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下面没有了》 作者:渔小乖乖 文案 简单来说,这是攻受携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甜文励志故事。该配合你演出的我们有点OOC,于是下面没有了。 1、主线是认真努力过日子,甜文,非虐渣文。 2、更新时间为每日上午11:00。 3、这不是太监文,不是太监文,不是太监文。 4、CP是边静玉和沈怡,小边负责OOC,小沈负责……进一步OOC。不管你怎么OOC能吓到我就算我输的淡定受X我恐有脑疾但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下的机智攻。 5、正文是“该退婚的未婚夫没有退婚,于是下面没有了”,正文完结后可能会接着这对cp继续写他们“重男轻女家庭中该趴在姐妹身上吸血的男宝OOC了,努力为姐妹撑起一片天,于是下面没有了”、“抱错孩子的家庭中,那个穷人生却在富人家庭里养大的孩子OOC了,知道真相后第一时间告诉父母,而不是选择隐瞒真相打压真正的富家子,于是下面没有了”等等故事。可能不写,总之大家注意章节目录。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本文的CP是不管你怎么OOC能吓到我就算我输的淡定受和我恐有脑疾但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下的机智攻。沈怡因灵魂离体,被迫吸收了一堆不属于本时空的垃圾信息,身为古人写信时竟然下意识用上了@某某某的格式,边静玉却擅长脑补,正好能把他一切不合理的行为都合理化,真是天生一对。这是一篇轻松无虐的甜文,作者用轻松的笔调讲述了一个攻受携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励志故事。爆笑之中有剧情,权谋之中有温馨。不去配合别人的剧本,自己的人生当然要自己做主! 第1章 我不退亲   显武二十七年,诸子觎嗣,乱象乃生。   安平伯府是寻常老百姓眼中的高门大院,但在那些真正有权有势的贵人眼中,这不过是一个没落的伯府而已。现任的安平伯只领了一个从四品的宣武将军的虚职,圣上开大朝时都轮不到他去上朝。   边静玉是安平伯的嫡次子,年有十六,经太常选送正受业于太学,是继夫人鲁氏所生。安平伯的原配死于难产,留下一子边嘉玉是安平伯的嫡长子,安平伯府中的一切在日后都该是由这位正经嫡出的长子来继承的。边静玉自小被教导着要尊敬兄长,他们兄弟之间虽不甚亲密,倒也没什么不对付。   除了边嘉玉这位长兄,边静玉还有两位庶妹,均待字闺中。   荣丰堂是府上老夫人的住处。边静玉刚走到祖母所住的荣丰堂外,便听到了母亲鲁氏的声音。   “娘!当年伯爷说下这门亲事时,我心里就不乐意,好端端的谁愿意给静儿娶个男子回来?”鲁氏的语气颇显急切,“但伯爷醉酒糊涂,直接把信物送了出去,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也就认下了。可如今那沈家阖家下了大狱,难道还要赔上我家的静儿不成?静儿万不能受沈家拖累,这婚是必须要退了!”   边静玉祖母的娘家姓宋,老夫人宋氏于多年前寡居。她和鲁氏一样,都是继室。   宋氏当初嫁入边府时,现任的安平伯已经记事了,母子关系只是寻常。而宋氏只得一女,虽说她的女儿如今也算是有了造化,但外嫁的女儿到底不能时刻管着娘家的事,宋氏想要过上好日子,肯定需要看继子的脸色。因此,她从不为难继子媳妇鲁氏。鲁氏呢?她不得安平伯的爱重,想着宋氏身为嫡母总归占着大义,她若是孝顺宋氏,还能得个孝顺的好名声,因此只一门心思要把宋氏伺候好了。   如此你来我往,这对婆媳平日里处得就像亲母女一样,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一对能比她们更和谐的婆媳来了。也因为此,在四位孙子、孙女中,宋氏只待边静玉最为亲密,真拿他当亲孙子来看待了。   “你也糊涂,怎就埋怨起伯爷来了?伯爷是静儿的亲爹,难道还能害了静儿不成?”见鲁氏失口抱怨了安平伯,宋氏赶紧替她描补两句,“沈家若不出这一档子事,沈大人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这门亲事真计较起来,反倒是静儿高攀了,日后静儿走了仕途,沈家也能看顾他一二……只可惜世事难料。”   “他们沈家好的时候,我也不图他们家的好。”鲁氏却还是意难平,显然对安平伯在几年前擅自定下的这门亲事极为不满,“如今他们沈家贪赃枉法犯了要命的大错,这门亲事自然是非退不可的了!”   宋氏拍了拍鲁氏的手,说:“你瞧瞧你这脾气,又急上了?亲事自然是要退的……”   正说到这里,守在外间打帘子的丫鬟瞧见了院子里的边静玉,忙掀起帘子,欢喜地说:“二少爷来了!”宋氏和鲁氏立刻不说话了,疑惑本该在太学的边静玉怎么归家了。她们对视一眼,怕边静玉是因为沈家的事受到牵连以至于在太学中受到排挤才提前归家的,一时间都坚定了要找沈家退亲的决心。   一通行礼问安后,宋氏忙叫她院子里的小厨房给边静玉把他爱吃的奶糕子蒸上,而边静玉主动地说起了自己归家的原因,道:“听闻沈家出事了,我便找先生请了几天假,好帮沈家打探一下消息。”   这话一出,屋内两位女人的眉头都是一皱。   当着宋氏的面,鲁氏从不掩饰她的真性情,伸出手指戳着边静玉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便是我这样的妇道人家,都知道沈家这回在劫难逃。你不说离他们远些,竟还主动凑上去了!气死我了!”   “娘……沈家这门亲,我们不能退。”边静玉赶紧说。   按说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边静玉本人说话的份。然而,祖母和母亲囿于内宅,虽是一心为边静玉好的,到底少了些政治眼光。因此,在婚约一事上,边静玉不得不自己拿些主意了。   鲁氏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见边静玉脸上表情认真,她直接站了起来,不怎么高兴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真看上沈家那位了?不对啊,你们何时见过面?我这当娘的怎么不知道?!”   祖母宋氏忙拉着鲁氏重新坐下,道:“你先听听孩子怎么说!”   “沈伯父为官清廉、做事谨慎、人品正直,这回遭此大劫,十有八-九是代人受过了。”边静玉语气淡然地说,“他为人义气,为官二十多年里结下了善缘无数。如今圣上正在气头上,沈伯父的诸多好友不敢直接帮沈家说话,但他们肯定会在暗中看顾沈家一二,所以沈家不至于就此彻底落败。娘放心,沈家的事牵连不到我们身上的。反倒是我们匆匆忙忙去退了亲,落在旁人眼中,会有背信弃义之嫌。”   边静玉心里清楚,母亲虽一直对这门亲事不满,但那是因为她不愿意让自己的亲儿子娶个不能生子的男媳妇回来,这份不满是冲着执意结下这门亲事的安平伯去的,她对于沈家倒是没有什么恶感。   鲁氏只是太看重边静玉了。丈夫不可靠,她能依靠的就唯有儿子了。   于是,边静玉在说服母亲时就特意拿自己前途说事,道:“娘,儿子是读书人,日后是要走科举出仕的,一旦有了背信弃义的坏名声,难免会叫人轻看一眼。所以,沈家这门亲事,我们绝对不能退。”   “那……若是我们暗中给沈家一些银子,帮他们疏通一下关系,然后暗示他们主动来退婚呢?”鲁氏的脑子转得很快,“对啊!就该让他们主动来退婚!他们若是真的有心,就不该继续带累我儿了。”   见母亲还是坚决要退婚,边静玉叹了一口气,只得说了实话,道:“娘,儿子不愿意退婚。”   鲁氏和宋氏都一脸吃惊地看着边静玉。鲁氏直接问:“莫非你与沈家那位……”   边静玉哭笑不得地说:“娘,自我和沈二定亲后,我何时与他私底下见过面了?便是节礼,因着沈二的特殊情况,走的都是两府公账,我与他私下从未曾交换过什么小物件。说句实话,我至今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清楚。只是,我既与他定亲,如今他阖府遭难,我总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了。”   鲁氏的眼眶立时就红了,道:“我儿就是心软,千错万错都是你父亲的错……”   满府的人都知道,在两个儿子中,安平伯虽不至于苛待边静玉,但明显更重视前头原配生下的嫡长子边嘉玉。边嘉玉每年的生辰之礼都办得极为热闹,但到了边静玉生辰时,总是静悄悄就过去了。   边静玉想了想,给了祖母一个眼神暗示。宋氏意会,立刻叫伺候的人全都退下去了,还叫心腹在门边守着。边静玉这才压低了声音说:“我恐这次……沈伯父不是替一般人受过,而是替太子受过。”   宋氏心口猛跳。   边静玉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皇上自登基后,一年一小选,三年一大选,如今宫里的娘娘不少,成年的皇子都有十一位了。这其中,太子排行第三,前头两位哥哥、底下几位弟弟都对他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但就现在的局势来说,太子之位还是稳的。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其他皇子于暗中谋划陷害了太子,还是太子确实治下不严,总之太子门下有人打着太子的名义买官鬻爵。经查,此事证据确凿。然而,皇上向来偏爱太子,连失察之罪这样的罪名都舍不得安在太子的身上,于是就把沈侍郎推了出去,以便能草草了结此案。   “……我始终觉得,沈伯父这回是被冤枉的,皇上心里有数,所以沈家未必没有起复的可能。”边静玉冷静地分析说,“经历此事,太子也得记着沈家的好。他不能在明面上看顾沈家,却肯定要托别人在暗中帮衬一二。正好我们与沈家结亲,若是我们待沈家至诚,顺嫔娘娘就能去皇后面前卖个好了。”   顺嫔是安平伯的妹妹,也就是边静玉的姑姑,还是宋氏的亲生女儿。她于十年前入宫,如今膝下养着一名公主。她不算得宠,但因为生了公主,好歹有些脸面。后宫里有诸多派系,那宫墙内的事情比着寻常的内宅后院要乱上十倍百倍。顺嫔娘娘选择依附于皇后来生存,故需要偶尔为皇后排忧解。   太子在前朝落了把柄,皇后肯定要在后宅帮他描补一二。   太子若真坦然地把沈家当了替罪羊,任由他们落难而不理会,朝中的大臣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太子又不能直接出面照顾沈家,毕竟皇上金口玉言判了沈家的罪。他的照顾必须是不流于痕迹的。   这时候就需要底下的人帮太子分忧了。边家和沈家有姻亲关系,所以边家在这种时刻站出来去照顾沈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若说边家为太子分忧了,他们确实做了,所以顺嫔也能借此去皇后面前多得些脸面;若说边家没有站到太子的阵营去,他们确实也没有,他们只是照顾了落难的准姻亲而已。   宋氏听懂了边静玉的意思。她想着深宫内的女儿,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涌出来了。安平伯这个做兄长的说实话是没什么出息的,平日里根本不能帮衬顺嫔什么,反倒是边静玉这个做侄儿的还时刻念着娘娘在深宫里的辛苦。她握住边静玉的手,说:“好孩子……好孩子……难为你凡事还能想着娘娘。”   鲁氏忙拿出帕子帮宋氏擦眼泪。她的眉头却还微皱着。   “你心里既然有了成算,你去做什么,我总不会拦着你。”鲁氏叹着气说,“可你有没有想过?沈家这些事,你父亲是想不到这么深的……他那人最是谨小慎微,若他想要帮你退亲,我是拦不住他的。”   “娘,父亲不会帮我退亲的。”边静玉语气肯定地说。他会在私底下称呼鲁氏为娘,而不是母亲;却一直恭恭敬敬地称呼安平伯为父亲。这本就是安平伯为次子筹谋来的亲事,他是不会主动去退的。   想到安平伯,鲁氏又恼上了三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儿没了嫡子,他脸上有光?”   边静玉语气温和地安慰鲁氏,说:“娘,你不愿意儿子娶个男子回来,难道沈家那边就愿意沈二娶个男子了吗?您是一番慈母心肠,沈二的母亲肯定也是如此。所以您不如等等,等上几年,我们与沈家重新商议,说不定我与沈二顺顺利利就退亲了。但是,不能是现在,现在绝对不是退亲的好时机。”   鲁氏若有所思,觉得儿子说得很有道理。她却不知道,这门天定姻缘是不可能退了啦! 第2章   边静玉口中的沈伯父名为沈德源。   安平伯府于沈德源有恩。当年,沈德源还是个穷书生,进京赶考时,在半路上被人盗了盘缠,一时间身无分文、寸步难行。屋漏偏逢连夜雨,沈德源在惊怒下还大病了一场。恰好安平伯那时回乡祭祖,于巧合下知道了沈德源的遭遇,他抱着日行一善的心思,为沈德源请了大夫,又赠了盘缠给他。   当时,安平伯真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因为那时重病的沈德源看不出资质。而每年进京赶考的书生那么多,谁能猜到这样一个病恹恹的书生腹内真有大才呢?结果,沈德源偏这一次就高中探花、平步青云了!他心里非常感激安平伯,更将安平伯视为了自己的恩人。安平伯这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此后二十多年,沈德源仕途顺达,一路官至吏部侍郎。他与苏氏情投意合,育有两子一女。   因沈德源出生于寒门,沈家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他的妻子苏氏是他年少求学时的学院先生的女儿。长子已经科举出仕且已于两年前娶妻虞氏,女儿则在一年前嫁入了沈德源昔日同窗好友钱家。这两门亲事都可谓是门当户对。至于沈德源的次子,他尚且年少,已于早年定亲,但至今还未到婚期。   与边静玉定亲的便是沈德源的次子沈怡。沈怡出生后,曾啼哭不止。沈家为他请了诸多大夫,却始终看不出毛病。那时沈德源官位不显,见幼子越来越虚弱,不得不厚颜求到安平伯面前。安平伯府再如何没落,也是普通人眼中的高门大户。拿着安平伯的帖子,沈德源终于为幼子请来了一位太医。   可是,请来的太医依然看不出沈怡有什么毛病。   苏氏无奈之下抱着幼子求到了神佛面前去。   当日,有大师言明,沈家幼子是因魂魄不稳才会日夜啼哭。这位大师有慈悲心,就赠了一块平安牌给沈怡,又建议沈家给幼子取女名,且让他在十六岁之前不要见外客。事情便是如此神奇,等苏氏给沈怡佩戴好了平安牌,沈德源又将“沈怡”这个名字写进族谱,唤幼子小名怡娘,沈怡从此就好了。   本朝律法允许男子间结契或女子立女户,虽说男子和男子成亲的事情到底少见,女子也不常立女户,但既然法律不禁止,那这事儿叫世人看来也就不显得稀奇了。常有大家族的嫡母不愿意在分家时叫庶子多占了财产,就用一副嫁妆把庶子发嫁出去的。和分家时的家财比起来,嫁妆自然是小头了。   边静玉六岁时,已经显出了他冰雪聪明的一面。安平伯寻沈德源喝酒,听闻沈家幼子和边静玉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听闻沈家需要将幼子充女孩养——这儿其实是安平伯理解错了,事实上沈怡只是取了女名并且不见外客而已,并没有充女孩养——立时就动了心思,想要为边静玉和沈怡定下亲事来。   沈德源这些年一直记着安平伯的恩情,也就允了安平伯的提议,两人当场交换了信物。   就这样,边静玉和沈怡定了亲。   而后,一转眼十年过去了,沈德源步步高升却又忽然下了大狱。   宋氏和鲁氏向来很看重边静玉。如今边静玉已有十六,她们就不再把边静玉当孩子看,只当他是能顶门壮户的男儿。鲁氏去伯爷那儿试探了一回,见伯爷确实没歇了叫边静玉娶男妻的心思,也就听了边静玉的话,拿出一些私房银子,叫边静玉去帮一帮沈家,好歹叫沈家人在牢里的日子能好过些。   鲁氏乃是皇商鲁家的嫡女,手里是万万不会缺银子使的。   边静玉在外头跑了几日,但还未等他做什么,沈家的判决就出来了。   圣上唯恐此案继续拖延会坏了太子的名声,速速判了沈德源的罪名,沈家家财全部充公,且沈德源及其长子沈思将流放于西北。至于沈怡,因他年少体弱且未及弱冠,不在流放的名单之内。除此以外,沈夫人苏氏、小沈夫人虞氏(沈家长媳)因都是女眷,也不在流放名单之内,且还能保留嫁妆。   这判决算是轻的。   这或许是沈德源的诸多好友在暗中活动过了,也或许是皇上心知真相、有意轻拿轻放。   沈夫人苏氏带着长媳、幼子提前归家,而沈德源和他长子还需要在牢里住到流放那日。沈夫人虽是小家碧玉,到底做了几十年的当家夫人,遭遇了这些事还能撑得起来。她在沈德源各位好友的帮衬下,整理了嫁妆,带着沈家余下的几位主子和二三忠仆去南城租了座小院子,好歹重新安置下来了。   沈家遭此大难,没死人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沈家此时的境遇实在算不上好的。   沈家一共五个主子。沈德源和长子沈思还在牢里。而长媳虞氏正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她是年轻媳妇,这是她头次怀孕,因被迫在阴暗的女牢里住了几日,又一直担惊受怕,如今怀相实在算不上好,归家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按照一日三餐的数往嘴里灌着保胎药。而且沈怡也病了。当初那位大师说,沈怡在十六岁前不能见到外客,抄家那日正是他十六岁生辰的前一天,他的魂魄恐是被惊着了。   于是,现在里里外外多少事都得苏氏一人撑着。   苏氏得顾着儿媳,还得顾着已经烧得糊涂的幼子,只觉得心力憔悴。   看病开药都是需要钱的,这些钱又不能不出。虽说还有嫁妆能帮忙应付一二,但苏家当初就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苏氏的嫁妆很有限。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愿意去动儿媳虞氏的嫁妆,且虞氏的嫁妆同样有限。而牢里还需要她们继续打点,只有外头帮忙打点了,沈德源和沈思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除此以外,嫁去钱家的女儿那也叫苏氏操着心。她女儿如今怀有七个月的身孕,比虞氏还大两个月,都不知现下如何了。钱大人是沈德源老友,定不会薄待她女儿,她只怕自己女儿太过忧思忧虑。   苏氏亲自喂儿媳吃了药,照顾着儿媳歇下了,又来幼子沈怡的床前守着。   沈怡烧得脸蛋通红。   一位老仆从外头匆匆走来,面色不是很好。苏氏把沈怡头上那块被烫热了的帕子拿下来,过了一遍凉水,拧干后重新搭在了沈怡的额头。她叹着气帮沈怡理了理头发,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怎么了?”苏氏问。   “咱们大门处被人丢了烂菜叶了。”老仆气愤地说。   南城这边的治安不太好,这儿住着的多为小商小贩和手艺匠人。他们听说这院子里新搬来的住户是贪官的家眷,那贪官还在牢里住着,就存着替天行道的心思,往院子的正门处丢了很多污秽之物。   苏氏经历了这么多事,一直没有哭。幼子病成了那样,吃了药总不见效果,她都没有哭。此时听说自家老爷竟被人如此误会,沈府被人如此轻贱,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了。   老仆忙说:“……最要紧的是,老奴看到有闲汉在院子外头晃荡。”如果只是大门被泼了秽物,她肯定就把这事瞒下了。只闲汉聚集这事是万万不敢瞒的,谁知道这帮闲汉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万一他们冲进了院子里来,这一家子老的老、病的病、弱的弱,岂是那帮闲汉的对手?故而要早做准备。   苏氏胡乱地擦了两把眼泪,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夫人,不若再去求一求老爷的那帮好友们……”老仆小心地说。   苏氏摇了摇头:“他们已在暗中相助良多,否则我哪里能带着孩儿们顺利离开那吃人的地方?又哪能保住嫁妆呢?更何况,待老爷和老大被迫动身去西北时,更需要有人照顾,人情得留到那时再用。”   想着目前还在牢中的老爷和大爷,老仆面色一苦,忍不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苏氏又说:“你以后莫再叫我夫人了,我已没了诰命,当不得一声夫人的。莫被人捏住了错处。”   忽然,一个七八岁的小厮从正门处跑来。他是刚刚陪苏氏说话的那老仆的孙儿。如今府里的下人只留着老仆、老仆的儿子媳妇和老仆孙儿四人了。这小厮见到苏氏,立刻说:“夫人,安平伯来了!”   “安平伯?”   “正是!伯爷亲自来了!”   老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若有了伯爷的看顾,主家总不会被一帮闲汉欺辱了。   苏氏却越发忧愁。她的次子沈怡虽和边家次子有婚约。但他们沈家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难保伯爷不是来退亲的。苏氏倒也不怪边家。沈家出了事,沈怡又病着,边家若是不愿意受了沈家的拖累,这实在是人之常情。可作为一个母亲,若有人真嫌弃了她的孩子,她心里就忍不住涌起一阵阵难受。   苏氏只觉得自己心口都开始疼了。她忍着那股莫名的疼痛,说:“走,我们去迎了伯爷进来。”   安平伯是坐轿子来的。他在门口下了轿子,自己走进了院子里,只这细节就显出了他态度谦和,苏氏略微松了一口气。伯爷身后还跟着一顶轿子,那轿子围得密不透风,也不知道里头坐着的是谁。   见着了苏氏,安平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弟妹,是我对不住你家啊!”   苏氏越发肯定安平伯是来退亲的了,否则安平伯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但觉得愧对沈家总比瞧不起沈家好。苏氏艰难地笑了一下,道:“伯爷这是什么话,哪有对得住对不住的,是我们没那福气。”   安平伯指了指身后的轿子,说:“弟妹不怪我就好,我擅自做主,把侄女儿接回来了。”   侄女儿?   苏氏朝那轿子看去,仿佛听到了婴孩虚弱的哭声。 第3章   那轿子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家嫁去了钱家的女儿沈巧娘。沈巧娘刚刚生产,人已经昏迷过去了。她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安平伯把她和她女儿都带回来了。安平伯夫人鲁氏正在轿子里照顾她。   苏氏心中大骇,不明白女儿为何会被抬回来。   但总不至于是安平伯府没事找事吧?只怕是钱家有什么不妥……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夫人,即便沈家人际关系简单,苏氏却不是什么天真的人物,一时间心里涌出无数猜测。她顿时被自己的那些想法吓住了,脸色苍白如纸,手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靠在老仆身上缓了一下,才勉强缓过劲来。   巧娘如今见不得风、受不得寒。鲁氏顾不得向苏氏解释什么,忙叫跟着自己来的安平伯府的下人收拾整理出了一间既暖和又干净的屋子,然后用被子把巧娘严严实实地捂起来,叫两个壮实的粗使婆子把她抱进了屋子里去。待这一切安排妥当,鲁氏守在巧娘身边,握着苏氏的手,说:“苏姐姐,你听我一声劝,那钱家就是个吃人的贼窝……你若是心疼女儿,等巧娘在家养好了月子,就叫她和离吧。”   边家和沈家的交情主要是落在安平伯爷和沈德源的身上。两位夫人虽见过面,却没能成为亲密友人。但鲁氏这回听了边静玉的劝,又知沈巧娘的境遇实在可怜,她存了真心要帮一帮沈家,知道苏氏身上已经没了诰命,她不好称呼苏氏为“沈夫人”,就直接张口喊了“苏姐姐”,言语里头没有半点勉强。   而见鲁氏面色真诚,苏氏就下意识握紧了鲁氏的手,仿佛能从鲁氏身上汲取到力量。   既然边静玉已经劝住了家人没打算退亲,那么在正常情况下,安平伯府早该站出来对沈家雪中送炭了。比如说昨日判决下来了,既然知道了苏氏几人能够出狱,安平伯府就该派人在牢房外头守着,接了苏氏几人帮着重新安家。但那时安平伯府却没有派人过来,只因为他们在忙着一件更重要的事。   安平伯府上得力的下人都被派出去盯着钱家了!   巧娘的公爹钱大人是沈德源的多年好友,苏氏本以为巧娘在钱家会被好好照顾,但此刻听安平伯夫人话里的意思,巧娘险些在钱家丢了命!苏氏心中大恨,她没想到,她和沈德源竟然都看错了人!   “……是我家静儿先发现的不对,但他身为男儿,管天管地也管不到钱家内院的事,就回禀了我和伯爷。”安平伯夫人口中的静儿就是指她的儿子边静玉,“我和伯爷原本都不信那钱家真敢如此,正命人细细查着,就听见说巧娘早产了,当下什么都顾不得了,立即套车去了钱家。苏姐姐,我今个儿确实是鲁莽了,直接在忠仆的帮衬下闯进了巧娘的产房里去。但若我不闯进去,巧娘只怕已经没命了。”   鲁氏说话说得直,寥寥数语就说尽了险情,听得苏氏两眼通红,心里又恨又苦。   安平伯府虽然已经没落,但这是针对那种真正的高门大户来说的。在普通的老百姓和那种不能算是有多得重用的六七品小官眼里,安平伯府依然很有威势。正因为如此,鲁氏才能闯进钱家把沈巧娘接回来,还能一并把沈巧娘的陪嫁丫鬟、产房里的接生婆等人全都绑回来。钱家的人根本拦不住她。   此时此刻,沈巧娘昏迷不醒,她耗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女儿虚弱无比,像只可怜的小猫崽。苏氏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外孙女,恨不得现在就冲去钱家和他们拼命。鲁氏忙按住苏氏的手,说:“二公子如何了?听闻他病着,我带了府医过来。”勋贵之家一般都养着府医,轻易不会动用帖子请太医过府。   苏氏忙留下老仆照看女儿,一切等女儿醒过来再说,又强打起精神带着鲁氏去了沈怡那里。   沈二的情况自然算不得好。鲁氏和安平伯都没有进到内间,只在外间坐着。府医仔细为沈怡把了脉,掀开帘子走出来,不敢轻易开药,只一脸为难地说:“小的才疏学浅,恐耽误了沈公子的病情。”   听得府医如此说,鲁氏忙问:“我嫁妆里有一支颇有年头的老参,你看可否能用上……”   府医连忙摇头,道:“老参虽好,但沈公子已是虚不受补,这参万万不可滥用。”   鲁氏想了想,看向丈夫安平伯,道:“妾听闻太医院的院判张太医乃是孝子,常年为家中的老母亲搜罗养身滋补之物,若把那老参送于张院判,再加上咱们府上的帖子,不知能不能把张院判请来……”   只用安平伯府的帖子,请来的都是年轻的小太医。想要请来医术高明的院判需备上一份重礼。   安平伯深深地看了鲁氏一眼。他知鲁氏素来对沈家这门亲事不满,本以为沈家这回糟了事,鲁氏一定会抓住机会闹着退亲,却不想鲁氏不仅没有闹开,还真心实意地为着沈家跑前跑后……安平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他对不起次子静玉。他垂眸掩下心中的情绪,说:“不管能不能请来,总要试一试。这会儿动用了你的嫁妆,回头用公中银子给你补上。”虽然真正的好参是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   鲁氏嗔怪了一句:“妾真心实意盼着二公子能尽快好起来,哪里用得着算得这么分明了!”   苏氏在内间为沈怡盖好了被子,撩起帘子走出来时正听到安平伯夫妻的对话。她眼一热,忙避回了内间,用帕子把那好像止不尽的眼泪都擦去。等到觉得自己不会失礼于人前了,她才重新走出来。   再说这沈怡,自抄家那日见了外人,他忽然就头疼难忍。但他心知自己不能倒下,因此一直强撑着。只是,纵然他在心理层面很坚强,却无法控制自己不要在生理层面生病。等到判决下来,他知一家人性命无忧,一口气出了后,一股倦意缠上他的脑壳,他就再也没能清醒过来了。众人皆以为他在发烧,却不知他的身体已经锁不住他的魂魄了。魂魄离体后就忘了自己的来处,也不知自己的归处。   沈怡的这缕魂魄飘飘忽忽地立在阴阳交界之处。   魂魄隐约记得自己有头、有身体、有四肢,但其实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光点而已,无数的光点汇聚成了一条贯穿阴阳的长河。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灵魂,当两个灵魂相碰时,沈怡会无意识地吸收对方的记忆。但这种记忆吸收是有限制的,他们只能被动地吸收一些被本人遗忘了的最浅显的记忆。   就拿沈怡的记忆来说吧,沈德源对沈怡的教导,苏氏对沈怡的疼爱,沈思对沈怡的爱护,沈巧娘对沈怡的关心……这些构成了“沈怡”这个人的人物核心的重要记忆是没有办法被别的光点吸收掉的。   能被吸收掉的都是一些很不重要的记忆。比如说,沈怡曾随着苏氏去上香,他坐在轿子里路过热闹长街时,曾听见街上有人问:“这木簪子怎么卖?三文钱一支?”这种微末小事,他本人自然听过就忘了,可这事其实一直存在于他的脑海里,然后“木簪子三文钱一支”的记忆就能被其他光点吸收了。   可见,这能够被吸收的,大都是没什么用的记忆。   有些光点来自现代时空,沈怡从某光点身边飘过,没学到牛顿第二定律这种知识,甚至都没学到地球是圆的,仅仅是得到了一段偶像剧里的片段。偶像剧的男主送了女主一份礼物,女主拆开包装后被吓了一大跳,她噘着嘴嗔怪着说:“你好讨厌啊,哪有送心上人恐怖僵尸玩偶的?我想要熊猫啦!”   有些光点来自星际时代,沈怡从某光点身边飘过,没学到机甲的制作方法一二三,却因为那光点的同事曾在这光点面前播放过一首带暗黑元素的摇滚乐,沈怡就通过这光点听到了那首歌。他还在无意识间就那首歌的歌词全都记住了,歌词写得很有feel,都是用黑暗包裹我、爱我就杀了我之类的。   有些光点来自远古时代,从沈怡身边飘过去的光点很可能是个祭祀,但沈怡没能吸收到他主持重大活动时的记忆,却吸收了有关部落男女们相亲的记忆。哦,在那个以力量为美的时代,男人们要尽情地展现自己的肌肉,才能吸引到女人。不不不,光有肌肉还不行,草皮裙下的东西也得很有料……   ……   就这样,沈怡和无数光点碰撞,然后无意识地吸收着各种没有什么用的记忆。   这些记忆单独来看确实没什么用,但积少成多就能量变引起质变了。   这些光点是人们死后的灵魂所化,他们基本上都是死魂,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光点是像沈怡这样的生魂。只有生魂能吸收别人的记忆。也就是说,沈怡一直在吸收死魂的记忆,死魂却不能吸收他的。   虽是生魂,但沈怡的魂魄已经入了迷障,他昏昏沉沉地飘在长河之中,全然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被动地飘着,被动地吸收着,等到他灵魂中所剩不多的生气被耗尽之后,他就会变得和其他死魂一样,彻底迷失于阴阳交界的混沌中。到了那时候,他的灵魂核心就“坏”掉了,身体也会彻底死掉了。   没有人知道,属于沈怡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好在边静玉说服了家人没有来退婚,好在鲁氏用老参请来了医术高明的太医院判,好在太医院判确实很有两下子。他从鲁氏送的那根参上切下了一根须,又开了别的几味药,让人按照方子煮了水。   张太医把满满一碗药给沈怡灌了下去,又拿出了祖传的金针。   在下针之前,该说的话一定要说说清楚。   张太医常给权贵看病,面对安平伯时并不惶恐,只说他张家有一套祖传的保命手法,正是他接下来就要施展的。沈怡此时已经病得不行了。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他医者仁心,面对病患自当尽心尽力,但沈二公子能不能好,却要看老天爷愿不愿意给他一线生机了。也就是说,等到拔针时,沈怡若能醒来,那他接下来好好养着就行了。但如果沈怡到那时还没能醒来,那张太医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话叫人听着心里绝望。   苏氏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命分给幼子。但还不等她跪下求老天爷开恩,外头又有安平伯府的管家匆匆跑来。那管家高举着一枚平安祈福符,道:“这是二少爷在皇家寺庙特意为沈二公子求的平安符。”   苏氏对边家极为感激,此时也顾不上避讳,忙接过符纸说:“我这就把它放在怡娘的枕边。”   符纸被放在了沈怡的枕边。   这具虚弱的身体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吸力,飘飘荡荡的魂魄猛地从阴阳交界处被吸回到了身体里。沈怡的灵魂立刻走出了迷障,而之前被他无意识吸收掉的那些记忆就都化为了他脑海之中的“常识”。   也就是说,沈怡现在是一位被其他时空中的各类信息(多数为垃圾信息)坑害了的古人。   苏氏不知沈怡已渐渐恢复了生机,对张太医行了一礼,说:“还请太医下针吧。”她又对始终守在外屋没有离开的安平伯夫妻深深鞠了一躬,道:“怡娘此次若能熬过去,我定叫他亲自给你们磕头。”   气氛莫名有几分沉重。   沈怡猛然睁开了眼睛,虚弱地说:“快、快扶我起来,我还能被抢救一下。” 第4章   沈怡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   寻常人像他大病一场之后,总需要养上一年半载才能慢慢恢复元气,沈怡却不是这样的。他第二天就能下床了。张太医复诊时就说沈怡已经没事了,连那种益气补血的药都不用多吃。苏氏对着张太医千恩万谢——她自然更感激安平伯夫妻,但两家日后是亲戚,沈家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报答安平伯府,这份感激就深埋于心底了——张太医却表示受之有愧,他看着沈怡枕头边上的符纸若有所思。   身为一名医者,张太医尊孔圣人的话,对于鬼神之事存有一点基本的敬畏之心,但却不会真相信求神拜佛能治病。可是,此番为沈怡诊治,显然颠覆了他的认知。他初次为沈怡诊断时,沈怡分明已是生机已绝的脉象,就算有鲁氏提供的好老参,又有他张家祖传的金针手法,但就算运气好一点,也不过是堪堪能保住沈怡的命而已。但他过了一日来复诊,沈怡的脉象却已经无限接近一位健康人了。   张太医实在不敢说这是自己的功劳。得知为沈二公子求来符纸的正是已经与沈二公子定亲的边二公子后,张太医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怕是老天爷不忍见这一对有心人生离死别才大发了慈悲吧。   张太医为人正直,面对苏氏的感谢,直说自己受之有愧,又叫她千万把符纸收好了。   苏氏听得这话,心里对边静玉感激更甚,当即决定要亲手做个荷包,让沈怡把符纸随身携带。   因张太医觉得自己在沈怡这儿没帮上什么忙,但却已经收了鲁氏的老参作为诊金,就顺便替苏巧娘、苏巧娘早产生下的女儿以及正在养胎的虞氏都看了病。他已有年岁,给女眷看病是没有妨碍的。   张太医在宫里常给娘娘们看病,很擅长女科,有了他的方子,沈家女眷们只慢慢养着就能好了。   沈怡虽有个小名叫怡娘,又自小养在内宅不见外人,但其实他性格刚硬,半点不带女气。他的学问是沈德源这位探花一手教导出来的。若不是沈怡因故不能外出参加科举,他早已经是本朝年纪最小的秀才了。除了做学问,他每年还去庙里清修数月——和尚是方外之人,不能算在外人之中——跟着一位武僧学了多年的拳脚,因此并没有寻常书生那般羸弱,叫人瞧着竟是个非常可靠稳重的少年人。   只是,就算他一直勤加锻炼,魂魄离体这种事却是控制不了的,于是他仍是大病了一场。   好在,这一劫终究是过去了。   这是沈怡清醒后的第二日。   魂魄离体后的奇遇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把很多从别的光点那里得来的信息——其中绝大多数都为垃圾信息——记在了潜意识里,成为了一种常识和一种本能。它们将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沈怡。   沈怡很快就知道嫁去钱家的姐姐被抬回了沈家。他知道姐姐肯定是受了委屈。如今父亲和兄长还陷在牢里,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自然要担起顶门壮户的责任。他要为姐姐做主,找钱家讨回公道。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怡问。   苏氏抱着猫崽子似的外孙女,语气中带着一抹恨意和一抹不屑,道:“都传那钱松禄和兰敏郡主有了私情,我们沈家又倒了,他们钱家便想弄死巧娘给郡主娘娘腾地方呢。”钱松禄就是沈巧娘的丈夫。   “兰敏郡主?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沈怡有些惊诧。   兰敏郡主是康平长公主的女儿,是当今圣上的外甥女。一般情况下,长公主的女儿只能封县主。兰敏郡主本来只是兰敏县主。在康平长公主为她择婿时,宫里正为五公主择婿。当时,康平长公主看好镇国公府的杨三郎,还对杨家透了话,悄悄地叫兰敏县主和杨三郎在寺庙里见了一面,只待兰敏县主一点头,杨家立刻派人上门来求亲。结果,宫里忽然也招了杨家说话,最后杨三郎成了公主驸马。   女儿抢走了外甥女的姻缘,皇上知道这事后多少有些亏心,就把兰敏县主提为了郡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兰敏郡主谢了恩,迅速订了一门亲事嫁去外地,她成亲的日子比着五公主和杨三郎成亲的日子还要早上几天。康平长公主府是在用这种方式向皇上表明,他们对皇家绝无怨气。   这都已经是三年前的旧事了。   “听说那位郡主嫁去未及一年,她丈夫就病死了。她留在那家守了一年的孝,早在半年前就带着嫁妆悄悄地回了京城,只不过没有回康平长公主府,而是住在城郊的别院里。”苏氏说着从鲁氏那里听来的消息,“那别院离着钱松禄求学的书院不远……”已经不知道钱松禄和守寡的兰敏郡主是如何勾搭上的了,但他们确实有了私情。所以就算这回沈家没有遭难,只怕沈巧娘在钱家的日子都不会很好过。   “该死的……”沈怡骂了一句。   钱松禄行事略有不周,便有风声透了出来。这种桃-色事件的传播速度往往都是很快的。边静玉听到一些风声,当时沈家还阖府落在监牢里,他只得派了一两个可靠的心腹偷偷盯着钱宅,然后又回府找安平伯夫妻商量。安平伯夫妻心里惊疑不定,正要探探这件事情的真假,沈家的判决就下来了。就在苏氏领着长媳、幼子出狱的前一日,沈巧娘在钱家院子里摔了一跤,早产了。因为他们一直派人盯着钱家,自然就知道接生婆被收买了的事,安平伯夫妻顿时顾不上苏氏这边了,两人一起去了钱家。   钱家果然有人想在沈巧娘生产时弄死她,给她造成一个血崩而亡的假象。好在安平伯夫人鲁氏直接冲进了产房,把沈巧娘救了下来。虽然大家都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安平伯夫妻也不是沈巧娘的正经长辈,但眼看着沈巧娘留在钱家是连命都保不住了,他们就横下一条心把沈巧娘接回了沈家。   在苏氏看来,不说安平伯当年对沈德源赐银的恩情,就说这一次,她一儿一女皆是因安平伯府才能保住命,若是把沈巧娘生的女儿也算上,那他们沈家就欠安平伯府足足三条命。苏氏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激安平伯府才好,她恨不得能做牛做马去报答他们。与此相反,她现在无比痛恨钱家那帮人。   “昨日,你初初醒来,张太医正为你施针时,钱英那厮抬着半死不活的钱松禄来了。”苏氏扯了扯嘴角,“钱英直骂钱松禄是个孽障,还说再不认这个儿子了,随我们沈家打杀。哦,他还说,接生婆是被他老妻收买的,连着钱松禄都是不知情的。钱松禄虽私德有亏,却不敢真谋害了巧娘的性命。我只对他说,不管这事是谁做的,我再不敢把巧娘送去钱家了,钱家若还有点良心,就放巧娘一条生路。”   钱英就是沈德源的好友,也就是沈巧娘的公爹。不管钱英是不是真被妻儿瞒在了鼓里,一想到沈巧娘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苏氏就想咬死钱家人。但她却不能这么做。若沈家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可以舍了自己去和钱家鱼死网破。可现在,她要顾及还在牢里的丈夫和长子,要顾及再也经不起惊吓的儿媳妇,要顾及虚弱的女儿,于是她硬生生把那口气忍了下去,忍得她心肝脾肺都像被刀剐了似的疼。   苏氏手里捏着那个被收买了的接生婆,这可以是证据,却也可以不是证据。钱松禄已经和兰敏郡主勾搭成奸了,兰敏郡主背后站着康平长公主。若苏氏去状告钱家时,这事里头有了贵人插手,那么钱家完全可以说这接生婆只是被钱英老妻身边的嬷嬷收买的——反正这些事确实都是由那位嬷嬷出面去做的——他们只咬死说这嬷嬷和沈巧娘有私仇,那么钱家不伤筋不动骨就能够把这件事情抹平了。   苏氏明白这里面的勾勾绕绕,所以她只能忍。   “现下只盼着你姐姐能干干净净脱离钱家。其余的事情,我们以后再算!”苏氏咬着牙说。   沈怡气得两眼通红,猛然站了起来,说:“难道就这么放过钱家?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们必须忍着!”苏氏疾言厉色地说,“你姐姐,是安平伯府救回来的。为了你姐姐,他们直接站在了钱家的对立面,也站在了兰敏郡主和康平长公主的对立面。你真把事情闹大了,只怕连安平伯府都得不到好!我们现在是瓦砾,碎了也就碎了,但若是连累了安平伯府怎么办!”   沈怡被苏氏点醒了,少年人忍着满腔的怒火和悲愤重新坐了下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苏氏又说,“但有仇报仇,有恩更要报恩。安平伯府那边……你已过了十六生辰,生死大劫已消,再见外人已经对你的身体没有妨碍了。你亲自去一趟安平伯府以示感谢吧。”   “是。”沈怡立刻严肃地应道。   要上安平伯府的门,自然不能空着手。虽沈家日子艰难,但苏氏还是尽力张罗出了一份很有心意的礼物。除此以外,苏氏还暗示沈怡,提醒他应该给已经和他定亲的未婚夫边二公子准备一份礼物。   送什么好呢?因沈怡之前情况特殊,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自给边静玉准备礼物呢!   沈怡沉吟片刻就有了主意,询问家里唯一的小厮,说:“阿墨,去哪里能买到猫呢?”   “猫不必买,谁家的大猫生了小猫,我们带上小黄鱼去‘聘’一只就好了。”阿墨回答说。   沈怡说:“那你去附近打听打听,看看谁家有漂亮猫仔的,我要去聘一只公的回来。”   “非要公的不可?”   “这是要拿去送给边公子的,非要公的不可。”沈怡故作淡定地说,耳尖却微微有些红。他似乎听人说过,送心上人礼物绝对不能送恐怖僵尸玩偶,得送熊猫。沈怡其实不知道恐怖僵尸玩偶是什么,也忘了这件事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但他好歹知道了得给心上人送一只雄猫。他对这个认知深信不疑。   真是奇怪啊,难道雌猫就不行吗?为什么非得要雄猫呢? 第5章   沈巧娘在昏迷了一日一夜后终于醒了过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生产的过程中,只知道自己摔倒后早产了,努力生了很久,痛得死去活来,结果孩子一直没能生下来……哦,她生到一半时,仿佛看到一位衣着富丽的妇人闯进产房,把一个产婆拿下了。她晕了过去,又醒了过来,再又晕了过去。   “孩子……我的孩子……”沈巧娘用一种她自己以为很大声但其实非常虚弱的声音叫道。   苏氏忙把手伸进被子里,握着女儿的手,安抚她说:“巧娘,别慌,孩子就躺在你身边呢。”   沈巧娘朝一旁看去,果然看到了孩子被包在襁褓里,放在她的身边。孩子看上去小极了,长得一点都不好看,皮肤发皱,面色青灰,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得仔细地观察,才能看到孩子的鼻翼在动。   沈巧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苏氏。   “好孩子,娘在这里呢。你没有看错……”苏氏把女儿揽在了怀里。沈巧娘的眼泪立刻就出来了。   苏氏忙替女儿擦起了眼泪,安慰她说:“别哭别哭,你现在正坐月子,这一哭,后半辈子都要跟着不得好。别怕啊,事情都过去了。娘好好地待在你面前,以后咱一家人都好好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沈巧娘抽泣着说:“只要能见到娘,女儿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钱英和沈德源是多年老友,他的学问不错,但比起沈德源的步步高升,钱英在仕途上就要逊色很多了。他熬了十几年,至今也不过才将将爬到了六品,是太常寺里的寺丞。若非沈巧娘和钱松禄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沈德源信自己的老友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沈巧娘怎么可能会低嫁给钱松禄!   沈巧娘刚嫁去钱家时,日子确实过得还不错。   丈夫是青梅竹马,虽长大后没怎么见面,比起幼年的亲密来是生疏了些,但总比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要自在。公爹因她父亲的缘故也看重她,直接把公中的账本和库房的钥匙交给了她。沈巧娘再三推辞,推辞不过也就受了。她早听闻钱家的家事不由她婆婆管,见账本和钥匙是公公拿出来的,并没有很诧异。而她那位婆婆虽喜欢叫她立规矩,但新嫁娘都要经历这一遭的,沈巧娘并没觉得委屈。   等沈巧娘怀孕后,事情却接踵而来了。   先是钱母非要把自己身边一位老嬷嬷的孙女送去钱松禄的房里,钱松禄倒是推拒了,可钱母却觉得他这种行为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看着沈巧娘的眼神,恨不得能把沈巧娘吃了。再是,当钱松禄某日从书院回来时,沈巧娘在钱松禄的衣服里发现了一个女人用的精致的荷包。再然后,沈家阖府被抓。   被丈夫冷落,被婆母奚落,这些没有打垮沈巧娘,在公爹的默许下,她一直咬牙为家人奔波。好容易等来了判决,得知母亲、嫂子和弟弟能出狱,沈巧娘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结果,在家人出狱的前一天,她去婆母屋里请了安离开后,被人从后面推倒了。没错,她不是自己摔的,是被人推倒的。   生产时,沈巧娘几度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她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掉。但是,她不甘心啊!若她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她的家人怎么办!她得活着,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娘家人。   “娘,这里好像不是钱家……”沈巧娘慢慢镇定了情绪,然后发现屋子里的摆设极为陌生。   苏氏猜测,女儿只怕还不知道钱家人想要弄死她这件事。沈巧娘这会儿还在月子里,张太医说她身子太虚,得坐满了双月子才行,还得家人精心照顾着。苏氏本不想把钱家的肮脏事情说出来,好歹拖到沈巧娘做完月子以后再说。但她转念一想,钱英只怕还会领着钱松禄上门,这件事是瞒不住的。   于是,苏氏一面观察着沈巧娘脸上的神色,一面组织着言语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沈巧娘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像小猫崽子似的女儿身上。听着苏氏说的话,她脸上起先还有一些神色变化,就渐渐冷静了,说:“原来那不是女儿的幻觉……女儿生产时,确实见到一位夫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产房里,但女儿后来晕过去了,便以为是自己发了癔症……没想到竟是安平伯夫人救了女儿。”   “这回真是多亏了她了。”苏氏犹豫了一下,“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沈巧娘垂眸看了孩子一眼,说:“和离吧。但孩子归我,她日后和钱家是没有半点关系的。”想了一想,沈巧娘又说:“判决下来那日,公爹曾在暗中偷偷交给我五百两银子,叫我拿回来帮衬家里。”   沈巧娘这么说,并不是想要为钱家开脱。她只是有一说一。这次产婆被收买了的事情,钱英大概是真不知情的。五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的。钱英只是个六品小官,并无多少积蓄。但就算钱英对沈家还有一些真心,他的妻儿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沈巧娘死里逃生,再也不愿意回钱家了。   苏氏见沈巧娘下定了决心,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她不怕女儿和离,只怕女儿会想不开。   沈巧娘看着苏氏,眼眶里重新凝聚了泪水,道:“娘,女儿不孝。家中遭此变故,女儿不说帮衬着家里些,反倒是让娘担心。”沈家人的性格里都有一股子强硬,但刚强并不意味着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心里苦,泪就止不住了。   苏氏心口又疼又涩,再次把女儿搂进了怀里。   沈德源和安平伯认识二十多年,和钱英也认识了二十多年。若非这次沈家出事,苏氏一直都觉得女儿的这桩亲事挺好的,倒是儿子沈怡那边,定下的边家二公子是个男人,多多少少总有不如意的地方。谁知道患难见真情,钱家人要害了女儿,边家人却毫不避讳地帮了沈家……这也是世事难料啊!   得知沈巧娘醒了,沈怡特意来屋子里见了见姐姐。   这按说是不应该的,沈巧娘如今还在月子里,都说产房、月子房污秽,家里的男人应当避着点。但沈怡却说,如今最要紧的是一家人都能平安,他心里忧心姐姐,自然要亲眼见一见姐姐才能放心。   见着姐姐那苍白虚弱的样子,沈怡暗暗下定了决心,就算他不能在明面上叫钱家怎么样,但可以在暗中找机会把钱松禄套上麻袋往死里揍一顿!等等,麻袋是何物?难道是用麻布做成的大口袋吗?   沈巧娘还虚弱着,没有精力和沈怡说太多的话。她得知沈怡劫难已过,见沈怡确实健健康康的,而沈怡见到沈巧娘眼神清亮并没有为了钱家的事伤心欲绝,姐弟俩各自在心里点了点头,都放心了。   沈怡又去了厨房里,亲自为姐姐和嫂子煮了药,见她们都把药喝了,才找出纸笔写拜帖。   这拜帖是要送去安平伯府的。沈怡得了苏氏的吩咐,要向他们表达谢意,却不能冒冒失失找上门去,需要提前写好拜帖,等收到了安平伯府的回复,确定了上门的日子后,这才带着谢礼寻上门去。   待在沈怡身边伺候笔墨的是那个叫阿墨的小厮。   如今沈家只剩下了四个下仆,分别是阿墨的奶奶冯嬷嬷,阿墨的爹娘蒋六和六娘子,以及阿墨。阿墨自小跟在沈怡身边,已能认识不少的字。在沈怡提笔写拜帖时,阿墨的眼睛就瞪圆了。等到沈怡一气呵成把拜帖写完,阿墨的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他本想提醒沈怡,拜帖不该是这么写的,但朝沈怡看去时,却见沈怡一副淡定至极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吃不准了。也许主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呢?   阿墨试探着说:“主子,您瞧这拜帖……”   拜帖摊开放在桌子上,正在等墨干。见阿墨刻意提醒,沈怡便仔细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他左看看又看看,怎么看都觉得满意,道:“我果然是痊愈了,力气都回来了,写字时没有丝毫的凝涩感。”   毛笔字对腕力的要求很高。一般来说,大病一场后写出来的字都会后劲不足、软绵无力。   阿墨继续已经尽了提醒的义务,见沈怡这么说,立刻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他想,主子果然就是主子,做事都是有讲究的。虽然他不明白主子这拜帖为什么要这么写,但既然主子这么做了,那么他肯定是有这么做的道理的!做下人的,其实是不该说太多的话,他不能仗着主子宽和就自以为是了!   阿墨就把这拜帖送去了安平伯府。   安平伯打开拜帖一看,愣了一下,叫个下人把边静玉找来了。京中每年都会冒出一些新事物来,别以为只有女人喜欢折腾,今个儿半面妆,明个儿就换了梅花妆。其实,读书人有时比女人还折腾!   之前有阵子,京中很流行用闺怨诗来写拜帖。读书人纷纷写了诗送到大儒门上去,那些诗翻译成大白话说的差不多都是“我这么美,这么贤淑,你倒是看我一眼啊”这意思。想想看吧,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大儒们收到这种诗,虽知道这诗是暗喻,写诗的人是在自荐,但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   于是,看着来自沈怡的样式奇特的拜帖,安平伯倒是没觉得沈怡不礼貌、瞎敷衍,反而觉得心中了然,这也许就是最近一些日子刚流行起来的拜帖新样式吧,他是看不懂的,只能叫年轻人来看了。   边静玉很快就来了,恭恭敬敬地对安平伯行了礼,然后用双手从父亲手里接过了拜帖。   聪慧的边二公子打开拜帖一看,也愣了一下。   这拜帖的格式不对啊。别的都先不说,这抬头处的,“@安平伯府”是个什么意思? 第6章   边静玉陷入了沉思之中。   安平伯和沈德源是多年老友,边静玉曾数次见过沈德源,在学问上受过沈德源的指点。他还和沈怡的哥哥沈思有过交谈。在边静玉的心里,他一直很敬佩沈德源,对于沈家的家教也极为推崇。就算因着沈怡情况特殊,边静玉不曾见过沈怡,但从沈怡的父兄身上,边静玉看到了很多美好的品质,所以他对于沈怡有着天然的好感。于是,面对着这样一份奇怪的帖子,边静玉也不会把沈怡往坏了想。   不往坏了想,自然就要往好了想。   边静玉指着“@”这个符号,说:“父亲,孩儿见识浅薄,此前不曾在经典上见过这一纹路。但恕孩儿大胆猜测,这很可能是某种宗教里面的一种符号,是为祈福所用。这定是那沈二公子的一番心意。”   安平伯觉得边静玉说得很有道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番沈家遭难,边家在官场中使不上什么劲,给予沈家的帮助极为有限,但边家好歹护全了沈德源的一儿一女。虽边家不会以此事挟恩图报,但边家人如何是边家的事,这不妨碍沈家人感激他们。   面对这份感激,安平伯叹了一口气,道:“不能救本昌兄于囹圄,我受之有愧啊。”   本昌是沈德源的字。“本”一字合了“源”字。源指水流的起始处,有来历、根由的意思。   边静玉心里也是一叹,继续点评这张奇怪的拜帖,说:“至于这从左往右的横向书写法,虽与我们常用的从右往左的竖向书写法截然不同。但孩儿细细琢磨一番,却觉得这样的书写法很有可取之处。许是沈二大病一场,力有不足,写字时手腕无法长久悬空,所以换了这种书写法。避免把帖子弄脏。”   书写时,若是从右往左,一旦手不小心从刚写的字上擦过,纸张就会被弄脏了。当然,纸面整洁是对读书人最起码的要求。一般情况下,只要练了几年的字,都不会出现用手擦字的情况。可边静玉不是给沈二找了个理由了吗?沈二是大病初愈,手没法长时间悬空,以至于写字时会不小心擦到字。   安平伯觉得儿子这通分析也很有道理。不然呢?不然沈二为什么好端端换了从左往右的书写法?   边静玉十分佩服地说:“话又说回来,想必沈二公子书法造诣极高,就算刚刚大病初愈,这一手字也写得极其不错,转折间毫无凝滞之感。沈二公子心胸畅达,定没有被外事击倒。孩儿不及他多矣。”   “我儿莫要妄自菲薄。”面对儿子,安平伯这做父亲的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了,他虽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一定比沈德源的儿子差,但更多的赞美是没有的。这都是为了保持父亲的威严。安平伯话锋一转,又说:“既然沈二还没有彻底恢复,待会儿叫你母亲收拾出一些药材来,都给沈家送过去。”   边静玉忙起身恭敬应道:“是。”   帖子的事情还没有说完。边静玉又指着帖子上“,”、“。”、“:”等一系列标点符号,说:“这些符号也是前所未见。不过,孩儿见这些符号出现得极有规律,倒是猜出了它们的一些用途。孩儿以为,这应该是用来断句的。若一句话只说了半句,就用‘,’来断开。若一句话彻底说完了,就用‘。’来断开。”   安平伯重新看了下帖子,再次承认边静玉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又点了点头。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边静玉面色犹豫,似有什么话想说,又觉得很难说出口。   安平伯知道这儿子心里向来很有成算,便问:“你可是有什么想法了?只管说来。”   边静玉指着帖子上的标点符号说:“父亲,孩儿以为,这些符号若传了出去,定能在读书人中引起追捧。这恐是沈家赠予我们的真正的谢礼。”只要和读书人相关的事,就都不是小事。这份礼太重了!   读书人读书时一般靠着句式、语气词来断句。他们并没有专门的符号来断句。但此时,标点符号其实已经有了雏形。只是,书局中贩卖的新书上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只有世家的藏书中有标点符号。   比起寒门,世家的优势在哪里?就在于底蕴。   寒门子想读书,得有“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的启蒙老师领路,否则他们连怎么断句都不知道。世家子想读书,自有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旧书作为启蒙读物,旧书上有注释、有断句符等等。这起点就高出寒门子很多了。但是,这样的断句符并没有形成系统性,只是在某个字后面加了一个小点而已。   而在沈怡送来的拜帖上,断句符却不止一种。边静玉一边看一边琢磨,基本上能领悟每个断句符所代表的含义了。若能把这样一套规范化的断句符号推广出去……边静玉不敢多想,赶紧平下心来。   “不知这是沈伯父的心血,还是沈二公子的奇思妙想,孩儿以为这份谢礼有些重了。”边静玉说。   现有的断句符很有局限性。就拿孔圣人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来举例。断句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甚至还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同样的字,因为断句不同,因为语气不同,就可以造成截然相反的意思。而世家现有的断句方式并不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由此可见,沈怡送来的这一套已成系统的断句符号一旦被宣扬出去,会在当今的读书人中掀起多大的波澜!边静玉身为读书人,正因为明白这些道理,此时才觉得心情激荡。   安平伯被儿子点醒,顿时觉得这拜帖重于千钧。   对于走在下坡路上的安平伯府来说,这很明显是一个机会。但是,安平伯再如何平庸,再如何想要振兴安平伯府,他万万做不出夺人功绩的事来。他沉吟片刻,问:“若我们把这些呈上去……”安平伯对着皇宫的方向拜了拜,意思是要把断句符改革一事呈到皇上面前。然后,他继续说:“再言明了这是本昌兄的功劳,看在这份功劳的份上,圣上有没有可能会使本昌兄功过相抵,免了他的流放之罪?”   边静玉摇了摇头,说:“这事不好说,大约是不成的。父亲,沈伯父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里头涉及了朝廷党争。现在不是皇上一心要治沈伯父的罪,而是皇上为了保太子不得不治沈伯父的罪。”   安平伯叹了一口气。   边静玉又说:“再者,这些断句符虽有极大的用处,一旦推广开来,确实会方便天下读书人,能当得一句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可这样一来,经典中的内容更易被人学去了,豪门世家的优势将会下降。”   任何一项政策的推广,都会有支持者和反对者。标点符号的推广有三个直接的阻力。   一个来自某些世家豪门,对于他们来说,无需标点,他们子孙后代就能把经典学好了,推广标点反倒是让那些没有底蕴的人得到更多的利益。一个来自酸儒,他们坚信圣人之书不可增一字也不可减一字,否则就是不敬圣人,怎么会愿意让书籍加标点重印?还有一个其实和世家略有重合,某些已经为官做宰的人,他们在治理百姓时习惯用愚民政策,又怎么会支持这种明显能够启发民智的行为呢?   而这第三点,又可以引到皇上身上去。皇上是怎么想的?他愿意去启发民智吗?   如果安平伯府重权在握,那么他们可以无视那些反对者,只要有了皇上的支持,就可以去推广标点了。可事实上,安平伯府根本无力和众多权贵抗衡。面对可能会有的反对者,他们只能选择蛰伏。   于是,推广标点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见边静玉说得头头是道,安平伯的眼神渐渐转为复杂。他素来知道,幼子比长子更为聪慧,然而幼子这一通分析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摆了摆手,说:“既如此,这事先按下不提。你先回去吧。”   告别父亲后,边静玉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安平伯住的院子叫顺安院,出了顺安院就是边静玉嫡出兄长边嘉玉所住的承安院了。这两个院子挨得很近。而边静玉所住的恒安院则要偏僻一点。只从院名来看,边嘉玉的继承人地位就非常稳固。   承安院里静悄悄的,边嘉玉不在。   本朝设有国子监和太学,因皇室子弟多入国子监求学,国子监的地位隐隐压过了太学。安平伯府内有一个入国子监的名额,这名额自然给了边嘉玉。待边静玉长大后,他靠着自己的实力进了太学。兄弟俩一人在国子监,一人在太学,因学业繁忙,平日多住在学舍里,见面接触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这几日,是因为要时刻关注着沈家的事,住在学舍里不方便,边静玉才会选择走读。   边静玉和边嘉玉的关系也不能说是不好。   如果边嘉玉生病了,边静玉作为一个好弟弟,肯定会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的照顾绝对是无微不至的,也真心盼着边嘉玉好起来。同样的,如果边静玉生病了,边嘉玉也会来照顾他,为他亲尝汤药都无不可。但要真说这两兄弟关系好吧,边静玉又永远不会做出对着边嘉玉撒娇说药太苦了这种事。   边静玉没有觊觎府里的爵位,府里也没有拦着边静玉不让他出头,遇事时还能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样的兄弟关系,其实已经比京中绝大多数的异母兄弟要好很多了。边静玉已经非常满足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难道真要对着边嘉玉说“哥哥,药太苦了,静儿不想喝嘛”这种话吗?然后,边嘉玉回一句“静儿要乖乖的,吃完了药,哥哥就喂你吃奶糕”……边静玉只在脑子里这么想了一下,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   啧,有点恶心呢。 第7章   虽然沈怡大方地献上了重礼(其实并没有),安平伯府却不能坦然地受了。   安平伯思索再三,郑重地给沈家写了回帖。首先说,你们的心意我们边家收到了,但此中情况较为复杂,很多事需从长计议,莫要莽撞。然后说,请沈怡安心照顾好家里。最后定下了见面的时间。   见面的日子定在十日后。安平伯并没有急着见沈怡,一来是因为他觉得沈怡的身体没有好全,就给沈怡留足了休养的时间。再来,十日后正好是太学的休沐日。在那天,边静玉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在本朝,虽男子和男子可以定亲,但这里头有很多规矩都是比较模糊的。其中,三媒六聘等礼节方面的规矩是和男女亲事中的规矩一样的,只是成亲以后呢?男女成亲后,男主外、女主内,这规矩已经定死了。女子若想以女子之身顶门壮户,想在外头抛头露面,自有立女户这条路可走。但男人和男人成亲,既然大家同为男子,为什么偏要分出一个来困守在内院里呢?又该让谁困守在内院里呢?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如果在整个社会大环境中,男男成亲的情况极为常见,那么众人约定成俗也能发展出一套适用的规矩来了。偏偏在整个社会大环境中,多数人都是选择走男女成亲这条路的,男男成亲相对而言并不是很常见,也就没有约定成俗这一说了。大家摸着石头过河,渐渐发展出来了两套截然不同的规矩。   第一种,成亲的两位男子或是地位差不多,或是两情相悦,或是有过什么君子协议,他们成亲后就互为对方的丈夫,并没有“男妻”这一说。成亲的两人皆可外出,社会地位相同。若想要子嗣,那么两人皆可纳妾。当然,若真是两情相悦,往往就不会纳妾了,各自过继一位族中子侄到膝下就好了。   第二种,成亲的两位男子地位相差很大,其中一方需依附另一方。那么,当这两人成亲以后,地位高的一方自然就是丈夫,地位低的那一方就是男妻。男妻是丈夫的附庸,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参加科举。丈夫可纳妾有子嗣,男妻就不可以。甚至,男妻要想过继孩子,都只能过继丈夫族中的子侄。   这两种情况的婚契略有不同。   在实际生活中,也有两男子间社会地位相差大,但他们是两情相悦,不忍心让心爱之人受委屈,于是选择第一种情况的。到底是选第一种,还是选第二种,这里头没有硬性规定,只在于人心二字。   安平伯刚和沈德源相约定下亲事时,他误以为沈家要把沈怡当女儿养,因此心里想着的是让边静玉娶了沈怡当男妻。后来,安平伯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就决定让边静玉和沈怡选择第一种结契方式。   既然是第一种方式,两人都能在外头行走,那么也就没有“婚前不能相见”这一说法了。否则,若遇到了那种两人的共同的好友要宴请众友的情况,难道他们还要刻意避开吗?友人宴请也就罢了,若两位恰好都是学子,科举时被分到了同一考场,难道还要让其中一个放弃机会吗?这必定是不能的。   于是,边静玉和沈怡这对未婚的小夫夫之间也就没有那么多避讳了,见面交谈都是不妨碍的。安平伯有心让边静玉和沈怡在成亲前培养出一些情谊,才会把见沈怡的日子定在了边静玉休沐的那天。   随着回帖一起被送去沈家的,还有鲁氏整理出来的各种药材。   鲁氏嫁到安平伯时带着大量的嫁妆,这些年经营得当,她手里的银子只怕比安平伯还要多些。因此,对于鲁氏来说,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儿!知道沈家女眷的身体都不好,鲁氏就把女人特殊时期能用得上的滋补药品准备了好几份。她做事也精心,没挑贵的送,送的都是沈家正需要的。   安平伯还嘱咐鲁氏添上了一些益气补血的药材,毕竟“沈怡身体太虚只能从左往右写字了”呢!   那些在沈宅附近晃荡的闲汉们,早在安平伯携夫人亲临沈宅时就散了个干净。周边住着的人见伯爷来过,又见带着伯府徽记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往沈家送东西,这下再也不敢去沈家的门口做什么了。   见安平伯府送来的东西确实都是姐姐、嫂子正需要的,沈怡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越发觉得安平伯府贴心厚道,对负责送东西来的管家说:“伯爷与夫人的好意,在下厚颜愧受了。”语气中满是感激。沈怡又叫管家回去禀明安平伯,他一定不辜负安平伯的苦心,会好好照顾家里,叫伯爷放心。   送走安平伯府的管家后,沈怡打开回帖看了起来。   因回帖不是什么私密的重要的东西,沈怡直接当着阿墨的面打开了。阿墨也就顺势瞄了一眼,只一眼就看到抬头处有“@沈宅”的字眼。阿墨再一次在心里鄙夷自己,果然还是他少见多怪,他竟然觉得主子写的拜帖怪异,没想到安平伯府的回帖也是这种格式。这说明,格式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我瞧着它奇怪,肯定是因为我念的书太少了。阿墨如此想到。   阿墨却不知道,安平伯其实是在模仿沈怡。   伯爷的想法很简单,他既然信了边静玉的解释,觉得“@”是一个表示祈福的符号,那么既然他在拜帖中得了沈怡的祝福,自然也要在回帖中还一份祝福。在伯爷看来,这“@某某”虽然看上去有些怪异,但应该就和书信末尾的“敬颂”、“百拜顿首”是一样的,是一种礼节,标上以后更显得态度真诚。   不过,伯爷的回帖也没有完全依照沈怡拜帖的格式来。伯爷还是习惯从右往左的竖排写作方式。沈怡自己写信时,下意识写成了从左往右,但现在看着从右往左书写的回帖,他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很快就把这份回帖看完了。关于伯爷说的此中情况复杂,其实伯爷指的是标点符号的事,沈怡却以为伯爷说的是他父亲身陷囹圄的事。他觉得伯爷说得很对,这件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莽撞。   就这样,沈怡愉快地和安平伯府达成了意见一致。   因见面的日子定在了十天后,沈怡就先把安平伯府的事情放在了一边,他现在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去监牢里看望父亲和兄长。因为判决已出,虽沈德源和沈思依然不得自由,但牢狱那边却不禁止家人去探望他们了。沈怡得去告诉他们,家里已经安顿好了,让父亲和兄长莫要担心。   苏氏知道沈怡要去牢里一趟,立刻准备了起来。她想让沈怡多给沈德源和沈思带些东西进去,好叫他们在牢里的日子能变得稍微好过一点。光是吃食,苏氏就准备了两大盒。一盒是分量足足的新鲜吃食,能叫沈德源和沈思吃个好。一盒是干粮,能放上十来天,可以叫他们接下去十几天也吃个饱。   除了食物,厚实的衣服也是要带的。牢房里阴冷得很,人在里头待久了,总觉得骨头缝里都进了阴风。枕头和棉被也是要带的,因为牢房里的铺盖简陋得很,只在地上铺了一些受了潮的稻草。苏氏细心,还准备了成药。这成药就是把中药材按照特定的配方做成丸子状,能治一些不要紧的小毛病。   “怡娘,你来帮娘看看,可还有什么落下的。”苏氏明明已经收拾出了好几大包的东西,却总怕自己准备的还不够充分,“要是能给你父亲带些书进去就好了。你父亲……那就是个无书不欢的人啊。”   书当然是不能带的。书上有字,狱卒们怕有内外勾连、交换消息的事发生。   苏氏表情落寞。   想着父亲和兄长都是有才之人,却被迫在监牢中蹉跎,还不知道要被蹉跎到什么时候,沈怡心里也很不好过。他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有电脑就好了。”有了电脑,就算父亲和兄长被关着,他们也能通过电脑知道天下事了。等等,电脑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说有电脑就好了?电脑到底是什么啊!   电光石火间,沈怡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的脑子好像出问题了。   沈怡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苏氏没有注意到儿子的不对劲,她一拍脑袋说:“怡娘说得不错,我这就去准备起来……”   苏氏急匆匆地走了,临走前还拉上了六娘子帮忙,把煎药的事交给了沈怡一个人。沈怡坐在厨房里,一边盯着炉子上给姐姐和嫂子煎的药,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他自己是不是也该抓点药吃一吃了?   虞氏的药先煎得,沈怡把药倒在了碗里,就起身去叫苏氏,想让苏氏把药给虞氏送去。沈怡已有十六了,在嫂子面前需避讳些,基本上不进嫂子的屋门,所以贴身照顾虞氏的事都是苏氏亲自做的。   沈怡走到堂前一看,就见苏氏带着六娘子裁了旧衣服在做针线活。   “娘,您这是……”沈怡问。   苏氏道:“给你父亲和哥哥缝个枕头。家里用的都是瓷枕,那东西平时用着还行,但牢里头太过阴冷,我怕寒气顺着瓷枕进到你父亲和哥哥的脑袋里去,叫他们头疼。所以,得给他们缝个布枕头。”   “还是娘细心。”沈怡说。   苏氏摇了摇头,看向沈怡的目光中带着稍许欣慰,道:“这都是你提醒我的。要不是你前面说了垫脑,我也一时想不到这些。这几天真是忙昏头了。”垫脑,垫脑,不就是垫脑袋的东西吗?没毛病!   沈怡:“……”   ————————   虽然我不知道电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我可以肯定,它绝对不是用来垫脑袋的。 第8章   沈怡带着苏氏精心缝制的垫脑去探监了。   沈德源和沈思被关在了一起,这大概也是沈德源昔日同僚刻意照顾了的结果,好叫他们父子俩能彼此照应。在牢里一关数月,沈德源的精神面貌比起沈思要好一点。这不仅仅是沈德源比沈思更有阅历,因此更沉得住气,也因为沈思心里极为自责。他一直觉得,沈家之所以有此一难,都是因为他。   吏部大大小小的官员有数十位,就是和沈德源平级的吏部侍郎都还有一人,明明沈德源一直是坚定不移跟着皇上步调走的,为什么偏偏是他被推出来给太子背黑锅了?为什么背黑锅的就不是别人?   这原因就落在沈思身上了。   沈思也算是少年英才,十七中举,二十中进士。他虽不像沈德源当年那样高中探花,但在二甲里头名列前茅,已是相当了不起的了。皇上对于沈德源的印象非常好,觉得沈德源是个能办实事又很有分寸的人,为以示恩宠,特意把沈思提到跟前来考校了一番。沈思从容应对,皇上当时还赞了一句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因皇上一直非常看重太子,又觉得沈思是个可塑之才,就把沈思安排进了詹事府。   在前朝,詹事掌统府、坊、局之政事,主要职责是辅导、训导太子。但在本朝,太子的地位渐渐拔高,詹事府名义上是奉了皇上的命去辅导太子,其实干的都是太子幕僚的活。也就是说,詹事府的官员基本上可以同等于是东宫属官了。但不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若是太子犯错了,第一个被开罪的就是詹事府。当然,如果太子顺利登基成了皇帝,能在第一时间得到重用的往往也是詹事府的官员。   沈德源在官场中稳稳走了二十多年,虽早年免不了要站队,到了高位后就一直行事谨慎,做出一副只忠于皇上的姿态来。当然,因着太子地位稳固,沈德源顺着皇上的心意,在众位皇子中,也适当地偏向太子。结果,皇上心血来潮一考校,他长子就成东宫属臣了,已经天然地站到了太子阵营里。   圣命不可违。   沈德源一边领着长子谢恩,一边把差点喷出来的那口血咽回去。   “事已至此,你就安心辅佐太子吧。”沈德源关起门来教育沈思,“圣上对太子极为看重,这未必不是你的机会。但你初入官场,难免会遭到小人的算计,一定要谨言慎行、有所保留,不可强出头。”   沈思把父亲的教导记在了心里,在詹事府里始终低调做人,只安心完成上司安排给他的任务。结果他确实是谨言慎行了,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此次太子遭人算计犯下大错,大半的东宫属官都遭了圣上的训斥。沈思更倒霉一点,谁叫他有个当吏部侍郎的父亲呢,沈家就成了最好的背黑锅的人选。   沈思始终觉得,若他没有进詹事府,他们沈家就不会遭此大难,因此他才会无比后悔自责。   沈德源宽慰了长子几句,却也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得沈思自己看开。   牢房里没有桌椅,沈德源把稻草理了理垫在身下,就靠墙根坐着。牢房的高处有排气孔,此时是正午,正好有一线阳光从排气孔里探进来,照在了沈德源的眼睛上。他觉得眼睛生疼,却没有避开。   不知家中如何了……   沈德源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担心家人。   就在这时,牢房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沈德源本没在意,却听到次子叫了一声爹。昔日的吏部侍郎现在的阶下囚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他朝声音的来处望去,真的看到了自己最为担心的次子。   “怡娘……”沈德源喃喃出声。   牢中的伙食不好,沈德源和沈思已经好些天没吃过饱饭了,起身时脚步都有些踉跄。但他们还是在第一时间围到了牢房门口来。在这种境遇下,能够见到日思夜想的家人,是一种多么大的安慰啊!   当着外人狱卒的面,被父亲叫了这样的小名,按说是有些羞耻的。但沈怡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快走一步,跑到父亲的牢房外,握住父亲的手,说:“爹,是我啊!我的病已经好了,家里一切都好,爹您莫要担心我们。”说着,他又看向兄长,说:“嫂子也好,吃了太医院张院判开的药已经没事了。”   狱卒收了银子,也就没怎么为难沈家人,开了牢房门,由着沈怡把带来的东西都搬进了牢房,这才重新上了锁,让沈怡和父兄隔着牢门说话。沈怡知道父兄最关心什么,忙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了。   得知安平伯携夫人亲自上门探望过,又费尽心思请来了太医,沈德源眼眶略湿。   因沈怡病得诡异也好得奇特,沈怡唯恐父兄不信他已经彻底恢复健康了,还主动解开领口,把装在荷包里的挂在脖子里的护身符拿出来给父兄看。张太医说了,他能转危为安,这护身符功不可没。   这护身符是边静玉求来的。沈怡虽然面上坦荡,心里却有些不好意思,耳尖都红了。   见到沈怡这副扭捏情状,沈德源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沈德源始终以为,若没有安平伯当年的仗义相助,他早就病死他乡了,哪里还能有后来的金榜题名、功成名就?因此,当安平伯提出要用两小儿结亲家时,他一口就答应了。再后来,安平伯明白自己有所误会,知道沈家没有真把沈怡当女子来教养后,也提出过要解除婚约。沈德源却知道安平伯的心结,只说他对边静玉极为满意,解除婚约这事不必再提。这倒不是借口,沈德源确实看好边静玉。   作为一名父亲,沈德源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他忍不住想,他答应结亲是为了报答安平伯的恩情,但这似乎有一点对不住次子沈怡,毕竟这让沈怡日后没了安守内院的妻子,也没了嫡子。   也许,等孩子们再大一点,等安平伯府诸事安定了,他们再设法解除这个婚约?   倒不是说沈德源后悔自己的决定了,他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但在此时此刻,那一点点遗憾都烟消云散了。沈怡和边静玉定亲,确实会让他们没有嫡子。但如果他们没有定亲,只怕沈怡这一次都熬不过去!连命都有了,那没见影踪的嫡子还能有什么重要的!   沈德源使劲地拍了拍沈怡的肩膀,带着一种差点失去了珍宝却又把珍宝找回来了的激动。   “你也大了,家里就由你看顾了。”沈德源嘱咐着沈怡,“咱家现在这个境况,只怕你要受些委屈。但你是男儿,即便受些委屈也不打紧。保护好你娘、你嫂子,莫让女人家跟着受委屈。还有你姐姐那边,你也护着些。她快要生了,你去看看她,告诉她莫担心我们,照顾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沈怡本来没打算把沈巧娘在钱家遭遇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即便他说出来,也只是徒惹父兄担心而已,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但是,看到兄长那颓废的样子,沈怡却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个事情说出来。   他想要激起兄长的斗志。   沈怡自小很崇拜兄长。在他看来,这次的事情真怪不到兄长头上去。兄长考上进士有错吗?兄长得了皇上看重有错吗?兄长被皇上授了官有错吗?兄长为官时兢兢业业有错吗?当然都是没有错的。沈家这次为太子背黑锅,沈家人不敢怪到太子、皇上身上去,要怨也就只能怨那些陷害太子的人了。   沈怡想要告诉沈思,现在沈家的男人还没有死,姐姐巧娘就已经被人如此轻贱了。若沈家男人从此一蹶不振,那么家里的女人们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磨难呢!所以,大家一定要撑过去,撑到洗清冤屈的的那一天,撑到重新站在朝堂上的那一天。只有家里的男人有所作为,女人们才不会被人轻看。   沈怡字字带着悲愤,道:“……若不是安平伯府仗义相助,只怕我们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沈怡根本用不着夸大事实,沈德源和沈思就气坏了,连骂了好几声混蛋畜生。沈德源真没想到老友一家竟然是这么对待他掌上明珠的!伤在孩儿身,痛在父母心。沈德源紧紧握着牢门,那力道重得仿佛能在木质的栏杆上留下痕迹。沈思更是狠狠地对着墙踢了一脚,仿佛这墙壁就是钱松禄的身体。   “你做得很好,让你姐姐安心在家养着,一定要把你姐姐护好了。”沈德源气得说话时都在喘。   “是。”沈怡应了父亲的话,又看向兄长,“哥!咱家心疼女儿,嫂子娘家肯定也是心疼女儿的。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若你在牢中有个好歹,嫂子还年轻,他们虞家要把嫂子接回去,我和娘肯定不能拦着。嫂子肚子里的孩子最可怜,孩子小离不得娘,到时候我小侄子肯定跟着嫂子一块去虞家。”   见沈思听进去了,沈怡又说:“嫂子还年轻,改嫁也是可以的。若她改嫁后的丈夫能敬重她,这也就罢了。若那男人对她不好,他每日骂你的人,揍你的妻子,欺负你的孩子……你难道就舍得吗?”   说着说着,沈怡猛然觉得不对。天呐,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其实,他的脑海里在刚刚那一瞬间闪过了一句“住你的房子,花你的钞票,睡你的妻子,揍你的孩子”,但这话不能直接说,于是他就化用了一下。可问题是,这句话到底是怎么出现在他脑海中的?   沈怡的视线从那两个垫脑上划过。   他忽然抱着脑袋蹲了下来,说:“哥啊,我刚刚都是乱说的,你就当我脑子坏掉了吧!”   “胡说!”沈德源虎着脸说了一句,好似很生气的样子。   沈怡心中一凉。父亲肯定对他非常失望,他竟然说出了如此不敬兄长的话来。   但其实沈德源的生气是冲着长子沈思去的,道:“胡说!怡娘的脑子哪里坏了,我瞧着你懂事得很!你不用给你哥留面子,真正脑子坏掉的人是你哥!他比你年长几岁,却还没有你想得明白啊!”   沈怡眨了眨眼睛:“爹……”   “怡娘很好。爹本以为你这些年都养在后院、少见外人,只怕在人情世故上会有所欠缺。却没想到你能把事情看得这么清楚,还知道劝着你哥。”沈德源非常欣慰,“爹就算立时死了,都能放心了。”   “爹!”沈怡不赞同地叫了起来。怎么可以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沈德源马上认错,道:“错了错了,爹一定好好活着。爹可舍不得让你们娘改嫁。”   沈怡仍抱着脑袋蹲在那里。沈德源却没顾上他,而是借着次子制造的这次机会开始教育长子了。沈怡看向垫脑,娘是怎么说的来着?娘说,对亏了怡娘的提醒,否则她就把这个忽略了,垫脑正是牢里需要的。沈怡又看向父亲,爹刚刚是怎么说的来着?爹说,我儿果真长大了,都知道开导哥哥了。   ————————   “好吧,有病什么的一定是我的错觉,我可能只是开窍了而已。”   沈怡低声对自己说道,然后用力地握了握拳头。 第9章   安平伯府离着太学不算远,边静玉又舍了轿子,是直接骑马去的,因此在时间上不用很赶。   到了路口处,边静玉勒马等了等。   没过多久,他的小厮宝来拎着一个食盒从另一条街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宝来这种名字当然不是边静玉的品味。宝来本是鲁家的家生子,是边静玉的舅舅送过来的人。宝来还有一个兄弟叫金来。他们兄弟俩是隔房的堂兄弟,但长得很像,瞧着就像是双胞胎亲兄弟似的,如今都在边静玉身边伺候。   宝来得了主子的吩咐,今个儿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去如意阁排队买到了限量供应的十八珍。   边静玉从宝来手里接过食盒,提着十八珍去了太学,然后把食盒递给了好友姚和风。姚和风鼻子一动,整个人扑在食盒上,道:“知我者,边兄也。我昨日熬夜完成了先生布置的题,现在正饿着。”   边静玉眼中藏笑,嘴上却不饶他,道:“谁叫你总拖到最后一日才开始动笔的?”   边静玉入太学两年,已经交到了三五好友,姚和风是其中一位。钱松禄和兰敏郡主之间的不可言说的事,边静玉就是从姚和风口中听说的。也是边静玉细心,听到这种小道消息后,他并没有听过就忘了,而是派人盯上了钱家,又特意回家寻了父母拿主意。事实证明,他这番小心谨慎是没有错的。   现在沈家事定,边静玉有心要感谢姚和风一番,就买了姚和风最爱吃的糕点。   如意阁的点心略贵,姚和风自己轻易是舍不得买的。   在本朝,国子监和太学是相对独立的两个机构,但都是学子们心中的至高学府。到底是选择进国子监,还是选择进太学,这与学生资荫身份即其父祖官爵有关。国子监内多贵勋,太学之内多寒门。   不过,这也不绝对。   国子监除了招收靠父祖的官位而入监的官僚子弟,这种通常称之为荫监,还有举监和贡监。举监就是由举人做监生的,贡监是由秀才做监生的,这两种都是特别优秀的考生通过选拔进国子监的。对于这些举监和贡监来说,他们的出身反而不重要了,他们能取得监生资格,只以为他们本人很优秀。   虽然安平伯府只有一个荫监名额,这名额给了嫡长子边嘉玉,但在边静玉考上秀才时,他其实是有资格进入国子监成为贡监的。但是,边静玉却没有选择国子监,反而是去了寒门弟子更多的太学。   在那时,沈德源还是三品侍郎,他得知边静玉的选择后,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第一,若兄弟俩都在国子监,边静玉的资质超于边嘉玉,那么待监内小考时,边静玉要不要保留实力?不保留,他的成绩常优于边嘉玉,即便边嘉玉本人不在意,外人怎么看?是不是要揣测这兄弟俩其实在私底下斗得很厉害?但如果保留实力了,边静玉自己岂不委屈,他可是靠实力进去的贡监!   边静玉进了太学,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第二,其实无论是进国子监,还是进太学,在读书的基础上,学子们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积累人脉。考虑到两者的生源不同,进国子监认识的一般都是官僚子弟,进太学认识的一般都是末流小官之子和平民。同窗之情是非常牢靠的,求学时积累下来的人际关系往往能够经营一辈子。   边静玉不打算和国子监内的贵勋们打交道,其实是再次表明立场,证明他确实无意与兄长相争。   第三,边静玉进太学也不全都是为了避嫌,其实也和他个人的发展有关。就接下去十年的发展来看,当然是认识更多官僚子弟对他更有益处,因为官僚子弟们往往比寒门子弟们更有能量。但如果放眼二十年、三十年后,其实在太学中结交的人脉会更加有用。