定觉得何云一这么说太唐突了,当众宣布关系太过高调,但现在他拼命点头:“对,没错!”   就怕一个不小心,何云一又不见了。   钱巡抚这会似乎开始相信“女婿”有意中的男人了,揪过王永德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永德结巴半天,说不出话,头一歪,彻底挺尸装死了。   钱巡抚当机立断的道:“这妖道用法术迷惑本官的女婿,快些将他拿下!”   妖道不能饶,女婿还可以挽救一下。   王瑞不得不佩服故事惯性的厉害,都到这个程度了,钱巡抚还没放弃他,还想将他女儿嫁给他。   何云一听了此言,眯起眼睛气鼓鼓的瞅了眼王瑞,你还真是迷人啊。   谁知王瑞于此时,突然微微踮脚仰头亲了他一下,怒气顷刻被这一吻给溶化了。   接着,脸腾地就热了,怕露出窘态,别看脸,不与他目光接触:“真、真是的,大庭广众的!”   王瑞心说,管他什么广不广众的,他们都快三个月没见面了,况且这里是梦啊,这些人都假的,做出出格的事情也不要紧。   钱三小姐这一次扛不住了,哎呦一声便晕倒了,旁边的丫鬟忙扶住她,大堂内乱成了一团。   钱巡抚终于怒了:“来人,立即将这妖道拿下!”   何云一不准备和这些梦里的假人计较,揽住王瑞的肩膀,一摇身,两人齐齐不见了。   眨眼的功夫,王瑞被他带了一处僻静的郊外绿地上,风比城内大了些,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   王瑞很激动,心中有千言万语,不知道该说哪个好,但这会被只觉得被他紧紧抱住,有点呼吸困难,于是两人相处的第一句话,很煞风景的变成了:“嗯……我快不能喘气了……”   何云一放开他,哼道:“再看到你和别人成亲,我就直接捏死你。”   王瑞笑眯眯的道:“这不是没结成么,就捏个半死吧。”没错,这个醋缸肯定是真的!   “你还有心思说笑!我不知道我在外面多着急!”何云一道:“你中了罗门金世成的黄粱一梦法阵,这会是在梦中,你知道吗?”   “……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何云一吃惊的问,一个人很难怀疑自己身处的环境是虚幻的。   “之前有个蓝蝴蝶自称是你,说这里是罗教的法阵,我在黄粱一梦中,还跟我说,我自杀就能醒来见到你。”王瑞拍着胸脯,不屑的道:“当然没骗到我了,一听那口吻就像你,不过我还是问了几个问题试探它,更确定它是假的了。”   “让你自杀?”何云一惊出一身冷汗,他只知道不及时找到王瑞,他会有危险,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遭遇了,在梦中死亡,在现实世界也会死的。   “我当然没它的鬼话了。”王瑞哼笑道,恨不得将自己夸奖一番:“后来,我想了想,蓝蝴蝶除了冒充你的部分外,其他的事情说得很像真的,正好我对这个世界也有怀疑,它的说辞恰好可以解释,我就觉得这里可能真的梦里的世界。”   何云一欣慰的笑道:“所以你确定我会来救你,一直在等着我,对不对?”   王瑞撇嘴摇头,将听镜占卜的事情说了:“我当时真的绝望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噢——明白了——哭鼻子掉眼泪的原因在这里。   何云一勾起嘴角,得意的笑。   王瑞瞅着他的笑容,紧张的想,干嘛露出这种“我已经识破你了”的表情啊。   何云一道:“镜听的占卜结果,说不定也是金世成的诡计,先让你绝望,在趁你绝望的时候,伪装成我来诱导你自尽。”   王瑞很赞同:“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真是满肚子坏水,利用我渴望见到你的心情使坏。”   何云一发现了他的不一样,似乎比入梦之前坦率多了,来得太急,忘记观察他肩膀上的花朵了,或许差不多已经快开了吧。   他见四下无人,心里一提气,反正这里是梦中的世界,大不了醒来的时候装作失忆了。   他揽过王瑞的肩膀,眼睛看向远处的山峦,想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问王瑞,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但很快就打了退堂鼓,心说道,反正回到现实世界中,看他肩膀上的花朵就能参透的,何必多此一问,赶紧道:“算了,你不用说了,千万别说出来。”   接着又暗想,他刚才都主动吻自己了,肯定比之前喜欢!所以那朵花开的程度,绝对不会太差。   王瑞莫名其妙:“嗯?不说什么?”   “没什么!”   “……咱们出去罢!”王瑞道:“咱们离开这里!”   “好!”何云一便揽住他,屏气凝神,按照来时的方法,朝梦境之外突破。   突然间,他遇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几乎是最开始防御力的数十倍,一点都没探出去,直接将他给弹了回来。   何云一恼然,将金世成的命魂球抓出来,质问道:“怎么回事?你敢耍花招,我就将你天魂和几个魄沉入深海,叫你做一个魂魄不全的痴傻!”当然,他原本也打算这么多,虽然不能杀他,但就凭他想杀掉王瑞这点,叫他余生心智不全,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从命魂球中飘出来一缕白烟,渐渐的形成了金世成的模糊模样:“和我没关系,可能是门主出手了,哈哈哈,你们要留在这里,直到外面的黄粱米蒸熟为止了。”   王瑞愕然,如果那只蝴蝶没撒谎的话,等到黄粱米蒸熟,至少得五十年。   他跟何云一要在这里过这么久吗?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出去之后,外面最多也就过了三天而已。   而其这个世界跟外面大同小异,只要有何云一都不是问题。   但瞧何云一的脸色显然没那么轻松,王瑞纳闷,对你来说,五十年也不会很长啊,要不然在外面,过了五十年,我死了,你还得想办法,如今在这里,咱们还白赚了五十年了呢,难道不好吗?   何云一冷笑道:“你别太得意,我既然能进来,就能出去!如果真像你说的,是你们出手了,我求之不得,我很期待和他在这里会面。”   说罢,一挥手,将金世成的重新化成了一道白烟缩成了一个球体。   王瑞问:“他觉得那个门主也在这里吗?”   “嗯,金世成需要元神出窍进入梦中,幻化成蝴蝶才能影响你,我猜所谓的门主想要关闭梦境的出口,元神也得出现在这个梦里。”何云一脸色很难看。   “这个门主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真是不明白,既然想拉拢你,为什么要对我出手?还把咱们关在这里?”   何云一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道:“反正咱们不急,慢慢寻找出口吧。”   王瑞笑着点头:“好。”何云一来了,他就踏实了。   在梦中的王瑞肩膀上没有花朵,何云一便将胳膊打在他肩膀,勾肩搭背的笑看他:“这些先放一边,咱们去吃东西罢。”   “你一说,还真饿了,你都不知道,成婚可真是麻烦啊,天没亮就起来准备,到现在我都还滴水未进。”他笑着继续说:“当然了,我心里更苦,幸好你来了。哈哈,当时听到你说‘我’的时候,我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何云一轻哼道:“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入洞房去了?”   “所以说你来得及时啊!”王瑞说到这里,心里暖意融融,笑眯眯的看着何云一,主动的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竟然变得这么主动,何云一惊喜连连,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下,与以往不同,之前被吻了,只会被动接受的王瑞,这一次明显主动了许多,也在回吻他。   结束后,何云一欣喜的搂着他,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心中低喃,太好了太好了,他也喜欢自己了。   但想起刚才金世成的话,心里又想,唉,这次怕是出不了这个圈套了。   王瑞不知道何云一心中所想,仍旧很是高兴,还有心思逗他,摸了摸自己嘴唇:“诶?以前没觉得这么甜啊。”   何云一笑,觉得他可爱的不得了,被他怀里紧了紧:“难怪谁都想跟你成婚呢。”   “不是啊,钱三小姐应该是黄粱梦的核心剧情,中解元,娶高官的女儿,继而中状元,一步步来,你要是不来,我可能就要中状元了。”   何云一道:“管他什么剧情不剧情的,咱们先去吃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慢着,先给我拿点衣裳过来,我把这身红艳艳的新郎官的衣裳给换了。”   何云一便从王瑞家中给他取了平日穿的衣服,王瑞把婚服往草丛中一扔,换了平日穿的衣服,神清气爽的道:“走吧!”   有何云一在,一切就简单了。为了防止钱巡抚追来,两人故意选了一个南方的城池落脚,任钱巡抚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料到何云一是真的神人,瞬间移动千里,他们早到了另外的地方。   要了一个临江酒楼的雅间,两人对着浩瀚的江面用饭,王瑞只觉得视线宽广,连心情都变得更好了。   饭菜吃到一半,一声惊叫从江上传来:“救命啊——救命啊——”   原来是江中有船舫上掉了人下来,正在水中扑腾,看来是个女子,而江面有风浪,不停的将她卷离船舫,想救她的人也不得法,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点沉没。   虽然何云一觉得这是梦里,全部是假人,但有人在自己跟前喊救命,也不能无动于衷。   便抛出一道符箓,将那女子给卷上了岸,放了下来。   然后没事儿人一样的跟王瑞继续吃饭,用过饭,两人准备出去欣赏一下晚秋的风光。   才结了账下楼,就见酒楼门口冲进来一对官兵打扮的人,见到王瑞便互相道:“经查证,救人的符箓便是从这人的雅间飞出来的!”   何云一懒得搭理他们,怎么,又要说使用妖术么?救人也不行吗?   谁知道,这群官兵中的为首的那个,突然弯腰作揖,对王瑞道:“我们侯爷有请,请公子船舫一聚。”   王瑞往楼梯上了一步,提防的道:“为什么?”   “您救了我们侯府的小姐。”   王瑞心里惊呼,又来了又来,英雄救美后,有钱有势的老丈人强力倒贴嫁女儿:“你们用膝盖想也知道啊,用法术救人的肯定是道士啊,怎么会想到我这个书生身上?”   何云一道:“就是,是我救的人。”   可这些官兵浑似像看不到他,只对王瑞道:“侯爷友情,公子请随我们来。”说着还要来拉王瑞。   “定!”何云一大声说完,拉着王瑞的手走过不能动弹的官兵,不解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桃花运再旺,也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吧,都往你身上扑吧。”   “我知道!只要我一日没出这个梦境,我就得加官进爵,娶妻纳妾!虽然推掉了巡抚千金,但马上来了个侯爷千金,似乎这个梦一定要给我安排个妻室。”王瑞咧嘴道:“天啊,我怎么有种逃不掉的感觉?”   何云一凝眉,心里越发觉得不好,但嘴上则道:“大不了咱们这段日子都不去繁华的城池,显赫的人物总不会出现在穷乡僻壤罢。”   说罢,扯住王瑞转了一圈,再睁眼的时候,俩人来到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子。   一条蜿蜒的小河从镇中流淌而过,两岸建着一间间灰瓦的屋舍,宁静安逸。   “今晚咱们就住在这里。”何云一四下看了看,对着一家挂着住店幡子的小二楼道。   走进去,听说要住店,老眼昏花的店家,一笔一划的在账本上写着:“初六,客房一间。”   何云一道:“没有两间吗?”   “啥?两间?”店家道:“没有的,就剩一间了。”   “那不住了,咱们走吧。”说着就要带王瑞离开。   你忒奇怪了吧,以前不想跟你住一间的时候,你还挺积极的,怎么可以住一间了,你还要跑呢,王瑞道:“别折腾了,就在这里吧,反正我无所谓。”   就是你无所谓,才麻烦啊,何云一只好叹道:“那就一间吧。”   店家笑着收了店钱:“就是嘛,两个大男人挤一挤有什么关系。”给他们取了钥匙。   房间内还算干净。   终于可以两个人相处了,王瑞坐在桌前,双手托腮,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看着何云一,见他“不为所动”,往床上一趴:“我不管你,反正我晚上睡这儿。”   何云一走过去,笑着拉他的手:“那我睡哪儿,我总不能睡你上面吧。”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不等王瑞说话,何云一就道:“我还是走吧,明早再回来。”   “慢着!你走了的话,这一夜,我保不齐还得遇到什么呢。”王瑞道:“你到底怎么了,好像顾虑重重的样子,是觉得咱们现在不是时候,你还没做出决定吗?那你不用担心,我见到你就很开心了,并没想让你做什么,元阳什么的,你先留着罢。”   何云一听罢,捏住他的脸,拽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倒是想得挺明白的。”   “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总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王瑞道:“我知道的事情都跟你说了,现在也没有别人,咱们就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吧。”说完,一本正经的“乖巧”坐好。   何云一想了想,先叹了一声。   “怎么了?很少看你叹气啊,事情很严重吗?”   “有点严重。”何云一道:“那个门主叫白广平找咱们的麻烦,并不是为了拉拢我,而是为了让我生气,一怒之下杀了他,进而破戒。那个金世成化成蝴蝶让你自杀,如果你真的自杀了,当时我为了救你,一定会杀了他,还是会破了杀戒。   现在我进了梦中,咱们却出不去,要在这里过几十年。   这可不是简单的几十年,而是守戒的几十年,而且你现在对我有点不一样了……”   王瑞听了背后发凉,他全懂了:“天啊,太恶毒了吧,你进不来梦境中,就杀了金世成破杀戒,如果你进的来,却不让你出去,跟我在一起困在这里几十年……想不破戒的话太难了。”   “而且你还被乱七八糟的人抢来抢去,强行让你娶妻生子,我要么彻底放弃你不管,要么……”   醋坛子炸了之后,把他给办了,王瑞扶额:“真是一环扣一环,咱们就挣不脱了么?”   何云一道:“归根究底,只要我放弃成仙,一切都不会是问题,但是若是我放弃了,却正中了罗门的下怀。”   王瑞纠结:“这可怎么办啊?”   “你也不用太纠结,其实我早有预感,我可能修不成了。”   王瑞在他心里占得比重早超过了对成仙的期许。   “可是……”   “我早晚要和你破戒,罗门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已。”何云一道:“所以他们让我放弃的,不过是我一早就打算舍弃的,所以没关系,不用担心。”   王瑞思考了一下:“嗯……只要不泄元阳就没事了吧,咱们没必要非得有实质进展吧,就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没关系的,也不想。”精神恋爱也不错啊,再说何云一现在正是纠结的时候,不能给他太大的压力。   何云一不言语,抬眸看了眼王瑞,再次叹气。   可问题是,他想啊。 第105章 梦中梦   何云一心里明白, 想也没有用,而且王瑞都无所谓了, 他总不好表达自己的想法。   没那个脸皮, 而且会显得自己很危险,以后和他相处,就怕王瑞躲着他。于是言不由衷的道:“……你说的有道理。”   这么看来,果然问题在他身上,跟他比起来, 王瑞倒是清心寡欲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咱们不会中罗门的圈套了。”不能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越讨论越危险, 见好就收罢,王瑞为了让彼此清醒一点, 道:“你想过没有,你到底怎么招惹过那个姓罗的, 为什么他处处和你过不去?”   话题一下子变得这么严肃, 何云一分神片刻, 才道:“我仔细回忆过,从没与他结过怨,甚至在遇到白广平之前都没听说过此人。”   “那真是怪了。”   “现在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这会躲在幕后鬼鬼祟祟, 但早晚会和他相遇。”   王瑞也不怀疑,早晚有那么一天的,还是关心眼下怎么睡吧。王瑞的提议是:“咱们两个挤一挤吧, 难不成你真要打地铺或者出去睡?”   “……我有办法,把你变小……”   “不行,我怕你一翻身把我压成肉酱。”   又不是第一次变小,你怎么偏偏这次担心起被压成肉酱了,何云一暗想,哼哼,你就这么想钻我怀里睡啊:“好吧,就听你的。”   梳洗完毕,王瑞先躺下了,脸朝里,看都不看何云一。   等到熄了灯烛,感到何云一也挨着他了,才转过身,笑道:“真好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他自从来到这里,还没有一天是睡得安稳的,终于等到何云一来了,可以安心休息了。   何云一听了心里不是滋味:“罗门是冲着我来的,却把你给扯进来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牵连你的时候也不少啊,咱们两个谁跟谁,不要说这样外道的话。”   “诶?你怎么突然变得爽快起来了?”   “我什么时候不爽快了,我这人一向这么豁达!”王瑞微笑,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何云一的脸,但感觉他也是在笑的,于是往他那边蹭了蹭:“你明早不先醒,等我醒了,你才能起身。”   “为什么?”   “我怕万一睁开眼睛发现你不见了,会以为今天的也是梦,所以不许先起身,你得等我,我什么时候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起。”   哎呦这口气,简直命令一般了,何云一却是怕他明早起来担心,“乖乖”的应允:“我答应你。”   王瑞这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这肯定不是梦了,明天早晨还能见到何云一。   这一夜,他睡得很实,半梦半醒间能感受到何云一就在身边。   等到天边放光,感受天亮的他,微微睁眼,就见何云一果然躺在他身边,高兴的腾地坐了起来:“太好了,新的一天,昨天果然是真实的。”   何云一几乎一夜没怎么睡,至于原因有很多。   这会听到王瑞醒了,干脆继续装睡不醒,等着他来唤。   王瑞看他一副熟睡的样子,忍不住心想,骗谁呢你,肯定早醒了。   于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数三个数,你不醒,我就吻你了。”   听了这话,何云一更不能醒了,等他来吻自己。   “一、二、三……”王瑞数完,不仅没吻,反而继续道:“四、五、六……”   一直数到了二十五,何云一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坐起来拿手指戳他肩胛:“好玩吗?”   “好玩啊。”王瑞笑着往一边躲,两人闹了一会,才下床漱洗去了。   小镇静宁,两人待在客栈内也没什么意思,便出来沿着镇中心的小河散步,岸边翠绿依依,清风拂过,惬意宜人。   何云一瞭望河岸周围的小楼,见里面有一女子在低头刺绣,而这时她身边摇篮中的婴儿发出了啼哭,她放下针线,俯身摇晃着摇篮,哄着婴儿入睡。   又看到有银匠在店铺内打磨着银器,眼神认真,不一会,有一个客人走了进来,俩人讨论着打一套凤钗的价格。   “……”何云一若有所思。   王瑞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河水中,石子在河面上弹跳了几下,才沉入水中:“我打水漂的技法,在普通人中还算厉害吧。”   何云一掏出金世成的天魂来:“你用这个玩玩。”   王瑞昨天见到何云一掏出过这么个球体,将金世成给换出来过,想来这玩意就是他了。   哼,居然想忽悠我自杀,你自己怎么不去死呢?   王瑞掂量了一下:“这玩意重要吗?”   “对我不重要,至于对金世成来说,我不想考虑。”   “那就好。”王瑞鼓足了劲,将黑球扔了出去:“去吧!”就见球体飞跃过河岸,直接飞进了对面的住家内,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后,有女人喊道:“谁啊,往人家鸡窝内扔石头!”   何云一带着王瑞来到那小院,此时女人已经回屋去了,他俩悄悄的院内简单的搜索了一下,就见一只芦花鸡正蹲在黑球上,看那样子是打算孵蛋了。   “……”何云一想了下:“送给你了,好好孵吧。”   带着王瑞离开了小院。   这个小插曲没影响两人的闲玩,不多时“游荡”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   就见一架马车突然惊了,甩掉了车夫,带着车厢一路狂奔。   车厢内一个女子在尖叫:“救命啊啊啊——”   王瑞又有不好的预感,不是吧,这种小镇子也能卧虎藏龙有了不得的人物么。   这才刚出门就找上来了。   他不打算管,且看这一次是不是奔着自己来的,何云一也是这样想的,两人就这样站着。   谁知那匹疯马,在经过王瑞身旁的时候,突然停住了,里面的女子哎呦一声跌在了车壁上,但很快坐了起来,掀开车帘:“公子……”   探头一瞅,那位书生打扮的公子已经和一个道士转身离开了。   她便下车追来:“公子请留步——”   王瑞低头猛走,怎么可能回头:“何云一,咱们逃了吧。”   “你就不好奇她的出身吗?”   王瑞闭眼摇头:“快走快走。”   何云一便带着王瑞闪身离开了这里,女子追到他们跟前,见那书生不见了,失望的叹气,悻悻离开。   王瑞发现在小镇子上也不安全了,他就像一块磁石,吸引四面八方出身显贵的女子来给他生猴子。   本来很好的心情,因为这件事,变得差了些,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回客栈了。   不过这一次因为何云一在身边,王瑞自觉什么灾祸都能忍得过去,几个烂桃花算什么。   入夜后,又挨着何云一说说笑笑的睡去了。   …   梦里的他坐在一片花海中,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得漫山遍野,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他皱眉,五官恨不得缩成一团,这娘了吧唧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他的梦境在何云一给他符箓之前,一直是妖魔鬼怪横行的,在那之后,不怎么噩梦了,但也从没梦过这样的色调。   “嗯……”王瑞忽然发现了蹊跷,他竟然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这种情况,一般是有人进入了他的梦境,故意叫他意识到是在做梦。   王瑞警惕的看着周围,就怕万一蹦出来个东西吓他一跳。   忽然平底卷起一股轻风,将花瓣搅成了柱状,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   这个人形化身成了一个白衣男子,王瑞拧眉去看,就见数片花朵遮盖着他的脸庞,叫他无法看清。   “……”王瑞无语,看身板你分明是个魁梧的大老爷们,搞得这漫天花瓣啊轻风的是干什么啊。   男子呵呵低声笑:“王瑞,你对这个黄粱美梦不满意吗?”   王瑞翻了他一眼:“你就是那什么门主吧?我看你也不过是欺软怕硬之徒,看我好欺负,你就往我梦里钻,何云一就在我旁边,你怎么不去他梦里,怕挨打吧。”   “……”男子咽了下吐沫润喉咙:“王瑞,你知不知道我……”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千万别说,你说了就是王八小狗!”王瑞语速极快的道。   这天没法聊了,男子胸口郁闷:“你、你真是……”   王瑞捂耳朵大声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男子终于受不了了,一挥手,王瑞的胳膊便被分开,没法子再捂耳朵了,而嘴巴也不能再发声了。   男子吐出一口气,缓和了一会,重新语气淡淡的笑道:“我对你很满意,你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手一挥,王瑞又能说话了:“何云一到底跟你有什么仇怨,你非要跟他过不去。不过,你怕是要失望了,我们约定好了,不会破戒,就这么过下去了。”   男子仰头哈哈大笑:“好吧,我相信你的话,我真的信,一点都不觉得可笑。”   王瑞被嘲讽了,心情很差,决定也给他一点人身攻击尝尝:“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无不无聊,专门趴窗户扒门缝的惦记人家破不破戒,那点床笫事,八婆都没你这样儿的。怎么着啊,我们要是破戒了,我看你这激动程度,怕不是要现场观看?恶心,下流!”   说得好像对方已经偷窥了一样。   男子笑不出来了,憋了一口气:“别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略略略!”王瑞伸舌头做鬼脸:“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指望我让何云一破戒呢,我要是残了丑了,保不齐他就不喜欢了,你至少得保持我性命和四肢完整吧,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而且你之前就来过我梦里吧,那次就阴阳怪气的,以为同样的招数可以使用两次吗?招人烦,以后别来打扰我了,有事情就白天约个地点放马过来,正面对决,搞背后小动作,丢份,这么看来你们门派也没什么前途!”   男子不说话了,但拳头攥的咯吱作响。   王瑞继续不屑的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把我们困在了梦里,忍不住小得意一番,跑来跟我装逼显摆,弄一堆花瓣啊轻风啊,搞得出场好像很神秘一样,其实吧,我跟你说,娘里娘气的,挺低端的!你现在遮住脸也没什么用处,你就露出脸,我跟你说,我都懒得看一眼,不信你露。”   “想在我身上用激将法?你太幼稚了!”   “幼稚也比娘了吧唧的强啊。”王瑞翻了个白眼。   一直被送人身攻击,男子终于也忍不住了,反唇相讥:“可笑,你一个断袖也敢说别人娘里娘气的?”   “断袖和娘唧唧的是两个概念,搞清楚再来跟我说话吧,你脑子这么乱,我不想跟你费口舌,什么时候你捋明白了再说吧,退下罢!”   男子明显被噎到了:“王、王瑞,你给我等着,你现在对我有用,我留着你,你且给我等着!”   “略略略——”王瑞又做了个鬼脸:“不服气你就消失啊,这里是我的梦,谁该滚谁知道!”   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王瑞获得了胜利,不屑的哼笑,骂了句脏话送他。   跑到别人梦里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被骂也是活该啊你。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我还得睡觉呢。   大概是听到了这句话,男子的身影重新显现,对王瑞冷笑道:“你这些伶牙俐齿不过都是些孩童般的幼稚伎俩,以为能对别人造成伤害,其实不过是耳旁风。”   气不过了?不甘心的又跑回来想继续吵架吗?   好啊,奉陪到底。   王瑞摆手,厌烦的道:“你快走吧,别解释了,我知道你心灵受伤了。”   男子被气得嘴角哆嗦:“我、我告诉你,你不要得意,我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爹生娘养的呗。”   “呵呵,哪个世界的爹娘?”   王瑞心里一惊,背后出了层冷汗,但很快冷静下来,一摊手:“就说你娘了吧唧的吧,连说话都阴阳怪气的,你要是能像我一样坦率就好了。”   男子哼笑了几声,身影慢慢消失之前,冷笑着留下一句话:“……就算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也不要以为你自己很特别。”   王瑞不服气的追着他讲道理:“你才以为自己很特别吧,不是的话,你一直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而且像你这种鼓捣邪教的人,一般都是自命不凡,又不甘平庸的家伙,不信?哼!你自己说说你读过几天书?你的信徒们又读过几天书?文盲忽悠文盲!”   男子听了,不消失了,又重新回来,怒道:“我操练演武的时候,你毛还没长齐呢。”   “哦——原来是个大老粗啊。”王瑞露出鄙夷的表情,极为不屑的道:“文臣治天下的本朝,你自己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么,果然是因为混不下去了,才鼓捣一帮傻子崇拜你!”   说完,王瑞只觉得身子便打得飞出了一丈,他摔在花丛中,然后腾地坐了起来,揉了揉被打到的地方,笑道:“哈哈,不疼,果然黄粱梦只能制造一层感受真实的梦境,梦中梦就不行了。所以你不是不想在这里伤害我,而是你根本也不到吧,唉,那之前装什么装啊,原来是做不到。”   男子深深喘了几口气:“……我没必要与你计较……反正你们出不去这里,闷在这里五十年吧。”   “得意什么啊,你不也出不去么。”王瑞摊手:“你看话题又绕回来了。”停顿了一下,又瞅男子:“我看你的脑子也不太聪明,你是门主吗?如果不是的话,你是不是被他给骗了?”   男子只是冷笑。   突然这时候,就见天空中落下一道蓝芒,将男子捆了个结实。   “何云一!”王瑞站起来,笑着对来人道:“你来了!”   何云一白天故意让王瑞扔掉了金世成的天魂,当时也不能肯定会不会引出罗门的人,但是刚才在睡梦中,他明显感到了被扔掉的金世成的天魂又回到了他身边,可见是罗门的人找到了它,并带着它来到了自己跟前。   而他没感受到任何攻击,只有一个可能,这家伙进了王瑞梦里。   追到这里,果然就见一个白衣男子在和王瑞说话。   男子被蓝芒捆住后,身子开始缩小,似乎是想挣脱出去,但捆住它的蓝芒亦跟着收缩,呼吸之间,男子的身体竟然开始分解,化作了无数只蓝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飞向了四面八方,消失不见了。   王瑞失望的道:“被他给跑了。”   “没关系,以后还有交手的机会。”何云一关心的问:“你没事吧,他跟你说什么了?”   王瑞便略过涉及他身世的几句谈话,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何云一勾住他的脖子,与他额头对额头,笑道:“最厉害的人分明是你。”   “我一看他那个样子就是来挑事的,这种人你问他,他肯定什么都不会说的,只会让你看他装大尾巴狼,索性见面就噎死他。”王瑞说完,也觉得好笑:“这次他气得不轻,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了。”   “看来吃亏的人是他了,对了,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你先醒来,我跟你说。”说完,何云一便不见了。   接着王瑞就听到何云一的声音自天空传来:“醒醒了。”   大地摇晃,晃着晃着,王瑞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何云一,他眨眨眼,捏了把自己:“好了,醒了,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是这样,今天我在河边走的时候,看到河边的各家各户都有人在生活着,过着自己的日子。似乎纵然和你没关系,他们也有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在想,黄粱一梦的梦境比咱们想象的要复杂和广大的多,现实中有的人,在这里不说一一对应,但大多数也都存在。就比如你的亲人和钱巡抚。”   “还有黄九郎!”   何云一不满的道:“你见过那只狐狸了?”   “他压根不认识我,还射了我一箭!啊不,两箭,幸好都没射中。”   何云一哼道:“活该,沾花惹草的人都该这样。”   王瑞不想看某人酿醋,赶紧把话题扯回来:“所以你的意思是,黄粱一梦是个大地图,除了我能溜达的地方外,其他边角旮旯的人物也做的很丰富细腻,可以挖掘?”   何云一觉得他这个比喻怪怪的:“嗯……差不多吧,这里就像真实世界的倒影,可能有差别,但很多信息是一样的,比如你是你父亲王永德的儿子,所以那个门主罗清在这里会不会也留下真实的痕迹呢?”   “确实可以去查查,不过,毕竟这个黄粱梦是他的信徒金世成造的,一定会对教主有所避讳的,可能涉及到门主的地方,全部删除了。”   “的确有这个可能,但不代表可能性为零。”何云一吻了王瑞的额头:“咱们明早去查一查吧,快歇息吧。”   两人躺下后,王瑞不太敢睡:“你说,刚才在梦中跟我见面的人会是门主吗?”   “我希望不是。”   “为什么?”   “如果他这么早就暴露了,只能说他后面有更厉害的家伙。”何云一有种预感,这次的事件不会这么容易解决的。   “唉,是啊……”他往何云一怀里靠了靠,心想,爱怎么招怎么招罢,船到桥头自然直。   ……算了,直不了了。   爱怎么招怎么招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第106章 梦醒   早晨起来, 俩人按照约定去打探罗门门主的事情。   王瑞去柜台结账,何云一抱着肩膀站在门口等他, 令他不解的是, 本来结账走人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王瑞却站在柜台上,将账本抢过来反复在看。   他走上前去:“怎么了?”   王瑞惶道:“出了怪事,今天明明是初八,但是老板却说今日是初七, 只收咱们一晚上的店钱,咱们明明住了两晚的。”   老板此时笑道:“这位公子,如果你愿意给两天店钱, 我也不建议。但是为了证明我没老糊涂,我一定得告诉你, 今天就是初七。”说着,还叫出了后厨的厨子:“今天初几啊?”   厨子探头出来:“初七。”而另一个打杂的也笑道:“没错是初七, 明个初八是个好日子, 成婚的可多了, 我得随份子。”   何云一有不好的预感,让王瑞结了一天的店钱,将他拉到了路上, 随便问了个路人:“麻烦, 问一句,今天初几?”   那路人想都没想:“今天初七。”   道过谢后,何云一表情凝的道:“日期停止了, 前天初六你成婚,昨天初七,咱们在街上闲逛,今天应该初八才对,但是这些人全都说是今天是初七。”   “所以,咱们被困在了初七这天,为什么?”王瑞担心的猜道:“难道是因为我先逃婚,昨天还逃避了马车的奇遇,所以剧情走不下去,日子就不继续进行了吗?”   “很有可能。”何云一蹙眉:“果然,既然这里是黄粱一梦,你逃避荣华富贵,那么日子便停滞不前了,直到你去回到俗世中娶妻生子,金榜题名为止,入朝为臣。”   如此看来,想安稳的找个地方活到黄粱米熟也不行,要么想办法出去,要么就按照既定的剧情去享受荣华富贵。   两人正说着话,又见到了昨天的疯马,车厢中有一个少女在惊叫:“救命啊————”   王瑞再一次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疯马看到他,停了下来。   马车中走下来一个娇俏的女子,笑盈盈的对王瑞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姓朱,你可以称呼我为……”   “不要说!”王瑞的预感太不好了,朱乃国姓,难不成这是一位出宫游玩的公主?   女子被王瑞打断,头一歪:“公子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咱们快去找罗清!”王瑞真的受够了:“快快快!”   何云一现在的心情和昨日完全不一样,很是沉重,昨天是想找罗清,今天是必须找到罗清。   之前以为他们会被困在这里五十年,是事实,可能是永远。   只要王瑞不娶妻做官,就永远是初七这一天。   何云一下意识的看了眼袖中揣着的金世成的魂魄,这么厉害的法阵,会是这个和尚的法术吗?   之前白广平说过门主罗清是即墨人士,于是两人甩下那名女子,直奔即墨当地。   两人站在即墨主城的最繁华的街道上,王瑞练习了一下微笑,找个一个上岁数,看着和蔼可亲的老大爷问道:“您听说过罗教的罗清吗?”   老大爷听了,手搭在耳朵边:“啥?萝卜青?”   王瑞摇头,又找个一个老大娘问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差不多:“啥?罗清?不认识。”   两人连问了四五个人,有去茶馆问茶博士都说不知道。   王瑞手里捧着茶,叹道:“咱们要是能出去就好了,可以问罗刹妖鬼集市的白老鼠,对了,你说这里能不能有这个集市?”   “可以试一试。”何云一手搭在王瑞肩上:“走!”   但下一刻,他们还在茶馆,何云一便叹道:“不行,打不开通道,这里没有这个集市。”   王瑞呷了口茶:“咱们问罗清这些人不知道,有可能因为罗清是化名,但是罗教和无极老祖,他们为何也不知道?可见,还是被人把记忆删除了。”   何云一微微摇头:“不会的,人的记忆力岂能那么容易就删除,能叫人忘却的只有阴司的孟婆汤。”和种下的情花。   等花开之后,摘掉,这人就会忘记关于栽种之人的一切。   王瑞在现实世界中肩膀上就有一朵。   何云一心里暗想,虽然只有自己看得见,但还是有点危险,回去应该加个防御层,以免不小心碰掉。   “那就是金世成把认识罗清的人物都给剔除掉了,既然这里是他操纵的,能让我高官厚禄,那么删掉几个人也不在话下。”   “嗯……删掉相关的人员么……这个很有可能。”何云一想了想,取出金世成的命魂,在桌子上敲了敲:“出来。”   金世成得意洋洋的冒了出来:“你叫我做什么,哈哈,终于知道这法阵的厉害了吗?”   “厉害是厉害,可跟你关系也不大。是有人造好了黄粱一梦供给你使用吧,你可以任意出入梦境,但真正操纵的另有其人,否则被我控制住,为何还能停止时间?”   金世成哼笑:“不管法阵是谁的,都是门主的,我的法术就是门主教的,他会停止时间很意外吗?”   何云一道:“昨天晚上来去鸡窝把你天魂救出来的人,就是门主吗?”   金世成得意的冷笑,拒不回答。   “我猜他不是。”王瑞道:“按照你们一派的德性,如果门主真的亲自来救你,你早尾巴翘上天了,还能这么镇定?虽然你也很得意,但好像只是得意何云一吃瘪,所以我推断昨晚上来的人不是门主,但是个很厉害,你们不敢惹也不愿意提起的人物。”   金世成瞪了王瑞一眼,想要缩回球体,但是被何云一控制,钻不回去,只能由他们盘问。   何云一道:“这个世界里的皇帝和阁老们都是存在的,但是你们门主却无人认识,想必是做过手脚,将知道他的人和跟他有关系人都删掉了。”   他声音平直,仿佛只是在叙述。   “那是自然,门主高瞻远瞩,早就料到你若是钻进来,一定会来探查,所以叫我将他们抹杀掉了,怎么样,何云一,每一步棋都被人猜中提前做了防备的滋味不好受罢。”   何云一冷笑道:“谢谢你,我已经从你口中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你可以回去了。”说罢,硬生生将金世成给塞了回去。   金世成被塞回去前,还在喊:“哈哈,何云一你不用故弄玄虚,我知道你在诓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了。   王瑞觉得何云一不是“诈和”的那种人,他一定所有收获:“你知道什么了?”   “就是跟金世成确定一下,门主是否真的在这里存在过,现在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就放心了,只要他存在过,我就有办法。”何云一道:“昨天那个人,就算不是罗清,也是罗清亲近的人,他既然是军伍出身,罗清会不会也是如此?”   王瑞如梦初醒,对啊,自己怎么把这招给忘记了呢,查户口!   本朝户籍制度之严,前所未有,根据祖辈的职业编了各种户籍,甚至包括教坊司籍和军户籍,编入这两个,这辈子非常惨了,前者不用说了,做官妓,后者则要扛着长矛上战场,在这个文人受推崇的世界,武人的待遇可想而知,尤其还是祖祖辈辈都是军籍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成为军户不可脱籍,多少人挖门盗洞的找门路就是为脱籍。   而昨天那个人所说的操练演武,或许正是军户出身。   王瑞很惭愧,身为一个世俗人,居然没想到查户口,反而是出家人的何云一先意识到这点的。   “不管怎么样,先查查再说罢。”王瑞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留下银两,随着何云一下楼往外走。   当地的军事卫所内存放着当地军户的户帖造册,王瑞跟何云一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存放这些户帖的库房。   好在分类整齐,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即墨的军户户帖,王瑞先拿出一摞,吹去吹尘,翻看了起来。   罗清和罗教之间的命名关系,帮了王瑞大忙,不管罗清真名叫什么,肯定姓罗,所以只要找姓罗的军户就是了。   很快,王瑞就有了发现:“找到了,罗因,生于正统七年,名下有一妻一子,住地写的是牡丹胡同”   何云一忙凑过来看:“一定是他了。罗因和罗清,应该是后来用谐音改了名字。”说完,在王瑞脸颊上亲了下。   “别啊,都是灰。”王瑞用衣袖扫了扫灰尘:“咱们快离开这里吧。”将罗清这一页面扯掉塞进了袖中。   何云一再次确认了眼住址,搂住王瑞,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一处小院前。   院门紧闭,两人进去到了屋内,空空如也,连个家具都没有。   王瑞出了屋子,站在院内踮脚往左右看了看:“左邻右舍也都没人,八成被金世成被除掉了。”   “没人没关系,有土就行。”   何云一先在门槛子下面取了些土,又上了房梁,在上面取了同样分量的尘土,然后他跃下来落到了王瑞跟前。   “你这是要施法?”王瑞一看到何云一施法就安心,这意味他有办法了。   “对,咱们来看土。”   何云一衣袖一挥,地上便多了一块一尺见方,一寸余厚的瓦盆,里面装着厚厚的黄土。   他将在门坎下面和房梁上的泥土撒在了黄土上,然后原地闭目坐下,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便见盆中的黄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的,迅速的堆积出一个小院来,格局和他们现在所处的分毫不差。   这时何云一睁开眼睛,瞅着瓦盆道:“这叫看土,它会展现在这个小院里发生过的一切。”   “所以你才说,只要罗清存在就好办,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管罗清和金世成愿不愿意,土地上是有记忆的,怕这里的也一样,只要找到他所在的地点,便可窥探上一二。”   王瑞由衷感慨,真是神奇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知地知?天知,可以理解,老天爷嘛,无所不能,原来土地也这般神奇。   难怪文人经常说大地是有记忆的,原来竟然是真的。   何云一道:“其实水也可以,只是很多地方没有水,远不如土地来的方便。啊,有变化了。”   王瑞低头一看,就见瓦盆里的房屋内走出来一个男人模样的黄土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站在屋檐下想了想,将婴儿扔进了屋檐下的水缸内。   很快,屋内冲出来一个妇人样子的黄土人,冲到水缸前,打开盖子,将婴儿给抱回了屋内。   何云一解释道:“这座小院是罗家的祖宅,他们祖上三代都是在这里居住的,土地的记忆很足,不过我只让它们演示关于罗清的。”   “那个要被淹死的婴儿是罗清?”王瑞对军户制度有所了解:“是的话也不奇怪,一旦成为军户,世世代代都不能脱籍,而且子嗣中只有一个人能做生员,五个儿子以上才能充吏,民户犯罪了,被判罚充军,军户的地位不说最低的,可也差不多了。”   瓦盆内的黄土婴儿罗清慢慢长大了,大概到了两三岁的模样,而抱着她的妇人却死了,几个人将她装在棺材里,抬出了大门。   很快,罗清又大了些,能够满院子蹦跳了,那个要把他扔到水缸里淹死的爹竟然也死了。   “嗯……三岁丧母,七岁丧父?”王瑞心道,果然是不幸的人生。   瓦盆内的小院在失去了两个大人后,很快又涌进来几口人,大包小裹的住了进来,看起来像是罗清的亲戚,虽然罗清被排挤出了大屋,去了小院内的厢房住,但好歹又有饭吃了。   而且看起来日子似乎过的不错,他长得很快,一转眼竟然牵着马匹,拎着朴刀在院内活动了。   瓦盆内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照顾他的亲戚被他都打了出去,也难怪,他现在身强力壮,而且看起来应该在卫所过的不错,可能有上司赏识,所以才敢把“鸠占鹊巢”的亲戚赶走。   “这不是很普通的人生么。”王瑞都快没兴趣了。   “所以他一个普通人,现在变得这样厉害才更叫人放心不下。”何云一提醒王瑞:“快看。”   就见瓦盆内的正屋好像被休整过了,原本要倒塌的屋舍,这会变得周整了,挺挺而立,坚固多了。   从大门迎进来一个女人,像是新娘打扮。   “这就是他户籍名下的妻子了,估计还得生孩子,毕竟还有一个儿子。”王瑞心想,虽然之前惨了点,但现在好像日子越过越好了。不知道以后出现了什么变故。   按照王瑞说的,果然没多久,又一个婴儿出现了,只是这一次,并没有被扔进门口的水缸内。   而且似乎罗清还很喜欢,常带着在院内玩耍。   而在罗清的儿子长到快十岁左右的时候,罗清牵着马与妻子和儿子告别,背着行囊出了门。   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出现他的身影。   “不是吧……男主人长时间离家……难道……”王瑞有不好的预感:“难道有隔壁老王要来?”   何云一抬眸看他:“什么意思,你不就姓王吗?”   “咳,没什么,继续看吧。”   瓦盆内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不是罗清,要比罗清瘦小的多,身材纤细,但到底是男人,有些力气,帮着罗家劈柴挑水,如同真正的男主人一般。   而罗清的儿子这时候已经十三四岁的样子了,经常也扛着长矛进入院子,看来是开始接受军事训练了,早晚和他爹一样被派去戍边。   儿子从院外进来,放慢了脚步,蹲在了窗下,过了一会,突然间扛着长矛冲了进去,而那个男人则从里面逃了出来,腿不利索了,可能是受伤了。   王瑞心说,这是儿子替父捉奸了。   那个逃走的男人再次折返了回来,这一次,时间应该是晚上,他手里拎着一个水壶,打开儿子房间的窗户,将一壶水顺着窗户浇了进去,然后再次奔逃了。   等儿子再出现,脸上和上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只露着一只眼睛,呆坐在院中的树下。   “你在梦中见到的人是罗清的儿子。”何云一道:“必然是他了,脸被烫伤,可能留下了疤痕,所以一直遮着脸。”   王瑞点点头:“毛孩子冲动之下替父亲捉奸,结果被奸夫烫伤了。”   罗清的儿子坐在树下,突然看到母亲又和那个男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他冲过了过去。   这次因为身体受了伤,加之毕竟身体还没长成,就那个男人狠狠一推,就跌在了地上。   那男人不解恨的上去又踢又打,而他的母亲则在一旁看着。   待男人打够了,他的母亲竟然屋里屋外的忙活,给那个男人做起了饭。   一对男女在屋内开怀畅饮,罗清的儿子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不过也没死,过了很久,他慢慢的往自己的屋内爬去,爬了进去关好了房门。   王瑞道:“罗清回来一定受刺激了,然后琢磨出了罗教。”   有大才的人受刺激,可能顿悟,对人类有益,有些人正好相反,受了刺激,对这个世界满怀恶意。   何云一没说话,只是盯着瓦盆看,似乎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罗清媳妇和那个男人的来往更密切了,而且自此不管那个孩子的死活了,倒是有邻居,经常端着饭菜过来给那孩子一口饭吃。   而且王瑞看的很仔细,邻居送完饭出来,经常会在鼻子前扇一扇,可见屋内的人因为烫伤没有治疗,皮肤已经溃烂生蛆了。   难道他弄得漫天花瓣,香喷喷的是这个原因?被自己熏怕了?   罗清媳妇和那个男人还在屋内厮混,罗清突然牵着马匹出现在了院内。   王瑞很激动,终于到关键时刻了,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到关键上了。   就见罗清拴好马,然后走进了屋内。   院内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从屋内出来,也没有人进院。   何云一用手指拨掉了房盖,可以居高临下的看清屋内的情况了。   王瑞一愣:“原来可以摘掉屋顶吗?为什么刚才不摘啊?”   “你想看罗清妻和那个男人交合吗?再说两个黄土人有什么好看的?”   为了保护视力,刚才没掀开房盖是正确的:“当然不想看了!”   何云一笑笑,继续低头看瓦盆了。   而此时,屋子竟然只有一女一男一头猪了。   女的自然是罗清媳妇,而男的则是罗清,至于那个男人,应该是变成了猪。   王瑞就见罗清牵着猪的耳朵走到了院内,一刀将猪杀了,然后回到屋内,将媳妇打了一顿后,走到院内将猪杀了。   罗清媳妇忙前忙后,帮着将这只猪给肢解了,拿到厨房炖熟了。   之后,便看到罗清端着这些肉,不停的进出院门。   王瑞开始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很快就看到邻居们出现了院内,似乎在感谢他,然后从厨房拿走了一些肉。   “……分给左邻右舍吃了……”王瑞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不由得觉得肉好疼。   罗清把儿子从小屋内抬到了外面,将儿子放在马背上,父子俩出了小院。   之后,罗清媳妇回到屋内,悬梁自尽了。   拿了猪肉的邻居凑了钱,弄了口棺材,将她给装进去了,抬出了院子。   从这时候,这小院便再没人出现了。   瓦盆内的黄土渐渐瓦解,又成了一盆普通的土壤。   何云一半晌才道:“罗清戍边回来就有了法术,可见是在戍边的时候习得的……但不管怎么说,至少确定了一点。”   “哪一点?”   “我是真的不认识他。”何云一道:“从他的出生到他习得法术离家出走,我从没碰到过他。”   “是啊,你要是认识他,还好办些,现在真是一头雾水,根本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和你过不去?而且,我现在越发觉得罗教能吸引人也情有可原,名门正派,没有灵根,入不了师门不说,就算入了,学多年,连个穿墙术都不教。”   何云一哼笑:“你还记着那件事呢。”   “我就是打个比喻,但是你看罗门,普通人拜到他门下,像白关平和金世成,摇身一变就成了法力高强的人。还有那什么真空家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假的。你想啊,如果叫一个教徒进入黄粱美梦中,要什么有什么,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他醒来之后,肯定死心塌地的跟着门主,一门心思去往更快乐更逍遥的‘真空家乡’。门主指东,不敢去西。寻常人不就是这样么,哪个神仙立即灵验,就信谁。”   王瑞才说完,天地之间发生了剧烈的震动。   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一道刺眼的光芒朝他们照射来。   “是门主发现了咱们吗?”   “不是,是梦要醒了!外面有人破了法阵!”   “什么?”王瑞耳边全是轰鸣声,根本听不到何云一说什么,只觉得天地仿佛倒置了一般。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他呆了一会,才回想起来,这里是追捕白广平那晚住的客栈。   他回到现实世界了。   而这时在一旁打坐的何云一亦睁开眼睛,忙看向王瑞,就见王瑞肩膀上那朵花,红艳艳的几乎呈现盛开之态。   他忙笑着站起来,什么都不想管,想先吻他一下。   就在嘴唇几乎要碰到王瑞脸颊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开门。   师弟燕云光的声音传来:“师兄。”   何云一惊异的回头:“破解法阵的是你?”   “我哪里能破,是师父他老人家给了我一套口诀,指定了这个地方,叫我来救你的。”燕云光此时看到了王瑞:“诶?是你?不可能吧,师父说师兄你正跟一个掐算不到的人在一起,我还以为是什么神秘人,原来是王公子吗?“   何云一心里暗叫不好:“师父还说什么了?”   “让你跟我回去。”   果然!何云一斩钉截铁的道:“我不回去。”   燕云光为难了:“还是跟我回去吧,师父说了,如果你不跟我回去,十二个时辰后,他就亲自来抓你,咳,他还让我看住你,说你可能要破戒,别生气啊,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师父说的,叫我一定要把你劝回去,就算劝不回去,在他来之前,也得看住你。” 第107章 杀意   别说何云一了, 连王瑞都感觉到若是跟燕云光回去,定是“凶多吉少”。   像何云一他们这样的人, 一去几十年很正常, 他岂不是得等他一辈子。   他心里万万不想他离开,但决定权在何云一手里,回不回去他自己说了算。   王瑞眼神不舍的看向他:“现在怎么办?”   何云一本就不想和自己的心上人分别,尤其现在被他哀然的看了一眼,更加坚定了信心:“师弟, 你觉得就凭你拦得住我吗?”   燕云光见师兄表情太过认真,赶紧解释道:“我不想与你为敌,实在是师命难违, 我这不是都跟你坦白了么,虽然我不站在你这边, 可也不想跟你当对手,师兄, 你别这样看我, 怪吓人的。”   何云一道:“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翻脸, 所以你让开吧,免得咱们两败俱伤。”   燕云光清楚,不会两败俱伤, 受伤的只是他:“师兄, 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回去啊?你也没犯什么错吧。师父只是说怕你破戒而已,他是为了你好。”   “我心领了,离他到来还有十二个时辰……王瑞, 咱们走。”何云一说罢,拉起王瑞的手。   估计从醒来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一刻钟了,时间宝贵,浪费不得,握住王瑞的手便闪身离开。   却不想摇身转了一圈,才迈开一步,就被燕云光袖中飞出的一张白纸给挡住了去路。   白纸从燕云光袖中飞出,瞬间变的如人一般大小,硬生生的挡在了何云一面前,将迈出一步的他给弹了回来。   王瑞心里一沉,糟糕,师父还有后招。   燕云光一愣:“这张纸什么时候进入我袖中的?”   他不是说谎的人,从表情就看得出,他是真的不知道。   何云一深吸一口气,扬手掀翻屋顶,抱住王瑞想从屋顶飞出去。   而此时,白纸中突然飞出现来一个“山”字,朝他们头顶压来。   何云一推开王瑞,举手一挡,这“山”字似乎如真山一般有千斤重,直接压塌了楼板,整个人朝一楼坠去。   楼板坍塌的轰隆声后,烟尘滚滚,王瑞趴到砸开的洞前一看,就见下面出现了一个深坑,何云一紧咬牙关,双手顶着那个“山”字,一动也不能动。   王瑞朝燕云光大喊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快想办法啊,你师兄快被压死了。”   “压死是不可能压死的,限制住他的行动,等到师父来就解开了。”   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王瑞低头对何云一道:“你坚持住,我去想想办法!”说完,一溜烟跑出了门。   燕云光心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想师兄受苦:“你就别想逃了,师父一定会找到你的。有什么话回去说不清楚不就好了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而师父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我若是回去,就再也见不到王瑞了。”   燕云光莫名其妙:“你见他干什么?对了,你们怎么一直在一起?”   而这时王瑞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手里拿着火把,看样子是要烧毁这张纸。   燕云光相信他在做无用功,并不加以阻止,老实的坐在椅子上。   王瑞逼近白纸,它闪身一躲,避开了火苗。   他怎会轻易放弃,又朝它挥舞了几下,白纸只是躲着。   就在此时,王瑞突然将火把扔给燕云光,整个人朝白纸扑了过去。   一直以火把为注意目标的白纸,猝不及防的被扑倒了。   王瑞从袖管顺出一根蘸满墨汁的毛笔,在它身上写了一个“山”字。   于是就见又一个“山”字飞了出来,朝何云一砸了过去。   燕云光急得跳起来:“你傻了,又写了一个山字,要害死我师兄吗?”   这个山字落到原来那个山字头上,变成了一个“出”字。   何云一只觉得来自头顶的压力骤然变小,竟然可以从压顶之势下出来了。   他立即飞身跃到王瑞身边,携着他,飞离了客栈。   那白纸愣了下,也跟着飞了出去。   燕云光在后面追着,对那白纸喊:“人都走了,就别追了!”   突然这时,他就见前方出现了一道火光,照亮了天际,他前面的白纸被烧成了灰烬。   而不远处的何云一还保持着拿珠子做法的姿势。   燕云光认识他手里的法宝,是锦瑟的摩尼珠,他看了缓缓飘落的黑色灰尘:“师父要怪罪的……”   “他要责怪我的多了,不差这一件了。”何云一道:“你别跟来了,我走了。”   燕云光叹气:“何必这样呢,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啊,为什么要躲着师父,他袒护你,不让你破戒,真的是为你好。”   何云一仰头望了下天,喟然长叹:“反正你早晚要知道,现在就不瞒着你了。”   燕云光洗耳恭听,虽然做好了准备,但下一刻见到师兄低头吻了下王瑞的嘴唇,还是惊的睁大了眼睛,接着身子不稳,哎呦一声,从天上掉了下去。   穿破层层山上的树木枝叶,一路摔在了地上。   他躺在冰冷土地上,看着满天星斗,后知后觉的揉了揉眼睛:“不是眼睛的问题……”   他没看错,师兄亲吻了王瑞。   亲吻代表着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在联想到师父所说的破戒,还有师兄跟一个无法掐算的人在一起。   燕云光的脑子快速转了转,许多事情在这一刻想通了。   发出了一声惊呼:“原来是这样吗?!”   师兄喜、喜欢……王瑞?!   天啊,难怪师父要保密行事,只让他一个人来阻拦他,否则要带弟子回山这种事情,怎么着也得带几十个帮手的。   而且下一步就是师父亲自出马了。   燕云光默默从袖中取出酒葫芦猛灌了一口,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慨然道:“难怪一路上王瑞那么没用,师兄也带着他。如果是个美女倒还能理解,王瑞?”   又喝几口酒,想了想,道:“不过,大概就像美酒之于我吧,没什么道理。”   还有十一个半时辰,普天之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呢?   唉……   燕云光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就这样睡吧,至少要睡十二时辰。”   不管谁哪一边,他都不想帮也不能帮,唯有酣然大睡了。   ——   何云一与王瑞摆脱了纸人和燕云光之后,落在京城当中,选了一家最大的客栈,要了最好的上房。   一进房门,何云一便算了下时间,还有十一个时辰。   京城乃都城,师父不敢乱来的,而且客栈中人员颇多,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他必然有所收敛。   重重考虑之下,何云一选择了此处落脚。   王瑞才跟何云一做了情侣,就做起了亡命鸳鸯,他苦笑着道:“你师父一定讨厌死我了。”   如果是普通人,总有办法讨岳父或者讨公爹的欢心,但是人家是修道人士,经过努力讨喜这种事就不要想了。   何云一点头同意:“你说说为什么?”   “我把他最得意的弟子给拐跑了,将心比心,换做是我也忍不了。”   何云一轻笑,小心翼翼的揽住王瑞的肩膀:“不过,他忍不了也得忍了,我不打算回去了。”   当初下山是觉得修炼到了瓶颈,需要突破,于是下来历练。   但历练的结果却事与愿违,突破的方向出了大问题,这会他想突破的地方,显然和师父想的不一样。   王瑞听了,心中欢喜,但还是担心的问:“不回去的意思是……不成仙了吗?”   何云一考虑的肯定比他的多,也比他周全,他说不想回去,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了。   都到这一步了,王瑞总不能再矫情的劝他回头,   何云一看了眼他肩头的情花:“如果我师父来了,取走了我的法力,我成为了普通人,你会嫌弃我吗?”   王瑞听了,斜眼看他,嘴巴不满的撅高:“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呢?”然后重重的拍了拍何云一的肩膀:“放心,你变成普通人,我就养你一辈子!”   何云一想笑却笑不出:“可是那样我就不能保护你了……”   王瑞笑道:“那咱们搬到京城来住,皇帝在这里坐镇,大妖怪也不敢在这里落脚罢,就算有,也是小鬼小妖的,我就能摆平,我可是连穷神都送走的人。”   何云一含笑看他:“你值得我勇往直前,可惜师父一定不懂。”   “那怎么办,跟他解释吗?”王瑞脑海里想象了下那种情景,面对一个古板的道人,跟人家讲述“情不自禁”,怎么看怎么是在讨打:“嗯……要不然别解释了。”   “是的,没法解释。”何云一在他脸颊上亲了下:“也不需要跟他解释,等他来了,发现我没法挽救了,想必也不会和我废话。”   王瑞很敏锐的发现了“没法挽救”几个字:“你的意思是……”说着,回头看了眼坐着的床,心脏快跳了几下,再抬眸的时候,发现何云一眼神热忱的看自己。   他身子不由得向后靠了下:“可、可是如果咱们这样,不就中了罗门的圈套了吗?他们套路了咱们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看你破戒么。”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什么罗门,我被师父抓到,说不定会被关上几十年。”何云一亲了他一下:“你想离开我吗?”   王瑞很认真的思考着,虽然这不失为一种躲避师父抓捕的方法,但怎么看怎么像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法子。   他灵机一动:“会不会刚才的燕云光是假的,你师父要来的消息也是假的,就的为是让你在情急之下破戒?”   何云一夸赞的摸了摸他的脸颊:“想法不错,我也很希望事情像你想的一样,和师父比,罗门不值一提,但我可以肯定的说那就是燕师弟,不会错的。”   “这……”王瑞目光游移:“这个……”   总觉得太突然了,思考的时间不太够。   何云一见他犹豫不决,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慢慢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会温柔的……”   一向自诩脸皮厚的王瑞在这一刻,脸上一热,双颊绯红,闭着眼睛微笑着点点头。   何云一心下欢喜,搂过他的脖子,轻轻的吻着他。   王瑞亦回应他,忽然他余光扫到了什么东西,引得他抬眸去看。   都这个时候,竟然还分心,何云一气恼的想,但目光也跟着王瑞去瞧,就见一条鲤鱼正从门缝往内挤。   它肥胖的身体被门缝挤成了窄窄的一条,但钻进来的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说不出的怪异。   啵的一声,它的身子全部进来了,王瑞看清楚了,这是一条长着翅膀的白色锦鲤。   何云一扬手一挥,那条鱼被掀翻,重重摔在了墙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是我师父养的鱼!”何云一恼然道:“是来传话的!”   那条鱼扇着翅膀,悬停在空中,张嘴吐出一个透明的气泡。   那气泡啵的一下裂开了,随之,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云一,你不要犯傻!千万不要一时冲动铸下大错,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万不可!你冷静一下,等为师前来与你细谈。”   何云一不想谈,撂下幔帐,侧脸继续去吻王瑞。   但王瑞定力不如他,这会帐外有个“播放录音”的飞鱼,难免分心。   这时那条鱼又吐出一个气泡:“为师前日在给仙尊敬香的时候,香烛断裂,为师这才知道你遇到了危险,是祖师爷在提醒为师去救你。这个罗门大有来头,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你且记住,在为师到达前,切莫轻举妄动。你的根基好过为师,为师真的不想看你前功尽弃,祖师爷亦不想看到你堕入红尘,你不光要考虑自己,有的时候也要考虑一下为师和整个师门啊。”   何云一不为所动,但王瑞却忍不住将这话听进了心里,突然觉得特别沉重:“要不然咱们……”   “要不然什么?”何云一咬了下他的耳垂:“别管他。”   外面的鱼继续吐着气泡:“为师当初按照祖师爷的指示找到你的时候,你只有三岁,但已经过了元婴期,你是带着修为转世的,为的就是继续修行,如今陷在这里,为了一个凡人,错失仙缘,值得吗?你自己冷静的想一想,值得吗?”   何云一听了,撩开幔帐朝这飞鱼刺去一道蓝芒,但那飞鱼一张嘴将蓝芒吞了,毫发无损。   这便是师父传话飞鱼的厉害了,打不烂捶不死,门下弟子都被这条鱼折磨过,如今这般关键的时刻,又来折磨自己了。   何云一心说,好,惹不起躲得起,拽住王瑞下了床,去另外的地方栖身。   那条飞鱼在身后追着他道:“云一,为师知道你的脾气,让你向西你偏向东,可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啊。”   何云一不耐烦的回头的纠正道:“我不是意气用事。”   “为师知道,你现在是色令智昏。”这一次,声音是从他们前方传来的。   何云一停住脚步,正身一看,他师父迎真子立于他们面前,袖手而立,表情威严。   王瑞就见眼前的人四十来岁的年纪,长眉长须,看他的目光冷漠凛然。   既然被找上门来了,王瑞觉得自己也不能怂,露出一副“就是我勾引你徒弟的”豁然模样,和他目光相抵。   迎真子眼珠上下动了动,观察着王瑞。   何云一见状,将王瑞挡在身后,但步伐也往后退了一步:“不是说要十二个时辰以后才能到吗?”   “为师以为等祖师爷的神谕至少要十二个时辰,不过万幸,他老人家的神谕下来的非常快,节省了为师不少时间。”迎真子回答完徒弟的话,目光再次放在了王瑞身上。   何云一挡住王瑞:“我已经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不是仙途。”   迎真子深吸一口气,紧紧闭眼,复又睁开,语气平静的道:“为师来,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   “可惜我只有这句话……”何云一道:“您没必要阻止我,如果这就是我的情劫,我愿意踏进来,您阻扰我,是帮助我渡劫,被天庭知道,我就算飞升成功,也不会被认可。”   王瑞心说,原来别人帮助作弊不行啊,何云一心定了,任谁也改变不了了,面对迎真子更有底气了,瞅着他搔了搔额头,我就是把你徒弟拐跑的坏小子,你能把我怎么样吧,反正你是修道之人,也不可能杀了我。   何云一也道:“您不要这样看王瑞,这件事与他无关,是我自甘堕落。”   他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迎真子冷然质问:“与他无关?你确定?那么我问你,他是谁?”   “书生王瑞。”   迎真子听了,像听了一个尴尬的笑话,发出了微不可查的冷笑:“你确定?那么你现在就掐算他过去五年的命运,你算得出来,为师就放你们走。”   王瑞看何云一,你算啊,我的未来因为和你在一起算不到的话,过去还是能算出来的啊。   他见他表情凝重,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突然间一愣,对啊,他五年前还不曾来这里,如何算得出?   关键是他的师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难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迎真子见徒弟不动,语气温和了许多:“所以你也知道他的命运是窥不到的吧,他非常特别,所以你才对他感兴趣的,对吗?为师知道你,一向好奇心很重,如果他能被你掐算到,在你眼中不过是个普通人,你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罢。”   “或许开始不会,但我早晚会注意到他。”何云一握紧王瑞的手:“我刚才说过了,如果他是我的情劫,这是我一个人的劫难,我认栽了,您不需要帮我,也帮不了。”   “哈哈,你自己信吗?一开始不引起你的注意,你又岂会再次注意他?”   “您不是我,就不要揣测我的想法了。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您,我在玉满楼为了找师弟,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觉得他很讨人喜欢,见他印堂发黑,便忍不住上去提醒他,为了让他记住我,我还是故意捉弄了他一下,那个时候,我还没掐算过他的命运,这个答案,您满意吗?”   王瑞吃惊的看向何云一,到底真的假的,不是你为了让你师父放了咱们,故意编的吧?   他明显感觉到何云一的师父在隐忍怒气。   何云一可能还嫌不过瘾,继续道:“虽然他不听我的劝告,但我还是跟着他,主动从一只青皮恶鬼手中救了他,这是第一次,之后的数次相救,都是我愿意的!我现在还愿意为他,放弃仙途。”   迎真子眉梢都不动一下,但语气感慨的道:“你真是当局者迷啊,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个书生身上总是有奇怪的事情发生,总是引得你去救他,叫你们不停的接触?”   “……”何云一真的不知道答案,没法回答。   “那么你们被困在黄粱梦中,困住你们的人目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吧。”迎真子见徒弟不回答,只好自问自答:“没错,是为了让你破戒,同理,这个书生多灾多难,你们不停有相遇相处的机会,也是为了让你破戒。”   “什么?”何云一发现听不懂师父的话了。   “他……”迎真子手指王瑞:“他是自称无极圣祖的家伙,不知从哪里摄取来的魂魄,避开生死簿的记录,安置在这里,为的就是给你设置陷阱。”   王瑞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偷渡黑户”的身份被揭穿了。   但是黑户归黑户,什么无极圣祖,他是不认的:“别胡说啊,我跟什么无极圣祖没关系,您想拆散我跟何云一的心情我理解,但也不能阴谋论,胡乱编造罢。”   “这是祖师爷玄冥仙尊的神谕,不会有错!”迎真子终于对王瑞露出了怒容,已然杀机毕露:“你为虎作伥,该死!不在这个世界生死薄上的人,为师杀了,也不算杀生。” 第108章 情断   迎真子调动体内灵气向指尖聚集, 凝结成一点璀璨的光芒,要取对方性命只在呼吸之间。   就在何云一要裹住王瑞逃跑的瞬间, 他就听他大声道:“你要杀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罢。”   俗话说反派死于话多, 王瑞希望这条规则在这里奏效。   但显然迎真子认为这个来历诡异的书生不配浪费口水:“休要废话,徒儿让开!”   何云一自然不会避开,将王瑞遮挡的严实,眼睛不停的在搜索最佳的逃走路线。   “天啊,难怪何云一要离山出走——”王瑞突然哀嚎, 这让迎真子一愣:“死到临头了,还在故作姿态。”   王瑞高声道:“你看看你的作为,不跟晚辈, 见面就要打要杀的,如此不慈爱, 要是我,我也得跑。”   迎真子生气的想, 我的乖徒弟跑了, 还不是你拐带的, 你倒是跑来装好人:“轮不到你说话,受死罢!”两指并拢指向王瑞,一道白光击来, 何云一迅速拉过王瑞入怀, 即使避开了攻击。   就见白光穿破客栈的墙壁,流星一般的冲向了夜空,但很快又回到了迎真子指尖。   王瑞怕了, 但不意味着就想闭嘴,死到临头反而胆子更大了:“我特么不在生死簿上就没人权怎么着?杀个没登记户口的人就不算杀人的话,那么我跟何云一上床怎么就算破戒了?”   “当然算,管你是人是鬼是动物,他如今没列仙班,泄了元阳就算破戒!”迎真子冷声道:“但是如果杀掉你,却没人追究。”   “没人追究就可以胡乱杀人吗?你们修仙的人抱着这样的想法,难怪人间的恶人做了坏事之后,认为无人发觉便可以坦然入睡!以后谁也别说人间污浊要成仙了,我看都一个样!”   迎真子发现何云一听了这话,看他的眼神更冷淡了,想来是受到了影响。   他恼怒道:“你是无极圣祖的帮凶,专坏我徒弟的修为,你作恶多端,就算要你性命要受因果牵连,我也认了!”说着,掌中运气,不管不顾的朝王瑞袭去,何云一哪里允许王瑞受半点伤害,双手一挡,轰隆一声,客栈的半边屋顶被掀翻,灵气团飞了出去。   天空一道白光炸开,京城上方恍如白昼。   “天现异象,明天皇帝要下罪己诏了。”王瑞指着迎真子道:”你完了,事情搞这么大,你们祖师爷一定要找你算账的。”   趁机迎真子愣神的时候,何云一卷起王瑞从露出的屋顶处飞了出去,不远不近的与后面追来的迎真子拉着一段距离。   王瑞有不好的预感,何云一不擅长逃跑啊,连燕云光都逃不过,八成要被追上。   很快,事情按照王瑞的设想发展着,就见身后的迎真子越追越近,何云一没办法,只好用瞬移逃走,但迎真子如影随形。   数十次之后,王瑞被不停的晃动弄得头晕目眩,而何云一也耗尽了体力,暂停下来喘气。   迎真子出现在两人面前,额头上有一层细汗,但好过徒弟太多:“云一,你现在被迷了心窍,你冷静一下,三年……不,哪怕一年之后再看他,他不过是如尘埃一般渺小。何必为了他放弃大好的前途。”   王瑞一边喘气一边道:“跟着我或许没前途,但跟着你们这种昏庸的师父和祖师爷,也未必有前途吧。别生气,我没冤枉你,我根本不认识无极圣祖,你们偏要我身上按,不是包藏祸心栽赃陷害,就是头脑昏聩,不辨真假。”   这时何云一也道:“说王瑞是无极圣祖的人,有什么证据?我不信。”   “就是啊,证据拿出来看看!没有罢!”王瑞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地,不甘示弱的叫嚣:“拿得出来,我就认。”   “五百年前,出现过一个神秘人,拜在祖师爷门下,他和这个王瑞一样,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不是属于三界内的生命。后来,他邪悟成魔,自称无极圣祖,为祸一方……专门坏人道行,如今又出现一个同样的人,怀疑他们是一伙的,不是很正常吗?”   王瑞扑哧一笑:“就凭这点吗?我还当是什么理由呢。”   “无极圣祖自称不在三界内,来自真空家乡,你也不在三界内,你想必也是来自他口中的真空家乡吧,还说你们不是同路人?”迎真子道:“那么你说,你是从哪里来的?”   王瑞犯难了:“这……不太好解释……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但是吧,肯定不是来自真空家乡。”   “你是怎么来的?”迎真子厉声道。   “不记得,一睁眼睛就来了。”王瑞咂咂嘴。   迎真子大吃一惊,对何云一道:“你自己听听,他竟然会夺舍之法。”   王瑞一愣,自己穿越而来,可不就是某种程度上的夺舍么,真是说不清楚了。   发现何云一眉头微蹙的看他,眼神中满是疑问,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真的很难解释。   “就算我和无极圣祖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不能简单粗暴的将我们归位一类人吧,他喜欢修仙,我喜欢修仙的人,我们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个体。”   “你……”迎真子又要说话。   “住口!”王瑞立即打断他:“地域歧视要不得,就因为我们可能属于一个地方,你就把我和他归类,实在是太过分了。难道你遇到某个地方的人做了坏事,就认为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是坏人吗?”   迎真子又要说开口:“你给我……”   “你给我闭嘴!”王瑞抢占先机:“你们山上的何云一喜欢我,难道就可以认为你们那里的所有人都喜欢我吗?是吗?是吗?你也喜欢我吗?是不是,快说!”   迎真子大喝一声:“当然不是,不要胡说!”   王瑞一摊手:“你看你自己都承认我说的对了,所以将我跟什么无极圣祖归类,根本就站不住脚。”   此时何云一移动到王瑞身旁,一把拽过他,搂在怀里:“师父,我想好了,不管他是谁,我都不回头了。”   迎真子怒火攻心,一直克制的怒气此时袭上心头:“你真是昏了头,到底中了什么蛊?!你必须给我冷静一下!”说罢,自掌心放出一枚冰蓝色的树叶,扔到了空中。   何云一见状,心头一惊,抱起王瑞要逃离。   王瑞觉得空气,突然冷得不像话,呼吸之间,满是白气,他拉着的何云一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挂了一层白霜。   何云一发现他没法带王瑞离开了,因为王瑞的双脚牢牢的冰冻在了地面上。   须臾之间,他已经成了一座冰雕。   不等何云一反应,迎真子指尖一弹,飞出一道白光将王瑞的冰雕打碎。   一声脆响,冰封的王瑞不见了,只有满地的身体碎冰。   何云一就看到一截手指落到了自己脚边,这双手,他方才还握住,曾是温暖的。   他保护过他许多次,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而每次他平安后,都会对他露出笑容。   他笑起来很好看……   何云一双眼直直的看向迎真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过了,我要和他在一起……”   迎真子只觉得周围气流翻涌,几乎让他站不稳,这样的情况,上一次出现,还是面见玄冥仙尊的时候。   同时,他感受到了强大的杀气,彻底的敌意,彻骨的冰冷。   他不觉后退了一步,并非出自有意的避让,而是本能的后退,他的身体敏锐的感受了危险。   “云一……”   “我说过的,我要和他在一起……”何云一低喃:“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迎真子后悔了,带一些帮手来就好了,何至于现在孤立无援,喝道:“你要做什么?”说罢,决定先下手为强,将状态很不对的徒儿制服再说。   左手掌中灵气凝结,右手迅速在空中画了几道符文,然后将灵气打在了符文上。   注入了灵气的符文朝何云一打了过去,绳索一般的缠绕在了他手腕上,越收越紧。   何云一双手用力一怔,稍微费了些力气便将绕在一起的符文扯断,接着朝师父闪身袭来。   迎真子就见前方留下一道残影,下一刻胸口已经遭到了重击,后退半步,吐出一口血雾。   他运气,为了自保而重重打出一掌,怎料到却被何云一反手掬住手腕,拍回了他体内。   这一次,迎真子双膝跪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嘴角的血滴顺着下巴落在了地上,红的刺目。   他有许久没见过自己的血了,原来这样鲜红么。   此时,体内真气毫无章法的游走,不由得又喷出一口血雾,眼看何云一满身煞气的朝自己走来。   迎真子强撑起身体站了起来,如果幸运,何云一是要顿悟感受天道,化神了。   不走运,则是入魔。   迎真子有些许后悔,不该贸然杀掉王瑞,现在很难收拾了。   “为什么不放我离开?是不是只有打败你们,才能让我们有片刻的安宁?”   随着何云一的逼近,迎真子只觉得周围的灵气狂乱至极,搅动着天地。   他一咬牙,提起一口气,跃身而去,来到王瑞跟前,将地面上的蓝色树叶收回到袖中,接着蘸着自己的血液,在空中画了一道道符文。   白色闪光的符文落在地上的同时,散落的碎块迅速聚拢。   就在形成人形的一刻,何云一出现在了他眼前。   迎真子咽掉口中的鲜血,指着王瑞道:“你不去看看他吗?”   何云一如梦初醒,扑到王瑞跟前,抚摸着他的脸颊,口中道:“好了好了,你被复原了,快醒醒。”   迎真子方才咽掉的血液,这会再度涌到喉头处。   他若是不将王瑞的尸身复原牵扯住何云一的经历,这会怕是已经被达成重伤了,虽然现在伤得也不轻。   师父控制不住陷入狂乱的弟子,他对下一步该怎么做,毫无头绪。   突然这时,他听到脑海中,有一把声音道:“真是师门不幸,暂时交由本仙尊来处置罢。”   是祖师玄冥仙尊!   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何云一抱着怀中的人,一声声唤着,心狠狠的揪起,他既然不是这个世界的魂魄,会不会在死亡的一瞬间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王瑞的睫毛颤了颤,他长出一口气,幸好没事。   “应该给你一面镜子,让你好好自己的落魄样子!”   何云一听到师父的声音,头也不回的道:“刚才的事情,足够您逐我出师门了,请动手罢。”   话音刚落,骤然间,他感受到了无尽的灵力,惊诧的回眸,这人不是师父,而是师祖。   玄冥仙尊在何云一回头的瞬间,弹出一道灵符贴在了他的额上,继而,何云一双眼一闭,昏倒在了那书生身旁。   “唉,孽徒。”   玄冥仙尊一卷衣袖,将地上的两个人收入袖中,闪身不见了。   ——   王瑞发现他坐在一艘小船上,缓缓的行在一个平静的湖面上。   湖面宽广,四周不见边际,没有风也有任何声音,仿佛身处在平整的镜面上。   而这时,他感受船舷动了下,一回眸,就见何云一的师父站在船尾处,嘴角含着一抹神秘的微笑看他。   王瑞记得清楚,他被他给杀死了,而且是那种残忍至极的死法,他被碎尸万段了。   “……我死了吗?”他先送了他一个白眼:“你将何云一也制服了?哎呦,你可得意了吧。真是受不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一旦得意就来我面前显摆,怎么着,难道我这儿有装逼的场地不成?都来找我。”   眼睛酸涩难忍,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景物了。   眼泪不能掉下来,否则这家伙就该得意了。   “呵呵,如果我将何云一制服了,你也死了,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入轮回啊。啊,对了,我没在这儿的阴间登记啊,这可麻烦了,不过我看阎罗殿徇私枉法也挺厉害的,看不能花点银子搞个户帖吧。”王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知道贵不贵啊,要是太贵,我也买不起,还是当黑户吧。”   说些废话,的确能转移注意力,现在他的眼睛好像好受些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摊手耸肩:“反正不是像你这样的老东西。”   “你倒是牙尖嘴利,跟天虚子某种程度上很相似。不过,你现在如此坦然的面对跟他的分别,真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为你这样薄情的人,前途尽毁,他真是失败。”   “难道我还要哭天抹泪的吗?”王瑞吐出舌头朝他做鬼脸:“那你可要看好你的徒弟,别叫我在见他,否则我肯定还要勾引他!”   “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我不仅会杀死你的肉身,连你的魂魄也要彻底毁灭,让你形神俱灭,不管你是什么人,从何而来,都到此为止了。”   王瑞一愣:“不是吧,没必要这么狠吧。”   谈恋爱真的会死人啊,还是彻底死亡的那种。   陡然间,王瑞就见自己心口开了一个黑洞,而黑洞越扩越大,缓缓吞噬着他的身体。   而黑洞边缘轻轻飘散着白色的烟雾,掺杂着细微的结晶颗粒。   这些难道是他的灵魂?   真是魂儿都飞走了,他抓了一把,那些颗粒从手中漏出,飘散殆尽。   自己真的会死……   “师祖——”突然一个耳熟的声音传来。   王瑞抬眸一看,竟然是仙人岛的崔道人出现在了船中央,对着何云一的师父叩拜。   诶?他俩不是平辈的么,怎么磕头还叫上了师祖?难道这人不是何云一的师父,而是……他们的祖师爷,什么仙尊。   “你怎么敢闯进来?!”玄冥仙尊声音平直,但威严不减。   “师祖,这个王瑞不能杀,刚才他身死,天虚子已经灵气混乱,神思不明,如果您将他魂魄毁灭,天虚子知道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在仙人岛听报事鸟说,何云一与师父迎真子大动干戈,急忙出岛。   在路上他算到了何云一入了情劫,如今被抓回了山上。   而他回到了门派内,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连祖师都降临了,何云一和他的情人是他老人家亲自抓回来的。   不仅如此,那个勾引何云一破戒的人,既不是什么妖女又不是什么妖精,而是那个变羊的王公子。   听其他弟子说,师尊正在盘问那个凡人。   祖师什么脾性,他多少有了解,那个王公子凶多吉少。   他本身就是个爱在红尘打滚的人,深知祖师的处罚不妥,脑袋一热,闯进了祖师的境界内。   “呵呵,他是本仙尊的徒弟,百年前是,现在依然是,他无论做出什么事来,都逃不出本仙尊的掌控。倒是你,你已经被夺了道号,怎么还有脸回来?”   王瑞见身体内的黑洞还在扩大,忙道:“啊呸,你这么说完全是满足自己的控制欲,根本不为徒弟着想,肉体伤害是一时的,心凉伤害可是一辈子的!你这么简单粗暴,小心激起人家的逆反心理!”   崔道人听了王瑞的话,直滴冷汗,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嘴巴啊。   王瑞才不想管,反正死到临头了,好歹过把嘴瘾:“窥一斑而见全豹,你们在何云一动情破戒这件事上做的这么没水平,可见别的地方也不咋地,你们收弟子难道为了管制的吗?或者只是为了收人头税啊?不许脱离门派,也不许有自己的意志,就待在山上给你们冲人数纳税?”   崔道人明显看到祖师的嘴角在抽动,虽然祖师此时降临在迎真子的身体内,但他敢肯定,迎真子也没有嘴角抽动的的毛病。   崔真人忙道:“这个王瑞不过是凡人,没必要与他一般见识。根结在天虚子,不在他。但是,如果您认为只有除掉他,才能挽救天虚子,其实徒儿有更好的建议。   天虚子在仙人岛的时候,曾从玄元子那里得到了种下情花的秘术。如果他们两情相悦,让他摘掉情花,让王瑞彻底将他忘掉,自从断情绝爱,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王瑞一愣,什么花?摘掉就忘了对方?   见祖师不语,崔道人知他是动心了:“您可以掐算,此事属实。这个王瑞好歹是一条性命,虽然我听燕云光说,他不在生死簿上,但好歹是一条性命。让他忘情,不再纠缠天虚子,我们再将天虚子桎梏在山上,不许他们相见,几十年之后,自然情灭。”   王瑞心说,什么意思啊,没他勾搭何云一,何云一就心如止水了?怎么满世界都这样啊,自家的孩子都是好的,变坏了一定是外面的小妖精勾搭,没了小妖精,孩子又变回好孩子了。   而且,情花是什么玩意?   崔道人就见祖师指尖掐诀须臾,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如此也好。”   此言一出,王瑞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便猛地的睁开了眼睛。   他身在一处陌生的房间内,从简单的陈设看,只是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应该是静修的道人的卧房。   这时,外面进来两个道童,二话不说,一人扯起他一条胳膊,便往外走。   王瑞双脚在地上蹭,不愿意跟去:“要干什么啊,我不去!”   道童的力气极大,又是两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王瑞拉出了房门,沿着一条路往建在更高处的一座楼宇走去。   王瑞一眼望去,层峦叠嶂的山中道观建筑连绵,近处与远处的各个院落中,皆有洒扫和做杂物的道童。   他几乎是拖上台阶的,到了这处高大威严的楼宇前,王瑞抬头,见上面写着:守戒堂。   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啊,才想完,背后被人推了一下,他整个人就扑进了门内。   堂内香雾袅袅,使得本就昏暗的光线,更加难以看清屋内的情况了。   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道:“他来了,动手吧。”   这声音,王瑞认识,是何云一的师父,不过,体内已经是他们的祖师玄冥仙尊了。   崔道人的声音道:“云一,如此做最好,你难道想让他死吗?”   “我不要他死,也不让他忘记我!我不成仙!崔师伯可以放弃仙途,为什么非要逼我?”这次是何云一痛苦的呐喊了,王瑞循声望去,隐隐看到他跪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被一道光芒紧紧锁着。   “你怎么能与他比?他什么根基,你又是什么根基?罢了罢了,你现在神志不清,与你说这些,你也不会醒悟的。我不杀他,已经是网开一面,不要得寸进尺。你在他肩头中过情花,此时摘去,相忘便好,他的性命,可以暂时放过,但如果日后查清他和无极圣祖那个孽障有关系,也不会姑息。”   何云一想说他没中过,但想必仙尊已经掐算过了,此时他只能痛苦的道:“你们可以毁灭我的根基,我此生此世未来轮回都不再不修了,放我跟他离去!”   王瑞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忽然觉得,自己确实阻了他的大好前程。   玄冥仙尊喝道:“胡说!你师父放你下山悟道,这就你悟出来的道吗?当初你动用我的令牌调遣雷将,我就应该察觉事情不好……不要废话了,你不动手,我替你来。”   说罢,何云一只觉得双手解开了束缚,自己也能从地上站起来了。   下一刻,王瑞已来到他跟前。   他想抱一下他,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是无法自由控制。   王瑞含泪苦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啊,都不像你了。你放心吧,就算我忘记你,我还是会喜欢你。”   何云一感到自己的手臂在慢慢抬起,他努力克制,几乎攥碎拳头,但依然抵不过那股控制他的力道。   手缓缓抬起,离那朵花朵越来越近。   他看着它,它从花骨朵到完全绽放过程中经历的事情一一浮现在眼前。   “不——”嘴唇咬破,尝到了血腥味:“我求你们!不要——”   王瑞也是无法动弹,不忍看何云一,别开脸,掩盖自己的泪水,语气则是笑的:“没关系,哪怕忘了你,我也喜欢你。”   突然,他感到何云一的手在他两个肩头都扫了一下。   而何云一眼中,花在碰触的瞬间,根茎断裂,花瓣四散,化为粉末,不等落到地上,已然消失不见了。   “王瑞?”他红着眼睛,抱着一丝侥幸,轻声问他。   就见王瑞扭正头,惊异看他:“我、我这是在哪里?你们又是谁?”   何云一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被抽空,不仅如此,连心仿佛也被抽掉了,留下一个汩汩流血的伤洞。   突然,他发现自己能动了,立即紧紧抱住他,强忍泪水道:“你别吓我……”   或许他是装的,虽然他心底明白,这种可能低于千万分之一,但他依然不愿意放弃。   王瑞发懵,使劲挣脱他拥抱:“你谁啊,干什么搂搂抱抱的?”说完,还嫌弃的扫了扫衣裳:“不许乱碰我!”之后,巡视了下四周,抬袖子在鼻子前扇了扇:“真是的,怎么这么多香啊,诶?请问一下,你们这是哪里?”   自己怎么跑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来了?   何云一听到高台上的祖师发出了满意的呵呵笑声。   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万剑穿心。   忘记他,还会喜欢他,只是一个漂亮的说辞。   忘记就是忘记了,喜欢他的王瑞不在了。   被他们逼迫他亲手杀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FLAG终于掉了!   正常波折!!本文HE!!!! 第109章 这狗脾气的道士是谁啊?   王瑞能想起的最近的记忆点是家里给他娶了个小妾叫做沈魏娘, 然后……只能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好像有一匹黑马……一个叫胭脂的女人……一个巡抚……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存在自己的记忆中, 王瑞也搞不清楚。   而现在, 自己竟然和几个道士站在这里。   他想明白了,肯定是被强行纳妾,受不了刺激,了却红尘,想要出家做道士。   低下头看了下自己身上, 还穿着寻常的衣裳,赶紧道:“我可不出家啊,不管我之前跟你们说了什么, 都不算数的。”   玄冥玄尊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既然你说过的话不算数了,那么你可以走了。”   王瑞拱手道:“打扰了, 告辞告辞,回头给你们道观多捐些香火钱。”然后转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何云一双目泛红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个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 只存在他一个人的记忆中了。   就在要拉开门的瞬间,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王瑞——”   用撕心裂肺形容不为过,几乎唬了他一跳,他惊慌失措的回头, 就见刚才站在自己身边那个年轻道士, 双眼含泪的看着自己,室内虽然昏暗,但他仍能清晰的看到他的泪光。   王瑞没来由的心里一酸, 但随即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你有什么事?”   何云一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此时却不敢开口,就怕一旦开口,自己便会控制不住的哭出来,他极力控制着音调,哑声道:“……你回来……”   他想追上去,但身体依然被牢牢的控制着,无法动弹。   王瑞皱皱眉,难不成是他拉自己上山的?算他的业绩?   算了,不管了,反正自己不出家:“不回来了,我走了,各位告辞。”说完,打开门,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何云一从关闭的门缝里看到的是他远去的背影。   “王瑞……你回来……”他嘴里除了血腥味,还多了咸味。   无力、不甘、还有将他整个人吞噬的痛苦,连绵不绝,没有尽头。   是他们对他横加干扰,是他们无碍他们在一起的,没有他们就好了……   玄冥仙尊见王瑞自行离开,淡淡的扫了眼何云一,用传音吩咐门外的弟子进来:“将天虚子关到地牢里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地牢自然不是一般的地牢,被扔去的弟子在里面是无法使用任何法术的,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被囚禁起来。   走进来要拖拽何云一的道士,才触及何云一的胳膊,便被弹开,直接掀翻在地。   玄冥仙尊眉头皱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波澜,但仅仅是一丝,有反抗很正常,遭遇这样的刺激,他毫无反应才奇怪。   手腕转了一下,加大了束缚何云一身体的灵力控制:“既然不让他人送你过去,那么便有本仙尊亲自来吧。”   “仙尊……哈哈哈……”云一喉咙里发出一串冷笑,满是轻蔑:“拜你,你是祖师仙尊,不拜你,你于我不过是尘埃泥土……”   崔道人听得毛骨悚然,抢先喝止:“大逆不道!这种话欺师灭祖的话不能乱说!”   玄冥仙尊冷笑一声,有的时候,不展露自己的威严,便会被徒子徒孙看轻。   他挥动衣袖,搅起一股灵气,朝逆徒打去。   何云一不躲不闪,正身迎接这团攻击,仿佛一滴水进入了大海,这团灵气竟然被他全部吸纳了。   崔道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略显慌张的看向祖师。   玄冥仙尊轻声“哦?”了一下,继而广运真气,调动体内的灵力再次向他攻击。   这一次,一旁的崔道人几乎站不稳,迅速的后退了几步。   仙尊还未发动攻击,他已经感受到了灵气的凌厉,吹的他衣衫猎猎作响,皮肤微微刺痛。   何云一在这不停翻滚云涌的气流中,稳如泰山一般的站立着,低着头喃道:“是不是足够强大,就可以称尊称仙?就可以像你一样为所欲为?”   “孽徒!”玄冥仙尊忍无可忍,将手中的力量全部释放了出去。   如太阳一般的耀眼的光芒冲向何云一矗立的地方,但一瞬间,却仿佛炽热碰到了寒冰一般的,腾起重重雾气。   雾气消散后,何云一仍旧站在那里。   他低垂的眼眸,猛地抬起,猩红的双目直击仙尊。   玄冥仙尊只觉得身体内的心脏仿佛被狠抓了一下,竟然有一刻停止了跳动。   虽然这身体是迎真子的,但此时在他的控制下,万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崔道人咽了下口水,紧张的道:“不好,他这样很不对。”   玄冥仙尊冷声道:“难道他之前就好吗?不过是怒气攻心,垂死挣扎,乍看强大而已。”说罢,就要再次出手教训弟子。   骤然间,他感到空气在发生了诡异的扭曲,不过呼吸之间,何云一已经到了他跟前,朝他重重打出一掌,凝结在其中的灵气,全部打进了他体内。   受到攻击的胸口,向内坍塌着,达到极致后,突然砰的一声向外炸开,血肉横飞,露出一个血洞。   崔道人被眼前的情景吓的呆怔在原地,迎真子虽然未成仙,但肉身能承受祖师的降临,早跟金刚磐石无异,居然被天虚子一击震到这样的地步。   玄冥仙尊低头看了眼迎真子的身体,略显吃惊的道:“你居然想弑师灭祖?”   他运气在掌心,抚平被震裂的心口,想向前迈一步再与何云一相斗,却吐出一口鲜血。   他知道,迎真子的身体不能再用了,只好抽离自己的元神,离开了这具身体。   在迎真子体内的他,并不是完全体,只是他神识的一半,另一半仍在仙界。   他飞向天际,与来迎接的自己的仙躯和另一半神识汇合。   汇合后,他提气凝神,回头怒视地面上的何云一:“孽障,今日本尊便要清理门户!”   话一说出口,只觉得腰间一凉,再看时,就见何云一手执长剑,已经背对着他站在他身后,还保持着前一刻挥剑的姿势。   虽然没有渗出鲜血,但衣衫割破,皮肤出现了一道划痕。   他飞升后的仙躯,居然如此轻易的被伤害到了。   愣神的一瞬,一道白光挥来,他闪躲不及,长剑直直刺向他心脏,可惜这柄剑不够坚固,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   如果何云一拥有一柄神剑,此时他的不死也要身受重伤了。   何云一手执一柄断剑,忽然一股无尽的空虚袭上心头,刚才那一下,他或许已经刺死了师祖,也或许没有。   断掉的剑刃不能杀人,断掉的情,也如同样如此,难以再续前缘。   杀了他又如何,王瑞也不会再想起自己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铸成的错误,如果当初能果然一些,不浪费那么多时间,现在一切都将不同……   成仙成魔又有什么意思,仙道魔道,没有谁可以逆转时间,逝去的终将逝去……   此时天空澄澈如洗,万里碧空,不见一丝风与云,仿佛静止了一般。   玄冥仙尊就见何云一头顶紫光环绕,慢慢升起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正是他的元神。   而何云一此刻入定一般的双眼微闭,垂手扔掉断剑,悬空盘腿而坐。   平静的天空在他身后陡然裂开,裂缝中出现一道漩涡,将天地之间的灵气汇聚,从元神头顶注入。   元神周围金光万道,就要凝练成神。   吸纳了天地灵气的元神,自此不灭长存。   这样的情景,让玄冥仙尊感受了彻骨的寒意,这不是飞升,而是化神。   竟然越过飞升成仙,直接化神吗?   在这仿若无边的寂静中,何云一清晰的感受了玄冥仙尊内心中的一丝恐惧。   原来绝情弃爱的仙人也会恐惧……   可以抛弃爱与情,却无法割掉恐惧,因为爱是最低级的吗?如果爱会仙人的弱点,所以要舍弃,那么恐惧呢?难道就不会化为弱点吗?   为什么天道可以忍受自私、恐惧、狭隘与卑劣,却无法忍受对另一个的感情?   为什么……   错的是他吗?还是定下这样规矩的天道?   