因为官僚子弟的能量大都在于他们的家庭,而寒门子弟的能量却在于他们本身。好友是高官和好友的父亲是高官,这二者的区别是很大的。   边静玉想走仕途,自然要观察皇上的用人规律。皇上明摆着更喜欢用寒门子弟。   沈德源为什么看好边静玉?不仅仅是因为边静玉才思敏捷,更是因为边静玉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有一个明确的人生目标,而他稳稳地走在达成目标的路上,不会为琐事分心,不受各种诱惑。   这是非常难得的。   “过几日又是休沐了,南山园里有雅集,是宁王世子主持的,你已经收到邀请了吧?”姚和风一连吃了四块糕点,等第四块咽下肚后,问。现任宁王是皇上的堂弟,在皇室宗亲里算是比较有脸面的。   边静玉点了点头,道:“确实收到邀请了,不过我那日有事,只能遗憾地拒了。”   姚和风意味深长地看了边静玉一眼。   边静玉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清咳了两声,道:“真有事……先这样吧,我要去温书了。”   明明姚和风什么都没有说,边静玉就落荒而逃了。此时的人多纯情,在提起已经定亲的对象时,就没有不害臊的。姚和风不知内情,只好摇了摇头,没想到向来少年老成的边兄竟然也会慌慌张张!   很快就到了约好的那日,沈怡早早起床,把自己收拾齐整后,领着小厮阿墨上了安平伯府的门。苏氏准备好的上门礼都叫阿墨提着,沈怡自己手里就只拎着一个编得四四方方的带着盖子的竹笼子。   一只雄猫趴在笼子里。这种失去了自由的感觉让雄猫很不高兴,于是它一直愤怒地叫着。   阿墨有些同情地看着那只雄猫。   这猫刚被聘回来时,沈怡非说要给它好好打扮一番。打扮就打扮吧,沈怡画了图纸,让阿墨的娘六娘子照着图纸给这猫做一件白色的……沈怡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白色的衬衫!做了白色的衬衫,还要做黑色的小西服,脖子里还要挂一个黑色的小领结。阿墨此前从未听说过衬衫、西服和领结什么的,他也不懂这种审美,只知道这猫要作为礼物送给边二公子,给它打扮成黑白色是什么意思?   这是讨好心上人的礼物啊!为什么要给它穿上丧服?六娘子为难极了。好在还有苏氏把关,她当即收了沈怡的图纸,说了沈怡一顿,然后叫六娘子给猫缝了一件花花绿绿的小袄子,把猫包起来了。   沈怡是小辈上门,安平伯再想给他面子,也不能亲自去门口迎他。因此,迎客的任务就交给边嘉玉和边静玉两兄弟了。远远看着沈怡走来,边嘉玉只管皱着眉头打量他。边静玉却只是飞快地瞄了一眼,然后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了。他这会儿有些后悔了,为什么非要听父亲的出来迎那沈二呢?   若那沈二以为我很看重他,日后恃宠而骄了,该怎么好?   边静玉忙做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来。   沈怡也有几分紧张。他心里虽想过今日上门能碰到边静玉,却不想在大门口就碰见了。他同样不敢多看边静玉几眼,只盯着站在前头的边嘉玉,磕磕绊绊地说着话:“在、在下沈怡,见过世子……”   沈怡顿时都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里放了。   边嘉玉一边把客人迎进门,一边说:“二公子不必叫我世子……”我字良美,你唤我字就好了。   但还不等边静玉把整句话说完,沈怡就松了一口气,连忙接话道:“是,大哥。”这一声大哥叫得很真情实意。沈怡在心里美滋滋地想,既然边世子都允许他叫大哥了,想来世子对他还是很满意的。   边嘉玉:“……”   你叫谁大哥呢!谁是你大哥呢!   笼子里的雄猫叫得越发凄厉。   边嘉玉指着那猫问:“这是……”   “是送给二公子的礼物……”沈怡说着这话,耳尖又悄悄地红了。   边嘉玉看了眼沈怡,又回头看了眼自家弟弟,最后摇摇头,往前快走了两步,把沈怡和边静玉抛在了身后。这是在给他们俩制造说话的机会呢!沈怡明白了边大哥的意图,耳尖充血,变得更红了。   边静玉和沈怡这才终于对上视线。   沈怡的长相和边静玉想象中的很不一样。边静玉在此前见过沈德源,也见过沈思。沈德源是美大叔,沈思是俊逸青年,父兄皆有如此好样貌,因此边静玉就觉得沈怡的长相肯定也不差。不过,因为知道沈怡自小被养在内宅,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沈怡定是那种虚弱的苍白的少年。却没想到,沈怡确实长得不错,但绝对不是什么苍白少年啊!他竟然比边静玉还要高一点!看上去别提有多健康了!   与此同时,边静玉倒是很符合沈怡的想象,一看就是那种风度翩翩的读书郎。   边静玉和沈怡对视了几秒钟,又各自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沈怡忙打开竹笼子,把小公猫抱出来,递到边静玉面前,说:“它……它一直叫唤。可能是因为不喜欢我,你若抱抱它,它就不叫了。”   边静玉嗯了一声,接过猫抱在怀里。猫身上裹着小衣服,动作有所限制,很容易就被他抱住了。   小公猫果然不叫了。   沈怡猜边嘉玉可能没领会自己的意思,努力地制造话题,说:“这是一只公猫。”   “嗯?”边静玉等着沈怡继续往下说。   沈怡把公猫的一条后腿提起来,指着一对还不够饱满的猫蛋蛋,说:“看,是雄猫啊!雄猫!”   边静玉:“……”   “喜欢吗?”沈怡略有忐忑地问。   良好的教养使得边静玉无法当着沈怡的面说不喜欢,更何况这只猫确实挺可爱的。自从被边静玉抱了以后,它就不叫了。边静玉心里就觉得这东西可能和自己有缘。于是,边静玉矜持地点了点头。   沈怡彻底松了口气。然后,他们就不说话了。两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头的边嘉玉,努力营造出一副“虽然我们定亲了,但我们之间很纯洁,我绝没有用眼睛余光偷看他”的样子,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边静玉陷入了沉思中。   沈怡这是什么意思?刻意强调他送的是只公猫,而不是母猫,这是为了什么呢?边静玉认真琢磨着沈怡的用意。忽然,边静玉的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这难道是……我不希望你身边有女人的意思?   边静玉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深情款款的沈怡。   沈怡举着猫说:“我……我之所以连宠物都只愿意让你养公的,就是盼着你能明白我的心意。若是你身边有了女人,那我可是不依不依的啦!”说着,沈怡还扭了下身子,跺了下脚。这套动作边静玉见他的庶出二妹做过,小姑娘今年七-八岁,正是爱撒娇的时候,就被边静玉拿来套用在沈怡的身上了。   啧,感觉有点恶心呢。   边静玉连忙摇头把娇俏的沈怡甩出了脑海。   他想,原来沈怡竟是这样的沈怡,还没有过门就暴露出他不贤惠的本性了。   ————————   罢了,待我将他迎进门,再慢慢地教吧。   边静玉在心里对自己说。   既然是我未来的夫人……啊不,夫君,都是自己人,总归是要宠着他点的。 第10章   沈怡进府,因是正儿八经上门拜访,所以首先要去向府中的老夫人请安。   从正门到老夫人住的荣丰堂,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边嘉玉虽然给边静玉和沈怡制造了说话的机会,但其实一直细心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见弟弟和便宜弟弟两人很快就没话说了,世子又重新放缓脚步,等到沈怡追上来后,他就开始和沈怡聊天。因为他们之前没见过面,所以聊的都是些社交话题。   边静玉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撸着猫,连个眼神都没往沈怡那边飘去,耳朵却一直竖在那里。   快走到老夫人住的院子时,边静玉把怀里的猫交给了宝来,让宝来把猫抱去恒安院。边静玉习惯在长辈面前做出一副严肃懂事的样子了,就像是个老学究一样。他是绝对不会当着长辈的面撸猫的!   宝来小心翼翼地接过猫,像宫里的太监伺候贵主子那样,举着猫回了恒安院。   虽然,被高举的雄猫好像不是很高兴。   下人们最会看眼色。今日沈怡上门,按说安平伯安排管家去门口迎他,这已经很给沈怡面子了。谁料到安平伯能把世子都派了过去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安平伯府,别管沈家是不是落魄了,大家都必须要敬重沈家的二公子!宝来本来就没有要看轻沈怡的意思,现在对沈怡自然更加重视了。   所以,沈二公子送给少爷的猫,一定要被精心照顾。   荣丰堂内,老夫人宋氏和夫人鲁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朝门口张望。两位夫人对于沈怡这个人其实都好奇得很。不多时,就见边嘉玉领着一位年轻人走了进来,而边静玉落在最后头。   看着峻拔如松的沈怡,鲁氏只觉得眼睛一亮。   沈怡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老夫人忙叫起,打趣道:“昨日听书时,听得古时有男子极美,回回上街都有很多人朝他丢鲜花鲜果。若要把那些鲜花鲜果捡起来带回去,得用上三辆板车。我那时心想,哪里就至于这样了。我们家的嘉儿、静儿都是好人品,他们出门时,怎么不见有人朝他们丢果子的?但今日见到沈小公子,我顿时就信了说书人的话了。沈小公子这样的好人品,得用上四辆板车才好呢!”   其实,真要比较起来,边静玉并不比沈怡差几分,只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而已。本朝民风不算特别开放,但也不算特别闭塞。女子们上街的机会还是很多的。老夫人开这样的玩笑并没有显得很突兀。   屋子里的人都被逗笑了。   老夫人又转头一脸严肃地嘱咐鲁氏说:“你马上叫人准备好两车果子,这两车就算是我丢的了。”   鲁氏拍手笑着说:“好啊,那儿媳也凑个热闹……嗯,我也准备个一车好了!”   沈怡本以为伯府里的夫人们都会是那种非常正经严肃的性子,哪料到她们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他求助似的看了边嘉玉一眼,大哥却落井下石地说:“我也准备个一车,半车算我的,半车算小弟的。”   好嘛,这下不光拿着沈怡的样貌打趣,还拿着沈怡和边静玉的亲事打趣了。   沈怡的耳尖红得都快要滴血了。   边静玉低头看着自己袖子上的纹路。啊,这个纹路真好看啊。   待到玩笑过后,老夫人这才正经问了沈怡家中如何,沈怡一一作答了。老夫人说了些关心的话,又宽慰沈怡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沈怡也一一应了。老夫人没有多留他,打发他去见了安平伯。   边嘉玉和边静玉跟着起身,又领着沈怡去了安平伯住的顺安院。   待他们离开后,鲁氏继续和宋氏说悄悄话。鲁氏道:“沈家的家教真是没得说,若静儿是女儿身,这女婿就太叫我满意了,真真是天作之合。”她挺喜欢沈怡,也有真心相待沈家的意思,但她把边静玉之前劝慰她时说的那一句“日后再筹谋退亲”真的记在了心里,总想着这门亲事到最后肯定是不成的。   这是一位母亲的心理。母亲嘛,总希望自己孩子得到的东西都是天底下最好的。   不过,鲁氏心里自有算计。   她想,就算真退了亲,那也是两家人和和气气商量着退的,沈怡和边静玉再见面时还是朋友。在鲁氏心里,边静玉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沈怡也不错,他们就算做不成夫妻,也能继续当个异姓兄弟。   安平伯在书房里等着沈怡。   安平伯府祖上贵至公爵,曾煊赫过,虽这些年渐渐没了权势,但到底没沦落到要靠典当来度日。因此,书房里的摆设很不一般。墙上挂着名家的作品。但最显眼处,却只挂着沈德源的一幅秋兰图。   沈怡一眼就认出了父亲的作品。他想,父亲和安平伯真乃至交好友啊,只他这些年不能见外人,才会和安平伯府生疏了。这实在是有些可惜的。不然,他肯定能和边静玉在一处长大了。心里虽这么想着,他的眼神去不敢往边静玉那儿瞄去,只作出了一副极为正派的样子,对着安平伯行礼问安。   安平伯知道沈怡去过监牢,忙问起了沈德源在牢中的近况,又问沈德源对于日后有什么安排。一通聊下来,宴席正好就备好了,安平伯领着两个儿子留沈怡在前院吃了一顿饭。夫人们在内院用饭。   整个过程中,沈怡和边静玉再也没能单独说上话。   不过,作为一个细心的人,边静玉特意注意了一下沈怡都吃了一些什么菜。大概是因为沈家在饮食方面管得极严吧,也或许是因为做客时有些放不开,沈怡好像对食物没什么偏爱,反正边静玉没能瞧出他更偏向哪一道菜。边静玉便在心里对自己说,来日方长嘛,他慢慢也就能知道沈怡的爱好了。   总之,我必定不会让他受委屈了。边静玉对自己很有信心。   当沈怡偷偷朝边静玉看去时,就见边静玉一脸严肃的样子。他脑海中闪过一道想法,这就是[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朝你丢了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jpg]的表情啊,未过门的“媳妇”真是太严肃了。   大概,以后要好好学习共同进步了。沈怡对未来很有憧憬。   沈怡告辞时,身后跟着五板车的新鲜瓜果蔬菜。老夫人送了两板车,安平伯夫人送了一板车,世子送了半板车又非要替边静玉再送半板车,这就四板车了。剩下的那一板车是安平伯跟着凑热闹要送的。沈怡记得父亲曾赞过安平伯性情醇厚。他很怀疑,多送一板车的安平伯真是父亲认识的那个吗!   边静玉送完了沈怡回到自己院子时,院子里人仰马翻,看上去极为混乱。   “这是怎么了?”边静玉皱着眉头问。   金来举着一件小衣服,焦急地说:“猫不见了。我们一错眼,地上就只剩下这件小衣服了,猫不知道去哪里了。”猫都是有缩骨功的,小衣服又没很贴身,因此猫成功使自己脱离了束缚,消失不见了。   金来和宝来领着恒安院里的众人都快把整个恒安院翻得底朝天了,结果那猫怎么都找不到了!   很多有钱人家里都会养上一两只小宠物,但那都是由专业饲养猫狗的仆人训练好了的,到了贵人手里时保证乖乖的,绝对不会冲撞了贵人。而沈怡送的这只猫是去南城的某人家里聘来的。南城那边住着的大都是小商户和家境一般的平民百姓,他们养猫是为了抓老鼠的。因此,这猫的性子有些野。   边静玉面一沉,说:“怎么会不见了?”这是沈怡送他的礼物,真不见了,以后怎么和沈怡交待!   金来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他当然知道这只猫的重要性了!这可是未来的“夫人”送给主子的礼物啊,真不见了,他和宝来都不够赔的。自从他到了边静玉身边后,就没有犯下过这么严重的错。   一堆人把院子里翻来覆去找了很久,边静玉越来越心急,他都怀疑这猫跑到外面去了,正要发动整个府里的下人一起去找,他们终于发现了猫可怜兮兮地趴在树上,正好被茂盛的树叶挡住了身子。   金来架着梯子想要爬上去把猫抱下来。结果,那猫继续往更高的树枝上爬过去了。   宝来去厨房里拿了小鱼干引诱猫,这猫趴在高处,软趴趴地叫了两声,但就是不下来。   大家都拿这猫没脾气了。   边静玉想了想,说:“你们把梯子扶稳了,我亲自上去把它抱下来。”   “主子……”金来的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万一摔了,可怎么好?   “没事,你们帮我扶着吧。”边静玉把衣摆撩起来系在腰上,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梯子上。   有了边静玉的亲自出马,恐高的猫终于被顺利解救了。   但是,等边静玉抱着小猫下了地,猫却立刻就不要边静玉了,毫不留恋地从他怀里跳到了地上,然后围着宝来打转,显然是想要吃宝来手上香喷喷的小鱼干。边静玉见它这一副有奶便是娘的样子,都气笑了。他沉吟片刻,道:“总不能一直叫你猫啊猫啊的,该给你取个名字了。”取什么名字好呢?   想着沈怡送猫的时候刻意强调这是一只公猫的样子……   毕竟物似主人型,边静玉说:“哎,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以后就叫你娇娇吧。”   ————————   娇娇,穿着花衣服的有蛋蛋的娇娇。   如果它是一个正常上学的孩子,估计会被嘲笑到没朋友吧。 第11章   为了防止娇娇跑丢,边静玉叫人收拾出了一间空屋子,把猫放在屋子里。这屋子大,里头还特意摆满了书架和多宝阁,木架子摆得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绝对能让娇娇上蹿下跳玩得很开心。边静玉计划着,先不断投喂鱼干降低娇娇的警戒心,等娇娇熟悉了恒和院里的生活,再放娇娇去院子里玩。   这一整间屋子就算是娇娇的猫窝……啊不,是闺房了。   忙完了猫的事,边静玉去了书房。   除了宝来、金来这两个小厮,比较受边静玉重用的还有书平、书安两个小厮。书平、书安都是边家的家生子,边静玉的书房就是他们打理的。平日里去太学时,也多是书平、书安跟着。宝来和金来更多是负责跑腿、打探消息一类的事,比如说之前边静玉派人盯着沈巧娘夫家,就把他们派过去了。   “我这些年写的文章呢?收在哪里了?都找出来吧。”边静玉吩咐书平说。   书平愣了一下,似乎有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都找出来?”   边静玉点了点头。书平就解下腰间的钥匙开了旁边那间专门用来放藏书的屋子的门。不多时,他和书安两个人就陆陆续续从屋子里抬出了好几箱子的东西。边静玉都看愣了,问:“怎么有这么多?”   书平擦着额头上的细汗,说:“都是按照时间分类的,这一箱是今年的,这几箱是去年的,那边是前年的……”箱子看着很大,因为这种箱子都是双层的,特意做出了隔层来防潮。边静玉十三岁就考上了秀才,这秀才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每日都要读书做功课,一个箱子用不了多久就能装满了。   不知不觉竟然积累了这么多!   边静玉想了想说:“把我进太学后做的功课留下来,其他的先收起来。”   书平和书安忙低头称是,快速整理出了几个箱子,把其他的重新搬了回去。边静玉皱眉打量着脚边的箱子,围着它们打了几个转。这数量都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了。边静玉有些头疼,把这几箱子里的东西整理出来,需要费多大的功夫啊!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可是,再费功夫也还是要整理的。   边静玉打算把这些整理出来送给沈怡。   沈怡现年十六,虽之前一直被养在内宅不见外人,但在学业上肯定受过沈德源的指点,因此边静玉大胆猜测,沈怡的学问应该是不差的。再说今日,边静玉有心注意了一下沈怡和他父亲、兄长之间的对话,沈怡一直应对自如,这说明他内里应该是个有才华又有见识的人。边静玉对沈怡很有信心。   所以,边静玉不忍心沈怡就此荒废了。   只是,按照本朝的律法来看,照着沈家现在这个情况,在沈德源被平-反之前,沈怡都是没有资格参加科考的。此时有很多刻板的读书人把读书一事看得非常神圣,沈怡想要去上个好一点的学堂都是不能够的。边静玉没办法给沈德源平-反,只好努力给沈怡创造读书的机会,至少他能把自己在太学里学到的东西分享给沈怡。若是沈怡天资惊人,有了边静玉提供的资料,自学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了。   若沈怡到时候看着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也可以写信询问边静玉嘛。边静玉总不会丢下他不管。   只要沈怡能坚持下去,待到沈德源日后平-反了,他立时就能去参加科考、一鸣惊人。即便做了最差的打算,沈德源很难被平-反,那对于沈怡来说,现在多读点书也是一件好事。书能叫人明白事理。沈怡不想浪费一身的才智,可以去给别人做幕僚。等到他辅佐的人一上位,他们家也未必不能平-反。   再有一个,边静玉其实也是想给沈怡找些事做。只要沈怡忙起来,就不会觉得眼下日子艰难了。   总之,边静玉想得很周全,却没注意到自己这两年完成的功课竟然有这么多!看着几个装满了册子、字画的箱子,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他得点上蜡烛熬上几个通宵才能把这些都整理出来了。   就在边静玉点灯熬夜时,沈德源和沈思被流放的日子到了。   沈怡天天往衙门外头跑,终于提前一天知道,父亲和兄长会在明日辰时三刻上路。之前判决下来时,沈德源父子被判了流放西北。结果,现在具体的决议下来,却说要把他们往南边流放。这事情太奇怪了。判决下达后,按说这里头就不会出现什么变更了。可是,怎么忽然又改了让他们去南边呢?   对于久居京城的人来说,西北和南边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西北稍微好点,那儿的百姓一直受朝廷管辖,风土人情虽和京中相差大,但相对而言,外来人口还是能够融入当地人口中。不过,被流放去西北的人一般都会被送到矿上去做苦力,因此过得辛苦。   南边的话,朝廷把最南面的那片土地统称为南婪,把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人统称为南婪人。但其实,南婪人是由大大小小上百个氏族组成的,他们各有各的语言和习俗。那儿的风土人情自成一体,以氏族为单位进行自治,朝廷指派过去的官员名存实亡,不仅没法对当地的百姓进行管理,还经常会因为当地发生动乱而丢掉乌纱帽,甚至丢掉性命。除了这一点以外,当地的气候也让人非常不适应。   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人已经形成了一种固定的认知。被流放去西北,虽辛苦却还能保住性命;被流放去南婪,大都会病死在当地。苏氏听闻丈夫和长子被流放去西北后,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就非要弄死你父兄不可吗?”苏氏流着眼泪说。   沈怡也觉得这事非常棘手。明天就是被流放的日子,不管幕后人是谁,他临时弄了这么一手,沈家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流放的折子上盖了皇上金印。也就是说,沈德源和沈思是必定要去南婪的了。   “娘,现在已经没时间去查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了,我们多准备些药丸子,那些万能方的药,虽不可能完全对症,好歹能管些用,明日送行时给父亲和兄长带上,能叫他们多一份仪仗。”沈怡对苏氏说。   苏氏觉得沈怡说得有道理,现在根本不是咒骂幕后推手的时候,不如把东西准备得齐全些。   沈怡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整个事情很不对劲。   沈德源这次是代太子受过,皇上既然这么安排了,说明他依然是保太子的,那些针对太子的人没有讨到半分好处。若这些人因此怨上了沈德源,那么就算沈德源是被流放去西北的,也可以到了西北以后再弄死沈德源。在矿上,每年累死的犯人还少吗?他们完全可以弄死沈德源后,说他是累死的。   这些人却没有这么做,仅仅是把流放之地改成了南婪。   南婪那地方听上去恐怖,但去了南婪也不一定就死人啊。这种恐怖只源于人们的口口相传,大家都说那地很恐怖,不明真相的人就都信了。像苏氏,当她还是官家夫人时,她在夫人聚会上就听过不少和南婪当地有关的闲话。但真计较起来,只怕在南婪病死的犯人还不如在西北矿上累死的犯人多。   所以,若幕后的人是真的想要弄死沈家人,那么他们这种非要把流放地改成南婪的行为,很可能是做了无用功而已。而若是他们没想要弄死沈家人,他们花力气做了这些事,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沈家不过是被牺牲的棋子而已,他们现在已经是废棋了,根本无法在棋盘上发挥作用。   这样的认知让沈怡有一种非常无力的感觉。他现在不过十六岁,因为自身的特殊经历,手头基本上是没有任何人脉的。就算有父兄的面子,但是他之前“养在深闺”,从未见过父亲的好友们,他自身和他们是没有半点情谊的。更有些事情,比如说这次流放地被改,是连沈德源的好友也帮不上忙的。   而且,沈怡很清楚一点,他总不能一遇到事情就求到别人门上去吧?   他得想方设法自己立起来。   可是,生活却没有给他适应的时间,他刚意识到自己要立起来时,他就已经不得不立着了。   沈怡匆匆换了一身衣服,对苏氏说:“娘,事已至此,您莫要难过了。其实,就算父亲和兄长去了西北,西北也不一定是安全的,听说边界常打仗。一打仗,粮食就需要紧着兵将们来,被流放过去的人只能啃树皮了。南边再怎么说,粮食是充足的。我现在出一趟门……安平伯府里藏书多,应该有介绍南婪那边风土人情的书,我抓紧时间查查南婪的情况,咱们准备充分些,父亲和兄长就更安全些。”   苏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他们已经很麻烦安平伯府了,可现在若是不麻烦安平伯府,他们自己能做什么呢?苏氏心里很是羞愧,但到底还是对丈夫和长子的担忧占了上风。   沈怡努力笑了一下,安慰苏氏说:“娘,我心里都记着呢。”这份恩情,他深深地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阿墨的爹蒋六匆匆跑来。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仆,他现在身兼数职,若家里有人要出去时,他就负责赶车。若家里没人要外出,他就是门房。蒋六有些木讷地说:“太太,边二公子来了。”   “快把人迎进来啊!”沈怡说。   蒋六愣了下,连忙转身跑回去想把被拦在门口的边静玉请进来。要不怎么说蒋六木讷呢,若是一般的不速之客,确实应当在禀告了主人以后再照着主人的意思看要不要把他放进门。可边静玉是一般人吗?他绝对不是不讲理的人,能在这种时间急匆匆地来,肯定是有急事,怎么可以被拦在外面呢?   沈怡忙喊住蒋六,说:“等等,我去迎!我亲自去迎!”   沈宅外,边静玉盯着紧闭的大门陷入了沉思中。你知道你刚刚锁了谁的门吗?是未来姑爷的门! 第12章   沈宅不大,从内院跑到大门不需要用多少时间。边静玉未等多久,大门就开了。   边静玉见沈怡亲自迎了出来,脸上表情依然淡定,不枉他这些天努力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身为男儿,能顶天,能立地,自然也能在未过门的夫君面前不动声色。局促不安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沈怡对着边静玉一拱手,道:“边二公子……”   “无需这般客气,你直接唤我名字就好了。”边静玉继续淡定地说。他还未取字,不然让沈怡直接叫他字也是好的。在太学里,关系一般的都叫他边二爷,关系好的不论年龄大小则都直接叫他边兄。   沈怡面上一热,咳了两声,才呐呐地重新唤了一声:“静玉弟弟。”   边静玉:“……”   据说咱们俩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连时辰都是一样的,你管谁叫弟弟呢?   边静玉觉得自己决不能输,就淡定地回了一声,道:“怡弟。”   沈怡的脸更红了。他这动不动就面红耳赤的毛病倒不是见着边静玉时独有的。其实,他就是那种容易脸红的体质,据说是因为脸上毛细血管多,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熟路反应。边静玉见状,却误以为沈怡是害羞得不行了。于是,边静玉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因为沈怡害羞,他忽然就不害羞了。   其实,淡定的边静玉不过是在强装淡定而已。   在沈怡看不见的地方,边静玉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地松开了。   沈怡忙把边静玉迎进大门。跟着边静玉一起来的,还有书平、书安两个小厮,他们的手上各捧着几个木盒。因为府里还有年轻的女眷,沈怡就直接把边静玉带去了书房。而边静玉这次并非是正式上门拜访,因此不需要特意去见过苏氏。一进书房,边静玉就从书平、书安手里接过东西递给了沈怡。   “这是……”沈怡有些不解地问。   边静玉顾不上寒暄,道:“我有一姚姓的好友,他父亲在两年前被调去了桐恩县当县令。估计你此前并未听过桐恩县,这个县位于南婪,周边的几座山上有十几个氏族……我那好友常和他父亲有书信往来,他自己也常常读书收集这方面的资料……他整理出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看能不能用得上。”   沈怡能弄到的消息,边静玉自然也能弄到,他已经知道了流放地被改的事,正好姚和风的父亲就在南婪当地的某个县里当县令,边静玉从姚和风那里弄到些资料,就急匆匆从太学请了假赶过来了。   沈怡眼睛一亮,这正是他需要的!他和边静玉想到一块儿去了!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边静玉才好。当下,他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的了,忙把几个木盒子放在了桌上,拿出里面的东西看了起来。   边静玉又说:“我还让我那好友写了一封家书,你明天送别沈伯父和沈大哥时,让他们带上。等到了南婪,他们手上有着寄给县令的家书,小卒小吏们说不定能看在县令的面子上,不过分苛待他们。”   犯人流放往往只圈定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到了那地后,则哪里需要苦力,就把犯人具体往哪里发配。南婪很大,说不定沈德源和沈思的流放地距离桐恩县很远,当地负责看管他们的小卒们没听说过桐恩县也是有可能的。那这封家书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但万一呢?万一真能用上呢?有备才能无患。   沈怡只觉得手上这几张轻飘飘的纸都重于千钧。因为这些东西都关系到父兄的性命。   姚和风自然不会直接把家书送来给沈怡,他挑拣了家书中有用的部分,摘抄到了另一张纸上,才让边静玉送来给沈怡。姚和风整理这些是需要时间的,这也能说明,在边静玉得到沈德源父子被流放南婪的消息后,他立刻就请求姚和风帮忙了。姚家的家书中有很多是姚县令提供的宝贵的生活经验。   这些经验在关键时刻是可以救命的!   比如说,很多初到南婪的外地人都会碰到水土不服的问题,出现上吐下泻的症状。这个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那人很可能吐着吐着就死了,或拉着拉着就死了。但姚县令曾在家书中对姚和风提起,他走访当地的老百姓时,发现他们很喜欢自己炒茶吃。这种土茶不是真正的茶叶,而是当地山上的一种野植,叶子比茶树的叶子要稍微大一些。外地人取了这种茶叶泡水喝,水土不服的症状就会减轻。   这种土茶也易得。若能碰上南婪人中较为热情友好的那些,白送你一斤都是可以的。   再比如说,南婪因为气候环境特殊,毒虫、毒草特别多。外地人到了南婪后,也经常会出现被毒虫叮咬或者误食了毒草的情况。这时候,配置好的驱虫粉就很重要了,还需要有些辨别毒草的能力。   南婪当地有很多驱虫粉方子,都是用当地出产的药材配置的。那些药材只能生存在南婪那种气候中,在北方养不活。姚和风的母亲跟着他的县令父亲去了任上,正巧他母亲就懂得医术,于是配置了好几瓶驱虫粉给姚和风寄过来。姚母心疼儿子,北方这边虽然毒虫少,但这种驱虫粉可以驱蚊子啊!   姚和风就把他手头还剩的两瓶驱虫粉都贡献了出来,让沈德源父子南行时带在身上。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这位姚姓的好友。”沈怡说。这都是沈家的大恩人啊!   边静玉道:“姚兄平时没有别的爱好,就好一个吃。只他父母都在南婪,如今孤身一人,平日里想吃两口家常的,总是无处可去。我曾听沈大哥说,伯母厨艺颇好……不如这样,若你真有心要感谢姚兄,就叫伯母隔三差五给他做些好吃的,装在食盒里,遣个人给他送去。只是,这太麻烦伯母了……”   姚和风此番对沈家有恩,但现在的沈家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谢礼。话又说回来,沈家真拿出了什么贵重的谢礼,姚和风必然也是不会收的。所以,不如就按照边静玉说的,常给姚和风送些吃食去。   如此一来,沈家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姚和风对这份谢礼也收得开心。而且,沈家还能真正和姚和风搭上关系。只要他们和姚和风走得近了,姚和风的父母听得这个消息后,说不得到时候会特意照顾一下沈德源和沈思,那么沈家父子在南婪就不算是孤立无援的了。边静玉已经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沈怡忙说:“不麻烦不麻烦。”   想了想,沈怡又说:“这次又辛苦你了。”说起来,把今日的见面算在内,他们之间不过才见了两次面。两个人明明有着婚约关系,偏偏还没能彻底熟起来,所以见面说话时都该有些局促才对。只是他们现在商讨的这些事情都关系到了沈德源和沈思的安危,沈怡一时间竟把那些小儿心态都抛开了。   边静玉淡定地说:“怡弟何必说这话,我素来敬重沈伯父……只盼着能尽一份心力。”   沈怡只觉得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他此时的感激之情。他扬了扬手上的纸,说:“我见这里还有对气候的描述,只怕我娘先前给我爹和兄长准备的衣物都不太合用,这下子都得重新准备了,我这就去和我娘说一声。”明天就是流放上路的日子了,他们只有半天加一个晚上的准备时间,因此要争分夺秒。   边静玉忙说:“你快去。”他自己却留在书房里没有动。这一个是因为他今日来得突然,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就这样突兀地去见长辈,难免有些不恭敬。更是因为他知道沈家现在肯定没时间招待自己,他非要去给苏氏请安,反而耽误苏氏的时间。不如等到下一个休沐日,他再重新上门拜访长辈。   沈怡拿着几页纸快步走出了书房。   走到拐角处时,他一时刹不住车,和端着茶水的阿墨撞上了。   阿墨可比他爹机灵多了,前头听说边静玉来了,立刻跑去厨房里烧了热水泡茶。沈家的境况虽不太好,但若是让边二公子连杯热茶都喝不上,岂不是太失礼了?所以,在沈怡跑去接边静玉时,阿墨就忙着准备了。只是沈家如今缺乏人手,厨房里不能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备着热水,阿墨烧水时耽误了一些时间。好容易把茶泡好,他端着茶水快步朝书房走来时,一不小心就在拐弯处和主子撞上了。   那茶水很烫,但因为阿墨反应极快,在千钧一发之际侧了下托盘,大半茶壶的水连着茶壶一起都倒在了地上。只有一开始撞上沈怡时,泼了一些热茶在沈怡的衣服上。沈怡倒是没觉得自己被烫伤,但他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胸前湿了一小块,顿时就慌了,忙解开了衣扣,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边静玉站在书房里,书房的门开着,这些事情都是当着他的面发生的。   在沈怡解衣扣时,边静玉下意识转开了视线。非礼勿视啊!   不过,边静玉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和沈怡都是男子,有什么不能看的?若是他不看,岂不是说明他在心虚,好像因为沈怡是他未婚夫,他就害羞了似的!于是,边静玉又淡定地把目光转了回来。   只见沈怡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荷包。   边静玉的眉头微微一皱。   这荷包是谁送的?沈二为何要这么宝贝?   沈怡一脸慌张,见那荷包也湿了一点点,连忙打开荷包取出了其中的符纸。还好还好,荷包没有湿透,符纸还是好好的。沈怡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也顾不上解释,捏着符纸,继续去后院找苏氏了。   边静玉未看清符纸,只知道荷包里装着东西,沈二似乎很宝贝那样东西。   呵。   边静玉在心里哼了一声。   阿墨心知自己怕是惊扰到贵客了,忙小跑到书房门口向边静玉请罪,道:“都怪小的笨手笨脚的,真是白长了这一对眼睛。好在公子您特意为我们主子求来的符纸没有事,否则小的真是罪该万死了。”   啊,原来沈二宝贝的是我为他求来的符纸啊。边静玉淡定地想。   这沈二每回见着我都面红耳赤,还把我为他求来的符纸贴身戴着。边静玉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深情款款的沈怡,一脸娇羞地拧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说:“静玉哥哥,你可明白怡儿的心意……”   边二公子没法淡定了,倒吸一口凉气。他……他竟然如此不矜持! 第13章   待到沈怡和苏氏商量完事情回书房里来找边静玉时,却见书房里空无一人。阿墨说:“主子,边公子说他在太学中还有事,这次本来就是请了假匆匆赶来的,现在得回去把课业补上,因此就先走了。”   沈怡对此表示理解。太学中的课业何等重要。读书是一件神圣的事,若有一人三天两头请假,不光先生不喜,只怕众人都会觉得这人没有向学之心。边静玉这次上门是因为有急事,自然不能用寻常的礼节来约束他,就这么走了也不能算他失礼。只是,明白归明白,沈怡心里还是冒出了一丝怅然。   本以为还能再和边二说上几句话的……   沈怡很快就压下了心中的遗憾,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父兄身上,继续拿起资料看了起来。   “本来还想让边公子尝尝小的泡茶的手艺,得他一句夸奖也是好的,却是小的笨手笨脚,”阿墨自小跟在沈怡身边,比着寻常下仆要胆大一些,竟是敢开玩笑了,“白白错失了讨好未来主母的机会。”   沈怡瞪了阿墨一眼,冲着阿墨踹了一脚,道:“就你话多!”   那一脚其实是踹空了,阿墨心知主人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羞恼罢了,他胆子越发大,又说起边静玉的好话来,道:“边公子真是心善哩!以前跟着主子学《诗经》淇奥篇时,小的还想,也不知是哪样的公子能配得上这一首诗呢……如今再看,边公子便是这样一位学问精湛、品德良善的真君子了。”   学问精湛、品德良善指的是《淇奥》中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句。   沈怡却忽然想起《淇奥》中的另一句来了。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这话的意思是,那样高雅的真君子啊,既有好文采又有好样貌,我一瞧见他呀,就把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面,再也不能忘记了。   沈怡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尖,板着脸对阿墨说:“你才学了几首诗?就知道卖弄!”   阿墨忙低眉敛目不说话了。   见贴身小厮老实了,沈怡才又说:“你这么会说话……我是不会赏你的,日后再叫他赏你吧。”这话里头就有些调侃的意味了。意思是,既然阿墨说了边静玉的好话,日后就让边静玉来赏阿墨。边静玉为什么能够赏沈怡的小厮阿墨而又不喧宾夺主呢?这话里头暗示了他们俩日后是要成亲的。此时的人不比后世,什么爱不爱的,都是说不出口的,只这样一句略带暗示的话就已经让人心里很羞涩了。   阿墨立即喜逐颜开。   这主仆俩却不知道,边静玉其实是从沈家落荒而逃的。待离了沈家的地界,他的心脏还扑棱扑棱地跳着,仿佛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因为,他在沈怡书房中的那一番脑补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刺激了。   书平和书安跟在后头对着眼神。主子瞧着好高深莫测的样子,怕是又在想着功课了。   他们从太学赶过来时,为了节省在路上的时间,特意雇了一辆马车。因想着在沈家停留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在他们进沈宅时,书平还特意叫那车夫在沈家门口等了一等,想着回去太学时还让这位车夫送。结果,从沈家出来后,边静玉就把那辆马车忘了,也把回太学的事忘了,自顾自地埋头走着。书平只好多给了车夫几个铜板,将那车夫打发了。他和书安不敢打扰边静玉想事情,只安静地跟着。   忽然,边静玉停下了脚步。   书平和书安也跟着停下。   边静玉皱着眉头看着一顶从他身边抬过去的轿子,待那顶轿子走远后,他说:“这是官轿。”   官轿有严格的等级,刚刚抬过去的应该是一顶低级官员的轿子。这种轿子和秀才公坐的轿子很相似,但低级官员的官轿顶头包锡,秀才公的轿子只是简单的木头顶而已。此时的人很讲究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南城这边了不起能住几个家境贫寒的秀才公,已经有了出路的官吏是不会住到这里来的。   官轿只能由官员来坐,不能外借。这条路又是朝着沈家去的。于是,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就显而易见了,分明是沈巧娘的公爹钱英!沈家如今一心要帮沈巧娘和离,但和离这事不容易,就一直拖着。   “他去沈家做什么?总不会是来送和离书的吧?”边静玉朝两位小厮使了个眼色,主仆三人立刻跟了上去。这一跟果然跟到了沈家的门口。待那轿子停了,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正是憔悴了不少的钱英。   边静玉心里有些瞧钱英不起。   钱英只怕是来求沈家原谅的。不知道是看在沈德源的面子上,还是因为沈巧娘生下的女儿身上毕竟留着钱家人的血,钱英显然还不打算放弃这门姻亲。此前,他已经下了死手把自己的儿子钱松禄打得下不了床了。沈巧娘要做双月子,估计那钱松禄最少也得在床上躺两个月。他也把老妻禁足了。只要沈家愿意松口把沈巧娘送回钱家,只怕钱家的中馈彻底由沈巧娘掌握了。但问题是,沈家乐意吗?   在边静玉看来,这钱英实在糊涂。钱松禄已经变心,和那兰敏郡主勾勾搭搭时,他可想到过沈巧娘?此番又因为沈巧娘遭到了一顿毒打,他对沈巧娘还留有几分情谊?再说钱英的老妻,就算她被禁足了,可她既然想要弄死沈巧娘并且还付之于行动了,沈巧娘如何还能继续和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若不和离,沈巧娘日后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自然还是和离得好!   沈家人现在没法去告钱家人,只盼着两家以后再无瓜葛。若钱英真顾着他和沈德源之间的那一点老友情谊,就该痛痛快快地让他儿子签了和离书,而不是三天两头跑来沈家做一些叫沈家为难的事。   边静玉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来。   “主子,咱们要不要上去帮忙?”书平问。   边静玉摇摇头:“先看着。”他原本确实想要上前和钱英聊一聊,好叫那钱英能有些自知之明,只是他忽然想到,他到底只是和沈二定亲而已,毕竟没有成亲,若是直接管了沈家的事,其实不太好。一个显得他急着冒头,一个显得沈家无人。急着冒头是不懂礼数,而说沈家无人又置沈怡于何地呢?   再有一个,边静玉对上钱英,是小辈对长辈,有些话不该是从他这样的年轻小儿嘴里说出来的。   边静玉便打算立在街角看看情况。要是沈家不吃亏,他就不出面了。   再说那钱英,敲了沈宅的大门后,门没有开,只门上开了个小口子,门房从那小口子里瞧见了钱英,说什么都不给开门。蒋六木讷,此时却显出他木讷的好来了。因主家说过绝对不能把钱家人放进门,蒋六就说什么都不给钱英开门。钱英递上药材,蒋六说不敢收。钱英递上银两,他也说不敢收。   钱英不能没脸没皮地把事情闹大,只好慢慢地和蒋六磨着。   眼看着钱英无奈之下把送来的东西放在大门外然后就要走了,门却开了。原来,沈怡要出门买东西。南婪那边平均气温高,苏氏准备的棉服用不上,连夜裁单衣又怕来不及,于是沈怡要去买几件成衣。除此以外,沈怡还要去药店买些不同作用的药丸子。见钱英堵在门口,沈怡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边静玉躲在街角远远地看着,听不见钱英和沈怡说了些什么。   他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吩咐书平、书安说:“若是他们起了冲突,我们就赶紧冲上去。”钱英这边有随行的轿夫和小厮,显得人多势众,沈怡那边却只有沈怡和蒋六两个人。边静玉怕沈怡吃亏了。   沈怡并不知道,此时的他并非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见着钱英实在很难有好脸色,若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钱松禄,他大概要控制不住自己去揍他了。但因为此刻见的是钱英,沈怡多少克制了一下脾气。这并不是因为他怕了钱英,也不是他敬钱英是长辈,仅仅是因为他想要顺顺利利地把沈巧娘生的孩子留在沈家。此时不像后世。此时夫妻和离时,父族在得到孩子的抚养权一事上有着极大的优势。   现在先忍下一口气,带拿到了沈巧娘的和离书和孩子的断亲书,就可以彻底翻脸了。   于是,沈怡的脸上露出了悲痛的表情,对着钱英一拱手,道:“钱……伯父,实在不是我们沈家不愿意招待您,但家中太乱。家姐没用,已经被吓破胆了,现在除了我娘,谁都不能近她的身。照她现在这个样子,一不能侍奉公婆,二不能料理家世,三不能为钱家添丁进口,你们钱家就放她归家吧。”   钱英急了,正要反驳。   沈怡却不等钱英说什么,又压低声音说:“况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郡主娘娘还等着呢,钱伯父要是在我们这耗上太久,让那位郡主娘娘等急了……无论如何,我们沈家是彻底经不起波折的了,还请钱大人放我们一马吧。”赶紧的吧,赶紧让你儿子这奸夫和那淫-妇凑一块去吧!别再糟蹋清白人了!   沈怡这话是在讽刺,也是在威胁。   钱英怕不怕兰敏郡主?怕不怕兰敏郡主身后的长公主?他肯定是怕的。若兰敏郡主真的一心要嫁给钱松禄,那么钱英现在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和沈巧娘和离的行为肯定会惹怒兰敏郡主。什么,兰敏郡主不愿意嫁?这怎么可能呢!对于很多自以为是的男人来说,既然兰敏郡主都已经和钱松禄有些不可言说的关系了,那么她肯定是想要嫁给他的。她若不是想与他长长久久,又怎么会把身子给了他呢?   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们,总是特别好糊弄。   沈怡看到钱英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心里嗤笑了一声。钱英未必会贪图长公主、郡主带来的富贵,但他却不敢得罪她们。像他这样的低品小官,在京城里有很多,长公主动一动手指就能碾死他。   沈怡不愿意再和钱英废话,只说自己有事在身就走了。   钱英又在沈家的大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踉踉跄跄地被轿夫扶上轿子,也离开了。   边静玉完全没帮上忙。不过,他心里很高兴。不愧是他看好的人,沈怡果然顺顺利利就把事情解决了。于是,边静玉脑海中那个捏着衣角的羞涩的沈怡自动替换成了一个拿着剑的英姿飒爽的沈怡。   沈怡用剑指着他,说:“静玉,想来你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若敢不从,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啧,好像有些凶残了。   边静玉面色一僵,连忙转身离开了这条街。书平、书安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   来日定要与他约法三章,不可行不矜持的事,也不可轻易玩剑。边二公子心想。 第14章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   家人如何送别被流放的犯人,这里头也是有规矩的。城外有个破破烂烂的亭子叫思归亭,流放的队伍只在思归亭稍作停留。要想和犯人说上一两句话,就要提前在思归亭里等着。沈家人早早来了。沈怡的嫂子虞氏在吃过太医开的药以后已经好了很多,她一心要来,沈怡就特意为她雇了一顶轿子。   虞氏坐胎不稳,按说还是留在家里好。但沈思一被流放,家人不知几时才能团圆,她如何能安坐在家里?这真不怪她任性。苏氏宁可小心翼翼地护着儿媳妇,到底没说出什么让虞氏留在家里的话。   每次犯人被流放时,都是一批一批的,但此刻在思归亭里等着的除了沈家人,就只有零星的两三人。这是因为大部分犯人都罪有应得,他们大都众叛亲离了,家里人生怕被他们连累,躲都来不及。   无辜的人和有罪的人一同被流放了,沈家人的心情无比复杂。   等了又等,终于等来了流放的队伍。   沈德源和沈思有好些日子没能好好梳洗了,身上又脏又破。苏氏扶着虞氏,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曾经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现在却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而这样的生活,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是个头!   沈德源和沈思贪婪地看着家人,眼中也是泪水涟涟。   沈怡抓紧时间给官差们塞了些银子,对着他们说尽了好话,不求他们在流放的路上多照顾沈德源和沈思,只求他们别过分苛待他们就好。然后沈怡把两个大包袱塞给父兄,红着眼睛说:“爹,大哥,等家里的事情都妥了,我就去南边看望你们。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这封信是给桐恩县姚县令的……”   因为相聚的时间不多,沈怡忙把南婪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重点介绍了姚县令此人。   待沈怡把重要的事说完,不等苏氏和虞氏和自家男人说两句悄悄话,官差就吆喝着要上路了。虞氏紧紧抓着沈思的手,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随着队伍的行进,两人的手一点点分开,终于牵不住了。   虞氏趴在苏氏身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沈怡望着父兄的背影,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因为,再相见就不知道该是什么时候了。   等到队伍彻底看不见,苏氏把儿媳妇劝上轿子,又叫沈怡回去。沈怡油然而生一种疲惫感。这种疲惫是心理上的疲惫,只要沈家的窘境一日不破,只要沈德源和沈思一日蒙冤,这种疲惫感就不会消失。沈怡的肩膀上压着无形的重担。这样的重量或许能把年轻人累垮吧?但日子却还是要过下去的。   回城的路上,沈怡碰到了宝来。   在沈怡第一次去安平伯府时,宝来曾见过沈怡,因此能认出沈怡来。   宝来身边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中年人身后还有一支队伍。宝来对着沈怡行礼道:“沈公子留步!这是万金商行的裘掌柜。他这次要往南边送货,若跟在官差的队伍后头,应该能得一些便宜。”   边静玉的外祖鲁家是皇商,万金商行就是鲁家的产业。宝来常在外头跟人打交道,很会说话。他这话里的意思,乍听上去好像是在说,裘掌柜要去南边做生意,正好和流放队伍的前进方向一致,若是他们跟在了流放的队伍后面,那么有官差开道,无人敢打劫官差,他们这一路就能顺顺利利的了。   但其实,万金商行那么大的产业,商行里的供奉、健仆不少,一路上也早就打点过了,哪里就怕被人打劫了?他们之所以要跟在官差的队伍后面,还不是得了边静玉嘱咐,要照顾一下沈德源父子。   虽说官差的队伍和行商的队伍不能杂糅到一起,但二者在路上的补给点是一样的。官差的队伍到了夜间要在何处落脚,他们这支商队就可以去那处落脚。到时候,给官差们塞些银子,总能找到机会给沈德源父子送一些热食和干净的开水过去。有了商队的照顾,沈德源父子这一路上应是安全的了。   沈怡听懂了宝来的话,忙对着裘掌柜行了个大礼。   裘掌柜避开了,道:“不过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罢了。”   沈怡想着边静玉,整颗心都是热乎乎的。   苏氏和虞氏知道了这件事,也是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从判决下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安平伯府的人在照顾他们家。正因为有了安平伯府的帮助,他们一家人才能渡过难关,能期盼日后团聚的日子。   裘掌柜领着队伍走了。   宝来和沈怡一块儿进城。宝来又说:“不知沈公子半月后有没有空,我家公子那日休沐……”   沈怡忙说:“有空有空!”   从这天起,沈家的日子就算是平静下来了。苏氏忙着照顾女儿和儿媳。沈巧娘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因是早产就有些体弱,大家不敢给她起大名,唯恐她被阎王惦记,只叫她妮儿。沈怡一边抱着妮儿,一边琢磨着赚钱之法。之前,他们四处打点就花了不少钱,家人吃药也需要钱,家里已经渐渐空了。   读书人想要赚钱,一般都是抄书或者贩卖字画。   但抄书得来的钱太少了,贩卖字画又需要名气,沈怡想要多赚点钱,就需要想些别的点子出来。   等沈怡心里渐渐有了想法时,边静玉休沐的日子就到了。   两人约在酒楼见面。大概是为了表明自己坦坦荡荡没有任何不正直的想法,秉着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原则,边静玉定了酒楼二楼靠边窗的位置,并没有定单独的包间。这其实也是心虚的一种表现,边静玉待沈怡总归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若他约了普通的同窗好友聚会,往往都会选择私密的小包间,把房门一关,里头就自成一派小天地了。反倒是和沈怡这样有了婚约的人聚会,他选择了公开的位置。   两人是差不多时间到的。   边静玉招了小二点菜,等着小二上菜的功夫,沈怡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浪漫的想法。   烛光晚餐!   烛光晚餐多浪漫啊!   烛光晚餐是约会的标配!虽然他们这次见面并不能称之为是约会。   此时大多数人都一日吃两顿,但也有人吃三顿的,有早中午三餐之分。现在是中午,不是晚餐,那烛光午餐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沈怡忽然起身说:“我……我有些事要嘱咐小二,我去和他说一声。”   边静玉以为沈怡要对小二提一些诸如葱姜少放一点的要求,就随他去了。   沈怡跑到楼梯口,把小二招到跟前嘱咐了两句,还摸出几个钱给他。   小二似乎不太理解沈怡提出的要求。但做他这行的,奇奇怪怪的客人见了不少,总归是客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看在钱的份上,小二拍着胸脯说:“好勒,客人您等着,小的保管按要求给您找来了。”   沈怡跑了回来。边静玉注意到,沈怡的耳尖又开始红了。   边静玉忙低头倒了一杯水,先推给沈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问:“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沈怡眼神清亮,说:“我现在只一心把家里人照顾好了,别叫她们受了委屈。然后再存些钱。要是我的父兄在短时间里回不来,等过上一两年,我总要去南边看看他们。”所以,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边静玉低头想了想,觉得沈怡这样的想法很好,于是他那些想要叫沈怡安心读书的话顿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在沈德源和沈思被流放后,沈怡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若不想方设法去养家糊口,难道要叫女人们养家吗?不说苏氏已经到了本该养尊处优的年纪,就是沈怡的姐姐和嫂子都还年轻,她们一个得顾着体弱的孩子,另一个也快要生产了,本来就都是需要好好养着的,哪里能操劳那么多呢?   边静玉只好说:“你这么想也是不错的。”   沈怡笑了,道:“其实心头有很多事情想做……”想要给沈家平-反,想要查出把流放地改了的人是谁,想要重新振兴沈家……但是,路是一点一点走出来的,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往前不要后退。   “慢慢来……”边静玉干巴巴地安慰道。   酒楼的厨子很麻利,两人未聊多久,菜就上来了。先上来的是冷盘,然后是热菜,最后是一锅面疙瘩汤。边静玉正想说菜已经上齐了,不如先动筷吧。店小二又从楼下跑了上来,跑到了他们这桌。   边静玉朝那小二看去。小二从怀里掏出了一支蜡烛。   此时的蜡烛分了好多种。穷苦人家用的蜡烛都是自己做的,原料中有一样是动物的油脂,但又舍不得全用油脂来做,还得加入其它的便宜的材料,熬煮上一段日子,就成了味道很冲的蜡烛油。这种蜡烛很劣质,点燃时味道很大,多闻一会儿就会使人头晕。富贵人家自然不会用。他们一般用蜜蜡和白蜡。其中,白蜡是用寄生在白蜡树的白蜡虫吃了树汁后分泌出来的东西加工而成的。它是白色的。   店小二拿出来的就是白蜡。沈怡叫店小二去买蜡烛,反正是沈怡掏钱,店小二特意挑了好的买。   “这是要做什么?”边静玉问。   店小二看向沈怡。   沈怡忙说:“是我叫他弄的……我听闻异域之地有烛光午餐的说法。两人之间若是情谊深,就可以一起吃烛光午餐。”说着说着,他就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只好错开眼神,只盯着店小二拿出来的蜡烛。   店小二动作麻利地把蜡烛点了,立在桌子上。   正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在明亮的大堂里,边静玉和沈怡点着蜡烛吃午餐。   对于沈怡那烛光午餐的说法,边静玉是将信将疑的。他也算是博览群书的人了,怎么没见过这种奇怪的说法?他觉得这是沈怡编出来的。所以,边静玉只把这事往另一处想了。白色的蜡烛多用在哪里?在边家,祠堂里点的就是上好的白蜡。到了祭祖的时候,把蜡烛点了,把祠堂照得极其明亮。就是在平时,不能让祠堂里黑着,白蜡也是日日夜夜不断的,只不过点的没有祭祖时用的那么多而已。   给祖宗用的白蜡啊……若边静玉和沈怡不对付,边静玉可能要怀疑沈怡的用心了,这难道是要咒他早死吗?但边静玉从来不把沈怡往坏处想。于是,边静玉的脸上渐渐出现了一个好似牙疼的表情。   ————————   莫非,他是在暗示我,他要把我当祖宗来敬重??? 第15章   在沈怡真诚的目光中,边静玉有些食不下咽。   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世人常称恩人为恩公,公一字是种敬辞,给恩公立长生牌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长生牌和祖宗牌位一样重要。或许在沈怡看来,边静玉帮了他们沈家很多,因此再如何尊敬边静玉都不为过。但在边静玉看来,他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已,真当不起沈怡这般敬重!   “怡弟……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以后再不可做这样的事了。”边静玉艰难地说。   沈怡以为边静玉是领悟了“烛光午餐”的浪漫含义,但因为太浪漫而害羞了,所以才让他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他轻笑了两声,说:“这次算是我的突发奇想,你若觉得我唐突了,我以后就改了。”   边静玉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给沈怡当祖宗!   边静玉和沈怡吃饭的酒楼是那种已经经营了多年的口碑良好的酒楼。这样的酒楼一般是不缺生意的。在他们吃饭时,二楼的客人渐渐多了,很快就把整个二楼都坐满了。边静玉和沈怡的位置靠近窗边,不如中间的位置那样显眼,再加上很多人都自持君子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一般不会朝他们看去。   但这是一般情况。   在正午点着蜡烛吃饭可不算是一般情况。   这行为太奇怪了,大家都忍不住朝他们看来。有些人胆子大些,就正大光明地看。有些人脸皮薄些,就偷偷摸摸地看。他们都想要看个一二三四出来。边静玉再如何淡定,在各种炽热的目光中,也觉得吃不消了。他盯着那蜡烛看了一会儿,问:“你……若是吃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就离开了吧?”   沈怡其实也被各方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了,忙说:“好好,我们回去吧。”   待他们下了楼,有那种好奇心很重的食客立刻招了店小二来问话,这大白天点蜡烛吃饭到底有什么说头?小二就把沈怡前头说的那些话复述了。食客们摇摇头,都说这异域的风俗真是太奇怪了啊!   用垃圾信息给古人们大开了一番眼界的沈怡对此无知无觉,他主动提出要送边静玉回家。边静玉心想,自己又没有七老八十,哪里需要沈怡送了。不过,在沈怡期盼的目光中,边静玉也没有拒绝。   边静玉背着书袋。其实这里头装的都是他整理出来的要送给沈怡的自学资料,但沈怡不知道,还以为这是边静玉念书时要用到的书本。沈怡从边静玉手里接过包,说:“还挺沉,我帮你拿一会儿。”   “不用了……”边静玉说。   “我帮你拿着吧。”沈怡笑着开了句玩笑,“被重物压多了,会长不高的。”   边静玉:“……”   你高了不起啊!   沈怡有心要活跃下气氛,才会开了一句玩笑。结果,边静玉心里却恼了。当然,作为一名很有教养的翩翩公子,从边静玉脸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边静玉微笑着对沈怡说:“那好吧,辛苦怡弟了。”   “不辛苦。我当年跟着戒嗔师父习武时,每日都要背着石头上山,比这可沉多了。”沈怡说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你也知道,我一直不能见外人,但戒嗔师父是方外之人,不在外人之列,所以我那时常在师父身边修行。一来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来能日日听师父们诵经念佛,据说这可以帮助我固魂。”   边静玉一下子就听进去了。这样的经历对于边静玉来说是很稀奇的。和沈怡一比,边静玉自己的经历就有些乏善可陈。他有些羡慕地打量着沈怡的体型,说:“不错。那你的身手一定是极好的了?”   沈怡摇了摇头,说:“戒嗔师父教我的拳法只能做养身之用,并不是能上阵杀敌的真功夫。”   “这样啊……”   “不过,若在路上碰到了劫财的小贼,我也能立马将他拿下。那些重石不是白背的。”沈怡又说。   两人沿着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边静玉面上带笑,脑海中却冒出了一个比自己矮小的沈怡。沈怡像小媳妇一样的哭唧唧地说:“一定是我当年被石头压多了,还帮你拎了那么重的书袋,所以我后来再也没有长了。明明我十六岁时还比你高的,现在只过去两年,你怎么就反过来比我高出一个头了呢?”   边静玉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呵呵,说不定他两年后真能比沈怡高了呢!   见边静玉开心,沈怡还因为他是因为自己说的能战胜毛贼这话而高兴,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沈怡想让边静玉更高兴点,就主动说起了自己对于日后生活的打算,道:“我想做外卖行业的生意。”   “外卖?”这是一个新名词,边静玉此前并没有听说过。   沈怡道:“打个比方,我有一家酒楼,有些人得闲能来酒楼中吃,但有些人不得闲,这时候他又想吃我们酒楼的饭菜了,那该怎么办呢?我就给他送过去。所谓外卖服务,就是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   边静玉懂了。他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你这想法十分新颖,我觉得此事可为。旁的不说,就是我在太学中的同窗们,虽太学提供的食物不错,但总有想换换口味的时候。可我们平时轻易出不来,于是只能忍着。”如果沈怡说的外卖服务真能办起来,那么如边静玉这样的学子就是他的潜在客户群。   沈怡见边静玉认同自己,心情立时变得更好了。   边静玉又说:“只是,这里头也有不少问题。要把食物送到别人手里又能在一定程度上确保美味,食盒就要重新设计,这里头估计成本不低。送外卖时,肯定不能连着食盒一起送。那么,负责送外卖的人岂不是要在那里等着,等他们吃完了再把食盒收回来?这样一来,你得雇上多少人来送外卖啊?”   沈怡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说:“食盒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也知道,在我父兄的事上,你那位姚姓友人帮了很大的忙。我母亲听了你的意见,决定常给那人送些家常菜去。她为了能保温,就亲自设计了一款食盒,外头用袄子包了。我瞧着不错。如果真要做外卖的生意,这食盒可以推广开来。”   边静玉点了点头。   沈怡继续说:“至于食盒回收的问题。我刚开始做这个生意时,人手肯定是不足的。因此,我只会接受长期的订单。比如说有那种来京城参加科考的考生,一次不中,便又在京中等上三年,这三年就赁了一间小屋苦读。他们大都厨艺不佳,我们可以在月初时和他们定下合约,这一个月都准时给他送吃食去,头天的食盒在第二天送饭时回收就好了。再有那种商家,整日在店铺里忙着做生意,不好亲自做饭的,也是我们要争取的客户。”说白了,他想要做的这个外卖生意其实是和快餐结合在一起的。   “这便没有任何问题了。”听得沈怡说得面面俱到,边静玉有些欣慰。   沈怡笑着说:“借你吉言,我也盼着这事能顺顺利利的。”   边静玉想了想,又说:“你也知道,皇商鲁家是我外祖家。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只管开口。”   “好。”沈怡应道。   两人继续肩并肩地走着。沈怡原本是右手拎书袋的,似乎有些累了,就换到了左手。边静玉犹豫了一下,略有些迟疑地问:“这外卖一事算起来也该归到商贾的行列中。你莫非已经打算好从商了?”   沈怡摇了摇:“这事若真能成,肯定是放在我娘名下的。我总不能一辈子只做这事。”为什么不放在自己名下?沈怡虽未直说,边静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显然还没有放弃平-反后参加科考的打算。   边静玉心头一松,只觉得压在他心头的一块无形的石头被搬开了。既然沈怡还有雄心壮志,他肯定要支持,便笑道:“既然如此,你手上拎着的这个书袋就不必还给我了。这些是我抓紧时间整理出来的,原本就是打算要送给你的。你先看着,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写信问我……见面问我也是行的。”   沈怡的眼中迸出了惊喜的光芒。   作为被沈怡紧紧盯着的那个人,边静玉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   两人沿着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即使他们接下来没有再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显得非常融洽。明明从酒楼到安平伯府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边静玉来时是坐车的,现在走着回去,竟是没觉得过去多久就走到安平伯府所在的街上了。时间是有弹性的,和对的人在一起,总觉得时间流逝得如此匆忙。   “我们这种行为就可以称之为是轧马路吧?”沈怡忽然说。吃过烛光午餐后一起轧马路,虽然烛光午餐有些失败,但整个过程也可以被称之为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吧?沈怡的心中忽然起了一丝满足感。   边静玉却有些沉默。   沈怡看向边静玉。   边静玉微笑着说:“轧?马路?马路我知道,马车走的道可以简称为马路。但你说的轧又是何意?莫非你觉得我很胖?”呵,他哪里胖了!他到底哪里胖了?这沈二竟然敢当面说他重得能把大路压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怡总觉得边静玉那平静的微笑中似乎带着一抹杀气。 第16章   沈怡仔细一看,见边静玉仍是一副温柔浅笑的样子,便怀疑那股杀气是自己的错觉。他说:“轧马路是一种说法,就是指两个人一起在路上走着,仿佛能一直一直走下去而不停止……你不胖,真的!”   边静玉毕竟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不,其实是因为他已经在脑内剧场里把沈怡变身为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出过气了),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说:“既然你喜欢轧马路,等以后有机会了就多轧轧吧。”   从边静玉口中得到这样一句话,沈怡觉得这回复可以同等于“等以后有机会了就多约会”了。他心里美滋滋的,越发觉得自己是开窍了。若不是开窍了,怎么能和边静玉相处得这么愉快呢?其实,对于这次见面,沈怡曾在心里担忧了好久。因为他实在没有和心上人相处的经验,或者说他就连和普通人相处的经验都不是很多。他担心自己太热情就唐突了边静玉,又担心自己不热情便冷落了边静玉。   好在,有了“烛光晚餐”和“轧马路”,这次约会果然很成功。   其实沈怡已经想不起来“烛光晚餐”和“轧马路”的说法源于何处了,仿佛这一切都出于他的本能。每当他要深入细想时,总有什么东西在模糊他的思维。据说,有些巫师不愿意被麻瓜发现自己的房子,就会对房子施麻瓜忽略咒,于是麻瓜们会自然而然地忽略这栋房子。沈怡好像就被施了类似的咒语,每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些奇怪,想要追本溯源的时候,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记忆合理化。   等等,巫师和麻瓜忽略咒又是什么东西?   哎,罢了!就当自己开窍了吧。   国子监和太学的休沐日子是跟着朝中官员的休沐日子走的,因为国子监和太学里的先生们都由朝廷官员担任。当边静玉太学放假时,他兄长边嘉玉的国子监也放假了。边嘉玉也已经定亲多年,正巧他未来的大舅兄要约他喝酒,他便把自己收拾利索了打算出门。结果,当他走出大门旁边的角门时,就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弟弟和他的便宜弟弟。两个人站在风中兴致盎然地聊着天。   边嘉玉忙把跨出门的脚收了回来,躲在了门后。   过了一会儿,边嘉玉忽然反应过来了。他躲什么?他堂堂正正出的门,有什么好躲的?应该要躲起来分明是那一对已经定了亲却还没有成亲的弟弟们吧?边嘉玉懊恼地用手上拿的折扇敲了一下头。   “爷瞧着怎么样?”边嘉玉摊开手转了一圈,想让随行的小厮看看他是否很有兄长的威严。   小厮却理解错了,没注意边嘉玉的衣着,反倒是说:“爷这脸色,瞧着像是要去捉-奸的。”   边嘉玉:“……”   世子大哥用折扇狠狠地敲了小厮的头!到底会不会说话了!怎么就成去捉-奸的了?他分明是去棒打鸳鸯的。这青天白日的,两人黏黏糊糊立在街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世子猜测,应该是沈怡把边静玉送到家门口,两人在说道别的话。但道别就道别吧,道别的话有必要说那么久吗?既然还没成亲,那么就要注意一点!就拿他来说吧,他也定亲好些年了,却至今没能和未过门的妻子单独说过话呢!   明明在四年前就可以成亲却因为守孝不断错过的世子大人觉得有必要好好管一管弟弟们。   于是,世子大哥重新走出了角门。   边静玉和沈怡这才注意到大哥的出现,纷纷向大哥行礼。   世子只管盯着沈怡看。在大哥“慈爱”的注视中,沈怡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我这就回去了。”   边静玉问:“要不要我送送你?”   “也可。”沈怡说。   于是,终于把边静玉送到家门口的沈怡又被边静玉送了一程。   世子大哥:“……”   世子觉得,他从未见过这么无聊的两个人。   沈怡拿着边静玉整理好的资料回了家。他先去见了苏氏,向苏氏请安。因和边静玉商量过,沈怡有了些信心,就和苏氏说起了外卖生意的事情。苏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当家夫人,陪着沈德源从微末走到三品大员,一点点把沈家的家业置办起来,她显然是有见识的。她原本经营着好几个铺子,收益都还算可观,只是这次沈德源入狱,那些地段不错的铺子都没能保住。她的嫁妆虽然被返还了,但嫁妆里的铺子同样没能保住。因为,想要在好地段顺利开铺子,光有手段和见识是不行的,还得有后台。   苏氏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计较,但她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等着沈怡把他的想法说完。   沈怡道:“送外卖这事其实很简单,不需要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十岁左右的小孩就能做了。所以,我打算雇佣住在南城的小孩来当送餐员。一来,我们可以更好地融入南城。二来,这成本会低很多。”   此时的人讲究多子多福,所以家里的孩子都特别多。但多一个孩子就多一张吃饭的嘴,养家糊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很多贫寒人家,大一点的孩子在三四岁时就要帮着父母照顾弟弟妹妹了,七-八岁的孩子能上灶做饭,十来岁的孩子就要想办法养家了。沈怡若是能雇佣这些大孩子来干活,这比雇佣成人降低成本,但对于孩子们来说,送外卖不是什么辛苦的事情,又比他们给人打短工收入稳定。   “你这主意不错。”苏氏说。   沈怡又说:“我本来是想要和酒楼合作的。但酒楼中的食物偏贵。那些吃得起酒楼的人,当他们想吃新鲜却又懒得出门时,完全可以打发自家的下人出来买。所以,外卖生意针对的不是这些富人,而是家境一般的普通人。他们做一顿饭,需要买菜、买米、买油、买柴,还要搭上功夫,若我们提供的饭菜能比他们自己做还要更便宜,那么他们就会选择我们了。所以,我打算暂时先不和酒楼合作……”   沈怡打算先在自家做快餐,然后提供送餐上门-服务。   等到人们都接受“外卖”这一项服务的存在后,沈怡就可以只做外卖生意了。   苏氏道:“这样也好。咱家的院子还空着,你找人搭上棚子,能造出一个简易的大厨房,再雇上三五个灶上娘子,这生意就能做起来了。我平日里没事时,可以帮你看着点。你只用忙外头的事就好。”   沈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但这就辛苦娘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苏氏笑了起来,“这生意能做起来,我不过是帮你管着几个人而已。前两天我也在忧心家里的情况,怕家里坐吃山空,还琢磨过要绣花换钱……绣花才是真辛苦呢,我都已经有好些年没正儿八经地绣过花了,赚这个钱才是真的受罪。好在我儿脑子活络,另想出了赚钱的法子。”   沈怡听苏氏这么说,心里竟觉得有些不好受。娘以前哪里用得着操心这些啊!   “把阿墨的身契还给他吧,去衙门里重新登记一下,给他一个良民的身份。以后,你就把生意放在他的名下。”苏氏又说,“冯嬷嬷跟了我这些年,功劳、苦劳都是有的,就当是给她一个恩典。”冯嬷嬷是阿墨的奶奶,她在苏氏做姑娘时就陪在苏氏身边伺候了,她儿子蒋六和儿媳妇六娘子都是本分人。   沈怡说:“儿子也是这么想的。等父亲和哥哥回来了,儿子还要参加科考的。”   “好好好。”苏氏听见这话,脸上的笑容才变得真切了。   沈怡忙把边静玉送他的那些资料拿出来。边静玉其实从未对沈怡说过,他为了整理这些资料费了多大的功夫!但沈怡想要在苏氏面前吹一波边静玉,就说这资料很难得,真把边静玉的辛苦说对了。   苏氏少不得又在心里赞了边静玉的仁义。她想了想,说:“生意的事,你这两天再去找安平伯商量下,若安平伯也觉得可行,那你日后的盈利就要分给安平伯府一成。他们自然不图我们的钱,但是做生意都是需要靠山的,咱们现在能用的就是安平伯府的名头了。用了他们的名头自然就要给出孝敬。”   苏氏这是在为以后考虑了,要是外卖能做大,能做到整个京城都知道外卖,就一定要有靠山。   “好。”沈怡应下了。   苏氏又笑着说:“要不是边二还未分家,手里不能有私产,不然你直接用了他的名头也好。”   沈怡被苏氏打趣得耳尖都红了。   “娘,我觉得外卖这种事,别人看看就懂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模仿者。”沈怡说,“有模仿者不怕,反正天底下要吃饭的人那么多,我们不可能把所有人的生意都做了。但我们一定要做多数人的生意。因此,我们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更多人的信任,得让他们知道,我们家送的外卖才是最好的。”   “那你想要怎么做。”苏氏问。   沈怡说:“我们可以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再设计一个图案,把这个图案印在食盒上。还有,我们可以给送餐的人员准备统一的衣服,衣服上也印上大大的图案,让人们看到这个图案立马能想到我们。”   “那你还需要先想个名字才好。”   沈怡很有信心地说:“儿子已经想好了。说来也是奇怪,在我起了念头想要做外卖生意时,我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梦里头有位神仙饿了,拿着千里传音的法宝说他想要叫一份外卖。神仙那儿的外卖有很多家,有叫这个名字的,有叫那个名字的,这神仙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选哪一家更好……”   “神仙还用得着吃饭?你哪里是梦见神仙了,明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苏氏被逗笑了。   沈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娘说得对。”   “那照着你梦里的神仙的叫法,你这外卖生意要叫什么名字?”苏氏问。   沈怡很有信心地说:“儿子在梦里见到有个名字极好的,可以借用一下……就叫它饿否吧。”   君饿否?我们“饿否”给诸君送餐上门啦! 第17章   无论要干什么,只要想做成一件事,那么早期都是辛苦的。沈怡开始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生活。   这一日,宫里忽然来了个小太监,对安平伯府的女眷传了皇后的话,说是顺嫔娘娘贵体欠安,皇后特意给了恩典,准许家人进宫看她。老夫人听得这话,忙带着鲁氏按品大妆,跟着小太监进了宫。   老夫人作为继室,不得老伯爷的爱重,一腔心思都放在了唯一的女儿身上。但顺嫔娘娘入了宫,母女见面就不容易了。虽嫔位的主子能召见家人,老夫人却唯恐给顺嫔招了麻烦,因此只要宫里不招,她在外头再如何思念女儿,都不会轻易递牌子进宫。这回皇后给了恩典,她是万万不能放过的。   进了宫,老夫人宋氏先带着鲁氏拜见了皇后娘娘。   这是一种态度。   皇后是后宫之主,进后宫时先去拜见皇后是为了表示对皇后的尊敬。但在一般情况下,皇后娘娘忙于打理宫务,不会轻易见人,因此宋氏只要在皇后住的宫殿外磕个头就好了。但这一次,皇后却亲自接待了安平伯府的这对婆媳,甚至还和颜悦色地和她们说了几句话,然后才打发他们去见了顺嫔。   顺嫔住在又春阁。   又春阁不如四妃住的长平宫、广德宫等宫殿宽敞,但因为又春阁里只住着顺嫔和她生的十一公主两位主子,这儿倒也清静。顺嫔是在十年前入宫的,十一公主今年七岁。她不算得宠,但因为谦和娴静,皇后娘娘对她多有看重。她这个嫔位虽是皇上提的,但能坐稳嫔位就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照顾了。   对于皇后来说,每年都有鲜亮的女孩进宫,她哪里犯得着和皇上的女人们吃醋呢!只要她的皇后之位坐得稳稳的,只要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坐得稳稳的,她就觉得天永远是那么蓝,花永远是那么艳,心情永远是那么好。后宫里的女子那么多,像顺嫔这样识时务的,皇后比皇上还要对顺嫔更好一点!   待宋氏和鲁氏走到又春阁时,顺嫔已经搂着十一公主在屋里等着了。   宋氏和鲁氏忙给顺嫔行礼,但还不等她们跪到地上,顺嫔就连忙叫起了。顺嫔入宫前,鲁氏已经嫁进了安平伯府,姑嫂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彼此间就没闹过什么矛盾,感情很不一般。顺嫔还看着边静玉长到了六岁。等到顺嫔入宫后,鲁氏一心侍奉宋氏,顺嫔心里对鲁氏这位嫂子是极其感激的。   宋氏关心地问:“听闻娘娘身体欠安……”   顺嫔笑着说:“不过起床时有些凉到了而已,吃过两贴药就没事了。只是皇后体恤,才叫我继续安养两天。”她其实什么病都没有,不过是因为有人在前朝陷害太子,皇后就在后宫针对其他妃子,宫里这几个月太乱,她借机躲一躲事情罢了。因为安平伯府帮忙照顾了沈家,虽安平伯府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但也算是帮太子收拾了烂摊子,皇后对于顺嫔比较满意,知道她无意于纷争,就允许她躲了。   本来嘛,既然顺嫔投靠了皇后,那么皇后就是真要把她当刀子使,她还真的就得去当这把得罪人的刀子。但有了娘家人在宫外的照顾,她这一次却没有去当刀子,而是平平安安地躲在了又春阁内。   顺嫔其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只要她和她女儿好好活着,日后不管哪位皇子继位,她一个老嫔妃和一个公主都能被善待。不被皇家重视的公主依然是公主,只要聪明些,嫁人以后是吃不了亏的。但如果她现在上蹿下跳去站队,固然有可能得到那泼天的富贵,却也有可能连累得十一公主没了好下场。所以,顺嫔不愿意去搞事。当然,就目前而言,顺嫔还是盼着皇后和太子这一系能平平安年的。   顺嫔难得能见到家人,恨不得时间能走得慢些,好叫她能慢慢道尽思念。   又是一日休沐时,边静玉约了人在酒楼的包间里见面。   他约的人姓李,叫李翼鹏。李翼鹏这个人,样貌丑陋、身材痴肥,常有人当面捧着他,背后却唾弃他,捧他是因为他不光有钱,还有一个在宫里当执笔太监的风光无限的义父。李翼鹏的义父李常恩深受皇上信任。都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当官的都不愿意去得罪太监们。但是,不得罪归不得罪,看得起太监的却也没有几人。李翼鹏被人唾弃,是因为他真的太丑了,但也有他义父是太监的原因。   李翼鹏本身是良籍,似乎和常恩真有一些血缘关系。常恩曾废了不少的力气,把李翼鹏塞进了太学里。但读书人多清高啊!已经当了官的人其实多少识些时务,就算心里看不起,脸上却不会表现出来。但太学里还没有走上仕途的学子们,大都还天真着,因为鄙夷李翼鹏的出身,他们直接孤立了李翼鹏。在李翼鹏第一天进太学时,和他同班有一位学生当场离开了课堂,表示不屑于太监义子为伍。   李翼鹏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呢?他找人把那学生往死里揍了一顿,然后他本人也被太学劝退了。   边静玉和李翼鹏自然不是朋友。但边静玉当年没有对李翼鹏表示过鄙夷,因此当边静玉约李翼鹏见面时,李翼鹏也就给了他一点面子。又看在边静玉拿出来的钱的份上,李翼鹏愿意卖他一些消息。   真正要命的消息,李翼鹏自然是不敢说的。然而边静玉想知道的其实只是一件简单的事而已。   李翼鹏一进包间,就对店小二说:“有什么好吃的,只管都端上来。对了,你家点蜡烛不?”   店小二神色茫然。   李翼鹏嗤笑了一声,却看向边静玉,用一种非常卖弄的语气说:“边公子啊,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现在请人吃饭时都流行点蜡烛了。点了蜡烛,才算是真的有诚意,据说这是外族中流行的一种礼节。”   边静玉:“……”   李翼鹏身边常跟着一些不入流的纨绔,这些纨绔多捧着他说话。这点蜡烛吃饭的说法,估计就是有人特意学了说给李翼鹏听的,好从他手里骗些赏钱。李翼鹏最爱附庸风雅,可不就是爱听这些嘛!   因不知道边静玉就是烛光午餐的当事人之一,李翼鹏还以为这礼节是连边静玉这样的公子哥都是不懂的,便觉得自己终于比太学的学生更有见识了,洋洋得意地把点蜡烛的事翻来覆去地说了几遍。   边静玉:“……”   李翼鹏的消息卖得不便宜。   但边静玉手里有钱。只要他愿意,其实他能过得比边嘉玉更奢侈。就像边静玉不曾觊觎边嘉玉的继承人地位一样,边嘉玉虽叫了鲁氏一声母亲,却不能像边静玉那样收到来自鲁氏的无限制的补贴。更别说边静玉还有一个当着皇商的外祖!他舅舅每回见到他,都喜欢给他塞银票。边静玉平时过得并不奢侈,是因为他不想在衣着用度方面越过兄长。但当他真需要用钱时,他手里的钱其实是不缺的。   边静玉想要知道的是,沈德源和沈思的流放地到底是怎么被改的。   李翼鹏用肥腻腻的手指摸了摸脸,道:“这事儿,你问到我这里,可算是找对人了。”   事情刚发生时,边静玉就问到李翼鹏面前去了,还预付了定金。但李翼鹏不是时时能见到他义父常恩的,就算见了常恩,这事情也不一定是常恩所知道的。边静玉就耐心等到了现在。不过,就算李翼鹏回答不上来,他收的定金却是不会退的了。边静玉知道不可得罪小人的到底,倒也没有很计较。   还别说,可能是边静玉的运气好吧,流放地被改的原因正巧就是常恩知道的,因为常恩当时就在皇上跟前伺候着。