他心头一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玄冥仙尊就见灌入了天地灵气的元神于何云一睁眼的瞬间,重新落入了他体内,金光顿消,没有完成飞升。   他顿觉一阵无力……天虚子失败了……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他失望吗?因为他拆散他和那个低等的凡人,所以干脆在此刻自断飞升,叫他难堪吗?   大可不必,他敢欺师灭祖,已经够他难堪了。   何云一看玄冥仙尊的眼眸中,无喜无悲:“……自此刻开始,我不再是你门下弟子。”说罢,转身飞离开去。   一次也没有回头。   ——   王瑞才走出守戒堂不久,还没等下几个台阶,就听到身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接着一股强大的气流朝他背后扑来。   他狠狠的扑倒在地,摔得胸口生疼,躺在地上揉了好一会,才将倒抽的冷气喘匀。   太疼了太冷了,地面怎么这么硬啊?   这时听到声响的道士们吩咐从各个建筑内涌了出来,王瑞这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   赶紧将伸出去的腿缩回来,找了个旮旯蹲着继续揉被摔疼的胳膊肘。   居然这么多人,还挺像自己风格的,要出家也要找个有保证的大道观。   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他瞅准一个面善的小道士,凑上前去问:“这位小道长,打听一下,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要下山得多久?”   这小道士根本不理他,只是看天。王瑞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谁知这人不耐烦的道:“哪有空管你这个,你快看天!”   王瑞眯眼往天上看去,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勉强辨认的话,好像只能看到两个小点点。   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还是两个小点,而且移动的很快,一眨眼又不见了。   他摇摇头,反正跟他没关系,不看了,还是继续下山比较要紧。   便在仰头的道士们中间穿梭着,踏着石阶往山下走去,虽然不认识路,但一直朝下走肯定没错。   过了一会,他忽然觉得天空黯了下来,太阳虽然还挂在天上,也没有云朵,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亮度变低了。   他纳闷的抬头寻找原因,却于这时,猛地天上一亮,仿佛又有一个太阳突然出现了一般的,晃得他在一瞬间,眼前一黑。   眨了好一会眼睛,才重新看清事物,他决定了,再也不瞎看了。   不管天上怎么变化,他都压抑住了好奇心,一路往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风,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从天上落到了他身后。   这一次,他不得不回头去看,就见刚才见过的道士,正站在他身后。   “嗯……”王瑞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也下山吗?”   何云一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抱住他,紧紧的,若不是怕他挨不住,一定将他揉进自己怀里:“嗯,我也下山。”   又来?!性骚扰啊你!王瑞恼了:“你谁啊你,快放开我!”   何云一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抱起他,飞到天上,离开了这里。   王瑞惊讶,这么厉害,会飞啊你?诶?不对,之前自己也飞过,不过是骑着白龙。   嗯……自己怎么认识那条白龙的来着,去曹州送牡丹花……遇到了白栖元……还有……   记忆断断续续的,回忆一件事情,总是不能从头至尾,经常到了某个节点,就突然跳一下。   就在他想的时候,这个道士已经将他裹挟到了一处险峻的高山上。   呃……还是关心眼下的处境比较好,他被这人绑架了!   站在山峦上,王瑞一眼望去,云层仿佛就在自己头顶,但从这个高度跌下去,他也会粉身碎骨。   这时候,道士放开了他,他赶紧往旁边移动了一点,但怪石嶙峋,地面不平整,害怕摔死的他移动的很小心谨慎。   “你、你有什么目的?”王瑞谨慎的试探:“是不是我得罪过你?如果是的话,我跟你道歉,我娘给我纳妾,我好像气昏了头,有许多事情不记得了。”   何云一心头一怒,纳妾的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楚,但看到王瑞仿佛陌生人一般的看待自己,心中酸楚,不多言语,只是道:“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   王瑞沉吟了一下,眼珠转了一下,好像不大对吧,凭什么他要和他一起住啊?难道想要他给他当仆人?   他挽起袖子,亮了亮胳膊:“我这人好吃懒做的,当仆人肯定是不行的,你放我回家,我给你一大笔银子,你可以买几十个强壮的男仆伺候你。”   何云一轻轻吸气,哀然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王瑞一愣:“难道我认识你?嗯……”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摇头:“没印象,咱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何云一眼睛一酸,但觉得纠结过去的事情无济于事:“你不记得没关系,咱们重新开始。”   “……其实吧,不管发生过什么,我现在只想……回家……”最后两个字说的极为小心,想做了贼似的。   毕竟对方会飞啊,惹急了,给他扔下悬崖,找谁说理去。   何云一拉过他的手,将他再次拽到自己跟前,坚定的道:“我会带你回家,但是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想和他狠狠的腻上一段日子,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他们,谁也不行。   王瑞面对他强势的态度和语气,虚弱的笑道:“……好好好……肯让我回家就好……”   这人绑架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啊?难不成要把自己炼丹?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什么名贵的“人才”啊。   何云一见他态度疏离,心上如被剜了一般的疼,缓缓的放手,轻声道:“这是你说的,不要反悔。”   王瑞见他放开了自己,一边说着不反悔,一边往旁边躲了躲。   因为他没有阻拦,所以他就一路谨小慎微的躲到了一颗树下,既能纳凉又有安全感。   他双手托腮蹲在树下,不时瞅一眼正在忙活“建造房屋”的某人。   称呼某人没错,他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就见某人一挥手,不平的山顶就被削掉了一块,削掉的部分,又被他手指隔空划了几道,分成了数块整齐的岩石,嗖嗖嗖落在地上,累积成一座石头铸成的屋舍。   王瑞心说,难不成正要跟他在这里住在这堆石头里面吗?   悲哀的捂脸,他到底要干什么啊?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突然发现某人朝他这边看了,赶紧“狗腿”的拍手,称赞道:“厉害厉害!”   某人听了,温笑问道:“你喜欢吗?”   王瑞“虚伪”的道:“不错,我还没住过这么结实的屋子呢。”   诶?他干嘛问自己喜不喜欢?他有不好的预感。   正想着,就见对方一闪,就来到了自己跟前,吓得他差点坐到地上,不过,还没等来得及跌坐,就被他拽住手扶稳了:“你小心。”   王瑞觉得自己像块呆木头,只一味的点头:“好的好的。”   何云一忽然记起那次进入他的梦境,地面是铮亮的地砖,宽大的窗户镶着透明的水晶遮风挡雨。   于是一挥手,眼前的房屋也同样变得窗明几净。   王瑞愕然,接着被他给拉进了屋内,随着他们的进入,一件件出现了各种物品,床榻、书柜、桌椅……应有尽有。   王瑞心里滴冷汗,也没见这人念咒啊,好像想一想就行了?他究竟是什么人啊,神仙吗?   何云一让王瑞坐在软榻上,自己也挨着他坐下,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都能做到。”   王瑞尴尬的笑了笑:“那个……我能提一个问题吗?”   “说吧。”何云一带着微笑,专注的听着。   “你是谁啊?”王瑞虚笑道:“我……我连你名字都知道……”   笑容僵在脸上,是啊,他与他是陌生人了,何云一犹豫许久,纵然百般不情愿,还是只能哑声自我介绍道:“我……我叫何云一……是你……”没有找到合适的词,他一时语塞。   王瑞抓了抓脸颊,陷入了沉思:“……没印象啊,咱们之前认识吗?”   何云一试探着问:“那你还记得谁?记得你的父母和朋友吗?比如黄九郎?”   “记得啊!”王瑞立即回答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对了,好像很久没见过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才说完,就见眼前的何云一目光幽冷,一副要酝酿杀人的模样,心惊胆颤的想,记得黄九郎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么。   他清了清嗓子:“咳,你既然知道黄九郎,可见的确是认识我的,咱们是朋友吗?不过,我真不记得有你这么厉害的朋友啊。”   如果说王瑞失忆只是往他心上捅刀子,那么不记得他却记得别人,简直如同这把刀扎进去,还转了几圈。   “我不是你的朋友!”他气道。   王瑞见他态度突然间变得如此恶劣,不舒服的想,干什么啊这个狗脾气的道士,说话和行为都颠三倒四的,真是奇怪又危险。   他到底要干什么啊,真想摆脱他回家。   可对方法力高强,他又不敢怼,受气包似的小声嘟囔:“那你到底是谁,你就说清楚啊。”   “说清楚?好啊,你听着!”何云一揪过他,狠狠的吻了他嘴唇一阵,然后神清气爽的大声宣布道:“我是你相公!”   方才被他吻住,他动弹不了,这会能动能出声了,王瑞提高嗓门,更大声的嚷道:“胡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使劲擦了擦嘴,将刚才的亲吻的感觉全擦净了。   果然,失去了记忆还喜欢他,是不可能的。何云一吐出三个字:“是真的。”   王瑞脸一酸,咧嘴道:“不可能!你不是出家人吗?而且我是男人啊,你也是……”   还来这套?!何云一将他提到自己跟前,哼笑道:“你喜欢男人,我就是你男人!”   王瑞在家里费了许多心思隐藏自己,就是不想从柜子里出来,这会一下子被戳穿了,一时竟结巴了:“我、我……就算是,也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不管你记不记得我,别想跑!   王瑞听了,怔了怔,心惊的道:“难、难道咱们已经有关系了?”   苍天啊,不是吧,对自己“失身”这种事完全没印象,实在太叫人难以接受了!   何云一迟疑了下后,随即腰杆一挺,底气很足的道:“是啊,而且还是很多次!”   谁让你失忆了,哼!   王瑞内心流泪,不是吧,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跟人家睡过,竟然完全不记得了。 第110章 永生不死   一朝梦醒, 自己多了个前男友,还是关系匪浅的那种。   王瑞自认为还算是个负责的人,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打上“渣男”的标签。   虽然他不想承认, 但这个何云一口中的自己好像就是这样“渣”,突然间失忆把对方忘了个精光。   “嗯……你没骗我的吧?”   何云一没说话,但是表情在王瑞看来很不友善,于是他赶紧自我圆场:“应该不会骗我的,对吧?你法力这么高强, 不至于说谎的。”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按照你说的,咱们既然有关系, 后来我怎么不记得你了?是不是咱们俩个分手了?”   “有坏人让你失去了关于我的记忆。”   哦,原来自己失忆了……诶?失忆了?王瑞恍然大悟:“难道这就是我记忆断断续续的原因?”   何云一赶紧附和:“对的, 你忘记了关于我的事情,不信的话, 你回忆一下, 你遇到了一个会画皮的恶鬼, 之后是怎么解决的?”   王瑞稍作回忆,他仅仅记得自己揭穿了对方画皮的真相后,翻墙逃生, 之后记忆里一片空白, 反正他活了下来。   “所以是怎么解决的?你帮了我吗?”   何云一点头,再次提醒他:“陆判记得吗?树妖记得吗?你都是怎么解决的?”   在王瑞的记忆中,陆判把他整的要死要活, 然后陆判就好像突然消失,不再跟他作对了,至于那个树妖姥姥,他最后的记忆是姥姥将他绑架了,然后……他就纳妾了。   的确像是在关键的节点,记忆被抽掉了。   “所以,都是你救的我吗?”看到对方在颔首,王瑞丧气的叹道:“我怎么怎么没用啊,都靠你救。”   何云一忙安慰道:“你怎么会没用呢,虽然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但你绝不是毫无用处的人。而且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我愿意帮你,谁敢说个不字。”   王瑞感慨道:“你真是仗义的人啊。”   “什么仗义,我是心里有你,才帮你的!”说完,又觉得自己讲的太直白了,有点不好意思,他头一扭,哼了一声。   王瑞摸不清对方什么脾气,只觉得怎么说话间又生气了,不敢贸然搭话,坐到一旁,杵着脑袋继续回忆去了。   何云一越发明白,他们之间的确太陌生了,如果是以前的王瑞,知道他的脾气,这时候会照样说说笑笑,而不是避到一旁去。   “你不用再回忆了,你想不起来的。”   王瑞记得以前看过一个理论,据说人的记忆力很是厉害的,记在脑海里的事情就像东西放进了抽屉,东西一直都在抽屉里,只是人会忘了东西存放在哪个抽屉里了,这就是催眠能够回忆起“忘掉”的事情的原因。   记忆一直都在,只是被潜意识封存了而已。   王瑞觉得自己的大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记忆的抽屉里多翻翻,没坏处,所以并没理睬何云一的话,仍旧杵着下巴道:“万一呢,或许能想起点碎片。”说完,就见何云一微微摇头,似乎在否定他的话。   接着就见何云一坐到他身旁来了,他下意识的往旁边缩了缩身子。   “我帮你回忆一下。”何云一说罢,握住手了王瑞的手,轻声道:“你闭上眼睛。”   王瑞除了听话,没别的选择,也没多问,乖乖的闭了眼睛。   他感受到意识深处流淌而来一股涓涓细流,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画面。   好像是在玉满楼内,他和堂哥王瓒在喝酒……他们说着什么,然后画面逐步推进,到了他们跟前。   王瑞意识到,这是何云一的记忆。   所以对于王瑞本人来说,好像在看一段记录他自己行为的录像,一切都是以何云一的视角进行的。   虽然感觉奇怪了点,但不失为一种想起过往的办法。   可能是别人记忆的关系,王瑞明显感到自己在本能的排斥,感觉很不舒服。   好像大脑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晕胀难捱。   看着看着,他发现了奇怪的地方,那就是,画面中他的身影占比远远高于堂哥王瓒,有的时候分明是表哥在说话,但画面却一直停在他脸上。   而且将他看得很仔细,连他都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睫毛,竟然如此卷翘。   这次见面不欢而散,从何云一的视角看,最后拍了他几下肩膀,他就离开了。   记忆的流入结束了,王瑞听到何云一轻声道:“你睁开眼睛吧,你难受吗?”   王瑞苦着脸,太阳穴胀疼的难受,使劲揉了揉,默默的点头。   何云一轻叹:“毕竟不是你自己的记忆,算了,不着急,以后每天只看一点点吧,今天第一次不该看的这样多的。”说着,搂过他的脖子,很自然在他脑门上安抚般的轻吻了一下。   王瑞却像刚才被输入记忆一般的排斥他的亲近,动了下脑袋:“我信你的话,但是我想起来之前,别这样……行么?”   不行!何云一内心哼了一声,但嘴上只能无奈的道:“好,都听你的。”   王瑞见他这样,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坏人,心里也不舒服,但同时也觉得委屈,本来就不记得了啊,现在可以自在的搂搂抱抱才奇怪吧。   他头脑昏胀:“我去外面透透气。”说着,起身向外走,本来想说一句:“你放心,我不会逃的。”但转念一想,何云一肯定知道自己逃不掉,这句废话就不用说了吧。   但他举步向外走的时候,何云一也跟了上来,这让他不得不解释了:“我又不会逃走,你就别跟来了。”   何云一根本没考虑过王瑞还有逃跑的可能,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一刻都不想分离而已。   听了这话,心里憋闷的难受:“好……我不跟去!”   王瑞心里嘀咕,干什么啊,语气这么恶狠狠的。   他径直出了门,来到刚才蹲过的树荫下,继续蹲着“思考人生”。   他手里拿着一截树枝,无聊的在地面上涂涂画画。   刚才那段画面,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他好像中邪了,何云一劝他,他不听。   果然不是自己的记忆,就算看到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看电影,看过就看过了,大多数人不会真情实感。   啧,怎么感觉自己这么渣呢,跟人家好过,后来棒打鸳鸯了失忆了,现在人家帮自己恢复记忆,自己却这么不积极,又冷漠又叽歪。   唉,小渣渣王瑞。   自我剖析,自我反省了一番后,王瑞决定回去跟何云一好好再谈谈,让对方耐心点,给他点时间。   就在这时候,何云一走了出来,带着微笑,态度温和的拉起他的手:“你饿了吧,咱们回去吃东西。”   王瑞也不想让自己“渣”下去,同样态度很好的点点头,嗯了一声,随着何云一又走了进去。   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偏巧都是王瑞爱吃的菜,他愣了下,心说果然他们之间或许真的很熟悉,连他爱吃什么都知道。   不过,这屋里没厨子也没食材,这些饭菜是哪里来的?   变得?他真的是神仙吧,自己居然和神仙谈过恋爱。   王瑞一边想一边落座:“那我就不客气了。”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没话找话:“嗯,好吃,你做的吗?”   何云一杵着下巴看他,笑道:“用石头变的。”   “啊?”王瑞又嚼了一口:“不像是石头啊,是实实在在的肉。”   何云一虽然化神没成,但也已然不是原本的层次了,他发现自己不光是战斗的灵力有所突破,在其他地方也有变化。   他可以任意变化物品了,之前的他,只能隔空取物,现在他则可以真正的将一种东西变化成另外一种物品。   比如石头变成菜肴,当然,这仅仅是他能力的一小部分。   何云一笑了笑,手点在桌上,王瑞就见桌子迅速的换成了一层金色的外壳,他骇然失色,敲了敲,发现不是镀金的,好像桌子真的变成了金子的。   “……这什么啊,点石成金术吗?”   何云一轻声嗯了下,他觉得有些讽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可笑,想要金子的人,费尽心机想逃钻营点石成金之法,可真正到了可以变换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却又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需要。   就像现在的他,根本不需要金银了,就算要养活王瑞,一切皆可以自己造出来,金银对他来说,跟建造房屋的石头没有区别。   王瑞显然没有何云一这般超脱,看着这个金桌子,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金子虽好,可也不能变太多,否则会通货膨胀的。   何云一念头动了下,桌子再次变回了原样。   王瑞附和道:“还是这样好,金灿灿的显得太土豪了。”   这时他发现何云一嘴角噙着笑意,目光炽热的看他:“你想没想过,我可以用这个能力为你做什么?”   当首富?王瑞觉得这个神仙般的道人,肯定不会这么无聊,于是摇摇头。   何云一右手一动,他们面前立即出现了一只老虎,王瑞被吓了一跳,抓紧桌子,浑身僵硬的想要逃,没等他起身,就见何云一目光淡淡的看向那只老虎,口中不知念着什么。   那只老虎双眼一闭,腿一蹬,瞬间没了气息。   接着虎毛自动脱落,积聚成一堆黑黄相间的毛,虎骨从它身体内浮出来,在地上一根根排好。   血液从皮肉中渗出来,无数的血珠汇集成了一个红色的大血球,通红铮亮。   剩下的皮肉躺在地上。   毛皮、肉、骨、血,单独陈列。   王瑞骇然,嘴里的饭都忘记嚼了,就见这些皮肉骨血,突然间朝地面中间的地方集聚,在重新组合,很快,几只白色的绵羊,出现在了他眼前。   何云一手指画了下,其中一只绵羊,缓缓站了起来,咩咩咩的叫着。   “用老虎的血肉变了几只绵羊,不过,魂魄只有一个,所以只有一只羊能活。”何云一道:“霄阳子将你变羊,说到底还是法术,可以破解,现在这个,是真的成了羊,无解。”除非拥有他这样的能力,分解重造。   王瑞这才将嘴里的饭咕嘟一下咽了下去,噎得嗓子疼。   对于变羊的事情,他是有印象的,只是忘记自己是怎么恢复的,但当初被一个疯道人披了羊皮变羊一路驱赶奴役,他记忆还是很深刻的。   幸好那个疯道人没有何云一这样的能力。   不过,自己这个前男友是不是有点太强大了?   何云一没发现王瑞的恐慌,而是笑道:“既然老虎可以变羊,我同样可以用一些人类的血肉给你塑造肉身,只要你的魂魄一直在,我就能不停的让你以现在的样子活下去,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以前为王瑞寻找肉身,曾是个难题,现在迎刃而解。   有些问题之所以是问题,归根究底是自己不够强大。   一旦达到了某种境界,曾经叫自己焦头烂额的困难,皆可迎刃而解。   王瑞扯出一丝笑容,惶惶的道:“那、那太好了。”   好……好怕啊!虽然知道自己跟何云一曾经可能是真的相爱,但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只有一种要跟不熟悉的人,捆绑一万年的恐惧感。   何云一察觉到了他笑容的异样:“怎么了?”   “呃……我觉得老虎变羊有些可怜,将它给变回来吧。”王瑞岔开话题,心说,千万不能让他看出自己不开心。   何云一如刚才一般的,将羊分解,恢复成了一只老虎,将它复活后,最后衣袖一挥,送回原本的地方去了。   王瑞心里想,那老虎肯定一脸懵相,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自己真是跟神仙谈恋爱了,永生不死,不再是梦想。   可关键是他现在很不安,对方太强大了,八成已经是神族了,他一个小破凡人,现在又失忆了,能继续走下去吗?   正纠结着,就听何云一道:“你别愣着了,快吃饭吧。”   “啊,对了,吃饭吃饭。”王瑞低头往嘴里扒饭,过了一会,估摸自己吃饱了,碗筷一推:“好了,我累了,我要一个人去休憩了,”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一气呵成的跑到了一个房间内。   房间有床褥,他往上面一趴,拽过被子蒙住了头。   ——   何云一本想跟着王瑞一起过去的,但他故意强调“一个人去休息”,叫他不得不止步。   反正王瑞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和他在一起,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一时,先让他好好休息罢。   化神虽然失败了,但他的能力也已经变得极为强大了。   比如现在,他明显感觉到燕云光向他这边来了,大概明天早晨会到这附近。   于是,第二天一早,伴随着晨曦,他直接出现在了离开山脉几百里的燕云光身后:“你是来找我的?”   燕云光真真唬了一跳,因为他竟然没有半点发觉师兄的到来,如果他是敌人,这会他已经死了。   “师兄……你……”燕云光发现师兄和以前比,变得很不一样,模样还是那个模样,但气势截然不同。   光在他身旁就觉得难捱,这种感觉,只有师尊降临的时候才有。   而现在,似乎还更厉害些,叫人心底本能的发慌,忍不住屏住呼吸,跪伏。   “我不是你师兄了,我已经离开师门了。”何云一单手掐诀,随后道:“是玄冥仙尊和师父派你来的吧,哼!”   “师祖说他只能算到你在这附近,叫我过来找找你。”   “几百里之外,真是很近了,他也不过如此。”何云一冷声道:“他连我在哪里都算不到,你觉得我还会回去臣服于他门下吗?”   燕云光虽然觉得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但身负师命,有些话,他还得说:“师祖说,昨日之事,是他们操之过急,希望你冷静之后,能回去一趟,好好谈一谈。”   “我现在强过他们,便要好好谈了,我处于弱势的时候,可以要将我的囚禁的。”何云一哼笑道:“我能成仙的时候,是他们的好徒弟,看我成仙无望,则要重罚。如今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又想跟我细谈了。”   燕云光不知说什么好,他其实觉得自己嘴有点笨,不是很适合做说客:“你误会了,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功利……我知道你生气王瑞的事,但是……”   “但是什么?我问你,成仙是为了什么?”何云一道:“你总不会连自己一直追逐的目标,究竟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个……反正想要厉害总没错的。”   “如果让我说的话,就是为了摆脱一切束缚,获得无尽的自由,永生摆脱寿命的束缚,高强的法力,则是摆脱天地的束缚。”何云一道:“我如今拥有的自由不是任何人的赏赐,自此之后,我没有师父没有师祖,不受门派和任何人的约束。”   燕云光叹道:“唉——”   “难道你想来劝我么?不想的吧,可是师命难为,对不对?”何云一哼笑:“你最好也快点变强,否则他们要杀了你心上人的时候,你可能没我这么幸运。”   “你还是有误解……其实他们是很慈祥的。”   “是啊,在我听话的时候。”何云一道:“别再来找我了,从今以后,我就是我。他们对王瑞做过的事情,我现在没有回去报复,就当做我的谢恩之礼了。”说罢,飞身离去。   燕云光无奈的摇头:“唉——怎么因为一凡人搞成这样,王瑞那混蛋简直比狐狸精还狐狸精!”   才说完,只觉得身上一痛,抬头就见师兄站在自己头顶的天空,对他怒目而视。   他咧嘴,他忙举手抱歉的道:“我保证是最后一次,再不说王瑞坏话了。”   这才见何云一重新离开了,燕云光拍了拍胸口,吓死人了,他真是被王瑞迷住了,自己赶紧溜了吧。   ——   何云一回到王瑞身边的时候,正赶上他起床后,在屋前伸懒腰晒太阳。   王瑞见何云一飞回来,懒腰抻了一半,赶紧缩了回来。小心翼翼的打了个招呼:“……你出去了啊?”   何云一落在他跟前,又忍不住上去抱住他:“嗯,我回来了。”   王瑞尴尬的应付道:“好的好的,回来就好。”   何云一心头一暖,放开他,扳住他的肩膀,高兴的笑道:“咱们自由了。”   “……自由啊……那很好啊……”反正他是没感到有什么自由,现在的他,可是被他拘束在这里的。   “以后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到咱们了。至于那个捣乱的罗门,等我陪你好好过上几日,我便去找他们算账。”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或许都构不成威胁了。   “罗门……黄粱一梦,对吧,这个我记得。”王瑞摸了下巴道:“……然后……我在里面成婚了……是巡抚的女儿,后来就一片空白了,难道,我入洞房了?”   “没入洞房。”   “为什么没入?我可不是惋惜,就是好奇。”   “你早晚会知道的,我会用记忆一点点告诉你的。”   “哦……好吧。”虽然很想知道   何云一眉梢一动:“嗯……告诉你也行,你拜堂的时候,我赶到了。然后咱们两个就用搭建好的礼堂,顺势拜了堂。”   没关系,这部分记忆可以造假,不怕穿帮。   王瑞深知在这个世界,拜堂就是扯证,虽然在梦里,但拜过堂了,也是成亲了:“真的?”   何云一理直气壮的道:“当然是真的,从那之后,你一直叫我相公的。”   王瑞这次不信了:“不可能吧,我哪有那么肉麻。”   何云一哼了哼,也不辩解:“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是事实。”昨天撒谎还有点不安,但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   王瑞揉了揉太阳穴,难道自己谈起恋爱后,真的会变得那么肉麻么。   何云一瞧他纠结的小模样,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搂过他,笑道:“比起这个,不如想想有什么想要的,你跟相公说,都不在话下。”   王瑞觉得别扭,挣了挣身子。不过要说想要的东西,他其实还真有。   “我想家了,想回家看看……” 第111章 化凡   王瑞说完, 提心吊胆的看他的表情,果然就见笑容如冰消雪融一般的消失了在何云一脸上。   “你很想回家么?你和我在一起还不到十二个时辰, 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如果有可能的, 不是很想等……”但王瑞求生的本能让他话锋一转:“不过,等等也无所谓。”   虽然妥协了,但心里不舒服得紧,甩开何云一的胳膊,往屋里走去:“我昨晚没睡好, 还想睡一觉。”   丢下何云一,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   随着脚步,心里的憋闷也层层叠加, 这叫什么事儿啊,没有人身自由, 这不是蹲监狱么?   自己也是的,怎么就不能强硬一点, 就说要回家, 看他能怎么样。   不是以前相爱过么, 就不信能对他下黑手!   对,就这么干,大声宣布自己的权利!   王瑞想到就要做到, 转身大步走到门口, 恶狠狠的一推门,然后就见何云一站在不远处的山顶平地中,而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 扑梭梭的已经落了一指厚了。   听到他开门的动静,他往这边看了眼,双目微红,看样子也在难过。   王瑞吓得赶紧将门关好,摇头自喃道:“现在好像不是该谈话的时候,改天吧。”   忐忑不安的溜回昨晚睡觉的房间,关好门,焦虑的在膝盖上敲着手指。   幸好刚才没继续坚持要回家,否则还不得叫他给埋了。   人对强大的力量有本能的恐惧,自然界的现象太过强劲,会成为灾害,让人恐惧。   而拥有的强大力量神仙,天生就叫普通人望而生畏。   不管他失去了多少记忆,反正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对何云一的第一印象就是强大的非人类,而且还是个想把他关起来的陌生家伙。   听何云一的语气,他俩还得永远在一起?   想想就绝望。   王瑞觉得头疼,往床上一趴,脑袋钻进被子里,鸵鸟似的躲了起来。   过了片刻,他腾地坐了起来,扯掉脑袋上盖的被子:“这样是不行的!越逃避问题越深,还是跟他聊一聊才行。”然后一边往屋外走一边给自己鼓劲:“他看起来是不大好说话,但既然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肯定也不会太差罢,自己眼光不会那么差的。”   这么一想,果然觉得好受多了。   对嘛,不相信谁也得相信自己啊,要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雄赳赳的推开了门,扫了圈不见何云一的踪影,但是雪还在平静的下着,已经有一掌厚了。   王瑞探头在视线内找了一圈,仍旧没看到他的人,不由得挑挑眉,算了,可能飞出去玩了。   人家会飞啊,多好,自己一个凡人,就得被老实的被关着。   王瑞踢了踢脚下的雪,他无论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加上这雪也不冷,他忽然起了玩心,跳进雪里,滚起了雪球。   滚了一个半人高的大雪球,颇有成就感的擦了把汗。   瞅了瞅,不禁皱眉,就简单的滚了个雪球而已,自己高兴个什么劲儿啊,怎么着也得做个简单的雪人再乐吧。   一番“耕耘”后,一个简单的雪人出现在了雪地上。   王瑞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开心的笑了,自己好像有点雕塑的天份啊,吃土化兔变成泥人的时候,腿变形了,也是自己动手捏的。   诶?自己变成泥巴人后,怎么恢复的来着?   这时就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微微回眸,瞥见了何云一衣衫的一角,心说道,难道也是何云一救了自己?   他等着何云一先说话,但是对方沉默着不开口,他忍不住了,转过身去看他:“你回来了?”   何云一闷声嗯了一声,王瑞见他眼角泛红,心想,难道刚才自己提出回家,他太伤心,跑到别的地方心酸难过去了?   唉,怎么感觉自己是个坏人呢。   王瑞转正身子,蹲着继续用手拍雪人的身体给它塑型,唉声叹气的想,干什么啊真是的,提出回家不是很正常的么?你有什么可伤心的?   撅着嘴使劲拍了拍雪人的身体,感到身后的何云一在盯着自己,心里气哼哼的想,该伤心的是我吧,莫名其妙被关在这里,这么大个人了,只能在这儿玩雪。   这是何云一开口道:“你不冷么,雪有什么好玩的,进屋去罢。”   “……”王瑞背对着他翻个了白眼,哼,就不进去!   何云一叹气,也不敢上去拽他,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   他跟自己在一起还没到十二个时辰就想要回家,之前的王瑞,跟自己在一起那么久,都没动过回家的念头。   自己对于他来说,真是陌生人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喜欢上自己,一年还是十年,亦或是一百年?   他有等待的资本,却没等待的耐心了。   王瑞等了许久,也没见何云一朝他发火,心里也不舒服起来,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是他,喜欢的人突然失去了记忆,怕是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相处。   唉……这么下去肯定不行,抛出橄榄枝示好这种事就交给他吧,谁让他脸皮厚呢。   王瑞缓缓转过身,道:“这个雪人是送给你的,你要吗?”   何云一“受宠若惊”:“真的?”   “真的是真的,但不能白送……”   何云一心沉下去,是提出要求要回家吧,唉……   正心酸着,就听王瑞继续道:“你也得堆一个,送给我才行。”   何云一喜不自胜,连声道:“好的好的。”   既然是送给送王瑞的,那么就不能用神力变了,亲力亲为才有意义。   当即团了个小雪球,然后用它在雪地上滚着,将雪球越滚越大。   王瑞余光瞥见他在动作,抓紧时间修改自己的“杰作”,不多一会,就听何云一笑道:“这个送给你。”   王瑞一瞧,心态绷不住了,你这不是雪人,是雪雕吧,太特么逼真了吧,简直跟自己一模一样,用神力堆雪人是犯规的。   “你且等等,我觉得我这个还有修改的余地。”王瑞说着,力图将雪人的肚子拍得更圆一点。   何云一笑着拉开他:“这个已经是我的了,不许改了。”   说罢,王瑞就见雪人外层迅速结了一层厚厚透明的冰,将雪人整个冰封住了。   王瑞敲了敲,咣咣作响,何云一满意的道:“千年寒冰,永远不会融化的。”   王瑞几乎可以想象,一千前后有人考古发现了这么个玩意,一定无语问苍天。   不过一想,何云一肯定会收起来,不会叫它展现在后世,他又放心了许多。   何云一握住王瑞冰凉的手,贴在脸颊上笑道:“你还是第一次送我东西……”   王瑞震惊了,这不是他的风格啊,他怎么能这么抠门呢,堂都拜了,身也失了,竟然什么都没送给过人家。   转念一想,不过对方是神仙啊,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能送的。   这会见何云一这么高兴,觉得自己真的挺渣的,于心不忍的道:“这又算不了什么,咱们进屋去罢。”   进了屋,王瑞发现桌上摆好了餐点,这才想起还没吃早饭,便坐下用饭。   结果吃饭的时候,发现何云一面带微笑专注的盯着他看,好像他就是饭一样。   王瑞只好低头,他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但这样真的压力太大了。   “你能不能别盯着我……”   何云一自从王瑞进入黄粱梦中开始,就一直担惊受怕的寻找他,期间王瑞还在他眼前被杀过一次,经过一番凶险,两人才刚刚平安。   然而就在片刻之前,王瑞竟然提出要回家,又叫他的心揪起。   幸好他刚才又跟他和好了。   虽然何云一觉得经历过这么事情,自己眼睛一刻都不想离开他再正常不过了。   但既然王瑞不愿意,他也只好不情愿的移开了目光。   终于等到王瑞吃完了,何云一开心的拍了拍腿:“你过来。”   王瑞警惕的道:“干什么啊?”   何云一仅凭借刚才王瑞送他雪人,就以为他俩和好了,高高兴兴的道:“抱抱你。”   王瑞摇头,虚笑道:“就别了吧……咱们两个保持点距离,我有话想和你说。”   “又是回家的事情吗?”   听听这郁闷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他怎么着了呢:“不是这个。”   何云一松了口气:“你说吧。”但既然是来自王瑞的问题,怠慢不得,聆听他的问题。   没想到王瑞却道:“你……你都不吃饭不睡觉的吗?”   “不需要像凡人那么频繁就是了。”   “我……我看你好像挺累的,要不然你先去好好休憩一下?”王瑞笑着提议,为了让自己显得真诚一些,笑容一直保持着。   “好啊。”   何云一刚说完,王瑞只觉得周围景物嗖的一下变了,下一刻已经被他抱着跌倒了床上。   他觉得自己僵硬的跟个死人一样,彻底被吓住了,惶恐的看了下周围,才确定跌倒的是昨晚上睡的床,他跟何云一还在山顶的屋子里。   何云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蜗,在他耳畔笑道:“这才是第二天,你已经开始关心我了。”   忽然又有自信了。   王瑞不是关心他,他只是希望他能去睡会,让他得片刻安静,谁知道又变成了这样。   问题是他根本不认识他,关心他干什么啊。   小声嘀咕道:“你觉得是就是罢。”   何云一则继续笑:“嗯,我觉得就是。”   王瑞忽然觉得对方挺不容易的,自己这么“渣”,他还这么开心:“何云一……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从昨天晚上就憋着了,他这人就这样,有话憋不住,得说出来。   “说罢,你相公什么都做得到!”何云一微微挺起身子,笑看他:“只要你开口。”   王瑞一听“什么都做得到”,不禁心里发颤,又不想开口了。   何云一鼓励般的在他唇上啄了下:“我是你相公,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一吻彻底叫王瑞炸毛了,他是真的跟他不熟啊,从昨天到现在都被“轻薄”多少次了?!   他腾地坐起来,往床里爬去,往旮旯的墙一靠,指着何云一道:“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豁出去了!你就是把我分解变成猴子,我也要说!”   何云一也跟着坐起来,但听话的没有过去:“那你就说啊。”   “我、我害怕你!”王瑞一到关键时刻,为了表达欲可以放弃求生欲,嘴瘾一定要过:“对,我害怕你,怕的不得了!”   何云一脑海里想过许多事,唯独没有这个,也很吃惊:“你怕我做什么?为什么怕我?”   “这还用说吗?你设身处地为我想想,我可是被脑海里完全没印象的人关在这里的,下山的路上被陌生的没有印象的人给掳劫了。”   何云一听了,火气腾地也上来了:“掳劫?”   “难道不是吗?这里就我和你,连个蟑螂都没有,除了你,我谁都见不到,想回家得经过你的批准,难道不是掳劫和囚禁?!”王瑞道:“要是这样永远和你在一起,你现在趁早杀了我算了!”   何云一心头酸涩:“我怎么会杀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说罢,上去抓住王瑞的胳膊,将他提到自己跟前。   王瑞以为自己要遭殃,吓得浑身僵直,但嘴巴不依不饶的道:“反正说都说了,你愿不愿意都得听,我还不想你碰我呢,但你不也仗着有能力,对我又抱又亲的?”   说完,就感觉脑海里挤进来一股流淌的记忆来,这一次来的凶猛,不过和上次不同,全是片段。   从他入梦黄粱,生死未卜,何云一焦急的找他,到他们被迎真子追逐,他被冰封杀死……身体碎块滚了满地。   最后是情花被摘,他对他说:“就算忘记了,也会继续喜欢你……”   记忆的潮水退去后,王瑞捂着脑袋,疼得丝丝哈哈的倒抽气儿。   何云一这时眼睛泛红的道:“你在我面前死过一次……现在又忘了我……我等于失去过你两次,而这一次更为彻底……现在和你在一起,我疼你还来不及,你居然害怕我,认为我会伤害你?”   经过刚才的记忆,王瑞确实可以肯定他们是有感情的了:“这些记忆,你为什么不早些给我看?”   何云一揪住他的衣领,恼然道:“你看书会从后往前翻吗?回忆一件事会从结束往前回忆吗?不都是按部就班一步步来吗?你和我之间,当然是从相识开始,慢慢向你展示记忆了,谁知道你这么没耐心,才一天就等不了了!”   王瑞嘴巴,动了动,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我……我……还是我的错了?”   何云一狠狠吻住他这张招人恨的嘴巴,当然是你的错。   王瑞使劲挣扎,等他松开,气喘吁吁的道:“……仗着你有法力,我斗不过你,你就欺负我,是不是?”   “仗着我有法力?我没有法力,你不知道死了几百遍了!我真是蠢材,因为我比以前更强了,昨天向你展示,是为了让你不用为了生老病死担心,让你安心,告诉你没人可以伤害你……结、结果你,居然因为这件事反而害怕我?”不甘心的再次反问:“你居然会害怕我?”   何云一当真被气得半死,别的理由,他都可以理解,就是这点不能。   他变强大了是为了保护他,结果他竟然反受其害。   “我……没错……就是害怕你!”王瑞不松口:“你想想啊,如果你是普通人,突然跟神仙谈起了恋爱……”   “没想过,我从出生开始就不是像你这样的普通人,周围都是有法力的人,不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何云一越想越气,又把王瑞个提溜到眼前:“还有,你这家伙,之前我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嫌弃我有法力让你害怕,现在你平安无事,又挑剔上了,对吧?我放你出去,你保不齐又遇到什么事,到时候没有我,你哭都找不到调。”   “你这是因噎废食!怕我出去遇到困难,就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谁说要一辈子了?我只是对你才失而复得,想和你没有打扰的住上几天,让我好好亲近你一下!谁知道你连十二个时辰都忍不了!王瑞,你、你……”   想骂又舍不得骂,只能瞪他解恨。   “就几天?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知道你在担心这种事,你又要吃喝又要睡觉,又要恢复记忆,我现在还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何云一说到这里,眸底是无尽的失望:“你居然会这么看我……以前的你不会这样的……或许真的……我喜欢的和喜欢我的人已经死了,现在的你,于我,也是陌生人……”   王瑞回敬道:“好啊,既然都是陌生人,咱们就不要强行谈恋爱了,一拍两散正好。”   何云一听了,手上一软,将王瑞松开,含泪瞪他,许久没说话,转身出了门。   等他走了,王瑞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回想了下,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很占理。   虽然自己现在对他没什么感觉,但他救过自己许多次是事实,不该这么“绝情”。   不等他下床去追何云一,王瑞突然就觉得周围的景物,迅速的变化,再一看,他竟然回到自己家中。   他正站在回廊下,而迎面正走来一个飘飘忽忽的纸人,他一愣,这什么东西,竟然能走动?   结果这纸人见到他,也是一呆,随即一跟头发从纸人飘落,飘回了王瑞手上,接着纸人顷刻间化成了无数的碎片,四散消失了。   “少爷,马车备好了。”这时,文顺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他的书袋。   王瑞发懵:“你见到我都不吃惊吗?”   文顺眼珠转了转,然后一笑:“原来您刚才新换了衣裳啊,吃惊吃惊,这么短的时间内,您是怎么换的啊?”   王瑞心说,难道那个纸人就是自己的代替品,因为是何云一设置的,所以自己忘了个精光?   一边想着一边带着文顺往门外走,这个时辰不出意外是去书院了。   一路往外走,遇到的丫鬟和奴仆们,都是很正常的对他鞠躬行礼,完全没有他失踪几个月的惊奇感。   在二门处,还遇到了他爹王永德。   王永德对他的态度亦是很正常:“好好读书,再贪玩,就把你送到你金陵的书院去。”   王瑞试探着问:“那个……沈魏娘呢?”   “你先在又问来做什么?你不是你绝食威胁我们送回苏州的吗?!后悔了?”   “没、没有。”王瑞赶紧溜了,跑出大门,登上马车去书院。   王瑞进入课堂,大家看到他,也是随便的打了招呼,甚至还没假期阔别来的热情,一看就是因为每天都见面,所以态度寻常。   不一会,人都到齐了,他没看到韦兴贤和黄九郎,便问霍柯:“这俩人哪里去了?”   霍柯惊异的道:“黄九郎早几个月就不来上课了,韦兴贤被他爹送到金陵的书院去了,送行的时候,还是你张罗的,你忘了?这才半个多月,你就忘干净了?”   王瑞不敢再说什么,打了个马虎眼:“睡迷糊了睡迷糊了。”   恰好先生进来了,王瑞便坐正身子开始听课了,听课的时候,脑海里满是问号,当然不是对学习的内容,而是对自己的遭遇。   自己不在这段日子,难道真是那个纸人在代替自己?   自己离家几个月再回来,根本还是无缝衔接啊,都不用解释,日子就上了正轨。   下学后,王瑞回到家里,再次证明,他走的这段日子,毫无影响。据说茹巧也被他绝食之下,被他娘收回去了。   屋里的丫鬟告诉他,他这几个月特别爱绝食,一不顺心就动辄几天不吃不喝。   父母只有顺他的意。   有个丫鬟还悄悄的告诉他:“老爷和太太猜测,说你跟那个何真人学了辟谷的法子,所以才能几天不吃饭也不饿。”   又听到了何云一,王瑞便问她们认不认识她,小丫鬟们掩口笑:“咱们府上哪有不认识他的,他可是您的座上宾啊。”   王瑞听了,杵着下巴咧嘴暗想,看来自己跟他是真的有交情啊,家里的人都知道。   这么看,自己岂不是太渣了?自己仗着失忆,对他冷眼相对。   但保留记忆的何云一没有反应过来,还拿以前的态度对他,结果招致了他的反感。   最要命的是,他就给人家一天的时间……   王瑞扶额,过了一会,又改成了捂脸。   唉,自己这个渣。   如此了过了两天,王瑞已经适应了回家的生活。   感觉就一个,还是家里舒坦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逸得很呐。   不过,偶尔也会想起何云一,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刻薄了?   而且,现在他俩是不是分了?他说一拍两散,他默认了,还把他给送回家来了。   唉……   这一日,王瑞早早的到了学堂,绞尽脑汁的在赶昨天布置的八股文,其实昨晚上他写的差不多了,只差一个“完美的豹尾”,趁先生来之前,赶紧赶出来。   不一会,先生到了,周围安静了下来,王瑞继续写着,根本没抬头。   突然就听先生道:“何同学,你坐到那个空位置去吧。”   王瑞手下一划,本来就差一句话,结果纸张划了一道黑色的墨迹。   他猛地抬头,就见何云一做书生打扮,正往空位置走去。   两人四目相对,剜了王瑞,坐下后,脸朝向一旁不看他。   王瑞丢下笔,呆呆的站起来,就往他这边走。   “诶诶诶——王瑞,不要随意走动啊,快坐下。”先生道。   王瑞哪里能坐下:“何云一?”   先生问道:“你们认识?”   何云一回眸瞪了王瑞一眼,哼道:“不认识!”   王瑞这才摸着桌子坐下,但眼神一直没离开何云一,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在这里?   先生就见王瑞一直盯着新来的同学看,忍不住轻声咳了几声。   王瑞如梦初醒,赶紧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着什么,写了涂,涂了写。   最后写好了三个字,揉成一团,丢到何云一桌上。   何云一根本不看,过了一刻钟,终于忍不住,绷着脸打开了,就见上面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知道王瑞这会肯定在看他,死死咬唇,不让自己笑出来,继续绷着脸。   过了一会,才提笔在纸上写道:“我能为你化神,也能为你化凡,你现在不怕我了吧。”   但想了想,还是揉烂了,重新铺了张纸,团了之后,丢了回去。   王瑞一看到纸张,赶紧打开一看,就见上面没有一个字。   王瑞对着太阳瞅了瞅,的确一个字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表达他对他没什么好说的? 第112章 他还是他   王瑞参不透他的意思, 是在表达跟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么?   他不想就这么放弃,提笔又写了一遍:“对不起”抛给了他。   他之前扔纸团, 先生睁只眼闭只眼, 有心饶过他,没想到这个王瑞得寸进尺,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   先生咳了一嗓子:“王瑞啊,昨天布置的文章,你写完了么?你每次都迟交。”   王瑞这才想起自己的文章来, 尴尬的笑了笑,将脑袋缩了缩。   “下学的时候交不出来,你就留下不要走了。”先生低头翻动书页, 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许在课堂上写,认真听课。”说罢, 开始朗诵书本,走到王瑞身旁的时候, 随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下:“不许搞小动作。”   王瑞摸了摸脑袋, 等先生走过去, 还是忍不住去瞅何云一,就见他低着头在看书,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他心急的想知道何云一的态度, 又偷偷的揉了张打向他。   这一次, 方向没找准,扔到了霍柯脑袋上。   霍柯回头埋怨的看他,心里嘀咕, 他这个亲戚怎么这样啊,是不是每个长得好看的新学生,他都得骚扰骚扰?就不能老实一会么。   王瑞发现打错了人,朝霍柯抱歉的笑笑后,总算是老实了。   将脑袋埋在书卷里,盼着下学,分外煎熬的等到了时辰,刚要起身去找何云一,就听先生道:“昨天的布置的文章交一下,没交的人和王瑞一样留下来。”   王瑞嘴上嘀咕:“您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交不上去呢。”   先生耳朵灵,笑着对王瑞道:“那你就交啊。”手一伸,等着王瑞来交,见这个调皮的学生赖在椅子上不动,捋着胡须道:“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去隔壁找我,我就在隔壁跟山长下棋。”   其他人都陆续交了文章,拎着书袋走了,王瑞瞄了瞄霍柯跟马萧,发现他们两个也都交了上去。   没想到一起掉队的小伙伴,今天都出息了,他俩朝王瑞做了个鬼脸后,笑嘻嘻的走人了。   王瑞只顾着愁作业的事情,等回过神来,竟然发现何云一也已经不见了。   心里一横,将书袋随手收拾了下,从窗户翻了出去,跑到外面去找他。   而这时,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喊了一句:“先生不好了,王瑞逃跑了。”   就见隔壁屋里的先生追了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回拽:“你爹跟我反复交代要好好管教你,你这样不服管教的学生,也是少有。你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否则我就到你家去告诉你爹。”   王瑞又被摁回了课堂内,四下无人,就他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他没别的法子,将笔墨纸砚重新摆出来,开始补全剩下的文章,写了足有半个时辰,才完事。   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文顺都等的直打哈欠,一边接过王瑞的书袋,一边不经意的道:“少爷,刚才小的看到一个长得特别像何真人的书生,真的特别特别像,小的还上去打了个招呼,不过他没理小的,可见是认错人了,不过真的好像啊,您见着了吗?”   王瑞忙道:“他往哪边去了?”   文顺一指街尾:“我看他走进最后一间院子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一溜烟朝文顺指定的院子去追了。   到了院门口,他不敢贸然敲门,踮着脚往院里偷看,这时候院门忽然打开,就见何云一走了出来,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后,就要走开。   王瑞看他如此态度,居然有些吃不准了他的身份了:“你是何云一吧?”   “你有什么事情?”真好啊,竟然追来了,何云一嘴角撇了撇来隐藏笑意。   “我……我给你的纸条,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王瑞道:“你接受了吗?”   何云一从鼻腔里随意的嗯了声,饶过他往前走。   “你去干什么啊?”   “买东西吃。”   王瑞愣了愣,你不是很少吃东西也不用睡觉的么:“……你能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何云一看都不看他:“咱们不是一拍两散了么。”   王瑞完全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凭借他俩的关系,大吵一架之后,他就出现在他身边,说不是冲他来的,谁信啊。   他嘴巴一撅:“好啊,那我走了!”说完,朝他相反的方向,拂袖而去。   何云一见他真走了,悔不当初,刚才他问自己为什么出现,自己就该老老实实的回答的。   不情不愿的转身回到院门,生气的将门一摔,就见大门顷刻被摔成了碎片,紧张的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赶紧将门给复原了。   他这才回到屋内生闷气,刚才王瑞被先生留下,他其实也想留下的,但王瑞在之前主动道歉,给了他自信,于是玩起了欲擒故纵,让文顺故意看到他的去向,跟他预料中的一样叫人高兴,王瑞果然摸了上来。   结果尝到了甜头,没想到玩脱了,王瑞走人了。   何云一极是懊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   今晚上是别想了,只能等到明天在学堂再见面了。   过了一会,他听到敲门声,心里纳闷,他在这里谁都不认识,谁会来呢?是不是王瑞?   于是赶紧去开院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个黑黑壮壮的男子,提着两个食盒。   何云一失望之极:“有什么事?”   这时王瑞从男人身后冒了出来,笑容灿烂的道:“是我在饭店点了吃的,让他进去吧。”   见到王瑞的瞬间,何云一的心里涌起浓浓的蜜意,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但语气上却哼道:“进来吧。”   王瑞便催促了店里的活计提着食盒走了进去,让他放下后,打个赏钱后,让人走了后,他亲自摆弄碗筷:“你说要出买吃的,正好我也饿了,就都一块买了。”   何云一看他背着他忙碌,十分想过去抱住他,但怕吓到他,生生忍了。   “这么殷勤干什么?”何云一说着,还是来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殷勤么?我、我这叫慷慨,”王瑞斟了两杯酒,一分一杯分好,自己坐到他对面,虚笑道:“不过你要说我是殷勤,我也不反对。我主要是想给你道个歉,那天我有点冲动,口不择言说了些讨人厌的话。”   当时他特别没有安全感,脑袋一热,说了重话。   这几天,回到家里,安逸的小日子一过,安全感回来了,俗称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到何云一救了自己这么多次,也没真正的伤害过自己,越发觉得自己不太地道。   何云一心说,哼,就知道你那天是乱说的:“算了,我……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没想到他试着高风亮节一点,王瑞立刻顺杆爬,小声道:“确实是,要论错误,我占四分,剩下的都是你的。”说完后,赶紧补救,笑道:“没有没有,还是我的错得多。”   “……”何云一扭脸不看他,才觉得你好一会,你就这样。   王瑞试探着问:“……我跟你道歉了,能不能问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啊?是为了我吗?”   反正上次撂了狠话,他也没把自己怎么着,可见一般询问是不会被报复的,所以他胆子也大了不少。   “我……打算做一段日子的凡人,你既然说我不能设身处地的为你想,我现在就想过过和你一样的生活。”   而且他化神的时候出了些问题……他想以凡人的身份从头开始感悟天道。   感悟天道,亦或是贴近王瑞,他自己认为后者的原因更大。   王瑞愣了许久,才端起桌上的酒小酌了一口:“是因为我说过,我害怕你吗?”   何云一沉默片刻,到底没忍住,手掌覆在他手上:“……你根本不用怕我,无论从前还是以后都不用。”   王瑞又觉得自己做坏人了:“那你做凡人,还有法力吗?”   “平时不会用的。”   “我懂了,就像东西锁在抽屉里,必要的时候才会砸锁取出来,寻常的时候都不用的,对么?”   何云一手又痒痒了,想捏捏他的脸说真聪明,不过忍住了,嗯了一声。   王瑞瞧他这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关心的道:“你就住在这里么?平时花的银两你都准备了么?要是没有的话,你不嫌弃的话,不如来我家吧。”   “不必了。”   没成想王瑞当真只客气了一下,他说不必了,他也没再进一步邀请了:“也好,自己住的话确实更安静。”   何云一记得王瑞曾经有事没事都主动“缠着他”的,不像现在这样清冷,不觉得怅然。   王瑞这时又道:“你既然做了凡人,那你还能给我看过去的记忆了吗?”   “重要的部分,那天都给你看了,至于其他的部分,你只需要知道,你但凡遇到危险,却不知道如何获救的,都是我救的你就是了,所以也没什么好看的。”   “哦……”王瑞嘴唇嚅了嚅,又发问了:“其实我还有个很重要的疑问,那就是……我为什么会失忆?你说是坏人逼迫你拔掉我的情花,我想知道,那情花也是坏人种的吗?”   何云一庆幸自己没在喝酒,否则肯定会被噎住,总不能说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瑞见他不说话,蹙眉道:“如果是坏人种的,你为什么没发现呢?”   何云一不知该如何解释:“别问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彻底忘记我了,提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当然重要了,这叫亡羊补牢,万一对方故技重施,我岂不是又要再一次失去记忆,我这是脑子,可不是碗筷餐盘,能重复洗。”王瑞见何云一支支吾吾的,追问道:“难不成是你自己种的?你为什么要种啊?难道那会也咱们吵架了,你要跟我分手?”   “……”   王瑞不满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瞒着我,彼此哪有信任可言?”   何云一下了决心:“好好好,告诉你,你听清楚了!”便将玄元子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王瑞听完,表情复杂,何云一种的情花,是为了观察自己对他的态度,说到底还是为了他俩的感情,只是后来成了破绽,被别人拿来伤害他们。   他刚才支支吾吾都不想告诉自己,恐怕是担心自己会责怪他作茧自缚。   他应该早在心里把他自己责怪过无数次了吧,一定够难受的了。   所以,他就不要伤口上撒盐了。   “……原来是这样啊,了解了。”王瑞淡淡的道:“我随时想起什么来,会再问你的。”   何云一见他听完情花的事情,并没有责怪他也没嘲讽他,心里忍不住高兴的想,他还是他,善解人意,从不怪他。   王瑞察觉何云一目光温柔的看他,心里忽地的担心起来,差点忘记他俩有过关系,这气氛有点暧昧:“关顾着说话,饭菜都冷了,快吃罢。”说完,低下头猛扒饭。   “你别害怕,你不愿意的话,现在的情况,我绝不会对你做出格的事情。”   王瑞心里嘀咕,那敢情好,你就算不用神力,我也反抗不了你。   不过反过来一想,何云一如果想的话,对他做什么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他一直没伤害他,可见他是不想的。   所以他值得信赖,自己多少也该放下戒备心,况且他为了自己都愿意过普通的生活了,自己就算失去记忆了,也不该伤害他。   “何云一……”王瑞抬眸,很认真的道:“我再跟你说次,那天说的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何云一欢喜的不得了,抿嘴微笑着点点头,王瑞他怎么这么好啊,恨不得现在就把搂进怀里亲昵一番。   但刚说完不做出格的事情,不能这么快就自我打脸,生生忍了。   用过饭,王瑞又提了几个问题,比如:“那个罗门为什么让你破戒?是不是我将原因忘记了?”   “不是你忘记了,是根本没查清。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没顾得上他们。”破了黄粱一梦就被师祖“追杀”,接着王瑞又失忆,比起王瑞来,罗教早抛掷脑后去了:“等咱们这边的情况稳定了,自然逃不了他们的。”   王瑞挑挑眉,心说也是,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寿命超出天地束缚的仙人来说,几百年都能等。   “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他起身告辞。   何云一送他出去,一路上就等着他再次对他发出住进他家的邀请,但也不知道王瑞怎么就不开窍,愣是没提,最后何云一只好百般不愿意的送走他,自己转身关了门,回到屋内坐着。   想到王瑞今日这番举动,可以说是在哄自己了,不由得又露出了笑容,盼着赶紧天亮,明日去见他。   ——   入了秋,晚上的气候着实有些凉意,各家各户都添了厚被子。   城东一户人家内,西厢里住的女儿江姝正因为被子的事情在掉眼泪。   凭什么新做的被子要给弟弟盖?那可是她夏天亲手絮的被褥,自己捞不着睡,得让出来给弟弟。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东西有两样,她只能用残次的那个,若是只有一个,有弟弟的,没她的。   两个人闹矛盾,挨打挨骂的只能是她。   是啊,她明白,父母说过很多次了,弟弟是传递香火的那个,她终究要出嫁成为外人。   前天,她分明看到父母在和媒婆商量着什么,她要被父母送走嫁人了,索要的财礼想来也是用到弟弟身上吧,他读书买笔墨纸砚的钱和以后娶媳妇的钱都得割她的肉来补贴。   眼泪成串的掉,自己这辈子看到头了,嫁人后,争取生个儿子在婆家有些地位,然后成为像母亲那样偏袒男丁的人。   江姝越想越悲:“身为女儿家,一生由他人,来世我一定要男子。”   忽然这时就听身边有个声音笑道:“何必寄托来世,现世的愿意,当下实现才有意义。”   江姝唬了一跳,从枕头上爬起来:“谁在说话。”但紧接着就见自己衣衫尽开,躯干的血肉迅速变化着,像杀猪宰牛一般的割掉了上面,下面则如雨后竹笋一般迅速的冒了出来。   她想喊,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伤口的创面顷刻之间愈合,浑然完整的身体,仿佛从娘胎里带出来一般的自然。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她变成男的了!男人该有的她都有,不该有的也早没了。   她怕了拍平坦的胸膛,她以后就是他了!   “爹——娘——”江姝跳下床,跑出了房间,激动的大声喊道:“你们的长子在这里。”   ——   王瑞最近被先生盯上了,但凡听课的时候眼睛稍微往何云一那里瞥,先生就会一边念着课本一边慢慢踱步过来,照准他脑袋拍一下。   王瑞只好目不斜视,而何云一知道王瑞不时在看自己,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日,王瑞该背诵的文章没背下来,被先生给留堂了。   不过幸好有霍柯陪伴。   一个人还能干点正事,两个人就只剩聊天了。   “何云一欠你钱啊,你怎么总盯着他?。”霍柯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你不用太在意。”   王瑞无话可说,总不能说对方是他的神仙前男友,最近正在和他修复感情中。   “你跟他以前认识?”   “亲戚的邻居,小时候见过几次。”   “难怪,感觉你们认识,却又不熟悉。”   此时,门被推开,何云一走了进来,坐到王瑞身边:“我跟先生说,邻居在修房子,家里吵得很,他允许我留下暂时借用书堂温书。”   还不是为了陪你,哼!   王瑞心里猜测,九成九是为了陪自己,他有些尴尬,怕霍柯发现他俩的关系。   霍柯跟何云一打过招呼后,起身道:“你们先坐着,我去解个手,顺便吹吹风,太困了。”说着,出了门。   屋内就剩他们两个了,何云一笑道:“以前不知道你在书堂是什么情况,虽然知道你不上进,没想到竟然这么差劲。”   “这也不能怪我,我离家几个月,功课都落下了,再说,最近的事情这么多,太容易分心了。”王瑞叹道:“果然不读书还能中解元,只能在梦中了。”   何云一想起他们就是在黄粱梦中定情的,不由得有些伤感,不愿意回想,没有说话。   王瑞则一旁看书,面无表情,何云一也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霍柯突然跑了进来,大声笑道:“哈哈哈哈——我解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在那里,学着男人站着方便,淋了一鞋子。咱们书院要来祝英台了!”   王瑞不是很懂他的笑点。   这时,就听咣的一声,有人跟着跑了进来,将门摔的山响。   “王八蛋,你说什么呢,我就是男的!淋了鞋子是还不懂得怎么用那玩意,告诉你赶紧闭嘴,否则对你不客气!”   来人的嗓音不男不女,但确实如霍柯所说,从个头和长相来看,像个少女在穿男子的衣裳,不管怎么说,男子的面部轮廓,线条较女子都要硬朗一些,眼前这个,一瞧就是个娇俏的小姑娘。   霍柯轻笑一声,上前戳了下这人的肩膀:“想玩祝英台这套,你当我们真的瞎吗?你怎么对我不客气?打架吗?”   王瑞心想,可能是哪个人家的女儿,想要读书上进,所以扮了男装:“霍柯,算了,她虽然骂了你,到底是个女儿家,骂她一句还回去就是了,别动手。”   这时那人气道:“我不是祝英台,但你们是真的眼瞎!”说完,竟然裤子一脱,撩起上衣展露:“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霍柯和王瑞都瞪圆了眼睛。   何云一上手捂住王瑞的眼睛:“不许乱看!”   霍柯没人捂眼睛,错愕的盯着:“……这、这……”   忽然,门外有脚步声来,霍柯就见眼前的人瞪了他一眼,将裤子提了起来。   “江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先生走了进来:“你父亲和山长都在隔壁,快些过去罢。”   先生指了路给江殊,等人走了,对屋内的三个学生道:“王瑞和霍柯,你们两个别分心了,快继续背书罢。何云一,你看着他们两个点。”   霍柯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那个江殊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脸看着像女人却……却……”比自己还大。   先生捋了下胡须:“反正你们早晚也要知道,就跟你们先说了罢,这可是件奇事。他之前是个女儿,三天前的夜晚,突然被神明感化,成了男身。他现在是家里的长子,自然要读书的。他父亲带他来,想入书院,不过山长建议他找个私塾先读着,等功底扎实了,再来书院,毕竟做女儿的时候,没读过什么书,来了也跟不上进度。”   王瑞心里一怔,女变男的话,他不由得想起了何云一将分解老虎变成羊的能力。   老虎能变羊,女人变成男人。   他看向他,你做的吗?   何云一看出了王瑞的想法,凝眉道:“怎么可能是我!”又小声在他耳边道:“我都答应你,陪你做一段日子的凡人了。”   他之前曾跟王瑞打趣,说要将他变成女人,其实那会根本做不到。   而现在,他有了这种将肉体分解重塑的神力。   却不是唯一,还有人能做到,至少在这个县城里还有第二个。 第113章 人鬼妖共处   霍柯一脸的嫌恶:“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事, 他以后还要娶媳妇么?”   “不管人家如何都与你无关,你先做好自己的事情罢。”先生指了下座位:“你不要再和王瑞聊天了, 我半个时辰后过来考你们两个。”说完, 背着手走了。   王瑞见多识广,女子化男这件事很快就忘记了,开始默背起了文章。   有几句话诘曲聱牙,就是记不住,于是又分神的看向何云一, 他肯定有法术能帮助自己背文章。   何云一瞧出王瑞的想法,笑着轻声说:“我已经是凡人了,你还是靠你自己吧。”   “你说什么啊, 听不懂。”王瑞心虚的嘀咕,找外援是别想了, 只能靠自己。   好在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却没失去记忆的能力, 专心致志的又背了几遍, 终于把文章给背诵了下来。   不久, 先生笑呵呵的出现在了门口:“我看你们背的很认真,一定都记住了,那我就不考了, 你们可以回去了。何云一, 你要是不想回去,可以在这里再待一个时辰。”   被先生给套路了,王瑞跟霍柯大失所望, 早知道不考就不背了。   何云一谢过先生的好意,随王瑞他们收拾了随身物品,一起走了。   刚走出门口,霍柯眼尖的发现江殊和他一个上岁数的男人正在前方和一群人说着什么,赶紧扯了扯王瑞的衣袖:“走,去看看,肯定有事。”   王瑞本来不想去,但见何云一也往那边看,似乎也有些好奇,才跟着霍柯走了过去。   “真是难以置信,我家未来的儿媳妇变成了男人!你居然还给她书院读书?!”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指着江殊气道:“她变成了男子,我儿子怎么办?”   江殊对这个所谓的未来的婆婆,早就厌恶至极:“谁知道他怎么办?!”说着,置气般的拉开衣襟:“看清楚,我就男人了!做不了你儿媳妇,你要是不信,我还有证据!”   那婆子见江殊上半身光溜溜的,捂着脸哭道:“完了完了,没法子奶孩子了。谁给我生宝贝孙子啊。”嚎了两嗓子后,突然脸色一变:“那好,将我家之前给的财礼双倍退回来!之前给过你们一百两,你们得还我们二百两。”   江老爹犯了难:“这……”   “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呢!别想反悔!”那婆子嚷嚷道:“啊呀呀,老江用儿子变成女儿家骗我们财礼,如今财礼到手了,却扯出什么神仙化男的屁话来,骗子啊,诈骗财礼的骗子,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江殊气道:“我们家才不是骗子,就是神仙降临,将我变成了男子的。”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来了一队人,其中一个打头阵兴冲冲的朝江殊父子道:“化男的江殊在这儿呢!”然后拥到莫名其妙的江殊跟前:“就是你从女儿变成了男子吧,快救救我们吧,我们家九代单传,如今我只有一个女儿,你是如何变成男子的,千万告诉我方法,不管多少钱,我都出!”   剩下的人也都七嘴八舌的道:“多少钱都行,快告诉我们法子罢。”   王瑞听了,只想翻白眼,这都什么事儿啊,将满大街的生子狂都引出来了。   江殊也有点怕,躲着这群人:“我就是简单的祈祷……然后神仙就降临了……别的,我什么都没做。”   但这些人显然不信,目光狂热的追着他问:“你怎么祈祷的,有没有固定的说辞?就像口诀那种。”   “没……没有。”江殊应付不来汹涌的人群,瞅准机会,拔腿就跑,众人则在身后追。   江老爹怕出事,也赶紧在后面追,那个讨钱的婆子不依不饶的跟在最后:“你们别想跑。”   “啧啧,闹剧。”霍柯嗤之以鼻,与王瑞他们告别,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王瑞对女变男没什么感觉,这个时代的确对普通女性很不友好,如果是化男江殊自己的意愿,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不知道替他实现愿望的是谁,王瑞觉得这个世界的神仙,一般只有遇到了大麻烦,才会降临收拾烂摊子,至于做好事替人类分忧,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让江殊化男这位,八成不是好人,他担心的问何云一:“你觉得是罗门么?”   何云一不置可否:“静观其变吧。”说完,目送王瑞上了马车。   无奈的叹气,王瑞今天也没再邀请他去他家里住。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算是彻底的体会了这句话的意义。   王瑞一夜无眠,睡得极好,第二天神清气爽的去了书院,心情跟天气一样灿烂。   原因很简单,明天就可以休息了,终于又熬到放假了。   才一进书堂的门,就见霍柯面色惨白的双脚发飘的走了过来,眼神涣散,直到王瑞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他将王瑞拉到角落里,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家昨晚上也出现了怪事……门房的一个小厮变成了女人,然后竟然跟一同守夜的更夫睡了,现在更夫的娘子寻死觅活的要上吊,别提多乱了。”   王瑞这次吃惊了:“男的变成了女人?”   “是啊,我是不是也会变?”霍柯说着在身上拍了拍:“我可不想变成女人!”   “……江殊变成男人是他自己祈祷的,你家那个小厮应该也是如此,都是自愿的。咱们没这个愿望,应该不用担心。”   霍柯宽慰了些:“但愿吧,不过,这什么世道啊,乱了套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了教室,才一迈进去,突然一个砚台飞来,差点砸中霍柯。   霍柯一大早正郁闷呢,又被这么一惊,再忍不住了,挽着袖子刚要愤怒的质问是谁扔的,突然一个镇纸又飞了过来。   王瑞赶紧拉着他躲到一旁,就见课堂内早乱成了一团,两个人扭打的正欢。   桌子撞倒了一片,一地的狼藉。   有人见到王瑞,好心的解说道:“毛森他娘昨晚上变成了男人,听说今早晨打了他爹一顿,然后领着他弟弟离家单过去了,乔明开了两句玩笑话,两人就打起来了。”   此时何云一走了进来,迎面飞来一支毛笔,他发现王瑞也在,心思一动,那毛笔便甩中了他下巴,留下一片墨迹。   王瑞见状,忙掏出帕子给他:“你擦擦罢。”看来他化凡是真的,连那毛笔都能打中他。   用干帕子擦墨迹,哪里能擦得掉,一抹反而黑了一片。王瑞直摇头:“咱们去井边洗洗吧。”   瞅准机会,跟何云一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后院的井边,王瑞叫何云一坐在井台上,他透湿了帕子,给他擦下巴上的墨迹。   他擦得仔细,很快皮肤上的墨迹全被他擦净了:“好了。”   “是么?”何云一往他跟前凑了凑,这亲近的距离让王瑞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   王瑞忽然记起在山上被他强吻的经历,心说你莫不是又要来?!   他便将帕子往他身上一丢:“不信的话,你自己擦吧。”   丢的时候,手劲儿没掌握好,大了点,那帕子擦过何云一的肩膀掉进了井中。   王瑞忙俯身去看,如果还飘在上面,就用水桶捞出来。   突然,他发现水底浮起来一张白脸,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倒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与此同时,那个白脸浮出了水面,手帕拿着他的帕子:“不要往水里扔东西。”胳膊一甩,湿帕子飞了上来,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   何云一将王瑞挡在身后,走到井边,看着里面冒出来的惨白的人影:“你是谁?”   王瑞回过神来,捂着心口走到井边气道:“吓死我了,你没事躲在水井里干什么?”   “我是水鬼,不在水井里还能在哪里?”   这么耿直的回答,竟然让王瑞噎到了:“咳,水、水鬼?”   书院后院的井里有水鬼,他以前一点都没听过。   “是啊,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死不也变成鬼么,只是我投水死的,变水鬼罢了。”王六郎道:“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许往水里丢东西。”   这不是重点吧,王瑞惊异的道:“大白天闹鬼了。”   “谁闹了谁闹了?别血口喷人,我生前也是这里读书的秀才,你应该要叫我一声前辈来着!我现在虽然是水鬼,但也不闹人。”王六郎上下打量王瑞:“都这个时辰了,先生都到了吧,你们竟然还在这里玩耍,真是不上进。”   “你、你怎么不去投胎?”   王六郎无奈的道:“我是横死的,得找替死鬼才行,我不愿意拉人去死,又没钱贿赂阴司的鬼差,只能熬着了。而且这里允许鬼魂自由的生活,我也不愿意走。”   这时候就听身后有人走了过来,王瑞回头见是崔山长,忙指着井里,还没等开口。   崔山长就道:“别跟王六郎聊天了,快回去上课吧。”对着井中的鬼道:“昨天的棋局,你想出破戒的法子了吗?”   王六郎摸了摸下巴:“马上就要想通了,再给我点时间。”   王瑞嘴巴都合不拢:“山、山长,他是鬼吧?”   “是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快回去上课。”崔山长督促道,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王瑞不好再问了,推着何云一往课堂走去,路上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怎么回事?”   何云一毫无感觉,虽然化神失败,他也发现自己内心发生了改变,除了王瑞外,他看任何事物都没特别的感觉,水鬼就水鬼罢,在他眼中和花木没什么区别。   王瑞见他没反应,心知和他说不通,回到屋内,正好打架的两个人也打完了,大家趁先生进门前摆正桌椅。   “……后院的井里……”王瑞看了下四周,神秘的对霍柯开口。   霍柯淡定的哦了一声:“王六郎吧,他怎么了?”   “你知道他?”   “他蛮可怜的,二十年前秋试落榜,一时想不开投水了。之前一直躲着不敢见人,最近想开了,现身出来了,大家都觉得没什么,他人挺好的,啊不,他鬼挺好的。”霍柯道:“对了,你要说他什么来着?”   原来真是他小题大做了:“……没什么没什么。”   早晨的吵闹一点没影响王瑞的好心情,熬到下学,心里盘算着明天的假期该怎么过。   但霍柯跟马萧心情却不好,原因很简单,霍柯家出现了男变女,马萧跟打架的乔明关系走的很近。   大家一合计,决定去玉满楼喝点小酒解解闷。   霍柯问王瑞去不去,王瑞不大想去,但这种大家喝闷酒的时候,自己脱队会显得很不地道,当即应承道:“当然去了,可不能少来了我。”   才说完,就感到何云一剜了他一眼,王瑞莫名其妙,为什么瞪他,难道是觉得没邀请他?   心也太急了吧,还能忘了他怎么着,话也得一句句说,还没来得及邀请他呢。   王瑞开口道:“何云一,你……”   “去!”   对方回答的太爽快了,王瑞眨眨眼:“那敢情好,咱们走吧。”   何云一路上不时瞟王瑞一眼,你果然还是你啊,三天不喝花酒你就心痒是不是?   进了玉满楼,大家就发现情况不大对,大堂内吵吵嚷嚷,四处都有客人跟龟公在争吵着什么。   王瑞他们上了二楼,出乎意料的是老鸨子竟然没迎接出来,每次她瞅见他们这群来送钱的书生都会亲自跑出来迎接的。   马萧叫过个跑堂的问:“你们老板娘呢?还有今天这里是怎么回事?”   跑堂的咧嘴尴尬的笑了笑,含糊的道:“几位少爷,你们先坐着,先坐着啊。”然后趁他们不注意,转身就溜了。   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喊道:“我已经是男儿身了,不要再磨蹭了,快放我走!”   变成男儿身?几个人赶紧站起来,跑到二楼的楼梯口看热闹。   就见三楼站着一个男子打扮的俏女男子,根据江殊的情况,王瑞判断“她”八成也是“他”了。   老鸨子叉着腰:“你变成男人又能怎么地?不给够赎身钱别想走,明天我就给你挂牌子让你接待好男色的恩客。”手往屋里的方向一指:“告诉你们九个,别以为变成男人,就能逃得了。”   王瑞愕然,这是批量变性了么。不过也可以理解,伎女希望变成男子,不再做这行,只是没想到,纵然变成了男子,但没有赎身钱,也走不掉。   这时有个屋里的人灵机一动道:“那你就去告我们罢,卖身契上写的是谁谁家的女儿卖进了这里,却不是儿子。我已经不是我了,卖身契上的不是我!”   其他人都纷纷附和:“我不是我了,快放我们走。”   霍柯叹气:“难怪一楼大堂那么乱,姑娘们都变成男人了,没人陪客。咱们也走吧,这儿太乱了。”   一直没说话的何云一此时出声:“霍柯说得对,快走吧。”   出了混乱的玉满楼,众人找了个寻常吃喝的饭店点菜,王瑞忽然发现一个眼熟的小二不见了,便问老板怎么不见他。   老板啧嘴:“嫌干跑堂太累了,昨晚上变成女人,今早上就回乡了,说要嫁人,找汉子养。”   “……”王瑞等几个书生面面相觑。   这个世界究竟要变成什么样子,性别想变就变,照这样下去,不久之后就得有男人变成女人进宫伺候皇帝了。   选秀的规定弄不好得加一条,必须是天生女体。   王瑞胡思乱想了一番,忍不住看向何云一:“这也太奇怪了吧。”   “是很奇怪。”何云一道:“不过,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吧。”   “改变人体的能力跟你一样。”王瑞悄声道,因为害怕被别人听到,嘴唇几乎贴到何云一耳朵上,这让何云一耳根一热,赶紧扭开脸:“先静观其变罢,现在也不知道这个人要做什么。”   这时老板赔笑道:“别管那个小二了,我这儿有个新来的歌姬,各位要是想听新曲子,我就叫她进来。”   酒楼卖唱的歌女多数是外地来的,常常能带来新曲子,王瑞忙笑道:“好,那就叫进来罢。”   才说完,又见何云一冷眼瞥他,一副恨不得用冷酷的眼神将他冻住的样子。   王瑞提心吊胆的想,想听曲子而已,哪里招惹他了。   这时走进来一个绿衣女,面容姣好,身段玲珑有致,尤其是那细腰,简直不堪一握。   王瑞盯着看,心说这也太细了,遇到大风都能吹折了。   “绿腰献丑了。”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听到耳中,仿佛有一根羽毛在撩自己的心弦。   绿衣女没有抱乐器,而是用手打着帕子,轻声唱道:“树上乌臼鸟,嫌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声音细滑如绸缎,但仔细一听,宛转滑烈,动耳摇心。   王瑞不吝啬喝彩,待唱完了,拍手叫好,猛掏打赏。   美妙的歌声或多或少带走了大家心头的不快,一顿饭吃得酣畅,加之明天是假日,大家分别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   王瑞跟何云一往相同的方向走,他见对方绷着脸不说话,犹豫了下,率直的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我说过以后有问题就问的,所以,你别嫌我烦,我是真的不懂。”   何云一听了,将王瑞拉进旁边一个小胡同内,哼道:“你既然问了,我就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喝花酒,也不喜欢你浪荡公子般的听曲!”   哦,原来是吃醋了:“可是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人啊。”   “她们喜欢你也不行。”   “她们喜欢我的钱罢了。”王瑞笑道。   何云一只是哼道:“不管喜欢你什么,就是看不顺眼!”   王瑞因为自己忘情,心里对他有愧疚感,嘴巴撅了撅,妥协了:“好吧,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这样了。”   何云一听了这话,心登时软了,他都忘了自己了,还这么要求他,自己太过分了。   赶紧搂过王瑞的肩膀,安慰道:“算了算了,是我想不开,你以后还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王瑞正欲回答他,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呼喊声,抬头一望,原来是墙上一张蜘蛛网上,一个丹丸大的蜘蛛在搓弄一团白色的蛛丝,显然蛛丝里面包裹着什么。   这呼喊声王瑞听着特别耳熟,随手捡了块石头,划破了蛛网,将那个蛛丝团救了下来。   很快里面钻出来一只绿蜂,摇身一变成了刚才唱歌的绿衣女,她满面泪痕,显然是吓到了。   难怪妖这么细,原来是绿蜂。   “公子的大恩大德……”绿衣女泪光点点的就要开口。   王瑞记得葛巾和玉版的事儿,加上身边的何云一,忙严词拒绝:“以身相许就不必了!!”   绿衣女一愣,又气又羞的道:“公子虽然品貌无双,但是奴家已经有心上人了!”   王瑞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差点以为又来一个:“那就好。”   绿衣女这时从荷包内取出全部的碎银子:“这些银两是我这几日唱曲赚的,公子都拿去吧,虽然知道您不缺钱,但这是奴家的一片心意。”   王瑞摇头:“这个真没必要。”   何云一不想他俩让来让去,没完没了的样子,夺过女子的碎银子塞进王瑞手里:“叫你拿着就拿着!没什么事儿就走罢。”   王瑞只好收了,绿衣女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这时王瑞想起了什么:“冒犯的问一句,你们可以随意来人间打工……嗯……随意来人间唱曲赚钱么?”人妖疏途,妖怕人,人也怕妖才对。   “别的地方不可以,但是阳信县可以。”绿衣女笑道:“人鬼妖共处。”   何云一警觉的问:“谁告诉你的?”   “嗯……谁说的?最近一两个月都这么说啊,好像什么跟圣祖跟天庭请求的,划出了这么一块地方,试着让大家共处。反正我们来这里与人共处,不算违背天理。而且,您二位见到了,奴家也不是坏妖精。”   王瑞想起井里的王六郎,人鬼妖共处?难怪王六郎一点不怕人。   人鬼妖都齐的了,那神呢,神不来么。   且慢,现在到处给人家变性的这位,不就是拥有神力的“神”么。   这时就听何云一冷笑道:“真是有趣了。”   王瑞却不觉得有趣,天庭这是绥靖了?将自家这块地方成为试点的特区了。   虽然之前就乱七八糟的,但好歹乱的隐蔽,今后成什么样子,可真不好说了。 第114章 绝不辜负你   或许该考虑搬家了, 反正他是没心情拉横幅表示喜迎新政策。   虽然以前也乱,但好歹还给人活路, 以后各种妖魔鬼怪都明目张胆的来了, 这块地方怕是要完了。   因为第二天放假,王瑞睡了个懒觉,等起来的时候,上午过半了,他盘算着找个时机将知道的消息告诉父母, 说服他们搬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这人就这么“怂”,从不跟大环境的对着干。   他跑了趟上房,结果他爹娘都不在, 原来是张员外的女儿嫁娶了京城,昨天和女婿省亲回来, 他爹娘去窜门了,连青瑗都带上了。   却没告诉他, 王瑞觉得是因为他最近一段日子宛若梦游, 行为颠三倒四, 他爹娘怕带他去惹事,便将他一个搁家里了。   王瑞耸肩:“也好,谁稀罕去做客怎么着。我自己又不是没朋友, 我还有何云一呢。”   叫文顺套了马车, 直奔何云一暂时居住的小院,敲了门没人应,王瑞翻上墙头, 叫了几嗓子也没人回答。   他扫兴的一拂袖,真是的,想见你的时候,你偏不在。   无聊的回到家中,才一推书房的门,就见书桌前坐着一个锦袍的男子,见他来了,笑道:“最近玉满楼有什么好姑娘没?”   是白栖元。王瑞对这家伙可记得很清楚,不由得哼笑道:“还姑娘呢,怕是你只能找一堆小伙子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来无影去无踪,想来就来,要来做客也不打声招呼。   白栖元无所谓的道:“长得好看也无所谓。”   “……”王瑞在心里摇头,彻底否定了白栖元这家伙的品性:“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们这最近乱着呢,说出来都怕吓到你。”   他反正也闲着,拉过椅子坐到白栖元对面,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挑重点说了,主要是男变女还有绿衣女的告诉他的事情。   白栖元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看来我从姨妈那里听到的事情是真的了,她说天虚子化神失败,与师门决裂,还有一个难缠的人物跟天庭叫板成功,我还纳闷呢,原来是划出阳县给这家伙胡搞。这和要封地有什么区别,有能耐就是好啊,这种要求也能提。”   “天虚子化神失败?”王瑞更关心的是这个。   “你知道吗?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像你打探这回事,你和天虚子走得这么近,我还以为你知道些内情。”   他都失忆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关于他的事情说不定都不如你多。怎么,何云一的事情,你们好像都很关注。”   “当然了,哪个人修成了仙,哪个仙化成了神,无数双眼睛盯着。”白栖元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听说天虚子化神,好像跟个人类的书生有关系,那个人是不是你?”   干嘛啊?在我这里打听到八卦,回去跟七大姑八大姨作为谈资是吧。   王瑞一挑眉:“书生多了,怎么就肯定是我,倒是很好奇,那个什么祖凭什么跟天庭叫板,雷劈死他多简单。”   “是啊,我也这么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突然出现,却能让天庭低头。”白栖元拍了拍王瑞的肩膀:“反正以后你们这个地方肯定不安生,不如搬到我们鹿城去,我还能对你照顾一二。”   “嗯……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有白龙河神罩着,就算自己以后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父母也有人照管一二。   “想好了就搬过去罢。”白栖元道:“你刚才说玉满楼里女变男?如果是真的,出手的人不是神,也离神不远了。”   “你不就是河神么。”   白栖元轻咳了一声,不大好意思的道:“这只是民间的尊称罢了,论法力,我离真正的神还差一些。我只能管河水跟风雨冰雹,而神……则能任意对人类制裁,重整肉身,重塑魂魄,手到擒来。”   王瑞有些懂了,好像真是这样,一般的妖怪仙人只能改变人的周围环境,通过制造灾难或者机遇,进而改变人的命运。   直接改变肉身,从男变女,如此直接改变人的命运,亘古少见。   “重整肉身可以理解,重塑魂魄是怎么回事?”   “文曲星知道吧,他就能重塑魂魄,比如在你投胎之前点化你,让你带着文气投胎,娘胎里就是中进士做官的命了,即使你在他点化之前的魂魄,连童生都不是。”   “懂了,就是往魂魄里添料!”等级越高,玩弄人类的权限就越高。   难怪要拜神,人在神面前太渺小了,就是块泥巴,肉体可以捏,灵魂也可以捏。   难怪女娲娘娘当初造人用的泥巴,寓意很明显了。   白栖元轻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又聊了一会,不知不觉又扯到了玉满楼上:“姑娘少了也不要紧,总归有剩下的,咱们去转转吧。”   王瑞算是明白了,他还是来玩的,看来陪自己聊了这么久的份上,又得破财了:“那就走吧。”   刚站起来,忽然想起昨天刚答应何云一不去喝花酒的,不由得犯难了:“还是你自己去吧,我这儿不太方便。”   “不太方便?你还有不方便的时候?”白栖元哈哈一笑:“难不成你也变成女人了?”   王瑞“冷眼”瞥他:“这有什么好笑的?”   忽地,他竟然看到一只仙鹤从屋外飞了进来,扑腾着翅膀,用尖长的嘴巴朝他啄来。   事情发展的太快,待白栖元反应过来,王瑞已经被仙鹤衔着后衣领叼着飞了出去。   “救命——”王瑞只觉得自己双脚离地,下一刻就上了百丈高空:“哪里来的野鸟,快放开我!”   这时就见身后的白栖元化龙追来,对这仙鹤紧追不舍,竟然敢从他面前抢跑他的朋友,当他白龙不会飞么。   王瑞被气流冲的睁不开眼睛,伸手往后胡乱抓了几把,就听一声鹤鸣,手里多了几根羽毛,而他也往云层下坠去。   他闭紧双眼,心里祈祷,白栖元都靠你了!转眼间,他感到自己落到了冰冷的鳞甲上,悄悄睁开眼睛,就见白龙的两个胡须在自己眼前摆动。   王瑞将手里的鹤毛嫌弃的往前一扔,好像这羽毛烧手一般。   “白栖元,你别多管闲事。”仙鹤舞动着翅膀来到了白栖元跟前:“我是奉赤松仙人之命来请这个书生的,快将人还给我。”   “啊?你说什么?听不清。”白栖元摆着龙头道:“耳朵昨天进水了。”龙爪一收,将王瑞空握住,转身要走。   仙鹤跃到它跟前,不依不饶的道:“赤松仙人,玄冥仙尊在碧霞元君那里做客,让我来请王瑞,你必须把人还给我。”   王瑞一听玄冥仙尊,忙道:“白栖元,千万不能将我给这只野鸟,对方会要我的命的。”   仙鹤恼然道:“王瑞,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乃赤松仙人的坐骑,乃是仙鸟。”   “你是啥鸟,不也是给人骑的。”王瑞见白栖元呆着不动,以为他被吓住了,忙道:“喂喂喂,你倒是飞啊,别把我交出去。”   “不是我不想动,而是我动不了了。”白栖元瞪了瞪眼睛,身子僵在空中无法动弹,而握住的爪子,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点点掰开,眼睁睁看着王瑞的身子浮空,离开了他的掌心。   王瑞在空中挣扎着:“喂——喂——”拿住游泳的姿势,在空中划动,不进反退,离白栖元越来越远。   “你去告诉何云一,让他来救我,就说我又被玄冥仙尊那老头抓去了!”   这时苍穹之上传来一把冰冷的声音:“不用叫了,何云一就在这里,这就带你去见他。”   说罢,王瑞只觉得身子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往上空抽去,叫了一声后,身影消失在了蓝天中。   而同时,白栖元的身子能动了,仙鹤得意的朝他笑了声:“上面不是你能去的,你还是乖乖的回你的河里去吧。”说完,朝上天飞去。   白栖元仰望上空,仙界不是他能去的,   既然那声音说何云一也在,王瑞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吧。   无奈的观望了一会,只得游走了。   ——   王瑞落地摔了个结实,但顾不得跌痛的地方,赶紧抚了抚帽子,抬眼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呵呵,你看看他的窘样子,你为了这么个东西,值得么。”   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捋着胡须笑盈盈的看着王瑞,脸上带笑,说的却是嘲讽的话。   他坐在离王瑞不远处的一张宽大的石桌旁,他旁边则坐着之前见过的玄冥仙尊,还有何云一。   但最吸引王瑞目光的不是他们,而是坐在正位的女子,她姿容娴雅,看不出年纪来,说她年轻吧,目光中却有老者的慈爱,若说她年长,容貌看起来却只有二十来岁的模样。   容貌虽然美丽,但因为气质太过端庄,叫人无法产生任何邪念,唯有敬畏。   王瑞心想,这就是刚才仙鹤口中的碧霞元君了吧,她在这地界太有名了,泰山娘娘。   碧霞元君这时笑道:“我看他却很好,能成为天虚子的情劫,自然有他的道理,过来坐吧。”   王瑞站起来,走到何云一旁边坐下,扫视了玄冥仙尊和赤松仙人的表情,见他俩人又朝他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又满含嘲讽”的微笑,也不甘示弱的冷笑了一声,虽然也不知道这样笑的意义,但能叫对方不快就是好的。   “……别怪我说话直,我正要跟朋友出去玩,你们突然把我叫来,耽误了我的事情,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哦哈,不是又要拆散我跟何云一吧?”王瑞做痛苦状:“求你们了,可饶了我吧,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等我缓缓再来折磨我吧行么。”   “看你起来你有一肚子委屈啊。”碧霞元君温笑道:“你确实很有意思,寻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形,早就吓得瑟瑟发抖了,你却还能口若悬河。”   王瑞道:“不瞒您说,要是这里只有玄冥仙尊跟这位……仙人……”瞅了眼一开始嘲讽他的赤松仙人:“抱歉,不知道您的尊号。”然后转正身子再看碧霞元君:“只有他们两个跟何云一,我肯定是怕的,怕他们再欺负我们。但现在不一样,我看到您在这里,心里就有底儿了。我们家家户户都供奉泰山娘娘您,求您保佑我们一方平安,在我们心中,您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听我说娘,当年想要女儿,就去了泰山拜您,回来就有了我妹妹,再没有比您更灵的神了。”   不管不顾,先吹一波。   赤松仙人跟玄冥仙尊有话说不出,毕竟王瑞吹捧泰山娘娘,若是反驳他,则等于反驳碧霞元君的神力。   “你真是油嘴滑舌。”碧霞元君笑道:“你这套吹嘘的本领是在这里习得的,还是你到我们这个世界来的时候,就已经会了?”   王瑞愣了下,果然是要盘问他的来历:“我啊,真是惨,就因为我来自异世,说实话也被怀疑。明明没做错什么,也被喊打喊杀的。我除了让何云一喜欢我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怎么就容不下我。今天是不是又要搞会审啊?来吧,快点审,给我个痛快的。”   碧霞元君眸子低垂,须臾笑道:“好了,吃些果子吧。”   一盘芳香四溢的水果滑到了王瑞跟前,他不客气的抓了个桃子,心想如果是仙果的话,吃了肯定能延年益寿,自己不吃的话,拿回去给父母和妹妹吃也好啊,掏出帕子低头擦着,准备等他们不注意了,揣进袖子里带回去。   碧霞元君将目光从擦桃子暂时安静下来的王瑞身上移开,放到何云一身上:“……你化凡也有数日,有何感悟?”   何云一实话实说:“……至少他不再怕我了。”   赤松仙人笑道:“至少?恐怕除了你说的这点外,你没有任何感悟吧,你已经超越仙人,无法再体验人间的情感了。就是现在天降洪水毁灭人间,你也不会有所触动。”   人会因为蝼蚁的巢穴被毁灭而痛苦么,神仙高高在上,弱万物为蝼蚁刍狗。   何云一看了眼王瑞,然后语气冷淡的回敬道:“你们到底要说什么,如果又是要打要杀那套,我奉陪到底。”   碧霞元君柔声道:“天虚子,你虽然脱离了师门,但一日为师,终生师恩犹在,你这样对玄冥仙尊说话,不好。”   碧霞元君与泰山同寿,四百年于她,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正好,今日还请您为我解惑,迎真子曾跟我说过,那个自称无极圣祖的人曾拜在师门之下,这大概是他跟我唯一有联系的地方,他既然有仇恨为何不冲仙尊去,反倒处处找我麻烦。”   碧霞元君略显吃惊:“你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么?”又看向玄冥仙尊:“你没有告诉他吗?”   玄冥仙尊亦显得无奈:“他化神之后就跑掉了,今日若不是有您的面子,怕是也不能将他叫来。”说完,看着何云一叹气:“你若是正常的登仙化神,就回想起一切,谁知道偏偏失败了。”   王瑞见他们说得在兴头上,将桃子顺进了袖中,然后偷偷的又拿了一个继续擦着。   “何云一,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吧。”碧霞元君语气平静的道:“五百年前,现在自称无极圣祖那个,当年叫做陶钰,他拜在玄冥仙尊门下做弟子,不过,那时玄冥仙尊还没有登仙,只是开门立派的祖师而已。陶钰品性无德,任意而为,后来查清他的魂魄根本不在三界内,他对三界内所有的事情都毫无尊重之心……”   王瑞心说,也可以理解,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书中人物呗。   但是……他不觉间注视着何云一,这个人也是假的吗?是书中人物吗?   父母妹妹都是假的么?不会的。   蒲松龄所写的《聊斋》真的是创作的小说,还是他有幸目睹了一些在另外世界真实发生的事情做的记录?   “出现这样的棘手人物很叫人头疼,尤其他是拜在道家门下的。”碧霞元君显得有几分无奈:“后来,三清派了人去清理他,那个人就是你,天虚子。玄冥仙尊很细心,让迎真子让你继续叫这个道号。”   何云一茫然的道:“我?之前跟他交过手?”   “一番恶斗,你将他的肉身消灭,他的魂魄侥幸逃回了原本的世界,而你自己则耗尽修为,几乎飞魄散,是我受三清委托将你的魂魄聚拢,让你几经转世,重新修炼,不出意外,你将在这一世再次成仙。”   王瑞慨然道,难怪何云一的师父跟玄冥仙尊死死咬着他不放,原来大有来历。   玄冥仙尊此时苦笑道:“还记得我说过你成仙就是烧炉子么,其实我是指你给三清烧炉子,连我都不配给三清烧炉炼丹,你自然比我有来历。”   碧霞元君瞧了眼王瑞:“可惜出了意外,陶钰不知怎地又回来了,寄在一个罗清的人身上,他大概气不过自己被你赶走,故意又带来个异世的魂魄过来给你使绊子。虽然这是我的推测,但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真相。”   王瑞不擦桃子了:“我得再次声明,我不认识什么圣祖啊之类的东西。”   “你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你。”碧霞元君道:“王瑞,你不属于这里,和陶钰一样,都该回去。”   “回去?你们不是批准他在阳信县搞人鬼妖共处的世界了么?你们都妥协了,干嘛让我回去。”   “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碧霞元君道:“他这次归来,掌握了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法术,十分难以破解,你们中的黄粱一梦,虽然被玉清真王所破,但也废了一番功夫。”   原来法阵不是迎真子所破,而是玉清真王,何云一心想。   “何云一,你如今化神未成,他好像暂时对你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实现他的妄想——建立他自己幻想中的真空家乡。既然魂魄同样来自异世的王瑞生活在阳信县,那么那里一定有所不同,所以玉帝允许他暂时代管那里。将他困在一地,总好过叫他流毒四方。”   王瑞悄悄咧嘴,牺牲少数挽救多数,只是被牺牲这部分人找谁说理去:“您觉得他要建立怎样的真空家乡?”   “大概是没有三界之分,人鬼妖神共处的混乱世界罢。”   何云一忽然想起在黄员外家挖的通向地狱的通道了,假如在阳信县他尝试成功了,大概就会阳信县之外的地方放出地狱的恶鬼们,让他们来到人间。   真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今日叫我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恐怕不止吧。”   碧霞元君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你就不问问你前世的事情么?在三清面前地位如何?”   “如果我地位够高就能保住王瑞吗?”   碧霞元君轻叹,微微摇头:“三清六御要在元月初一清理罗门、陶钰还有阳信县,将一切归正。”   王瑞胆寒,试探着问:“县城也清理?怎么清理?水、火还是瘟疫?”见对方不回答,气恼的道:“神仙怎么都这样,平时不管,任由人间混乱,等到混乱到极致了,不是纵火就是放水,将一切简单粗暴的归零,重新开始,真当我们是杂草啊,春风吹又生。”   说完,看了看在座仙人的表情,似乎都一副“你说得很对,你们的确是杂草”的模样。   他绝望了,恨不得现在就离开这里,回去敲锣打鼓的让大家跑路。   “这不是我的决定……”碧霞元君着实无奈。   “这些我都不在乎,王瑞怎么办?”何云一心里清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第一种,王瑞随着罗门一起消失,回到来的地方去。第二种,他要留在这里也可以,分化他的魂魄,让他与别人的魂魄融合。就像两滴水汇聚后,再分化出的每一滴水都不是原来那一滴了……”   王瑞肝颤,果然神不仅可以分解人类的肉身,魂魄也可以分解重塑。   何云一道:“还有第三种吧,你们叫我来,不会是只为了告诉我王瑞会死罢。”   碧霞元君目光中饱含无奈,语气淡然的道:“的确还有第三种,他可以留下来。但是你得应承下肃清罗门和阳信县的任务,让陶钰魂飞魄散,没有半点余地,决不能像以前那样叫他逃出生天,他门下的子弟也一个不能留,肉身魂魄全要消灭殆尽。”   王瑞这时忍不住插话了:“这不是让何云一犯杀戮么?哦哈,我知道了,上面觉得这活脏,就找何云一让他来做。我说你们能不能换个人坑啊,几百年坑过一次就算了,还来?”   碧霞元君苦笑:“他可以拒绝的啊,只要放弃你,他便可以回到天上。”   此时玄冥仙尊亦劝道:“何云一,你想清楚,你若是杀了无极圣祖,你登仙化神真的再无可能了,回头吧。”   王瑞看向何云一,虽然不得他俩的过往了,但悲从心中来:“……我回去就是了,免得让他们用这个拿捏你,我是真心的!现在这样,你痛苦,我也难受。”   何云一朝王瑞皱眉摇头:“你别再说了。这条件还算合理。”   他能坐在这里谈条件,也是因为自己实力变强了,若非如此,早被关押起来了。   只是他现在还是差一截,并不能为所欲为,还得跟上面妥协。   王瑞一听,直头疼:“合理什么啊,他们分明是看你不愿意成仙化神,但同时法力也强,不受他们的控制很危险,所以想让你跟陶钰两败俱伤,上次你差点魂飞魄散,这一次呢?你万一死了怎么办?”   碧霞元君不置可否。   王瑞继续说道:“哼,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皇帝自称天子了,帝王权术这套敢情真是从老爹那里继承的,一脉相承的,都是政治套路!何云一有用的时候,就死命拉拢他,现在觉得他要撞南墙不回头了,就让他最后发挥一下余热,跟陶钰同归于尽,卑鄙,太卑鄙了。”   赤松仙人冷声呵斥:“不要胡说!”但声音并不大,显然也是底气不足。   “更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我愿意回去!”王瑞无所畏惧,站起来道:“只要我消失了,就没把柄了吧,我现在就跟他分开。”   这一次,何云一受不住了,揪住他的衣袖,咬齿含着怒气的道:“你不是答应过,不再说这种话的么。”   “可……此一时彼一时。”   “什么时候都一样!”何云一将王瑞摁下。   碧霞元君看着两人,心中怅然若失,情劫难渡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何云一,等你消灭陶钰后,我会将王瑞的记忆还给他……”   “你做得到?”何云一急问道。   碧霞元君嘴角浮起笑意:“我既然能重塑魂魄,找出魂魄中的记忆又有何难,他的记忆只是忘记了,又不是被抹去了,记忆还在他魂魄中,我找出来还给他就是了。”   听了这个条件,何云一再无半点迟疑:“好,我愿意。”   “唉,我真不愿意看到你选择这条路,犯了杀戮如何再修呢?”碧霞元君长长叹息:“不过,你既然愿意,我也没法阻止你。别忘记,还有阳信县,这个地方之前便鬼怪极多,不合常理,如今又被陶钰所占,待到元月初一,一并清理掉吧。到时候,上面会派帮手给你,但是愿意救多杀人,能救多少人,又后悔没救出多少人,可全由你自己承担了。”   “甩锅啊你们,想杀人的是你们,却叫别人动手,然后就都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了么,厉害厉害。”王瑞气得直哆嗦。   “该说的,我都说了,就到这里吧。”碧霞元君朝王瑞笑了一下:“其实,我是不想再听你说话了,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家伙。”   说完,衣袖一挥,王瑞再看时,已无碧霞元君与其他两个仙人了。   他们则身处泰山之顶,云霞蒸腾,景色壮丽。   何云一无心欣赏这样的景致,牵过王瑞的手,笑道:“咱们回去吧。”   王瑞眼睛一酸,他有点理解自己那句“我忘记你,也会继续喜欢你了”。   何云一为了他牺牲太多了。   他眼睛看向云层,吸了吸鼻水,闷声道:“我一定要恢复记忆……”   何云一将他抱住,小声在他耳旁笑道:“然后我们好好在一起,我绝不辜负你。” 第115章 混乱的家乡   王瑞心里闷闷的发疼, 被何云一拥进怀里那会还在揉眼睛。   何云一心里暖意融融,他这一句话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 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这一次, 王瑞没有抗拒他,乖乖的让他抱着,他便不客气的搂他入怀着实待了好一会。   等他慢慢放开他的时候,见他嘴巴撅着,满脸的怨念。   “怎么了?不高兴相公抱?”   王瑞摇头:“不是, 觉得憋气,就因为我,又让你被坑了。”   且慢, 相公是怎么回事?不过,算了,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好歹没让他们坑到你。”何云一笑道:“再说这算不了什么,终归有解决的办法了, 这样不是很好么。”   “你万一打不过陶钰怎么办?”   何云一笑道:“瞧瞧啊, 你失去记忆了竟然连对我的信心也失去了, 我打败过他一次,还怕他第二次么?哼,再说他应该怕我才对, 否则也不会屡次想坏我修为了。”   王瑞现在能做的唯有支持何云一了, 多说废话也没什么用:“那你需不需要补品什么的?战前准备一下?”   何云一被他逗笑了:“不用的,走,咱们回去吧。”牵起他的手:“闭上眼睛再睁开罢。”   王瑞睁开眼睛, 果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家院内,他一刻不敢耽误,一溜烟跑到上房,准备告诉父母逃离这里的消息。   结果一推上房的门发现推不开:“怎么回事?变成铁的了?”   没错,门板不是木头的,而是铁的。   他敲了敲,当当作响,这时候里面的丫鬟听到动静,就听里面门闩一动,里面的丫鬟费力的移动开了门板。   “少爷?”丫鬟惊诧的打量他,然后扯脖子朝里喊道:“老爷,夫人,少爷他还活着呢。”   王瑞刚一迈进门坎,他娘就扑了过来,对着他的脸又掐又摸:“这几天你去哪里了?可急死娘了。”这时候他爹王永德也走上前来,手高抬起:“你去哪里闲逛了?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但遂即又缓缓放下,喃道:“……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半个月你去哪里了?”   他失踪了半个月么,他果然是到了仙界,在那里度过的时间跟地上不大一样。   “我……我去了天上。”王瑞当真指了指头顶:“我还拿了个仙桃给你们,你们快和青瑗吃了罢。”   “我们哪有心思吃什么桃子!”王永德不信儿子的话:“你到底去哪里了?”   这时何云一走进来:“我带他去了仙界,他说的是真的。”   王永德不信儿子却信何云一,虽然有点惊异他的书生打扮:“是何真人带他走的?啊……原来是这样啊。”但也小声埋怨:“再次再出去好歹留个书信给我们,让我们知道你去哪里了,真是急坏我们了。”   王瑞将桃子放到父亲手里:“所以这真是仙桃,你们快吃了吧,绝对延年益寿。”   王永德哭笑不得:“真是好儿子,出去仙界转一圈,也没把你爹娘个忘了。你去了天界,都遇到什么了?”   他期待的是儿子的仙界奇遇记,比如见到貌美无双,人间罕见的仙女,但儿子却给他一个冰冷的消息。   “上面说要在元月初一毁灭这里,所以你们快逃吧。”王瑞扫了眼屋内:“能拿的就拿,不能拿的就算了,命比什么都重要。”   “你是不是听错了,上天为什么要毁灭这里?”王永德说完,忽地似乎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因为这里乱了套,没了章法?”   对啊,王瑞差点忘记跟父亲打听铁门的事了:“这铁门是怎么回事?跟最近的乱套有关系?”   “别提了。”赵氏接过话茬:“不装铁门不行,否则一个穿墙术就进来了,前几天,咱们家的金库遭了贼,就是穿墙术就来的,幸好他抱着银子太沉,掉在地上,让巡夜的发现了。现在家里重要的房间,墙壁跟屋门都用铁围上了。”   “穿墙术?”   “听说是街上一两银子买的。”王永德连连摆手:“还有什么引力术,悬浮术的,一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听说最近会的人太多,都掉到五百钱了。”   这是全民修仙的节奏么:“街上就卖法术?”   王永德点头:“可乱了,大白天的妖怪在走街串巷,要不是在这里等你,我和你娘说不定早就暂时离开这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是不是坏了什么风水脉道?”   赵氏担心的看向何云一,因为她发现何真人变得有点不大一样了,以前他虽然也看着也很冷淡,也会“管闲事”的,但现在只感觉他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   “……总之你们快点收拾行囊吧,我先去街上看看。”王瑞说着要走。   他爹眼疾手快,揪住他的后衣领:“你要去哪里去?给我站住,马上要搬家了,你还要去哪里?”   “你们收拾好就走吧我,我暂时不走。”   既然此地要降下灾祸,居然发现儿子王瑞竟然不打算走,这还了得?   他可是王家的独苗,这万万不可。   王瑞将何云一推出来:“我跟他在一起,没事的,他会保护我的,我还有事情要做。”   王永德和赵氏犹豫了下,对儿子道:“告诉你,我们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何真人。”   “你们放心吧,我就是自己活不成,也会保护王瑞。”   何云一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听得王永德夫妇心里有底儿了,叮嘱儿子道:“你留在这里,是不是要救你的同学和朋友?别把自己搭进去,元月初一之前就来你舅舅家找我们。”   王瑞应承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别忘了吃桃子!”说完跟着何云一走出了院门。   一上街,王瑞差点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乡了,就见临街的半空中悬浮着一个妇人,正在整理二楼晾晒的衣物。   而她下面,站着一个色迷迷的男人,盯着她裙下笑嘻嘻的看着。   这妇人一怒,扯脖子一吼:“当家的!”   就见一楼冲出来个瘦弱的矮个男子,朝那好色的男人念念有词后,双手一指,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隔空出了一拳,将那男人重重击打在地。   挨打的男人也不是好惹的,捂着被打的脸,手里一抓,登时多了把木棍,站起来朝那女人的丈夫打了过去。   女人的丈夫叫了一声:“糟糕,隔空取物的法术还没来得及买。”   被追打着一路往街口跑了。   那妇人气道:“没用的东西!”朝他们的方向飞了过去,速度虽然慢了些,但在空中能超近路,所以也是很便利的。   王瑞目瞪口呆,这时又见三三两两个摇着团扇的妖媚女子打他们身边路过,一脸的媚笑。   “两位公子,可想赠些精元给奴家?”   王瑞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一样,被何云一拎走的时候还在晃着。   父亲说得对,乱了套了,罗刹妖鬼集市的石清虚往人类这边卖块石头都提心吊胆的,而现在,妖怪明目张胆的跑到这里跟人类杂居了。   王瑞不由得产生了一个阴暗的想法:“何云一,你说这是不是引蛇出洞?陶钰说想要个特区,实现他的妄想,天庭就将计就计,说这阳信县可以人鬼妖共处,把没有戒备心的妖怪们吸引到这里,然后来个一锅端,简单、方便、快捷,高效。”   何云一道:“就算是真的,也不意外,而且也不重要。”   妖怪的生死,谁会在乎。   王瑞担心的看向何云一,虽然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性格,但现在看来,不愧是化神了,除了喜欢他这点之外,跟那些冷酷的仙人也没区别,难道唯有心如止水,才能成仙化神。   到了正街,突然听到有人叫嚷:“江殊今天要卖瞬移术!只要三百钱!”   街上的人群黑压压的朝一个方向涌去,王瑞跟何云一也跟了过去,就见江殊站在一个高台上,跟前是一摞黄纸:“昨天神仙又给我托梦了,告诉了我的使用瞬移术的咒语,大家都不要挤,想买的人付三百钱。   我可以跟大家保证,这些钱,我一分钱都不会要,全部作为给神明塑造金身上。”   半个月没见,江殊的脸部轮廓比之前硬朗了几分,个子好像也高了点。   王瑞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块碎银子,跟着往前挤:“我买我买!”   “别挤啊,我先来的——”周围的人嚷什么的都有,这时人群中有人怒道;“谁踩我鞋子?!”   王瑞一听这声音眼熟,就见霍柯正在他跟前嚷嚷:“我鞋子踩掉了,别挤啊,哎呦,我的脚趾头。”   王瑞上去拉住他的衣袖,将他薅出了人群,霍柯边往外移步,边道:“谁拽我?我要买仙术!诶?王瑞?”   “你怎么在这儿?”霍柯揉了揉眼睛:“这么多天,你到哪里去了?”   “别问我了,这什么情况,江殊怎么卖上了法术?”   霍柯疲惫的叹气,找了墙角靠着:“都卖好几天了,说是神仙半夜托梦给他的。其实不光是他,那几个变了性别的人都声称有神仙托梦叫他们卖法术,起先大家不信,但现在你们看到了,都抢疯了。我前几天顾着找你,落下了好几门法术了,今天这个无论如何也得抢到,倒是你,你怎么又神秘失踪了,下次再这样可不找你了。”   王瑞很感动,拍了拍霍柯的肩膀:“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给你抢一本来。”   说完,挤进了人群,但人流凶猛,他极了几次不得法,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不动了。   接着何云一将他薅到一旁,把一张黄纸拍到了他手上:“拿着罢。”   王瑞笑道:“多亏了你。”而这时,人群恢复了行动,一时抢得沸反盈天。   王瑞把黄纸拍到霍柯手里:“给你!”   霍柯笑了:“神速啊你,够义气。其实我也不是想学什么仙术,就是人家都学,害怕落下。我这劲儿头要是放在读书上就好了,不过现在也没人读书了,早没人去学堂了。”   都会仙术了,谁还读书啊。   王瑞咧嘴:“怎么乱成这样?”   “乱么?”霍柯却笑道:“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挺不错的,我三叔纳了一个狐妾,那狐妾说家里还有外甥女,我可以收房,到了日子,你可以来我家看看。”   “你还是别收房了。”王瑞将天降灾祸的事情说了,督促道:“你回家后,告诉你爹娘和所有亲戚,让他们尽快离开这里吧。”   霍柯扑哧一笑:“我不知道你走失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但你肯定太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神仙降临,不吝啬的教咱们法术,可见对咱们青睐有佳,又怎么会要消灭咱们呢。”   “都跟你说了,不是一波神仙,现在这个不是神仙,而是邪悟的魔道。”   霍柯挑挑眉:“如果魔道肯教普通人法术,让人自由的选择性别,虽然我觉得别扭,但是如果魔道对人这么好的话,可比正经的神仙好多了,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神仙显灵呢,既然这个魔道先显灵了,我就信他。”   王瑞叹息,霍柯的想法肯定代表了大部分人民的朴素想法,管他什么神,好用就行。   这时霍柯的小厮挤出人群,哭丧着脸道:“少爷,您抢到了吗?小的到跟前的时候已经卖光了。”   “还真是抢手啊……”王瑞心想,搞这么大的阵仗,知县不管么。   刚想完,就见韦知县出现了高台上,面带微笑的让大家安静,然后宣布:“后天在无极寺,仙人的金身塑成,本县亲自揭盖,大家不要错过。”   韦知县脸上带着亢奋的笑意,王瑞本来就打算找他谈让民众迁移的事情,如今看到了他,王瑞不敢再耽搁,挤到了高台前。   但他慢了一步,等他到的时候,韦知县已经走到了后面去了,于是他又追了过去。   就见韦知县痴痴的看着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都按你说的做了,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别再回到书里去。”   回书里?王瑞的步伐停在了原地,这是另一个颜如玉?   他算是懂了无极圣祖的套路了,先给几个人改变性别,造成轰动,然后让这些人帮助他分发法术,获得民众支持。   因为这些人改变了性别,身上聚集了无数的目光,所以由他们分发法术,再合适不过了,通俗来说,简直是自带流量。   获得了民众的支持后,再派出“颜如玉”搞定当地官员,让官方允许他们塑造神像金身。   与此同时,让妖魔鬼怪迁入,受过法术洗礼的民众,神经粗了许多,对妖怪也不那么抵触了,就算看到它们出现也不那么害怕了。因为自己已经会法术了,而且自以为有神仙庇佑。   这一套下来,一个没有人鬼界限,却又疯狂崇拜无极圣祖的社会诞生了。   如果将手法扩大一些,扩张到城市、都城,如法炮制即可。   此时就听有人喊道:“神仙又显灵了,无极寺的井里冒金子了,快去捞啊。”   人群呼啦啦的向一个方向涌去,王瑞看得直摇头,他如果现在说灾难将至,疯子的骂名肯定得落在他脑袋上。   这个时候就得求助何云一了,王瑞走到表情冷漠的何云一面前,愁眉苦脸的道:“咱们得想想办法通知大家,信不信是他们的事,但咱们至少得告知一下。”   “你打算怎么告诉,又托梦吗?”   诶?为什么说“又”?难道之前他给大家托过梦么:“托梦太累了吧,这么多人,我想来个‘李代桃僵’,后天金像落成,咱们过去,让金像开口告诉大家灾祸将至的事情,如今这无极圣祖人气高,咱们就借他的口替咱们办事。”   何云一本人没什么感觉:“既然你提议了,咱们就这么做。”   当天晚上,他俩回到王家,在一片搬家的狼藉中,歇息了一晚。   王瑞失眠,开窗透气,竟然看到天空中漂浮着几个人影,想来是在刻苦修炼法术的人。   现在真是零门槛入学了。   翌日起来,王家还在打包搬家,因为有几个下人昨天跑去捞金子致富了,今天一到早表示要自我赎身。   不管活契死契的,反正有钱了,不给卖身契也要跑,大不了换个地方拿钱重新开始,因为王老爷待人厚道,才跟他来说一声的。   正巧王家要离开这里,也带不了那么多奴仆,便给了卖身契,放他们自由了。   王瑞则跟何云一去了趟书院,霍柯说得对,这里的确已经没人读书了,课堂里徒留桌椅。   他喊了几嗓子,除了回音什么都没有。   于是到了后院,打算问问王六郎,没想到却看到崔山长在井边摆了棋盘,正和王六郎下棋。   一人一鬼看到了他跟何云一,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尤其是山长,笑道:“人家都来听课的时候,你不来。人家都不来了,你怎么反倒来了?”   王瑞佩服山长,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您……好淡定啊……”   崔山长玩着手里的棋子,低头笑道:“世道总是在变的,但是人啊,总得有点坚持,尤其那些东西不是自己想要的,何必随波逐流。”抬头看了眼他们:“再说,你们不也没去学仙术、捞金子么?你们也很淡定啊。”   “这不一样。”王瑞道:“其实这里如此乱,是天庭想要毁灭这里,俗话说得好,想要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等这里疯够了,惩罚就来了。”   崔山长蹙眉:“你在哪里听到的俗话,我怎么没听过?”   “哪里听得不重要,总之,您尽可能的带着人在元月初一前逃离吧,虽然听起来,我好像更不正常,但我说的确实是真的。”王瑞没什么自信的道。   没想到崔山长想了想:“元月初一啊,还没有两个多月呢,来得及,先将这盘棋下完再说罢。”   王六郎这时看着棋盘哈哈一笑:“这一招我琢磨了十几年,你不是对手的!”   崔山长一抬手:“不要吵,我一定能赢你。”   一人一鬼下的正欢,王瑞见状,不好打扰他们,跟何云一走了。   出后院之前,看了眼他们,心想,人鬼这么和谐相处,其实也不算太坏。   出了书院,发现街上更乱了,就听一人嚷道:“你抢劫啊,豆腐竟然要五百钱一块?”   “爱买不买,水井里冒金子,我昨天下午进原料的钱就涨了百倍不止了。”麻豆腐的人满腹怨气的道。   “那你怎么不去挖金子,在这里卖什么豆腐?”   卖豆腐的人一愣:“你说得在理啊。”说完,推着豆腐车,一溜烟跑了,留下买豆腐的人在原地端着小盆跺脚:“你都去挖金子了,好歹留给我豆腐啊,诶?金子?我也去挖!”说完,也跑了。   王瑞苦笑道:“我家得赶紧搬离这里,否则通货膨胀下去,我家也快赤贫了。”   “别担心,就算大家都有金子,但有我在,你家也会富有金山,还是比他们有钱。”   “如果真有那么多金子,金子就不值钱了。”   “那什么值钱,我给你什么。”   王瑞笑,这种承诺可真贴心啊,但正因为这么贴心,他反而觉得自己更对不起他了:“……我听白栖元说了,你化神失败了……”虽然能力很强,但毕竟不完美。   “你见过白栖元?什么时候?”   “别激动,这不是重点!”重点难道不该是你化神失败了么:“……我一直在想,是我害得你失败的吧。”   何云一虽然喜欢王瑞替他着想,但不意味着什么事都想让他往自己身上揽:“你怎么会这样想?”   化神失败,是他对天道的感悟出了差错,或者说在化神那一刻,他已经对天道失望,根本不想感悟。   “因为咱们两个不是有关系了么,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泄元阳就不能登仙化神的,所以肯定是因为我,才导致你失败的。”   何云一暗暗扶额,当初脑袋一热,撒了谎,如今反倒成为王瑞负罪的根源。   不解释吧,肯定不行,早晚王瑞的记忆会回来。   但解释吧,他怕是此时此刻就要不行了。   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说实话,毕竟假的真不了:“你听我说,你不用自责,之前是我骗你的,咱们……其实还没到那一步。”   虽然他很想就是了。   说完,扭头看向别处,不敢对视王瑞的眼睛,等着“判决”。 第116章 记忆寻回   “我就知道!”王瑞激动的握拳, 音调都拔高了三分:“你果然是糊弄我的!”然后抱着肩膀哼笑道:“真不是跟你吹牛,我早有发觉!”   看他的样子除了心安外, 没别的情绪, 至少没有发怒:“你、你怎么发现的?”   “我虽然失忆了,但感觉错不了,说不清就是感觉。”他得意的又笑了几声。   “……就这样?你不怪我?”   王瑞耸耸肩:“我又没少块肉,再说你现在不是说实话了么。”   何云一不知道王瑞心里是如何想的,只觉得送客一口气, 笑道:“你不生气就好,咱们走吧。”   就算要怪你,也不是现在啊, 至少得把记忆拿回来再说,况且现在大战在即。   走了两步, 王瑞想起更严重的事情:“那,咱们拜堂那件事……”   这就不涉及王瑞的愧疚了吧, 何云一觉得自己总不能一点好处不占:“这个是真的。”   刚才的事情都坦白了, 没必要这件事上再跟自己撒谎吧, 王瑞信了他,表情复杂的颔首:“哦。”   何云一觉得他这样很是逗趣:“所以叫‘相公’的事情也是真的。”   王瑞咧嘴:“肉麻。”   “肉麻也叫过了。”何云一叹气,并偷偷瞄他:“你也说了这次收拾陶钰, 可能遇到想不到的危险,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听你叫一声了。”   干吗啊干吗啊这是,一副要实现临终遗愿的表情,王瑞压力很大:“这……”   何云一道:“你要觉得在这里叫不好意思, 咱们回家去,你再叫也行。”   谁说要叫了?你怎么直接跳到这一步了?!王瑞硬着头皮道:“我……真不行……”   何云一唉声叹气,摆摆手:“算了,咱们回去吧。”说完,转身,让自己的背影尽可能的落寞。   王瑞于心不忍,追上他,扯着他的衣袖,做贼似的四下看了看:“耳朵来。”   何云一忙微微俯身侧耳到他唇前,王瑞喉咙动了动,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轻唤了一声,然后道:“别跟我说你没听到。”   何云一微笑着忙不迭的颔首:“听到了,永远都不会忘。”然后揽了揽王瑞的肩膀:“咱们走吧。”   ——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王瑞跟何云一去了所谓的无极寺——之前的兰若寺。   姥姥战斗过的地方,如今焕然一新,大雄宝殿的佛像换成一个盖着红布的坐像,看不清面容。   但王瑞猜测八成是罗清的样子,毕竟他是无极圣祖的人间代理。   他俩来得早,抢占了好地方,眼看殿外还在不停的向内涌进人来,王瑞他们站的地方不停的往前蹿,最后几乎站到了金像前。   他仰头望去,金像足有几丈高,因为所处的位置的关系,竟然显得有几分威严。   这时江殊走了进来,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韦知县。   唉,韦叔叔,您这个浓眉大眼的也投诚敌军了,但王瑞心里也理解,那可是颜如玉,正常的读书人都无法抗拒。   王瑞等着扇盖着金像的红布揭开,等到金像露出脸,就让何云一让它开口说话,通知大家逃难的事情。   却不想就在此时,一把声音突然从金像中传出:“蒙住我的眼睛,就以为我没办法看到期间的歹人了吗?!”   “神、神仙显灵了!”   江殊忙上去扯开红布,就见金像双眼露出一道金光来,嘴唇一动一动的道:“王瑞,何云一,你们两个家伙,以为偷偷摸摸的混进来,我就无法察觉了么。尤其是你,何云一,你将自己伪装成凡人以为我看不穿吗?”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王瑞跟何云一。   王瑞眨眨眼,想了想道:“其实,我想说我们不是偷偷摸摸混进来的,我们就是光明正大的进来看热闹的,如果你也能光明正大的现身,那最好了。”   说完,心想大家怎么不出声,再一看,原来除了他跟何云一还有韦知县外,所有人都跪下了。   韦知县处在一种半跪不跪的迷茫中,膝盖弯了弯,最后还是站直了。   “哈哈哈——”金像大声笑道:“这里的人都是来供奉我的,我还不够正大光明吗?我就是这里的神。何云一,你化神不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不如俯首称臣,我留你一条小命,让你和王瑞双飞双宿。”   话音刚落,金像处爆发出一阵巨响,再看时,殿顶露出一个窟窿,金像飞逃了出去,而何云一还保持着双指并拢攻击的姿势。   王瑞感慨,要不要这么快啊!你真是不废话啊,敌人一现身就开打。   金像大概也没想到何云一下手如此稳准狠,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表演”,金像脸上的表情露着不甘的回头道:“天虚子,你都不会先好好说上几句话再动武吗?”   糟糕,当初得到的消息是何云一化神不成,又看他做寻常书生的打扮出现在王瑞身旁,只做些读书吃喝等寻常人类的事情。   以为他化神不成,修为尽失,成为凡人了。   自己忙着建设“乐园”,先把他搁置一旁。   就算知道天庭让他剿灭自己也没当回事。   没想到今日遇到了,打算顺手收拾掉他,却没想到他的实力反而比之前更强了。   他有点后悔。   此时殿内的人互相看了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窝蜂朝外面跑去。   又乱成了一团。   “王瑞,你得躲起来。”   只要不拖后腿就好:“你觉得我躲到哪里好?”   何云一轻笑:“和之前一样,当然是我这里。”   说罢,将王瑞缩小与以往一样放入袖中,飞身出了寺外。   本以为方才寺庙中的都逃窜了,这会外面没有人,没想到黑压压的人群却都跪在寺庙外的空地上,朝着天空中一个金光灿灿的金像不停的叩拜。   金像巨大如山,是一个长须长眉的中年男子,目光低垂,冷峻威严。   “神仙——神仙——”   何云一掌中聚集灵力朝那影响打去,金色的光芒在空中骤然炸开,叫人无法逼视。   待光辉散去,那金像纹丝不动的浮在空中。   何云一皱眉,看来有几分本领,这时金像缓缓开口,声音震天:“此地有魔,刚才坏了本神一个法身,此刻又要向本神挑衅么?”说罢,金像缓缓抬手,打出一个法印,朝何云一袭来。   何云一抬臂挡开攻击,再次飞向空中的金像:“陶钰,你不要装神弄鬼了,我没空陪你玩。”   将你们都收拾干净,拿回王瑞的记忆。   “你这魔,阻碍我传法。”空中的金像看向何云一:“真空家乡就要建成,岂容你造次。”   话音刚落,何云一便见一道白虹朝自己奔袭而来,力量之大,如泰山压顶,不过,现在的他,对于泰山压顶并不畏惧,胸中翻涌真气,会聚于双手之上,稍一用力,就将这道力量化散为零落的金粉。   何云一对真空家乡一点不感兴趣。   他亮出右掌,用灵力凝结成一把透明的利剑,握于手中,朝空中的金像劈去,剑气如虹,划破苍穹。   这一次,金像显然被惊到了,身影一闪,从空中消失了。   何云一警惕的巡视一圈,不见金像的影子,恨恨的落回地上。   突然就听树上的麻雀冷冰冰的道:“何云一,我看你为了王瑞要死要活的,很是痛苦。本来已经饶过你了,你何必还要跑来跟我过不去。”   同时,一个矮胖的妇人突然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五百年前,你杀死我的肉身,将我的魂魄赶走,如今,我祝你陷入情劫,一报还一报,互不相欠。”   一个浑身劲肉,穿着短打的壮年男子亦语调麻木的朝他道:“我让他们可以自由选择性别,有使不完的钱,会法术自保,打破人、鬼、妖界限,尽情相处相爱,让他们过的更幸福,有什么不对?”   何云一冷声道:“你违背天条。”   这是分神,每一个都是陶钰,却又不完全是陶钰,抓住其中一个没有意义,得找出主元神所在的位置。   一只狗走到何云一跟前,嘴巴不停的动着:“天条是什么,能像油条一样吃吗?还不是一群老不死的神仙定的?天理还讲究阴阳相合呢,你喜欢王瑞这个男人,有悖阴阳。”   又有一只乌鸦落在树上嘎嘎笑道:“万事万物都有阴阳两极,阴阳相辅相成,你喜欢王瑞,有悖天道!”   何云一此时突然看到一条盘蛇躲在草丛中,见它双眼灵光一闪,他立刻知道,这便是陶钰的元神,双掌一翻,掷出一道蓝芒,那条蛇顿时化为了一滩粉末。   此时,刚才跟何云一说话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何云一走到粉末前,俯身捻了一点:“哼,叫他跑了。”   忽地,他觉得有些不对,王瑞怎么一直没出声,以前遇到这种吵嘴的事情,他一定忍不住出来帮腔了。   他翻看袖中,就见王瑞趴在那里,他取出放在掌中,唤着他的名字,却见他一动不动。   他顿觉不好,赶忙将人恢复正常大小,搂在怀中:“王瑞,王瑞!”   王瑞呼吸微弱,任由怎么呼唤也不睁眼。   这样的情况,他太熟悉不过了,他的魂魄不在了,被抽走了。   何云一眼睛一热,又酸又痛,怒火攻心。双手止不住的发抖,有愤怒也有恐惧。   王瑞的魂魄被他带走了。   ——   王瑞有意识后,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而不远处的圆凳上坐着一个青年,二十几岁的年纪,正低头削梨子,表情认真而专注。   忽然,他朝王瑞这边看来,王瑞赶紧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你快点坐起来,我有话跟你说。”他说完,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的,看着王瑞吃起了梨子。   “……大兄弟……我能问你一句,你是谁么?”   “我是谁,不是很容易猜么。你真是傻了吧唧的。”   这家伙难道是陶钰?不管了,先怼了再说“你也不聪明吧,吃梨还削皮,果皮含有大量的营养,甚至比果肉还高,你真是舍本逐末。”   “哈哈,我舍本逐末?但是没有我,你又怎么能在这里?遇到你的心上人呢。”青年指了指自己:“我,陶钰,你,王瑞。我陶钰将你王瑞带到这里的。”   王瑞整个人石化了,僵硬在原地,许久之后,眼珠才转了转,表示自己还活着:“嗯……请你再说一遍。”   陶钰慢条斯理的吃着梨子“我先来到这里,发现挺好玩的,妖魔鬼怪还能修仙,就在这里拜了个师门,结果修仙到一半,居然告诉我没这里的户口,不能成仙,气死我了,大肆胡闹了一番,结果被一个叫天虚子的给打趴下,送回现实世界了。   我回去后,气不平,你想啊,能平么,耗费这么多精力在这里,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当然得打回来,夺回我的场子啊。于是在现实中继续修炼,期间碰到个姓王的大财主,资助了我一些珍贵的药材供我炼丹,他可真是个好人啊。   虽然后来我进山修行了,但一直记得他。   可惜好人没好报,哪里都一样,等我几百年后出关,发现他的子孙凋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我看你可怜,我再次进入这里的时候,将你也带来了,给你安排的身份,家族富足,父母疼爱,兄妹和睦,朋友众多。   为了让你能更快的融入新生活,连给你选择的肉身长相和都你原本差不多,我真是对你无微不至了,希望你能在这里过的幸福一些。   也算报答了,你先祖对我的招待情谊。 ”   王瑞心说果然是有安排的,就说么,自己怎么就偏巧穿了这么好的身份。   “给你安排好一切,我就再没管你了,我物色了一个叫罗清的人做傀儡肉身,开始做我的教主。   他也是个苦命人,原本的生活毫无希望了,一次在深山中巡逻遇到了我之后,我说什么,他都答应。   当然我对他也不错,替他回家收拾了给他戴绿帽子奸夫。   从那之后,我就是罗清,罗清就是我。   当然他那个儿子有点多事,不过不伤大雅。   结果等我把组织构建的差不多了,准备收拾天虚子的时候,一回头,发现你居然跟他谈起了恋爱,真是……我当时的感觉就好像吃了一口老干妈拌西瓜……无法形容。”   “你这个形容很好,我的现在的心情就是如此……”王瑞呆呆的道:“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骗你干什么,等我发现的时候你俩都私奔了,我只好让罗清儿子跑到你梦里,提醒你自己的身份,结果你不仅没醒悟,反而跟天虚子撩拨的更热络了。   我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啊,把你带到这里是希望你好好生活的,结果你反倒跟我的仇家搞到了一起。就算你的祖先对我不错,但是你做了违背原则的事情,你觉得我还能放过你么?”   王瑞忍不住反驳道:“你有病吧你,我同意了么,你就把我弄到这里来!我多少次差点被妖魔鬼怪吃掉!这里是聊斋啊,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还敢以我的恩人自居?别说笑了!”   “这里虽然是鬼怪世界,但是幸福的普通人可不少,怎么就你活成磕磕绊绊的样子?!”陶钰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下巴,自喃道:“……且慢,好像我当初也是这样频繁遇到妖魔鬼怪,走投无路之下,才走入修仙之路的。   你既然也是这样的情况,这么看来异世来的魂魄,和这里格格不入,因此冥冥之中,十分醒目,吸引着这个世界的注意力。”   王瑞想把这家伙揍一顿:“这就是根源了,我跟这里格格不入,除非修仙,叫魔物都怕我躲开,否则我就没安生日子过!”   陶钰被指责,心情坏了,冷笑一声:“你该感激我才对,没有我,你会遇到天虚子么?不过,你感激我,我也得感谢你,虽然带你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天虚子,但你阴差阳错的竟然让他如此牵挂,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乃是老天爷给我额外惊喜。”   发现王瑞跟何云一的感情可以利用后,他接连派出白广平和金世成。   虽然王瑞是他“朋友”的后代,但对何云一报仇的心,超越了一切。   王瑞可以被利用,也可以被牺牲。   谁让他和自己的仇人产生感情,是他的错,他活该。   王瑞赠了他一个白眼:“我的祖先真是看走眼了,竟然会资助你。”   陶钰阴测测的笑:“王瑞啊王瑞,你别跟我叫板,你会后悔的。我能从何云一那里神鬼不觉的将你的魂魄带走,你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对你的魂魄有天然的召唤力,因为你是我的摄魂而来的,只要我召唤你,就能让你摄来。   而且你想过没有,我能让你来,就能让你走。你不是嫌弃这里不好么,我这就送你走!”   “啊?现在?”   “没错。”陶钰道:“你知道我跟天庭谈判的资格是什么,他们忌惮我的法术,但是最让他们忌惮的是,我的摄魂能力。我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如果我从咱们的世界再召唤成千上万的没有生死簿记录的魂魄,足以让他们恐慌。”   原来这才是上面妥协的原因。   王瑞跳下床,躲着陶钰移动步子:“咱们有事好商量,何必让我急着走呢,再说了,我的魂魄我做主,你未必能送走我,何必在此时消耗宝贵的法力,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我当初能摄你的魂魄来,是因为你在那边亲人死光,孤身一人,没有什么留恋。我现在能送你走,同样如此,你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留恋的吗?父母妹妹都不是真的。至于天虚子,你也忘了。”   “怎么不是真的?!”王瑞坚定的道:“我已经把他们当做真正的亲人。”   陶钰哼哼冷笑:“那就试试看吧。”   说罢,隔空取来一个香炉一根粗香,往桌上一撂,将香点燃后,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王瑞就见一缕飘渺的烟气朝自己飘来,盘绕在自己脚底,而被它缠绕的部分,竟在一点点消失。   “摄你来的时候,你在睡梦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么这一次,就好好看看过程罢。”   王瑞蹬腿想踢开这烟圈,但无济于事,他无论是吹是扇,都不能动摇这缕轻烟分毫。   他跑到桌前将推倒那香炉,但手一碰,竟然穿了过去,陶钰得意的笑道:“别挣扎了。”   王瑞也学着他的模样笑:“你才是别挣扎了,你不知道你死到临头了么。天庭要派人收拾你。”   陶钰无所谓的道:“我知道,不就是元月初一么,他们想出尔反尔,灭掉城池,毁我教徒么。随他们大小便,我大不了重新再来。不过,我现在还是将你送走,这样天虚子说不定会走火入魔,那就好玩了。一魔未净,又来一魔。”   “你这是玩火自焚,小心他真化魔,弄死你!”   “反正他现在也奉天庭的命令弄死我,有区别么?横竖都要和他对抗,显然让他更痛苦一些,我才划算啊。”   不得不说,站在陶钰的角度,他说的很有道理。   而这时,烟气缭绕在王瑞的膝盖处,他膝盖下面的地方已经不见了,正往他大腿侵蚀。   他情急之下,用手去打烟雾,不想这团雾气绕在他手上,他的右手竟然也开始消失。   挣扎得越多,死得越快。   王瑞不服输的咬齿道:“我不会走的,我一定会留下!”   “你留下没有意义,反正你也嫌弃这里。”   “我是不喜欢这里,但是这里有我喜欢的人。”   陶钰扑哧一笑:“你喜欢谁啊,你不是都忘光了么。”   王瑞心中颤抖,似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但同时,又被死死的压制着,他冲不破。   “我……我……”   人的记忆不会失去,都存在心里,只是忘记了放在哪里。   他一定还在他心里。   烟雾缠绕蚕食掉了王瑞的整个躯干,最后到了鼻息处,最后是眼睛。   陶钰在他的视线中一寸寸的消失了。   不过,他清楚,消失的其实是他。   不、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他承诺过的绝不辜负他。   他不是食言的人,他要留下来,因为……   因为……   ——我就算忘记你,也会继续喜欢你。   不……   因为喜欢你,所以绝不会忘记你。   绝对不会忘记!   记忆深处仿佛有一道裂痕正在慢慢扩大,砰的一声,顷刻土崩瓦解,关在里面的记忆汹涌而出。   ——此生不复相见   ——你这个到处沾花惹草的家伙,找你的狐鹏鸟妻呆龙去吧   ——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救你,我闲的吗?   ——这样够温柔了吧,我赚银子了,回去给你看看。   ——数次相救,都是我愿意的,我现在还愿意为了他,放弃仙途。   ……   “何云一!”王瑞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他捂着脑门,消化着属于自己的记忆。   忽地想到了一件事,不由得蹙眉。   何云一……咱们两个什么时候拜堂了?我什么时候肉麻的叫你了。   骗我上瘾了是吧。   你给我等着,等我见到你,不用你骗,也叫给你听。   王瑞爬起来,就见眼前的陶钰则一副“见鬼似”的表情看他。   他喘着粗气,激动而兴奋,他朝陶钰轻笑了几声:“没想到吧,老子又回来了。” 第117章 功败垂成   法术居然失效了?陶钰不想相信眼前的一切, 但却是真实的。   “有趣有趣!”他啪啪拍手,赞叹道:“你总是能给我惊喜, 之前是, 跟天虚子搞到了一起,现在则是,凭自己的意志强行留在这里。”   王瑞因为恢复记忆的冲击,这会歪斜着身子,他扶了下桌椅, 扑了个空,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   好不容易终于站稳了, 摆出了个“洋洋自得”的姿势:“我就收下你的赞美罢。”   陶钰忽地又换了表情,收起笑容冷然道:“但这种惊喜不是我想要的, 我称之为惊吓更合适。王瑞你这臭小子!别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   “你修炼了几百年,整治我还不容易, 你不用吓唬我, 我已经很怕了。”嘴上这么说, 但脸上却饱含嘲讽:“法术失效的滋味不好受罢。”   陶钰气得直吐气:“你到底是怎么破解了我的摄魂法的?你应该不会仙术才对。”   此时不蒙他更待何时,王瑞冷笑:“何云一教了我几套万用的口诀,说无论是什么法术都能轻松破解, 啧啧, 你也不过如此,万用口诀就能打败你。我算是发现了,越是称祖称尊的, 水平越是马马虎虎。我奉劝你,还是低调做神吧。”   陶钰想起方才跟何云一的对决,心里犯嘀咕,难道他真这么厉害。   王瑞瞧出陶钰有些害怕了,正是打击他气势的好机会:“他就是这么厉害,你这次算是走到尽头了,不如投降吧,我替你说说好话,饶你不死。”   陶钰眯起眼睛,冷然的光从狭长的眼缝中流露出来:“哼,我告诉你,死的只能是天虚子,我大不了从头再来!”   “何必喊打喊杀的呢,握手言和不好么,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样吧,大家泡壶好茶,坐下来好好谈谈。”王瑞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他几百年前把你赶走,但是你现在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大家扯平了,仇怨一笔勾销罢。咱们之间喊打喊杀的,岂不是让天庭白白坐收渔人之利了么”   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另有想法,你要把我送走,让何云一化魔,就凭这恶毒的心思,就没和谈的可能。   先忽悠他把自己送回去见到何云一再说。   陶钰听了王瑞的话,眉头微微蹙着,心说道,王瑞你这臭小子跟我玩心眼是吧,和谈?没可能的。   之前跟天虚子说什么扯平了的话,不过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将王瑞的魂魄“偷过来”而已。   仇是一定要报的,天虚子是一定要收拾的。   陶钰哼道:“何云一奉天庭的命令来剿杀我,没有任何可能和解的,只有你死我活,王瑞你就省省你那点小心思吧。我原本在想,能将你送走就送走,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死赖着不走,既然这样,我只能对不起你的祖先,让你魂飞魄散了。我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这招的,但现在,是你逼得我无路可走。”   说罢,王瑞只觉得身体一轻,接下便飞进了一个小瓶内。   关在小瓶里,他才知道躲到何云一袖中的好处,宽敞、舒适,而瓶内,逼仄、黑暗。   他对着瓶壁又踢又打:“陶钰,你这个得了几百年中二病,没药医的王八蛋!卑鄙无耻!坏人无路可走,都特么是好人逼的,你脱裤子上吊死不要脸!”   骂了一气儿,没有回应,王瑞无奈的靠着瓶子光滑的内壁,唉声叹气。   而这时,他听到瓶外有声音喊道:“不好了,阳信县下大雪了,那口井被冻住了。”   下大雪了?虽然天气转凉了,下雪也正常,但下大雪应该还不是时候。   “陶钰——放我出去!”   ——   何云一算不到王瑞魂魄所在的地方,三天时间内,他寻遍他所能想到的地方,但都没有他魂魄的踪影。   陶钰,陶钰,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回到无极寺内,对着原本矗立着金像,而如今空荡荡的地方,目光沉静。   他找不到王瑞跟陶钰,但他能够找到罗清的儿子,他在梦中见过他。   只要是见过的人,他就能找到。   何云一取出一枚铜钱,在空中放手,让它立着漂浮在半空中。   然后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掐诀,没一会,就听铜钱口洞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挤出一股股碎肉,好像有人被投进了碎肉器具,再被一点点的从铜钱孔洞中压榨出来。   他要把罗清的儿子从铜钱孔中取过来。   他遭遇这样的事情,陶钰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地上的血水碎肉越积越多,带着温热的腥臭味。   突然,铜钱孔洞内流出的血肉戛然而止,而已经挤出来落在地上的碎肉正从孔中倒流回去。   显然是有人在那边施加了干扰,不让他再继续伤害罗清的儿子。   何云一冷笑,你肯露面相助就好。   他立即化作一缕烟尘,从铜钱口中钻了进去。   他身处在一个宽敞的大殿内,地砖铮亮,角落里瑟缩着几个呆头愣脑的凡人,应该是仆从。   而距离他最近的距离,地上躺着一个双腿残缺,面上瘢痕狰狞的人。   他脸上没一块好肉,看不出年纪,但哭泣的声音来看,年纪应该不大。   他看着双脚残缺的创口,又看了看地上那堆血肉,咬牙切齿的对何云一哭道:“就是你在害我吗?!爹,万万不可饶他!”   一个方头阔脸的男子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上,随着他念动口诀,铜钱中的血肉倒流回来,贴补到了哭泣的少年腿上,很快,双腿就被修补好了。   他这才睁眼:“何必欺负小孩子,冲我来。”   “你就是罗清?叫陶钰滚出来!”何云一是急脾气,一向直来直去。   男子双目低垂:“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但是你对我的儿子动手,我绝饶不了你。”   就在男子出手的一刻,何云一单手在空中劈了一下,一道蓝芒闪过,男子双腿便被斩断,一双腿还在立在地上,但除了腿之外的部分,已经栽倒在地,拖拽出一地的血痕。   “无极圣祖在哪里?”他不知道陶钰,只能换个称呼。   罗清捂着双腿的残缺处,就要念动口诀将自己的双腿修补好,这时一只脚踏在他胸口,压得一口气上不来,呕出一口血来。   “你拜的无极圣祖在哪里?”   罗清哑声道:“我、我不知道……他老人家降临的时候,没有预兆的……每次降临,用我的肉身教习教众法术,或者传给某个他得意的人高超的法术……每当那个时候,我都没有意识……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降临的……”   真是傀儡,何云一失望直至,想起天庭完全剿灭罗门的任务。   此刻目光幽冷的扫视了下四周,抬手放出灵气打穿大殿的屋顶,从袖中取出一个陶瓮,放于地中央。   闭目掐诀,顷刻间,就见无数的魂魄从打破的屋顶钻了进来,汇成了一股洪流钻进了陶瓮中。   等到没有魂魄流入了,何云一收起陶瓮入袖,走出了大殿。   院内横七竖八的躺着没有魂魄的信徒,如果七日内魂魄不回肉身,这些身体就会死亡。   至于魂魄,既然天庭的命令是让他们形神俱灭,到时候,自然也是留不得的。   他冷漠看了看这些人,仰头道:“陶钰,你的嫡传信徒都被我收了魂魄,你还不现身么?”   突然一只老鹰落在树枝上,对何云一道:“随我来。”扑闪着翅膀在前带路。   何云一跟着老鹰飞了一会,落在了一处平坦的空地上,放眼四周,除了一棵参天葱郁的大树,什么都没有。   而树下,一个男子摆了一张桌子,正在悠然的喝茶。   他就是陶钰了吧,何云一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的杀气,不过,他并不会因此便放松警惕。   “将王瑞的魂魄还来。”   陶钰抬眸笑看何云一:“至于么,为了个凡人要死要活的。诶?你可别轻举妄动啊,小心伤了我,你的心上人也活不了。坐,先坐下。”   何云一没办法,他不知道王瑞的魂魄在不在陶钰身上,不敢贸然攻击,只得先坐下。   陶钰咧咧嘴角:“我知道你将我嫡传弟子的魂魄都收去了,怎么,你真想像天庭说得那样,将我们都杀死吗?”   “除掉你们,天庭就不会再找王瑞的麻烦,他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何云一漠然道:“用你们换他一个,值得。”   “你还真他们说得话啊,他们还说元月初一才会降下灾难,结果呢?”陶钰随手摘下一片树上的叶子,扔给何云一看。   何云一就见树叶的脉络闪闪发亮,须臾,上面便显现出一个情景,县城里那条熟悉的主街,如今白雪皑皑,积雪足有几尺厚。   街上没有行人,偶尔有烟囱冒烟,但更多的人家,死寂一片。   “说好得元月初一呢?”陶钰哼笑道:“出尔反尔,当初跟我讲好的,只要我不摄取更多的魂魄到这个世界,就将阳信县划给我管理,结果转身就去找你,让你跟我对决。”   何云一随手又取了一片叶子来看,这一次,上面出现的是书院的山长,他身体僵直的躺在地上,由王六郎拖拽着。   “您不可死,死了,谁陪我下棋?快到了,快到了,前方就有人家了。”   他们很快到了一家门口,王六郎一闪身走进了人家,但很快满脸颓丧的走了出来:“……人……都冻死了……咱们去下一家吧。”说着,拖着山长继续往下一家走去。   再摘一片叶子看,呈现的是围着一堆柴灰,身体早已僵硬,挂着白霜的一家三口。   何云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刺痛,还掺杂着愤怒。   他扔掉树叶,掐算王瑞亲人的处境,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县城,这会正在往一个气候温暖的方向赶路。   “罔顾人命,这就是天庭么。既然如此,我取而代之有什么不对?!”陶钰突然大声道:“我教给他们法术,给他们金银,活得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对?”   何云一盯着陶钰,从鼻中发出一声闷闷的冷哼:“不要再狡辩了,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惹出来的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无极寺的水中做了什么手脚。   你让井中冒出金子,诱导人们去捞,下一步便是引诱人们入井中,而在井中布置了法阵的你,将在里面完成魂魄的调换,从异世界来的魂魄,置换了这里的寻常百姓。”   陶钰一惊:“你……你……”   “想说我怎么会知道的吧。”何云一冷笑:“王瑞说过,如果遍地都是金子,那么这个地方金子很快就会不值钱了,反而会弄得遍地贫民,一片混乱,你再蠢,也不会不知道吧。所以井水冒出金子真的很古怪,于是我就放出神识,稍微探查了一下,在井底发现了巨大的法阵。”   陶钰阴沉着脸,无心喝茶了,将茶水搁置在一旁。   “天庭是坏,但是不蠢。他们之所以叫我杀光你所有是信徒,毁掉整个县城,就是为了,不让你有一点置换魂魄的可能。”何云一道:“大雪茫茫,井水结冰,没人去捞金子了,你的计划没法进行了吧。”   “……”   何云一继续冷冰冰的道:“你让人变性别,教习法术,人鬼混居,为的只是制造混乱,掩盖你的真实目的而已,你真正的想法是,带领异世界的魂魄入侵这个世界。而天庭降下灾祸,让阳信县百姓身死,为的是让他们死后,叫鬼差索命,去阎罗殿验明真身,看他们是否被你置换过魂魄,谁不在生死簿上,一目了然。”   陶钰愣了愣,举手做投降状:“哈哈,被你看穿了,你说得没错。征服这个世界,没有自己的一套班底怎么能行呢。我在那边也有些教徒,我想让他们过来,助我一臂之力,可惜,我这边信徒数量太少,明显不够,于是我就瞄上了阳信县的民众,为了让他们更好的承接其他魂魄,我教他们仙术,让他们有些修炼的根基,以方便进行夺舍,毕竟如果肉身太脆弱,魂魄夺舍的时候,失败率会很高。”   何云一能想得到,如果让陶钰做成了,这个世界将会一片混乱。   “所以天道不公,只是你好听的说辞罢了,你只是想称王称霸而已。”何云一道:“什么天道不公,天庭失德,只是你自我粉饰的说辞罢了。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你的鬼话。天庭如何,先不论,你却着实是个混蛋!几百年前如此,几百年后亦如此。”   陶钰笑嘻嘻的道:“这下糟糕了,都被戳穿了,这可怎么办呢?反正我带来的王瑞,我已经将他的魂魄送回去了,不如我也归去吧。”   王瑞被送回去了?他没法判断真假,他算不到王瑞的魂魄是否在这里。   趁何云一愣神的功夫,陶钰击出一掌,从何云一手中取出自己装有自己嫡系信徒魂魄的陶瓮,随后起身朝天空飞去。   何云一躲过攻击,穷追不舍,他决不能让陶钰走,既然他能把王瑞带走,就能让王瑞回来。   陶钰不时回头看一眼紧追他不放的何云一,突然看到身后劈来一道剑光,知道时机到了。   取出袖中的小瓶,放出王瑞的魂魄,运用灵气一掌击毁,然后身子一闪,让剑光划过魂魄的碎末,看起来仿佛王瑞的魂魄仿佛是被那剑光劈碎的一般。   何云一就见前方挥不出去的剑气击碎了一个魂魄,无数的结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飘零而下。   他有不好的预感,忙飞过去,双手聚拢,将碎片往怀中拥了拥。   他空抱住几个碎片,从中看到了王瑞的眉眼,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陶钰感到了从里到外的舒爽,长出了一口气,得意的笑道:“亲手杀了爱人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是你应得的,既然你们这么讨厌异世者。他死了,我走了,还你们清静。”   何云一根本听不到陶钰在说什么,他想抓住王瑞的魂魄碎片,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慢慢化为漫天的粉末,而粉末最后亦化成了粼粼的闪光点,最后溶于湛蓝的天空中。   “……不……不……”他双唇颤抖,这不是真的。   不可能,不会就这样失去他的。   他疯了般的想收集那些闪亮的碎片,但最后,手中一无所有。   “不……不……”何云一目光失去了焦点,不停的摇头:“不可能的……”   但事实就是事实,他失去了王瑞。   “不——”   陶钰听着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满意的转身,优哉游哉的往远方飞去。   反正自己的实力还在,大不了从头再来,这次有经验了,下一次要更隐蔽才行。   失败乃成功之母么,建立自己的一番事业哪有一蹴而就的。   不过,这一次,虽然没杀了天虚子,但见他折磨至此,也算满足心意了。   啧啧,亲手杀掉了心上人,这么痛苦,是化魔了吧。   反正和自己没关系了,混乱留给他们,自己孑然一身,轻松回乡去喽。   突然,他只觉得背后一道冲天的金光,一股力量冲得他飞出去几百丈远,他好不容易才抵抗住,没有被冲击到海中。   他稳住身子,定睛一看,就见远处的空中,闪亮的粉末在慢慢聚拢,正在变成一粒粒碎片,而碎片缓缓的拼凑成更大的碎片。   陶钰一呆,何云一可以重塑魂魄了么,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也仅仅能重塑肉身而已。   他化神了?   娘的,难道是被王瑞之死刺激的?正常不该是化魔么。   陶钰恨恨的啐了一口,满腹怨气的打算逃离这里。   却突然发现,自己行动变得非常缓慢,就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他明白是何云一在定住他。   他岂能坐以待毙,手指并拢就在眼前画出一个闪着白芒的法阵。   他用这个法阵可以打开连接两个世界的缝隙,他是偶然发现这个缝隙的,窄是窄了点,但让一个人通过不是问题。   “服了服了,你厉害,几百年后再来找你玩。”陶钰说完,运足底气,一头扎进了法阵中。   猛地,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正一点点往外拽:“我说何云一,你都将王瑞的魂魄复活了,就放过我吧,再说刚才是你自己杀了他的,关我什么事儿?!”   很快,连头也被拖出了法阵,嘴上服软:“好了好了,我放狠话说几百年后再来,就是说说,我不再来了,行不行?”   而此时,一道蓝芒击中法阵,法阵的阵型扭曲,忽隐忽现,看样子那道供魂魄出入的缝隙就要坍塌了。   一回头,就见何云一出现在了他身后,眸底沉静,无喜无悲,眉间一点红,白发漂荡在身后,朝他伸出了一指,点住他的额头。   陶钰深知不好,怪叫一声,咬牙硬撑着,但就见自己身体内正飘散出粼粼的白光。   何云一要分解他的魂魄,让他形神俱灭。   陶钰挣扎不得,明白自己今日凶多吉少,恐怕没有再逃的可能了,他百感交集,忽地豁然一笑:“好啊,何云一,咱们今日就做个了结吧!”   说完,拼尽全力,放出所有的灵气,化成一道巨大的漩涡,卷住何云一和他,一起往扭曲的法阵中冲去。   反正自己的魂魄要被何云一化解,不如将他拉做垫背。   何云一只觉得一进入法阵,便有强大的碾压力朝自己袭来,因为刚才他那一击,法阵和世界之间的缝隙早已扭曲不堪,他们一进入,法阵入口便忽闪的时隐时现。   陶钰眼看自己一点点被压缩消失,得意又失意的笑:“狗屁世界,不想再来了,哪一边都是。呵呵,我输了,你也没赢……”   他大概是众多打造基业不成的悲剧英雄之一吧。   意识消失在被压碎之前,他这样想……   何云一眼见陶钰被扭曲的空间碾成了碎末,拼尽全力,朝若隐若现的法阵,仅剩的最后一点出口冲去。   而身后的裂缝于此时,完全闭拢。   ……   ——   王瑞走在悬崖边,一路走,一路不争气的掉眼泪。   他刚才恢复意识后,仰头亲眼看到何云一被陶钰那王八蛋拽进了一个浮在半空中的法阵里。   然后那法阵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接着砰的一声,如同爆炸一般的,炸成了碎末,转眼间就从天空中消失了。   何云一跟陶钰都没出来。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何云一肯定逃出来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见自己。   于是他安静的坐在海边的悬崖上等着,看夕阳落下,又看晨曦升起。   一天一夜,何云一还没出现。   他知道,他可能不会出现了。   开始他还忍得住,可海风吹得眼睛疼,只好去揉,揉着揉着,眼睛越来越红,眼泪不争气的也掉了下来。   “……我记忆都恢复了,可你在哪里呢……”   这时,他忽然发现身后跟了一个妇人,挎了一个篮子,不停在他身后捡着什么。   他一路走,这妇人一路跟着他,如此走了一段路,王瑞受不了了,红着眼睛道:“你是人还是妖怪,是人的话,你要往哪边走,你先走,我另选一条路,你要是妖怪,想吃我,随便。”   妇人轻笑道:“我在捡你的眼泪,我自然跟着你。”   王瑞愣了愣:“我的眼泪?”   妇人笑着,一翻手,一颗晶莹的如鸽卵大小的泪珠立于她的掌心:“拿着这个到海中央去,你就能见到他了。”   “他?”王瑞破涕为笑:“是何云一吗?”   “小家伙,你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还会多此一问。”妇人将泪珠放在王瑞手中,身影渐渐消失。   “您是碧霞元君?”王瑞这才反应过来,这妇人竟然是泰山娘娘:“可这眼泪怎么用啊?”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空中传来声音。   王瑞握着这颗硕大的泪珠,笑着笑着,又出了眼泪,赶紧擦了,去找船,见何云一。 第118章 夜叉国   碧波滔滔, 极目远眺,一望无际。   王瑞在海边的礁石上溜达了好一会, 别说船了, 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里不是港口,礁石嶙峋,没船靠经过靠岸。   他急得心里着火,碧霞元君说何云一在海中央等他,若不是理智还在, 真想就这么跳进海里,游过去。   他又朝海面看了看,只有一轮夕阳缓缓下沉。   求白栖元帮忙, 倒是个办法。但是呼唤他的龙鳞,这会因为父母搬家, 不知搬去哪里了。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   他紧紧咬唇,突然灵光一闪, 记忆深处浮出一条大鱼的身影。   “于子游——于子游——”王瑞扯着嗓子, 用尽全身力气朝大海喊道:“我是何云一的朋友——”   他一天滴水未进, 喊了一会,嗓子疼得厉害,像要咳出血一般的痛。   大海用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回应他。   王瑞叹气, 想了想, 换了个口号喊话:“于子游——我是何云一带的那只羊啊——”   喊了几嗓子,他使劲咽了下唾沫润喉,他嗓子要冒烟了。   这时, 就见大海深处一个巨大的身影慢慢逼近,正是大鱼于子游。   王瑞看到了希望,攀附着礁石,一点点的下到了海边,仰头看这条大鱼。   于子游张开血盆大口:“是你叫我?”   “是我,是我,我是何云一的朋友。他如今在海上遇到了困难,你能带我过去吗?”王瑞言辞恳切:“谢谢谢谢,一万个谢谢,真的感谢。”   于子游道:“我一开始就听到你喊我了,但我不认识你,便没来。但你喊出了何云一带的那只羊,我就觉得你应该是真的认识他,否则不会说那么详细。”   “我就是那只羊,只是现在恢复人身了。”王瑞道:“事不宜迟,我路上再给你解释。”   于子游侧身,让王瑞站到他的鱼鳍上,然后鱼鳍一弹,王瑞整个人腾空,接着重重的摔在了它背上。   疼得他呲牙咧嘴,但自己免费搭车,也不能要求太多,口中还是道谢。   于子游划开海水,往海中央游去:“何云一就算遇到困难,也不需要你救吧?我现在很怀疑你,不过,你放心,如果你敢耍我,我一定把你扔到无人岛上去。”   “我可没闲心骗你。”想到何云一,王瑞情绪低落了许多,哑声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如果没事最好。碧霞元君说他在海中央等我……”   掌心泪珠凝结成的球体,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于子游挺进身子,朝大海中央游了过了,随着海波,王瑞发现海面上漂浮着许多闪亮的光点。   乍一看,似乎是海水被阳光照射的波光,但仔细视之,就看得出这些光点与众不同,随着海水荡漾开去,久久不散。   于子游也发现了这个情况,担心的低喃:“这些……莫不是……”   而这时王瑞就见那些光点漂浮起来,往他手心的泪珠中积聚而来,汇成了一缕缕琳琳闪光的光雾。   于子游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身躯庞大,看不到自己背上王瑞的情况。   他不得已,砰的一声,化作了人形。   王瑞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珠子收集晶莹的碎片,突然觉得身下一空,自己从高空就骤然降落。   就在要掉进海水的瞬间,他身子悬浮在空中,然后缓缓的落到了一块硕大的鱼鳞上。   而眼前则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子,长得很喜庆,因为重量的原因,鱼鳞朝他这边倾斜着,他皱眉,不得已朝王瑞的方向迈了几步,找准了平衡点后,站定。   “于……叔叔?”   于子游颔首,心说你还挺有礼数的:“你手里拿的这个东西是……”   “碧霞元君用我的眼泪做的。”   “谁打你了,流这么多眼泪?”于子游指着海面道:“这些闪光的碎片……难道是何云一?”   王瑞心如刀绞,默不作声的点头,他猜测,这些就是何云一的魂魄碎片……   何云一被陶钰拉进了法阵中,之后法阵崩裂。何云一虽然最后逃出来了,但也深受重伤,魂魄破碎。   原来碧霞元君说的他在等他,是这个意思。   用他眼泪做的珠子,是让何云一魂魄聚拢的容器。   不过既然碧霞元君说过她曾聚拢过何云一的魂魄,这次应该问题也不大。   他跪在鱼鳞边上,让珠子尽可能的靠近海面,源源不断的流光飘进了进去。   于子游吃惊的道:“他怎么变成这样的?”   “说来话长了……”王瑞不知从何说起,这真是个漫长的故事,挑扼要的,大致说了一遍,省去了他跟何云一的感情,只说了陶钰的事情。   “啊呀,地上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于子游慨然道:“海上真是太闭塞了,好些事情都不知道。”   王瑞闷闷的嗯了一声,耐心的收集着魂魄。   于子游劝道:“你不用跪在那里,你那样跪着,一会没体力了,小心掉到海里去,你换个姿势也不耽误搜集魂魄。”   王瑞怕掉进海里去,听了于子游的建议,往鱼鳞里面移了几步,选择了个稳妥的姿势坐着。   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手中的珠子。   于子游看他专心致志的模样,感慨道:“看来你跟他真是好朋友啊,我虽然跟他有交情,但远不到你的样子,应该给你个镜子看看你的表情……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泫然欲泣。”   王瑞不好在外人面前落泪,揉了揉眼睛:“海上的光真刺眼。”   于子游在一旁盘腿坐下,摸了摸肚子:“饿了……”四下看了看,欢喜的道:“真好,有空船。”说罢,朝一个方向,五指张开,隔空拖拽着。   过了一会,一艘船舶飘飘荡荡的朝这边驶来。   “经常有去倭国做生意的商人,遇到海妖被吃掉。幸好海妖只吃人,不吃船,哈哈,船上携带的干粮酒水都还在。”   于子游先蹦到船上搜寻去了,王瑞则继续收集何云一的魂魄,过了好一会,于子游抱着一个酒坛子,拎着一个布袋子跳回了鱼鳞上。   他胖胖的手在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块肉干来嚼着:“稍微有点淡,还不错,小兄弟,你吃不吃?”   王瑞抿了抿唇:“有水么?”   于子游敲了敲怀里的坛子:“这肯定是美酒,我闻得出来。”说完,将坛子推给王瑞:“接住。”   王瑞是不指望有酒杯了,只能抱着酒坛子豪爽的仰脖灌了几口酒,洒了下巴和大衣襟一片湿漉漉的美酒。   他畅快的出了一口气,太好了,整个人好受多了,感觉就这么在海上生活下去,没问题。   这时,于子游抛了几块肉干给他:“饿了就嚼嚼。”   王瑞跟于子游道了谢,但没心思吃肉干,目不转睛的低头看手中的珠子。   入了夜,海上极冷,王瑞被冻得瑟瑟发抖,幸好空船上有多余的衣裳。   他蜷缩着身子,躺在鱼鳞上,睡睡醒醒,昏睡是因为太累,而醒来,则是因为梦到了何云一。   海上的星辰格外漂亮,要比陆地上看到的璀璨得多。   他看着手中的珠子,笑道:“虽然这样的场景很奇怪,但好歹,咱们也算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了,对不对?”   说完,自己也觉得肉麻,傻笑了几声,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王瑞心情好了许多,昨天经历的事情,已经消化平复了,向于子游讨了水和食物吃,精神饱满的继续进行搜集工作。   于子游道:“我看,其实你也不用拿着那颗水小球吧,放在地面上,它就能自动聚拢魂魄。”   话虽这么说,王瑞哪里舍得让何云一魂魄不全的时候搁置在地面上,摇头道:“还是放我手里吧,别掉了。”   于子游伸了个懒腰:“你随便吧,握住了就行,唉,变成人形实在是太干了,我得下水游几圈,”   说完,扑通跳进了水中,往远方游去,游着游着,他矮胖的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鱼出现在海面上。   王瑞看着自由自在游水的于子游渐渐消失了海面上,整个人随着海水的波动,在鱼鳞上晃动着,微微闭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海浪哗啦作响,他坐着的鳞片剧烈的波动着。   他警惕的看向周围,就见大鱼于子游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内,与他的距离大概有几十丈。   而于子游的上方盘旋着一条赤色的巨龙,须子肆意的摆动,声音震天的道:“于子游,你怎么又在这里乱晃啊?”   于子游仗着体型大,也不甘示弱的道:“你也很自由啊,不也在乱晃。”   这条社会大哥似的赤龙,王瑞印象深刻,去仙人岛的时候,它就没少找茬。   赤龙愤怒的咆哮道:“于子游,老子看你不顺眼很久了。”   于子游道:“这话说得,好像我就看你顺眼似的。”   王瑞心想,大事不好,自己这境况很危险啊。   瞥见船舷上有垂下来的软梯,忙悄悄下了水,往船边游去,海水冰冷,懂得他直哆嗦,但手里握着的泪珠却一刻不敢放松。   咬牙攀登上了软梯,翻身进了船上,他抖着身上的水渍,张着嘴巴出了气,不停的哆嗦。   冷啊,太冷了。   而这时赤龙张牙舞爪的对于子游道:“那好啊,咱们今天就做个了结罢。”说罢,猛地一口海水朝于子游喷去。   于子游也不是好惹的,尾巴拍打起的浪花击向空中,形成了一道水墙。   在两个庞然大物的掐架之下,海水如要倾倒一般的摇晃着,刚才王瑞坐的鱼鳞此时翻进了海浪中。   他擦了把冷汗,幸好自己跑得快。   赤龙没占到便宜,啐了一口,尾巴伸进海中,龙神不住的上旋,原地翻搅气一道冲天的水柱。   于子游庞大的身躯也被这股旋风吸得,不受控制的往风眼中心靠去。   这特么是要制造飓风啊,不等王瑞做别的举动,只觉得整艘船都被旋风吸了过去。   他连脏话都来不及骂一句,就被卷进了风口,只觉得天旋地转,但在风力搅动的昏死过去前,他仍死死的握着泪珠。   不能松手,绝对不能……   ……   他感到指尖一痛,睁眼看到一只蓝色的螃蟹在夹他的指头,一下不够,又来了一下。   王瑞叫了一声,甩掉了螃蟹,将指尖含在嘴里,这才发现嘴里全是沙子,赶紧吐了几口。   他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煞白的想,翻了翻自己的手,那颗珠子呢?!   跪在地上,在原地不停的摸着,这时就见一股海浪送来一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珠子。   是他的珠子。   似乎因为这颗珠子是他的眼泪化作的,他对它有股天然的吸引力。   王瑞才一伸手,那颗珠子就借着海浪回到他手上。   他比珍宝更宝贝它,在手心里轻轻爱抚着,低头温柔的笑道:“还以为你丢了呢。”   暂时一颗心放下了,他茫然四顾,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展览大海,身下是柔软细腻的白色沙滩,身后则是郁郁葱葱的苍翠茂林。   他乘坐的船只的残骸在不远处,船底破了大洞,彻底废了。   “于子游——于子游——于子游——”   他喊了数十声,海平面没半点动静,想来于子游不是自己遇到危险,顾不上他了,就是他被甩得太远,超过了于子游的侦探范围。   根据这里温暖的气候推断,王瑞估摸着自己怎么也得被甩出了上千里。   看来他要得开始孤岛求生的生活了,看看船上有什么可以吃用的东西,都先搬下来罢。   出乎意料,船舱内几乎没有积水,食物和衣物都是干爽的,看在他们是被旋风直接摔到这里,没在水里泡。   翻出了少半坛酒,之所以是少半坛,是因为酒坛子破裂了,只剩酒坛底儿那些酒了。   王瑞翻出个水袋,将这点酒都灌了进去。   除了酒之外,还有数坛淡水,可惜打了大半,用手捧着喝了几口,味道很差,他放置到了一旁。   最大的收获是有大半袋子肉干,掂量了下,足有二十几斤。   另外还有大米、铁锅和油盐糖醋胡椒等调料,可见这位出海进货而不幸被海妖吃掉的商人,着实准备得很充分。   “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感谢你这些食物。”王瑞自喃道,在船里翻找了一圈,不负众望在一件衣裳的口袋里翻到了一张路引,上面写着:兹有交州徐子林前方尔处……   看来这人是交州的徐子林了。   “……等我离开这里,我一定给你家里报个信。”王瑞落寞的说完,将食物和衣服都聚拢到一堆。   然后将木船破碎的木板收集到一起,用打火石磕出了火星,弄起了一簇火焰。   黑烟袅袅飘上空中,希望于子游或者路过的船只能够发现他。   等待的功夫,他掏出珠子来看,见里面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何云一的身影。   他还是道士的打扮,盘腿坐在珠子里面,只是身体残缺不全,面容和身体都有缺损的地方。   王瑞将珠子对着阳光细看,心中激动难言,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何云一就在这里面,只要搜集完所有的魂魄碎片,他就能平安的苏醒过来吧,一定是的。   他托着珠子,往海边跑去,站在及膝深的海水中,双手探出去,想要吸取海中的魂魄碎片。   可是,他等了许久,才有一小粒闪光点涌进珠子里。   “怎么,这里信号不好吗?”他咬唇蹙眉道。   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王瑞心里一惊,难不成是野兽?   赶紧走到篝火前,往里扔了几块木板,然后将肉干夹在了腋下。   现在肉干是他的重要家当。   突然就见森林里窜出来一只花豹,王瑞心脏提到嗓子眼,躲在火堆后面,捡了块烧着的木板朝那花豹挥动:“走开,我不好吃的。”   就在王瑞“勇战”花豹的时候,从森林里飞出来一块石头,径直砸在花豹头上。   石头分崩离析,那花豹则呜嗷一声,蹬腿死了。   有人?王瑞心里一沉,这种孤岛上的人,八成也不是普通的人。   正想着,就见一个身高足有一丈高的庞然大物,从森林里走了出来,他蓝色的头发愤怒的朝向天空,双目猩红,呈半月形,青面獠牙,除了骇人的獠牙外,两排牙齿更是如锯齿一般的白森森透着寒光。   鼻孔一个朝天,一个朝地,活生生将他恐怖的脸弄得更扭曲怪异。   夜叉!王瑞在画上见过,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流泪,不由得骂了句脏话。   这特么比花豹更恐怖啊。   这夜叉走到花豹跟前,寸长的指甲剜进花豹腹中,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开膛破肚,扯出肠肚往嘴里塞着,嚼了一嘴的血水。   王瑞有点想吐,不过,现在更想哭。   他屏住呼吸,慢慢的移动身子,趁这夜叉吃得开心,准备神鬼不觉的逃跑。   就在他转身要爬走的时候,身后砰地一声,似乎有东西起跳,接着一双磐石似的大脚落在了他面前,弯曲的脚指甲甚至扣进了沙子里。   王瑞抬眸,就见夜叉嘴里生吃着一条豹腿,鲜血淋淋,流了一下巴。   他若不是见多了恐怖的情景,这会怕是早吓死了。   “!@#¥%&*¥#@!”夜叉张开血盆大口,朝王瑞咆哮着。   王瑞几乎被他喷出的血腥热气熏倒,强忍着恶心:“我投降,别吃我!”   夜叉撑着鼻孔,慢慢靠近他,不停的嗅着,大概是没吃过,正捉摸着要不要吃。   “我不好吃的,这个好吃!这个好吃!”王瑞将肉干的袋子举起来献上:“多吃点。”   夜叉嗅到了肉干的香味儿,吐掉了嘴里的豹腿,抓过布袋,用青皮的手掏出一把肉干,往嘴里填塞,大口大口的嚼着。   王瑞就听咕嘟咕嘟的咽食物的声音,眨眼之间,肉干竟然被吃得见了底儿。   最后剩的一些,直接将布袋对准嘴巴,全都倒了进去,都吃掉后,用青色粗皮的大硬爪子拍了拍自己腆出来的肚子。   看是吃饱了,应该不会再吃自己了吧。   不想这夜叉指了指地上的布袋,又指了指他自己,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王瑞听不懂的话。   这是不满足啊,还想吃,王瑞心说,我上哪儿跟你整肉干啊。   王瑞慢悠悠的指了指布袋,摇头,就见夜叉口中发出呜呜的憎恶声,蓝色的头发仿佛蜡烛一般的熊熊燃烧了起来。   “对不起,我错了!”王瑞赶紧道歉:“不要发怒啊你,太特么吓人了。”   指了指豹子,指了指铁锅,最后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做,我可以做,稍安勿躁。”   瞧他刚才吃生肉的架势,怕是没吃过熟肉,先用铁锅炖点东西糊弄一下吧。   夜叉似乎是听懂了,愤怒的呜呜声变小了,头发也不燃烧了。   王瑞移动到铁锅前,用方才砸豹子被弄碎的石头,累了个锅台,将铁锅盛满海水放上去,生了一堆火在下面燎着。   又将花豹被扯断的大腿放进锅里,随手抓了点糖和胡椒撒了进去。   随着蒸煮,肉香飘散了出来,夜叉愤怒的头发渐渐的放了下来,披散在了肩头。   原来怒发冲冠是真的,生气了竖起来,不生气就披散着。   王瑞不敢看他,眼睛盯着海滩看,不时偷偷瞟一眼手中的珠子。   何云一啊何云一,你什么时候能满载啊,我就要被夜叉嚼了。   很快,肉煮得半熟了,夜叉却再也抵抗不住香味,手伸进锅中捞出花豹的大腿肉,往嘴里塞去。   王瑞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一番黑暗料理,是什么味道,但是从夜叉的表情看,他好像挺满意的。   虽然肉还带着血丝,但夜叉吃得满意,最后剩下一条腿骨,随手丢进了海中。   然后红彤彤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王瑞看,并用两个指头夹了夹的肩膀,似乎在试肥瘦。   王瑞往后躲闪,咽了下唾沫,我不好吃的,真的。   我们家云一可厉害了,他虽然还在修复中,但我告诉你,你敢对我下手,等他醒来,你连哭的调都找不到。   这时夜叉撇嘴摇头,似乎是嫌弃王瑞太瘦了,起身扛起了锅子和一干其他物件,朝他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难道刚才不是试肥瘦,而是试他的肩力,觉得他没力气,于是夜叉就将铁锅自己扛了?   王瑞为了保命,只得跟了上去,沿着一条小路走了一会,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悬崖上,密密麻麻的,像蜂房一样排列着许多洞口,而洞口中,不时有长着翅膀的夜叉进出。   王瑞一怔,原来这里不仅存在眼前这一只夜叉,而是还有其他的飞行夜叉和地行夜叉。   这里是一个夜叉国。   王瑞悄悄将珠子塞进发髻内,用发带紧紧系好,跟上了前面夜叉的脚步。 第119章 团聚   王瑞亦步亦趋的跟着, 这里环境湿润,走进密林后, 他只觉得呼吸困难, 憋闷的难受。   突然,脚下咔嚓一声脆响,王瑞抬脚一看,地上趴着一个被踩烂的虫子,足有鸡蛋那么大, 这会冒着绿汁,还在不停的挣扎。   他嫌弃的啊呀一声,跳开了脚, 走在前面的夜叉,不满的回过头, 朝王瑞呲牙咧嘴,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话。   王瑞指着地上的虫子道:“有毒没有?”   夜叉大概是嫌他事儿多, 揪住他的后衣领里, 往前面粗鲁的拽去, 等到了一处空地,才将王瑞放开。   王瑞捂着嗓子,粗喘了几口气, 仰望头顶悬崖上那些蜂房般的山洞。   这时, 陆续有飞行夜叉落下来,围着王瑞像看动物似的,不停的交头接耳。   “靠, 谁啊,谁摸我?!”王瑞捂着背后,不满的看向四周。   要是平常人就算了,可丫手指甲那么长,摸他一下,刮蹭的后背疼。   领他来的夜叉也对随意出手的行为不满,指着一个长翅膀的家伙哇啦哇啦说了一番话。   王瑞发现他们很爱交流,说起话来简直听不下来,他等了一会,见领他来的夜叉还在说话,便无聊的坐下来,任由围观夜叉评点。   看吧看吧,只要不吃他,就没关系。   又过了一刻钟,领他来的夜叉朝他呵了几声,示意他跟上来,带着他沿着一条开凿在一条崖壁上的石梯,往顶端的山洞走去。   这些夜叉品种差别也很大嘛,有长翅膀会飞的,就不用爬梯子,像领他这位,没翅膀的,就得吭哧吭哧跟他一样爬楼梯。   走到最顶端的一个宽敞的大山洞内,有几只凶猛的夜叉朝他走了过来。   他身处几个夜叉围成的黑影下,抿了抿嘴,尽量显得乖顺一些。   这些夜叉都戴着拳头大的珠子,明晃晃澄澈透明,有的戴了满满的一串,有的则戴了半串。   他判断,珠串应该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他瞅了眼戴了满串那位,体格比其他夜叉要强壮,贴着后背有两个收拢起来的翅膀。   这时领他来的夜叉跟这些夜叉又是一番交谈。   王瑞怀疑他们的语言系统应该特别啰嗦,说一大堆话,其实信息量有限。   唉,看我们的语言多么简洁有力,仓颉大神造的文字就是不一样。   交谈完毕,一只夜叉拎出一只死鹿来,扔到王瑞跟前,指了指那口锅。   他明白,这是让他生火做饭炖肉给他们吃。   只要不吃他就好,王瑞拖过死鹿,一顿比划要刀子剥皮,夜叉们面面相觑,不懂他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其中一只看起来较聪明的,终于懂了王瑞的意思,用指甲划开死鹿的肚子,用钢条一般的指甲不费什么力气的就将一张鹿皮剥了下来。   难怪没看到夜叉们佩刀,敢情是不用啊,指甲比刀子锋利。   王瑞又比划了一下,告诉他们锅子小,而鹿肉大,于是夜叉们又将鹿肉死成了小块。   王瑞则搭了锅台,生火煮肉,他随手抓了把调料扔进去,不一会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水声,肉香阵阵。   洞外聚集了许多夜叉,有地行夜叉,也有飞行夜叉,但都不敢真正的走进来。   等肉煮熟了,洞内的夜叉争相捞起鹿肉,大快朵颐,美美的吃了一顿。   王瑞双手抱膝,看他们吃得开心,自己居然涌起一股成就感来,没想到自己的手艺竟然也能征服几个胃,虽然是夜叉的。   戴满珠串的夜叉美滋滋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猩红的眼睛看向王瑞,跟带他来的夜叉说了什么后,那个夜叉就走了。   洞内的一个戴了一个珠子的夜叉扯起王瑞的胳膊,带他走向跟大山洞想通的一个小洞内,把他推了进去,用一块岩石把洞口挡住了。   瞬间洞内一片漆黑,王瑞倒是不怕黑,但没有光明的滋味也不好受。   他取出发髻里,自己的那颗珠子,就见它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亮光,缤纷的光芒萦绕在它周围。   珠子里坐着的何云一仍旧闭着眼睛,身体残缺不全。   王瑞将珠子贴在脸上,悲哀的叹气。   慢慢的,他竟然睡着了,等听到动静醒过来,发现有人在移动洞口的岩石,赶紧将珠子塞回了发髻。   一个夜叉指了指洞外,王瑞走了出去,来到大洞内,鹿肉已经撕好了,锅子也放到了锅台上,就等王瑞操作了。   他也不含糊,下锅、生火、煮肉,一气呵成。   一顿操作后,他得到了一块鹿肉,然后就被撵回了小山洞内。   王瑞在黑暗的小山洞内吃着自己的劳动果实:“嗯……味道还行……”   可能是因为鹿肉新鲜的关系,用盐水煮一煮味道就不错。   如此过了三、四天,王瑞的待遇升级了,在小山洞内获得了几块鹿皮做铺盖。   唉,自己怎么活得跟鲁滨逊似的,啊不,应该是跟星期五似的。   这种给夜叉炖肉的生活不可持续,铁锅总有坏的一天,他总不能带领夜叉们开采铁矿大炼钢铁吧。   有了几天后,他的待遇又好了些,有了一定的自由,晚上休息的时候,他的小山洞的门口不用石头堵着了。   然后悲剧的事情发生了,夜叉的呼声震天,还不如用石头堵住,好歹还能隔音。   这一天,王瑞炖完肉后,没被带回自己的小山洞。   而是被带出了山洞,走下石梯,到了底层一个独立出入的小山洞内。   他正纳闷,突然就听身后有人嘻嘻笑道:“你有自己的山洞了,他们这是要给你娶媳妇了。”   王瑞好几天没说话了,冷不丁听到有人说人言,吓得的差点跳起来,但随之而来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饱含热泪的回头准备见见老乡,却看到一张人不人,夜叉不夜叉的脸。   说像人吧,但是皮肤黝黑,双眼猩红,长着獠牙,可若说是夜叉,体型就是正常人类,皮毛也没夜叉那么旺盛,而且虽然黑是黑了点,但五官看得出还是人类。   “你、你是人还是夜叉?”   “是人啊。”这人说着,摘下了嘴里的獠牙,擦掉了眼睛上涂抹的颜料:“我到这里五年了,入乡随俗,尽量像他们一样打扮自己。”   獠牙是从死去的夜叉嘴里拔的,颜料是红花榨出的汁液,皮肤则是故意晒的,擀毡的头发,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王瑞可不像入这个风俗:“原来是这样,你是哪里人士,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是海上遇到了风暴,被卷过来的,还没自我介绍,我姓王,单名一个瑞字,请问尊姓大名。”   “我姓徐,叫徐奎,唉,一言难尽,寻思去倭国进点海货,不想货没进更,跟你一样,被风浪卷到了这里。”徐奎擦着眼泪道:“五年了,都没人跟我说一句正常的话。”   王瑞感同身受,他这才几天就要憋疯了,真不知徐奎两年时间是怎么忍受的:“你到这里五年了,一定知道许多这里的情况。”   “不错,不瞒你说,现在连夜叉们的话,我差不多都会说了。”徐奎道:“其实很好学的,我有空教你。”   王瑞并不想学:“我早晚要离开这里的,就不用学了。”   “离开?没可能的。”徐奎心酸的抹泪:“别说大浪滔天,没有船舶出不去,就是有船,也会被飞行夜叉发现,他们脾气暴躁,很凶的。我模仿他们,努力的融进他们才没被杀死,对了,他们为何也没杀你?竟然还要给你娶媳妇。”   “我有一口锅,可以煮东西,他们很爱盐水煮肉。”王瑞猛地一怔:“娶媳妇?”   徐奎也是一愣:“煮食物?你说他们爱吃熟食?”他心灵受到了打击,往地上一坐:“那我这五年怕跟他们不一样,努力的模仿他们吃着生肉是为了什么啊。”   他刚到这个岛的时候,为了融入夜叉群体,一切行为都以夜叉的为准绳,不敢逾越半点,夜叉吃生肉,他也努力的吃着,不成想,夜叉们居然也喜欢吃熟肉。   早知道这样,他就架火烧烤了,夜叉们吃熟食,他也不至于忍着恶心吞生肉了。   王瑞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还不晚。对了,你刚才说得娶媳妇的事儿……”   徐奎叹道:“给你娶媳妇,就认可你是他们的一员了,我一年后才娶上媳妇,你这才几天就有这待遇,夜叉王很器重你了。”   “我有心上人,我绝对不可在这里娶妻!”   “你有心上人又能如何,我家里还有妻子呢,那又能如何,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而且夜叉男子貌丑,女子却极为美貌,你不吃亏的。”徐奎道:“你若是不答应,就是不领情,夜叉王要生气的。”   他生气?何云一还生气呢,那家伙生起气来,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王瑞摇头:“我心意已决,不会改变主意的。夜叉王生气就生气吧,我能给他煮食物,他总不至于杀了我。”   “不杀你,但万一打你一顿呢,你腿瘸了,多不值得。”徐奎道:“你先别把话说的这样死,去看看夜叉的女子们,你再下定论吧。”   这时候,走进来个凶猛的夜叉朝徐奎哇啦哇啦说了一番话,徐奎也回应了几句,然后推着王瑞往外走:“走吧,催促你挑媳妇呢。”   王瑞挣扎不从,但被那夜叉轻轻一推,就一个踉跄出了山洞,然后拎着他的后衣领,扯着他往悬崖后边走去。   “啧啧,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呢。”徐奎跟在后面直摇头。   王瑞他们绕过大山,发现山背面也有无数个山洞,密密麻麻,像是蚁穴一般,   只是这里出现的“夜叉们”却极不一样,一个个身段丰满窈窕,容貌俏丽。   不像中原的女子那般柔弱秀丽,这里的“母夜叉”们,各个浑身透着一股活力,露在外面的胳膊和长腿,结实紧绷,浑身充满了原始的冲动魅力。   可惜王瑞能欣赏这些美丽,却不想占有。   看押王瑞的夜叉跟看门的母夜叉说了什么后,被放行,走进了山洞下的空地。   徐奎道:“未婚的母夜叉都住在这里,只有成婚的,才能搬去前面的山洞里跟丈夫一起住。每每有公夜叉成年,也是像这样进来挑媳妇的,但这里的母夜叉也要看中对方才行,否则只能空手而归,等下一年再来,年复一年,有的几年都挑不到媳妇。”   王瑞松了一口气,你早说啊,原来是双向选择,这就容易了,只要对方看不上他就行了。   很快,随着几句大吼,山洞中跑出来许多身材火辣的夜叉少女,将他们圈在了中央,不停的叽叽嘎嘎的笑着。   徐奎听得懂,这些少女在说王瑞皮肤太白太丑,眼睛没神,手脚无力,真是太难看了。   就在徐奎打算给王瑞出些招数,赢得少女芳心的时候,就听王瑞那边抽抽噎噎的竟然发出了哭声。   王瑞不停地擦着眼睛,口中道:“爹娘不在这里,我怎么能擅自成婚呢……我不孝啊。”   看押王瑞的夜叉叫徐奎翻译他在说什么,徐奎无奈,只好道:“他想他的父母了,希望父母为他主持婚礼。”   夜叉少女们嫌弃的咧嘴。   徐奎见状,用手肘捅他,小声道:“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掉眼泪啊,她们都说你不男人了。”   就知道!男夜叉们雄性“魅力”爆棚,她们的审美肯定也是野兽派的。   徐奎当年的造型肯定和现在差不离,才能娶到媳妇,他这样的书生,她们肯定不喜欢。   但为了保证不出任何意外,他还得更“软”一些。   王瑞捂着脸呜呜的痛哭道:“不过你们都很漂亮,我娶了也不亏,谁可怜可怜我,嫁给我吧。”   徐奎没办法,只好委婉的翻译了一下。   刚说完,众夜叉少女们,不停的摇头,嘴里呜呜啊啊嚷着,做鸟兽状散去了。   有的还啐了一口,哭鼻子求偶,去死吧!   完美!王瑞在心里得意的想,就知道你们都得被恶心跑。   看押王瑞的夜叉哈哈大笑,将王瑞带出了少女夜叉们聚集的山洞。   回自己住处的时候,他们在路上碰到了一个貌美的母夜叉,怀里抱着两个孩子,背上则还有一个。   怀里的一男一女,男孩,王瑞简直不忍心细看,太残忍了。   女孩则很漂亮,比人类还要可爱得多。   而背上那个,王瑞搭了一眼,也迅速的移开了眼睛,又是个男孩。   母夜叉朝徐奎说了一番话,徐奎接过她递来的男孩,亲昵的抱来怀里,对王瑞笑道:“我儿子,可爱吧。”   王瑞违心的点头,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直到几天后,偶然看到了另一个纯种夜叉男孩,王瑞不由得感慨,徐奎的儿子真是太可爱了。   王瑞现在的角色就是又丑又老实的烹饪大厨,专门伺候夜叉王和他的几个儿子,据徐奎说他的王后早几年死了,而夜叉族实行配偶终身制,无论哪一方死了,另一方终身都不能再婚配。   王瑞娶妻不成,但自有住房却保住了,虽然还不能去海边,但已经有了一定的自由,比如可以用泉水洗澡了。   不过,他知道这样远远不够,他必须要获得自由去海边的权力。   自从徐奎发现夜叉们爱吃熟肉,施展烤肉的技能,用一根树杈窜起野猪野鹿烧烤,配合王瑞带来盐巴,芳香四溢,地位迅速上升,过了几天,王瑞再看他,发现他脖子上也戴了一颗明珠。   这明珠,夜叉们称之为“骨突子”。   有了这个东西,就代表着地位,可以自由在岛上散步。   王瑞下定决心,他也得弄一个骨突子。   他盘算了两天,让徐奎从中翻译,叫夜叉给了他一只小野猪,掏掉内脏,往里面塞了点岛上能吃的浆果。   再将小野猪外面糊一层黄泥,然后抬进火中煨烤,等到了火候,将泥巴剥落,气味醇香,肉质鲜嫩,香喷喷的“炮豚”就做好了。   夜叉王哪里享受过这样的美味,只分给了儿子们一点,其余的都塞自己嘴里了。   然后对着王瑞哇啦哇啦的说了一堆话,亲手摘下一个骨突子送给他。   徐奎笑着给王瑞翻译:“夜叉王说了,你是他最重要的仆人,谁都不许为难你,并让你再做一个更大的炮豚来,他一会就要吃。”   王瑞听令,又忙活了大半天,将做好的炮豚献上后,自己也累得精疲力尽了。   但他不能就这么歇息了,趁夜叉们吃的开心,他又得了骨突子有自由了,往海边走去。   路上遇到了几个巡视的夜叉,但见他有骨突子,又知道他是夜叉王的御厨,都没敢“盘问”他。   王瑞顺利的到了海边,躺在松软的沙滩上,听着海浪的声音,笑着摸出了自己的珠子。   “何云一,没想到吧,我不做书生,做厨子了。”   将珠子举向天空,等了许久,一缕光亮飘了进去,王瑞就见何云一身体似乎比之前又有改善。   十之九分都修补好了,王瑞满意的笑,将珠子贴在脸上磨蹭:“不知道你满载了,有没有提示音。”   他累了一天,过了一会,眼皮就沉得抬不起来,阖上了眼睛。   …   突然,他被一道光亮晃醒,手里的珠子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原来是魂魄收集完成了。   何云一的身影从珠子中慢慢浮现,就在王瑞咧嘴笑着,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魂魄却猛地朝化作一道蓝光朝天上飞去。   “天虚子转世去了。”天空出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来世,他要继续修炼,你们缘尽于此。”   王瑞看向天边,蓝光已经消失不见了,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也有明月,像一块黑布照在大地上。   “怎、怎么会这样……转世去了?”他喃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滩上。   他转世了,他怎么办?难道自己三十几岁去找十几岁的何云一去么?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根本不知道他转成了什么样的人,哪怕连偷偷看上一眼的可能性都没有。   “我……我不信……”他吸了吸鼻水:“什么狗屁缘尽于此,我不信……”   突然,一个声音清晰的响在他耳边:“你不信也得信,南海龙王太子要上岛了,夜叉王叫你去准备炮豚呢……”   “啊?”王瑞恍恍惚惚的张开眼睛,就见天早已大亮,而徐奎正低头瞅他:“你在这里睡了一夜?你也不怕被海浪卷走。”   王瑞回过神,赶紧翻了翻手掌,又在身上和地上乱摸了一阵:“我的珠子呢?”   装载何云一魂魄的珠子不见了。   “不是在你脖子上挂着呢么。”徐奎提醒道。   “不是骨突子,而是我自己的珠子。”   徐奎从没在王瑞身上见过什么额外的珠子,扯着他的胳膊道:“回头再找吧,龙王太子要上岸了,他每三年会上岸一次挑选夜叉少女,夜叉王要你做炮豚招待他呢,快走吧,要来不及了。”   什么龙王什么太子,王瑞根本不在乎,继续跪在地上摸:“……不行,什么都能丢,只有那个不行,我必须得找到。”   徐奎远眺了眼海山:“不好了,他们马上要上岸了。”又听到身后有响动,失魂落魄的喊道:“更不好了,夜叉们出来迎接了,王瑞,王瑞!你快别找了!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你别管我了!”王瑞挣开徐奎的胳膊:“我要找东西,你快走吧。”   徐奎眼瞧两拨人马越来越近,最后一跺脚,跑到偏僻的地方,规矩的跪好了,因为龙王太子视野千里,一定已经看到他了。   那颗珠子明明被飓风刮了,都没丢掉,怎么睡一宿觉,莫名就不见了?   难道昨晚上的梦是真的,何云一转世去了?   王瑞浑身无力,低垂着头,很快,沙滩上出现了几滴湿润的痕迹。   周围鼓乐齐鸣,吵嚷鼎沸,他毫无察觉,整个人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   直到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出现他视线内,他才恍然抬头,就见一个身穿黑袍的强壮男子,正一脸惊喜的看他。   他身后跟着一群有海洋生物特征的人,比如,有手里拿着账本,像个文官的人,但却背着一个龟壳。   有鼓乐的美女,但跟章鱼似的有七八只触须,分别在敲锣打鼓。   这些奇奇怪怪的“人”都在看他,王瑞以为自己挡路了,往旁边移了移身子。   “不错不错,将他也带回龙宫去。”那男子吩咐左右,便有虾兵来擒王瑞。   