而常恩愿意把这个事情告诉李翼鹏,是因为这个事情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隐秘。   但就算不是隐秘,却因为边家在朝中无人,边静玉无从去探听这个消息,于是只能求到李翼鹏面前来。边静玉对着李翼鹏一拱手,做足了洗耳恭听的姿态,道:“李兄果真有本事!劳烦李兄了啊。”   被边静玉如此礼遇,李翼鹏心里也舒坦,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这事是兵部的何大人提的。何大人说,西北那边的蛮人似有异动。万一流放过去的人中混了奸细就不好了,索性都流放到南边去。”每次被流放的犯人都是一批一批的,这些人里头,确实有可能会被安插进那种精心准备了多年的奸细。流放西北的犯人大都被安排去矿上劳作,万一矿藏的详细消息被泄露了,这会带来大-麻烦。   要是蛮人真有异动,那么再如何小心都是没有问题的。   边静玉想了想问:“何大人?可是兵部侍郎何大人?”   李翼鹏转了转眼珠子,捻了一颗炸花生米丢进嘴里,故意装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再过些天,就该是兵部尚书何大人了。”看在边静玉舍得给钱的份上,李翼鹏不介意多送边静玉一些消息。   边静玉若有所思。   这位何大人其实和安平伯府还有一点点儿关系。何大人的长女嫁到了镇国公府,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媳妇,是未来的镇国公夫人。而镇国公府中的三小姐是边嘉玉已经定亲了的却还没有过门的媳妇。这位三小姐出自二房,她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也就是说,何家和边家都和镇国公柳家有姻亲关系。   但要说何家和边家有什么深厚的交情,那是没有的。因为,何家是和镇国公府长房结了亲,而边家是和镇国公府的二房结亲。待日后镇国公府分了家,袭爵的长房和被分出去的二房就是两家人了。 第18章   柳三小姐和边嘉玉的亲事是柳三小姐的父亲定下的,而不是她的伯父镇国公定下的。   边嘉玉和柳三姑娘本该在四年前就成亲了,结果两家先后都有丧事,因守孝一直拖到了现在。三姑娘虽然出自镇国公府,但因为是二房的,日后袭爵的不是他们这一房,若是分了家,那柳三姑娘从她父亲这边来说,也不过是从四品官家的嫡女而已。而边嘉玉这边,他好歹日后还有个爵位能继承。   这样也可算是门当户对了。   边嘉玉当年求学于国子监,很得柳祭酒的看重,所以才得了这样一门亲事。   婚姻之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反正是柳祭酒自己看上了边嘉玉做女婿,那么别管镇国公是不是觉得安平伯府已经没落、门第太低,这门亲事都得认了。但柳家长房对边家确实不热切。沈家刚出事时,柳家曾给边家传了消息。与其说是消息,不如说是一句提醒,大意是叫边家别蹚浑水。   边家确实没有蹚浑水。他们想蹚浑水也没有资格啊。朝堂上的事情,边家人帮不上任何忙。不过边家也没有彻底抛下沈家不管,他们尽可能把沈家照顾好了,没有和沈家退亲。因为知道了柳家的态度,所以沈德源流放地被改这件事,边静玉宁可花大价钱问到李翼鹏的头上,也没有去打扰柳家人。   平心而论,对于柳家人做出的决定、给出的提醒,边静玉其实都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镇国公驻守西北,只留夫人和世子在京城中。他手里握着兵权,而兵权永远都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所以,柳家人一直小心翼翼,不愿意搅入众位皇子的纷争中。他们让边家别掺和沈家的事,但也没有真正拦着边家去照顾沈家人,这说明他们其实是不想多惹是非,倒不是真的对沈家有意见。   但理解归理解,既然柳家人摆出了这样的态度,边静玉遇事也尽量不会求到柳家人面前去。   再说这何大人,他能坐稳兵部的位置,固然和他个人能力有关,和圣上心意有关,但和柳家人的支持也是分不开关系的。所以,何大人提出更改流放地一事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因为奸细吗?   边静玉仔细想了想。   若不是因为奸细的原因,边静玉却也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了。总不会是为了对付沈家吧?要对付沈家,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呢?边静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沈德源流放地被改这件事就先到此为止了。   告别了李翼鹏,边静玉走出酒楼,正要掀起帘子坐进马车里,忽然听见大路对面有人高喊道:“边二公子!边二公子救命啊!”这声音听上去非常尖锐,可见说话的人很急切。边静玉忍不住皱了眉头。   宝来反应极快地朝大路对面看去,见是一位熟人,忙对边静玉说:“主子,那是常年跟在沈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叫阿墨的那个。领着阿墨一起跑过来的是金来。估计阿墨已经先去府里找过主子您了。”   边静玉忙叫马车停下,站在原地等阿墨追上来。   阿墨明显跑过了很多路,整个人累得气喘吁吁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南城那边多是泥路,他跑了这么久,衣摆上已全都是尘土了。阿墨说话时明显气息不稳,结结巴巴地道:“公、公子!救命啊!”   边静玉心头一跳,问:“怎么了?难道是你家主子出事了?”   阿墨抓紧时间喘了两口气,这才能勉强地说出话来,道:“边、边公子,今日小的跟着主子出外办事,路过长街时,忽然从一家客栈的楼上泼下来一大盆的凉水,把我家主子全身上下都淋得湿透了。”   “人砸伤了没有?”边静玉问。   “这倒没有,只是一大盆水而已,人没有砸伤。”阿墨说。   边静玉立刻松了一口气。只要人没有被砸到就好。如果只是被淋了水,那么赶紧回家换了干爽的衣服,再喝点姜水发发汗,应该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了。但是,他见阿墨还是一副担忧至极的样子,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追问道:“你为何做出这副表情?难道你主子还遇到了别的什么事?”   阿墨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待他终于把一口气喘匀,这才能流利地说话了,道:“公子您为我家主子求来的护身符,那是顶顶金贵的东西啊!太太说,这关系到我家少爷的命!所以我家少爷一直贴身带着。那一桶水浇下来,我家主子全身从外到底都湿透了,那护身符也毁了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难道你主子……又失魂了?”边静玉这下子也跟着急了。   阿墨忙说:“那水一浇下来,护身符立刻湿了,我当时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好,但瞧着我家主子好像没有什么事,我也就暂时把心里的担忧按下了。结果,待我主子回了家后,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说自己困了,倒头就睡了。然后他这一睡就睡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啊。这都已经歇了一个多时辰了!”   此时的人,因为夜间照明不行,都是晚上早早睡了,第二天早早醒来。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除了年老体弱者会进行长时间的午睡,其他的人就算会在午间小憩,也只是稍微眯一下,不会睡上很长时间。因为,如果他们真一觉睡到傍晚的话,那么天黑以后什么事都不能做,这一天光阴就浪费了。   像沈怡这样一歇歇了一个多时辰的,确实有些不正常。   边静玉忙问:“一直睡着?叫不醒吗?可还有别的什么症状?”   “别的症状倒是没有了……”阿墨摇着头说,“但那护身符毕竟是毁了,小的实在难以安心。”   边静玉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若是现在立刻动身去寺里求护身符,只怕今天就回不来了,得在寺里歇上一天。因为,到了寺庙以后,护身符不是即刻能拿到手的,既然是“求”符,那么自然有一个求的过程,要十分虔诚地把一套仪式做下来,这事才算是成了。这套仪式挺费时间的。边静玉现在赶去,当天肯定回不来,最早也要等到第二天了。因为在落了夜以后,城门会关上,轻易不会给路人开门。   边静玉便打算先去沈家一趟,对阿墨说:“快走,我先跟着你回去,先看看你家主子。”若沈怡现在情况不好,他能及时给沈怡请来太医。若沈怡真的不妥,那么他待在沈怡跟前念几声佛也是好的。   边静玉忙带着宝来、金来、阿墨坐上车,叫车夫朝沈宅赶去。   忽然,边静玉想到了什么,又问:“阿墨,那泼水的人找到了没有?”   阿墨苦着脸说:“当时,那水刚泼下来,我就直接冲上楼去找人了,结果就是没找到泼水的人。那是一家客栈。我记着水是从哪个窗户里泼下来的,结果上去时,掌柜却说这几日生意不大好,屋子都没有住满人,那间屋子正好空着。我还进去瞧了瞧,屋子里整整齐齐的,确实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   “莫不是你记错了?”边静玉问。   “不可能!我瞧得清清楚楚。我家公子被泼水时,我立刻就抬头看了,分明看到有个人提着一个大花瓶从二楼的第三个窗子那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哦,估计那水就是装在花瓶里的吧。”阿墨气愤地说。   “是不是客栈的小二打扫卫生,等干完了活,图方便就把一桶水泼到外面去了?”边静玉又问。   阿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掌柜的打死不认,难道还死咬着叫他赔钱么?呵,其实谁稀罕他们的这几个钱,好好一张护身符被毁掉了,这事该怎么说?”若是他少爷不好了,他就去找他们拼命!   边静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他觉得沈怡遇到的这个事情,说是意外,其实是说得通的。但边静玉不相信沈怡真的这么倒霉。他觉得还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的可能性更大。那么,到底是谁在针对沈怡呢?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边静玉吩咐宝来金来说:“你们去那地看一看,找些人套套话。阿墨,你说的那家客栈叫什么名字?”   阿墨说:“是久安客栈。”   宝来、金来领命,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马车里只剩下了边静玉和阿墨两个人。阿墨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脸上后知后觉地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他犹豫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问:“边公子,您的意思……难道这是有人想要害了我家主子吗?”   边静玉摇了摇头,说:“也许是我多想了。”   阿墨真的要急哭了,说:“我家主子多好的人啊……怎么会有人要害他?他们怎么能这么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边静玉说。   若真有人藏在幕后想要对沈家不利,这要么是因为沈家无意间结了私仇,要么是因为这些人对付沈家后能得到某种好处。但如果动手的人真将沈家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那么他们的手段不会这么平和。就那沈怡这次的遭遇来说吧,如果真的想要弄死沈怡,完全可以找个亡命之徒,让他瞧准了朝着沈怡的脑袋上砸花盆,那沈怡肯定当场就死了。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只是选择了往沈怡身上泼水。   护身符这种东西,总给人一种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感觉。   边静玉当初去求护身符时,他未必信这东西真能让沈怡转危为安,只是一种祝福罢了。这祝福倒是真的。待沈怡真的转危为安了,再加上有张太医的话,沈家和边家人才开始重视这护身符的作用。   对于没有亲眼见证过沈怡醒来的那一幕的外人来说,他们对于护身符的作用肯定是将信将疑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却选择对护身符动手……若他们真是沈家的敌人,这是不是有点过于儿戏了?   边静玉对宝来、金来的办事能力很有信心,现在就盼着他们兄弟能找到一些线索了。 第19章   马车在沈家的门外停了,边静玉跳下马车,由阿墨领着跑进了大门。   沈宅的面积很小。它原本只是个二进的四合院,但前一任房主强行给它隔出了三进来,于是除了正屋所在的最后一进,其他的屋子都被改建得非常窄小。苏氏领着女儿和儿媳住在了最后一进。沈怡让阿墨把前面的屋子收拾了一下,勉强收拾出了待客用的书房和睡觉用的小卧房,他就住在了前院。   进了大门没走几步就到沈怡的卧房了。   阿墨敲了敲门,屋子里却没有声音。阿墨怕沈怡还昏睡着,就一边朝屋里说:“主子,我带着边二公子来瞧您了!”一边直接打开门领边静玉往屋子里走去。屋子很小,摆设也不多,进了门就能看到床。但那床上空无一人。阿墨蒙圈了,他那怎么都叫不醒的主子去哪里了?怎么好端端就不见了呢!   阿墨搞不清楚状况,边静玉就更搞不清楚状况了,问:“你家主子呢?”   阿墨摇摇头,他根本不知道主子去哪里了,于是连忙跑出屋子,领着边静玉往院子里跑去。边静玉犹豫了一下,觉得直接去内院的行为有些失礼,但还是对沈怡的担忧占了上风,就跟在阿墨身后一同去了院子。正巧阿墨的爹蒋六端着热水从院子里经过。阿墨追了上去,焦急地问:“爹,少爷呢?”   蒋六笑着说:“少爷在沐浴。”   “啊?”阿墨实在没想到竟然能从爹的口中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蒋六恨铁不成钢地瞧着自己儿子,摇着头说:“你呀,已经是多大的人了,做事时还这般急燥,能指望你照顾好少爷吗!你前头非说少爷叫不醒,把太太都惊着了,全家人都被你这句话弄得人仰马翻的。结果,你跑出去后没多久,少爷自己就醒了。”说着,他又看向边静玉,郑重地向边静玉道了歉。   原来,阿墨叫沈怡起床时,确实没能把沈怡叫起来。但那只是因为沈怡太累了。他这些天总往外头跑,白天要忙于生计,晚上还要点蜡烛看书,一个人恨不得能劈成三个人使。他本来以为自己能撑得住的,但冷不丁被浇了一身的水后,他浑身湿漉漉地走回家,就有些着凉了。因此,他这一睡就睡沉了,任由阿墨怎么叫都叫不醒。阿墨当时吓坏了,急急忙忙回禀了苏氏,然后又跑出去找边静玉。   得知护身符被毁了,苏氏虽也慌张,但她是做娘的,能对儿子下狠手。阿墨只敢推一推沈怡,喊几声主子,用这种较为温和的方式来叫醒沈怡。苏氏却直接撸起袖子在沈怡的身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于是,沈怡就被苏氏弄醒了。不对,于是沈怡就疼醒了。   沈怡醒了。瞧着他眼神清明,不像有事的样子,苏氏忙叫蒋六把阿墨叫回来。可是阿墨多忠心!他生怕主子又失了魂,多昏睡一会儿就多一份危险,于是脚下步子不停,早跑出去老远了,蒋六怎么都没能追上他。然后,吓坏了的阿墨就把边静玉也给吓到了。这忠心的小厮到底是把边静玉找来了。   这不就是好大一个乌龙!   沈家人只能等边静玉上门以后再叫沈怡亲自对他解释。   沈怡最开始穿着湿衣服回家时,是略冲了一下澡才去睡的。待苏氏把他叫醒,他得知阿墨去请边静玉了以后,本该换好衣服等着边静玉。结果,就因为得知边静玉要来,沈怡过分注意自己的形象,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怪味道,怕前头浇下来的水不干净,怕自己洗得不彻底,就打算重新去洗个澡。   明明苏氏指天发誓说绝对没什么怪味道,沈怡却坚持要洗澡。到底儿大不由娘,苏氏也就随他去了。本以为边静玉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却没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沈怡现在还在耳房里没出来呢!   知道沈怡正在洗澡,那边静玉总不好挑这时候过去瞧他。阿墨羞愧极了,恨不得地上能忽然出现一条缝好把他埋进去。阿墨没耽误他爹给沈怡送热水去,只把边静玉领去了书房,说:“边公子……”   “没事……你也是忧心你家主子。”边静玉语气温和地说,“没出事就是好的。”   阿墨跑去厨房里烧水给边静玉泡茶。其实,在一些讲究的人家,书房旁边就有茶水间。茶水间里点着炉子,若要给客人泡茶,也是非常方便的。只是,沈家现在没法这么讲究,阿墨只好去厨房了。   边静玉没有乱动书房里的摆设,只慢慢地打量着。书桌上摆着烛台,烛台上留着不少蜡烛油,一看就知道这烛台是常用的。边静玉心里明白了,沈怡最近一定很用功在读书。他顿时觉得非常欣慰。   厨房里,阿墨泡好了茶,正要给边静玉送去,他爹蒋六忽然疾步跑了过来。   蒋六那张木讷的脸上带着十足的惊慌。   “爹?”阿墨问道。   蒋六说:“少爷……少爷真出事了!我去叫太太,你快去把边公子请过来!”   “什么?”阿墨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出事了。   蒋六说:“快去!那护身符果真重要的很,没有护身符就出事了啊!”   阿墨一听这话,忙放下手中的茶水,一阵风似的跑去了书房。边静玉见他这般匆匆跑进来,差点以为他烧水时不小心把厨房给点着了。边静玉心想,这阿墨确实咋咋忽忽不够稳重,果然得重新调-教一番。阿墨语速飞快地说:“边公子,您赶紧跟着我走一趟吧,我爹刚刚说,我家公子又有些不好!”   “你家公子不是在沐浴吗?”边静玉吃惊地问。   “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您快随我去瞧瞧吧!”忠心的阿墨没有感知到边静玉那一颗“含羞带怯”的少男心。啊,这么说有些夸张了,但边静玉从未想过他竟会在婚前去见正在洗澡的沈怡啊!   两人急匆匆地跑到了耳房。   那边,蒋六早已经领着苏氏来了。苏氏到的比边静玉早,正焦急地站在耳房外头踱步。   边静玉正要给苏氏请安,苏氏一脸惊慌地说:“好孩子,这事估计得徐徐图之,你先不要上前。上回怡娘只是昏睡,你求来的护身符很管用。但是这回……只怕要把得道高僧请来,才降得住啊!”   苏氏肯定不会故意诅咒自己的孩子。她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情况必然是很严重的。   边静玉问:“难道……他有什么不妥?”   苏氏疲惫地说:“你站到门口去听一会儿就知道了。记住,一定要小心,万万不可惊扰到他。”   边静玉心中的担忧更重了。他越发觉得这事奇怪,就听了苏氏的话,轻手轻脚地走到了耳房的门口,竖起耳朵偷听。屋子里有水声,这声音听上去很正常,大家洗澡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好像没什么啊?光听着水声,他不觉得沈怡出问题了。但苏氏脸上的惊慌总不是假的。边静玉觉得奇怪,便朝苏氏看去。苏氏却憔悴地摆了摆手,示意边静玉继续往下听。边静玉只好继续凑到门边耐心听着。   忠心的阿墨也凑到了门边来。   屋内,沈怡用半面葫芦做的水瓢舀起一瓢水浇在了身上。   边静玉面色一红。他只听水声就能猜到沈怡的动作,知道沈怡一直在往自己身上浇水。很多事情是不能想象的,思维一旦发散,脑洞就停不下来了。边静玉很努力地克制着,但他越用心地听着耳房里的动静,就越忍不住要揣摩沈怡的动作。四舍五入一下,这可以同等于他把洗澡的沈怡看光光了!   啧,这真是太不矜持了!   边静玉越来越不好意思。忽然,他脸上的表情变了!   边静玉和阿墨对了一下眼神。阿墨显然也听到了,所以阿墨又要哭出来了!少爷这是被哪里的孤魂野鬼上身了啊!就说护身符不可以离身的嘛!少爷的身子都要一个凶残野鬼占了,这可怎么办啊!   沈怡还不知道边静玉已经来了。他心里正奇怪呢,让蒋六再去提一桶热水,蒋六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呢?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妨碍,少一桶热水就少一桶吧,他还是可以洗澡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洗澡是一件舒服的事。   有些人在洗澡时会化身哲学家,能思考一些无比深奥的问题。有些人在洗澡时会化身表演家,喜欢演一些或狗血或有趣的戏,例如在雨中被分手然后苦苦挽留对方什么的。有些人则会化身歌唱家。   沈怡以前是没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习惯的。   但他的灵魂不是出过一次窍了嘛,不光出窍了,还无意识吸收了很多垃圾信息。   于是,沈怡不知不觉就哼唱起了节奏激烈、歌词很有个性的暗黑摇滚。哦,黑暗,笼罩我!哦,爱情,杀死我!哦,血腥,包围我!哦,战争,成就我!刀剑将我劈开,我粉身碎骨已无所爱……   来自星际时代的重金属摇滚乐!   无拘无束、歇斯底里的演绎方式带你回归原始音乐的虔诚!   你值得拥有!   ————————   以上就是众人误以为沈怡被一个死得凄惨的孤魂野鬼上身的原因了。 第20章   见边静玉和阿墨脸色惨白,苏氏就知道他们也听到那野鬼借着沈怡的嘴发出的哀嚎了。   虽说艺术理应是共通的,但黑暗摇滚这种音乐形式真不是此时的人可以接受的,这里头的跨度实在是太大了。再说那歌词,什么杀啊血啊的,听上去就好惨。所以他们都以为沈怡是在鬼哭狼嚎呢!   为什么他们都信沈怡被野鬼上身了?因为沈怡从出生后就一直魂魄不固,当年曾有大师提醒过,说沈怡在十六岁之前万万不可见外人。结果,沈家在沈怡十六岁生辰的前几日被抄了。他后来果然就大病一场。太医院的张院判医术高明,都拿他的症状没办法,最后还是边静玉求的护身符起了作用。   这些其实都是没法用常理解释的,只能推到鬼神身上去。   既然护身符如此重要,那么当它被毁了,大家自然都特别担心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魂魄不稳的人会如何呢?一旦原本的魂魄离了体,那孤魂野鬼会不会趁机上了他的身?这都是很容易想到的。   于是,沈怡在屋子里舒舒服服地洗着澡,苏氏和边静玉就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家人被鬼上身了怎么办?他们从来没有相关的经验啊!要驱邪,却不能伤害到沈怡本身,还要把沈怡的魂召回来……   苏氏是小家碧玉出身,曾在镇上村里听说过请神婆驱邪的事,忙说:“想来神婆应该有点用的。”   边静玉却更信任皇家寺庙。但他去了寺庙,却不一定能请来得道高僧;就算能请来高僧,当天也回不来,最早也要等到第二天,只怕到时候就来不及了。边静玉怕这附身的恶鬼会给大家带来厄难。   边静玉在原地打了两圈转,说:“我们得限制这恶鬼的行动,要把他困在耳房里,让他出不来。”   “对对对……万一他跑了出去,拿着怡娘的身体做恶事,待怡娘归来,还得帮他收拾烂摊子,自然还是困着他好。”苏氏打起精神想着法子,“都说恶鬼最怕黑狗血了,不如咱们赶紧去弄些黑狗血来?”   据说,用来降服恶鬼的黑狗血是有条件的,一般的黑狗血不行,必须是那种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黑狗流的血才管用。这样的狗就不好找了。他们已经事到临头了,现在能上哪里去弄黑狗血啊!   边静玉咬了咬牙,说:“据说,童子尿也能克制野鬼。”   童子尿?苏氏和蒋六看了看边静玉,又看了看阿墨,看了看阿墨,又看了看边静玉。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边静玉和阿墨是童子了吧。边静玉面无表情地看向阿墨,赶紧站出来给你家主子分忧啊!   阿墨结结巴巴地说:“尿……尿哪儿啊?”   “你先在耳房门口尿一圈,若是能就此限制恶鬼的行动让他走不出屋子,是最好的。但若这方法不行……”边静玉很冷静地说,“你再尿一些到容器里去,等那恶鬼暴起伤人,我们就把童子尿泼过去。”   苏氏忙转过身,避开了眼神。   阿墨解了裤裆,抓紧时间把耳房门边的地都给尿了。他其实并没有尿急,因此尿得十分勉强。不等他把裤头系好,他爹蒋六又已经找了一个破瓦罐来,递给他说:“再尿一点,就尿在这瓦罐里吧。”   阿墨很努力地尿了一会儿,瓦罐里还是空的。阿墨哭丧着脸说:“没、没有了。”   “这个可以有。”蒋六说。   “这个真没有了啊。”阿墨无奈地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边静玉的身上。现在待在沈宅里的只有他一位元阳未破的童男了啊!事有轻重缓急,虽说尿在瓦罐里确实让人觉得不好意思,但若是童子尿管用,这是能救命的!于是边静玉木着脸接过瓦罐,跑去柴房里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为了沈二,边静玉觉得自己这回牺牲有点大。   等沈怡洗完澡打开耳房的门时,就见外头站着一排人。他都被吓了一跳。   因为没想到边静玉这么快就来了,沈怡猛一见到边静玉,只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正要和边静玉打招呼,忽然动了动鼻子,皱着眉头问:“什么味道?”他怎么觉得好像闻到尿味了?这一犹豫,沈怡就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再朝屋外的人看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只见他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地瞧着自己。边静玉手上拎着一个瓦罐。苏氏双手合十似乎在念佛。蒋六更夸张,正举着一根锄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沈怡很茫然,他不过就是洗了个澡而已,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变了。   这么僵持下去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于是,一盏茶后,大家在屋子里找地方坐了。沈怡独自坐在屋子的这一头,苏氏和边静玉领着蒋六和阿墨远远地坐在了屋子的那一头,中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沈怡无奈地说:“我真没有被恶鬼附身啊!”   边静玉谨慎地说:“你现在瞧上去确实是挺正常的。”   “我一直都很正常啊!”沈怡猛然站了起来。   边静玉忙把苏氏挡在自己身后。苏氏则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怡。   沈怡见自己吓到大家了,只好重新坐回去,举起手表示自己的无害。因为刚洗过澡,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就那么披散着垂在身后。他认真地问:“那么,我要做点什么才能证明我真是正常的?”   “你说你刚刚是在……唱曲儿?”边静玉问。   “对啊!这可是流行了很多年的经典曲子!”沈怡的脑海中深深地留着“这首歌非常有名,风靡了全帝国”的印象。帝国嘛,能称之为是帝国的,应该就是他们所在的国家了,周边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国。   然而,苏氏、蒋六、阿墨都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奇怪的音乐。   所以,他们越发觉得沈怡出问题了。   边静玉小声地对苏氏说:“我觉得那恶鬼已经走了,若是那恶鬼还在,只怕他不会这么好脾气地和我们说话。而且,我怀疑被那恶鬼附身的事,他自己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我猜测附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概只有怡弟非常虚弱的时候,那恶鬼才能附身。一旦怡弟身体好些了,恶鬼就被迫离开了。”   苏氏觉得边静玉说得很有道理。作为一位母亲,她能够感觉到此刻坐在对面的人就是她的孩子。苏氏同样压低了声音,担忧地说:“若那恶鬼已经彻底走了,这也就罢了,只怕它三天两头出现……”   边静玉继续小声地说:“伯母莫怕。我觉得那恶鬼生前肯定不能是厉害的人物,所以就算现在成了恶鬼也厉害不到哪里去。怡弟坚信那一番鬼哭狼嚎是曲子,这应该就是恶鬼对怡弟造成的误导。既然它有这样的本事,那它干脆让怡弟厌弃我们不好吗,偏偏只让怡弟在这种不要紧的事情上产生误会。”   当苏氏和边静玉说话时,因为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坐在屋子另一边的沈怡什么都听不见。沈怡等了又等,最后等急了,又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都一并问来吧,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边静玉低头对苏氏说:“伯母,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吧。那么蠢的恶鬼,我不信我对付不了它。”   “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苏氏连忙阻止。   边静玉心意已决,抬头朝沈怡看去,笑着说:“怡弟也真是的,唱什么小曲儿不好,偏偏就唱了一首我们都欣赏不了的,真是把我们吓坏了……好了,你先擦头发换衣服吧。我扶伯母去隔壁屋等你。”   边静玉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沈怡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毕竟苏氏还是一脸的担忧,蒋六还是一副警惕的模样。但边静玉终于松了口,苏氏也没有反对,这总比他们坚定地把他当作是恶鬼附身好。沈怡想,只要有了突破口,他总是能慢慢解释的。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那你们先去隔壁屋等我,我换了衣服马上过去。”   边静玉就扶着苏氏去了隔壁的屋子。   苏氏劝边静玉道:“你一介凡体,如何能和恶鬼相斗?不如趁着那恶鬼不在,我们赶紧去请一位得道高僧过来。”她是真不愿意边静玉亲自去冒险。若是边静玉因此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边静玉摇了摇头:“伯母,只怕还有人正盯着沈家,我们前脚请了得道高僧,他们后脚就能把怡弟抓起来。”国家那么大,总有些地方是不风调雨顺的,雨少了就旱,雨多了就涝,若有人把这些事都推到沈怡身上,说沈怡是灾星,说沈怡引来了恶鬼,只怕沈怡立时就要被烧死了。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苏氏一直担忧沈怡的身体,却还没想到这上头,一时间脸色惨白。   边静玉又说:“那恶鬼附身定是有条件的。若它们能随随便便附身,若它们远比我们凡人要强大,那这世上哪里还有我们凡人的活路呢?只要怡弟坚强些,我和怡弟就都能平安了。您只管放心吧。”   他们都可以肯定,现在的沈怡肯定是没有被附身的,他们只担心沈怡日后又被附身。   边静玉又劝了苏氏好久,于是等沈怡换好衣服走过来时,沈怡就只见到了边静玉一人。   “我娘他们呢……”沈怡问。   边静玉微笑着说:“我有话想要单独和你说……怡弟,我知道你没有被恶鬼附身,但为了让家里人放心,这两天我陪你去寺庙里走一趟吧,怎么样?你不用担心,名义上我们是去寺里驱邪的,但其实就是去散心的。你不是拜过武僧师父吗?我一直想要跟你学些拳脚功夫,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学几招。”   沈怡有些犹豫。   “就住一两天,好不好?就当是为了你娘吧,好叫她能彻底放心。”边静玉说。   沈怡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他本来就没有被恶鬼附身,这事说出去多冤!不过,瞧见了边静玉这番真诚的样子,沈怡心里多少得了一些安慰,还好边静玉没有嫌弃他一边洗澡一边唱歌的行为。   却不知,边静玉的脑海里的《边二爷智斗恶鬼》一书已经分分钟连载到番外卷了! 第21章   事不宜迟,边静玉和沈怡既然已经商量好了,就决定尽快动身去寺里。   苏氏依然忧心忡忡。但一来沈怡现在瞧上去非常正常,不像是能伤人的样子,苏氏真觉得那附身的恶鬼已经走了,便不是很怕。二来自沈怡上次因边静玉送的符纸而清醒后,苏氏总觉得边静玉对沈怡来说是不一样的,说不定边静玉就是沈怡的贵人。因此,她最终还是默许了他们一同去寺里的事。   苏氏特意去嫁妆里翻出了一个小盒子。   据说苏家祖上也曾富贵过,但那已经是多少代之前的事了,到了苏氏曾曾祖父那一辈时,苏家就是一个偏远小镇上的略有积蓄的普通人家而已。苏氏的父亲考上了功名,却没能更进一步,便留在镇上做了教书先生。待苏氏嫁人时,她陪嫁中有一样东西,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一枚男式的玉佩。   这玉佩不大,玉质也不算顶好,只看玉质,拿去当铺肯定换不了多少银子。但玉佩的雕工极好。小小的玉佩上刻着一只麒麟兽,那麒麟仿佛天生就带着一抹灵气。麒麟乃是瑞兽,瑞兽能镇压邪祟。   苏氏也没甚舍不得的,把玉佩连着盒子交给边静玉,说:“这玉佩是我家祖传的……我还有一祖传的玉镯,我外祖母给了我娘,我娘又给了我,现在就归了怡娘的嫂子。至于你,这玉佩本该是在你和怡娘成亲那日再交给你的。只是怡娘现在这样子……你就拿去吧,这玉佩有些灵性,说不定能防身。”   边静玉哪里敢接,连忙推辞。   苏氏故作不高兴地说:“你若不戴上一两件能镇压邪祟的东西,我哪里敢让你管怡娘的事?”   长者赐不可辞,苏氏都把话说到了这份上,边静玉到底还是接了。对于边静玉来说,这一日过得实在是太刺激了,他不仅躲在门外偷听了沈怡洗澡时的声音,还从苏氏手里接了一样传家宝……他竟然一连做了两件成亲以后才能顺理成章做的事情!四舍五入下,这可以等于他已经成了半个亲了吧?   边静玉脑海中的《边二爷成亲记》也分分钟就连载到了番外卷。   定了去寺庙的事,却不是立时能去的。因已经打算好了要在寺里住上两天,所以边静玉要先写信去太学请假。若在信里直接写“未过门的丈夫”,这多叫人不好意思啊。于是边静玉就在信里写,因家人身体出了些小状况,因此要去寺庙里为家人求平安符。反正已成了半个亲,家人的说法也不算错。   用沈怡的笔墨写好了信,边静玉又在沈家等了等宝来和金来。   好在宝来、金来的办事效率很快,没过多久就等来了金来。金来被派去调查了沈怡被泼水的事,他的调查显然已经有了些结果,道:“……后来,宝来发现旁边店里有位小伙计的面色非常可疑,就把他诓出来套了话。原来,这伙计家有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小叔,前两天他瞧见一个常跟他小叔混在一处的一个名叫赖皮三的二流子在久安客栈外头转悠,他不想和这些人打照面,就特意躲了起来。”   “赖皮三?”边静玉问。   金来说:“那伙计说,他起先怕赖皮三是因为和他小叔有些纠葛就来找他麻烦的,后来却发现赖皮三在跟踪沈公子。学徒不认识沈公子,只说他见过赖皮三跟踪那个在客栈外头被人泼了水的倒霉蛋。”   沈怡最近经常外出办事,常从久安客栈外头路过。   说起来也是巧了,正好客栈旁边那家布店的伙计认识赖皮三,忍不住多注意了一下,这才让他们了解到了赖皮三跟踪过沈怡的事。要不然,沈怡被人泼了水,却找不到线索,岂不被当成是意外了?   沈怡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道:“有人在跟踪我并寻机朝我泼水?”   边静玉问:“你们沈家以前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下过仇怨?”   “应当是没有的……”沈怡很努力地想了想,“我爹和我娘都是那种在小事上不计较的人,轻易不会和人结下仇怨。就算偶有不对付的,那也是性情上处不来,我们沈家没落至此,还盯着我们做什么?”   “不管那人是谁,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只要他继续向你出手,那么总有一日会露出马脚的。”边静玉说。他其实并没有很担心这件事,因为幕后的人既然没有下死手,就说明那人心里是存了顾忌的。   见主子们说完话了,金来又说:“宝来去调查赖皮三的事了,这一两日应当会有结果。”   “你们这事做得不错……”边静玉表扬金来说,“我现在要跟着怡弟一起去城外的空山寺,即刻就要出发了。你快回家帮我收拾出几件换洗的衣服,尽快追上来。等宝来那边有了进展,也去寺里找我。”   边静玉就这样领着沈怡一起出了城。   本朝重佛,城外有一座延绵几十里的群山叫万宝山,山上有上百个峰头,各峰头上有大大小小的寺庙十几座。皇家寺庙在万宝山上,空山寺也在万宝山上,两者所在的峰头相距不远。不过,去往皇家寺庙的山路修得非常好,用整块的青石板铺了路,路边的植被都错落有致。去往空山寺的山路就有些不好走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家寺庙招待的都是大功德主,而普通的老百姓更乐意去空山寺。   边静玉之前为沈怡求的符纸是在皇家寺庙里求的,于是他便打算先去皇家寺庙一趟。等边静玉求好护身符并让沈怡贴身带好后,他们才又赶往空山寺。沈怡拜的那位武僧师父就是空山寺里的僧人。   到达空山寺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沈怡打算等第二天再领着边静玉去见戒嗔师父。   空山寺很少会招待那种一捐就捐几百上千两银子的大功德主,往来的基本上都是普通百姓,因此没有什么服务意识。想要住在寺里?可以啊,你自己收拾屋子、自己铺床、自己去厨房里端饭吧,没有专门的小沙弥会帮你做这些事。沈怡以前跟师父学武时,在寺里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对此很适应。   边静玉就傻眼了。他一共四个小厮,书平、书安留在家里没跟着出门,宝来、金来都还没有赶过来,所以他身边暂时没有服侍的人!叫他自己穿衣服,这没问题。但他真的不会收拾屋子和铺床啊!   “我帮你弄吧。”沈怡笑着说。   空山寺给香客准备的房间有两种,一种是大通铺,这是免费给人住的。若有人无家可归了,找不到容身之所,就可以来寺庙里住这种大通铺,若他们能帮空山寺料理一下菜地,那么总能有口饭吃。还有一种是单间,想要住单间就要出点银子了,但也不用给很多。边静玉和沈怡自然选择了住单间。   两人毕竟没有成亲,所以各自住了一个单间,两间单间是相邻的。   “朝这边走,大约走两百步,那里有一口井。我们先去提一桶水来。”沈怡说。   天已经彻底黑了,但这天晚上月色极好,走在外头还能看得见路。沈怡领着边静玉去了井边。本以为在这个时间点,井边应该是没有人的了,结果偏偏有个人正站在井边沐浴。那应该是一位身材健壮的男子,只见那人赤-裸着上身,直接提了凉冰冰的井水就往自己身上倒。边静玉连忙错开了眼神。   边静玉自己错开了眼神还不够,还伸出手捂住了沈怡的眼睛。   “你做什么?”沈怡问。   边静玉一本正经地说:“非礼勿视。”君子要非礼勿视。作为成了半个亲的人,更要非礼勿视。   “这有什么!当年我跟着师父习武时,师父同时也教导寺里的小弟子。我们一帮人就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后山的小溪里练功……”沈怡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大家都是男人,江湖中人不拘小节。”   “所以混在江湖中的人,他们大都是光棍。”边静玉幽幽地说。   沈怡:“……”   等这对年轻的未婚小夫夫斗完嘴,那位壮汉已经冲完澡离开了。沈怡忙领着边静玉去提水。边静玉从小到大就没从井里提过水,当沈怡弯腰干活时,边静玉就不错眼地盯着沈怡,生怕他一不小心会掉进井里去。提了水回来,沈怡动作麻利地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再把床铺好,这就可以睡觉了。   边静玉生平第一次睡在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盖着带了些许霉味的被子,听着山里热闹的虫鸣,一时间毫无困意。他想,今天这一天过得真是太刺激了。就在刚刚,沈!怡!帮!他!铺!了!床!   四舍五入一下,这可以同等于他和沈怡一起睡觉了!   “回头该和娘说一声,莫再琢磨退亲的事了。”边静玉认真地对自己说,“既然我已经对怡弟做了这些事,就该负起责任来了。怡弟肯定比柳三姑娘能干,娘一定会喜欢他的。”比如说他能从井里打水!   柳三姑娘是边嘉玉未过门的媳妇。   边静玉虽不爱和边嘉玉比什么,但鲁氏偶尔有些攀比之心,这也都是人之常情。 第22章   安平伯府。   金来按照边静玉的意思对着安平伯大致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报备了边静玉今天晚上不回家而是陪着沈怡去了寺庙的事情。因为金来没有提沈怡被鬼附身了(沈怡确实没有),只说沈怡身上的护身符被泡坏了,为了他的人身安全,边静玉才会想要再去给他求一个回来,安平伯听后就没有很担心。   边嘉玉刚到家时,就得知父亲有事要找他,便径自去了安平伯府书房。在书房门口,边嘉玉听到了金来和安平伯的对话。世子大哥震惊了,他弟弟和他便宜弟弟竟然单独跑到城外去玩了!同样都是定了亲的人,大家的待遇怎么就相差这么多呢!他想,太学里的功课大概还是布置得太少了一些吧。   等金来汇报完事情离去,边嘉玉抬脚走进了书房。   安平伯在儿子们面前都是一个样的,一副极有威严的样子。因为边嘉玉是嫡长子,安平伯甚至会表现得更严苛点。但奇怪的是,在两个儿子中,边嘉玉反而比边静玉更亲近他一点。比如说,边静玉在安平伯面前总是站有站姿坐有坐相,边嘉玉却进了门就冲着桌上的糕点去了,拿起一块塞进口中。   安平伯摇了摇头,说:“多大的人了,还没有一点稳重的模样!”   边嘉玉嘿嘿一笑,道:“儿子刚从外头回来,肚子正饿着呢!爹就把这盘糕点都赏给儿子吧。”   “你就快要成亲了……”安平伯没好气地说,“今日柳祭酒约了我喝茶,重新商量了一下婚期,决定把你们成亲的日子提前。我现在是懒得管你,等你成了亲,若你还这么没有正行,就叫你媳妇管你!”   “提前?提前多久?”边嘉玉连忙追问。他很快就会是有媳妇暖被窝的人啦!   安平伯语气严肃了一些,说:“柳祭酒说,老国公似乎有些不好,万一他有点什么,你们又要耽误一年,因此成亲的事越快越好。下个月初就是好日子。”老国公就是上一任镇国公,他退下来以后,由他长子袭爵。每一位镇国公都曾驻守边疆,老国公也不例外。仗打得多了,身上自然留了一些旧伤。   边嘉玉本该在四年前就成亲了,结果边家、柳家先后有丧事,就耽搁到了现在。如今,柳三姑娘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对于此时的人来说,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老姑娘了,她实在是耽搁不起了。   边嘉玉这边也耽搁不起,他同龄人几乎都做父亲了,他还是个童子鸡呢,这事说出去多糟心啊。   不过,他们这回是真的要成亲了。   金来向安平伯汇报完事情后,还要再去找安平伯府夫人鲁氏汇报。金来把对着安平伯说过的话又对着夫人重复了一遍。鲁氏立即财大气粗地叫丫鬟取来银票,递给金来说:“既然那护身符如此重要,就别一张一张地求了,直接叫静儿求上十张八张的。你告诉他,钱不是问题,只要能帮上沈二就好。”   金来就知道会这样,忙说:“少爷身上的银票还够用,少爷特意强调过不要夫人补贴了。”   空山寺。   夜渐渐就深了,边静玉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睡觉前干脆就没有脱衣服,因此他现在只要穿上鞋子,立刻就能出门了。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勉强能看到一些东西,边静玉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他轻轻地打开了门,然后偷偷摸摸地走到了隔壁沈怡住的房间的门口。   “怡弟……怡弟……”边静玉一边敲着门,一边压低了声音喊着沈怡的名字。   沈怡明显是睡着了,屋子里没有回应。   边静玉放下一颗心。他用力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原来沈怡睡前就从里面把门栓上了。于是边静玉进不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在边静玉机智,立刻有了新主意,又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窗户边。   窗户果然开着。   边静玉把衣摆撩起来系在腰上,双手在窗台上一撑,整个人就爬上了窗户。他通过窗户爬到了屋子里。跳下来时微微有些声音,边静玉吓得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地盯着沈怡的床。等了一会儿,不见床上有什么动静,边静玉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把衣摆放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床铺摸去。   边静玉总是用君子的品格来要求自己,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不君子的事,他心里其实有些慌。   慢慢地,边静玉已经快要走到床边了。   沈怡其实已经醒了。他白天时睡得有点多,多得都让阿墨怀疑他又失魂了,到了晚上时自然没有很困,于是也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才隐隐有些困意。当边静玉站在门口喊他的名字时,他其实是听见了的,但因为他正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他就在自己的脑子里应答了。   边静玉当然听不到沈怡在脑子里的应答了!   等边静玉从窗户里跳进来时,因为发出了一些声音,沈怡已有些醒转过来了。他睁开眼睛朝边静玉看去,因为他躺在暗处,而边静玉逆着月光站着,所以他能够把边静玉看得一清二楚,边静玉却不知道沈怡已经睁开眼睛了。沈怡怀疑自己看错了,又怀疑自己其实还是在做梦,然后就彻底清醒了。   沈怡有些慌。静玉弟弟想要做什么!他为什么会从窗户里跳进来!这根本就不像边静玉能做出来的事情啊!联想到白天时发生的事情,沈怡甚至有理由怀疑,这样的边静玉是被哪个野鬼附身了吧!   他不过是在沐浴时哼了歌,都被当作是野鬼附身了。边静玉都如此哦哦西了,难道不更可疑吗?   不对,寺庙乃佛家清静之地,怎么可能会有野鬼在附近徘徊呢?   忽然,沈怡的脑海中灵光一现。他觉得边静玉不是被野鬼附身了,而是在梦游!据说碰到别人在梦游时,千万不要惊扰到这个人,否则会出大事的!于是,沈怡下意识把自己呼吸的声音都放轻了。   边静玉一步一步朝沈怡走来。逆着月光,他踏月而来,面色朦胧,竟带着几分仙人气质   沈怡越发不敢动,脑子却动得飞快。静玉弟弟为什么会来自己的房间呢?虽说他们两个已经定亲了,男人和男人之间不必像男人和女人之间那样避讳,但边静玉是个容易害羞的人——没错,沈怡就是这么坚定地以为的——他连别的男人的赤-裸的上身都不敢看,怎么会爬进未婚夫的房间里来呢!   “难道,白天时越羞涩,梦游时就会越大胆吗?”沈怡在心里这样问道。   边静玉已经走到了床边。   沈怡赶紧闭上了眼睛。他等了一会儿,没感觉到边静玉有什么动静,又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结果,他立刻就被吓住了!边静玉竟然在脱衣服!边静玉竟然站在他的床边脱起了衣服!   这是要做什么啊!   沈怡的耳尖红得都要滴血了!或者说,他身体里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了。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沈怡对自己说。他始终觉得边静玉现在是梦游状态,因为正常状态的边静玉绝对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如果他在边静玉非正常的情况下和边静玉做了不可挽回的事,那么当边静玉清醒后,他一定会后悔的。而他沈怡虽不敢自比君子,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   但是,沈怡又担心自己激烈反抗后,会把边静玉惊醒。梦游的人是不能随便惊醒的。   “这可怎么办啊!”沈怡心里很纠结。在贞操和保边静玉平安无事之间,他到底要怎么选择啊!   边静玉确实是在脱衣服,确切地说,他是在解腰带,沈怡并没有看错。腰带解开后,边静玉把腰带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从腰间掏出了一包东西。沈怡再次震惊了!这包东西到底是什么!静玉弟弟藏在身上多久了?莫非是春-药?他竟然准备得如此齐全?这已经不是能用梦游这种说法来解释了的吧?   谁会为了晚上的梦游提前在怀里藏好春-药呢?   一时间,沈怡的心情真是复杂到了没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程度。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躺下去了,虽然他很愿意和边静玉做些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的事,但绝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过,他要怎样睁开眼睛才能让现在的情况显得不那么尴尬呢?千万不能让边静玉有种“呀,丢死个人了”的窘迫感啊!   沈怡很努力地想着办法。在线等,真是挺急的啊!   边静玉弯下腰,似乎要做点什么。沈怡不愿意让他得逞,情急之下连忙装作已经熟睡了的样子轻轻地翻了个身,让自己远离了边静玉的“魔爪”。边静玉不泄气,重新凑上来,于是沈怡又翻了个身。边静玉低声细语道:“本以为怡弟睡着了,就可以任我施为了,却没想到怡弟在睡梦中还能反抗……”   沈怡:“……”   没错,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   “难道那恶鬼还没有彻底离开,只是潜伏起来了?不然,怡弟为什么要躲着我?”边静玉又说。   沈怡:“……”   啥?风太大,你刚刚说了啥?   边静玉从小包里取出了五张纸,动作飞快地把五张纸分别贴在了沈怡的额头上和四肢上。   沈怡:“……”   这样的发展真是出人意料啊。   边静玉不知道沈怡早已经醒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小声地说:“怡弟,这是镇邪符。只要贴上一整晚,据说就能百邪不侵了。我以前是不信这些的,但现在是多事之秋……”镇邪符卖得不便宜,边静玉以前一直觉得这东西就是骗钱的。不过,考虑到沈怡的特殊情况,边静玉现在就不敢这么认为了。   沈怡:“……”   说好的你相信我没有被恶鬼附身只是陪我住两天寺庙让我娘放心呢?   边静玉瞧着五张贴得整整齐齐的镇邪符,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搞定了!终于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于是,边静玉顺着原路爬上了窗台,然后又从窗户里钻了出去。已经到了屋外后,边静玉猛然意识到,其实他出来时可以走门啊,门从外面打不开,但可以从里面打开啊,为什么他还要爬窗户呢?   啧,我可能是傻了吧。   边静玉摇摇头,心情舒畅地躺回了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第23章   这镇邪符其实是和护身符一起求的。边静玉跟着沈怡上空山寺之前,去了一趟皇家寺庙。他名义上只给沈怡求了护身符,其实在私底下偷偷花大价钱买了镇邪符。因为上次就是皇家寺庙求来的护身符起了作用,所以边静玉现在对皇家寺庙很有信心。反正边静玉身上有钱,镇邪符越贵应越有效果。   符纸这种东西吧,在原始佛教里是没有的,这本是道家文化中的专属。说起来,道家才是真正的本土宗教,佛教是外来的宗教。但佛教被传过来后,经过了几十上百年的本土化,吸纳了一些道家的东西,也开始弄符纸了。宗教这东西其实常和政治挂钩,前朝重道,本朝推翻前朝后就开始重佛了。   所以,符纸这东西的效果,只能说是……求之心安吧。   第二天,边静玉是被吓醒的。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腰带落在沈怡那里了。若沈怡早上醒来时只看到了符纸,那么他郑重地给沈怡道个歉,再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这个事情估计就能过去了。但若沈怡早上醒来时看到了他落在那里的腰带,沈怡会怎么想?边静玉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   边静玉急匆匆地起了床,又爬了一次窗户去了沈怡那里。结果,他半个人刚挂上窗台时,就看见沈怡已经起床了,正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心虚的边静玉被吓了一大跳,没扒稳窗台,直接摔了下去。   沈怡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边一看。边静玉摔在了草丛里,别提有多狼狈了。   边静玉抬起头来,和沈怡目光相对。两人对视着、对视着,忽然很有默契地升起了一种“我好像没脸见人了”的心情,就一同转开了视线。当宝来和金来赶到空山寺时,沈怡和边静玉正互相躲着对方。   边静玉躲着沈怡是因为心虚。他明明说了相信沈怡却给沈怡求了镇邪符,这是心虚的原因之一。他把自己的腰带落在沈怡那了,这是心虚的原因之二。他当着沈怡的面摔了,这是心虚的原因之三。   沈怡躲着边静玉也是因为心虚。他在昨天晚上竟然误以为边静玉要爬床,这太让他心虚了!   金来给边静玉带来了换洗的衣服。边静玉换下了因为头天晚上爬窗户而沾了灰尘的脏衣服,又是一个翩翩君子了。宝来则带来了赖皮三的消息。宝来说:“……赖皮三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常靠着厚脸皮混吃混喝。不过,他曾在喝酒时透露,他接了个活,白得了一百两的银子。别人问他是什么活,他忽然就闭口不言了。对了,有人注意到,在他说这话之前,曾有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找过他。”   赖皮三本人已经找不见了,估计是找个地方躲了,现在人在不在城内都不一定。   “女扮男装?”边静玉起了一点点兴致。   宝来说:“那姑娘显然以为自己打扮得很像男人了,但对于那些常混于市井的二流子来说,他们别的本事没有,打量人的本事却是一流的,知道哪些人能欺负,哪些人得罪不起。他们其实都看出了那个子不高的少年郎是位小娘子假扮的。我听了他们的描述,觉得这小娘子应该是大户人家里的丫鬟。”   所以,要么就是这丫鬟自己要找沈怡的麻烦,要么就是这丫鬟背后的主子要找沈怡的麻烦。前者的可能性不大,一个困于内院的小丫鬟能和自小养在内院的沈怡有什么矛盾呢?于是只能是后者了。   这就很有意思了,如果是一位爷们要对付沈怡,他完全可以支使自己的小厮去做这件事,小厮在外头行走要比婢女方便多了。所以,能支使丫鬟去做事的只能是一位小姐,小姐没有别的人可用,只能排遣丫鬟去做事。而且,这还应该是一位未嫁的小姐。如果是已经嫁人了的,她就能支使管事去做事了。只有未嫁的小姐,要对付一个外男,这事是不能被家人发现的,于是只能支使贴身婢女去做。   那么,现在的问题来了,沈怡什么时候得罪过一位未嫁的小娘子?   边静玉起先还能正常思考,很快就忍不住脑洞大开了。当然,他不会怀疑沈怡的品性,加上沈怡以前见不到外人,于是他的脑洞都开在了其他的奇怪的地方。比如说,他怀疑这位未嫁的小娘子瞧上沈德源,虽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关注一下沈家的情况,想让苏氏倒大霉。   宝来无语地说:“主子,您还不如怀疑那位小姐是看上您了。”   这样的猜测很合理啊,如果有位小姐看上了边静玉,但边静玉却和沈怡定亲了,于是她就将沈怡视为了眼中钉目中刺,眼看着沈家终于倒霉没落了,边静玉却还要和沈怡不离不弃,那小姐恼羞成怒之下决定要出手对付沈怡,最好沈怡从此一睡不醒,等他们退了亲事,小姐就有机会嫁给边静玉了。   边静玉不高兴地说:“难道在你的心里,你家主子我是如此招蜂引蝶的人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宝来忙说,“但主子您这般优秀,万一有人无意间瞧了你一眼就误了终身……”   边静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宝来。   宝来忙把自己脑海中正在上演的爱恨情仇全都压下去了。   见宝来老实了,边静玉又说:“你再去派人盯着。若那人再敢出手,我们就直接剁了他的爪子。”   “是。”宝来道。   宝来略等了等,见边静玉不说话了,就以为主子没别的吩咐了。他正要转身去做事,边静玉又叫住他,用一种略带了扭捏的语气说:“你去怡弟那儿问问,直接问他,有没有可能得罪过什么女人。”   宝来只觉得边静玉这话说得非常奇怪。不是说话的内容奇怪,而是整个事情很奇怪。沈公子就在隔壁屋,主子自己去问他不就好了,为什么偏偏让他去呢?但既然主子这么吩咐了,宝来只好去了。   沈怡听了问题后,认真思考了半天,说:“想来想去,抛开我父亲曾在朝堂上树下的敌人不提,我们在内院得罪过的人……兰敏郡主算不算?”兰敏郡主和钱松禄有了一腿,沈巧娘虽搬出了钱家,但她还没有出月子,钱家那边迟迟没有应允和离的事。不过,沈怡觉得钱英的态度其实已经有些松动了。   钱英不愿意儿子和儿媳妇和离的原因只有一条,他和沈德源是多年的好友。但让他儿子和儿媳妇和离的原因却可以有很多条。一,他得罪不起兰敏郡主。二,钱家人真正做错了事,沈家人咬死了要和离。三,钱松禄和沈巧娘已经回去不了从前了。四,沈巧娘虽生了孩子,但那孩子只是一个女孩。   若真是兰敏郡主在搞鬼,那么等沈巧娘顺利和离,她应该就不会再盯着沈家了吧。   宝来便把沈怡的这一番回答拿去禀告了边静玉。   边静玉道:“若是兰敏郡主……她是守寡之身,随便打发个管事去做这事都是可以的,没必要支使一个贴身丫鬟去做。不过,既然怡弟是怎么认为的,那我们就想个办法,让钱家人尽快答应和离吧。”   兰敏郡主手上有管事、有护卫、有老嬷嬷,外头的事情没必要让一个年轻丫鬟去做。   “行了,你去做事吧。”边静玉说。   宝来领命而去。   当宝来刚走到门口,隔壁屋的沈怡出声叫道:“宝来,你过来一下。”   既然沈怡到了空山寺,就不能不去拜见自己的武僧师父戒嗔。而边静玉之前用了想跟沈怡学两手的理由来到空山寺,沈怡便想着,边静玉大概也是想要去见戒嗔师父的。所以沈怡才会把宝来唤到跟前来说话,道:“我马上要去见我的师父了,你赶紧去问问你家主子,看他是不是想要跟我一起去。”   宝来很无语。两位主子到底要玩什么呢?   明明他们两个人隔得很近,就住在隔壁屋子里,高声喊一句,互相就能听见对方的声音了,抬脚走两步,就能看到对方的人了,结果却要他来传话。就比如说,刚刚沈怡喊他过来时,完全可以直接喊边静玉的名字啊。为什么还要他来传话?难道这就是主子们已经定亲了,他却还打着光棍的原因?   成亲这种事情,果然会让人变得很奇怪啊。   宝来把沈怡的问题对边静玉说明白了,边静玉回复说:“你去告诉他,行。”   宝来便又跑到沈怡面前说了个行字。   “你去告诉你家主子,我这就要出发了。”   “你去告诉他,我在门口等他。”   “你去告诉你家主子,戒嗔师父有些严厉,让他千万不要害怕。”   “你去告诉他,莫再耽误了。”   “你去告诉你家主子……”   “你去告诉他……”   宝来不得不浪费了好多口水。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佛门清静之地,我却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沈怡和边静玉在折腾了宝来许久后,终于一起去见了戒嗔师父。戒嗔师父皮肤黝黑,就算穿着一身袈-裟,看上去也像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和皇家寺庙里那些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们很不一样。不过,戒嗔师父的眼神很犀利。只这一双眼睛,就让边静玉心头一跳,觉得戒嗔师父很不一般。   沈怡很尊敬戒嗔师父,问了师父的近况后就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   戒嗔师父说:“人只要自身有正气,就能压得过一切邪气。无需什么镇魂符、镇邪符。”   沈怡给了边静玉一个眼神。瞧瞧!我师父说我没事!我真的没有被恶鬼附身!   边静玉恭敬地说:“大师说得对。”   “不过,正气能防得住邪祟,却防不住小人。”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要把人想得太坏,也永远不要把人想得太好了,戒嗔师父那双通明世事的眼中藏着对沈怡这位编外弟子的关怀,“你家中皆是妇孺老弱,很该请一位能够看门守院的护卫。若你有这个心,那我这儿倒是正巧有个人可以推荐给你们。” 第24章   沈怡和边静玉都以为戒嗔师父推荐的人会是一位俗家弟子。沈怡本人就是俗家弟子,虽拜了师,却没有剃度受戒,不用待在寺庙里清修。若戒嗔师父还有别的俗家弟子,那么他确实是一个好人选。只是他们却没想到,戒嗔师父想要推荐的人竟是一位住在这里的香客。这香客的说法并没有很对。   香客是指来寺里上香的人。但空山寺也收留那些暂时无家可归的人。他们一时间找不到去处,只好选择在寺庙里落脚,睡寺里的大通铺,吃寺里的简单素斋,只用帮寺里干些粗活当是报酬就好了。   戒嗔师父介绍的这个人自称高飞。   高飞是半个月前来到空山寺的。他有一脸络腮胡,刚来时头发、胡子都打着结,叫人看不清楚面貌。他那时极其狼狈,身上还带着伤,看上去又有几分狠劲。若不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一般人是肯定不敢收留他的。不过,这人虽样貌凶狠,也不知他过去遇到了些什么事,但真不是什么坏人。戒嗔师父有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既然说这人没有问题,那么这叫高飞的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边静玉和沈怡对视一眼。   沈怡说:“既然是师父介绍的人,若他愿意接受我们沈家的雇佣,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戒嗔师父便叫一位小沙弥去把那高飞找来。   不多时,一个身材健硕的人就来了,只见那人身高九尺有余。这样的身材在此时非常难得了,因此很显眼。边静玉立刻意识到,这人就是他和沈怡昨天在井边看到的那个提水冲凉的人,因为这么高的人应是不多见的,这附近总不会还有第二个。空山寺的大通铺间常会住一些无家可归的人,而这些人大都身上不怎么干净,大通铺上就有虱子。高飞为了干净,把络腮胡剃了,脸上便留着一些青灰。   高飞的右脚似乎受过伤,到了现在不知是还没有养好,还是已经养好了却留了后遗症,只见他走路时微微有点跛,好在跛得不明显。他三十岁左右,但他真实年纪可能还不到三十岁,只是因为受过苦,就显得沧桑了。再看高飞的脸,瞧着就极为精神。若不是他的鼻梁上有一道旧疤,他应该也算是个样貌英俊的男人。边静玉怀疑他身上带着一些异族的血统,因为他的瞳孔看着似乎带了一些幽蓝。   得知沈怡想要雇佣一名护卫,高飞自然是乐意跟着他的,就当场表现了一下自己的本事。   戒嗔师父的院子里有大大小小的石墩十几个,是用来锻炼力气的,最轻的都有几十斤,最重的竟有几百斤,高飞直接走到了最重的那个石墩面前,大喝一声,把石墩抱了起来,然后稳稳当当地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沈怡看得目瞪口呆,忙说可以了可以了,那高飞才露齿一笑,又把石墩砸回了原地。   高飞不笑时看着有些凶,但一笑就显得有些憨厚了。   沈怡敬畏地看着高飞,道:“你这样的……完全可以去考武状元了啊!”   高飞也不瞒着,实话实话道:“我是罪奴的后代,户籍上记了一笔,没有资格参加科举。更何况,我是一介粗人,认不了几个字,行军打仗的事更是半点不懂。公子真是高看我了。”他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过去的经历。因为有一身力气,他一直受一支商队雇佣,跟着商队跑商。跑商虽辛苦,他的薪资也不高,但总归能糊口。后来,雇佣他的商队遇到一些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受到了来自同行的阻击,对手还雇了人来打砸抢。他帮着商队支撑了一阵子,后来商队撑不住了,整个商行就倒闭了。   高飞一时没有地方可去,才会选择在空山寺里落脚。   高飞力气大,饭量也大。不,他已经不是饭量大了,他的饭量可以说的大到了夸张的程度。他一个人能吃掉十个人的饭量!毫不夸张地说,再这么吃下去,整个空山寺都要被他吃穷了。而且,寺里都是素斋,高飞本身不是出家人,最近馋肉馋得厉害。他已经养好了伤,确实有心要找个新的去处。   高飞道:“听说不远处有座皇寺,在皇寺山脚下做挑夫,多少能赚几个钱,我正要去试试。”   如果沈怡不雇佣他,那高飞就决定去做挑夫了。皇家寺庙在山上,马车根本上不去。很多贵人身娇体软,自己爬不动山,就需要雇挑夫给他们抬上去。而就算他们出于诚心,愿意自己爬山,但贵人多娇气啊,若要去寺里小住两日,他们连夜壶都要带上自己在家惯用的,这行李就多了。因此,挑夫照样有生意可做,那就是帮贵人们挑行李。总之,只要有一把力气,那么做个挑夫还是能够糊口的。   当然,若沈怡愿意雇佣高飞,那高飞就去沈家当护院了,毕竟挑夫的生意不稳定。   沈怡笑着说:“既然是我师父向我推荐的你,那你等会儿就跟着我回去吧,我们签个雇佣的合约。对了,我们家正要开始做饮食方面的生意,虽不敢说能让你吃得有多好,但一定是能够让你吃饱的。”   高飞闻言大喜,忙抱拳对沈怡行了个江湖礼。   因为沈怡的外卖生意才刚刚起了个头,而边静玉的学业不能过多耽误,两个人都是正忙的时候,所以他们告别戒嗔师父后,就带着高飞回去了。边静玉之前催着沈怡来寺庙,是为了给沈怡求符纸,既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他并没有找借口再在寺庙里停留。至于沈怡,他心知自己根本没事。   两个人很默契地避开了“恶鬼上身”和“落下腰带”的话题没有谈论。   皇家寺庙的山脚下。   两位身着褐色衣服的小厮正在窃窃私语。他们的身后停着一辆样式华丽的马车。这样的小厮在这附近很常见。他们大都是陪着主子来上香的,但主子们上山去了,他们就被留在了山脚下看守马车。   “守了这些天,也没有见到人,不会是消息弄错了吧?”其中一个小厮说。   “主子叫我们盯着,我们就只管盯着。你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若把事情办砸了,我看你怎么向主子交代。”另一个小厮说。他一边说话,一边盯着那些衣着破旧的挑夫,似乎是在这些挑夫中寻找什么。   前头那小厮得了训斥,脸上却没有半点着急的神色,不以为意道:“你也歇歇吧!身高八尺就已经算是高的了,身高九尺的就太少见了,只要一出现就必然会是鹤立鸡群的,我们一眼就能看见了,用得着像你这么紧盯着不放吗?”放眼瞧去,哪里有那么高的人啊,估计主子说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吧。   原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留在原地看守马车的人。他们装作看守马车,其实另有要事在身。   除了这两人以外,其实他们身后的那辆看似空了的马车里还坐着四个人。两个小厮还不算什么,马车里的四个人就都是真正的好手了。只要他们主子说的人物一出现,他们拼了命也要把那人拿下。   边静玉和沈怡对此一无所知。   宝来和金来找来时,用上了安平伯府的马车。此时,边静玉和沈怡正好能坐着伯府的马车回去。这马车虽然不甚华丽,但毕竟带着伯府的徽记,在进城时可以免受检查、减少排队时间。在皇寺的山下,安平伯府的车夫驾着马车从那辆华丽的马车旁稳稳地使过去。双方人马都无知无觉,就此错过。   高飞受到了沈怡的雇佣,他本来也该坐在马车外头,就算用不着他驾车,但他总不能和雇主们平起平坐吧。但因为高飞以前跟着商队时天南地北都去过,因此很有一些见识,所以沈怡和边静玉这对自小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没有见识的“城里娃”都想要听他说说外头的事,就把他招进了马车里。   其实高飞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说故事的人,但他走过的路多了、看过的东西多了,肚子里确实藏着不少货,在边静玉和沈怡有意识地引导下就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听得边静玉和沈怡两人连连称奇。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话果然有道理啊。”边静玉颇有感慨地说。   ————————   “对了。”边静玉忽然当着沈怡的面问道,“行商途中肯定有机会见到从天南地北来的人吧,那高壮士可曾听说过一种异域的习俗。当两个人关系很好时,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时,就会先点上蜡烛再吃?”   “天黑了,自然就要点蜡烛吃饭了。”高飞觉得边静玉这问题问得很是奇怪。   “不,我的意思是,日头正好的时候,就因为两个人关系不错,于是点蜡烛吃饭。”边静玉说。   高飞摇了摇头,说:“这样奇葩的习俗,我从未听说过。”   边静玉瞪了沈怡一眼。还说你没有把我当祖宗!   沈怡努力而徒劳地解释说:“这是从海外传来的习俗。海外知道吗?他们的语言和我们不一样,风俗自然就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表示不同意就说不,他们说漏。我们表示同意就说好的,他们说爷死。”   “好的,就说爷死?”高飞砸了砸嘴,“他们的祖父答应吗?” 第25章   苏氏在家里焦急地等着情况,终于把孩子们等回来了。   沈怡领着边静玉一起去给苏氏请安,特意拿出了边静玉重新为他求的护身符给苏氏看,边静玉又复述了戒嗔师父说的话,苏氏才略有些放心。她对沈怡说:“你日后小心些,莫再把护身符弄坏了。”   边静玉从怀里取出苏氏先前送他的麒麟玉佩,想要还给苏氏,毕竟沈怡现在已经平安了,他不用再拿着玉佩辟邪。苏氏却说既然收了就没有再还的道理,语气温和却态度坚决地叫边静玉好好收着。   然后,沈怡又领着高飞见了苏氏。苏氏正想要雇一护院,知道高飞是戒嗔师父推荐的人,见他人高马大的确实很有威慑力,又知道他一身功夫不错,就忙叫阿墨把他领下去,给他准备了一间屋子。   边静玉见沈家的事情暂时都已了结,就主动提出要告辞了。   沈怡亲自把边静玉送到大门口。边静玉再次嘱咐沈怡,一不要忘了用功,让他记得读书;二不要忘了现在有人在对付他,让他万事小心;三不要忙于生意就忽略了自身,让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   沈怡一一应了。边静玉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等边静玉走出门坐上马车离开后,沈怡一拍脑袋,说:“我怎么觉得静玉刚刚说的那番话,我听着如此耳熟?就是他脸上的表情,我看着也眼熟。”   蒋六道:“老爷当年就是这么嘱咐少爷您的。”他口中的老爷自然就是指沈德源了。   沈怡:“……”   “就是边公子脸上刚刚那欣慰的表情都和老爷欣慰时的表情如出一辙。”蒋六又说。   沈怡有些心塞。自家还未过门的小丈夫沉迷于年长人设不可自拔,这该怎么办才好?不过,边静玉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对他心存了期待吧?在他沈家遭遇了一连串打击后,边静玉还坚信他能够重新站立起来。如此一想,沈怡顿时觉得心潮澎湃。背负着家人们的期望,他绝对不会对命运认输的!   高飞就这样在沈家住了下来。他是个很能受得住寂寞的人,因为领了看家护院的任务,他就从来没想过离开沈宅去外头瞧瞧,总是守在沈家片刻都不离开。沈怡很快就发现了,高飞竟然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苏氏本来是想要请人来院子里搭个大厨房的,结果高飞一个人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包圆了。   高飞还重新把围墙砌高了,又给一两间漏雨的破屋子换了瓦砾,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沈怡投桃报李,并没有因为高飞户籍上的罪奴后代那条记录就克扣高飞的薪资——这对于高飞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善意了,毕竟他一直生活在歧视中——而且还做到了自己说的话,真让高飞吃饱了!   话说,当阿墨第一次看见高飞吃饭的样子时,他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等到沈巧娘快要出月子时,沈怡的外卖生意开始做起来了,而钱家也终于答应了和离的事,给沈家送来了和离书。苏氏捏着和离书,虽是松了一口气,却也觉得女儿命苦,背地里又偷偷大哭了一通。   苏氏从不当着孩子们的面哭。不是怕丢人,而是不想让家里常笼罩着悲悲戚戚的气氛。   沈怡本想领着高飞去钱家抬嫁妆,毕竟高飞长得高大很有威慑力,但安平伯府及时送来了十几个穿着伯府统一下人服饰的小厮,这就是给沈家撑腰的意思了。沈怡就让高飞留在了家中、看顾家人。   沈怡在钱家见到了钱松禄。   钱松禄被钱英下狠手揍了一顿,躺在床上足足养了一个多月,勉强才能下床。沈怡指挥众人抬嫁妆时,他就扶着墙,站在自己的屋子里朝外看。沈怡远远看到了钱松禄,没有上前去打招呼的意思,只觉得这钱松禄瞧着阴沉沉的。沈怡心里就奇怪了,你不是嫌弃我姐吗,不是外头又有了吗,现在我姐和你彻底没关系了,你难道不喜大普奔吗?呵,做出这副伤心的样子给谁看!还是说,钱松禄其实没有伤心,只是觉得和离一事丢了他的面子,因此记恨着沈怡也记恨着促成了这件事情的安平伯府?   沈怡暗自摇了摇头,觉得钱英下手还是轻了。他以后一定要找机会补上。   沈巧娘的嫁妆其实已经用掉了一些,这倒不是钱家贪了她的嫁妆,而是她自己正常用掉的。比如说,当初嫁妆里有布料,有些名贵的布料反倒是不经放的,沈巧娘就干脆把布料裁了做衣服了。钱英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愧,对于这种被正常用掉的嫁妆,他都按照沈巧娘嫁过来时的嫁妆单子补齐了。   除此以外,钱英还拿出了一个盒子,瞧着大小估计是装银票的。   沈怡道:“钱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都已经拿到和离书了,再不用勉强自己叫钱英伯父了。   钱英呐呐地说:“给、给孩子的。”   沈怡立马面一沉,道:“我们沈家虽然遭了不少事,但妮儿是我姐的亲女儿,是我的亲侄女,我们总不会亏待了孩子。我娘早就说了,待到我爹回来,叫他亲自给妮儿起个学名,好记到族谱里去。”   沈家人已经决定要把妮儿记在沈家的族谱里。这意味着,她和钱家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至少沈家人是这么认为的。妮儿其实是沈怡的外甥女,他偏要说妮儿是侄女,这并不是口误。他是故意的。   此时不同于后世。   若是后世,那么父母离婚后都有赡养孩子的义务,没必要为了争一两口气就不要渣男家给出的赡养费。但此时的很多律法其实都是保护男性权益的。按照本朝律法来看,若是钱家有意要争,那么妮儿的归属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判给钱家。她跟着母亲归了沈家,这对于沈家、对于妮儿本身来说都是一件不名誉的事。不过,人活着,有时候就是为了那个名。但人活着却也不能单单为了那个名。妮儿留在钱家,在名声上确实没什么妨碍了,但她在钱家能有好日子过吗?那必然是不能的!所以,沈家人绝对不能让钱家人再和妮儿有什么纠葛。钱英拿出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沈怡都不会收下。   钱英还想要劝,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沈怡深深地看了钱英一眼。钱英近来苍老了很多,但沈家人绝对不会原谅钱家人。   沈家这边忙着和离,边家这边却忙着成亲。定亲多年的边嘉玉终于要娶妻了!因为边嘉玉是安平伯府的继承人,他又是这一辈孩子里第一个成亲的,所以婚宴设得极为热闹。安平伯恨不得把场面摆得越大越好。边静玉作为边嘉玉的兄弟,要帮他一起去柳家迎亲,要帮他挡酒,还要帮忙招待客人。   不知道边嘉玉本人成一次亲是什么感想,反正边静玉累得够呛。   边静玉平时喝酒不多,但作为婚宴上挡酒的人,这次肯定是喝多了。待到他第二天起床时,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还一抽一抽地疼着。但他靠毅力咬牙起床了。因为第二天要认亲,他可不敢误了时辰。   柳三姑娘出自镇国公府。镇国公府虽是武勋之家,毕竟传承了好几代,对姑娘的教养都很不错。鲁氏坐在高位上,见边嘉玉和柳三姑娘这对新婚小夫妻相携走来,心里先忍不住赞了一声,很快又起了一点点埋怨。同样是儿子,瞧瞧边嘉玉的亲事,这柳三姑娘看着就是个好的。再瞧瞧边静玉这边,沈怡再好,那也是男的,虽然鲁氏现在很喜欢沈怡,但到底还是埋怨安平伯当初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柳三姑娘恭恭敬敬、大大方方地敬安平伯和鲁氏喝了茶,鲁氏就跟着安平伯给了红包。   鲁氏给的红包不轻。这一个是因为她手头宽绰,没必要扣扣搜搜。第二个是因为她想要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她虽对边嘉玉关心不多,但绝对不会是那种会苛待边嘉玉、磋磨长子媳妇的人。第三个则是因为她觉得礼多人不怪,此时对新媳妇好点,也盼着这新媳妇日后别整日给她找事。   在边嘉玉成婚前,鲁氏特意打听过柳三姑娘的性情,知道她随了她的父母,都是文人的性子,肯定不喜欢金啊、银啊这种俗气的东西,就特意想办法找到一根古朴大气有诗意的玉簪子。那玉簪子还是蝙蝠、石榴纹路的,寓意多子多福,作为新婚的礼物是最好不过的了,想来柳三姑娘一定会喜欢。   柳三姑娘一路认亲,到了边静玉这里,他是弟弟,不用给长嫂备礼,反倒是长嫂需要为他准备礼物。边静玉亲自从长嫂的陪嫁丫鬟手里接过了礼物,微笑着对边嘉玉和柳三姑娘说了好几句吉祥话。   整一套认亲过程都很和谐。   鲁氏的心情一直很不错。等仪式结束,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忽然想起了柳三姑娘今日奉上的鞋袜衣服,就叫人把新嫁娘做的针线都拿来,若是她穿着合适,这两天就上个身,也是给新嫁娘面子。   结果,当她拿起柳三姑娘做给她的衣服打量时,她的脸顿时就黑了。 第26章   当边静玉特意来给鲁氏请安时,鲁氏的脸依然黑得不行,她气坏了。   边静玉一进屋子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立刻朝鲁氏身边的大丫鬟看去。因为鲁氏和边静玉母子关系好,鲁氏身边的人待边静玉自然很亲近。大丫鬟朝着摆在鲁氏面前的新衣服一努嘴,意思是鲁氏生气和这衣服有关。边静玉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件衣服上。这衣服瞧着可真华丽啊,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边静玉笑着凑到了鲁氏面前,道:“娘,这是谁惹我娘生气了?儿子帮你找他出气,好不好?”   鲁氏最在意的就是边静玉这个儿子了,见儿子来了,哪里舍得对着自己的儿子摆脸色。不过,她心里到底是不爽,拎着衣服的一角提到边静玉面前,说:“你瞧瞧,送我这样的衣服,她什么意思!”   边静玉好奇地问:“这衣服是谁送来的?莫非是舅舅?”这衣服整一个就是鲁家舅舅的品味啊!   因柳氏敬茶献衣服时,衣服整整齐齐被叠好了放在托盘里,衣服上还摆着一双新鞋子,还有手帕等物品,所以大家都没有细看衣服本身。边静玉真不知道这衣服会是他新鲜出炉的嫂子送的。这衣服说好听点是华丽,说难听点就是俗气了,用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上面还缀着各种颜色的珠子。   这衣服肯定是一件值钱的衣服,这话没得说。要是把这衣服拆了,把上面的金线银丝分一分,再把那些珍珠粒、翡翠粒、红珊瑚粒分一分,估计能养活好几家穷人,让他们整年都吃上精细的白面。   但是,这衣服根本就穿不出去啊!就这花纹图案,鲁氏敢穿上身,立马就有人说她为老不尊——儿子都十六了,在这个时代,鲁氏真不能算是年轻的了——这也就算了,关键是这衣服太俗气了啊!   鲁氏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说:“你舅舅能这样气我?是伯爷给你大哥找的那个好媳妇送的!”   边静玉听着这话不对啊。这话里的一部分怨气是冲着送衣服的柳氏去了,但大部分怨气又都冲着无辜的安平伯去了。不过,边静玉已经习惯了鲁氏这种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立马把问题推到安平伯身上的行为。他不掺和长辈之间的事,只说:“娘,大嫂真舍得花钱啊。我听说柳祭酒手头不宽裕呢。”   柳氏送给边静玉的礼物是一套普普通通的文房四宝,不算贵重,但寓意很好。   镇国公府至今没有分家。虽说没分家有没分家的好处,背靠大树好乘凉,柳氏的嫁妆就是公中出了大部分银子置办的,但是不分家也就没有私产了啊。柳祭酒不是长子,也非幼子,在父母面前不算得宠,平时又爱买个古玩珍籍什么的,手头就总是紧巴巴的。柳祭酒的妻子是彻彻底底的文人习性,只懂风花雪月,不懂油米柴盐,根本不懂经营之事,嫁妆里也都是些清贵的却不能换钱使的好东西。所以,柳氏手里其实是没什么钱的,但她却为鲁氏准备了一件如此耗钱的衣服。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边静玉想要劝着鲁氏往好了想,那柳氏花了大价钱,总不是故意给鲁氏难堪的。她得不偿失啊!   鲁氏却顺着边静玉的话就接了一句,道:“是啊,她娘家不宽裕,她这是咬牙给我难堪呢!我这样一个活人戳在她面前,肯定是碍了她的眼,这要不是已经把我当仇人了,哪里舍得花这些钱来气我!”   边静玉又试图劝了一句,道:“娘,也许大嫂是真的想要孝敬你呢!”   “那就更可气了!”鲁氏的脸立刻就变得更黑了一点。   柳氏送上这样的衣服,如果她是故意的,那她就是在讽刺鲁氏出身商贾,觉得鲁氏只配穿这样艳俗的衣服,鲁氏如何能高兴呢?如果柳氏是无意的,她本质上是想要讨好鲁氏的,那么她送上了这样一件衣服,是因为在她的心里,鲁氏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衣服,她这还不是给鲁氏贴了个出身商贾的没有品位的标签?无论是哪种情况,柳氏心里对于鲁氏都是不屑的吧,所以鲁氏又能高兴到哪里去呢。   鲁氏气呼呼地说:“要真想孝敬我,打探下我的喜好有什么难度?”   鲁氏这安平伯夫人已经当了小二十年了,这些年时时会外出交际,因她性格爽朗大气,也有和她交好的夫人。就算考虑到柳氏接连守孝,不便外出,那么外头那么多店铺也有鲁氏最爱去的银楼和布店,若柳氏有心,找个擅打听的下人,让他们去银楼布店里转一圈,也该对鲁氏的喜好心中有数了。   “我给她准备的礼物,都是细细打探清楚了她喜好的,她一个做小辈的,就这样对我?”之前敬茶时,鲁氏瞧着柳氏有多满意,她现在就有多厌恶,“真真是看错了她,难道她以为你大哥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怕我对你大哥存了坏心,所以她才刚过门,就开始琢磨着要对付我了?呵,够能耐啊!”   “柳家的家教不该如此……”边静玉继续劝着鲁氏。   别说边嘉玉的继承人地位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就算安平伯还没有为边嘉玉请封世子,就算他偏爱的是鲁氏和边静玉,就算鲁氏果然苛待了边嘉玉,柳氏若是聪明,也不该在刚进门时和鲁氏对上。因为鲁氏是长辈。她虽是继室,也是母亲。柳氏应该徐徐图之,而不是一上来就狠狠落了鲁氏的面子。   鲁氏对柳氏已经彻底没了好印象,道:“指不定她这次就是在算计我呢!你都说了,柳家的家教不该如此,外面的人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若是我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把柳氏给我的下马威说出去,他们肯定都以为我是在胡说八道。而我一旦开了胡说八道的先例,日后再说柳氏不孝顺,又有谁信呢?”   鲁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觉得自己已经把柳氏看清了。   边静玉见鲁氏越说越气,就不再劝了。无论如何,柳氏这次确实是做得不好。边静玉试探着对鲁氏说:“娘,既然大嫂这么坏,那要不要我想个办法让她倒霉,好让您出气?”他说这话是用来哄鲁氏开心的,凭着他对鲁氏的了解,鲁氏八成不屑对柳氏出手,只会默默看着柳氏上蹿下跳,像看猴戏。   果然,鲁氏狠狠地在边静玉的手背上打了一下,瞪圆了眼睛说:“要死了!这种内宅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来出头!你若一天到晚只盯着内宅的三分地,那我真是要被气死了!快走,回你院子读书去。”   边静玉赶紧露出了一个略带孩子气的讨好式的笑容。   鲁氏却不耐烦看着边静玉了,说:“快走吧,我这儿也没备着你的饭。我去找你祖母说话。”   