龙王太子是来从夜叉少女中挑选后宫的,龙嘛,大家都懂的,男女不忌,一上岛就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的书生在擦眼泪,他不由得又心动了。   夜叉岛归南海龙宫管辖,这个书生虽然不知道怎么来的,但既然在岛上,就属于夜叉岛,也就是属于他的。   龙王太子的话,王瑞能听懂,但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带他回去干什么?做饭么?   这时背着龟壳的文官走近王瑞,笔头在舌头上沾了下:“有名字吗?有的话,告诉我,我给你记在男妃册上。”   “男妃?”王瑞一怔,随即惊呼道:“诶诶诶诶诶诶诶?”   背着龟壳文官慢悠悠的道:“别‘诶诶诶’了,快说名字,我给你记上。”   “别说笑了!我不当什么狗屁男妃!快放开我,我要找珠子!”王瑞死命挣扎,这特么的,又掉下来一个横祸,他宁愿给夜叉王当一辈子厨子。   龙王太子却不搭理王瑞,带着高傲的微笑,往前继续走去,迎接夜叉们的叩拜。   王瑞是他在海滩上偶然拾到的宝贝,拾到了,就放进兜里,至于其他的,不在乎。   王瑞的力气远不如虾兵蟹将,眼瞧就要被拽到他们乘坐的大贝壳上。   突然天空一个声音怒道:“放开他!”   接着,王瑞只觉得一股力量在他周围炸开,将拽着他的虾兵蟹全部掀进了海里。   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抱进了怀里,下一刻,下巴被抬起,嘴巴被对方封住。   等他看清来人是谁,眼睛一热,搂住那人的脖子,忘我的吻了回去。 第120章 团圆相聚   王瑞余光瞥见众人好像在圆瞪眼睛看他们, 不禁有些羞赧,但转念一想, 随你们去看吧!我就是要亲何云一!   何云一喜欢他的热情, 缠吻过后,虽然脸颊泛红,但与他温柔的目光接触的瞬间,又将人吻住了,好一会, 才离开他的嘴唇,改成紧紧搂在怀里。   “我回来了……”   王瑞心中总有万语千言,但汇聚到嘴边, 只会嗯嗯的应承着,他从来不是笨嘴拙舌, 但在这一刻,嗓子哽咽, 什么都说不出来。   何云一捧起他的脸, 见他眼圈泛红, 忍不住笑道:“又哭鼻子了?”   王瑞胡乱的擦眼睛:“谁哭了,海风吹的。对了,存储你魂魄的珠子突然不见了, 可吓死我了, 你要是再搞这样一惊一乍的事情,我饶不了你。”   哼,几天不见都会威胁人了:“魂魄聚拢, 当然要去恢复肉身,否则现在拿什么抱你。”何云一与他额头对额头,眼睛笑成一条缝隙:“想我了吗?告诉你,不许说不想。”   王瑞抿着唇,不停的点头,挑眼看他的时候,忍不住又吻上他的唇。   何云一见他这么主动,哪能放过,又是一番亲吻,旁若无人的腻着。   他们可旁若无人,但不代表周围真的就没人。   南海龙太子等一干海洋和陆地的生物,身处震惊中,就见天空掉下来个道士,抱住这书生就开亲。   当他们是死人哪!   龙太子呵了一声:“你是什么人?!”   谁知道这两个人只顾着说悄悄话,根本不搭理他。   太没尊严了,他挥手打出一道紫色的光芒,不想却被那道士察觉后,扬手给甩了回来,直接击在他胸口,弄得他一个踉跄。   这时,夜叉王带着众夜叉也走了密林,到了海岸边,就见自己的厨子和一个岛外的奇怪家伙拥抱,龙王太子则倒在了地上,他的随从们正把他从沙滩上扶起来。   龙王太子怒道:“你这道士,你知道我是谁吗?”   何云一问王瑞:“你知道吗?”   王瑞心有余悸的小声嘀咕:“据说是什么龙太子,你要是不来,他就把他我弄回去当男妃,男妃什么的,太恶心人了吧。”   敢情刚才拽着王瑞上贝壳是因为这个,何云一气得眼前一黑,仿佛魂魄又要散了一般。   他要是今日魂魄没法聚拢,是不是王瑞就被人抢进龙宫进去了?!   “我只知道以后你会有新的绰号了。”何云一说罢,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转眼间,平地卷起了旋风,朝那龙太子袭去。   南海龙太子冷笑:“我们龙族还怕旋风么。”   才踌躇满志的说完,那旋风就到了面前,眨眼的功夫,就将他给卷上了天空。   王瑞清晰的听他惊讶的骂了一句脏话。   很快,就见旋风中飞出来一条紫色的长龙,张牙舞爪的在天空盘旋:“臭道士,本来觉得你长得也不错,可以充盈本太子的后宫,不想你居然这般无礼,受死罢。”   夜叉王见到龙族现出原型,纷纷叩拜,嘴里不停的呼喊着王瑞听不懂的话。   王瑞扶额,还嫌死的不够快,居然说出让何云一充盈后宫这种话,你很有想法啊。   刚要对何云一说句话,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此时天空雷鸣阵阵,乌云密布,龙在云层中时隐时现,而何云一的身影则完全看不见。   随着一声划破天际的哀鸣,眨眼间,王瑞就发现了何云一又出现了他身边。   他脚边多了两根龙角,每一根有水缸粗,两三丈长。   创口鲜血淋漓,血掉在沙滩上,变成了一颗颗红色的结晶石头。   这是龙血化作的,一定很值钱,王瑞俯身拾起这些结晶,放进了袖中。   何云一衣袖一挥,那两根龙角就变成了手掌大小,被他放进了衣袖。   云层中则传出的痛苦的嚎叫不绝于耳,夹着着雷声响彻大地,让众夜叉瑟瑟发抖。   这时龟壳文官喊道:“不好了,太子受伤了!”   太子引以为傲的龙角被斩断了,龙没有角了,那还叫龙么。   前有秃尾巴老李,这又来个秃脑袋老敖。   云层后面的龙嘶吼不止,却一直再没出现,恐怕是没有龙角,羞于现身。   咆哮了一阵,天空降下了一阵雨水后,云收雨停,龙也不见了。   王瑞觉得,刚才那阵雨恐怕是龙太子的眼泪。   这时就听徐奎道:“诶?这雨是咸的。”   龙太子的随从们见状,纷纷登上贝壳,往大海身处驶去了。   因为弄不清这个道士的身份,不敢放比如“你给我等着的”的狠话,灰溜溜的走掉了。   他们走了之后,夜叉们叽里咕噜的互相商量了一阵后,都朝何云一匍匐口叩拜。   谁厉害,就拜谁,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厨子一样羸弱的人,能打败了龙王。   那么……大家就崇拜他好了。   徐奎被叫来做翻译,夜叉王表示要请何云一山洞中做客,也可以挑选夜叉的少女。   而且为了表达之前对他朋友的无礼,每个有骨突子的夜叉都摘下来一个,毕恭毕敬的摆在地上,当做赔礼。   王瑞一看乐了,务工费还挺高,这些可是他劳动所得,累死累活的做饭,拿报酬是应该的。   数了数,足有二十颗骨突子,都抱进了怀里,笑眯眯的朝何云一道:“回去肯定能卖不少钱。”   何云一觉得他这么一直抱着骨突子也不是一回事,拿出个巴掌大的布袋递给他:“先放在这里。”   王瑞心想这么点袋子能放进么,但转念一想,这玩意肯定也是宝贝,于是把骨突子挨个塞进去,真别说,竟然都放了进去。   “这……”他好奇的将手放进去,摸不到底儿:“诶?那骨突子呢?”   一提到骨突子,瞬间手就摸到东西了。   神奇的宝贝,原来是这么用的。王瑞美滋滋的将刚才的龙血珠也放进了布袋中,然后塞进了袖中。   何云一是来找王瑞的,人找到了,他可没心思跟这群丑夜叉浪费时间,对徐奎道:“你跟他们说,不用招待我,我要走了。”   王瑞也不同意何云一做客,夜叉们的待客条件太差了,拿得出手的菜肴还是他做的。   他看向徐奎:“我们要走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徐奎这时看到了他的夜叉妻子和孩子,又看了看自己的样子,苦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我怕是离不开这个岛了。”   “这样吧,我们把船给你修缮好,你如果反悔了,想出海回陆地,就坐它回去。”   王瑞向何云一说了这个想法后,何云一衣袖挥了挥,便将那艘破船修补好了。   “你跟夜叉王说,这艘船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不许他们破坏。”   徐奎不停的道谢,并感慨:“没想到你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对了,怎么不让你这位朋友帮你找找珠子呢?”   朋友说得很含蓄了,他俩亲吻,他可是都瞧在了眼里,看那难解难分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患难夫妻重聚了一般。   同时,徐奎也明白,为何王瑞那么抵触挑选夜叉新娘了,还有他所谓的心上人是谁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报答王瑞的帮助,便对何云一道:“王公子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夜叉王曾让他挑选个夜叉族的新娘,他一口回绝了,说有心上人了。”   何云一听了,颇为得意的抿唇笑了笑,没错,他就是那个心上人。   但笑过后,意识到了什么,敢情王瑞不禁是要被龙太子捉去做男妃,夜叉族也要给他娶亲?   眯起眼睛,“气呼呼”的看王瑞,你真是一点没变,一会看不住就有人要你“逾墙”。   王瑞感受到了来自某人的高压视线,搔了搔额头,避开视线。   这又不是他想的,陶钰说了,他的魂魄跟这个世界不和,走到哪里,那里的怪事就找上他。   何云一哼道:“这些夜叉这么丑,谅你也不会动心。”   而这时候,就听树丛中有动静,原来是徐奎的夜叉妻子看到这边雷声不止,以为丈夫遇到了危险,抱着孩子来找他了。   王瑞指着徐奎的妻子道:“男夜叉丑,但是女夜叉都很漂亮,这还算容貌一般的。”   何云一又好气又好笑,抱住王瑞搔他腋下:“你想说什么?!你还觉得挺可惜的不成?!”   王瑞笑着往一旁躲:“别闹啊。”   何云一偏不,张开双臂抱住他,朝他压去。   众夜叉就见眼前的两个人突然消失不见了,整个海滩再无半点影子,不由得惊诧呼喊。   徐奎回过头,发现王瑞他们已经不见了,心想,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可这一对大概就是真正的神仙罢,至少那个道士是。   ——   王瑞前一刻还在沙滩上,下一刻则跌倒在了一片柔软的绿茵上。   他嗅着青草的味道,晒着暖融融的阳光,恍然道:“这里是……陆地吗?咱们从海岛上回来了吗?”   何云一笑着抬起他的下巴,温柔的在他唇上吻了下:“嗯……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气候温暖,春光大好,想来不是北方的家乡。   王瑞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抚摸他的脸庞,眉眼弯弯的笑道:“嗯,你也回到我身边了。”   何云一看着他好看的眉眼,不知为何想起他那日魂魄破碎的画面,赶紧低头将王瑞又吻了吻,来确定他是真实的。   他不想再失去了,已经够了。   王瑞亦是如此,大概是一路走来太不容易,这会团聚了,在享受喜悦的同时,担心再分散也浮上了心头。   他眼睛酸涩:“……你知道么,我恢复记忆了。”   “知道,我漂荡在海上的时候,碧霞元君告诉我的,她还说,你会来找我。”何云一哼笑道:“我一听这样的话,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住,虽然意识模糊了,但决不能让自己的魂魄散掉!”   “我在岸边看到你和陶钰进了法阵,直到法阵爆炸消失,你都没出来……我还以为你……”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嘁!当时是链接连个世界的缝隙闭合,冲击太大,我才被伤到的,如果只是陶钰,根本算不了什么。”   王瑞摸着他黑色的头发:“我当时好像头发变白了,特别奇怪,那是怎么回事?你化神成功了?”   何云一得意的哼了哼:“你相公厉害吧。”说完,忽地想起了什么,担心的看向王瑞,他不会再害怕自己吧。   而这时,王瑞毫无忧虑,反而满心欢喜的道:“厉害!”   他真是多虑了,王瑞早就恢复记忆了,又怎么会怕他,何云一调增姿势,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陶钰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合情合理的在一起了,我看谁敢说个不字。”   “……今天早晨我做了个梦,或许也不是梦,装载你魂魄的珠子飞向了天空,然后一个声音对我说你转世去了,还说咱们缘尽了,可吓死我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欺骗我有意思么。”   何云一见他嘴巴撅着,想来是真生气了,笑道:“我怀疑是碧霞元君,你上次见她伶牙俐齿的,她八成想逗逗你,见我魂魄恢复完整了,知道咱们不久就要相见,才故意整你一下。”   “真……真是无聊的恶作剧!”王瑞哼道:“我决定了,不给她烧特别粗的香了,烧个一般粗的就行了。”   “你记住,修炼就是为了摆脱轮回之苦,我如今大道已成,早就不受轮回束缚了,元神不灭,则长生不死。以后什么我转世这种鬼话,不要信。”   王瑞怔了怔,继而笑道:“太好了,咱们哪天去见霄阳子吧,非好好气气他不可!告诉他,等他千八百年后身死,咱们出于好心,愿意给他立碑。”   “你不说,我差点将他忘记了,就这么说定了,非气死他不可。”   王瑞有满肚子的疑问,都和陶钰有关:“我记得有人跟陶钰报告说,县城下大雪是怎么回事?现在要不要紧?”   “哦,那件事啊,大雪下来了几尺厚,将人都冻死了……”   不等他说完,王瑞就要坐起来:“都冻死了?!”   何云一将他拽着重新躺下:“听我说完,冻死是冻死了,但那是为了去阎罗殿筛查他们的魂魄,看有没有被陶钰安排夺舍的,而下大雪正好将他们的肉身冻住,这样还魂的时候也不会腐烂……”   他掐指算了算:“现在差不多都筛查完了,陆续已经有人还魂了,大雪也融了,混乱的地方也全都拨正了,城里的人大概会觉得做了一个荒唐的噩梦。”   王瑞这下高兴了:“太好了,这我就放心了,咱们待一会就去找我爹娘和妹妹吧,他们如今在我舅舅家,等我消息,一定等急了。不过不能告诉他们,我在夜叉岛做厨子的事,否则他们又要担心了。”   “厨子?”   “没告诉你么?我在岛上负责给夜叉猪肉,甚至还做了个炮豚,不蛮你说,失去我,夜叉王一定心痛到了极点,一辈子都会缅怀我。”   何云一恼然道:“我以为你在岛上做客呢,原来把你当苦役,咱们回去,我非得把那些野人的牙齿掰断不可。”   “算了,他们已经送了骨突子了,我不觉得亏。”   既然王瑞不觉得亏,那只好作罢了:“你舅舅家在哪里?”   “垣宁府。到了城里,咱们再慢慢找。”王瑞说完,不放心的问:“你是跟我一起走吧,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何云一就喜欢他这样牵挂他,忍住笑意,郑重的点头。   王瑞虽然没到过舅舅家,仅知道他们住在这里。   但赵家是垣宁府的大户人家,稍微一打听就有人告诉他们赵家的位置。   于是王瑞大摇大摆的领着何云一去蹬上大门的石阶,敲开门,他先自我介绍:“我是阳信县的王瑞……”   不等他说完,门子撒丫子就跑掉了:“瑞少爷来了——瑞少爷来了——”   很快,他爹首先出现了,将他一把薅进了大门,紧张的上下打量他:“你这许多日到哪里去了?我们都以为你……”   这臭小子,害你老子这么担心,王永德终于忍不住了,照准儿子后背使劲拍了几下:“你再不出现,我们就要疯了。”   王瑞揉着后背,虽然疼,但心里却舒坦,嘁,陶钰还想送走他,这么好的家人上哪儿找去,钉子户做定了。   这时赵氏和青瑗也跑了出来,一边擦眼泪一边打量王瑞,见他没缺胳膊没断腿,他娘激动之下,掐了他一把:“可吓死我们了,怎么连个信儿都不捎来?”   瞧见一旁的何云一,猜出儿子又是他给“救”来的,千恩万谢。   听到王瑞来了,他爹娘和妹妹先跑了出来,而他几个舅舅和舅母脚程没那么快,这会才过来,也将王瑞围在中间,有说他的模样和小时候一样的,也有说他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喜欢的。   有人注意到了何云一:“这位是……”   何云一看向王瑞,你介绍吧。   王瑞轻咳了一声:“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何云一,没他就没我。”   王永德没听出什么不对,笑着补充:“何真人救过瑞儿的命。”   既然是救命恩人,待遇肯定不一样,赵家人拥着王瑞跟何云一进了大堂,坐下来说话。   王瑞的姥姥姥爷病故后,四个舅舅也没分家,都在一起住,四房各有媳妇妾室子女,足有上百口人。   王瑞他们说话的功夫,还在不停的往大堂里进人,给王瑞开认亲大会。   幸好他们只在小时候见过面,王瑞说不记得,也在情理中。   将主要人物认识的差不多了,“大部队亲戚们”撤离了,王瑞和父母还有妹妹说话,他怕他们担心,将重要的事情都略去了,只说他们前脚走,自己后脚也走了,只是路上生了病,才耽误了时间,不过何云一已经把他治好了。   不管怎么说,儿子平安归来比什么都强,赵氏叫赵家的管家婆子给王瑞跟何云一各找了房间,让他们先下去休息,一个时辰后,一起用饭。   王瑞来到房间内,往桌前一坐:“可累死我了,比在夜叉国做饭还累。”   何云一挨着他坐下:“我觉得还是应该找夜叉们算账,这么饶过他们太便宜了。”   “算了,我想好好休息了。”王瑞伸了个懒腰,往他肩膀一靠:“借我用用。”   “借多久?”   王瑞仰头笑看他:“一百年打底儿吧。”   何云一轻笑,揽着他的肩膀,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下。   这时,一只眨巴的小眼睛从窗棂处离开,蹑手蹑脚的逃掉了。   ——   因为儿子归来了,大家等着吃团圆饭的间隙。   赵氏捧着手炉跟自己几个嫂子聊天,青瑗和表姐表妹们则坐在里间玩双陆棋,不时也听外面的谈话。   这时,青瑗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欢乐的笑声:“哎呦,是凌哥来了,来,到姑妈这里来,好好看看你。”   青瑗知道,这是二舅舅家最小的儿子,六七岁大,胖乎乎的讨人喜欢。   正打算收回注意力,关心棋局的时候,就听凌哥道:“我刚才看到瑞表哥和道士亲嘴了,我去找他玩,看到的。”   青瑗立刻感到空气静止了,表姐妹们都拧着眉毛看她,毕竟王瑞是她哥。   青瑗推开棋盘,挑帘子到了外间,笑道:“凌哥看错了吧,我哥睫毛长,总往眼睛里扎,叫人给他看眼睛,常有的事儿。有时候因为角度的关系,很容易看错的,凌哥这么大了,说话也得知道轻重了。”   赵氏也使劲揉了揉怀里的凌哥脸蛋:“你表姐说的话,记住了?”   凌哥想反驳自己没看错,但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吃不太准:“嗯……”   青瑗继续笑道:“凌哥真是的,满屋子的姐姐妹妹呢,就说这样捕风捉影的话,小心叫你瑞表哥知道你诋毁他,回头找你算账。”说完,又灿烂一笑:“不过,哪能呢,童言无忌么,是不是,二舅母?”   她二舅母立即从赵氏手里将儿子抢回来,照准屁股拍了一下:“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不害臊!张妈——你是怎么带少爷的?怎么净教习下三滥的事!”   赵氏忧心的道:“可不是,凌哥平时里肯定见到过什么,否则人家吹个睫毛,就往那边联想呢。”   二舅母扯着凌哥带着张妈下去了,其他人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纷纷领着自己的女儿们告辞,今日的聊天会就散了,回去换衣裳,一会吃团圆饭。   等人都走了,青瑗将门关上,回头看到一脸忧心的母亲,忍不住轻唤:“娘……您不要紧吧,凌哥胡说的,你别忘心里去。”   “你别说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氏真往心里去了。   自家儿子跟何云一……嗯……的确越想越可疑。   自家儿子既不娶妻又不纳妾,连丫鬟也不沾。   而且,何云一出家人,哪都不去,就跟自己儿子腻歪着,儿子遇到危险,总有他营救的身影,也没见儿子给他什么好处,就这么三番四次的搭救。   他为了什么?攒功德?没必要只盯着自己儿子攒吧。   哎呀,真叫人心慌。   “去把你哥给我叫来!”   青瑗不愿意:“凌哥胡说的,这种事您问出口了,要是没这事,我哥得多伤心啊,再说了,人家何真人帮了咱们这么多,如此揣测人家太不好了吧。”   “要是有这事儿呢?!”赵氏道:“又不惊动何真人,只叫你哥来,都是自家人,问问怎么了?快去把人叫来。”   青瑗小声嘀咕:“要是真有这事儿,您又能怎么样呢。”   赵氏气道:“什么叫我又能怎样?我叫你爹打断他的狗腿!”   “打断了,也能叫何真人接上啊。”青瑗低头撇嘴,声音细弱蚊蝇。   但赵氏却听得清楚,不由得阵阵头疼:“别跟我顶嘴了,快把你哥叫来吧。”   青瑗没办法,开门出去派人去找哥哥。   等屋内就剩赵氏一个人,她扶着额头想,可千万别是真的啊。   继而又心疼的想,老天保佑,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我儿子也得是在上面的那个。 第121章 醋缸的鱼缸   历经生死分别, 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趁着用饭前的时间赖在一起腻歪。   俩人交颈而卧, 王瑞揉着何云一发红的耳朵, 小声笑道:“瞧这儿天冷的,耳朵都冻红了。”   何云一之前才盼到花开就被迫分开了,都没机会亲昵。   眼下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待遇,何云一受宠若惊的同时,反倒不知该如何对待。   主要是怕自己太激动, 又把人给吓跑了。   何云一拿开王瑞的手:“别乱摸,哼!”然后凑过去,在他耳朵上咬了下。   王瑞发痒, 一边推他,一边咯咯笑了个不停。   正闹得欢的时候, 就听门外有丫鬟道:“少爷,小姐递话过来, 说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这丫鬟的声音王瑞认得, 是青瑗跟前的大丫鬟, 他应了一声:“知道了。”   不是刚分别么,又有什么事儿非得叫自己过去,他坐起来:“我先过去一趟, 你在这里等我。”   “你快点回来。”何云一扯着他的衣袖, 直到王瑞完全下地才放开,然后自己也坐了起来,跪在床上, 搂过王瑞的肩膀,又亲了几下,才放手让他走了。   王瑞出了门,因为是赵家,他对屋舍布局不熟,出了回廊,竟然忘记自己是打哪儿来的。   就在这时,就听青瑗在他后面叫了他一声哥。   “你来的正好,带我去见娘,你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儿吗?”   青瑗见四下无人,悄声道:“二舅家的凌哥说看到你跟……跟……”话到嘴边,脸皮太薄说不出。   “你干嘛支支吾吾的,他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跟何云一亲嘴儿!”青瑗一跺脚,红着脸道:“我是不信的,还替你打圆场,但娘亲不是很信,把你叫过去是要质问你。”说完,挑眼看她哥。   怀疑的种子播下,看她哥还真有点可疑。   她心情很复杂,虽然龙阳之好并不少见,大家也接受,但名声并不好,总要受人诟病。   不过,如果她哥跟何真人在一起……似乎也很不错。   王瑞一听,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虽然没见过凌哥,但现在很想抓过那个小崽子狠揍一顿。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见她。”说完,愁云满面的道:“你带路吧。”   青瑗见他这样,心里就有数了,若是假的,早暴跳如雷的咒骂了,这么淡定,肯定是真的了。   她稍稍走在前面,不时瞟她哥一眼,就见他皱眉抿唇,一副要上刑场的表情。   王瑞的心情确实跟要上刑场差不多,万万没想到,自己隐藏了这么久,一到赵家就被戳破了。   不过,或许这也是个时机,一直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要有这么一天。   索性,利用这个机会摊牌罢,柜子里太闷了,说出去就出去,这次不含糊了。   青瑗把他领到母亲住的屋子跟亲,亲自推门让了哥哥进去,最后送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将门关上了。   王瑞进门,就见他娘冷眼瞪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他脊背发凉:“娘……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臭小子别装傻,你妹妹在路上肯定和你说了缘由吧。”赵氏道:“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解释,说吧。”   她在心里想,不管了,只要儿子说没有这回事,她就信。   令人窒息的寂静在母子间蔓延,母子俩不时互相看上一眼,最终王瑞心里一横:“……不用解释了,是真的。”   赵氏提起一口气,继而拉长音调痛苦的叫道:“哎呦我的老天爷啊,竟然是真的——”摸出帕子擦眼泪:“预感竟然是真的,我的天啊——”   王瑞赶紧上前给他母亲顺背:“您冷静,千万别将自己气个好歹的。”   话音刚落,赵氏便怒视他,使劲在他胳膊上拧了几下:“我就是被你这不肖子气病的!养你这么大,你不走正路,去做这样的勾当,你以后的名声怎么办?怎么科举出仕?”   王瑞顺着胳膊,疼得逃离了几步:“这有什么的,翰林院的何子萧跟依川巡抚都和我一样,还不是该高中的高中,做大官的做大官。”虽然是两个人渣,但也证明断袖分桃其实不妨碍什么。   赵氏喘着气儿质问道:“先不论这些例子的真假,我且问你,你是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   “这、这有什么利害影响吗?”   “当然有!”赵氏拍桌急道:“你是上面那个,不过是类似玩男宠玩戏子那样的特殊癖好罢了,娶妻生子不耽误,你若是下面那个……”   王瑞心揪起:“下面的怎么了?”   “那就是让人玩了!”赵氏逼问道:“说,你是哪个?”   太尴尬了,被母亲被厉声质问这样的问题,王瑞含糊其辞:“这个……重要么……我觉得没那么重要……”   赵氏愈发悲痛,就冲何云一的气场,谁压谁一目了然,她双眼一闭,无力的道:“我早该明白的……真是多此一问……哎呦哎呦,我的头好疼。”   王瑞再次上前扶住母亲:“您千万保重身体,我扶您去休息。”   赵氏突然来了精神,挣脱儿子的手,恨道:“我还休息个什么劲儿,直接被你气死发送算了!你怎么这样不争气,偏要做下面那个!”   “就别纠结这个了……”   “你懂什么,辛苦养大的儿子,被男人睡,谁受得了?!”赵氏心酸的掉泪,埋怨起王瑞来:“我真是命苦,简直是个睁眼瞎,竟然没早发现你这个小王八蛋是个被人走后门的。”   王瑞受不了了:“注意您的语言。”   “注意个屁!老娘要疯了!”赵氏气得捶胸:“你小子不是挺能独当一面的吗,抓霍桓时候的能耐呢,怎么能屈于人下?!”   王瑞一言难尽,没法解释,苦着脸挨骂。   过了片刻,赵氏冷静了一点,揪着帕子问:“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他一个出家人怎么会喜欢男人?”说到这里,忽地又担心起来:“不是玩玩你吧?等过几天,抛下你回道观去了。”   王瑞很感动,您还真是关心我啊,害怕我遇到渣男。   他摇头:“绝对不会,您放心吧。”   赵氏听了,眨眨眼睛,回过味儿来了,自己不该担心这个,何云一过段日子回道观才好,没他勾搭了,儿子说不定就走上正道了。   她抱着肩膀气呼呼的道:“他神通广大,一定是他先动的这个歪心思,否则就凭你的怂样子,也不敢先对他有这份心。”   “您刚才不还说我有能耐呢么,怎么突然又说我怂样子。”   赵氏坚信自己的判断:“一定是何云一先拐带你的,真是的,也太过分了,虽然对咱们家有恩,也不能这样啊!”用手指戳儿子的脑门:“他是不是惯犯?专门走江湖诱骗像你这样傻了吧唧的小少爷?”   在母爱的护短面前,什么恩人都靠边站,她就怕儿子遇到坏人。   “哪能啊,他救了我少说也有六七八九十次了,为了我上天入地的,元阳都没泄呢,怎么可能有别人。”王瑞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个不用怀疑,他对我绝对是真心的,我也是。”   赵氏心里既踏实又难过,听着意思,他俩是不可能分开了?   再次揉着太阳穴,带着哭腔道:“我怎么这样命苦,本来都打算抱孙子了,结果孙子没抱上,连儿子都被别的男人抱走了。”   王瑞想了想,安慰道:“那个……往好了想,至少不用担心婆媳矛盾了……您有两个儿子不好吗?还赚一个。”   赵氏恨不得捶死儿子:“啊呸,你说的也叫人话?!你是不是想气死你老娘?”用帕子拭泪:“小王八蛋,你老实说,你还能不能睡女人,给我生个孙子了?”   王瑞缓缓摇头。   于是赵氏心更碎了:“我早该发现一提娶妻纳妾,就跟要喂你毒药似的挣命,敢情你就不喜欢女人。”忽地想起了黄九郎:“对啊,还有那个跟你交好的黄九郎,你们是不是也有一腿?”   “嘘——”王瑞赶紧将指头竖到嘴前:“嘘——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被何云一听见,他又该生气了!我跟黄九郎什么事都没有,您别乱猜了。”   赵氏一愣:“怎么,姓何的还会拈酸吃醋为难你吗?”莫名担心起来:“他苛待你吗?”   眼瞅着某人的待遇,从何真人变成了何云一,最后沦落为姓何的。   “他就是爱吃闷醋而已。”王瑞道:“他对我可好了。”   赵氏松了一口气,但立即意识到,自己不该松气,儿子是个断袖,还被道士拐跑了!   她整个人都混乱了:“叫你爹知道,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这时就听门吱嘎一声,王永德走了进来:“打断谁的腿?诶,你怎么哭了?瑞儿,你惹你娘生气了,怎么刚回来就顽皮?”   王瑞腿有点隐隐发疼:“爹……”   赵氏埋怨的瞪了眼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替儿子隐瞒:“……没惹我生气,就是提起最近的事,我心疼他吃了这么苦……”但暗暗在袖子里拧了儿子一下。   “那要打断谁的腿?”   “我说他要是再这么不留个信儿就失踪许多天,非叫你打断他的腿不可。”赵氏有气无力的对王瑞道:“你先下去吧,找文顺给你换身衣裳,一会派人叫你,你就出来吃饭……”   王瑞被“释放”,赶紧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爹叫住他:“记得,让何真人也务必出席,他也是贵客。”   王瑞不敢看他母亲的脸色,一溜烟的跑了。   气喘吁吁的回到房内,才一进门就被何云一抱住了,笑着问他:“怎么了,慌成这样?我在这里没感到有邪祟。”   “咱俩亲近被人我二舅家的孩子看到了,我娘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如实说了。她就对我又掐又拧的。”说着挽起袖子,亮出被他娘拧的地方,不过肉皮子紧,只留下些红痕而已。   何云一帮着他抚了抚,王瑞立刻一丁点都不疼了。   “这不是很好么,以后咱们也不用避嫌了。”何云一反倒很高兴,比起之前遇到的危险,来自王瑞父母的压力不值一提,至少不会真要他的命。   “现在就我娘知道,我爹还不知情,咱们还是低调点慢慢来吧,我怕把他们气出病来,他们是凡人,不像你认识的那些人抗打击力强。”   何云一勾了勾嘴角,很不情愿的道:“反正早晚有光明正大的一天。”   王瑞才坐下呷了口茶水,就有丫鬟过来伺候他换了新袍子,领着他们去大堂用饭。   赵家的男丁出了几个在外面跑生意的,差不多都聚齐了,分了十来桌坐着。   王瑞跟何云一则和王永德一桌与几个舅舅坐着。   本朝崇道,权宦富商家结交道士做门客,是件很寻常的事情,所以何云一的出现,大家多看了几眼后,也就坦然对待了。   父亲和舅舅们聊天,王瑞作为小辈不方便插话,默默吃着自己的饭,盼着酒席赶紧结束。   这时,感到桌下有人碰他的手,他瞄了眼,见何云一表面上淡定如常,但右手却不老实的在桌下勾着他的坐手。   别被人看到!王瑞将手放到桌上,再看时,就见何云一表情略显失望,他于心不忍,心里想给你牵给你牵,将手重新塞进他手里。   这次,何云一有笑容了。   这种大酒席,少说也要吃一晚上,中途王瑞跟何云一出去透气,沿着回廊吹了会凉风,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又靠在一起腻歪。   突然,王瑞就听一声咳嗽,这不是普通的咳嗽,包含着不满和“杀意”。   他一回头,果然看到她母亲绷着脸站在不远处的廊柱下瞪他们。   王瑞“做贼心虚”的弹站起来,眼见她母亲满脸恨意的走到他跟前,一动不敢动。   赵氏看了看儿子,又瞧了瞧一脸风轻云淡的何云一,恨得直绞帕子:“你、你们两个能不能注意点,这就是被我看到了,万一被你爹看见了,非得打死你不可!”   何云一道:“放心,我不会让王瑞真挨打的,会用纸人代替他。”   赵氏欲哭无泪,手指伸出来对准何云一,半晌也没冒出半句话,一跺脚,转身走掉了。   说什么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儿子压根不喜欢女人,没有何云一也得有别人,况且何云一怎么看都不错,换个人或许还不如就他呢。   不过,到底是揪心,这会不想看那糟心的小王八蛋。   王瑞被他娘这么一吓,外面也不能再待了,带着何云一往屋内走。   刚要迈进门坎,就听有少女脆生生的喊了他一句:“瑞表哥——”   他回头,不见人影,但能听到姑娘们的嬉笑声。   他莫名其妙,这时就觉得衣领一紧,被何云一提溜起来,往屋内拖。   “干什么啊,我自己走!”王瑞不满的挣脱开,步进了大堂。   何云一没好脸色的跟在后面。   才回到桌上,王永德就道:“你可回来了,险些错过了好节目,你二舅请了口技者来表演,咱们家那边可没有,快些坐下。”   这时有丫鬟进来,将灯罩都换成黑的,使得大堂内顷刻黑暗幽深了起来。   接着有两个丫鬟抬着一块黑色的密不透风的屏风到了前面撂下。   而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走了进来,先弯腰致谢,然后走进了帘子里。   同桌的二舅此时低声介绍:“这位原先可是在京城表演的,最近回家省亲才回到了咱们这地方,否则还真请不到。”   王永德不停的点头,很是期待。   王瑞则兴趣缺缺,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   何云一借着周围光线黯淡,再次捉过王瑞的手握住,没什么理由,就是一刻都不想松开。   王瑞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反抗,由着他了。   此时就听屏风后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接着一个浑厚的男音道:“你家夫人来了吗?”   刚才进去的是个女子,如今却是个男音,众人爆发出了惊叹声。   “来了,还抱了个猫儿。”一个稚嫩的女童音色回道。   很快有成熟女子的声音在猫叫的背景音中道:“抱歉,我来晚了,因为有人割了我儿子的耳朵,我在家照顾儿子了。”   男子道:“为什么割了你儿子的耳朵?”   “我儿子路上遇到个姑娘,以为没婆家,便想娶回家中去,没成想那姑娘有夫君,来了二话不说,就将我儿子的耳朵割去了。”   稚嫩的女童帮腔:“哎呀,真真惨,现在少爷都不能出门了,遇到同族的人就要被嘲笑。”   男子道:“这可如何是好,你有主意要回来吗?”   女子道:“没什么好主意,愁死我了。那人厉害,打也打不过,赔礼道歉又怕不收。”   女童道:“夫人准备了好些礼物呢,牛眼大的珍珠五百颗,珊瑚树一百株。”   说完,屏风后竟然传出阵阵海浪声音,情境之逼真,在场的人,竟然以为发海啸了,好几个都紧张的站了起来。   王瑞听到这里,有不好的预感,瞅向何云一,压低声音道:“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口技者。”   何云一冷笑:“继续看戏。”   屏风后的海浪声继续响着,女童忽然道:“我看到一条大鱼被一条红龙压着,两个都搁浅在了一个荒岛上,都快干涸而死了,哎呀,都有淡淡的臭味了。”   男子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要缠斗,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女子道:“按照道理,该帮亲不帮理,将那红龙救了,杀了那大鱼,不过那大鱼认得割我儿子耳朵的人,咱们就都救了吧。”   女童道:“好啊,好啊,我觉得这下少爷有救了。”   屏风后传来庞大身躯翻滚落地的声响,还伴随着巨兽的嘶鸣声,惊得众人心脏都悬了起来。   突然,声音嘎然而至,表演口技的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琉璃鱼缸,里面飘着一条蓝色的鱼。   王瑞咧嘴,压低声音道:“是于子游。”   在座的其他人,没料到口技表演突然结束,愣怔了一下,但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虽然听不懂在表演什么,但太真了,真的太真实了。   女子托着鱼缸,再次鞠躬后,退了下去,由管家领着去拿赏钱了。   王瑞则跟何云一借口解手,再次离开了桌席,追着那女子来到了院外。   此时她已经领了赏钱,由丫鬟带着出府,王瑞叫那丫鬟下去了,原地就剩他们三个。   何云一冷声道:“把于子游还来。”   女子微笑着转身:“将我儿子的龙角还来。”   刚说完,两个柴火棒似的枝杈就扔到了她怀里,女子忙放进袖中,如释重负,然后把装有于子游的琉璃缸递给何云一:“珍珠和珊瑚树在它口中,我们不想与你交恶,此事就此作罢吧。”   说完,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夜空。   而眼前的女子则身子一瘫,栽倒在了地上。   她醒来后,茫然四顾:“我……我这是在哪里?”   王瑞忙叫来赵家的丫鬟:“不好了,她被雷电吓失忆了,快扶她下去休息。”   然后跟何云一抱着装有于子游的鱼缸,往大堂回了。   “就会复原的吧?”否则这体型也太迷你了。   何云一点头,敲了敲鱼缸:“明天就把你放回大海,先忍忍。”   就见于子游在鱼缸内转了几圈身子。   两人回到大堂内,酒席还在继续,这一次,王瑞一现身,他爹就摁住他的胳膊,气道:“你怎么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你给我老实点,你这么不庄重,你舅舅们怎么看你?”   王瑞点头:“我之后一定老实。”   王永德低声道:“你舅舅的女儿们加起来足有十几个,其中嫡出的也有七八个,我看你三舅舅很中意你,我看他家的两个嫡女也都很不错。”   “……爹……”王瑞语重心长的劝道:“婚配这种事儿还是娘来操心吧,您就别管了。”   “什么谁来管?我是你爹,什么都能管。”王永德对何云一道:“何真人,你一会给我儿子算算,她与赵家三房的三小姐没有没有姻缘?”   话音刚落,一声脆响,鱼缸落地,于子游在水渍中跳了跳,何云一,干什么啊你,倒是拿稳啊。   王瑞一扭脸,醋缸打翻了鱼缸。 第122章 念秧圈套   王家如此富有, 只有王瑞一个儿子,没有兄弟分家, 不管有多少家底都是他的。   加之王瑞还有秀才功名, 人长得也好,姑娘们看中自己这个表哥再合理不过。   何云一却不这么想,妖魔鬼怪就算了,王瑞自家的亲戚怎么也来他们中间搅合。   “姻缘?”何云一冷眼看向王瑞:“看你的姻缘是吗?”   王瑞马上摇脑袋:“不用看了,真的。”怕他爹不死心:“不是说好考完秋试之后再说么。”   这时, 于子游在地上不停的跳动,希望能引起注意,看我看我, 快看我,我还躺在地上呢。   王永德皱眉:“选好了到时候成婚不是一样么, 还能耽误你什么,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你最近遇到这些事可吓死我们了, 你万一有个长短, 咱们王家怎么办?”   何云一抱着肩膀,朝王瑞冷笑:“是啊,你想想, 你的姻缘怎么办?”   王瑞承受来自双方的压力, 忽地看到地上的于子游:“哎呀,它掉在地上了,你们都别动, 我去拿缸子。”说完,起身跑掉了。   很快有丫鬟捧着鱼缸进来,而王瑞则再没露面。   何云一随后也起身离去了。   王永德气得肝疼,等筵席散了,晚上见到一直在女眷那边的妻子,抱怨起儿子来。   赵氏本来刻意淡化儿子的事情,苦楚都自己往心里吞,没想到丈夫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   顿觉头疼的厉害:“你们这些爷们就别掺和孩子的亲事了,还是交给我们女人来吧。”   王永德觉得有道理:“你对你几个兄弟家的侄女了解的清楚,你拿主意吧,这次就是押这那小子的牛头,也得把他押进洞房。”   押进去又能有什么用啊。赵氏在心里叹气,今日受到不小的打击,一挨枕头就睡了。   当夜,王瑞这边也不太平,何云一虽然没直说,但脸上已经很清楚的写了四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我不满意!   “你这堆烂桃花什么时候能过去?”何云一扳住他的肩膀气哼哼的道:“告诉你,别看我超越轮回,登仙化神了,但这样生气下去,也熬不了几年了!”   “你别怕,给子女张罗婚事是女人们的事,如今我娘知道了咱们的事,绝不会让她的侄女们嫁进来的,你放心。”安慰般的拍了拍何云一的肩膀。   何云一摘掉他的手,还是气不过:“现在三界内很多人物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偏你爹娘不知道,当初你怎么对待我师门中人的,怎么对待你自家人的时候,你就拖拖拉拉的。”   “大概因为他们会法术,承受力强?”当初的确往死里气何云一那边的人,轮到自家人就嘴软了。   何云一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他道:“行行行,你不气他们,就等着我气死罢!”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则惬意非常,生气之后,就势躺下,合情合理的留宿在王瑞的房间里。   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该如何既不失面子,又能留下和他同床共枕。   王瑞推推他的肩膀:“我两个都不想气。”   何云一索性闭眼:“我累了。”   你会累?但人家不理他,他只好撇撇嘴,也躺下了。   天气寒凉,屋内虽然生了火盆,但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一会就感到了凉飕飕的冷意,他将被子拉到自己脖子处,身子全都缩了进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屋内的标配就是一床被子,现在多了一个人,不够盖。   王瑞这才发现何云一连个招呼都没打,就住下了。   何云一许久不见身后有动静,心急的等不了了,转身掀了被子,钻进去抱住他:“太冷了,你也不说给我盖盖,哼。”   “你也会冷吗?”   “当然了!”何云一把人圈在怀里,撒着谎:“唉,现在去拿被子也来不及了,就这么凑合一晚吧,你老实点别动弹。”   王瑞道:“现在去拿被子怎么会来不及呢,你一个穿墙术,去隔壁不就拿来了么。”   何云一无法容忍拆台:“都说了,我冷!冷得懒的下地去拿,不行吗?”   王瑞要坐起来:“我不嫌冷,我去拿。”   何云一要崩溃,将人按住:“你爹说得对,你能不能别上蹿下跳的,老实些。”说完,就见王瑞缩回了被子里,趴在那儿,身子不停的颤抖,他扳过他的肩膀,见他辛苦的忍着笑。   “有什么好笑的?”何云一恼羞成怒。   王瑞忙道:“不好笑不好笑。”不再生事了,让何云一乖乖的搂着了。   两人互相抱着,觉得无比的踏实,陶钰师门和天庭统统都过去了,现在只有彼此。   “以后我尽量不惹事,不让你再为我生气了。”   何云一觉得也该拿出态度来:“我知道有些事不怪你,我的脾气也会改。”   王瑞眉眼弯弯的笑着点头:“咱们以后好好的。”   何云一此时此刻才觉得自己可以松口气了,将他锁在怀里,谁也抢不走。   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满足感,居然真的等到王瑞重回记忆,也喜欢自己这一天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一个人在黑暗中美滋滋的想着。   过了一会,想找王瑞说话,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没办法,只得将人轻吻了几下,老实的抱着睡了。   早晨起来,王瑞伸了个懒腰,说不出的惬意,终于不是在夜叉岛的山洞内醒来了。   而且眼前的何云一也没消失,自己的好日子是不是要开始了?   很快,丫鬟就端了洗脸水进来,等她们人再来的时候,手里都拎着食盒。   王瑞见食盒中的糕点果子精致,心想就是封疆大吏家的早晨也不能吃这么丰盛吧,便问道:“这是谁给我准备的?”   丫鬟如实回答:“是三夫人吩咐奴婢们准备的。”   三夫人就是他三舅母,昨晚上他爹要算姻缘那位小姐就是她生的。   不管怎么说,浪费食物是可耻的,王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吃了它们,先拿起块小点心放到了嘴边:“你也吃吧。”   “不吃,不饿。”何云一道:“你饿的话,你吃吧。”虽然看得出来不满,但别的话也没多说。   吃过饭,王瑞要去探望他的母亲,昨天她受了刺激,也不知道今日好些了没有。   何云一则在外面等他,王瑞则进了屋,才一迈腿进去,就看到她母亲坐在软榻上,单手靠着引枕,微微歪着身子跟一个中年女子在聊天,见他来了,他母亲有气无力的道:“啊,瑞儿来了,这是你三舅母。”   三舅母跟发现了宝藏似的上下打量王瑞:“咱们瑞哥真是一表人才。”   赵氏一脸欲死的表情,再好看有什么用,已经是别的男人的人了,想到这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瑞儿,你三舅母夸你呢。”   王瑞忙躬身作揖:“三舅母过奖了。”   “真是有礼貌。”三舅母恨不得再找王瑞几个有点夸一夸。   赵氏忙道:“瑞儿,你大舅今天让你安仁表哥带你出去转转,你听话,别惹事。”   “我……”   “必须去!别在家里搁我眼前晃了,让我眼前清静清静。”赵氏斩钉截铁的道:“你表哥一番好意,不许推辞。”   王瑞没办法只好离开了,留下母亲继续对付三舅母。   出了门,王瑞就看到几个小姐打扮的姑娘沿着回廊往这边来,见了他,有几个抿嘴低头笑。   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不知是谁,还掉下了个帕子,他立刻看穿这是个陷阱,于是跟瞎了似的,一步迈开,浑然不觉的朝何云一走去了。   像赵家这种子女多的人家,不可能每个姑娘的婚事都面面俱到,有些不受宠的姑娘就得多为自己谋划谋划。   王瑞这种外来的,有钱有貌的表哥,简直像一块肥肉。   而且他几个舅妈之间,也想为自己未出嫁的女儿谋划婚事,因此盯上王瑞也不奇怪。   何云一见王瑞没弯腰捡那帕子,满意的微笑:“你怎么不给人家姑娘捡香帕?”   “帕子,什么帕子?”王瑞茫然四顾的装傻。   何云一笑着揽过他的肩膀,往自己怀里靠了靠。   他觉得这行为自然而然,但却吓坏了王瑞腾地跳开,四下看了看,幸好刚才那帮姑娘都进屋去了,眼下只有几个丫鬟在走动,似乎也没往他们这边瞧。   “在外面,最好注意点。”   何云一就不懂了:“咱们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在天庭的人面前我都没避讳过,如今不过是在一个凡人家中,我为什么要缩手缩脚的?”   “……”王瑞支吾道:“咱们才回来不到一天,慢慢来……我肯定会让他们知道的。”   何云一就想一天十二个时辰,堂堂正正的跟王瑞在一起,不用顾忌别人的脸色。   王瑞正要说话,突然被一句:“瑞表弟,可找到你了!”给打断了。   循声望去,见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青年朝他们走来。   王瑞认得这人,昨天在宴席上介绍过,是他大舅的小儿子,他表哥赵安仁。   王瑞记起刚才母亲的吩咐,他是来带自己去城里逛游的。   “姑姑跟你说了吧,今日的招待都包在我身上,咱们好好在城里转一转。”赵安仁爽朗的笑着邀请何云一:“这位道长,咱们一块吧?”   王瑞忙解释:“我大舅让表哥带我在城里转一转,何云一,咱们一起去吧。”   “我答应于子游今日送他回海里,你们去吧。”何云一说完,人就走了。   “于子游,大海?这里离大海可有几日的路程呢。”赵安仁好奇的问:“他要去大海吗?”   王瑞岔开话题:“咱们走吧,我还没来过垣宁府呢,今日好好转一转。”   何云一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王瑞又不得不跟别人打交道,比如现在,就得暂时分开。   赵安仁带了两个小厮,王瑞则带了文顺,坐上马车,出了门。   天气转凉,但街上仍然热闹,转了几条繁华的大街后,眼看到了中午,赵安仁将王瑞带到了他自己常吃喝的饭店。   一行人来到厅堂,挑选了一张靠窗户的隔间坐下。   “客官先吃着小菜,正菜马上就来——”小二先端来姜汁藕片、蓑衣黄瓜、盐水花生和银耳川鸭,之后又端来一壶清酒,暂时告退了。   赵安仁和王瑞一边吃着开胃小菜,一边聊天,主要是聊进学上的事情。   赵安仁很实在,自我嘲笑道:“你比我厉害得多了,我这脑袋对四书五经就是不开窍,气走第三位私塾先生后,我爹就让我别再念了,我也就真没再念书了,哈哈。   不过,我不行,其他人也都不怎么样,现在就老九对读书还算有点窍门,有个秀才功名,我们家上下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其实也才跟你平起平座。”   “我也是运气好,不知怎么就中了。”   “谦虚,谦虚!”赵安仁拍着王瑞的肩膀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谦虚的人。”说罢,一叹气:“我未来的妹夫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我还有个小妹妹没嫁人,也不知她能许配什么样的人家。”   敢情你也是带着任务来的,王瑞装傻就是不接茬,默默的喝着酒。   赵安仁见自己抛出去的“钩子”,王瑞不接,有些扫兴和尴尬,也呷了口酒。   正此时,有个身影闪进了隔间:“我就说么,果然是五少爷,刚才你们一进来,我就瞅见了,我跟金可玉说是您,他非说我看差了,五少爷,就凭您这仪表,满大街也挑不出第二个,我怎么能看错呢。”   这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打扮,看得出家境殷实,绝不是街上贩夫走卒。   “许胜,你少来这套几乎,我这忙着招待客人呢,有什么话直说,但我告诉你,借钱是没有的。”赵安仁很不给面子。   “您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借您钱真的不还了,顶多拖欠个几个月,您说是不是?诶,这位少爷瞅着面生,第一次来咱们垣宁府?”   王瑞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许胜便道:“要不要金可玉来陪你们,路上也好有个乐子。”   赵安仁翻了翻眼睛:“他人呢?”   许胜便侧身出去招呼了一声,很快王瑞就见一角衣袂迈了进来,再抬头的时候,就见一个媚眼如丝的少年郎依靠在门边,衣衫艳丽,细腰长腿,面如傅粉。   王瑞怀疑他可能真的傅了粉,白的太不正常。   金可玉靠着门道:“五少爷,最近都没出来玩?”   赵安仁起身,走上前在金可玉的脸上摸了把:“我出来玩,也玩不到你这小婊子啊,你见到排场更大的就跑过去了,怎么着,被人玩腻甩掉了?”   王瑞挑挑眉,哦,原来是个小倌。   “您说得什么话,也太难听了。”   接下来,金可玉低声跟赵安仁说着什么,窃窃私语,听不太清楚,反正两人很快有说有笑的了。   王瑞低头吃自己的饭菜,很快,就听赵安仁道:“表弟,街上哪天都可以逛,咱们先去金可玉姥姥家转转。”   王瑞一推碗筷:“你们去吧,我要回去了。”   赵安仁不许,上来拽他:“走吧,一块去,你一个人回去了,我爹见了,会骂我招待不周的。”   王瑞道:“要不然,我在街上先转转,等天黑了,再回去。”   “可别介,你再丢了,我爹非得把我脑袋拧下来,你就跟我去吧,一会就回来了。”赵安仁口中道:“行行好。”   王瑞没办法,只好跟着赵安仁出了饭店,乘车去所谓金可玉的姥姥家。   金可玉一路上跟赵安仁不停的戏笑,但也不时瞟王瑞一眼,用眼睛勾他。   王瑞心里翻白眼,放弃吧,你就别指望做我的生意了。   他们调笑的时候,许胜就在一旁帮腔。   王瑞心说,这个表哥竟然有这个爱好,不知赵家人知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就像母亲说的,顶多是玩小倌名声不太好,跟他的情况还是有区别的。   不久,到了金可玉姥姥家,这是一座小院,就是普通的民居。   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老太婆开了门,金可玉埋怨道:“不是告诉你了么,一会领人回来,怎么还落锁了?”   老太婆竖着耳朵啊啊啊大声叫道:“你说什么?”   金可玉摇头,示意大家进去,到了正屋,他先脱鞋上了坑,然后将赵安仁也拽了上去。   王瑞和许胜被安排在坐在炕沿上,四个人围着一张炕桌。   王瑞有一种预感,难不成这是……   果然,金可玉从炕柜中取出了赌博的用具,往桌上一放:“开始吧。”   王瑞道:“我可不会,你们玩吧。”这时,一只橘猫走了进来,王瑞抱起它:“我还是玩它吧。”   文顺也在一旁帮腔:“对啊,我们少爷不沾这玩意。”   赵安仁笑道:“不沾就不沾,你在一旁看着吧。”   金可玉跟许胜也互相递了个眼色:“你在一旁看着就好了。”赌博这玩意,看着看着就手痒想下注了。   赵安仁就跟鱼入大海似的,玩的酣畅淋漓,开牌的声音就属他最大声,几轮过后,他倒是赢了几十两。   金可玉撒娇道:“哎呀,知道五少爷您瘾头大,我们才陪您玩的,您怎么认真上了呢?”   许胜道:“还不是新知府抓得紧,赌坊都关了,五少爷几天没开牌了。不过,既然应承下来,就得让五少爷玩得尽兴。”   王瑞懂了,敢情是知府禁赌,金可玉知道赵安仁手痒,才提议回他姥姥家玩的。   就在新的一局就要开牌的时候,就听大门咣当一声,外面有人嚷:“听说有人在赌?让我们进去搜搜。”   赵安仁他们往外一望,一队捕快正往屋内走,文顺眼疾手快,赶紧跑到屋门口,将门闩插上,为大家争取一点时间。   “不好了,来抓赌的了!”赵安仁慌道:“要是被逮住,我就死定了。”   金可玉将赌博的器具一股脑的包了,捧在怀里,四处乱看:“这得藏起来!藏在哪儿呢?有了,王公子,你躺进被窝里搂着。”   王瑞笑了:“抓赌的是傻子么,不懂得搜被窝?”   赵安仁却觉得是个好主意,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就让王瑞背锅了,他是外地人,被抓住的后果,远不如他大,再说王家就他一个儿子,被抓住了,家里也肯拿钱去赎。   他打掉王瑞怀里的猫,把他往看上一扔,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被抓住的话,咱们全完了。”   “所以就我一个人去死?”王瑞骂道;“你特么的挺狠啊。”   但他力气远不如赵安仁,加之有金可玉跟许胜帮忙,他硬是被塞了一包赌博器具搂着,整个人躺在炕上动弹不得。   文顺也被赵安仁的两个小厮拦住,近不了跟前。   王瑞气得骂道:“好,姓赵的,过了这个坎儿,咱们没完。”   赵安仁道:“那先把这个坎儿过去再说罢。”一会,他肯定一口咬定赌博的是王瑞跟许胜他们,与自己无关。   话音刚落,屋里的门闩就被外面的捕快们给踹断了:“我们听说这里有人赌钱,来搜搜,都让开。”   进了里屋,见炕上盖着被子躺着一个人,为首的大鼻子捕快,上去就将被子掀开:“耳聋了,没听到我们来了吗?”   王瑞懒洋洋的坐起来:“真没听到,病得厉害。”   “病得厉害也得给我下炕!”大鼻子捕快扯着王瑞的肩膀,叫他下地。   王瑞只好离开被窝,站到了地上。   大鼻子捕快冷笑道:“知府老爷禁赌,你们偏要赌,被我翻到赌具,你们就完了。”   赵安仁和金可玉他们盯着捕快的手,就见他在被窝里摸来摸去,什么都没摸到,最后甚至将整个被子掀起来,可炕上光溜溜的,别说赌博用具,连个骰子都没有。   赵安仁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可王瑞浑身上下,也没有能藏那赌博器具的地方,越发不可思议。   王瑞淡定的抱着肩膀看一切,就见大鼻子的捕快搜了一圈没有收获,竟然看向和金可玉,与他交换了个眼神,但金可玉显然也很懵,微微摇头。   捕快们在屋里子四处翻找,没有找到赌博的证据,又叫他们几个人原地蹦跳搜身,也没半点收获。   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恨恨的离去了。   临走前,大鼻子狠瞪了眼金可玉,这一眼,叫赵安仁也开窍了。   等捕快们一走,他就上去给了金科恩一巴掌:“你个贱货,敢给爷设圈套?把爷抓进狱中了,捕快们罚没的银两分你几成?早听说过你们念秧设圈套坏人,没想到坏到了我身上!”   金可玉见被识破,跪地求饶:“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爷,您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愿意。”   许胜也附和:“是啊,他愿意的,什么都愿意,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了,您二位有神灵护着,真的不敢了。”   王瑞此时纠正道:“有神灵护着的是我!”   赵安仁道:“好表弟,是我错了,你先在院中等我,等我收拾完这烂货,就出去给你赔不是。”   说完让王瑞他们出去,自己跟金可玉留在屋内。   很快屋里传来金可玉痛苦的叫声,一声高于一声,听得王瑞毛骨悚然。   许胜则捡回一条命似的,跟王瑞献媚:“您是怎么做到的?您有法术?有道行?”   王瑞哼道:“你管我有什么,今天你们要害我这事,我记下了,咱们没完。”   许胜立即跪下咣咣磕头:“爷爷,您就饶小的一命吧,知道您的厉害了,再不敢太对头上动土了,而且今日也不是奔着你去的,不知怎么,金可玉临时将塞包袱的人从赵五少爷换成了您。”   王瑞知道金科玉的想法,塞给赵安仁,则他王瑞说不定还能逃脱,毕竟他真没赌。   但若是塞给他,他没赌却被栽赃,心里不平衡,到时候指证赵安仁,则一对富家表兄弟互相咬,捕快一定乐见其成,把他们两个都关进去。   王瑞知道这些市井混子,撒谎跟喝水一样,将他肩上踹了一脚:“以后滚远点,别让我看到你。”   “以后一定滚远点。”   王瑞问道:“对了,赵安仁刚才说得念秧是什么意思?”   “就是像我们这样喽。”许胜道:“用甜言蜜语骗人的信任,然后设圈套。”   这时屋门打开,赵安仁系着腰带走了出来,王瑞不经意的往里扫了眼,就见满床的血,而金可玉那里可以用“血流漂杵”来形容了。   王瑞顿时感同身受,唇间不停的吸冷气,白着一张脸想。   要、要不然……戒什么的,何云一,咱们就别破了吧…… 第123章 他已出柜 感觉良好   赵安仁朝金可玉释放完怒火, 一出门就见王瑞白着脸皱眉沉吟,似乎很有心事。   他以为王瑞被这场抓赌吓到了, 心说坏了, 要是回去告诉他爹,他双腿不保。   于是涎着脸靠过去:“好表弟,你不要紧吧?”   王瑞被他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指着屋内的金可玉道:“他不要紧吧?”   不等赵安仁说话, 许胜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养养就好了。”   他现在只求这两个公子可以带着小厮离去,不做过多的纠缠就好。   王瑞还是担心:“他这样的话, 以后可还行吗?养养就能养好吗?”   赵安仁纳闷了:“你看上他了?这么关心他?”忽然有了主意,如果王瑞看上了金可玉就好了, 今天这件事成为四个人的秘密,便不会泄露了:“要不然这样, 等他伤好了, 我把他包下来送给你。”   王瑞恶心的翻了赵安仁一眼:“想什么呢, 一边去吧你。”说着,绷着脸往院外走。   赵安仁追上去:“表弟啊,你先别急着回去, 咱们哥俩再找个地方好好喝上两杯, 把话说开了。”   王瑞等他,就是为了让他给自己赔礼道歉,然后再拒绝这个道歉。   “没什么好说的, 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了。”王瑞漠然的走在前面。   赵安仁跑到他面前拦住他:“刚才的事情是我的不好,你就原谅我吧,我知道你惹不起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从王瑞能叫赌具等物件消失,就知道他身上肯定有非比寻常的技能,或许与跟他在一起的道士有关。   王瑞道:“你刚才可是想把赌具塞给我的,让我背锅的。现在我成功把东西藏起来了,才躲过一劫,要是没有呢,我现在就被押走了,没什么好说的了,除非……”   “除非怎样?”   王瑞驻足思忖:“除非……嗯……”   “你说你说,只要你不告诉我爹,我能答应的一定答应你。”   于是王瑞在赵安仁殷切期待的目光中公布了答案:“除非……抱歉,我对你没什么要求可提。”   赵安仁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里,这个人凉透了,哪有这么叫人大喜大悲的,便继续告饶:“好歹给个面子,难不成你想叫我给你跪下?”   谁知他刚说完,竟然真的双膝跪在了地上,惊得王瑞道:“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可你这也太屈了吧,这么点事儿,你就下跪,你敢跪,我都不敢受。”   赵安仁哭丧着脸拍自己的腿,对左右小厮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扶我起来!”   王瑞这才知道他是不情愿的。   左右小厮赶紧搀扶自家少爷起身,死拽活拽才把人从地上弄起来,可是赵安仁才站稳,就觉得天旋地转,看东西都是倒着的,树长在天上,王瑞等人也呈倒立状在他面前。   他不得已将脑袋也跟着倒过来,这才好受些:“不行不行,快放我跪下。”   随着左右小厮让他重新跪在地上,他这才觉得正向的视角又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跪着,看景色是正常的,站起来的话,看东西都是倒立的。   王瑞道:“你跪着吧,我回去了。”   “诶,等等啊——”赵安仁起身要追王瑞,才站起来,整个人的视角又颠倒了,仿佛被人倒吊在树上,才走了一步,就又栽倒。   没办法只好叫呈现跪姿,让小厮架着胳膊抬着他走。   此时就听院内的许胜哎呦了一声,赵安仁回头一看:“诶?你怎么也跪了?”   ——   王瑞先坐了一辆马车,吩咐车夫一路回到了赵家,至于赵安仁怎么样了,他不关心。   满脸怨气的往院内走,正巧碰到了他母亲不知从哪儿带着青瑗窜门回来。   见了他,赵氏道:“你怎么回来了,你表哥呢?”   “日完金可玉后,在他家门口跪着呢,不过也可能快回来了。”   赵氏脸一黑:“你妹妹还在这儿呢,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然后对青瑗道:“你先回你屋去。”   青瑗心里嘀咕,真是的,把我当小孩,我什么都懂。   等青瑗走了,赵氏将儿子拽进房中,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瑞便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提到藏赌具的时候,他道:“我当时以为自己要栽了,忽然想起何云一曾送给我一个可以装许多东西的袋子……”   “幸好幸好,所以你将赌具什么的,都藏进去了?”   “没,我正要往里塞,却发现手里的东西,忽然空了。”王瑞道:“……所以肯定是何云一帮的忙。”后来刚出门,表哥就跪在地上,一站起来,似乎就头晕,他觉得也是他做的。   赵氏明白了,儿子是跑自己面前“显摆恩爱”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王瑞耸耸肩:“没什么,就是将表哥的恶行,还有何云一替我做的事情告诉你。”   想要赢得母亲的支持,当然是多说何云一的好话了。   亲戚们不靠谱,而他的何云一靠谱。   赵氏心里五味杂陈,如果没有何云一,儿子这次凶多吉少,不过,她还是不想承认他俩的关系:“我跟你说,不用你小子得瑟,早晚有你的苦头吃。”   她也不知道所谓的苦头是什么,但这么说总没错,等儿子以后真的因为何云一受苦了,翻出今天的话,可以证明自己的睿智。   “苦头”是个筐,什么七灾八难都能往里装。   王瑞却联想到了金可玉,心惊的想,娘知道的可真多啊。   赵氏道:“这么看,你那安仁表哥不是个好人,你以后别搭理他了,你大舅那里,我替你说去。”   “不光我大舅那里,还有我三舅母那里,她今早上给我送糕点了,反正我不信是单纯的对亲戚好,才这样的。”   “你都别管了,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都交给我。”赵氏叹气:“我真是做了孽了,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   “辛苦您了,我给您捶肩。”王瑞“献媚”般的嬉皮笑脸的道。   赵氏往他脸上捏了一把:“你真是个猴崽子,拿你没办法!别搁这皮了,下去吧。”   “……要不然我跟我爹也摊牌吧。”   “你可别介,让你爹安生安生吧,我一个人遭罪就够了。”赵氏朝儿子摆手:“下去吧,现在看见你,我就头疼。”   王瑞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欢欢喜喜的出了门,因为赵安仁和金可玉生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一进门自己的房门,就见何云一背对着他坐在桌前,双手抱肩。   王瑞绕到他跟前,见他眼睛微闭,嘴角向下,一副掺杂小情绪的高傲表情。   王瑞坐下,将圆凳往他身边搬了搬,往他身上斜靠:“今天谢谢你。”   何云一心中一怒,谢?谢什么谢啊?他俩什么关系,居然提谢?   本来想睁眼的,这会眼也不睁了,哼道:“不懂你要谢什么。”   王瑞这时发现何云一右手握着什么,掰开一看,里面是个骰子,正是他们当初要藏的赌具中的一个。   他把骰子从他掌心取出来:“那我就不谢了。”   何云一心里一阵失望,他虽然去放于子游回大海,但同时也放出神识跟着王瑞他们,眼瞧他离开自己一会又遇为难,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出手相救。   忽然,觉得脸颊上落下一个温润的吻,睁眼就见王瑞正朝他笑。   何云一强压笑意:“不是不谢的吗?”   “那行,我收回来就是了。”王瑞一挑眉。   何云一记得上次收回落在指腹上的吻的事,觉得自己还要赚,淡定的笑道:“好啊,来收吧。”   不想王瑞没有采取上次的策略,而是抬袖在他脸颊上擦了擦:“好了,当我没吻过。”   何云一又好笑又好气:“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不老实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将人抱在了怀中。   王瑞挣扎着和他闹成一团,正笑着,就听何云一他耳旁小声道:“还记得咱们从黄粱梦中出来要做的事情吗?什么时候可以继续?”   王瑞就僵了,记得啊,当然记得,当初打算直接破戒,叫迎真子无计可施的。   金可玉的惨相出现在了眼前,王瑞咽了下唾沫:“……那个……我还没想好……”   何云一搂着他,好一会才僵硬的笑道:“那想好了,告诉我,别是一百年就行。”   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恬不知耻”的提出了要求,居然惨无人道的被拒绝了。   本以为水到渠成,肯定成了,万万没想到被王瑞拒绝的如此干脆。   丢人丢人,太丢人了!   王瑞听他的语气,似乎也不是很急,松了一口气:“嗯。”   何云一心里想死的同时,不免生气的想,为什么啊?究竟是为什么?都是男人没必要这样拖拖拉拉的吧?而且当初都同意的了,既然找回记忆了,就不应该拒绝的。   他虽然放出意识跟着王瑞,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这会自然觉得莫名其妙。   但王瑞不愿意,他也没办法,总不能硬来。   难道自己还不足以让他安心?他想不通。   王瑞对他来说,的确是个谜。   —   王瑞觉得有句话形容自己的处境再合适不过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下葫芦起了瓢。   他爹越权想给他娶媳妇,何云一则一边阻止他娶媳妇,一边想让他当“媳妇”。   这一日,王瑞用过饭后,照例去他爹娘房里请安。   他母亲不在,他爹正在看书,随手指着放在桌上的一个银簪道:“可能是你妹妹落下的,你给她送过去吧。”   王瑞心说,怎么不让丫鬟送,但一想自己最近和妹妹都没好好说过话,这正是个机会:“好,我给她送去。”   他出了门,恰好天上飘起了雪粒子,他缩了缩脖子,加快了步子。   路过一个月亮门的时候,猛地的有人拽了一下他,就见赵安仁捂着嘴巴,白着一张脸靠在墙垛子上:“表弟,你跟我说句实话,我这眩晕多久能过去?我知道是跟你要好的道士整我。”   王瑞抓了抓脸颊,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好像是七七四十九天。”   赵安仁心里一横:“行,我忍!”转身扶着墙,由小厮搀着要走的时候,就听王瑞在后面又道:“也可能是九九八十一天。”赵安仁咬唇回头:“到底是哪个啊?你们想玩死我是吧。”   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敢跟父母说他是因为赌博的事情被王瑞给整治了,只说自己犯了眩晕症。   他这几日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若不跪着,就觉得自己的视线是倒立的,连吃饭和如厕也是跪着的。   如若不然,哪怕闭着眼睛,也觉得眼前有一个黑色漩涡在不停的旋转,仍旧晕。   “稍安勿躁,也有可能是八八六十四天。”王瑞安慰道:“总归是这三个中的一个。”说完,腿脚轻便的走了。   王瑞走到妹妹屋前,听到里面传来少女们的笑闹声,听动静还不止一个。   王瑞自觉来的不是时候,正好有个端着火盆的丫鬟走过来,他便将簪子递给她,叫她带进去给青瑗,自己则转身走了。   才走到院门口,就听身后有人唤他:“瑞表哥——”   一个身穿粉袄的年轻女子追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支银簪:“你怎么会有我的头饰?前几天不见了,我正在找,这可不是青瑗的,而是我的,我叫绣雯。”   王瑞后退一步,他爹套路真深啊,一不小心就着道了。   绣雯又往前走了两步,笑问道:“它怎么会在你那里?”   这时青瑗也追了出来,瞅瞅哥哥又看看绣雯,她就是三舅母家那位想嫁给哥哥的嫡女。   “我爹让我送来的,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绣雯低眉笑道:“表哥,你怎么呆头呆脑的?”   王瑞若是回话,在旁人看来倒像是“打情骂俏”了,他摇头摆手,转身就跑。   一口气跑回父母的房间,他“愤怒”的推门:“爹!”   这会母亲已经回来了,正和他爹说话,被王瑞冷不丁这么一叫,吓得慌道:“干什么啊这是,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王瑞咽了口吐沫,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爹,您让我送过去的簪子不是青瑗的,而是那什么绣雯的,干什么啊干什么啊,您不做生意改做月老了,饶了我吧,别给我牵红线了,行不行?”   王永德淡淡的微笑:“让你们认识认识不好吗?这是我跟你三舅想出来的。”   赵氏听闻,无奈的对丈夫道:“你啊你,不是说好我来管么,你怎么掺和上了。”   “还不是因为你那边迟迟没动静,我和你三哥才想办法的。”王永德对儿子道:“人,你也见到了,模样如何,还算满意吧。”   “您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您要是再这么逼我,我只好……”   放大招了!   赵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瑞儿,别冲动,你快出去!”   王永德坐直了身子,反倒很好奇:“你只好怎样?”   反正早晚要说的,不能再拖了,越拖越麻烦,王瑞清了清嗓子:“我是断袖,我喜欢何云一,我们两个是一对,我不可能娶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赵氏手拄着桌子,扶着额头,紧闭双目:“完了完了完了。”   王永德仿佛被暴风洗礼了一番,侧脸皱眉:“什么,你再说一遍?”   刚才他好像耳朵出了问题,听到了些奇怪的无法理解的话。   “我不喜欢女人的,而且,我跟何云一是一对。”   哦,听清楚了,儿子有分桃断袖之癖,而且还跟何云一是一对……   嗯……   王永德僵硬了片刻,消化着这个消息。   “爹……”王瑞担心的试探:“您没事吧?”   他看向母亲,就见他娘此时已经捂着脸,呈现一种“我管不了也不管,任由天塌地陷”的鸵鸟状态。   他移回视线盯着他爹,就见他爹嘴角不停的抽搐:“真、真的?”   “是真的,我对天发誓,如若是假的,天打五雷轰。”   刚说完,他爹猛地跳起来,抄起榻上的玉如意便朝儿子打去:“不用天打五雷轰,老子现在就打死你个兔崽子!”   王瑞反应灵巧,闪身一躲,开门就往外跑。   “瑞儿——快跑,暂时别回来了——”赵氏扑到门口,喊道。   王瑞回眸一瞧,他爹握着玉如意竟然追了出来,他赶紧一溜烟的往赵家大宅外面奔,准备逃到街上求生。   他算是发现了,他善于奔跑的体能,可能遗传自他爹。   紧紧追着他不放。   “外甥,你风风火火干什么去啊?”跑到二门处,正好遇到他大舅回宅子。   王瑞不敢耽搁,眼瞧他爹杀来了,踉踉跄跄的越过二门,往大门扑去。   “妹夫,你怎么也风风火火的?”   王永德喝道:“王瑞,你给我站住,今日非打断你的狗腿。”   王瑞一听,赶紧去开大门要逃生,却不想大门落了门闩,他鼓捣了几下,没开,急得想哭。   简直比面对画皮鬼还恐怖。   终于门闩被打开了,他爹也冲到了跟前,举起的玉如意差一点就落到他肩膀上。   王瑞跳下石阶,没命似的往大街上跑,没成想,他爹韧劲十足,紧咬不放,并且在后面喊:“抓贼啊,抓贼!抓住前面的那个书生,我出一百两。”   王瑞不得不佩服他爹脑子很好使,但关键,他也不蠢。   他立即在身上摸出碎银子和铜板,往身后一扔,就见路人纷纷伏地捡拾,将他爹给拦住了。   王永德见无法前行,使出浑身气力掷出了玉如意,眼瞧就要击中王瑞后背的时候,不知哪来一股风,将玉如意吹偏了,砰的一下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王瑞则又跑了一段路,赶紧躲到一旁的胡同中喘气休息,就听他爹骂道:“臭小子,你给我听着,有能耐一辈子别回来!回来老子扒掉你的皮!”   他偷瞄一眼,看到他爹转身离去了,靠着胡同的墙壁滑坐下去。   忽然,他就见一双黑色的靴子,再一抬头,就看到他爹出现在了他跟前,吓得他忙双手抬起护住脸,准备挨打。   “你喜欢何云一,是不是?”   “是!你打死我罢!”   这时面前的他爹不仅没打他,还发出了低笑声,他有些反应过来了,瞪向来人:“何云一,你想吓死我啊!”   就见“王永德”慢慢幻化,恢复成了何云一的样子,他笑着伸手给王瑞:“来。”   王瑞抓着他的手站起来,埋怨道:“我差点被你吓死。”   何云一揽着他的肩膀,笑问:“你喜欢何云一,是不是?”   不害臊啊你,变成我爹问这种问题,王瑞哼道:“是是是,满意了吧?我这次是完了,有家不能回了。”   “不回就不回,咱们两个去玩,自由自在的。”   王瑞心说,这次是完全出柜了,爹娘全都知情了。   不过,反倒有种踏实的感觉,早晚有这一天,真来临了也好。   “反正暂时不能回我爹娘身边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何云一就喜欢这样,将王瑞一抱,两人消失在了胡同中。   ——   是夜,扑簌的雪下了一整天,此时地上一片银白。   赵家三房的三小姐绣雯,独坐于烛光中,神伤的看着桌上的银簪。   今天瑞表哥见过她回去,就跟姑父大吵了一架,还被姑父追着打出了宅子,听原因,是他不想和自己结亲,宁可违背他父亲的意愿挨打。   她就这么不招人喜欢么。   明天消息一传,全家上下都要知道这件事。   都怪父亲和姑父,瑞表哥没有这个心思,为什么要从中间穿针引线,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能是她丢脸。   忽然,她听到吱嘎吱嘎的声响,有人踏雪到了她房门前,她以为是丫鬟,于是唤了一声:“红桃,是你吗?”   “嘘——”不要出声,有个男音出现在屋内。   她惊得站起来,借着烛光看清来人,惊的捂口:“瑞表哥?”   眼前站着的正是表哥王瑞。   “嗯,是我。”来人将指头竖在唇前:“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别叫嚷。”   绣雯还没被男子如此近的靠近过,他长得好,此时语气温柔,她羞涩的颔首:“你说吧。”   “我今日离开并非是拒绝你,我只是不喜欢我父亲做事的方式。我今日送银簪给你,叫你那些个姐妹看到,她们背地里会讲究你,找你麻烦,我想保护你,不想让你置于风口浪尖。”   绣雯觉得有些道理,原来表哥是在保护自己:“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那些个堂姐妹虎狼一般,你不是她们的对手。今日之事,我是故意的,她们以为我不中意你,便不会再为难你。”   没想到表哥如此贴心,绣雯害羞的低头:“原来你这样细心。”   “你值得我细心呵护。”   这时,绣雯只觉得一双冰冷滑腻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她不禁纳闷道:“表哥,你很冷吗?”   “嗯……不如你给我暖一暖。”   绣雯犹豫了下,也不知怎么回事,头脑有些昏沉,脑子越发木讷,恍惚间笑着点了点头。   外面风雪交加,很快掩盖掉了来人的脚印。 第124章 鸠占鹊巢   王永德气得两天没吃下饭, 气着气着,不由得产生了一丝侥幸。   是不是自己逼迫儿子娶亲太急, 他才出此下策骗自己的。   不成想, 妻子一句:“我确实亲眼看到他跟何云一在花园里亲热。”彻底叫他放弃了念想,瘫在床上,双眼放空的看天。   “……没想到还生了一个断袖的儿子……咱们王家要断子绝孙了……”王永德捶胸:“我没脸面对九泉下的祖宗……”   大概是因为两天没吃饭,身体太虚弱,加之过分激动, 他脖子一抻,眼一瞪,竟然昏了过去。   赵氏赶紧叫大夫进来, 大夫摸了脉:“没事,太疲乏了, 这样昏睡一会,未必是坏事, 等他醒了, 喂些参汤滋补滋补。”   等大夫走了, 青瑗拉过母亲到一旁安慰道:“我爹说得太严重了,既然我哥哥他不喜欢女人,您和我爹岁数也不大, 再生一个就是了。”   赵氏叹道:“你以为我不想么, 我生你的时候坏了身子,怕是不能再生了,难不成要给你爹纳妾么?”   青瑗皱皱眉:“没这个必要吧, 等我哥他们回来,您问问何云一有没有办法,我看民间许多人,不过是经过大师指点改改风水,就能子嗣繁盛,没道理何云一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吧。”   赵氏心里好受了些:“但愿吧。可是就算再有个儿子,终究也不能顶替你哥。再生一个,好像他不能结婚生子,咱们就不要他了似的。”   “娘,我哥哥不会那么想的。”青瑗苦笑:“等爹醒了,您劝劝他,别跟我哥哥置气了,现在摊牌,总好过骗娶了人家姑娘,然后抛弃妻儿的好。”   “现在只能这么想了,唉。”赵氏看向窗外的大雪:“也不知道他这会在哪里呢。”   王永德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出现在了一个茶楼里,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这个从没来过的地方。   忽然,桌上多了一个盖碗茶,茶博士一指旁的桌子:“是那位公子给您点的。”   王永德一看,所谓的那位公子,正是自己那个不肖子,当即抓起茶碗掷了过去:“兔崽子!”   “爹,您冷静!我是给您道歉来的!”王瑞闪躲过茶碗,双手举起:“您别气坏了身子。”   “道什么歉?难道你有龙阳之好是假的?”王永德咆哮。   王瑞道:“是事实。”将他爹气得哇哇大叫,冲过来就要揍他,于是绕着桌子边躲边道:“您别生气了,我以后该尽孝的地方一点都不会少。”   他爹一伸手:“那我的孙子呢?”   “孙子肯定有!”王瑞道:“我想好了,我再给你们求一个子嗣,我认识碧霞元君,她送子特别灵,让她再赐给你们一个儿子,然后儿子生孙子,事情不就解决了么。”   王永德半信半疑:“你有这能耐?”   “……应该有。”不敢一口咬定能办成,但办成的概率很大。   王永德语气缓和些:“你娘生你妹妹的时候坏了身子,怕是生不了了。”   “不怕,何云一能修!”王瑞很轻松的道:“小事一桩,只要胎儿肉身一成,就向碧霞元君祈求一个魂魄投胎,十月怀胎,生下便是你们的新儿子。”   “新儿子?你这个儿子,难道要我们当你死了?”   “只要您认我,我还是您的儿子。”   王永德心里难免动容,但心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现在不想认你,快滚!”   现在不想,那么以后会想,王瑞笑道:“那我先滚了,您好好休息。”说完,朝茶馆外面跑了。   王永德追出去,见茶馆外面,漆黑一片,他正纳闷,就从梦里醒转了过来。   赵氏见状,命丫鬟将他扶起来,端来参汤亲自喂:“先喝几口,好歹恢复下力气。”   王永德喝了几口,将刚才梦里发生的事情缓缓说了,赵氏既心酸又无奈的道:“他想得倒是美,碧霞元君是什么人物,能搭理他?!”   “他虽然想出了补救的办法,可老子还是想他一顿!”王永德意难平,恨恨的道:“敲断他的狗腿!”   青瑗在门外听到父亲的狠话,眉间的忧愁愈浓,转身往自己如今住的院子走去。   一进共同活动的堂屋,赵家的姐妹们都围了上来,关心的问:“姑父的病怎么样了?”   “好了大半了。”青瑗径直走到炕边,一手搭在炕桌上,一手扶着脸颊叹气。   于是众姐妹们互相递了个眼神:“那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才是你们想问的吧,青瑗不知该如何回答,哥哥是个断袖这件事,除了父母和自己知道外,还没大范围泄露,她也不想做宣传,含糊的道:“估计快了。”   “就是嘛,父子哪有隔夜后,姑父就有表哥一个儿子,哪能不疼。”其中大舅家最小的女儿绣缨笑道:“雯姐姐,你说对不对?”   青瑗就见绣雯坐在窗下的软榻上,一针一线的绣着一个荷包。   绣缨上去一把夺了:“你这是要送给谁呀?不是瑞表哥吧,可是他都被你吓跑了。”   “反正与你没关系。”绣雯强势的把荷包夺回,她现在不比以前,表哥如今跟她定情了,其他和她竞争的姐妹,都是笑话:“绣荷包总好过背后叫人家的名字,丢帕子强。”   绣缨脸上一臊:“你真是不识趣,不跟你说话了。”说罢,胳膊一甩,出了门。   青瑗心里叹气,你们啊,若是知道为了一个断袖争风吃醋,肠子都要悔青了。   众人第一次见到绣雯这么强势,都有些怕她,不去触那个荷包的霉头,不过心里都猜,瑞表哥就是因为她离家跑掉的,她不是受了刺激,脑子不清醒了吧。   —   入夜,有人轻轻推开了绣雯的房门。   他蹑手蹑脚的走进屋内,看到美人独自坐床榻上,忍不住心花怒放,上去将人抱住了,一番温存后。   绣雯笑着推开她,蹭着脸颊和嘴角:“真是的,每次都这样,身上好凉的,就来吻人家。”   他笑着揽过绣雯的肩膀:“你不懂相思之苦。”   “什么叫不懂,我又何尝不是?”绣雯靠在他肩膀上:“我不想这样偷偷摸摸的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   “……嗯……这个……”舌头打结:“快了快了。”   “你总是说快了,可这都好几天。你说让你爹吃吃苦头,记住这个教训,以后更顺你的意愿,可你爹都病了,你也该收手了吧。”绣雯仰头微微看着自己的表哥:“你就回来吧,跟我家提亲,咱们做正经夫妻不好吗?”   “嗯……这样不好么,不是很自由自在吗?”   绣雯一愣,意识到表哥似乎不想负责,当即推开他,怒道:“我身子都给你了,你难道要始乱终弃吗?我若是不能过门,只能寻死自尽了。”   “你不要冲动,我一定会娶的。”他害怕的好声安慰道:“给我一点时间。”   “多久?难不成要一年半载的吗?”   “这个……这个三五日……”   三五日确实可以等,绣雯这才露出笑容:“就是嘛,都是自家人,你离家出走这么多日也可以了,赶紧回来露面罢。”   他则干笑了几下,心里发慌,不知道王瑞什么时候回来,若是他回来了,家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绣雯一定会发觉真相,怪自己欺骗她,他俩就是真的没可能了。   唯有一个方法才能永绝后患:世界上只剩一个王瑞。   不过,天虚子很难对付,确实有点叫人头疼,但他也不是全无办法。   绣雯亲昵的搂住他的脖子:“表哥,你对我的是真心的吧?”   “当然是真心的!”他想都没想,立即回道:“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绣雯在他耳畔轻笑:“那就快来光明正大的娶我吧,以后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他心里默默的念着,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必须永远占据王瑞的身份。   谁让绣雯爱的是王瑞呢,如果他用自己真正的外貌和身份,她是绝不会接受的。   此刻窗外一阵寒风吹来,吹动窗棂咣咣作响,绣雯顺势瑟缩在他怀中:“表哥,你真得快点了,否则我爹因为亏空银子,弄不好就要将我许配给别的人家了。”   “缺多少银子?”   “上千两是有的。”绣雯鼻子一酸:“你必须快些了。”   他鼓动下鼻孔,一口承诺:“这件事简单,我明日就给你爹送一笔横财去,让他先把亏空填上。”   绣雯忍不住在他脸上落下一吻,但同时起疑:“表哥,你都进来这么久了,怎么皮肤还这么凉?”   “不凉啊,你不要纠结这些。”   他一惊,忙朝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就见绣雯双目呆滞下去,口中喏喏的道:“是啊,不纠结。”   他见她迷蒙了,便开始脱她的衣裳,一场欢好结束后,才吸回那口气,眼见天快亮了,和她做别了。   他将门关好,被风一吹,浑身发抖,它真是不适合在这样的天气外出,但是没办法,绣雯交代的事情总要办的。   他不停的抖索,来到了绣雯父母住的上房,朝他们脸上吹气,不让他们醒来。   然后在地中央一张嘴,吐出一串铜板来,源源不断的铜板从他口中冒出,不一会,成了一片铜板的海洋。从里屋流淌到外屋,堆满了整间房子,地面上堆积了一尺多厚,几乎漫到床沿,将床上的人给湮没了。   他觉得这些铜板差不多了,留下一张纸,上面写了了五个字:天赐好人富足。   然后推开窗子,吸回那口气,钻了出去。   很快,绣雯的父亲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铜钱的海洋中,赶紧推醒自己的妻子:“钱,好多钱啊。”   “莫不是睡傻了,哪里有好多钱?”   待看清楚真的是铜钱之后,夫妻俩相拥庆贺:“发横财了,发横财了!”   他在窗外听到了屋里的话,抱着肩膀,心里念叨到好冷好冷啊,一边走掉了。   可他虽然冷,却不能休息,他必须抓紧处置掉王瑞,永久的占用现在的身份才行。   叫自己分散在天涯海角的族中兄弟们打探天虚子他们的行踪,并不是难事,最慢五天,最快三天就能有消息。   到时候将王瑞送走……他忍不住呼哈呼哈的笑着,他就高枕无忧了。   ——   王瑞他们本以为自己到碧霞元君庙宇的时间已经够早了,但前面还是排了一溜的人。   轮到他们的时候,香炉中早扎满了各种香,王瑞从何云一手里取过粗香,给碧霞元君敬上:“何云一聚魂的事情,谢谢您的帮忙……虽然捉弄我挺过分的……嗯……还请您如果有可能,再赐给我爹娘一个儿子。”说完,弯腰鞠躬。   何云一在一旁百无聊赖的道:“只要你娘腹中结胎,地府就分配鬼魂投胎,我帮他们用各自的血肉造一个胎儿就是了,干嘛这样麻烦。”   王瑞对地府更不信任,万一弄个败家的鬼魂来投胎,不是给父母找罪受呢么。   碧霞元君又称送子娘娘,专业送子,从她手里出来的降世胎儿质量一定差不了。   也不用多好,一般合格,不败家就行。   这时就听天空有女子温笑道:“为何不让何云一帮你塑成女体,亲自生一个孩子跟你父母交代?”   王瑞一愣,再看周围,何云一跟庙内的道士、香客们都表情如常,可见只有他能听到。   他一咧嘴:“我是男人,我可不生孩子!”   “那你说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弟弟?”   “能点自己想要?”   “看在何云一的面子上,可以。”碧霞元君笑道:“是不是只有一条,不是断袖就行?”   哎呦,您嘴巴也很毒嘛,王瑞哼道:“谁说的,我要求可多了,我要大种马那种,做生意也好读书也罢,业务能力要强,但生殖能力也强的那种弟弟。这样的有吗?”   “有啊,去年皇帝派官员祭祀我,有一个年轻的礼部官员不慎一脚踏空,跌落致死。他如今在我这里做一个记录香火的文书,你若是觉得可以,就将他送给你做弟弟。”   能留在碧霞元君跟前做事,一定品德和业务素质都过硬:“他在您跟前还有用,我领走了,多不好意。”嘴上说着,手已经伸出来了。   “……”碧霞元君无奈的笑着叹气道:“你啊你。”   王瑞这时就见一个白色透明的胎芽浮在了自己掌心上。   “这是用你父母的血肉塑造而成的胎芽,魂魄已经注入,叫何云一放入你母亲腹中养育就可以了。”   王瑞感慨,不愧是送子娘娘,一步到位:“谢谢您。”   “什么时候想帮他生孩子了,可以再来找我。”碧霞元君笑道,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尾音亦听不见了。   “没那天!”他是男的,也喜欢男的,绝不模糊性别的界限。   这时何云一走到他跟前,将胎芽帮他收好,两人出了大殿,   下山的时候,何云一问他:“我就说不要来求她,你非来,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好歹帮过我,过来谢谢她是应该的。”王瑞咂咂嘴:“我们没说什么,她就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弟弟。”   “她倒是跟我说了不少,问我是不是不打算入天庭,接受正式的册封,就这么在地上闲逛?”   王瑞感慨,果然是神,可以同时与不同的人进行聊天:“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回答,是啊,不去了。”何云一道:“她就劝我,去天庭接受册封,拥有自己的神号,便可以管辖人间事务,享受香火了。我说没兴趣,她就没再说什么了。”   王瑞懂了,这不是跟科举一样吗,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好处大大的。如果不做官,文采再好,也没用武之地,比如唐伯虎自打科举废了,满身才华,无处施展。   最重要的是权力,受玉帝册封,就有管辖各种事情的资格,这才是最吸引人的。   原来都是做官。   王瑞道:“你要是接受册封了,你再跟我好,便是思凡了吧?”   何云一点头。   有得有失,王瑞小得意,看来自己比做天庭的官重要。   下山后,因为快过年了,赶集的人很多,集市热闹熙攘,两人逛了一天也没逛完,傍晚的时候找个客栈住下,约定明天再逛。   现在王瑞不差钱了,不用住小客栈,专挑最大最好的客房住。   龙血晶,骨突子和南海龙王给的珊瑚树和珍珠,单拿出一个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要不然咱们用这些钱给你盖个道观,你也开宗立派,广收弟子,也做个什么祖师爷。”   何云一挨着他坐下,揽过他的肩膀:“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嘛……”说着,俯身要亲他。   王瑞心里一慌,难不成现在办了他,才是当务之急?   他又想起了金可玉:“咳,确实不应该急,什么都得慢慢来。”   何云一听出话里有话,纳闷的歪头看他。   在这个沉默中,店小二端来了茶水,何云一便起身倒茶,然后端回来递给他:“你刚才咳了,是不是喉咙紧?”   “可能麦芽糖吃多了,齁的。”王瑞接过茶水,仰脖全喝了。   茶水下腹,王瑞舒服的长出一口气,笑看何云一:“谢谢。”   “咱俩两个之间干什么老提谢字?”何云一不满的道。   王瑞刚要说话,忽然发现何云一背后窗户外的月亮明亮的吓人,刚才似乎还没这个感觉。   明晃晃的挂在天上,白得发亮,照得人心发慌。   他便走到窗前,指着月亮道:“怎么着,又有人要封正吗?月亮怎么这样大?”   “不大啊。”何云一微微扳过王瑞的脸,果然看到他瞳孔中的月亮又圆又亮,与他看到的完全不同,今日明明是上玄月。   他掐诀,附近没有妖物,他们也不是在法阵中。   依他现在的能力,这点他绝对可以肯定。   “啊……我……我有点发飘……”王瑞才说完,只觉得自己双脚离地了,低头一看,可不是么,双脚已经悬浮在了空中,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何云一干笑:“别吓唬我了,不好玩,我有点怕。”   但从何云一惊讶的表情看,他可以肯定,这不是何云一做的。   那就更特么可怕了。   何云一见王瑞悬空,拽住他的胳膊,想将他拽住,却不想王瑞喊道:“别拽我,太疼了,那边的吸引力更大。”才说完,整个人,从窗户蹭的一下子飞了出去。   “王瑞——”何云一飞身出去跟住他。   两人在夜空中快速的飞行着,只是这一次王瑞不靠他,也不靠龙,全凭他自己。   夜风呼啸,王瑞还在不停的往天上升,虽然很刺激,但是他更怕:“何云一,这怎么回事?”   “……我、我觉得你这种情况……特别像……”   “特别像什么啊?”已经飞上了云层,人间的灯火已经看不到了,只有茫茫夜空,他太害怕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尤其一张嘴,嘴里灌了一肚子风,十分难受。   “像飞升……”何云一不愿意承认,但王瑞的情况,跟飞升如出一辙。   “我没修仙啊。”王瑞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   “成仙除了修道之外,还有一种方法,直接服食金丹,立地飞升。”但这样的金丹只有天庭有,他们不会轻易赏赐到人间,所以人间还是以修道为主。   “我今天就吃了许多麦芽糖,不可能里面有金丹吧?”王瑞嚷着,感觉自己上升的速度更快了。   “不,你还喝了茶水。”何云一道:“总之先别管了,等到了天庭再说,总之你很有可能是吃了仙药,飞升了。”   “不过,我想说,飞升都不是白天么,所以叫白日飞升,我这大半夜的……”王瑞不解的问。   而此时,何云一也发现,王瑞飞升的方向不是天庭的入口,而是绕过它们,往一处偏僻的方向去了。   他有不好的预感,立即道:“你这的确不是白日飞身,而不是夜晚奔月!这具肉身不要了,我先将你的魂魄抽出来。”   说罢,单手掐诀,就要将王瑞的魂魄抽离肉身,但令他感到恐怖的是,王瑞的魂魄抽离不出来。   飞升的过程中,肉身与魂魄浑然一体,无法撼动。   他渐渐抱住王瑞:“你不能去!”想用自己阻挡住这股强大的力量,但突然间,他被一道结界拦住,他背后一痛,接着只觉得怀中一空,王瑞则穿过了结界。   他仰头看,王瑞已经通过结界,继续往月亮上去了。   “何云一啊啊啊啊——你怎么没跟来——”王瑞大声喊着。   神仙可以去任何地方,唯有月亮的广寒宫不许踏足,所以天庭设置了一道结界,任何神仙都无法通过。   何云一就是刚才那道结界拦住的,唯有奔月的王瑞通过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王、瑞、竟、然、奔、月、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聚集灵力朝结界发出了攻击,但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隆声后,结界纹丝不动,他反而被弹出了很远。   而这时,王瑞的身影也飞到了月宫,他已经看不到了。   此刻,天涯若比邻,千里共婵娟,在垣宁府赵家大宅门口,一个人仰望天空,看到王瑞飞奔去了月亮。   他呼哈呼哈的笑着,得意的正了正衣冠,敲响了大门,对开门的小厮道:“快去通禀,就说我王瑞王少爷回来了。”   以后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王瑞,就是他。   他想着,高高兴兴的迈进了大门。 第125章 兔儿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瑞发现自己在不停的降落, 而下面相继出现了琼楼玉宇,楼台亭榭, 连绵成片。   还有一株苍天大树, 戳破天际,仿佛宫殿都处在它的阴影中。   随着王瑞的降落,他看到树下有个魁梧的汉子轮着斧子咚咚的砍伐着树干,而他旁边则悠闲的躺在一个大白兔子。   他之所以称呼为大兔子,是因为这兔子真的大, 足有壮年马匹那么大。   两条耳朵背在脑后,像两条白练。   因为王瑞叫的太大声,汉子和兔子都抬头瞅他, 一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眼见天空中掉下来的人往自己身上砸来,那兔子眼疾脚快的往旁边挪了挪, 谁知道它这一挪,王瑞突然改变方向, 整个人迅速降落, 直接摔在了它身上, 砸得它哼唧一声。   王瑞则落在松软的毛皮上,完全不痛,然后随手摸了摸, 摸到柔软的兔耳朵, 拽着坐了起来。   “我这是到哪儿了?”他昏头昏脑的看向四周。   那兔子使劲蹦跳,耳朵蹭的竖立了起来:“快从我身上滚下去!”   兔子会说话啊?!诶?慢着,这么大的兔子会说话有什么稀奇的:“我这就下去, 你别尥蹶子。”   “不许抓我的毛,你还抓?!”兔子抗议,被王瑞拽到的皮毛附近皮肉不停的抽搐抖动。   王瑞下到地上,才一落地,他就感觉自己身体好像轻盈了许多,朝远处跳了下,一下子就跳出了老远。   果然是月球啊,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   “这里是月宫?”王瑞指了下身后的楼宇,问那白兔子。   兔子抬起后脚搔了搔自己的下巴,然后上下打量王瑞:“如果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什么要来这里?哦,我知道了,你是垂涎嫦娥美貌,来偷看的吧,诶嘿嘿嘿,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我不是来看嫦娥的,我喝了一碗茶后,就飞向了这里。”王瑞急看四周:“我想知道怎么回去。”   兔子朝砍树汉子看了眼,一人一兔相视摇头,然后对王瑞道:“你趁早打消离开的念想吧,你是不可能离开的。”   它站了起来,用前脚拍了拍王瑞的肩膀:“不瞒你说,我这里正缺一个倒药的帮手,你来的正好。”   大兔子的三瓣嘴动着,看得王瑞十分难受:“你月中捣药的玉兔?”看了眼砍树的汉子:“他不是吴刚吧?”   那汉子还在猛轮斧子:“你认识我?”   吴刚罚桂,做无用功,王瑞当然知道了。   考虑到吴刚在月亮上做苦工蹲监狱,王瑞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玉兔说不可能离开的。   他头疼:“我有个朋友,是神仙,在我飞向这里的时候,一直跟随着我,但是途中他突然被什么东西阻拦住了,只有我一个人飞向这了这里,是怎么回事?”   兔子哼笑道:“是被结界阻拦了,别说他是一般的神仙了,就是上仙,没有玉帝的旨意也进不来这里。月宫不许任何人打扰。”   “为什么?”   “因为这里为王母制作仙丹的地点。”   “我还以为因为这里有嫦娥,寡妇门前是非多。”   吴刚长叹一声,奋力往树干上一砍,眼看桂树就要被砍断了,突然于此时,桂树的树干迅速的愈合,又变成了完好无损的样子。   吴刚无奈的再次抡起了斧子,王瑞看不下去;“你不要砍了,砍不断的。”   “这是我的宿命。”   王瑞只知道吴刚伐树,却不知道具体原因,心想你到底发什么错了,要被天上这么惩罚。   但现在不是关心别人疾苦的时候,他还是多担忧自己吧,他愁眉苦脸的叹气:“这么多年了,你都难以逃脱砍树的惩罚,看来是真的没法从这里逃出去了。”   “没错,老实帮我捣药吧。”白兔子道:“正好我也偷懒了好一段日子了,今天正好赶赶工期,我去拿药杵。”   不远处有个说大的捣药用的药缸,足有半人高。   “且慢!我是不帮你做工的,我不是月宫的人,也不是天庭安排来的,按照道理,我属于非法偷渡,你们谁去举报我吧。”   兔子无语:“你怎么如此懒惰?一定是有人看不惯你的行为,才给你服食仙丹,飞升到这里报复你的。”   王瑞就势往地上一坐,仔细回忆自己的经历,他也没招惹谁啊,难道又是天庭下的黑手,决定把他这个黑户关起来?   不能吧,天庭虽然卑鄙,但好像还是履行承诺的。   难道他得罪了什么神仙或者妖怪?也没有啊,要说得罪,他就得罪了父母,强行出柜要被打断狗腿。   可见月宫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听兔子的语气,简直就是流放之地。   见王瑞愁眉不展,兔子蹦跳在他跟前:“漫长的岁月,你总要找个营生做,否则闷死了。”   王瑞一愣,万一他在月宫上饿死了老死了,魂魄怎么办,还能回到地府吗,还是在月宫中漂荡?   不对,他本就是个异世界的魂魄,死了也不会去地府啊,难道真的要永远困在月宫了吗?   不会的,何云一肯定有办法来救自己。   