见鲁氏这么快就恢复了活力,边静玉立马起身滚了。跑到门边,边静玉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冲着鲁氏说:“娘,等我成亲了以后,我一定让我媳妇好好孝顺你。娘你到时候也要对我媳妇好一点啊。”   鲁氏没料到边静玉忽然说了这话。等她反应过来时,边静玉已经利索地滚远了。   鲁氏气笑了,扭身对自己的大丫鬟说:“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我生的混小子!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那也等娶到了媳妇再说啊!他的媳妇还没有影呢,他现在就惦记着让我对他的媳妇好一点了。”   大丫鬟抿着嘴唇笑,道:“奴婢听得真真的,少爷说的分明是,让未来的少夫人好好孝顺您啊!”   “谁指望他们的孝顺!别气着我就算烧了高香了。”鲁氏起身理了理衣摆,领着大丫鬟去了老夫人宋氏那里。她和宋氏婆媳关系好,白天时总凑在一起打发时间。老夫人的院子随时都冲着她敞开着。   鲁氏少不得又在宋氏面前抱怨了一回。在她看来,柳氏明摆着是看不起她的出身。   此时的人很注重出身,是因为基础教育不普及,人们能接受到教育大都来自父母的言传身教。男人也就罢了,只要家里供得起,还能把他们送去学堂里,所以有英雄莫问出处的说法。但女人困于内院,大都是被自己母亲教养长大的,在这种情况下,母亲的眼界决定了女儿的眼界。鲁氏出身商户,即便家里曾花大力气为她请来了教养嬷嬷,但她刚嫁到安平伯府时,在待人接物上还是无措了好久。   但鲁氏从来不是一个没有品味、眼里只有钱的人!柳氏送那衣服到底是讽刺谁呢!   “……我过两年都要做祖母了,如今还要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连着我娘家一块儿骂。”鲁氏说。   宋氏自然是站在鲁氏这头的,反正她也是继室,安平伯不是她亲儿子,边嘉玉也不是她亲孙子,她乐意在府里瞧着谁顺眼就对谁好。不过,宋氏却也劝鲁氏消气,道:“她年轻不晓事就随她去,若她吃过亏愿意改了,这是她个人的运道。若她这辈子都改不了,你躲一边看笑话就是,别自己冲上去。”   鲁氏点着头说:“您说的对。我呀,就优哉游哉地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来吧!”   两人很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鲁氏说:“我其实早把账册整理出来了,本想等她适应了府里的生活,就把她带在身边好好教上几个月,等她上了手我就脱手不管了。既然她这么‘能干’,我待会儿就让人把账册和钥匙都给她送去!” 第27章   柳氏进门第二天,回门的日子都没过,就接到了安平伯府的管家权。   鲁氏叫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把厚厚的账本全都搬到了柳氏面前,当着她的面堆得高高的,又让自己的心腹大丫鬟奉上了库房的钥匙。大丫鬟会说话,抿着笑把柳氏捧得高高的,然后行个礼就走了。   柳氏和她的陪嫁丫鬟根本没想过鲁氏能这么轻易就放了权。这倒不是说她们眼中的鲁氏是个贪权的人,只是照着世情来看,就算是最最淡漠名利的婆婆,也没有在儿媳妇进门第二天就放权了的啊!   “小姐……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陪嫁丫鬟小心翼翼地说。   柳氏微微皱了眉头,道:“这事确实奇怪。”她其实并不贪慕管家权,这并非是她清高,而是因为她现在刚刚成婚。她因为守孝已经耽误了四年,虽说现在终于嫁人了,但她祖父身体有些不好,万一祖父有个什么,她这个出嫁女又要守孝了。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个孩子!管家的事以后再说。   当然,她也不是咒自己的祖父。老国公身体不好,这已经是实情了,皇上亲自点太医来国公府瞧过几回了。其实,她最盼着祖父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虽说现在当家是她伯父,而且她伯父早已经袭了镇国公的爵位。但其实,她家中的灵魂人物依然是她祖父。只要她祖父还活着,那么柳家就能安稳。   鲁氏骤然交权,柳氏真是措手不及。   待到边嘉玉从前院回来,柳氏就把账册和钥匙往边嘉玉面前一推——这推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账册太多太厚又太重了,还真是推不动啊——面带惶恐地说:“母亲刚刚派人来把这些交给了我……”   边嘉玉也愣住了。不过,他到底和鲁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将近二十年,对这位继母还是有一些了解的。鲁氏真不是一个会刻意为难别人的人。她有时候会把自己人和别人分得一清二楚,但她从没有害人的心思。边嘉玉觉得,鲁氏把这些东西交给柳氏,这必然是出于好心的。于是,他安慰柳氏道:“母亲愿意把这些交给你,必然是相信你。你慢慢学着上手就是了,若有不懂记得去请教母亲。”   虽是这么对柳氏说的,但边嘉玉转头就找上了安平伯,想让鲁氏把管家权收回去。他对鲁氏没什么亲近,但信任绝对是有的。这么说吧,比起刚刚成亲的妻子,边嘉玉反而更信任他的继母鲁氏啊!   安平伯又找上鲁氏。鲁氏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把管家权回收了,道:“我瞧着老大家的挺稳重,这一摊子家业迟早要交到他们夫妻手里,早几日晚几日又有什么区别?就让老大家的慢慢学着管起来吧。”   鲁氏手里捏着丰厚的嫁妆,在她和边静玉院里伺候的又都是心腹,就算推了管家权,照样把日子过得漂漂亮亮。她早就看明白了,这伯府肯定不会由她亲儿子继承,她乐得轻松。若柳氏不贪心也就算了,她再不喜欢柳氏,也不会主动对付她。但若柳氏贪心要做点什么,鲁氏就等着看她摔跟头了。   家里的这些事都和边静玉无关。鲁氏向来不许他插手内宅之事。待过了假期,他便回了太学。   时间匆匆而逝。沈家也好,边家也好,生活中虽然总会出现一些小热闹,但总体而言日子还是过得很平静。沈怡的嫂子虞氏怀胎九月生下了一个男孩。虞氏怀孕时曾备受惊吓,又一度伤心欲绝、忧思过重,好在张院判医术高明,虞氏精心养了几个月,生产时虽然有一点点早产,但万幸母子均安。   抱着小侄儿,沈怡忍不住想,若是父亲和大哥在家,那该多好啊。   沈家没有给新生儿办洗三和满月,但鲁氏得了消息后,依然给孩子送了礼。鲁氏若想要对谁好,那真是叫人半点找不出她的不是来。她送的长命锁很轻巧,刚出生的孩子戴上后也不会觉得压得慌。   鲁氏还送来了一件百家衣,是给妮儿准备的。做百家衣很耗功夫,因为要寻那种把孩子健健康康养大的人家,一家一家地问他们求来布料,这才能做成一件衣服。鲁氏应该是在妮儿出生后没多久就找人求布料了。在鲁氏看来,妮儿这孩子也算是她看着出生的,她希望小姑娘能够平平安年地长大。   当日往沈怡身上泼了水的赖皮三还是不见影踪。边静玉一直派人盯着,那想要对付沈怡的人却再也没有出手过了。莫非那人指使他人泼了一次水就觉得痛快了?还是说那人放弃了?沈怡做外卖生意时,边静玉也叫宝来和金来在暗中盯着,但沈怡顺顺当当赚着钱,却是真的没有人再出手对付他了。   边静玉也就暂且把这事放到了一边。不过,他依然命宝来盯着赖皮三那帮人。这总归是条线索,只要赖皮三再次出现,或是有了和赖皮三有关的消息,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把幕后的人一点点揪出来。   这一日,边静玉在太学中的好友姚和风忽然递给边静玉一封信,道:“昨日收到了家书,这两封是给你们的。”边静玉愣了一下,忽然就反应过来了,眼中迸出了惊喜。距离沈德源被流放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南方多水路,交通比较便利,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到南婪了,这估计是他们写来的信。   沈德源和沈思作为被流放的犯人,他们若想要寄信,只能托过路的商队,不能走官方的驿站。商队有自己的行商计划,让他们传信会慢上许多。好在还有姚县令,他把沈德源的信夹在他给姚和风写的家书里一起寄来了。信一共有两封,一封是沈德源写给安平伯表示感谢的,一封是他写给家人的。   两封信都是敞口的,谁都可以打开看。   沈德源毕竟是阶下囚的身份,所以他要做出一个姿态来,表明他写的信都是普普通通的信,绝对没有在信里夹带消息。姚县令既然愿意帮沈家传信,肯定是因为他已经和沈德源父子有过交谈,他相信沈德源父子的人品。沈德源想对得起姚县令的这份信任。不过,姚和风和边静玉都没有选择偷看。   边静玉待下午的课业结束后就离开了太学。给安平伯的信,边静玉打发书安送回家了;给沈家人的信,边静玉打算亲自给沈怡送去。沈怡虽忙于生意,使得外卖生意走上了正轨,每个月的生意都在扩大,但他并没有耽误自己的学习。有了边静玉给他整理出来的资料,他非常自觉地投入了学习中。   学习一事最忌闭门造车。为了切磋学问,沈怡常和边静玉见面。他们两人越来越熟了。若这时再发生边静玉把腰带落在沈怡那儿的事情,边静玉大概能若无其事地抽了沈怡的腰带往自己身上系了。   边静玉直奔沈家。沈怡正站在院子里背书。他的身后晾着一排又一排的尿布。没办法,家里共有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一天要换好几条尿布。最近天气不好,尿布洗了就很难干,只能这么晾着。   边静玉拿出信递给沈怡。   沈怡见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忙接过信当着边静玉的面就看了起来。匆匆把信看完,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沈德源在信里说,他和沈思一路平安地到了南婪,正好被分到了姚县令治下。   沈家父子这一路多亏了有万金商行的裘掌柜的照顾。   裘掌柜得了边静玉的吩咐,每日给沈家父子准备干净的水和食物,待到天气转变时,还会重新给他们准备衣服。官差收足了银子,他们对掌柜的这种行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路上,有几个犯人撑不住生了病,小病拖成大病,还死了两个。但沈德源和沈思除去赶路辛苦,竟是没有受到别的苦。   到了南婪后,要分配具体的流放地,这本是随机的。但姚县令提前收到了儿子寄去的家书,就把沈德源父子要去了自己的辖区内。别看县令只是个末品小官,但在偏远的地方,对于当地的人来说,县令大过天了!姚县令要了两个犯人去做苦力,又不是要把两个犯人放走,在这事上未受半点阻力。   姚县令从自己儿子寄去的家书里,已经把沈德源的经历知晓得七七八八了。他当然知道沈德源并不真是那种罪大恶极的人,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而已。在和沈德源有过一番交谈后,姚县令心里有了主意。他既然有心要照顾沈德源父子,自然不会真把他们当苦力使,而是在当地建了个义务的学堂,让沈德源父子在学堂里当了教书先生。这学堂不完全是孩童的启蒙学堂,也教一些简单的生活技能。   姚县令是个一心要做实事的人。很多像他这样被派去南婪的朝廷命官,或清高或迂腐,根本没法融入当地的环境中,只会试行高压政策,用武力确保自己的统治地位。但姚县令不一样,他到了南婪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妻子一起学习当地的语言。他和当地人沟通良好,一心要为当地人谋福祉。   沈德源父子如今跟着姚县令,虽说日子确实清贫了些,但他们肯定性命无忧了。而且,他们跟着姚县令是真的能为当地人做一些实事的,并非是在虚度光阴、浪费生命。沈德源在信里就直接说,事已至此莫要悲观,往好了想,这对于沈思来说未必不是一个历练的机会,能让他变得更为坚韧成熟。   沈怡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沈家人头顶的阴霾还没有彻底散开,但他们终于可以从最艰难的情况下走出来了。苏氏会努力让这个家依然凝聚在一起。沈巧娘会带着孩子努力过好和离后的生活。虞氏会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养好身体,一边等着丈夫归来。沈德源和沈思会在南婪努力地过好每一天,等着全家团圆的那一天。而沈怡,他要努力保护每位家人,要努力寻找一条出路,要养家糊口,也要出人头地、为父兄洗清冤屈!   从此以后,他们的生活就会越来越好了。 第28章   边静玉此行主要是送信,把信送到了,他就要离开了。   沈怡必然是要送一送边静玉的,反正他们俩送来送去总也不嫌烦,阿墨和书平、书安几个都已经习惯了。沈怡先把信拿去给了苏氏,然后领着边静玉往外走。边静玉忽然说:“我娘前两天抱怨,说我总不惦念着她。我便想给她买样首饰。怡弟若是得闲,不如陪我去银楼里走一趟,好帮我参谋参谋。”   边静玉难得对沈怡提出请求,沈怡自然不会推辞,忙说:“好啊!”   于是,两人一起去了银楼。鲁氏最常去的那家银楼叫日升银楼,老师傅们的手艺极好,鲁氏常在这里定做首饰。此时的生意人眼睛都利,因边静玉曾经陪鲁氏来过日升银楼,掌柜的一眼就认出他来了,也知道他是安平伯夫人的儿子。安平伯夫人可是店里的大主顾啊!于是,掌柜亲自上前招呼了。   边静玉刚说他想要给娘买几样首饰,掌柜立刻就按照鲁氏的喜好捧出了三五样店里的好货。   边静玉瞧着这几样都不错,就问沈怡道:“怡弟,你觉得哪样最合适?”   无论沈怡挑哪一样,都不会出错。因为这些就是掌柜的按照鲁氏的喜好准备的。但沈怡仍是细心看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其中的一样,附在边静玉耳边说:“我觉得这个不错,你觉得呢?”他其实没有什么挑首饰的经验,因为他从来没有帮人挑过首饰啊!他只是觉得红色的宝石最能突显鲁氏的气质。   边静玉见沈怡挑中了,立刻对掌柜的说:“就这个吧,你帮我们包起来。”   “你不再看看?”沈怡问。他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边静玉竟是想也不想地就照着他说的买了。   “不看了。我娘肯定会喜欢的。”边静玉自信地说。   边二公子同样没有帮女人挑首饰的经验。他以前照着自己的眼光给鲁氏买首饰时,鲁氏见到那首饰,总是哭笑不得。用后世人的话来说,边静玉在女人首饰这一块的审美就是典型的直男审美,他送的首饰,鲁氏根本没法戴出去。后来边静玉就学乖了,每当要给鲁氏买礼物时,就找鲁氏经常去的那几家店,让掌柜的推荐。掌柜的可不会砸自己的生意。从那以后,边静玉送礼就送到鲁氏心坎上了。   既然如此,边静玉为何还要让沈怡帮他参谋呢?因为边静玉曾对鲁氏说过,他未来的媳妇一定会孝顺鲁氏的。他这不就给沈怡创造孝顺鲁氏的机会了吗?这可是沈怡亲自为鲁氏挑的合心意的首饰!   君子一诺千金重,我是绝对不会食言的。边静玉在心里如此想到。   鲁氏对此一无所知。她一直以为边沈两家能退亲,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开始挖坑了。捧着边静玉送的首饰,鲁氏还在心里感慨,自己亲儿子送的礼物就是比外人送的贴心,怎么看怎么喜欢呢!   一转眼就过年了。   年前年后事情多,鲁氏半点家事不沾手,柳氏竟也忙里忙外顺顺利利地把所有事情都办妥了。鲁氏虽没看成好戏,却也因此高看了柳氏一眼。别的不说,柳氏这表现这比鲁氏当年初嫁时还厉害呢!   待到第二年春天融冰时,沈怡决定要去南婪看望父兄。   外卖的生意已经稳定,即便没有沈怡跑里跑外,苏氏也能把生意撑起来了。而且,沈巧娘和虞氏也能撑得起事。当然,因为她们还要看顾孩子,主要还是靠苏氏撑着。外卖生意每个月的收益都颇为可观,这几个月竟攒了不少钱。照着沈家现在这情况,沈怡离开个半年,家里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   沈怡出发前特意请边静玉去酒楼吃了一顿饭。大中午的,别人的桌子上都点着蜡烛,就沈怡和边静玉这张桌子没点。于是,大家都用隐晦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觉得这两位年轻人肯定是面和心不和。   如果两人关系好,他们就点蜡烛了!但他们没点,所以他们说不定是来酒楼吵架的!   边静玉:“……”   沈怡:“……”   他们最终妥协了,像其他人一样招了小二来把蜡烛点上。   得知沈怡要出远门,边静玉虽担忧不已,但自觉没什么立场拦着不让他去,便仔细问了沈怡出门的时间。边静玉在心里算了一下,道:“巧了,这回真有一支商队和你同路。你不如跟着商队走吧。”   边静玉说漏嘴了。   这回是真有一支商队和沈怡同路,那上回陪着沈德源和沈思的那支商队就是假的咯?其实万金商行那几日并没有去南边做生意的计划,但为了能够照顾沈德源父子,于是他们临时组建了一支商队?   只从这点就能看出边静玉在他舅舅面前是极有脸面的,又能看出边静玉到底为沈怡做了多少事!边静玉见沈怡脸上神色变化,连忙补救说:“裘掌柜领头的那支商队,本来就是打算去南面的,只是提早了半个月而已……我舅舅是生意人,肯定不会让自己亏本的。”虽然,更改行程确实少赚了一些钱。   “不用说了,我心里都明白。”沈怡说。   见边静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沈怡很体贴地岔开了话题,说:“我回来时会给你带礼物的。”   “别特意去折腾这些,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就好。”边静玉真心实意地说,“礼物重在心意。你千万别把这事当成是一种负担。路途遥远、旅途不易,你就是给我带一些南婪的土回来,我都会高兴的。”   沈怡笑着应了一句:“好。”   这次跟着沈怡一起南行的商队是由裘管事领队的。裘管事是个年轻人,是当初那位裘掌柜的亲侄儿。裘管事并非是去做生意的,而是送货的。他年纪轻、资历浅,还没取得能独自负责生意的资格。   沈怡这一路上正好可以坐商队的马车、坐商队的大船。   到了南方的一个渡口,沈怡本该和裘管事分开了,但因为裘管事常听沈怡说起南婪的事,竟是主动提出要陪沈怡一路走到南婪。到了那里后,沈怡和他的父兄团聚,裘管事就住在县衙里,每天都出去走走看看。等到心里有了一些想法后,裘管事就主动找姚县令聊天了,提出想要和姚县令做生意。   这生意是药材生意。南婪环境特殊,非常适合各种药材的生长。有些药材竟是南婪独有的,别的地方再也瞧不见了。除此以外,这边的制药技术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比如说,当地人做的驱虫粉,是家家户户常备的药物之一,但外地就没有了。裘管事不光想要收购药材,也想收这边独有的药物。   用驱虫粉举例,外地不像南婪这样毒虫众多,但这并不意味驱虫粉卖不出去。它驱蚊的效果也是极好的啊!裘管事很有生意眼光。作为年轻人,他还很有野心。他一直想要在万金商行里更进一步。   驱虫粉在当地卖得很便宜,甚至可以说是不要钱的,因为这里面的药材都是山上野生野长的,制药的过程也不麻烦,家家户户都会做。但如果驱虫粉被万金商行包装卖出去,那么它的售价就会被重新定位。而一些更为珍贵的药物,比如说带有一点消炎功能的止血药,在这个时代可以同等于黄金。   南婪人很排外,外地人对南婪也多有误解,如果没有姚县令在其中沟通,这生意是很难展开的。   姚县令想要帮助当地人过上更加富裕的生活,裘管事想要提升自己在万金商行中的地位,两个人一拍即合,做生意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裘管事立刻给亲叔叔裘掌柜去信。等裘掌柜收到信后,看过信中的内容,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又立刻禀告了鲁家现任的家主。现任家主就是边静玉的亲舅舅了。   鲁舅舅一眼就看出了这里头有利可图,非常重视这件事。想他当初不过是因为边静玉的请求而让商队的人照顾了沈家父子一番,临时变更行程使得商队在路上的成本增加,确实少赚了一点点钱。鲁舅舅没把这点钱看在眼里,只要边静玉高兴,他这当舅舅的也跟着高兴,比赚了多少钱都要高兴。鲁舅舅真没想到,他竟然因此结下了一段善缘。这药材生意只要真做起来了,日进斗金都没什么难的。   而对姚县令来说,只要当地人生活富足、愿意接受朝廷的统治,这就是一笔不小的功绩了。   待到夏天时,沈怡风尘仆仆地从南方回来了,同样是跟着商队的船一起回来的。旅途叫人疲惫,但沈怡却一直很有精神。他已经等不及要见到边静玉了,要让边静玉看看他特意为他带回来的礼物。   正巧边静玉那日休沐,沈怡来不及好好休整一番,就带着礼物约见了边静玉。   边静玉看着沈怡送的礼物沉默不语。他送别沈怡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送礼只看心意,沈怡就是给他带一些南婪的土回来,他都会高兴的。结果,沈怡果然就给他带了整整一花盆的土回来。   送礼有送土的吗?!   沈怡怎么就这么听话呢。边静玉在心里如此想到。然后,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像猫儿一样乖巧的沈怡。沈怡学着猫的姿势坐在地上,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膝盖上,对着他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你为何要做出这副样子来!”边静玉大惊失色地问。   “因为你夸了娇娇可爱,还说很喜欢娇娇,喵。”沈怡无辜地笑了,眼神懵懂无辜,“既然你那么喜欢娇娇,那我就是娇娇了,喵。我最听你的话了,最最听你的话了,喵。”所以,有没有更喜欢我啊?   边静玉赶紧摇头,说:“你别这样!你快点变得正常起来啊!”   兴致勃勃送了礼物的沈怡眼睁睁看着边静玉一张脸涨得通红。除此以外,边静玉还眼神躲闪,总是避开沈怡的视线。沈怡被边静玉的样子逗乐了。他想,多日不见,静玉弟弟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呢。   ————————   以后绝对不能让怡弟太靠近娇娇,不然怡弟说不定要跟着娇娇学坏了!边静玉在心里琢磨着。 第29章   沈怡送的那盆土看上去平平无奇。事实上,它也确实平平无奇。   装土用的盆是最不起眼的泥盆,不光不值钱,造型也很一般。边静玉低头盯着盆中的土研究了一会儿,还不嫌脏地伸出手指戳了两下,实在是看不出这土有什么稀奇的。但沈怡还在等着他的表扬!   边静玉正要昧着良心夸沈怡送礼送得别出心裁,沈怡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铲子就开始挖土了。   边静玉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像只猫那样。   当着边静玉的面,沈怡从土里挖出了一包用油皮纸包好的东西。他把这东西递给边静玉,说:“这是我机缘巧合下弄到的。”这才是他真正想要送给边静玉的礼物啊,他怎么可能会只送土给边静玉呢。   真没想到这土里竟藏了乾坤,边静玉好奇地看着这包东西,心里痒痒的。   沈怡用一种等待表扬的眼神看着边静玉。边静玉三两下打开了油皮纸,油皮纸里还有一层布,他又打开了那层布。然后,边静玉傻眼了,布里头包着的东西,一粒一粒的很漂亮,但他竟然不认识!   “这是什么?”边静玉问。   “是玉米。”沈怡说。   “玉米?”边静玉重复着沈怡的话。   “一种粮食,可以用来当主食。”沈怡解释说。   边静玉虽然生于富贵,但因为有志于仕途,平日所看的书包罗万象,并不是那种只知道死读书、完全不接地气的人。他连忙把布合上,问:“这是种子?哪里来的?产量如何?真的可以当主食吗?”   沈怡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你坐下,我慢慢和你说。”   南方经济贸易繁荣。在那种非常热闹的大城市,人们偶尔可以看到外貌、衣着特征非常明显的异国人,他们来自双傲国、西密国、乌朵国、车塞凉国等等。这些小国家都在比南婪更南的地方。此时的海运交通并不发达,从海上来的异国人非常少。这些异国人都是通过陆上的渠道跋山涉水过来的。   双傲国等小国家的人虽然长得和本国人不太一样,但大体上还是黑发黑眼的样子,倒也不会被本国人当成是妖怪。这包玉米种子是沈怡从一个来自西密国的小商人手里买到的。据那位商人说,这包种子其实也不是他们国家的特产,而是当他还在西密国时从一个红头发、黄绿眼睛的人手里买到的。   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包种子一定被历任主人带着走过了千山万水。   沈怡对玉米的认知是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当他看到玉米时,立刻就把它认了出来。他笑着对边静玉说:“……那西密国的商人非要把玉米粒当成是吉祥物来卖,他说这东西的名字叫吉祥粒,看上去就像是金子一样,吃到肚子里以后能招财。但他说得太夸张了,大家反而都不信他,所以根本就没有人买。我在他那里买了几匹布,又挑了几样颇具异域风情的小东西,最后要了这些吉祥粒当搭头。”   那些布是沈怡给家里的女人们带回来的礼物,倒也没有浪费。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东西可以当粮食的?”边静玉好奇地问。估计那位卖了玉米粒给沈怡的商人都对玉米了解不多吧。那沈怡是从哪里了解到玉米的呢?难道是从书上看来的?边静玉自觉看得书已经不少了,可他从来不知道这些。说句实话,沈德源出身寒门,沈家的藏书不太可能会比边家更多了。   沈怡呆了一下,说:“好像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啊。”   作为一个彻底开了窍的人,他遇到这事也并不会叫人觉得奇怪吧?应、应该吧?沈怡苦恼地想。   边静玉:“……”   沈怡连忙补救说:“我还知道,它很适合在山地种植。”   “什么?!”边静玉激动地站了起来。   就现在的国土总面积和总人口数量来说,很多地方都称得上是地广人稀。所以,土地资源是不缺的,缺的是良田资源。当地主占有更多的良田时,农民手里的田地资源就更少了。为了生存,他们固然可以去开荒。但开出来的新地如果不适合种稻谷等主食,他们辛辛苦苦一整年怕是连税都凑不齐!   就算是那些手里有几亩良田的日子还算过得去的农民,如果这时候能有一种可在山地种植的作物出现,他们肯定也是要种的!他们舍不得用良田来试种这种作物,却可以去开山地啊!对于一年忙到头只为糊口的人来说,他们不怕辛苦。只要辛苦劳作以后能得到回报,那么他们就一定会去尝试的!   边静玉抓住沈怡的手,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沈怡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所以,这些玉米粒真的很重要。只是那位西密国商人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弄到这些种子的,再多就没有了。你家里肯定有田庄吧?我把玉米粒交给你了,你让庄子上的人精心伺弄着,一定要找那种值得信任的且有经验的老农。如果运气好,过上一到两年,我们就能见到成效并且收获更多的种子了。再花个两到三年的时间……你们安平伯府把它呈到圣上面前去!”   边静玉在原地踱了几圈。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如果沈怡提供的信息全部是真实有效的,那么推广玉米就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他们却不能现在就把它呈到皇上面前去。一来,如果这些种子出了问题最终种不出玉米,或者玉米的优势并不明显,那么他们就犯了欺君之罪。二来,不给出具体的种植效果,只凭沈怡一面之词,皇上不一定会重视这个问题,那么整个事情就会被耽误了。因此,他们一定要先在田庄上培育,等看到效果再说。   这虽然会耗费两到三年的时间,可一旦培育成功了,玉米能带来的利益是巨大的!   边静玉停下脚步,把玉米粒推回到沈怡面前。这里头干系重大,他不能占了沈怡的功劳。   沈怡重新把玉米粒推到边静玉面前,说:“我父亲和兄长多亏了有你们照顾,我嫂子和侄儿也多亏你们请来了太医。还有我姐姐和妮儿的两条命,我的一条命,我们全家都是因为你们才得以保全的。你就当是给了我一个回报你们的机会。”若不是边家人竭力相助,只怕他们沈家已经彻底家破人亡了。   边静玉摇了摇头,说:“我们只是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你要这么说,倒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沈怡把原话送还,道:“你要拒收,那同样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这不一样!”边静玉说。   沈怡笑道:“我也是有私心的。能让我毫无保留相信的人,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你了。”   沈怡没有田庄,他虽知道一点关于玉米的常识,但对于玉米的具体种植过程是毫无头绪的。他脑海中的很多知识都东一脚西一脚,没有形成系统性,对玉米的认知也是泛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本来就需要请人帮忙。他临时雇来的人难道还能比边家庄子上几代都在为边家服务的仆从们更值得信任吗?等到玉米真培育出结果了以后,沈怡没有面圣的资格,现在的他甚至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那么他必须要通过别人把玉米呈到皇上面前,谁知道这个“别人”会不会为了独占功劳把他一脚踹开?   只有边家才不会吞了沈怡的功劳。沈怡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边家而已。   只要边家如实上报,那么等到玉米被培育出来后,边家占了一份功劳,发现玉米种子的沈怡也能占上一份功劳。沈怡可以不要别的赏赐,他只要父兄能平安归来!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团圆的那天了!   再者说了……   “我今天这番话若是对别人说的,这东西叫玉米,产量不错,能当主食,可在山地种植。他们有几个人能相信我并帮助我呢,肯定都以为我是在异想天开吧?毕竟,就连卖东西给我的西密国商人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沈怡看着边静玉的眼中仿佛有星光闪烁,“只有你,我这样说,你就会这样信。”   边静玉不是一个会轻信的人,他之所以愿意相信沈怡,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沈怡的人品。   如果今天是其他的什么人对边静玉说了这样的话,边静玉会怀疑那人是骗子,怀疑那人想要设局骗他的钱。但这些话是沈怡说的,那么就算这些玉米种子到了最后也没种出成果来,边静玉都不会觉得沈怡是骗了他。他会帮沈怡找理由,疑心是种子失去了活性等等。正因为他愿意相信沈怡,相信沈怡不会故意欺骗自己,所以在他对玉米毫不了解的情况下,他也愿意搭上时间、精力、劳动力和钱。   “我……我会亲自负责这件事的。”边静玉郑重地说。他的眼睛紧盯着那些玉米粒,仿佛看到了沈怡胸膛中那一颗炽热的真心。他当然知道这些玉米粒对沈怡来说有多重要了。他不愿意让沈怡失望。   沈怡的耳朵尖又开始红了。   边静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你为什么要把玉米粒藏在土里,有什么讲究吗?”如果这里头有讲究,那么他们现在要尽快把玉米重新埋到土里去,绝对不能伤了这些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宝贝。   沈怡眨了下眼睛,用布和油皮纸把玉米重新包好,然后压低了声音说:“嘘……我们小声点说。”   边静玉顿时以为有人在偷听。他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了,把耳朵凑到了沈怡面前。   “……不要被它们听见。其实我是在骗它们呢。”   沈怡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得意,他说话时带出来的热气从边静玉的耳朵上掠过,边静玉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又很努力地集中着注意力,“他们”是谁,沈怡想要骗谁呢?   边静玉在一瞬间想了很多,甚至怀疑又有人在害沈怡了,就听沈怡说:“我把它们埋在了土里,它们误以为自己还没有被收获,就能够安安心心地休眠等着被收获的那天了。这样就不会轻易坏掉了。”   边静玉:“……”   虽然我不会种田,对种子的特性也了解不多,但你仿佛是在逗我。   ————————   玉米这个名字明显是沈怡创造出来的,因为那位来自西密国的商人都不知道玉米该叫什么,据说他从红头发商人那里得到名字极其拗口。那么,沈怡为什么给它起名为玉米呢?边静玉在心里思考着这个问题。明明它金灿灿的看上去那么像黄金,一点都不像玉石,所以应该叫黄金米,而不是玉米。   莫不是因为我名字中带了“玉”这个字吧?   边静玉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从他的嗓子眼蹦出去。他有些欢喜,有些甜蜜,有些骄傲,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实在不愿意如此自恋,可是除了这个解释,还能有别的更好的解释吗?没有了!   怡弟真是……真是好不矜持啊!边二公子忍不住挠了一下墙。 第30章   边静玉揣着玉米种子回家时,宝来正在恒安院里等着。宝来常帮边静玉处理外头的事。见宝来表情严肃,边静玉立刻把那些激动得仿佛要冒泡泡的心情压了下去,领着宝来去了书房,问:“有事?”   宝来表情纠结地说:“就是去年有人雇了赖皮三给沈公子泼水的那件事……”   “终于找到线索了?”边静玉若有所思地问,“瞧你这样子,莫非幕后之人是我认识的人?”   宝来表情痛苦地点了点头,不敢多说废话,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地说:“有人认出了世子夫人身边的云苓姑娘就是那位女扮男装雇了赖皮三的小娘子。”他口中的世子夫人就是指边嘉玉的妻子柳氏了。   这消息真是出人意料。   边静玉微微皱了眉头,问:“消息可靠吗?”   事关柳氏,宝来哪里敢轻易下结论啊。于是,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对着边静玉复述了一遍,尽量没有带上自己的主观想法,好让边静玉自行判断。自从去年沈怡被泼了水后,宝来按照边静玉的意思一直派人盯着赖皮三那帮人。虽然沈怡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了,宝来这边却没有放松过。   但赖皮三自那以后就失踪了,一直没有出现,联想到赖皮三常对狐朋狗友说他有位亲戚去了外地发财的话,他很可能在拿到酬银后投奔那位亲戚去了。赖皮三不在,他那些狐朋狗友能提供的消息极为有限,只说曾有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找过赖皮三。宝来那时就猜测,这小娘子应该是内院的丫鬟。   内院的丫鬟很难有出门的机会。   拿柳氏的大丫鬟云苓来说吧,像她这样常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养得比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娇气,规矩重得很!她就算会跟着柳氏出门,也往往是随着柳氏一起坐轿子,外头的人轻易见不到她的面。   最近这一月,老镇国公的身体又有些不好。从去年开始,他的身体就一直好好坏坏的,听说镇国公府连棺材都预备上了,就为了给老国公冲一冲煞。结果老国公当时是熬过来了,熬了半年,现在又病了。柳氏作为孙女,虽已经嫁了人,不能在老国公床前伺候,却也想尽一份心力,就提出去一趟皇寺为老国公祈福。因为有沈怡被边静玉求来的护身符唤醒的先例,边家的人现在对于皇寺非常推崇。   柳氏出门不可能不带丫鬟。她似乎极信任云苓,只要出门,十有八-九带上的都是云苓。   到了皇寺所在的山峰的山脚下,柳氏下了马车,没有选择被人抬上去,而是决定亲自爬台阶走上去。在一般情况下,像她这样的内宅妇人是不屑于抛头露面的,但去寺庙为长辈祈福就不同了,越是亲自爬山越能证明自己的诚心啊!云苓自然也跟着柳氏一起爬,周围还跟着十几个别的丫鬟婆子等。   再说那赖皮三的狐朋狗友中有一位名叫陈四的,他有一把力气,但就是太懒了,但凡日子能过得下去,他就整日招猫遛狗什么正经事不做,只有当实在吃不上饭了时,他才会去皇寺山脚下当几天挑夫。就是这么巧,陈四当初正好见过云苓女扮男装去找赖皮三,这次又被他瞧见了云苓陪柳氏爬山。   陈四立马就撂担子不干了,跑去找到了宝来的人,用这条消息换了几两银子使。   “云苓……柳氏……”边静玉神色莫名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起身对宝来说:“这事你办得很好。但这事先到此为止,大哥的承安院里,不要插人进去,只管把我们的恒安院守好了。”他起身去找鲁氏。   鲁氏没料到边静玉会在这时过来,正拉着后院的一位姨娘一起看布料。那姨娘也乖觉,见边静玉来了,忙低眉敛目,一躬身就先离开了。鲁氏叫边静玉来自己跟前坐了,问:“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边静玉哪回出门见沈二不聊尽兴了才回来啊!   边静玉没有理会鲁氏的打趣,一挥手叫鲁氏身边的大丫鬟都退了个干净,等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鲁氏两个人了,他才认真地问:“娘,您觉得大嫂那人怎么样?她可还做了什么叫您生气的事情没有?”   鲁氏奇怪地看了边静玉一眼。柳氏和边静玉之间是需要避嫌的,他们两人按说没有交集,边静玉为何要问起柳氏?不过,鲁氏向来纵容边静玉,就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说:“除了她刚嫁过来时送我的衣服把我气到了,后来还真没有见她做过什么没有分寸的事情,到底是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姑娘呢!”   边静玉示意鲁氏多说一点。   鲁氏便道:“就因为她很有分寸,我还想过,当初那衣服应当不是她故意要送的,估计是被身边亲近的人坑了,真以为我喜欢的就是那样的吧。她后来大约也知道衣服送错了,见着我时显出了几分尴尬。但我哪犯得着和她那样的年轻姑娘计较,反正我从不管承安院的事,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处着吧。”   边静玉道:“前些日子,大嫂送我一方云河砚,莫不就是在对我们示好?”   柳氏刚嫁进边家时,在认亲礼上送给边静玉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只是最普通的那种文房四宝而已,寓意不错,但真不值多少银子,比着边静玉平时惯用的文房四宝差了很多,边静玉没必要委屈自己,领了柳氏的心意,却把她送的礼物束之高阁了。但前些天是边静玉十七岁的生辰,柳氏忽然通过边嘉玉的手送了他一方云河砚。这种砚台不损毫、宜发墨,颇受文人学士青睐,是砚台中的珍品!   云河砚并非是光有钱就能弄到的!边静玉相信这方云河砚肯定是柳氏嫁妆中压箱底的好东西了。但是,她却拿出来送于他了。边嘉玉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边嘉玉道:“你嫂子说,你在读书一事上最有灵气,这东西就你配使。”他说这话时,语气是非常骄傲的,显然对妻子表现出来的大气非常满意。   鲁氏不以为意地说:“她在这府里待久了,就该看明白了,世子就是一个守成的性子,你和世子相辅相成,伯府才能更进一步,所以她这当嫂子的不该薄待你。哦,孙姨娘仗着在先夫人跟前伺候过,以为自己能在柳氏面前有点面子,柳氏却仿佛是极厌恶她的,很不待见她,连带着也不待见大姑娘。”   安平伯有两位姨娘,一位姓孙,生了大姑娘,一位姓周,生了二姑娘。孙姨娘是原配夫人的陪嫁丫鬟。周姨娘原本是安平伯的通房,后来慢慢提上来的。刚刚陪着鲁氏一起看布料的人就是周姨娘。   鲁氏又说:“若说柳氏厌恶孙姨娘是因为她不喜妾侍,可她对周姨娘和二姑娘又不错。我瞧着倒像是孙姨娘做了什么事得罪过她一样。有些人啊,天生就不聪明,这孙姨娘当初还想笼络了世子和我打擂台呢,也不想想她是个什么身份!伯爷能让世子和奴才秧子亲近么?伯爷恨不得能把世子捧上天!”   边静玉默不作声地听着。他平时多住在太学,偶尔会住在家里,轻易和柳氏碰不到面,就算是那种阖家团圆的时刻,他们男人坐一桌,女眷另起一桌,他也不会和柳氏有近距离的接触,因此他对于柳氏只有一个很刻板的印象,沉静稳重,应该是能叫安平伯满意的儿媳妇、能叫边嘉玉满意的妻子。   从鲁氏的话中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柳氏并不蠢,也不是那种会恣意妄为的人。这样一个人,她为什么要让心腹去雇人朝沈怡泼水?她甚至不应该和沈怡有交集!边静玉觉得,他是真想不出理由来。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要问这些了?”鲁氏问。   边静玉想了想,并没有瞒着,把宝来查出来的事情都对鲁氏说了。边静玉问:“我实在想不出大嫂到底想要做什么……有没有可能是那云苓自作主张?莫非云苓是被别人故意安插到大嫂跟前的探子?”   “不可能!柳氏若是连一个贴身丫鬟都拿捏不住,我就只当她是个蠢货了。”鲁氏说。   柳氏可能会被自己的父母坑,可能会被自己的堂姐妹坑,但绝对不会被一个贴身丫鬟坑。云苓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柳氏的手里捏着,她又自小跟着柳氏一块儿长大,没有勇气也没有动机背叛柳氏。   那么,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边静玉对着鲁氏露出了一抹略显孩子气的笑容。每当他对着鲁氏这样笑的时候,其实就是在撒娇了,鲁氏从来都吃他这一套。边静玉说:“娘,内院的事我肯定不方便插手,就劳烦您帮我盯着了。”   鲁氏得意地笑了起来,说:“别看我早就把管家权给你大嫂了,但在这府里,我若想要动点手脚,她肯定什么都发现不了。”不管柳氏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出手对付沈二,她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柳氏虽是柳家的姑娘,但她已经嫁到安平伯府做长子媳妇,那么她和安平伯府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从她对鲁氏、边静玉示好不难看出,她应当没有要害边静玉的意思。鲁氏便只是盯着她。   此时的边静玉还不知道,这一盯就是捡漏的开始啊! 第31章   柳佳慧自然还是柳佳慧,然而她在梦里窥探了天机。   大梦一场,一梦十年。   这事情说起来真是稀奇。对于柳佳慧而言,梦里种种就如前世,大梦初醒后,她有过惶恐,有过庆幸,有过不安,有过激动,终是庆幸老天爷能让她重来一次。十年后没有镇国公柳家,也没有安平伯边家,她也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变成了南城小巷子一个整日为生计操劳的粗鄙妇人。   在柳佳慧的梦里,镇国公府是在她伯父镇国公被以勾结蛮人的罪名下狱后分崩离析的,而安平伯府彻底没落则是因为安平伯阖府得罪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沈怡。他日后声名鹊起、如有神助,皇上甚至想要把公主下嫁于他,于是在他低谷时退了亲事的边家就遭到了众人的嘲笑,成为了众矢之的。   柳佳慧做梦的时日是在沈德源父子被定罪的前后几日。她梦醒后的第一个反应是一定要把柳家人头顶悬着的利剑除了,第二个反应则是千万别让她丈夫边嘉玉的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再去得罪沈怡了!   柳家的事需徐徐图之。柳佳慧身为内宅女子,其实根本无法影响到镇守西北的镇国公。于是,她只能去寻了祖父,说自己在梦中得了老祖宗的指点,把梦里发生过的事挑挑拣拣说给了祖父听。这其中有很多东西确实是如她这样的闺阁女子所不能知道的,若她没有梦里的经历,她肯定说不出家里的一些只有长辈们才知道的秘辛。老国公因此信了她的话。然后,接下去的事就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了。   因为对梦里的事感同身受,也因为从老国公这里验证了梦中很多事的真实性,所以柳佳慧对梦里的一切越发坚信不疑。她知道几年后是谁继承皇位,她知道京城中有哪些人要崛起,哪些人要倒霉。   至于边家这边……柳佳慧一梦十年的这个时间点,她已经因为接连守孝熬成了老姑娘,若她反悔不嫁入边家,她大概要留在柳家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柳佳慧梦里嫁人后和边嘉玉相处得不错,后来两家一起遭了难,他们夫妻二人倒是谁也不嫌弃谁,在困境中情谊更深了。柳佳慧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回,没打算放弃这门亲事,于是她只能努力阻止边家人别去得罪沈怡了。   柳佳慧忙叫人去打探沈家、边家的事,她正想琢磨出一个办法拦着边静玉暂时别退亲,却忽然得到消息说,边静玉压根就没有退亲!柳佳慧当时就呆了,这发展不对啊!在她梦里,沈家的女眷和沈怡刚离开监牢还没有找地方安顿下来时,边静玉就迫不及待去退亲了,还当众把沈家人羞辱了一番。   柳佳慧忙叫人把细节都打探了出来,得知是安平伯亲自去了沈家才把这门亲事保下来的——同时去的安平伯夫人鲁氏被柳佳慧直接忽略了——她便自以为是地想通了,以为是安平伯镇压了边静玉。   待沈怡清醒了、痊愈了,柳佳慧掐指一算。不对啊,在她梦里,沈怡明明一连昏睡了两个月。   得知安平伯曾请了张院判为沈怡看病,大家都以为是张院判妙手回春。然而张院判不敢居功,对外就说是沈怡家人为他请来的符纸的功劳。因边静玉和沈怡还没正式成亲,张院判便只说是“家人”。   柳佳慧听到这样的话,误以为是沈家人为沈怡求来的符纸。   柳佳慧见沈怡病愈后日日外出,担心边静玉在外头撞上沈怡,又对沈怡说出羞辱的话来,于是她就雇人往沈怡身上泼了水,盼着他能回去躺几日,最好像梦里那样再躺两个月。柳佳慧梦醒后已经决定提前嫁入边家。待两个月后,沈怡就算再次清醒过来,反正那时的她成为了边静玉的长嫂,她不能对边家人说起梦中的事,但作为长嫂,她就能够管教边静玉了,不用担心边静玉再去找沈怡的麻烦。   柳佳慧之所以雇人朝沈怡泼水,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想要知道她和沈怡究竟是谁占了天命。   梦里,毫无疑问是沈怡占了天命。总是不断有人要对付沈怡,但那些对付沈怡的人最终都倒了大霉,沈怡这人就好像如有神助一样。但柳佳慧作为窥得天机之人,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得了老天爷偏爱的,于是她就试探了一回。朝沈怡泼水这种事,不算什么大事,若天命站她这边,她应该什么问题都不会有,那她以后再做别的事时就敢放开手脚了。若天命仍站在沈怡那边,那她估计要倒一点小霉。   试探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倒霉了。   柳佳慧找不到高飞了。高飞是一个关键性人物。老国公已经派心腹是皇家寺庙山脚下守着了,在柳佳慧的梦里,他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然而,在她醒后,高飞这个人彻底消失不见了。   柳佳慧立刻就缩了回去。她想,原来天命还是站在沈怡那边的。   沈怡这个人非常邪性。如果你要出手对付他,自觉抓住了他的把柄,以为马上就能把他打落到尘埃里去了,那么你很快就会倒大霉了。柳佳慧拥有梦里的记忆,所以她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在她和老国公交流时,她压根就没有提过沈怡这个人。因为她怕老国公不信邪去对付沈怡,那肯定会给家里带来大-麻烦!柳佳慧自从试探了这一回后,就连监视沈怡这种事都不敢做了,她只想离着沈怡远远的。   所以,柳佳慧至今不知道高飞就在沈怡那里。   沈怡真的太邪性了!柳佳慧只想自保。   柳佳慧从此低调做人、安心备嫁。她想着,等她嫁到边家后,只要她想方设法约束了边静玉,不让边静玉先提退婚的事,而是等着沈怡上门来退亲,然后他们一家人从此离着沈怡远远的,那么他们这辈子肯定就能安稳无忧了。结果,当她嫁到边家后,她忽然发现,这个世界竟然变得如此不对劲!   明明嬷嬷和丫鬟们都和她说过,鲁氏不会喜欢她准备的那件衣服,但是她不信!因为她在梦里和鲁氏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每日能见到的鲁氏就是那么俗气是一个人啊!哦,嬷嬷和丫鬟们还和她说过,根据她们打探来的消息,边静玉是个上进有为的年轻人,她摇摇头只作出了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她还不了解边静玉吗!他虽也进了太学,但整日跟在太监义子李翼鹏身后,哪有个正形啊!   因为守孝,也因为柳佳慧的母亲只懂风花雪月,柳佳慧手头的消息其实是很不灵通的。   比如说,柳佳慧曾听闻一位姑娘很是腼腆,外面的人也都传那位姑娘很腼腆,她就一直这么认为了。结果,真正消息灵通的人就知道,那姑娘生来脑子就有一点问题,因此被家里人教得从不在外人面前说话,只知道抿嘴微笑,可不就是“腼腆”么!但柳佳慧的消息不灵通,只能打探到表层的消息,还以为那位姑娘是真腼腆,等她做了梦后才终于知道真相。在梦里,柳佳慧也听说边静玉进了太学,曾猜他应该是个上进的年轻人。结果呢?边静玉哪里上进了!边家不就是被边静玉折腾到没有的吗!   现实中的众人可能被蒙蔽了。但她从梦里窥探到的天机是不会错的!   柳佳慧始终坚信自己的认知。于是她进门第一天就送了鲁氏俗气却也贵重的衣服,又用一套普普通通的文房四宝把边静玉打发了。关于鲁氏,因为鲁家人在梦里曾散尽家财为边家奔波,所以柳佳慧即使不喜鲁氏的性子,也是真心实意愿意把鲁氏当长辈尊敬的。但她是真不喜欢边静玉那个纨绔啊!   结果,她就被打脸了!   为什么鲁氏是这么大方、爽朗而又明事理的一个人!梦里那个钻进铜钱眼里去的妇人哪去了?   为什么边静玉是这么上进、有为而又谦和的一个人!梦里那个蠢笨的徒有其表的纨绔哪去了?   柳佳慧起初以为鲁氏或边静玉中有个人和自己一样,也在梦里窥得天机。但她很快又推翻了这种想法。拿她自己来举例,她即便一梦十年了,醒来之后,她依然是她,不过是因为梦里的经历变得坚韧了一些。但边静玉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梦里的边静玉给柳佳慧的感觉非常单薄,就像是个纸片人一样,柳佳慧仔细回忆,竟然想不起来边静玉具体的样子了。但现实中的他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明明很多事都是按照柳佳慧梦里的轨迹发展的,她的家人们是,她的好友们是,朝堂中那几位斗得很厉害的皇子们是,然而边静玉不是。对于已经知道了未来事的柳佳慧来说,边静玉他OOC了啊!   然后?然后下面没有了。   原定的剧情彻底分崩离析,崭新的剧情如同欢脱的草泥马一样尽情地狂奔着。   柳佳慧目瞪口呆。   柳佳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连她梦里那个嚣张至极、花样百出沈怡都不一样了。在她的梦里,沈怡明明是个非常狂傲的人。但边嘉玉却告诉柳佳慧说,沈怡和边静玉性情相投,他们是天作之合。   柳佳慧可以算是一个幸运的人。但有一些事情是连柳佳慧都不清楚的。按照她梦里的发展,为人愚蠢的边静玉任性地退了婚,沈怡始终昏迷不醒,等他再次醒来时,他自己的灵魂已经彻底迷失了,待在他身体里的是个穿越者,还是那种日天日地走逆袭路线的穿越者,所以他才能无比狂傲。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本该退婚的边静玉却OOC了,沈怡在他的帮助下及时醒来,于是沈怡还是真正的沈怡。   哦,谁能说真是现实生活中的边静玉OOC了?也许柳佳慧梦里的那个边静玉才是OOC的那个呢?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柳佳慧敢拍着胸脯说,她梦到的就是真相?事实上,当柳佳慧努力回忆梦境中的内容时,所有和边静玉有关的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仔细想来,梦里的边静玉确实很有违和感。   柳佳慧决定从此安静如鸡。 第32章   术业有专攻。柳氏那边,边静玉只拜托他亲娘帮忙盯着,他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边静玉决定把玉米培育出来。这首先需要有一个保密性极强的庄子。边家自然有庄子,但说到保密性,边静玉其实更倾向于去外祖鲁家借个小庄子。只是玉米这事干系重大,他若真的擅自把鲁家牵扯进来,就有压着边家补贴鲁家的意思。哪怕他确实很亲近鲁家,但身为边家人,他就不能这么做。   于是,边静玉最终还是挑了边家的庄子,然后决定亲自去庄子上走一趟。   因为此时有游学的风气,所以太学也是可以请长假的。但既然是以游学为理由请的假,那么等到游学归来就一定要上交功课。若是游学时的功课做得不好,就会影响到学子们在太学中的考评情况。   边静玉就以游学为理由请了假。   待请好了假、行囊都准备好了,边静玉才去寻了安平伯和边嘉玉说话。安平伯和边嘉玉两人对于玉米一事都是将信将疑的。这倒不是说他们怀疑边静玉被沈怡骗了,他们怀疑的是沈怡被商人骗了!   安平伯和边嘉玉的反应才是正常人的反应。正常人都会对他们此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心存怀疑。   虽然他们也会有所期待,但这期待不至于压过了怀疑。   但边静玉自小有主见,他虽敬安平伯至孝,待边嘉玉至恭,却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安平伯和边嘉玉自知拦不住他,也就随他去了。安平伯说:“莫要把功课落下,这届的秋闱,你可以下场一试了。”   “孩儿还想再磨砺几年。”边静玉谦虚地说。   安平伯没有理会边静玉的谦虚,面无表情地说:“待你更进一步后,你的亲事就该筹办起来了。”   边静玉马上改口说:“如此,孩儿便下场一试吧。”凭着他的才学,他确实可以去参加秋闱了。凭着他的政治敏锐度,他却觉得现在并不是他进入官场的好时机。但是,现在已是成亲的好时机了啊!   安平伯忍不住抖了抖胡子,像重新认识了边静玉一样。他第一次发现小儿子的脸皮其实挺厚的。   边静玉和边嘉玉一起离开了安平伯的书房。边嘉玉身上穿着的是柳氏亲自给他做的长袍,腰间系着的是柳氏亲自给他绣的荷包,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嘚瑟。世子大哥很想勾着边静玉的脖子表示亲近,就像是他在国子监中勾着他的知己好友一样。但看到边静玉那如同君子典范一样的走路姿势,世子大哥忽自惭形秽,连忙收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样子,跟着做出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要去庄子上住一阵子,那沈二也跟着去?”边嘉玉问。   “这是自然,这本来就是他找来的种子。”边静玉说。   边嘉玉面色纠结了一会儿,说:“你们俩一起住庄子上?没有外人了?你们可还没有成亲呢!”   虽说男子之间不用避嫌,但既然都已经定亲了,却在没有成亲时就抛开长辈住到一块去,这听上去总归有些不妥当。边静玉已经习惯强行淡定了,面对边嘉玉的担心,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慌张的神色,道:“大哥,我与沈二虽然还没有成亲,但已是知己好友。知己好友自然是能够一块儿游学的。”   “你这么说……好像也对。”边嘉玉说。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观察着边静玉脸上的神色。   边静玉自觉坦荡,神色不变地任由边嘉玉打量。说服别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先把自己说服了。   于是世子大哥就被边静玉这副淡定的样子骗了。他顿时就放心了。他弟弟瞧着还没有开窍呢!   沈怡也很重视玉米这件事,自南婪归来后,和家人们相处了几天,盘点了下外卖的生意,就抽空和边静玉一起去了庄子上。见到庄头,边静玉立刻让他把庄子里最会伺弄庄稼的人找来。庄头就介绍了一个姓尤的庄稼汉给边静玉。尤姓庄稼汉其实还不到四十,但因为生活辛苦、常在外头风吹雨淋,他瞧上去已经有小老头子的样子了,大家都叫他老尤头,他有个儿子叫强生,大家叫他儿子小黑尤。   沈怡对玉米了解得不多。他完全不知道玉米是怎么种出来的。他虽然开窍了,但他脑子里的很多知识都不成系统性。比如说,他还知道有一样叫番薯或者红薯的东西,也是高产顶饿的好东西,还知道红薯的多种吃法,但他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引进红薯。所以说,他能弄到玉米种子,这是撞大运了。   此时的航海技术并不发达,红薯也好,土豆也好,甚至是辣椒也好,虽然可以通过陆路传播,但主要还是从海上传过来的。不过,陆路传播的不稳定性太大了,就像沈怡买到的玉米种子一样,需要经历过很多任主人,才能出现一个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的可能性。它能遇到沈怡,也是撞大运了。   边静玉从本来就不多的玉米种子里小心翼翼地分出了十几颗,让老黑尤慢慢研究,道:“听说你很会伺弄庄稼。这是从南方带回来的种子,你先研究着,若是能把这东西种出来,我奖励你十两银子!”   对于老尤头来说,十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很大的奖励了,但又没有大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若边静玉说要奖励他一百两、一千两银子,他反而会心态失衡,说不定会冒出一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老尤头干了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事,生活被圈在方寸之间,像边静玉这样的贵人,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天边的云彩一样。在边静玉面前,老尤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他忙在衣服上擦了把手,小心翼翼地从边静玉手里接过玉米种子,哆哆嗦嗦地问:“敢问主家,这东西最适合在什么节气播种?”   是春天播种,还是夏天播种,这里头的区别很大。老尤头也不求主家能告诉他种的时候需要注意点什么了,他估计主家心里肯定不知道,十两银子岂是那么好赚的?大不了他每天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多少能总结出一些规律来。他伺候了一辈子的田地,在这方面有经验。但播种的时间该告诉他啊!   边静玉哪里知道这个!他默不作声地看向了沈怡。   沈怡也不知道这个啊!他脑子里多出来的东西都是垃圾信息,又不是多了一个百度出来!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一个办法,说:“要不我们找个花盆先把种子种下去。要是现在的天气不适合种它,若是天气冷了些,我们就把花盆抱到屋子里去了,若是天气热了些,就把花盆抱到阴凉通风的地方去。”   边静玉看向老尤头,语气亲切地说:“你觉得这方法可行吗?可行的话,就先这么试一试。这东西若能种出来,在我这里,你肯定居了首功。待扩大种植面积时,我就提拔你当管事。你觉得怎么样?”   提拔当管事?老尤头被一个大惊喜砸中了,忙跪倒在地,对着边静玉磕了个头。他其实不怎么会说话,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嘴巴就更笨了。好在他灵机一动,想起了戏台上的唱词,忙说:“主家放心,承蒙主子看重,小的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种子在我就在,这种子若是不在了我就……”   边静玉连忙打断了他,说:“好好好,知道你会尽心尽意。你只管好好种就是了。”   边静玉和沈怡在庄子上住了下来。边静玉带了宝来和金来两兄弟,沈怡带上了阿墨。这三个小厮都是自小跟在主子身边一起长大的,对于庄稼之事,他们知道的也不会比主子更多,因此边静玉就把老尤头的儿子尤强生留在了身边。尤强生长得很黑很瘦,据说和他爹一样,也是个伺弄庄稼的好手。   沈怡对边静玉说:“你游学的重点不如就放在农事上吧,到时候让、让……”他忽然把尤强生的名字忘了。人有时候是会这样,明明记忆力不差,但熟悉的名词就是掉进了肚子里怎么都跳不上舌尖。沈怡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说:“……让润肤油陪你多走走、多看看。”强生润肤油!没毛病!   边静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怡说的润肤“尤”是指小黑尤尤强生。   边静玉心情复杂地朝小黑尤看去。小黑尤很有精气神,但就他这黑不溜秋的样子,沈怡竟然称呼他为“润肤尤”?边静玉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皮肤。他身为男子,自然不用特意保养,但毕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皮肤健康而白皙。那么,他在沈怡心里又会是什么,难道是“美肤边”,还是“娇颜边”?   边静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了?”沈怡关心地问。   “我没事。”边静玉虚弱地说,“我就是有点恶心。”   “恶心?难道是生病了?”沈怡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边静玉摇摇头说:“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这怎么能习惯呢!”沈怡抬高了声音说,“快去请大夫来!”生病就要看病,一定要爱惜身体。   “我真的习惯了。”边静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沈怡和他一样擅观察、勤思考,那么沈怡应该也会习惯的吧?时不时就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恶心到一回什么的……唉,这就是善于思考的代价啊! 第33章   尽管边静玉坚持说自己没事,沈怡却放心不下。恶心想吐这种症状,可能是脾胃不调引起的,可能是气血不足引起的,还可能是筋络不通引起的……这些都不算是重病,却有可能从小病拖成重病。   沈怡苦口婆心地劝边静玉去看大夫,告诉他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边静玉只说自己没事,再多的解释却没有了。他总不能对沈怡坦白说出他脑子里的那些想法吧?沈怡不笑死才怪呢!边静玉在沈怡面前向来喜欢维持稳重可靠的人设,绝不给沈怡嘲笑自己的机会。   沈怡实在拗不过边静玉,暂时歇了请大夫的心思。不过,他心里始终记着这事,打算等他们从庄子上回去后就找娘说一说这事,让娘去安平伯夫人面前暗示一番,叫夫人多看顾一下边静玉的身体。   沈怡心道,他虽管不住边静玉,但总有长辈能管得住边静玉,谁叫边静玉是个有孝心的人呢?   边静玉见沈怡不再坚持请大夫了,偷偷松了一口气。   两人虽住到了同一个庄子上,但并没有真的住到一起去。庄头收拾出了两个干净的院子,他们一人住了其中的一个。两个院子相距不远,但又能各自确保隐私。此时的庄子大致被分为两种。一种又可以称之为是别苑,庄子内外有景色又有一些如同温泉这样的特色,是留着给主子们小住、赏玩的。另一种庄子则是专门用于种植、养殖的,只要能够保证每年的出息就好,并没有招待贵人们的功能。   他们挑的这个庄子自然是第二种,所以居住环境比较简陋,饮食也不甚丰富。   沈怡是吃过苦的人,他曾去南婪走了一趟,就算路途中有商队照顾,日子总不会过得比家里还自在。所以他对于庄子里的生活适应良好。边静玉起先是有些不适应的,但他见沈怡适应了,不愿意失掉自己稳重的人设,心里就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念头,竟也坚持下来了。他们带着小厮,琐事都有各自的小厮去做。庄子上的食物虽不甚精细,但也是庄头尽力张罗出来的,条件其实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玉米种子已经种到土里去了。   老尤头找了七-八个底深肚大的花盆,每个花盆里埋上两到三粒玉米种子,恨不得能时时刻刻地对着这几盆玉米。他吃饭时就蹲在花盆旁边,抱着一个豁口的破碗对着玉米吃得津津有味。等天黑要睡觉了,他恨不得能把花盆抱到床上去。他家的婆娘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可以做奶奶的人了,半点不吃玉米的醋,要是老尤头真开口说要和花盆一起睡,她保管欢天喜地地把自己那半边床收拾出来摆花盆。   沈怡和边静玉每天都去看几回玉米。   每个花盆中的种植环境都不一样。老尤头此前从未见过玉米,整个种植过程就如摸石头过河。他指着花盆上的记号,说:“这盆是直接种的,没有用上半点别的工序。那一盆里的种子是浸过种的,用温水泡了一整天。最靠里的那盆不仅浸过种,还在炕上催过芽。那边那盆的土有些特殊,每天都会多加一些水……”老尤头虽有些不善言辞,但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却能侃侃而谈,果真是个有经验的老手。   沈怡和边静玉这两个没什么见识的“城里娃”这才知道,原来种地这事里也有大学问啊!   庄子里的人整日和农活打交道,就算他们种田的经验不如老尤头丰富,但老尤头说的那些内容,他们都是懂的。只有沈怡和边静玉不懂。他们就像两个傻子似的,心怀敬畏地看着老尤头传播经验。   老尤头心里顿时起了一种隐秘的骄傲。   玉米主要靠着老尤头在种,沈怡和边静玉根本不敢上手,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多就是把老尤头每天说的话都用纸笔记录下来。用沈怡的话来说,这叫实验记录。做完实验记录,他们这一日就没有别的事了。玉米慢慢地长着,这事急不来。于是,在剩下的时间里,沈怡和边静玉就凑在一块儿读书。   边静玉已经打算要在今科下场一试,所以功课万万不可落下。至于沈怡,只要玉米真的能够种出成果来,他们再好好操作一番,沈德源和沈思就有很大的几率被平反,那么沈怡也就恢复了科考的资格,说不定下一届科举就轮到他了。沈怡万万不舍放弃这样的机会,因此读书时比边静玉更为勤勉。   也是因为现在能有机会在一起读书,通过长时间的接触,他们忽然发现他们的思想在很多地方都非常统一。比如说,此时有一种观点,认为读书是件神圣的事情,所以读书人要一心读书,不可分心去做别的事。他们俩就都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在边静玉看来,读书只是一种谋生的方式,他想要为官做宰,那么就要从读书开始。而在沈怡看来,读书的同时,若不能照顾好家人,这算什么读书人!   两位本质上都是纯情少年的年轻人的心里都冒出了隐秘的欣喜,觉得自己遇到了知己。   除了读书以外,沈怡和边静玉还特别关心民生、耕种之事。边静玉身上有游学的任务,这关系到他在太学中的考评,因此很努力地体验着生活。当他们读书读累了,他们就会在庄子里走动,看看这个,问问那个。他们瞧着什么都觉得新奇,见到地里长出来的庄稼稀奇,原来很多庄稼竟然是一样套着一样种的!见到被人赶到山上去吃草的羊也稀奇,原来喂羊不是做好了饭喂到羊嘴里去的!见到庄子里的石磨稀奇,见到驴车稀奇,见到牛那清澈漂亮的大眼睛稀奇,见到鸡奔跑着拉屎都觉得稀奇!   边静玉努力维持着成熟稳重的人设,心想,庄子上真好玩啊。   庄子上的农户们努力不笑出声来,心想,这两位从城里来的少爷真好玩啊!   玩着玩着就有些乐极生悲了,边静玉真生病了。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可能是饮食不习惯吧,他那被精米细粮养了十几年的胃开始闹腾了,一天之中拉了几回肚子。沈怡忙叫宝来驾车去城里请大夫。   边静玉虚弱地躺在床上。大夫看看舌苔,再一把脉,很快就开好了药。   只要按方抓药,三天即可痊愈。   沈怡送大夫出门时,压低了声音问:“大夫,您可把出了别的什么症状?”   大夫心想,这是不信任我的医术啊!他摇头说:“除了稍有些腹泻,并无其他症状了。”   沈怡连忙说:“真没有别的什么症状了吗?他平日里还会恶心干呕,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却只说自己习惯了。恶心干呕这种事,怎么能习惯呢?大夫您实话实话吧,快告诉我他怎么了,我撑得住。”   大夫心想,这果然是不信任我的医术啊!他板起了脸,表情严肃地说:“恶心干呕?老夫倒是知道有一种情况能引起恶心干呕,却又算不得是什么病,只要熬过去就好了。你说的,可是这一种情况?”   “对对对!”沈怡只觉得这大夫的医术真是高明,“您快告诉我,静玉弟弟到底是怎么了?”   大夫抚了一把胡须,摇着头道:“唉,你怕是想错了。里头那位公子是真正的公子,并非是什么小娘子假扮的。所以,他未有身孕。你总觉得他在恶心干呕,这怕是你强加给他的吧,你莫要多想啊!”   沈怡:“……”   大夫提着药箱、摇着脑袋走了。呵呵,年轻人竟然敢质疑他的医术!   边静玉有个秘密。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喝药。当沈怡端着熬好的药送上来时,边静玉正郑重其事地思考着一个问题,他是应该接过碗很男人地一饮而尽,还是应该想办法逃了这碗药?他想了很久,忽然想起了他和兄长边嘉玉之间的相处模式,心里冒出了一种隐秘的遗憾,便打算在这次任性一回。   于是,边静玉眨了眨眼睛,对沈怡说:“我不想吃药呢。”让沈怡当一回哥哥吧,真是便宜他了!   “吃了药,病才会好。”沈怡把药送到了边静玉的嘴边。   “我真的不想吃药……除非你像哥哥哄弟弟一样地哄我。”边静玉仗着自己是病人,任性地说。   沈怡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边静玉以为沈怡不会,就好心地提醒他说:“沈大哥当初是怎么哄你吃药的……你照做就是了!”   “照做?”沈怡越发为难了。   边静玉点了点头,说:“对啊!照做就行。”他想,沈思大哥是个非常亲切温和的人,当他哄弟弟吃药时,一定非常温柔吧。如果沈怡照着学……边静玉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笑容亲切的沈怡,捧着药碗,面带关心地说:“静玉听话,乖乖吃药。我买了如意阁的点心,等你吃了药,就用点心甜甜嘴。”   边静玉因为这样的脑补笑出了声。   边静玉继续往下脑补。沈怡越是要哄他,他就越是任性了,摇着头说:“我不吃!就不吃!”然后沈怡会怎么做呢?他一定会无奈地叹一口气,像天底下所有关心弟弟却又拿弟弟没办法的兄长一样。   正当边静玉脑补得渐入佳境时,沈怡的脸上忽然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说:“快点吃药!就没见过你这么难伺候的,又病了吧?赶紧的,麻利的,把药吃了!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直接上手灌了!”   原版重现!这就是沈思亲哥哥给他亲弟弟沈怡喂药的一幕!   沈怡学得惟妙惟肖,挤眉弄眼地说:“我跟你说,只有笨蛋才会经常生病,你是不是笨蛋?对了,娘做了桂花糕,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可惜你现在生病了不能吃,桂花糕就全都归我了!哈哈哈哈!”   边静玉一脸懵逼地看着沈怡。   沈怡把碗塞进边静玉手里,说:“赶紧喝吧!再唧唧歪歪的,我就真一块桂花糕都不给你留了。”   边静玉继续懵逼地看着沈怡,他仿佛被风化了。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这和我想的不一样!把我脑海中兄弟情深的场景还给我!还给我! 第34章   “我发誓!我兄长真是这么对我的!”沈怡很努力地自证清白。   边静玉尽量营造着一种“我超凶的”的气场,板着脸说:“沈大哥那么温和亲切的一个人,你莫要因为他此刻远在南婪就撒谎骗我。你今日说的话,我全都记下来了,待沈大哥回来,我会对他说明的。”   沈怡半点都不心虚,道:“你只管和他说!我真没有骗你,他就是这么对我的。”   见沈怡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边静玉已经有些相信他了。坦白地说,边静玉打一开始就没想要怀疑沈怡,只是沈怡的劝药方式完全打碎了他的三观。而重组三观是需要时间的。边静玉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皱起了眉头问:“沈大哥怎会如此对你?你们到底是亲兄弟,莫不是因为你小时候太调皮了……”   在边静玉心里,沈大哥真的是一位非常靠谱的好大哥呢!   沈怡笑着说:“就因为我们是亲兄弟才会这样啊。他温和有礼的那一面是针对外人的,你看他总是见人三分笑吧?那是因为他客气呢!而我是他弟弟,他哪怕嘴里说着嫌弃的话,心里却是在乎我的。”   边静玉若有所思。   沈怡又问:“不然你以为兄弟间都是如何劝药的?世子劝你喝过药吗?”这世子就是指边嘉玉了。   边静玉连忙说:“自、自然是劝过的!”其实并没有。边静玉幼时生病,若边嘉玉亲自端了药来照顾他,那么就算他再如何不喜喝药,他都会乖乖地接过药一饮而尽,根本不需要边嘉玉劝他。因为边静玉自小就被长辈们教育着要敬重边嘉玉,既然要敬重他,那又怎么可以在边嘉玉面前耍赖撒娇呢?   只是,边静玉却不好把这些话说给沈怡听。   在边静玉看来,他若说自己和边嘉玉之间不甚亲近,岂不是有家丑外扬的意思?好吧,虽然这种事也算不得是什么家丑,而且沈怡也不完全是外人,但边静玉到底还没有和沈怡拜堂成亲,没有真正成为一家人,所以他当着沈怡的面总是想要在方方面面都表现得完美一些。边静玉此时就心虚极了。   “那世子是怎么劝你喝药的?”沈怡问。   边静玉按照自己脑海里曾想象过的场景编造着谎话,说:“我大哥自是会耐心劝我。若我实在不想喝药,他会拍拍我的后背哄哄我。他会对我说,见着我生病的样子便想落泪,只盼着我尽快好起来。”   若沈怡此时在喝水,只怕他嘴巴里的水冷不丁都要喷出去了。他在此前见过边嘉玉几面,一直觉得边嘉玉是一位看似稳重其实有些跳脱的青年,性情应该非常爽利才对!但听听边静玉都说了什么,他竟然说边嘉玉会因为弟弟生病而流泪啊!沈怡不可置信地问:“真的?世子竟会对你说这样的话?”   边静玉越发心虚了,却强行淡定地说:“当然是真的。大哥对我极好。我初学骑术时,两条腿上都磨破了皮,一连几天没法好好走路。大哥就握着我的手说,伤在我身,痛在他心,他也是极难受的。”   沈怡摇着头感慨说:“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和大哥关系这么好?”边静玉故作不高兴地问。   “哪能啊!我见世子平日很关心你,你平日很敬重世子,就知道你们必然是兄友弟恭的,怎会兄弟关系不好呢?”沈怡连忙说,“我只是没想到世子在私底下竟然会这么多愁善感。”这画风简直有毒啊!   边静玉心虚极了。   沈怡只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边嘉玉一次。   无意间损了兄长的威严后,边静玉又好奇地问:“沈大哥那样对你,你真的不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沈怡说,“我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我知道他心里是关心我的。我兄长大我好几岁,我听我娘说,当我尚在襁褓时,我曾在他身上吐过奶、撒过尿,他那会儿也没有嫌弃我。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家人之间很不必端着,该笑就笑,该闹就闹,笑过闹过后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边静玉继续若有所思。   沈怡总结说:“兄弟之间,有你和世子那样的相处方式,也有我和我兄长之间这样的相处方式。不管是那种相处方式,只要心意是好的,那就都是亲密的好兄弟。今生兄弟名分已定,要好好珍惜啊。”   沈怡这话说得没错,但他却不知道,其实边静玉说的那些话都是编出来的!边静玉从来都没有和边嘉玉亲近过。边静玉在兄弟相处这方面稚嫩得很,完全缺乏经验。于是,边静玉忍不住认真地思考了起来。他若是想要和大哥亲近一点,是不是该把沈怡和沈大哥的这套模式照搬到他和他大哥之间?   边静玉接下来就总是挑话题让沈怡多说说他和沈思之间的事。   虽说沈怡那清丽脱俗的劝药方式把边静玉吓了一跳,但边静玉到底还是把药喝了,没过两天就彻底恢复了健康。花盆中的玉米正巧也在这时候发芽了。浸过种子又催过芽的种子破土最快,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种子出土最慢,但确实都陆陆续续地发芽了。老尤头在别的事情上可能不够精明,但在种地这事上却记忆力很好,他能够很清楚地记得,每一盆种子都经过了怎样的处理,知道每一粒种子在土里埋得有多深,比照着沈怡做的试验记录,他们竟真的慢慢总结出了玉米种植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等到玉米发芽后,每日需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老尤头把自己儿子小黑尤叫回去帮忙。   边静玉私底下对沈怡说:“这老尤头……果真是半点不懂钻营。若是别的什么人,见儿子在主家跟前伺候,还不盼着儿子越来越得脸,也好从主子手里赚一些前程。他倒好,反倒是把儿子叫回去了。”   强生小哥之前一直跟着边静玉和沈怡,现在却被老爹叫回去种玉米了。   “就是他这样的人,才能一门心思专注种地。”沈怡很欣赏老尤头。   边静玉前头那话也不是对老尤头有意见,只是觉得稀奇而已。他笑着说:“你这话说得不错。”   老尤头确实是个老实本分而又认真的人。强生小哥比他稍微精明些,但也没有精明太多。边静玉和沈怡对视一眼。若是玉米真的能够种出来,他们对老尤头和尤强生自有安排,总不会亏待了他们。   玉米发芽只是踏出了第一步,若是它后续长得不好,那么整个种植过程也不算成功。老尤头一边怕肥施多了让玉米烧坏了根,一边又怕肥施少了让玉米后续长得不好。他一边怕水浇多了让玉米把根泡坏了,一边又怕水浇少了让玉米叶子渐渐枯萎。总之,老尤头用自己最大的耐心对待着这些玉米。   如此过了一个月,玉米苗一点点长大,又陆陆续续开始拔节了。   沈怡和边静玉都非常激动,只觉得胜利在望。边静玉立刻给安平伯府去了信,叫宝来亲自送去。安平伯和边嘉玉知道他们真种出一些成果来了以后,最开始的那些怀疑渐渐都消失了。父子俩的心情都非常激动。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基,即使平庸如安平伯,他也预见了玉米将要带来的轰动效果。   安平伯激动了好一会儿,很努力地才没有崩掉自己威严老父亲的人设,嘱咐边嘉玉说:“沈二能将这事告知我们,能带着你弟弟一块去种玉米,这是他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你沈伯父和他长子的前程,所以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在事成前万不可透出半点口风。”   玉米这事,若是经营得好,是沈家和边家共同得利。   边嘉玉忙说:“儿子晓得其中利害,定不会把这个事情说出去的。”他在国子监中的学问算不得顶好,柳祭酒为何就看中他还把女儿嫁给他了?自然是因为他人品好。他是一个值得让朋友信任的人。   待边嘉玉回到自己的承安院,柳氏正在和贴身丫鬟说话。见边嘉玉回来了,柳氏笑着说:“弟弟去了庄子上,一住就是月余,眼看着就要换季了,庄子里简陋得很,你该叫人收拾一些东西给他送去。”   “是是是,得亏你提醒了我,我差点就忽略这个了!”边嘉玉从来都不是一个细心的人。   柳氏犹豫了一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柳氏担忧地说:“我听说沈家的那位跟着弟弟一起去庄子上了?他们现在瞧着是好的,但若他们最终不能成婚,这该怎么办?”   “没事!他们都是小子,没有坏了名声这一说,若是亲事不成,那就各自另结亲事。”边嘉玉说。   “我担心的哪里是这个!”柳氏记挂着梦中的事,“我的意思是,万一亲事不成,我们和沈家也该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说话,别到时候弄得两家难看。”柳氏虽知道梦里、现实不一样了,但也怕悲剧重演。   “你这是白操心啦!”边嘉玉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只管放心,若亲事真的不成,那也只能说明弟弟和沈二没有夫妻缘分,合该是要当一辈子知己好友的。他们恨不得能同穿一条裤子,怎么会闹翻呢?”   “夫妻也好,知己也好,我就盼着他们一直是和和美美的。”柳氏真诚地说。   “沈家刚出事时,我怕沈家耽误了弟弟,都想替弟弟退婚去,但弟弟自己就没这么想。”边嘉玉忍不住说了句实话,“那沈二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弟弟陪他走过了困顿,他怎么可能会和弟弟翻脸呢?”   图不图报则另说,关键是知恩。只要沈二知恩,边嘉玉对他就是放心的。结果,沈二不仅知恩,还图了个大报!若是玉米真有沈二说得那样好……边嘉玉都想要哆嗦一下了,这事真是太刺激人了。   柳氏点了点头,显然是把这话听进去了。她又问:“弟弟怎和沈二在庄子上住了这么久?”   “那沈二有些新奇的想法,正领着弟弟一起捣鼓呢!”边嘉玉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他这话并没有欺骗自己的妻子,但若是一般人,听见边嘉玉这么说,肯定联想不到新粮种上去,玉米的事也就瞒下了。偏偏柳氏是做过预知梦的人,她知道边静玉去的庄子是产粮的庄子,所以一下子想进去了。   不会是在种番薯吧?   柳氏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在她的梦里,沈二一日日崛起,连皇上都注意到了这样一位想法新奇的年轻人,让他在三年后奉皇命修建大船,又过了两年,才从海外弄到了番薯等种子。怎么在现实中,这时候就开始种番薯了?   哎,这梦在别的事上还没有出过错,但一遇到边静玉和沈怡就错得不能再错了。   这天晚上,柳氏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并不是想占沈怡的便宜,也不是嫉妒沈怡立下的功劳。她只是想到了红薯粉条、红薯果冻、烤薯片、鸡蛋红薯饼、红薯干、拔丝红薯……她馋得睡不着觉了。 第35章   边嘉玉一直没有通房妾侍。他和柳佳慧的亲事拖了那么久,先是因为边家要守孝,后来才是因为柳家要守孝。这世道总归是对女人严苛一些。按照一般人家里的情况,在柳氏因为守孝没法嫁过来的那几年,眼看着边嘉玉年纪大了,肯定要在他屋里放上两三个伺候的人。但是,边家并没有这么做。   安平伯不怎么管内院的事。而老夫人是继祖母,鲁氏是继母,她们既然没有想要拿捏边嘉玉的心思,就不会主动管边嘉玉房里的事。当然,若边嘉玉是个扶不上墙的,整日在外头眠花宿柳没消停,那鲁氏作为母亲,就得在他房中放上一两个绝色,免得他在外头丢人。边嘉玉却不是一个贪色的人。   自柳佳慧嫁过来以后,除非是她身上不舒服,否则边嘉玉都一直睡在正屋。   柳佳慧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把边嘉玉连累了。待到柳佳慧肚子咕咕叫时,边嘉玉好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一点困意就彻底消失了。边嘉玉忍着笑说:“你若是肚子饿了,就让云苓她们去给你下碗面条。”   柳佳慧一张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床上出现一条缝,好把她埋进去,叫她再也不用见人。   “你怕是还要长个子。”边嘉玉很体贴地为柳佳慧找着理由,“我当年长个子时就这样,每顿都恨不得能吃两大碗饭,吃得肚子饱饱的,到了夜间照样要饿醒。我们起来吃些宵夜吧,饿着肚子不好受。”   柳佳慧连忙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得更厉害了。   边嘉玉忍笑忍得很辛苦。   夫妻俩到底还是唤人点了灯,披上衣服起来吃宵夜。   边嘉玉其实不饿,但为了能陪柳佳慧一起吃点,就端着一碗面汤慢慢喝着。他说:“我想了想,明日给弟弟送东西去时,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父亲前些天就说了,要弟弟在今年秋闱时下场一试……”   柳佳慧正吸溜着面条呢,忽然就呛住了,吓得边嘉玉忙轻抚她的后背。   柳佳慧好容易才平复了呼吸,顾不得自己竟在丈夫面前丢了人,连忙追问道:“弟弟今年不才十七吗?竟是要参加这科秋闱了?会不会早了一些?不如再等上三年,那时弟弟也才二十,年纪正好呢!”   边嘉玉说:“对于一般人来说,十七参加秋闱确实早了些。但我弟弟可不是一般人。”   柳佳慧有些着急,说:“我知道弟弟学问不差,可秋闱要考的不仅仅是学问,有时候运道、心性也很重要呢!弟弟到底年轻了些,不如让他再好生历练几年,待心性稳定了再去参加秋闱也不迟。”说着说着,柳佳慧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好像有拦着边静玉不让他出头的意思,她连忙解释说:“我三堂弟今年都十九了,他本来也是想要在今科下场一试的,但我叔叔伯伯都拦着他,都劝他等下科再试呢。”   边嘉玉倒是没有怀疑柳佳慧的用心,笑着说:“你还不够了解静玉,他自小懂事,有时比我还要稳重些。他不是一个受不住考验的人。当年考秀才时,他就不慌不忙,一点都不紧张呢。你只管放心。”   柳佳慧哪里是对边静玉不放心啊!她不是怕边静玉考得不好,而是怕别人拖累边静玉!因为,这届秋闱涉了泄题舞弊之事,但这个问题又不是立时暴露出来的,而是在来年的春闱时才开始暴露的。   此时的科考制度中有一种叫互保连坐的制度。考生要参加秋闱,需先报名,进行实名登记。报名工作完成后,负责科考的小吏会按照十人为一保给考生们分组。在这一保中,只要有一个人有作弊的行为,其他九个人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就算边静玉自己没有作弊,难保他这一保里没有人作弊啊!   在柳佳慧的梦里,她三堂弟就因为舞弊之事倒了霉,因此她梦醒后千方百计让三堂弟等下一科。其实就算要等下一科也不用再等上三年,因为待明年考场舞弊之事被揭露后,朝廷会加设一次秋闱。   在柳佳慧的梦里,这次科考舞弊对边家并无影响,谁叫她梦里的边静玉只是一个无用的纨绔呢?可事实上边静玉不仅有才,还有大才。边家人都觉得边静玉可以下场一试了,柳佳慧只怕拦不住他。   柳佳慧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边静玉跳大坑,但她一时间又找不出一个好理由拦着边静玉不让他去参加秋闱。她要真出手拦了,在边家人看来,她就是不许边静玉上进!   柳佳慧曾以祖宗托梦为理由对老国公透露过天机。但科场舞弊这种事,老国公是不会出手的。柳家已握有兵权,若他们又涉入科考之事,就有“捞过界”的嫌疑了,皇上也会怀疑他们的用心。再有一个,这次科场舞弊之事其实也和夺嫡有关,几位皇子斗来斗去,握有兵权的柳家就更不方便出手了。老国公自觉多做多错,而且柳家人头上悬着利剑,本就是泥菩萨过江,他最多只会保全一下自己人。   柳佳慧这顿夜宵吃得没滋没味,她这下子就更睡不着了!   她能够取得老国公的信任,是因为他们是一家人,有一样的祖宗,还因为她说出了家中一些她本该不知道的秘辛,而且她说出的有关柳家的未来事在此时已经露出了些许端倪,老国公便觉得这真是老祖宗保佑。即便后来他们没能找到高飞,老国公心里也觉得,梦中之事能有七-八分准确,就是他们柳家的运道了,却不觉得柳佳慧是在胡说八道。但是,柳佳慧却没法用祖宗托梦为理由拦着边静玉。   若柳佳慧说边家祖宗托梦了,但边家的祖宗就算要托梦也该托给边嘉玉啊,托给柳佳慧是怎么回事?若柳佳慧说柳家祖宗托梦了,所以她堂弟放弃这届科举,谁又知道她堂弟是不是学问不到火候才放弃科考的,万一这是他们姐弟为了不让边静玉出头所做的戏呢?那柳佳慧日后在边家该如何自处?   若梦里的事从未出过错,那么柳佳慧该出手时也就出手了,就算边家人误会她一时,待到科场舞弊的事情暴露,她就清白了,说不得还能收获边家人的感激。可现在的问题是,只要和边静玉、沈怡有关,梦里的发展就做不得准了。万一她想方设法把边静玉拦下,结果舞弊之事没了,她该怎么办?   柳佳慧一时间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第二日起床时,边嘉玉见柳佳慧嘴角长了个疮,知道她这是上火了,就叮嘱柳佳慧要多喝一些菊花茶。柳佳慧心想,喝菊花茶有什么用,你若是能拦着你弟弟不去参加秋闱,那我才能真正放心呢!   索性现在距离秋闱还有一些时间,柳佳慧叹了口气,先给自己灌上满满一壶菊花茶再说。   边嘉玉果真亲自给边静玉送东西去了。等他到了庄子上时,边静玉却不在庄子里。庄头恭敬地回话说:“二少爷和沈公子一起,跟着庄子里的猎户,上山设陷阱逮兔子去了,只怕要天黑了才回来。”   边静玉和沈怡这两没见识的,真是瞧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前天跟人放羊,今天就跟人打猎了。   边嘉玉仔细问了边静玉在庄子里的生活。庄头自然不会瞒着,不论大事小事都一一说了。边嘉玉本以为边静玉每日除了伺弄玉米就是看书呢,结果没想到他和沈怡在庄子里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照这么玩下去,他还不得玩疯了?那即将到来的秋闱该怎么办?边嘉玉想着是不是该把边静玉领回去。   因为边静玉不在,边嘉玉就自己跑去看了玉米。玉米亭亭玉立的,样子还挺好看。   作为一个连稻谷和小麦都分不出来的人,边嘉玉并没能瞧出什么心得来,偏偏老尤头还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庄头对老尤头介绍说,边嘉玉是边静玉的长兄,是安平伯府的世子,老尤头连忙给边嘉玉磕了头,在世子这尊佛面前战战兢兢的。但若边嘉玉想摸一摸玉米,老尤头依然像防贼似的防着他。   “倒是个忠心的。”边嘉玉哭笑不得地说。   天将黑未黑时,边静玉和沈怡各自拎着一只灰毛兔子有说有笑地从山上走了下来。边嘉玉远远看见这一幕,只觉得自己好好一个稳重成熟的弟弟肯定被那不怎么稳重不怎么成熟的便宜弟弟带坏了!   边静玉下了山,正跺着鞋上的泥,就被人告知边嘉玉来了。他忙把兔子塞到金来手里,朝边嘉玉所站的方向看去。暮色中,世子大哥脸上的神色有些看不分明。沈怡笑着说:“世子对你真好啊,还亲自给你送东西过来……早知道世子今天要过来,我们就该在庄子里等着的。不知道世子等急了没有。”   边静玉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朝边嘉玉走了过去,态度恭谨地叫了一声大哥。   边嘉玉应了一声,忍不住打量起边静玉的全身。边静玉的头发里夹着一片枯叶,他的衣服上、鞋上都是泥点,手上也脏兮兮的。边嘉玉从来就没有见过边静玉如此不讲究的样子!大哥都要惊呆了!   边静玉犹豫了一下。   边嘉玉继续怀着吃惊的情绪打量边静玉。   边静玉回头朝沈怡看了一眼,然后用力握了下拳头,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然后,在边嘉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边静玉在大哥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抱怨着说:“大哥真、真是的,怎、怎么忽然就来了?你、你是不是想我了,就、就这么离不开我?”因为不习惯用这种语气说话,边静玉把好好一句撒娇的俏皮话说得结结巴巴的,听上去别提有多奇怪了。   边嘉玉震惊了!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僵硬的假人。   在边静玉期待的目光中,边嘉玉慢慢地移动眼珠子,视线落在了边静玉打他屁股的那只手上。   我!家!弟!弟!怎!么!了!   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刚!经!历!了!什!么!   我!现!在!还!活!着!吗! 第36章   话说那一日,边静玉从沈怡口中得知了真正亲密的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以后,他又找金来仔细问询了一番。金来和宝来是一对堂兄弟,因为自小都跟在边静玉身边伺候,他们俩亲密无间,倒是和亲兄弟没什么两样。只他们在边静玉跟前伺候时,因要做出一副可靠的样子,边静玉就没见他们打闹过。   “你们私底下也会吵吵闹闹的吗?”边静玉好奇地问。   金来想了想,说:“吵吵闹闹定是有的,也会拍下屁股、捏下脸什么的,但没有真正红过脸。”   边静玉立刻就懂了。看来沈怡说得没错,兄弟之间要想把关系处好了,真没必要端着,就该要吵吵闹闹的才好。怪道他一直和大哥边嘉玉亲密不起来,原来他们俩的相处模式打一开始就是错误的。边静玉心里有些许后悔,他这些年竟是错过了很多和能大哥相处融洽的机会,只叹时光不能重来啊。   边静玉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他既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少不得在脑海中就如何正确与兄长相处这问题排演了好几回。不就是拍拍屁股捏捏脸嘛,不就是说些取笑来取笑去的话嘛,这事简单得很!   于是,当边嘉玉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之一、还僵硬得如同一块石头时,刚拍完边嘉玉屁股的边静玉又在边嘉玉的脸上捏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是想哥哥了。大哥若没有给我带我最爱吃的奶糕子来,我可是不依的。”唉,可惜他台词念得不好,比他在脑海中排演时要枯燥乏味得多了。   边嘉玉的反应也和边静玉想象中的不一样,他想象中的大哥这时应该抱着他感动得哭了。   沈怡走得比边静玉慢些,等到他走到边家两兄弟身边时,他没有听到前头那些话,就只听见最后两句,知道了边静玉想吃奶糕子。这东西既然是边静玉爱吃的,沈怡就把奶糕子三个字记在了心里。   沈怡笑着说:“没想到静玉弟弟和世子大哥私底下是这样相处的。”他先前见过世子几回,那时瞧边静玉和边嘉玉都是一副极其守礼的样子,还以为边家规矩严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兄弟玩闹。   边嘉玉一直处在一种极大的震惊之中。   听见沈怡说话,世子大哥才好像终于抓回了一点点理智。他心里是觉得有些丢人的,竟被沈怡瞧见了边静玉拍他屁股的样子,成何体统!因此对于沈怡说的话,他着急摇头,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恰在此时,沈怡却又说:“你们兄弟关系真好啊!”   世子大哥连忙把已经跳上舌尖的否定三连咽了回去。其实他直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事情的走向,不明白边静玉到底在搞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赞同沈怡的话,面带笑容、语气骄傲地说:“你这分明是一句废话,静玉是我亲弟弟,我不待他好,还能待谁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先认下沈怡说的话再说!   边静玉松了口气,只觉得他从沈怡、金来那里学来的“为弟守则”果然是对的,没瞧见大哥都说出这样煽情的话来了嘛!边静玉顺势挽上边嘉玉的手,学了边嘉玉的话,说:“怡弟,你这是废话啊!”   说起来,边静玉并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他在太学里就经营得很好。只是,他虽说自小和边嘉玉不亲密,这和安平伯府里的一些旧事有关,和鲁氏的继室身份有关,和大人一贯的教导有关,但他心里一直都是有边嘉玉这个哥哥的。越是在乎,边静玉就越是不知道该如何去亲近异母大哥了。   好比有些人天生长袖善舞,偏偏在心爱的人面前笨嘴拙舌,这里头的道理是相近的。   边嘉玉和边静玉之间,他们越是想要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段兄弟情,就越是放不开手脚。边静玉不愿在兄长面前放肆,边嘉玉也没法在边静玉面前做出个吊儿郎当的姿态来,两个人只能一起端着了。   沈怡不知内情,笑着说:“只盼着大哥日后也好好地疼一疼我呢!”   边嘉玉拍了拍沈怡的肩膀,道:“你这些日子总跟着静玉一起温书习字,怕也是辛苦了。我岂能不疼你?”这话其实就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边嘉玉心里已经认定了边静玉是被沈怡带着才会玩疯了的。   因为不想在沈怡面前露怯,边嘉玉抛开了心中的疑虑,揽着边静玉的肩膀往屋子里走,说:“你上山猎兔子去了?之前我远远瞧见你手上提着一只灰毛畜生,可是你猎到的?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啊!”   这样的表现正合了边静玉的心意。他本来是极其心虚的,总担心在沈怡面前露馅了,叫沈怡知道他和边嘉玉一直亲密不足的真相。却不想,兄弟二人不经商量却配合默契,竟是联手演了一出好戏。   唉,可惜这和边静玉脑海中想象过的场景还有些差距。   在边静玉想象中,他们兄弟俩此时应该抱头痛哭了,不哭个昏天暗地不足以体现他们兄弟情深。   天很快就彻底黑了,三人都没有吃晚饭,就坐在一起用了些。见庄子里的饮食不甚丰富,边嘉玉多少有些心疼。若不是为了那些玉米种子,弟弟只用在府里安心备考,哪里用得着来庄子上吃苦啊!   这么一想,边嘉玉难免在脸上带出了几分神色,说:“静玉,你受苦了!”   边静玉忙说:“能得哥哥这一句话,我心里只觉得是甜的。”   边静玉何时对边嘉玉说过这样柔软的话?从来没有!这是第一次!正因为是第一次,边嘉玉心情激荡,眼眶竟是瞬间就红了。他张了张嘴,好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用力地抓住边静玉的手。   沈怡在一旁看着,心想,世子果真是多愁善感啊。这饭还吃不吃,再不吃,都要凉了。   待到边嘉玉独自一人时,他的脸忽然就黑了,吩咐随行的小厮说:“去把二爷跟前的金来叫来,就说我要问话……前些天,静玉不是病过一场么,用这个借口吧,就说我有些不放心,想知道具体的。”   边静玉腹泻的事,因很快就好了,就没报到府里去,边嘉玉是从庄头口中听说的。虽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边静玉早就恢复了健康,但边嘉玉要用这个理由找金来问话,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金来很快就来了。   边嘉玉先关心了一下边静玉的身体情况,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起,道:“你们二爷和沈二仿佛比以前更要好了。我见他们要好,心里十分欣慰。你常在你主子跟前伺候,可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缘由不?”   金来没意识到边嘉玉是在探话,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怕是主子和沈公子一起读书习字培养出来的默契吧……”金来便大致说了一下沈怡和边静玉的日常作息,何时一起去看玉米,何时一起读书辩论,何时在田间行走、关心民生之事,整日在一起坐立行卧等等。金来对边嘉玉说的都是他可以说的事。   边嘉玉听着听着,脸更黑了三分。   在世子大哥看来,拍拍屁股、捏捏脸什么的,这肯定是边静玉最近才学来的。仆从们不敢在主子们面前做不庄重的事情,那边静玉是从哪里学来的?定是从沈怡那里学来的了!边嘉玉心想,沈怡每日除了睡觉的时间都和边静玉凑在一起,肯定是他平时常拍拍边静玉的屁股,捏捏边静玉的脸,再对边静玉说些叫人脸红的话,边静玉才会学了这一套。这怎么可以!沈怡这不是在占边静玉的便宜么!   在世子大哥的心里,边静玉就是一只纯白无瑕的小兔子啊,他那么单纯,那么无辜,那么纯洁。大哥有理由猜测,当沈怡拍拍边静玉的屁股、捏捏他的脸时,肯定没说这是爱侣之间才能做的事,八成是用“知己好友”作幌子遮掩过去了。因此,边静玉才会把这一套照搬到他这个做兄长的身上来用。   别说,边嘉玉其实猜对了一小部分。   边静玉确实是因为沈怡(在兄弟情上)开窍的,但沈怡是无辜的啊!   待金来走后,边嘉玉起身去了沈怡那里。沈怡本来已经打算睡了。此时的人都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家习惯睡得很早。既然边嘉玉来了,沈怡少不得又披上外套,亲自给边嘉玉倒了一杯茶。   边嘉玉看着沈怡大致还是很满意的。但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   “我观静玉这一月变化很大,再不复从前那种老学究的样子,很有些年轻人该有的活泼,这八成是你的功劳。”边嘉玉先礼后兵,先把沈怡表扬了一遍,再开口说别的,“不过,你们毕竟还未成亲……”   沈怡等着世子大哥继续往下说。   世子大哥却已经说完了。   沈怡忽然明白了过来。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世子大哥表情认真而诚恳地看着沈怡。沈怡正要自表清白,忽然想起了去年空山寺里发生的事,当边静玉半夜爬到他屋子里来时,他竟然怀疑边静玉想要爬床!沈怡一时间非常羞愧。他觉得自己确实已经不清白了。对啊,他和静玉都还没有成亲,他在那时怎么可以怀疑静玉呢,这太让人羞愧了!   沈怡脸红红的,不敢看大哥。   虽然两人在鸡同鸭讲,但大哥见沈怡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就以为自己说的话管用了,拍了拍沈怡的肩膀,笑着说:“我是过来人,知道你们情谊深时可能会难以自禁,但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除了点头,沈怡还能做什么呢?   待边嘉玉前脚走后,心虚的边静玉后脚就来了。边静玉问:“我大哥找你做什么?”   “没、没什么。”沈怡连忙说。   边静玉不信这话,又问:“那你为何要脸红?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这叫沈怡如何解释?说世子大哥特意教导他不要在婚前做逾越之举?沈怡根本说不出口啊!沈怡张了张嘴,无奈地说:“我想静静。”这话说完,他又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道:“莫要问我静静是谁。”   ————————   “还、还能是谁呢?”边静玉脸一红,呐呐地说。 第37章   柳佳慧自从知道边静玉今科要下场一试后,就一直非常担心。出于保险考虑,她还是想要阻止边静玉去参加秋闱,毕竟科场舞弊的惩罚力度很严重,若是被同保之人连累,怕是今生都无缘科考了。   但舞弊之事不能明说,柳佳慧不好直接出手,就想出了一个侧面出击的办法。   这一日,安平伯府大厨房里的一个下人在处理食材时,竟然从一条鱼的肚子里剖出了一张写着字的锦缎。下人大惊,连忙在暗中告知了管事,管事不敢擅自做主,又连忙把这方从鱼腹中取出来的锦缎呈到了安平伯面前。安平伯听着这事觉得非常稀奇,打开锦缎一看,他却不完全认识锦缎上的字。   此时的人大都很信天命一说,见到锦缎后,总觉得这东西是有些来历的。   边静玉和边嘉玉不在府中,那么府中学识最广的人就是柳佳慧了。她毕竟是祭酒家的姑娘。   安平伯去了鲁氏那里,让鲁氏唤柳佳慧过来说话。柳佳慧拿起锦缎一看,沉吟片刻,道:“这是篆文,一千年前常用的。前头这几个字代表的是一个八字,后头这一排字的大意是,拥有这个八字的人只要避开丙子年的科考,在其他的年份参加科考,不拘是哪一年,必有蟾宫折桂、金榜题名的运道。”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和伯爷竟是半点没有看懂。”鲁氏笑眯眯地说。   柳佳慧羞涩地笑了一下。   安平伯道:“这锦缎来得颇为神奇,竟是在鱼腹中找到的,怕是老天爷特意给的暗示。既然如此,老大媳妇就把锦缎上的八字报出来吧,我们偷偷地找一找与这八字相符的人,也好把这锦缎送给他。”   柳佳慧便佯装无知地把八字念了出来。   鲁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八字她耳熟啊,这不就是边静玉的八字吗!而今年正好就是丙子年,难道老天爷是在暗示边静玉不该参加这届秋闱?安平伯也立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夫妻俩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因锦缎上还说了边静玉有蟾宫折桂、金榜题名的运道,夫妻俩倒不是很担心。   毕竟边静玉还年轻,错过了这科,还有下一科。   鲁氏连忙说:“我现在去打点下,定要把这事瞒得死死的。”这事既然涉及到了她亲儿子,她必然要小心翼翼。若边静玉已经考上进士,这来历神奇的锦缎被传了出去,不过是给边静玉添一些“正是文曲星下凡,合该年纪轻轻中了进士”的说法;但因为边静玉现在还只是个秀才,这锦缎要是传了出去,若是传得走了样,只怕某些人会以为这是安平伯府故意给边静玉造的势,这会对边静玉的名声不好。   吉兆这东西,只适合在事后传出去做锦上添花,不适合在事前弄得人尽皆知。   鲁氏心里清楚着呢!   柳氏见到鲁氏的反应,就故作惊讶。安平伯当她是自家人,便说了这八字正是边静玉的八字。   柳氏抿嘴一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弟弟再准备三年。咱们现在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话,我便说句轻狂的。怕弟弟果真是有些来历的……”柳氏指了指天,暗示边静玉是文曲星下凡,又说:“贵人做事都有时刻,不该早一刻,不该晚一刻,得不早不晚正正好,弟弟的运道大概不在这届秋闱吧。”   这话说得漂亮极了。   待鲁氏上上下下打点好了,锦缎之事绝无传出安平伯府的可能,她和心腹关起门来说话,道:“这东西来历神奇……果真是老天爷有暗示?还是有人在作怪?我叫你们盯着柳氏,她最近都做什么了?”   鲁氏其实并没有那么信这方锦缎。   心腹指天发誓说:“一直都盯着呢,却不见她有什么异常的。”   鲁氏又派人往庄子里去给边静玉传了话。边静玉却也正好在问话。有一人名唤兴波,乃是宝来和金来的小叔,前些日子从边静玉手里领了差事,待差事有了进展,就马不停蹄找边静玉汇报情况了。   宝来、金来一家足有十多口,本是鲁家的下人,但被鲁家舅舅派到了边静玉身边,他们的身契也一并给了边静玉。宝来、金来的叔伯们都有些本事,边静玉早前一直用不到他们,就把他们养在了庄子上,叫他们帮着鲁氏打理一下产业。因宝来、金来的前程都落在边静玉身上,这家人是极忠心的。   柳佳慧雇人朝沈怡泼水的事被边静玉知晓后,边静玉不仅求鲁氏在内院盯着她,也让兴波在府外盯着。这一盯,果真叫边静玉发现了一些东西。原来柳佳慧出嫁时不仅带着应有的下人陪房,老国公竟然还送了几个老兵给她。这些老兵已经消了军籍,如今是良民的身份,平日里藏于市井,非常不惹人注意。但其实他们都是很有本事的人,若柳佳慧有些事需要在暗中悄悄地做,派他们去做就正好。   若柳佳慧当初让这些个老兵去给沈怡泼水,只怕边静玉事后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柳佳慧知道沈怡这个人很有些奇怪的运道,不敢靠柳家的势力去和他作对,只自己以身犯险了一回,反倒是暴露了。   鱼腹藏锦缎这事,柳佳慧只是去了一家胭脂铺,在铺子里留了讯息,剩下的事都是那些老兵们去做的,因此鲁氏并没能发现什么端倪。但边静玉既然知道了柳佳慧手里有强手,就不能不去怀疑她。   边静玉思考着柳佳慧这么做的用意。   若柳佳慧真不愿意他靠科举出头,就应该一击必中,怎么狠毒怎么来,直接断绝他的机会。偏偏柳佳慧只是拦了他不让他参加这届科考而已。是她太过优柔寡断了,还是说这仅仅是她的缓兵之计,她其实留有后手?边静玉刚和边嘉玉亲密起来,其实不愿意把柳佳慧当坏人,毕竟那会让大哥难做。   但如果柳佳慧真的心肠很坏、心思歹毒,那边静玉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站在边静玉的角度来看,因他不知道柳佳慧的奇遇,于是只能从柳佳慧做出的事情来判断,他现在很难相信柳佳慧是善意的。若她真是善意的,为何要破坏沈怡的护身符,为何要拦着他不去科举?   边静玉独坐了很久,慢慢思考着这些问题。   “若不然我就让一让她……”边静玉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这次不如先顺着柳佳慧的心意退一步,然后平日里更加防范,等柳佳慧日后对他出手时,他收集好证据,也好在长辈和大哥面前为自己辩驳。   放弃这届秋闱也不是不可以,到了边静玉的程度,他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秋闱得中,而是在秋闱、春闱中名列前茅。因此,他当然是再准备两年,才更有把握。事实上,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这科下场。   “可父亲说,待我更进一步,才能考虑成亲的事,难道我还要让怡弟再等我三年?”边静玉又对自己说,“再等三年也是可以的,到时候沈家团圆,成亲之礼当更为盛大。只是,怡弟真的愿意等吗?”   边静玉决定去沈怡面前试探一回。   他没有明说,只暗示道:“家人在鱼腹中剖出一份锦缎,上有文字暗示我不该参加这科秋闱……”   沈怡并不是很相信这些。但他见边静玉神色黯然——其实是因为延迟婚期而兴致低落——就以为边静玉的信心被这莫名其妙的锦缎打击了。沈怡笑着说:“这有什么!锦缎上说你没有运道,难道你就真的没有运道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这里有一个好法子,可以帮助你增加运道。你且试一试吧!”   沈怡便招了一个下人,耳语了两句,叫他速去准备。   待下人回来后,沈怡领着边静玉走到了一个水缸前。水缸里装着小半缸的水,水里有六条鲤鱼。沈怡对边静玉说:“静玉弟弟,你抱着这个水缸‘转’一圈,再把其中的鲤鱼‘发’给别人,你身上的运道就增加了。这法子可以反复用的,你可以多转一遍、多发几遍。”转发这条锦鲤,六六大顺,大吉大利!   边静玉:“……”   水缸有些沉。边静玉虽说已经十七,但此时的人在算年纪时多算虚岁,边静玉其实还是少年呢。他学君子六艺,所以并非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人,却也着实不是什么大力士。但边静玉见沈怡为自己忙前忙后,不忍叫沈怡心意白费,就咬牙把小水缸抱了起来。正转圈时,他没抱稳,水缸落地砸坏了。   缸中的水顺着缝隙流了出去,把边静玉脚上的布鞋都浸湿了。   鲤鱼们吓得在缸中乱窜。   转发锦鲤本是为了求运,但水缸坏了,这求来的估计是噩运吧?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沈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样的发展。边二爷虽然善于找理由把沈怡一切不合理的行为合理化,此时也不免目含怨念地看着沈怡。怡弟啊怡弟,你和我家大嫂柳氏真不是一伙的吗?   ————————   “静玉弟弟,怕是我记错了。应当是围着水缸‘转’一圈,再把鲤鱼‘发’给别人。要不你再试试?”   “不必了。我瞧这些鲤鱼活蹦乱跳的、很是新鲜,不如炖了喝汤吧。” 第38章   互保连坐制度的出现是为了确保科举的公平性,但这个制度的出现却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考生们完成考前报名和验明正身的工作后,负责实名登记的小吏会把考生按十人为一保分组。一般来说,小吏会按照地域分组。而这样的分组方式就有些不合理了。比如说,某甲、某乙、某丙和某丁恰好来自同一县城,小吏一般会把他们分到同一保。但一个县城下面会有好多村落,有些村落相距颇远,某甲很可能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某乙,他又如何能确保某乙的人品呢?偏偏他们被分到同一保里后,如果某乙在科考中作弊了,那么和他同保的某甲也会受到惩罚,严重时甚至可能会有牢狱之灾。   边静玉若是报名参加秋闱,会和京城的众多考生中的随机九人分到同一保。京城的考生何其多,他的同保之人是难以预测的。而这九人中只要有一人作弊,纵然边静玉是无辜的,他都将会被连累。   边静玉没有预知能力,不知道这次秋闱将是一个大型的舞弊现场,但却运气很好地避开了。这和柳佳慧的谋划无关,是因为边静玉受伤了。报名那天,边静玉惯用的右手还涂着膏药、没法写字呢!   受伤的过程有些一言难尽。   就在转发了鲤鱼的那天晚上,边静玉睡觉时忽然从床上摔了下来。睡觉时摔下床对于边静玉来说是一件基本上不可能会发生的事。他一贯睡姿良好,晚上躺下时是什么样子,早上起床时依然是什么样子。但在那天晚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就那样发生了,边静玉竟然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   边静玉睡的是大床,床下有脚踏。这脚踏就像是台阶一样,并不平整。   当边静玉摔下床时,他的右手正好垫在身子下面,被自己的身子往脚踏横面和竖面形成的直角上一压。好嘛,边静玉立时就疼醒了,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又因刚醒来身形不稳,直接滚到地面上。   宝来在卧房外头守夜,听到内屋的动静,立刻跑了进来。见边静玉躺在地上,宝来的魂都要被吓飞了。他连忙把边静玉扶起来,又连夜去请了大夫。边静玉手上的伤不算严重,因为骨头没有断。但是他的伤也不轻,反正在他的胳膊好起来之前,他肯定没法写出漂亮的字了,也就没法参加秋闱了。   人人都道边静玉的运气实在是太坏了。   谁能相信他会在睡梦里摔下床呢?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当边静玉受伤的消息传到安平伯府中,原本一直对那方从鱼腹中剖出来的锦缎存疑的鲁氏一时间竟有些相信这就是天命了。若不是天命,边静玉怎么会好端端弄伤了手,只能遗憾地错过这届秋闱?   如果是因为其他原因伤了手,这也就罢了,却是半夜摔下了床这样荒诞的原因!   鲁氏心疼不已,而沈怡就是自责不已了。在他看来,要不是他非让边静玉去转发鲤鱼,边静玉就不会不小心把水缸砸坏了。若是边静玉没有把水缸砸坏,那么边静玉当天晚上不至于厄运缠身、摔坏了手。明明边静玉睡姿很好的!他一边自责,一边把鲤鱼捞起来送去厨房,让厨房给边静玉炖汤喝。   鱼汤熬成了奶白色,闻上去别提有多香了!   因知道边静玉受伤了,安平伯府就想要叫他回府,怕庄子上条件简陋耽误他养伤。但边静玉估摸了一下自己的伤势,见自己肯定来不及参加秋闱了,就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玉米上。眼看着玉米一日日长起来,他更不愿意回去了。鲁氏没法,只好把书安、书平和她的大丫鬟都打发到了庄子里来。   边静玉身边照顾的人多了,连吃饭、穿衣都用不着他自己动手。   边嘉玉原本已经回了城内,但因为边静玉受伤了,长辈们不方便跑那么远去看他,边嘉玉这个做哥哥的肯定要担起责任来。因此,柳佳慧又细心收拾出了一车的东西,叫边嘉玉亲自给边静玉送去。   虽边静玉受伤,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柳佳慧觉得他的前程保住了,因此心情非常好。   不用柳佳慧提醒,边嘉玉也想再亲自去庄子上走一趟。他担心自己好单纯好单纯的弟弟会被便宜弟弟“欺负”。弟弟的手受伤了,便宜弟弟就能“为所欲为”了。如果放任不管,边嘉玉总有些不甘心,那可是他亲弟弟啊!但若是他管束得太厉害,岂不是要影响边静玉和沈怡之间的感情,这当然也不行!   边嘉玉想啊想,真被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我应当送他们一个绝色。”边嘉玉觉得自己机智极了,简直都要偷笑出声了,“有了绝色,他们肯定都会被绝色吸引,也就顾不上对方了。他们彼此冷落还在其次,说不定他们会因为绝色互相吃醋。”   听到这话,边嘉玉的小厮很同情边静玉。这到底是什么愁什么怨啊!   边嘉玉想干就干,冲到恒安院里,抱起娇娇就跑。他带上柳佳慧整理出来的东西,捏着绝色的爪子,跑去庄子上看望弟弟了。边嘉玉教导娇娇说:“你本就是被聘来的,一定要拿出正室的气场啊!”   边嘉玉赶到庄子上时,边静玉正露着胳膊,让大夫帮忙揉药油。揉药油时的力道很重要,揉过以后会舒服很多,但揉的过程却会让人觉得痛不欲生。边静玉疼得脸都变形了。边嘉玉看得心疼极了。   边静玉被鲜美的鱼汤补得红光满脸,真不像是一个受伤的人。但边嘉玉的眼睛自带滤镜,觉得边静玉看上去憔悴极了。沈怡怀里抱着被世子大哥硬塞进来的绝色,在一旁安慰世子大哥说:“大哥,我会照顾好静玉弟弟的。在静玉彻底好起来之前,我就是他的右手。他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他做。”   边静玉闻言笑了起来,说:“不不不,我没有像你这个人那么大只的右手。”   沈怡:“……”   重点是这个吗!他只是用了一个比喻的修辞手法而已啊!   “而且,我的右手也不会说话啊。”边静玉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只和沈怡等身高的手,手心隐约显出沈怡的五官。这手对边静玉行了一礼,道:“我是你前世的手,因你格外呵护我,便发下宏愿、努力修炼,如今修炼有成,我来回报你了!”边静玉就问:“你要如何回报我?”那手说:“自是以身相许了。”   本来只是想要开一个玩笑的边静玉硬生生被自己脑海中想象的内容吓住了。   沈怡发现边静玉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了?”沈怡问。   边静玉摇摇头,虚弱地说:“话本里那些报恩的妖精们,最好还是别在恩人面前显露真身了,那样子太恐怖了,说不定会把恩人吓死的。”他绝对不要和一只手拜堂成亲,沈怡还是好好地做一个人吧。   沈怡不明白边静玉为何忽然说起这个了,但这不妨碍他顺着边静玉的思路往下说。他一边撸着娇娇的毛,一边问:“若是它忽然变成了一个美少年,你真的会被它吓住吗?你看,它这么可怜可爱。”   边静玉忍不住伸出左手,用指尖挠了挠娇娇的下巴。   两人一绝色相处融洽。   边嘉玉心里一叹,失策了。   娇娇就这样在庄子上住了下来。庄子里有母猫,是庄头养了用来抓老鼠的。娇娇已经发育成熟,恨不得天天跑去闻母猫的屁股。结果,母猫毫不留情地把脖子里系着蝴蝶结的漂亮的娇娇揍了个爽。   这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玉米的种植期不算长,已经收获了一次。老尤头说出了自己的观察结果,他觉得玉米这东西一年可以种两季,春种夏收或者夏种秋收,这都是可以的。这对于沈怡和边静玉来说,无疑是一份惊喜。   除此以外,老尤头还总结出了很多其他的经验,玉米有优点,也有缺点。不过,对于温饱问题都没能彻底解决的老百姓来说,玉米的优点是远大于缺点的。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是为了能吃饱饭啊。   待天气渐渐冷了,边静玉和沈怡就离开了庄子。等到第二年早春,新得的玉米种子又该种到地里去了,他们才又一起约着去了庄子上。两人正蹲在地里研究玉米时,忽然得了消息,秋闱舞弊案发。   当日参加秋闱的考生人人自危。   边静玉低头看向自己曾经受过伤却已经痊愈了的右胳膊,若有所思。   ————————   “别跳到缸子上去!别用尾巴去撩鱼!”边静玉耐心地教导着娇娇,“来,你轻轻推一下这个。”   边静玉让庄子里的手艺匠人做了个简单的小装置,只要娇娇轻轻地推一推装置上的铁块,铁块就会顺着装置滑下去,然后靠冲力把水缸打破。水缸里放着六条鲤鱼。水缸一破,鲤鱼吓得四下乱窜。   “好,就是这样!和我当日做的一模一样。”边静玉挠了挠娇娇的下巴,“娇娇真聪明!你很快就会有好运气了。说不定黑花不嫌弃你了,去找它吧!”黑花就是庄头养的母猫,娇娇一直对它心怀不轨。   转发鲤鱼不知道有没有用,砸了水缸喝鱼汤却说不定有用呢!怡弟算无遗策啊! 第39章   娇娇已经被养熟了,虽然一直被黑花勾得围着它转圈儿,但每隔三五日总要回边静玉眼前晃荡一下的。边静玉把娇娇往地上一放,见它跑远后,也不担心它,只在心里琢磨起秋闱舞弊的事情来了。   他这时又想起了柳佳慧做的事,柳佳慧分明是不愿意他参加秋闱的。   半年前的边静玉怀疑过柳佳慧不安好心。虽柳佳慧这做嫂子的平时对他很是照顾,但他总有些摸不清柳佳慧的路数,就只在大面上做出一副尊敬长嫂的样子,心里却始终存了疙瘩。然而,等到现在秋闱舞弊事发,他再回想柳佳慧此前的种种举动,竟觉得柳佳慧当时可能是真的怀有一些好意的了。   难道说,柳佳慧在当时已经预见到了秋闱会出事吗?   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柳佳慧身后站着镇国公柳家,但所有涉及到科举的事情都不能说是小事,镇国公世代握着兵权,这已经让他们被君上所忌了,他们为了展现自己的忠心,就绝对不能插手科举之事。再说,柳家的势力几乎都在军中,即便他们要培养人脉,结交的也该是兵部尚书一类的人物,他们在文官中其实是并没有多少影响力的。这意味着就算柳家有心要在暗中插手科举之事,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啊!   结果柳家却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秋闱要出事,这简直就不合理。   除非柳家已经在暗中和某一位皇子眉来眼去了,并且秋闱舞弊是那位皇子设计的结果……   边静玉倒吸一口凉气。站在他的立场来看,若柳佳慧知道秋闱要出事才使劲拦住了他,那么他必然要承这个情。但若柳家真的和某位皇子有默契了……边家绝对不能被他们拖着陷入夺嫡的漩涡中!   于是,边静玉虽感激柳佳慧,却不打算把盯着她的人撤回来。   边静玉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胡乱地扯了几下,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把狗尾巴草往脚下一丢,直接从草上踩了过去。边静玉得承认一点,现在的边家在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看来也如路边疯长的狗尾巴草一样。就算柳家真的已经上了某位皇子的船,只怕柳家和那位皇子都是看不上边家的。   这话反过来说也行,正因为边家是路边的狗尾巴草,所以弃之也不可惜。若边家不小心走错了一步,他们会被人踩到鞋底、碾落成泥。因此,若柳家真有从龙之心,那么边家必然要远着他们一点。   边静玉心中一叹。若大嫂真的一心为他好,那他继续命人盯着大嫂就显得有些不义了,但他却只能这么做。正常人肯定不能想到柳佳慧有神奇的经历,所以边静玉这样的揣摩、安排都不算是错的。   抛开种种顾虑不提,秋闱舞弊对于边静玉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待这次的玉米收了,我们就可以想办法把它呈到圣上面前去了。”边静玉在私底下寻沈怡说话。   “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沈怡和边静玉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安平伯府连着沈怡若能在这个时候为皇上献上玉米,一则立功,二则能让皇上想起沈德源。   秋闱舞弊的问题很大,已经压不住了,这里头不知有多少官员被牵扯了进去。沈德源当初分明是无辜的,不过是代太子受过而已。若是这些被牵扯进秋闱舞弊的官员中,有一个地位不低的,未必不能把沈德源当初的罪名安到这个人头上去!官场就是这样,花花轿子人人抬,待到墙倒也是众人推。   若是秋闱舞弊这事内还涉及到了皇子之争,那么沈德源脱罪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总之,只要让皇上想起了沈德源,那么他人之难便是沈德源之幸,他肯定可以趁乱洗清冤屈。   边静玉和沈怡商量好以后,就打算回城了,只留沈怡在庄子上继续盯着玉米。只有回到城中,边静玉才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更多的信息。他日后是要走仕途的,若能在这场舞弊大案中提前把官场中的党-争、势力看得清楚些,等日后入了官场也能少走一些弯路。再说,玉米要怎么献、何时献,这里头都有讲究,要想获得最好的效果,就需要边静玉在京城中坐镇了,方便他费心思寻个最恰当的时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娇娇不见了!   以前娇娇跑去找黑花时,就算它不着家、不恋主,人们也时常能在庄子里瞧见它。结果,边静玉和沈怡把整个庄子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瞧见它。问庄子上的其他人,大家都说连一根猫毛都没瞧见。   这可把边静玉急坏了。   距离边静玉抱着娇娇砸水缸又过去了五天,依然是谁都没有瞧见过娇娇。   边静玉不能再等了,他得回城了。沈怡安慰他说:“娇娇娇气,在外头待不习惯,一定会回来的。你现在瞧不见它,未必是件坏事。当初你从床上摔下来弄伤了手,人人都说你运气坏,结果你瞧……”   边静玉忧心忡忡地说:“我只怕山里的野兽把它叼走了……”   庄子后面就是山,邻近的几座山被清扫过,上面大约只有一些小野物,但拦不住别的山上的动物跑过来,有人曾看到过野猪等凶物在林间出没。它们有时会下山找食,有些鸡鸭就是这么被叼走的。   沈怡又安慰边静玉说吉猫自有天相,还说自己一定会努力把娇娇找回来的。边静玉虽心里担忧不已,但他留在庄子上也于事无补,只得忧心忡忡地回城去了。他心想,以后再也不要砸什么水缸了!   如此又过去了十天,大家依然没找到娇娇。   边静玉每每接到庄子上传来的消息,脸上的愁容就加深一层。   然后,娇娇忽然就回来了,看上去好像没遭什么罪,毛依然顺着,性子依然娇着。它是在庄子上失踪的,但它却直接回了安平伯府!要不是它不会开口说话,边静玉真想问一问它这些日子的经历。   娇娇回家的第二日,有温阁老家的管事登门求见。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温家圣眷正浓,他家的管事自然也叫人高看一眼。不过,这管事是私下拜访,并没有拿出温阁老、温知府的帖子,安平伯身为伯爷、边嘉玉身为世子都不好上赶着去见他,因此招待这位管事的任务就落在了边静玉的身上。这样的安排碰巧撞对了,原来这管事是来找娇娇的。   庄子上有木板车,隔上几日会给边家送去一些新鲜的菜蔬。那一日,娇娇可能就躲在木板车上,或许还睡着了。等到娇娇醒来,木板车都已经被拉到城门口了。娇娇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办才好,在城门口乱窜,竟然窜上了温家大夫人的马车。它皮毛顺溜,不像是野猫,倒是娇娇美美的惹人疼。温家大夫人正好也养了一只猫,又是刚从寺庙里回来,颇有些慈悲心肠,就叫人给娇娇准备了一些吃的。   娇娇是个没节操的,温大夫人给口吃的,它就在温家赖下了。   温大夫人跟前也养了只猫,是只白猫,用管事的话来说,那简直美若天……猫。白天猫很喜欢娇娇,总凑到娇娇面前想要和娇娇一起玩。温大夫人向来娇惯白猫,见白猫喜欢,就把娇娇留了下来。   娇娇就此乐不思蜀了。   再说安平伯府所在的位置,也是老祖宗争气,这府邸是边家当年煊赫时由皇上赐的,位于京城中真正的权贵区内。现任安平伯虽没什么本事,至少把祖宗基业都守好了。所以,边家距离温家不远。   娇娇在温家玩了好些天,终于想起边静玉来了,就一路闻着气味跑回了家。它在树上、墙上、屋顶上跑,负责照顾它的温家下人就在地上追。下人没追上,眼睁睁看着娇娇进了边家,再也没出来。   娇娇是温大夫人的心爱之物(白猫)的心爱之物。管事登门就是想要把它请回去的。   边静玉听着管事说明了来意,一脸为难地说:“实不相瞒,娇娇本是我家里养的猫。就它这不成器的东西,能讨了府上夫人的欢心,这本是它的运道,我实在替它高兴。只是,它是我的定情信猫……”   温家管事呆了一下。他只听说过定情信物,从来没听说过还能有定情信猫的啊!   边静玉眼神真诚的看着温家管事。怡弟送给他的猫,不能再转送他人了。   温家家风清正,这管事虽走出去时总被人高看一等,但真不是那种会仗势欺人的角色。他已经明白了边静玉的意思,这猫大约是他的心爱之人送给他的,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让出来的。管事沉吟了片刻,表示温家绝对不会夺人所爱,但若是温大夫人身边的白猫想念娇娇了,还请边静玉能携猫拜访。   边静玉很有眼力劲地说:“娇娇能平安归来,多亏有温夫人的照顾,学生应亲自上门致谢。”如果温夫人愿意和边家打交道,等边静玉上门时,就寻个族中的小辈招待一下他。如果温夫人不愿意和边家打交道,等边静玉上门时,只命门房暗示说家中琐事颇多恕不招待,边静玉就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温家管事很快就离开了。当边静玉回到恒安院时,娇娇正趴在窗台上晒着太阳。它很没有形象地在阳光下摊成了一张大饼。听到边静玉的脚步声,它只动了动耳尖,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听说温大夫人养的白猫很喜欢呢?你已经把黑花忘记了?”边静玉挠了挠娇娇的下巴。   娇娇软软地叫了一声。   温家的大夫人是温阁老的长子媳妇,是温家的宗妇。她丈夫外任知府,她留在家中照顾公婆。除了温阁老的儿媳、温知府的妻子,她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太子妃之母。太子妃是她唯一的女儿!   今日那管事说,温大夫人对白猫爱若娇女,也就是说,温大夫人是把白猫当女儿宠的。温大夫人养了一个好女儿,女儿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温大夫人又养了白猫,结果这白猫好像看上了娇娇呢。   ————————   娇娇,边二爷的定情信猫,太子爷的连襟猫,就问你怕不怕! 第40章   边静玉亲自收拾了一份谢礼,带着娇娇去了温家。   这谢礼是有讲究的。温家、边家相距颇大,如果边静玉送的礼物不精心,难免叫人低看一眼,以为安平伯府是真的彻底没落了,连份像样的谢礼都拿不出来。但如果边静玉送的礼物太精心,又有要攀附温家的嫌疑。于是,边静玉准备的谢礼都是猫用得上的,比如说造型精致的逗猫棒、猫球等等。   逗猫棒的手柄上坠着各色宝石,新颖而别致。   和温家相比,边静玉虽有些才名,但依然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但他转念一想,娇娇承蒙温夫人照顾,他上门致谢是应当的。他既然没有攀附温家的意思,完全可以表现得坦然些。若温夫人果真看重娇娇,他只当陪娇娇看望朋友去了;若温家表现冷淡,日后就不再登门了。   却不想,温夫人比边静玉想象中更和蔼可亲一些,竟是亲自见了他。   因边静玉递过拜帖,温家门房得了叮嘱,直接让他进了门。又有一位衣着得体的妇人领他进了内院偏厅。边静玉心知温家肯定规矩重,因此全程目不斜视,眼睛只看着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看着倒像是个内向的年轻人。温夫人就坐在偏厅里。见娇娇来了,她怀里的白猫跳到了地上,围着边静玉的脚打转儿。边静玉于是也把娇娇放在了地上。两只猫开始玩了起来,白猫很用心地帮娇娇舔着耳朵。   边静玉向温夫人行礼,温夫人又命下人给边静玉上了茶点。   温夫人比着鲁氏要年长十好几岁,而边静玉还是尚未成亲的少年,她是长辈,边静玉是小辈,他们二人之间自然没有男女大防一说。温夫人笑眯眯地说:“原来它叫娇娇啊,这名字起得真是不错。”   边静玉腼腆地笑了一下。   毕竟是常和家中母亲、祖母亲近的人,边静玉很擅长和这个年纪的夫人们打交道。他长得好,身上带着一种文质彬彬的书卷气,只要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能轻易获得夫人们的喜欢。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从去年夏天开始,囡囡的胃口就不如从前了,请了牧医来瞧,牧医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好在前些日子遇到了娇娇,囡囡跟着娇娇跑跑闹闹的,胃口竟是好了很多。”温夫人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娇娇,可见是真的很喜欢娇娇了。她养的白猫叫囡囡,果真是当女儿养着了。   边静玉笑着说:“娇娇确实顽皮。”   两人交流了一下养猫经,边静玉又郑重谢过了温夫人对娇娇的照顾。温夫人笑着说:“你若真想谢我,不如让娇娇今日留在我这里吧。囡囡昨日没见着它,整一天都焦躁难安呢,今日就让它们处处。你放心,在我这里,没有人能欺负娇娇。等到了晚上,我叫管事亲自把娇娇送回去,你觉得如何?”   边静玉自然是同意了。他心里清楚,温夫人能亲自招待他,估计就是想要把娇娇留下来,这都是看在娇娇的面子上。因此,边静玉并未久坐,陪着温夫人稍微聊了一会儿,就很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等边静玉空着手回到家,安平伯和世子边嘉玉都在书房里等着他。边静玉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在温家的经历。听说温夫人亲自招待了边静玉,安平伯诧异地问:“那小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父亲,也是因为我们家没什么妨碍。”边静玉说。   边家确实有些不起眼了,在边嘉玉和边静玉两兄弟彻底成长起来之前,边家都不会引人注意。但正因为边家没落了,温夫人反而可以放心地喜欢娇娇。如果娇娇不是边家的猫,而是某位尚书家里的猫,或是某妃子母族家里的猫,温夫人大概只会遗憾地叹一声可惜了,然而从此再也不见娇娇了吧。   因为尚书或妃子母族,他们的背后都有势力牵扯。温夫人再如何喜欢猫,她首先要考虑自己身为温家长媳、太子妃之母的立场。如果立场有冲突,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能舍弃,更何况是一只猫呢?   边家没落了有没落的好处。正因为边家没落了,它反倒是干干净净的,这样才会让人放心呢。   安平伯明白了边静玉的意思,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说白了,温夫人就是觉得现在的边家坏不了事也成不了事,所以她才能纵容自己对娇娇的喜欢。而她今日亲自招待边静玉,大约也是在观察边静玉的人品,见娇娇的主人不是那种轻狂、僭越的人,她才会让边静玉日后常带着娇娇去温家走动。   温夫人对娇娇的喜欢不会大过她对家族的责任感。   边静玉说:“父亲,这也是我们的运道。”   对于边家来说,能和温家有了些许交情,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虽说温家是太子妃的母家,和温家亲近,好像天然就成为了太子那一派的人。但话却不是这么说的。敬重太子并不叫“谋从龙之功”,因为太子意味着正统,敬重太子其实就是敬重皇上,就是敬重皇室正统。尊皇上、重正统,这些本就是此时的读书人的主流思想。在太子无过的情况下,非要去亲近其他的皇子,那才叫谋从龙之功啊!   宫里的顺嫔娘娘不就依附着皇后生存吗?顺嫔是安平伯的妹妹,是边嘉玉和边静玉的姑姑。只要不看皇后更重于皇上,不看太子更重于皇上,那么和皇后太子亲近就不是错的。重嫡就是重礼法啊!   当然,如果皇上对太子有了敌意,那么太子的船就不是那么好上的了。   但是,皇上现在分明很看重太子,只要太子不作死,地位一直稳稳的。而且,一来边家没有直接接触到太子,二来边家确实太不起眼了,所以现在结交温家的好处已经远大于日后要站队的坏处了。   可以说,娇娇此回靠着实力(美色)一下子成为了安平伯中最精贵的主子。   温家若设宴,安平伯从未收到过邀请,结果娇娇却是温家的座上宾。   人不如猫啊,人不如猫!   安平伯决定以后每个月要给娇娇发例银,就跟他两个女儿的例银一样吧……不对,得跟他两个儿子的例银一样。儿子要外出交际,因此每月的例银要高于女儿。娇娇如今也是有交际的人……猫啊!   “玉米的事……”安平伯问。   安平伯没有面圣的资格,但可以给皇上递帖子。每年万寿节,安平伯都要递帖子恭贺皇上万寿无疆。但皇上日理万机,像这样的帖子,一般都是不看的。安平伯若想被皇上看到帖子,就需要一路打点,那么玉米的事就瞒不住了。该如何把玉米悄悄地呈到圣上面前呢?安平伯本来打算去接触一下沈德源当初的几位好友。但是,边家现在因为娇娇接触到了温家人,安平伯仿佛看到了一条更好的路。   边静玉笑着说:“现在还不到时候。我们再等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安平伯又问。   “地里的玉米还没有彻底长成,我们手头只留了一把玉米种子,这自然是不够的,总要等到玉米长出来吧。”边静玉淡定地说。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总要等到秋闱舞弊那件事闹得更大一点吧。   秋闱舞弊事发后,整个事件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官员被牵扯进去了,连今年的春闱都被耽误了。又因为今年恰好是大比之年,全国各地要参加春闱的考生都汇聚到了京城。这些考生可以算是读书人中顶厉害的一批人。虽然有句话说的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千万不可以小看读书人的战斗力。若是舞弊的事情处理得不好,只怕整个朝廷的公信力会在读书人中大大地下降。   边静玉回太学交了游学时的作业,每日都能听到同窗在议论这件事。   据说,已经有考生站出来要领着大家去宫门口静坐了。考生是不能杀的,一旦杀了,那么皇上在史书上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评价了。但这帮闹事的考生又确实给皇上带来了大-麻烦,他们中的大多数应该还是单纯的,只是想要有一个公平的科举环境而已,但他们的领头人物大概就没那么单纯了,很可能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踩了权威给自己立名。他们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皇上心里肯定是不满的。   一直没说话的边嘉玉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弟弟,他觉得书房里的气氛忽然之间竟有些凝重了,就故意开玩笑说:“玉米成熟后,我们能自己先吃一点吗?我瞧着它金灿灿的,味道应该会很不错。”   他们去年就成功种出了一批玉米,但为了留种,竟是一口都没有吃。   安平伯瞪了长子一眼,说:“吃什么吃!留足了种子后若还有余,要先供祖宗。”   “对对对,要供祖宗。”边嘉玉恍然大悟地说。   于是,边静玉默默地把“我和怡弟已经想过了玉米的十八种吃法,可以煮着吃、烤着吃、磨成粉来吃等等”这话咽了下去。还好还好,他这话说得慢,不然大概要在父亲和兄长面前再一次崩掉人设了。 第41章   想要当好皇帝,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如果不想关心百姓疾苦,不怕国破山河碎,不惧在史书上留下骂名,那么皇帝就是一份非常自由的职业了,可以烽火戏诸侯,可以一连三十年不上早朝,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百官有意见?不听不听就不听!民间要造反?会造反的百姓到底还是少。死后的评价太难听?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纵观历史,就算有些皇帝本身过于荒唐了,但只要朝臣们的智商还在线,只要他们能互相牵制,在正统的儒家思想的约束下,国家在大体上还是稳定的。所以说,当皇帝其实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但如果皇帝想要励精图治,想要扩大版图,想要让百姓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想要在生前被尊称一声明君,想要在死后千古流芳,那么皇帝就是一份难度非常大、强度非常高、任务非常重的职业了。   当今圣上显武帝就是这样一位非常苦逼的皇帝。   显武帝有一颗勤政爱民的心,还想要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英名,于是他这个皇帝当得就没有那么自由了。当然,这既然是他的选择,他在大多数情况下也甘之如饴。但是,苦逼的时候是真苦逼啊!   比如说,显武帝在宴请百官时,曾上过一道用鱼腹做的菜,每条鱼只选用鱼肚子上最嫩的那一块肉。有位御史前脚吃了宫宴,后脚就递了奏折,说皇上太铺张浪费了。皇上能怎么办呢?皇上只好微笑着说谢谢爱卿的提醒啦,朕知道错啦,朕以后再也不这么浪费啦。这事吧,不能说御史吹毛求疵,确实是有些浪费,但哪天月食了,哪里地动了,竟也会有官员上奏让显武帝下罪己诏,皇上多冤啊!   这次的秋闱舞弊案闹得太大,朝堂中自有一番动荡,读书人们则很愤怒。御史中有那种愣头青一天到晚参参参,读书人里有那种狂生一天到晚写诗讽刺讽刺讽刺。显武帝气坏了。这是朕的错吗!朕心里的愤怒不比读书人少一分!好气哦,但还是要努力微笑去安抚读书人哦!皇上心里憋屈得厉害!   最让显武帝愤怒的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对朝臣的控制力很强,结果天子脚下就有舞弊案,这不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吗?而这舞弊案还会带来一系列的不良结果,一个处理不好,朝廷的公信力就弱了。   显武帝的雷霆之火烧了整整一个月。然后……然后他就微服私访啦!   只有少数的心腹才知道,显武帝其实是一个很喜欢微服私访的人。出于安全考虑,他的私访范围就在京城、京郊一带。显武帝装扮成了一个暴发户富商,带着同样装扮成商人的亲家温阁老出宫啦!   再说温阁老,他是六位阁老中比较中庸的一位。他平时话不多,很少当众发表意见。因为是太子妃的祖父,他有时在一些事情上可能还要避下嫌。他并不是显武帝最得用的人,却很让显武帝信任。   这一次出宫是为了去看玉米。   本来不是的,本来皇上打算去酒楼里坐一坐,听一听舆论。舞弊案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皇上想知道民间现在舆论如何。但温阁老怕皇上听到了书生们的议论后会憋出病来,于是就竭力地阻止了。   温阁老不能明着阻止,只能暗中引导,正好他心里存了一件重要的事,就悄悄地对皇上说了。   温阁老说,昔日吏部侍郎沈德源的幼子发现了新的粮种,由安平伯安排庄子种了,据说新粮种的产量不错,可在山地种植。皇上正因为秋闱舞弊案闹得心里不愉快,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一下子就舒畅了。如果新粮种真有那么好,那么只要他把新粮种推广开来……他在民间的名声立刻升好几档啊!   温阁老说得不多。他这是不愿意抢了沈怡和安平伯府的功劳。一来这很符合他一贯的人设,温阁老在清流中的名声非常好,读书人特别喜欢给他写闺怨诗,啊不,是写拜帖。二来他就算不抢功,这个事情既然是由他说给皇上听的,那总归是露脸了的,这种润物细无声的露脸方式比什么都重要啊!   温阁老连玉米的名字都没有说,只说是新粮种。谁说正直的读书人就不会拍马屁,啊不,是拍龙屁?他故意隐下名字不说,引着皇上亲自去庄子上看了新粮种,再由皇上赐名,皇上不是更高兴吗?   出城要排队。因显武帝一行人是做商人打扮的,而商人的地位只是寻常,于是显武帝也老老实实地排队出城。他周围都是平民百姓,旁边有俩书生。显武帝要名,所以肯定不会搞文字狱这种东西,固本朝的民风还算开放,大家虽不敢当众谈论夺嫡这种要命的政事,但说一说科举舞弊还是可以的。   显武帝听见两个读书人在那里吐槽。这一对明明是因为学识不够才考不上举人的酸书生偏要在那里说自己志向高洁不愿意陷入淤泥中,连着数届考不上举人反倒是成为他们炫耀的点了。显武帝都要被气死了!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朕这么一个要脸的人,结果整个朝堂的脸面都被那帮王八蛋踩了!   显武帝心里的王八蛋是指那帮涉案的官员。城门口的这两个书生,显武帝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但这样的书生若是多了,皇上的英名必然蒙尘。所以,在这种时刻,皇上对于新粮种就更为期待了。   出了城门,由温阁老指路,皇上径直去了安平伯家的庄子。温阁老此前去过一回了,他是个谨慎的人,他若不亲眼见一见玉米,又找边静玉和沈怡仔细问了话,是不可能把这事拿到圣上面前说的。   边静玉和沈怡都在庄子上待着。   听闻有富商寻上门来,边静玉和沈怡对视一眼,亲自出门迎了。他们见过温阁老,又见温阁老在脸上粘了假胡子,落后一步站在一富贵老头身后,那这富贵老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边静玉和沈怡到底年轻,见圣驾亲临,难免无措。温阁老笑眯眯地说:“这位是平老板。平老板是从南方来的,听说你们这儿有新奇之物,就想要上门看看。”显武帝的亲娘是平家女,因此他微服私访时的化名都姓平。   边静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了,领着沈怡对显武帝行了一个晚辈礼,口齿清楚地说:“见过平先生。”又对温阁老行礼,道:“见过温先生。”然后,他错开一步,站到路边,让出了身后的路。   给别人引路时,可以站在那人前面领着他走;给皇上引路时,最好是站在皇上身后,让皇上走前面,用嘴告诉皇上该往哪里走。见边静玉和沈怡站到路边,让自己一行人先行,显武帝就知道他们晓得自己的身份了。显武帝故作不满地瞪了温阁老一眼,他装扮得这么好,肯定是因这个老货暴露的!   温阁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他的孙女嫁给了皇上的儿子,他比皇上年长许多,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在皇上面前撒娇。啊,撒娇这个词有点恶心,应该说是君臣相宜。要知道文人的脸皮都是很厚的!   温阁老心想,新粮种事关重大,若边家小儿和沈家小儿没有认出皇上的身份,那皇上今天还能顺利看到新粮种吗?那必然是不能的。所以,适当地暴露身份是很有必要的啊,他本来就是无辜的嘛!   去年收获的玉米种子在今年春天全部种到了地里。一部分种在好地里,这部分是为了能收获更多的种子。一部分种在山地里,这部分是为了验证玉米能在并不肥沃的山地种活。沈怡一直负责数据记录,此时自然也由他来讲说,玉米的产量如何,种植的难易程度如何,和稻谷比的优缺点如何等等。   显武帝不是那种不懂民生疾苦的人。他曾有一次在秋收时微服私访,帮京郊某村里的一位老农收割过粮食。他干活太挫,还被那位老农嘲笑了,老农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兄啊,这活不是你们富贵人做得来的。”当时跟着显武帝的人也是温阁老,温阁老挽起袖子刷刷刷地割了一茬稻,被表扬了。   所以显武帝听得懂沈怡的讲解。他又问了几个自己关心的问题,沈怡一一回答了。显武帝的眼中渐渐露出了一丝怀念,对着沈怡点了点头,温和地说:“朕……咳,真是不错,不愧是本昌之子啊!”   本昌就是沈德源的字。边静玉低眉敛目,心里却划过一丝欣喜。看来,沈伯父归来可期了!   “对了,新粮种叫什么?可有名字了?”显武帝忽然问。   边静玉是个心思灵巧的人,温阁老能想到的事,他在这一瞬间也想到了。这是一个拍龙屁的好机会啊!但是,边静玉私心里不是很想用这个机会来拍龙屁。因为,玉米这个名字是沈怡起的,代表着沈怡的心意。边静玉再如何成熟老练,到底还是一个少年人,身上总藏着一些少年人的天真和直率。   于是,边静玉言简意赅地说:“回先生的话,我们暂且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玉米。”   显武帝脸上那种欣慰的表情越发明显了,他目光柔和地看着边静玉和沈怡,说:“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的心意,朕……咳,我知道了。但这既然是上天所赐的新粮种,就该大力地推广开,让所有的老百姓都能吃得上、吃得起。用了‘御米’这个名字,倒像是只上供给皇家的了。不如这样,这‘御’字就改为‘玉’字吧。”说着,显武帝又自己品了一下,摇头晃脑地说:“玉米,玉米,真是一个好名字啊!”   在显武帝看来,边静玉和沈怡能用“御米”为名,这说明他们打一开始就想要把新粮种献上来了。这都是忠心的人呐!不过,显武帝自以为自己并不是那种好名的人,所以才会把“御米”改为了玉米。   虽然不是很懂皇上在说什么,但边静玉的脸上适当地露出了崇拜的表情,说:“先生英名!”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这年头,谁还不是个戏精呢! 第42章   从庄子上归来后,显武帝的心情变得非常好。   什么,狂生们还在接二连三地写讽刺诗,有人还偷偷刊印成册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随他们去吧。”本来一直因这种事生气的皇上如此说,“都是些年轻人,虽有些年少轻狂了,却也勇气可嘉。”   皇上心想,讽刺诗不过是让圣名一时蒙尘,待到地里的玉米丰收时……然后,皇上就笑了起来。   什么,秋闱舞弊案有了新的进展,其中可能有皇子参与了?大臣们得到这消息后,纷纷夹紧了尾巴小心做人。他们都觉得皇上这回肯定要被不肖子气坏了,结果皇上生气归生气,却没有气急败坏。   皇上心想,儿孙不成器确实心痛,但朕还有太子和玉米……然后,皇上就笑了起来。   什么,后宫里出了一点乱子,几位高位的妃子斗法,直接越过皇后闹到太后面前去了?太后懒得理会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把皇帝亲儿子拎到面前说了一顿。皇后小心翼翼,怕皇上责怪她监管不力。   但皇上不仅没有责怪皇后,还拉着皇后忆往昔、展未来,还说自己都这个年纪了,也该修生养性了。   皇上心想,沈德源当初是无辜的,不过是替太子受过而已,而太子其实也是无辜的,不过是被卑鄙阴险之人陷害了而已,但当时没有证据能证明太子是清白的,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最后还是让太子得了委屈,叫沈德源受了苦。这事做得不地道,沈家人却十分忠心……然后,皇上就笑了起来。   ……   在朝臣和后宫的眼中,皇上近来笑容颇多。他们忍不住在心里揣摩皇上的心意,想来想去却都想不出皇上开心的原因。于是,他们只能默默得出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结论,皇上八成是……气疯了吧。   如温阁老这样知道真相的人,他们既然得了皇上的信任,能够陪着皇上一起微服私访,嘴巴肯定很严。待玉米丰收后,会收获全部种子,送到皇庄上去种植。之后,皇上拿着玉米祭天、祭祖宗,才会把它的存在公之于众。在这之前,皇上想暂时瞒着这个好消息。他心中的喜悦不好对别人说,只好频繁地把温阁老提到跟前来说悄悄话,一时间君臣关系更加如胶似漆……啊不,是更加和谐融洽了。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之前的玉米都是由老尤头来伺弄的,在本朝,大概没有人能比老尤头更懂玉米种植时需要注意的一二事了,所以等玉米在皇庄里种植时,老尤头依然会负责这件事。皇上点了他做上林苑监的署丞,这是一个八品官。上林苑监原本是负责种植、饲养食物并提供给皇家的部门,因玉米的种植还在保密阶段,所以皇上暂时把老尤头安排在了这个位置上,这也算得上是便宜行事了。   老尤头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做官,接到圣上口谕后,激动得差点晕了过去。   谁能想到他一生会有这样的跨越!   老尤头本是庄子上签了卖身契的农奴,幸好安平伯宽和,他们一家的日子过得倒是比一些底层的自由的老百姓还要更好一些,至少他们能吃饱饭,能把孩子们都平平安安养大了。结果,承蒙主子不弃,他竟然做官了!虽说这官是末流小官,但对于他们尤家来说,这就是祖坟冒青烟一步登天了啊!   老尤头虽不识字,到底活了半辈子,知道自己能有这番际遇,肯定是因为边少爷和沈少爷在大人物面前提到了自己,否则那些大人物哪里能知道他老尤头是谁呢?再说,虽然他确实会种玉米,但沈少爷明明已经把种植时需要注意的事都用纸笔记下来了。若是沈少爷不提,只要按照之前说定的给老尤头十两银子,又把他提拔成管事,这就算厚待他了。他能成为署丞,肯定是他们特意为他请功了。   于是,老尤头心里对边静玉和沈怡的感激不用多说,特意领着全家人给他们磕了头。他想,日后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竭尽全力去报答两位少爷。他不光自己有这份心,也时常教导家里人要感恩。   最让边家、沈家高兴的是,沈德源和沈思身上的罪名被洗清了。   正如边静玉所料,秋闱舞弊案把不少官员扯了进去。沈德源之前的罪名是卖爵鬻官,这罪名和舞弊案有一点点类似,都是在选拔官员时不公平、谋私利。因此,皇上直接一手移花接木。虽当初的事情已经查无可查了,却不妨碍皇上又给舞弊案的主谋加了罪名。这样一来,沈德源和沈思就无罪了。   让沈德源和沈思官复原职的公函已经发往了南婪,沈怡打算亲自去南边接他们回来。洗清罪名和官复原职并不是皇上给予的奖赏,这是皇上原本就想要做的事。因为玉米现在还处在保密阶段,发现新粮种的奖赏就还没有落实下来。温阁老曾对边静玉和沈怡暗示过,叫他们耐心等待。只要新粮种没有任何问题,那么皇上一定不会薄待他们两家的,怕是安平伯府的爵位和沈德源的官职都要升一升。   近来事事顺利,安平伯府又有新的喜事临门。柳佳慧怀孕了!   边嘉玉还在外头时就得到了小人传报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像他这个年纪的,有很多人的孩子都已经够年纪上蒙学的了,只有他一直膝下荒凉,只能看着别人的孩子羡慕嫉妒恨。现在妻子终于怀孕了,他能不激动吗!当他跑到正屋时,柳佳慧正躺在床上小憩,正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我太高兴了!”边嘉玉抓着柳佳慧的手,絮絮叨叨地说,“我马上叫人给孩子收拾院子……”   “你这是得有多心急,怎么也得等孩子到了开蒙的年纪再收拾院子吧。”柳佳慧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以便能接上边嘉玉说的话,好两人一起分享喜悦,“孩子小时就让他先跟着我们一起住……”   “对对对,一起住。”边嘉玉满是期待地说,“等他长大了再收拾院子。等他再大一点就让他跟着岳父启蒙。等他再再大一点……哎,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盼着他们能遇到良人、一生顺遂呢……”   若是任由边嘉玉继续说下去,他大概能一路说到孙子辈了吧。   柳佳慧的早孕反应是困,总是特别想要睡觉。她见边嘉玉说的都是废话,就精神松懈,在边嘉玉的絮叨中,渐渐睡着了。边嘉玉始终一脸激动地握着柳佳慧的手,说:“对了,孩子的名字还没取!”   柳佳慧在半睡半醒间砸了砸嘴。   “大名让父亲取吧,咱们给孩子取个小名,好不好?你说该叫什么?”边嘉玉问。   柳佳慧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个名词。   “什么?”边嘉玉没有听清楚。   柳佳慧便又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在边嘉玉傻了没说话的空档,她迅速地睡着了。   边静玉回府时,看到下人们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便知道家里肯定有了喜事。得知大嫂有喜,边静玉替边嘉玉高兴。因为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亲密了很多,他便直接去了承安院,打算当面恭喜大哥。   边嘉玉正憋着一肚子话呢,柳佳慧睡着了,他没处说去,正好边静玉来了,他就拉着边静玉的手说开了,从给孩子准备怎样的小衣服说到要给孩子的孩子准备怎样的小衣服,边静玉听得晕头转向。   边静玉后悔了。他若早知道大哥遇到喜事后会如此话痨,就该躲着大哥走了!   “大哥,”边静玉连忙岔开话题说,“怡弟打算去南面亲自把沈伯父和沈大哥接回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此前从未出过远门,就想跟着他一起长长见识。等我回来,大概就能见到小侄子了吧。”   “哪有那么快!”边嘉玉高兴地说,“孩子得慢慢地长……”世子大哥重新把话题圆了回来,继续对着边静玉展望未来,从孩子如何说到未来的孙子如何。说着说着,他不小心透露了给孩子取小名的事。   “哦?大哥取了什么小名?”边静玉问。   边嘉玉脸上笑容瞬间凝滞。他想了想,说:“你大嫂不容易,十月怀胎辛苦得很。”   边静玉茫然地看着大哥。   “所以,这小名就由她来取了。”边嘉玉说。   边静玉懂了,点了点头。   边嘉玉又说:“民间有贱民好养活的说法。纵观历史,还有些大人物的小名竟然叫小猪、二狗什么的,可见这小名的意义根本就不在于好听不好听。小名越是难听,孩子就越是平平安安的。你懂吧?”   边静玉表示自己懂了。   边嘉玉铺垫了好久,却迟迟没有说到孩子的小名。他还想继续铺垫下去,但边静玉的好奇心终于压制不住了,问:“大哥,我小侄子到底叫什么?”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再难听的小名都能接受。   边嘉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红鼠。”   “什么?”   “你大嫂起的,赤色的小鼠。”边嘉玉说。为了哄娘子开心,只能委屈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了。   边静玉一脸震惊地看着边嘉玉。这小名也太难听了!这让人怎么接受啊!   ————————   红鼠啊,你爹娘不靠谱,以后叔叔疼你吧。 第43章   在人人关注舞弊案的大环境下,沈德源和沈思官复原职的事就显得有些低调了。柳佳慧得到消息后,又在私底下仔细琢磨了下。在她梦里,沈德源和沈思被流放去了西北。在梦里,他们也平-反了,而且他们还抓到了西北某矿中一隐藏多年的奸-细,破了蛮人的阴谋,就此立下大功。但是,矿上的劳作非常辛苦,在发现并接近那个奸-细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沈思的一条腿就落下了残疾。   西北矿上出事,镇国公也有失察之罪。在柳佳慧的梦里,镇国公府之所以会分崩离析,那些真真假假的罪名中就有这一条。梦醒后,她假借老祖宗托梦的名义让老国公一定要注意矿上的事,还把那奸-细的名字说了出来,倒是提前消除了隐患。但是,也因为她的提醒,老国公命现任镇国公严查矿上之事,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连累得沈德源和沈思这批本该流放去西北的犯人全部改作流放去南婪了。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   沈德源和沈思去了南婪,结识了边静玉的好友姚和风的父亲姚县令,在姚县令的带领下,父子俩为建设南婪而发光发热。姚县令又和边静玉外祖家的万金商行有了合作。万金商行给姚县令治下的百姓运去粮食、布匹、食盐等物资,又从当地收购药材、药粉、药膏等等,一来一回竟是赚了不少钱!   而在沈怡前去南婪看望父兄的过程中,他竟然买到了玉米种子!   于是,事情的发展又和柳佳慧梦中不一样了。和她梦里相比,沈德源和沈思并没有吃多少苦,沈思一直健健康康的,根本没有落下残疾。因为京城中有人打点,沈德源和沈思的罪名也洗清得很快。又看在玉米的份上,皇上直接让他们父子俩官复原职了,而不是先把他们召回京城、再做其他安排。   这其中,最关键的变数就是玉米了。   因为有了玉米,沈家的起复和崛起要比柳佳慧梦中快上不少。而且,不光沈家变得越来越好,边家也处在上升的过程中。还有边静玉的外祖鲁家,甚至他好友所在的姚家,都被影响得越来越好了。   柳佳慧不知道内里具体的情况,只是觉得梦里梦外真的不一样了,但沈家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若要追本溯源,这样的改变都是因为边静玉OOC了啊!   听闻边静玉要跟着沈怡一起去南边接沈德源和沈思回来,柳佳慧抱着还没有显怀的肚子说:“前次秋闱的成绩肯定要作废,怕是今年会重考一场呢……弟弟怎在这个时候出远门?”她梦里就重考过了。   “若真要重考,那肯定要叫他留家里安心读书。只现在一直没有要重考的消息……”边嘉玉说。边嘉玉也觉得秋闱肯定要重新考过,但重考的时间究竟定在了哪时候,这具体的情况就不是很清楚了。   “我猜……再等个十天八天的就该有消息了。”柳佳慧说。   边嘉玉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弟弟后日就要出门了……对于沈家来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沈伯父和沈家的大哥接回来,他们后天一早正好跟着鲁家的商队一起出门,怕是等不了这么久的了。”   柳佳慧想了想,说:“让弟弟跟着沈二远行也可,反正弟弟年纪不大,过三年再考也是行的。”   “这倒也是。”边嘉玉说。   柳佳慧坚信沈怡是天命之人,便觉得边静玉跟着他一起出门不亏。若一切都和她梦里一样,沈怡身上戾气很重,柳佳慧大概不愿意家人和他结交。不想沾他的便宜,也别让家人跟着他倒霉。但在现实生活中,柳佳慧慢慢也觉得沈怡是个谦和有礼、懂得感恩的人了,梦醒后的忌惮之心就少了很多。   边静玉告别家人,跟着沈怡一起坐上了南行的大船。   因着玉米的事,显武帝对沈家和边家都多有关注。他时常招温阁老说话。因为边静玉临走前特意上温家拜访过,温阁老就佯装无意地对皇上说:“本昌好福气啊,他家那小子亲自去南边迎他去了。”   到了显武帝这个年纪,就爱听一些儿孙孝顺、阖家欢乐的事。显武帝本来就对沈怡印象很好,觉得沈本昌这小儿子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听温阁老这般说,他心里对沈怡的评价又迅速地拔高了一节。   温阁老又说:“本昌的福气还不只如此,便是边家的小儿都跟着去了……”   显武帝愣了一下。   温阁老就把边沈两家的亲事说了。   显武帝颇为感慨地说:“有安平伯这样的亲家,真是沈本昌的运道啊!”他觉得边家人都有一颗赤忱之心。这不仅仅是因为边家人一直对沈家人很照顾,还因为他们前脚把玉米献上,主要负责此事的边静玉后脚就出京了。他怎么就不在京城里等着封赏呢?!这肯定是因为他从未贪功、一心为公啊!   哎,这样的臣子才是忠心的好臣子啊!   总之,在玉米的加成下,又在温阁老的暗示下,显武帝越发喜欢边静玉和沈怡这两个年轻人了,也越发满意边家和沈家了。温阁老心道,他这般使劲,若是不能把边静玉收为弟子,这就太亏了啊!   边静玉是第一次出远门,刚上船时看什么都新鲜,坐了两天船以后才开始出现晕船的症状。沈怡见他吐得脸色苍白,非常心疼。因此,一旦船靠岸休整,沈怡就会拉着边静玉去平坦的地上走一走。   此时的交通主要是靠水运,因此各个码头都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边静玉见到了很多此前从未见过的人和事。这一日,他目睹了官兵抓人。万金商行的裘管事眼疾手快地把边静玉和沈怡都拉到了一边,避开了官兵的人马,压低了声音说:“这是在查贩卖私盐的。”   不多时,有官兵从一个船舱里拉出了一个畏畏缩缩的人。   边静玉朝那人看去。那人像是做苦力的。只见他衣衫褴褛,没有行李,身上也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边静玉问:“这人……连个包袱都没有,盐藏在哪里?”他都怀疑那些官兵是不是胡乱抓人的了。   裘管事见多识广,道:“就在他衣服里藏着。”   边静玉仔细瞧了瞧,还是觉得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不像是能藏东西的。   “此藏非彼藏。你瞧见他那衣服没有?整件衣服都是盐。”裘管事说。原来,这些贩卖私盐的人会把盐水化开,全部弄在衣服上。等到了目的地,再把衣服煮了,让盐重新结晶,这样就能得到盐了。   这样盐是土黄色的,味道会很涩。但这样的盐也不愁人买。   边静玉本来就坐船坐得恶心,听裘管事这样说,又想吐了,问:“这样的盐,能吃?”那衣服多脏啊!不说衣服,就说穿衣服的人,他这一路都不会洗澡,脸上、手上全是污渍,头发里怕还有虱子。   裘管事反问道:“若是不能把盐卖出去且获利,他又何苦铤而走险?”   此时的盐是非常值钱的。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制盐成本高,一个是因为盐税高。盐税和朝廷政策有关,此处暂且不提。制盐成本又集中在了两个方面,一个是盐的提取成本,一个是它的运输成本。此时的盐主要是靠煮的。煮嘛,需要有柴、炭、人力等的投入,于是成本就居高不下了。   煮盐倒是不拘于海边。内陆地区若是能够挖出专门的盐水井,也可以煮盐了。   官兵从一个小船中揪出了几个私盐贩子,却没有撤离,仍是一个船舱一个船舱地检查过去。裘管事不想多惹是非,就对边静玉说他们还是别在外逗留了,先回自家商船。万金商行是做正经生意的,他们每年又都会花大价钱一路打点,因此只要他们上了船,官匪两道一般不会故意来寻他们的麻烦。   边静玉应了,正要拉着沈怡一块走时,却见沈怡眉头紧锁。   “怡弟!”边静玉叫了一声。   沈怡回过神来,说:“哦,走吧。”   “你刚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边静玉问。   “在想盐……”沈怡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刚刚脑海中忽然闪过盐田、晒盐等词。”他似乎知道了一点制盐的新方法,却又不知道这些信息是从哪来的。当他想要往深入探寻时,他又好像毫无头绪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不想了。   沈怡一脸关切地看着边静玉,说:“静玉弟弟,你可觉得好受一些了,现在还想吐吗?”   裘管事默默地低头研究自己鞋面上的花纹。怡弟,静玉弟弟,你们都是怎么论的辈分啊! 第44章   回到船上,沈怡似乎还在琢磨盐田晒盐的事。   船上有很多小房间。对于万金商行来说,边静玉是精贵的表少爷,因此他的房间是船上最好的房间之一。沈怡就住在边静玉隔壁。不过,除去夜间睡眠的时间,沈怡大部分时候都在边静玉的房间里消磨时间。边静玉靠着桌子坐了,用手虚托着腮。见沈怡心不在焉的,他就正大光明地打量着沈怡。   少年情怀总是诗啊!   沈怡想了多久,边静玉就看了多久,像是个无可救药的小迷弟。   忽然,边静玉从小迷弟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慌慌张张的收回眼神,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地扭头不看沈怡。待他那阵心虚感渐渐消失了,他才又不动声色地转回视线,继续偷偷摸摸地打量着沈怡。   噫!他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边静玉忍不住在脑海中上演了一场《俏皮郎和呆头鹅》的好戏。   咦?他还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脑内戏场持续高能,《俏皮郎和呆头鹅》的续集《多情儿和睁眼瞎》已经开始上演了。   哼……他竟然还没有发现我在看他!   喜剧迅速转变为悲剧,《多情儿和睁眼瞎》的续集《痴情痴心我最可怜,瞎眼瞎心你真薄幸》猝不及防地上演了。边静玉在心里好好怜爱了自己一回。故事的结局是,他遍体鳞伤地躺在破庙里,手里捏着他和沈怡的定情信物——一撮从娇娇身上撸下来猫毛——沈怡那边却吹吹打打地迎娶着新人。   边静玉的眼眶都要红了。太惨了,他真是太惨了啊。   沈怡从沉思中回神,见边静玉一脸哀伤,整个人都被吓住了,问:“静玉弟弟,你不舒服吗?”   边静玉捂着心口。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我是心疼我自己啊!   “胸闷?”沈怡试探着问。   边静玉摇了摇头,虚弱地说:“我没事……对了,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制盐的事。你听过晒盐一说吗?”沈怡关切地问,“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边静玉摇摇头,认真地想了想,说:“晒盐?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一件有趣的事。据说眉宁县内有一方盐池。春天的时候把池水放进盐池里,等到了秋天的时候就能收获盐了。”   眉宁县位于内陆。这方盐池是真实存在的。据说在几百上千年前,当地人就用这种方法制盐了。   沈怡兴致勃勃地问:“真有此事?不用煮也不用煎就能得到盐?”   “此事在当地郡志里有写。”边静玉微笑着说。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刻肯定特别有男人味!所以说,身为男人,一刻都不能放松。只有平时多读点书,关键时刻才能跟得上沈怡的思路,才能撑得住啊!   沈怡凑到边静玉面前,问:“这里头可有什么缘故?若是能知道眉宁产盐的原因,只要把这个方法推广开来……海边有那么多的盐场,用上了这个方法,日后就不用伐木产盐了,可以省下多少成本!”   边静玉确实读了很多书,比寻常书生都要见多识广。但他并不擅长也不重视自然科学这门学科。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造成的。   听得沈怡这么说,边静玉愣了一下,迟疑地说:“怕是和当地水土有关?要是眉宁产盐的原因真可以推广,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来想这个问题,肯定早就推广开来了。”千万不要小瞧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这倒也是……”沈怡脸上的兴奋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可我总觉得海边也是可以晒盐的。晒盐的成本比煮盐的成本要低很多。若真的可以晒盐,那么盐的价格肯定能够再降低一些。”   两人一起沉默了。   边静玉觉得自己读的书还是不够多,不然他就能够解答沈怡的疑问并帮上沈怡的忙了。沈怡却越发觉得茫然,他明明觉得晒盐是可行的,但是为何他只知道晒盐这个名词,却不知道具体怎么晒呢?   要是有度娘和谷哥就好了……   等等,度娘是谁,谷哥又是谁,莫非是天上的神仙?沈怡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两位仙人上柱香。这名头有些奇怪,听着不像佛家菩萨。佛教偏爱檀香,道家则偏爱沉香。若度娘和谷哥是道家的仙人,那就该给他们点沉香。看在沉香的份上,仙人会托梦吗?沈怡的思路朝着封建迷信的方向一路狂奔。   边静玉很喜欢看到沈怡神采飞扬的样子,见他面色茫然,不管沈怡心里怎么想,反正边静玉心里先不舒服了。他说:“我们连玉米都种出来了,这晒盐难道还能比种玉米更难吗,不如我们试一试。”   “怎么试?”   “先拿些盐用水化开了,再把盐水重新变成盐,看看这里头有什么规律。”边静玉说。他想起之前见到的那几个被抓的私盐贩子了,裘管事说,他们把衣服煮了就能得到盐。可见煮盐没有什么难度。   两个人都是行动力很强的那种人,反正待在船上也没事,边静玉立刻领着沈怡去了厨房。   人的潜能都是被逼出来的。