王瑞唉声叹气:“闷是闷不死的,但这里没吃的,我八成要饿死了。”瞄了眼大兔子,总至于吃你吧。   “饿死,你在说什么啊,你既然吃了仙丹,飞到了这里,你已经长生不死了,与月同寿了。”   王瑞一愣,“幸福”来得太快了,他之前整日提心吊胆的怕死,后来何云一化神能重塑灵魂和肉体了,他才不受死亡的威胁。   万万没想到,他吃了仙丹,自己长生不死了。   “我现在是神仙吗?”   “除非天生神,否则只有受到天庭册封的才是神,你有法力吗?摇头就是没有喽,那你现在顶多算个长生之人。”   王瑞再次环顾,发现了除了大门紧闭的殿宇外,剩下就桂树、吴刚、兔子和他了。   这要是在这荒凉的地方,永生不死的活下去,他宁可一头撞死算了,唉,不过现在撞不死了。   “你们和天庭不能通信吗?有人入侵的时候难道不能联系他们么,比如现在,快叫天庭的人来抓我吧。”   “嘿嘿,有结界和天条看管着,谁会来这里?”大白兔低声嘿嘿笑道:“而且嫦娥到底是什么样子,几千年过去了,大家早知心知肚明了,已经没人爱慕她所谓的美色了。”   你不是她的宠物么,这么说主人好么。   王瑞瞅了眼月宫大门:“多了我这个外来者,她怎么都不出来看看?都不好奇吗?”   “这老娘们早消停了,我能理解,毕竟她呵呵呵——”兔子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声。   王瑞发现兔子还挺热情的,嘴巴也很碎,难道是因为这里确实太寂寞了?   初到月宫人生地不熟的,跟兔子拉好关系比较重要。   既然月宫流放之地,一定消息闭塞,王瑞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咱们待着怪无趣的,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兔子眼睛一闪:“笑话?快讲快讲。”这月宫,人口简单,没有新鲜事情发生,能和吴刚聊的早都聊完了。   “咳,有一个丈人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在睡觉。这时候,女婿溜了进来,将手伸进了被窝,解他的裤子,老丈人懵了,心说这谁啊,掀开被子一看,是女婿,很生气的将女婿大骂了一顿,这时候,丈母娘来劝:’你别怪女婿,他没看清楚,以为是我。’”   这是《笑林广记》中的一篇,王瑞有用的书不往心里去,这种杂书过目不忘。   兔子愣了几秒,眨了眨眼睛,随即发出一串划破天际的笑声,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   “不、不至于这么好笑吧……”王瑞有点害怕。   再看吴刚,吴刚也憋得脸色涨紫,无声的笑弯了腰,连斧头都无力抬起了。   这精神生活太干涸了,王瑞感慨,笑神经没被锻炼过的月宫兔子真是太单纯了。   有这样的听众,每个人都可以是语言大师。   兔子擦去眼泪,重新来到了王瑞跟前:“你这个笑话太好笑了,未来几百年我就指着这个活着了。”   “别介啊,我这儿还有呢,我再给你讲一个,丈夫死后,妻子连忙拿着扇子扇丈夫的尸体。邻居问道:“天气本来就冷,何必要扇他?”妻子揩着眼泪说:“我男人临死前吩咐:‘你如果要嫁人,必须等我的肉冷了。’”   “哈哈哈哈哈——”兔子笑得双脚蹬地,滚得满身灰尘,几次好像要没气了一般。   王瑞于是又讲了一个:“新婚夜,送亲的宴席散去。第二天,厨师收拾查点桌面,发现不见了一顶糖人。便到处寻找,新郎突然大笑不止。喜娘在旁边问笑什么,新娘答道:“怪不得昨天晚上有个人的舌头是甜滋滋的。”   兔子这次居然没声了,王瑞上去一瞧,竟然双眼翻白,舌头吐出,没意识了。   笑、笑晕过去了?王瑞赶紧推翻它的身体,对着胸口的地方使劲的按压,也不知道心脏起搏术对兔子管不管用。   按着按着,兔子渐渐的睁开了眼睛,长出一口气,抬起前脚给自己擦眼泪:“幸好我是不死之身,否则真就死掉了。”   王瑞救活了兔子,再一看吴刚已经蹲在地上,痛苦的捶地了。   “你们这样太夸张了……我都不太敢讲了。”   兔子此时从地上站起来,两个大爪子搭在王瑞肩膀:“你就负责给我们讲笑话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还是想离开这里。”   “这个很难,但不是不可能的,有时会有扫把星划过月宫,飞向了人间。你若是运气好,等到下一次扫把星来临,你骑在它尾巴上,就能回人间了。”兔子道:“不过也很危险就是了,可能在空中着火,那火厉害,能将肉身和魂魄都烧毁,就算你是不死的肉身,也最好不要轻易尝试。”   “就没别的法子么,我去调戏嫦娥怎么样?天庭会不会来人抓我?”   “早没人调戏她了,这招行不通,天庭就算知道也不会搭理的。”   “对了,你不是说这里是王母娘娘的捣药处吗?她什么时候派人来取药?”   “五百年来一回,这五百年是天上的五百年……”   王瑞一听,也想双眼一翻,舌头一吐,晕倒了事了。   兔子全然没感觉,继续晃着王瑞的肩膀:“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王瑞瞅向吴刚,见他也是一脸的期待,他只好清了清嗓子,从《笑林广记》中又选了一篇讲个他们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月宫响彻着兔子响亮的笑声,但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嗝的一声,他上去一瞧,兔子又笑晕了。   他这次知道兔子是不死之人了,没上前搭救,而是瞅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天庭,心想,何云一你在哪里啊,我不想留在这里给兔子讲笑话。   因为有特殊的才能——讲笑话,王瑞被兔子和吴刚奉为座上宾。   吴刚破例端出了桂花酒,本来是打算酿好孝敬炎帝,叫他取消对自己的惩罚的,但念在王瑞给自己带来了许多快乐,他将珍贵的佳酿献了出来。   王瑞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才是琼浆玉液,在它面前,我之前喝的酒只能成为猫尿。”   “你过奖了,也就是勉强值得一喝罢了。”吴刚道。   兔子道:“你分明宝贝得很,平日里我尝一滴都不愿意。”   “王公子是贵客,咱们都认识多久了。”吴刚怅然道:“我到这里来,已经太久太久了。”   “冒昧问一句,你犯了什么错?要被这样折磨?”   吴刚不说话,只是唉声叹气。   “他就跟个老闷牛似的,还是我来说吧。”兔子将前脚往桌上一撂:“他啊,外出求仙三年,等到回家的时候发现妻子跟炎帝的孙子伯陵私通,还生下了孩子,他一怒之下杀了伯陵,炎帝就将他罚来砍树了。”   王瑞有点捋不顺这个逻辑,被人戴了绿帽子,一怒之下杀奸夫,反而受罚。虽然杀人不对,但是吴刚分明也是受害者,炎帝真好意思,分明是他孙子作死。   吴刚叹道:“这么多年,我也想开了,当年确实是一时冲动,我现在心里早就无喜无悲了,只求炎帝高抬贵手,将我放出去。我也知道桂树砍不断,但是我若是不砍,他就以为我不愿意赎罪。唉,我不能陪你了们了,我得去砍树了。”说着,真的起身又去轮树了。   兔子也很无奈:“他就这样,老实人,挨欺负的命。”   王瑞又喝了一口桂花酒,被动等待,永无离开月宫之日,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不被动等待,似乎也没别的办法。   喝过了酒,王瑞有些困倦,兔子正好晕乎乎的趴在了地上打盹,王瑞就往它身侧一躺,枕着它松软的毛皮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化成灰都认得,是何云一。   他腾地坐了起来:“你在哪里?”   “我还在结界外,我刚才竭尽全力才破坏了一点结界,放了一点神识进入了结界,总算找到你了,你现在怎么样,好吗?”   神识就是意识,王瑞道:“挺好的,刚跟兔子喝了酒,正在打盹。”   “……”何云一哼道:“听着很惬意啊。”   干嘛啊酸溜溜的,王瑞换了个语调:“哈哈,告诉一件好事,兔子说我现在是永生不死之身了。”   “这大概是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里,你获得的唯一好处了。”   “是哦,月宫太无聊了!除了一个嫦娥住着的宫殿,剩下什么都没有,无聊死了。”王瑞道:“我怎么才能离开?你跟天听通报了吗?快叫他们来将我带走吧。”   “我说了,但是他们那德性你也知道,非说月宫是王母捣药处,五百年才能开启一次。”就听何云一的语气很生气的道:“我看他们分明是觉得你被关在那里很好。”   “我觉得也是,正愁怎么处置我这个异世界的魂魄呢,我被关在这里,正合他们的意。而且他们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住在这里,也不怕祸害嫦娥,搞出绯闻事件。”王瑞道:“我听兔子说,扫把星经过的时候,可以骑在尾巴上回去,你帮我算算扫把星什么时候会再经过?”   “我早算过了,下一次,要天上时间四百五十年。”   王瑞捶地:“那怎么办啊?”   绝望万分的时候,就听何云一在那边得意的哼笑道:“其实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王瑞喜极而泣,就知道他靠得住:“你快说说。”   “还记得我给你那个袋子么,这会在你身上呢么?如果在,你把里面的龙晶拿出来,与桂树树叶一起捣烂后,龙血会膨胀数千万倍,然后你用这血污染月亮,这样天庭的人发现异样,就会驾临月宫了,到时候,只要结界打开,我就过去找你,将你带出来。”   “厉害,太厉害了!”王瑞佩服道:“要说恶作剧还是你第一。”   “不好了!刚才被我打出的结界的破洞快修复完了……”   何云一的声音就像被一刀斩断似的,突然间就消失了,王瑞站起来,原地蹦了几下,还是没再连上。   “嘁,信号中断了么。”王瑞用脚搓了搓地面,腾起一股烟尘。   这时候兔子睡眼朦胧的坐了起来,用后腿搔了搔下巴:“你怎么起来了,反正没什么事。”   “你的药杵和药缸能借我用一下吗?”   兔子道:“行是行,不过……”   王瑞就一拍胸脯:“作为谢礼,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等讲完了,趁着兔子笑倒昏厥,没有意识的时候,王瑞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龙血晶,又去吴刚那里薅了一把桂树叶,一并扔进了药缸内,用药杵倒了两下,龙血晶破裂,里面的龙血流了出来,待碰到桂树叶子的瞬间,突然起了反应,瞬间膨胀翻涌,岩浆一般的涌出了药缸,连绵不断的流淌着。   这时候地球上的有些人,忽地发现,月亮上出现了一个红点,但因为很快,天就亮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这时候兔子的鼻子动了动:“什么味道?”醒了过来,就见地面上到处流淌着红色的液体,赶紧前脚往药缸处一指,将王瑞给抽了出来,然后起了一道圆形的高墙,将源源不断往出冒液体的药缸给围住了,不一会,这道高墙内注满了红色的粘稠液体。   兔子爬上高墙,用爪子蘸了蘸液体一尝:“这是龙血?”   王瑞将来龙去脉说了后,对兔子道:“我想在月亮上涂抹一番,遮掩天庭的人就会来了。”   兔子听罢,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这个肯定能解闷,吴刚——你帮不帮忙?”   吴刚诚恳的砍着树:“你们闹吧,我还是规规矩矩的做事罢。”   “挨欺负的命。”兔子一摆前爪,颇有些嫌弃的道:“天条又没有不许污染月亮的规定,怕什么。”   但是吴刚仍旧摇头,闷头砍自己的树,只要认罪态度好,将炎帝感动了,他就会被释放。   王瑞将龙血晶都倒在了地上:“不知懂这些龙血晶够不够用?”   “够了够了!”兔子三瓣嘴动弹着:“关键是涂什么,写字?写什么好呢?我觉得写个脏字比较好。”   “不能太粗俗,要言之有物,又得够吸引眼球,能引起讨论。”一个合格的标语,应该如此。   兔子也犯愁了,毛茸茸的前脚杵着下巴,做沉思状。   “有了!”王瑞一合掌:“我想到了。”拽过兔子软乎乎的大耳朵,对着里面一阵低语。   没想到兔子听了,突然一愣:“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我除了捣药外,还有个身份,就是兔儿神,专管人间同性姻缘,月老不管这帮人的姻缘,都分到我这儿来了。可我因为不能离开月宫,对这些人也不太爱管了,这多年下来,我都快忘记了,原来我还管着这一摊子事儿。”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兔子竟然就是兔儿神!难怪人间同情姻缘多以悲剧结尾,原来是你玩忽职守。   兔子用肥嘟嘟的前爪拍了拍王瑞的肩膀:“就按照你说得做!”目光瞅向天庭,坚毅的道:“我也该宣誓下我的职责了!”   怎么感觉你突然燃起斗志了?!王瑞道:“好,就这么办。”   兔子伏地:“你骑在我身上,但要轻点抓我耳朵。”   “哎呀,这怎么使得。”王瑞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上去,抓耳朵的时候,按照兔子说的,很轻,维持不掉下来就行。   兔子腾到空中,将药杵收回到手中,道了一声:“变!”药杵砰地变成一支大毛笔,它在龙血中蘸了蘸,指着天庭的方向道,咦嘻嘻的道:“将老子关在这里捣药,给你们好看!”   说着带着王瑞飞向了远方。   ……   又到了十五月圆夜,明晃晃的月光照耀大地,人们举头看月的瞬间,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月亮上有字!这、这难道是上天的指示吗?   正准备对月吟诗的文人骚客,在看到月亮的一瞬间,纷纷老脸一绿,嘴里的酒水都喷了出来。   ……   天庭三百灵官之一的负责侦查人间事物的灵官,此时没命似的往玉帝处奔去。   他看不到玉帝的真容,只是跪在殿内,向着虚无缥缈的上空汇报道:“不好了,月宫出了问题,从地面的人间举头望,月亮上被人写了文字。”   “……哦?写的什么?”   “写的是……男男相爱无罪……可能是兔儿神发疯了。”   “咳!咳!!咳!!!立即打开结界,带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遵旨。” 第126章 反派不好当   “王、王少爷他回来了——”随着小厮的叫喊声, 赵家和王家人纷纷踏出了屋门,披衣穿鞋到门口再次“迎接”王瑞。   赵家的人之所以出来, 主要是打了劝架的心思。   王瑞惹了他爹离家出走, 如今回来,免不了父子大战,他们作为亲戚得从中间说和劝架。   而这会匆匆往大门口赶的王永德,有些微骑虎难下的感觉。   一大帮亲戚看着呢,这个不孝子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不表现下自己的严厉,以后面子往哪里摆。   而且一般的错误也就算了,断袖龙阳之好这种事, 不捶他一顿,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于是走出屋门的时候,顺手抄起了窗下杵着的丫鬟担水的扁担, 一路杀向大门口。   而浑然不知请的“王瑞”则乐呵呵的站在原地, 等待和父母们抱头相认。   很快, 他看到王永德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赵氏紧随其后,口中不停的道:“算了, 算了吧, 他都回来了。”   既然顶替了王瑞,就要做得比王瑞更好,他当即双膝跪地:“爹, 孩儿再不对您顶嘴,惹您生气了。”   他这样一表态,王永德一定气消了大半,原谅他,他这样想着,却不想下一刻,板子还是落到了他身上。   他抬头,就见王永德凶神恶煞的道:“你犯的错什么,你心里没数吗?下个跪,老子就会原谅你吗?!”   他愣神的功夫,板子雨点般的落到他后背和脑袋上,打得他抱头鼠窜。   赵氏看一旁看的心疼,在一旁劝道:“行了,不要打了,他都知错了。”   王永德不管,他早就发誓要狠狠教训儿子一顿,如今人冒出来,岂能饶了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被打得满头是包,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赵家的人也赶到了,拉王永德的拉王永德,拽“王瑞”的拽“王瑞”,好不容易将父子给拉开了。   王永德指着儿子骂:“别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   到底多大仇啊,为什么要不停的殴打自己?他有些懵,正好这时青瑗走到他跟前查看他的伤势,他便拉过“妹妹”,问道:“爹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我跪下了都不行。”   青瑗一愣,心道你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你说要跟何云一在一起,父亲没孙子抱了,当然生气了。”   他愕然,抱着脑袋半晌才回过神来,天虚子为了王瑞前几日弄得翻天覆地,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王瑞竟然跟家人坦白了。   他以为王瑞离家是跟父母闹了矛盾,年轻人嘛,哪有不和父母吵架的,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摊牌了。   不过,看赵家的态度,消息应该还没扩散,只要在王氏夫妻那里挽回局面即可。   首先,要洗刷自己断袖的恶名,他立即高声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迎娶绣雯小姐!”   此言一出,赵家人欢欣鼓舞,看“王瑞”就像黑夜中闪闪发亮的金子。   而王永德夫妻和青瑗则在寒风中,呆怔在了原地。   赵氏心里一寒,悲痛的想,完了完了,儿子这是被何云一抛弃了,想转身回来过正常日子了,就说他要吃亏,还真吃亏了,哎呀哎呀,我的儿子呦。不过,他要娶绣雯,真洞房了的话,人家姑娘岂不是也是个摆设?   青瑗则咬唇,哥哥你应该不是那种为了自己脱身,就祸害别人的人啊,你又不喜欢女人,干嘛要娶绣雯,这不是害人么。   王永德风中凌乱,随即胸中爆发出一股怒气,断袖虽然无法叫人忍受,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而祸害无辜的女子,则简直是人神共愤了!   他当即挣开左右亲戚的束缚,举起扁担朝儿子打去。   “王瑞”懵了,为什么说自己回归正常了,还要挨打,步子往后一退,不想踩到了身后赵家亲戚的脚,向后一跌,坐到了地上,这时,王永德举着扁担到了跟前,随着一声:“老子必须打断你的狗腿!”   咔嚓一声,扁担断了,但“王瑞”也疼得呲牙咧嘴,捂着小腿不住的搓着,埋怨的抬头:“这是干什么啊?”   “你小子骨头倒是硬!”王永德嫌不解恨,上去又往儿子身上踏了几脚。   赵氏忙过来劝:“有话好说,再将人打跑了,人真不回来了,可怎么办?!”   青瑗回首,埋怨的看向哥哥:“你怎么能说出娶绣雯姑娘这种话呢。”   “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就是要娶她,我要向她提亲。”   王瑞他三舅听了,高兴的道:“那敢情好,你这女婿,我认。”   事到如今,王永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拍大腿,指着儿子道:“我不允许你祸害人家姑娘!我听你娘说了,你根本没法和女子人道。”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到“王瑞”身上,他本来以为解决了正主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王瑞这家伙给他留下了这么个烂摊子。   他气鼓鼓的咒骂着王瑞,不知不觉,两腮微微胀大,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屏住呼吸,将腮帮收了回去,他不能生气,至少不能现在生气。   “我、我已经改了,而且我跟绣雯姑娘两情相悦,不信你们问她,我肯娶,她肯嫁,这门婚事,你们就得同意。”   “我不同意,没门!”王永德一甩袖子:“不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但我告诉你,你少动歪心思。”   “王瑞”憋气,鼻孔呼扇个不停,真真要气死人了,王瑞都被他送到月亮上去了,怎么还阻碍重重。   这时,他余光瞄到了绣雯在看他,不由得又鼓起了勇气,他不能打退堂鼓,于是朝赵家三舅便磕个头,唤了一声“岳父”。   赵三舅看看王永德,又看看“王瑞”:“这……这……你爹说得是真的吗?”   “我当时为了气他,信口胡说的!”   赵氏一听,心里也越发对儿子有意见了,他跟何云一在花园里亲昵,她都看在了眼里,怎么又成胡说的了。   于是也走到儿子跟前,上前对着他的耳朵狠狠拧了一下:“刚才我还可怜你,现在看你就气不打一处来,信口胡说?你都被我撞见那件事了,你就不要狡辩了。”   哪件事啊?他完全摸不到头脑,不禁往严重了想,难道王瑞跟何云一被赵氏给捉奸在床了?   天啊,王瑞这家伙,到底惹了多少麻烦啊?!   赵三舅听妹妹说这话,也犹豫了:“外甥啊,你先跟你娘他们解释清楚,再来提亲吧。”说着,揣着袖子往屋里走了。   其他人也象征性的劝了几句话后,陆续的走了。   王家一家四口,八目相对,王永德扔下一句:“我不许你胡来!”拂袖而去,赵氏朝儿子摇头长叹一声:“你不管怎么样,起码得做个好人罢。”也无奈的走了。   青瑗则低声劝道:“天不早了,又冷,别闹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吧。对了,何云一呢?你们不好了?”   “王瑞”一脸悲愤的道:“不要管我!”   青瑗咂咂嘴,只好也带着丫鬟去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中想要大声哀嚎,王瑞你这个可恶的死龙阳!   不过很快,他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没骨气的缩起脖子,抱着肩膀,往屋里跑去了,腿因为被王永德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棍子,跑得快了,不禁有些痛。   见四下无人,他便用一条腿蹦了起来,嗖嗖的几下子就跳出了十几丈,躲进了屋内。   之后几天,他“贼心不死”的又来求见王永德夫妻,被臭骂了一顿后,两人甚至决定要搬离赵家,再去别处落脚,总之不再赵家丢人现眼了。   他气得两眼冒出,面露凶相的走在路上,这两个老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不行不行,父母失踪的话,儿女就不能顺利成婚了。   要不然,让自己的族人过来,变化成这两个人的样子,做自己的假父母,哦呵呵呵。   突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一脸痛苦的扑向他,死死揪住他的双肩:“王瑞,你给我个痛快话,这样的日子还要几天?我昨天听说你要娶绣雯,你要是不帮我解除这个,我就去告诉她,你跟我也有一腿,是个小倌一样的人物,看咱们谁斗得过谁,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虽然不懂赵安仁在说什么,但显然又是王瑞欠的债,他咕嘟咕嘟的咽了两下口水:“你要去跟绣雯说这样的话?我怎么会饶了你?”   他现在正好在王永德夫妻那里惹了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发泄,赵安仁撞来的正是时候。   他张开巨大的嘴巴,吐出一个黏糊糊的气泡,将赵安仁包裹住了。   赵安仁忽然觉得周围变得不一样,睁开一眼,自己身处于一个气泡中,他惊讶间使劲挣扎,却无法挣脱,随着气泡越裹越紧,他身子随之慢慢蜷缩,最后如婴儿一般的被包裹在了气泡中,同时因为瘴气,昏睡了过去。   “呼哈呼哈——你别想去进谗言——”他舌头卷起那个气泡,气泡在他舌尖缩小成鸡蛋大小,他放进口中,咕嘟一下咽了下去,摸了摸肚子,走人了。   他害怕寒冷,尽可能快速的走到了绣雯所在的院落,他叫丫鬟递话,将她叫了出来。   绣雯一见他,便红着眼睛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不是断袖?”   “我怎么会是断袖呢?你人都是我的了。”   “或许你跟安仁大哥一样,既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呢,你找我,不过是为了要个子嗣。”绣雯拿眼睛挑他,试图找出真相。   “我不喜欢男人,我对天发誓,我若是有龙阳之好,天打雷劈!”他是他,不是王瑞。   绣雯这才含泪笑道:“那我还是信你的,表哥,我昨夜都想好了,你若是骗我,我就带着你的孩子跳井。”   “我的孩子?”   绣雯羞答答的点头,但瞬间,忧愁又爬上了眉梢:“所以你得说服你的父母,尽快让我过门,否则我也只有……死路一条了,呜呜呜,没脸活着了。”   他抻脖子,咽了下口水,拽着她的手道:“你跟我来!”   在一路上大小丫鬟和仆妇的注视下,他们一路来到了王永德夫妻所在的房间。   这对夫妻刚骂完儿子,这会正在消气,不想他又回来了,还带了绣雯,不禁纳闷:“你要做什么?”   “儿子”指了指绣雯:“她有我的孩子了,我们必须成婚!你们不要废话了。”   王永德和赵氏面面相觑,接着,王永德颤颤巍巍的下了椅子,来到了儿子面前,眼中饱含着复杂的情绪。   呵呵,就知道这老家要传宗接代,绣雯有孩子了,他就认了。   才想完,一个打耳光结结实实落到了他脸上,打的他懵了:“你干嘛又打我?”   “老子打的就是你混账玩意,没有子嗣就没有子嗣,但是也不能让混乱王家的血脉啊!我就说么,你小子怎么突然转性回来要娶绣雯了,原来是替人家养儿子,你老实说,你受了谁的人情,要替人家养妻子孩子。   还是说,你以为我发疯了,宁可认个外人做孙子?”王永德举手又给“儿子”一耳光,但这一次打偏了。   “真不是!这就是我的孩子。”   赵氏也生气的站起来:“是不是你去求碧霞元君赐子不成,我们没法再生一个孩子延续香火,你就想出这样的鬼主意,弄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认在自己名下,当做你的孩子?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哎呦我的天,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么?怎么会想出这样糊涂的想法,我告诉你,要是咱们王家真没人了,财产都给你妹妹的孩子,也不给莫名其妙的孩子!”   绣雯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哭道:“这孩子就是瑞表哥的!”   王永德和赵氏根本不信:“难听的话,我们就不说了,但是我们绝对不会承认你腹中的孩子,是我们王家的香火的。”   绣雯一跺脚,捂着脸痛哭的跑了出来,“王瑞”见状,也追了出去。   一番要死要活的“纠缠”后,他吐出一口瘴气,才将人迷得神智麻木,暂时安抚下来。他则打定主意,反正绣雯喜欢的是瑞表哥,只要他一直幻化做王瑞的摸样,就没有任何问题,既然不差钱,干脆带着她私奔。   本想用王瑞的身份好好生活下去,谁成想,现实情况,让他无法真正的“鸠占鹊巢”。   反正到时候,她要生下一窝可爱的卵,留在家里会引起慌乱。   想到这里,他叫绣雯晚上等他的消息,带着她离家私奔。   绣雯起先是不肯的,但肚子藏不住,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腹胀的程度,一天之间就有很明显的变化。   圆月初上,“王瑞”准备就绪,裹着厚厚的披风,悄悄关好门去找绣雯。   却不想才出门,就见王永德和赵氏在回廊处急匆匆奔来了。   他要崩溃了,到底谁才是妖怪啊,为什么他现在一见这对夫妻就肝颤?!   他悲愤交加,实在忍受不了了,不如将他们也裹进气泡中算了,落得个清静。   “瑞儿,瑞儿——你快看月亮——”王永德高兴的一指天空:“如果是天庭的旨意,我们这些凡人也不能再苛刻你们了。所以你也想开吧,真的不用替人家养儿子来冒充王家的子嗣了。”   他几乎不看月亮,他对月亮真的恶心的够够的,但此刻,他顺着王永德手指还是看了一眼。   就见月亮上清晰的写了六个字:男男相爱无罪   他惊讶的大嘴巴一下子就裂到了耳根,幸好王永德跟赵氏只顾看月亮没有发现,他赶紧将嘴巴又给合上了。   不用说,一定是王瑞那个臭小子搞的鬼!   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老实人吴刚跟傻兔子都不会有这样的鬼主意的。   怎么办,怎么办?天庭的人一定会去月宫。   他冰冷的皮肤流下一滴冷汗。   这个王瑞,怎么竟给他找麻烦。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兔子响亮的笑声响彻在月亮表面,它飞到半空中欣赏着自己的书法:“完美!完美!”   王瑞抓着它的耳朵,也跟着得意的笑:“凡间一定全看到了,我真想看看他们看到月亮时候,脸发绿的样子。不知道皇帝会不会连夜召集大臣商量,揣摩上天的旨意。这个保留一段时间,等下个月圆夜,咱们就写女女也无罪,你看可好?”   “都听你的。”兔子慢慢落到地上:“笑的太多了,我得喝点酒润润喉,吴刚,还有桂花酒吗?”   吴刚扛着斧子走过来,一脸的担忧:“你们这样乱来,玉帝会怪罪的。”   “怪罪就怪罪,还能比现在更惨吗?!”兔子道:“再说了,天条没有规矩不许在月亮上写字吧。”   “就是就是,没规定!我们没杀人没放火的,再说了,兔儿神管的就是凡间的同性之情,他写这六个字合情合理。”王瑞在一旁附和道。   这时候,吴刚脸色一变,看着不远处道:“你们这些说辞还是留着给天庭的使者说罢。”说完,赶紧扛着斧子一溜烟跑回了桂树下,继续砍树去了,力图跟王瑞跟兔子这两个闹事分子划清界限。   王瑞和兔子一回头,就看到一波看似天庭官员的人搭乘金云朝这边行来。   兔子几千年来无法突破的结界,在这些神仙面前洞开,让他们踏进了月宫的领地。   他们从空中看到月亮上涂抹的鲜红色文字,都暗暗摇头,这个兔儿神啊,究竟在搞什么鬼。   但忽然,他们发现了兔子身边多了个书生模样的人,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最近在三界知名的书生,倒是有一个,难不成是他?   待众使者落下,其中一个婢女模样的人朝王瑞发问:“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你们终于来了!”王瑞马上自报家门:“我是王瑞,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月亮上,有人给我下毒。”   天庭使者听罢,脸色一变,果、果然是这个叫王瑞的书生!   怎么十处敲锣九处都有你呢?   王瑞见这些神仙都不说话,心急的看他们,为什么都沉默不语了?   这时,他就听到有窃窃私语声:“的确是他不假,我之前听说,好像天虚子上报过王瑞被关在了月宫中,但是因为他是异世魂魄,将他关在这里,未尝不是好事,便没人管,没想到啊,他怂恿兔儿神做出这样的事情。”   “对嘛,兔儿神恪尽职守几千年了,从没出过这样的幺蛾子,他刚一到就涂抹月亮,一定是他怂恿的。”   “这些先不管了,将月亮恢复原状罢。”这时,有一个使者打开一个小瓶子,取出一滴浮在空中的水,放在指间,弹向远方的涂写的文字上,瞬间,文字便不见了。   王瑞笑道的:“兔儿神,这些人来的是时候,免得咱们自己清理了,咱们可以写新标语了。”   “好啊,这次就按照你说的,写女女也无罪。”说着,一人一兔,旁若无人的转身要走。   天庭的使者之一,立即出声阻止:“不许再随意涂抹文字了!”   王瑞皱眉转身道:“兔儿神不许下界,又不许他隔空传递自己的神意,那人间的同性相爱之人怎么办?穷神和瘟神都能满世界溜达,反倒管特殊姻缘的兔儿神被关在这里,也太欺负人了吧,合着同性相爱的就该没人管吗?”   “我一年到头的捣药,任劳任怨,你们还这么对待我?!不许我踏出月宫履行自己的职责,那好,同性姻缘这摊子事,不想让我管的话,我可以让渡给王瑞,反正他如今吃了仙丹也飞升了,我这就去跟玉帝请命,册封他为新的神,负责同性之情。”   兔儿神这语气,分明是要将事情闹大。   王瑞配合演戏:“这敢情好。”   “不要肖想了,谁做天庭的官,也轮不到你!”归根结底,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更好,与我自由自在做人间眷侣。”   王瑞听到这把声音,当即笑弯了眉眼,抬眸看来人:“何云一。”   天庭的人看到天虚子来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其中一神仙道:“你来的正好,否则我们也想派人去叫你的,赶紧把王瑞带走。”   我们原本好好的兔子,都给他拐带坏了。 第127章 蛙神   兔子任劳任怨在月宫劳作多年, 仅仅口头抱怨过生活枯燥无趣,但没人搭理它, 它也就消停了。   让它负责同性之情, 也是因为月老不愿意管这披人,也没神仙愿意接受,就抛给月宫的兔子接手的。   兔子远在月亮,对人间的感情手长莫及,渐渐的也失去了兴趣, 也开始“玩忽职守”了。   人间同性坠入爱河的人,十分不自信,默认为这种感情没神仙管, 也不向天庭发愿,导致同性姻缘就这么一直被束之高阁。   兔子只在月宫中捣药, 旁的也不想了。   突然蹦出个王瑞来,让兔子突然觉醒, 直接下了一剂猛药, 月亮上写了那种的字, 人间的帝王将相看了,一准认为是天庭的旨意,对待同性之情, 将给予前所未有的宽容。   可谓一步到位。   而且巧妙之处还在于, 兔子涂写自己看守的月宫,不算犯天条,再者, 它涂写的文字又和它的职责有关,又不能说它越权,真是叫众神头疼。   最受不了的是,月亮昭示了男男相爱无罪,人间皇帝一定认为天庭玉帝的旨意,让玉帝背了这个锅。   第一次见到让天庭背锅,还抓不到把柄的。   可恶,都是王瑞这个捣乱的家伙教的,这兔子以前可是只好兔子,绝没这么多心眼。   天庭的使臣心中都冷眼瞧王瑞,心中虽然各有想法,但是几乎都认可他拐带坏了月宫的兔子一说。   正好天虚子来了,赶紧让他把这家伙领走,还月宫一个清静。   何云一因为被结界挡在了月宫外面,与王瑞分别了多日,此刻相见,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捧起脸仔细瞧:“你得了长生不死之身了?让我看看有什么不同?”   王瑞摸了摸头顶和自己的脸蛋:“没长角也没长鳞,估计看不出什么不同吧。”   何云一轻笑:“的确还是以前的样子,贫嘴。”   能不能把王瑞带走之后,你们两个再卿卿我我?一个使臣咳嗽了一声:“让王瑞飞仙的人,我们会查清楚的,天虚子你与王瑞速速离去吧。”   之前还暗暗夸奖让王瑞飞向月宫的人有脑子来着,没想到反倒弄出了大乱子,找到这厮,非得惩罚一顿不可。   何云一见王瑞被送到月宫后,因为找不到打破结界的方法,才想让王瑞用龙血晶污染月亮这招,他的原意是让他将月亮染红,没想到王瑞刷出了六个叫人眼睛脱眶的大字。   他料定天庭的人发现后一定会迅速打开结界,到月宫做清理,于是他耐心的等待。   前脚的天庭的使臣穿过了结界,他后脚就飞到月宫来接王瑞。   这会,人接到了,何云一笑着揽过他的肩膀:“咱们走罢。”   而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兔子反应过来了,瞅着何云一道:“哎呀,你和王瑞是一对?难怪他会让我写那六个字。你是神仙?”爪子搭在嘴边,嘀咕道:“神仙不能思凡的啊。”   它一直被关在月宫内,不晓得外面的事情,否则一定会对前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天虚子和王瑞的事情有所耳闻。   它认为能上天宫的,必然是神仙,但是天宫之神,不能和凡人相恋,就算与神仙相恋,也得有天庭的许可。   “你们这样要好,有许可吗?”   何云一收拾陶钰为的是什么,很自豪的道:“当然有了。”   “哦。”兔子意味深长的道:“可惜啊,凡间那么多男男女女却因为没法得到我的祝福,无法像你们一样幸福。”   王瑞在一旁帮腔:“对啊,为什么月老不住在月宫却叫月老呢?而兔儿神明明住在月宫,却无法叫月老或者兔老?”   问题很刁钻,兔子猛地的醒悟:“对啊,这不公平,如果月老也搬进月宫来住,我就服气!”   “而且凭把兔子关在这里,不许它下界管同性姻缘?就欺负兔子好说话,你看看它,几千年了,没法住进月宫里去,用的药缸和药杵都还是这一个!惨啊,太惨了!”王瑞道:“虽然它长生不死,但是平日里也得吃吃喝喝尝尝味道,解解闷子吧,你们有蟠桃吃,兔子连桃核都没有,你们有歌舞看,它连个笑话书都没有。”   兔子一琢磨,自己确实很苦啊:“我好歹是管姻缘的神仙,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决定了,每个月十四,我要下凡审察凡间同性姻缘,如果不让我去,我就乱写乱画。”说完,往地上一躺,双脚一伸,做垂死状。   “你、你这是威胁天庭吗?”   “诶呀,写点什么好呢?”兔子躺在地上,翘起了二郎腿:“下次就写某某有私生子,你们这些人,我多数都认得,呵呵。”   兔子在王瑞的启发下,发现自己拥有一个无敌的武器,一块面向人间的告示板,随便写点什么都会引起轰动。   万一哪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私生子三个字面前,一定会沦为三界笑柄。   这只兔子已经跟王瑞学坏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王瑞欣赏兔子的态度,就是,权利要自己争取,况且它都这么惨了,再惨也不会惨过现在了,牢里的犯人还能放风呢,被关在月宫里,简直惨无人道。   “这需要禀奏玉帝。”   “我自己去面见玉帝。”兔子站了起来:“当初为了惩罚嫦娥偷吃了后裔的仙药,才将她关在月宫,不许踏出这里一步,凭什么我一个月亮孕育的神物也要跟着她吃挂落,我想通了,这一次我不仅要下凡,平日里,我还要求住进广寒宫中去,不要拦着我,我要面见玉帝。”   何云一手搭在王瑞肩膀上看热闹,这傻兔子可算想明白了。   这时王瑞瞅了眼广寒宫紧闭的大门,失望的道:“好不容易来一次月宫,却连嫦娥都没见到,怪可惜的。”   何云一挑眉:“见到了,小心吓你一跳。”   “为什么,因为太美了么?”王瑞拿眼睛睃他,不是吧,美女的醋也吃。   就在何云一要回答的时候,有使臣道:“玉兔你先不要吵了,我们此行还有一个目的,顺便检查嫦娥是否还在宫中,先让我把这件事办完,再说你的事情,你看可好?”   “她一直都在里头闷着呢,我保证没外出。”兔子说完,飞到广寒宫门前,用后脚一阵猛踹:“天庭来人了,快出来!”   就听广寒宫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施施然飘出一位仙子来,姿容出尘,乃是一个天地间罕见的大美人,看得王瑞眼睛一亮,果然美是永恒的,虽然他不喜欢,但是他能欣赏。   何云挑了他一眼,笑着捂着他眼睛:“不许看!”   嫦娥捧着心口,语气虚弱的道:“何事喧哗?”   “天庭的人察看你是否在宫中。”兔子一指嫦娥:“看清楚了,她在呢,继续说我的事情罢。”   嫦娥对天庭使臣毕恭毕敬的道:“希望各位能够回去禀告玉帝,下次设宴,请务必让我献舞。”   王瑞明显看到兔子翻了个白眼,表现出了极其的不屑,三瓣嘴动了动也不知在说什么,但肯定不是好话。   他这时发现何云一眉心微蹙的盯着嫦娥,好像发现了什么但又不好开口的模样。   王瑞拿手肘怼了他一下:“不满意我看她,你还看。”   “嘘,别出声!”何云一说完,俯身蜻蜓点水的在他唇上印了下,然后继续凝眉思考。   王瑞脸皮算厚的,但这会大庭广众之下被亲了下,也安静了下来,低着头,心虚的避开其他人若有若无的目光。   确定嫦娥在宫中,天庭使臣道:“仙子可以回去休息了。”   嫦娥微微颔首,转身关门,回去了。   兔子继续“撒泼打滚”的抗议,经过几番口水战之后,天庭使臣决定先回去跟玉帝转告它的诉求,对何云一跟王瑞道:“此地不宜你们久留,一并随我们离开罢。”   你们必须走,尤其姓王的那个!   超乎王瑞的预料,兔子居然一口答应了:“我等你们的消息。”   王瑞道:“我和他一起等。”   天庭使臣们脚都迈开了一步,突然听到王瑞说要等消息,隐忍怒气:“没必要吧,你还是离开吧。”   “反正你们也会回来的,到时候结界会再打开,不是么。”王瑞道:“还是你们打算骗人家兔子,口中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打算一去不返?”   “怎么会?!你以为我们和你一样信口开河吗?”   “神仙不打诳语,我什么时候信口开河了?!不要诽谤我!”   跟王瑞说话能气死,把他当石头,不再搭理他,一使臣劝道:“天虚子,圣意难测,万一不答应玉兔的要求,并继续关闭结界,你们不离开的话,可就真出不去了。”   “王瑞在哪里,我就在那里,如果被关在月宫里,那就关罢。”不过他话锋一转,对王瑞道:“不过,咱们还是别在月宫了,他们这一去不知多久,耽误了咱们回家。”   这时候兔子也笑道:“放心吧,我相信玉帝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裁决的,你就不用留下来陪我了,等我允许下界了,我再去探望你,反正你也不会老死,咱们一定会再见面。”   它现在信心满满,月亮上书写的那六个文字,必然在人间引起轩然大波,仗着老天撑腰,人间的同性感情必然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混乱之下,必须有人管理。   而这个人选,就是它兔神。   “那你记得来找我。”王瑞留了两个地址,分别是赵家和自己老家的,只要兔子下界,去这两个地方,总能找到他的蛛丝马迹。   瞧见远处的吴刚,王瑞朝他摇摇的摆了摆手:“谢谢你的酒,再见——”   其实他知道,恐怕离开月宫,很难会再见了,可怜的老实人,当初跟我们一起“闹事”多好,涂写个大大的“冤”字,给炎帝上上眼药,不把你放了,也不会再这样折磨你了。   吴刚一手握住斧头,一手跟王瑞摆了摆。   “走吧。”何云一拉住王瑞的手,随着使臣们离开了月宫,到了结界处分别,他们回了天庭,王瑞他们则继续向下界而去。   何云一带着王瑞落到了一处僻静的郊外,确定四下无人后,将他抱在怀里,狠狠的亲吻了一番。   刚才碍于天庭的人在场,不好意亲近。   “你一个人害怕没有?”何云一笑道:“看到你奔月了,我怕你一个人哭鼻子,赶紧在外面想办法。”   “嘁,我怎么会哭鼻子?!我又不是小姑娘,离家还掉眼泪。”   何云一捧起他的脸:“来,让相公看看,有没有泪痕?”这般近的距离一看,忽地脸一热,他的王瑞真是招他喜欢,忍不住又亲了几下,然后又把人搂在怀里:“我为你也算是上天入地了,不过,嗯,都值得。”   “我有那么好么。”王瑞跟着笑问道。   何云一捏了他的脸颊,调笑道:“反正你要是被扔到大街上,我肯定第一个去捡。”   你这是什么话啊?!王瑞也决定说句话逗逗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困在月宫的时候一点不急么,因为我知道我相公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   甜言蜜语齁死你。   何云一心花怒放,紧咬嘴唇不让自己笑得太忘形,故意扬了扬下巴,哼笑道:“你相公是谁啊?”   王瑞眼睛瞅天边微笑着公布了答案:“姓何的狗脾气道士。”   看你认不认领。   何云一又好气又好笑,把人搂进怀里又是一番亲昵,越看越喜欢:“亏得你在月亮上写的字,这次咱们回去,你爹娘肯定同意咱们的事了,说不定真的能拜堂了。”   王瑞想象了那番情景,如果是真的当然好了,但也得回去看看再说。   何云一挑了下王瑞的下巴:“要拜堂洞房了,开不开心?”   反正看你挺开心的,王瑞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金可玉:“……咱们首先要回去看看我爹娘,其次要找出喂我仙药的人,嗯,短期内就完成这两个任务。”   又来了,每每提起,他总是突然顾左右而言他,何云一想不通,凝眉看他:“我说王瑞你……”   “先回家吧。不知道碧霞元君给的胎芽有没有保质期,不要耽误了,尽早让我娘给我生个弟弟吧。”   “……”何云一心说,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早晚跑不了你,于是点点头:“好吧,咱们先回去。”   ——   王瑞由何云一带回了赵家大宅门口,转身一抬头,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赵家。   宅子的大门和院墙坍塌了,目前用几块板子勉强挡着,往里面走,就见影壁也倒了,碎了一地,仿佛被巨人给踩了一脚。二门的院墙则破了一个大洞,透过这个大洞,可见有下人不时的走动。   王瑞就从这个破洞走了进去,他一露面,担水和泥的小厮呜嗷一声,魂飞魄散:“不好了,那个癞蛤蟆又回来了——”   王瑞不乐意了:“给我站住,说谁呢你!”结果那小厮跑的更快了,不一会,四面八方冲出来许多人,手里有拿火把的也有拿木棍的,但都一副“你不要过来”的惊慌模样。   “定!”随着何云一吐出一个字,这些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而紧随其后赶来的王永德夫妇见状,对着面露惊慌的赵家四兄弟道:“哥哥们,这是真的瑞儿了。”   “你、你怎么知道?”   简单,因为他跟何云一在一起,没错,这是他们的断袖儿子,赵氏迎上来:“瑞儿,你可回来了。”   王瑞不解的问:“这是怎么回事?干什么这些人如此对我?”   “他们不是对你恶劣,是因为有个妖怪前几日变成了你的样子……”赵氏叹气:“一言难尽……”   “妖怪,冒充我?”王瑞发现了,自己的确招妖怪喜欢,都喜欢到要冒充他的脸了:“然后呢,有没有伤害你?”   此言一出,躲在柱子后面的赵三舅出来了,含泪道:“除了你绣雯表妹外,倒是没伤害到别人。可怜我的女儿,被那妖怪掳劫去了。”   “十五月圆那日,月亮上出现了六个大字,你们看见了吗?”王永德关心的询问。   王瑞一本正经的道:“看到了,想必是老天爷给人间的旨意,所以我跟何云一思来想去,心想,既然是上天的旨意,我们也应该堂堂正正,不该躲躲藏藏,所以就回来了。”   王永德虽然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但谁敢跟上天对抗呢,老天爷都说无罪了,他还岂能责怪儿子,瞅了瞅何云一,心说没办法了,以后就当多个儿子吧。   “……总之,一句话说不清楚,既然何真人也回来了,这妖怪没好果子吃了,这里风大,咱们进去细聊。”王永德道。   何云一往房间内走的时候,顺手将院内小厮的定身法解开了。   赵家人见何云一如此有能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拥着他们往屋内走。   一进屋,王永德就道:“总之,在十五月圆的前几日,你突然回来了,还说要娶绣雯,我不同意,你就说绣雯怀了你的孩子。”   虽然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王瑞一时间无法消化:“那个妖怪变成我的样子,要娶绣雯表妹,还怀孕了?”   “我和你娘当然不信了……”王永德道:“毕竟你之前都和我们坦白了,正好那日月亮显现了文字,我们便去找你,告诉你不用再骗人和自欺欺人了,结果你瞅着月亮,念叨着不好了不好了,转身一蹦三尺高,跑到了绣雯的院子,要把她带走。正好,你三舅和三舅母当天因为看月亮都没睡,听到动静跑了出来,拉着绣雯不许她走,绣雯被说动了,也决定不私奔了。   结果就在这时,据你三舅母说,你突然气得两腮涨得老大,绣雯一看就昏过去了,你抱着人还要往外走。你三舅母就拿起灯笼摔在你背上,呼地点着了衣料,你被烧的生疼,原地蹦了几蹦,变成了一只大蛤蟆,没错,就是大蛤蟆,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用舌头卷起你表妹就往外冲。   我们才知道,回来的根本不是你,而是个蛤蟆精。这几日,派人寻也寻了,可没半点踪影。幸好,你们回来了,何真人,你一定有法子救绣雯吧?”   听到这里,何云一明白了,这个蟾蜍为了占据王瑞的身份迎娶绣雯,所以给王瑞下灵药,让他奔月。   在看到月亮上的文字后,它知道,很快天庭就会去月宫释放王瑞,自己很快就会穿帮,所以它才急慌慌的要带着绣雯逃跑。   但同时他又想不明白,嫦娥确定在就在月宫中,他亲眼所见,那么这个蟾蜍是谁,它又是怎么跑出结界,来到凡间的?   王瑞嫌恶的道:“怎么平白无故的遇到这种事情?绣雯表妹肚子里的孩子……是那妖怪的?”   他三舅母啜泣道:“肯定是喽,你爹娘都说了,你不喜欢女人,那个妖怪这会又将绣雯掳劫去了,不是它的孩子,它何必那么要紧。我可怜的女儿,我这当娘的都不想活了,何况是她呢,呜呜呜。”   王瑞安慰道:“不要怕,如果真是妖怪的孩子,如果绣雯不想要的话,可以拿掉……”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小厮来报:“蛤蟆,好多的蛤蟆啊……快来看……”   从他颤颤巍巍的声音来判断,蛤蟆应该真的不少,人都被吓掉魂了。   众人赶紧往大门外奔去,就见街口密密麻麻的一排排并行着无数只蛤蟆,铺满了街道,它们用自己的身体做轮子驮着一个个箱子,一路到了赵家门口。   此时一个穿着白衣裳的老妇人笑呵呵的走进了院内:“我是蛙神的使者,奉了蛙神的命令来为我们的大公子下聘,希望能够迎娶绣雯姑娘为妻。这些都是聘礼。”   这时有走在前面的蛤蟆,已经驮着几个大箱子进了院内,老妇人一掀,里面装满了铜钱,再掀开一箱子,又是满满的钱币,之后的箱子则装着金玉和锦缎。   赵家人看着这许多金钱,一时呆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哼,蛙神?我且问你,算计王瑞的事情怎么解决?”何云一说着,瞅向自己的心上人。   却见王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这会远远的躲在一棵树后面,露出半边脸往这边瞄。   何云一不明白:“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王瑞总不能说自己害怕癞蛤蟆吧:“没什么,那边风大,我在这儿避避风。”为了防止大家看穿他的“胆小”,朝那老妇人大声道:“我得纠正一点,癞蛤蟆与青蛙不一样,你们请不要自称蛙神,谢谢。” 第128章 证婚人   青蛙跟蟾蜍根本不是一种动物, 王瑞对这种冒名顶替的行为深恶痛绝,难怪那个癞蛤蟆会冒充自己, 可见从祖上就根儿不正。   他义正言辞的指出后, 空气中飘过一丝尴尬,众人瞅了瞅他,又都将目光移开了。   显然除了王瑞外,没人纠结这点。   何云一朝他招手:“你到我身边来,我替你挡风。”一刻都不想让王瑞离开自己身边。   没成想王瑞听了, 虚笑着摆手:“我在这里挺好的,这棵树既能挡风又能倚靠。”说着,肩膀斜靠在树干上, 做出悠闲的样子。   就在何云一莫名其妙的时候,那老妇人呵呵笑道:“我们娘娘自称蛙神有何不可?但凡是四条腿蹦的, 都得侍奉我们娘娘。天虚子,我们大公子犯的错, 我们娘娘已经知道了, 并且申斥了大公子, 她交代老奴,您若是肯屈尊驾临寒舍,一定当面赔礼道歉。”   何云一哼道:“我第一次听说道歉还要对方上门的。”   老妇人微微蹙眉, 但很快和颜悦色的道:“我会回去向娘娘转告您的旨意的。只是, 我们和赵家结亲这件事,天虚子您能否不要插手呢?”   “那得看……”何云一本想说:“那得看王员外是否让我救回他的侄女。”但话到嘴边,忽然想到自己跟王瑞都得到王永德夫妇的许可, 再称呼王员外太见外,但称呼“岳父”又没那个脸皮,不由得纠结,于是话到嘴边,卡住了。   其实王永德夫妇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绣雯的父母都在,自己不能越俎代庖。   此时王瑞在树后嚷道:“凭什么答应你们啊,如果我们何云一不帮忙,你们这群蛤蟆精仗着成精了有法力,可着劲儿的欺负赵家,他们根本没有赢的可能。妖怪对凡人,实力差距未免太大了。”   “王公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中听了,请天虚子不要插手,是因为我们想心平气和的解决这件事……”   王瑞打断她的话:“怎么,听你的意思,何云一如果帮忙就会演变成武斗?”   “王公子,既然你有一肚子话的说,那么请你到跟前来,这样我们说起来话更方便,不是吗?”   老妇人此言一出,王瑞就“怂”了,只露出一只眼睛在树后,不再说话了。   这时,赵三舅看着聘礼,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脚踩在蛤蟆身上,走到箱子跟前,捧起里面的铜钱,问那老妇人:“……绣雯,现在还好吗?”   “好的很,正在我们府上,你不放心,一会可以随我去探望。”老妇人语气诚恳:“大公子做事莽撞,娘娘已经训斥他了,他也知错了。这些聘礼只是一部分,倘若定下婚事,自然还有彩礼。”   三舅母上去推开丈夫,对那老妇道:“这些东西,我们不要,将我女儿还来。”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赵三舅凶道:“人家既然来提亲,也是拿出诚意的,你不要坏事。”   “你这是卖女儿啊?之前想将女儿配给瑞外甥,现在又想将女儿卖给妖怪了吗?里里外外,你都看中的都是钱!”   老妇人不急不缓的道:“我们大公子对绣雯姑娘一片痴心,绝对不会亏待她的。虽然我们公子当初冒充了王公子,但也仅冒充了皮囊,他若是对绣雯姑娘不好,她能愿意与我们公子私奔么。”   虽然私奔的过程中,公子露出了真面目,吓晕了她。   王瑞发现这老太婆的确巧舌如簧,难怪让她来当说客,他忍不住又出声了:“说这些废话都没用,得看绣雯的态度,你们要是真有诚意,就将她先送回来,然后再谈以后的事情,除了这点,什么诚意都是空谈。”   “瑞外甥说得对,先将我女儿送回来,再谈诚意!”三舅母态度强硬。   老妇人犹豫了下:“好吧,我会转告的。不过,今日这些聘礼,还是请你们先收下吧,就当做修缮院墙的补偿。”说完,老妇人嘀咕了几句话,地上的蛤蟆整齐划一的拖着箱子,向院内进发。   三舅母刚想出声,就被她丈夫捂住了嘴巴,呜呜了几声后,也只能妥协。   它们走到人跟前的时候会自动避开,所以不会出现癞蛤蟆蹦到脚面上的情况,不过还是叫人很不舒服,有的小厮已经吓得双手痉挛,捂着脸,动也不敢动了。   何云一这时候看向王瑞,发现他已经上树了,抱着一根树枝,死死闭着眼睛。   他这回猜出原因了,笑着来到他眼前,问道:“树上的风就不大了吗?”   “大啊,没看到吹得我都闭眼睛了么。”王瑞闭眼撅嘴道。   何云一轻笑:“既然风大,咱们下到地面去吧,我帮你。”   “免了,我在这里挺好的。”   “癞蛤蟆会上树,你知道的吧?”何云一在他耳边笑道。   王瑞惊觉,睁眼向下的时候,只觉得手上一松,人已经被何云一抱住了,接着便直接跃进了没有蛤蟆的后院。   王永德夫妇就见何云一跟在树上的自家儿子说了几句话后,就抱着他飞走了。   王永德还是觉得看不顺眼:“这大白天的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就是正经夫妻也不能这样。”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至少他对咱们儿子好。”这是赵氏的想法,哪怕是娶媳妇也得找个对儿子好的,不管怎么说,何云一这点是满足了。   人,得擅长自我开解,王永德叹道:“只能这么想了,毕竟老天爷都允许了。”   ——   老妇人踽踽独行,走进了一处建在山涧旁的石门内。   外面虽然冰天雪地,但是里面却春意盎然,一片绿色的生机,丝毫不见冬日景象。   她来到了一片院落前,从正中央的红漆大门进去,来到一座雄伟的楼阁前。   通禀之后,她被允许进入,一路低着头,毕恭毕敬的道:“娘娘,老奴带着聘礼去了赵家,绣雯姑娘的父亲看样子是同意这门婚事的,她母亲还有怨言,要求将绣雯姑娘送回去,不过,看起来,到底还是男人说了算,聘礼已经留下了,人不送回去也没关系,静待几日,再送一批银两过去,此事可成。”   珠帘后,影影绰绰:“天虚子态度如何,还纠缠我儿让王瑞服食灵药的事情吗?”   “恕老奴无能,没有看出来,因为那个王瑞一直打岔,老奴拢共跟天虚子也没说上几句话。他说您若是想道歉,最好亲自登门,但我觉得他口气未免太大了,不用理会。”老妇人道:“老奴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担心天庭派人下来。”   “好了,我都知道了,下去吧,叫十娘和薛女婿好生劝劝赵绣雯。”   老妇人领命退了下去,出了高楼,绕过湖泊断桥,来到了一座大屋前,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敲门后走了进去,就见赵绣雯抱着引枕,警惕的看着她,而她跟前则坐着一个艳丽无比的少女。   不远处的桌前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   “十姑娘,姑爷,娘娘让您二位好好陪绣雯姑娘说说话,免得她在这里寂寞。”老妇人朝绣雯笑道:“我刚从你家回来,他们一切都好,你爹收了聘礼。”   绣雯一听,使劲的抓了抓引枕,啜泣道:“他怎么可以这样……”   薛昆生此时笑着劝道:“我爹当年也是这样的,不过,后来证明娶了蛙神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好。我现在家中富足,妻子貌美贤惠,过得极好。当时若是拒绝了十娘,现在享福的就是别人了。大少爷对你一片痴心,你就应允了吧。”   十娘也附和丈夫:“我们的情况和你的一样,现在不也是过得和和美美,况且你腹中已经有了我大哥的孩子,木已成舟,你就从了他,他还是看重你的,负责岂会现在让我们来劝你,你说是不是?”   绣雯沉默良久,徐徐开口:“让我见见他。”   十娘跟薛昆生还有老妇人赶紧退了出去,请了大公子进来。   绣雯见他还是表哥的模样,不禁心痛:“……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难道你要一辈子这样吗?”   “你要是喜欢,我就这样一辈子。”   “我不喜欢,我想看看你真实的样子……我想看看孩子的父亲究竟长什么样子……”她抿唇坚定的道:“你不能再骗我了……”   他抓了抓脸颊,很是为难,但又觉得绣雯说得有道理:“……好吧……”   这站在门外等待的十娘跟薛昆生就听里面传来赵绣雯的哭喊声:“我不要看你,你好丑好恶心,你快出去——”   接着,就见大公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的走了出来。   他身材矮胖,秃顶肥腮肿眼泡,皮肤疙疙瘩瘩,脖子处堆积了许多赘皮。   身为蟾蜍,物种所限,它们的人类形态十分难看,这也是他变成王瑞的原因。   十娘这时候拽过他到一旁,叹气道:“我的傻哥哥,她叫你露出真面目,你怎么就能听她的呢?我那家口子,也总是这样说,我从不理会的。他们要说看你的真面目,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想看你好看的一面。”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有个法子,你去罗刹妖鬼集市买十几张画皮回来,第一张就用你自己的脸,然后从第二张开始,每天修改一点点,画得稍微好看些,循序渐进,等到最后一张,画成一个俊美的书生。   如此一来,她就会接受你容貌的改变了。”   “有道理有道理,我这就去,绣雯还托你们好好照顾。”他说完,化成了一股黄绿色的烟雾飞走了。   而与此同时,在赵家,通过何云一布置的一盆水的倒影,看到这一切的赵家人和王家人,也收回了视线。   不知谁说了一句:“他们对绣雯还挺好的。”   “好不好的也是妖怪。”   “人有的时候未必比得上妖怪。”   赵家人分成了两派,各执己见,吵嚷不休,王永德夫妻也一旁观战,不时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   王瑞见状,拉着何云一的衣袖出了门。   何云一也愿意跟他出来,心里欢喜的想,他还是愿意跟自己单独在一起。   两人回到了之前何云一的房间,因为王瑞的客房被“蛤蟆”住过,他心里反感,不愿意踏入。   在桌前坐下后,何云一便一手搂着他,一手拿起桌上的苹果给他吃。   王瑞吃了几口,却发现对方一脸专注的看他,他莫名:“我吃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你吃苹果,我想吃你。”他在他耳边轻轻的哑声道。   “……”王瑞愣了下,将苹果放下:“那我不吃了,你也别吃我了。”   何云一不管那么多,抱住他笑道:“我不管,反正要吃你。”   脸皮厚都是王瑞逼出来的,他要是再不主动,看他的样子,能跟他耗上很久。   王瑞心里一紧,再次使用是打岔神技:“你吃不吃我,现在也不是时候吧,我看你好像一直有心事的样子,在月宫的时候就是,还有刚才,跟随老妇人没有看到珠帘后的蛙神真面目,你看起来很失望,为什么呀?”   不得不说,他这个问题提的很好,叫何云一忍不住暂时放弃“吃”的话题,转而回答这个:“……从种种迹象看,这个蛤蟆就是月宫来的,否则她的儿子也不会有奔月的仙药,但是……好像又不太对,毕竟嫦娥在月宫中,你我亲眼所见。”   王瑞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嫦娥跟蟾蜍分别存在,冲突吗?”   何云一戳了下他的脑门:“不学无术,这都不知道?”   王瑞耸肩:“不太知道……要不然你给我讲讲?”说完,笑着给他做出给他捶肩的样子:“请赐教。”   何云一便抱着肩膀,做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等王瑞捶了几下后,蹙眉道:“我肩膀不酸,你就不用捶了,我只是嘴里没味道,想吃点什么……”然后,瞭了王瑞一眼。   厉害,又把话题扯回来了,王瑞挑眉,眼珠一转,有主意了:“没味道,是吧?”看到何云一点头后,俯身在他唇上深深一吻,然后笑眯眯的问:“甜吗?”   何云一被他吻得措手不及,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哼笑道:“嗯……还凑合吧……能再甜点吗?”   王瑞摇头,撩完就跑,拉开门出去到了院内,刚跑出院门,就撞进了何云一的怀抱里。   “玩赖啊你,不许用瞬移。”   何云一哪管这么多,搂着他,抬起他的下巴,笑道:“谁先跑谁才是耍赖吧。”   就在要吻住王瑞的时候,就听王永德在他们背后重重的咳了一声。   王瑞骨子里还是怕他爹,赶紧从何云一怀抱里挣扎开,规矩的站着:“……爹。”   王永德摇头叹气:“……门口有人找你,说是大酒楼来的,你看一趟吧,别又是什么糟心的事情。”   王瑞听了,赶紧拉着何云一走了,到了大门口,看到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揣着袖子立在那儿。   王瑞从没见过这个人,上前问道:“是你找王瑞吗?我就是。”   “哦哦哦,您就是王少爷吧,是这样,刚才我们来了个客人,向我们打听这附近的赵家,说是找在赵家走亲戚的王瑞王少爷。”店小二咂嘴道:“我们告诉他之后,他就出门了,结果没一刻钟呢,就听外面一阵阵哈哈哈哈的大笑,然后就听人说有人晕倒了,我们出去一看,正是刚才那位客人。   酒楼附近有人表演人偶戏,不知怎地,他就笑晕了,这会人在我们酒楼呢,老板差小的来请您去看看,看您认不认识。”   王瑞知道这人是谁:“真是麻烦你了。”掏了碎银子打赏了店小二,然后催促道:“快带我去吧。”   何云一觉得麻烦:“你认识?谁啊?”   “不出意外是兔子,应该不会出意外的。”何云一没见过这个兔子笑晕的场景,不知道很正常。   到了一个叫悦轩酒楼的地方,王瑞他们直接被带到了三楼的一个雅间,就见靠着墙角躺着一个白衣公子,容貌俊俏,这会正闭着眼睛,微微喘息,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昏迷当中。   店家八成也是看他容貌和打扮都像是富贵人家出身,才在他昏迷后,帮着他找朋友的。   “您认识吗?”店小二问。   不好说认不认识,毕竟上次见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一只兔子,人形第一次见。   王瑞走过去,唤了几声:“喂喂喂,我是王瑞。”不见人醒来,他瞧见这人的发带很规矩的贴在身后,心说这不会是兔耳朵变的?   于是上去薅了一下,就见这人一瞪眼,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谁薅我耳朵?诶?王瑞?”   “你是兔儿神?”王瑞试探着问。   何云一则道:“刚才闭目看不出来,这会睁眼睛了,一看这眼神肯定是它了。”   王瑞一瞅,果然觉得对方的眼神,呆呆的,憨憨的,看什么都好奇,的确跟月宫的兔子如出一辙。   “没错,是我啊,是我!”兔儿神甩了甩自己的发带,不好意思的笑道:“下界来找你,没想到多看了几眼人偶戏,太逗趣了,哈哈……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也很好啊,我一睁眼睛,你就自己到我跟前了。”   你这样很危险啊,哪天在路上笑晕了,被歹人扛回家去怎么办。   王瑞笑道“你这么快就被允许下界了?跟我们就前脚后。”   兔儿神站起来,鼻子灵敏的嗅了嗅:“这里好像有很多好吃的。”   王瑞跟何云一正好也没吃东西,虽然不吃也不会死,但口腹之慾,还是正常需求。   既然兔儿神来到了垣宁府找他,王瑞便做东请客了,就在这个雅间坐下,让小二直接上菜。   兔儿神看着满桌子的菜肴,高兴的举起筷子道:“还是人间好啊!”   何云一此时问了一句:“你下界是来做什么的?天庭不会好心到,这么快允许你下界,只是让你散心吧。”   听了这话,兔儿神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动作僵硬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对哦,想起来了,我是奉旨来抓那蟾蜍的!”   何云一道:“那真好,免得我动手了。不过,既然嫦娥在宫中,那么这个人间的蟾蜍是哪里来的?”   王瑞洗耳恭听,等待兔儿神公布答案。   “从嫦娥身上分离出来的!”兔儿神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样子,语重心长的道:“你们这些外人得到的消息是,嫦娥奔月的时候化为了蟾蜍,这是不对的,真正的情况是,嫦娥奔月的时候,与月亮上原本就有的玉蟾融为了一体。   嫦娥来之前,玉蟾就跟我说,它嫌弃自己长得丑,想成为美人,正好不久之后,嫦娥便奔月了,它飞身相迎,强行与嫦娥融为了一身。”   王瑞受到了冲击:“就是说,其实后世看到的嫦娥,就是蟾蜍?”   何云一点了下王瑞的脑门:“就说让你多读书,东汉张衡的《灵宪》中已经写了。”   “写什么了?我想看看。”   求知欲必须满足,何云一在袖中掏出一本书来,放到桌上,翻到其中一页,指给王瑞看。   王瑞就见上面写着: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其大昌。’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   大意是说,西王母赐给后裔不死药,被后羿的妻子嫦娥偷去吃了,她找人算了一卦,大神棍有黄告诉她,飞天这件事大吉,她听了后,吃药就飞到了月亮上,变成了蟾蜍。   王瑞吃惊的道:“果真如此!嫦娥就是玉蟾?”   “是玉蟾又不是玉蟾,是嫦娥又不是嫦娥,不过,嫦娥的魂魄未消,常常抵抗,有一次在天庭献舞,突然露出了蟾蜍的嘴脸。自那之后,她就不许踏出广寒宫了。”兔儿神道:“两个我都不待见,偷丈夫的仙药,被玉蟾附身也算是报应。”   何云一道:“嫦娥终于成功将蟾蜍从自己身体分离出来了?难怪我看到嫦娥一副病容,我还纳闷身为仙子,她不会生病又没战斗,为何如此体虚,原来是因为驱逐玉蟾,消耗了体力和法力。”   “没错!”兔儿神激动的道:“我就说她怎么老躲在广寒宫里不出来,以为她认命消停了,没想到找到了办法,将玉蟾给分离出来了。她制服了玉蟾,为了怕它再附身自己,在一次扫把星过境的时候,把玉蟾放到了上面,把它赶到了人间。”   王瑞皱眉:“那么说,玉蟾是母的喽?”   “是啊,天地孕育神物,必是一公一母,我是公的,玉蟾则是母的。而且,它若是公的,人间早期也不会崇拜它了,它早年的地位可比我高多了。”   “为什么?”王瑞忍不住又发问了,想不通人们为什么会崇拜蛤蟆。   兔儿神道:“因为它多子,且长寿。东汉道士张陵在《道书》中说:“蟾蜍万岁,背生芝草,出为世之祥瑞。”,财神就叫做刘海蟾,蟾不是坏东西,相反很好的。我说得对吧,天虚子。只是最近,人心不古,只以美丑判断好坏,所以蟾蜍的地位才一落千丈。”   他说完,嘻嘻一笑:“不过,谁不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王瑞被上了一堂课,这会还没消化完知识点:“……所以,你下界,就是来把玉蟾带回月宫么?”   “嗯,不能让它在人间待着,尤其它还知道配置奔月仙药的配方,不能搁置不管。”   “你打得过么?”何云一持怀疑态度。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兔儿神吞吞吐吐的道:“……我一个人确实有点费力。”   何云一没说话,看样子是嫌麻烦,打玉蟾一顿出气,和把它制服捆绑送回月宫是两个级别的事情,后者麻烦得多。   这时兔儿神忽然想到了一点,灵机一动:“不如这样吧,你帮我制服玉蟾,我则给你们的婚礼做证婚人,我好歹是个管姻缘的神仙,做证婚人还是有资格的罢。”   刚说完,就听何云一道:“走吧,咱们这就去找那只蟾蜍!” 第129章 反悔的是小狗   态度也变化得太快点了吧, 王瑞瞟了眼何云一,你就这么想跟我成婚啊?   何云一仿佛读懂了心思, 竟然微微点头给他看, 弄得王瑞心虚的移开了目光,他还是真是这个心思,收拾完玉蟾,自己不成婚也得成婚了,躲是躲不掉的了。   “那个……不急, 好歹让兔儿神把饭菜吃完的,不要浪费食物。”王瑞道。   “天虚子肯帮忙就好。稍微等我一会,我吃饭很快的。”兔儿神乖巧的将手放在桌上, 一副等待开饭的模样。   王瑞叫小二去催了几次菜,很快菜品一次端了上来, 兔儿神提起筷子夹了菜先吃,见王瑞跟何云一都不动筷子:“你们不吃么?”   “都给你了, 你好不容易下界一次, 我们什么都能吃。”   兔儿神很感动:“王瑞, 你真是个好人,不过,既然你们不吃的话, 我就不客气了。”   “不要客气, 尽管吃罢。”王瑞低头喝着酒,随口说道。   忽地,感到面前树立起一道阴影, 抬头就看到兔儿神重新变成了巨大的兔子,两个爪子捧起一盘菜,仰脖全倒进了嘴里,然后两腮鼓鼓囊囊的嚼着,咽掉后,再捧起另一盘同样操作。   王瑞就见它胖乎乎肉嘟嘟的嘴巴不停的嚼着动着,不一会就将一桌子的菜肴都吃净了,然后才慢慢恢复了兔儿神的人类外貌。   王瑞心说,你这样倒是蛮方便的,大快朵颐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形象崩坏。   兔儿神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最后喝掉一口酒,意气风发的道:“我们去找玉蟾罢!”   站起来手指大门:“出发。”   何云一冷静的问道:“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兔儿神呆了下:“对哦,得先查它在哪里。”   何云一对这兔子无语了,一手搂住王瑞,一手揪住兔儿神的发带:“跟我走罢。”   直接将一人一兔带到了山涧旁的石门前,只要从这门进去,就是蛙神控制的领域了。   王瑞认得这里,之前从水盆中观看的就是这里的景象:“就是这个石门,从这里进去。”   他快步走到了石门前,使劲推了一把,奈何石门纹丝不动。   兔子说得对,他就是个获得长生的凡人,力气和神力都是没有的。   本想做点贡献,开个门什么的,竟然推不动,尴尬了。   兔儿神见状,嘿嘿笑个不停,王瑞知道它笑点低,不跟他计较。   等他看到兔儿神双手去推那石门也纹丝不动,甚至憋红了脸之后,也忍不住笑道:“你不是吃过饭了么,怎么也推不开?”   何云一道了一声:“你们让开!”将王瑞拉到自己身后,不管兔儿神的“死活”,手上凝聚蓝芒,轰隆一声,直接将石门击了个粉碎。   兔儿神身子贴在一旁,心有余悸的扑打了掉蹦到自己身上的碎石块:“你这也太粗暴了。”   王瑞想说,这就是何云一的风格。   轰碎了石门,兔儿神打头阵先走了进去,就见里面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一片蓉蓉春意,绿树如茵,微风习习,处处透着惬意。   青草中不时能听到咕咕的低叫声,王瑞怀疑有蟾蜍隐藏在草丛中,不敢将脚踏进去,只往石板上踩。   他们看着周遭的高楼水榭中,不停有人影闪过,接着便是砰砰邦邦的关窗声,俨然一副有外敌入侵的防御模样。   何云一索性拿出了上门讨伐的架势,扬声道:“你不是说要跟王瑞道歉么,现在他来接受你的道歉了,你倒是出来啊。我知道你在最高的那栋木楼里,你不出来,我们便去找你,顺便让你和玉兔这个老朋友见见面。”   死一般的寂静后,空中传来一声女人的长叹:“你们何必欺人太甚呢,玉兔,你也知道自由的可贵,我如今终于自由些了,你却要毁了它么?”   兔儿神道:“可你未免太自由点了吧,竟然滥用仙丹,你为什么给王瑞服食仙丹,让他奔月?还将方子透露给谁了?”   “不是我给王瑞下药,而是我那个不孝儿子,唉,这件事我也很抱歉。”   兔儿神一怔,受了很大的刺激,傻呆了半晌,才支吾道:“你、你竟然生子了?对方是什么人?啊,不,是人吗?”   “是个英俊的书生,虽然不久就负心跑掉了。”玉蟾的声音流露出一丝暖意:“我们生的孩子要好看多了,只要我们的孩子继续与人类结合,几代下来,会越来越好看的。”   王瑞忍不住想,这个基因改造,恐怕任重道远。   “别说这些了,我既然找到你了,你就得跟我回月宫,至于回去后,你愿不愿意再跟嫦娥合为一体,是你们的事情,我就不管了,我只负责把你带回去。”兔儿神说着,悄悄的在袖中掏自己的药杵。   “的确是嫦娥将我分离出来,送到了人间的,但是来到人间后,我才发现被她分离弃置人间未必是坏事,我在这里逍遥自在,子孙满堂,何其逍遥,尤其我的儿子又要给我生蛙孙了。”   兔儿神道:“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跟我回去了?”   “你以前就傻乎乎的,现在脑子也不灵光,你是被天庭派下来捉拿我的,若是我被捉到了,你以后还怎么下界?兔死狗烹,较劲弓藏,听过没有?只要留着我,你才能以追捕我的名义,多获得下界的机会。”   兔儿神一愣,心里产生了一丝波动,左手握成空拳放在嘴边,似乎在认真思考。   何云一眼看这兔子要被花言巧语蒙蔽,自己的成婚之路遥遥无期,心中一怒:“兔儿神,你清醒一点,你若是逮不住玉蟾,天庭认为你没用,会派其他神仙来接替你的。   而且,你每个月十四不是已经被允许下界掌管姻缘了么,这个节骨眼,千万不要犯错,好好完成抓捕玉蟾的任务才对。”   王瑞不禁对何云一刮目相看,看不出来啊,你这不是也很能言善辩么。   何云一“回瞪”他,还不都是因为你!   兔儿神忽地又觉得何云一话更有道理,掏出药杵对准声音的方向:“你不随我回去,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不安的望了眼何云一,见到对方颔首,才自信的又道:“我说真的,你束手就擒罢。”   王瑞叮嘱何云一:“千万不要伤及无辜,咱们还得救我表妹呢。”   根据他的观察,天庭一般只处罚私自下界的神仙,对他们留在人间的孩子并不惩罚,一般采取无视的态度,所以被抓走的只有玉蟾,而玉蟾那个坑娘的儿子还得继续“为祸”人间,纠缠他的表妹,也真是头疼。   “解决了玉蟾,其他的妖物,不足为惧。”何云一安慰他。   此时,天上传来一阵呼噜噜的低笑,接着一股浆糊似的东西从天空倾倒下来,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深坑。   是蟾蜍的毒液。   “玉兔,小心你的皮毛。”   就在三人看天的时候,提防毒液再次降落的时候,何云一脸色一变,道了一声:“不好。”抱着王瑞飞到了半空中,而他们刚才站的地面则喷涌出了一股股的毒汁,喷溅之处,臭气四溢,草木腐蚀殆尽。   王瑞后怕,这些毒汁要是从脚下冒出来,喷到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毒液为什么会从地上冒出来?他有不好的预感……难不成……   就听兔儿神喊道:“不好,这座山便是玉蟾!咱们刚才都站在它背上。”   此言一出,就见周遭地动山摇,地上的草皮慢慢裂开,露出了绿草与土壤之下隐藏的东西。   王瑞暗松一口气,隔着草皮和一层土壤,不算直接踩在玉蟾身上。   此时,大地四分五裂,随着一声地震般的轰鸣声,一只硕大的前足气势十足的从碎裂的土层中迈了出来。   接着是它的脑袋与后背,一只前足与一条后腿,待它整个暴露出来,一只如山峦般大的三足金蟾出现在众人面前。   兔儿神既吃惊又羡慕的道:“你、你真身怎么养得如此之大的?明明之前咱们两个差不多大小的。”   同僚突然发达了,忍不住求教“致富”的秘诀。   玉蟾气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这时何云一不留情的戳破:“它自称蛙神,收了不少人间香火,才把真身修得如此巨大。”   王瑞不敢看玉蟾,紧闭双眼:“你只要尽职尽责的管姻缘,也会有人给你立庙孝敬香火的,所以不用羡慕它。”   “原来如此。”兔儿神恍然大悟:“我懂了。”   王瑞心说,你怎么一副门外汉神仙的样子,叫人不由得担心起你手下管理的姻缘。   但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制服玉蟾。   兔儿神在空中大喊道:“不就是变大吗?我也会!”把药杵抛到空中,道了一声:“变!”   那药杵瞬间变得巨大,然后在兔儿神的指挥下,朝玉蟾打了过去。   这一药杵下去,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玉蟾的背上。   王瑞闭着眼睛,紧紧抓着何云一,突然就听兔儿神丢魂似的叫了一声:“天啊——”接着猛地感到自己瞬间被何云一带着向上飞去。   “怎么了?”   “兔儿神用药杵打玉蟾,打出了毒液,飞溅的四处都是。”   兔儿神抹了把额头惊出的冷汗,刚才太危险,险些被溅到:“天虚子,你有什么办法?”   何云一单手放出蓝芒,朝庞大的玉蟾飞去,蓝芒化作一道道绳索,将玉蟾捆螃蟹似的牢牢捆住。   若是寻常的妖怪,这就算被制服了,但是随着绳索的勒紧,喷出的毒液一滴滴落在周围的土地上,随着嗞嗞的腐蚀声,出现了一个个深坑。   眼看毒液四溢,担心毒液污染土地,何云一只得收回对玉蟾的束缚。   玉蟾得意的咕噜咕噜转着眼珠,一副你奈我何的摸样:“你们要是无计可施,那么轮到我了。”   它张开巨大的嘴巴,露出黑洞般的喉咙,猛地的一吸,吞天噬地一般的对准了何云一他们。   何云一还好,在飓风中归然不动,兔儿神则身子晃了晃,纸片似的被卷走了。   王瑞眼急手快,一把拽住兔儿神的发带,疼得他当即一叫,迸发出无与伦比的潜力,抢回自己的“耳朵”的同时,也摆脱了蟾蜍大嘴的吸力。   玉蟾吸了满肚子的岩石和树木,咕咕叫了几声后,肚子一收,两腮鼓起,哇的一张口,将吞进去的岩石混合着毒液朝他们喷了出来。   何云一扬手在面前布置了一道结界,就见这些粘着毒液的岩石打在结界上,虽然破碎掉了,但毒液却全部粘在了结界上,嗞啦嗞啦的冒着白色的沫子,很快,结界便出现了破洞。   “呵呵,天虚子你虽然成神了,但别忘记了我可是月宫神物,跟我摆资历,你就是个毛孩子。”   王瑞不乐意,忍不住替何云一出头,大声喊道:“我们何云一这叫青春年少!”   兔儿神急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现在怎么办?”   何云一道:“直接把它打服倒是不难,我只是担心它渗出的毒液污染土地和溪流,等来年春天,毒液顺着开化的溪水流淌的倒处都是,人喝了,被毒死。”   一般的毒蟾蜍都很厉害了,更别提蟾蜍中的霸王蟾蜍——玉蟾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道可不可行。”王瑞计上心来:“既然服用了仙丹能够升天,能不能也给玉蟾服用一个,叫它自己飞回月宫去呢?当然了,绝不是我的剂量,按照玉蟾的体重,八成得搓个老牛那么大的灵药。”   兔儿神眼前一亮:“这确实个办法!咱们做灵药吧。”   “你自己做吧,让我们帮忙,且不是泄露配方了?”王瑞道。   “顾不得那么多了,而且这破灵药吃了虽然长生,但会奔月,你都奔过了,不碍事的。”兔儿神眼睛一眯,回忆了下灵药的配方:“这些药材都不难寻,何云一你帮我找药材,我这就去捣药。”   玉蟾就见他们躲在结界后面,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然后竟然嗖的一下飞走了。   它嗤笑:“打不过就跑了么,哼!兔子你还是那么胆小怕事。”   为了保险起见,它暂时还是保持巨大的体型,防止这群家伙杀个回马枪。   这时候,它看到大儿子抱着昏迷的赵绣雯飞了过来,落在了它耳后。   “母亲,你刚才不管不顾的现身,绣雯被震晕了。”   玉蟾叹气:“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都不好奇你的老娘为什么现身吗?”   “对不起啊,娘,您为什么现真身啊?”   真是个蠢儿子啊,让你问还真问了,玉蟾道:“我的娘家人来了,要把我带回月宫去,都是你这个败家孩子招惹来的,若不是你把王瑞送到月宫去,也不会有今天这场事了。”   “那、怎么办啊,娘?孩儿好怕您真的被抓回去。”   “真要抓回去了,你就要自立门户了,人间给娘设立的蛙神庙,以后就靠你来经营了,跟你媳妇好好过罢。”   “呜呜呜……”不争气的掉了眼泪。   玉蟾一瞧,愈发无奈:“真是不如你妹妹,对了,十娘呢?”   “跟她丈夫躲起来了。”   “你们也去躲吧。”   玉蟾才将催促得离开,就见兔儿神他们又飞了回来,它哼道:“就知道你们没走远,这一次,我不会再收下留情了。”   “玉蟾,我才要奉劝你一句,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就是我失败了,天庭也会派别人来的!”   玉蟾道:“那就派别人来吧,反正我不想输给你。”都是月亮孕育的神物,大家一起长大的,败给谁也不想败给玉兔。   “……”兔儿神大声道:“天虚子,咱们不要跟它废话了。”   一直废话的不就是你么。何云一这时候再次放出蓝芒,将玉蟾死死的困住,不让它有一点动弹的可能。   玉蟾不屑的道:“又来这招?”才要释放毒液,就见兔儿神肩膀上扛着一个巨大的树枝朝它鼻孔戳来,它猝不及防的被搔痒了鼻子,忍不住张开嘴巴:“啊啊啊”的要酝酿打喷嚏。   而此时,一颗巨大的药丸不偏不倚的正落在了它口中,它毫无防备的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药碗进入腹中,立刻融化,与血肉融合在一起,无法吐出。   身上的束缚被解开了,它只觉得庞大的身躯慢慢飘了起来,腾空离地。   它不服输的叫道:“玉兔,你说实话,这个鬼主意是谁教给你的?!”眼睛瞄到了躲在天虚子身后的王瑞,用大爪子指向他:“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王瑞只微笑着朝它挥手作别。   青天白日,一只巨大的蟾蜍腾空,怕不是要吓死人,何云一便掀起一阵大风,只吹得方圆数里天地变色,沙尘漫天,不辨天日。   赵绣雯被沙尘吹痛了脸颊,微微睁开眼睛,除了身边的这个蛤蟆精外,什么都不看清。   突然一块石块飞来,砸中了他的背后,他身子一凛,嘴巴一张,竟然吐出了一个白色的气泡。   赵绣雯定睛一看,里面竟然是堂哥赵安仁:“你、你吃人?”   “我、我没吃,我只是把他关起来,一直忘了吐出来而已,他还活着。”   赵绣雯忍不了了,她还是没法接受他,使劲推了他一把:“滚开,妖怪!”起身便跑,但这里飞沙走石,眼看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朝她飞来,她吓得花容失色,就在石头几乎砸到她脑袋的瞬间,有一只肥胖的短手,挡在了她额头前,接住了那块石头。   “你不要乱动,太危险了。”   这一次,赵绣雯听话了,由他护着,躲到了一个背风坡处。她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默等着暴风过去,待风速减慢,视野变得好些了的时候,她仰头看到,一个黑点在天空中越来越小。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到身边的“蛤蟆精”在抹泪啜泣。   她忽地想笑,他分明是妖怪,怎么这般脆弱,将帕子丢给他:“擦擦眼泪吧。”   他接过帕子,舍不得用,只是引袖擦泪,口中承诺道:“……我一定会变得好看些的……”   此时大风偃旗息鼓,一切恢复了平静,王瑞他们落在了一块稍微的平坦的土地上,不约而同的长出一口气:“终于把这大蛤蟆送走了。”   这时,王瑞眼尖的发现了包裹在一层气泡里的赵安仁,上去拿了块锋利的石头划破了外层,就见蜷缩着的赵安仁,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王、王瑞?妖怪啊!”   “首先我不是妖怪,是有妖怪变成了我的样子。其次,你什么时候被抓来这里的,我怎么没家里人提过?”   赵安仁听了这话,深受打击,口中喃道:“真、真的都没人找我吗?”自己就这么没存感么。   兔儿神发现脚下的土坡后面,有人影,喝道:“谁在那里!”就见一个矮胖丑陋的男人扶着一个女子慢慢站了起来。   王瑞扫了眼,这就是玉蟾那个坑爹儿子了:“啊!你!就是你冒充我,送到我月亮上去的。”要不是害怕对这人动手打出毒液来,一准动手了,又看到他身旁的赵绣雯,忙道:“你快过来,离这妖怪远点。”   赵绣雯看到了真正的表哥,想哭又想笑,她默默摇头:“……可我都有他的孩子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拿掉就是了。”何云一能重塑肉身,拿掉肚子里的肉易如反掌。   赵绣雯恍然一动:“我……”到底拿不拿呢。   这时就见身边的他害怕的不停的摇头:“别、别这样……”   “你用的容貌欺骗表妹,属于骗婚!这婚无效!”王瑞指着他道:“你送我去月亮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就见他沉默须臾,忽然双膝一软,跪到了王瑞面前,毕恭毕敬的磕了头:“都是我不好,我送你回月亮的确是包藏祸心,但是、你也不是因祸得福,获得了长生之身么,而且我的老娘都被你们送走了,也算代我受过了。你就原谅我,允许我和表妹在一起吧。”   原谅你个头啊。王瑞不搭理他,只对绣雯道:“我劝你还是拿掉孩子,然后把这个蛤蟆送回月亮上去找他娘,保管它永远没法纠缠你。被狗咬了,还让狗咬一辈子吗?重新开始,不难的。”   “……重新开始?”赵绣雯低喃着,良久抬眸看向王瑞:“……表哥……我倒是愿意跟他试一试,看能不能重新开始……”   王瑞气得眼前一黑:“我说你……呜呜,何云一,你别捂我的嘴巴。”   何云一将王瑞捂着嘴巴拉到一旁,哼道:“你管他们的事情做什么,还这么真情实感的。现在最该关心的,不是咱们的事情么。”   “我……”王瑞眨眨眼:“咱们的事情?”   何云一捏他的脸:“再装傻?”   “……记得了,成婚……”王瑞道:“那也不用这么急吧。”   哼,万一你再反悔怎么办?你最近可是经常出尔反尔。他轻哼,抱着肩膀,眼睛充满不忿的凝视他,一副“我要逼婚了,你看着办”的模样。   王瑞分明看到何云一脸上写着“就是这么急”几个字,自知躲不过了,于是干脆“潇洒”的一笑:“好啊!你选个日子吧,这个你在行。”   何云一掐指一算:“嗯……依我看,明天就是个难得的吉日。”   王瑞:“……”   这时兔儿神凑过来听了一耳朵,高兴的附和道:“好啊!越快越好,我在人间待的时间不多的。”   何云一瞅向王瑞:“你意下如何?”   “结就结!”   刚说完就被何云一抱进了怀里:“不许反悔。”   王瑞笑道:“谁反悔谁是小狗!” 第130章 礼成   何云一笑着搂过他:“这种话怎么能算做是誓言, 你万一就地汪汪两句,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嘴上这样说, 但心里已经笃信了, 他现在只盼着明日早点到来了。   “我说到做到,绝不当小狗。”结就结,谁怕谁啊,大风大浪就都见识过了,再说, 他向来输人不输阵,纵然骨子里发颤,表面上也要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样, 昂首高声道:“明天风雨无阻,一定拜堂。”   兔儿神想得很周到, 叮嘱道:“那么快点回家,准备各种事项吧, 别耽误了时辰。”   “只要王瑞的双亲同意, 物件什么的都好办。”隔空取物, 或者由他变出来就是了,关键还是人员到位。   王瑞这一听,凭这架势, 哪有他父母不同意的余地。   此时, 赵安仁扶额头爬过来:“……喂,你们既然要成婚了,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能不能将施加在我身上是咒术解开?”   他本是好意来贺喜,以求自己被赦免的,不想何云一全不买账:“百年好合?”   简直比祝贺一个九十九岁的老人长命百岁还要冒傻气。   马匹拍到了马腿上,何云一哼道:“你就继续跪着吧。”   王瑞倒觉得对赵安仁的捉弄可以结束了,他也挺可怜的,被蛤蟆吞在腹中这么多日:“咱们讨好彩头,就把他放了吧。”   “不行,他说话太难听了。”   百年好合还难听?赵安仁绞尽脑汁,挤出一句:“祝你们情比金坚,海枯石烂永不分开。”   这句话还差不多,何云一总算露出点笑容来,手一挥:“行了,起来吧,以后不许再算计我家王瑞了。”   借给他几个胆儿也不敢了:“不敢,死也不敢了。”赵安仁终于站起来了,可喜可贺,恨不得甩开两条轻快的腿,在大地上尽情的飞奔几圈。   “那,咱们回去吧。”何云一笑着朝王瑞伸出手。   王瑞心里笑,你现在眼里只有咱们两个的事情么,他指了指赵秀文和那个蛤蟆精:“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   真是麻烦,何云一走过去,单刀直入的发问:“赵绣雯,你想怎么办?快回答,要么拿掉蛤蟆胎,跟我们回家,要么跟他在一起,我们不管你了。”   赵绣雯看了看满眼渴望的蛤蟆精,他虽然丑是丑了些,但对她确实是一片真心,而且他在变成瑞表哥的日子里,他们两人相处,他对待她的态度可不是假的。   “我和他在一起……”她转身又对蛤蟆精轻声道:“你亲自送我回家吧,跟我的父母说清楚。”   丑女婿总得见丈人和丈母娘。   兔儿神在一旁笑道:“虽然你们的姻缘不归我管,但是我还是得说,赵姑娘你不吃亏,他娘可是月宫神物,与月同寿,血统高贵。”   王瑞挑眉,的确出身不凡,还算个贵族呢。   何云一见事情处置完了,巡视四周:“没什么再需要管的了吧,咱们回家罢。”说完,带着王瑞,一闪身不见了。   “喂!等等!你们去哪里了?”兔儿神一个没留意他们就不见了,这也太坑了,他哪里知道王瑞住在哪里。   赵安仁蹦出来:“我知道了他们去哪里了,我带你回去。”   兔儿神揪住他的衣袖,道了一声“走!”也不见了。   只剩下赵绣雯跟蛤蟆精“丈夫”了,她发现他刻意的低着头,并不敢和她眼神做接触:“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低声道:“我叫刘禾源。”   “那么,咱们也走吧,回去将你的名字告诉我的父母。”   赵绣雯主动伸出手,想让丈夫牵着自己的手,像瑞表哥跟那个道士一样闪身便回到家中去。   却不想刘禾源没有抓她的手,而蹲身在她跟前,将她背在了背上。   “你这是……”   “我不会瞬移,我驮你回家。”说完,一蹦三尺高,向着赵家的方向去了。   赵绣雯怔了怔,哑然失笑:“你会幻化,却不会瞬移?”   “嗯……”因为觉得没必要学,它们都更喜欢亲自用腿来蹦跳的。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找上了我?因为我觉得有机可趁么?”   “绝不是!”刘禾源急忙申辩,要不是怕突然回头,自己的丑样子吓到她,一准看着她的眼睛诉说衷肠了:“……我、我早就想认识你了,有一年清明踏青,我醉酒被几个小孩子拿棍子敲打,是坐在马车里的你,出声呵斥了他们,把我救下来的。   虽然我娘一直告诉我的月中的嫦娥是绝世美人,但我觉得你肯定比嫦娥要漂亮。”   绣雯听了,只觉得苦笑不得,她印象里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但当时肯定不是为了救他,而是觉得弟弟们鼓捣一只蟾蜍太脏了。   刘禾源小心翼翼的道:“……后来我一直在机会接近你,直到看到你被王瑞拒绝,那么伤心,我愿意是想安慰你的,不想因为他伤心。后来……我没忍住……想一直取代他,永远做你的丈夫,只是没想到……他是个断袖。因为他,我反而被他爹打了好几顿。”   “你不适合做坏人,以后也不要做了。”绣雯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城池:“……就快到家了啊……”   “我决定了,一会进你家门的时候,我决定变得好看一些。”   绣雯想了想,无奈的应承道:“也是,免得我母亲不同意。”   ——   何云一跟王瑞正巧出现在王永德跟前,吓得他原地一愣,接着发现是儿子跟何云一,松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到哪里去了?去见个店小二,这人就没了,我和你娘正担心呢,就怕你这么走了,一会再来了个妖怪冒充你。”   王瑞笑道:“爹,您放心吧,不会妖怪再冒充我了,一会表妹就回来了。”忽然发现何云一在瞄他。   何云一暗中朝王瑞使眼色,快点跟你爹,咱们要成婚的事情。   “嗯……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告诉您……”王瑞无法预料他爹的反应,同意他跟何云一在一起是一回事,让他们操办婚事可能是另一回事。   “什么?你表妹要回来了?人在哪里?那个妖怪被你们收拾了?”王永德的注意力全被绣雯给吸引去了,毕竟被妖怪掳劫的人回来了,哪能不振奋人心。   “爹……”   何云一忍不了了,上前一步站到王瑞面前,直接面对王永德:“事情是这样的,我明天要和王瑞办婚礼,正式成亲!”   “我来证婚!”兔儿神正好也到了,举手高声道:“都快点来看我,我是证婚人!”   见无人看他,悻悻的放下手,小声嘀咕:“我可是很重要的好不好。”   赵安仁不敢掺和他们的事情,一朝回到了赵家,赶紧溜了,临走前看了眼僵在原地的姑父,心说,这事有点超出姑父的承受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扛得住。   王永德怀疑自己耳朵又出问题了,那不然,怎么刚才好像听何云一说,他要跟自己儿子王瑞办婚礼呢。   何云一将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永德挺清楚了,哦,他要和自己儿子举行婚礼,而且就在明天。   “什么?你们这未免太突然了,这什么都没准备呢,一夜之间哪能准备好?”这不过是个借口,根本原因还是不想完全接受儿子跟个男人办婚礼这件事。   他俩现在出双入对不要紧,但是办了婚礼,顶算昭告老天跟四邻了,礼成那刻,可真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不管准备什么,对我来说都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只要您同意我和王瑞的婚事,其他的事情都不足以构成困难。”   王永德发现自己突然成了最大的“障碍”,压力很大。   真巧这时候妻子和女儿也走了过来,忙将这份压力分担了出去:“夫人,你来的正好,瑞儿有正要的事情要跟咱们商量呢。”   赵氏对何云一还是满意的,见他又跟在一起,不禁笑道:“你们真是形影不离啊,什么事儿,说吧。”   待听到儿子说要跟何云一明日成亲,她迟疑了一下:“这不仓促吗?”   青瑗震惊之余,不禁笑着打量哥哥:“是有点,毕竟两个新郎官的新衣裳都没做呢。”   王瑞发现了妹妹戏谑的眼神,朝她努嘴瞪眼,一边去,不许笑嘻嘻的看我。   青瑗抿嘴偷笑。   “这些都不在话下!”何云一再次重申:“只要你们点头承认我们的婚事。”   赵氏和王永德互相递了个颜色,瞧何云一这猴急的样子,这要是不答应,准得再出现一个掳劫人的“魔王”。   “瑞儿啊,我和你爹也得看自己的意思。”   王瑞这人,向来一装到底的,洒脱的道:“我已经答应何云一了,我愿意。”   “那……”王永德虚笑道:“我和你娘也没理由反对,愿意结就结吧。”   青瑗拽了下哥哥的衣袖,打趣道:“诶呀,你要先于我出嫁了。”   “胡说什么呢,我也是新郎!再说了,掰扯起来的话,何云一才是嫁进咱们家的。”才说完,就被何云一不满的扫了一眼,他便纠正道:“……上门女婿。”   这时候兔儿神冒了出来,再次举手:“我是证婚人!”   这一次,王永德他们注意到他了:“瑞儿,这位也是你的朋友吗?这么年轻,确定要他当证婚人?”   证婚人一般是街坊四邻中德高望重的人,兔儿神年纪轻轻,外表看着也不庄重,实在不合适。   王瑞介绍道:“他就是管这个的,叫他做证婚人再合适不过了。”   兔儿神马上就要见证自己手下经过的第一个姻缘了,兴奋的道:“成婚!成婚!”   “衣裳穿戴可以变,但场地……现在咱们客居在赵家,最好找个方便的地方。”赵氏想的仔细:“我去问问大嫂,看看附近没有没有空闲的屋舍。”   青瑗道:“我听绣缨她们说,其实邻居已经被买下来了,准备过了年拆了院墙,直接把院子并进来,挖个小水潭的。这会隔壁那个院子是空的。”   “那太好了,朝你大舅将这院子借来就是了。”赵氏笑着对儿子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你大舅应允了,咱们就过去装点装点。”   王瑞这时候忽然有点心虚起来,眼瞧这婚事就要张罗起来了,这真的不是演习。   他看向天边,太阳已经偏西,不出意外,明天这个时候,他说不定就在洞房里了。   兔儿神无忧无虑的碰了下王瑞:“高兴吧?”   “高兴,特别高兴!”王瑞心里一横,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早晚有这天,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   王永德更关心送亲队伍的事,比如骑着的马匹不能太寒酸,锣鼓队要多少人,这一夜能置办齐么。   何云一还是那句话:“不用担心了,这些都包在我身上。”   兔儿神不停的点头:“就是嘛,这点小事对天虚子来说不值一提。”   很快赵氏带回了消息,隔壁院子空着,他们随意使用,除了这个之外,她还带回了另外一个消息:“绣雯被那蛤蟆公子送回来了,这会正在我三哥三嫂那儿呢,这会乱成了一片了。哎呀,不过咱们还是先忙咱们自己的吧。”   兔儿神揣着袖子,关心的询问:“现在场地也有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瑞虽然在梦里成过婚,但完全是被逼迫的,一点没参与过操办,这会也没经验:“是啊,该怎么办呢?”   “你什么都不用管,等着我来接你就是了。”   王瑞笑:“好啊,那我就等你。”   ——   入夜之后,王瑞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发现自己怎么娘们唧唧的,成婚前夜居然失眠了。   但转念一想,成婚前夜失眠的新郎官肯定也不少数,这可是人生中的大事,纠结一点很正常。   快到三更天的时候,才小憩了一会,就被母亲给叫了起来,原来婚服送来了,他忙忙活活的开始穿戴,打扮一新。   赵氏瘪嘴笑道:“就说你皮肤白,穿红的好看。”将他拉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的儿子指点道:“多精神的新郎官。”   王瑞正了正衣襟,故意摆出自信的样子:“那是,我可是新郎官。”   这时候青瑗也进了屋,围着哥哥看,笑道:“好看,一会大家都得夸。你不知道,虽然只有一晚上的时间,但是消息都传出去了,等着喝你喜酒的人可不少呢。而且,昨晚上看着阴天,云层也厚,似乎要下雪,但早上起来,万里无云,是个大艳阳天。”   王瑞忽然想起了自己在老家的朋友们:“……到底是在外地,许多人都没法到场。”   “怕什么,大不了回家再办一场。”赵氏笑道:“咱们早晚要归家的。”   王瑞想想也是,如果回家乡再办一场婚礼的话,他要将何云一口中的狐朋呆龙什么的都请来坐一桌,然后何云一的前师父和师祖也叫来凑一桌,那一定相当精彩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暗发笑。   “娘,看我把哥美得,笑个不停呢。”青瑗声音清脆的打趣,被她哥瞪了一眼后,才笑着跑掉了。   穿戴好了,他在桌前坐着,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子,说不紧张假的,但表面上还要装作镇定。   等回过神来,发现母亲不见了,屋内就他一个人,他好奇的走到门口:“娘——”   突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传来,就见他妹妹急慌慌的笑着走来:“何云一来接你了。”   王瑞就见何云一也是一身的大红的新郎官打扮,手里拿着绣球朝他走来。   他心里忽地一暖,眼眶发酸,上天入地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有这样一天了,他扬头笑道:“你穿这身不错啊,挺好看的。”   何云一将绣球扔给他:“接住!”待王瑞挽住绸布的一端后,他将他拽到跟前,低声在他耳旁笑道:“你更好看。”   王瑞抿起嘴角笑,没有接话,牵着绣球被何云一接出了门。   才一出去,就看到街上围观了几层人群。   原来就在前几天,已经有几对新婚夫夫举办过婚礼了,垣宁府的居民尝过鲜了,之所以王瑞跟何云一这场婚事也吸引了大量的关注,是因为他俩的长相过人,实在是赏心悦目。   以前的大家都觉得新娘子漂亮,都凑热闹看新娘子,哪怕看不到真容,但看身段和步态也能过过心瘾。   但现在,众人发现两个新郎官太好看了,比看新娘子过瘾,于是大姑娘小媳妇的挤了一群看热闹的。   