在过去的十几年中,边静玉一直没能在科学研究这方面培养出多少专业素养,但在这一刻,他有些懵懂地走上了实验对比的道路,说:“我们先煮几回盐,看看盐到底是怎么来的。只要找到了产盐的规律,我们再想一想,若不用煮,只用晒,到底能不能形成产盐的条件。”   两位大少爷都不会烧火,就让船上的厨子在一旁帮忙。看着他们把精盐融在了水里,厨子面上不显,其实心疼得厉害。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这样好的盐,只有主子才吃得起,说浪费就浪费了!   把盐水放在锅里,用柴火慢慢地烧。等到锅里的水渐渐烧干了,锅底又出现了盐。   “应该是温度,温度高了,盐就出来了。”边静玉根据自己观察到的结果说。   “也有可能是水少了。”沈怡在一旁补充说。煮盐时,锅里的水渐渐煮干了,于是盐就出现了。   “若是水变少就能出现盐,那么晒盐说不定是可行的。”边静玉抓住一切机会鼓励沈怡说,“只要把海水灌到一个大盆子里,再把盆子放在太阳底下,盆里的水渐渐都晒没了,那盐就会被晒出来了。”   但是,如此一来,晒盐的效率肯定很低。   “都试试吧,看看升高温度和减少水量是不是真的管用。”沈怡说。   两位古人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初中课本里的化学知识。   升高温度很好办,这会儿天气正热,船上正好有存冰。边静玉把一杯水放在了冰块里,等水温降低了后,就往水里加了一些盐。然后,他们迅速把这杯盐水放到了滚烫的热水里,让热水隔着杯子给盐水加温。结果根本没有出盐!他们一开始怕盐加少了,又多加盐尝试了几回,结果还是没有出盐!   减少水量就有些难办了,他们一开始想让水自然蒸发,就用盆装了盐水放在太阳底下,结果自然蒸发的速度太慢,短短几天根本看不出什么效果来。两人只能耐心地等着,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某一天,边静玉和沈怡又蹲在甲板上观察水盆时,有些低等的船工正蹲在不远处吃饭。大概是因为路遇波涛、船行不稳吧,大锅饭的厨子不小心撒多了盐,这日的大锅饭就有些咸。低等的船工都是那种不挑剔的人,能吃饱就好。他们直接往汤里倒了些白开水,味道就正好了。有个船工还吐槽说,上次的汤则有些淡,他只能自己往里头加盐了。边静玉注意到这一幕,脑海中忽然划过了一道闪电。   “怡弟,若我们把盐水里的盐和水分开来看,水少了其实就等于盐多了。”边静玉兴奋地说,“所以我们可以往盆子里加盐,加着加着,若是能出现盐,就说明我们的猜想是对的,水少了确实能出盐。”   这是一种思路转换。   沈怡摸了摸下巴,觉得边静玉这个方法可行,忍不住说:“好机智!”   边静玉谦虚地笑了一下,心里却也觉得自己非常机智。所以说,身为男人,一定要有些特长。要么身体特别强壮,要么脑子特别聪明,只有这样,关键时刻才能跟得上沈怡的思路,才能撑得住啊!   边静玉就像是一只开了屏雄孔雀。   通过试验,证明往盐水里加盐(另一种意义上的减少水量)确实是有用的,盐加到一定程度,容器的底部就出现盐颗粒了。也就是说,晒盐也是可行的,因为晒着晒着,盐水里的水量就会减少了。   但是,他们做实验时,可以用加盐的方式来减少盐水中水的比例从而得到盐,在实际运用中,晒盐就只能老老实实地晒,而这样的效率是非常低的。沈怡不满足于此,决定和边静玉继续研究下去。   再说升高温度那组实验,沈怡某一天突发奇想,忽然把实验顺序颠倒了一下,先在热水中加盐,然后把热盐水放到了冰块中。等到杯中的水温度下降后,杯子底部竟然出现了盐!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一开始的思路竟是错误的,并不是升高温度能从盐水中得到盐,反而是降低温度才能得到盐啊!   “你是怎么想到的,出盐的关键竟然是降温吗?”边静玉觉得沈怡特别厉害。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的,感觉就是脑抽了。”沈怡老老实实地说。   两个古人不懂其中的原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知道了盐水出盐的规律,一是降温,二是增加盐水的浓度。南行的一路上,他们几乎都泡在了船上的厨房里,整日做些别人眼里没有意义的事。   边静玉脑海中上演的戏变成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是干柴烈火》。   真·干柴烈火。   因为,两人在做实验时差一点把船上的厨房给烧了。   裘管事头疼不已。边家表少爷晕船,裘管事怕家主怪他没照顾好少爷,他头疼;边家表少爷不晕船了,天天带着沈少爷躲在厨房里做一些奇怪的事,他又怕表少爷把一艘好船折腾坏了,继续头疼。 第45章   想要在科学研究中得到成果,这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使沈怡和边静玉已经总结出了盐水出盐的规律,但是从找到规律到实现晒盐的可行性,这里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们其实还想再深入仔细地研究下,但手头的工具和实验条件都太粗糙了。   边静玉说:“虽说降温可以出盐,但温度很难控制,这成本比煮盐的成本还高。”   他们做实验时,想用冰块就用冰块,想隔水加热就隔水加热。但如果真用这种方法来制盐,想要得到一次几百上千斤的产量,冰块和加热时用的柴炭就供应不起了,还不如直接煮盐呢!如果寄希望于自然降温,比如说昼夜温差等,这里头的限制条件太大,千百年来不过只出了一个眉宁县的盐池。   降温不行,那就只能往蒸发水汽的方向研究了。   “限制条件依然很大……”边静玉学沈怡的样子,一边说话,一边用笔在纸上记录,“除非当地的太阳很大,盐水中的水能被迅速蒸发,否则晒一次盐的周期太长了,成本虽然低,但出盐效率也低。”   “不光要太阳大、温度高,还必须是少雨气候。”沈怡注意到边静玉的鼻尖有一抹灰黑色的痕迹,那是烧火时不小心沾上的灰。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想伸手帮边静玉把灰擦了,却又忍着没出手。   如果当地雨水量非常足,那么盐田里的水刚蒸发得差不多,一场雨下来就全都白晒了。   给盐田造挡雨棚子?既然是晒盐,盐田自然是露天的,一旦被棚子遮挡住,无风也无太阳,水汽蒸发就慢了。或者,不下雨不支棚子,到了下雨天再支棚子?晒盐的效率并不高、周期长,所以除非每一次的出盐量都远远高于同样的时间用于煮盐所能得到的出盐量,否则晒盐是没法取代煮盐的,毕竟盐是生活必须品,每年的消耗量都摆在那里。既然如此,盐田就必须大,哪有那精力给它搭棚子!   所以说,想要高效率地晒盐,就必须要考虑当地的气候条件。   初中知识告诉我们,加快水蒸发有三种办法,一是升高温度,二是增加液体表面积,三是加快液体上方空气流动。别看这三条规律如此简单,但沈怡和边静玉手头什么资料都没有,他们走在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上,只懵懵懂懂地摸索出了晒盐的必要条件,觉得盐田应该建在干热少雨的地方。   “我舅舅在崇海湾有一个渔场……”边静玉想了想说。   边静玉读过很多地方志,对于各地的气候、出产、风俗、奇闻异录都有一定的了解。崇海湾勉强符合干热少雨这么一个条件。边静玉觉得鼻尖有些痒,伸手蹭了一下,这一蹭就把那抹黑灰蹭开了。   沈怡的视线总忍不住要落在边静玉的脸上。要不是怕唐突了边静玉,他真想帮他把灰擦掉。   “你要是没意见,我就和我舅舅说一说,让他在崇海湾试一试。”边静玉又说。   盐田和之前的玉米不一样。玉米已经弄到了种子,就算最后种不出结果,种植玉米的成本很低,安平伯府和沈家都亏得起,但一旦种出了结果,他们能得到是好处是惊人的!边静玉身为边家人,就算有心要提拔自家舅舅,也不能贸然地把舅舅牵扯进来。可是盐田的研究成本太高了,边家和沈家已经吃不下了。而且,虽说他们研究出了一定的结果,但这些成果并不能直接用于晒盐,还需要在实际运用中一点点摸索出更适用的规律来,这里头的消耗就更大了!边静玉和沈怡其实都不是很有信心。   鲁家有钱、有地方,鲁家舅舅手底下又有一批能工巧匠。边静玉只能找舅舅帮忙了。   沈怡迟疑地说:“万一最后不成呢?”万一不成,岂不是让鲁家舅舅白白亏了一大笔钱?   “万一成了呢?”边静玉反问道。万一成了,这是能封爵封侯的大功劳啊!   “话不能这样说吧,毕竟不是小数目……”沈怡忧心忡忡地说。据他所知,鲁家的生意虽然做得很大,却不是盐商。鲁家想要尝试晒盐,不说研究成本吧,就得先各方打点、理顺关系,否则要是被当作想卖私盐的,整个鲁家都得赔进去!盐里头的利润太大了,鲁家上下打点的钱就不会是个小数目。   “我可以把我们研究整理出来的资料原原本本地交给舅舅。”边静玉却没什么心理压力,“这个事情到底做不做,取决于舅舅自己。他是生意人,他常和我说,想要做大生意就要有亏本的心理准备。”   鲁家舅舅一直很护短。护短没什么,关键在于他还很有钱。   一个护短的有钱的人……他的行动力是非常可怕的。   鲁家根本不做海鲜生意,为什么会在崇海湾有渔场?原因很简单,因为鲁家老太太喜欢吃海鲜。就为了能让家里的老太太吃到最好、最优质的海鲜,鲁家舅舅直接在崇海弯建造了一个大型的渔场。   边静玉也是被鲁家舅舅护着的那个“短”。   沈怡是真怕自己提出的这个盐田晒盐的方法会让鲁家舅舅亏钱啊!边静玉却越来越冷静,安慰沈怡说:“我舅舅很有眼光的。他若是觉得不可行,自然不会去做。我们只是给他提供一个思路而已。”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边静玉打算回到京城后当面和舅舅说一说晒盐的事。   有了不能让鲁家舅舅亏钱的压力,沈怡的研究动力更足了,就连睡梦里都是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的盐田。沈怡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却不知道从高空俯瞰盐田的画面也是他曾经得到是垃圾信息之一。除了盐田,睡梦里还有鼻尖上染着黑灰的静玉弟弟。沈怡用手一蹭,边静玉鼻尖上的黑灰就被蹭掉了。   沈怡醒来时,想到边静玉捂着鼻子看着自己的画面,胸腔里的满足感都要溢出来了。   快到南婪时,沈怡又有了一个新点子。自从他弄了“饿否”,家中的院子就搭了棚子做了厨房。沈怡虽不管厨房的事,但从院子里经过时,偶尔会检查下厨房里的卫生有没有达到他说的标准等。他曾见过厨娘们做豆腐,豆子磨成浆搁大锅里煮,加入卤水后,豆浆就凝成块状了。沈怡因此有了灵感。   “如果真造了盐田,只看天气行事的话,这效率就太低了。”沈怡兴致勃勃地说,“我们能不能找到一样东西,这东西本身不贵且很容易得到,就像是卤水一样,加到盐田中就能够增加出盐的效率。”   虽说做豆腐和晒盐是两码事,但不得不说,沈怡这个新的研究课题选得不错。   两位少爷这一路上都忙着搞研究,路途就不显得遥远了。待下了船,他们又坐马车疾行了两日,颠得心肝脾胃肾都要从嘴巴里吐出来了,才终于到了姚县令治下的桐恩县。此地风俗和京城不同,边静玉和沈怡的衣着和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不一样。边静玉忍不住打量行人,行人也忍不住打量他们。   桐恩县以前不常有外地人来,但自从姚县令领着老百姓和万金商行有了合作,县里的老百姓们对于外人的防备心就下降了很多。那些打量边静玉和沈怡的目光中,好奇的目光占了多数,并无恶意。   沈怡以前来过一回,直接领着边静玉去了县衙。   “我上次来时,这里只有一排小破房子,没想到现在建得这么好了。”也许是因为马上就能见到亲人了,沈怡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这里是我爹和我大哥给他们讲课的地方,我爹现在肯定在里头!”   南婪和京城相距遥远,沈怡不能确定自己到达的具体日期,就没让父亲和大哥去接他。   边静玉忽然有些紧张。   两人朝着那排房子走过去,渐渐就能听到读书的声音了。这学舍起初是姚县令咬牙建的,当时并没有多少学生来。后来当地人靠着药材生意慢慢过上比以前好的日子了,他们对姚县令越发信服,这才抢着把家里的孩子送到了学舍里来。有些人心里有成算,不光把孩子送来了,自己也厚脸皮来了。   所以,学舍里有孩子也有大人。   沈思负责给孩子启蒙,沈德源就负责给大人讲课、教他们说官话等等。   学舍外头的阴影处蹲着一个老头子,见沈怡和边静玉远远走来,这老头只觉得沈怡非常眼熟。待沈怡走近,老头儿忽然扯着嗓子冲屋子里喊:“沈先生,你小儿子来了!你在京城里的小儿子来了!”   屋子里的读书声静了一下,很快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中年人。   沈德源穿着当地服饰。边静玉的眼泪瞬间落下来了。他不想哭的,但眼泪就是忍不住。沈家人吃了那么多苦,边静玉时常担心沈德源在外过得不好,现在亲眼见到他精神奕奕的样子,终于放心了。   老头儿摸了摸脑袋,他莫不是记错了,难道那个流眼泪的才是沈先生的儿子?   边静玉很敬重沈德源。这种敬重在平时不显露,却一直深埋于心。   ————————   边小迷弟不为人知的心理:感谢高祖父当年娶了我高祖母,感谢祖父当年娶了我祖母,感谢他们最终生出了我爹,感谢我爹当年对沈伯父施了援手让我能够认识沈伯父。总之,感谢我十八辈祖宗! 第46章   边静玉是一个特别会装的人。   “会装”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个贬义词,这样的词语似乎不该用在一位总以君子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上进的年轻人身上。但边静玉他真的很会装啊!没办法,他若是不会装,那么他的表情就会出卖他的内心,世人就能知道他其实是个时不时就会想太多的小逗比……啊不对,是个善于思考的人。   唉,要脸。   如晋江文学城的作品库一样丰富的内心世界绝对不能暴露!所以,即使边静玉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正直高尚得如同生活在新闻联播里,绝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他还是点亮了“会装”的技能。   比如说,边静玉在幼年时就陷入了一种误区,以为自己越是恭敬,大哥越会喜欢他。所以,其实一直想要被大哥摸摸头举高高的边静玉却总在大哥面前表现得极为稳重端方,一举一动就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他装得太好了,害得边嘉玉一直都以为弟弟没有那么喜欢自己,为了不让弟弟更讨厌他,边嘉玉明明是个爱热闹也爱玩笑的性子,但在弟弟面前却不得不收敛了,做出弟弟喜欢的正经模样。   在父亲面前恭顺,在舅舅面前聪慧,在祖母面前乖巧,在师长面前恭敬,在同窗面前稳重……这都是因为边静玉会装啊!他唯一会表现得活泼点的就是在鲁氏面前。但随着他的年龄慢慢增长,他从一个需要仰赖父母的小孩长成了一位能给母亲带去依靠的少年,在鲁氏面前也渐渐变得可靠起来了。   他的心里藏着七彩的颜色,然而他显露在人前的却只有白色。   这就像是太阳一样,外人能看到是只有白光,但其实太阳散发出来的白光是一种混光,能够被分解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谁能有幸见到七彩光,无疑是一种幸运,就像是见到了雨后的彩虹。   边静玉正是一颗内心炽热的小太阳!   边静玉一直很崇拜沈德源。十几岁的少年郎,原本就容易被一些优秀的人吸引,正如后世那些狂热的明星粉丝们,更何况他从小就认识了沈德源,崇拜的情绪在心里积累了十几年。沈德源学问好,文章做得好,诗也写得好,曾出过文集,边静玉亲自去书铺把文集买回来细细品读,然后他惊艳了!而且,沈德源是个样貌极好的人,这并非是说他有潘安之貌,而是因为他有一张很君子的脸。边静玉第一次见到沈德源时,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念头,他也想成为像沈伯父这样的人!那时边静玉才七岁。   边静玉很有眼光,沈德源确实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不过,为了保住自己沉稳可靠的人设,边静玉从没有在人前表现出他对沈德源的崇拜。边静玉总是矜持的,就像个谦逊有礼的普通后辈一样。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显露。   像边静玉这样擅长布局的人,他是很难一见钟情的。沈怡因为垃圾信息,做了一些奇怪的事,边静玉总能把他往好了想;沈怡说玉米高产,边静玉就陪他去庄子上艰苦奋斗了一年;沈怡异想天开提出了晒盐一说,边静玉就陪着他做实验……这难道就不奇怪吗?他为什么打一开始就很相信沈怡呢?   因为,沈怡在边静玉这里拥有两重身份。   首先,沈怡是边静玉的未婚夫,所以边静玉对他有责任感,这是他尽力维护沈怡的原因。其次,沈怡是沈德源的儿子,而边静玉对偶像的儿子有一种天然的好感,他对沈怡的初始接受度就很高。这种好感具体说起来应当是……沈伯父是我岳父了!媳妇不重要,沈伯父是我岳父了!当然,等到边静玉见过沈怡并渐渐和沈怡熟悉起来后,他的心情就转变成了“媳妇很重要,不过岳父还是很重要的”。   再有,边静玉有时候和沈怡说话时的腔调很有沈德源的神-韵。这一点就连沈家的下人们都看出来了。边静玉的心情大概就是……岳父把我媳妇教得这么好,现在他不在家,我一定要督促媳妇进步!   沈怡一直以为边静玉只是单纯喜欢装得成熟老练而已。他把这当作了巧合,并不知道边静玉很崇拜自己的父亲。可惜啊可惜,远道而来、久别重逢时的眼泪一掉,边静玉的迷弟属性就彻底暴露了。   边静玉这眼泪流得有些汹涌。   沈德源和沈怡面面相觑,父子俩都有些懵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怡娘,你一路上是不是欺负他了?”沈德源无声地看着小儿子,眼神中透出了些许怀疑。   “爹,肯定是你穿得这么奇怪,把他吓到了!”沈怡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亲爹。   父子俩用眼神互相甩锅。沈德源轻咳了一声,正要安慰边静玉,打算为边静玉做主,边静玉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很努力地想要把激动的情绪和汹涌的眼泪都憋回去。这一憋,就憋到打嗝了。   打嗝是控制不住的。   边静玉一脸懵逼地打着嗝。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我的脸是不是已经丢到地上捡不起来了?   边静玉整个人都要石化了,恨不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没有思想不会尴尬的石头。   嗝——   好吧,就算成了石头,也是一块会打嗝的石头。   这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看着边静玉这副怔愣中透着害羞、尴尬中透着呆萌的样子,沈德源忍不住笑了。他在此前一直很欣赏边静玉,将他视为了一位很有前途的后起之秀。但在这一刻,沈德源忽然意识到,抛开边静玉身上的种种光环不提,这也只是个和他小儿子一样大的少年而已。于是,他伸手拍了拍边静玉的肩膀。   “很好……见到你们真好。”沈德源说。   沈德源能感受到边静玉对自己的亲近,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柔软。他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边静玉。这是他的半子,也如他亲儿子一样。于是,沈德源又忍不住在边静玉肩上拍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边静玉那一打嗝就停不下来的毛病忽然就好了。嗷,他被沈伯父肯定了!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沈思也从院子里跑了出来。他上课的地方在后面一排的屋子里,跑过来需要一点时间。边静玉迅速开起了装逼模式,矜持地对着沈思行了一个礼,淡定地叫了一声:“沈大哥。”   沈德源:“……”   沈怡:“……”   厉害啊,这变脸的速度真是快!如果不是边静玉的眼眶还红着,他们就信了他的矜持了!   沈怡忙把京城中的好消息告诉了父兄。   沈德源和沈思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平-反了。为了防止有人冒用朝廷的公函,这种赎罪平-反的公函是顺着各地的驿站一站一站发过来的,每到一处都要登记盖章,走的是陆路。他们这种情况,还用不到快马加鞭、日夜疾行这种最高规格的送信模式,因此速度要比走水路的边静玉和沈怡稍慢一点。   等沈德源知道沈怡和边静玉是特意来接自己回去时,他和沈思对视一眼。沈德源忍不住皱起眉头:“怡娘你们做了什么?”他怕幼子为了救自己和长子回去就投靠了某位皇子,这无疑是与虎谋皮啊!   玉米一事需要保密,沈怡就说:“爹,我们回你的住处慢慢说吧。”   沈德源更担忧了。   在关键时候还是边静玉心细,忙说:“去岁秋闱出现舞弊,皇上大怒,开始肃清官场,坏人藏不住了,好人也就平-反了。这都是圣上清明的结果,与我和怡……怡娘无关。我们一直在安心读书。”   怡娘……这小名真是可怜可爱啊。边静玉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沈德源和沈思原本正在上课,此时不好抛下学生们不管,就算要提前下课,也该回教室和学生们说一声。而边静玉和沈怡经过了长途跋涉,虽说精神很兴奋,身体却有些疲累,都该沐浴休整一番。   于是,那热心的老头儿把边静玉和沈怡领去了沈德源和沈思的住处。   “住的地方也和之前不一样了。”沈怡开心地说,“我上次来,我爹和我大哥还只能住在逼仄的小屋子里,没想到现在住得这样宽敞了。”屋子明显是新造的,造得很敞亮。屋内布置得非常干净整齐。   “沈先生和小沈先生可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哪能让恩人受委屈了。”领路的老头儿笑眯眯地说。   边静玉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等等,与有荣焉的不该是沈怡吗?沈怡试探着问:“你……好像很亲近我爹?”   “你、你发现了?”边静玉瞪圆了眼睛,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猫。   “不光是我发现了,估计我爹也发现了。”沈怡说。   边静玉脸色爆红。   像西红柿,想吃。沈怡想。   等等,西红柿是什么?   ————————   既然迷弟属性暴露了,边静玉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等边静玉洗漱完毕,出现在沈怡面前的他换了一身青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枚方型的玉佩。咦,这不是沈德源在京城里时最常穿的衣服的样式吗?   “怎么样,好不好看?”边静玉问。   沈怡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把边静玉关在了门外。太可怕了,竟然比我更像我爹的儿子! 第47章   边静玉到底没敢穿着沈德源的同款衣服晃悠到沈德源面前去。   毕竟,他是一个矜持的人。   等到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时,边静玉又重新换了一身衣服,把自己珍藏的偶像同款郑重地收了起来。沈怡怀着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心情看着边静玉在自己亲爹面前装成了一副淡定稳重的样子。   #说!我和我爹同时掉水里,你选择救谁#   #上一条脑内弹幕撤回,我不可能这么幼稚#   #总之,希望有关部门能够管管#   沈德源当了一些年的京官,在京城中起居都有人伺候,生活可算是养尊处优的,但在被流放后,他和沈思都只能自己动手照顾自己了。就算姚县令有心要照顾他们,碍于他们犯人的身份,让他们住了单间、免于劳苦就已经很照顾了。要知道,就连姚县令自己家里,也就只有负责做饭的老厨娘一个下人啊。好在沈德源起于微末,别说自己做饭打扫,就连田地里的活都会做一些,倒也逐渐适应了。   等到万金商行和当地百姓有了合作后,老百姓们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当地民风淳朴——以前的外来人员觉得当地民风彪悍是因为当地人把他们视为了入侵者——有了老百姓们自发的感恩和照顾,沈德源和沈思的生活环境才渐渐好起来。比如说他们现在住的房子,那就是老百姓们趁农闲时造的。   边静玉和沈怡来时并非是饭点,正是上下都不靠的时候,厨房里根本没有预备吃食,沈德源就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碗面条,面条是现揉的。住在附近街上的老百姓们得知沈先生的小儿子风尘仆仆地赶来了,这家端了酱肉来,那家送了水果来,等沈德源煮好面条时,桌上竟也摆得满满当当的了。   边静玉端着面条,情绪非常激动。   “不就是一碗面条么,瞧把你感动的!”坐在边静玉身边的沈怡小声嘟囔着。   边静玉不假思索地反驳说:“这不是一碗普通的面条!这可是伯父亲自给我下的面条!”在边静玉眼里,这面条是闪着金光的!边静玉每一口都吃得很虔诚。没想到沈伯父这么厉害,连面条都会做!   沈德源和沈思都不饿,但也舀了一些面汤,陪着两小子一起吃了些。   屋子里没有旁人,外头也没有人偷听,沈怡这才小声说了玉米的事。沈德源顿时放下一颗心来,新粮种要是推广得好,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怪不得皇上不仅召了他们回去,还让他们官复原职。   沈德源一时间感慨颇多。他既觉得愧对家人,又欣慰于小儿子长大了。他既有种终于熬出了头的喜悦,又更感激于边家人的尽力奔走。他心里有苦尽甘来的兴奋,但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感触。   沈思这几年的变化也很大。此时的读书人都以矜持内敛为美德,沈思以前就很内敛,现在瞧上去却爽快了很多。他的皮肤也变黑了,虽说这黑无损于他的样貌,却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像“读书人”了。   边静玉舍不得把这碗面条吃得太快,就放下碗说:“怡弟,你不是带来了伯母她们的信件了吗,快些拿出来给伯父和大哥看吧!”说着,他又看向了面露期待的沈德源和沈思:“我特意做了妮儿和盼归的画像……”妮儿是沈姐姐的孩子,沈姐姐和离后带着女儿住在娘家。盼归就是沈思和虞氏的孩子了。   沈德源和沈思被流放时,妮儿刚出生,盼归还在娘亲肚子里。他们都没见过两个孩子呢!听闻有了孩子的画像,他们哪里坐得住啊,忙叫沈怡拿了过来。父子俩凑一块看着画像,眼眶都有些红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话是有下一句的。若是到了伤心处,哪里还能忍得住!   等到沈德源和沈思把家书看完,又把孩子们的画像看了一遍又一遍,边静玉碗里的面条才下去一半。沈德源收拾整理了一下心情,见边静玉一口一口吃得很小心,便说:“可是面条做得不合胃口?若是不喜欢吃,别勉强……”反正后院里养了好些家禽家畜,剩下的面条倒给它们吃,这也不算是浪费。   边静玉僵硬了一下,不等沈德源把话说完,呼啦呼啦地把剩下的面条一口气吃完了。   就连一点面汤都没有剩下!   沈德源:“……”   所以,这到底是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   等到他们吃完、把桌子都收拾了以后,姚县令就来了。他其实早就想过来看看了,又怕打扰了沈德源和儿子说贴心话,就略等了一等。姚县令时不时就要去山里走访,整个人都已经成了一块黑炭。   姚县令同样起于微末,到了三十多岁时才考上进士。得知沈德源和沈思顺利平-反、官复原职,姚县令忙对他们说了恭喜,又和边静玉聊了聊姚和风的学业。最后,姚县令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沈德源知道姚县令心里的担忧,便说:“姚兄放心,我既然要回去了,你忧心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本朝的县令三年一换,三年后按考核或平调或升迁。但严格按照三年一换这标准来的,只会是那种被人盯着的富裕地方。像南婪这种偏远而难以出政绩的地方,因为没什么人想来,被派来的县令又往往在朝中没有人脉、难以出头,县令基本上都要连任一期,那就是六年。姚县令就要待满六年了。   姚县令想走吗?自然是想走的。他在南婪的六年,只有妻子陪在身边,没机会见到父母,也没机会见到远在京城的长子。他的心里是真不好受。县令收入不高,他没有那个能力把亲人都接到身边。   但姚县令想留下来吗?自然也是想留的。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戏文里常说的“爱民如子”就是他这样的了。在他的努力下,桐恩县的老百姓们才刚刚开始接触到外面的新事物。若是他离开了,谁知道后面来的那个县令能不能继续推行他的政策?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见药材生意利润巨大就中饱私囊?   而现在其实已经由不得姚县令自己选择是留是走了。   在姚县令之前,所有被派来南婪的基层官员都是满心绝望地来,熬上几年后,再灰头土脸地走。他们已经默认这块地方是出不了政绩的了,只要能保住性命并且不让当地人发起反叛就好。但到了姚县令这里,在他的努力下,桐恩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地人对于朝廷的接受度也增加了。教化百姓是所有政绩里最值得说的一条!姚县令在朝中没有人脉,若有人想要摘他的果子,他都无处伸冤去。   就在姚县令夜不能寐、忧心日后出路时,沈德源官复原职的消息来了!   是个人都知道,沈德源这次回去,肯定是要被皇上重用的。他难道还保不住一个姚县令吗?更何况姚县令本身就有政绩,沈德源也不是要给姚县令开后门,不过是保住姚县令的果子、尽力给他一个更好的安排而已。姚县令得到沈德源的这一句承诺后大喜,忙起身对着沈德源行礼,感谢他的帮助。   沈德源抱住姚县令的胳膊,阻了姚县令鞠躬的动作,道:“姚兄,你何必如此见外。这两年,若不是有了你的一力维护,我们还不知道会如何……”说不定就在艰苦的劳作中把身体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姚县令笑着说:“可不是我的功劳,都是沈兄和大郎真心教化百姓的缘故。”   边静玉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南行的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此前从未见过的人和事,看到了码头上艰难求生的苦力,看到了衣衫褴褛的乞者,看到了因为粮食歉收而一脸苦色的老农……到了南婪的地界后,他还看到了一些当地人脸上的防备……一直到了桐恩县,他才从百姓的脸上看到真实的喜悦。   其实,桐恩县的百姓们,他们的衣服也往往都是打了补丁的,他们同样需要辛苦劳作才能维持家里一年的嚼用。但因为他们有个一心为他们谋福利的县令,所以从他们的脸上,我们可以看到希望。   边静玉读了很多圣贤书,他一心要走上仕途,但在这之前,什么为民请命,什么爱民如子,他对这些话的感触都不是很深。只在这一刻,他看着黑炭一般的姚县令,看着沈德源,忽然就有些懂了。   从姚县令身上而来的某一种信念如同一颗种子那样落入了边静玉的心里。   大家一直聊到了月上枝头。边静玉的心情非常振奋。学舍里已经为边静玉和沈怡收拾出了房间。沈思去沈怡的屋子送了驱虫用的香囊,他自觉不好去“弟媳”屋内走动,又让沈怡给边静玉送一个去。   当沈怡敲响边静玉的房门时,边静玉正坐在油灯下奋笔疾书。   “谁?”边静玉警醒地问。   “是我,给你送香囊过来,驱虫用的。”沈怡说。   边静玉松了一口气。若是别人,他还得先换件衣服再去开门呢,但既然是沈怡,那就不用了。反正沈怡已经见过他穿偶像同款的样子了。没错,当边静玉回到自己房间时,他又把偶像同款换上了。   边静玉起身开了门。   沈怡:“……”   边静玉对沈怡放心得很,既然给他开了门,就万事不管了,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文章里。沈怡心情酸爽地走进了屋内,把装着药粉的香囊系在了床头。他一转身,就看着边静玉穿着一件熟悉的长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那迈步的样子都非常熟悉。啊,我亲爹就是这样踱步的啊!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虽说边静玉和沈德源长得不像,但在这一刻,边静玉身上却有着和沈德源非常相似的气质。沈怡在脸上抹了一把,艰难地说:“静玉……我们打个商量,你能把衣服换了吗?”他不想多一个小爹啊!   边静玉没料到沈怡会说这个,无比诧异地看着他。   “不好看吗?”边静玉问。   沈怡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换?”边静玉哼哼了一声。我凭自己本事穿的衣服,你凭什么让我换! 第48章   “难道我这身和伯父不像吗?”边静玉当着沈怡的面转了一圈,又问。   沈怡艰难地说:“像。”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换?”边静玉微微鼓起了的脸。虽说他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有些少年老成,但幼年时的他也曾鲁氏面前撒过娇,一撒娇就会把脸鼓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这让鲁氏深以为憾,儿子总是越长大就越不可爱。而她不再可爱的儿子此时却在沈怡面前露出了几分真性情。   沈怡的手指蠢蠢欲动,好想去戳一戳边静玉的脸。   不过,沈怡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忍住了。他小声地说:“就是因为像才……”   “真的很像吗?!”边静玉一脸惊喜地问,“你是伯父的儿子,你说像肯定就是真的像了。”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怡的纠结,而是沉浸在“我和我爱豆穿了同款衣服我们还特别像”的喜悦中不可自拔。   沈怡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要纵容他啦!   忽然,边静玉面色大变,声音都变得有些不正常了,说:“怡弟,你站着别动!千万别动。”   “怎、怎么了?”沈怡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果真就不动了。   边静玉紧张地看着沈怡的身后。床底下钻出了一条蛇,慢悠悠地游走着。为什么屋里会有蛇?边静玉吓坏了,一怕这种外形冰冷残忍的生物,二怕那蛇忽然冲过来把沈怡咬了,毕竟它离沈怡很近。   沈怡见边静玉面色惊恐,便想要回头看看。   “别!千万别动!听我口令,若是我叫你跑,你就迅速冲到屋子外面去。一定要快,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边静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怕沈怡略有动作就会吸引蛇的注意,因此及时喝止了他的行为。   好在那条蛇似乎对屋子里的人不感兴趣,在边静玉紧张的注视中,它迅速游到了墙角边,然后钻进某条缝隙里,消失不见了。边静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就刚刚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竟出了一身冷汗。   边静玉觉得自己手脚发软,却顾不得扶着椅子坐下,而是拉着沈怡的手跑到了屋子外面。远离了屋子后,边静玉才觉得安全了一些,说:“屋子里竟然有蛇!天呐,我们住的屋子里竟然有一条蛇!”   “蛇?”沈怡问。   “我看着它从床底下钻出来的……太可怕了。”边静玉心有余悸地说。   边静玉早就知道南婪这边多蛇虫鼠蚁,却没想到他睡觉的屋子里的床底下竟然还能藏着一条蛇!那蛇不知从何时起就躲在了床底下,收拾屋子的人也没发现它,估计是沈怡替边静玉挂在床头的香囊起了作用,它闻着驱虫粉的味道觉得不舒服,这才从床底下游了出来,然后顺着墙角的缝隙爬走了。   俗话说得好啊,人吓人,吓死人。   边静玉忍不住想,若是没有香囊,若是蛇没有走,那么他今天晚上岂不是要睡在一条蛇上面了?等到半夜时,那蛇会不会顺着床架子爬到床上来?会不会咬他?会不会用光溜溜凉冰冰的身体蹭他?   边静玉被自己脑补出来的场景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边静玉就不敢回屋子睡觉了。虽然那蛇已经走了,谁知道床底下还有没有另一条蛇呢?谁知道它会不会回来呢?谁知道除了蛇以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呢?边静玉甚至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觉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再叫人收拾一间屋子怕是来不及了。”边静玉面露忧愁地说,“而且,谁知道新收拾出来的屋子里是不是还有另一条蛇……”总之,他宁可在院子里站一晚上,也不要去屋子里睡觉。   沈怡安慰他说:“刚刚应该是个意外。如果屋内常年有蛇,我爹和我哥就该提醒我们了。”   边静玉摇了摇头。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要不我去伯父屋子里挤一挤……”   “不行!”沈怡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边静玉其实也觉得这样不太行。此时的社会大环境讲究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长辈就是长辈,小辈就是小辈,这里头的界限非常分明。近之则狎,亲近了就显得有些不太尊重了。因此,边静玉想要去和沈德源挤一床这种行为其实有些异想天开。当然,如果他非要这么做,倒也不能说他做错了。   但沈怡拒绝地太快了,边静玉就忍不住要和他唱唱反调,问:“为什么不行?”   “我爹他……他睡觉时磨牙,特别吵。”沈怡这“不孝子”给他爹捏造了莫须有的习惯。   “没关系啊!我不会介意的。”边静玉说。对于迷弟来说,偶像会磨牙都是一种本事!   沈怡反应飞快地说:“而且,你忘记你那次睡觉跌下床把自己胳膊都弄伤了的事了?我爹现在不年轻了,万一被你踢下床,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找个年轻人陪你一起住吧。”他态度诚恳地建议。   “对了,我哥是汗脚。”沈怡又补充了一句。这倒是没有骗人,沈思确实有一双汗脚。   边静玉实在不敢一个人住,于是最后跟着沈怡回了沈怡的房间。若两人没有定过亲,他们此时反而能够坦坦荡荡的,年轻的小伙子们偶尔住到一起去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啊!但因为他们已经定过亲了,于是他们心里都有鬼。沈怡忙说:“你睡床上去吧。我在地上铺点东西,我就睡在地上好了。”   “你别睡地上,万一地上有蛇呢?”边静玉还是有点怕,“这样吧,我们都睡床上,我睡里头,你睡外头,中间用被子隔一下。好不好?”这会儿天气还很热,南婪这边比北方更热,晚上睡觉不用盖被。   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有鬼,但偏偏要做出一副“不仅我心里没有鬼,我还知道你心里也没有鬼”的样子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呢。在这之前,他们都是分房睡的,从来没有在同一个房间里睡过。   这儿的床自然不如边静玉在家里时睡的床大,是用几块床板简单拼接起来的。两个大小伙子睡在上面,并不显得有多宽敞。但他们都很有默契地约束了自己的手脚,使得自己绝对不会触碰到对方。   边静玉有些睡不着。他总担心自己一睡着,又会有蛇从阴影里钻出来。   沈怡也有些睡不着。一想到边静玉就躺在自己身边,他的指尖就蠢蠢欲动。   但边静玉装作自己快要睡着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因为他不想让沈怡担心,也不想影响沈怡的睡眠。沈怡也是如此,假装自己渐渐睡着了。他们两个人总在这种地方有着非常奇怪的默契。   夜渐渐就深了。   边静玉已经保持着一个动作很久没有翻身了。沈怡觉得他肯定睡着了,于是轻轻地叫了两声静玉弟弟。边静玉没有应答。沈怡就大着胆子伸出手,用手指在边静玉的脸上戳了一下。终于戳到了啊!   边静玉:“!!!”   沈怡心满意足了。他觉得右手的指尖上仿佛还遗留着边静玉脸上的温度,舍不得让这温度散得太快,就用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右手,仿佛这样一来,他真的可以把那种让人神经兴奋的触感挽留住了。   边静玉很有报复心地想,竟然戳我的脸!男人的脸是可以随随便便戳的吗!反正他正好因为心理阴影不敢睡,于是就耐心地等了好久。等到沈怡真的睡着了,边静玉不仅戳了沈怡的脸,还戳了沈怡的胳膊,戳了沈怡的肚子,戳了沈怡的大腿……还别说,手感真是挺好的,边静玉一戳就停不下来。   于是,沈怡做了一个活色生香的梦。   梦里头,边静玉鼓着脸在沈怡身上戳来戳去,说:“哼,叫你戳我脸!”沈怡躲了半天,都躲不开边静玉的“魔爪”,便直接一用力把边静玉压在了身下。沈怡禁锢了边静玉的行为,板着脸问:“你还戳不戳了?”边静玉一边挣扎,一边说自己不敢了。沈怡看着边静玉涨得通红的脸,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早上醒来后,沈怡偷偷爬起来去井边洗裤子了。   边静玉几乎就没怎么睡觉,只在快天亮时眯瞪了一会儿。等沈怡起床时,他一激灵也醒了。边静玉还有些心虚。他和沈怡毕竟是已经定了亲的关系,若被人发现他们住到了一起,他总觉得不太好。于是,他打算趁早起床,偷偷把这事掩盖过去。虽不敢回自己的屋子里,但他可以坐在院子里看书。   当边静玉蹑手蹑脚、做贼心虚地走出沈怡房间时,拎着两只山鸡回来的沈思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沈思连忙躲了。其实这会儿还很早,要搁在平时,沈思肯定还在睡。但他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去野集上买了两只山鸡回来给弟弟们炖汤。谁能想到他回来时竟然看到了这一幕!沈思面色凝重,弟弟们不会已经把什么不该做的事都做了吧?他不好去找边静玉说话,就打算先把沈怡拎过来揍一顿。   于是,等沈怡洗完裤子回到院子里时,等待他的就是一个面黑的大哥。   “你手上拎的什么?”沈思问。   沈怡心虚极了,他在这一刻非常后悔,早知道应该在换下裤子后就直接把它毁尸灭迹。此时没有后世那么开放,此时的人往往觉得房中事是不能为外人道的。沈怡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裤子。”   沈思面露怀疑地说:“大早上起来洗裤子?”   “是、是啊!”沈怡努力找理由想把这事圆过去,人一紧张就容易脑抽,“因、因为……我尿床了!”   沈思:“……”   沈怡脸上的表情惨不忍睹。他悲愤地闭上了眼睛,没脸见人了,没脸面对这个世界了。 第49章   若说沈思在这之前还有一些不确定,毕竟他相信自己弟弟的人品,觉得沈怡不该是那种做事不靠谱的人,但在沈怡拿“尿床”当借口后,沈思基本上能肯定沈怡和边静玉已经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了。   尿床这种羞耻度爆表的借口都拿出来用了,绝对是为了掩盖某些绝对不能说的秘密啊!   “大哥,你听我解释!”沈怡还想要挣扎一下。   沈思连忙说:“我不听!”他怎么可以听弟弟说他和未过门的弟媳的二三事呢?!他要脸啊!   沈怡急切地说:“大哥!你听我解释啊!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没有尿床!   “那你解释吧!”沈思迅速改口说。因为他转念一想,不觉得沈怡能够坦然地说出房中的秘事。   正要和大哥玩“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的套路的沈怡没想到大哥临时换了剧本。他一噎,还真是没话说了。“我梦到了静玉弟弟,在梦里做了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的事”这种话果真说不出口啊!   沈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啊……这事我替你瞒着了,暂时不会告诉爹。但你也……也忍着点啊!你们一路上车马劳顿的,昨天晚上竟然还有力气……总之,你给我悠着点!”在这种时候,沈思觉得自己真该庆幸,还好未来的弟媳妇是男的,要不然在成亲前弄大了肚子就真是喜事变丑事了。   沈怡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劲,大哥说的似乎不是尿床这事,难道大哥知晓他做-春-梦了?   大哥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晚上做了春-梦,白天会露出端倪?在这方面极度缺乏经验的沈怡疑惑不解。可能因为大哥是过来人吧……沈怡一边羞耻度爆表,一边还忍不住胡思乱想在心里调侃他大哥。   因为大家都是要脸的人,有些话不得不说得太含糊了,于是兄弟双方得到信息是不对等的。   “答应我,在成亲前,不要这么做了……”沈思忍着羞耻嘱咐沈怡说。   沈怡胡乱地点着头,脑子里却继续分神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梦也能控制吗?大哥自己肯定就能控制吧,否则大哥为何要这么嘱咐他呢?也许大哥做多了这样的梦,于是他就学会控制了……   哇,没想到大哥竟然是这样的大哥!   沈思拎着山鸡去了厨房时,心里也在想,没想到弟弟竟然是这样的弟弟!他动作麻利地烧开了一锅水,然后杀鸡褪毛一气呵成。沈思五六岁时,家里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到了南婪后,他竟是什么都会做了。别说杀鸡了,就是回家后给娘子倒洗脚水,他都乐意!   南婪这儿有很多部落,有些部落以女人为尊,因此沈思的很多想法就在不知不觉间被影响了。   沈思虽是个标准的直男,但因为弟弟自小和边静玉定亲,他有时会下意识关注下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因此他知道男人是怎么做的。他一边把山鸡切块搁锅里,一边琢磨着弟弟们的上下-体位问题。   暂时还看不出来……沈思这么想着。   早饭是大家一起吃的。饭桌上的位置很有讲究,沈德源作为长辈,坐了正位;沈思作为兄长,坐了次位。沈怡和边静玉应该是不分尊卑的,但这儿算是沈家的主场,边静玉就是客人了,于是边静玉排在了沈怡的前头。事实上,边静玉坐次位都是可以的,毕竟客人为先嘛,但边静玉一定要让沈思。   屋子里的家具都不是很新。边静玉正要坐下时,发现他的椅子上有一块污渍。   说是污渍也不是很对。椅子本身是擦过的,但以前被油污弄脏过,被污染的部分就擦不掉了。边静玉是个从未吃过苦头的少爷,他顿时就不想坐了。他想要换把椅子,又怕沈德源以为他不能吃苦。于是,边静玉就怀着纠结的情绪慢腾腾地坐了下来。他心里有了阴影,仿佛坐下的动作让他很为难。   看着边静玉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沈思顿时懂了,马上找了个软垫放在椅子上。   边静玉对着沈思感激一笑。真好,不用坐在污渍上了。   沈思有些尴尬地回了一个笑容,然后狠狠地瞪了沈怡一眼!你有本事欺负边静玉,你有本事把他照顾好啊!没瞧见他想坐下都很艰难嘛,你这个罪魁祸首怎么就不知道给边静玉把软垫准备好!沈思看着沈怡傻呵呵等吃饭的样子就觉得生气,一点都不细心,一点都没有眼力劲。他没有这样的弟弟!   沈怡被瞪得莫名其妙。   早餐很丰富,桌上摆了很多当地的特色小吃,这是沈德源一早去街上买回来的。南婪降雨丰富、气候潮湿。在潮热的地方,人们的口味往往偏辣,桌上大部分的食物都是辣的。此时,辣椒还没有传进来,人们靠茱萸、芥末、扶留藤等植物来调辣味。边静玉能吃辣,但他近来车马劳顿有些上火,胃口也很一般,因此只端着一碗白米粥慢腾腾地喝着,就粥吃的配菜也只偏爱一碗绿油油的白水叶菜。   沈思忍不住再一次瞪了沈怡一眼。   沈怡茫然地看着自家大哥。他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怎么就被大哥嫌弃成了这样?   吃过饭,沈思把桌子收了。边静玉要起身帮忙,沈思踹了一脚沈怡,忙说:“静玉坐着吧,我们这两年消息闭塞、对朝中的事知道得不多,你和我爹好好地说说!怡娘,你给我起来,麻利滚去洗碗!”   “大家都是弟弟,哥你为什么要差别对待?”沈怡问。   “大哥,我先陪着怡弟一块儿去洗碗吧。”边静玉说。   沈思微笑着说:“还是京城中的消息重要些,你和我爹说话。我带着怡娘去洗碗。”   沈思把沈怡拉走了,临走前给边静玉泡了壶茶。边静玉就和沈德源说起了京城中的事。边静玉毕竟还没有入仕,就算他一直有心调查三年前的事,进展一直很慢。不过,在之前的秋闱舞弊案中,有好多官员落马,边静玉在纸上划拉了半天关系谱,再结合之前弄到的消息,对一些事就心里有数了。   “……当年之事,怕是大皇子、二皇子都参与了。”边静玉说。   太子行三,前头有两个哥哥。连累得沈德源被流放的那件事应当是两位年长些的皇子都参与了。沈德源轻轻摇了摇头,说:“怕是不止……”在皇上一直以来的区别对待下,太子和兄弟们都不亲密。   边静玉又说起了官场上的人事变动。   听说边静玉在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温阁老,沈德源只觉得他运气特别好,道:“你别看他总是一副笑呵呵的老好人模样,那真是一只老狐狸……在这朝堂中,再没有人能比他更会揣摩皇上的心思了。”   “那太子之位岂不是很稳?”边静玉说。若不然温阁老能让自己孙女成为太子妃吗?   “未来会如何不好说,但现在确实如此。”沈德源说。皇上抬举其他皇子,都是为了给太子当磨刀石。沈德源虽然偏向太子,但也觉得皇上行事太过。这样下去,谁知道其他皇子会不会被逼得狗急跳墙,谁知道会不会养虎为患,谁知道皇上某一日会不会忽然转过来忌惮太子……天家之事不好说啊。   沈思把洗碗的工作全部留给了沈怡,他则跑去外头的铺子里买东西。   像沈思这种直男,肯定不好意思直接问掌柜要男人和男人事前用的香膏和事后用的药膏。于是,他买了一种万能药膏回来。这种万能药膏叫凝碧膏,主原料是芦荟,又加入了很多南婪本地产的其他药材,温和而不刺激。脸上被晒伤了,手上被刀划破了,脚上起水泡了等都可以涂上凝碧膏来治疗。   沈思把凝碧膏塞给沈怡,说:“给静玉用的……你知道怎么用的吧?”   沈怡拔开瓶盖闻了闻,闻到了一股清新的植物香气,高兴地说:“正需要这个呢!谢谢哥!”   沈思又尴尬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细心点吧,别这种东西都让我给你们准备。”   沈怡把凝碧膏塞进了怀里。等到沈德源和边静玉说完了话,沈怡找上了边静玉,悄悄地说:“静玉弟弟,这儿的太阳真晒。你用这个涂涂脸吧。别到时候回去,你晒成了姚县令那样,伯母该心疼了。”   边静玉用指尖挑了一些药膏放在手心里,仔细闻了闻味道,说:“嗯,这香膏不错,等我们回去时,给我娘她们带几瓶。怡弟,你也抹点吧。”第一次出远门,边静玉得给家里人带一些土特产回去。   于是,两人高高兴兴地拿凝碧膏涂了脸。   边静玉特意跑去厨房里对沈思说了谢谢。沈思正盯着炉子上的山鸡汤呢,鸡汤要炖好久,早上炖上,到了下午才能喝。边静玉说:“沈大哥,凝碧膏是哪儿来的,我和怡弟都觉得凝碧膏特别好用。”   “……怡娘也用了?”沈思诧异地问。   边静玉根本不知道沈思都脑补了一些什么,说:“对啊,他当然也要用了。”不然晒黑了怎么办?   “难道大哥送的凝碧膏就只能让静玉用吗?”沈怡故意做出了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大家都是弟弟,哥你竟然区别对待!你要是对我不好,待我回家,我找嫂子告状去!”说,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崽了!   这种玩笑话只有沈怡能说,毕竟他是沈思的亲弟弟。故意说沈思疼边静玉多过疼他,就是为了消除边静玉和沈思之间的距离感。沈怡曾被迫看过婆媳神剧的片段,因此在调节家庭关系上很有一手。   看着边静玉和沈怡脸上的理所当然,沈思懂了。   大哥以为边静玉和沈怡你一次我一次很公平,只不过有人技术好点,有人技术差点。好点的是边静玉,所以沈怡看上去没什么事。差点的是沈怡,瞧把边静玉折腾成什么样了!不对,也有可能是因为怡娘在强撑,毕竟他从小就能忍。早知道就不让他洗碗了,应该让他好好休息的,大哥颇为自责。   ————————   这俩混小子!亏得他们都是男的,否则我大概已经当上大伯和大舅了吧。沈思如此想到。 第50章   这几天因为一直在赶路,边静玉休息得不太好。本来昨天晚上可以好好睡一觉的,结果屋子里有蛇,这事把边静玉吓到了。他整个晚上几乎没怎么闭眼。于是,到了白天,边静玉就有些撑不住了。   边静玉现在对于屋子有一种恐惧感。封闭的小空间里有蛇,这比屋子外头有蛇更让人觉得恐惧。但边静玉顾忌自己的形象,又不能大白天地坐在院子里睡觉。沈怡知道边静玉的心结,搬了椅子坐在边静玉身边,让边静玉靠在自己肩膀上休息一会儿,小声地说:“我帮你顾着四周,你休息一会儿。”   人若是真困了,困意是忍不住的。   边静玉很快就靠着沈怡睡着了。南婪的太阳有些晒,沈怡拿了一本书搭在额头上遮阳。沈思经过院子里时看到这一对未婚小夫夫亲密的样子,忍不住对弟弟沈怡起了佩服之心。瞧把边静玉累的……沈思脑海中闪过几个类似于“金-枪-不倒”、“一夜七次”的词语。咳咳,沈思红着脸钻到厨房里面去了。   纯情到用手指戳一下边静玉的脸都会觉得心满意足的沈怡完全不知道,他在自家兄长的心里已经是一个车技娴熟、持久可靠的老司机。如果他知道……算了,还是别让他知道吧,少年人都脸皮薄。   边静玉睡得很熟。   沈怡细心地给边静玉挡着阳光。他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立刻就觉得肩头那块被边静玉靠着的地方就像是着了火一样,那样热烈的温度顺着他的肩膀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的身体,在他的血管里游走。   好热啊……   沈怡出了一身汗,整个人却依然正襟危坐着。他想要让边静玉枕得舒舒服服的。   南婪的天很蓝,南婪的风很暖,在这样的蓝天下、暖风里,边静玉和沈怡静静地靠在一起,好像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好像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场景了。梦里的一切很新奇,而现世很美好。   待边静玉一觉醒来,沈怡已是腰酸背痛。他伸了个懒腰,问边静玉打算晚上怎么睡,是回他自己的房间,还是继续两人一起睡。沈怡其实希望边静玉能回自己房间,毕竟他刚刚回味了一个需要在起床时偷偷洗裤子的梦,面对边静玉时肯定会心虚,如果两人继续一起睡,只怕他连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但是,如果边静玉真毫不犹豫地回自己房间了,那沈怡的心里肯定又会有些失落。   总之,沈怡的心情非常矛盾。   相对而言,边静玉就非常坦然了,说:“就一起睡吧……”   沈怡正要说什么,就在这一瞬间,沈思像背后灵一样突兀地出现,道:“你们在说什么?”   边静玉被吓了一大跳。他只在沈怡面前坦然,在其他人面前还是会心虚的,于是语气飞快地解释说:“沈大哥,我、我那屋子里有一条蛇,我不敢回屋子里睡了,所以才想到要去怡弟那里挤一挤。”   如果边静玉早上刚离开沈怡的房间时,就对沈思实话实话,那么沈思肯定会相信他。可是,现在却是迟了,沈思已经脑补出了另一种“真相”,并且他还通过自己的一双“慧眼”发现了各种“蛛丝马迹”。   沈思便觉得边静玉说的都是借口。就算真有蛇,那蛇也是无辜的!但沈思作为一个善良的大哥,肯定要给弟弟们留一点面子,不会主动拆穿他们。沈思便说:“要不我重新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蛇会顺着墙壁的裂缝钻进来……”边静玉神色纠结地说。在他看来,仅仅收拾屋子是没有用的,他现在觉得什么屋子都不安全,所以才不敢一个人待着,毕竟昨天晚上那蛇就是顺着缝隙钻出去的。   哦豁,借口准备得很充分嘛!但大哥是不会认输的!沈思笑眯眯地说:“那我给你找一间严实的屋子吧,保证墙壁上没有任何裂缝,窗户和门也能严严实实地合上。再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都撒上驱虫粉,屋子外面也撒上一些。这样就不用担心蛇了,反倒是蛇要担心它的生命安全了。你觉得怎么样?”   其实边静玉还存着一些心理阴影,但沈思这样的安排已经很妥当了,他便点了点头。   收拾屋子时,边静玉自己也参与了。只要是他觉得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他都要用一根木棍敲打着看一看,然后撒上驱虫粉。整个屋子检查下来,驱虫粉用了不知道多少,把学舍里的存货都用光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但当家的沈思也没有觉得心疼。只要能阻止弟弟们住一起,用掉再多的驱虫粉都是值得的!这不是浪费,这是合理的策略。而且,沈思也发现,边静玉好像是真的有点怕蛇。   就这样,边静玉和沈怡这对只同住了一个晚上的未婚小夫夫又分开了。   下午吃饭时,边静玉喝到了特别香的山鸡汤。   为弟弟们操碎了心的沈思把两只山鸡都用清汤炖了。他觉得弟弟们还是喝点清汤比较好。   老父亲沈德源一边喝鸡汤,一边嘟囔着说自己想吃辣口的。明明有两只山鸡,一只清汤炖,一只加各种调料炒了,这样不是很好吗?沈思这当厨子的不能说出弟弟们的秘密——他要是说了,沈德源肯定要打断沈怡的腿——只好默默地把一口“对,都是我的错,是我做事欠考虑了”的锅扛在了身上。   可怜天下哥哥心啊!   因为朝廷的公函还没有到,所以即使沈德源和沈思归心似箭,仍要在南婪再留上几日。正好学堂里的事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安排,沈德源和沈思这两日就在做交接的工作。沈德源有一位老友,因某些事断了一指而无缘科举,但这个人的学问是极好的,他便给这人去了信,把学堂里的现状一一说明了,又说南婪当地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问老友愿不愿意来这里教导学生。   沈德源有八成的把握能等来这位老友。   若老友能教出第一个出自南婪的进士,怕是在史书中也能被记上一笔吧?   边静玉和沈怡对南婪的一切都很好奇。大概是因为总有像姚县令和沈德源这样的人,这片土地上有着浓浓的生机。边静玉灵感爆发,接连作了好些文章。在拿给沈德源求指点前,他先拿给沈怡看。   沈怡低头看文章时,边静玉就在一旁看他。   “怡娘……”边静玉唤着沈怡的小名。他这两日叫这小名叫上瘾了。   自从听到沈德源和沈思都唤沈怡为“怡娘”后,边静玉有心要打趣沈怡,也开始学着这么叫了。他之前喊了几次,都是当着沈德源的面喊的,沈怡不好在父兄面前辩驳什么,也就认下了。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怡无奈地说:“我十六岁的劫难早已经过去了,这小名就该作废了。你还要这么叫!”   “怡娘这小名多好啊!我偏要这么叫!”边静玉笑着说。   谈恋爱是变幼稚的开始,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少年,在还没有经历世间足够的险恶就已经遇到了一份美好的感情,就更幼稚了。边静玉那稳重的人设在沈怡面前已经崩得连他母亲鲁氏都不认识了。   “你真不改口?”沈怡问。   “怡娘,怡娘,怡娘!”边静玉一连叫了三声。   沈怡摇摇头说:“那随你吧,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顿了顿,沈怡又说:“真是拿你没办法啊,玉娘。”   边静玉:“……”   沈怡的小名是被他家人从小叫到大的,所以虽然小名有些羞耻,沈怡却早已经听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但是,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叫过边静玉为玉娘啊!边静玉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玉娘,玉娘,玉娘。”沈怡也一连叫了三声。   边静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喊沈怡怡娘时只觉得有趣,换到自己身上时就觉得非常奇怪。于是,他不得不和沈怡达成了共识。他以后都不许叫沈怡的小名“怡娘”,沈怡也不许给他起外号“玉娘”。   如若再犯,对方可以保留生气的权利。   ————————   这个季节的南婪很热,提了井水放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井水的温度就高了,可以用来冲凉。   沈怡晒了两桶井水,打算在太阳落山前洗个澡。因为有过一次被当做恶鬼附身的经历,沈怡很努力地改掉了洗澡时哼歌的习惯。不过,今日有一段特别洗脑的魔性的旋律一直在他脑海中循环。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他不是很清楚原本的歌词,就临时自己改了些。   “啊这个人是玉娘,   啊这个人是玉娘,   这个人给了我欢乐,   喊我作怡娘。   啊不管我走多远,   无论我在干啥,   到什么时候也离不开美玉娘。”   哼完一遍,再来一遍,沈怡彻底沉迷于这段旋律了。洗完澡,他惯性地哼着歌。在井边洗衣服,他继续惯性地哼着歌。晾衣服时,他仍惯性地哼着歌。回屋时,他哼着这段歌路过了边静玉的房间。   屋内,边静玉羞耻度爆表。他默默地捂住了渐渐红起来的脸。   “算了,原、原谅他好了。”美玉郎君小声地自语道。 第51章   当地人渐渐都知道沈德源和沈思父子要回京城当官去了。他们大都不识字,不知道吏部侍郎是多大的官,当地人一辈子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县令了。有那种年纪足以做沈德源父亲的老者,一边摸着自家孙儿的头,一边对沈德源说:“沈先生和姚县令一样,一定都是好官呐!沈先生此去平安呐!”   沈德源点着头,虚心地说:“姚兄是榜样,我一定向他学习。”   当地人都很感激沈家父子。   沈德源和沈思虽然只是学舍里的先生,但他们为当地人做的事却远远超过了一位先生该做的事。事实上,在教导民众的学识的同时,他们更在教导他们常识。因为当地的气候、人文条件,其实当地人都不擅长做耕种之事。在姚县令的努力下,他们虽然可以和外面的人做药材生意了,但如果药材的种植不形成规模化,只能贩卖山上野生野长的药材,他们很快就会坐吃山空。于是沈德源带着沈思一起做了很多实地考察,走访了很多年长者,慢慢总结出了各类药材的生长条件,一一传授给当地人。·   沈德源和沈思都不太会种地,他们做的其实只是一个归纳整理的工作。   但如果他们不做,没有人想到要这么做。没有人意识到,原来他们怎么处理药材、怎么保存某种药材的药性等事竟然可以写成一本书,可以帮助其他人。在沈家父子总结这些经验、常识之前,大家只是靠着自己故有的经验活着,等他们做了归纳整理并教导众人的工作后,大家终于能集思广益了。   因为信息量庞杂,所以沈家父子的工作量不轻。   沈家父子还把外面的信息带了进来。南婪一直是趋于保守的,但在沈家父子的努力下,桐恩县的百姓用上了外地人照明时用的油灯,用上了外地人种田时用的铁犁,有时也会穿上外地人的服饰……   如果说姚县令为当地人打开了一扇通往外界的门,那么沈家父子就是在帮助他们更好地走到门外去。当地人对他们的感激就源于此。虽然他们只在这里生活了两三年,但影响力却能持续二三十年。   沈德源为桐恩县及其周边地带做出了最好的规划。   需要收拾的行李有很多。沈德源和沈思来时空空,归时带着当地人的祝福。送他们去渡口的车夫之前没见过沈德源,却听说过姚县令和沈先生为当地人做的事。车夫本来有些拘束,后来见沈德源是个性格非常宽厚的中年人——这绝对是错觉,同朝为官的大人们如此说——他就恢复了健谈的本性。   此时的人讲究多子多福,车夫羡慕地看着沈德源身后站着的三个小伙子,说:“先生有福啊,三个儿子都长得这样好,又都是读书人。等他们一个个娶了媳妇、成了家,先生就能做老太爷享清福啦!”   听车夫这么说,即便读书人固有的矜持告诉沈德源此时应当保持谦虚,他心里仍是升起了一些骄傲。他用欣慰的眼光依次扫过沈思、沈怡和边静玉,笑着说:“借老大哥吉言,我就等着享清福咯!”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车夫笑呵呵地说。   “不过,老大哥说错了,我只有两个儿子,这儿有一个是我世侄,和我亲儿子也不差什么了。”沈德源说。边静玉和沈怡毕竟还没有真正成亲,沈德源怕边静玉会觉得尴尬,便笑眯眯地解释了一句。   车夫闻言,似乎觉得有些诧异,便回头看了看沈思、沈怡和边静玉。   沈思年纪最大,又晒得很黑,显然就是传闻中那个一直陪在沈德源身边的大儿子。车夫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沈怡和边静玉两人身上。这两人中竟然有一人不是沈先生的亲儿子吗?这不是很好分辨啊。   沈怡自幼跟着武僧习武,所以看上去会比边静玉要壮实些,而边静玉身上的书生气更重。   要车夫自己来说,他肯定更喜欢沈怡这样的,因为沈怡看上去更能干农活啊!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的。事实上,沈思三人看上去绝对不会比车夫自己的孩子更能干活了。对于他们这种每日赚点辛苦钱的人来说,能干活比什么都重要。但车夫知道沈先生是读书人,沈先生的儿子怕也是读书人,便继续说着吉祥话,道:“两个儿子也好!您大儿子看着就是能当家的,您小儿子看着就是会读书的!”   车夫又指着沈怡说:“这孩子长得不赖,对您也敬重,我还以为他也是您儿子呢。”   沈怡:“……”   我就是我爹的儿子啊!如假包换的啊!能不能对我友好点!   若是远在京城的安平伯爷知道了这件事,作为边静玉的亲爹,他大概会陪着沈怡一起哭吧。   在他们一行人回京时,京城中的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镇国公要回朝述职了。   现任镇国公是柳佳慧的伯父。柳佳慧刚嫁给边嘉玉时,她祖父老国公的身体就有些不好。老人家到底是为朝廷、为百姓在边疆守了大半辈子的老臣,皇上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总要敬重他,因此屡屡派御医去镇国公府守着。老国公其实并没得什么严重的大病,只是因为他早年受伤多,等年纪大了,那些后遗症就齐齐爆发了,再加上他确实不年轻了,整个人就有些虚弱。其实他就是老了而已。   这种情况是治不好的,御医医术再高明,也只能尽力帮老国公缓解一些虚弱的症状而已。   老国公病得最严重的时候,镇国公府里连棺材都预备上了,都以为老国公肯定熬不过去了。此时有给将死老人穿寿衣冲喜的习惯,镇国公府便把寿衣也做出来了。结果老国公熬了一月又一月,明明虚弱得好像随时要死掉,却也一直熬到了这个时候。他一天之中有大半天下不了床,但到底还活着。   当国公府预备棺材时,现任国公爷,也就是柳佳慧的伯父,从边疆一连送了七封奏折回来,说是要回京侍疾。他的理由很充分,他想回来孝敬父亲!当他母亲去世时,他要驻守边疆没有回来,连守孝都因为皇上夺情而没有守。现在父亲又病了,镇国公实在不愿意再失去这样一个孝敬老人的机会。   自古忠孝难两全。镇国公在奏折里痛哭流涕。他现在已经有小五十岁了,此时的人均寿命不高,所以他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虽说他身体健康,以前也有将军能一直打到七十多岁的,但他非说自己老了,皇上还不能反驳说“不不不,你不老,你还能为国再战二十年”。镇国公就说,自己已经为国尽忠了大半辈子,现在老了,身体也不行了,该让出大将军的位置,回到京城里留在老父亲身边尽孝了。   这样的请求合情合理合法。皇上能怎么办呢?   皇上想让镇国公回来吗?他自然是想的。经过了几代镇国公的努力经营,西北那块地方的兵权始终牢牢地握在镇国公府的手里。这绝对能挑动一位皇上的敏感神经。但是,皇上能让镇国公回来吗?他自然是不能的。镇国公在西北有着空前的威望,如果只把镇国公召回了,却不想办法消除几代镇国公在军中的影响力,那么西北反而会陷入混乱中。可以说,镇国公就是一根立在了西北的定海神针。   于是,皇上只能按下巴不得镇国公请辞的奏折,但准许他回来探亲。   镇国公两年前回来了一次,在他的精心照顾下,老国公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御医松了一口气说老国公暂且无事了。然后,镇国公又回了西北。他那次回去,带着几个皇上的人。到了西北后,他大大方方地提拔了这些人的位置,就好像他真的老了、没有雄心了,该为大将军的位置培养继承人了。   其实,镇国公府确实早就心有退意,否则柳佳慧的堂兄堂弟们就不会弃武从文了。   打一开始,镇国公就没打算培养自己的子侄做继承人,他看好的其实是他的一位义子。但在柳佳慧的梦里,这位受到镇国公精心培养的义子却是一个伪装得特别好的白眼狼!这两年,镇国公继续捧着自己的义子,却也做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把皇上的人捧了起来,然后不动声色地看他们打擂台。   每每老国公病得不行了,镇国公就再三上书要请辞,好回家照顾父亲。   老国公病了两年多,镇国公这两年陆陆续续上了十几道请辞的奏折了。   结果,老国公虽病歪歪的,到底还活着。镇国公虽一直让权,西北却还离不开他。   “镇国公若真退了下来,怕是不好……”边嘉玉在私底下忧心忡忡地对柳佳慧说。   除了镇国公以外,柳家人里头,官位最高的是柳佳慧的父亲,他是国子监祭酒。但是,对于柳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一个国子监祭酒能顶什么事呢?一旦镇国公上交兵权,柳家立刻能被昔日那些不对付的人排挤出一流、二流世家的圈子。等柳家再爬起来就不知道要多少年后了。所以,镇国公要退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退。他必须等到整个柳家就算失去了兵权也能稳稳当当地立着时再选择退下来。   “你莫要担心,祖父心里有数的。”柳佳慧说。他们柳家和皇上之间,就看谁能算计得过谁了。   当今圣上肯定不是一位昏君,柳家也不全是纯白无辜,不过是各有各的立场而已。   边嘉玉听柳佳慧这么说,便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他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开了,道:“老国公当年有用兵如神之说,我小时候最爱听说书人讲他的故事呢!只是后来说书人忽然就说得少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柳佳慧忽然心头一跳。   有一阵子,说书人确实喜欢说老国公的故事,因为老国公曾把蛮人打得屁滚尿流,场场战役都堪称经典。那会儿,老国公不仅在西北很有威望,甚至在京城里都很受人追捧。只是,忽然有一天,说书人就不太说老国公的故事了……柳佳慧心想,怕不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人瞧着柳家觉得碍眼了吧?   柳佳慧微微叹了一口气。权势二字背后掩藏着多少白骨。 第52章   镇国公回京述职时,也许这两件事没什么关系,但高飞向苏氏提出了要离开。   自从两年前高飞到了沈家以后,他就和沈家人相处得相当好。他是沈怡雇佣的护卫,主要职责是看门护院,守护沈家人的安全。但他这个人极为能干,总会在做好本职工作后又主动找其他的活干。沈家院子里要搭厨房,他一人就能把泥水匠的活全包了;沈家的屋子漏雨了,他就能上房换瓦;妮儿和盼归两个孩子要开始摇摇晃晃地学走路了,他就能做出木头拼的小车子,让孩子们可以推着走……   高飞和阿墨他们不一样。阿墨一家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是沈家的下人。虽说沈家人不会故意磋磨下人,但下人和主子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要他们还处在这个时代,他们之间就有距离感。但高飞只是沈怡雇佣的护院,他们签了合约,高飞本身还是自由的。苏氏就把高飞看作是一位供奉。   相处的时间长了,苏氏见高飞真是个实在人,渐渐也就不把他当外人了。   知道高飞饭量大,每日消耗的食物并不在少数,但既然沈家不缺这点钱,苏氏就从来没有让他饿到过。四季的衣服,年节时的礼,也从来没有落下过。沈怡不在家时,妮儿和盼归也喜欢找高飞玩。   这对高飞来说是一段很难得的经历。   高飞是罪奴的后代。他的先辈犯了罪、充了官奴,到他父亲那一辈本该也是官奴,但正巧遇到了大赦天下的机会,他父亲脱了罪,到了高飞这一辈就彻底无罪了。只是,此时的户籍文牒上是要记录祖父、父亲等情况的。高飞的祖父还是官奴,人们只要看过他的户籍文牒,就知道他是罪奴后代了。   像高飞这样的,他就不能算是清白之人,无法参与科举。哪怕他有一身本事,也只能卖卖力气赚些微薄的收入。在受人雇佣时,他还受到过不少歧视,雇主给的薪酬都远低于行内一般水平。沈家人难得没有轻看他。阿墨跟着沈怡学过几个字,在沈家人的默许下,阿墨平日有空时还会教高飞识字。   可以说,高飞在沈家待得非常愉快,沈家对高飞也非常满意。   却不想,高飞忽然对苏氏说,他要离开了。   “我当年最是落魄时,正需要寻个地方落脚,有幸遇到了沈怡少爷。承蒙少爷不弃,受他雇佣,我能有饱饭吃,能有安稳的日子过。但我身上还有些事一直没有处理干净……”高飞虽没有说得太细,但也没有对苏氏说谎,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真诚,“我并不是突发奇想要离开的,只是觉得到时候了。”   沈德源和沈思很快就要回来并且马上要官复原职了。从此以后,沈家妇孺就有人照顾了,不担心被别人欺负。高飞在这个时候离开,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护卫开始多余了。虽说他和沈家是雇佣的关系,但相处了这么久,他也真心为沈家人着想。如果沈家的境遇没有转好,他肯定不能放心离开。   苏氏还想要再挽留高飞几日,让他好歹等沈怡回来了再走,高飞却说,现在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沈德源要官复原职了,肯定没有不长眼的人在这个时候欺负到沈家头上,因此他不用特意等沈怡归来。   苏氏挽留不过,就给高飞封了谢银,送了他离开,祝他一帆风顺。   苏氏私底下对自己的女儿沈巧娘说:“高飞是个实在人。他若再等上两日,等你父亲他们回来了,有你父亲一句话,他日后做事也能顺利点……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竟是半点不想沾你父亲的光。”   沈巧娘一边给妮儿和盼归缝着虎头鞋,一边说:“他若一心想着要沾上爹爹的光,娘您肯定早早把他打发了,哪里能让这样的人出现到爹爹面前?正因为高大哥实在,娘您现在才会有这样一番感慨。”   “这倒也是!叫你说着了,天公疼憨人。”苏氏笑了起来,“就是他实在,我都舍不得他走了。”   沈巧娘缝好了老虎的眼睛,把线咬断,问:“高大哥有没有说,他离开了以后要去做什么?”   苏氏摇了摇头:“他没有说,我也就没有问。不过我想,应该是和他家人有关的吧……”高飞在沈家待了两年,大家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苏氏总觉得,高飞身上应该是有一些故事的。   沈巧娘正要说点什么,妮儿从外头跑进来扑进了她的怀里。因为沈德源和沈思要回来了,一家子终于要团聚,因此整个沈家都是喜气洋洋的。孩子们最是敏感,妮儿和盼归感受着家里的气氛,这两天仿佛活泼了很多,在屋子里、院子里跑来跑去。沈巧娘见妮儿跑得满头是汗,忙给她擦了擦汗水。   不多时,盼归也追了进来。   沈巧娘把针线活放到一边,细心地喂两个孩子喝了些温水。她嫂子虞氏因要管着厨房里的几号人——这些都是“饿否”的厨娘——白日里多是沈巧娘照顾两个孩子,虞氏只在晚上时带着盼归睡。妮儿天生体弱,盼归虽然生得顺顺当当,但虞氏怀他时遭了不少罪,头发就不如寻常的孩子浓黑。但在沈巧娘的精心照顾下,添衣减衣都有度,吃饭喝水都有数,妮儿和盼归反倒是比一般的孩子要少生病。   苏氏一脸慈爱地看着孙子和孙女,去自己房间拿了针线筐,坐在沈巧娘身边一起做起了针线。她给沈德源做的衣服就差最后几针了,等沈德源回来时,正好里里外外连着脚上的靴子都能换上新的。   妮儿应是苏氏的外孙女,但妮儿跟着盼归一样叫苏氏祖母。大家只当妮儿是沈家人。   女人们打扫屋子的打扫屋子,晒被子的晒被子,就等着男人们回来了。   沈德源一行人还在商船上。他们的心情再如何急切,南婪和京城之间依然隔着千山万水,在路上要花费的时间总不会少。万金商行的船已经开得很快了,除了靠岸补给,基本上就没有在路上停留。沈德源每日都把沈怡和边静玉叫到跟前来考校学问,用以消磨时间。不做学问时,沈德源就听孩子们说说京城里的事,尤其是妮儿和盼归。小孩子趣事多,连他们怎么学说话、怎么吃饭都能说上很久。   沈思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京城里去,好抱上儿子,对妻子说一声辛苦了。   沈德源虽是错过了孙子和外孙女的成长,但以前没有错过沈怡的成长,每每听到了妮儿做出什么鬼灵精怪的事,就说:“……怡娘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妮儿这孩子有些像怡娘!到底是外甥像舅啊!”   边静玉在一旁听得非常仔细。每当沈德源说妮儿有哪里像沈怡时,他就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好奇的大猫那样,追着问:“然后呢?然后呢?”他在心里渐渐勾勒出了沈怡幼年时的样子。虽说边静玉没有机会见到小时候的沈怡,但听了沈德源带着怀念的讲解,他好像真的看到了那个圆滚滚的沈小怡。   回到家的那天,正巧下了一些雨。但他们离船时,雨已经停了。   阿墨这些天都在码头上守着,见沈德源归来,他远远认出了自己主子,连奔带走地冲上前,却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直接摔成了一只小乌龟。然后他就趴在地上不动了。沈怡以为阿墨摔疼了,忙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结果,阿墨其实是在哭呢!他抹着眼泪说:“我……我这都是高兴的,高兴的!”   万金商行已经准备好了马车。阿墨来不及回去报信,大家就一起浩浩荡荡地回了沈家。   妮儿和盼归想去院子里玩水。院子里不是很平整,水潭里积了雨水。虞氏和苏氏怕他们玩得一身脏兮兮的,只把他们拘在身边,抱着他们坐在屋檐下,虞氏用识字卡片教导他们认识一些简单的字。   识字卡片是沈怡想出来的东西。这卡片是他和边静玉两人一起绘制的。   妮儿和盼归的心思都在小水潭上,苏氏和虞氏的心思则都在外头。算算日子,他们这两日就当回来了。学的人不认真,教的人也不认真,不过是在打发时间而已。忽然,有一行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苏氏和虞氏猛然站了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每一个人心里都有千言万语,却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个时候,天真的孩子们是最没有忧愁的。盼归看了看院子里忽然多出来的一行人,又看了看祖母和母亲,忽然摇摇晃晃地跑到了沈德源面前。大人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   “祖父?”盼归语气迟疑地叫了沈德源。   沈德源忙应了一声。   盼归知道自己叫对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又高兴地冲着沈怡和边静玉喊了一声小叔和边小叔。   沈怡和边静玉也应了。   等盼归连阿墨都问候到了以后,他才跑到沈思的面前,在沈思激动而紧张的注视上,他抱着沈思的一条腿,抬头打量沈思。虞氏总和盼归说起他祖父和父亲,盼归又是个大方的性子,因此一点都不怕沈思。反倒是沈思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了,生怕自己稍微动一动腿,就能让这软乎乎的孩子摔着了。   “爹?”盼归试探着叫了一声。   “哎!”沈思全身无比僵硬、心里无限柔软,一瞬间就从一个有为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幸福的傻逼。 第53章   妮儿比盼归大几个月,两个孩子辈分一样,从小被养在一处,彼此间感情很好。孩子都很喜欢模仿,妮儿和盼归总是你学我、我学你,吃东西要抢着吃,穿衣服要穿得一样,认字时要比谁记得牢。   见盼归抢了先,妮儿也不甘示弱,学着盼归的样子,先喊了沈德源一声祖父,又依次喊了沈怡和边静玉为小叔。然后,她跑到沈思面前,仰面看着沈思。沈思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小姑娘。   盼归能认出沈思这个亲爹,离不开他娘虞氏的教导。   虞氏每天晚上带着盼归一起睡,睡觉前总会和孩子聊一聊他的父亲。她会告诉盼归,盼归只是一个小名,大名等着他祖父和他父亲回来时再取;她会告诉盼归,他父亲曾特别期盼他的到来,他肯定很爱他;她会点着盼归的鼻子说,盼归的鼻子和他爹的鼻子一模一样……盼归对父亲一直都有期待。   但妮儿和盼归不一样,沈巧娘从来都不会在妮儿面前说起她的生父。   不光沈巧娘如此,其实所有的大人都刻意避免在妮儿面前提及这个话题。   在妮儿的认知里,她和盼归是一样的。盼归叫苏氏为祖母,她也叫苏氏为祖母。盼归有母亲,她也有母亲。盼归能玩小木马,她也能玩小木马。盼归有糕点吃,她也有同样的糕点吃。真实的世界只在她的眼里显出了冰山一角。她开开心心地试探着迈出步伐,只能见到温柔,还看不到真实的残忍。   妮儿的生命中还没有出现过“爹”这个角色。她的小脑袋瓜里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忽然学着盼归的样子抱住了沈思的另一条大腿,然后露出了一个讨喜的笑容,脆生生地对着沈思叫了一声:“爹!”   气氛忽然有些沉闷。但当着边静玉的面,大家的情绪还多少有些克制。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就越心疼。   沈思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先应下但日后让孩子失望好,还是该告诉妮儿他只是她的舅舅而已。   沈巧娘原本坐在屋子里做针线,听见动静才从里头走出来,正巧撞见了妮儿对着沈思喊爹的那一幕。她脚步一收,把自己藏在了门后。虽说和离不是她的错,但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很愧对女儿。   沈巧娘眼眶一热。   若不是大人造孽,何至于幼儿遭罪。   妮儿等了等,没有等到沈思的应答。她迟疑着又叫了一声:“爹?”   “乖!”沈思再也来不及深想,忙把两个孩子都揽进了怀里。   沈家刚刚团圆,接下来的事情肯定不会少。边静玉只想把沈德源父子三人送到家而已,现在他们到了,边静玉就提出要告辞了。他到底还是外人,可不想继续待在沈家,免得耽误了他们互诉衷肠。   沈家现在这情况,确实不好多留边静玉。沈德源说,等再过几日,他一定要去安平伯府拜访。   安平伯府已经先得了消息,当边静玉回到家时,热水和衣服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先去给安平伯、老夫人和鲁氏请安,再回恒安院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书安正用干布帮他擦着头发时,原本在外头应酬的边嘉玉匆匆赶了回来,走进了恒安院。边静玉叫了声哥。边嘉玉上下打量了边静玉一番,说:“高了高了,瞧着也比以前更有精神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来就容易长个子,边静玉真是长高了不少。   以前的边静玉身上的书生气更重,他再如何表现地稳重,脸上和心里总还有一些养在象牙塔里的天真。但他这次出过远门后,那种天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于世事能够看得更加透彻的清明。就这一点来说,这次出远门给他带来的影响非常深远,难怪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说。   边静玉从书安手里接过干布,正要自己擦一擦发根,边嘉玉又从他手里把干布拿了过去。边静玉愣了一下,偷偷把心里瞬间开出来的花儿都压了下去,乖巧地坐在边嘉玉旁边,让哥哥帮他擦头发。   边嘉玉先关心了一些沈家的情况,边静玉就说沈家一切都好,又说了些南婪的事。   等到头发彻底擦干,边嘉玉已经被边静玉说的经历吸引住了,道:“若不是你嫂子近来辛苦,我当时真该跟着你一起去外头走走看看啊!”边静玉离家时,他大嫂初有身孕,现在大嫂的身子已经重了。   边静玉笑着说:“日后机会多得是……”   边嘉玉心里想,听边静玉说得有趣,但若一个人出远门怕是没这么有意思,弟弟这会儿是跟着沈二一起去的,有了沈二,弟弟肯定看什么都有趣。他没有“沈二”,但他有妻子,马上还要有孩子了。那他以后可以带着妻孩一起出远门。所以,总要等孩子再大点。这么一想,边嘉玉就不觉得可惜了。   去年的秋闱成绩因为舞弊案而被取消了,今年又重考了秋闱。   但边静玉去了一回南婪,就把这个机会错过了。边静玉安慰边嘉玉说:“大哥,如今皇庄上种着什么,你我的心里都是有数的。若皇上明年要大力推广……它,这样的喜事定能再让他加设一次恩科。”   “但愿如此吧。”边嘉玉说。   边静玉想着下人们说的话,打趣说:“大哥,你特意去城南给嫂子买酱肘子了?”做丈夫的若能记得妻子爱吃什么,还能打发下人去买回来,这就已经很爱护妻子了,没想到边嘉玉竟然亲自去排队。   边静玉本以为能看到边嘉玉不好意思的样子,却不想,边嘉玉的脸上竟露出了难色。   书安被打发下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了兄弟二人。边嘉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说:“我倒是宁可去城南排长队买肘子呢……其实这都是我找的借口。你嫂子现在身体重,有些事真不好让她知道。”   瞧着边嘉玉平日疼媳妇的样子,他肯定不会在外头置外宅。他这么说,倒像是镇国公府出事了。   “前天,有人敲响了鸣冤鼓……”边嘉玉知道边静玉素来有成算,再加上鸣冤鼓被敲响这事已经在京城里传开了,他也就不瞒着,一五一十都说了,“那鼓都二十多年没响过了。被告的人是镇国公。”   “什么?”边静玉十分诧异。   边嘉玉点了点头,无奈地说:“消息没错了,被告的人就是镇国公。”   鸣冤鼓这种东西,历朝历代都有,这是统治者为了表明政治清明弄出来的玩意儿。但其实,鸣冤鼓被敲响的机会很少。在前朝,如果下人告主人、民告官,他们在敲响鸣冤鼓后,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冤情,不管是不是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都要先挨上二十个板子。听上去是不多,但有时候一板子就能让人送了命,能熬过二十板子还能继续上告的人寥寥无几。就这寥寥无几的人里头,还有不少是因为他们要告的人已经有了政敌,政敌想要借着他们告御状的机会搞死那个人,才会暗中保一保他们。   到了本朝,开国皇帝是土根出身,他刚推翻前朝时,思维方式还偏向老百姓,有很多政策都切实维护了百姓的权宜,不像后期的政策那样都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他废除了告御状前先挨板子这一规矩。若有人敲鸣冤鼓,先给这人带上枷锁,如果他是无辜的、要告的人是真有罪的,那么等事情结束后就给他解除枷锁,并称他为义士。如果他证据不足、要告的人是无罪的,那么他就会被发配边疆。   但这样的政策在具体执行时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当仆告主、民告官时,哪怕他们手里有证据,主人和官员的能量要比仆人和民众大得多,主人和官员完全可以提早消除证据或推个替罪羊出来。这样一来,仆人和民众能得到的公正依然是有限的,依然有不少无辜的人反而要落到被发配边疆的境地。   枷锁一戴上,就解不下来了。   久而久之人们心里都有数了。底层的百姓往往都是麻木的,他们连养家糊口都觉得困难,哪里真敢和官员们对上。这鸣冤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敲响过了,它只是皇城外头的一件精美的摆设而已。   “是不是有人……”说到这里时,边静玉朝天上指了指,“他们要对镇国公出手了?”   边嘉玉摇了摇头,说:“镇国公这两年一直在请辞,若那一位真的容不下国公爷了,只要准了他的请辞就好,何必搞这样一出。”当官者哪有真的清白无辜的,边嘉玉就怕镇国公真被人抓住了小辫子。   若是镇国公不好了,这倒是不会连累到安平伯府,反正安平伯府还有个献粮的功劳在。但是,这毕竟是柳佳慧的娘家,是边嘉玉未来的孩子的外祖家。边嘉玉当然要盼着镇国公府能够安安稳稳的。   但是,边嘉玉也知道,若不是真有深仇大恨,民哪里敢豁出一切去告官呢?   所以边嘉玉的心里非常担忧。   “唉,我这几天一直在打探消息,只知道敲响鸣冤鼓的人叫高飞,是……”边嘉玉说。   “什么?那人叫什么?”   “据说叫高飞,是罪奴的后代,再具体的,我都没有打探出来。”边嘉玉说。 第54章   高飞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   这并没有什么问题。一个沉默寡言的护院总比一个油腔滑调的护院让人觉得可靠。考虑到高飞是罪奴的后代,在外头讨生活时曾备受歧视,他养成这样低调而无存在感的性格并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但得知高飞告了御状后,边静玉再回忆他之前的言行举止,便又觉得他哪里都不对了。   在过去的两年中,高飞一直接受沈家的雇佣。沈家是厚道人家,虽然只雇了高飞一人做护院,但还是给他准备了假期。高飞却很少去街上玩。就算是不当值的时候,他也更喜欢待在家里,巡视下院子,加固一下围墙,带着妮儿和盼归飞高高,跟着阿墨学认字……他好像对于外头的世界毫无兴趣。   沈怡曾对边静玉感慨过,高飞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他很佩服高飞。他觉得像高飞这样的人就亏在了自己的出身上,否则高飞绝对能做大事啊!可边静玉如今想来,便觉得高飞之所以不愿意出门,是因为他心里存着大事,因此不想引起外人的注意。他在沈家做了两年护院,其实就在沈家藏了两年。   边静玉不觉得高飞能被人利用,他其实是个有硬骨的人,这能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显露出来。这说明他敲鸣冤鼓时肯定是已经找齐证据了,不太可能是一种临时的行为。说不定他当初进京就是为了告御状!怪不得高飞当时受了些伤,还在寺庙里养了好久。边静玉眼神一暗。这高飞真能藏得住事啊!   见边静玉的面色有变化,边嘉玉问:“怎么,难道你知道这个叫高飞的?”   “依稀听怡弟说过,我到时候问问他。”边静玉说。现在事情不明了,边静玉可不敢说高飞曾受到沈家雇佣,若是让兄长从此不待见沈家,那事情就糟糕了。涉及到沈家,边静玉肯定要管一管此事。   边嘉玉愁眉不展地说:“又要麻烦沈家了……圣上已经将此事移交通政司,我也是求助无门。”   兄弟俩聊了一会儿,边嘉玉陪着边静玉用了一点饭,就继续出门“买肘子”了。边静玉把宝来叫到跟前来说话。他手里有鲁家舅舅送的人手——这些人既然被送给他了,自然是忠于他的,边静玉调-教了几年,终于能放心用了——他去南婪前,把京城里的事都交给了宝来,因此要找宝来了解下情况。   因之前的秋闱舞弊案,边静玉发现柳佳慧的消息极为灵通,便怀疑柳家已经在暗中偷偷勾搭上了某一位皇子。如此一来,这次高飞告御状的事就很可能是几派互相设计陷害的结果了。这并不是说镇国公是无辜的,既然高飞这颗棋子能够被埋上两年,大约镇国公真被人拿捏住了什么要命的把柄吧。   边静玉却不知道,其实他这一番设想全部是错误的,柳佳慧之所以消息灵通,只是因为她做了一个预知梦而已。不过,虽说边静玉的判断出错了,但这不妨碍他把柳佳慧当作是整个事件的突破口。   宝来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世子夫人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她现在是双身子,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养胎了。等满了三个月,她的胎坐稳了,她就带着边嘉玉的两位庶出的妹妹出门走动。   安平伯府中有两位庶出的姑娘。大姑娘今年十四,该议亲了。   在本朝,大家闺秀们一般在十七-八岁时成亲,这就需要她们在十五六岁时定亲,在十三四岁时议亲。为庶女张罗亲事本是鲁氏的任务。但鲁氏现在是万事不管的,自然就由柳佳慧这个做嫂子的接手了。不过,柳佳慧的出身比鲁氏好,她的交际圈子其实比鲁氏要高大上,这对两位姑娘是有好处的。   “头一次出门,就碰上惊马的事,大姑娘把胳膊摔折了。”宝来说。   因为男女有别,边静玉和两位庶出妹妹都不亲密。二妹妹是鲁氏当年的丫鬟所生,边静玉常听鲁氏说二妹妹是个恭顺的,心里对二妹妹还有些好感。但大妹妹一直跋扈,鲁氏在边静玉面前压根不提起这个庶女,边静玉就对她不了解了。鲁氏之前倒是说过,柳佳慧似乎很不待见大妹妹并她的姨娘。   “难道是大嫂叫人做的?”边静玉问。   宝来点了点头。虽然府上都把这事当作了意外,但确实是柳佳慧命人做的。若不是他们一直在暗中盯着柳佳慧,只怕是发现不了这件事。他们的人怕暴露——一旦暴露就坏了边静玉的事了——再加上柳佳慧没打算要大姑娘的命,而大姑娘平日里又不亲近边静玉,于是就没有出手把大姑娘救下来。   边静玉很不理解,为什么柳佳慧要针对大妹妹。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妹妹摔折了胳膊,肯定要耽误她议亲。对于此时的女人来说,亲事的重要性无异于第二次投胎。柳佳慧一动手就把大妹妹的前程阻了。要说她不待见庶出的,她偏偏又对二妹妹非常好。难道说,大妹妹身上存着一点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因为柳佳慧这个嫂子一直做得很尽职吧,边静玉虽之前怀疑过她,但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偏向她了。这种偏向只针对柳佳慧本身,却不针对整个镇国公府。他看好柳佳慧的为人,却不看好镇国公府的站队。柳佳慧针对大妹妹,这只是内宅的事,而站队是前朝的事。安平伯府根本就玩不起啊!   “有人敲了鸣冤鼓,你对此事了解多少?”边静玉又问。   宝来知道的消息比边嘉玉要多一些。他虽是下人,但因为边静玉一心培养他,在外头交际很广,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他的消息是从一位侍卫那里听来的。这侍卫只是最底层的侍卫而已,俸禄不多,他母亲前几年病重,看病时花的钱都是宝来借给他的。高飞击鸣冤鼓时,正是这位侍卫当值。   宝来说:“……听小陈哥形容,击鸣冤鼓的人确实是沈家的护院。他要告镇国公谎报军功。”   再多的话,那位叫小陈哥的侍卫就没有说了。   此时的军功是用人头来算的。在赢了战争的情况下,得到的敌首越多,战功就越大!镇国公若真谎报了军功,有可能是虚报了杀敌的数量,也有可能是贪了下属的功劳。但这两种情况都不足以让人告御状。高飞豁了一切,肯定是因为他和镇国公之间有深仇大恨。涉及了人命才能称之为深仇大恨。   若镇国公贪了下属的功劳又弄死了那个下属……   边静玉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还不是最严重的。考虑到高飞那罪奴后代的身份,再考虑到他的长相(他有异族血统,有些特征不是正统中原人能有的,而户籍上只记录了他父亲、祖父等的身份,却没有记录他母亲的身份,估计是他父亲娶了异族女,又因他父族已经凋零,他肯定会和母族更亲近一些),边静玉现在就怕镇国公为了军功把高飞的亲人、族人杀了,谎称他们是蛮人,用无辜者的人头来堆积自己的战功。   只有是这种情况,高飞才会豁出一切去告御状!   当然,镇国公也有可能是无辜的,这些事可能是他手下的某位将领做的。但如果镇国公的军队真的杀了无辜的人,那么他的威望也就彻底败了。无数次守护了西北的功劳都抹不去其中的血腥残忍。   问题大发了!   人们总是这样,好人只要做一次坏事被发现了,他们再想起好人曾经做的好事时只会觉得好人伪善。坏人只要做一次好事被发现了,他们总会下意识觉得坏人曾经做坏事可能也是因为某种不得已。   杀平民,割人头,堆战功,这样的事情太骇人听闻了。   无论镇国公无辜不无辜,只要高飞能够拿出证据,他就不可能无辜了。   到时候,整个柳家都要被人唾弃。纵然安平伯府作为柳家姻亲,可以凭献粮的功劳置身事外,但边嘉玉未来的孩子身上总留着柳家人的血。边家做不出沈巧娘夫家那种把妻子、孩子一起弄死的事。   边嘉玉拎着酱香肘子回来时,刚进了家门,就有下人向他回报,柳佳慧已经知道外头的事了,是一位负责采买的管事说漏了嘴。边嘉玉吓了一大跳,忙把肘子往下人怀里一塞,拔腿朝承安院跑去。   边嘉玉就怕柳佳慧惊怒之下有个好歹!   却不想,柳佳慧一点事情都没有,她正摸着一匹布料吩咐丫鬟们说:“这料子最好,轻柔又透气,你们赶紧裁了,都做成小儿的里衣。”见边嘉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柳佳慧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下人把话传错了,其实柳佳慧还什么都不知道?   边嘉玉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忙说:“没……没什么。”   柳佳慧确实已经知道了外头的事,但她真没什么担心的。在她梦里,柳家的分崩离析确实是从高飞告御状开始的。她梦醒后,把此事告诉了老国公。老国公派人去找过高飞,但一无所获。虽然找不到人,但既然知道了有这么一件事,柳家肯定不会等死。老国公和镇国公已经把事情全都安排好了。   高飞告御状,边嘉玉的感觉是“天啊,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柳佳慧却觉得“事情终于来了”。无辜的不错待,有罪的不放过,总归能处理妥当。所以,虽然她才是柳家人,她反而比边嘉玉更淡定一些。柳佳慧朝边嘉玉招手说:“这是母亲刚刚派人送来的料子,我觉得很适合裁了给孩子做成里衣,绝对不会伤了孩子的肌肤。我们可得好好感谢母亲一番。”   “对对……要感谢母亲一番。”边嘉玉像鹦鹉学舌一样地应道。鲁氏向来是大方的。   柳佳慧抿嘴一笑。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你不是出去买肘子了吗?肘子呢?”不等边嘉玉说什么,柳佳慧的脸上露出了心痛的表情,说:“难道已经卖完了?那我们今日岂不是吃不到了?”   边嘉玉心想,这样才对,这才是她知道柳家出事时的正确的表情啊。   但,她好像是因为肘子才心痛的啊。 第55章   敲鸣冤鼓这种桥段,也就在戏文里能有个跌宕起伏的剧情,并在最终有个大快人心的结局。在现实中,除非上位者想要借这个机会搞倒某些人,他们默许了整件事情的发生并出手保护了告御状的那个平民百姓,那么被告的那个大官才有可能被告倒。否则,在一般情况下,被告的人都是告不倒的。   镇国公刚刚回京述职就遇到了这种事,平民百姓们还在观望,贵勋们却都各有各的默契。在他们看来,如果皇上想要搞掉镇国公,那么镇国公就是有罪的。如果皇上还不想搞掉他,他就是无罪的。   这不过是权力的博弈而已。   这些自以为看透了真相的贵勋们都忘了,真正的苦主是高飞,真正能拿出证据来的人也是高飞。   在这样的环境下,高飞的处境非常不妙。   如果镇国公坚持说自己是无辜的,如果皇上觉得西北的安稳比什么都重要,那么就算高飞拿出了确凿证据,这些证据也可以被当做是伪造的。等高飞死在了监牢里,还有谁能为他主持公道?在柳佳慧的梦里,镇国公并没有做出一副做好了准备随时能退位让贤的姿态,于是皇上对他是有些怀疑的,他会觉得高飞的出现是个好机会。但就目前的局势来看,皇上想要西北安稳,他还不打算动镇国公。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高飞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小人物而已。   但是,出人意料的,面对这样一位小人物,镇国公的态度竟然非常好。他听闻有人敲鸣冤鼓控告自己,就换下官服、摘下官帽,只穿着一件麻布衣服,用木冠束着头发,主动住进了通政司的牢房。通政司的官员都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战战兢兢,皇上虽把整件事移交给了通政司,但事情还在调查中,皇上没有说要定镇国公的罪啊!他们现在就把镇国公关了,万一事情有变,岂不是要得罪镇国公了?   镇国公却说,既然那位名唤高飞的汉子要告他,高飞按规矩戴上了枷锁,那么他也该按规矩在牢房里住着。当然,他坚持自己是无辜的。不管高飞对他有怎样的误解,他相信皇上一定会还他清白。   不得不说,镇国公这样的态度,倒是让皇上欣慰不少。   皇上这些年一直在收拢军权。这次有人敲鸣冤鼓,肯定有不少人在心里嘀咕,以为这是皇上故意为镇国公设下的陷阱。如果他们是镇国公,哪里敢把主动权交到皇上手里啊!但镇国公却做出了一副全然由皇上做主的姿态来。皇上不知道镇国公早有准备,在这一刻,他都要被镇国公的忠心感动了!   不管皇上以前是怎么想的,他这会儿是真信了镇国公的大公无私了。   有了镇国公的配合,高飞那边反倒是没有人为难他了。哪怕是镇国公的死忠,他们觉得镇国公绝对不会做出不好的事情来,把高飞当成是一个跳梁小丑。但因为他们像老国公一样坦荡,于是也没有去寻高飞的不是。在他们看来,只要事实证明镇国公是清白的,那么高飞就会自食恶果了。   而镇国公如此配合,也让边嘉玉这个堂侄女婿一点忙都不上。边静玉便给他出了个主意。   在边静玉看来,高飞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他手里肯定有确凿的证据。镇国公偏偏又很坦荡,怕是真的没有参与高飞所说的杀平民来填战功的事,但万一这里头有人欺上瞒下呢?这事只要是镇国公的下属做的,就算镇国公毫不知情,那他也算监管不力了,这同样也会让镇国公的名誉严重受损。   于是,边静玉就让边嘉玉去引导舆论。   舆论第一步,先说历任镇国公的功劳和他们府里众多男丁的牺牲,激发百姓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舆论第二步,在第一步的基础上,为了不让镇国公有功高盖主之嫌,不至于碍了皇上的眼,就强调镇国公一直想要请辞的事,赞他高风亮节、不慕权利。总之,一定要把镇国公架到一个高梯子上。这样一来,哪怕京城里人人都在传颂镇国公的功劳,皇上一想到镇国公的大公无私,他也该放心了。   舆论第三步,着重强调如果西北军里有人犯了大罪,只要镇国公没有包庇那人,那么镇国公就没有大错。毕竟有些人天生就是人面兽心,他们若是一开始装得很好,努力作假取得了大家的信任,在他们的罪恶被揭露之前,谁能想象得出他们竟是那样坏的人呢?镇国公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人存在啊!   只要镇国公本人无罪,在这三步舆论的引导下,他的威望就还能保住。当然,如果镇国公真犯了大错,那么舆论引导得再好也没有用。舆论本身不是用来脱罪的,真正有罪的人不可能被说成无罪。   边嘉玉在引导舆论时,虽小心行事,却也被镇国公府瞧出了端倪。因为,镇国公里奉养了不少退伍的老兵,他们藏于市井,这回受了老国公嘱托,也打算要引导下舆论。结果,他们刚开始做这事就发现对镇国公府有利的舆论环境已经形成了。再仔细一查,他们就发现了边嘉玉在其中付出的努力。   当众人都在观望时,边嘉玉能这样做,真是叫镇国公府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老国公心道,这孙女婿是个实诚人,以后可以多疼疼他!   事情很快就有了进展。高飞确实准备充分,拿出了不少证据。其中有一样是盖着镇国公私印的私信,这是最关键的一样证据。通过他拿出的证据可以串连出整个事情的经过。高飞的母族算是一个小型部落,因为原部落里的人产生了分歧,他父母等几十人被分了出去形成新部落。原本他们的日子虽艰难了些,但也还过得下去。但在某年某月某日,镇国公派一队亲卫夜袭部落,把他们全部杀掉了。   他们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结果却被当成蛮人杀了!而这里头绝无弄错的可能性!他们那几十人里有一半的妇孺,他们唯一持有的铁器只有两口大铁锅,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怎么可能是蛮人!   镇国公仔细研究了那封证据上的私印,说:“这确实是我的私印。”   情况对镇国公极为不利。   不过,因为现任镇国公承认得很痛快,倒是让审理此案的人下意识要帮他开脱了。比如说,私印虽是真的,但会不会是被人盗用了?有没有可能被人仿刻了?总之,他们现在还缺乏关键性的证据。   在盖着镇国公私印的信件下面,还摆着高飞提供的枉死的族人的名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写得很用力。镇国公观察私印时,眼神从这份名单上划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们柳家世代镇守边疆,是想要把蛮人挡在西北十城之外,让百姓过上安稳的生活。结果,本该被保护的几十人却被人杀掉了。   他们并非死于战争,他们死于阴谋。   这是最让人痛惜的!也是最让镇国公觉得愤怒的!   不过是几十个人头而已,哪份战功少这几十个人头了?他们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有人朝西北军里伸了手,他们用这几十个人的生命设下了陷阱,想要把镇国公府拖入必死的陷阱里面!这些只会动嘴皮子、搞阴谋的人根本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对他们来说,只要能搞掉镇国公、执掌西北军,那么死了几十个无辜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老祖宗给家里的孩子托梦,镇国公根本不可能翻身了。   若是老祖宗的托梦能来得更早点就好了,那样他们就能救下这些人了。   只可惜,当柳佳慧梦醒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   镇国公身着布衣,头戴木冠,微微阖上了眼睛。他不信佛,因此不念往生咒,能让亡者真正安息的大概就是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了。谁伸了爪子,就剁掉谁的胳膊;谁欠下血债,就用谁的鲜血来还。   镇国公和高飞这一案并没有公开审理,审案的人又被皇上下了禁口令,因此边嘉玉和边静玉都得不到什么消息。边静玉有些心虚,因为高飞当年是被他和沈怡从空山寺里带到沈家的。他其实对高飞没什么偏见,连空山寺里有一双利眼的和尚都觉得高飞是个好人,这说明高飞的人品是过关的。但如果高飞这次告御状真对镇国公府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边静玉怕柳家会转头恨上曾经收留高飞的沈家。   如果,我大嫂的娘家恨上了我“媳妇”的娘家,我和大哥又该何去何从?   边静玉想,若事情真到了这个地步,他只好带着沈怡私奔,啊不,是分家别居了。他和沈怡主动把过错担下来,不破坏边沈两家的情谊,也叫柳家说不出话来。分家虽他所愿,但他绝对不会退婚。   只要他们不住在大哥大嫂的眼皮子底下,应该就不会让大哥觉得过分为难了吧。   ————————   沈怡收到了来自边静玉的信,信里说了高飞的事,又提出了私奔邀请。   “边二说了什么?”沈思问。   “简单地说,就是邀请我和他向外谋发展、共建和谐小家庭……”沈怡委婉地说。   “怎么听着好像是怂恿你分家?”沈思眉头一皱。   兄弟间沉默了一会儿。沈怡大惊:“哎,哥!快把你的马鞭放下!” 第56章   如果边静玉和沈怡成亲,他们可以继续住在沈家或者边家,也可以在外头重新置办房子。当然,分家是不允许的。拿镇国公府来举例,现任镇国公已经继承家业了,而柳佳慧的父亲连孙子都有了,但因为老国公还活着,所以整个镇国公府的人依然住在一起,从来不提分家的事。但是,不分家也可以分居。像边静玉和沈怡这种情况,如果沈怡跟着边静玉住在边家,就仿佛沈怡是依附着边静玉生活的,反过来也是这样,但他们到时候肯定是平等的婚姻关系,所以不如两个人在外头重新置办房子。   家长们其实已经有了这样的默契。如果边静玉和沈怡处得不好,待边静玉科考之后,他们就可以解除婚约了。但如果他们俩相处得非常好,在给他们筹备亲事的同时,也该帮他们寻摸新的房子了。   当然,有默契归有默契,边静玉现在就想要把沈怡拐走,沈思绝对是不允许的!   沈思刚从南婪回来,正是感情充沛的时候,听不得分离的话。前两天的一个晚上,沈怡从睡梦中惊醒时,竟看到有一团阴影坐在自己床头。沈怡吓了一跳,等那团阴影开始说话了,他才认出来阴影就是大哥。沈怡简直要给自己大哥跪了,他三更半夜坐在自己床头慈爱地看着自己,这是几个意思?   “做梦梦到你被大虫叼走了,就过来看看你。”沈思一脸关心地说。   沈怡还能说什么呢?月黑风高夜,他没有被噩梦吓醒,倒是被自家大哥囧醒了。他只好打起精神像哄妮儿和盼归一样的,把半夜里神经病发作的,啊不,是半夜里感情尤其充沛的大哥哄去睡觉了。   边静玉在不知不觉时戳到了沈大哥的逆鳞。   所以,当边静玉上门找沈怡商量事情时,他和沈怡两人坐在书房里才聊了没多久的时间,沈大哥就借着送茶、送糕点、送果盘、添茶、添糕点、添果盘的机会来他们面前晃了足足六回!边静玉还以为自己得到了沈大哥的热情招待,觉得自己在沈大哥心里的地位非比寻常,觉得沈大哥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于是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对此,沈怡只能说,大家高兴就好,反正他是管不了了!   边静玉这次来找沈怡,主要是商量晒盐法的。   若没有发生高飞那一档子事,边静玉和沈怡早该一起去向鲁家舅舅请安了。不过,虽因高飞这事耽搁了几日,但在高飞和镇国公的事上,边静玉位卑言轻,他既帮不上高飞,也帮不上镇国公,观望了两天,见这事短时期内不好解决,估计要僵持好久,就把去舅舅那儿请安的事情重新提上了日程。   沈怡对于晒盐一事有自信也没有自信。有自信,是因为他总觉得晒盐是可行的;没有自信,是因为他怕让鲁家舅舅蒙受损失。但因边静玉在这事上非常积极,沈怡被边静玉的情绪感染了,对于去见鲁家舅舅这事也充满了期待。他问:“你舅舅有什么喜好?我头一次出门,总不好空着手就上门了。”   边静玉笑着说:“归家后的第二日,我就把从南婪那儿带回来的各类特产好好整理了一下,派人给舅舅送去了。我特意说是你和我一起准备的——这也是实话——想必你的心意已经被舅舅知道了吧!”   听边静玉这么说,沈怡有些高兴。   沈怡一直都知道,边静玉和他外祖鲁家关系亲密。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比起大多数习惯性把目光放在继承人边嘉玉身上的边家人,鲁家人对边静玉的照顾要多很多。鲁家舅舅生怕边静玉委屈了,总是想办法给他送人、送钱。而边静玉一旦得到一些不错的东西,也总是会记得要给鲁家人送一份。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打安平伯的脸了,但在边静玉的生命中,鲁家舅舅确实扮演了小半个慈父的身份。   虽鲁家是商家,即便他们是皇商,总归脱不了一个“商”字,但因为知道他们对边静玉的照顾,沈怡对鲁家也有天然的好感。得知边静玉很努力地为自己在鲁家人面前塑造好形象,沈怡当然高兴了。   沈怡说:“这不一样……特产是你的礼,我上门自然还要带我的礼。”   “我忽然想起来,其实你确实应该送点什么。”边静玉忽然开起了玩笑,“这是我舅舅头回见你,他身为长辈肯定也是要送东西给你的。我舅舅对着自己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吝啬。要我说,你不如送个鎏金的大蟾蜍给他吧,到时候我敲一敲边鼓,保管他还你一个足金的!反正,肯定不会让你吃亏了。”   这是玩笑话,也是在给沈怡提醒。鲁舅舅送礼总是很有诚意,一高兴就会给小辈塞银票。沈家却是清流,沈怡怕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送礼方式。边静玉把话说清楚了,沈怡就不会误解了。   “哪有你这样的,这是在帮着外人坑你舅舅呢!”沈怡被边静玉逗笑了。   “咦,这儿哪有外人?哪有外人?”边静玉故意左右顾盼。然后,他看到了端着水壶从门口走进来的沈大哥。想必大哥在经过一轮添茶、添糕点、添果盘的表演后,开始新一轮再添茶、再添糕点、再添果盘的表演了。边静玉哪敢当着沈思的面调侃沈怡呢,立刻做出一副正襟危坐、稳重可靠的样子。   本来已经在互相打趣了,沈思一来,他的弟弟和便宜弟弟又切换到了认真商量事情的模式。   “说起来,我舅舅确实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边静玉认真地说。   沈怡做出了认真倾听的样子。   见弟弟们的话题很正经,沈思添了一回茶,又端着茶壶走了。他忙着去后院抱孩子玩。   边静玉先起身送沈思走出书房,才重新坐下,说:“我舅舅喜欢研究八卦。”   沈怡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想不到鲁家舅舅竟然是这样的人!   “想象不到吧?”边静玉笑着说,“我舅舅忙着一大摊子的生意,有时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就需要培养一点小爱好来缓解情绪。他对八卦极有兴趣,可惜我和表兄表弟们都不擅此道,平时很难和他说到一块去。你若是对此有研究,可以陪他聊聊。你若是也不擅此道,可以搜罗些相关的书籍送给他。”   沈怡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但他有些为难,因为他也不擅长八卦啊!和八卦相关的书籍应该是野史一类的吧,沈家虽然有不少藏书,但沈德源是正统的读书人,他的书房里肯定没有野史戏说书籍的。   这可怎么办呢?   边静玉忙说:“我们这年纪的人都不怎么精通此道。”   年轻人哪会喜欢八卦呢!一般只有那些闲着无事的大娘们才会喜欢讲八卦吧?沈怡实在没想到像鲁舅舅这样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爱好!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就对鲁家舅舅产生偏见,反倒是觉得他挺可爱的。沈怡说:“我虽不擅此道,但我忽然有主意了……你放心,我已知道要送你舅舅什么了。他会喜欢的。”想了想,他又说:“我们是大后日去见你舅舅吧?时间有些赶,但也够了。”   边静玉对沈怡向来很有信心,听他这么说,就放下心来了。   待边静玉离开,沈怡马上开始准备。他召集了“饿否”的全部送餐员。   随着“饿否”的生意越做越大,虽市面上出现了仿冒者,但“饿否”依然牢牢占据着一定的市场份额。送餐员都是南城这边的十多岁的小子,竟慢慢发展出了几十人。他们每日往各处送餐,沈怡猜他们肯定消息灵通。沈怡便准备了一大把铜钱,让送餐员排队给他讲京城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只要他们说的事情很有意思,一件趣事能够换到十几个铜板的赏钱。送餐员们都是穷苦出生,一听这话都激动了。   沈怡特意准备了一间屋子,送餐员一个个单独走进屋子里和他说八卦,八卦不会外传出去。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送餐员,在铜板的刺激下,他们一个个堪比训练有素的狗仔。东街的二流子看上了西街的寡妇,寡妇装神弄鬼一番,把二流子吓退了。南街的酒馆老板最喜欢往酒里掺水,偏偏叫西街的更夫瞧出了端倪,不得不拿出钱来堵更夫的口。哦,尚书家的女婿竟然在附近金屋藏娇呢!   忙了两天时间,沈怡记录下来的京城八卦有厚厚的一叠,都可以装订成书了!   第三日,沈怡揣着一大把八卦跟着边静玉去了鲁家。   作为一个被各个时空中的垃圾信息污染过的古人,沈怡总是不自觉地被各类垃圾信息影响。偏偏因为法则的抑制,沈怡总是会下意识忽略自己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他从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   鲁家舅舅其实非常好学。鲁氏这做妹妹的,私底下就常常说,边静玉这么会读书,都是随了她们鲁家人了。本朝佛教文化盛行,道教式微。鲁家舅舅喜欢八卦,却苦于学习无门,因此都是自学的。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此为八卦。 第57章   送礼收礼都是一门学问。拿收礼来说吧,有些礼物需要当面拆,拆了以后再露出一脸惊喜,好叫送礼人高兴高兴,但在更多的时候,当面拆礼物总显得过于急切,于是多数的礼物都不适合当面拆。   像沈怡跟着边静玉一起上门拜访这种情况,他们送的礼物就不适合当面拆了。   鲁家舅舅特意推了生意在家里候着,等两个小辈上门时,亲自把他们领去了大书房。他还不知道沈怡送了他一堆兼具故事性和趣味性的“八卦”呢!大书房是鲁舅舅招待贵客的地方,按说沈怡和边静玉这两个小辈是不够资格的,但鲁舅舅从来都不把边静玉当小孩来糊弄,如此倒也显出了他的重视。   若是边静玉独自上门,鲁舅舅怕是早就拍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胳膊,好看看他的身条抽得如何了。但他这回带着沈怡一起,鲁舅舅就做出了一副见多识广的大皇商该有的稳重样子来,很是淡定。   不知道边静玉喜欢脑补这一点是随了谁,但他喜欢在人前艹人设这一点绝对是随了鲁舅舅。   鲁舅舅是个微胖的中年人。这会儿的人对于外貌有一种偏执的追求。虽说鲁舅舅和安平伯差不多年纪,但安平伯是伯爷,他就该保持瘦长的身材才符合审美,鲁舅舅作为商人就必须要胖胖的才好。   值得一提的是,边静玉那样子是时下最流行的书生长相。   微胖的鲁舅舅笑起来很有些弥勒佛的味道,和气才能生财嘛,他在大多数时候脾气都很好。   边静玉直接说了自己和沈怡在船上的构想,提出了“晒盐”这一说。若是别的有生活经验的大人们听到边静玉这样说,怕是要觉得少年人太过异想天开了。但鲁家舅舅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很有创新精神的人。他刚刚执掌家业时,鲁氏族里的老人们总觉得他在胡闹,还想好好地劝诫他一番。结果他越是“胡闹”,鲁家的家业越大,整个鲁家的地位也很稳当,渐渐就没有人来他面前说些“为他好”的话了。   再有一个,边静玉有多信任沈怡,鲁家舅舅其实就有多信任边静玉。不说边静玉提出的晒盐之法很有理有据,哪怕他真是在胡闹,鲁舅舅也只会想,有他看着,大外甥再胡闹也能有分寸,不会胡闹到界线外头去,这不是挺好的嘛!他辛辛苦苦这些年,不就是为了给小辈们创造能“胡闹”的环境吗?   鲁舅舅郑重地接过沈怡一手整理出的“晒盐计划书”,慢慢翻看了起来。   计划书里先着重写了他们的实验记录,然后依据实验记录提出了他们设想中的晒盐的具体方法。当然,现在没有人知道,像这样晒盐,在产量和成本上能不能过关,因此沈怡也提出了,若鲁家舅舅要安排老手来具体验证晒盐之法,可以从哪几个方面依次来试验,又可以从哪几个方面来改进等等。   只翻看了这一部分,鲁舅舅脸上的表情就更认真了。   计划书里的第二部 分则用数据分析了现在的盐市,写了各个盐场的优劣等等。这些信息是边静玉和沈怡从各地方志里翻出来的,还有一些则是他们南行一路上的观察所得。不过,盐相当于是国家的一块基石,他们能得到的信息其实非常有限,除非能够翻阅朝廷在这方面的记录,否则他们总结的这部分解说总有些苍白无力。好在鲁家舅舅是做生意的老手,很有大局观,竟被他看出了不少东西来。   鲁舅舅放下计划书,用力拍了两下,连赞了三声好。   “这事我心里有数了。”鲁舅舅的视线依次从边静玉和沈怡的身上划过,脸上有欣慰的表情,“崇海湾的那个渔场很大,沿着海岸线开辟出一片晒盐田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你们或许不知道,我们生意人做事有生意人的规矩。这里头利益巨大,若事成当如何分配利益?这些事都应该是提前说好的。”   沈怡忙说:“不不不,这本就是我们的异想天开,能被鲁老爷看上已是它的荣幸了,岂能……”   “你这人说话不爽快!”鲁舅舅笑着打趣了沈怡一句,便看向了边静玉,“你来说!”   边静玉想了想,说:“若这事能成,待上报了朝廷,皇上肯定会有赏赐。舅舅不如把朝安街上那间日进斗金的银楼送给我们吧。”这铺子可值钱了,但如果事情真成了,鲁舅舅说不定会以皇商这种为权贵们看不起的身份名垂千古,用晒盐法晒出来的盐说不定会被称呼为鲁盐,一间铺子又算得了什么!   沈怡被边静玉的“狮子嘴大张口”吓了好大一跳。朝安街是京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了。那街上的铺子是千金不换的。他忙偷偷地扯了扯边静玉衣角,让边静玉不要提出让鲁家舅舅如此为难的报酬来。   偏鲁舅舅眼尖,又看到了沈怡的动作,在心里觉得沈怡这人太过实诚,嘴上只说:“好!若事情成了,就是送你们万金商行的干股都使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事不成,今年给你的零用就减了。”   鲁舅舅每年都要给边静玉好几千两银子的零用!边静玉现在还是书生,吃穿都是安平伯府公中出的银子,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的钱,自然都存了起来。就是今年没有零用了,也对边静玉没什么影响。   沈怡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事情没成,他肯定是没脸收报酬的。   正事商量完了,边静玉眼珠子一转,说:“舅舅,怡弟可有心了。他头次拜访您,心里紧张,一直缠着我打探您的喜好。我就说您喜欢八卦。他这几日都瞒着我在悄悄准备呢!他对我都没这么上心。”   在边静玉心里,沈怡一直都是个办事靠谱的人,所以他很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鲁舅舅心里一叹。   他身为边静玉的舅舅,肯定是偏向大外甥的。外甥女婿再好,他都能挑出一两点不足来,更何况沈怡还有个明显的缺点——他是个男的!如果沈怡只是边静玉的好友,鲁舅舅肯定觉得边静玉得是三生有幸才能有这样一位人品能力皆过关的好友。但沈怡是边静玉未过门的“媳妇”,哪怕边静玉日后能纳妾,他此生也不可能拥有嫡子了,鲁舅舅总觉得心里非常遗憾。更何况,照着现在的样子看,边静玉愿不愿意纳妾都不好说,那他以后不就没有亲生孩子了吗?鲁舅舅这心里啊,真是拔凉拔凉的啊!   鲁舅舅就不明白了,明明之前妹妹说过边家和沈家会退亲的,怎么这两个小子还是看对眼了呢?   不过,当着沈怡的面,鲁舅舅肯定还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他再不满意又能如何?他大外甥都已经陷进去了!鲁舅舅只好抛开沈怡的性别,努力找他的优点。貌美,是个优点!实诚,是个优点!真诚,是个优点!进退有度,是个优点!有想法有能力,是个优点!家世不错父母开明,是个优点!作为清流出生,但看在边静玉的面上,对他这个做商人的舅舅好像没有什么看不起的,是个优点……   现在又多了个优点,沈怡分明是已经拿鲁家人当正经亲戚来处了啊!   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沈怡看重边静玉了!他对边静玉的这份心确实是没法说了!   鲁家舅舅看向了沈怡,越发和蔼可亲地说:“哦?莫非你也对五行八卦感兴趣?”   仿佛晴天一道霹雳,正好劈中了沈怡。他眨了眨眼睛,心里涌出了无数的想法,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啥,鲁舅舅你说的是啥?你说的都是啥?你到底在说啥?沈怡的CPU温度过高,直接死机了。   鲁舅舅见沈怡这样的反应,茫然地看向边静玉,用眼神询问道:“他怎么了?难道我说错话了?”   边静玉也茫然啊!他想了想,强行挽尊道:“怕是……怕是入定了?”   道教文化里有入定一说。鲁舅舅既然喜欢研究易经八卦,对于道教文化自然非常了解。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沈怡这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的样子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入定的意思。他心道,没想到沈二小小年纪竟是一个如此有修道天赋的人,说入定就入定了,怕不是元始天尊身边的侍童转世吧?   沈怡一激灵清醒了过来,也强行挽尊,道:“方才有些走神了……舅舅,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好嘛,他本来一直都喊鲁老爷,此番受到惊吓,不自觉就叫了舅舅。鲁家舅舅可是连改口费都没给呢!   鲁舅舅抽了抽嘴角。   沈怡一心要把自己送的礼物圆回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个人姓福。福公在探案这事上很有一手,不过他没参加科考、无缘官场,因此都是自己单干。某一日,有地发生了凶杀案,福公手里没有线索,就备了一把铜钱雇小乞儿为他打探消息……”   小乞儿是很有用的!   京城是天子脚下,并没有那么多乞丐出现。但没有乞丐,沈怡有几十个送餐员啊!   送餐员也是很有用的!   ————————   舅舅,您快看我真诚的双眼,您看到我送礼的诚意了吗! 第58章   沈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脑海中的那堆垃圾废料里扒拉出福尔摩斯的流浪汉信息网一事,也可以称之为是机智如神了。流浪汉和小乞儿可以都组成一张信息网,那么日日在城中奔走的送餐员呢?   沈怡现在就是想要把自己送礼的初衷圆回来。   明明他是因为误解鲁家舅舅喜欢八卦才送了一堆八卦来的,但这个理由肯定不能认了,他得做出一副他发现了送餐员消息灵通可堪大用的姿态来。他是为了告诉鲁家舅舅,送餐员这信息网很牛呢!   洗脑!必须使劲地洗脑!   古有福公小乞儿,今就有沈怡送餐员。其实吧,到底谁是古人,谁是后人,都还不一定呢,只是在沈怡看来,他能知道福公的事,福公应当就是一位古人了。沈怡决定,他要把送餐员的作用拔高!   就算鲁舅舅等会儿发现送餐员收集来的信息大都和西街的寡妇、东街的二流子有关,都是街上一些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的小事,只能当个乐子来听,其实根本没有沈怡说的那么邪乎。但是,他是年轻人嘛,年轻人难免会有些冒进,只要沈怡这番为鲁家舅舅着想的心意是对的,舅舅应当不会追究了。   心里既然有了这样的盘算,沈怡就越发真诚地看着鲁家舅舅。   边静玉和鲁舅舅现在还不知道沈怡送了什么——他们都以为他送的东西是和五行八卦相关的——所以有些搞不懂沈怡说故事的原因了。他们心里还觉得奇怪呢,怎么刚出了定,就开始讲故事了呢?   不过,沈怡这故事讲得很好。   若要叫一位现代人在旁听着,沈怡这故事其实讲得颠来倒去的。他连一部完整的福尔摩斯电影都没有看过,又不懂未来的那些化学物理知识,只能含糊地说一些“虽是初次见面,但福公一眼就看出了元芳是住在城西的习武之人,而且还知道他养猫。这是因为元芳的手上有练武练出来的薄茧,他的袖口上有猫毛,他的鞋底上沾着城西那边独有的柳树的树叶子”这样的话来,但这也叫边静玉和鲁舅舅听得眼中冒出了异光。这福公真是太厉害了啊!若是本朝也有这样的人,他们就不担心会有冤-狱了呢!   两位真古人就这样被另一位古人糊弄了。   要说福公身边为什么会有元芳?当然是因为只有沈怡把脑海中的各类都不甚完整的信息全扒拉出来用了,才能勉强编造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啊!所以,福公身边不仅有华军医,口头禅还是“元芳,你怎么看”。沈怡还把柯南那一对知名作家和知名演员的父母移花接木到福尔摩斯身上去了。于是,福公的父亲是能立言著书的大儒,他的母亲是名满天下的伶人……啊不对,应当是名满天下的曲艺大家。   听着听着,鲁家舅舅忽然察觉到了不对,说:“这福公……虽是没有参加过科举,但他既然有这样厉害的本事,朝廷就该不拘一格降人才,破格提拔他。不然,福公一直单干,他总是闯入衙役们办案的地方,擅动死者的身体,这些都是不符合朝廷律例的啊!他做了这些事,怎么就没有被抓起来呢?”   鲁舅舅其实很喜欢故事里的福公啦,正因此喜欢他,所以才要担心他啊。   鲁舅舅本身是一个守法的人。他很擅学,把本朝律例吃透了,还在暗中研究过前朝的律例。虽说有无奸不商这样的话,但鲁家却可以称之为是仁商。像鲁家这样的皇商,他们既然赚下了这样大的家业,肯定会被人盯着,鲁舅舅虽按照惯例上下打点过,平日里做生意都有各方看护,但鲁家若是犯了大律,肯定会被人拿住把柄。为了家族能长久,守法是必须的。守了法律,才能用法律来保护自身。   沈怡呆了一下。舅舅,咱们好好听故事行不,您为何要如此犀利?面对鲁舅舅的疑问,他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啊,终于被他想出原因来了,道:“这自然是因为……福公的长兄大福乃是内阁首辅啊!”   鲁舅舅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当朝首辅的弟弟嘛,怪不得了!别说首辅的弟弟只是沉迷于破案而已,做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就算他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只要首辅不倒,就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   “如此一说,我也就明白了……你之前说的那个用流浪儿组建的信息网,其实也是犯忌讳的事。整日盯着别人来寻不是,在前朝,这是厂卫们做的事。而前朝厂卫是直接听命于前朝皇上的。”边静玉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福公若是一介平民,他握着各方的隐私为自己所用,难道是想要造反吗?怕是他兄长在明,他在暗,都为皇上所用呢!那些流浪儿得到的消息,最终肯定都汇聚到皇上手里去了。”   沈怡:“……”   虽然沈怡知道福公绝对不是边静玉说的那种能混体制的人,但他好像真的要被边静玉说服了。   鲁舅舅摸了摸胡须,道:“应是如此了。”   谁都不知道,其实鲁舅舅背后最大的靠山是当今圣上。当然,圣上或许根本想不起鲁舅舅是谁,但鲁舅舅确实也算是在为皇上做事了。他手下有一位非常得他信任的副手。万金商行开遍全国,这副手常常代替他巡视各地产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少说有三百六十日在路上。这位副手就是皇上的人了。他真正的身份和万金商行无关,所谓的巡视各地产业,其实是在巡视各地的民生。若有为官者虚报灾情、欺上瞒下、为害一方的,他有直接向皇上递交密折的资格。鲁舅舅必须要掩护好这个人。   在这里头,鲁舅舅的用处不大,他其实是那位副手的下级。不过,能为皇上所用总归是好的。既然知道皇上会派人盯着民间,鲁舅舅平日更是谨言慎行、约束族人,这也使得鲁家的家风越发清正。   边静玉到了鲁家,舅舅肯定是要留饭的。   沈怡为讲故事搜肠刮肚,着重强调流浪儿的妙用,一直说到了吃饭的时候。鲁舅舅听故事听的津津有味,一时也忘记拉着沈小友交流五行八卦了。沈怡松了一口气。吃饭之前,鲁舅舅去更衣。他忽然想起了沈怡送的礼物,听边静玉说那礼物很用心,鲁舅舅这喜好五行八卦的人就有些心痒难耐了。   鲁舅舅觉得,自己只私底下偷偷看一眼,没有人知道他迫不及待拆了礼物,应当是不失礼的。于是他叫人把沈怡送的礼物拿来了。下仆捧来了一个木盒子。鲁舅舅点了点头,盒子里肯定装了书啊!   打开木盒子,果然见到盒子里放着一叠纸。   鲁舅舅高高兴兴地拿起了折叠纸,飞快地扫了两眼。这一看,他顿时愣住了。   沈怡刚刚说的福尔摩斯的故事确实起了一点作用,不过更重要的是,鲁舅舅本身就是搞情报工作的(虽然他全部的工作内容就是帮那位“副手”打掩护),鲁舅舅立刻意识到这份东西的价值。不愧是读书人啊,鲁舅舅在心里如此想到,难道这沈二和皇上想到一块儿去了,都知道我这万金商行得用?   但这和皇上的想法还是有区别的。   皇上只想要弄到大面上的消息,以免消息不通,被底下的官员欺上瞒下。而从沈怡写的这份东西来看,那些送餐员们若经过了特殊培训,怕是连某位大臣今日穿了什么花色的中衣都能探听的到了!   鲁舅舅吓得忙把这叠记满了八卦的纸塞回了木盒子里。   待到吃饭时,沈怡便发现鲁舅舅总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仿佛他脸上长出了花儿似的。沈怡有些坐立难安。鲁舅舅心道,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坏呢,做点生意都能琢磨出这样的点子来!   鲁舅舅在心里摇摇头,又看向边静玉。   这孩子会读书,只怕比沈怡更“坏”。若他和沈怡两人真的成了亲,大约就是……就是……杂学律法八卦学得很好但正经科举文章半点不会的鲁舅舅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七个字——恶人自有恶人磨。   其实还算纯良的沈怡和边静玉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鲁舅舅的脸变成了五颜六色。   “你的心意,我已是知道的了。”鲁舅舅对沈怡说,“还未恭贺你父亲官复原职。沈侍郎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他一回来,你家就有主心骨了。你以前操持‘饿否’的生意时,还可以说是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责。但现在不成了,即便生意是挂在忠仆名下的,为了脸面好看、名声好听,也不该行商贾之事了。”   沈怡忙起身领训。   鲁舅舅摆摆手,让沈怡坐下,道:“既然如此,你家里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饿否’献给皇上吧。”饿否的规模再怎么大,也不会被鲁舅舅这样的富豪大商人看在眼里,他其实是在暗示把通过送餐员收集信息的方法献给皇上。他一介商人,万万不敢沾手这种事,又感念沈怡的心意,才为他指了一条路。   想了想,鲁舅舅又说:“要以前朝厂卫为戒。”   给皇上送消息网是好的,但若这消息网失了约束,变成某些人用来陷害忠良的工具就不好了。这里头的分寸很重要。前朝之所以由盛转衰,还不是因为皇上压不住厂卫了,叫他们坏了朝廷吏治。说完这话,鲁舅舅就转了话题,对着边静玉和沈怡说起了家里的事情,譬如说边静玉的二表弟要定亲了云云。鲁舅舅向来谨慎,对于朝堂上的事,他自觉沈家人应当了解的比自己多,所以就点到为止了。   边静玉不知道礼物的事,也没把送餐员和大小福公故事里的流浪儿联想到一起去,实在不知道“饿否”有什么好献的。待舅舅说起了前朝厂卫,他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他给了沈怡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怡却难得没有注意到边静玉。他既被鲁舅舅点醒,现在满脑子都是“饿否”的事。   边静玉便在桌子底下踢了沈怡一脚。   沈怡依然没有侧头看向边静玉。   边静玉便又踢了一脚。   ————————   依着感觉来看,两个脚印一左一右,应当非常对称。读书人真有本事!   被踢的鲁舅舅如此想到。 第59章   沈怡抱着一盒子的“八卦”回了家。鲁家舅舅把他送的礼物又重新还给了他。   这倒不是因为鲁家舅舅不喜欢这个礼物,而是因为这份礼物太过特殊,鲁家舅舅虽领了沈怡的心意,却觉得这份礼物不能收。除了八卦以外,他把沈怡送的其他礼物都留下了。他其实很看好沈怡。   沈怡回到家,钻进了父亲的书房,把“八卦”往沈德源那里一递。   沈德源和沈思虽官复原职了,现在却还处在假期中。皇上为了表明自己体恤下臣,准了沈德源和沈思在家里养上十天半个月的,一是为了养一养身子,怕他们在流放时伤了身体,二是为了给他们多一些和家人团聚相处的时间。不过,为了表示他的重视,他不仅赏下了金玉和药材,派太医在沈家常驻,还重新在京城中最好的地段给沈家赐了宅子。如此,那些观望的人倒是再不敢小瞧他们沈家了。   沈德源隔三差五就要给皇上递谢恩的折子,感谢皇上洗清了他的冤屈,感谢皇上如此厚待沈家等等。折子词句优美、情感真挚,可以被当做是谢恩折子的范本,保证能让皇上感知到他的一片真心。   但是,当沈德源写折子时,其实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后宫的女子就算长时间盼不来皇上的临-幸,也不能有怨望的情绪;其实前朝的官员也是如此。沈德源久混官场,很懂得其中的规则。大臣和皇上嘛,在很多时候都要比比谁更能演,比比谁更能装。   沈怡把“八卦”的事一说,沈德源恨不得要脱下脚上的鞋子来揍他!   儿子太能干、太有想法,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啊!   “你真是给你爹出了个大难题……”沈德源狠狠地瞪了沈怡一眼。如果这张可以被建起来的消息网没有被鲁家知道,沈德源有很多方法把这件事情压下去。但是,现在鲁家都知道了,就有些麻烦了。   沈怡叹着气解释,他一开始误会了鲁舅舅喜欢听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趣事儿,所以才会集了这些消息送过去,本来只是想要讨鲁舅舅欢心而已。后来猛然被鲁舅舅点醒,他才意识到这些东西很要命。   沈德源面无表情地问:“鲁家主怎么没把你打出门去呢?”这都能误会了!   “唉,别提了。我都想时间倒转把前两天那个会错了意的自己打死了。”沈怡说。   沈德源觉得有必要和鲁家主聊一聊。他虽和鲁家主不熟,却可以让安平伯代为引荐。   高飞案很快就有了新的进展。当然,因为整个案件没有进行公开审理,这些新进展都不为外人所知,只是被审案的官员呈到了圣上面前。高飞提供的证据上的镇国公私印把镇国公的义子杭胜牵扯了进来,本以为这事是杭胜仗着镇国公的权势做下的,不想在调查杭胜时,又把成家的人牵扯了进来。   成家现任家主是宫里德妃的兄长,也是二皇子的舅舅。   成家和柳家一样,是以军功发家的。不过,成家的基业都在南边。如今南边安稳并没有那么多的仗要打,成家就比柳家低调了很多。这几年,成家主的长子在南方军中驻守,他本人则留在京城中。   再说镇国公的义子杭胜,他本是军中孤儿。   西北那边民风彪悍,女子改嫁是常见的事,那些丈夫战死沙场的妻子往往会带着子女一起改嫁。若得遇良人,孩子们在新家庭中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能有口饭吃,也能有件衣服穿。但是,有时候孩子们在新家庭中的日子会变得很艰难。镇国公便在西北十城中建了恩济堂,用以收养烈士们的孩子。   杭胜的父亲是个老兵。在他三岁时,他父亲牺牲了,他母亲委-身给一个皮毛商人做妾,跟着商人离开了西北。杭胜就进了恩济堂。他在恩济堂中长到了十三岁,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开始面临选择了。   虽然他们都是烈士后代,但恩济堂并不要求他们长大后一定要参军。想种地的就去种地,想学点字去行商的就好好学,想学医的就学医……当然,如果他们有志气要上场杀敌,恩济堂更不会反对。   十三岁的杭胜选择参军。然后,他和其他选择参军的孩子一起被丢到了兵营中进行训练。   在兵营中训练了两年,十五岁的杭胜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得可圈可点。兵营中,和他一样优秀的年轻人还有好几位。镇国公那时已经起了要培养继承人的心思,就在暗中观察着他们。杭胜很快就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了。他上了战场时勇猛,下了战场时关爱战友,并且还一直勤加锻炼、自学兵书。   镇国公爱惜人才,特意派了老兵去教导他。在杭胜十八岁时,他已经是兵营中一位人缘很好、战功不错的小将了。关注了他三年的镇国公亲自召见了他,在询问过他的意见后,将杭胜收为了义子。   这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杭胜二十二岁。   而高飞母族几十人被无辜杀害的事也发生在三四年前。   也就是说,镇国公收杭胜为义子和高飞母族被杀两件事是前后脚发生的。   收杭胜为义子时,镇国公自觉还能撑上十到十五年,等他退下来时,杭胜正好是而立之年,正是年轻力壮却又积攒了不少经验的年纪。在他看来,敢于上场杀敌的杭胜到那时候应该能挑起重担了。   镇国公处处为杭胜着想,杭胜却在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成家人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上杭胜的,这已经不可考了,但这肯定是镇国公收他为义子好几年前的事情。在镇国公刚认下杭胜为义子没多久,杭胜为了对成家人表忠心,就做下了杀害高飞母族的事。杭胜确实有几分厉害,他做了这事,就是为成家人捏造了一个属于镇国公的把柄,表明自己永远忠于成家人的决心。在柳佳慧的梦里,这件事情果然被算到了镇国公头上。如今朝廷中拿得出手的武官并不是很多,镇国公府分崩离析后,西北蛮人犯境,皇上无人可用,成家主临时接管西北军。   二皇子自请为将,有成家人的看顾,他在西北立下了好大一份军功。所以,在柳佳慧的梦里,他也是夺嫡的热门人选。别看皇上现在如此看重太子,当其他皇子太能干,老皇帝也会压不住他们的。   杭胜从根子上就坏透了。其实,不仅仅是他,西北军中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还有两三人。   镇国公打一开始就没想要培养自家人,所以柳佳慧的堂兄堂弟们都是自幼习文、从未接触过兵法的。因此,成家人这一局应当是在看到柳家下一辈无人习武时就布下了。哪怕镇国公没有收杭胜为义子,他收别的人为义子,也难保那人又是一个杭胜。哪怕镇国公不收义子,凭着杭胜几人的表现,只要他们不战死,在西北军中爬到中高层也是时间的问题,到时候整个西北军照样能被弄得乌烟瘴气。   杭胜在休息时,常常背了米粮去看望那些军烈属。镇国公曾将这当作是他品性好的表现。自家侄女刚得祖宗托梦时,镇国公接到消息后再去回想杭胜平日的言行,都不觉得杭胜身上有值得让人怀疑的地方,他更觉得是自家侄女胡言乱语了。可见杭胜平日里做得有多好!等到展开了细密的调查,镇国公抓住了成家人的尾巴,才知道在杭胜经常探望的那些人中,有一位老人是帮他和成家传消息的!   而现在,这些都作为证据被呈到了圣上面前。   朝堂看似平稳无波,其实已经掀起了血雨腥风。   沈德源敏锐地察觉到京城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越发觉得“饿否”这事得先压下去。反正沈怡已经有了献粮种的功劳,沈家在几年之内都无需再添新的功劳。他通过安平伯约了鲁家主在酒楼见面。   安平伯和鲁家主互相看对方不是很顺眼,而这原因主要落在边静玉身上。   当着沈德源的面,他们俩就怼上了。   鲁家主摸着自己手腕上的微雕手串,说:“啊呀呀,前两天我大外甥送了我一串手串,有一颗上头雕了喜鹊登梅。我那时就知道我要交好运了,果不其然,今日竟能得见沈大人。我大外甥真孝顺啊!”   安平伯:“……”   沈德源注意到安平伯的脸有些黑。也是,安平伯是边静玉的亲爹,鲁家主当着边静玉亲爹的面,炫耀边静玉的孝心,他亲爹心里能痛快吗?那副手串是用上好的木头雕的,材质、雕工都非常难得。   安平伯故作苦恼地说:“静玉平日里常劝着我要养身。哎,养身第一要务就是要饮食节制,每顿吃七分饱就好。这是孩子们的孝心,我就照做了。这几日确实觉得身体轻盈了不少。瘦了,却健康了。”   鲁家主:“……”   沈德源注意到鲁家主的笑容有些僵。说起来,鲁家主确实长得有些富态啊。   ————————   鲁舅舅气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肚子上的肉。这些肉都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其中艰辛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我凭自己本事长的肉,凭什么暗示说我肥?回头我就对大外甥说,他爹又欺负我了! 第60章   沈德源家中只有一位妻子,并无旁的妾侍婢女一类的。因此,他在家时都不曾处理过妻妾争风吃醋而引发的闹剧。今个儿终于被他遇着了,安平伯和鲁家主两人真像是一对争宠争得厉害的妻妾啊!   沈德源忙拉着二位坐下,二话不说先给他们俩倒了一杯酒。   鲁家主除了和安平伯有些不对付,在别的事上还是很拿得出手的,见沈德源亲自为他倒酒,忙举着酒杯站起来,说着漂亮话敬了沈德源一杯。他心道,必然是沾了外甥的光,沈大人才能如此客气。   喝了酒,酒桌上的气氛就融洽了很多。   沈德源笑道:“今日冒昧引鲁家主相见,原是有一样生意要和鲁家主做。”   鲁家主以为沈德源说的是盐田的事,诸多心思在脑海中转圈了一转,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呵呵地如同寺庙里的弥勒佛,道:“好说好说……我字广升,若沈大人不弃,不如称我为广升吧。”   沈德源笑道:“广升兄是爽快人!”   大家愉快地交换了一下自己的字,酒桌上的气氛更好了。   沈德源道:“不知广升兄有没有听过‘饿否’,想不想把‘饿否’开遍全国。”   鲁家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话说得真是稀奇,沈怡前些日子刚拿着从“饿否”而来的各类消息来他跟前走了一遭,听沈德源话里的意思,他这当爹的仿佛不知道沈怡做过的事情一样。鲁家主定神朝沈德源看去,却见沈德源的脸上写满了真诚。他忽然就懂了,沈德源这是在装傻呢!这帮读书人啊!   也是,如果沈德源直接和他讨论消息网的事,又怎么会选择隔墙有耳的酒楼呢?   鲁家主心里一动。   今日定是只讨论“饿否”,不讨论那个要命的消息网了。   见着沈德源脸上的笑容,鲁家主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怕是沈德源暂时还不打算把“饿否”献给皇上,他想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又怕鲁家主会泄了口风,因此想把鲁家主拉到同一条船上。   沈家的船啊……   为了大外甥,这船是不得不上了。   鲁家主忙做出一脸惊喜的模样,道:“本昌兄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于是,沈德源和鲁家主两只老狐狸很有默契地达成了共识,沈家把“饿否”这门生意正式移交给鲁家主,鲁家主负责把它开遍全国的各大繁荣城市。两人当场签了协议,安平伯这只老兔子做了见证。   构建消息网这事,则被沈德源和鲁家主一起忽略了。他们仿佛同时清除了相关记忆。   如果日后没有特殊需求,那么“饿否”就永远是单纯的“饿否”,送餐员自然也是单纯的送餐员。外卖这生意简单又赚钱,谁都能做得!鲁家接手“饿否”,只有赚钱一个目的,谁都找不出其中的错处来!但如果他们日后有了某些需求,需要有一张消息网,只要他们重新训练一批能刺探消息的“送餐员”,消息网就能被迅速建立起来。真到了那种时候,他们想用此法来做什么,就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了。哪怕他们要将此法献给皇上求立功,也可以说这点子是那时才想出来的,皇上哪能知道背后的真相?   安平伯没听懂大舅兄和好友话里的机锋,只以为这二人是单纯来谈生意的。   皇宫中。   顺嫔娘娘坐在皇后的宫中,陪着皇后聊天以打发时间。顺嫔是安平伯的妹妹,是边静玉的姑姑。因着沈家和边家一起献新粮种的事——虽说现在玉米的种子还不够多,正在皇庄进行试种,尚处在保密阶段——最近几个月里,皇上常招顺嫔侍寝。说是常招,其实也只是每月多招了那么三五回而已。   跟在顺嫔娘娘身边伺候的人都以为自家娘娘要得宠了,顺嫔却越发谦卑,侍奉皇后时比以前更为恭敬。因着顺嫔入宫多年只得一女,有心腹还劝顺嫔借机再怀个孩子,若是有幸诞下皇子,位分肯定要升一升。顺嫔却一点都没有动心。她想,在宫里想过平安日子不容易,她何必要冒险再去怀一胎?   怀胎生育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女人生育原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更何况还是在不缺冤魂的宫里!   比起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儿子,顺嫔当然更看重她的女儿十一公主。若是她遭遇了不幸,在这宫里头,还有谁能真心实意地护着十一公主长大呢?前几年,十四皇子的生母安嫔十分得宠,他也活泼聪明、讨人喜爱。结果十四皇子三岁时,安嫔再怀一胎,却在八个月时于寝宫摔了,挣扎了一天一夜,肚子里的孩子没生下来,她也去了。十四皇子要为安嫔守孝,在人前消失了三年。前些天,十四皇子出孝,顺嫔领着十一公主在园子里玩耍时,曾碰到过十四皇子,六岁的孩子竟怯生生地不敢说话了。   顺嫔娘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所以,就算是为了女儿,她也是万万不敢冒险的。   而且,顺嫔娘娘始终觉得,在这宫里,皇后娘娘的看重其实比皇上的宠爱更为可靠。于是,她打起精神陪皇后挑选布料。皇后娘家的侄女要定亲了,皇后为了给娘家做脸,正精心挑选赏赐的物品。   忽然,有个太监从外头匆匆进来,附在皇后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顺嫔跟着皇后的时间长了,也认识了这个太监,知道他常被皇后打发去找皇上。这人在此时匆匆赶来,怕是皇上那里出了什么事。后与妃到底是不同的。皇后派人去找皇上,那是关心皇上。若是妃子常派人去找皇上,那就有窥探帝踪之嫌了。顺嫔心里想得明白,面上却不显,继续低头研究布料。   皇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待太监说完了话,皇后把他打发下去了。   要起风了啊……   皇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向坐在一边的低眉敛目的顺嫔,道:“安嫔离世已三年,本宫欲给十四皇子寻一养母。”十四皇子才六岁,虽然已经到了可以入学的年纪,但还是有必要为他找一位养母的。   见皇后在和自己说话,顺嫔连忙抬起头,目光清正地看向皇后。   “本宫素来知道你是个办事稳妥的……就把十四皇子交给你了,如何?”皇后问。   顺嫔忙起身,匍匐在地,诚惶诚恐地说:“妾资质愚钝……”   皇后笑了一声,打断了顺嫔的话,道:“你把十一养得很好。莫要自谦,本宫自然是信你的。”这话有些双关的含义,她一是信顺嫔确实有耐心能养孩子,二是信顺嫔就算得了一位皇子也不会张狂。   知道皇后心意已决,顺嫔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谢了恩。   安嫔去世前,她和十四皇子都很得宠。有次宫内小宴,皇上甚至把当时才两岁的十四皇子抱上了膝盖。大约就是这样才会扎了某些人的眼吧,安嫔去世后,十四皇子身边的人被淘换了一下,后来被派到十四皇子跟前的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性格都十分冷淡。于是十四皇子竟被养成了内向的性子。   顺嫔想了想,派一个小内监去了安平伯府传话。   边嘉玉和边静玉两兄弟便接到了姑姑顺嫔布下的任务,搜罗一些民间的有趣的小玩具送进宫去。这任务看似简单,其实是有些难度的。因为,他们送的东西必须是不犯忌讳的,不会被人利用的,又能让十四皇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的。既送了十四皇子,当然也不能落下他们的亲表妹十一公主。   边嘉玉和边静玉对视一眼。   边嘉玉的脑海中忽然划过到一道闪电,急急忙忙地问:“你是不是想去沈家取经了?他们家正好有一男孩一女孩两个孩子……我就知道!你现在总是一有机会就往沈家跑!”这语气听上去竟有些吃醋。   边静玉一脸无奈地看着大哥。自从他们兄弟俩本性全都暴露后,他们的关系确实亲密了不少。但有一些时候,边静玉还是想晃着边嘉玉的肩膀说:“快把我以前那个很有君子之风的大哥还回来啊!”   大哥放弃伪装后就变成了这样,也不知道是谁的错。   想到大嫂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再看着一脸控诉的大哥,边静玉暗想,看来他很有必要接手未来侄子的教育问题。边静玉一脸无辜地说:“大哥,我本来想说,不如从我们小时候玩的玩具里挑些出来,给娘娘送去。不过,你刚刚倒是提醒我了,怡弟在这方面很有巧思,我确实应该去找怡弟取取经……”   沈怡这个做叔叔的,一直都很疼妮儿和盼归。他亲自动手做出了好几样简单的却又很有想法的玩具。边静玉还想为未来的侄儿讨些回来。不过,现在侄儿还没出生,只能先紧着宫里的表妹表弟了。   边静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远了,愉快的声音在风中飘散,说:“大哥,我去找怡弟了!”   边嘉玉:“……”   边嘉玉轻轻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他不舍得打重了,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打了自己,就是不孝顺父母。好吧,其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不舍得真的打重了。真是的,叫你多嘴啊! 第61章   顺嫔白得了一位皇子,在宫里倒是没引起什么风波。   没有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皇上的心情非常不好,于是各宫娘娘的注意点都放在了皇上身上。何况十四皇子的性情已经被养得有些软弱了,他年纪又小,大家都不觉得这样一位皇子能成什么气候。   在宫里杀人何须用刀。   只要把十四皇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换成那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人,照样给十四皇子美食吃,照样给他华服穿,照样叫宫人恭恭敬敬地对待他,皇上挑不出半点错,但十四皇子却被养得有些自闭了。   哦,此时的人还不知道什么叫自闭,只觉得十四皇子身上没什么灵气,应当是被养傻了。   皇上的注意点也不在这个儿子身上。随着对高飞案的调查的深入,牵扯出来的东西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皇上越来越生气。三四年前,当镇国公受侄女柳佳慧的预知梦提醒,开始有目的有方向地调查这些事时,他也非常生气,恨不得当场杀回京城,把成家人拉到西北斩首示众、以慰亡灵。但是,一位皇帝的生气点和一位将军的生气点是不一样的。皇上之所以生气,更多是因为他的权威被挑战了。   成家人朝西北伸手,主要目的是什么?除去成家主自己的野心,也是为了给二皇子增加筹码。皇上偏心太子,所以可以做出把其他成年皇子一个个立起来给太子当磨刀石的事。他可以给其他皇子暗示,好像只要把太子搞下去,他们就能成为新太子了。但是,在他心里,他可以这么做,底下的人却没资格这么做。他这么做,是为了磨砺太子,是有苦心的;底下人这么做,就是挑唆皇子,是坏心。   今年朝堂中有两个大案,一个秋闱案,一个高飞案,分别把不少文臣和几位武将牵扯了进去。它们背后都涉及了夺嫡的风波。皇上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他对朝堂的掌控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下降了。   所以皇上无比愤怒,不止一次摔了手里的玉笔。   其实,拿其他儿子给太子当磨刀石这种事,皇上是这几年才开始有这种想法的。但是,从高飞案来看,成家人在十五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就已经对西北兵权虎视眈眈了。那会儿,二皇子才多大呢?   在柳佳慧的梦里,镇国公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们不利,他们除了喊冤竟无法自辩,因此才会在短短两个月里就整个儿分崩离析。不过,现在因为镇国公提前做好了准备,随着成家人和他们的同盟插手西北军证据越来越多,皇上圈了成家,抓捕了不少人下狱。最终,镇国公身上就只有个监察不利的罪名。这样的罪名在平时也挺要命的,但多了一个像毒蛇一样在暗中窥伺的成家作为对比,再加上朝中能用的武将太少,西北那边还离不得镇国公的镇守,这个罪名就不算什么了。   成家主自知大势已去,他肯定必死无疑,就把所有的罪都认下了,却极力撇清二皇子和宫里的德妃。因为,只要二皇子没事,他们成家日后就有重新起来的希望。于是,二皇子和德妃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处罚,但德妃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必然碍了皇上的眼,就自闭宫门,说是要为家人念经消业。二皇子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也不说给成家人求情的话,只说要卸了差事、回府读书。皇上准许了。   至于高飞,他是民告官,身上一直戴着镣铐。   等到案子审理完毕,虽说他确实身世可怜,但细究起来,他告镇国公的罪名是不成立的,因为那些事不是镇国公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二皇子暂时需要夹起尾巴来做人,对付一个高飞还不是妥妥的?他甚至不用自己去办这件事,只要给底下的人稍微一点点暗示,高飞就不可能被无罪释放。   反倒是镇国公这个被告的“苦主”一直在为高飞上书。   于是朝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扯皮。   镇国公说高飞无辜,就有御史站出来说应该依律办事,除非镇国公真有罪,否则高飞就应该被流放。御史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镇国公再上书,他们就暗讽镇国公假模假式,想借机捞名声。   镇国公说高飞力大无穷、天赋秉义、是可用之人,又有御史站出来说,高飞的母族为奸人所害,不管奸人听谁指挥,奸人确实出自西北军,怎么能知道高飞有没有怀恨在心?镇国公竟然还想用他?   各方吵了好几日,皇上也不拦着。   某些人便觉得皇上出于平衡之道,想用高飞来打镇国公的脸,就蹦跶得更加厉害了。他们没法把镇国公搞下去,但如果皇上对镇国公有了意见,肯定会往西北那边派副将。这副将是可以有派系的。   镇国公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在一个早朝中,他直接和其中一人打了一架。   然后,皇上终于开口了。   镇国公御前失仪,罚俸。   至于那些在这几天和镇国公吵过架的官员则全都被训斥了,该降职的降职,该回家吃自己的吃自己去!原来,要为难高飞的意思是皇上透出的,但他却是用自己几个儿子的名义透出的,他其实是在钓鱼执法。结果很明显,他那几个成年儿子的手确实有点长了,竟然在朝堂中笼络到了这么多官员。   皇上又发了好大的一场火。然后,他当天晚上就龙体不适,嗓子眼疼得像是被刀拉过。   朝堂中的风起云涌对于边静玉和沈怡的影响不大。边静玉自从得了姑姑的嘱托,就拉着沈怡一起给十四皇子制造玩具了。沈怡开了脑洞,和边静玉一起弄起了连环画。边静玉负责编故事,沈怡就负责作图。此时的读书人多少会点画画,沈怡天赋一般,做不到在绘画方面名垂千古的程度,但给小孩子们做个识字卡片、弄个连环画是没问题的。连环画这东西啊,画面一定要生动具体,不能纯写意。   给小孩子编故事,听上去很简单,其实很有难度。因为,这故事里不能有犯忌讳的地方。否决了沈怡提出的《一个公主和七个矮墩墩》这样奇怪的脑洞,边静玉以经典的神话故事为背景来写故事。   故事要写得有趣,但在思想的层面要拔高。   这一点不仅仅是在“好人有好报,恶人得恶报”的结局中体现,还要在故事的发展脉络中体现。比如说,从前有个人,他忠君爱国,于是他中举了。从前有个人,他不忠不孝,于是他被老虎吃掉了。   这样一来,就算这些连环画日后被皇上看到,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了。   弄连环画需要时间,怕宫里的娘娘等急了,他们先弄了一些如七巧板这样的小玩具送到宫里去。顺嫔在皇后面前提过这事,每样东西被送到她的宫里前会先过皇后的眼,不怕落下内外交通的罪名。   此时已经有七巧板这种玩具了,沈怡又重新涂了很多花样,用来打发时间再好不过。先别说十四皇子喜不喜欢,反正顺嫔娘娘自己挺喜欢玩的。十四皇子喜欢安静。顺嫔娘娘哄了他好几天,他依然和顺嫔说不了几句话。等顺嫔娘娘陪着他一起玩七巧板后,母子俩安安静静地玩着,气氛倒也和谐。   沈怡还定制了几副拼图,是找外面的工匠做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沈怡和边静玉一起去取拼图。拼图是木头制的,新拼图拼好了装在盒子里,上面印着墨色的画。没有其他颜色做参考,拼图玩起来就有些难度。不过,墨有浓淡深浅,因此也算是上过色了。其中有两副拼图简单些,一张画着小猫扑蝶,一张画着小狗转圈。另外两张拼图难一些。   不用说,简单的拼图自然是给妮儿和盼归玩的了。难的则是给十一公主和十四皇子的。   工匠见两人都是一副温和而又好说话的样子,小声地提醒说:“这玩具可以分成小块,得防着小孩儿把它吞进肚子里去……因此,可以让大一点的已经懂事了的孩子玩,莫要被贪吃的小娃娃拿去了。”   沈怡和边静玉这两个没什么生活经验的人才知道拼图这种玩具其实不适合给妮儿和盼归玩。   “那就全都送到你姑姑那里去吧。”沈怡说。他们低调,不喜欢在外头拿宫里的事情说嘴,提到宫里的顺嫔时,只说是边静玉的姑姑。至于十四皇子,他们只在心里想想,嘴上是不会拿皇子说事的。   “也好……”边静玉抱着四盒拼图说。   两人一起走出了店铺。沈怡看了看天色,道:“我就自己走回去了……”你不用送我了。   边静玉正看到街上有大人背着孩子走过去,那孩子被背得不舒服,嘴里嘟囔着说,不要背,要抱着走。于是他没听沈怡把一句话说得完整,顺嘴就接了一句,道:“要不然呢?难道要我抱你回去?”   这话说完了,边静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一起飞快地转开了视线,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安静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会让单身狗绝望的狗粮的味道。 第62章   沈怡带着一身无处安放的狗粮气息乐颠颠地回了家。   沈思后日就要去上职了,现在就抓紧时间在家里逗孩子。他们已经搬了新居,新房子有漂亮的后花园,两个孩子又多了能冒险的地方。妮儿仍是学着盼归的样子管沈思叫爹,沈巧娘私底下教了她好几回,告诉她那不是她爹,而是她大舅。妮儿就问,那她的爹在哪里?为什么弟弟有爹,她就没有?   看着妮儿泫然欲泣的样子,沈巧娘倒是想硬下心肠和她好好说一下世间的道理,沈思却心疼了,忙抱起妮儿,哄着她叫爹。就先这样吧,等孩子长大,她就明白事理了,现在还是尽量让她开心吧。   沈怡回到家时,沈思正蹲在泥地上,陪两个孩子捡小石头玩。   在这个时代,像沈思这样接地气爹绝对是极难得的。如果不是有了流放南婪、错过孩子出生等经历,他怕是也会长成和别人的爹一样的性子,总在孩子面前绷着一张脸,故意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妮儿和盼归都很亲近沈怡,见他从外头回来,忙捧起自己挑拣的漂亮小石子给沈怡看。   沈怡先顺着孩子们的意思夸了小石子好看,听说他们正在收集石头玩,就现学现卖,小声地对大哥说:“这些石头太小了,除非有人盯着,否则平时别让他们玩。万一他们把石块吞下去就不好了。”   经沈怡提醒,沈思才有了一些安全意识,一拍额头,道:“你提醒得太是了,我记下了。”   夜间,沈思跟他媳妇虞氏说起了这事,颇为感慨地说:“怡娘竟比我还心细些……”   虞氏道:“弟弟一直就是个细心的人……”犹豫了一下,虞氏又说:“我瞧着弟弟的样子,怕已是情根深种……”说到这里,虞氏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那日后在子嗣方面……”   沈思面上的表情立刻淡了,说:“他对妮儿和盼归如此细心,必然是喜欢孩子的……”这么一个喜欢孩子的人,却不能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但边静玉和沈怡之间,又不是别家那种嫡母故意给庶子娶男妻为限制他们的情况。像那种情况,他们和男妻之间没有感情,估计都没有同房行为,只是让男妻担着一个妻子的名分,私底下再纳妾生子。边静玉和沈怡应该是不会纳妾的。   沈思咬了咬牙。他想,只能累娘子辛苦,他们夫妻俩努力再生个儿子了,日后好过继给沈怡了。   在子嗣这个问题上,此时的人不比后世的人能想得开。后世有很多夫妻选择一辈子都不生孩子,越是经济、文化发达的地方,丁克越多。这在此时是不能想象的。但是,在过继这个问题上,此时的人却又比后世的人想得开。后世有很多人都觉得,过继、收养来的孩子总是和自己隔着一层。但在此时,一旦过继了,只要在族谱上改了关系,那么因为改族谱而产生的礼法关系将比血缘关系更重要。   沈怡还不知道,他婚期未定,但他的大哥大嫂已经连他日后的子嗣问题都开始考虑了。   临上职的前一天,沈思勾着沈怡的脖子,兄弟俩像纨绔子弟一样的一起出了门,然后逮着落单的钱松禄,把他蒙头揍了一顿。钱松禄就是妮儿的生父。钱松禄此时已经娶了兰敏郡主有一年了,几个月前刚得了一个儿子。算算日子,孩子的月份肯定不对,那兰敏郡主应该是怀着孩子嫁给钱松禄的。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很对。当年,钱松禄的老娘因不满沈巧娘越过她管家,又嫌弃沈巧娘娘家落败,因此在沈巧娘生产时动手脚,差点把沈巧娘害死。那时候,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沈家没法把钱老娘绳之以法,这早让沈家人心里呕了一口血。等钱松禄娶了兰敏郡主,钱老娘得意了没两天,当她想要让郡主立规矩时,被郡主身边的丫鬟逼着给郡主儿媳下了跪。她儿子可不敢帮她说话。   沈德源和沈思早知道沈巧娘受了那样的委屈,肯定要为她寻一个公道。只是,兰敏郡主身后还站着一个长公主,他们总要先在朝堂上阻击一下长公主的势力,消去长公主的圣心,然后再出手对付长公主的女婿。沈思知道这事急不得,但他心里实在窝火,于是带着沈怡一起,先把钱松禄揍了一顿。   等他们回家时,他们在家门口碰到了高飞。高飞已经无罪释放,皇上特准给他那几十位枉死的族人建祠堂。高飞看着仍有些憔悴,但罪魁祸首得诛,他身上的担子就卸了一部分,因此精神气还成。   高飞是来谢过沈怡当初的收留之恩的。   沈怡忙把高飞请到府里说话。高飞告赢了御状,告倒了德妃的娘家,引起了朝中的诸多纷争,这样的经历十分传奇。过不了几天,他估计就能成为茶楼里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主角了。因皇上也赏赐了银两,所以高飞现在不缺钱,就给沈家的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连妮儿和盼归这两孩子都没有落下。   沈怡问高飞日后有什么打算。   高飞说要去参军。他道:“……我如今孑然一身,没有任何负累,又有一身力气,自然是去参军最好。若有幸立下功劳,日后把功绩刻成石碑放在祠堂里,也好护得族人世世平安,世世能投个好胎。”   沈怡大为感动。高飞根本没说什么忠君爱国的话,沈怡反倒是觉得他是个最忠义不过的人。   沈德源和沈思知道高飞曾在沈家做过护院,都称高飞为义士,纷纷谢过他这两年的看护之情。沈德源还在心里想,他得想办法弄些兵书给高飞。他虽是文臣,却也知道,在战场不仅仅是奋勇杀敌就够的,想要赢得战争,还必须要有谋略。听说高飞跟着阿墨学过字,他觉得高飞应该能看懂一些书。   高飞并未久留,很快就告辞了。   待沈德源和沈思入了职,沈怡继续和边静玉约着时间一起弄连环画。他们两人待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沈怡先说高飞,说他如何如何叫人敬佩,说完这位义士,又把话题转到了钱松禄身上。   “……我实在没想到,我大哥现在变得这般厉害了,专挑着那畜生身上要命的地方打。”沈怡有些骄傲,但又有些心疼沈思。他大哥的变化之所以会这么大,肯定是受了入狱坐监和流放经历的影响。   边静玉实在想象不出沈思拿着马鞭揍人的样子。   沈怡又说:“若那畜生没有娶兰敏郡主,只要找几个御史弹劾他们家,反正所有证据都是现成的,肯定就让他们恶有恶报了。现在却怕皇上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把事情略压一压,不会从重处罚他们。”   边静玉转了转眼珠子,说:“我却知道一些……勉强可算是有趣的事情吧。”   边静玉的好友姚和风,就是南婪那位姚县令的儿子。他看上去君子如风,其实是个很八卦的人。当初钱松禄和兰敏郡主刚勾搭上时,这消息就是姚和风说给边静玉听的,边家才能顺利救下沈巧娘。   “……兰敏郡主和离回京后,一直住在郊外别院里。那儿离着书院不远。郡主的入幕之宾可不止钱松禄一人。”边静玉这样的纯情少年觉得这些肮脏的事情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都仿佛是玷污了高洁的自己,“你再想想兰敏郡主嫁给钱松禄的日子和她生子的日子……这孩子是不是钱松禄的都不好说。”   沈怡愣住了。待他反应过来边静玉都说了些什么时,他只觉得心里无比痛快。   边静玉眯了眯眼睛,笑着说:“其实,那孩子到底是谁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钱家知道,孩子肯定不是他的。想让钱家不好过,何必从官场入手,只要派个人去钱松禄耳边挑唆一下,若钱松禄有胆子找兰敏郡主对峙,那就等着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吧。若他没有这胆子,他就当龟孙子去吧!”   沈怡眼睛亮了,道:“这真是个好主意!”   边静玉故意说:“哪里是什么好主意?不过是些小道而已。我只怕你觉得我不磊落。”   沈怡现在也学精明了。   要搁在以前,当边静玉说出这样的话,沈怡肯定会急得团团转,然后指天发誓说他觉得边静玉就是君子,谁也不能说边静玉一句坏话。但现在,他和边静玉越发亲密,自然也就学会顺着边静玉的话往下说了。他有些急智,略动了下脑筋,就做出了两句诗,翻译成大白话是赞美边静玉如白莲花一样高洁,又说边静玉的品性就如上好的绿茶一样,茶香清幽,旁人只需闻一闻就沁入心脾了。做完两句诗,沈怡又说:“就算你是真小人又如何?你若做小人,我就学卑鄙,我们俩正好凑一对卑鄙小人。”   边静玉调戏不成,就被反调戏了。他忍不住摸了下耳尖,只觉得耳尖有些烫。   ————————   沈怡对现代知识一知半解,竟用上了“白莲花”和“绿茶”来作诗。   但其实这两个好词语已经多了另一层不好的含义了。   要是边静玉也有现代知识,沈怡会被家暴吧。:) 第63章   连环画是一册一册的,一个故事可以被分成几册。沈怡和边静玉弄好了两册,手里捏着一册的存稿,就可以把第一册 送到宫里去了。他们两个还要读书,总不能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耗在连环画上,边静玉就琢磨着请两三位生活窘迫但有一些才华的书生来续笔,只要画风和文字风格能衔接上就好。   反正这是给小儿看的书,有个五六分的才华就能应付了。   时间过得很快。鲁家舅舅已经着手晒盐之事了,“饿否”在他手里再次扩大规模,还开到了别的城市里去。