因为场地就在隔壁,所以没走几步就到了地方,王瑞就见隔壁的院门院墙早粉刷了一新,微微一愣,但心想装扮房屋这点小事对何云一来说小菜一碟。   他发现门口摆了火盆,这是做什么?   这时他发现兔儿神站在门旁,高声宣告道:“晦气全消,福气天降。”   原来婚礼是这个流程,他在黄粱梦那会,大概是他生事踢翻火盆,这些流程都省略了。   他高兴的想,果然这才是真的成婚!   迈过火盆,又迈了马鞍,兔儿神又唱道:“一世平安——”   这还不算完,竟然又迈了一个米袋,兔儿神继续唱:“丰衣足食。”   王瑞本以为还跨越点什么时候,这时候有人递上来两张弓,一人一把,这时候递弓的人靠近他,小声道:“三箭定乾坤。”   王瑞犹豫的时候,何云一已经放出了三箭。   轮到王瑞,他咬牙拉开弓弦,歪歪扭扭的射出了一箭,就那箭飞出后,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似的嗖的一下就射中了把心。   知道是何云一帮他,剩下的胆子就大得多了,随便开弓,全中靶心。   “一箭大地同证,二箭日月同媒——三箭夫妻同心”兔儿神高声唱道。   他俩将弓箭递出去,牵着绣球往院内的礼堂走去。   礼堂昨天就布置好了,在礼堂内已经候着好些人了,有赵家的亲戚还有左右的邻居。   而王永德跟赵氏坐在上座,等着两位新人磕头。   王永德虽然觉得怪怪的,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是看着两个青春饱满的俊秀少年郎一起拜堂,也挺赏心悦目的。   况且何云一除了性别外,他实在挑不出来哪点不好来。   就算性别这点,老天爷也都允许了。   拜过天地和高堂,两人在兔儿神的高唱声中:“夫妻对拜——”转身面对彼此,弯腰互相一拜。   王瑞站起身来,见何云一耳朵略略发红,眼中的笑意藏不住,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礼成——我祝你们永世相守!”兔儿神高声宣布:“送新人入洞房。”   王瑞脚下一软,这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被丫鬟跟一众亲戚簇拥进了洞房。   有一部分礼仪需要在新房完成。丫鬟取了剪刀来,分别呈递给两位新人。何云一先剪掉一缕头发交给王瑞,王瑞也干脆的断了一缕发丝,然后将两缕发丝放进一个红色的锦囊中保存好。   这时候赵氏一边将看热闹的亲戚往外撵,一边笑道:“就剩交杯酒了,你们就自个喝了吧,我们走了。”说着,走了出去,将门给关好。   王瑞不放心的跑过去从门缝看,外面确实没人了。   他松了一口气:“终于都走了。”   何云一走到他跟前,挑着他的下巴笑道:“怎么,心里一直盼着跟你相公独处呢吧。”   王瑞挑挑眉,嘴上不甘示弱的笑道:“也没怎么办盼,就比平时稍微盼一点吧。”   何云一牵着他的手到桌前,斟了两杯酒:“来,咱们喝交杯酒。”   王瑞拿起其中一杯,穿过他的臂弯,放回到自己嘴前,挑眼笑看他。   两人默契的同时仰头喝净了酒水。   何云一长出一口气,放下酒杯:“……终于到这一天了,再没什么能将咱们分开了。”   为了防止再出岔子,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在整个城池布置了结界,今天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许来打扰他们。   “嗯!”王瑞重重颔首,以后的目标是满世界显摆恩爱。   水到渠成,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何云一揽着他走向床榻,放下了幔帐。   两人跌在床上后,何云一就势将人压在身下,呼吸粗重的吻着。王瑞积极回应他,舌头探进他口中搅动,手不安分的摸上他的腰带,胡乱扯着。   何云一密密匝匝的吻落在身下人的唇,脸颊和耳朵上,他现在想吻遍他的全身。   吻着他,手探进衣裳内抚摸着他光滑的肌肤,不多一会,身下的王瑞就软成了一滩泥,除了脸颊,连耳朵都红透了。   何云一脸上也如着火了一般的发烫,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这样。他轻咬他的耳垂,下身贴合处上下用力和他磨蹭着。   王瑞被他蹭的舒服,腿间又酸又热,腰身扭着,和他磨蹭,隔着布料都能感到何云一肿胀的热度。   他哑声问:“你会做吗?”这个怀疑是有道理的,他俩都没经验是肯定的。   哼,你居然还怀疑我,一会肏哭你:“一会儿你不就知道了。”   何云一边继续吻他,一边微微挺身,将王瑞的衣裳脱了个干净,看着他白皙如玉的身体,他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像着了火,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欲火焚身,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衣裳也褪净。   王瑞身上没有遮挡,腿间的物什高高翘着,何云一覆手上去,才一碰,他身子便止不住的抖了抖,哑声道:“不许碰。”   他皮肤白瓷似的光滑洁白,斗志昂扬站立的玉茎是透着粉泽,何云一笑着想,怎么连这里都长得这么可爱,不揉揉怎么行。   他再次压在他身上,肌肤与肌肤亲密无间的磨蹭着,彼此感受对方的体温和肌肤的滑腻,何云一觉得自己像抱了块热碳,身下人的皮肤烫,可见动情的厉害,他笑,手握住王瑞的玉茎轻轻搓弄。   王瑞身子便扭了下:“都说了别碰了。”   何云一继续吻他,吸着他的唇舌,手中轻轻套弄起来。   王瑞渐渐得了乐趣,身子微微挺起,叫他套弄的更方便些,何云一哑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不是说不许碰吗?”   “你、你这会怎么这样话多?!”他这会双颊白里透红,如同美人醉酒。   何云一闻言,封住他的嘴,他不说话,他也不许出声,王瑞只觉得下身的套弄力道更大了,一波波的舒慰感层层累加攀升,紧紧勾住他的脖子,腰身一绷,发了出来。   他舒服的出了一口气。   何云一早已迫不及待的想进入他了,这会见他放松了身子,便取出一个小盒,剜出白色膏脂在指尖,朝王瑞柔嫩的边缘涂抹去。   “别了,我…”王瑞那里一凉,下意识的想夹紧双腿。   何云一轻声哄着:“我怎么会弄疼你呢,让我摸一摸,不怕的。”   “谁怕了?”王瑞硬气的道,心里则道,完了完了,没办法了,只能咬牙挺着了。都跟何云一洞房了,不付出是不可能的了。   何云一润泽了外部,将剩下的用手指送了进去,才一探进,就感觉肉紧紧的裹着他。   王瑞急道:“你、你怎么都不说一声,突然就进来了!不是说只摸一摸的么。”   瞧瞧这给惯得,手指进去都要汇报,他趴到他身上,狠狠吻住他的嘴巴,吮着吸着,而手指在后穴中缓缓进出。   呻吟声被封在了口内发不出,王瑞不服气的抓着他的背,但渐渐的,麻痒感袭来,身上用不上力了,后穴内的手指扣着动着,勾的他想要的更多。   何云一感受那里越来越湿软,他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   将手指抽出来的时候,王瑞发出了抗议:“怎么走了?”   逗得何云一忍不住附身又狠狠亲了他一番:“因为有更好的给你。”   王瑞瞧了眼他胯间,紧张的道:“那么大,一定疼。”转眼又后悔了。   “乖。”何云一轻吻他,扶住自己的欲望对着他的肉穴一点点挤进去,前端还没送进去,就听王瑞嚷道:“不、不行,疼,疼,我不做了!”说着,身子往后蹭了蹭,想避开他。   何云一附身在他唇上啄了下:“可我想要你。”   “我用嘴给你吸一吸好了。”王瑞开出了临阵脱逃的条件,伸手去摸何云一的东西,似乎是想拔出去。   不想何云一轻咬着他的耳朵,哑声道:“不行,就用这里吸。”身子一挺,又进去了一分。   王瑞使劲捶他:“我、我都说不做了!”才说完,就感觉对方还在不停向内进入。   他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说不清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他害怕得紧紧抱住何云一。   仿佛是受了他拥抱的鼓励,何云一身下用力,彻底的尽根进去了,肉壁蠕动裹缠着他,舒服的他抑制不住的也低吟了一声。   这个场景在他脑海里想过太多次了,此时此刻终于得偿所愿。   他是他的了。   王瑞被填满,连他自己都感觉到肉穴里面不停的颤动着。   心理忽然涌起异样的满足感,何云一在自己身体内了,他俩真的做了。   他俩皆有一刻失神,何云一回过神来,便将头埋进王瑞的脖颈内,呼吸粗重的喘着。   王瑞心里纳闷,干什么把脸藏起来,拂过何云一的脸,才一碰就觉得烫手,再看时,就见对方鼻梁处都红成了一片。   王瑞也差不多,尤其因为皮肤白,脸颊反而红得更明显。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疼,至少现在不疼。   “要不然,你试着动一动,轻一点。”   刚才还说不许他进来,现在进来了,不仅不撵他出去,还允许他动了,何云一嗯了一声,抱紧他,试着缓进缓出。   王瑞发现都进来后,居然没想象中的疼,反而有种舒服的满足感:“我、我…”渐渐的,随着他动作的加快,半软的玉茎因为后穴被肏弄的舒爽,再次绷着立了起来,马眼处渗出一股股精水。   何云一听着他口中断断续续发出诱人的呻吟,含住那粉嘟嘟的耳垂:“舒服?”   他呻吟着:“嗯…嗯…”   “我也是。”   自己的玉茎被他的内壁紧紧包裹着,舒服的他舍不得快些结束,慢慢的刮蹭着。   但渐渐地,他感到内壁开始收缩,紧密得挤着他。   他吮着他的唇,悄声问:“怎么了?”   “我…我…”王瑞深喘着,描述不出在那滋味:“…快点快点…”   何云一于是顾不得自己了,大开大放,重重的顶弄他,结合处流出的水渍被撞击的咕叽作响,满室淫靡。   王瑞搂住何云一的脖子,哼哼唧唧的道:“不许停,不许停,啊啊,我要到了。”明明没有抚弄,立着的玉茎喷出白液,射了出来。   被他干得前面射了,但后穴还差一点,王瑞还沉浸在前面的舒爽感中,后穴却被撞到了一处敏感的地方,这么短的时间,连续两次的话,他可受不了:“慢点,不许碰那儿,让我等等。”   何云一不说话,含住他的嘴巴,唇舌纠缠,下身加大力道,专门撞击他敏感的地方。   王瑞发现了,他就跟他对着干,想要挣扎,却被他牢牢控制,后穴被操弄的湿软不堪,整个肚子好像都是胀的,他控制那处夹紧何云一的玉麈,发泄对他的不满。   事与愿违,何云一却被他这招撩拨的要疯了,狠狠的抽插着,他抱住王瑞的双腿,将他抬起一点,让他的视线能看到他俩的结合处:“还不老实,看看你都被我的干成什么样子了。”   视觉的刺激,让王瑞浑身发抖,快感又往上攀了一层,何云一撞得他身子一耸一耸的,连话都说不出了。他体内那个的地方,明明一碰就受不了,但奇怪的是,心里却想他撞击的更多,此刻,他发现才射过的玉茎里,竟然又渗出了精水。   “啊啊啊啊,停下,我、我受不了了,不能…再…来了。”发现何云一不仅没停,还更快了,他被涌来的快感折磨的脑子都要化了,哭唧唧的道:“我、我再不…再不…跟你做了…真的…你、你别不信…”   何云一吻着他泛红的眼睛,眼看随着他的挺进,王瑞的玉茎再次立了起来,后穴紧得像要夹断他,口齿中含含糊糊的似哭非哭的呜咽着,双手在他身上抓挠,却像小猫一样没力气,他喜欢得不得了,抱住他叫两人紧紧贴合,在他耳畔喘着气息,做最后的冲洗,大开大合的干了几十次,就听王瑞连抽噎的尾音都飘了,可见是要到了,果然,王瑞后穴紧缩到极致,阵阵痉挛,随着身子舒服的颤抖,玉茎喷射出了浊白。   他不敢再动了,抱着他缓了一会,才见王瑞慢慢睁开,然后不甘心的擦了把眼睛的泪水,气鼓鼓的看他。   王瑞吸着鼻水,丢人,太丢人了,被人肏的哭了出来,以后还怎么挺起胸膛做人。   何云一吻他撅起的嘴巴,哄着:“别哭啊,咱们才刚开始。”   王瑞渐渐找回了神智,忽然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何云一还斗志昂扬的在他体内呢,一点没泄,敢情他刚才只是一个人在那儿癫呢,越发气急脸红:“你快出去!”随着何云一的离开,他的肉穴忍不住哆哆嗦嗦的抖着。   “你不是说你也舒服么,怎么没泄?!”   何云一摸着他的脸,吻他的嘴:“是你太快了。瞧你哭得跟什么似的,我哪舍得继续弄你。”   合着是他的错了?王瑞眨眨眼:“我…”   何云一舔着他的耳朵:“不过没关系,这夜晚还长着呢”   王瑞听了这话,后穴一紧,回想刚才的滋味,忽然又想要了。   不仅没疼得满床打滚,还很舒服,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主动吻他,撒娇般气哼哼的道:“今晚上就叫你泄元阳给我!”勾住他的脖子,两人重新倒下了。   何云一爱死身下这个人了,想什么都给他。   刚才做了一场,这次进来相对容易一点,他进去后,力道比刚才重了些:“这样行吗?”   “嗯…”王瑞感受到自己内壁摩擦的火热,身子像着了火,呻吟着。   何云一加大力度撞击他,次次尽根。水声和呻吟声充斥着耳朵,他亦兴奋起来,勾着他的舌头,低吟道;“叫我的名字。”   “云一”王瑞哼哼唧唧的喊着,觉得自己这声音真是羞耻。   “还有呢?”他动作突然放缓,耐心的磨着他的软壁,说不出的舒服,他想把这感觉无限拉长。   王瑞却受不了了,刚才那么凶猛,突然间又放缓了,叫他不上不下的:“你欺负我是不是?我不跟你猜谜。”   “何云一谁都能叫,你想想你该叫我什么。”按住他,全部退出来再深深插进去,几下力道颇重,弄得那么王瑞欲仙欲死,脑子更没法思考了:“都说了不跟你猜谜。”   何云一抱住他,转着圈的在他体内翻搅,舔着他的耳蜗,叫身下之人浑身颤栗,口中嗯嗯啊啊的呻吟。   没办法得叫他自己开窍了,大开大合的冲刺着。   王瑞只觉得自己被送上了巅峰,舒服的又想哭了,很快又到了,浑身颤栗着,泄了出来。   但身体里的火热这一次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狠狠地插着他。   王瑞那里收缩的厉害,敏感的碰都不想人碰,哪里还能承受这样的进出。   “停下…停下…”   刚才还说让自己泄元阳在他体内呢,这又反悔了?坚决不听。   王瑞咬着指节:“停下啊,相公,相公…”本能的就唤了出来。   何云一大受鼓励,抱住他,下面进出的更凶猛。   “别插了,相公…啊啊啊…别插了…”王瑞感觉火热的进出狠狠鞭挞他的内壁,蹭着那处敏感,不受控制的润泽出许多粘液,随着他的抽插,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他快疯了,压倒性的快感袭来,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何云一头埋在他颈窝里,随着动作只觉得下腹收紧,在王瑞诱人疯魔的啜泣声,到了巅峰,闷哼着射了出来。   王瑞感到他喷射出的液体刷着自己内壁,迷蒙间不忘舒服的呻吟着:“相公…呜…相公…”   何云一堵住他的嘴,与他缠吻,半晌才慢慢起身,将自己退出他体内,翻弄出白色的液体。   王瑞感受他的离开,下意识的摸了摸下面,湿漉漉的,知道是何云一射在了他体内,被亲肿的嘴唇动了动:“…你也是我的了。”   何云一只觉得自己前端兀自一麻,又扑到他身上,忘我般的吻他。   是啊,他也是他的了。   王瑞抹着眼睛,嘟着嘴笑道:“好吧,我就收下你这元阳。”   何云一抱住他入怀,亲着他的耳朵喃道:“别哭了,让相公抱抱。”   他确实哭了,这反驳不了,撅着嘴由他抱。他后穴收缩了几次,又流出了浊白来。他自觉缓过劲儿来了,调笑着抱怨:“你到底射了多少啊?”   何云一抚摸着光洁的皮肤,在他耳边喷着热气:“还有呢,你要不要了?”   王瑞眼睛因为刚才哭过,这会微微泛红,有几分平日里见不到的媚态:“怕你啊?你有多少我都要!”   “不许反悔!”何云一刮了下他的鼻尖。   王瑞勾住他的脖子,主动仰头吻上。   夜很长。 第131章 承诺   快到天亮的时候, 蜡烛燃烧了大半,烛泪斑驳的凝结在蜡身上。   帐内随着晨曦照入, 隐隐透进了光芒, 王瑞眼睛感到了光亮,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才一睁眼,就看到何云一单手撑着脑袋,侧卧着看他。   弄得他忍不住笑道:“你什么时候醒的?看了我多久了?”   “怎么,你都是我的人了, 还不许看我吗?”   王瑞往他那边一靠,笑道:“不仅允许你看,还允许你亲呢, 要不要来一下?”   何云一算是发现了,在撩人心弦这点上, 他是赢不了王瑞的,虽然昨晚亲过很多次了, 但此刻热情一点没有消减, 心花怒放之余, 在他脸颊上如对待珍宝般的轻轻的印了一吻。   他有的时候也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喜欢他。   王瑞见太阳真正升起还有一会,便趴在床上, 手杵着下巴, 朝何云一笑道:“一会咱们起来去见我爹娘,可千万记得将我‘弟弟’给他们。”   何云一轻笑:“嗯,这是见面礼。”抚了抚王瑞的发丝:“你弟弟替你延续香火了, 你可以无忧无虑了。”   “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无忧无虑吧,托蟾蜍的福,我现在寿命是够用了,但是在未来几十年,我还是想在人世间,对父母尽孝。”有点担心的看对方:“你呢,怎么想?想和我一起过世俗生活吗?”   妹妹要出嫁,弟弟还没长成,在这之前,他得担负起照管家里的责任。   何云一刮了下他的鼻尖,笑道:“你在哪儿,我就在哪里。当初我带你出来,就已经打算和你过寻常生活了。其余的,等你父母百年之后,再体验不迟。”   王瑞夸赞道:“真是咱们王家的好女婿。”才说完,就被何云一按住,又被亲了几下,他笑着躲:“干什么啊,夸你还不行了?”   何云一亲够了,才放开他:“你父母是不会让你娶妻了,但在考功名这件事上不会再饶你了,你想好解决的办法了吗?难不成再去月宫刷个‘不科举无罪’?”   “那肯定是不能的,我若是写了,文曲星还不得下凡追杀我?我以后都不想再和天庭的人打交道了。”王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至于考功名……那就考呗,谁怕谁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真是中了进士,也算青史留名了。虽然生死簿上没我的名字,但人间却有记载,也算是我的存在的证据。”   这么一想,仿佛科举考试又有了新的意义。   何云一却没什么感觉,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想做什么都可以:“你爹娘听你这么说,一定开心的想,瞧,没白跟何云一在一起,纨绔儿子都长进了。”   给你自己脸上贴金是吧?王瑞抿唇笑道:“那我父母听你这么说一定不开心,你猜为什么?”   何云一道:“为什么?”   “因为你还称呼他们为‘你爹娘’,而不是‘岳父’‘丈人娘’什么的。”   何云一撇嘴,故意叹气:“瞧瞧我这个心上人,新婚第一天起来就挑相公的错。”说完,还拿眼睛睃王瑞,结果睃着睃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来,搂过王瑞便又吻了几下:“还对你相公哪里不满意,一并说出来吧?”   王瑞当真想了想:“……嗯……挑不出来,都满意。”   “当初说谁是狗脾气的道士来着?”   王瑞顿时“失忆”:“谁啊谁啊,谁这么说我相公啊,过分!”   “不知是哪只小狗。”   王瑞瘪嘴,遂即笑着汪汪两声去咬何云一的耳朵,弄得何云一愣了愣之后,便抱住他和他亲昵成一团。   正闹着,外面有丫鬟敲门:“两位公子,该起身了。”   王瑞高声道:“知道了,马上就起。”将丫鬟给打发下去了,然后拽着何云一坐了起来:“走,我带你去见丈人和丈母娘。”   何云一笑着捏了捏他脸颊:“你就贫嘴吧你。”   穿戴好衣裳,王瑞开门叫来丫鬟端进洗脸水,两人漱洗完毕,去见王永德夫妻。   到了屋内,赵氏满面笑容,虽然儿子没娶媳妇,而是招了个“上门女婿”但好歹也算完成了人生中的大事,值得庆贺。   王永德总体心情也是高兴的,毕竟像何云一这样的“神人”,就不必挑剔性别了。   青瑗歪着头,盯着哥哥看,心想自己果然不必太紧张,成婚也没那么夸张,哥哥跟何云一昨天拜堂了,但今天该什么样不还什么样?   “云一,瑞儿,你们走到今天不容易,以后可千万珍惜对方。”王永德叮嘱道,他对何云一是信任的,对自己儿子却担心:“尤其是你,瑞儿,以后万万稳重些。”   王瑞心里嘀咕,你们还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有些不满的道:“是!我万万稳重!”   赵氏则语气郑重的对何云一道:“瑞儿这性子就这样,以前都亏了你一次次帮他,以后也都拜托你了。”   “只要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王瑞受一点伤害,这点,我绝对可以保证!”   王永德满意的捋了捋胡须,又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呢,人家都说话了,你也得给点承诺罢。”   王瑞能给什么承诺?何云一肯定是不用他保护的,论体力,一个普通的妖怪都能把他按到地上摩擦。   他看向何云一,他一次次保护自己,为了自己,别说成仙了,连命都能不要。   他说他会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是发自内心的,他呢,他的内心想法是什么?   “我……”王瑞缓缓开口:“我会跟何云一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他的承诺,便是与他相伴。   王永德跟赵氏听了,暗暗摇头,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何云一却听进了心里,朝王瑞露出了浓浓的笑意。   王瑞想起王家的香火传承大业还没完成:“对了,我在碧霞元君那里为您二位求了一子,之前耽误了,今日怎么也得送出去了。这是碧霞元君用您二位的骨血所造,就是你们的孩子。”说完,看向何云一:“拿出来吧。”   何云一拿出碧霞元君送的胎芽,浮在掌心之上。   王永德和赵氏见了,惊的当即站了起来:“这、这是孩子?”   青瑗展颜一笑,她就知道他哥哥跟何云一肯定有办法:“可怎么让他长大呢?”   “这个简单。”何云一手微微一扬:“去吧,去你母亲那里。”   就见胎芽飘向了赵氏的腹中,钻了进去。   赵氏一愣,似是有感觉,惊讶的看向丈夫,又看向儿子:“真的能生?”   “当然能,这可是碧霞元君所赐。”王瑞笑道:“我就等着当哥哥了。”说完,拽着何云一的衣袖往外走,走到屋外,就听王永德和赵氏在屋内开心的说着什么。   王瑞心想,好弟弟,你要替哥哥我承担起繁衍的大任了,至于你哥哥我,就去“逍遥”了。   不见兔儿神,一打听,原来是昨天晚上喝喜酒醉倒了,这会还在客房休息。   走过回廊的时候,一阵冷风刮来,吹得王瑞一个哆嗦:“这天儿可真冷啊。”   才说完,眼见何云一要脱外袍给他,他赶紧阻止:“不用不用,我就是说说,咱们赶紧去看兔儿神吧,进屋就好了。”说完,加快步子,往兔儿神所在的客房走去。   忽地,就听绣雯的声音传来:“爹,你这样太过分了!”   王瑞好奇的往声音的来源之处走去,就见绣雯红着眼睛在跟他三舅争辩。   她急声道:“趁着我昨天去瑞表哥那儿喝喜酒不在的功夫,你居然让吐十万钱给你?十万钱啊,会把他累死的。”   赵三舅绷着脸道:“你小声些,叫人听去了成什么样子?这个魔物既然要娶你,自然得拿出诚意来,十万钱不算多,庄子上去年收成不好,铺子的生意不好做,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趁着他这热乎劲没下去,多要些铜钱,未雨绸缪哪里有错。”   绣雯跺脚,气道:“您若是接纳他,他以后就是赵家的一员,何愁没有钱使,为什么这样心急?他都累坏的,我刚才去看他,铜钱上都带着血丝呢。”   “谁让他只会吐铜钱,若是能吐金子,吐几个就成,也不用这么劳累了。”赵三舅说完,见女儿脸色骤然变得更加气急,忙笑道:“爹说笑罢了,你何必这个样子,算了算了,让他歇歇罢。”   绣雯听了,不情愿的提起裙子快步走了。   她爹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王瑞挑挑眉,看来妖怪跟人在一起,也未必就能占到便宜,还得看性格,瞧这蟾蜍被折腾的。   何云一哼笑道:“真是孽缘,说不定是天注定的。”   两人敲响了兔儿神所在的房门,不见回应,吱嘎一声推开门进去,就见一只硕大的兔子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吓得王瑞赶紧将门给关紧了,这幸好没人进来,否则发下一只大兔子仰头大睡,还不得吓死。   以为除了蟾蜍之外,又闹兔子精了。   而且王瑞发现兔儿神的睡姿也颇为意思,人家兔子都是趴着睡的,它怎么像人一样,平躺在床上睡觉?   应该是昨晚上人形的时候睡了,睡着睡着,忘了维持法力,现了原形,于是兔子的形态下依然是用后背平躺在睡。   它的三瓣嘴随着呼吸,微微撅起又缓缓收回,王瑞瞧着,忽然想手欠的往里面塞个菜叶。   “兔儿神,兔儿神!”王瑞推了推它,皮毛柔软。   兔子睡得酣甜,根本叫不动。   何云一便上前,扯住它几根胡须:“喂喂,醒醒。”   它嘴唇抽动,胡须的位置不停的颤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谁啊?”   “我啊。”王瑞抱着肩膀:“天亮了,你也该变回人形?”   “人形?”兔儿神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脸,果然毛茸茸的,不好意思的道:“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哈哈哈,人间的酒水太厉害了,比吴刚的酒有劲儿,才喝了几坛就晕倒了。”   几坛?就该你晕倒!王瑞庆幸的道:“幸好没人看到你的样子,否则就热闹了。”   “诶?什么东西硌我?”兔儿神从自己脖子堆积的厚厚的毛皮中掏出了一个酒杯:“哦,原来是这个东西。”   慢慢的变化为人形后,他伸了个懒腰:“睡的还不错。你们两位呢?”   两人齐齐脸上一热,默契的各自扭头没有回答。   兔儿神莫名其妙,就随便问问,为什么不回答,他悠闲的站起来,忽然察觉了什么,在袖子里一阵猛掏,又浑身上下拍了个遍,然后直勾勾的盯着王瑞跟何云一,嘴唇颤抖:“没……没……没了……”   “什么没了?”   “姻缘簿。”兔儿神瞪圆了眼睛:“反正没在我身上。”   “你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从月宫出发之前。”   这个范围可就大了去了,他在酒店之前晕倒,还和玉蟾打了一架,期间都有可能丢失。   王瑞问道:“你们这些神仙,自己的宝物就没一点心灵感应吗?”   兔儿神摇头:“只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感应,比如我的药缸和药杵,但是这姻缘簿是从月老那儿分出来,由天庭转交给我的,本质上不属于我,我对它在短距离内还有感应,但超出一定距离就失效了。这几天忙忙活活,我都没太注意它的存在。”   他双手贴在脸上,惊慌的道:‘这要是丢了,肯定要罚我永远不许再下界了。天庭正在找我的岔子,我就自己送上门了。”   “……”何云一面无表情的道:“你要是真弄丢了姻缘簿,罚你也是活该了。”   王瑞担心的问:“姻缘簿上面,没有我跟何云一的名字吧?”这要是落在坏人手里,乱改一气,找谁说理去,虽然知道应该是没有的,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一遍。   何云一见他担心,安慰道:“你都不在生死簿上,又怎么会在姻缘簿上,放心吧。而且我也超出三界了,上面也没我的名字。他这本姻缘簿只管凡人。”   王瑞吃了定心丸,但还是替兔儿神担心:“你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你都接触过什么人?”说完,他自觉这句话也是废话,兔儿神晕倒过了一次,在饭前门口人事不省,那个时候他接触过什么人,他自己都不知道。   “嗯……嗯……嗯……”兔儿神眼睛上挑,回忆着,就差翻白眼了,也没想出个究竟来:“嗯……嗯……”   “你别嗯嗯的了,走,先从你晕倒的酒店找起,干在这里想,顶什么用?”王瑞提议。   你这该死的兔子!何云一想抓住兔儿神的衣襟把他扔回月亮上去,他跟王瑞新婚燕尔,就得帮他找东西。   兔儿神见何云一脸色不好,害怕的咽了下吐沫:“要不然……我自己去找也行。”总觉得何云一的表情,想把他给直接扔回月亮上去。   何云一看了看王瑞,无奈的道:“算了,一起找吧,你这破玩意流落民间,若是被坏人拿去,弄出许多糟心的事情,叫人误会同性之情,我和王瑞也会受拖累。”   王瑞也点头,社会环境刚宽松一些,可别叫人再败坏了。 第132章 凉了   经过商量, 决定先从兔儿神失去意识的第一站:悦轩酒楼找起。   一路找过去毫无进展,倒是兔儿神又被人家的木偶戏吸引, 要不是王瑞发现苗头, 拽着他的发带将他带走,他又要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了。   到了悦轩大酒店,先问店小二有没有看到一本账本似的东西。   店小二一边抹桌子一边回道:“三位客官,小的有印象,但是要说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那小的就没看到了。不如您几个告诉小的,那是个什么账本,好帮你们问问。”   “上面写着你看不懂的三个字, 但是歘歘冒着金光。”兔儿神道。   店小二露出了古怪的表情,王瑞理解, 任谁听到对方要找的是这样东西都会这样。   店小二帮助他们问了一圈店内的人,一无所获, 按理说那么奇怪的东西, 谁看到了都会注意到的。   要么是真没看到, 要么就是有意故意盗窃,万万不会拿出来的。   “还是看我的吧。”何云一道:“问他们不如问土。兔儿神你去收集一些,你停留过的地方的土壤。”   这招在调查罗祖的时候用过, 王瑞很是熟悉:“对啊, 我怎么早没想到这点呢。”   兔儿神听何云一有办法,赶紧颠颠儿的去收集了土壤回来。   三个人要了个雅间坐定,何云一口中念念有词, 开始做法,装载土壤的小瓶内,源源不断的涌出沙土,瞬间就堆满了桌子,而这些沙土呈现出了街道的景象。   有店铺也有行人,这时候兔儿神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土人。   “……这么说你的法力是高于我了,否则你的法术不会展现出我的。”兔儿神语气发酸:“我好歹也是个神……”   何云一瞭他一眼,没说话。   王瑞则撑着下巴笑看兔儿神:“幸好比法力高强,否则这东西还不找了呢。”   沙盆中的兔儿神四处闲逛,进入酒店,与掌柜的说了几句话就出门去了,很快被看人偶戏,之后就笑晕了,被人抬到墙角,后来被店小二等人抬进了店里。   自始至终都没人翻看他的东西,也没见有什么东西掉落。   何云一下了结论:“不是在这里丢失的。跟玉蟾打斗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掉出来什么东西,我怀疑情况还是出在赵家。你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说不定就在那个时候被人算计了。”   “可是你成婚,整个城市都布置了结界,不可能有妖物进来的,就算同样是天庭的人物来了,我多少也会有感知。”兔儿神信誓旦旦的道。   “你感知什么啊,你不是喝到失去意识了么。”王瑞拆台。   “对哦,好像是这样。”兔儿神摸了摸自己的发带。   “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仙,那么就是人类了。”何云一道:“总之确定不是丢在酒店了,咱们回赵家看看罢。”   在酒店结算了酒水钱,三个人往赵家回了。   每进一道门,就在门坎下收集土壤,待兔儿神溜达过的地方都收集齐了,大家回到兔儿神的房间,关门开始“看土”。   和刚才一样起了一个沙盆,看到家中的景象。   赵家这进进出出的人还真不少,找到兔儿神的土人之后,发现他在婚礼结束后,一直在喝酒,这桌喝完,跑到另外一桌喝。   “有喝这么多次么,完全不记得了。”兔儿神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   “有人接近他了!”王瑞眯着眼睛盯着接近兔儿神的男人细看,别说,这人他还挺熟悉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而何云一也认出来了:“赵安仁?!”   就见赵安仁一直绕在兔儿神身旁,不知道说些什么,朝他一个劲儿的敬酒,而兔儿神全数喝了。   王瑞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赵安仁看上了兔儿神,意图不轨?   胆子真是大的,连神仙都敢下手。   何云一瞧了眼一脸懵懂的兔儿神:“你俩一直在喝酒,可能就是他把你扶回房间去的。”   而兔儿神眨眨眼,因为不知道赵安仁的“罪行”,此刻仍旧懵懂:“看样子是这样的,我好像些微有点想起来了,昨晚上的确跟一个人一直在喝酒。”   沙盘中的兔儿神和赵安仁喝了许久,终于其他宾客都散了,兔儿神醉倒在酒桌上后,赵安仁扶着他往房间去了。   “该看我房间门坎下的土了,看看到底是不是他趁我醉酒偷走了姻缘簿,我觉得就是他。”   何云一换了这屋里门坎下的土施法,沙盘里呈现的就都是这屋的情景了。   就见赵安仁扶着兔儿神进了屋,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酒杯,将对方搁到床上的时候,酒杯也顺手扔到了床上,之后他去关门。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却是腾地原地一跳,直接坐在了地上,原来床上的兔儿神变成了一只大兔子。   王瑞松了一口气,原形现得真是及时啊。   显然兔子的模样吓到赵安仁,他坐在原地很久,才慢慢扶着门板站了起来。   他四下察看,一副害怕但又逼不得已的样子慢慢靠近床上的大兔子,忽然,他俯身捡起了一本书似的东西。   “啊,我知道了,原形现的太突然了,不属于我本身的东西就毫无防备的掉出来了,不信,你们看,药杵和药缸就没掉。”兔儿神不停的点头,深以为自己说得有道理。   王瑞一挑眉:“诶,这么看来,姻缘簿是被赵安仁拿走了。我怎么感觉他扶你回房间,就是为了找姻缘簿呢?你跟他喝酒的时候泄露自己的身份了?”   “……不记得了。”   这是喝断片了,兔儿神将赵安仁从玉蟾那儿带了回来,因为他知道兔儿神有法力,喝酒的时候难免凑近乎,问问对方是什么来历。   估计兔儿神也没隐瞒,可能还透露了自己有姻缘簿这回事。   所以赵安仁扶兔儿神回房,确实是图谋不轨,但图的是他的姻缘簿。   于是,赵安仁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将姻缘簿给盗走了。   而沙盘中的赵安仁的泥人将姻缘簿揣在了袖中,打开门走了出去。   既然赵安仁是故意盗走姻缘簿的,那么他肯定要使坏的,必须尽早找回,对王瑞道:“你去问问赵安仁的生辰八字,我好掐算他这会在哪里。”   “我记得你有一招更厉害,只要你见过对方的面,就能让出神意去找……”   何云一斩钉截铁的道:“太耗神,不想用在他身上。”能让他不计成本的,只有找王瑞的时候。   “好,咱们就采取低成本的八字掐算法吧。”王瑞起身道:“我去问问。”   何云一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一刻钟也舍不得他离开自己:“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说着,起身站起来,与王瑞一起往外走,还不忘叫上兔儿神:“走吧,一会要来生辰八字,直接就去找那家伙。”   兔儿神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听从安排跟了上去。   他们去找赵安仁的父亲,也就是王瑞他大舅,可是到了他家的院子里,才发现他们一家人都不在,一问丫鬟才知道。   原来都去三舅凑热闹了,毕竟有个会吐钱的侄女婿,不能沾光,也想看看热闹。   王瑞没想到自己跟何云一男男婚礼的风头,这么快就被蟾蜍给抢去了。   转念一想,可不是,再新奇的事情也没有钱财来得有吸引力。   才一进三舅的院门,就听到屋内传来了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何云一跟兔儿神不约而同的道:“又有蟾蜍来了?”   待他们由丫鬟请进屋内,一瞧可不是么,刘禾源的妹妹刘十娘,还有她的丈夫薛昆生都在,一旁还立着之前来送礼的老妇人。   刘十娘对王瑞他们的出现毫无准备,这会着实被吓了一跳:“你、你们……”就是他们,将自己的母亲送回月宫去的。   “别担心,我们不是来找你的。”   刘十娘这次前来是为了哥哥的事情,她得到消息,哥哥被人家要求吐出十万钱,便带着足够的银两上门来替哥哥付钱。   到了地方才知道,哥哥不是被何云一等法术高强的人束缚住了,脱不了身才吐钱的,而是心甘情愿为了赵绣雯被压榨。   她气不打一处来,正在和赵三舅理论,何云一他们突然出现,将她吓了一跳。   原来他们不是来找自己的,她暗暗庆幸,继续坐下来跟赵三舅理论:“既然双方要结亲,那就都得拿出诚意来,你们要多少钱开个价,定下来,我们去凑。但要答应我们,不能让我哥随意吐钱,还有就是婚事趁早办了。”   刘禾源见妹妹如此牙尖嘴利,不由得道:“我就是让你来送钱的,你说这些话干什么。”   刘十娘恨铁不成钢的想,自己不争取,人家替他出头,他还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好。”然后对赵三舅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拖着,想要更多钱的才同意嫁女儿,这主意不错,可是绣雯嫂子的肚子不等人,差不多就行了,大家各让一步,你们别要那么多钱,我们也尽量凑一凑。”   赵三舅不置可否,捋着胡须不说话,他媳妇却急了:“你还真是卖女儿啊。”   “亲戚们都在这里看着,你说得什么话?妇人之见!”   王瑞摇头,趁三房吵成一片的时候,王瑞直奔他大舅:“舅舅,我安仁表哥的生辰八字可否告诉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需要他的生辰八字掐算他的位置。”   赵大舅对何云一多少有耳闻,要儿子的生辰八字定是给他掐算了:“这小畜生又犯什么错了?”   “现在不好说,得先找到他。”王瑞催促道:“若是晚了,或许就要惹大麻烦。”   赵大舅对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还是知道的,被人家找上门了,哪能不告诉:“这小畜生的八字没什么了不得的。”然后便将儿子的八字说了出来。   何云一掐指一算,不由得脸色一变:“诶?”   “怎么了?”王瑞料定一定有情况发生。   “……没什么,咱们去找他吧。”何云一说完,朝王瑞使了个眼色,一同出了门。   兔儿神得知了赵安仁的生辰八字,也能掐算他的位置,此时脸色也很是不好看。   只有王瑞一个人不太懂他们的的反应:“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死了?”   ——   赵安仁高大的身影隐藏在晨曦中,快步前行。   他警觉的视察着四周,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后,将衣襟略略敞开一脚,看着里面封皮闪着金光的姻缘簿,脸上露出了微笑。   昨天跟给王瑞那个征婚的朋友喝酒的时候,偶然得知他是天上的神仙,他起先不信,觉得他喝多了吹牛。   但是对方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月宫的兔儿神,再加上最近的蟾蜍事件,他不得不信了。   趁那个大兔子喝的不省人事,他将姻缘簿拿来,为自己做一件小事。   况且,就算被发现了,他和王瑞沾亲带故,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了,这个风险值得一冒。   他一拿到姻缘簿就跑了出来,城门一开,就出了城,来到近郊的朋友家门前。   此刻,他敲响了院门:“谢中条,谢中条!”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晨色中清晰可闻,很快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打开了院门。   “赵兄,这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你对古文有研究,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的三个字是什么?可是姻缘簿?”   赵安仁亮出姻缘簿的一角,谢中条一看,只觉得对方仿佛揣着一块金子,闪闪发光,照亮了他的面孔:“别在这里,快进来。”马上将人请进了屋内。   赵安仁就见一个身段高挑的女子从屋内出来,不由得纳闷,这谢中条的妻子早死了,他不成低不就的,一直没再续娶。   前妻留下的两儿一女三个孩子,雇了个老婆子每日照看。   什么时候屋里头多了个人?   “这位是……”   “啊,你叫嫂子就行了。”谢中条简单的介绍了下:“你嫂子姓黎,龙门县人。”   赵安仁见这黎姓妇人长条脸,吊眼梢,颇有几分刁钻和冷冽的感觉:“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就前段日子,别说这个了,你想让我看什么东西?”谢中条迫不及待的想要看那个金光闪闪的宝贝了。   谢中条一直苦读诗书,但屡试不中,究其原因,是刻苦的地方不大对,他喜欢研究偏门的学问,对考试无用。   “你对古文有研究,你帮我看看,这上面的字是不是失传的上古文字?”   赵安仁将姻缘簿掏出来,放到了桌上,歘歘闪耀的三个字,他虽然不认识,但是却正能对应那兔儿神所说的姻缘簿。   谢中条将眼睛凑到这本册子前,仔细研究了一番:“不是……这字,我从没见过,你从哪里得来的?”   难不成是所谓的天书?赵安仁一阵失望,如果是上古文字,而谢中条又恰好知道,他就可以拜托他破解里面的内容,帮助自己使用了。   如今谢中条不认识,他这个想法落空了。   “咱们兄弟交好,我也不瞒你,是一个老神仙掉落的,被我捡到了,听说是姻缘簿。”赵安仁讪讪的道:“本想替自己谋些福祉的,可惜这些字不认识,也就没法用了。”   这时黎氏依靠在门框上,笑道:“既然都知道是姻缘簿了,还愁什么,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好了。这东西无碍乎记载的就是两个人姓名和生辰八字,并列在一起的就是一对。”   谢中条随手翻了翻,确实如黎氏所说,上面记载的东西都是左右对称的,开头都是两个或者三个字,想来是人的名字的。   “赵兄,你想怎么用?”他其实是明知故问,这东西是姻缘簿,自然是给自己写一个好姻缘了。   赵安仁嘴角扬起,哼哼冷笑了几声:“既然现在同性之情经过了老天爷的允许,婚配就不该再局限在男女之间,有好公子的人家,也该纳入考虑当中。”   垣宁府新来的知府老爷,没有女儿,却有一位俊俏的公子,赵安仁以前参加酒席的时候,偶然遇到过,当然就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只是人家不像是金可玉那样随便染指的人物,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兔儿神的姻缘簿在手中,怎么能不为自己谋些福祉呢。   谢中条对最近城中的风气也有耳闻目睹:“你这话在理,这样看来,范围就大了,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君子的好逑,也可以是君子了。”说完,对门口的黎氏道:“你去取笔墨来。”   黎氏眉眼一挑,转身走了。   这时候,赵安仁瞅着黎氏的背影,低声问道:“你到底怎么认识她的?你家里还有孩子,这种来路不明的女人登堂入室,未免太随意了。我听说有许多女子惯会装成寡妇,找人姘居,然后毒杀男人,夺取钱财。人啊,防不胜防,我前几日被金可玉和许胜两个混蛋设套,摆了一道。唉,不提了,一提就一肚子火。”   之后骂骂咧咧的把那个大鼻子捕快数落了一顿。   谢中条哈哈一笑:“你太多心了,在垣宁府,谁敢对我下手?她一个弱女子罢了,而且你仔细看,她的腿脚有些毛病。   实话跟你说吧,前几日我去探亲回来,走在一段山路上,没有别人,就她一个女子前见面挪着小步子走路,我上前搭讪了几句,她就半推半就从了。   之后聊天得知,她是丈夫早死,婆婆也去世了,就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没有去处。   她自称做得一手好针线,也喜欢孩子,我正巧这家里头三个孩子没人照顾,便将她领回来了。   她的确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孩子的衣裳鞋面这一个月来,做得都差不多了,家里也照顾的井井有条。   也没见她跟什么人联系,所以就像说得,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   赵安仁见谢中条替这女人说了这么多话,可见是真的中意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很快,黎氏端了笔墨来,放到桌上后,眯起眼睛,抿了下嘴角,退到了一旁。   赵安仁提起饱蘸笔墨:“就用咱们人间的墨水和文字书写,应该没关系吧?”   黎氏笑道:“能有什么关系,顶多是污染了姻缘簿吧?既然是个宝贝,说不定能识别人间的文字呢,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若是成了,也好给我们孩子添一笔好姻缘。”   谢中条一听这话,眉宇间流露出了几分满意的得色,这个黎氏的确是想好好跟他过日子的。   等几日,给她个名分吧。   赵安仁挑眉:“有几分道理,反正也没损失。”说罢,提笔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找个空白处写了上去,而对称的位置,则写上了知府公子的大名,至于生辰八字,只写了个年份。   不过在这个年份,叫这个名字的人,也可以缩减到一定范围了。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就见上面的文字猛地的震动起来,重影得厉害。   赵安仁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金光从簿中射出,直扎入他的眼睛,而旁边的谢中条亦被波及,一瞬间,房间内只听到两个大男人哭天喊地的哭嚎声。   “啊啊啊——我的眼睛——”   黎氏将背过去的身子慢慢转正,她早有预料,在赵安仁写字的时候,就背过了身子。   像姻缘簿这样的宝贝,都有自己的使用规则,不可以用凡人的文字随意涂改,否则必然是反噬。   她嘴角翘起,走到桌前,将姻缘簿一合,揣在了怀中,然后摇身一变,化作一只小牛大的灰狼。   “黎氏……你、你在哪里?”谢中条摸索着:“快去给我们叫大夫。”却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指甲足有一、两寸长。   他想尖叫,但下一刻就听自己的喉咙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他瞪了瞪空洞的眼睛,吐出几口鲜血,死去了。   赵安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肯定大事不妙,本能的在地上爬着,想要逃离。   此时一股巨大的冲力扑到他身上,接着四个巨大的蹄子踩到了的他背上,他只觉得脊背都要被踩碎了。   下一刻,尖锐的獠牙刺穿了他的脖子,赵安仁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啊——啊——”从里屋听到动静的谢中条的两儿一女,这时候手牵手着站在了屋门口。   他们看到父亲和叔叔被一只大灰狼咬死了,正在啃食,满地的鲜血。   狼呲着獠牙朝他们走来:“你们的父亲那日趁我有伤,轻薄了我,我伤势未愈之前只能寄居在这里,本想将你们三个咬死来报复他。”   这三个孩子吓得连哭都不会了,张着嘴巴不住的喘气,一个甚至失禁,脚下蔓开一圈水渍。   狼又道:“但一段日子相处下来,你们颇讨人喜欢,与你们的死爹不一样,所以今日我只杀他一个。”说完,冲破窗户,飞身奔了出去,借着夜色一路狂奔。   它的运气真不赖,居然意外得到了兔儿神的姻缘簿,它可以拿到罗刹妖鬼集市上去卖个好价钱。   那里藏龙卧虎,必然有懂行的人会使用姻缘簿,也肯出大量的灵石购买。   用得来的灵石帮助自己修炼,成为一带称霸的妖狼。   ——   等王瑞上午算到赵安仁的地址,来谢中条家找他的时候。   他已经凉了。   尸体已经被送到义庄去了。   因为脸被啃食掉了,加上三个孩子被吓到了,表达不清除了他们的父亲外,另外遇害的是谁,于是赵家这会还不知道消息。   此刻,孩子叫亲戚接走了,官府的人也刚离开,门落了锁,看热闹的百姓围了几圈。   王瑞他们瞬移进入了现场,除了满地的血迹,一无所获。   “……”何云一在附近扫视了一圈,没发现赵安仁的魂魄:“怎么,地府长进了,魂魄这么快就被收走了?”   王瑞苦着脸问:“是不是被鬼差抓走了魂魄,就不能复活了?”   何云一点头。   王瑞叹气,这下赵家肯定更“热闹”了,蟾蜍女婿还没完呢,又死了个人。   又是一番看土,确定赵安仁他们是被一只狼妖咬死的,而那姻缘簿也被带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则还没头绪。   这个姻缘簿到此为止都弄出人命来了,兔儿神揪着自己的发带,丢了魂似的站在那里。   王瑞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你多买点招笑的书带回月宫去吧。”姻缘簿找不到,做好长久不能下界的准备吧。   何云一跟王瑞一唱一和的道:“嗯,看在你给我们证婚的份上,买书的钱,我跟王瑞出了。” 第133章 他乡遇故人   罗刹妖鬼集市人头攒动, 虽然来这里的多是妖魔鬼怪,但是出门在外都要将最光鲜的自己展现出来, 因此能幻化成人形的一定要化作人形。   谁的人形程度越高, 越证明修为高深。   狼妖一进入罗刹妖鬼集市便重新变做了黎氏的模样,她今天早些时候才咬死两个人,这会唇齿间还残留着血腥味。   她在门口买了几株草叶嚼了,祛除口中的血腥味道。   找了个临近忠心茶楼的地方,她席地而坐, 拿出怀里的姻缘簿放到膝盖上,然后便弯腰杵着下巴,闭着眼睛做小憩状。   识货的人自然会注意到她手里的宝贝, 不用吆喝。   如此过了一会,她听到周围的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 才笑着睁开了双眼。   “你这卖的什么书,怎么还闪闪发光?”一个嘴里还长着獠牙的男人问。   黎氏没搭理他, 一看就不识货, 她拎起书本来抖了抖, 仍旧一言不发。   而这时,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出现了两个秀雅的男子, 引起了黎氏的注意。   这两个男人, 她认得,其中一位是狐族黄家的黄九郎,另一位则是狐族白家的白十三郎。   狐族是大族, 或许能人辈出,认得这个姻缘簿,她朝他们两个问道:“有兴趣?”   黄九郎没有搭话,这本书上的文字,和陆判的生死簿上的十分相似,难不成是天庭的东西?   他微微摇头,朝白十三郎使了个眼色,转身走掉了。   “现在集市里越来越怪了,连卖的什么东西都不说,拿腔拿调的。”白十三郎抱怨道,见黄九郎脸上没个笑容,不由得劝道:“表哥,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你怎么还是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黄九郎确实没笑容,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自从被何云一的捉妖袋打伤后,知道实情的父母和祖母便不许他再去找王瑞,甚至强行叫他搬离了阳信县,去外面居住,不许他回去。   狐狸和道士天生犯冲,中间又隔了个王瑞,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何云一对他出手分明是想要他吃些苦头,他好不容易得了人身,若是被他逮住,轻则修为尽失,重则性命不保。   虽然报恩重要,但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狐狸是狡猾的,从不吃亏。   担心他安危的父母和祖母,意识到他若是再在王瑞周围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勒令他不许再接近王瑞。   他与自己的恩公失去了联系,从那之后,差不多大半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王瑞过得好不好。   不过,既然何云一与他交好,一定会保护好他的吧。   等他们走远了,围观狼妖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的惊呼声:“呼——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五百颗灵石。”   接着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拎着那本封面闪闪发光的书。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带着大帽的男人,帽檐低垂,几乎遮住了大半边脸。   等这个男人离开,身后的人议论纷纷。   “一出手就是五百灵石,这人什么来历啊?”   “不知道,没什么印象,阔绰阔绰。”   不过罗刹妖鬼集市历来不缺神秘的买家,大家议论了几句就各自散开了。   无本万利,赚得盆满钵满的黎氏将一袋灵石揣进怀中,满脸得色的离开了。   男人离开坐船离开罗刹妖鬼集市后,一路飞奔,来到了一处门口卫兵驻守森严的府邸前。   而门口的卫兵看到他,纷纷立正,紧张的低下了头:“您回来了。”   男子不发一言,待卫兵打开府邸的大门后,径直走到了进去。   宅内曲径通幽,建造奢华,非一般富贵的人家所能承受,但这所宅子也仅仅是他数座御赐的宅院之一。   他来到宅邸最隐蔽的密室内,确定安全后。   将买到的那本姻缘簿拿了出来,他真是走运,不过是随便逛逛就有这样的收获。   不过是五百个灵石,就是再多五百个,他也出得起。   那帮蠢货都不识货,只有他慧眼识珠,一眼就认出,上面三个字是姻缘簿。   他随意翻了翻,上面果然密密麻麻的记载了人间的姻缘,不过看名字都是同性之人。   这个姻缘簿是月老那本,而是兔儿神那本。   他嗤笑,也难怪,只有那个傻兔子才会丢散落四的将这宝贝弄丢。   不过,得到这本,却正和他的意。   他反倒最后一页,提笔蘸满墨汁,酝酿了一下,笑着用“天书”写下了两个名字。   随着书写,姻缘簿识别了“天书”,他写下的每个字都闪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待他写完最后一笔,笔尖离开纸页,光芒缓缓消失,而他写下的文字,则变得跟姻缘簿上原有的文字一模一样。   他得意哼笑两声,为天下最尊贵之人谋一段姻缘,才是姻缘簿的正确用法。   之后他合上姻缘簿,卷起来放在袖中,重新出了门,回到了罗刹妖鬼集市,找了个偏僻的旮旯一扔,拍拍手走人了。   因为兔儿神发现丢了姻缘簿早晚会追来,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加了一段姻缘,叫对方同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捡回去更好。   他与迎面走来的两个男子擦肩而过的时候,下意识的再次拉了拉帽檐,虽然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   “哈哈,又去光顾石清虚的生意?他那个摊位除了你之外,怕是都没人看了。”白十三郎笑着对表哥道,并没有注意到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男人。   黄九郎余光瞥了眼经过他们的男子,但并未多留心。   石清虚还是老样子,在集市偏僻的地方摆一个小摊位卖不受追捧的奇石。   见了黄九郎,他笑着打招呼:“黄公子,最近怎么都是你一个人来,不见以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   “他也一直没有再来吗?”黄九郎饶有兴致的看这些石头,顺嘴问了下王瑞。   “我也惦记他呢,不知什么时候再来照顾我的生意?”石清虚指着摆放在最前面的几块石头道:“这些都是最近的新品,你看有没有感情去的,我给你算便宜点。”   黄九郎便挑了一个能够回声的造型像埙一样的石头买了下来。   告别了石清虚,两人一起往外走,突然这时,黄九郎余光扫到了一缕光芒,就见瓦楞树叶下歘歘闪着金光。   因为这里人流稀少,才没被人发现,黄九郎他俩好奇的走故去,掀开瓦楞一看。   刚才那本卖出高价的怪书,正躺在地上。   黄九郎拾起来,不解的道:“这不是狼妖卖的那本书么,怎么丢在了这里?”   “估计是没人买,她又不懂得怎么用,干脆丢在了这里。”   对表弟的解释,黄九郎不是很认同,但也找不到其他的说法。   他随手翻了翻这本怪书的内页,里面密密麻麻的记载许多内容,可惜他都看不懂。   “现在怎么办?”白十三郎问道:“可惜咱们也看不懂啊。”   “这样吧,先回茶楼去再点一杯茶慢慢喝,若是对方反悔了,在这里找不到,便会茶楼询问,咱们就将这本书还给他。若是等到天亮,还没人来取回,咱们自行处置,我觉得这本书也不是那个狼妖的。”   白十三郎认可这个提议:“我看行,再去茶楼听听各种小道消息也不错。”   说完,两人结伴,向着茶楼去了。   ——   赵安仁死了,而且那只狼妖没地方寻去,便暂时搁置下姻缘簿的事情,王瑞决定先回赵家报丧。   赵大舅听说儿子死了,还以为王瑞再跟他开玩笑,待听完他的讲述,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刘禾源意识到了这是个机会,自告奋勇的道:“我去将大表哥的魂魄抢回来!”   妄图通过这个法子让赵家对他好感倍增,而将赵绣雯嫁给他。   王瑞虽然很反感这个蟾蜍精,但不得不提醒:“从阎王殿抢人?你知道这是犯天条的吗?”   刘十娘气急的高声道:“是啊,哥,不要犯傻,被鬼差捉去的人,若不是地府主动释放,旁人抢人是触犯天条的。”   刘禾源被妹妹一嚷嚷,好像清醒了一些,缩了缩脖子:“哦,那我再想想。”   王瑞他大舅母哭喊道:“是谁害我的儿子?”   “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你们先去衙门吧,再去义庄认领尸体。虽然内情我也不清楚,但应该和他一起遇难的朋友有关,似乎他那个朋友的妾室是个狼妖。那个朋友有三个孩子幸存了下来,他们肯定看到经过了。”   “狼妖?”赵家人义愤填膺:“那只狼妖在哪里?好外甥,我知道你和你家那位神通广大,一定要帮我们报仇雪恨啊——”   这时候,就听兔儿神怒道:“你们放心,我一定抓住那个妖怪扒皮抽筋!”   眼中的愤怒犹如烈火一般燃烧,不知道的,还以为死去的赵安仁和他关系非比寻常。   赵家人见这公子哥也是王瑞的朋友,想必也有法力,也是千恩万谢。   王瑞他们从赵家三舅的院子里出来,听到消息的王永德夫妻正往这边赶,在院门口碰了个正着。   “你们听说了么,你大表哥好像出事了……”赵氏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他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说没,人就没了。”   像他那种性格和人品,遇到事情是早晚的,王瑞道:“是出事了,您进去安慰三舅和三舅母吧,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您千万注意自己的身体。”   王永德不满的道:“你啊,早晨刚说完要稳重,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你又乱蹦乱跳的了,成婚了还这么毛躁。云一啊,你得管管他。”   何云一郑重的点头:“我一定好好照顾他。”然后轻推王瑞的肩膀,将他推出了门。   “现在报完丧了,咱们现在怎么办?”兔儿神对人间的一切都不了解,在寻找姻缘簿这件事上得依靠王瑞跟何云一。   王瑞一挑眉:“去买笑话书啊。”   兔儿神表情晦暗下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头一歪:“不是吧,难道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吗?”   何云一自然是有办法的,只是这会还不是走投无路,不想动用太多的精力。   而这时王瑞见兔儿神真的焦急,决定不再吓唬他了,他想必也长记性不敢再丢放重要的东西了。   “其实有一个办法……”他故意卖关子,等将兔儿神跟何云一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了,才一字一句的道:“咱们去罗刹妖鬼集市问茶楼四楼的白鼠精,它连锦瑟的来历都知道,想必也了解这个狼妖的来历。至于跟他置换的礼物,我这里有夜叉国的骨突子,想必他会满意的。”   何云一道:“嗯,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只是你会失去一个骨突子……”说完,瞅向兔儿神,你叫我们王瑞失去了一个骨突子,怎么偿还他?   兔儿神不明白什么是骨突子,但想必很重要:“这样吧,等我度过这关,再下界的时候,给你们带些吴刚的桂花酒。”   王瑞笑道:“咱们是朋友,说这些太外道了。”   何云一却叮嘱道:“那好,你可别忘记了。”   兔儿神满口答应着不会忘。何云一才道:“罗刹妖鬼集市么?我知道地方,走,咱们这就去!兔儿神,你抓紧我。”然后握住王瑞的手,身子一闪,从原地消失了。   三人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罗刹妖鬼集市的入口了,此时时候尚早,热闹的夜市没有开始,许多摊位没有开张,但是远远望去,中心位置的茶楼进进出出,仍旧有不少人。   王瑞来过这地方,走在前面带路:“这边这边。”   何云一在身后瞧他,只觉得他满满的少年气,说不出的可爱,快走了几步,搂过他的脖子,照准脸颊亲了一口,笑意满满的搂着人,一并前行。   而兔儿神走在两人身后,他些微的感到了姻缘簿就在这附近,虽然无法确定方位。   随着脚步离开茶楼越来越近,这种感觉越发强烈,终于在迈进茶楼的一瞬间,他目光立即锁定了一个方位。   “那里!”他撇下王瑞率先跑上了二楼,拐了进去。   “不是那里,是四楼!”王瑞叫住他:“喂!你去哪里?!”   兔儿神不驻足,王瑞跟何云一只好跟着这只“疯兔子”追了过去,就见兔儿神径直冲到一张桌子前,双手撑着桌面,气势汹汹的道:“将姻缘簿还给我!”   而王瑞看到桌前坐着的人,亦是一愣,随即高兴的笑道:“黄九郎,你怎么在这里?”   黄九郎看到王瑞,短暂的愣神后,也展颜笑开:“王瑞,我才要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而这时,他看到了王瑞身旁的何云一,见他不再是道士的打扮,而是一副寻常世俗人的装扮,不由得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何云一对这种他乡遇故人的桥段,十分憎恶:“人家叫你还姻缘簿呢,你没听到吗?”   是啊,他怎么把王瑞的狐鹏给忘记了呢。   “姻缘簿?是这个吗?”黄九郎将揣进袖中的姻缘簿拿出来,才露出一角,兔儿神就迫不及待的抢了过去,然后捧到脸颊前,不住的蹭着:“太好了太好了,找到了。”   “这东西是你的?它是姻缘簿?”白十三郎有些看不懂眼前的情况:“表哥,你认识这几个人?”   黄九郎道:“我只跟这位王瑞王公子相熟,其他的不太认识。”   这话说得有技巧,既拉近了跟王瑞的关系,又顺便气了一把何云一。   白十三郎愈发觉得气氛怪怪的,尤其是这位捧着所谓的姻缘簿不停的蹭脸的家伙,他有姻缘簿,难道是神仙吗?   神仙……就这德行?   “大家既然认识,那么就坐下来说话吧。”白十三郎从中平和气氛。   何云一不等王瑞开口,率先道:“既然东西找到了,我们就不坐了。”   兔儿神却道:“坐下一下吧,我腿都软了。”趴在桌上长出了一口气:“这一早上折腾的,差点被吓死。”   王瑞也觉得这么走了不好,朝何云一道:“咱们就先坐一会吧,忙活了一早上,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润润喉咙也好。”说完,唤来茶博士上了茶。   等落了座,王瑞对黄九郎道:“这个姻缘簿被一个狼妖拿走了,怎么在你这里?”   “我在石清虚摊位旁边捡到的,不过,早些时候,我的确见到那个叫姓黎的狼妖在吆喝叫卖。可能没人买,被她给丢弃了,怎么,这本书是这位朋友的?”黄九郎温笑道:“你还是一样,喜欢交朋友。”   王瑞记得他俩最后一次见面,是黄九郎被何云一的捉妖袋捉去了,他上前阻拦才没酿成大祸。   虽然他觉得黄九郎不会有大碍,但是今日确定他没有受到伤害,总算彻底安心了。   之所以黄九郎受伤,都是因为何云一乱吃醋导致的。   现在大家毫无预兆的见了面,有些问题得说清楚,免得再生误会。   不过,何云一都成神了,应该不会再和黄九郎一个普通的狐妖计较了吧,王瑞想到这里,瞄了眼何云一的表情,就见他眼神充满敌意的正瞄黄九郎,他不由得背后一凉,唉,果然成神了也是个小心眼。   兔儿神翻看了下姻缘簿,见里面没有破损,一颗心放下了。   这个姻缘簿,他都多少年没翻看了,原本什么样早不记得了,见完好无损,他就满意了。   狼妖前脚拿走,后脚就被找到了,时间这么短,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他把姻缘簿收好,随口道:“王瑞是我的朋友,何云一也是,我是他们的证婚人。”吸取了赵安仁的教训,不敢随便泄露自己是兔儿神这件事了,但是给朋友这件事却是可以说的。   “证婚人?”黄九郎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云一恨不得使劲拍拍兔儿神的肩膀,赞一句说得着,本来正愁怎么宣布这件事,他傻乎乎的一句话就给泄露了。   王瑞笑道:“是啊,就是昨天的事情,摆了酒,可惜了,若是早一天遇到你,你就可以参加了,这才一天,就错过了。”   黄九郎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但同时心中涌起了一股释然的情绪。   难怪何云一那么针对他,果然是因为他对王瑞怀了那样的心思。   他轻笑:“何云一,你不成仙了吗?”   何云一悠然的道:“你觉得呢?”说完,不再隐藏自己的强大气息,只一瞬间,大堂内刚才还有说有笑,熙攘吵闹的各种妖魔鬼怪突然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们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完全碾压他们所有人的巨大灵力。   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法,连回头瞧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神、神仙为什么会来这里?是来剿灭妖邪的吗?   而这时,王瑞发现坐在桌子对面的白十三郎,突然不见了,在他的位置,一只白色的狐狸瑟缩在椅子上。   王瑞不知道何云一做了什么,但与他脱不了关系,他低声道:“别吓唬人家了。”   “他问我成仙的事情,我只是回答他这个问题。”何云一重新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而大堂内的妖魔鬼怪紧绷的心弦松开,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陆续结了帐,从这里溜走了。   没多一会,偌大的大堂内,就剩他们这一桌有人了。   黄九郎苦笑道:“王瑞,似乎你不再需要我报恩了。”   王瑞一咧嘴:“不瞒你说,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我误食了灵药已经长生不死了,以后可能不用你再帮助我了。”   “你不要他的报恩,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何云一朝他笑道:“有我在,你谁都不需要。”   黄九郎笑道:“那敢情好,否则我要一直担心这段因果该如何偿还,有你这句话,我就宽心了。”   何云一不留情面:“王瑞不需要你再惦念了。”有我在,你算什么东西。   白十三郎此时用尖尖的狐狸嘴衔住黄九郎的衣袖,拽着他,示意他离开,显然眼前的对手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黄九郎深知自己跟何云一的差距,现在的确不适合过度纠缠:“那,王瑞……我们还有事情,暂时告辞了。”不过,起身临走的时候,还是对他笑道:“我有预感咱们还会再见面。”   王瑞笑道:“会的。”   何云一冷哼:“不过,下次见面你可能就没法这么轻松的全身而退了。”   黄九郎蹙眉,没有接话,而是与表弟直接下楼去了,走到楼梯拐角处,他把刚才在石清虚那里买的石头拿出来,想要扔掉,但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重新收好了。   等他们走了,瞧出一些端倪的兔儿神,没眼力见的问道:“这狐狸难不成跟王瑞好过?”   王瑞想吐血,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那何云一为什么对他那么凶?”兔儿神想不通:“他对别的妖怪好像都没这样。”   王瑞心说,那你是孤陋寡闻,你才在我们身边待几天?事实是他对每一个接近我的妖魔鬼怪男人女人都充满了敌意。   不想何云一这时直白的道:“无论是谁,但凡对王瑞图谋不轨,我都这个态度。”   他俩已经名正言顺了,再不需要遮遮掩掩,他现在底气满满。   手搭在王瑞肩头看着他想,你以后再有烂桃花,来一朵,我掐死一个,你信不信。   王瑞这才意识到,以前他俩没确定关系,何云一吃醋多少还是收敛的,如今他手持拜堂礼成这块令牌,可谓理直气壮。   他低头呷了一口茶,以后自己是彻底没法出去浪了。 第134章 木头人   兔儿神暗暗的抖了个激灵, 以后可得跟王瑞保持距离,万一被误会就惨了, 虽然有很多事情他不了解, 但是求生的本能他还是有的。   这时王瑞站起来提议:“姻缘簿是取回来了,但咱们也得询问那狼妖的下落,走吧,去四楼。”   何云一早就发现了,王瑞一旦对眼下的局面无话可说就会换话题, 于是他顺水推舟:“嗯,咱们走吧,四楼, 是吧。”   往四楼走的事情,王瑞发现整个茶楼不剩几个人了, 到了四楼,敲响了白鼠所在的窗口, 好半天才听里面传来胆寒的声音:“谁啊, 今天不做生意了!没发现这里有状况吗?”   兔儿神要将那狼妖扒皮, 怎么可以不营业,将王瑞手里的骨突子拿过来,直接用药杵开了那个关闭的小窗:“这个给你, 你告诉我们狼妖黎氏的下落。”   白鼠露出一张长着数根胡须的长嘴:“你、你不是人间的妖物, 刚、刚才楼下的释放灵力的莫不是您?”   “你快点告诉我们狼妖的下落,听说你要报仇,这个骨突子够不够?”   白鼠忙道:“够了够了。”伸出细长的爪子将骨突子取走了。   不一会就递出一张纸:“黎氏的洞穴在这里, 到这里就能找到它了。”   兔儿神瞄了眼上面的位置,道:“我去收拾它,这个你们就不用帮忙了,我自己就行。”   对兔儿神的武力,王瑞倒是不担心,主要是怕对方智取:“狼也很狡猾的,你多留个心眼。”   兔儿神信誓旦旦的道:“我都不跟她说话,上去就是一药杵,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说完,摇身一转,离开了。   剩下王瑞跟何云一留在这里等他,重新来到二楼喝茶,唱曲的跟其他茶客都跑光了,王瑞则跟何云一享受了个包房待遇。   一盏茶的功夫,兔儿神就回来,手里拎了一个布袋,往桌上一放:“黎氏的脑袋拿来了,跟赵家也算有交代了。都是因为我丢了姻缘簿,否则赵安仁也不会被觊觎姻缘簿的狼妖咬死。”   王瑞掀开布袋的一角,瞥到里面是一颗硕大的狼头,光獠牙就有手指般粗细长短。   “既然事情办完了,咱们也该走了,这里还要做生意呢。”   “这颗狼头你们拿回去吧,我找到了姻缘簿得先回去复命了,这次抓到了玉蟾,任务圆满完成,姻缘簿丢失这件事上面又不知道,嘿嘿,如果顺利,我很快就能重新下界了,先暂别几日。”   何云一巴不得他离开:“那你快点回去吧。”   王瑞也没理由挽留他,同意这个安排:“那么,后会有期。”   兔儿神最后检查了一下姻缘簿,确定在身上,便飞身一跃,离开了。   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长点心:“还真是风风火火的,咱们也走吧。”说着去拽桌上装狼头的袋子:“嗯……没想到还挺沉的。”   何云一抢过来,提在手里:“以后这种事都放着我来。”   “好吧,我把文弱书生做到底。”   何云一笑着轻吻了下他的额头:“走,咱们回去。”就势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搂,从原地消失了。   等他们走了,从旮旯的桌下钻出来个茶博士,抹了把额头的虚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会有两个神仙降临。”   ——   赵家人把赵安仁的尸体认领回来,也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谢中条的三个子女都说,是他们的继母变作了大灰狼咬死了父亲和叔叔,还开口跟他们说话。   乍一听有点像孩子被吓傻了之后的胡言乱语,但是因为有王瑞跟何云一之前说明过情况,因此两方的说辞相互印证,赵家人不得不相信自己儿子交友不慎,被谢中条给拖累了。   不过,王瑞带回了狼妖的首级,算是告慰了赵安仁的在天之灵,如果有的话。   赵安仁虽然不成器,但也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因此赵大舅一家沉浸在悲伤中,夫妻俩每日以泪洗面。   于是赵氏偷偷的找到王瑞,向他打听能不能也给赵大舅求一个儿子,补偿他的丧子之痛。   他岂不是成了送子书生了?   “不可能的,碧霞元君送给咱们一个儿子都是卖了很大的面子了,没道理再去求她。我大舅的情况可比咱们好多了,除了安仁表哥外,他还有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呢,没有断香火的忧虑。”   赵氏一想也是,失去的孩子的痛苦不是这么弥补的。   于是,她又怪起了死去的赵安仁:“唉,真是的,他死了,倒是轻松了,留下活人替他痛苦。”   其实王瑞觉得赵安仁死了也未必轻松,这会八成在阎罗殿受审呢,早年做过的坏事都要抖落出来。   赵家这个年,几房欢喜几房愁,欢喜的是三房,因为女婿特别有钱,还会吐钱,虽然数目不大,但这辈子吃穿不愁了。   而忧愁的则是大房,因为儿子被狼妖吃了,飞来横祸,一家人凄凄惨惨的熬过了新年。   不过,三房的高兴也是暂时的,赵绣雯看不惯父亲的做法,正月十五之前大吵过几次,也闹到的动静很大。   而他爹的战斗力也很强,元宵节晚上做蛇羹给“女婿”吃,将刘禾源惊吓的打翻了碗筷,又是一场不愉快。   王瑞听妹妹说这件事,不由得撇嘴,这个蟾蜍精以为抱得美人归就结束了么?   恰恰相反,一切刚刚开始,由此可见,哪怕是妖怪也不能逃离翁婿问题,垂涎美女的时候,也要考虑美人的父母。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微得意,不过,找王家的人,就没这个顾虑。   我们人好,对待“女婿”更好,就没这个问题。   出了正月,开了春,王家决定动身回阳信县老家去,毕竟在垣宁府打扰的足够久了,风头也避过去了。   而且赵家不消停整日闹吵吵的,待着不舒服,于是天气一暖和,王永德就决定回老家去。   王瑞跟何云一先回去打了个前哨,发现冰雪消融,一切恢复了正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而一打听,什么女变男什么金佛什么法术,统统不记得。   王瑞来到江殊家院外,看到她身段窈窕,正在树下纳鞋底,虽然表情看起来满腹的怨气,但还是老实的做着女红。   回来的路上,巧遇了霍柯,双反皆是喜庆的一愣。   霍柯见了王瑞,上去握紧拳头照准他肩头捶了一下,笑道:“你去哪里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你们全家都消失了,要是有仆人泄露你们窜亲戚去了,我们又要找人了。废话别说了,请客吧!”   王瑞跟何云一便请了霍柯吃酒,细聊之下,越发确定他们关于陶钰那段混乱的记忆全被清理掉了。   反而残留记忆的他,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嗯……说起来,咱们县里,最近做奇怪梦的人很多,有人梦到路过一个全是恶狗的山岭,有人梦到了高高在上的判官,还有什么孟婆喝汤乱七八糟的。”霍柯摸着下巴:“而且感觉日子过得飞快,还怎么着呢,冬天竟然就快过去了。”   王瑞试着问道:“月亮上出现奇怪的文字,这件事你知道吗?”   霍柯眨眨眼:“什么月亮,什么文字?”   可见王瑞在月亮上胡闹那会,阳信县的父老乡亲还没在地府过筛子没醒来呢。   王瑞觉得很可惜,如果家乡的父老乡亲没被月亮的文字的洗礼过,如何接受他跟何云一呢。   他叹气的时候就见何云一脸色也不好。   霍柯这时压低声音神秘的道:“对了,王瑞,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去外地求学?我爹说咱们这县城的风水不大好,整日里怪力乱神,文气都被稀释光了,不养人。他想让我过几日去金陵找我弟弟,到他现在所在的书院求学,你呢,你去吗?我撺掇马萧了,他也有这个意向。”   王瑞与何云一互递了一个眼神,这个主意不错,家乡呆腻了,去大城市,对他们的接受度更好,还能游山玩水。   霍柯怕王瑞不动心,继续游说:“要去咱们就一起去,韦兴贤去年十月份就走了,剩下咱们几个在这里耗着也没什么意思。”   王瑞当即拍板:“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我爹一定同意。”   “你呢?何云一?”霍柯捎带着将他也算作了大家的一员,毕竟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王瑞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霍柯舒心了:“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就是嘛,大家就该在一起。”顺便让自己的离去更合理,不忘记憧憬下金陵的教育水平:“金陵才子多,咱们去了好好用功,明年的秋试必有斩获。”   说得王瑞也有自信了:“说得极对!”   何云一“冷眼”看他们,你们这都是幻觉,自己不好好读书,总以为换个书院换个先生,自己就能行了。   不过,他就喜欢王瑞不好好读书吊儿郎当的样子。   招待完霍柯,打听完情况,王瑞跟何云一便回到了垣宁府,通知家人可以回归了。   赵氏有孕在身,不能承受车马的劳顿,暂时和青瑗留在赵家,等到王永德和管家家丁们回到家里安顿好了,再由何云一用瞬移把她们带回来。   其实王家的所有物资人员都用何云一搬运也是小事一桩,但王永德低调做人,不想让自己有法术高强的女婿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免得三天两头上门骚扰,不是要学艺就是要拜师的,那样就没法过清净日子了。   于是众人将行李打包整齐,坐上马车往家乡回了。   赵三舅看着王家大包小裹的财物又从赵家搬离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唉,如果王瑞这个外甥不是断袖就好了,可以将女儿嫁给他,那么王家的钱岂不是就是自己的钱了,两家亲上加亲,和和美美。   不过,现在也不差,这个蟾蜍女婿丑是丑了点,但好歹也很富裕,经营着几个蛙神庙,除了吐钱外,后续有供奉吃。   想到这里,释然了许多,看着王家的车队,站在门口摇手告别。   王瑞坐在车上,掀开帘子,回望了眼赵家的大宅,似乎听到了铜钱落地的叮咚作响的声音。   蟾蜍啊,祝你好运吧。   ——   天上下着淅沥沥的小雨,道路泥泞,陈如兰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拎着药包,小心翼翼的躲避着脚下的水洼,以免湿了绣鞋。   进了自家的胡同,道路好走了些,她便一边跺着脚甩掉泥水,一边往家门口走去。   快要到自家小院门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江湖术士的人从自家走了出来。   这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圆脸八撇胡,手里拿了个算命幡子,瞧见陈如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但发现陈如兰不满的眼神后,赶紧低下了头。   像陈如兰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被外男多看几眼是很寻常的。   她走来这一路就收获了不少这样不善的目光。   “娘,怎么又招这种人上门?”陈如兰对着送术士出门的母亲说道,语气有点冲。   陈母道:“你爹的病总是不好,我叫人给算算,顺便也给你问问姻缘。”   陈如兰将怀里捧着的药材亮出来,郁闷的道:“我这前脚去抓药,后脚你们就又找人算命。我爹得的是病,得吃药,怎么能靠算命养病呢?!他们都是骗子!”说完,提着药材直接进了门,头也不回的往屋内走。   陈母摇头:“这孩子,真没礼数。”然后将包好的酬金递给那术士:“多谢了,您慢走。”   江湖术士接过酬金,点了点头,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等陈家关了门,他因为肥胖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露出了一丝阴毒,幽冷的光。   陈如兰对母亲请算命先生的行为很是不满,赌气的自己进厨房开始给父亲熬药。   父母就是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父亲本来是小病,却拖着不看大夫,听邻居所谓的偏方喝符水,不禁没好,反而病得更厉害了。   结果呢,一点不吸取教训,趁她出去抓药的功夫,又把莫名其妙的江湖骗子弄到了家里来。   陈如兰气鼓鼓的用扇子扇着药罐下的火苗,不时因为冒出的烟熏,轻咳几声。   期间母亲来看过她一次,她因为“耍脾气”,冷淡的应了几声,便再没说话,陈母摇摇头回去照顾生病的丈夫去了。   陈如兰熬着药,不是不觉间再抬头,发现天竟然黯淡了下来。   而她的脚心开始发满,渐渐麻到了大腿,她以为是熬药久坐的关系,试着动了动,捶了捶,却发现麻木的感觉向上到了双臂处。   她身子摇晃,栽倒在了地上,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身子也能动了。   “娘……”她慢慢起身,想要去告诉母亲,但等她推开了门,看到眼前的情景,她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房屋周围被一波黑水湮没了,只有一条细线似的小路,通向远方,而在这条小路的尽头,有一个黑豆似的人影正慢慢走来。   陈如兰骇然色变,将厨房门关紧,跑到后窗处推开一看,外面同样是黑色的水波,波纹缓缓延展,无边无际。   “这、这是怎么回事?娘——爹——”陈如兰大喊,却得不到回应。   这时,厨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之前那个算命站在门外,脸上露着得意阴冷的笑容。   陈如兰怕极了,本能的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我是骗子吗?呵呵。”算命术士窄小的眼睛此时笑得几乎看不到了,一步步向陈如兰走去。   她惊慌之下,想要越过他夺门而去,却被一把抓住了胳膊,接着被推倒在了地上。   陈如兰只见对方掏出一把利刃,下一刻利刃就刺进了自己胸膛,随着刀锋的刺剜,一颗红彤彤的心捧在了对方手中。   算命术士冷笑着,蘸着她的心血抹了一个手掌大的木人上。   她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飘飘忽忽离开了死去的身体,附着在了木人上,融为了一体。   “你以后就听我的调遣,不得有误,否则……”术士取出一根银针刺了下木人的胳膊。   陈如兰只觉得剧痛无比,但身为木人却哭喊不出,惊恐到了极点。   “告诉你,只需连续刺你三下,你的魂魄就销了,不想魂飞魂魄,你就老实些。”   陈如兰不过一个弱女子,哪敢再反抗,木人的眼睛周围渐渐有了泪痕。   “呵呵,知道怕了就好,不是说我是骗子吗?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陈如兰悔不当初,可是仅仅因为一句话就要人性命,这样的人岂不是太歹毒了么。   术士将小木人塞进了随身的文书袋内,大摇大摆的出了陈家的门,没有任何人察觉。   到了郊外的一处大树下,他将陈如兰的木人取出,与另外五个木人并列,一边看一边笑道:“你们这几个人,先替我做事,等你们锻炼好了,我再给你们找寻大主顾,哈哈。”   陈如兰心想在,这是将他们当做鬼仆驱使了,还要贩卖。   “陈如兰,你哭什么?!你老娘给你算命的时候将生辰八字给了我,你要怪就怪她吧。”术士揩了自己的胡须:“要不是你说我的坏话,我并不想取你的魂魄,毕竟你的脾气太暴,不服管教。”   陈如兰心中涌起一丝希望,是不是自己不好管教就可以被放走了?   却不想这人道:“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做好了,我就留下你,否则就三针叫你魂飞魄散。”   陈如兰如坠冰窟,她不能说话,只能用木人的眼睛看着对方。   “鹿衔草去年因为大雪绝收,人间现存的屈指可数。我昨天经过一队车马,嗅到行囊中有这东西,你去给我悄悄偷来,你办得好,我就留下你,你若是办得不好,哦呵呵,你自己掂量。”   陈如兰点了点头,她现在可以用木人的身体行动,但却不能说话。   “你现在的身体是木人,可以躲避鸡犬这样灵性动物的眼睛,它们看到你不会有觉察,但你也得万万小心,”术士此时眸底闪过一丝阴鸷:“对了,别以为你能求救,一来你不会说话,二来,若是被我发现你搞小动作,你的心脏在我这里,我用银针扎它三下,你同样魂飞魄散。”   陈如兰用僵硬的脖子再次点头,表示她会绝对的服从。   “我一会把鹿衔草的样子告诉你,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慢慢翻找,逾期找不到,我就销了你的魂魄。”   术士得意的冷笑了几声,将其他的木人收起来,然后将陈如兰寄身的木人揣在了袖中,朝着一条大路走去。   毗邻大路的不远处建有一家落脚的客栈,平日住不满的客房,今日因为王家登门,顷刻全部住满。   大堂内坐着王家的家丁奴仆们吃饭喝酒,厨房热火朝天,店家的人手不够,几乎忙不过来。   没人注意到一个胖胖的算命术士路过,将一个木人抛在了二楼的瓦片上。   陈如兰落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好在并没有人在意。   她艰难的爬向窗子,从缝隙中钻了进去。   这种小客栈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个脸盆架。   不过,堆积了满地的行李,这让陈如兰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希望所谓的鹿衔草就在这里。   她站在窗台上,向下一跳,咚的一声落了地,摔了个结实。   但却一点都不疼,可见刚才被针扎疼,的确是那根针的原因。   她找不到鹿衔草会魂飞魄散么。   鹿衔草……鹿衔草……在哪里?   而这时,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华服的公子,低头不停的抖着衣裳:“真是的,汤洒了一身。”   后面跟着一个上年纪的富态男子,似乎是这位公子的父亲:“谁让你吃饭不老实。”   陈如兰马上躲进了一个放在旮旯的包袱后面,一动不敢动。   她现在变小了,这两个进来的人,简直犹如巨人一般,叫她仰望、压抑。   “这能怪我么,是何云一先动的手,谁让他先要喂我喝汤来着,我才去喂他的,一不小心就洒了。”王瑞还挺委屈。   “……”王永德直摇头,表情一言难尽。   王瑞指着其中一个箱子道:“您看,我就说我装衣裳的箱子被他们抬到您这屋来了吧,在这儿呢!难怪我那屋找不见。”   “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经管好,整日里毛毛躁躁的。”王永德道:“那快点叫人抬走吧。”   “不抬了,我挑件换的就行,反正明早上也得再装车。”   王瑞开箱挑了件衣裳,搭在臂弯上:“那我回去换衣裳了。”   王永德也起身往外走,道:“你们不许再闹了,成婚了也叫人不省心。”然后将关咔哒一声关严实了。   陈如兰确定屋内没人了,才露出了脑袋,迈着步子朝几个箱子摸索而去。 第135章 动机   陈如兰一头扎进了其中一个包袱内翻找, 幸好她现在是没有呼吸的木头人,否会在狭窄的空间内憋闷而死。   她毫无头绪, 也不知道鹿衔草被放到了哪个包袱内。   难怪那个混蛋给她三天时间, 原来是想让她将这些包袱一个个都摸清楚。   可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她刚找了一包袱,刚才出去的那个中年男人就回来了。   虽然他回来后没多久就休息了,但是毕竟屋内有人,陈如兰不敢放开手脚翻找, 放轻动作,谨小慎微的翻找着。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将几个包袱翻看了一遍, 而箱子里的物件,都没来得及察看。   鸡鸣三声, 天边亮起了鱼肚白,她听到楼下有人来回走动, 估摸着床上睡觉的人也该醒了, 不敢再有所动作, 使出浑身解数爬进了一个箱子,费了好大的劲儿顶开箱盖,跳了进去。   她躺在柔软的衣物里, 没多久, 就听到床上的人起身下了地。   她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躲藏的及时,否则就要被发现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 她感到箱子晃悠起来,被人一步步抬下了楼梯,装进了车内,车轮吱嘎嘎转动起来。   她将巷子内仔细翻了一遍,可惜除了衣物外,一无所获。   本想推开箱子离开,却不想箱盖上压了东西,她顶不开,试了几次,无济于事。   陈如兰只得认命的等待机会。   马车行事了一天,可能是到了下一处休息的地点,陈如兰感到有人靠近了她。   “文顺,给我找几件换洗的衣裳送到我房里。”   “是,少爷。”   接着箱子打开了一道缝隙,陈如兰忙将身体隐藏进衣裳里面。   而这时一个在她看来硕大的脑袋探进了箱子内,开始检查挑选衣裳,陈如兰害怕,将自己的身体隐藏了又隐藏。   忽然,这个人捞起了几件衣裳,而陈如兰突然发现的自己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也被提了起来。   原来是她的脚勾到了衣裳的绊带,她若是有心脏一定吓到骤停。   她挣脱了几下,见挣扎不开,便抓着绊带,钻进了衣裳的袖子内,暂时自己隐藏起来。   这人带着她,进了客栈,一步步的上了台阶,敲响了二楼的一个房间:“少爷,衣裳拿来了,小的去找熨斗给您熨一熨吧。”   陈如兰的心揪起,幸好里面昨天见过的少爷道:“嗯……还成,褶子不算多,明天穿,应该就开了,不用熨了。”说完,将带有陈如兰的衣裳接了过去。   进了屋内,衣裳就手搭在了衣架上,他便跟屋内另一个男子说话去了。   陈如兰松了一口气,紧紧抓着袖子的内里不敢动弹,身子一直悬在半空中。   她现在是木头人没有劳累的感觉,否则一定吃不住了。   “没想到我爹听我要去金陵读书,会那么高兴。我若是去了还不好好读书,就太对不起他老人家。”   何云一笑道:“那你可得头悬梁锥刺股了,毕竟你的文章水平……嗯哼哼……你我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嘁,瞧不起人,是吧。我也是努力过的,你当初走了,那段日子我程文背得可好了,先生都说有进步。要不是你又回来了,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学有所成了。唉,美色误人。”   何云一见他胡说八道的理直气壮,不禁笑道:“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吧。”   忽然,他眉头一蹙:“这屋子不干净么,好像有老鼠。”   王瑞咧嘴:“为什么这么说?你听到吱吱叫声了?”   何云一微微摇头:“我从刚才开始就感到附近有一个细小的魂魄……应该是老鼠。”   王瑞最厌恶不干净的东西,呲牙咧嘴:“不是吧,万一睡觉的时候,老鼠蹬鼻子上脸怎么办?你会不会除鼠的咒术?”   “你怎么不问问有没有逼你刻苦用功的咒术?”   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谈话,陈如兰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这个男人是什么来历?他察觉到的所谓老鼠应该是她,如果是这样,自己当真一动不能动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极度紧张,感觉浑身无力,抓着衣裳绸缎内里的手,慢慢松滑。   王瑞就听咚的一声,什么东西从衣架上掉了下去。   他好奇的走过去,就见地上躺着一个木头人,手掌大小,身上的纹理清晰可见。   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用手触摸是不可能的,他伸出脚,颤颤巍巍的就要去碰这个木头人,就在接触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嗯,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何云一好了,转身从衣架后探头唤道:“你来这里看一下。”   何云一道:“看大老鼠么?”起身走了过来,反正从他的感觉判断,这个魂魄太微弱了,应该就是老鼠之流的。   待看到地上躺着的木头人,他什么都明白了,这哪里是老鼠,分明是有人施了法术,把人类的魂魄强行塞进了一个小木人身上。   他展臂挡开王瑞:“你靠后,这个木头人有古怪。”   “我就觉得不对劲,平白无故的跑出来这么个东西。”果然没碰是明知的。   何云一虽然不认为这个小小的木头人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但还是先查清的好:“你不必再装了,你是什么来历?不立即回答,我就将你魂魄抽离封印到深海中的贝壳中去。”   陈如兰本想装死蒙混过关,不想对方一眼就识破了她。   她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挥动双手,不、不要那样做,我已经够惨了,呜呜呜……   可是她不能说话,只能用手势比划,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理解。   王瑞见这木头人突然动了,心里一紧,但经过这么多事件的历练,心脏的承受力强了许多,所以很快就淡定了:“你不能说话吗?”   陈如兰拼命的点头。   王瑞看向何云一,想想办法?   何云一便衣袖一挥,与此同时,陈如兰忽然感到一阵通畅,感到了嗓子的存在:“我……我……我能说话了?”   “既然能说话了,就不要废话,快点说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何云一质问道,之所以这么说,他认为这个魂魄是被人害了,强行控制住了,否则不会连话都不会说。   “我……叫陈如兰,长治县人,我……被一个算命的给剖心了,他让我附在这个木头人身上来这里偷鹿衔草,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就会被他毁掉魂魄。”陈如兰双膝跪下:“两位也是有法力的高人,请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她仰头看眼前的两人,巨大的身高差异之下,只觉得两人就像天神一般,是自己获救的唯一希望。   王瑞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为了偷东西,竟然害人性命?!什么算命的?我看他是不要命了。”   何云一的关注点却在别的地方:“你有鹿衔草?”   鹿衔草做什么用的,他是知道的,眼神怪怪的看王瑞,你是自己吃啊,还是打算给我吃,用得着吗?   王瑞轻咳一声:“逛妖鬼集市的时候随手就买了,寻思以后万一送礼什么的,或许用得着。不过一直搁置着,没有用武之地。”迅速转移话题:“陈如兰,害你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只约定了,三天后若拿不到鹿衔草就将我毁掉。”陈如兰痛苦的道,忽然,她感到一阵锥心之痛,滚到地上喊道:“他……他发现了……在拿针扎我……啊!”   随着一声惨叫,陈如兰木纹的双手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但是下一刻,她忽然觉得身体骤然变得轻快起来,飘飘忽忽飞了起来,竟然脱离了木头人的躯壳,飞到了半空中。   对何云一来说,解开一个小小术士的控制术,实在是太简单了,这会陈如兰的魂魄已经从木头中解放了出来,接着被何云一放进了一个小瓶内,暂时装了起来。   木偶上沾染着陈如兰的心头血,所以在其中的魂魄才会受到控制,如今从木头躯壳中抽离了魂魄,断了联系,任由对方怎么针扎那个心脏,都无济于事。   王瑞只见木头人突然不动了:“她怎么不动了?死了?”   “她好好的,我只是将她的魂魄从木偶中放了出来,她魂魄的样子,你看不到而已。”   那就放心了,王瑞哼道:“这个术士什么来历?为什么惦记我的鹿衔草?居然偷到咱们头上来,也怪他倒霉。”   “咱们就去会会这个倒霉蛋。”   “去找制造你的人吧。”何云一口中念咒,地上的木头人嗖地站了起来,向着窗外飘去。   他则随后拿起桌上一张纸,随意拉扯了几下,这张纸变得如桌子一般大小,漂浮在空中。   他将王瑞托着坐到纸上,笑道:“时间来不及了,要不然给你折个纸马骑,眼下就先凑合吧。”   “骑马太硌了,我看这张纸就挺好的。”王瑞在脑海里想象了骑纸马的样子,那画面,有点怂。   何云一笑了笑,先用穿墙术将王瑞送到屋外,自己也跟了出来,追着那漂荡的木偶人往南边去了 。   夜色渐浓,这里又是人际稀少的地方,所以没人注意到空中的景象。   那木偶人像被一股力量牵引着,直直的朝着一个方向飘着。   “哼,这家伙发现了,在逃呢。”何云一冷笑:“那就逃吧,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不急不缓的追着,王瑞坐在纸上,不时抬头看星星和月亮:“你说兔儿神这会回到了月宫,它在干什么呢?”   “和玉蟾打架?”何云一猜测了几种可能:“或者研究它那个姻缘簿吧,我怀疑他这么多年没碰姻缘簿了,会不会连基本的天书都不认得了。”   “那……不至于吧。”王瑞对兔儿神还是有点信心的:“和玉蟾打架确实是有可能的,毕竟都是月宫的老朋友了。不过,嫦娥看到被自己分离出来的玉蟾回来了,心情一定很沮丧。”   “说不定过几天,月亮又出现了文字,比如‘嫦娥冤’‘吴刚冤’之类的。”何云一笑道。   王瑞看皎洁的月光,颇有些感慨,地面上看着清冷,其实里面这会热闹着呢。   突然这时,他感到坐着的纸张的速度慢了下来,不远处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在小路上奔跑着。   而那个木头人则猛地加快速度,朝这人的背影飞去,狠狠的击在了他背上。   那人一个趔趄,往前快步迈了几下,才没有跌倒。   “就是你了!”王瑞喊道:“敢做坏事,怎么不敢承认?”   “定!”   伴随着何云一的声音,下面那个奔跑的胖子,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仿佛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何云一先落到这个术士面前,见他肥胖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冷笑道:“有胆子做,为什么要跑?”   “爷爷,我错了。”他哀嚎:“太岁头上动土,是我不对。”   这个术士,不仅肥肉柔软,骨头更软,发现惹到比自己厉害的人物了,立刻服软。   王瑞从纸上跳下来,同样站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没见过你,你是什么人?”   “小的哪里是人,就是个屁,您二位将小的给放了吧。”   王瑞佩服他的无耻,这种遇到强者,立马跪倒的态度,真不是一般人具备的:“你不光偷我们的东西,还害了陈如兰的性命,你还有脸提放了你?今天遇到我们,算你倒霉。”   何云一道:“老实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有鹿衔草的?”   根据他的判断,这个术士现在怕成这个样子,应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否则也不会触霉头,但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我嗅到的啊,鹿衔草味道奇特,我最近又在寻找它,所以对它特别敏感。前天偶然路过你们的车队,嗅到了它的味道,我就派人去偷了,我该死,有眼无珠,我真不是故意的,若知道您二位也是有来历的,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哦,人家小姑娘没法术,没来历,你就随意伤害吗?”王瑞对这种人厌恶到了极点:“像你这种家伙,肯定不止害一个人。”说完,扯掉了他身上的文书袋。   和王瑞预料的一样,从里面滚出来五个小木人,都和陈如兰的情况一样。   有一个甚至在月光下,眼角挂着闪闪的泪珠。   王瑞怒道:“你竟然害了这么多人,想来你要鹿衔草也有不轨的企图,老实交代,你要偷鹿衔草做什么?不是要去做采花大盗吧?”   “冤枉啊冤枉!我绝不是做那样的勾当!我对美色没兴趣,绝不会去坏人清白的……”   不坏人清白,而是直接坏人性命。   “别顾左右而言他,快点说!”王瑞不耐烦的质问。   “我说、我说,我想向上进献,捞个一官半职,京城里首辅的一个门生不过进献了一个秘方,使首辅洗之复起,便升官发财,我就想,若是进献了鹿衔草,就算做不了文官,捞个地方的武官做做,还是可行的。或、或许,鹿衔草还能通过首辅,进献到皇上面前。”   “……”原来也是打的升官发财的主意:“……你倒是挺机灵的。”   “不是我机灵,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靠这招能讨好上面,当今圣上喜欢术士与僧侣,每日与这些人聚在一起,其中得宠的,升官发财,荣华富贵,我不过也是想捞些人家吃剩的烫喝一喝,跟真正得到实惠的人比起来,这真不算什么。”   王瑞对当今圣上没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住在京城的最高统治者。   皇帝即位的时候,年纪并不大,十五岁即位,如今十年过去了,也才二十五岁。   但是迄今为止的荒唐行为,已经足够记录进史册了,身边佞幸环绕,彼此“争风吃醋”互相构陷,宫里朝堂一片热闹。   “有人进献美女,有人进献娈童,我献不来这些,只能偷些鹿衔草进献了。皇上沉湎于逸乐中,宫中有众多的各色美人男宠,想必力不从心,我就捉摸着,想为圣上分忧,鹿衔草今年因为雪灾绝收……我才动了歪念头。”   王瑞气笑了:“敢情偷东西还是为了替皇帝的龙体健康着想,你真是忠臣孝子之心啊。”   何云一懒得听这些理由:“你可以闭嘴了,早知道是这种理由就不给你开口的机会了。”   王瑞觉得有道理,跟这种人就不该废话:“咱们怎么处置他?交由官府?”不过他们人生地不熟,报官的话,会很麻烦。   就见地上的躺着的五个木头人蹭蹭变大,瞬间就和真人一般大小了。   其中一个木头人发现自己变大后,二话不说,抡起胳膊照准术士的脸就是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   而其他四个在短暂的茫然后,也反应过来,一步步朝术士逼近,将他围困在身体形成的阴影中。   “你、你们要做什么?救、救命啊——啊!”   何云一对着这些木头人道:“半个时辰后,你们的魂魄会从木人中解放出来,之后就去投胎吧。”   木头人们只顾着殴打那术士,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随着低一声高一声的哀嚎,何云一带着王瑞离开,留下这害人的术士给受害者们惩罚。   王瑞随着何云一瞬移,等到了新的地方,发现不是客栈,而是一处城门之外,对着悬挂在城门楼上的灯笼一看,是长治县的南门。   看来是送陈如兰回家了。   “我看那五个魂魄被封印进木头人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的肉身想必已经不存于人间,没法复活。但是这个陈如兰,被害没多久,肉身应该还没下葬。”   何云一放出陈如兰的魂魄:“走吧,带我们去找你的肉身。”   陈如兰本来能被人救出魂魄,已属于莫大的幸运,没想到还能被救活肉身,喜极而泣,连声道谢。   “别磨蹭了,趁着我还有耐心,快点罢。”何云一催促道。   陈如兰不敢耽搁,凭借感应,奔向自家的方向。远远就看到屋门口挂着白幡,呜咽低沉的啜泣声漂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而她已死去的尸体,面无血色的躺在棺材内,亲戚们围在母亲跟前,有劝慰的,也有掉泪的。   何云一用隐身术走了进去,念动咒语,就见陈如兰尸体内缺失的心脏凭空长了出来,剖开的伤口瞬间愈合。   陈如兰只觉得耳畔听到了一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下一刻,她已经从棺材中坐了起来。   灵堂里的人,怔了怔,下一刻便炸开了:“鬼啊——”   “什么鬼啊,我是人,神仙救了我。”陈如兰爬出棺材,奔到门口,隐约看到救她的两位公子携手出了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及说。   回头怒视呆若木鸡的亲戚们,她厉声气道:“以后不许算命!谁算命,我跟谁拼命!”   ——   王瑞跟何云一走在夜色中,夜风吹拂着他鬓角的发丝,他故意走到何云一前面,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看他:“这一次是不是该我吃醋了?你为什么这么好心的帮陈如兰?送佛送到西,可不是你的性格。”   何云一哼笑道:“少胡说八道,我可不像某人沾花惹草,我只是看到她,想到了青瑗,将心比心,若是咱们的妹妹受到这样的伤害,难道不盼着复活么。”   既然是一家人,就要把你的家人也当做我的家人。   王瑞忽然被这句话击中了心里柔软的地方:“……你变得有人情味多了,更像凡人了。”   “我不是说过么,能为你成神,也能为你化凡。”   “你什么时候说过了?”这点王瑞敢肯定:“你绝对没说过。”   何云一笑着搂过他:“现在说了,你满不满意?”   “满意,恨不得每天听一遍。”   何云一撇嘴:“那你就想得美了,我一百年只说一次。”   王瑞低声笑个不停:“行,那我就耐心等待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然后伸了个懒腰,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么,下个目的地——金陵!” 第136章 金陵重聚   有人偷鹿衔草, 说明这东西具有价值,值得一偷。   上有所好, 下必甚焉, 留着鹿衔草,以后保不齐有大用处。   回到客栈的王瑞将鹿衔草多包了几层,密密实实的放在了隐秘安全的地方。   搁东西的时候,何云一发现王瑞的“小金库”里确实有不少宝贝。   鹿衔草就不用说了,还有白栖元的龙鳞跟一颗大珍珠。   珍珠是黄家人送给他的, 王瑞如实告之:“我当时还纳闷,怎么人家会对我这么好,敢情是感谢我的封正。”   “等到了金陵, 赶紧把这颗珍珠卖了换钱花。”何云一道:“用钱的地方多了,我看把它当掉正合适, 留着既不能下崽,又不能传家。”   王瑞笑着将东西放起来:“缺钱了一定花, 绝不手软, 不过有钱的时候, 还是留着它落灰吧。”   小心眼,就是不希望我保留黄家的东西。   “南海龙王也送了珍珠来,你现在拥有的珍珠可不少了, 没必要留着这一颗。”   王瑞嗯嗯应着, 起身往床上一躺,单手侧撑着脑袋,拍拍身边, “霸气”的道:“别废话了,快过来,叫本少爷好好看看你。”   哎呦,你还摆上大爷的架子了,何云一笑。   王瑞只觉得眼前一晃,等回过神来,发现他跟何云一竟然掉换了个位置,换成何云一靠在引枕上,拍着身边哼笑道:“你,老实过来。”   “无不无聊啊你。”王瑞笑着走过去:“你这是明晃晃的作弊。”   走到床边,转身将床幔放了下来。   ——   一路畅行无阻的回到了家乡,洗去车马劳顿,安置好家里内外的情况。   何云一和王瑞将在赵家的赵氏跟青瑗带了回来,第一次享受瞬移待遇的赵氏连呼:“方便,真是太方便了。”   而重回家乡的王瑞,从里到外迸发出了新的活力,先去找霍柯跟马萧喝了一场酒,顺便商量了一下去外地求学的事情。   马萧早被霍柯被说动了,虽然家里的母亲和外婆不希望他这个唯一的男丁外出,但招架不住他的坚持,只得妥协。   一切说定了,约定五天后,就动身去金陵。   因为霍桓跟韦兴贤都在金陵的崇道书院,考虑去了有人接应和照顾,王家和马家放心了许多,但也各派了管家跟着,叮嘱一定要将少爷们安置妥当。   结伴上路,何云一就不能用瞬移帮助王瑞,大家老老实实的走陆路。   临行前,青瑗将哥哥叫到自己屋里,扯了一通废话后,才羞答答的拿出一个荷包:“记得,递给那谁……”   王瑞挑挑眉毛,接过荷包对着太阳看了看:“递给谁呀,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递给霍桓!”青瑗对哥哥明显的取笑,噘嘴回答道,然后声音又转低:“他若是不好好读书,你记得督促他一点。”   “啧啧,跟我绕弯是吧,你是想说他若是沾花惹草,就监督他吧。”王瑞一本正经的保证:“你放心,他要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第一个宰了他。”   青瑗满意的点头:“还是哥哥你好。”   “瞧瞧这嘴甜的,不就是为了让我递荷包么,你放心,包管送到。”王瑞笑道:“我相信霍桓拿到后,一定会放在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小心翼翼的保管起来的。因为这针脚太粗糙,怕是戴不出去。”   气得青瑗直跺脚:“哥,你真讨厌。”   “行行行,我又讨厌了。”王瑞笑着出了妹妹的门,往父母所在的上房去了。   赵氏最近开始孕吐了,多数时间都在休养,但是儿子要外出求学了,事无巨细的叮嘱了许多,最重要的还是,让他照顾好自己,不要跟人争强,就算有何云一在,但是有的时候势比人强。   金陵可不是小小的县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安心读书,不要惹上麻烦。   王瑞也是这么想的,认真的道:“你们放心吧,厉害轻重,我都知道。”   王永德对儿子还是有信心的,除了读书外,别的地方,心眼还是挺多的,对妻子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他老大不小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况且,还有何云一呢,他可是个稳重的人。”   他稳重?王瑞不想在父母面前戳穿他的真面目,他才是暴脾气一言不合就毁天灭地的好不好。   收拾好行囊,王家派了管家牛子良和家丁,护送着王瑞上了路。   霍家跟马家的人员,呼啦啦的三十几号人。   王瑞带了两个书童,一个管杂务的老妈子,一个厨子,加上护送的管家和四个家丁,一共是九个随行。   霍家也差不多是这个配置,剩下的都是马萧家的人。   晚上到了客栈,吃饭的时候,霍柯笑他:“你通房丫鬟都带上了,要在金陵生孩子啊。”   马萧也痛苦:“不带着,我娘和祖母不让我出门。”   王瑞道:“没事,谁还没个家属。”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微微歪靠在何云一怀里。   何云一端着酒盅递到他嘴前:“喝么?”王瑞摇头后,他便拿到自己嘴边给喝掉了。   霍柯和马萧经过几日的接触,也看清他俩是怎么回事了,心照不宣,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年月,本来喜好男色的人就有不少,只是很少会像王瑞跟何云一这样经过家长同意,光明正大的在一起罢了。   同理,人家父母都同意了,也轮不到别人瞎操心。   而且随着离开家乡,往金陵靠近,他们越发能感觉到风气有变化,比如竟然看到几场男人和男人之间举办的婚礼。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月亮上出现过六字箴言,不知道的人简直落伍的不像话。   霍柯跟马萧怕被笑话外地人什么都不懂,对这种事情愈发不发表见解了。   ——   六朝古都,文人才子汇聚之处,自从迁都以来,政治地位虽然一落千丈,但娱乐地位却节节攀升。   秦淮河是许多才子心中的第二个圣地,第一圣地则是京城的翰林院。   崇道书院坐落于金陵城的东南角,距离科考贡院不远,在金陵本地的几所大书院中排名也很靠前。   占地辽阔,三进的大院子,分别建着讲堂、寝舍和饭堂,还有休憩背书的花园与礼堂。   最大能容纳学生三百人。   书院内栽种着葱翠的花木,幽深寂静,期间漂荡的朗朗的读书声。   进这样规格的书院需要举荐,但对于王瑞他们来说,获得举荐信轻而易举,他们不光有本地书院崔山长的信,还有韦兴贤他父亲知县大人的亲笔保举信。   崇道书院的山长仔细看了两封信,又简单询问了他们四人的情况,决定将他们四个安在内舍学习。   一般稍大的书院将学生根据成绩,分为上舍、内舍、和外舍。   顾名思义,上舍自然是优等生,数量有限,小班教学;内舍稍差一些,但可以向上舍流动,外舍就是最下等了,基本连秀才的头衔都没有。   像王瑞他们有秀才头衔的,分配在内舍是题中之义。   只是何云一这种别说秀才头衔,连户帖都没有的人,居然也被分配在了内舍,王瑞心知,他一定动了“手脚”,影响了山长的判断和安排。   内舍又分甲乙丙三个等级的班级,他们四个被保守的分配在了乙班。   按照山长的说法,每个月都有私考,如果考得好,可以进阶甲等班级。   若是成绩再有进步,则上升到上舍去。   到了乙班,才一进课堂,就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韦兴贤。   韦兴贤见到朋友来了,差点激动的站起来鼓掌,因为表现的太过明显,其他人一眼就瞧出来这新来的四个人,是韦兴贤的朋友。   分配位置的时候,王瑞又见证了一把神奇,他跟何云一分配在左右的位置。   甚至了为了让他俩挨着做,先生甚至调换了别人的位置。   但是霍柯跟马萧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拆开坐了。   先生安排完这四个新学生后,满面笑容的对课堂内的所有人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昨天提学大人来咱们书院做客,席间亲自出了一道题,我一会就将题目写出来挂到前面,大家根据题目写一篇文章交上来,就当做这个月的私考成绩了。”   话说完,就听到有人轻声叹气:“这也太突然了,都没准备。”   “真正有才学,哪里需要准备,提笔而就。”先生对王瑞他们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你们来的正巧,要不然私考要等到月末的。”   王瑞看到霍柯跟马萧捂脸,他没那么夸张,只是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都多久没读书了?对了,上次读书还是变羊之前呢。   咩咩咩——不如继续去做羊算了。   他悲观的想。   很快,先生将题目写在白纸上挂在了前面,王瑞一瞧,眼前一亮,走运啊,他背过跟这个差不多的程文。   于是一边磨墨,一边在脑海里尽量回忆着字句。   忙里偷闲还瞥了眼何云一,就见他一手杵着下巴,一手提着毛笔,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白纸。   王瑞在心里哼哼笑,遇到考试,你也没辙了吧。   结果等他低头写了一会,再用余光瞧何云一,发现他已经写完了。   作弊,肯定又是作弊,说不定元神出窍去找文曲星帮忙了。   王瑞在心里嘀咕着,他肚子里的程文记得大半,不记得的那点则用自己的“文采”填补上去,写就文章一篇。   交完文章的学生,可以离开课堂,王瑞与何云一交完文章后,在外面的花坛处等了一会,才看到灰头土脸的霍柯跟马萧走了出来,而等到最后,韦兴贤才姗姗而来。   韦兴贤瞅着何云一眼熟,盯着他不停的眨眼回忆:“你……你……好像在哪里见过。”   王瑞心说,可不是见过么,当初你被姥姥吸血,何云一来救,你见过他,只是你那会神智不太清楚,何云一又是道士打扮。   何云一回答的干脆:“你一定记错了,我没见过你。”   王瑞道:“他叫何云一,你大概是记错了,你们没见过。”   韦兴贤也吃不准,不过他笑道:“没见过就没见过,现在不是见过了么,都是朋友,等一会霍桓出来,我请客!今天不醉不休!”   霍桓成绩好,是上舍的人才,写文章精细认真,所以直到最后才交卷出来。   他像每天一样走出课堂来和韦兴贤大哥会面,却发现今日等他的人颇多,他脚下步子止住,随即高兴的唤道:“哥——王大哥——你们都来了?”   王瑞发现霍桓个子又长高了不少,模样似乎又张开了点,更好看了,不禁替妹妹高兴。   霍桓跟大家打完招呼,便问王瑞:“青瑗好吗?”   碍于人多,王瑞不好掏出青瑗的荷包:“好,还让我督促你用功读书。”   “我一刻都不敢懈怠。”霍桓眼神坚毅的道,他一定会高中,回去娶心上人。   王瑞虽然自己“不上进”,但却很喜欢上进的人,满意的点头:“这个我信你。”   韦兴贤笑道:“你们这是会亲家呢,别在这儿傻站了,走,藏香楼,我带路!”振臂一呼,大步走在前面。   何云一之前只知道王瑞他们这帮秀才爱喝花酒,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如今得见,不由得噙着一抹笑意瞅王瑞:“看样子,你们过去还真是逍遥啊。”   王瑞感到了来自头顶的目光,心虚的想,从现在开始逍遥不起来了。   突然,在前面豪爽带路的韦兴贤愣了下,接着快步跑向前方,呵道:“顾彦波,你干什么呢?”   这个叫顾彦波听到呵斥声,冷笑着拿开了放在对面男子脸颊上的手:“不干什么,看看罗惠卿是不是胖了。”   罗惠卿等他拿开了手,抬袖擦了擦脸颊,对韦兴贤道:“……我们没事,他就是看我胖了没有。”   韦兴贤显然不信:“告诉你,顾彦波,今天我有急事,先不跟你计较,下次再看到你骚扰罗惠卿,我保证让你的脸,一夜之间看起来胖不少。”   韦兴贤就是个高个子,但是顾彦波比他还高,朝他逼近,低头冷笑道:“啧,你想因为打架退学么?你管什么闲事?罗惠卿难不成向你自荐枕席了?”   这时候王瑞他们一群人走近了,尤其是马萧刚才因为考试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嚷道:“怎么回事,韦兄,这人谁啊?”   顾彦波只有一个人,而韦兴贤身后站了一票兄弟,他见对方真的人多势众,将王瑞打量了个遍,然后一挥衣袖,哼了声,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罗惠卿叹道:“何必因为我,跟这种人结仇呢。”   王瑞见这个罗惠卿生得女相,像个漂亮的女孩子,尤其眉眼很是温柔,仿佛有一汪水。   所以,刚才那个叫顾彦波的人安得什么心思,不难判断了。   就听韦兴贤有几分无奈的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管你的闲事,不管就浑身不舒服。顾彦波没把你怎么样吧?”   罗惠卿摇头:“没怎么样,他才过来找我麻烦,你就来了。”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在家乡的朋友,以后姓顾的再找你麻烦,你找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帮忙都行。”说着,韦兴贤一一介绍过去,让罗惠卿认识了大家。   韦兴贤做东请客,多一张嘴也是吃,顺便把罗惠卿捎带上了。   众人到了藏香楼,要了饭菜,叫了歌姬陪酒献唱。   这些歌姬弹唱的歌曲基本上都是文人骚客最新填写的,可谓引领全国潮流。   王瑞听得如痴如醉,心想,不愧是六朝粉脂地,造诣就是高。   这时韦兴贤问道:“现在霍桓住在书院的寝舍,我在外面租房子住,你们怎么打算的?”   霍桓抓紧一切时间学习,为了省去早晨赶路的时间,住在学校的寝舍内,而韦兴贤受不了那个“艰苦”的环境,在附近找个房子住着。   王瑞当然是跟何云一住了,这点霍柯跟马萧都知道,于是道:“我俩跟你一起住,王瑞应该跟何云一另外找房子。”   韦兴贤道:“那只能委屈王瑞你们俩另外找房子了,我那里地方不宽裕,只能住下霍柯跟马萧两户了。”   王瑞求之不得:“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叫管家去附近再找房子的,不会离你们太远,平时走动也方……”   不等他说完,就见门帘子掀开,探进来一个醉醺醺的中年人的脑袋:“呦,刚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真是你,吕卿,来来来,到爷这儿来,这桌给你多少钱,爷也给你双倍。”   罗惠卿脸色登时变得毫无血色:“你、你谁啊,你认错人了,别过来!”说着,站起来,往后躲着。   “你他娘的是谁啊?没听到人家不认识你么,快滚!”韦兴贤将酒杯往地上一摔,指着那人骂道:“再不滚,对你不客气。”   中年男人也不客气了,被骂了,反而跳进来:“嘿,你这下九流的臭戏子,老子嫖过你,你化成灰老子都认得,你肋骨下有颗痣!敢不敢脱了验一验?”   罗惠卿的脸色由白转红,眼泪在眼眶转悠,紧咬下唇。   而韦兴贤竟也愣了,因为这个男人说得太详细了,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反驳。   这时王瑞站了起来,大声道:“肋骨下有痣的明明是你吧,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昨天看到你光着身子,在街上追着一头猪要日,跑了几条巷子,是不是,何云一?”   何云一见自家这位管起了闲事,不得不配合道:“是啊,我看到了。”   刚说完,不知怎地,外面吹来一股大风,将这男人吹得踉踉跄跄,而这时等他的同伴也被刮了进来,两人撞到一起,就听刺啦一声,他同伴倒地的瞬间,将这人的衣裳撕裂开去。   众人看得清楚,这人肋下有一颗鸡蛋大的黑痣,清晰无比,一目了然。   震惊的沉默过后,爆发出了哄堂大笑。   这人低头一看自己肋下,也是一惊,自己身上什么时候跑出来个这么大的长毛黑痣?   酒也吓醒了,脸色涨红:“不、这不可能……”捞起衣裳就要跑。   韦兴贤哈哈大笑,起身朝他走去:“你别跑,把名字留下来,我非得好好散布散布你的追猪的美谈不可。”   这人哪敢停留,衣衫不整的夺门就跑,随着他的逃离,所到之处,身后都会伴随着讥笑声。   韦兴贤将人赶走了,神清气爽的回来,对王瑞道:“多亏了你,否则兴致都要被他败坏了。”   霍柯吃惊的问:“你、你真的看到他追着猪跑,什么时候啊?”   “就昨天晚上,我无聊睡不着,从窗户一望,就看到了。”王瑞信口胡说,反正这会也没人纠结他到底看到了没有,能将刚才那个找茬的人恶心走就行。   这时罗惠卿重新落座,对着王瑞目光含泪的道:“谢谢你……真的。”   “谢什么啊,大家都是朋友。”   罗惠卿轻声道:“不,要谢的,我从没有过朋友。在书院之前没有,到了书院后,因为是花银子进来的,被分配到了外舍,没人瞧得起了。只有韦兄肯帮我……”看向韦兴贤,眼圈愈发泛红。   而这时一直不怎么出声的霍桓突然道:“诶,我怎么觉得罗惠卿跟韦大哥长得有点像呢。”   霍柯反驳弟弟:“哪里像了?!我没觉得。”   一个出了名的胆大,一个如此瑟缩胆小,像个女人似的。   霍桓被哥哥驳斥,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可能是我看错了。”低头喝酒去了。   罗惠卿起身斟酒,一一敬过去,每个人敬酒三杯,一圈轮下来,仍旧脸色如常。   看得众人“肃然起敬”:“看不出来,罗兄真是海量。”   罗惠卿温笑道:“小伎俩罢了,只要大家伙开心,我再喝多少杯都行。”   酒桌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大家都喝了不少,忽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贺仙来听曲了,找他评文章的快去啊,一会没地方了。”   听了这话,霍桓一口酒还没咽下去,含糊的道:“……我叙(去)了!”便跑了。   霍柯见状,追了出去:“你干什么去?”   韦兴贤对剩下的人解释道:“有个自称贺仙的人,偶尔会来藏香楼听曲,顺便帮考生批文章的等第,据说无论是私考、岁考还是秋试乃至会试殿试,无一不准。”   马萧对刚才的考试没信心,放下酒杯也大步走了出去:“我也去碰碰运气。”   一桌子的人跑出去三个,罗惠卿提议:“咱们不如都去看看吧,回来再喝不迟,缺了他们,也不成席了。”   韦兴贤同意:“去凑凑热闹也行。”起身招呼王瑞跟何云一。   王瑞他俩便跟了出去,其实王瑞对什么贺仙的兴趣不大,身边有何云一这个神仙,还管什么贺仙不贺仙的。   三楼的楼梯口挤了一群人,都往里面探头探脑的,就听一个雅间里传出女子如泣如诉的歌声,唱腔优美,绕梁三日。   王瑞觉得这歌声似乎有点耳熟,但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而这时歌声停止,雅间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抱着琵琶的美丽女子。   堆在门口的书生们立刻问道:“贺仙在里面吗?他今日批文章吗?”   女子只管抱着琵琶,往人群外面挤,并不回答书生的问题。   忽然,她一抬头,看到了人群中的王瑞。   而王瑞也瞧见了她,四目相对,女子激动的浑身颤抖,纤葱般的手指放在唇前:“夫君,您来找奴家了吗?”   “沈、沈魏娘?!”王瑞愕然,他乡遇妾室,这就尴尬了。   而且,你“夫君”我,现在也有夫君了。 第137章 当街绑架   沈魏娘是王瑞第一个经过父母同意过了正路的妾室。   当初就是因为她, 把何云一气的强吻了他,王瑞记忆犹新。   她不是回到扬州老家去了么, 怎么又出现在了金陵?   没等王瑞跟沈魏娘说一句话, 就听何云一在一旁怒道:“你叫谁夫君呢?”   王瑞忙竖起手指在唇间,安抚道:“公共场合,咱们别生气啊,她肯定是无心的。”   何云一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没明说, 但看那脸色,显然也是老大的不满意。   要不是他刚才安抚的及时,要不然醋缸又得炸了。   “你怎么在这里?”   听了王瑞这句惊奇的询问, 沈魏娘心里一寒,知道王瑞不是来寻找自己, 只是偶然遇到罢了。   想想也是,王公子怎么会来寻找自己一个被遣散的妾室呢。   “我……我从王家离开后, 回到扬州, 无依无靠, 为了讨生活,在这里弹琴讨生活。”沈魏娘解释道:“我平日里只给固定的几个客人弹琴唱曲,唱完就走, 我还是清白的。”   她看到王瑞身边的何云一, 心被猛地的揪起,她记得这个人,就是他说自己会跟生父乱伦, 才导致她离开了阳信县的王家的。   他那番冷酷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而这时,不愿意让他们上演“深情对望,嘘寒问暖”戏码的何云一扯起王瑞的手往楼上走:“不是要看贺仙么,快走罢。”   王瑞被何云一拖着上了几步台阶,从袖中摸出几张银票:“这些给你,好好过日子。”   沈魏娘不做这行了,以后碰到的概率还能小一些。   沈魏娘犹豫了下,还是收下了银票:“谢谢你,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不用报答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王瑞的腿往台阶上移动了几步。   正要继续上楼,衣袖却被沈魏娘拉住:“你们不要走。”她眼睛看向何云一:“你上次跟我说的那番话,是真的吗?”   王瑞这才记起来,沈魏娘可不光是自己的妾室,还是韦知县的私生女,也就是韦兴贤的姊妹。   而现在,他看向几丈外跟罗惠卿站着的韦兴贤。   韦兴贤一脸的茫然,显然看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何云一记得沈魏娘,不留情的道:“自然是真的。”   “那我该怎么办?”见何云一转过头不再看自己,又求王瑞:“夫君,你不要急着走,我有话想和你说?”   刚才叫一次就够了吧,还来?!何云一肺子气炸,就手捞过王瑞,自己身子一俯,在王瑞唇上一印,然后对被吻得发懵的王瑞质问道:“告诉她,我是谁?”   王瑞抚了抚因为接吻被碰歪的儒巾,慌慌张张的吸了几口气:“我、我……”   沈魏娘张口结舌,虽然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而且最近越发多了,但是没想到会发生在王公子身上。   “我……我……”王瑞一抬眼,发现韦兴贤眉毛拧成了一团,整个人好像泥塑木雕的一般,动也不动了。   何云一不依不饶的晃了晃他:“快告诉她,我是谁,你又是谁?”   王瑞扭头对沈魏娘道:“你以后别这么叫我了,太不合适。你我没关系了,这是其一,其二……我成婚了,和他。”朝何云一努嘴。   沈魏娘混在欢场,见多识广,处置起紧急情况有一套,眨了眨眼睛,冷静下来,挤出笑容:“的确是我失言了,万不该如此称呼你,冒昧之处还请见谅,打扰你们了。”头一低,抱着琵琶迅速的下了楼。   她将王瑞给的银子揣好,或许今日遇到他,是老天爷的警示,她不该再留在金陵了。   今天晚上在卢侍郎家表演完琵琶曲,她就离开这里。   王瑞目送走她,月光瞥见楼上有几个书生在瞧他们,但看表情,也不是很震惊。   盖因为以前书院这种事情就不少,且屡禁不止。   后来出了月亮那件事,书院将禁止的条文都撤去了,虽然不鼓励,可也不禁止了,更是习以为常。   这几个书生看的也不是王瑞跟何云一接吻,而是瞅沈魏娘,她给贺仙弹过琵琶献过唱,因此引人注目。   如今她走了,几个书生也转过头去,专注于屋内贺仙的动向了。   何云一不满的“教训”王瑞道:“她叫你夫君,你居然连点抗争都没有,怎么,听得顺耳?”   “不是,我是没来及想好该如何反应。”   “别人若是骂你,你早回骂过去了,叫你夫君,你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何云一耿耿于怀,拿手指戳他脑门:“再有一次,你试试?”   王瑞赶紧双手合十,告饶道:“不敢再有下一次了,我怕引发世界毁灭。”   何云一捏他的脸颊:“你就贫嘴吧,没点端正的态度。”   罗惠卿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的一声轻笑,将王瑞跟何云一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才发现韦兴贤还呈石化状态的立在那里。   这、这肯定不是真的,王瑞分明和自己一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胆大豪爽,怎么会委身于其他男人。   书院那些好龙阳之风的男子,多是阴柔羞怯的,那样还可以接受。   此时有人喊了一嗓子:“贺仙开始评文章了。”   韦兴贤便木讷的转身,看向贺仙所在的地方去了,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消息。   此时众人齐齐望向那间屋子,王瑞他们来的太晚,被挤在了后面,他视线内全是攒动的儒巾,前方的人摩肩接踵,没给他留一点窥探的缝隙。   何云一起先扶着他,让他踮起脚来看,奈何前面的人也都踮着脚,于事无补。   何云一见王瑞很想看这个热闹,便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眸子一沉,将两人瞬移到了前端。   恰好霍家兄弟就在他俩前面,王瑞戳了戳霍柯的肩膀:“喂,我们来了。”   霍柯见了,赶紧侧着身子,叫王瑞他们又往自己的位置蹭了蹭:“来得正好,据说这个贺仙已经开始点评文章了,我弟弟的文章已经递进去了,马上就要轮到了。”   王瑞见霍桓表情严肃认真,紧紧盯着房间里面。   他心说,每个月都有的私考,至于这么认真么。   “张书荣一等!”贺仙所在的屋内又传递出“情报。”   王瑞发现霍桓的眼神明显含有焦躁和不忿,紧抿双唇。   “霍桓……也是一等!”   霍桓的表情却没缓和,而是小声嘟囔:“什么叫做‘也是’。”   霍柯道:“是不是这个姓张的一直和你竞争?”看起来是这样,弟弟对他明显不满。   霍桓才要说话,就见一个男子阔步走来,拱手对霍桓道:“恭喜霍兄了,次次都是一等,这次提学大人亲自出考题,若是文章优秀,定能获得大人的垂青。”   霍桓亦拱手回敬道:“张同学客气了,刚才贺仙报说,你也是一等。”   “同喜同喜。”张书荣笑道,下巴微微扬起,眼中写满了得意。   王瑞对学霸间的勾心斗角没兴趣,打了个哈欠无聊看四周:“到现在也没看到这个贺仙什么样子,没意思。”   却不想这时候屋内传来重大喜讯:“今日贺仙心情好,额外选几个学生进来,面对面点评文章。”   众书生一听,纷纷举手:“选我选我。”   “据说那几年从咱们书院考出去的李翰林,就是贺仙手把手教出来的。”   “点评得条理分明,准确恰当,贺仙可是有真才实学的。”   王瑞听这些书生窃窃私语,心说真有这么神?   “好了,贺仙有指示了,今日就选‘王’姓同学吧,列位谁姓王,都可以进来。”门口负责给贺仙递话的人道,巡视了一下攒动的人头:“大家互相监督,可不许冒姓。”   选择姓王的,那么好事就落到了王瑞头上。   “去啊去啊。”霍桓殷切的劝道:“快进去吧,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多少人求之不得。”   何云一也催促:“你不是吵嚷着无聊想见贺仙么,现在机会来了,还不快去。”   王瑞见周围的人都对他一脸的“羡慕嫉妒恨”,于是抻了抻衣裳,对其他人挥了挥手:“我就不客气了。”在众人的瞩目中,昂首阔步和另外两个王姓的同学一起迈步进了屋子。   进了屋内,横在眼前的是一个梅花图案的屏风,将后面的人挡的结结实实。   “按照个子大小,矮一些的人先点评。”贺仙从屏风后说话了,声音低沉有力。   三个五百年前的一家人,互相衡量下了彼此的身高,其中最矮的那个先走了进去。   王瑞见自己最高,默默的等待着,就听屏风后传来贺仙的点评,对那人文章分析的鞭辟入里,确实有些水平。   终于将前面两个人都分析完,轮到王瑞了,他走入屏风,就见里面坐着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   长条脸,瘦得皮包骨头,见王瑞进来了,眼神一凛,枯柴似的双手紧紧握住拐杖。   王瑞心说,干嘛啊,这么激动:“您不要紧吧?”   旁边递话的人也关心的道:“贺先生,您不要紧吧?”   “你先出去。”打发了服侍自己的人,贺仙紧盯着王瑞,情绪平复了许多:“你怎么见了我,也不脱帽?”   这个刺挑得算合理,王瑞将儒巾摘了下来:“失礼了。”   “你可以坐下了。”贺仙摸着胡须道:“你将你的文章背下来给我听听吧。”   王瑞才写完不久,记得很清楚,开始诵读。   背诵的时候,总不能盯着贺仙枯瘦的双颊,于是头微微垂下,眼睛瞥向地面。   忽然,他发现贺仙宽敞的直裰下,大刺刺的亮着一双木棍似的细腿,细腿连着两只长着长钩的爪子。   正此时,王瑞只觉得头顶一凉,接着凌乱的发丝便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撩开发丝一看,眼前出现的是一只体型庞大的仙鹤,它一只翅膀保持着挥舞的姿势,另一只翅膀则托着王瑞割下来的发髻。   “哈哈哈,王瑞!君子报仇直待三年,你当时揪我一把羽毛,如今我割你一头发髻!”说完,仙鹤从窗户嗖的一下子飞了出去。   这是怎么个情况?王瑞惊呆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愣怔了半晌,才记起来,这应该是赤松仙人的坐骑。   第一次见碧霞元君,就是它来把自己从家里衔走的,自己为了脱身,狠揪了它一把羽毛。   原来这只鸟一直记在心里,今天碰到自己,当场就把仇报了。   王瑞看着已经飞上九霄的贺仙,将儒巾戴到了头上,开门出去,对着等消息的众书生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贺仙变成仙鹤飞走了。”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闯进屋内,果然不见了贺仙,他的衣裳鞋帽倒是堆在了地上。   窗户大开,窗框上还留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贺仙是仙鹤?”   “莫不是吕洞宾的坐骑?”   众人议论纷纷,何云一走上前,关心的问:“你怎么了,受到惊吓了?”   王瑞一言难尽的低声道:“这仙鹤,咱们认识。”   “嗯……咱们认识的?赤松仙人的那一只?”何云一发现王瑞儒巾边缘露出了一截头发,好奇的翻开一看,脸色一变:“你头发怎么了?”   “被割走了,它怪我曾经揪过它的羽毛。”   “它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何云一怒道,一副挽袖子要找仙鹤算账的模样:“揪它两根毛就敢割你的头发?!现在人多,不方便,等一会叫它好看。”   王瑞劝道:“算了,一只鸟罢了,一会回去,你将我头发变长就是了。”   贺仙在书院附近混得挺开,鼓动这些求学的书生跟自己为敌就麻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几根头发么。   何云一还是气不过,王瑞又劝了几句才哼道:“暂时给它记在账上,最好永远别再碰见我。”   霍桓他们不知其中原委,在那里感慨:“不知道贺仙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了,点评文章和测等第,真的很准。”   随着贺仙的飞离,书生们吵嚷了一会也渐渐的散开了,王瑞他们也重新回到雅间,继续喝酒畅饮。   待到天黑,一并回了王瑞他们住的客栈,继续聊天。   趁他们都在霍柯房里说话的功夫。   王瑞跟何云一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将帽子摘了,露出被仙鹤割掉的半长不短的头发,别扭的照了照镜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幸好你有办法,否则我麻烦可就大了。”   何云一轻轻抚摸他光滑的发顶,就见发丝随着他手的滑动,慢慢变长,过了肩膀,到了背部才停住。   王瑞不喜欢披头散发的,感觉像女人,利索的将头发束了起来。   提到女人,不由得想起沈魏娘来:“对了,沈魏娘是韦知县的私生女,就是韦兴贤的姐姐或者妹妹了……”   要不要告诉韦兴贤这件事?怎么开口?你有个姐妹在当歌女,是你爹当年犯下的错。   还是算了吧,沈魏娘当初离开阳信县都没说去找韦知县,可见是不想认这个爹的。   何云一对她一番警告,她应该对韦家的人避之不及。   真是看不出来,韦知县年轻的时候会如此荒唐,不过,人心隔肚皮,尤其是文人,年轻时候,以风流为美谈。   上了岁数,有了官职和家室,有的就会收心了,但是年轻时候的债,保不齐会找上门来。   不过,沈魏娘如今在金陵,应该不会按照何云一所说的发展出人伦悲剧的。   何云一拧起眉毛:“你怎么又提她?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操心也是白搭。”   “好了好了,不提。”   “再提是小狗。”   王瑞本想汪汪两句,“气气”何云一,但考虑到他的气量,没敢进行这个操作,老实的点头。   而这时韦兴贤来敲门:“我们要送霍桓跟罗惠卿回书院,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王瑞正好要将青瑗的荷包给霍桓,便道:“这就来!”取了荷包放进袖中,拉着何云一出了门。   ——   金陵与别处不同,入夜之后,反而比白天还要繁华热闹,秦淮河上灯火通明,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街上赏游行人,三五成群,结伴而行。   韦兴贤心情大好,因为同伴们都来了,以后可就热闹了。   这时霍柯问弟弟:“我看那个张书荣长得就讨人嫌,他是什么来历?”   “父亲和叔叔都是进士出身,其中叔叔还在京城做官。”霍桓道:“这人不坏,就是趾高气扬的不讨人喜欢。”   “不讨人喜欢,以后就少理他。”   “我是不愿意理他,可他总是找上门来阴阳怪气的。他可能把我当成跟他争夺名次的敌人了。”   “咱们又不是金陵府的人,秋试要回本地考,跟他这个金陵本地的考生也不犯冲啊。”   霍桓叹气:“是会试和殿试的对手。”中举只是第一步,决胜之战在会试和殿试,他也有种预感,会试殿试,张书荣会和自己争夺一甲或者二甲前列的名次。   王瑞在一旁听了,不由得感慨:“你们想得真是长远啊。”   已经确定会考中举人,都在为了最终的殿试勾心斗角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韦兴贤和罗惠卿回头对他们道:“你们走得太慢了,快走啊。”   霍柯和霍桓高声道:“来了!”。   王瑞虽然也应声了,但仍旧跟何云一慢慢走在后面,捉摸着,悄悄牵个手什么的。   就在说话之间,猛地从旁边的胡同里拐出来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中间。   马车上挑下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步冲来,挡在罗惠卿跟前:“卢侍郎府上,今日有贵客,请你去唱一曲,跟我们走吧。”   罗惠卿痛苦的一闭眼:“我已经不唱戏了。”   “唱是不唱,不是你说了算的。”两个大汉做了个请的姿势:“不要再耽搁了,上车吧。”   韦兴贤拦在罗惠卿跟前:“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大汉冷笑一声,轻轻在韦兴贤肩膀一推,就让他退出了几步:“和你没关系!”   霍柯跟霍桓见状,忙上去扶住韦兴贤,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王瑞一拧眉,什么人啊,这么猖狂,再继续这般粗鲁。   而这时,巷子里又驶来几辆马车,停下后,最前面的那辆传出一把略显尖细的嗓音:“不许对人家动粗,哪有请人家唱戏还为难人家朋友的道理。”   两个大汉听了,双手交叉在身前,侧身规矩的站到了一旁。   马车中的人则道:“吕卿啊,咱家知道你脱离倡优的户籍了,本不该再来打扰你,但是今日真是有贵客前来,其他人唱得什么鬼东西,简直不能听,还得请你出山。”   罗惠卿仍旧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这样如何,你们的朋友可以一并前来赴宴,不过是多摆一张桌子的事儿。”   罗惠卿不愿意让韦兴贤他们看到自己登台唱戏的下九流样子:“不必了,我去就是了。”   韦兴贤却放心不下,大声道:“我要去,正好长长见识。”   车中的人,发出细细的笑声:“好啊,这是你们的福气。来人,腾地方,让几位公子赴宴。”   说罢,从后面的马车中陆续下来数位打手似的壮汉,腾出了两辆空的马车:“请吧!”   王瑞觉得现在的情景应该用“自投罗网”或者“当街绑架”来形容更合适。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放着韦兴贤和罗惠卿他们不管,他瞧了眼何云一:“怎么办?”   “人家都同意去唱戏了,咱们就去听喽。”何云一淡定的道。   罗惠卿见无法再抽身,表情凝重的往马车走去,而韦兴贤他们则一众跟在了后面,都上了马车。   车队调转方向,向着夜色深处驶去。 第138章 命运的牵扯   马车停在一座阔气的府邸前, 门口悬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将地面照得一片艳红。   他们几个下了马车, 身上也染了纸醉金迷的色彩。   王瑞仰头一看, 鎏金大字:卢府。   而这时打最前面的马车内下来一个病怏怏的男人,他一身华服,气质威严,绝不是一般出身。   他声音细弱的对罗惠卿和王瑞他们道:“到地方了,进去吧, 咳,咳!”   “孙公公——”这时台府邸的台阶上快步走下来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叫这一声, 饱含了关切:“请人这种事情叫我们府上的人去做就是了,怎么能让您亲前去呢?”   孙公公是金陵本地镇守太监, 权力相当大,当地官员没有敢冒犯的。   孙公公摆摆手:“卢侍郎, 你快把人带进去吧。”   卢侍郎虽然不认得罗惠卿, 但是这里面漂亮的像个女子的, 只有这位了:“你就是吕卿吧,快随我进去,贵客等着呢。”不放心的看着王瑞他们:“这几个人是……”   孙公公对着帕子咳了几声:“是吕卿的朋友, 咱家邀请他们来赴宴的, 多摆一张桌子就是了。”   卢侍郎点点头,对左右道:“将这几位公子带下去,好生安置。”   便有小厮模样的人来到他们面前, 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各位随我来。”   韦兴贤见罗惠卿要被单独引到别的地方去:“他要去哪里?”   孙公公笑道:“他当然是去化妆,准备登台啊。”对罗惠卿笑道:“有你的,才脱籍几天,又找了个小情郎。”   罗惠卿难得露出愤怒的表情:“不要这样玷污韦兄的清誉。”   孙公公愣了下:“呵呵,兔子也要咬人了,行了,快下去做正事吧,咱家对你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转身由太监扶着,进府邸去了。   罗惠卿对韦兴贤道:“……我没事的,你别担心。”说完,由卢府的人带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韦兴贤一步三回头的看罗惠卿的背影,表现的太过关心,霍柯跟马萧面面相觑,挑挑眉,心照不宣。   王瑞早年确实战战兢兢,怕这怕那的,但自从跟何云一在一起,说句不好听的,彗星撞地球不怕。   所以此刻,他全无霍家兄弟的拘谨和韦兴贤的愠怒,气定神闲的游赏高官家的大宅。   来到一个大院内,周围悬挂着灯笼与火把,照得场地恍若白日。   大院内尽头的屋子内,传出了女子抚琴唱曲的声音,飘渺悠远。   他们被领进传出歌声的屋内,就见里面从前到位摆放着数张桌子,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非富即贵打扮的男人。   他们被安排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离主席的位置,差了十几丈远。   王瑞抱着肩膀笑道:“要是以后高中了,是不是就得常常参加这样闹哄哄的酒席,跟中年油腻的官员为伍?妹夫,你做得来吗?”   霍桓道:“不怕,就算考中了,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没人邀请赴宴的。等我熬出来够资格了,我也中年了。”   王瑞感慨道:“所以说嘛,科举有什么意思,不如修仙。”   刚说完,就被何云一搂过脖子,和他贴着脸哼笑着质问道:“你还有脸说这话?”   韦兴贤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看着王瑞他们嬉闹,不知为何,更不是滋味。   马萧跟霍柯则交头接耳的嘀咕:“咱们也算走运了,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大官呢。”   霍桓扫视其他人,忽然,他竟然发现了张书荣,就坐在离他几张桌子外的地方,因为是他背对着他坐,没有发现他。   唉,真是晦气。   王瑞靠在何云一肩膀上听着前面传来的歌声,越听越觉得耳熟:“嗯……”   何云一也发现了情况,肩膀一抖,震得王瑞坐直了身子:“你们之间的牵绊还挺深的,哼!”   王瑞也想不通,怎么就又碰到沈魏娘了呢,他都不在这个世界的生死簿上,按理说跟谁也不该有羁绊才对,怎么一而再的遇到沈魏娘。   忽然,他懂了,他之所以遇到沈魏娘,是因为韦兴贤!   沈魏娘注定跟韦家有人伦悲剧,此时此刻,她被命运牵引着向着韦兴贤靠近。   沈魏娘不是奔着他来的,而是冲着韦兴贤。   王瑞将自己的猜想耳语给了何云一后,问道:“没办法解除命运的安排吗?”   何云一道:“韦知县作孽,报应在子女身上很正常,改不了的。不过,我很愿意将沈魏娘瞬移到天涯海角去,保证她这辈子回不了中原大地。你觉得如何?”   王瑞咂嘴:“还是算了吧,我相信沈魏娘虽然被命运牵引,但是被你提醒后,这辈子对姓韦的都犯怵,不会发生什么的。”   这时一曲唱毕,前排的酒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番打赏后,沈魏娘抱着琵琶退了出去。   走到快门口的时候,王瑞故意将筷子碰到,俯身去捡,以免沈魏娘看到他。   等他挺直身子坐正,沈魏娘已经走了,王瑞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就听周围桌子的人道:“来了,来了,是吕卿。”   他们反正在最后一排,他正想站起来,让视野更开阔一些,就见身旁的韦兴贤噌地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最前方的戏台子。   王瑞不懂戏,只知道罗惠卿反串,打扮和唱腔都是女子样式。   他本就美貌,此时妆容精致,真如绝色美女一般。   台上的罗惠卿咿呀唱戏间,不时看向台下,视线远望,寻找着韦兴贤他们。   忽地,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他,虽然相隔甚远,但只在这一瞬间,竟然觉得心意相通。   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惦念关心自己……   不眼眶一热,嗓子便有些沙哑,余光扫到下面坐着的贵宾,不敢怠慢,忙调整了。   坐在下面翘着二郎腿看戏的一个身穿大红锦袍的胖老头,看着台上的罗惠卿,满意的眯起了眼睛:“不错,不错,这个人,咱家要带回京城去。”   在一旁陪侍的孙公公,他身为金陵镇守太监,对京城来的司礼监的刘公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侧身轻咳了几下,才道:“他原本是戏子,后来脱了倡优籍,做了平民了,也改换了名字。若不是您大驾光临,也不会再去打扰他了。”   刘公公眉毛一挑:“别说他是平民,就是侯府子弟又如何?带他回京,是他几辈子求之不得的福气。”   孙公公知道,这次刘公公从京城出来,除了巡查金陵外,便是在此处给皇上物色美人,男女不限。   卢侍郎身为金陵陪都的清闲官员,万万不敢得罪这些掌权的太监,在一旁附和道:“像他这种人能够得到您的赏识,确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刘公公瞟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听说卢侍郎的女儿花容月貌,举世无双,可是真的?”   卢侍郎虚笑道:“不瞒您说,的确有几分颜色,但是她性格十分古怪,生下来三个月就能说话,稍大了些的时候,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就说自己有前世,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又说自己跟前世的恋人约好,在今世相遇。每日胡言乱语,我和她娘已经商量好,若是再无法医治,就将她送到姑子庙去。”   刘公公听了,砸了下嘴,患了癔症,可就不能服侍皇上了:“哦,原来是这样,卢侍郎需不需要太医院的协助?”   “不敢劳动,我们自己想办法就是了。”卢侍郎赔笑。   他这个女儿,生下来就会说话,自称上辈子姓鲁,是鲁公的女儿,十五岁的时候病死了,死后与一个书生产生过一段人鬼恋,后来她来投胎,并约定了此世相见。   她不避嫌到处诉说,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卢侍郎只当女儿得了怪病,四处求医问药,可都没有结果。   刚才听到孙公公的意思,想看看女儿的美貌,似乎有意提拔她进宫面圣,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女儿那个样子,触怒了皇上,满门抄斩不是闹着玩的。   幸好刘公公似乎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罗惠卿唱罢一幕戏,转身腿到后台卸妆去,准备走人。   他还没来及换衣裳,就被人叫到了一间屋内,里面坐着刚才台下那个胖太监。   “咱家姓刘,是侍候皇上的。”刘公公笑眯眯的道:“最近皇上耳朵单调,想听点曲子解解闷,你的福气来了,随咱家京城走一遭吧。”   罗惠卿听了这话,心沉浸了无尽的黑暗中:“多谢公公抬举。”   麻木的回答,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欣喜。   刘公公只当他性子沉稳,反而很满意他的淡然:“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咱家明日派人去接你的住户接你。”   罗惠卿木讷的颔首,行尸走肉一般的福礼告辞。   卸完妆,出了卢家的大门,他看到韦兴贤他们都等在那里,笑着迎上去。   韦兴贤快步上来,左右看他:“你没事吧?”   罗惠卿笑道:“就是来唱一曲,现在唱完了,咱们回去吧。”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果然有些事情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罗惠卿真就是来唱戏的,什么恶霸强占戏子的剧情没有上演。   就在大家有说有笑往外走的时候,忽然就听身后有人喊道:“郎君——是我,鲁公之女,你可还记得?”   声音清脆,几乎划破夜空。   大家都本能的回头去看,但却看到几个丫鬟聚成一团,有嚷的:“不好了,小姐又犯病了,快抬回去。”   几个丫鬟仆妇捂着一个女子的嘴巴,拿斗篷一裹,强行拉了下去。   众人心想,这卢侍郎家也不太平,有个疯小姐。   出了卢侍郎府邸的胡同,已是深夜,书院已经落锁,这会回去只会被门子抓住,送到山长那里去。   于是霍桓跟他哥回客栈住,罗惠卿则跟韦兴贤一起回他的住处凑合一晚上。   ——   韦兴贤见罗惠卿一直闷闷不乐的,猜测他是被大家发现了戏子的身份,才难过的。   于是安慰道:“大家都不是那种俗人,不会有人在意的。”   罗惠卿只闷声点头,并不说什么。   到了韦兴贤的住处,叫他的伴读书童收拾出了一间耳房给罗惠卿先住一晚。   他亲自抱了一床新被子给他:“你盖这个吧……”   一迈进屋,就见罗惠卿坐在灯烛下,忧郁的托着腮帮,漂亮的像个画中走出来的人。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怔怔的看他。   而这时罗惠卿亦抬眸,眼中含着点点的泪光,站起来向他走来:“……刚才人多,我不方便说,其实刚才听曲的人中有京城来的大太监,他明日要带我去京城,说是给皇上唱曲……”   韦兴贤如被打了一闷棍,言不由衷的干笑道:“这样啊……恭喜你了……”   罗惠卿走到门口,将门关好,哽咽道:“……确实该喜,我这人自从生下来运气就不好,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婢女,与少爷有私,肚子里怀着我被卖到了新的人家,生下我不久,她就死了。后来这户人家也不行了,我又被卖到了戏班子,直到去年……有个好心人让我赎身,还给我置办了新的身份,叫我读书……结果,现在又这样……”   韦兴贤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只想把这个可怜人的抱在怀里,但他现在,不能这样做:“……去京城是好事,你的运气来了。”   罗惠卿忽然道:“你想让我走吗?”   韦兴贤愣了愣,想笑:“难道你能不走吗?”   “是啊,我能不走么。”罗惠卿接过被子,扔到床上:“皇帝的贴身大太监要带我走,我哪里能反抗……”   “那你……好好休息吧。”韦兴贤吐出这么一句话,低下头,犹豫了下,拔开步子要走。   忽然这时,罗惠卿拉住他的衣袖,哀然道:“……让我陪你一晚吧……”   韦兴贤又气又羞:“你胡说什么?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我明天就要走了,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回来,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脏……我知道我不干净……但是对你的心却是不掺杂一丝脏东西的……”   韦兴贤咬唇,痛苦的道:“我怎么会嫌弃你……”才说完,唇上便一温,便看到罗惠卿正含泪在看他,眸中满是爱恋。   他甚至不曾被女子这样看过。   韦兴贤觉得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在一刻,断掉了。   …   ——   王瑞昨晚上睡得还行,跟何云一早早的就来到了书院,才在课堂坐定,就看到韦兴贤走了进来。   他双眸低垂,看样子严重睡眠不足。   王瑞朝他挥手:“吃早饭了么?咱们去饭堂怎么样?”   他听到动静,往他们这边随意瞅了眼。   只这一眼,王瑞倒没什么反应,何云一却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王瑞还没见过何云一有过这反应。   何云一凝眉:“韦兴贤怎么了,印堂发黑,黑云罩顶,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人也就这个样子了。”   “诶?”王瑞只觉得韦兴贤气色差而已:“他昨晚跟咱们分开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第139章 侠女   但是何云一看韦兴贤的样子, 可不像是好好的:“奇怪了,他一晚上时间能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瑞拿眼睛瞭他:“如果你都不知道, 我更不知道了。”   这时韦兴贤走过来, 在他们前面的座位坐下,抚了抚面庞,疲倦的道:“昨晚上没睡好。”   “看出来了。”王瑞道:“你把手给何云一,帮你看个手相。”   韦兴贤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伸出了手掌:“干什么, 你们研究周易了?”   何云一探查人的过往,要么推演生辰八字,要么就是观看手相。   他接过韦兴贤的手掌, 一展,就看到上面聚拢着一股黑气, 心里又道了一声奇怪,蹙眉仔细观看。   这一看不要紧, 眼睛微微圆瞪, 着实惊了一跳。   他便问韦兴贤:“罗惠卿呢?”   提起罗惠卿, 韦兴贤眼神黯淡的同时,双颊渐渐有了血色,支吾道:“他昨天晚上唱戏唱得好, 被大太监带回京城去了。”   王瑞吃了一惊:“这么突然?”   “嗯, 他让我转告你们,时间来不及,他也不想让大家看他哭哭啼啼舍不得的样子, 便不来告别了。”韦兴贤叹道:“他说,有缘大家会再见的。”   王瑞挑挑眉,笑道:“说不定咱们全都考中了进士,不就有缘再见了么。”   韦兴贤愣怔,喃道:“你说得有道理,高中就好,高中就好了!我不吃饭了,你们自己去吧。”仿佛开了窍一般的,竟然直接起身回到自己桌前温书。   等韦兴贤回到自己位置上,王瑞跟何云一低笑道:“不知他自己意识到了没有,他喜欢罗惠卿。”   何云一微微摇头:“他怎么会不知道,昨晚上他们都睡过了。”   王瑞错愕,而令他更吃惊的是,何云一又告诉他一个秘密:“罗惠卿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我刚才还纳闷他怎么了呢,原来根源在这里。”   王瑞捂住嘴巴,压低声音,不可思议的道:“罗惠卿?跟韦兴贤是兄弟?韦知县的子女难道不止沈魏娘?”   何云一笃定的道:“不会错的,命中注定有这样的报应。所以,父母要积德,否则真的会祸及子孙。”   王瑞发现自己消化不了这个惊天秘密,如鲠在喉,梗咽了半晌,还是道:“这什么破事啊,我、我接受不了!韦知县太恶心人了,凭什么他的孽债,要子女来还?”   何云一道:“子女不还,谁来还?祖上积德,子女可以享用,同理,祖上做损,子女也要受拖累。你骂韦知县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王瑞在心里恨不得把韦知县骂掉几层皮:“韦兴贤太可怜了,他会不会横死?”   “那倒不至于,但是死后在阎罗殿,他如果能用福德抵偿罪孽,下辈子就要转投畜生道了。”   “这不公平,他又不知道其中的厉害!”王瑞气哼哼的道:“狗屁的规则,谁作孽就该自己偿,韦知县年轻时乱来,就该得病暴亡。”   虽然这么诅咒朋友的父亲过分,但考虑到韦知县的作为拖累了自己的朋友,他就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   何云一撑着下巴,淡定的道:“不公平,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现在就这样一套规矩,没办法。能做的就是让韦兴贤多做善事罢。”   “如何做善事?修桥补路?”王瑞看着韦兴贤用功的背影,悲哀的叹道:“他还想努力读书去京城见罗惠卿呢,这可怎么办?”   这个节骨眼肯定是不能跳出来告诉他,你铸下大错,下辈子畜生道预备。   韦兴贤人还不得疯了。   何云一道:“如果他能考上进士,成为造福一方的父母官,积攒下的阴德可不是一般的多。只不过为官多数贪婪凶恶,反而会作孽有损德行,下辈子不落好,就看韦兴贤自己的了。”   “他有蟾……有金榜题名的命吗?”王瑞本想说蟾宫折桂来着,但他现在对这个两栖动物恶心透了,提都不想提。   “有,就是不太明显,得靠他自己再加把劲儿。”何云一偏偏头:“我反倒很感兴趣罗惠卿,按照道理,他的出身,他所作的行当,他跟韦兴贤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说明他就是个苦命人。怎么会突然被太监带进京城了呢?时来运转?”   王瑞哼笑道:“你这就不对吧,本朝开国皇帝,就是乞丐出身,按照道理他也是苦命人,可他却做了皇帝。”   “你看他的画像,就知道他奇人奇相,注定不平凡,而且这种人上千年才出一个。这个罗惠卿,我可以肯定他就是个苦命之人,不带福相。”   “不管怎么说,如果他真能进宫伺候皇帝,进而改变命运,那真是太好了。”王瑞自喃,看着韦兴贤的背影,有些头疼:“这段孽缘可怎么办啊。”   现在可不能戳穿,韦兴贤浑身干劲的在读书,怎么着也得让他考上进士再说。   这时候,就听门口有人喊了一嗓子:“王瑞,有人找。”   王瑞应了声,到门口一看是霍桓,他把他拉到僻静处,小声道:“王大哥,青瑗就没让你给我带东西么?”   昨天一天都没给他,熬了一晚上,终于挺不住了,主动来问。   王瑞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有的,有的,你等等。”转身回屋内取出来荷包跟那封信:“你收好。”   霍桓宝贝的揣进袖中,又和王瑞寒暄了几句,才往他所在的上舍走去了。   与顾彦波擦身而过,两人不友好的互相望了眼,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而这时马萧跟霍柯姗姗来迟,昨晚上睡得不踏实,霍柯打着哈欠跟王瑞打招呼:“我的弟弟来朝你要东西了么?”见王瑞点头,一并进了教室。   很快,霍柯跟马萧发现韦兴贤变了,点灯熬油的用功,天不亮就起来温书,差不多就要头悬梁锥刺股了。   两人也明白,私底下暗说,肯定是罗惠卿离开了,给刺激的。   霍柯便感慨:“像我这种人,谁来刺激刺激我,让我也上进上进,唉。”   没想到,转天,刺激就到了。   他去解手,就听旁边隔间的人对隔壁道:“听说内舍乙班来的那几个新生员都喜欢那个,嘿嘿,之前韦兴贤就跟罗惠卿不清不楚的。现在他们中那个叫王瑞的又把上舍的霍桓给拖下水了,前几天,有人看到他们在互送荷包跟情书呢。嘻嘻。”   霍柯虽然脾气不如韦兴贤,但这会听了也被“刺激”得手抖。   “王瑞不是跟那个叫什么何云一的好么?在藏香楼,他俩还不顾旁人的亲吻来着。”   “诶呀,他们这帮人乱着呢,谁跟谁也不是一对,就乱来。对了,那个……霍桓他哥……不也跟那个姓马的出双入对么。”   霍柯不仅手抖了,浑身都抖。   四处找了下,发现两把铁锹,分别往他们两个隔间的门上一撑,将门板抵住,然后一溜烟的跑回课堂,对还在温书的韦兴贤将刚才的谣言说了。   而王瑞跟何云一不在课堂内,去外面游逛了,所以找碎嘴子算账这件事,就韦兴贤霍柯跟马萧三个人杀了过去。   韦兴贤现在提都不提罗惠卿,得知有人嚼他俩的舌头根子,气得一路挽袖子,到了地方,将铁锹一撤,开门将里面的人抓出来,照准肚子打了几拳,收拾完了推给霍柯跟马萧抓住。   然后如法炮制,将另一个人也抓了出来,给了几拳,就着衣领恶狠狠的道:“知道我是谁吗?”   挨打的人竟然摇头。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散播关于我的谣言?”   “我、我也是听来的,昨天在饭堂听顾彦波他讲的。”   韦兴贤把他往地上一撇:“下不为例,再让我听见闲言碎语,我就算被退学回家,也得打烂你的脑袋!”   韦兴贤一看就是属于脾气不好,言出必行那种“恶人”,吓得这两个文弱书生不敢多言语,只一味的点头。   从厕所出来,韦兴贤满世界找顾彦波准备给他厉害尝尝,反正如今罗惠卿也不在了,也不怕他欺负罗惠卿来威胁他。   顾彦波消息还算灵通,韦兴贤带人四处打听他的时候就猜到大事不好,跟先生请了假,夹了书袋,先逃离了书院。   但走到半路,还不等到家,忽然觉得舌尖抵着牙关生疼,牙关一松,舌头便吐了出去。   他头一低,就见红森森的舌头垂在下颚处,足有原本的两个长,他慌忙扯起来塞回嘴里,紧咬牙关,死死捂着嘴巴。   怎么回事?自己的舌头竟然变长了?   ——   车队行在崎岖的山路上,行在车队周遭的壮汉们严密监视着两边悬崖的动向,严阵以待。   回京城的路,唯有这一段不好走,过了这一段,剩下的都是官路了。   刘公公很满意自己这趟行程,也不知为什么,他有种预感,皇上一定会喜欢这个罗惠卿。   他从小照顾皇帝,早将皇帝的喜怒哀乐当做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为皇帝寻到了美人,他心里既敞亮又乐呵。   他撩开车帘,向后看了看装载罗惠卿的那辆车,吩咐左右:“他有什么需要,都要满足,不可待满,知道么?”   就在这护卫要答应的瞬间,就听身后突然有人大喊:“有刺客!”   这护卫忙拔出佩刀,挡在马车周围,而这时,两边山崖上掉落下来雨点一般的石块,一时间人仰马翻。   “纳命来,狗阉!”一女子的厉声自空中传来。   刘公公只觉得车顶一沉,接着一把利刃已经刺穿车顶,戳了下来,不偏不倚,正中他脖子。   待利刃拔出,他也捂着脖子,栽倒了车壁上。   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阴湿了前襟,一片猩红。   “公公——”护卫们惊声喊叫,朝那女刺客砍去。   车顶上的女子却身轻如燕,一飞身便越到了另一辆马车上:“这里面怕也是狗阉!”将还沾着鲜血的剑刃刺进了车顶。   就在这一刻,她猛地看到不远处的树枝上站着一个黑衣人。   是朝廷的人吗?念头闪动的同时,便有尖锐的东西已经刺入了她肋下,她惨叫一声,自知不是对手,飞身攀上附近的树枝,几经跳跃,逃离了此地。   “刺客逃走了!”护卫们声嘶力竭的惊叫:“追——”   树林里飘出黄色的烟气,这些要追逐女刺客的护卫,双腿发软,追了几步后,便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罗惠卿在车厢内,吸入烟气差一些,这会保留着意识,迷蒙间,他看到一个黑衣人拉开了车门。   这个人,他看着很是面熟……这不就是当初不求回报,给他赎身,帮他脱籍的恩公么……   他怎么在这里,为什么……   罗惠卿眼皮沉重,很快,视线模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来,既没有黑衣人,也没有刺客,刘公公脖子上只有一点擦伤,甚至不需要包扎。   “一定是皇上身边的法师们救了咱家。”刘公公看着满衣襟未干的鲜血得意的笑道。   这些就是证据,证明他刚才的确受了重伤,但这会人未死,便是法师们显灵。   虽然朝中的大臣们反对皇帝与番僧术士们混在一起,但他却不认为这有害处,这些法师中确实有法力高强的人存在的。   想到这里,对保护自己不利的护卫们,刘公公便没有好脸色了,骂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行车,通知沿途的官府缉拿刚才那个刺客?!”   “是!”   车队滚滚前行,向着京城的方向。   ——   顾彦波有一个郊外的书斋,他怕韦兴贤追到他家去找麻烦,便来到了这里。   而且他这个舌头,也不适合回家。   找个镜子立在桌上,将书童推出去后,自个偷偷摸摸的照着镜子,才一张嘴,舌头就又吐了出来。   他用指头衡量了下,的确变长了,他这是变成“长舌夫”了?   说韦兴贤的坏话被老天爷惩罚了么?不应该啊,他又不是第一次说。   难道是王瑞?还是那个叫何云一的?肯定跟他有关系,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怪怪的。   要不是他跟细皮嫩肉的王瑞相好,自己也不会看不顺眼编排他们了。   自己这长舌头,一说话就要掉出来,可怎么办啊,若是缩不回去,这日子没法活了。   就在纠结的时候,他听到砰的一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探头从后窗一瞅,一个女子扶着院墙颤颤巍巍的往邻居的屋内走了。   看她的侧脸,极是秀丽风雅。   顾彦波心思萌动,赶紧铺开纸笔,将这心动的一刻画了下来,   他惯会画画,虽然文章一般,不能入上舍,但他很自信,若论画技,整个上舍的学生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才停笔,就听书童在外面报:“白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这一说话,舌头又吐了出来,在白十三郎进来前,塞了回去。   白十三郎住在附近,知道这附近有个会作画的书生,便主动上门拜访,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起来。   今日,他和表哥黄九郎散心归来路过这里,表哥先走了,他便进来坐坐。   他进屋后,见顾彦波又画了一幅新画,走上前见是一个秀丽的女子,笑着点评道:“很美貌的女子,但表情却很可怕。”   顾彦波这人对白十三郎就没存好心,听他这么说,笑道:“确实,表情远不如你温柔。”   这一张嘴,舌头就吐了出来,白十三郎就见对方的长舌头在嘴边画圈,既好笑又恐怖。   顾彦波也发现了,忙将舌头塞回了嘴里,羞赧的捂着嘴巴,背过了身子去。   白十三郎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这舌头怎么了?给我看看。”   顾彦波转过身子,用袖子遮着嘴巴道:“有人故意整蛊我!”   “看来整你的人也会些法术。”白十三郎不忍心看朋友受罪,说着取出一把小刀:“我帮你割掉一部分就好了,恰好我也会一些法术,保证你不疼,也不流很多的血。”   顾彦波忙摇头,想拒绝,但一想到自己这个样子下去又不是办法:“你保证不疼?”   白十三郎便在他舌头上先划了一下:“疼么。”   顾彦波果然觉得不疼:“真不疼。”   白十三郎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说完,手起刀落,将多余的舌头割掉了,接着指尖一抹,止了血。   顾彦波动了动舌头,喜道:“好了,真的好了!”   白十三郎温笑道:“所以就说嘛,你不用担心。”   顾彦波趁机揩油,装作欢喜庆祝的故意抱了他一下:“谢谢你!”   白十三郎略一吃惊,但觉得对方是喜极而致,尴尬的挣开对方的束缚:“我就是来转转,也该走了。”说完,便离开了。   顾彦波见他离开,失望的啧了啧嘴。   这个白十三郎既然会些法术,说不定是狐狸。   以前就听说过这附近闹狐狸闹的厉害,说不定他也是其中一个。   对顾彦波来说,狐狸也无所谓,书生喜欢个把狐狸怎么了,古已有之。   这时,他听到后窗有动静,猫腰鬼鬼祟祟的一瞧,见刚才那个女子进入的人家走出来一个老婆子,在墙根倒了一盆血水。   她刚才真是受伤了,可一个弱女子,又怎么会受伤呢?   等那老婆子进屋了,他盯着又瞅了一会,再没任何动静,他失望的关上了窗子。   当然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最叫他生气的还是韦兴贤跟王瑞他们。   尤其是王瑞跟何云一,整日腻腻歪歪的,仿佛眼里就没别人似的。   那王瑞听说是阳信家首富的公子,韦兴贤是县令公子也算有来历,其他姓霍的,姓马的,平时的谈话,也知道家底富足,是富家少爷,唯有那个何云一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这就很不公平了,论家底,他家也不差,凭什么瞧着要什么没什么的何云一能跟那个王瑞成一对?   心头好罗惠卿突然退学消失了,他最近就盯着王瑞呢。   本来打算传传他跟霍桓的闲话,让他们窝里反,却没想到韦兴贤先发了疯。   “嗯……”这些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能拆散一对是一对。”   他不成,也不能让别人成了。   ——   上次私考成绩出来了,王瑞考了个二等,成绩不好不坏,但是按照秋试竞争的激烈程度,他徘徊在危险的边缘。   霍柯跟马萧就没这个顾虑了,三等意味着三年后还得再战桂榜。   韦兴贤也是二等,但他爹就是进士出身,遗传方面就不差,加上他最近又认真学习,王瑞觉得他登榜的可能性大大提升。   而霍桓跟那个张书荣都是上舍的人才,文章被当做程文,在内外两舍传了个遍。   王瑞替准妹夫骄傲,于是瞅那个张书荣越发不顺眼了。   这一日,大家又在藏香阁里小聚,霍桓失望的道:“这都三个月过去了,贺仙真没再来了。”   王瑞心说,他这会肯定躲在仙界的主人身边,就算下界了也不敢来金陵,怕被何云一抓住拔光羽毛。   “你的文章很好,没必要找他品评,而且就算估测成绩,也没必要,命里有时终须有。”王瑞道。   马萧笑道:“那可未必,俗话怎么说的,一命二运三风水,我就知道一个人,屡试不中,后来找了个旺他的妻子,没几年就点中了进士。”   霍柯道:“那你还不赶紧让你家人给你娶个这样的媳妇。”   王瑞道:“要是这么说,成婚还是有风险,能带望就能带衰,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吧。”   这时,何云一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低声笑道:“我信。”   “你信什么?”王瑞觉得有趣,他们俩个都不在三界内,还有风水一说么。   “你没发现么,自从咱们成婚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桃花都不来找你了。”   虽然遇到了黄九郎跟沈魏娘,但都是陈年旧账,不像以前那样,几天就蹦出新的来。   尤其最近,在书院,每日都和王瑞清清静静的在一起。   王瑞愕然,遂即忍住笑,心说道,何云一,你知道什么叫做flag吗? 第140章 名利美人   卢侍郎送走了刘公公这个京城贵客, 可不止松了一口气,想到刘公公还问及了自己的女儿, 不由得捏紧了一把汗。   他这个女儿哪里都好, 就是脑子有点问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可自拔。   据说有的女子读了《牡丹亭》便称自己是杜丽娘,在他看来,女儿也是这样的情况。   七八岁可以识字的时候,读了坏书或者听了怀故事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这日, 卢侍郎绷着脸家中坐,继续和妻子犯愁女儿的病情。   女儿及笄后,也不谈婚论嫁, 在家都留成老姑娘了,眼瞧着奔双十年纪去了。   最近女儿病得愈发厉害了, 尤其是前几日请罗惠卿唱戏那一次宴请,孙公公邀请了几个书生来府中, 女儿非要说其中一个人像她前世的夫君, 吵着嚷着要出去寻人。   大家闺秀本来整日吵着前世的夫君就够丢人了, 卢侍郎怎么会允许她出门。   将她关在了房门内不许出来,但她闹腾的越发厉害,哭哭啼啼, 寻死觅活。   “要不然, 再请那几个书生来一趟,若是有女儿相中的,就招做女婿罢。”卢夫人道:“反正是正经的书生, 又不是街上的贩夫走卒,做咱们的女婿也不会差很多。”   卢侍郎道:“你就顺着她,她才会不停得寸进尺。”   这时,丫鬟来报:“老爷,夫人,顾二少爷来了。”   卢夫人喜道:“贤侄来得正好,我派人打听过了,那几个书生都是崇道书院的,正巧咱们的侄子也是这个书院的,像他打听一下,准知道。”对丫鬟道:“快请人进来。”   很快,顾彦波就走了进来,朝姑姑和姑父施礼作揖后,落座:“侄子今日办事路过,特来向姑父和姑姑问好。”   他是特意登门的,说辞不过是借口。   卢夫人道:“你来得正好,跟你打听个人,是你们书院的……”   话未说完,门口便扑来一个粉色的窈窕身影:“表哥,我要跟你打听个人!”   顾彦波今日来本就憋着坏水,一听这话乐了:“芷晴表妹,你要打听什么?”   卢芷晴挣脱开追来的仆妇和丫鬟们的拉扯,提着裙子迈进屋内:“你们书院的一个大概这么高,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书生。”她踮起脚比划了一番:“曾经来过我家赴宴。”   顾彦波听她形容的外貌,简直要将嘴角咧开到耳根:“我知道是谁,他姓王,叫王瑞。”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这次登门,就是为了将表妹魂牵梦萦的前世情人安到王瑞身上,没想到表妹中意的竟然真是他。   这就有意思了,叫表妹去缠着王瑞,怎么着也能将他们的关系搅合一番。   卢夫人欢喜的问道:“这的吗?他这人是什么来历?”   顾彦波道:“是一个富家公子,为人彬彬有礼,读书也刻苦。”   现在要美化一番王瑞,这样姑姑和姑父才能对他中意,把他拉来做女婿。   卢侍郎倒是没说什么,但是卢芷晴已经扑跪到母亲跟前:“娘,您将他叫来,让我们见上一面吧。”   卢夫人忙将女儿扶起来,瞅了眼沉默不语的丈夫,知道他是默认了:“放心,娘帮你办到。”   一切顺利的超乎顾彦波的预料,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卢家,准备等着看好戏。   他最近为了躲避韦兴贤,最晚到课堂,然后一放学就撒丫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惦记着隔壁那个奇怪的女子,所以一放学就坐车赶往书斋,在出城的时候,他发现一群人聚在城墙前看着什么,便也下车看热闹。   就见墙上贴着捉拿要犯的画影图形,和每次络腮胡子的江洋大盗不一样,这是一个女子。   大概因为缉拿的人也描述不清她的容貌,只画了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嘴巴和鼻子处一片空白。   但下面的文字写的很清楚,几月几日在哪里,她做了什么。   顾彦波读完文字,倒抽了一口气冷气,这个女人竟然敢行刺皇上的贴身太监?!而且被伤了肋下。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挑眉一笑:“这就有意思了,抓住这个把柄,不愁她不就范。”   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快马加鞭往书斋驰去,进了书斋,将后窗打开一道缝隙,偷偷观察那院的情况。   果然,就见那个老婆子进进出出,手里拎着买回来的汤药,也会往墙根倒药渣,可见身体有伤,再喝药滋养。   顾彦波不怀好意的冷笑:“敢情刺客真的隐藏在这里啊。”   正笑着,书童进来轻声道:“白少爷来了。”   顾彦波腾地坐起来,起身迎接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刚才还在想你呢,你就来了。”   白十三郎也对他笑脸相待:“我来看看你舌头好的怎么样了。”   顾彦波便舔了下嘴唇:“全好了,要不要看得更仔细些?”   白十三郎忙摆手:“不用了,我知道了。其实我这次来,是跟你告别的,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他将上次发生的事情跟表哥黄九郎说了,没想到黄九郎对这件事反应很大,勒令他不许再跟这个书生接触。   顾彦波全无防备:“怎么这样突然?!之前不还好好的么。”但是白十三郎只是道:“这个你就别问了,我很珍惜和你的情谊,不过,还是别过的好。”说完就要离开。   顾彦波哪里允许他走,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将话说清楚!”   白十三郎一惊,难道真的按照表哥说得来了,人类对狐狸心存不轨,无论男女?   他到底是狐妖,胜过人类的力气十数倍,胳膊一挣,就将顾彦波推出去老远,人撞在书柜上,稀里哗啦落下来的书卷砸了他满脸满身。   白十三郎觉得对他不住,正要去扶,就听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回眸见是表哥黄九郎。   而这时黄九郎大步走进来,拽起表弟就走:“不要管这种人。”   顾彦波将头顶的书卷抓下来,恶狠狠的扔到一旁:“我什么人?你这臭狐狸?”   黄九郎冷笑:“不要装蒜,你这种人我见过,也收拾过,再纠缠我表弟,别怪我不客气。”说完,将表弟拉着出了书斋。   顾彦波被书童从书堆里扶起来,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憋屈的想打人。   两只臭狐狸,凭什么瞧不起人类?!这不还怎么着呢么!   他咬唇,眼珠乱转的想对策,忽然眼睛瞥到了后院那户人家,不由得目光一亮。   ——   王瑞发现韦兴贤读起书来简直不要命,刻苦的可怕。   看着他那么拼命,好像自己也遭罪了一般,一边摇头一边想,自己可不能为了读书,搞坏了身体。   要劳逸结合,男男搭配,读书才能不累,于是空闲下来就跟何云一逛街游玩。   日子就属他过得逍遥。   不过,偶尔也会晚上点灯学习,由何云一考他背诵,他则乖乖的任考。   “……使或求之于博,知所以为学矣,而不能殚精研思,以探其至理之所存。继之以勤,知所以……以……以什么来着?”   “以、以、以咿咿——你这是要唱戏?”何云一手盖在书上打趣道。   “以……”王瑞实在不想起来了,去扒他的手:“不行,你得让我看一眼。”   “考场上谁让你看?你得凭自己的记忆记。”何云一笑道,抬手挑了下王瑞的下巴:“要不然叫声相公?”   王瑞才不上钩,抱住脑袋,赖哼哼的道:“我记不住东西都怪你,当初要不是你弄什么劳什子的情花,害得我失忆了,我也不会记不住今天的文章。我这是后遗症!”   说完,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笑看何云一。   何云一将书本一摔,忍不住笑道:“你就耍赖吧你,你偷懒记不住文章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少往我身上赖。”   王瑞仰头眼睛一翻:“诶?说着说着,我好像又要忘东西了。”眨巴眨巴眼睛看何云一;“你谁来着?”   何云一又好气又好笑:“少来这套。”   “不行,我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了。”王瑞憋住笑:“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何云一受不了了,将书本一摔,抱住王瑞丢在床上:“行,就让你好好回忆回忆我是谁。”   王瑞笑着往床里爬,就势滚进被子里,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何云一来扑了。   …   闹了一晚上起来,何云一看着桌上搁置的书卷,深感自己中圈套了,王瑞昨晚上到底是没背书,叫他用“美人计”给逃过去了。   不过,这样的逃避背书的策略,王瑞每晚都用才好。   昨晚上闹得太厉害,王瑞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到了下学的时候,揉了揉眼睛,准备回住处补觉。   出了书院的门,牵着何云一的手,正欲乘马车一起回去,忽然,身边围上来几个家丁打扮的人,不停的看他俩。   “敢问二位,谁是王瑞王公子?”目光在他俩脸上扫了扫,摒除了何云一,朝王瑞道:“一定是您了。”   这种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的,根据以往的经验,绝对没好事,何云一先替王瑞挡了;“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我们是奉我们家老爷卢侍郎的命令来请王公子到府上一坐的。”对王瑞殷切的道:“还请公子赏脸。”   卢侍郎不就是那天置办宴席的主人家么,王瑞不是很想赏这个脸,但对方是个官员,在金陵本地不好招惹:“好吧,跟你们去一趟。”   王瑞在前面走,何云一自然而然的跟在后面,卢家的家丁忙拦:“不好意思,只请了王公子,旁人就不要跟随了吧。”   何云一哼笑:“不行,我必须跟着。”然后在对方迷茫不解的眼神中,揽过王瑞,在他唇上啄了下:“我们俩这个关系,我可以跟着吧。”   家丁们半张着嘴巴,半晌吐出几个字:“行吧,跟着吧。”   王瑞发现何云一越来越目中无人了,估计过几日天在山长面前接吻的事情也能干得出来。   对他来说,现在就是陪他游戏人间,不想玩了,随时带他离开,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王瑞虽然也没性命之忧,但对待人生的态度目前还是认真的,毕竟不能传宗接代了,所以,好歹得替王家完成光耀门楣的任务。   到了卢侍郎府上,在大堂内见到了卢侍郎与卢夫人,两人一瞧王瑞,就很喜欢他的外貌。   毕竟他长得人畜无害,白白净净讨人喜欢。   卢侍郎见了王瑞身旁的何云一,对他印象也很好,心里盘算着,这个人做女婿也顶好,所以也没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跟随来,只当他是王瑞的朋友,形影不离。   卢夫人和丈夫互睇了个眼神,便问王瑞:“你哪年生人?”   王瑞眼珠滴流一转,心里暗叫不好,他对这样的情况也算有经验了,一旦询问自己的出生年月,准保没好事,十有七八是要被招做女婿。   难道自己异世界魂魄又开始吸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么,都怪何云一,乱立弗拉格。   他如实说了,卢夫人琢磨了一下,和女儿的年纪勉强能对上,如果按照女儿说法,她前世投胎后,她的情郎立刻自杀也投胎,年纪应该和王瑞差不多。   卢侍郎没这么直接,反而问王瑞功课上的事情,询问了一番,道:“这样吧,一会府上备筵,你和你的朋友留下来陪本官小酌一杯罢。”   何云一不乐意了,他就想跟王瑞回家腻歪去,不想跟老头子喝酒,不耐烦的正要说话。   就听身后房门吱嘎一声,接着随着一声:“张郎,是你么?”跑进来一个女子。   蟑螂?王瑞蹙眉,见这个女子容貌俏丽,若不是眼神痴痴的,必然是一个名震四方的大美人了:“我不姓张。”   “不,不是这一世,是你的前世。”卢芷晴含泪啜泣道:“你难道全忘了?约好了,哪怕几世轮回,我都会等你的,如今我在这里,你却忘记了……呜呜……”   王瑞莫名其妙,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在他身上的,他压根就没前世,只少在这个世界没有:“你认错人了。”   卢芷晴含泪摇头:“不会错的,我感觉得到,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王瑞心里一紧,你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个异世界的魂魄?你莫名被我吸引了而已,才不是前世今生的情人。   何云一咬唇叹气,果然不该太得意的,瞧瞧,瞧瞧,连前世的“情人”都蹦出来了。   卢侍郎此时站起来,问女儿:“你可看清楚了,是他吗?”   卢芷晴含泪道:“是他的,我一看到他,心跳的就厉害,看到别人都没这个感觉。”   卢夫人便笑道:“那么或许就是这个人了,王瑞,看你年纪轻轻,想必没有婚嫁,你和芷晴前世有姻缘,这一世再续前缘可好?”   就是要招王瑞做女婿了,官宦人家再配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姐,没有书生有理由拒绝的。   不等何云一说话,王瑞连声叹气,仿佛要将胸腔内的空气都排出来一般的疲倦:“我跟你们说,招我做女婿的人您二位不是第一个,总是这样……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之前那些都不成,你们也不会成的。”王瑞朝何云一努努嘴:“我跟他都拜堂了,父母都承认了,不是骗你们,对天发誓是真的,随便去书院还是我家乡打听都行。”   卢芷晴如晴天霹雳:“你怎么能这个样子,约好永世不分离,你转世后不来找我就算了,竟然连女人都不喜欢了?”   王瑞皱眉:“我跟你说,你找错人了,我绝对不是你要找的人。”   卢芷晴摇头:“就是你……我的感觉不会错。”   何云一觉得这样纠缠下去没个结果,当机立断,上前一步抓过卢芷晴的手,看她的掌心手相,周围人惊呼一声,以为何云一要轻薄小姐,不想他随后便道:“你前世姓鲁,你的父亲乃招远知县,人称鲁公,你便是鲁公女。   你因为喜欢猎杀动物,罪孽太深,年轻轻便病亡。死后,你父亲的同窗,一个姓张的书生每日祭奠你,你感怀他对你的痴情,便以鬼身与他在一起五年。   后来你投胎,他则……”   卢芷晴眼睛睁大,她虽然跟人说自己的情史,但是前世喜欢打猎,张生是自己父亲同窗这几个细节,无人知道,可见眼前这个人,他看得到真实,忙追问道:“张生怎么样?”   “他还活着,现在依然活着。”何云一挑眉:“他在你死时,就有两个几乎成年的儿子,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他自然不会弃他们于不顾,追随你自杀的。”   卢芷晴一算,他的张生若是还活着,怕是有六十岁了,岂不是个糟老头了。   卢芷晴咬齿:“我知道你是个高人,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你得告诉我张生的生辰八字,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吧?”   卢芷晴与张生无话不谈,自然晓得,马上告诉了何云一。   何云一掐诀一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对王瑞笑了笑,笑得王瑞莫名其妙,找到张生了,朝他笑什么,难道跟他有关系?   卢芷晴慌道:“他在哪里?没算出来吗?”   “他就在金陵本地,而且还来过你家,他现在叫做张书荣。”   张书荣?王瑞一愣,这不是自己妹夫的死对头么,可他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还是个年轻人,但是那个张生不是得六十岁了么。   张书荣这人,卢侍郎认得,因为他的叔叔就在金陵本地为官,他们还算熟悉。   “这个……这个……”卢侍郎笑道:“我知道这位公子精通周易,可以占卜过去未来,但是这个张书荣年纪对不上啊。”   “他在修炼,甚至得到了一个散仙的帮助,服食丹药返老还童,容貌返回了二十岁的样子。”何云一将张生的过往算了清楚:“而他容貌变得年轻了,不能再以之前的身份生活,便借用了自己孙子的名字,张书荣。”   王瑞全都懂了,一拍手:“啊哈,他借用自己孙子的身份,重新读书参加科举,这可就是玩赖了,他都六十岁了,读过了一辈子书了,却和咱们这样才读了十几年的人竞争,太不公平了。”   而且这里牵涉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冒用身份,参加科举,如论是身份作假还是籍贯作假,被抓住,轻则终身禁考,重则流放。   这个张生重新开始第二次人生,想来是打算先考中进士,再回来迎娶卢芷晴。   若是提前找到卢芷晴,弄不好会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没法金榜题名了。   名利和美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王瑞心说道,这个老家伙,算盘打得不错啊。   虽然被卢家叫来做女婿挺叫人无语的,但却知道了一个有利于准妹夫的秘密。   劲敌张书荣注定出局了,他身份作假这件事被揭发,他全家都要玩完。   卢芷晴却没想这么多,低喃道:“张书荣,对么?我现在就要去找他,备车。”   卢夫人忙拦住她:“哎呀,这天都要黑了,明天吧。”   卢芷晴一刻都等不了,呼喊着仍要走,卢家人乱成了一片。   王瑞跟何云一则一身轻松,道了一声告辞,也不知卢侍郎他们听到了没有,大摇大摆的往府外走去。   华灯初上,炊烟袅袅,王瑞在前面蹦跳的走着:“想不到原来还可以这样冒名顶替,这么看来,只要我弟弟顺利出生,他多生几个儿子,我就可以顶替我的侄子们,不停的参加科举,直到考中为止。”   何云一戳他脑门,笑道:“你愿意吗?我看参加这一次,你就跟扒皮抽筋一样了,你还想再来几轮?”   王瑞吸冷气:“也是,考个几十年,就是有这个机会,我也不干,简直是精神凌迟。不过,不管怎么说,明天卢芷晴就会去找张书荣,他要是死扛着不承认,就是个大骗子,他承认,就不会出现在会试和殿试上了。”   何云一道:“所以,你今日这朵烂桃花也并非全无用处。”   王瑞拍了拍何云一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所以啊,你以后可长点心吧,别再立靶子,你前脚刚说完我没烂桃花了,就来一朵。”   何云一不如软的哼道:“今天这位卢小姐准确的说,找的也不是你,所以不算你的烂桃花,我也没有立什么靶子。”   “嘴硬吧你。”   何云一朝他迫近一步,才要说话,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将王瑞往自己身边一拽,躲开了一个白色物体的“攻击”。   王瑞定睛一看,脚下堆着一团白绒绒的皮毛,从这皮毛里探出一个狐狸脸,开口道:“救命……”   王瑞觉得这狐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这时白狐狸却先认出了王瑞:“是你,我是黄九郎的表弟,有人要杀我,请救我一命。”   而这时,一股阴风吹过,卷起残叶打了个旋儿。   待残叶落下,一只脚踏在了上面,脚的主人是个容貌清冷的女子,目光幽冷的道:“我要斩杀这狐妖,不要多管闲事,让开。”   王瑞咳了一声,迈出一步挡在白狐狸跟前:“抱歉,我有点想管。”   话音刚落,就听何云一气道:“那你管吧,我走了。”   王瑞一看急了,他“狐假虎威”才敢出来硬抗,忙转身去抓他的衣袖:“你别走啊。”   而这时白狐狸眼看这个女杀手似的人朝自己追来,情急之下,用尽浑身气力一扑,直接跳进了王瑞怀里:“有个叫顾彦波的唆使这个女人来杀我,请救救我。”   王瑞听了这话,终于找到了叫何云一管闲事的理由:“顾彦波啊,记得吧,那个长舌头的家伙,他作恶,咱们不能不管!”   何云一揪住王瑞的衣襟气道:“你能不能先把怀里的狐狸扔下再说话,你想抱到什么时候?”   王瑞闻言,赶紧让怀中的白狐狸放到地上,转而抱了抱何云一:“别生气了,行不行?”   何云一算是发现了,他跟王瑞置气就超不过几句话,只要他想哄,他的脾气顷刻就烟消云散了。   白十三郎眼瞧那女子杀了过来,急得爪子挠地,你们别再卿卿我我了,狐命关天。 第141章 贡院科考   气氛肃杀, 饱含杀意的人一步步逼近,但是王瑞却不急, 因为他知道何云一应付凡人易如反掌。   何云一被王瑞抱住, 也不好意思再生气了,闷声道:“下不为例。”   此时,那女子已经冲到了跟前,利刃离白十三郎近在咫尺,他几乎能听到剑锋划破空气的鸣响, 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利刃并没有刺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那女子已经定在了他跟前, 但利刃几乎戳到了他鼻尖。   王瑞身后在女子眼前晃了晃:“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女子目光凶狠的瞪他,王瑞哦了一声:“应该能听到,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帮顾彦波追杀狐狸?它怎么招惹你们了?”   何云一对其中原委不感兴趣, 只对白十三郎道:“趁她被定住了, 你还不快走?”   白十三郎朝王瑞跟何云一躬了躬身子:“多谢二位搭救,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王瑞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表哥?”如果黄九郎在的话,他也不至于被人追杀。   “他外出办事了。”白十三郎苦着毛茸茸的狐狸脸道:“我和顾彦波断交之后, 这个女人就出现了, 说奉了他的命令要杀我。我表哥之前就说顾彦波不是好人,我早该信他的话的。”   何云一虽然对狐狸们没什么好感,但对顾彦波更为厌恶, 之前在书院就不老实传闲话,现在更恶劣,居然敢买凶杀狐了。   他不由得厌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你是顾彦波花钱雇的吗?”   女子嗓子能够发生了,但只是哼了一声,不回答何云一的问话,对白十三郎道:“我的确和你无冤无仇,但不除掉你,我也很难办。”   听这意思,她也有难言之隐了,王瑞道:“一定是顾彦波那个卑鄙无耻下作的家伙威胁你了吧,用钱用权?”   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顾彦波,这个女子穿着一般,或许缺银子被顾彦波威胁利用了。   女子不语,王瑞耸耸肩:“你这个态度就没交谈的必要了。”   白十三郎再次道谢:“谢谢你们,我这就回到家里去,向家里的长辈求助,能不能帮我拖住她一刻钟?”   王瑞道:“没问题,你去吧。”   白十三郎便蹭的一下子跃上了屋檐,在夜色中飞身几经跳跃,消失了。   何云一捏了下王瑞的脸颊:“救了狐狸,你满意了?”   “反正比不救满意。”他笑道,何云一见了他的笑容,不由得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王瑞答应白十三郎一刻钟的时间,就不能放开这个女人。   他打开个哈欠,问她:“你不说话也无所谓,如果我不是你,我肯定要好好想一想,顾彦波那种人,可以威胁你去杀害无辜的生命,那么他就能做出反悔诺言的事情来,你怎么能相信他呢,诶,难不成你钟情于他?不是吧,你看起来颇有侠客风范,品味没这么差吧。”   女子不能动,忙大声反驳:“我怎么会钟情于他?!”   是因为顾彦波看到她肋下受伤,知道她是刺杀权阉的刺客,以揭发她相威胁,让她杀掉白狐狸。   她的父亲被权阉构陷所害,她隐姓埋名在此地就是为了报仇,决不能在这之前被揭发。   若不是她还有耳聋的老母需要赡养,她也不会受顾彦波的威胁。   “那你为什么帮他?”王瑞撇嘴:“如果有人威胁我,我肯定不会受威胁帮他做坏事,反而会将威胁我的人反杀。”   “反杀?难道你没有亲人么,怎么可以在当地犯案。而且比起杀人,自然是杀狐狸更省力。”   王瑞一咧嘴:“合该狐狸就低人一等?不过,你现在发现了吧,杀狐狸更难,因为有我们保护。”   何云一抓过这女子的手,略略一扫:“你只需再赡养你母亲三天了,再那之后,你应该想想明白,是对付顾彦波还是对付我们。”   女子眼眶中涌出泪水:“三天?”但见这人会用法术,所说应该不是假的,将嘴唇咬出一片白印子。   王瑞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对何云一道:“咱们走吧,顾彦波这家伙多行不义必自毙,狐狸不对付他,这位姑娘也不会饶了他的。”   何云一巴不得王瑞说“走人”的话,立即放开她,揽着心上人的肩膀,往远处走了。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女子终于能动了,拾起了剑柄,眼神中燃起了恨意。   将威胁自己的人反杀……   她无功而返,回到自家内,却不见母亲,房前屋后找了一圈不见人,便去外面找。   最后在山坳发现了母亲,原来是为了采野菜摔倒了。   将摔伤的母亲背回家中,真如那人所说,照顾了三日后,母亲便伤重不治病故了。   从今以后,她便是孤身一个人,再无牵挂了。   将母亲下葬后,她回屋子收拾东西,却看到顾彦波等在门口,他假惺惺的道:“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   “……”她没理他,抬腿进了屋内。   顾彦波跟着她进来,道:“你从今以后就是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家来,我收留你。”   “……”   “你何必冷着一张脸,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上次没将白十三郎杀掉,我都没跟你计较。”虽然没杀掉,但是吓吓那个臭狐狸也好。   她冷漠的回眸,唰的一下将利刃亮了出来:“之前全因为我母亲年纪大,不方便出逃,所以才忍受你的威胁,如今她已经故去,我再无顾忌了!再为父报仇之前,我要先解决你!”   顾彦波吓得一呆,向后躲闪:“你别胡来啊。”   但却只看到利刃的寒光一点点朝他逼来……   ——   接下来的日子,书院发生了两件引人热议的事情,一是,上舍的张书荣忽然退学,将山长等人狠狠的心痛了一番,这位可是能进两榜进士名单的人,怎么好好的说不念就不念了呢?   后续消息传来,听说是做了卢侍郎家的女婿,所以不念书了。   大家都不信是这个理由,卢侍郎就是进士出身,会让女婿放弃学业吗?   而且成婚娶妻跟读书不矛盾啊,书院就有很多人有妻小,像王瑞这种带着家属读书的人也不在少数。   大家都猜不透,打听消息也探不出个究竟来。   二是书院著名的谣言者顾彦波也退学了,被他编排过的人都拍手称快。   据说被女刺客杀了几刀,虽然凶手很巧妙的避开了要害,但毕竟是刀伤,就剩半条命。   结果,负伤后,家里闹起了狐狸,被折腾的够呛,哭爹喊娘的下跪求饶,半条命就剩下小半条命,卧床不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养好。   自此之后,王瑞他们是彻底轻松了,没人揶揄霍桓,也没人烦韦兴贤了,两人的成绩嗖嗖的上升,尤其是韦兴贤上升空间非常大,没几次私考,就考进了上舍。   看到朋友进步神速,王瑞也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读书也认真多了。   进步虽然慢,但胜在稳定,而且名师出高徒,金陵本地有好老师,他渐渐的也开了窍,偶尔有灵感的时候,文章也颇有看点。   没多久,家乡来信,他母亲赵氏给他生了个弟弟,乖巧可爱,他爹别出心裁,还随信给王瑞附赠了一幅画。   王瑞一瞧,这不是年画娃娃么,以为他爹拿错画了。   结果等过年一瞧,他弟弟真就长成那样,白白胖胖,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十分可爱,见人就笑。   简直可以当做送子画像上的参考男娃。   有了弟弟,王永德和赵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王瑞得以解脱,过年放假的日子,整天跟何云一在外面玩,他俩再没念叨他半句。   等过了年,王瑞他来又回了书院,继续读书。   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要应考的时间,在离开金陵回本省参加考试之前。   大家最舍不得的竟然是藏香楼的贺仙,都希望他老人家能降临一下,帮大家指点一下文章,估算一下秋试的名次。   王瑞现在心态也变了,当真有点想被人指点指点文章,于是跟何云一商量,让他将贺仙叫来给大家做做考前辅导。   何云一为了王瑞,还有什么做不了的,便去赤松仙人所在的地方去“请”仙鹤。   谁知道仙鹤听说何云一来了,撇下赤松仙人,没命的往九天奔命去。   何云一既然答应了王瑞,就得把这只仙鹤抓到,结果在抓捕的过程中,“不小心”又拔掉了几根珍贵的羽毛。   “主人——救我——”仙鹤觉得何云一肯定会拔光它的羽毛将它炖汤。   待赤松仙人追到目的地,自知不是何云一的对手,在屋外徘徊了许久才敢进去,已经做好迎接仙鹤尸体的准备。   却见到自家的坐骑化作了人形,正坐在屋子中间,周围坐了一圈书生,认真的在听它点评文章。   韦兴贤打算在秋试前再提升一下成绩,这会听得认真,看到了贸然闯进来的赤松仙人也不知道他是仙人,没好气的道:“你是谁,没看到我们听贺仙点评文章吗?”   其他人也都一脸不忿的看他,看得赤松仙人不知为何心虚了起来:“这……”   王瑞认得他,此时“没好气”的道:“请出去将门带上好吗?我们在请教贺仙功课!秋试将近,请不要打扰我们!”   仙鹤欲哭无泪,对近在咫尺的主人道:“……我讲完了,自己回去,您不要管我了。”   “……”赤松仙人又看了眼何云一,在众书生不满的眼神中,叹了一口气,将门关上,走掉了。   竟然绑架自己的坐骑给他们讲解文章?!亏他们想得出来!   大家“物尽其用”,恨不得将仙鹤的才学榨干,牢牢的吸取了一波知识。   等仙鹤走的时候,王瑞道:“贺先生,不如每人送我们一根羽毛,保佑我们金榜题名。”   众人觉得有道理,这可是贺仙啊,它的羽毛一定非比寻常,看着贺仙的眼神流露出了“垂涎”的目光。   仙鹤跳脚:“王瑞,你别想怂恿他们拔我的羽毛!”说完,化去人身,展翅飞了出去。   王瑞啧嘴:“秃顶鹤!”   仙鹤飞到半空中又折返回来,在窗口怒道:“我听到了!”但瞄到何云一不善的眼神,自己清了清嗓子:“你骂吧,这次我要飞远了,反正听不到了。”说完,展翅高飞,上了九霄。   众人挥手,跟贺仙做别,然后踏上了回本省省城赴考的道路。   科举考试不允许冒名顶替和冒籍,检查非常严格,何云一这样没有户帖的人自然没法参加考试。   到了这个时候,韦兴贤等人才发现,何云一就是陪王瑞读书的,自己压根不参加考试,不得不佩服他对王瑞的一片真心。   考场设置在省城东南角的贡院。到了秋试八月九日,王瑞排队等着进考棚,他分的考棚位置还算不错,偏安一隅,应该不会被吵到。   检查没有夹带后,他被放了进去,找到自己的考棚,走了进去。   整个考棚就两块木板,一块用来当桌子,一块当做椅子,晚上将当椅子那块拆下来和桌子那块一拼,就是床,还得是卷缩才能睡的那种窄小的硬板床。   考试环境艰苦,王瑞上次就深有体会,除了笔墨纸砚外,只给发一个蜡烛一个炭火盆。   蜡烛是晚上照明用的,火盆则是给热干粮的,在考完之前,需要一直待在考棚内。   王瑞上次就抱怨过,如果有幽闭恐惧症的一定做不了官。   好在他是第二次应秋试,见识过这些,适应性应该比上次要强。   考试分三场,分别是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而这一场考试考得经义,就是所谓的八股文,重中之重。   因为是首场考试,八股做得不好,后面的两场的卷子,考官看都不会看,八股若是答废了,则整个秋试都废了。   时辰一到,考题被发了下来后,考棚落了锁,剩下的时间全靠考生自己发挥利用了。   王瑞先不急,打开包袱吃了点心,大致翻阅了下试题,嘿,别说,感觉比上次好太多了,不是两眼一抹黑,而是思路涌动,有下笔的冲动。   不过考得是质量而不是速度,晚上还要在这里过夜,时间充足。   他慢悠悠的酝酿着,先写了个草稿,不急不缓的修改着,但不过中股两句怎么写都写不好。   心里烦躁,加上考棚里闷热,王瑞扯了扯领子,拿袖子扇着凉风,可一点不解热。   正犯愁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何云一站在他跟前,吓得他一点困意都没有了,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何云一笑道:“你一定热了吧,给你送盆冰。”说完,将一盆冒着白气的冰,搁到了桌子上。   王瑞顿时感觉清凉了不少,惬意的低头往冰上靠拢,享受着让人通透的凉意。   何云一搂过他啄了下嘴:“还需要什么?”   王瑞回过神来,推他:“你快出去,别打扰我的思路,你一亲我,我脑子里就都是你了,将四书五经都挤出去了,快走,不要再来了。”   “真的?那我一个时辰后再来给你送盆冰吧。”   “不用了,我热了就脱!别干扰我!”王瑞将人往外推:“你一来,我没灵感了。”   “行行行,都听你的!”考生真是惹不起。   何云一身子一歪,被推出了考棚,王瑞顺着考棚的缝隙往外瞅,看不到何云一的身影,只要他用隐身法走掉了,坐回椅子,抽筋拔骨的继续想中股两句。   期间实在想的太累,加之冰块惬意,他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   睡着睡着,他觉得越来越冷,心说不应该啊,冰块早就融化的差不多了,这个考棚又晒又闷,怎么会冷?   猛地惊醒,就看到桌前站着一个脸色煞白的糟老头子,年纪约莫得有七十岁,瘦得两颊凹陷,一笑嘴里七扭八歪的都是黄牙。   王瑞倒吸一口冷气:“你谁啊?”   “呔!对老前辈不好好请教,竟然还这般无礼!你看看做的文章,臭不可闻!一定考不中!”   王瑞就不乐意听了,尊老爱幼在他这里行不通:“你到底什么人?怎么进来的?快出去!”伸手一推,穿过了老头子的身体,他不由得脸色一变。   老朽捋着胡须,冷森森的笑,怎么样,这个后生被吓住了吧。   王瑞也算见多识广了,虽然被吓了一跳,但随即就镇定了:“嘁,原来是个老鬼。”   “你、你不怕吗?”老鬼哼笑道:“你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不过,算了,我不和你计较,我既然看中你了,你我有缘,我特赐你一篇美文,包你金榜题名。”说完,掏出一篇文章晾在了王瑞跟前。   王瑞瞧都不瞧:“请你出去好吗,我要答卷子了。”   老鬼怒道:“别不识好歹!我这篇美文比你写的不知要强多少倍!”   “再美有什么用?题目对不上啊!你脑子被其他鬼吃了吗?”   不想老鬼却道:“只要文章做得好,管他什么题目,考官会破格降人才的!真正的好文章震古烁今,不拘题目的束缚。”   “有病。”王瑞无力的叹气:“别烦我了,走啊你!”   “哼!不识好歹!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这篇美文一定要让考官看到!”   王瑞眯起眼睛一瞅,文章好坏他还是懂得品评的,老鬼这个文章简直粗陋不堪:“美文?你别逗了。”   “你竟然这么说我?!我这就撕了你的文章,叫你必须用我这篇文章交卷!”说着,竟然要去抢王瑞写好的草稿。   “来人啊,这里闹鬼——”王瑞大喊,和这个老鬼抢自己的卷子。   而这时在考棚外巡视的几个士兵却熟视无睹,其中两个嘀咕:“又来了,那个老鬼,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举人,七十二岁最后一次参加秋试,自以为文章写的极好,这次必然考中,结果太过激动,死在了考棚,从那之后,每年都要出来闹,叫别的考生将他的卷子交上去。”   “不去管管吗?”   “水火可以开锁,没规定闹鬼可以开考棚的锁!以前闹腾开了锁,结果那老鬼跑掉了,没了证据,擅自开锁的人反而被惩罚了,别管了,年年如此,当做没听到。”   于是两个巡兵,只做没听到,加之王瑞的考棚偏安一隅,周围没什么人。   旁边的考棚抗议,声势也不大。   但也有人喊:“谁啊,不要喧哗!”   更有知道内情的老考生道:“是老鬼来了,到了谁的考棚,谁就从了吧!你斗不过他的!”   这时,王瑞的考棚内,老鬼气喘吁吁的看着王瑞:“看不出你这个后生还有点力气啊,我前几次看中的考生这个时候,不是被我吓瘫软昏迷了,就是被我打晕了,只能乖乖用我的卷子,你真是个例外。”   王瑞将自己写好的草稿揣在袖中,喘着粗气笑道:“你这个老东西,我看到你的文章了,真是狗屁不通,难怪你考到这个岁数还是个秀才,考不中举人。到此为止,你顶多是笨,结果你死了也要害人,就是个老混蛋了,告诉你,你完了,等我考完了,一定叫人铲除你!”   老鬼怒道:“你敢诋毁的文章?”说着,朝王瑞扑来,结果人没被扑到,下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哎呦一声,摔倒在了墙根,捂着脸道:“你居、居然打老人,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王瑞气得要命:“挨打了还不快滚?!”上去照着旮旯的老鬼又踹了几脚。   突然老鬼抱住他的脚:“我想到了,我现在占据你的身体,直到考试结束,你不用我的文章也得用,让你没别的选择。哈哈,将我的文章呈递到考官面前吧。”   他死在这里,无法离开,只能在贡院徘徊,就算附身在考生身上,在出贡院的一刻也会被拦住。   所以他一直没有附身考生。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打算附在眼前的王瑞身上,只需耗到考试结束,这个考生不想交白卷的话,就得用他的文章。   王瑞就见老鬼化作了一缕缕黑烟朝他的七窍钻来,他不由得幽幽叹气:“唉,你这个傻X!”   老鬼钻入王瑞耳朵的瞬间,就听他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化作了一片黑雾,弥散了空气中,消失不见了。   王瑞抖落了下衣裳,将老鬼的残留打扫干净。   “何云一早封印了我的魂魄,不让妖魔鬼怪占据我的身体。凭你居然也想闯他布置的结界,真是找死。”王瑞耸耸肩:“幸好你犯傻,否则还不知道该如何消灭你呢。”   王瑞看到桌上老鬼那篇文章,嫌弃的撇嘴,扫到了地上,然后掏出自己的草稿,继续答题。   巡兵听到考棚安静了,挑眉嘀咕:“想必是老鬼得逞了,今年又废掉了一个考生。”   而在考棚内的王瑞,经过刚才殴打老鬼一番闹腾,筋骨活络了,脑子好像也清醒了许多。   灵感迸发,一直憋着的中股,此时有了思路,酝酿了下,填写了上去。   “真是完美!” 第142章 瞳中人   要让王瑞自己评判, 他应该属于首战告捷了,八股文章超常发挥, 用两个字来形容, 那就是完美。   但是科举考试,战胜自己还不行,还得战胜别人。   在考棚里关了三天,等出了考棚,众人看着蓝天恍若新生。   大家都互相讨论着这次题目的难易, 甚至向平时成绩好的同学询问自己是否写偏题了。   不过这多数没什么用,谁还能说你写跑题了不成,再说了, 京城来的考官口味不定,科举也得看运气。   王瑞出了考场, 远远就看到了何云一,朝他招手, 一溜烟跑到他跟前。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自从他被王瑞撵走, 都过了三天了,九年没见,相思得厉害。   天气热, 王瑞脸颊微微泛红, 何云一上去就贴了个脸:“真烫。”   王瑞推开他:“你一贴更热了。”然后就说起了老鬼的事情,虽然有惊无险,但是王瑞依然愤愤不平:“反正我就这体质, 考个试也得遇鬼,不找别人偏找我。”   “你真是成长了,当初那会被妖魔鬼怪,吓得翻墙跳院子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谁还没个进步。”王瑞道:“任谁遇到这么多次妖魔鬼怪也淡定了。”这帮妖魔要是习题,他刷了这么多个,也该成学霸了。   何云一哼道:“你非得驱赶我,若我跟着你,哪有这老鬼蹦跶的份儿。下场考试,我去陪你。”   “可别!”王瑞不许:“你要是在,我真没心思答卷了,想个别的办法吧。”   何云一不情不愿的道:“……好吧,不看你就不看。”   为了避免老鬼的事情再次发生,在下一次考试前,何云一凝结灵气在王瑞的手心画了符,告诉他,若是再遇到这些捣乱的鬼怪,就亮出来,有一个杀一个。   第二场考试在三天后,天气风云突变,第一场考试的时候,分明是个大晴天,何云一还来送火盆,到了第二场考试,淅沥沥的下了小雨,阴风嗖嗖的吹得人透骨凉。   才展开卷子,吧嗒一声,竟然一滴雨水落到了桌上,王瑞懵了,竟然漏雨?   一抬头,可不是么,头顶的瓦片竟然透了一道光亮,雨水顺着缝隙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掷地有声。   王瑞拍着门板,唤来监考人员:“这屋子漏雨!”   “可能是前天晚上刮大风吹掉的,这贡院也好几年没修了。”监考人员念叨着:“你忍忍吧,没办法,就算修也不可能是现在。”说完,将小窗子一关,背着手走了。   王瑞仰头看天,这不是成心给他找麻烦呢么,考棚拢共就这么大点,避无可避。   王瑞祈祷着雨水快点停,可这雨明显跟他作对,越下越大。   他又盼着何云一赶紧来看他,好帮他补一块瓦上去。   但今早进考场之前,他信誓旦旦的“警告”过无数次他,除非火灾地震才许来见他,何云一也答应的明明白白,显然是不会随便闯进来了,指望他是不现实的。   王瑞无语凝噎,这么看来,还是老鬼“可爱”一点。   只好用笔洗接着从棚顶漏下的雨水,很快就接满了不说,老得盯着也分神。   就在他闹心的时候,只听到棚顶瓦片响动,再看时,棚顶的瓦片竟然被补好了。   他不觉得仰头站了起来,仔细观察,确定无误那道残缺的缝隙被修复了。   谁?何云一吗?   忽然,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初次见面穿着的大红袍。   再遇故人,王瑞笑着唤他的名字:“黄九郎?”考虑在考试,他将声音压得极低。   黄九郎微笑着颔首,声音亦如一往的轻柔:“是我。”   “棚顶是你帮我修好的?”明知故问,除了他还能是谁。   黄九郎再次微笑。   王瑞由衷感谢:“谢谢你。”   他摇头:“一直以来,都该是我谢谢你……比如你救了我表弟这件事,我一直想向你道谢,只是你明白,不太方便。”   不方便的因素,主要是何云一,他俩整日都腻在一起,形影不离的,黄九郎实在找不到接近王瑞的机会。   “举手之劳而已。”王瑞笑道:“你今天不也帮助我了么,否则这雨点吧嗒吧嗒的,真影响我发挥。”   黄九郎苦笑道:“我终于也算帮助了你一点,心里好受了些。”   “说得哪里话,大家都是朋友,干嘛算的这么清楚。”王瑞真心实意的道。   “……”黄九郎眸子垂下,低声道:“你对我的封正之恩,我会记在心上的,不能报答你,就报答给你的家人。只不过短期内报完是不可能了,我要去……修行了。”   “修行?很好啊,你看我也在科举,也是一种修行,咱们一起努力!”都是谋求进步,一个意思。   黄九郎见他热情高涨的鼓励自己,愣了下后,也展颜笑道:“你果然没变,还是那么爽朗。”   凄凄惨惨的告别,不是王瑞的风格,他一向是这般洒脱的。   王瑞轻笑:“我不一直是这样。”   黄九郎伸出手掌:“我会努力修行,争取得到天庭的册封,你也要金榜题名!那么,来日方长,永远是朋友,有缘再会!”   击掌为誓,这还是王瑞交他的。   王瑞愣了下,响亮的跟他击打手掌,笑道:“有缘再会!”   黄九郎微笑颔首,身影渐渐从王瑞跟前消失,最后留下一抹淡淡的红色,但很快,这抹红色也不见了。   王瑞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叹了一声,不管怎么说,朋友告别,还是有点叫人难过的。   良久才坐下,铺开卷子,开始答题。   没了雨滴的困扰,王瑞答题很顺利,圆满的完成了第二场考试。   鉴于何云一的属性,他没告诉他见过黄九郎的事情,潇潇洒洒告了别,没必要弄得满城风雨。   第三场考试,王瑞越考越有状态,答得很顺利,为乡试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然后一个问号接连而来,那就是他到底能不能考中。   因为这次认真准备了,觉得自己考得还成,没像上次那样落荒而逃,连放榜也不看,逃窜回家,而是在省城住着,等着最终结果。   考官是京城派来的翰林和礼部官员,水平肯定不用怀疑,能被点中的卷子,实至名归。   考生们等放榜的日子,闲得慌,精力都放在了“搞联谊”上,毕竟中了举人就有官身了。   一个省份的,不管是参加的会试还是以后为官都相互有个照应。   一时间,省城大酒店的营业额直线上升。   不过,像王瑞这种有家室的就没那么自在了,单身汉霍柯跟马萧跑出去浪,都不带他了。   除了王瑞外,霍桓跟韦兴贤心里都有人,除了简单的交际应酬,也不出去玩,甚至继续温书,为了明年在京城的会试跟殿试做准备。   王瑞对两人啧啧称赞,厉害厉害,学霸的人生真是恐怖,都不放假的。   回到客栈后,在何云一身前身后转悠:“离放榜还要许多日,真是无聊。”   何云一见王瑞坐立不安的,便道:“不如我带你去考官阅卷的场地吧,看看你的卷子到底被批了几等,点中没有。”对他来说,这是一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小事,隐身法去溜达一趟就成。   王瑞可不敢,跑去看考官的阅卷现场,太过折磨人,不如等着放榜来个痛快的,忙摇头。   “瞧你这小胆子,我去给你看看,你等着。”说完,不等王瑞拽住他,一个闪身不见了。   王瑞提心吊胆的等着,过了一刻钟,何云一回来了:“还没批到你的卷子,明天这个时候再去一趟。”   “你可别去了!”王瑞道:“咱们出去玩吧,等放榜那日再回来,那天中是不中就一刀,好过现在每日遭‘凌迟’。”   何云一求之不得,揽住他:“你想去哪里?”   “嗯……海边……诶,这就走吗?”话音刚落,人便从客栈房中消失了。   霍柯此时在外面敲门:“泰城那帮考生邀请咱们相聚饮酒,你们来吗?”敲了半天不见应声,对身后的马萧道:“可能出去玩了,留张字条给他们吧。”   何云一不是寻常人,“神出鬼没”的,可能带着王瑞出去玩了。他便留了个字条塞进门中,然后硬是拽上了坚持温书的弟弟跟韦兴贤,死拉活拽的跟着一起参加聚会。   考生间互相邀请饮酒拉关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天黑后,在酒店包了个临街的雅间,两个地方的考生齐聚一堂。   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聊着聊着畅想起了高中后的“美好生活”,有说回去修祖坟的,有说告慰父母的,问道霍桓,霍桓想说回去娶王青瑗,但怕人笑他没出息,违心的说报效朝廷。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趴在栏杆上笑道:“快看,有美人。”   一群显得无聊的考生,别说有美人了,有美驴都想瞅一眼,一听这么说,都笑着聚到了栏杆处。   就见楼下的石街上,一个戴着纱帽的女子侧坐在一头驴上,旁边跟着一个丫鬟,虽然看不到女子的容貌,但是凭身段和背影,已能引人遐想了。   他们的谈笑声,吸引了女子的主意,她撩开纱帽,仰头一看,就看一群书生站在二楼上看着她发笑,不禁眉头一锁。   “哇——大美人啊——”大家像是捡到宝贝了,几个恨不得眼珠子掉到她身上黏着:“只是表情好凶啊,谁能逗笑她?”   之前遇到这种事,能做出偷窥聂小倩行为的韦兴贤一定身先士卒,但是说来奇怪,自从遇到了罗惠卿,他对这些却没什么感觉了,此时只是微微摇头,任由其他人去闹,自己转身回到了桌前。   霍桓也对戏谑女子没兴趣,拽他哥:“别看了。”   “她自己摘了面纱,为什么不看?”霍柯留了下来,霍桓没办法,自个回到了桌前。   楼下那个女子只是瞧着他们,表情冷若冰霜,看得出不满,却不离开。   这时马萧弯腰,脖子垫在栏杆上,笑道:“不知是谁家的娘子,冷冰冰的也这么漂亮。”说完,装作如痴如醉的道:“诶呀,看着她的眼睛,我都要死了。”   这时楼下的女子似是听到了,竟然展颜一笑。   楼上的书生嬉闹成一片:“笑了笑了。”   女子撂下纱帽,拍了下小毛驴,带着丫鬟走了,那丫鬟走了几步,仰头哼笑道:“这位是蓉城七郎的新妇回家,岂是你们能轻薄的。”   书生们觉得好笑,都调笑完了,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韦兴贤觉得没趣,决定回客栈去,到阑干处叫马萧:“走吧,时辰不早了。”   这一碰不要紧,马萧的身子动也不动,韦兴贤探头一看,他已经脸色铁青,脖子垫在栏杆上,没气了。   “马萧!马萧!”韦兴贤想把他扶起来,奈何他那个脖子仿佛被黏在了栏杆上,任他怎么拽就是不动,其他人见了,也都来帮忙,可是,七八个大小伙子,就是挪不动马萧的身子。   直到霍桓也来搭了把手,马萧才被挪开了身子,但一誓鼻子,早没了进气,也没了出气,死透了。   韦兴贤他们傻眼了,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朋友,竟然就这么在栏杆上卡死了。   霍柯迟疑了一下,道:“何、何云一肯定有办法!”说完,一溜烟下了楼,往客栈跑去。   可是使劲捶门,王瑞他们房内就是没人应声,楼里楼外找了一通,不见人影,他只好又塞了个纸条,叫他们若是回来就到酒楼去。   等他回酒楼的时候,叫的大夫都到了,但除了宣布马萧死亡外,没任何用处。   大伙都傻了,雇了个车,将马萧先抬到了义庄,然后各个迷茫的,没有真实感的回到了各自的居所。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大家一夜没合眼,回到客栈,不管怎么说,倒头补了一觉。   等霍柯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再去找何云一跟王瑞,但是一睁眼,愣了。   眼睛怎么糊了一层膜?看东西像隔着一层纸似的,物体仅能看到一个个黑块。   他大叫霍桓,霍桓醒来一看,哥哥的两个眼睛的瞳孔都蒙上了白膜,整个眼睛看去都是白色的。   而这时,客房外有人敲门道:“你们在吗?我是泰城的孙少爷的小童,我们少爷问你们,眼睛有没有出现异样。”   霍桓打开门,让了这个小童进来:“怎么,你们那边眼睛也出问题了?”   “早上起来,有一个算一个,昨天饮酒的人,眼睛都……”看到了坐在桌前的霍柯,这小童咧嘴道:“都跟这位公子一样了。”   再吃迟钝也知道,古怪出在昨晚的那个女子身上,霍柯道:“那是个妖女!”   霍桓不解:“为什么我没事?”说完,想起韦兴贤来,跑到他的房间把人叫醒,发现韦兴贤眼睛好好的,黝黑明亮,全不像他哥哥。   由此推断,只有昨晚上围观嬉笑那女子的人中招了,霍桓跟韦兴贤在屋内喝酒,没去栏杆笑闹就没事。   现在死了一个,瞎了一堆,真是惹到麻烦了。   霍柯却很淡定:“何云一跟王瑞肯定有办法。”虽然眼睛看不到了,但他有一颗坚信光明到来的心。   韦兴贤道:“你们倒不要紧,但马萧可还躺在义庄呢,他们现在不知去哪里玩了,等他们回来,说不定马萧都烂掉了。”   话音刚落,霍柯忽然听到了右眼睛中有声音道:“好挤好黯啊,开了窗吧。”   左眼睛里另一个声音道:“不行,开了窗户这个人就看到了,不能开,咱们两个就这样说话吧,我说,你想我吗?”   “想。”   “多想。”   “特别想。”   “我也是,嘻嘻。咱们虽然看不到对方,但是心意是相通的,我想亲亲你。”   “我也想。不过我过不去,我亲自己的胳膊,弄个声响,你自己感受一下,啾啾~”   “真好,我也亲你一下。”   霍柯傻了:“你们是什么东西?”使劲揉眼睛,但这两个声音却没停止的意思,反而越发热烈,恋人诉说衷肠,肉麻的同时喋喋不休。   最要命的是韦兴贤跟霍桓也能隐约听到,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这什么玩意啊?在你眼睛里住下了?”   霍柯恨不得揪头发:“闭嘴!”   “哼,你好吵啊,你既然嫌弃我们,那我们就彼此开个窗户见面,住到一起了。”瞳孔中的人道。   霍柯感到两个眼睛针扎般的疼,仿佛什么东西要顶破眼球钻出来,眼球要爆裂一般,马上捂着眼睛告饶:“别出来了,你们跟以前一样吧。”   疼痛停止了,瞳孔中的两个声音,一个笑嘻嘻的道:“那咱们就别见面了,还这样待着吧,那什么,其实我也没做好见你的准备,咱们再等等吧。”   另一个道:“嗯,我也有点紧张,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样高大威猛。”   “嘻嘻,你早晚会知道。”   这两个瞳孔中的人继续谈情说爱去了,不管怎么说,总算消停了。   霍柯要哭了:“何云一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再不回来,我眼睛这两个家伙都,早晚要见面生一窝孩子了。”   ——   马萧看着躺在义庄冰冷木板床上的自己肉身,没半点真实感,自己这是死了?   但是他是怎么死的?最后一个记忆是脖子垫到栏杆上,接着就没记忆了。   他几次试图回到肉身,但都不成功。   “嘿嘿,别挣扎了,后生啊,死了就是死了。”这时候旮旯里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头子笑道。   马萧一瞧,这个老头子的肉身就躺在另一张床上,知道他是鬼,不由得想哭:“我还年轻,没活够呢。”   “你得这么想,投胎重来,更年轻。”老头瞅了眼日头:“别急,我生前打听过,据说每天这个时辰,阴司的人都来锁人。”   才说完,就听到锁链的声音,马萧知道是鬼差来了,胆战心惊的回头,愣了:“朱尔旦?”   朱尔旦也惊讶:“马、马萧?”他因为鬼差做得好,从小小的阳信县被调到省城来了,没想到会碰到自己曾经的同窗,还是死的。   马萧看他一身的官差打扮:“看在同窗的份上,开开恩,别锁我啊,我还不想死。”   朱尔旦上下打量他:“你点中举人了,有了官身,加之你又死得蹊跷,可以再等几日。”   马萧乐了:“真的?我中举了?”忽然忘了自己已经死了。   “阴间这边的消息快于阳间,你、王瑞,韦兴贤与霍桓都榜上有名,霍桓更是中了第一名解元。”朱尔旦由衷的道:“不怪你们当初取笑我,确实文章比我做得好。”   马萧道:“那霍柯呢。”   “他是真不行,没考中。”朱尔旦道。   马萧现在是一只快乐鬼:“我中了,我中了!太好了!那我怎么才能还阳?”   “不要急,何云一会帮你的。”朱尔旦道:“不过,如果你肉身腐烂前,他还没帮你还魂,我就必须锁走你的魂魄了,他回来,也不能到阴司要人,你就彻底死了。”   马萧脸色一苦:“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旁边的老头子也叫:“我也想等等。”   朱尔旦摇头:“你阳寿已经尽了,走吧。”说完,锁链一套,抓走了。   马萧急躁的玩着自己的指头:“王瑞,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咱们中举了!中了!” 第143章 有你真好   王瑞跟何云一在外面玩了四天, 要不是王瑞惦记科考成绩,玩不消停, 怕还要多待几天。   一进客栈的门, 他俩就看到在大堂坐着的霍柯,颤巍巍的仿若盲人要摸象一般的伸出手道:“可、可是王瑞你们回来了?”   旁边陪坐的霍桓则扶着他哥哥的胳膊,伺候老太爷似的道:“是他们回来了。”   王瑞看不懂了:“怎么了这是?”跟佃农见了红军似的。   他一出声,霍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扑了上来:“你们可回来了。”   什么毛病?!何云一挡在王瑞前面, 挡开霍柯:“有话好好说。”别冷不丁往这边扑。   霍柯激动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盼回来了,他刚才派人去义庄问, 说马萧的尸体都隐隐有味道了,而他眼睛中的两个小人也在商量婚期要见面了。   这时韦兴贤从楼上下来, 见了王瑞他们,忙几步跳下来:“你、你们可回来了!马萧死了!霍柯瞎了!”   他俩出去玩了几年, 就出了幺蛾子, 何云一见霍柯眼睛上糊着一层白膜, 二话不说,隔空在他额头上比划了几下。   众人就看到两条白色的蛆虫从他眼角爬了出来,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扭动抽搐。   “宝贝, 咱们怎么出来了?诶呀,我看到你了,你白白胖胖的真美。”   “我也看到你了, 心肝,你也美。”   霍柯这时候再一揉眼睛,两片白膜沾到了手背上,眼睛便又能看到了。   他看到地上的蛆虫还在说着腻歪的话,上去便是一脚,碾成了肉泥。   “事不宜迟,快去救马萧吧,你能救他吗?”霍柯问了,自己言语:“求你了,可要千万回答能啊。”   何云一点点头,霍柯激动的双手举起来:“有救了。”   但很快何云一就泼了他一盆冷水:“但如果魂魄被锁走了,我也没办法了。”   王瑞心也提起来,催促道:“他尸体在哪里,咱们赶紧过去吧。”   大家赶紧成了马车到义庄去,才一到门口,何云一就看到了马萧的魂魄,正在义庄门口揣着袖子翘首企盼,看到何云一他们,激动的直引袖擦泪。   何云一假装看不到他,到了马萧的尸体前,他问霍柯:“你们做什么了,怎么一死一伤的?”   “其实不是一死一伤,而是一死多伤。”霍柯便将那晚发生的事情说了。   “哦——”王瑞拉长声音:“我就说嘛,怎么霍桓跟韦兴贤没事,原来是你们戏谑围观了厉害的人物,被报复了。”   霍柯双手抱拳:“我知错了,再不敢了,不信你们把马萧救活,他肯定也不敢了。他的魂魄还在这里吗?”   马萧这时候蹦着举手,在大家跟前跳:“我在这里,在呢!”   何云一慢悠悠的道:“嗯,我想想办法吧。”这不想帮这几个登徒子,早知道这样,就该让霍柯再吃吃苦头了。   马萧来回转悠,他不知道何云一能看到他,心急的道:“何云一求你了,你千万要有办法啊!我考中了举人还不想死。”   何云一闻言,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中举的?   马萧继续捂着额头道:“朱尔旦说了霍桓中了解元,我、王瑞跟韦兴贤都中了!我还想跟大家一起上京赶考,真的不想死!”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嗖的一下子,自己这飘忽的魂魄就被吸回了身体内。   他腾地就坐了起来,仿若新生婴儿一般的看着周围的世界,茫然了片刻,惊喜的叫道:“我活了?”   韦兴贤跟霍家兄弟都突然状况吓的后退了一步,确定他活了之后,上去拥抱住了他:“以为你真死了!”   接着他们三个就鼻子动了动,嗅到了什么味道,慢慢松开了手。   尸臭的味道,叫人无法忍受。   马萧自己也闻道了:“这身味儿还有救吗?”   “勤洗洗,将肉身养好了就没味道了。”何云一道。   马萧千恩万谢,就差叫何云一再生父母了,这要是没有何云一,他就要眼睁睁看着肉身腐烂,人生到此就结束了,劫后余生抹着泪道:“好不容易考中了举人,差点就这么死了。”   “你怎么知道你考中了举人?”王瑞问道。   何云一心说,问的好,他迅速将马萧救活也是因为这个。   “朱尔旦告诉我的,他说不光是我,还有你跟韦兴贤跟霍桓都中了,而且霍桓还是解元。”马萧道:“他现在是鬼差,应该不会骗人。”   王瑞狂喜,伸手往何云一脖子上一挂:“我中了!”   “我中了解元?”霍桓愣怔,有点不敢相信可以考得这么好。   霍柯上去猛拍弟弟后背:“咱们家这辈子行了!解元啊,祖坟冒青烟了!”   虽然自己没考上,但是弟弟考中了解元,自己中不中根本没所谓。   韦兴贤落了单,但这会总得有个人祝贺,便和马萧击掌握手:“没白辛苦,总算有回报了。”   马萧心有余悸的道:“我这几天一直盼着能回阳,幸好没死,否则辛苦打了水漂了。”   何云一没参加科考,王瑞考中后的欣喜,是他唯一可以收获的成果:“我就说你这么努力,一定能考中。”   王瑞笑着点头:“付出就有回报,我现在只信这条天理。”   何云一笑道:“这条可不是天理。”   考虑到义庄环境不好,大家赶紧离开了,马萧身体僵硬了几日,这会还怎么舒活,是被大家搀扶出去的,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渐有了血色。   霍柯自己眼睛好了,不忘记一同倒霉的伙伴,回到客栈后,请何云一也帮帮泰城那群失明的考生。   何云一只好在水盆里比划了几下:“先看看他们是否真心悔改了,悔改了,就让他们用这盆水洗眼睛吧。”   霍柯道:“失明了这么多日,一定都真心忏悔了。”小心翼翼的端着水盆出了门。   王瑞对整治他们的女子感兴趣:“你觉得那个新妇是什么人?或者是不是人?”   “应该是蓉城城隍的七儿媳妇,来这里走亲戚,被这帮没眼力见的书生出言相戏,动了气。”何云一托着腮帮,哼笑道:“以后遇千万不能乱说话,你要是不说死了之类的话,顶多跟其他人一样瞎了,不至于死,祸从口出,千万记住。”   马萧告饶:“记住了记住了,再不敢了。以后就是大街上有女人脱光了,我都会非礼勿视,宁可戳瞎自己眼睛也不敢多看一眼了。”   过了把嘴瘾跟眼瘾却把命搭上了,多不值得。   晚上休息的时候,王瑞莫名的又不放心起来:“你说,会不会马萧听错了,是我没中,而不是霍柯。”   何云一轻笑:“这有何难,去确认一眼就是了。”抱住王瑞,就从客栈消失了。   王瑞毫无防备的就出现在了贡院后堂的内帘之中,这里在公布录取名单之前都是封闭的,阅卷官员被关在这里直到放榜。   这会官员们都去休息了,阅卷大厅内空无一人,几张桌子拼成了一个宽大的桌面,上面铺着硕大的长卷。   王瑞走过去,借着月光一看,正是登榜名单。   已经写好了,就差挂出去了。   何云一从头开始看,果然第一名写着霍桓的名字,此时就见王瑞站在长卷的末尾,他道:“你怎么站到那里去了?”   王瑞撅着嘴巴,一指纸面:“找到我的名字了!”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名次不会太靠前,于是知趣的从后往前看,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往后,倒数找了三个名字就看到自己。   所以,即使找到了名字,心里却隐隐不快,撅着个嘴巴。   何云一走过去一瞧,可不是么,第九十八名写着王瑞,笑道:“这次放心了吧,榜上有名不会错了,籍贯都标清楚了。”   “名次太低了!”人就是这样,没中之前盼着中就好,但是中了又嫌弃名次。   “诶呦呦,这嘴巴撅的,快捅到天上去了。”何云一上去刮了下,笑道。   “这个名次,到了京城也是陪考,肯定中不了进士。”   果然这才是人间真实,当初在黄粱梦里中解元,真就是白日梦。   王瑞扫了眼榜文,马萧比他强一点,真就一点点,九十六名,韦兴贤厉害得多,二十五名,他这个名次还有可能去京城一战,他和马萧基本上就是凉了。   “这还有好几个月呢,我把那老鹤给你绑来,好好温习一下。”何云一搂过他安慰道:“再说了,不中就不中,去京城玩玩不也挺好么,时间有的是,大不了跟那个老鬼一样考到七十二岁。”   “七十二岁都不会老的老考生,怕不是要吓死监考官。”王瑞嘴上这样说,但被安慰一番,好受多了。   “那我就将你变得老一点,考他一辈子!一百年也考不中的话,就重新弄个身份,继续考,考到这个王朝气数尽了为止,看谁熬得过谁。”   王瑞被逗笑了:“谁要考这么久,我话放在这里,我就考这一次,中不了进士的话,就吃喝玩乐等着举人补官!反正中了举人,也够进县志了,青史留名也算做到了一半。”   “好,咱们就拼一把,我回去就帮你把那老鹤捉来!”   王瑞觉得,那秃顶鹤,这会一定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回到客栈,他往何云一怀里一滚,抱着他不放,觉得心安极了:“有你真好。”   “哼,那当然了,我对谁不好也得对你好。”何云一将他紧搂了一下,鼻尖对鼻尖。   “……我是异世的魂魄,在这里本该是孤零零的,但是我现在有了很多珍视的人,我爹娘妹妹还有刚出生的弟弟,也有朋友,最重要的还有你……而他们只会陪伴我走一段人生,只有你,我知道,会陪我一直走下去……所以,真的,有你真好……”   王瑞很少一本正经的说话,这会说完了,自己也有点别扭,尴尬的笑了笑,等待何云一的反应。   虽然两人早已亲密的不能再亲密,但此时此刻,何云一仍旧心跳如鼓。   他知道,就算听他一百次,一千次告别,还是会这样。   有些话,他不像王瑞,愿意直白的说出来,因为那样就太露骨了,再说花言巧语也不是他的风格,他一向是落到实处,叫对方真真切切感受到的。   不过现在,他愿意破例直白一次,在王瑞耳畔一字一字的道:“我喜欢你,会永远陪伴你。”   王瑞抿唇笑,眼睛映着爱人的面庞:“……我也是。”然后,微微挺身,吻住了他的唇。   …   王瑞窥视过名单,在放榜当日就少了一份期待的乐趣。   霍桓作为解元,一放榜就被官府请去了,霍柯作为家属跟随。   其他人则跑去看榜,结果据说太挤了,没凑上前去,又都灰溜溜的回来了,等着报喜人上门告之。   考中的考生都逃不过报喜人盯梢,上门报喜,必须打赏银子,不打赏都不行。   先来的贺喜是韦兴贤的,捷报二十五名,他大喜,重重打赏了一番。   王瑞知道自己跟马萧的名次,老老实实的等着,上午快过去了,才有报喜的来,一个捷报九十六名,一个捷报九十八名。   马萧高兴的很:“运气真是好啊,差一点点就没考中了。”   王瑞发现他很有一副六十分大吉的心态,不由得“检讨”了一下自己,自己本来也该是这个心态的,居然考着考着认真了,嫌弃起自己的名次了,不如马萧洒脱。   报喜人刚走,客栈的店主就跑出来跟大厅的食客吹自家的风水好,住在这里的书生里,不仅出了解元,还中了其他三个举人,就问谁家的风水这么强。   别的不说,解元住过的那间客房,三年后至少有人出十倍价钱包下。   跟大厅的食客吹嘘完,跑到楼上,斗胆给三位举人老爷置办酒席,免费的。   王瑞他们顺水推舟,卖老板一个人情,不过,虽然酒席名义上是没给钱,但打赏的银子足够抵消费用了。   他们庆祝完了,霍桓跟霍柯回来了,岂能饶了他们,重新置办酒席,又喝了一番。   接着第二天第三天,继续庆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考生,也忘记到底认不认识了,反正有人来贺,凑一桌就开席。   如此过了七八天,才消停了,考中的准备去京城赴会试,没考中的擦干眼泪回乡,三年后再来,就跟王瑞当初一样。   王瑞他们则收拾收拾,上京去了,争取先发制人,不仅能租到好房子,也可以适应环境,免得临近考期再来,慌慌张张,突生变故。   期间,王瑞让何云一带着他找了空隙回了趟家。   他考中的消息已经送到了家里,捷报被他爹找人裱了,挂在了客厅内,但凡做客的都能看到。   王瑞就受不了了,九十八名就不要挂出来了,强行“下架”,并承诺给他们考个进士挂。   可是等王瑞走了,王永德又把下架的捷报给挂上了,对着抱小儿子的妻子的笑道:“诶呀,咱们家也出举人了,欣慰啊。”   赵氏晃着小儿子的胳膊:“你要跟你哥哥学,好好读书。”说完了,忽然意识到王瑞在跟何云一好之前也不读书,最近一两年才长进的,便改口道:“有些跟你哥哥学,有些就别学了。”   比如说喜欢男人之类的。   ——   王瑞他们一到京城,租了房子稳定了,就“气势汹汹”的对何云一道:“去抓仙鹤吧。”   然后贺仙就又被绑来了。   崩溃了,真的崩溃了,仙鹤气道:“有完没完了?”   王瑞笑道:“谁让你教得好呢,我们考中举人了,就得继续参加会试,所以还得拜托你。”   仙鹤气得歪嘴。看来不把王瑞送到进士的席位上,自己是不可能解脱的:“你们可得用心学!”   唯有倾囊相授了。   王瑞觉得这还有好几个月呢,自己还有进步的可能,当真认真了起来。   仙鹤“失去了自由”,就这么被这帮考生榨干肚子里的墨水,苦不堪言。   终于快要过年了,它暂时被释放了,但是才出门,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来将何云一请到一旁:“我实在受不了了,你不可能看不出韦兴贤头上盘踞的黑气吧?我上次见到他就很在意这一点了!今天真是忍不住了。”   “说来话长,你就别管了,只当没看到吧,我们自有打算。”   何云一说他们有打算,它就没必要管了,闪动着翅膀走了。   大家也从多日的苦读中暂时解脱出来,第二天见天气好,都跑出去逛京城,自从来了,还没好好逛过。   霍桓跟霍柯往书斋去了,王瑞他们起先跟韦兴贤他们一起走,走着走着也分开了,各自去了感兴趣的地方。   王瑞在街上看到有摊位卖一种兔子的泥塑,面庞雪白,黑漆漆的眼睛,两个红腮,粉嘟嘟的三瓣嘴,穿红戴绿,十分喜庆。   他看了觉得有趣,便问摊主:“这玩具叫什么啊?”   摊主一揣袖子:“您外地来的吧,这是兔爷儿啊,天上那位。”   王瑞内心涌动一股笑意:“月宫那位?”   “就是月宫那位啊。”摊主还指了指天上。   王瑞当即掏出铜板往案上一拍:“买了,来十个!”   何云一拦住他:“一个就够了,买十个干什么!”对那摊主道:“就一个。”   摊主眼见生意飞了,失望的嘟囔:“十个多好,十全十美,讨个好彩头。”   王瑞道:“就是就是,来十个。”等下次见到兔儿神送给他,让他当做礼物拿回月宫送给蟾蜍啊,嫦娥啊,吴刚啊,挺好。   摊主欢欢喜喜的拿了十个兔儿爷娃娃给王瑞包好了,离开了摊位,王瑞拿着费劲,便找了个背街的地方,将兔儿神都塞进了当初何云一给他的口袋内。   逛到中午时分累了,找了个酒家,因为雅间没地方了,便在大堂找个地方坐下。   等菜的功夫,王瑞摸出一个兔儿爷泥塑在手里玩,对何云一笑道:“这玩意做得还挺精巧的,不知道兔儿神现在在做什么,许久没见到他了。”   “八成因为丢姻缘簿的事情被发现了,被禁足了。”何云一道:“他跟吴刚、嫦娥和金蟾四个,正好凑一桌马吊牌。”   马吊牌王瑞玩过,就是麻将的前身。   脑补一下那个画面,似乎也挺有趣的,王瑞不由得轻笑一声。   “诶,你看那个玩兔儿爷的书生,长得真是细嫩,我看八成有那个喜好,你要是感兴趣就去搭个话。这年月,老天爷允许了,皇帝也带头了,你还害羞什么。”   王瑞一听就想翻白眼,虽然自己出柜了,但是在这之前,大家都以为他是直男的,可见他伪装技术不错,怎么进了京城就被一眼识破了?难道这兔儿神玩具玩不得?   何云一怒视声音的来源,就见身后不远处的桌子上,两个男人正互相说话,发现何云一不友善的眼神,其中一个道:“他有相好的,走吧,走吧。”扔下铜板,慌里慌张的走了。   王瑞将兔儿神玩具收起来,他对刚才那两个人所谓的“皇帝带头”,这句话更感兴趣。   吃过饭,又逛了一会,天擦黑,回到了住所,进门后,王瑞就跺着脚跑到火盆前烤火:“天可真冷。”   不见其他人,正要问下人,就见韦兴贤跟马萧回来了。   马萧还好,韦兴贤一副被霜打了似的蔫吧样子,王瑞心说,这是天太冷冻坏了?   韦兴贤声音低沉的道:“我不晚饭不吃了,不用叫我了。”就进自己屋内去了。   等他回屋了,王瑞不解的问马萧:“他怎么了?”   马萧撇嘴:“起先还好好的,后来听人说皇帝身边最红最得宠的人,是个叫罗惠卿的,他就这样了。罗惠卿……不是咱们认识的那个罗惠卿吧?”   “九成九是。”   “那他可真是厉害了,听说皇帝兴师动众的为他特意建造了殿宇,礼部尚书因为跟他同姓,攀上了亲戚,管他叫叔叔,因此进了内阁,结果被朝臣上奏折骂的不像样,皇帝出面袒护这罗尚书,把弹劾的人都削官了。”马萧道:“就前段日子的事。”   王瑞心说,厉害了,这是宠妃啊。   马萧道:“听说皇帝还信任番僧与术士,加上个男宠妃,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乌烟瘴气的,唉,如果是这样,考中进士,在这样晦暗的朝堂为官,还不如考不中。”   说得好像他能考上一样,其实就是给自己会试落榜提前找理由。   “现在外面流言都说是罗惠卿是心怀不轨的藩王进献的,之前皇帝还去后宫睡睡正经妃子,自打有了罗惠卿,整日跟他在一起,后宫的门都不踏了,帝王无子,国体不稳。”   皇帝生不生孩子,不仅大臣,全国百姓都盯着呢。普通人遇到七大姑八大姨问一句怎么还不要孩子都要翻脸,皇帝被人盯着不放,真得恨得牙痒痒。   马萧接着叹气:“同性相爱也没什么的,就是不能生孩子闹心。”说完,忽然意识到眼前就有一对,自己失言了,马上尴尬的道:“我回去换件衣裳,一会吃饭再见。”赶紧回屋了。   何云一挑眉看王瑞,笑问:“你闹心吗?”   王瑞一摊手:“闹心是什么?能吃吗?”   他又不是皇帝,又没皇位要继承。 第144章 自己的实力   韦兴贤这事, 肯定不能现在戳破,任由他难受揪头发的想着罗惠卿, 这会也不能告诉他, 你想也没用,那个人就算属于你,也不能在一起。   他还得指着考上进士做一方父母官来弥补过去的罪业呢。   如果这会说了,崩溃了,会试没法考了, 连个补救的余地都没了,所以肯定是不能说的。   至少要在肚子里压抑到殿试结束。所以过了十五,仙鹤回来的时候又被“威胁”了, 让它透露任何口风。   不说就不说,反正又不是我的朋友, 仙鹤这样想,继续被逼给王瑞他们补课。   二月九日就是会试, 其实也补不了什么, 但至少保持住温习的状态, 到了考场不至于心慌和生疏。   按照规定,虽然二月九日开考,但前一天就得进贡院, 因此二月七日这天, 王瑞开始最后的整理,行不行就看这一扑腾了。   会试通过,便是贡生, 殿试也只是在贡生里重新排名次而已,过了会试,百分百是个官员,起码是县官。   霍桓也忐忑,他是本省的解元,如果会试和殿试都中了头名,那就是连中三元,永垂史册,什么状元都得靠边站。   霍柯这会完全是个陪读的,心里很安慰,弟弟是本省的解元,水平再失常也能中个进士,稳了稳了。   韦兴贤就没那么舒坦了,他只有留在京城才有机会见罗惠卿,而要留在京城,除非成绩非常好,至少考中二甲,入翰林院,否则就得外派。   以他的成绩,也不知道走不走运,能不能留在京城。   马萧是最轻松的,该吃吃该喝喝,中举已经完成了最低愿望,大不了三年后再来。   二月七日晚,大家各有心思,或熟睡,或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睁眼,不管是什么状态,都拍了拍自己的脸。   贡院会试,我来了!   ——   有了参加乡试考举人的经验,进入京城的贡院考会试,大家驾轻就熟,反正都是一个流程,验明正身,检查夹带,然后往考棚里一塞,关门落锁。   一进考棚,王瑞就打了哆嗦,京城二月的小冷风真像刀子似的,一片一片的削人的皮肉不见血。   他左手里画着何云一给他的符箓,必要时念动就能驱逐老鬼这种捣乱的家伙。   不过,他觉得其实没必要,毕竟这里是京城的贡院,皇城根,真龙天子所在之地,而且或许有文曲星之类的大人物在这里参加过科举,早开过光了,这种邪魔外道应该不敢造次。   但为了保险起见也画了,考棚他前一天也让何云一检查过了,保证没有破损漏雪的地方。   可惜啊,他没料到今日刮西北风,冷风打着旋儿的往身上吹,外加天气阴呼呼的像是要下雪。   怕什么来什么,王瑞才开始磨墨,天上零落的飘起了雪花。   就在他后悔没多穿几件的时候,何云一出现了,王瑞见了救星,眼睛一亮。   何云一清了清嗓子:“你可别怪我来打扰你,我主要是怕你冷。”   “不打扰,我就是冷。”要是平时就让何云一抱一抱了,但这里太狭窄,加上毕竟是考试,就算了。   何云一微笑,抬手在他考棚四周画了几下:“这会该暖和了,好好考吧,不打扰你了。”说完,知趣的走了。   王瑞感动的想哭,这么贴心的相公哪儿找去,下笔好像也更有动力了,恨不得模仿圣人的语气,写一句,呜呼,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心里正美,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阴影笼罩在头顶,他狐疑的抬眸,就看到兔儿神没心没肺的在对他笑,叉着腰,养着下巴,看样子挺得意。   “……”王瑞扶额,心情难以言喻:“能不能选个场合,没看我考试呢么。”   我正经相公都不允许打扰我,你这个家伙干嘛蹦出来?!   兔儿神一闪身出现在了王瑞这侧,弯腰看他的卷子:“我就是知道你在考会试才来的,咱们朋友一场,这种大事,我帮你!卷子给我,我让文曲星帮你做。”   王瑞心里一动,但随即提防的道:“你莫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变的,来哄骗我吧?”说着亮出了左手心的符箓对准了兔儿神。   才一出手,兔儿神就掏出药杵一挡,顺利的将灵力打飞,有些不满的道:“妖魔鬼怪帮你考试?你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怀疑?”   “你一直不出现,突然蹦出来说要帮我,怀疑很正常。”   “还不是玉蟾那破事么,她一回去就恶人先告状,说她逃出月宫,我其实是知情的。气人,太气人了!我俩打了一架,被关到现在。”兔儿神有些得意的道:“不过,他们到底是忌惮我,意思意思惩罚了一下,就把我给放了,我下界到你家找你,才知道你到京城考试了,我就来了,我知道何云一那个死脑筋,不肯帮你作弊,但咱们谁跟谁啊,可是一起刷过月亮的,卷子给我,不让你做状元探花,也让你做二甲前几名。”   王瑞这人一直信奉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不管是黄家的大珍珠还是罗刹国的骨突子,都是嘴里喊着不要,但是身体很诚实的捞好处的,一直都是。   但在这一刻,面对兔儿神伸出来的手,他却犹豫了。   如果他就这么轻易的让兔儿神帮忙,那么之前那么多付出岂不是付之东流了。   可是,如果不让兔儿神帮忙,落榜了的话,才是真正的付之东流,什么都得不到。   他有点犹豫,人人都有的投机取巧的心里跟心底涌起的那股不甘在作斗争。   最后,他还是拒绝了:“……还是不要了。”   兔儿神不解:“干嘛啊,怕我搞不定文曲星?这个你别担心,他跟我还是有交情的,每三年就出四百个进士,多你一个真不多,又不是要中状元。”   “不是,反正算了。”   王瑞主要是怕何云一对他失望,他说要考试,何云一就陪着他,还帮他请仙鹤来做先生辅导,每一处都帮他。   如果他这会投机取巧,有种背叛了他们共同努力的感觉。   不管结果好坏,好歹是他俩一起浇灌耕耘出来的真实成绩。   王瑞声音不大,但从语气跟表情看,拒绝是认真的,兔儿神便也不再勉强,道:“那好吧,你就自己答吧。”   而这时,就听外面有监考人员一边快走一边道:“答卷子的时候不许嘀嘀咕咕的,哪个考棚在说话?!”   兔儿神闻言,腾地变作了王瑞笔屏中挂的一根毛笔。   监考官员不友善的往王瑞考棚里瞅,见王瑞一个人低着头在答卷子,没说什么走掉了。   等人走了,变作毛笔的兔儿神,忽然低声笑道:“刚才的情景,让我想到了一个笑话,就说有一户人家,有个女儿,然后她……哈哈哈哈哈——”   砰的一下,王瑞只觉得一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朝自己压来。   这死兔子竟然笑得不能自已,现出了原型!   这会狭窄的考棚里堆积的都是它毛茸茸的兔身,将王瑞挤得整个人贴在了墙上,只拿拳头打它:“我要被你挤死了,快走!”   而这时听到动静的监考人员再次返回,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兔儿神一闪身,瞬移走掉了。   监考人员瞅王瑞的时候,他已经装作气定神闲的坐在桌前静默的答卷子了。   这人盯了他好一会,确定他这屋真的没声,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王瑞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叹道:“好险,这个肥兔子!”   兔儿神大概也知道自己犯错了,怕让王瑞考砸,何云一追杀他,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没再出现。   考试要考三天,王瑞准备了充足的干粮,饭点儿的时候何云一还来送了热水,可谓服务周到。   王瑞觉得自己答得挺好的,心情也好,缠着他索吻了一通,才把他放走。   晚上就待在何云一布置好的温暖的结界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他心说,某种程度上,他这属于不公平竞争,别人喝冷水,他有热水,别人吹冷风,他温暖如春。   但是没办法啊,谁让他相公厉害,不服憋着。   早上在隔壁的喷嚏声中醒来,继续答题。   一场寒冷的考试下来,其他考生都被折腾的面黄肌瘦,仿佛长了一场大病,王瑞却还生龙活虎。   接下来的两场考试,也不是问题,时间足够充裕,环境也舒服宜人,不存在发挥失常,这就是他的真实水平了。   三场考完,一身轻松,离开考棚的时候,居然有点怅然若失,如果考不中,这地方,三年后还来吗?   回到住所,其他人连日疲倦都在补觉,他这几天休息的极好,该干什么干什么。   正想跟何云一好好亲昵一番,兔儿神竟然开门进来了:“王瑞,你考完了,这回咱们可以说话了吧?”   何云一真恨不得把这兔子炖了:“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已经被金蟾给毒死了。”   兔儿神不满的嘟囔:“这么不欢迎我来玩吗?我还给你们证婚了呢。”   王瑞不会像何云一那么无情的,兔儿神虽然有点时候不着调,但也是朋友,毕竟还想过帮他作弊,于是拉过椅子给他坐:“你来得正好,我这有几个玩具送给你。”   将之前买的兔儿爷泥塑玩具一列十个排开:“逗趣吧?”   兔儿神觉得有意思:“有趣有趣,像我像我。”   何云一心里不舒服,但念在确定这傻兔子真是个傻子的份上,就不计较自己家王瑞送他东西这件事了。   但还是气哼哼的抱着肩膀瞅这兔子:“你可以送给金蟾、嫦娥跟吴刚。”   “啊,吴刚!提起这个,我想起来了,我之前答应过送你们桂花酒的,我可没忘。”说着,捋了捋自己的发带,就捋出来一坛子桂花酒:“吴刚酿的,人间的皇帝都喝不到。”   王瑞被他的手法震惊了,也没看到怎么操作的,就捋出来一坛子酒。   虽然知道那两个发带是他的耳朵,还是很吃惊。   三个人各斟一杯后,王瑞就“小气”的把酒给收了:“等放榜我中了,再喝。”   何云一见他胸有成竹,手往他肩上一搭:“咱们王瑞一定能考中!”   王瑞这时问捧着酒盏嘬酒的兔儿神:“其实,我有个事儿想求你,不知道你做不做得到。”   “你说吧,我做得到,肯定帮你。”   “我想查查你手里的姻缘簿。”   “就这点小事啊。”兔儿神麻利的掏出了姻缘簿,放桌上一撂:“说吧,查谁?但你得保证他是断袖。”   不用说,何云一也知道是查韦兴贤,便代劳:“查韦兴贤,看他跟罗惠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兔儿神手指一划:“韦兴贤。”   那姻缘簿就唰啦啦的翻了页,最后在一页停下,王瑞搭了一眼,文字都不认识,苦着脸道:“写得什么?”   何云一认得:“……嗯……的确有他的名字,还跟罗惠卿写在了一起。”   王瑞吃惊的道:“我以为查不到的,我以为他俩是随便弄一弄,一不小心变成这样的,没想到还是真爱?兔儿神,你这个姻缘簿连孽缘也记载吗?我以为只有圆满的姻缘才会出现在上面,刚才让你查,我其实心里没底。”   “世间圆满的婚姻能有几桩,如果只登记圆满的,我和月老的姻缘簿都凑不满几页。”兔儿神指着韦兴贤的名字道:“当然了,我也有权利将一些不幸的姻缘改得圆满,只是我上面的人如果不供奉我,我也不了解他们,没修改的必要。不过,这个韦兴贤跟罗惠卿的桩姻缘却是天注定的孽缘,是自动出现在这上面的。”   “那你能修改吗?”王瑞更关心这个。   “我算算啊,能不能改,有些姻缘是有因果联系的,改起来会影响很多事情,所以要慎重。”兔儿神掐算起来。   王瑞屏住呼吸等着结果,看到兔儿神一脸吃坏肚子的表情,他知道事情可能要不妙。   “我跟你说,我刚才算过了,如果我将他和罗惠卿划掉,他的名字就要和沈魏娘出现在月老那本姻缘簿上,你们觉得如何?”   “啊?”王瑞惊了,岂不是说如果这边划掉了,就得再经历一遍这种人伦悲剧?   “命运的大方向已经定了,没办法。”   “如果我再去找月老划去他跟沈魏娘呢?”   “或许我这本上就会出现他跟他爹,他爹跟罗惠卿,月老那本则出现他爹跟沈魏娘,这都是不一定的事情。”   这种大方向已定,就像蝴蝶效应,怎么来都是悲剧,而且可能是越来越悲剧。   还不如就可着韦兴贤跟罗惠卿两个已经确定的关系使劲作践。   王瑞扶额,只想把韦知县剁了:“……对了,你这个姻缘簿上记载的姻缘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吗?”   兔儿神表情有点小骄傲:“是的,只记载最真挚那一段,否则有些达官贵人,妻妾成群,娈童一堆,总不能每个都记载。”   王瑞心说,看来只记载最走心的那个了:“就是说每个人的名字只出现一次,对吗?”   兔儿神颔首:“没错。”哪怕好几段感情,姻缘簿在最初也只自动出现最真挚的那个。   当然兔儿神也可以“受贿”自己帮人类添加,但在最初只有一个。   “那就是说,现在罗惠卿跟皇帝长久不了,早晚要被弃之不顾的吗?”王瑞心里纠结,一方面不想罗惠卿跟韦兴贤是真爱,但也不想罗惠卿跟皇帝是真爱。   “嗯?皇帝?”人间的帝王还是很有面子的,兔儿神一愣:“他怎么了?”一般情况除了几个奇葩皇帝外,人间的帝王是不会出现他这本姻缘簿上的,毕竟要传宗接代的,老皇帝传位的时候一般不会考虑断袖。   “他对罗惠卿是真爱!”   “不可能吧。”嘴上这样说,兔儿神还是查了下,这一查不要紧,连叫:“不可能不可能。”   何云一冷笑:“你越是这么叫嚷,越是可能了,你又出大岔子了吧?”   兔儿神咬着指尖,心慌的看王瑞:“怎么有两个生辰八字一样的罗惠卿?”   何云一面无表情的道:“生辰八字一样,当然是同一个人了。”   “这是不可能的!我没帮罗惠卿加过姻缘,如果正常,他的名字只可能出现一次。”兔儿神眉毛拧成一团:“就是改姻缘,也不会是加给帝王,这可是影响因果的大事。”将姻缘簿往胸口一放,瞪眼道:“有人改动过我的姻缘簿!”   这不是明摆的事情么,王瑞分析:“肯定是你丢了姻缘簿那次导致的,这都过去快两年了。”   何云一咧嘴摇头:“完了完了,重要过错,你真是要在月宫捣一辈子药了,听说皇帝跟罗惠卿在一起连皇子都不生了,你这是影响了国本啊,早晚天庭会知道的。”   王瑞其实很想对这兔子说一句:“还是趁早买点笑话书回月亮去吧。”但是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敢说笑:“现在发现还不算晚,赶紧补救吧。”   “我勾掉就是了。”说完,兔儿神将药杵变作毛笔,毫不留情的一划,然后抹着额头长出一口气:“好险,幸好发现了。”   何云一探头瞅了眼,见写着罗惠卿跟皇帝姻缘的部分被涂了一片黑,可就在这时,下面空白的地方,仿佛有一支看不到的笔在游走,竟然重新出现了皇帝跟罗惠卿的名字。   兔儿神也发现了,差点把毛笔掰断:“这、这怎么回事?怎么又出现了?”   何云一道:“因为现在的皇帝动了真情,所以姻缘簿就自动生成了他跟罗惠卿的名字。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他都是真龙天子,必然和凡夫俗子不一样,‘天人感应’可不是一句空话。”   作为人间帝王,如同天神一般,可以顺应天意,也可以影响天道,逆天改命。   王瑞愕然,知道兔儿神玩大了:“那么,这个错误修改不了了?”   何云一托腮挑眉:“看样子除非皇帝厌恶罗惠卿,但是你想,他俩的名字在姻缘簿上,必然感情甚笃,不可能让皇帝厌恶他。而不厌恶他,又改不了姻缘簿。死结。”   王瑞除了感慨皇帝能量真大之外,还发现了一点:“是谁修改的姻缘簿,要把皇帝跟罗惠卿写在一起?”   考虑到身份差异,肯定是罗惠卿这边的人,毕竟如果皇帝中意他,不需要动用姻缘簿,一句话就成了。   兔儿神抱头:“我现在没心思考虑罪犯是谁,皇帝跟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在一起,连孩子都不生,这可是影响人间因果的大事,我这一次可真是在劫难逃了。”   何云一轻笑,搂过王瑞嘬了嘴,然后对兔儿神道:“这样吧,等王瑞会试成绩下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既然你有办法,现在就想不好吗?会试成绩要三月十五日才放榜,这还有近一个月呢!”兔儿神道:“这可是人间最大的事情了!”   “不觉得。”天大地大皇帝大也没王瑞的事情重要:“两年你都没发现,放任自流,也不差这一个月了。你不如趁这一个月查查是谁修改了姻缘簿,到时候一起收拾了,以绝后患。”   “有道理!”兔儿神摩拳擦掌:“被我发现是谁捣乱,非得把它捣碎入药不可!”   王瑞不知道何云一的办法是什么,但一想到将自己会试成绩摆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他就压力山大。 第145章 引蛇出洞   王瑞的成绩向老天爷祈祷肯定是不行的, 天庭讨厌死他了。   只能向自己祈求,祈求自己当时考试的时候超常发挥, 虽然说他考不中也没什么后果。   但有的时候, 一件事不管大小,一旦全力投入都盼着有个称心如意的好结果。   考完试等放榜这段日子,有忐忑不安的,比如王瑞,也有放弃抵抗的, 比如马萧。   何云一要带王瑞去礼部看批卷子,王瑞死活不去,虽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但还是留在缩头的时候砍吧。   “你早晚要知道的,秋试的时候, 你不也看了么?”何云一揽着他的肩膀,侧脸啃他的嘴唇。   他这么积极的要带王瑞去看成绩, 主要是王瑞整天辗转反侧, 他不舒坦, 他也不好受。   “不一样,那次是在省里,这次是在京城。”   “你连天庭都不怕, 却怕朝廷?”   “这个不一样……”主要是当初跟何云一的关系刚确定正在兴头上, 一大堆人跑出来说:“你们在一起”,激起了抗争心里,于是乎为了谈恋爱不管死活的奋起, 那会连玉帝都敢怼。   现在就不行了,他俩过上太平日子了,也深知这些来得不容易,怼天怼地的,破坏太平的小日子。   王瑞觉得何云一也是这么想的,他最近脾气虽然不是太好,但肯定比以前好,至少没动辄就毁天灭地的。   “哪儿不一样?”何云一揉着王瑞的嘴唇笑问道:“来趟京城胆子变小了?”   “怎么能这样说,要是求太平安稳就是胆小,你不也一样么?”   “我怎么了?”   王瑞笑道:“你最近也没发火了,以前也不知道是谁三句话不来就揪我衣领,当时我差点想引领衣裳改良,穿个圆领的袍子。”   何云一往床上一躺,顺手拉过王瑞,将他揽在自己身边搂着:“那是因为我现在知道你喜欢我了,你也老实了,否则的话,指不定现在是什么样子。”   王瑞撇嘴笑:“哎呦,你就这点追求?是不是有我就行了?”其实心里美滋滋的。   何云一拿眼睛瞭他。   王瑞等着他反驳,斗嘴是每日的小情趣嘛。   没想到何云一这次却很诚实:“是,有你就行了。”又道:“满不满意?”   “嗯……满意。”王瑞抿嘴笑。   何云一翻身,往他身上扑:“那再让你满意一点。”   王瑞往床里躲,笑道:“昨晚刚闹腾完,这一大早的,你还来?”   何云一刚擒住王瑞啄了个嘴,就听门外的马萧在敲门:“来人了,你们到霍桓屋里一趟吧。”大概是觉得屋里的情况不宜久留,说完这句话就匆匆走了。   王瑞嘟囔:“谁来了,也不说清楚。”但既然在霍桓屋里,那肯定是来找他的。   于是跟何云一互相整理了下衣裳,往霍桓屋里去了,穿过客厅的时候,就看到门口有几个魁梧健硕的男子,表情严肃的拿眼睛睃他们,警惕而不友好。   王瑞纳闷:“你们谁啊?”虽然这院子是合租的,其他人也有使用权,但这种危险人物一看就不是霍柯他们的朋友吧。   几个人没说话,倒是霍柯从霍桓屋里走出来,慌张张的拉着王瑞的胳膊道:“别说话,快进来。”   何云一已知道来人是谁,嘴角一勾,随着王瑞进了屋。   王瑞一进门,就见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在与大家说话。   听到动静,此时起身转过头来,笑看王瑞:“好久不见。”   “罗惠卿?!”王瑞惊呼,虽然最近常和兔儿神叨咕他,但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来见他们。   罗惠卿还是那样,一样的漂亮的像个女子,只是气质与以前有天壤之别,以前他眉宇之间有种淡淡的哀伤,看人也不硬气,现在不一样了,气质淡雅,是真的淡,有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感觉。   难道是跟皇帝待久了,也吸收到霸者之气了?   不过王瑞分析,还是因为皇帝宠罗惠卿,他有底气了。   他自己就深有感触,自打跟何云一在一起后,他也没怕过谁。   王瑞轻笑:“差点认不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说完,假装无意的看韦兴贤,见他眼睛饱含真挚的热烈感情在看罗惠卿,不由得扶额,你倒是矜持点啊,小心诛九族啊你。   罗惠卿温笑道:“其实早知道你们在这里,只是一直没机会来见你们,今日终于得了空。也给你们带几个好消息。”   霍柯一听就懂:“是不是关于成绩的?你在宫里消息灵通,是不是帮我们打探到结果了?”   罗惠卿点头,大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但是都想,既然罗惠卿肯来告诉,那么一定不会是坏消息的。   “霍桓是会元。”   罗惠卿刚说完,霍桓没什么反应,他哥霍柯先蹦起来:“真的?这是要连中三元了!”   霍桓虽然也高兴,但还得管他哥:“你冷静点。”   王瑞也高兴,要是霍桓真的连中三元,自己妹妹岂不是就是三元夫人了?   罗惠卿接着笑道:“你们其余人的名次,我还不知道,但是肯定都在榜。”   马萧笑道:“你可别骗我们。”   “怎么会骗你们,因为他们告诉我,阳信县来的考生肯定都在榜。”罗惠卿坚定的道:“这点我敢保证。”   马萧拍着胸口,哈哈笑道:“我信你,要是不中,你得请客。”   王瑞也跟着高兴,自己这是要成官身了,这叫什么,爱情_事业双丰收?!   正美着,韦兴贤忽地道:“不是你帮我们说了好话吧?”   此言一出,空气一下子沉默了,其实大家隐隐都有这个感觉,虽说科举考试公正公平,那是说不允许民间作弊,至于皇权有意照顾,那不叫作弊,而叫做皇恩浩荡,正常使用权力。   反正选拔_出来的这些考生是做官替皇帝管理臣民的,连九族都能诛,特别照顾几个中意的考生,是大事儿吗?   罗惠卿蹙眉:“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你们没努力吗?都考上很意外吗?”   马萧道:“是啊,考上有什么意外的,咱们可是有贺仙帮着补功课呢。就连王瑞也拿出了拼劲。”   王瑞拿胳膊杵他,气笑道:“什么叫连王瑞也?你以前比我更不着调吧?”   马萧笑着躲:“你相公在这儿呢,你注意点啊。”   王瑞就抬脚去踹他,马萧继续道:“何云一,你管管你家王瑞!”   何云一充耳不闻,笑着看他俩。   刚才的尴尬气氛被王瑞跟马萧一番嬉闹给平复了。   又寒暄了几句,罗惠卿一抿唇,为难的道:“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我得回去了。”说罢,起身向外走。   大家都去送,这时韦兴贤低声道:“……你过得很好吧?”   罗惠卿身子一抖,笑容灿烂:“很好。”说完出了门,一路到了门口,在大家的注视下登上马车走了。   王瑞和何云一递了个眼色,要不要跟上去?好不容易见到了罗惠卿,跟着他,或许就能找到那个填写姻缘簿的人。   何云一颔首,揽住王瑞对其他人道:“我们出于转转。”便抬步走了。   马萧跟霍柯他们最近跟何云一也有点混熟了,都笑道:“去吧去吧,免得在家让我们羡慕。”   何云一带着王瑞隐身后,不紧不慢的跟在罗惠卿的马车车队后面。   王瑞道:“他过得很不错啊,如果修正了姻缘簿,他现在享受的荣华富贵怕是都要没了。”   “本就不属于他,享受两年也该够本了。”   “修改姻缘簿的人让他和皇帝在一起,怎么看都是有利于罗惠卿的,所以,究竟是谁,为什么帮他?怎么感觉跟个老妈子似的,有种为子女找好姻缘的感觉。”   正说着,忽然,前方的车队竟然消失了,王瑞和何云一都愣了一下。   要知道,他们是在京城的主要街道上,周围是熙攘的人群跟繁华的店面。   但是说来奇怪,车队消失后,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异常,大概是因为消失就在一瞬间的关系。   何云一冷笑一声:“好,就怕没状况,有状况就有突破。”说罢,念动咒语。   王瑞就看到前方的空气扭曲出一股混沌状的漩涡,接着就被何云一抱住,飞了进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咱们就往里钻?”   “管他是什么地方,有我在,你怕什么?”   王瑞觉得有道理,从混沌中脱身,就见下面一片亭台楼阁,重重叠叠,接连不断,不停的有宫人模样的人进出走动,一片忙碌。   他俩人落到这片殿宇前的空地前,四下寻找罗惠卿跟其他人,可惜没他们的影子。   这时就听笙歌齐鸣,丝竹嘤嘤,幽细悦耳,宫门突然洞开,走出来一个为首的胖乎乎的官员,他身后则跟着数个宫婢。   这官员瞅着王瑞跟何云一笑盈盈的道:“才人登桂府。”   王瑞一愣,这是要干嘛?对对联?   这官员脸色一黑:“看你像个饱读诗书的书生,怎么连这对联也不会?”   王瑞不乐意了,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吭哧瘪肚对不来对联的王瑞,气定神闲的冷笑一声:“君子爱莲花!”   “啊呀,妙啊妙啊,真是才子,正巧我们公主的乳名就是莲花,对得如此贴切,莫不是夙有缘分,快请进来。”   王瑞就听何云一在一旁没好气的道:“不管这是什么破地方,定是妖孽的洞府,毁掉也不冤枉!”   “不可不可!”王瑞拦住他:“别酿血案,咱们离开就是了。”   何云一揽过王瑞,转身欲走。   正此时,那肥胖的官员却道:“在你们之前也有一拨人误入此地,他们中间没有人将公主的乳名对出来,所以都被我们大王拘押了,你们既然答出来了,何必要走,不如进入王宫小坐,我们大王一定会热情招待的。”   “之前的一拨人?”   官员笑道:“就在刚刚。”   应该就是罗惠卿他们了,王瑞朝门内努努嘴:“去不去?”   “去什么去?一听那个什么莲花公主就要找你做驸马!”何云一捏他的脸:“怎么着,你想去?”   王瑞也不挣扎:“可是罗惠卿在里面啊。”   何云一冷笑:“在就在吧,我有空闲才管管他,现在你要被招做驸马了,还让我管他?”   涉及到王瑞这个根本利益,不管是谁,统统滚远点。   “……这个……他会不会有危险?”王瑞道:“咱们都在门口了,不去救不好吧。”   何云一又扯了扯他脸颊:“他有危险,你去救了,那么那个修改姻缘簿的人去救谁?”   王瑞醍醐灌顶:“对啊,咱们应该躲起来,且看谁来救罗惠卿,谁肯定与姻缘簿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竖起大拇指:“我相公真聪明。”   何云一这才放开他的脸颊,揽着肩膀转身就走。   那官员见他们要走,喝了一声:“来人。”但下一刻就四下张望:“诶,人呢,人怎么没了?”   而此时,何云一跟王瑞则浮在空中一片低矮的云彩里,看着下面乱作一团的人员。   王瑞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觉得他们是什么妖怪?”   “不好说,打出原形才知道。”何云一挑眼:“怎么,你还打算进去做驸马不成?”   “这不是废话了,当然不能了!”王瑞义正言辞的道。   何云一勾唇笑道:“这态度还差不多。”   “因为我不喜欢女人!”   何云一闻言就气了,去搔王瑞的痒痒:“要是男的招你,你就去了?嗯?嗯?”   王瑞笑着躲:“也不去,哈哈哈,你快住手,就算男的招我,我也不去,因为我只喜欢你。”   何云一住了手,捏住王瑞的下巴,亲了亲:“就是嘛。”   王瑞张嘴回应他,正缠绵着,忽然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影。   “我这手段不错吧?这叫引蛇出洞!”来人正是兔儿神,他叉腰笑得意的道:“我利用这个妖怪洞府,将罗惠卿当街掳到这里,帮助他的人知道了,一定会来救他!”   “……”何云一对这个碍眼的兔子没好气的道:“我就猜到是你搞的鬼!”   王瑞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藏在这躲云彩里?”   “因为我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看到你们追着罗惠卿进来了。”兔儿神狡黠一笑:“也是故意看你们亲热才过来打扰的。”   王瑞算是发现了,这个兔子虽傻,但有的时候也会灵光一闪,动些歪脑筋,还挺气人的。   何云一就没那么客气了,冷笑一声,手中聚集灵力,就要打向兔儿神。   “闹着玩的,干嘛这么认真?”兔儿神咽了下吐沫,往一旁躲:“别动手啊,万一打坏了这个妖怪洞府,罗惠卿死了,就没法再查了。”   何云一觉得有道理,用灵力太兴师动众了,握了握拳头。   而这时兔儿神一愣,抬手道:“且慢,留我一命,有人来了!” 第146章 嚣张   听到有人来了, 王瑞不知为何屏住了呼吸,眯起眼睛凝聚目光, 费力的盯着下面, 不敢错过任何的细节。   这时,天地之间猛地震动起来,王瑞他们虽然在天上,但也感觉到了波动。   何云一抱紧他,往怀里揽了揽, 王瑞本能的抓住他的衣襟。   地面破裂,忽地钻出来一条黝黑铮亮的大大蝙蝠,在空中乱舞。   它头朝前一跃, 一口就吞掉了刚才胖乎乎的官员和身边的几个宫女,嚼着。   王瑞浑身都要鸡皮疙瘩了:“就没点正常的妖怪吗?”以前还嫌弃狼妖, 现在想想,哺乳动物成精是多么可爱。   兔儿神拿着药杵指着那蝙蝠哈哈一笑:“就是它了!”   下面的蝙蝠肆虐, 冲破皇宫的围墙, 踏平了宫殿, 整个皇宫成了它的乐园,发泄这一股邪火似的进行破坏。   王瑞听着下面哭爹喊娘,于心不忍的道:“现在就快去杀了这妖怪吧!”   虽然这皇宫里的人可是妖怪, 但总觉得危害没有蝙蝠大, 毕竟人家就是想招个驸马而已。   何云一捏了捏的王瑞的下巴,笑道:“也是,公主死了, 怎么招驸马?”   王瑞噘嘴:“你有完没完,我生气了!”   何云一见他嘴巴都撅起来了,这不正是送上门给他亲的么,凑过去亲了下,然后将王瑞一抱,朝下面飞去。   这时就听下面有人大喊道:“救命啊——公主被蝙蝠吃掉了!”   王瑞好奇的探脑,感受何云一的视线,忙解释:“喊这么惨,任谁都得看一看。”   落到被破坏的一片狼藉的地面,王瑞胆子发颤,他现在倒是不怕鬼了,但是怪,尤其是这种跟金蟾一样恶心人又庞大的妖怪,他还是很害怕的。   现在他甚至有点怀念锦瑟了,至少那是个美女。   “在那里!”兔儿神朝一个方向一指。   他们就见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后面的断壁残垣中,露出个扁圆的蝙蝠脑袋,王瑞脸子一酸,主动对何云一道:“将我变小放你袖子里吧。”   何云一笑了:“你不是说你讨厌这样么。”   王瑞扯起他的衣袖,把脑袋往里钻:“两害取其轻,我受不了这玩意了。”这一钻,身子竟然真的变小了,等回过神来,已经爬进了何云一袖中。   他觉得这样真不错,想看就看,不看的话就身子一翻,两耳不闻窗外事。   兔儿神此时对那蝙蝠怒道:“就是你修改我的姻缘簿的吧?”   “呵呵,是又如何?”蝙蝠语气很是不屑,从断壁残垣后飞了出来,身上驮着昏迷不醒的罗惠卿。   王瑞有种感觉,一般这么嚣张的妖怪都有后台,寻常的妖怪看到有实力的仇家找来了一般就认怂了。   锦瑟、金蟾,但凡嚣张的都有点来历。   兔儿神哼道:“当然把你打烂入药了。”   “就你一个捣药的死兔子也敢大放厥词?”蝙蝠呵呵冷笑。   这时何云一道:“你这么瞧不起兔儿神不还是偷了人家的姻缘簿用么?”   蝙蝠一怔,瞅向何云一,傲慢的道:“这里没你插嘴的份儿,我只跟正神说话。”   何云一不管怎么经过天庭的册封,再怎么厉害,也是‘散兵游勇’。   他眯起眼睛,声音冰冷的道:“只跟正神说话?你又什么东西?”说罢,灵力大开,运出一团蓝芒打向蝙蝠。   那蝙蝠冷笑:“就凭你?”正欲闪身躲开,却发现蓝芒已经到了眼前,它有些惊慌:“这、这太快了吧?!”   话音刚落,整个身体就被蓝芒吞噬,轰的一声整个炸开,连带着这个世界都摇摇欲坠。   兔儿神见状道:“不好了!崩塌了,快走!”   王瑞躲在何云一袖中,心说道,真是动辄毁天灭地啊,神仙们被册封待在天上,看来这条天理的确是有理由的,否则都像何云一这样的,几个人间也不够折腾的。   好在他们所出的并非人间。   一落地,王瑞就被何云一从袖中取了出来,他有点站不稳,向后一退,脚下咔嚓踩到了什么东西。   竟然是一个损坏的蜂巢,正有蜜蜂嗡嗡的从里面飞出来,而一只嘴角挂着蜜蜂残骸的蝙蝠脑袋插在蜂巢内,已经失去了意识。   兔儿神过去,扯起它的翅膀抖了抖:“在蜂巢变小的时候被打晕了,没来及变回来,正好,这么小好控制!”说罢,取出一个笼子来,将蝙蝠塞了进去。   “罗惠卿呢?”王瑞紧张的四下张望,就觉得脚下一硌,他有不好的预感,抖声道:“我、是不是踩到不该踩的东西了?”   兔儿神瞅了眼:“没有,是蜂巢的壳子。”   王瑞松了一口气,抬起脚:“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踩到罗惠卿了。”谁知道抬起的脚一落下,就听何云一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忙抬脚看鞋底,一片血迹。   “啊啊啊——我把罗惠卿踩死了!!”王瑞惊吓之下,失声嚷道,但是又猛地反应过来,这件事不能声张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露出鼻梁和两只眼睛。   他这是不是属于杀人了,居然把罗惠卿给踩死了。   不说皇帝,就是韦兴贤也得杀了他。   何云一笑道:“踩就踩了。”接着他对兔儿神道:“你现在再看看姻缘簿?”   兔儿神立刻掏出姻缘簿一番,惊喜的道:“哈哈,罗惠卿的名字消失了!!皇帝的名字也消失了。对啊,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只要罗惠卿死了就行了。”   “你掌管的是人间的姻缘,又不管冥婚,人死了,情账消。”   王瑞急道:“不是吧,你当初所谓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罗惠卿死掉?”   何云一不置可否,兔儿神反而后悔的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不是草菅人命吗?”王瑞不满的道:“我不同意!”   何云一啧嘴:“呦,为了个罗惠卿跟我生气?”揽过王瑞的脖子笑道:“你现在挺有父母官的架势的,懂得爱护子民了。”   王瑞早就知道何云一自打成神后,骨子里就透着冷漠,但没想到会这样:“两回事,罗惠卿不能死!你也不能杀人。”   何云一慢悠悠的笑道:“我什么时候杀人了?人可是你踩死的。”   “我!”王瑞急道:“所以那就更不行了,我杀了人会有报应的。”   “你又死不了,不怕地府朝你算账,咱们又没子嗣,报应到谁身上去?”何云一道,顺手挑了下王瑞的下巴:“嗯?”   王瑞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干巴巴的坚持道:“不行,就是为了我愧疚的心理,你也得把他复活。”   何云一努努嘴,朝他眨眨眼。   王瑞会意,但对这个时候的趁火打劫很是不满:“昨晚没亲够吗?还来?”   何云一咂咂嘴,唉声叹气的道:“哼,那算了。”   王瑞一步跨前,狠狠的嘬了他几口:“行了吧?”   何云一这才别扭的笑了笑:“这还差不多。”揽过王瑞的肩膀靠向自己,笑道:“行了,别生气,不逗你了。其实在你踩到罗惠卿前,我已经把罗惠卿的魂魄抽了出来,你当时踩的就是一个空壳肉身。”   “那也是……人吧?”王瑞有点懵,把没有魂魄的肉身踩成泥巴,算杀人吗?   “就一个肉身,我想造多少都行,与老虎鹿的身体没有任何区别。”何云一笑道:“你还想不想踩了?每天造一个给你踩着玩都行。”   这就让王瑞很恐慌了:“那我这不算过错了?”   何云一点头:“嗯,我就是看你那么慌张想逗逗你。”说着还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谁都担心,怎么不多担心担心我?”   “你哪里需要担心?”   最近天气转暖,你老毛病又犯了吧?何云一蔫坏蔫坏的,一直挺爱捉弄人的。   但一想也是,平时都是何云一担心自己,自己觉得何云一法力高强,倒是没主动担心他过。   拍拍何云一的肩膀,半开玩笑的道:“以后不冷落你了。”   何云一捏了下他鼻尖:“这还差不多,其实就算你没踩,我也没打算修复罗惠卿的肉身,那肉身早晚也要死。”   “你抽离魂魄却不修复肉身,为什么?”王瑞蹙眉,心底有个猜测跃跃而出:“难不成你要另外给罗惠卿塑造肉身,然后将他的魂魄塞进新的身体里?”   “对!”何云一戳了戳王瑞的额头:“对阴曹来说,罗惠卿没死还活着,记得何子萧吗?他就在死后占用了徐知府的身体,那段日子在阴司看来,他可是活着的。但是对阳间这群人来说,罗惠卿却是实实在在的死了。”   “可是,如果给他新的肉身,他的名字就不会再出现在姻缘簿上了吗?”   “八成不会。”何云一解释道:“皇帝爱的人可是戏子罗惠卿,他喜欢他的唱腔,喜欢他的身体和容貌,在心底留恋怀念的也是这些,就算他也爱罗惠卿的魂魄,但对帝王来说,所爱的应该是外在与魂魄缺一不可的整体,要不然哪来色衰爱弛一说。”   “那跟韦兴贤呢?”   兔儿神此时道:“罗惠卿的骨肉来自韦知县,如今他父母给的肉身已死,与韦家的联系不会那么强烈了,但毕竟魂魄没变,命运没变,或许还会受影响,但极有可能逃脱得掉。”   王瑞想通之后,惊喜的笑道:“这么简单?”   何云一撇嘴:“简单?除了你相公之外,你去打听打听人间有几个能重塑肉身的?”   王瑞笑眯眯的道:“就你一个。”   兔儿神只觉得劫后余生,庆幸的道:“只要皇帝不再爱罗惠卿,一切重归正常就好了。”   他抖了抖手里的笼子:“你这破蝙蝠到底是什么来历?”   王瑞瞅着它:“会不会是黑山老妖的亲戚?”   对于这个不怎么久远的名字,何云一却没什么印象了,一只太小太小的妖怪了:“看样子更像是天上来的,认识兔儿神也知道姻缘簿的用法。其实挺好猜的,我已经大致猜出来了。”   兔儿神摸着下巴:“嗯……蝙蝠……天上……”随即脸一苦:“不是吧?她干嘛帮罗惠卿?”   王瑞云里雾里的:“谁啊谁啊?”脑子里也跟着兔儿神提供的两个关键进行着思考。   他对天上的神仙们不太清楚,尽量在已知范围内进行搜索,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女宿?女土蝠?”女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   何云一点点头:“八成是她。”   兔儿神晃了晃手里的昏迷的蝙蝠:“喂喂,真是你吗?你不是一直在跟大鹏金翅明王掐架吗?怎么有心思管罗惠卿这个凡人?”   何云一颇有耐心的对着一头雾水的王瑞解释道:“当初女宿跟大鹏金翅明王有恩怨,于是下界投胎为秦桧的妻子王氏害死了大鹏金翅明王转世的岳飞。据说直到几十年前还有有人家杀了一口猪,猪身上写着秦桧七世身,肉臭不可闻。但这个王氏却不在轮回中,因为她是天上的星宿。”   王瑞咽了下口水,艰涩的道:“那她跟罗惠卿有什么关系?”   “这得她自己说了。”何云一拎过装着蝙蝠的笼子,朝里面吹了口气,就见那蝙蝠恍惚的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被囚禁,它恶狠狠的说了一句:“没想到我会栽到你手里!”   王瑞朝它冷笑:“我相公这叫实力碾压,收拾你不跟玩一样。”   蝙蝠气定神闲的道:“好吧,抓到就抓到了,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天上的星宿诶,大鹏金翅明王的转世都被我整死了,现在这点算得了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了吧?”   “知道,女宿吧。”兔儿神道:“你之前下界祸国殃民,可以说是跟大鹏金翅明王的恩怨,你现在又是为什么要祸害这个王朝?”   “我乐意啊。”蝙蝠冷笑。   何云一摸着下巴道:“兔儿神,我听说蝙蝠全身都能入药?”   “不止,连粪便都能,夜明砂。”王瑞对中药了解不多,但对其中一些奇葩的印象深刻:“兔儿神,我建议你把它卖给人间的药房,让药房每天喂它吃东西,然后等它排泄卖钱。”   蝙蝠怒道:“你们恶不恶心?”   王瑞吐出一截舌头:“那你来咬我啊。”等到蝙蝠在笼子内扑腾翅膀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的时候,他又轻描淡写的叹气:“真是不禁逗。”   “我可是星宿,凭你也逗我?!你算什么东西?”   王瑞对兔儿神道:“别跟它废话了,人间药房走着。”   何云一在一旁微笑,见这蝙蝠气鼓鼓的骂娘,只道:“不想去的话,你就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修改姻缘簿?”   “哼!”蝙蝠冷笑。   王瑞马上道:“走吧走吧,这次真走了,我知道几个大药房。”   “停下!我说!”蝙蝠道:“反正被你们抓到了,你们也不会轻易放我回去的,国师也做不成了,跟你们说了吧,我就是想再次跟大鹏金翅明王斗一斗而已!他又快转世了,这一次,他要做一个边关武将……我当然要再害死他一次了。要害他,得皇帝动手,所以……”   众人都骂秦桧,其实背后的宋高宗更该骂,他不下令,岳飞岂会被秦桧一个文臣所杀。   王瑞哦了一声,看穿了:“你想如法炮制,想让大鹏金翅明王的转世武将再遇到一个多疑的皇帝?”   蝙蝠也不避讳:“没错,我想叫如今的皇帝没有子嗣,待他死后,让他多疑的弟弟继位,他在位的时候,恰好是金翅明王为臣之时。当今圣上,其实没几年好活了,你们不知道吗?”   弄了半天,果然还是关于皇帝子嗣的问题,王瑞笑道:“看不出来,你皮肤黑,心更黑啊。”   叫皇帝宠幸男宠,不生皇子,等他驾崩,多疑的藩王即位,女宿便又能从中作梗了。   “那为什么是罗惠卿?”王瑞不解:“为什么挑中罗惠卿,我不信你是随便挑选的。”   “他在上一世对我有恩,曾在一个风雨天,让我进屋躲雨。我这人虽然睚眦必报,但知恩图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这一世做了戏子,我就让他脱籍,让他读书,后来偶然得到了姻缘簿,见可以给他更好的,便给了。”   “更好的?只指帝王之爱?”   “是啊,错了么?而且还可以帮我办事,一举两得,他幸福了,我也将事情办妥了。”蝙蝠冷笑:“好了,我将该说的都说了,能把我怎么办呢?我弄死过一次大鹏金翅明王都没什么事儿,这次还是未遂,天庭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去告啊去啊。”   王瑞三个人齐齐感慨:“你真是嚣张啊。” 第147章 完结   王瑞记得在另一个世界《西游记》中也有个作恶的星宿——奎木狼。   下界纠缠掳劫囚禁百花羞公主, 都以为他犯了天条,必然被治以重罪, 结果他没多久又在金平府追杀收香油的犀牛精时出现了   王瑞怀疑他回到天上根本就没受处罚。   所以眼前的女宿女土蝠这么嚣张似乎可以理解了, 他们是对应天上星宿的神仙。   资历能追随到世界起源,是真正的客观存在。   就算法力可能不如某些人,但也绝对是老干部般的存在了。   对付这样的星宿,总不能把天上的星辰打爆吧?   王瑞感慨:“你真是嚣张啊。”   女土蝠只是冷笑:“睚眦必报和涌泉相报,都是报, 你们想要哪个?”   兔儿神怒极反笑:“你还要威胁我们吗?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私自更改姻缘簿!扰乱人间秩序,你犯了天条!”   王瑞觉得兔儿神越来越有神仙的自觉了,居然会搬出天条来了。   “当初大鹏金翅明王在佛祖面前打伤我, 令我颜面尽失,我向他讨公道是佛祖默许的。”   有人放纵就是不一样, 真是恃无恐,当初害死了明王的转世岳飞, 还不罢手, 甚至还想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王瑞气道;“你把人间当做你复仇的场所,你就没想过对人间的影响吗?”   女土蝠赖哼哼的道:“你会考虑蜜蜂的感受吗?刚才被你们打碎的蜂巢,里面的蜜蜂, 你们又何尝考虑过?”   像它这样对应星宿, 应天而生的神仙,较之飞仙成神的神仙更加冷漠。   何云一对王瑞道:“你跟它讲什么道理,浪费口舌。”   兔儿神举起药杵:“真想一下子把你打成肉泥!”   女土蝠无所谓的道:“那你就打吧, 除非星辰崩裂,否则就算你打烂我这个身躯,我也会无限次的重生。”   王瑞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天地同寿。   兔儿神的药杵迟迟落不下,如果打烂成泥,没多久又重生了,显得他在做白功。   何云一抱着肩膀,瞧这女土蝠,笑着对兔儿神道:“我觉得它跟你挺像的,都是天生神,你是月亮孕育的,它是应星辰而生,都与天地同寿。”   兔儿神嫌弃的撇撇嘴,但觉得何云一说得有道理:“那倒是。”   何云一继续笑道:“我知道你主要是气它修改姻缘簿,为它自己谋私利却让你背黑锅。”   “是的!”兔儿神握拳:“我想把它带到玉帝面前,为自己洗冤。”   “你傻了?”何云一循循善诱:“丢失的姻缘簿找回来了,罗惠卿也‘死’了,皇帝也会重新回到正常的感情中,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这件事只有你知我们知,还有女土蝠知。我跟王瑞不会泄密,只要封住女土蝠的嘴,这件事便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如果你去玉帝面前告它,岂不是不打自招你丢了姻缘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女土蝠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你有怕的,如果玉帝不允许你下界,你多憋闷。”   兔儿神不停的点头:“我差点犯浑不打自招了。”   王瑞斜眼看何云一,心说,你肯定有大招。   何云一接着道:“我的意见是你把女土蝠带回月宫去,让它为你做事,弥补它的过错。而且它去了,你们月宫还能热闹点。”   兔儿神一合掌,眼睛亮晶晶的:“对啊,正好用它烦烦金蟾跟嫦娥,哈哈哈哈——还能替我捣药,再不济替吴刚伐树。”   王瑞哑然失笑,看向何云一,心说你居然把抓女土蝠去月亮做苦工,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王瑞也道:“蝙蝠不是很喜欢在月圆之夜出来吸血么,月亮正适合你。”   女土蝠气道:“我不吸血!我也不去月亮!你居然敢私自关押我?”   它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它最怕的是错过大鹏金翅明王的转世,没法报仇,这股火焰在它心中憋了几百年了,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失败。   何云一勾唇道:“你不说很以自己神仙的身份为傲么,既然这样,一个神仙去另一个神仙处做客,有何不可?现在的月宫不像以前了,不许擅自踏足。你们两个,一个是星辰,一个是月亮,你不去逛逛,对得起同在天上的交情吗?而且你下界作恶上千年,都没人管你,你失踪了,怕是也不会有人过问寻找你,你就消失在月宫吧。”   王瑞闻言,笑着靠在何云一肩头,瞅那女土蝠:“我去过,挺好的,特别幽静。”突然,他灵机一动,对兔儿神道:“对了,女土蝠曾经转世投胎为秦桧的妻子王氏,王氏可是宰相之女,饱读诗书,让它给你们讲笑话讲故事,指定一箩筐一箩筐的,几百年都带重样的。”   兔儿神看女土蝠的眼睛充满了异样的期待。   女土蝠有点害怕了:“我、我不会讲故事。”   “你看它刚才伶牙俐齿的,哪里像是不会讲故事的样子。兔儿神,就算你不听,也可以让他讲给吴刚跟金蟾、嫦娥听啊。”   兔儿神道:“给吴刚听,不给金蟾跟嫦娥听!”一副小孩置气的样子。   王瑞瘪嘴笑,附和道:“嗯,给吴刚听,所以邀请女土蝠去你那里做客罢。”   可以想象如果女土蝠去了月宫,会遭到怎么惨烈的围观。   何云一这时候又从手中放出蓝芒,将蝙蝠的一条腿锁上锁链,倒挂在了笼顶:“这样更保险了。”   女土蝠嚷嚷道:“你们敢囚禁星宿?”   “你这说得什么话,人家兔儿神分明是邀你去做客。”何云一催促道:“兔儿神,带女土蝠走吧,大鹏金翅明王也会感激你的。”   兔儿神晃了晃手里的笼子,得意的一样下巴对女土蝠道:“我介绍金蟾给你认识,还有吴刚跟嫦娥,你们一定合得来,还有记得给我们讲故事啊。”   王瑞忍不住笑:“女土蝠,月宫做客愉快!对了,兔儿神,你现在将韦兴贤跟罗惠卿的姻缘勾掉吧。”   兔儿神摸出姻缘簿,大笔一挥,抹杀了个彻底。   何云一道:“以后可别再出岔子。”   “不会不会的,我也长教训了。”兔儿神道:“那我就回去了……”转身欲飞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王瑞:“你给我的兔儿爷玩具我都带上了,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走了,得空来找你玩。”   王瑞轻笑:“嗯,一有空就来找我玩。”朝兔儿神挥挥手,将他和女土蝠送走。   兔儿神一走,何云一就捏了下王瑞的下巴:“你是嫌麻烦不够吗?你还招他?他每次来都带一堆麻烦来。”   “跟朋友告别的时候都要这样的客气的啊。他下界次数的多了,知道有趣的地方越来越多,才懒得找我呢。”王瑞伸了个懒腰:“人家都有各自的生活,闲下来才会找我玩,也就咱俩会一直在一起,就你看我像宝贝。”   何云一被他逗笑,伸手戳了他一下:“这话说得还像样。”   王瑞哎呦一声,捂住被他戳得又痛又痒的肋下,哼笑道:“偷袭!又耍赖?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何云一将他一揽:“这话是我该说的吧。”   王瑞就是靠在他身上,笑了一会,道:“罗惠卿的魂魄,你打算怎么办?”   “重塑肉身的话,他没身份,没法立足,所以我又想了想,考虑在远离韦兴贤跟韦家的地方,为他找一个已死的躯壳,让他借尸还魂,成为另外一个人。”何云一道。   他肯这么帮罗惠卿,也是因为他觉得罗惠卿或许在王瑞点中会试这点上出了力。   现在这个年代,交通不便,或许他跟韦兴贤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王瑞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点担心:“会不会罗惠卿得了新的身份,努力科举,跑去跟韦兴贤同朝为官,他俩又遇见了?”   何云一笑道:“那可说不准,但是跟咱们也没关系了,你我该做的都做了。说真的,你这么默默的帮他,他却不知道,我还觉得对你不公平呢。”   命中注定,尽吾力而听天命,真是一句残忍的话。这么想想,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多么的幸运。   王瑞仰头看天空:“不知道女土蝠什么时候从月宫放出来,它如果继续找明王转世报仇,又要扰乱朝纲了。”   “诶呀,我们的王县令开始忧国忧民了。”   “什么啊,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王瑞心里嘀咕,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个县令啊?   “等它出来,至少也要百年,你作为王瑞的身份也该结束了,这世间与你关系也不大了,管那么许多做什么。”何云一笑着轻吻了下王瑞的嘴唇:“说不定是另外一个王朝了。”   “那咱们到时候去哪儿啊?”问完了,觉得有点傻,天下之大,还能装不下他俩么。   何云一笑道:“你应该说到时候去哪儿玩。”   王瑞笑道:“这我得好好想想。”说完,挽住何云一的胳膊:“走吧,回去!”   ——   因为皇帝痛失“爱妃”,殿试推迟了一个月才进行。   这期间,皇帝最宠爱的罗惠卿失踪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传着传着变成了罗惠卿跟皇帝偏信的一个国师私奔了,因为两人同时不见的。   韦兴贤大骂这群人造谣,气得没胃口。   何云一只好将韦兴贤被踩烂的尸体恢复原本大小,并出现在了京城能够被人发现的位置。   于是消息又变成了,皇帝宠信的国师为了争宠,杀了皇帝的另一个心头好罗惠卿,然后畏罪潜逃了。   韦兴贤听到这个消息,是彻底吃不下饭了,大病了一场,拖拖拉拉大半个月才好。   幸好皇帝也无心举行殿试,殿试延后,才让他有缓冲的时间。   等四月举行殿试的时候,天气已很暖和了,王瑞以会试第三百五十名的名次堪堪进入了殿试,所以他觉得这肯定是自己凭实力考上的,如果罗惠卿帮他,肯定会帮他弄个更好的名次。   能进入殿试的,只要不发疯在卷子里写大逆不道的话,都能有官做,他就答得很轻松了。   答卷子的时候,他偷偷瞧过皇帝一眼,二十多岁,一副虚弱面孔,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罗惠卿伤心所致,看着很是憔悴。   不过也没关系了,姻缘簿上名字消失了,这个帝王之爱,没多久就会有人来填补。   殿试只考一天策论,等王瑞出门看到何云一的时候,何云一搂过他笑问道:“王县令,考得怎么样?”   王瑞哼笑道:“你不是算不到我的命运吗?你怎么知道我的成绩只能做县令,说不定我考中二甲内,留在京城了呢。”   “我虽然算不到,但是我有直觉。”何云一道:“县令多好,一方父母官,咱们两个远离喧嚣,到了你上任的地方生活,不好吗?”   王瑞挺心动的:“县太爷带着家属上任吗?”   “我给你当师爷。”何云一笑道:“不过只是白天,晚上就是你相公。”   王瑞低笑:“那就祈祷吧,别我考得太好,留在了京城。”   “你就信我的吧,我有预感,王县令。”   结果还真让何云一感觉准了,王瑞殿试成绩跟会试几乎等同,委任水津县县令。   除了霍桓外,马萧跟韦兴贤名次也不怎么好,马萧就不说了,估计是殿试太不认真,考了最后一名,直接委任金陵礼部去做小官。   金陵俗称养老院,年纪轻轻去了,官员生涯基本就结束了,但是马萧却高兴:“好啊,那地方气候怡人,我要把我娘跟姥姥都接来一起住。”   他本来就没什么上进心,上任即养老,反而觉得很美,在金陵听听曲听听戏,美哉。   韦兴贤因为受到罗惠卿离世的打击,殿试考得也不好,跟王瑞一样,外派县令。   他想笑,这不是跟他爹一样了么,但是觉得又不太一样。   他甚至觉得他自从离开老家,外出读书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而经历了罗惠卿之后,整个人更是脱胎换骨,说不上变得更好或者变得更坏,只是更沉稳了。   有些事情,注定人生无常,得得失失,一瞬间而已。   王瑞考虑要不要将罗惠卿的事告诉韦兴贤,但又觉得难以启齿,最后咽到腹中没有说,只拍着他的肩膀道:“咱们都要做好官。”   韦兴贤颔首,朝王瑞笑道:“贺仙说他教出了状元,不知跑到哪里显摆去了。”   霍桓点中了状元,成为近一百年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人,这件事也很凑巧。   皇帝被国师背叛,失去了“挚爱”,整个人颓丧无比,而负责阅卷的内阁大学士将选出的十篇最好的文章递给皇帝,让他点出状元榜眼探花的时候,特意强调了下其中有一天已经连中两元。   那意思很明显,现在这个时候,或许该需要一个连中三元的文曲星,鼓舞仕子的士气,给朝廷带来一些好事,冲冲晦气。   皇帝会意,头名的朱批落在了霍桓的卷子上。   王瑞得到消息激动万分,连拍着霍桓的肩膀:“就知道你能行!不愧是我们家看上的人!”   成绩都出来了,自然要摆酒庆祝,特意将贺仙也叫来了,也不管这老仙鹤愿不愿意,被大家压住猛灌酒。   贺仙不胜酒力,喝得醉醺醺的对王瑞道:“其他人能中,我很高兴,就你考中,我不高兴。”   “为什么啊?”王瑞不满。   “因为你揪我的羽毛。”   “小心眼了不是。”王瑞大度的摘下儒巾,将脑袋递给贺仙:“来,今天小爷高兴,这头秀发也给你了,等你再老点秃顶的时候,让你做顶假发,全当补习费了。”   贺仙跃跃欲试。   何云一站起来,将王瑞拉到自己这边:“别闹了,一会人家真给你剪了。”   王瑞被拉过去的瞬间,抬手在仙鹤头上揪了下,头发被拽离贺仙身体的瞬间,变成了一根白色的羽毛。   贺仙怒道:“王瑞!老夫不饶你!”   王瑞赶紧蹦到何云一身边,笑道:“师爷,快带本官回府衙。”   其他人都拿着酒杯,笑看他们。   何云一摇头:“不行,还没给我这个师爷发月俸呢。”   霍桓跟着笑道:“是啊,大舅子,你还没参加我和青瑗的婚礼,还不能回府。”   王瑞指着他笑道:“你中个状元,脸皮也厚了,昨天还王大哥,今天就叫上大舅子了。”   霍桓又叫了一声姐夫,逗得大家都笑开了。   待酒席散了,各人回房睡觉,王瑞牵着何云一的手,往他们自己的屋子走。   何云一明知故问,贴在他耳旁问:“走这么快干什么?”   “回房给我的师爷发月俸。”王瑞醉眼迷离的摸了下何云一的脸颊。   何云一抱住他笑道:“我要的酬金可不低。”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而且永不辞退!”   何云一轻笑着吻住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   妖怪打完了,王瑞也考上进士了,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   大家想看什么番外或者谁的番外,可以留言,我会根据情况写的。   番外不定时更新,我要休息一下,大家就不要明天等更了。   下个文的预收已经开了,大家感兴趣可以点专栏进去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