沈怡回家和沈思商量了一下,果然按照边静玉的提醒,派人去钱松禄的耳边行了挑唆之事。结果,这事到最后还是被沈德源知道了。沈德源当然也痛恨钱家。若当时钱家只是要休妻,沈德源可能还没这么痛恨,最多就是和钱家绝交。但钱老娘当时是真的想要害死沈巧娘啊!沈德源心里觉得两个儿子做得好,但面上还是把沈怡提溜到自己跟前,说了沈怡一顿,叫他日后莫要沉迷于各类小道。   沈怡不敢说这是边静玉给出的主意,只能默默听训。   其实,如果沈怡真说了边静玉的名字,也不会破坏边静玉在沈德源心里的形象。沈德源说不定还能为边静玉的行为找到各种借口,比如说“虽佛家慈悲,但佛也有怒目金刚”,于是“虽君子高洁,但对付卑鄙之人却不能太过君子”,连孔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直”呢!总之沈德源很看好边静玉的。   正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了。   边静玉很快就找好了一个书生,名叫饶庆生,他能写也能画,就把弄连环画的事都交给了他。   有了饶庆生,边静玉就从连环画中解放了,然后他就把自己的时间都投入到了……连环画中。   虽然都是连环画,但其实是不一样的。饶庆生画的是按照边静玉给出的大纲重新编的神话故事,是给宫里的十四皇子和十一公主看的。而边静玉要弄的连环画却存着他的私心,是以沈怡为主角的。   等转过年来,玉米就该公之于众了,边静玉弄的连环画主线就和玉米有关。   玉米是沈怡的功绩,但边静玉是一个很懂政治的人,因此连环画的开篇和沈怡无关,而是一群神仙在天上开蟠桃盛宴。其中一位神仙感慨说,如今人间帝皇勤政爱民,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使得他们在天上都能听到皇上的贤名,其他神仙纷纷附和。众仙面有满意之色,对其中一位神君微笑颔首。   原来,这位神君就是本朝的开国皇帝。   因前朝官场败坏、民不聊生,这位神君下凡来拯救苍生,待功德圆满就回归了天庭。也就是说,他是显武帝的祖宗!这位祖宗也很满意显武帝的表现,于是就出言向各仙界同僚为显武帝讨要礼物。   众仙纷纷笑神君爱护后辈,果真就送了礼。   有一位神仙说,他将赠长寿于显武帝,盼显武帝长命安康。   有一位神仙说,他将赠良臣于显武帝,盼显武帝君臣相宜。   有一位神仙说,他将赠福运于显武帝,盼显武帝流芳百世。   ……   到了司农星君,他道:“春有时,秋有时,星移月转,皆有定时。我等仙人本不该擅自插手。但人间帝皇是有大福运者,又心怀天下百姓,本君便赐下良种给他吧,好叫他治下的百姓都能饱腹,叫天下都传扬他的圣明。只是这良种本是五百年后才能降下的,此时降下有违天时,因此中间必有波折。”   以上就是连环画的开篇了,总之边静玉把玉米的由来都归功于了显武帝。这样一来,虽然接下来的主角都是沈怡,等连环画传播出去后,人人都要感念沈怡的功劳,但沈怡不至于碍了显武帝的眼。   接下来的故事是,玉米神种落到了地上,忽然一阵妖风吹过,本是应当落在皇宫后花园里的良种竟被吹到了蛮夷之地去。这就是司农星君说的必有波折了。总之,找到玉米的过程里必然会有很多的波折,而这些波折就靠边静玉的脑洞来支撑了。于是沈家被流放,沈怡去看望父兄时又遭遇了危险等等,经过种种艺术加工后,沈怡恨不得要像唐僧师徒那样遭遇九九八十一难,才终于能够找到玉米。   这个故事同样可以被分成好几册。   边静玉打算在显武帝明年开始推广玉米时把连环画拿出来。在他的计划中,到了那时候,他至少已经弄好四五册的情节了。这样一来,他的连环画正好能乘上官方推广玉米的东风。边静玉为了赶进度,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这事是瞒着沈怡弄的,因此他不能找沈怡帮忙。又因为玉米的事还处在保密阶段,他也不能去找饶庆生这样的外人来帮忙。边静玉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请自家大哥来帮忙。   边嘉玉读书一般,画画还行,勉强能配合边静玉。   边嘉玉其实很乐意做这件事,毕竟他和边静玉凑一块儿满足了他一直以来要和弟弟一起读书习字的愿望。但他嘴上还是要抱怨两句,道:“沈二何德何能啊,竟然让我这个当哥哥的为他做这种事!”   这话一出,边静玉还没说什么,安平伯就在边嘉玉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没听静玉说么?温阁老暗示过,待年后,不说我们府里的爵位能不能往上提一提,但你选官时肯定会有个好结果。要不是有玉米,能这样顺利吗?你心里不念着沈二的好,竟然还敢说这样的话!”安平伯说。和沈德源一样,安平伯其实也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意思,对沈怡非常看好。   得了亲爹的教训,边嘉玉只能继续委委屈屈地弄连环画。   在本朝的官场制度中,科举制和选官制并存,以科举制为主。像边嘉玉这样的贵勋子弟,若是能入到国子监里,就算考不上举人,也能当官,这就是选官了。选官分有武职和文职,武职主要是指宫里的侍卫,若能当上御前侍卫,那就是好差事了,这肯定轮不到边嘉玉。文职主要是指一些徒有其名的虚职,若能当上县令,别看这只是个小官,但因为是实职,就是一个好差事了,也轮不到边嘉玉。   选官出生的官员少有能爬到一品高位的。但因为他们本身是世家子,日后有个爵位能继承,若能当上御前侍卫或者县令,只要努力地经营几年,总能有出头之日。但如果选官得到的是虚职——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得到虚职——那就只是面上好看而已,根本不算正式进入官场,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安平伯府已然没落,边嘉玉眼看着就是只能得到虚职的料,但安平伯府在玉米这事上立了功,他说不定就能被选为一方县令。如此再好好经营三四十年,只要他争气些,未必不能做到三四品大官。   “你媳妇就要生了,你也该有一番作为了。”安平伯又说。   边嘉玉忙把自己脸上委屈的表情撤了,道:“我这不是……这不是见爹和静玉心里都只想着沈二,有些吃醋嘛!沈家对我的帮助,我肯定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记。我一定会把沈二画得漂漂亮亮的!”   正画到司农星君赐良种,有丫鬟不顾仪态奔跑过来说柳佳慧要生了。   边嘉玉放下笔,拔腿就跑。   等他跑到自己的院子时,柳佳慧已经进了产房。鲁氏作为母亲,从内院赶来,已经在产房外等着了。见边嘉玉跑得连鞋子都飞了一只,鲁氏安慰他说:“莫急,你媳妇怀相很好,定能平平安安的。”   柳佳慧这一胎确实怀得很顺利,虽是第一胎,但在产房里待了两个时辰,就顺利生下了女儿。   听到孩子的哭声,边嘉玉的腿脚都软了。   安平伯虽然有些遗憾没得个孙子,但有了孙女也同样高兴,大办了洗三宴。沈家和边家是通家之好,自然是全家人都来了。边嘉玉刚得了女儿,抱着小“红鼠”,做足了傻爹的样子。等柳佳慧那边派了人来寻女儿,边嘉玉才依依不舍地让奶娘把“红鼠”抱回柳佳慧身边。他见沈怡离席,也跟着离席。   等沈怡更了衣,要走回宴会厅时,他被边嘉玉拦下了。   “大哥。”沈怡忙对边嘉玉行礼,又恭贺边嘉玉喜得贵女。   边嘉玉把沈怡上下打量一番,发现沈怡又长高了。他不怀好意地对着沈怡的肩膀用力拍了下去。   此法很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沈怡的肩膀被拍得很痛,边嘉玉的手掌其实也很痛。沈怡下意识躲了一下,边嘉玉却按着他的肩膀,说:“怎么的,我拍一下还不行了?你再敢动一下试试!”   沈怡立刻就不动了。   边嘉玉满意地点点头。其实他这个人挺幼稚的,他天性爱玩,这么用力拍打沈怡的肩膀也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自己终于成功地“欺负”了沈怡一回,心里就得到了一种“果然还是我厉害啊”的成就感。   边嘉玉又用力拍了两下,道:“这几日忙着作画,连亲近女儿的时间都没了,你感不感动?”因为边静玉说要保密,边嘉玉就故意把话说得有些含糊。他也不求沈怡能听明白,反正只要能从沈怡嘴里得到“我很感动”这样的回答就行了。呵,当哥哥的就是有特权,弟弟哪怕听不明白,也得好好配合。   沈怡哪知道边嘉玉说的作画就是以自己为原型画连环画啊。听见边嘉玉这么说,他似乎有点明白边嘉玉暴躁的原因了。原来边大哥最近忙成了这样啊!连亲近女儿的时间都没有,确实有些可怜了。   哎,身为弟弟就应当多担待些。沈怡忙说:“不敢动,不敢动,我绝对不敢动。”   边嘉玉:“……”   沈怡真诚地看着边大哥。大哥,你继续打吧,继续拿我当出气包吧,我绝对不动!   ————————   边大哥认真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如果他要撸起袖子和沈怡打架,他弟弟会帮谁呢? 第64章   边大哥让“不敢动”的沈怡先回了屋子,他自己却想要在园子里多待一会儿醒醒酒。沈怡本想陪着边大哥,抓住一切机会讨好大舅兄。边大哥却笑着说:“气都要被你气晕了,还醒酒呢!你进去吧。”   待沈怡走后,边嘉玉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边嘉玉身边跟着随行的小厮,他对那小厮说:“你找人去母亲那里传个话,把刚刚那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原来,边嘉玉刚跟着沈怡出来时,在园子里碰到了一个人。那人明显是冲着沈怡去的。因为边嘉玉突然出现,那人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转身走了,没有真的见到沈怡。于是沈怡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府上的大姑娘边慈。   边慈是庶出,她的生母孙姨娘原本是边嘉玉生母身边的丫鬟。鲁氏进门时,孙姨娘仗着是先夫人身边伺候过的,对鲁氏这样出自皇商之家的继室十分瞧不上,这就把鲁氏得罪了。孙姨娘也是真没什么脑子,她还想过要笼络住边嘉玉这个嫡长子,于是总插手边嘉玉身边的事,这又把安平伯得罪了。   总之,孙姨娘就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蠢人。   鲁氏曾想过要把边慈接到自己身边来抚养。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她们一般情况下不会不待见庶出,因为庶出的也要叫她们一声母亲。哪怕实在不喜孙姨娘,鲁氏一开始真没有迁怒边慈。可是这边慈吧,可能是母女天性,竟十分亲近孙姨娘。孙姨娘叫她装病陷害鲁氏照料不周,她就真的照做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鲁氏心中惫懒,把边慈打发回了孙姨娘身边,对她自然没什么真心了。   柳佳慧过门后,边慈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鲁氏把这些事都交给了柳佳慧。   但不知道为什么,柳佳慧对府上的另一位庶妹很好,却非常不待见边慈和孙姨娘。她带着边慈出门走动时,还偷偷叫人在暗中动了手,让边慈摔折了胳膊。于是边慈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养伤。   今日是怎么回事呢?   洗三宴分了两桌,男人坐在外院,女人坐在内院。外院和内院之间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两头有门,分别叫一个机灵的小厮和一个老婆子守着。外院的客人要是走错了,小厮会提醒那人说,再往里就是内院了。同理,内院的客人要是走错了,婆子也会提醒说,外院的宴席还没有散场。夫人小姐们一听这话就知道不能再往外面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边慈竟然还能走到外院来,她肯定是故意的。   边嘉玉逮着一两个为边慈做事的下人,很快就问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边慈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就回屋歇息了。但其实,她并没有回自己院子,反而是想办法溜到了外院,在院子里的假山后头躲着。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沈怡,但正巧沈怡中途离了席,她就连忙追了上去。要不是边嘉玉想在私底下和沈怡交流感情,也跟着离席,发现了边慈的算计,怕边慈此时已经和沈怡打了个照面了吧。   边嘉玉都要气坏了!他这庶妹竟然打着要在他女儿的洗三宴上勾引外男的主意?   呵,眼光倒是不错,竟然瞧上了沈怡。沈德源如今官复原职、圣眷优渥。吏部尚书已年老体迈,待他致仕后,沈德源肯定要更进一步。沈怡家世好、人品好、样貌好,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二郎啊!   可是,就算沈怡千好万好,他和边静玉已有婚约了。边慈行为不妥,已让边嘉玉气了一回;边慈竟盯上了沈怡,这更让边嘉玉生气。幸好他鬼使神差跟着沈怡一起离了席,否则边家定脸面无存了。   身在内院的鲁氏听到心腹婆子的传话,面上也是一沉。好在这事被边嘉玉应付过去了,没有丢人丢到外人面前去。鲁氏忙给心腹婆子一个眼神暗示,叫她派几些人去把边慈和孙姨娘的院子封起来。   边嘉玉回到酒席上,继续和大家喝酒吃菜。   雄猫娇娇在温阁老家比较有脸面,温家虽无人来参加洗三宴,却派人送了一份礼物过来。这落在其他来客眼里,如沈德源这样的,自然真心为边家感到高兴,也有些人想要重新估量边家的价值了。   安平伯府毕竟无人入仕,因此宴席上的宾客多是边家的亲眷和边嘉玉的同窗。其中官职地位比较高的就只有沈德源和柳祭酒。柳祭酒是柳佳慧的父亲,外孙女出生了,他这个外祖父肯定要来看看。   见沈侍郎和柳祭酒相谈甚欢,有些人不免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沈德源是未来可期的实权大官,柳祭酒身在国子监,是名声极好的清流文官,柳祭酒身后的镇国公府还握着兵权,稳稳当当几十年。如此看来,边家的交际人脉似乎已经很不简单了?安平伯交好沈家并结亲沈家,又结亲柳家,这样一个没落的伯府竟然不知不觉间就铺开了一张让人艳羡的关系网。   一时间,大家看向安平伯的眼光都有些意味深长,硬生生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老狐狸的姿态。   但其实他们都误会安平伯了。当年,当沈德源还是个倒霉书生时,安平伯为沈德源请了大夫,他根本算不到沈德源日后的功成名就。至于柳祭酒这个亲家,其实是柳祭酒先看上边嘉玉的。要不是边嘉玉长得好,为人真诚可爱,边家也结不到柳家的亲事。安平伯唯一的功劳就是把边嘉玉生得不错。   宴会结束时,其他的客人陆陆续续走了,沈家人和柳家人却留了下来。   边嘉玉乐滋滋地把女儿抱出来给大家看。他当初觉得“红鼠”这小名难听,然而女儿出生后,他立刻就陷入了傻爹的模式,只觉得自己女儿哪里都是好的,连她刚出生时那皱巴巴、红通通的样子都是可爱的,更别说她亲娘给她取的小名了。他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说:“你们轻些,别吵到我的小红鼠。”   边静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侄女啊,是叔叔没用,是叔叔没拦着你爹把这个难听的小名说出来。   对于此时的人来说,他们听到“hongshu”这样的发音,一般都会联想到“红鼠”这两个字。所以,大家同情地看着边嘉玉怀里的小姑娘。柳祭酒心道,不如他赶紧给孩子取个大名吧,莫要委屈了孩子。   在众人沉默中,沈怡天真地说:“红薯?这小名挺好听的!”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怡的身上。除了边嘉玉是一脸的认同,其他人都想问:“你是认真的?”   “红薯很高产的,而且还很好吃。”沈怡不懂大家为什么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莫非你们是觉得红薯这个小名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我真觉得挺好听的啊。”红薯那么可爱,为什么会不喜欢红薯?   大家似乎听明白了,沈怡口中的“hongshu”和他们以为的“红鼠”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考虑到沈怡之前找到过像玉米这样高产的粮种——在场的男人中,柳祭酒和他儿子并不知道这件事——大家此时也不觉得沈怡是在胡说八道,沈德源咳嗽了一声,问:“怡娘,你说的红薯是什么?”   沈怡想了想,说:“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烤红薯很好吃。”   在场的众人又展开了新一轮的沉默。   “红薯高产?”沈德源问。   “高产!”沈怡斩钉截铁地说。   沈怡绞尽脑汁从脑子里那些杂乱无章的信息中寻找红薯的概念,道:“怕是比玉米更适合种植。”   在柳佳慧的梦里,边静玉没有去求护身符,于是沈怡的魂魄离体后就没能归来,他的身体被一个从后世来的灵魂彻底占据了。那个灵魂走的是打脸升级流的路线,他大肆搞发明,竟然真的造出了坚固的大船。然后,大船远航后,从遥远的地方带回了红薯的种子。红薯这才开始为本朝的国民所知。   在现实生活中,因为边静玉OOC了,于是柳佳慧梦里的情节通通没有了。沈怡虽然吸收了很多奇怪的知识,但他不会造大船,心里也没有要远航的概念,按说红薯这东西也该没有了。却没有想到,因为柳佳慧的一句梦话,边嘉玉给孩子取小名叫“红鼠”,而这又让沈怡在大家面前说出了“红薯”二字。   沈怡道:“我是真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听过‘红薯’二字了,也许是我第一次去南婪看望父兄时在路上听说的。”他那会儿从异国商人的手里买到了玉米种子,这红薯说不定和玉米一样,都是异国之物。   既然都已经有了玉米了,为什么不能有红薯呢?   沈德源当机立断地说:“赶紧派人去各港口、通商口守着!”   边静玉说:“我们手里人脉有限,若是你们不介意,这事可叫我外祖家参与进来。”鲁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若是让鲁家参与进来,这事就简单很多了,只需叫人在各通商口在做生意时顺带一问而已。   就算最终弄不到红薯种子也没关系,他们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但是,如果真能得到新粮种呢?只要有一丝希望,这事就绝对不能放弃。   只盼着有了玉米、有了红薯,世间再无饿殍。 第65章   边嘉玉有理由怀疑,沈怡可能是司农星君座下的童子转世,身上还带着司农星君的仙气儿,所以才能轻轻松松就找到新粮种。于是他赶紧抱着女儿凑到沈怡身边来吸仙气,觉得自己简直太机智了。   因为已经有了要鲁家的伙计们去各处通商口守着的打算,大家就让沈怡再多说一点红薯的特征,外观如何、大小如何、味道如何等。要不然就算哪日真遇到了红薯,伙计不认识,也就白白错过了。   沈怡脑海中的信息非常庞杂,他需要揪住一个关键词才能往下想。比如说,当他很想和边静玉约会时,他顺着“约会”二字往下想,才能想出烛光晚餐这种“高招”来。此时,他顺着红薯往下想,就想到了偶像剧里平民女主角在街边买了一只烤红薯,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再想,又想到了某个厨艺教导视频里,主播教导大家如何用红薯在家里做果冻,虽然沈怡不知道果冻是什么。再想,又看到某位伟人回忆童年,说那时家里穷,吃不起白米粥,只能往锅里搁少量的白米,然后切好多红薯进去……   沈怡道:“烤着吃,是真的特别好吃!”   “然后呢?”沈德源问。   沈怡道:“做成红薯粥,味道应该也不错。”   “然后呢?”   沈怡道:“若把红薯洗成淀粉,那吃的花样就更多了,可以做成水晶甜点,可以做成粉条……”   沈德源把额头上暴躁的青筋按回去,说:“没让你说怎么吃!你快说说红薯的特点。”   沈怡伸出手指比划了下,说:“大的能长到这么大,小的就很小。生吃有一点甘味,如果生的不好储存,可以煮后切条制成红薯干……”见大家面色不对,沈怡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异国商人远道而来,如果拿红薯当食物,可能不会带生红薯,而是做成了容易储存的红薯干,大家要学会分辨。”   边静玉赶紧找了纸笔把沈怡说的话记录下来。   柳祭酒和他儿子茫然地看着事态的发展。他们心里都有些奇怪,怎么大家就这么相信沈怡说的话呢?明明一点证据都没有,就靠着沈怡一张嘴在说,大家竟然真的把“找到红薯”当成是重大事情了?   安平伯见状,略提了提玉米的事。他也没说是玉米,只含糊地说沈怡靠着献新粮种立过功。   柳祭酒沉思片刻,起身要对沈怡鞠躬。大家赶紧拦住了他,沈怡也避而不受。柳祭酒是真心感激沈怡。在场的这些人中,哪怕是起于微末的沈德源,他都不曾饿过肚子,因此虽然知道新粮种于国于民的意义,但没有新粮种,他们也不会被饿到。柳祭酒却是柳家人,即使他是文官,也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西北军,联想到了所有兵将。西北军待遇不错,但在有些地方士兵竟然临上战场时都吃不饱饭!   只要粮食多了,贪官污吏们少了,军粮也就多了。   柳祭酒便领着儿子发誓说,一定会对此事保密的。   红薯这事是额外的,其实他们这些人坐在安平伯的书房里,本来是为了讨论边嘉玉的差事。若是边嘉玉的天赋再高点,柳祭酒肯定就压着他读书了。但边嘉玉在为人处世上都挺好的,却是真的不擅长做学问。天下考生何其多,每三年只有三百人能金榜题名,边嘉玉肯定不能是这三百人里的一员。   贵勋之后大多选择走选官这条路。柳祭酒作为岳父,又实在喜欢边嘉玉,他曾经想过,不如靠着柳家的人脉给边嘉玉选个三等的御前侍卫吧。在皇上面前晃悠得多了,表现的机会也就多了,日后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不过,前些日子安平伯寻柳祭酒喝茶聊天时,忽然说对边嘉玉有了更好的安排。   这主意还是沈德源出的。   沈德源道:“就文职而言,选官出来的多为虚职,不过是面上好看而已,其实半点用处都没有。我倒是觉得,与其花银子捐个五品的虚职,不如从县令做起。县令再是末品小官,也是实职。努力经营几年,只要不忘初心、秉公执法、一心为民,总能造福一方百姓,做出一番政绩。良美你意下如何?”   良美是边嘉玉的字。   边嘉玉忙说:“累沈叔操心了,晚辈并无异议。”   沈德源很满意边嘉玉这态度,又说:“南婪苦寒之地,你愿不愿意去?”   边嘉玉又说:“晚辈再如何年轻不晓事,也知道沈叔肯定是为晚辈好的。晚辈愿意去。”   沈德源其实已经和安平伯商量过了,但边嘉玉不仅仅是边家的儿子,还是柳家的女婿,因此还要向柳家人解释一下,道:“桐恩县的县令姚远知在教化百姓、扶弱去贫这一方面非常有见地,这次吏部考评时一定能拿上上等。姚县令刚把当地治理出来,皇上怕是不会将他远调,而是会留他在当地做知州。我欲叫良美选上桐恩县令一职。”知州是从五品官,姚县令这是要升官了。只要他好好干下去,沈德源在朝中为他守着后方,他的功绩不被别人夺走,再过上几年,升到正四品的知府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边嘉玉真去桐恩县当了县令,那他的上峰就是姚远知了。姚远知多少能照顾他一些。而且姚远知的一系列政策已经为当地打下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只要边嘉玉踏实肯干,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对于姚远知来说,他对于桐恩县是很有感情的。他是个重民生、有远见的人,因此从来不做杀鸡取卵的事,他制定的很多政策都是细水流长的,只要能够落实下去,就能把桐恩县发展得越来越好。所以,他很担心等他离开桐恩县后,接任的县令会废除他的这些政策,让桐恩县回到从前那种情况。   如果边嘉玉接了姚县令的班,姚县令的担忧就不存在了。   再有一个,姚县令引导桐恩县百姓和万金商行做药材生意。他为人清正,即便家里不是特别富裕——都没钱把父母接到身边奉养,只每年寄些银两回家——他却不会贪这些钱,也不会拿回扣。姚县令希望接任的官员也是这样的,他不希望这能够改善百姓生活的药材生意最终变成官员谋利的工具。   边嘉玉肯定是不会贪这种钱!   唯一可能会有的问题是,南婪离家太远,相对于京城的繁华来说,那儿的生活很是清苦。边嘉玉不是贫寒出身,他是伯府的世子爷。生于富贵、长于富贵的他能吃得了苦吗?他真的愿意去吃苦吗?   柳祭酒心里则还有另一种担忧。   他虽不愿意拦着女婿去建功立业,但南婪那般远,边嘉玉一去三年,他女儿怎么办?按理来说,丈夫远行,大妇都当留在家里孝顺父母。可是,他女儿还很年轻,膝下也只是刚得了一个女儿,若是放边嘉玉独自去了南婪,那肯定要安排妾侍去伺候他。等妾侍生了长子,他女儿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仿佛看出了柳祭酒的担忧,安平伯叹了一口气,满是内疚地说:“我儿性情跳脱,身边不跟着个信任的人看着,我是不放心的。所以,我想让他媳妇跟着他一起去。我知你一定舍不得女儿,只是……”   柳祭酒松了一口气,他确实舍不得女儿远行,但更盼着女儿夫妻和美,忙说:“这是哪里的话!慧儿嫁到你家,孝顺公婆、侍奉丈夫就是她的本分。”南婪那边确实清苦,但夫妻间总是要同甘共苦的。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送走客人后,边嘉玉抱着女儿去看望柳佳慧。此时有男人不能进产房一说,但柳佳慧生完孩子后嫌产房里血腥气太重,鲁氏就出了个主意,重新收拾了一间用来做月子的房间,叫人把柳佳慧裹得密不透风将她抬到了月子房里。边嘉玉非说这儿已经不是产房了,不顾丫鬟婆子的劝阻直接进了屋子。   边嘉玉喜气洋洋地说:“我妻有大智啊!”   柳佳慧正靠着床头休息,闻言笑道:“我又如何有大智了?”   边嘉玉把女儿轻轻地放到柳佳慧怀里,说:“当日我让你给孩子取个小名。你非要把孩子叫成赤色的小老鼠,我那时觉得这名字太难听了,都不愿意说第二遍。结果,没想到这名字背后还有故事……”   柳佳慧听得很茫然,她什么时候给孩子取过这么难听的小名了?   原来,柳佳慧那日半睡半醒间说了“红薯”二字,这被边嘉玉当作了孩子的小名。但边嘉玉那时候嫌弃名字难听,因此虽认了这小名,却能不提这小名就不会提,说到孩子时也多用“孩子”二字作为指代。柳佳慧也就一直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了“红鼠”这样的小名了。待她生了孩子,边嘉玉抱着红通通的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一样的女儿,顿时觉得孩子哪儿都是好的,这才把小名公之于众。   “你猜怎么着?这红鼠二字竟然引得沈怡说出了红薯二字,他说红薯是一种高产的新粮种……”边嘉玉迫不及待地说着,一边说还不忘一边夸媳妇儿,“你太厉害了!起个小名都能出现这样的巧合。”   柳佳慧渐渐听明白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赤色的小老鼠?   柳佳慧阴笑一声,举起自己的左手,说:“你看这是什么?”竟然给孩子取小名叫赤色小老鼠?这能是亲爹做出来的事情吗?还冤枉她,竟然是说她给取的。她真是恨不得能一巴掌拍在边嘉玉的嘴巴上。要不是沈怡在其中转圜了一下,她女儿岂不是真被叫做红鼠了?毕竟,柳佳慧自己不能解释红薯是什么,她也无法说出自己是从哪里知道红薯这东西的,于是只能顺着边嘉玉的理解默认红鼠二字。   边嘉玉敏锐地察觉到了暴风雨的来临,马上闭了嘴。   柳佳慧的左手还举在那里。她当然不会真给边嘉玉一巴掌了,只是觉得有必要吓唬他一下。   边嘉玉盯着柳佳慧的手,犹豫着说:“这是……这是……这是五?”   柳佳慧:“……”   闺女啊,你爹可能呆得没救了,娘还是不要欺负他了。 第66章   边嘉玉赶紧转移话题说起了边慈的事。   内院的女孩儿做出了跑到外院找男人的事,柳佳慧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脸一沉,冷冷地道:“她那个人……我是教不出来的了,你要是能狠得下心来,不如把她送到寺庙里去做姑子吧。”   柳佳慧当然不会觉得意外了。边慈跟在她生母身边长大,随着孙姨娘一样,都是那种野心勃勃的人。若是她有能和野心相配的手段,那也就罢了,偏偏她只跟着孙姨娘学了一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在柳佳慧的梦里,边慈不仅偷偷跑到外院去,还在她带着边慈去赴宴时,躲到了供男宾喝酒上头时小憩的房间里去,趁着五皇子不注意,爬了五皇子的床。她以为自己这样做了,五皇子就一定会纳她为妾了,但其实那些皇子们最厌恶被人算计。在梦里,边家一直在走下坡路,谁还怕这样一个没落的伯府不成?五皇子当着众人的面,把边慈和整个安平伯府狠狠羞辱了一番。柳佳慧差点晕厥过去。   这事儿闹得太大了。边家只能把边慈送到佛堂里关起来,派严厉的嬷嬷看守她。   此后又发生了很多事。边慈一直闹腾不已,后来更是害了府上的二姑娘边雅,又害柳佳慧失了一胎从此不能再有身孕。柳佳慧梦醒后嫁到边家,渐渐发现鲁氏及边静玉都和她梦里那对母子不一样,便强抑着心里的厌恶,觉得自己应该给边慈一个机会。结果,她很快就发现,边慈依然是那个边慈。   “大妹妹确实是被孙姨娘教坏了。这样吧,我挑几个严厉的嬷嬷送去她身边,让嬷嬷们好好磨一磨她的规矩,想来能改过来不少。”边嘉玉虽然也觉得边慈行为不妥,但他毕竟没有梦中的经历,就算对大妹妹没什么好感,也不会轻易放弃她。他觉得,像边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教一教还是能教好的。   柳佳慧沉默不语。   边嘉玉又说:“好好教上一年,咱们给她寻个寒门出身的老实书生,再多陪一些嫁妆……她那样的性子,我是不敢把她往高了嫁的,不如找个老实的能包容她脾气的。当然,光老实了不上进也不行。”   柳佳慧嗤笑了一声,道:“你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老实人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害他们?”   边嘉玉没料到柳佳慧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反应。他心里有些恼,却不会对着柳佳慧发火,只耐心解释道:“今日的事情已经被我遮掩过去了,除了府里的自己人,别人都不知道大妹妹做了什么。这并没有坏了府里的名声。总归是小姑娘呢,哪怕她做得再错,这会儿也不能真让她当一辈子的姑子去啊。”   柳佳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边嘉玉是个心肠柔软的人。要不是心肠好,在她梦里,当镇国公府分崩离析、被人唾弃时,他也不会对她不离不弃。她心里其实一直都为边嘉玉的温柔感到骄傲。   柳佳慧便说:“先关她一些日子吧。待我出了月子,我去寻个从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那样的嬷嬷最会调-教人。若能调-教出来,我自然给她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若调-教不出来,那也别怪我对她不好了。世道艰难,阖府女眷的名声不能叫她拖累了。我不会让她害了二妹妹,也害了我的女儿。”   宫里放出来的受人尊敬的嬷嬷分了两种。一种是跟在贵人们身边伺候过的,这样的嬷嬷很抢手,被她们调理过的姑娘,大都能在规矩、仪态等方面得到提升。还有一种是在宫里当过差的,虽没有去贵人身边伺候过,但手底下曾管过几十号的宫女太监。柳佳慧想请的是第二种嬷嬷,想让她拿出调-教宫女的办法去调-教边慈。宫女都是怎么样的?想要在宫里活下去,宫女都是低调、谨慎、守规矩的。   边嘉玉作为男人,不懂里面的勾勾绕绕,还以为柳佳慧要请的是第一种。他知道嬷嬷有多难请,见柳佳慧愿意为不懂事的边慈做到这样的程度,便觉得柳佳慧是嘴硬心软。这么一想,他又有些心疼柳佳慧了,道:“大妹妹从小就被孙姨娘教得不讨喜……你若是得空,倒是可以好好带一带二妹妹。”   夫妻商议好了,柳佳慧就派人去给鲁氏传了话,鲁氏并无异议。   等边静玉知道边慈有过要勾引沈怡的打算时,都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还是他见边慈被禁了足,多嘴问了一句原因,才知道这事。饶是边静玉平时表现得再如何稳重,这会儿也气坏了,问:“她是怎么想的?难道她觉得怡弟会舍了我,转而看上她?”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也是对沈怡的感情的侮辱!   这话是在私底下说的,只有他身边的小厮宝来听到了。   “那边……”宝来冲着边慈住的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巴,小声地说,“怕是没有那么高的心志。小的倒是觉得,她许是想给沈公子做妾吧。”毕竟两个男人生不出孩子来,若是想要亲生子,肯定要纳妾。   因为柳佳慧一直没带边慈出去交际,边慈没有机会遇到五皇子等人,正巧沈德源官复原职,她便觉得沈怡是个很好的人选。不过,她觉得鲁氏肯定不会放她去见沈怡,所以才会自己偷偷去了前院。   边慈或许以为,她是边静玉的妹妹,沈怡越是喜欢边静玉,她就越有优势。毕竟她能为沈怡生下留着边家血的孩子。而只要她有了孩子,并且是儿子,她还需要怕边静玉吗?最后的赢家肯定是她。   这样奇葩的逻辑,边静玉是不懂的,还是宝来分析给边静玉听的。   边静玉诧异地问:“她怎么会这样想?如我和怡弟,我们二人若真是情投意合,他又怎么会因为子嗣的问题背弃我?是,香火传承乃是大事,但明明可以过继的,不是吗?”边静玉想了想,又说:“莫说是我和怡弟了,就是大哥和大嫂,如果大嫂生不出男孩来,难道大哥会背弃她?这必然是不能的。”   边静玉也不是瞧不起妾侍。事实上,他父亲安平伯就有两个妾。   但是,能不能生出男孩,这从来都不是一个衡量女人有没有本事的标准。   为妻者,最要紧的是能够帮扶丈夫、教育子嗣、平稳后院、打理庶务等等。生不出男孩有什么要紧的?完全可以从族中过继子嗣。当然,她也可以给丈夫纳妾生子,但妾从地位上根本越不过她去。   为妾者,最要紧的就是本分。一个妾想要靠子嗣上位?这就太过愚蠢了。庶出的孩子都要叫嫡母一声母亲,他们若有本事得了荣耀,还是让嫡母面上有光。在正经人家,谁会让个妾蹦跶到人前去?   哪怕一个妾生了十个儿子,按照这世间的礼法,她的地位就能比妻子更高了?这必然是不能的。就算她还有拿捏男人的本事,把家里的男主人拿捏住了,难道她还能取代妻子的地位?这必然也是不能的。若是妻子的态度强硬些,或者宗族的规矩严苛些,就算妾有了孩子,妻子依然能行过继的事。   所以,边静玉才会觉得边慈愚蠢。   “她把自己当做了什么?有些人以自己的容貌为荣,有些人以自己的才华为傲,有些人以自己的品德立世,她呢?她莫非就以自己能生儿子为荣?”边静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现在才知道,她是真的愚蠢。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孕育子嗣的工具,以后还有谁能够瞧得上她?”   宝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稀奇的言论,偏偏他还觉得边静玉说得很有道理,但他心里仍有很多的疑问,便说:“可小的常在市井走动,见过一些贫贱的家庭,明明已经生了好几个女孩,再也养不起孩子了,却要把女儿卖了去生男孩儿。又有一些家庭,女人嫁人后一直没生出孩子来,就被休回家了。”   边静玉说:“不一样的……那些穷苦出生的女孩,她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们从来没有立起来过,世人没给她们立起来的机会。但是,就拿我嫂子来说,她是柳家的姑娘,她的家世及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她的底气。既然有这样的底气,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那些穷苦人家的女孩一样?”   宝来越发觉得边静玉的话有道理。   边静玉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要是被传扬出去,说不定能引起朴素的妇女解放运动吧。   如边静玉这样的男人,他反倒是懂得尊重女性的。偏偏是边慈这样的女孩儿,只知道攀附男人,将自己当成是生育的工具,也是可怜可叹!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男人中有边静玉这样的,也有瞧不起女人、将女人当玩物的。女人中有边慈这样的,亦有沈巧娘这样遭遇了很多不幸还能立起来的。   边静玉起身理了理衣服,说:“我要出府一趟……这事儿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有些话我应当提前和怡弟说清楚。”他其实觉得过继来的子嗣和亲生子并无不同,他一直觉得沈怡也是怎么想的,毕竟他们的思维总是很同步,不是吗?不过,边慈这事儿一出,边静玉就觉得还是把话讲开了比较好。如果沈怡非要有亲生子……他就把沈怡揍一顿,然后解除婚约,再不耽误沈怡去娶妻纳妾、生儿育女的。   宝来笑着说:“小的瞧着,主子定能如愿以偿呢。” 第67章   边静玉约了沈怡在酒楼见面。因为他们经常会约着在外头见面,边静玉索性就在酒楼了包下了一个房间,平日里就算他们不上酒楼,这房间也会给他们留着。房间是月租的,按月续费,过期清零。   坐着马车去酒楼的路上,边静玉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沈怡见面时的场景。那会儿沈怡送他一只雄猫,边静玉觉得沈怡这是在隐晦地暗示“我连你身边的一只母蚊子都忍不了,你身边的一切生物必须是公的”。那会儿边静玉还在心里想,沈怡竟然把不贤惠摆在了脸上,等沈怡过门后,他得慢慢教。   再联想到自己这时去找沈怡的目的,边静玉顿时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得疼。   不够贤惠的明明就是他自己啊!   按照此时的社会整体风气来看,纳妾是合理合法的。哪怕夫妻间的关系还算亲密,也不耽误丈夫纳妾,甚至是妻子主动帮丈夫纳妾。边静玉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脑海中的思想再如何进步,也从未想过要彻底灭绝“妾”这种生物。尤其是他和沈怡这种情况,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给他定下了男妻,可他们自己不一定喜欢男人啊。在一些大家族里,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有些人明明不喜男子,却被迫要娶男妻。于是,他们只能让男妻占个正妻的位置,却基本上不会进男妻的房间。   在知道自己有婚约却还没有见过沈怡的时候,边静玉其实一直把自己和沈怡摆在了合作关系上。若是沈怡要纳妾,只要沈怡别把宠妾灭妻做到了面上,边静玉就完全可以无视这种事情并表示理解。   但是,他和沈怡相见了。他们一点点认识,一点点熟悉,一点点亲密,一点点靠近。于是,沈怡在边静玉心中的地位逐渐变得不一样了。边静玉对自己未来的丈夫的要求并不高,但他对沈怡的要求却在提高。如果他未来的丈夫是其他的随便什么人,他都可以接受那人纳妾。但他不允许沈怡纳妾。   “未来的丈夫”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沈怡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已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怎么可能会把难以下咽的糠当成宝贝呢?已经知道了两情相悦、心有灵犀是什么滋味的人怎么会愿意让第三人插入到他们二人之间呢?若沈怡真有纳妾的打算,那么长痛不如短痛,他再舍不得沈怡,也会连着沈怡一块儿都不要了,免得自己被嫉妒和痛苦啃噬得面目全非。   边静玉在心里盘算得好好的。不过,等见到了沈怡后,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沈怡还不知道边静玉是来找自己“谈判”的,他从怀中取出一本用布包好的书,挤眉弄眼地说:“我爹新得了一本孤本……他爱得像什么似的,我知道你肯定也喜欢,就抓紧时间抄录了一本给你送来。”   孤本!而且还是沈德源喜欢的孤本!   边静玉连忙打开书外头的那层布,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飞阁桥词》四个字。他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惊呼道:“竟是这本!”这是四百年前的大诗人写的书,当时并没有付梓印刷,民间一直只有不完整的手抄本。不过,据说那位大诗人当时亲自抄了一本赠与友人,后来为皇宫中的珍宝阁收藏了。   “我爹正迷这本书,恨不得能藏在身上,到哪里都带着,轻易不让我和我哥看,不然我就把原本带出来给你了。”沈怡随口抱怨了一句,“唉,现在只能让你先看看我的手抄本过过瘾了。”其实原本才好看呢,因为作者不仅仅是伟大的诗人,还是一位伟大的书法家,他的书法本身就很有观赏研究价值。   边静玉爱惜地抚摸着书的封皮,道:“这就很好了……谢谢你!原本那样珍稀,你怎么可以轻易往外头带呢?等哪日沈伯父休沐时,若能得了伯父的允许,我再沐浴焚香,郑重地上门,以求一观吧。”   见边静玉是真的很喜欢自己抄的书,沈怡暗中松了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   沈德源对《飞阁桥词》宝贝得不行,藏在书房的暗格里还加了好几把锁。日夜防贼却家贼难防,沈怡为了能去边静玉面前献殷勤,竟想办法把锁头撬了,然后偷偷摸摸地抄录了好久。待沈德源发现这件事时,他都要被气笑了!为了讨好未来的“媳妇”,把自己亲爹的书房都给撬了,这不是欠揍么?   沈德源恨不得能一鞋底把沈怡拍老实了。   于是,沈怡被他亲爹追得满院子跑。妮儿和盼归还以为大人们是在玩游戏呢,两只小鬼头在一旁鼓掌叫好。沈德源老当益壮,沈怡又不敢真跑快了,正好被沈德源一脚踹到了屁股上。最终,沈德源因为把腿抬得太高而扭伤了大腿肌肉,沈怡则屁股疼。父子俩两败俱伤,让妮儿和盼归看了回热闹。   沈德源一面摇头说儿子不孝,一面还是拿出《飞阁桥词》让沈怡抄了。当然,沈怡抄的时候,沈德源一直不错眼地盯着,就怕沈怡把孤本弄坏了。有了亲爹的支持,沈怡才顺利讨了边静玉的喜欢。   “对了,你今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想说?”沈怡问。   边静玉雄赳赳气昂昂地做了一路心理建设,连“君既无情妾便休”的场面都脑补了好几个,这会儿事到临头,反而泄气了,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道:“就、就是……啊,我舅舅已经派人去找红薯了!对,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舅舅还说,既然异国有这么多新物种,不如直接悬赏找新粮种。”   鲁家舅舅的意思是,派去各通商口岸守着或者与异国商队直接接洽的那些人,都应该把目光放得更远一点,而不是只盯着红薯。既然异国有玉米和红薯,说不定他们还有玉麦和绿薯呢?以前人们不敢轻易尝试异国的新奇的食物,但沈怡接二连三的发现却给他们打开了全新的思路。这样一来,就算短时期内找不到红薯,这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们盯上了异国的商队,或许能弄到其他的有用的东西。   “舅舅的想法太棒了!”沈怡赞叹说。   边静玉与有荣焉地点了点头。他舅舅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世人总是会有一种误解,仿佛只有读书厉害能考上状元的的人才是聪明的人。其实不是这样的,鲁家舅舅能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能把各方关系处得八面玲珑,他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总是能从一些被世人忽略了的事情上发现商机。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   沈怡又换了个坐姿,让受伤的那瓣屁股缓了缓,说:“前两天,有人看到钱松禄那畜生在我家外头的那条街上探头探脑,应是你上回想的那个计策起作用了。知道兰敏郡主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这会儿才是想起我姐姐的好了。呵,晚了!”沈怡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钱松禄的后悔都是对沈巧娘的亵渎。   要问钱松禄后悔吗?许是后悔的吧。沈巧娘和他是青梅竹马,嫁给他后一直温良贤淑,把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在学院中无后顾之忧。但他终究是受不了兰敏郡主的诱惑,经不住她在床上的风情,不知不觉就沦陷了。正巧那时沈家出了事,他竟任由母亲苛待沈巧娘。结果呢,沈家起复了,依然是一派蒸蒸日上的繁荣景象。兰敏郡主身份虽高,却仗着自己的身份,连丈夫都不被她看在眼里。   这会儿,钱松禄知道了兰敏郡主还有别的入幕之宾,他心里的屈辱感只怕已经把他淹没了。   见沈怡提到钱松禄,边静玉终于找到了话题的切入口,道:“钱松禄这人……他当初若是找着一位身份合适的女子直言要纳妾,沈姐姐哪怕心里酸疼,总会帮他把事情办妥了,偏偏他做的都是些不忠不义的事!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他自己受不住诱惑,又对妻子无情,合该他今日受到这样的果报!”   这话虽然好像是在说钱松禄可以纳妾,其实是在试探沈怡在纳妾一事上的态度。   “这哪里够啊……你瞧着吧,不用我们再做什么,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沈怡说。想了想,沈怡又说:“钱家当初上我家求娶时,钱松禄曾发誓说,这辈子只有我姐一人。那话可是他主动说的!因我爹一直都只有我娘一个,我姐对这样的生活也有些向往,就信了他!谁知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边静玉眼中闪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光亮,点着头:“你们家好似不兴纳妾的。”   沈怡笑着说:“妻者,齐也。”   边静玉微微低了头,说:“那你以后也不会纳妾了。”   “这是自然!”沈怡不假思索地说。   “哪怕是为子嗣计?”边静玉又问。   “哪怕是为子嗣计!”沈怡斩钉截铁地说。忽然,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狐疑地看了边静玉几眼。   边静玉只低着头喝茶。   沈怡迟疑地问:“你……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吧?你竟然怀疑我?”   边静玉因他这一问受到了惊吓,竟然不小心把手里的茶杯打翻了。他手忙脚乱地否认说:“不是的……我只是……其实……那个……我没有怀疑你……我……那个……你……你听我解释……我……”   沈怡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真的在怀疑我啊。你竟然不信我。”   边静玉以为沈怡生气了,急得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连忙说:“并没有……我只是、只是想要把话彻底说开。如果你是别的什么人,我都不介意你纳不纳妾,但你是沈怡。我、我不愿意你纳妾。”   “为什么?”沈怡语气平淡地问。其实,他的心里一点都不平静。   边静玉结结巴巴地说:“因为……因为……”因为我在意你啊。这老实孩子快要急哭了。   爱里头藏着占有欲。所以,爱情让人丑陋。   爱里头藏着占有欲。所以,爱情让人狭隘。   可是,什么丑陋啊,什么狭隘啊,那都是些不懂爱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   爱里面藏着宽容,所以沈怡眼中的边静玉是美好的。   爱里面藏着真心,所以沈怡眼中的边静玉是可爱的。   沈怡面无表情地说:“总之,你确实是怀疑我了。我现在很伤心。你必须要接受惩罚。”   边静玉从未见过沈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他看上去好像非常生气,似乎一点情面都不打算留了。边静玉不知道沈怡要如何惩罚自己,难道是把他打一顿吗?他把心一横,道:“你……你惩罚我吧!”   沈怡站了起来。   边静玉紧张地注视着沈怡,眼看着他一点点走到自己面前。沈怡的影子把边静玉整个人包围起来了。边静玉就像是一只茫然的小兽,等待着来自沈怡的审判。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受到的惩罚是什么。   在边静玉紧张的注视中,沈怡弯下腰,将嘴唇贴在了边静玉的嘴唇上。   太、太可怕了。边静玉连眼睛都不敢眨,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了。 第68章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边静玉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他一动都不敢动,就像是一只心甘情愿跳进陷阱里去的猎物,为了能哄猎人开心,就暴露了所有的弱点,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沈怡也不敢动。   别瞧着沈怡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说亲嘴就亲嘴了,其实他这会儿也懵逼了。   真、真的亲到了?!   竟然真的亲到了!   亲吻的感觉和梦中那种过分柔软的感觉不一样。梦里的一切毕竟源于想象,而想象总是会不自觉把一切感官放大。在此时此刻,沈怡能感受到从边静玉嘴唇上传来的真实的热度,用他自己的嘴唇。   只是简单的唇碰唇而已,但对于在这个时空里土生土长的纯情少年来说,把唇碰唇的行为四舍五入一下就同等于上过半个床了。沈怡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若是可以,他希望这个吻能一直延续下去。   直到边静玉因为眼睛干涩而不得不眨了下眼睛,沈怡才如梦初醒。   沈怡猛然直起腰,同手同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边静玉两眼放空地直视着前方,就是不敢转头看向沈怡。沈怡低头看着脚底下的地板纹路,同样不敢抬头看向边静玉。   在这样的沉默中,两个人的脸都一点一点红成了猴子屁股。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久到一壶热茶都转冷了,但是屋子里暧昧的气氛却有增无减。之前霸道过一次的沈怡在这会儿却是一副怂怂的样子,蹩脚地转移着话题,道:“你……你今日还有什么安排?”   边静玉很努力地让自己顺着沈怡的话题往下说,道:“要、要回去找说书人排演下新的故事。”   因为府上的老夫人平时最喜欢听人说书,因此安平伯府中养着好几个女说书人。沈怡这两年去安平伯府走动频繁,自然知道老夫人的爱好,便问:“你想了新故事来孝敬老夫人?是什么样的故事?”   但其实边静玉的新故事是为边慈准备的。他和边嘉玉的观点一致,总觉得边慈这会儿年纪不大,使劲掰一掰,应当能把她掰正了。边慈毕竟是他庶妹,是安平伯府的姑娘,即便边静玉平时和这位庶妹并不亲密,但总归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边慈可以自私自利,边静玉却不能抛下她不管。不过,如果边慈真做了柳佳慧梦中的那些事,把边静玉的责任心彻底耗尽了,那么他肯定不会再给她机会了。   当然,有柳佳慧盯着,有边静玉看着,边慈哪怕有胆子做坏事,她也不会有做坏事的机会了。   边慈那事毕竟关系到女子的名节。虽然她自个儿不珍惜名声,但边静玉却还是得给她维护着。于是他默认了新故事是孝敬老夫人的说法,道:“说了是新故事,自然就是新故事了。你肯定没听过。”   沈怡故作好奇地问:“那我现在可要好好听一听了。”   两人都装得像是很认真地聊天,但其实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这话反过来说也行,明明两个人都因为刚才的“惩罚”心不在焉,偏偏这会儿却装作很认真地聊起了别的话题。这两个纯情的小戏精!   边静玉便开口说起了他新编的故事。王家有女,虽长于乡野,却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及笄后嫁到李家为妻,夫妻和美,叫人艳羡。王娘子的丈夫是秀才,为得功名进京赶考。王娘子守在老家照顾公婆、养育孩子。却不想,李秀才中举后竟被选为驸马,王娘子苦守寒窑却连嫡妻之位都保不住了。   沈怡摇着头说:“你这哪里算什么新故事!外头那些不正经的话本中,十本里至少有八本是这么写的。然后就是王娘子主动让位于公主、自贬为妾了,对不对?那位李姓的丈夫左拥右抱、好不痛快。”   边静玉笑道:“你说的都对,但其实我的故事是从王娘子让位于公主后讲起的。她心里装着三从四德,想着既嫁从夫,就听了丈夫的话自贬为妾了。她还想着,反正她已经生了一子一女两个孩子,还有孝顺公婆的美名,总不能把日子过差了。却不想,她的丈夫开始嫌弃她的出身,觉得她粗鄙丑陋。她的公婆也渐渐觉得她家世浅薄,连给公主提鞋都不配。她的孩子们因为下人们的疏忽得病死掉了。”   “确实是有些新意了。”沈怡说。   边静玉又道:“王娘子心如死灰,用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她死了以后,阎王说她死得冤枉,让她还阳去,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又活了,还回到了刚刚得知丈夫尚公主的消息的时候。因死过一次,她觉得什么既嫁从夫,什么贤良淑德都是狗屁。于是,她领着孩子们去告了御状。”边静玉确实是个脑洞很大的人,竟然自己琢磨出了“重生流”小说来。要知道,这样的小说在后世的网络上是非常流行的。   “然后呢?”   “御状是告赢了。皇上判公主和离,又将李书生秋后问斩。王娘子叩谢天恩,从此领着两个孩子生活。”你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不,第二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没了公主和负心汉的辖制,王娘子觉得这一世的日子比上一世好过多了。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并不长久。人人都知道她告了自己的丈夫,起先大家还觉得她可怜,后来渐渐就开始觉得她心狠手辣了,都不敢和她交往。而且,她的孩子受了她的牵累,男孩不能参加科考(因为他爹是犯人),女儿不能议到好亲事(因为她娘敢告夫)。   “王娘子郁郁而终。”边静玉说,“然后,她再一睁眼,又回到了刚得知丈夫尚主的时候。第一世的经历告诉她,丈夫是没什么用的。第二世的经历告诉她,世间的礼法虽然有用,但在尊卑之间,礼法更会维护尊者的利益。在男女之间,礼法更会维护男人的利益。她靠礼法赢了一时,却输掉了一世。”   “那她这第三世打算怎么过?”沈怡问。   边静玉笑道:“王娘子偷偷找上了丈夫,对丈夫说她一定要和离,并且还要带走两个孩子。还说,若丈夫不同意,她就去告御状。因她这样威胁,丈夫就痛快和离了,又给了王娘子一些银子。王娘子心道,她就算没了丈夫又怎么样?她还有儿子呢!于是,她努力培养自己的儿子,整日督促他上进。”   “这一世该有大团圆的结局了吧?”沈怡问。   边静玉摇着头说:“儿子渐渐长大了,因王娘子待他非常严苛,他心里便有些叛逆的念头。这些念头在平时不显,只待特定的时候一次性爆发出来。忽然有一天,有人对儿子说,他本是京城中一大官的儿子,若不是他母亲非要和离,他这会儿就是官家子,整日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威风!儿子本来只是略有心动,当他再一次科考失利而被王娘子训斥时,他心里终于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之所以过得不如意,都是王娘子的错。他原本能穿金戴玉、得名师指点的!他的埋怨伤透了王娘子的心。”   沈怡叹了一口气。   “可见,儿子若是不教好,也是靠不住的。”边静玉摇着头说。   因边静玉整个故事都编得挺合情合理的——除了公主非要嫁给一个有妇之夫这点——沈怡渐渐品出了几分味道,说:“女子不易啊……那你觉得王娘子应该怎么做?她难道就不能破了她的困局吗?”   边静玉说:“至于后头的故事如何,我还没开始想。但丈夫和儿子都不可靠,世间礼法又偏颇,能依靠的自然就只有自己了。”他这话若是被传了出去,一定会被很多自诩正统的读书人批得一无是处。   沈怡却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他们却不知道,在暗室之中,还有一人也点了点头。   谨防酒楼中隔墙有耳,当边静玉和沈怡聊到一些或重要或私密的话题时,他们会刻意压低声音。比如说,边静玉之前提到过一两句关于新粮种的话,沈怡之前提到过钱松禄,他们说这种话时都会小声一点。但这会儿讲故事就不用顾及太多了,边静玉是用正常音量讲的,正好被暗室里的人听去了。   暗室中坐着一位鬓角斑白的女子。女子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笑着道了一声有趣。   故事讲完了,边静玉和沈怡脸上的热度都散了。两人不再佯装镇定,而是真的开始镇定起来了。边静玉忽然说:“我才知道你竟是个规矩严苛的人,若是我做错了事,你就要惩罚我。那我们现在赶紧把话都说清楚了。有哪些事是不能做?做了就要受到惩罚的?说清楚了,你以后才不能随便罚我了。”   沈怡愣了一下。他心想,难道静玉弟弟还没有弄明白吗?他真把亲嘴当惩罚了?   边静玉一脸认真地看着沈怡,半点害羞的模样都没有。   沈怡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他竟然把如此纯情的连亲嘴都不懂的静玉弟弟“欺负”了!   “其实也没什么。你不能怀疑我,不能骗我,不然我就惩罚你。”沈怡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禽兽不如啊,他竟然骗了边静玉的亲亲啊,“当然了,我也不能怀疑你,不能骗你,不然你也可以惩罚我。”   边静玉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边静玉不缺钱,所以他们租的这个的包间的位置很好,正好可以看到外面街上的风景。此时阳光正好,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各类叫卖声此起彼伏。边静玉盯着窗户外头看了好久。沈怡以为他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但其实,街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呀!沈怡心里觉得奇怪。   边静玉收回了视线,看向沈怡,郑重其事地说:“外头下雨了。”   沈怡正想说并没有下雨,明明阳光那么好,不止今天没有雨,怕是明天都不会下雨。但是,他忽然明白了边静玉的意思!这会儿轮到沈怡的心跳加速了,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说:“你骗我。”   ————————   外头下雨了。   这是一份矜持而大胆的邀请。 第69章   暗室中的妇人大有来头,乃是九门提督的妻子安氏。   说起这安氏,真是不得不叫人感慨一句好命。她的具体来历已经不可考了,不知其父母是谁,不知她祖籍在哪,因她在幼年时就被卖到了安定大长公主的府上,于是人们只说她是公主府里的旧人。   显武朝有很多公主和长公主,却只有这么一位大长公主,她是显武帝的姑姑,也是宗室里如今辈分最高的一个人。安定大长公主先后嫁过三次,前两任驸马都出自名门,但她先休了第一任驸马,又杀了第二任驸马,这两个男人终究不能陪她白头。第三任驸马是公主府里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侍卫。   安定大长公主在今上登基时是出过大力的,显武帝非常尊敬她。   安氏在五六岁时就被分到了大长公主身边伺候。其实,贵人身边哪里会少一个像她这样的还没有留头的小丫鬟的服侍呢,贵人不过想是把小孩留在身边逗逗趣而已。大长公主一直没有生养,因安氏懂事可爱,并不真拿她当丫鬟,还找人教导于她。所以,安氏虽名义上为奴,其实是被当成娇小姐养大的。因在大长公主跟前生活了十几年,她的性情其实和大长公主有些类似,并非是循规蹈矩之人。   再说安氏的丈夫汪海,他是大长公主第三任驸马的徒弟。第三任驸马姓汪,汪驸马既然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卫出身,功夫自然不俗。汪海本是公主府里的下人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孤儿,无名无姓、无根无基。公主府不缺他这一口饭吃,只当行个善事一样地养着他。到他三四岁时,汪驸马机缘巧合下发现这孩子有些韧性,便起了收徒的心思。汪驸马和大长公主一直没有生养,徒弟能当半个亲子。   一转眼过去了好些年,那个从乞丐堆里扒出来的孩子已经是从一品的大官了。   这九门提督名义上是负责内城九座城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的,有巡夜、救火、编查保甲、禁令、缉捕、断狱等等的职责,其实是皇室禁军的统领,非皇上心腹所不能胜任。九门提督的职权非常大。   再说边静玉和沈怡所待的酒楼,这是京城中最好的酒楼之一,已经开了几十年了。这家酒楼的厨子技艺非凡,总能引起京城内的美食潮流。人们只知道酒楼背后的主人来头很大,却不知道酒楼背后的主人正是安定大长公主。安氏作为公主府旧人,她藏于暗室不是为了偷听边静玉和沈怡说话。事实上,她的目标本是他们隔壁的那一桌公子。只不过暗室正好巧妙地隐藏在两个包房之间,安氏不知不觉竟被边静玉说的故事吸引了。正巧那帮世家子聊的内容都叫她不屑,她便认真听了边静玉说的话。   这也算得上是另类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待边静玉和沈怡离开酒楼后,安氏忙叫人去查了他们俩的身份背景。   边静玉和沈怡还不知道自己二人被盯上了。他们在酒楼门口道别,本该是各回各家的,沈怡却忽然说要送送边静玉,一送就送到了安平伯府的外头。边静玉到了家,又反过来说要送送沈怡,于是两个人又一起下了马车往回走。宝来恨不得能在心里翻个白眼,又来了又来了,又要唱十八里相送了!   当然,出于对主子的尊敬,宝来是不会真翻白眼的。   在宝来跟着主子来回走无聊得都想打哈欠时,沈怡眼神一暗,落在边静玉的唇角,说:“你快回家去吧。不是说要领着说书人排演新故事的吗?”他们刚刚有了亲密接触,虽然只是简单的唇碰唇而已,两次都仅仅是唇碰唇。沈怡自然舍不得放边静玉离开,但他们总不能在路上一直来回走走到天黑吧?   “那我回去了……”边静玉抿了抿嘴角,说。他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我再送送你。”沈怡又说。   两个已经渐渐有成年男人模样的少年成了幼稚鬼。在宝来不能理解的目光中,沈怡再一次把边静玉送到安平伯府的外头,目送着边静玉走进了大门旁边的边角门。等那门关上了,沈怡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待沈怡走后,宝来面无表情地说:“主子,沈公子已经离开了,我们也回院子去吧?”   原来,边静玉竟然趴在门缝上往外看。   宝来从小就跟在边静玉身边伺候,什么时候见过边静玉做这么不文雅的事?!他简直要怀疑自己主子被掉包了。好在等沈怡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边静玉也就恢复了正常,把稳重的人设硬扭了回来。   这天晚上,边静玉和沈怡毫无意外地都做了一场好梦。   沈怡的脑海中藏着很多“垃圾”,这些“垃圾”让他成为了理论上的老司机,在梦里和边静玉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了好几回。男人在这方面本来就天赋异禀,而沈怡觉得自己更是天赋异禀中的天赋异禀。   和沈怡这种脑海里储存着“原始兽皮py(来自真实的原始时空的真实推汉经验)”、“放学后别走(专注于abo设定的大大产的校园肉-文)”、“d:\课件\大一\概率与数理统计\第一讲(这是某男记忆里储存gv的路径,点开第一讲是一部动画版g-v)”等等黄色废料的人不同,边静玉就无知多了。   在情-欲一事上,边静玉显得既简单又真诚。   简单是因为,他是真的不懂这些。他没有任何能够接触到这一类信息的渠道。他从来没有看过春-宫-图,也从来没有看过写有淫-词-艳-曲的话本。他从来没有跟着某些不着调的同窗去过青楼楚馆,身边也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大胆的敢爬床的婢女。君子非礼勿言,他的好友不会对他开这类玩笑。如果他生活在现代时空,可能三四岁时就从电视上看到了亲嘴的画面,可能十来岁时就在网上看到带颜色的笑话,可能青春期时会在学校里接受两-性教育。但他不是。所以他对于各种调情的手法一无所知。   但在简单的同时,他又是真诚的。他能够大胆地承认内心的渴望。   在这之前,边静玉也梦到过沈怡好几回。在他梦里,他和沈怡同榻而卧、同室而坐,两个人肩膀碰着肩膀地阅读同一本书。仔细看那书的封皮,应当是四书五经里的某一本。没错,氛围就是这么纯洁!思想就是这么进步!这就是成亲后的生活!等边静玉醒来,他会忍不住偷偷地回忆梦里的场景。   而在这天晚上,边静玉的梦里终于增加了新内容。在肩膀碰着肩膀阅读同一本书时,边静玉忽然凑过去在沈怡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沈怡吓了一跳。边静玉得意地笑了。然后……然后两人继续看书。   就算是春-梦也不能阻止边静玉领着沈怡一块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安氏那边很快就拿到了边静玉和沈怡的资料。   安定大长公主已有年岁,前些年汪驸马因病去世了,她跟着大病了一场。显武帝唯恐大长公主就那么去了,便让年纪不大的皇子、公主都去她的床前守着。若这些孩子里有大长公主喜欢的,日后就陪在公主面前孝敬她了。却不想,大长公主没瞧上皇子公主,却瞧上了宗室里的一个小姑娘,把那小姑娘过继来当了孙女。这小姑娘就是永乐郡主。永乐郡主如今已有十六,该择婿啦!大长公主瞧好了几个人选,正在私底下打探他们的人品情况。安氏对大长公主十分尊敬,又实在喜欢永乐郡主,因此亲自操持了起来。她之所以会上酒楼,就是因为边静玉和沈怡的隔壁包间里有大长公主看好的人选。   结果,安氏在心里把原本看好的人选否了,转而看上了边静玉和沈怡。   这所谓的“看上”也不是真的就看上了,安氏只是觉得这两个少年人可以上一下预选名单。大长公主府的地位十分特殊。当初兰敏郡主择婿时,她看好的人选被公主抢去了,皇上自然偏向了自己的女儿,只把兰敏郡主的爵位从县主提到郡主以作补偿。但这种情况在永乐郡主身上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若永乐郡主和皇家公主看上了同一个人,皇上二话不说肯定会偏向永乐郡主,并且还会让公主道歉。   “竟是沈侍郎的儿子……”安氏先看到了沈怡的资料,对他的家世还算满意。   安氏的心腹一脸纠结地说:“但这位沈公子已经定亲了。”   安氏愣了一下。知道沈怡已经定亲了,她对沈怡的兴趣就淡了许多,手头的资料还没有看完就放下了,又拿起了边静玉的资料。她先微皱了下眉头,又快速松开,道:“安平伯府?我竟是没有什么印象呢。好在家世如何并不重要,人品才是重中之重。除了天家的皇子公主,还有谁能贵得过永乐去?”   心腹更加纠结地说:“可……可这位边公子也已经定亲了。”   安氏道:“我听着他们的声音,觉得他们年纪都不大,怎么都定亲得这么早?”男子二十而冠,她觉得边静玉和沈怡都是有见地的人,这样的人不应该先科举后成家吗?如果边静玉和沈怡没有定亲,安氏其实也不一定真想把他们和永乐郡主凑一对。但此刻听说他们定亲了,安氏反倒是觉得遗憾了。   面对安氏的疑问,心腹无比纠结地说:“主子,这两位公子就是互相和对方定亲了啊!”   安氏:“……”   心情非常复杂,一时无言以对。遗憾归遗憾,但还是祝有情人百年好合吧。 第70章   永乐郡主愁嫁吗?自然是不愁的。   论家世,论人品,论样貌,还真没有什么人是永乐郡主绝对配不上的。再论圣眷,只要安定大长公主为永乐郡主看上了谁,皇上基本上都能马上赐婚。但安氏心里却有另外的想法。她觉得,像永乐郡主这样被大长公主教养长大的好姑娘,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尊重她的并且能够容得下她出头的丈夫。   所以,安氏才会盯上边静玉和沈怡,只为了他们在言谈中透露出来的对女性的理解。   听闻这两人已经互相定亲了,安氏有一种恍然大悟地感觉,道:“难怪当日在暗室里听他们说话的时候,时不时便觉得他们在窃窃私语,叫人难以听得清楚。本以为他们在谈论正事,没想到他们是在甜言蜜语啊。”安氏到底有些不甘心,又说:“都说人以类聚……这二人家里可还有什么嫡亲的兄弟?”   心腹道:“都有一兄长,不过他们的兄长俱已成亲生子了。”   安氏顿时觉得更加遗憾。还是那句话,如果边静玉和沈怡没有定亲,说不定安氏瞧着瞧着就会觉得他们这儿配不上永乐郡主,那儿配不上永乐郡主。在安氏心里,永乐郡主是顶顶好的姑娘。但因为边静玉和沈怡从一开始就出局了,再联想到他们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安氏反倒是觉得非常遗憾了。   安氏咬了咬牙,又问:“那他们身边可有什么走得近的知己好友?年龄合适且还未有婚约的?”   心腹语塞。她的调查还没有细致到这份上,因此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但既然是主子有需要,她肯定会尽快把消息递上来。沈怡经历特殊,曾经被当小姑娘养在后院,除去寺庙里的武僧师父和一干师兄弟,就见不到外人了。他师父和师兄弟都是和尚,自然不是做丈夫的人选。等到沈家落难时,沈怡混于市井,能称得上是知己好友的就只有边静玉一位。再说边静玉,他外祖鲁家的表兄弟们和他玩得不错,但鲁家是皇商之家,这身份就太差了一点。于是,他在太学中交到的几位好友就脱颖而出了。   不过,真正身份高的人都在国子监。太学的学生虽大都也是官宦子弟,但都是小官之后,身份依然高不到哪里去。拿姚和风来说,他确实人品过关、家世清白还未有婚约,但他是县令之子。把永乐郡主配给县令之子?这也太委屈这位天之骄女了。安氏得到消息后,叹了一口气,就把资料放下了。   虽是如此,安氏到底还是把“姚和风”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红薯小姑娘即将满月的时候,安平伯府中得到了温阁老悄悄送来的消息。明年要开设恩科的事已经定了,温阁老暗示边静玉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虽边静玉早先就对恩科的事有所猜测,但有了温阁老的提醒,恩科的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因此他就静下心来细心苦读。用沈怡做主角来绘制连环画的事都交给了边嘉玉,教导边慈的事则都交给了柳佳慧。边静玉再不掺和,每日不是看书就是写文章。   眼看着边静玉写的文章越堆越高,边嘉玉就催他出门走走,道:“你不找人指点下文章吗?”   边静玉的嘴角下意识上扬。   不等弟弟说什么,边嘉玉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了,忙说:“你该去找温阁老指点的。”别以为边嘉玉不知道,边静玉分明是想去找沈德源求指点。但边嘉玉始终觉得,边静玉不该一直冷落温阁老的!   边家人早就看出来了,温阁老怕是有收边静玉为徒的意思!   要不然人家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递了开设恩科的消息过来?   边静玉无奈地说:“哥,你莫要用一种看着‘负心汉’的眼神看着我。我和温阁老之间并无什么,他之所以送了消息过来,怕是皇上暗示的。不然,凭着他在皇上身边的那份小心,岂会轻易泄了口风?”   在玉米一事上,边家也算是有功之臣,皇上心里都记着呢。温阁老是内阁六位大臣中最温和的一位,装傻充愣的本事比谁都强。要不是有了皇帝的暗示,温阁老再喜欢边静玉,也不会为他开后门。   “你怎么就不是负心汉了?温阁老冲着你抛了这么多媚眼,你都装看不见?”边嘉玉道。   自从以前京城中的书生们流行过用闺怨诗来给大儒们写拜帖后,书生们就都比较放飞自我。这会儿温阁老眼巴巴地想要收边静玉为徒,那他就是待在闺中一心一意等着良人归来的美人儿了,边静玉则是那个无视了美人等待的狠心人!哦,他不光狠心,他还花心!边静玉心里装着另一位美人儿呢。   “你其实是想要拜沈伯父为师吧?”边嘉玉又道。   还真叫边嘉玉说对了,边静玉心里的美人儿,啊不,是他心里最想要拜师的人选确实是沈德源。毕竟他是沈德源的小迷弟嘛!不过,边嘉玉显然是误会了,他以为边静玉的心里都装着沈怡,于是才想要拜沈德源为师的。边嘉玉心道,他能不知道弟弟和便宜弟弟的心思?这是见缝插针地要见面啊!   边家大哥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啊你啊……你成亲以后,怕是要夫纲不振了。”还没有成亲呢,就这么上赶着了。一旦成了亲,哼哼,在家里肯定没什么地位!到那时候,他是半点不会同情弟弟的。   边静玉小声地嘀咕:“说得好像你夫纲很振一样。”据他所知,现在家里账本都是大嫂管着,大哥把私房钱都上交了。等大哥要用钱时,只能去大嫂那儿领。哼哼,大哥在家里分明已经没有地位了。   不过,柳佳慧确实比边嘉玉会打理产业。做过预知梦的她很有投资眼光。   “你说什么呢?”边嘉玉道。   边静玉说:“哦,没什么……其实,温阁老说想要收我为徒,这多是玩笑话。若是我们边家没有因培育新粮种立功,温阁老说不定是真想要收我为徒的。但这会儿我们边家因为新粮种在皇上那儿挂上了号,他反而就不好再收我为徒了。话又说回来了,若没有新粮种,我们和温阁老也就没有交集了。”   只能说,边静玉和温阁老确实没有做师徒的缘分。   温阁老是个再小心不过的人。他想要一直得到皇上的信任,就一定要时刻表现出对皇上的忠心。但他同时还是太子妃的祖父,一不小心就会被归到太子那一派里。皇上高兴的时候,忠于太子和忠于皇上仿佛是一样的。等他不高兴了,忠于太子岂不是就是背叛皇上了,这难道不是在盼着皇上早死?   所以,温阁老的地位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好在温阁老一直都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洗清自己夺权的嫌疑就是要做纯臣、做孤臣。他从不去拉帮结派,甚至连春闱时的主考官一职都从没有争取过。他始终是一个人,背后从来没有过于复杂的利益牵扯,也不会帮太子铺就人脉,于是皇上就能一直相信他了。反过来说,只要温阁老能得到皇上的信任并始终站在皇上身边,哪怕他不会经常帮太子说话,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太子最大的帮助了。   能在皇上和太子之间营造出这么精准的平衡,温阁老实在是个老狐狸。   “他若真收我为徒,就有替太子拉拢边家的嫌疑。然而推广新粮种的功绩只能是属于皇上的,谁也不能来分一杯羹,太子更是要避嫌。”边静玉分析说,“所以,温家虽一直对我们释放善意,温老收我为徒却是不能的了。你信不信,温老一定时常在皇上面前为我和怡弟说好话,但若皇上对他说一句,你若真喜欢这两小子,不如收他们为徒吧。温老肯定会推辞说,他已年老体迈不敢耽误我们什么的。”   边嘉玉愣住了。弟弟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怎么听上去就那么复杂呢!   边静玉又说:“不过,温家既然对我们释放了善意,他们就是对我们有恩的。但这份恩情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以后有机会慢慢回报他们就是了。要是真大张旗鼓地去感谢温阁老,反倒是害了他们。”   边嘉玉忧心忡忡地想,官场中的事情如此复杂,等他选官后,他真能把县令当好吗?   沈怡这阵子也在看书。之前沈德源含冤落罪,沈怡失去了参加科考的资格,因此他到现在还是个白身。明年加不加设恩科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因为他还没取得参加秋闱、春闱的资格,必须要先去考个秀才才行。身为沈德源的儿子,又是天资聪颖的人,若是连秀才都考不上,那就太丢人了。   为何后世那些初中、高中的老师都很反对早恋?因为谈恋爱确实影响学习效率。   沈怡读书时,偶尔会走神。   读文章时读到一句“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他就开始走神了。这是引用于《庄子》中一句话。沈怡想,能做到“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的,不仅是个品德高尚的人,还必须是一个理性的人。说到理性,他从前一直觉得边静玉是个理性的人,和他熟了以后才觉出他也有一些感性。   沈怡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了“静玉”、“理性”、“感性”六个字,然后继续走神。   以前他觉得边静玉很理性时,只觉得边静玉这人非常可靠。等他觉出边静玉的性格里有感性的一面时,他又慢慢觉得边静玉可爱了。又强大又可爱,这样一个得造物主偏爱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夫啊!   沈怡莫名有些骄傲。   漫无边际地想了很久,沈怡收回注意力时,看到了纸上写的“感性”两个字,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然将这两个字颠倒了一些顺序,就变成“性感”两个字了。然后,梦境里的场景在他脑海中爆炸了。   从圣人之言想到梦中春-色,这走神走得也是厉害呢!   负责辅导沈怡功课的沈大哥非常不解。他去后院逗了下孩子,再回来时,弟弟的脸就红得不成样子了。他很想问一问弟弟,读着圣人之言,你到底脸红个什么!你肯定是因为自觉不足而脸红的吧? 第71章   皇宫。   皇上最近喜欢去各宫娘娘那里搞突袭,根本不叫人通传。这也是高飞案带来的影响之一吧。高飞案的幕后主使是成家人,那是德妃的母家,这就把二皇子牵扯了进去。经此一事,皇上好像突然才发现宫里的女人们其实都披着另一张皮,于是他示意皇后用祈福的名义从宫里放出去了一批伺候的人。如此快刀斩乱麻,倒是叫娘娘们的经营了多年的眼线都折损了大半,一个一个都要成为聋子瞎子了。   不过,能在宫里生活了多年的都是些人精。突袭这种事,偶尔搞个一次两次可能还有点效果,等知道皇上有突袭的新爱好后,娘娘们就时刻处在演戏的状态中了,其实并不能让皇上看到什么好戏。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皇上领着近侍到了又春阁。   这儿是顺嫔娘娘的宫殿。皇上没叫人通传,听闻顺嫔领着公主皇子待在偏殿里,径直去了偏殿。   殿内已经掌了灯。顺嫔坐在灯光下,一手揽着十一公主,一手揽着十四皇子。桌上摊着一本书,顺嫔在给孩子们念故事。十一公主时不时会笑两声,问些幼稚的问题。十四皇子就安安静静地听着。   顺嫔对孩子们很有耐心,她这也不全然是做戏了。宫里的娘娘都被皇上这搞突袭的新爱好弄得人仰马翻,偏偏她们的眼线折损了很多,根本无法提前预知皇上的行踪,一个个只能时刻绷着。但顺嫔无欲则刚,她没什么坏心思,也没想要争宠,每天只是本本分分地带着孩子,根本不怕皇上的突袭。   皇上站在外头听了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进去。   顺嫔这才发现了皇上的存在,忙领着两个孩子行礼。十一公主和十四皇子的性子都不活泼,在皇上面前总有些拘谨。好在很多人都会在皇上面前表现得拘谨,也就不独显得他们二人胆子小了。皇上叫他们起身,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顺嫔刚刚给孩子们的故事书。咦,这书上怎么每一页都是画儿啊?   顺嫔小声解释了两句,说这是她娘家送来的连环画。连环画是给孩子们看的,十四皇子才刚刚启蒙,认识的字不多,这样的书最适合他了。事实上,十四确实很喜欢连环画,连睡觉时都要抱着它。   皇上隐约想起来,他似乎听皇后提过,十四喜静,顺嫔为了叫十四能变得活泼些,就托宫外的娘家人给十四准备了好些玩具。皇后这是想告诉皇上,顺嫔对十四很用心,好落实让顺嫔养十四的事。   “你用心了。”皇上说。   顺嫔忙说:“妾身愧受。”   皇上低头翻连环画。书上的文字本来就不多,又因为是给孩子们看的,用词用句都尽量简单,皇上没一会儿就把整本书翻完了。抛开故事的情节不提,这里头藏着的很多大道理让皇上非常感兴趣。   不难发现,忠孝的思想贯穿了全文。最难得的是,忠孝二字并不是突兀地显出来的,而是在字里行间一点一点透出来的。由此可以看出,写故事的人分明是把忠孝真正装在了心里,落在了行动里。   站在皇上个人的角度来说,他其实对儒家的很多思想都是不屑一顾的。比如说,儒家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皇上在至高的位置上坐久了,他内心其实更偏向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然,他只允许自己这么想,至于别人,最好一个个都守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线,否则是要被治罪的。皇上一直把儒家的思想当成是一种非常好用的工具。为君者都习惯用儒家的思想来统治国家、统治百姓。   所以,尽管皇上本身对于儒家思想持有一定的批判态度,但是当臣子用儒家思想来自我约束,当像十四皇子这样的没有继承权的小皇子用儒家思想来作为行事做人的准则,皇上是非常乐意看到的。   比起成家人的别有用心,能给十四皇子进上这种连环画的边家人就显得非常可爱了。   皇上对顺嫔说:“你娘家人向来都是好的,日后再有连环画进上来,记得给朕送几本去。”   顺嫔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皇上竟然喜欢看这样的小儿书。不过,她娘家能得皇上一句夸赞,这总归是一件好事,侄儿们的前程说不定都有了。于是,她微微笑了一下,赶紧把皇上的话应了下来。   等到夜间就寝时,皇上还在想着连环画的事。   皇上现在年纪大了,招人侍寝时,已经不怎么做那档子事了。顺嫔并没有睡着,却把呼吸刻意放轻,就好像她已经睡着了一样。顺嫔太过小心,她每回侍寝时都不敢真睡着了,唯恐伺候得不周到。   皇上在脑海里琢磨着太子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显武帝这个做父亲的太过强硬了,太子这当儿子的就被衬得有几分软弱。若说显武帝对太子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唯一可能的就是太子的性格有些软了。当然,这性格软弱也是相对而言的。如果太子是个彻底扶不起来的人,显武帝肯定早就放弃他了。太子只是没有显武帝那般强硬而已。事实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太子日后是能够做好一位守成之君的。但,万一有意外呢?   有人将内宅中的事一言以蔽之,不是东风压过了西风,就是西风压过了东风。其实,朝堂上的事也是一样的,不是主弱臣强,就是主强臣弱。在显武帝这儿,很显然是主强臣弱,他是个很强势的皇帝。等到太子继位后,若是有厉害的臣子拿捏住了太子性格里的弱点,怕是会出现主弱臣强的局面。   这时候就需要有护主的忠臣了。   君辱臣死。   就算真有奸臣想独断朝纲,只要朝中还有忠臣,只要忠臣的能力不逊于奸臣,那么哪怕皇上的性格再如何软弱,他也能高坐钓鱼台。只是,忠臣不易得啊!谁知道今日的忠臣不会是日后的奸臣呢?   显武帝在脑海中琢磨着安平伯府送上来的连环画。他已经知道画册中的故事主要是靠边静玉弄出来的了。故事写得好啊!他想,边静玉是块璞玉,仔细雕琢下,未必不能是个心存儒家大义的忠臣。边静玉如今未及弱冠,好好培养个十年二十年,三四十岁的边静玉正好身强力壮,可以为太子所用。   也不独是边静玉一人,显武帝又在脑海中来回扒拉了几回,又扒拉出几个他觉得合适的人选。   这就是他为太子预留下的班底了。   也不怪显武帝会早早打算,实在是他的祖宗里少有长寿的人。即便显武帝恨不得真能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心里清楚,他能活到六七十岁往上就是上天保佑了。此时再不为太子打算,还要等到何时?   第二日,顺嫔一早服侍了皇上离开,就立刻命人给娘家送了话。   得知边静玉为十四皇子编得情节粗浅的连环画竟然入了皇上的眼,边嘉玉恨不得能钻到弟弟的脑子里去好好看一看。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明明是给十四皇子弄的玩具,怎么就投了皇上的喜欢呢?   安平伯虽然也觉得次子很有些厉害,但他还守着老父亲的矜持,努力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教训长子道:“你弟弟让你弄的连环画,你千万要记得好好弄,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了。圣上要看的!”   “我什么时候不用心了?我把沈二画得很好看的。”边嘉玉有些委屈。   一个都已经当爹了的成年男人竟然做出了一副委屈的样子,简直让人没眼看。边静玉恨不得能把红薯的尿布糊在边嘉玉的脸上,说:“我没想到圣上这么快就注意到连环画并且还真的起了兴趣,本以为皇上只是略看看就算了的……已经画好的部分,我再检查检查,若是有什么错漏,也好及时改正。”   安平伯道:“确实应当再仔细检查一番。”   亲爹和亲弟弟发了话,边嘉玉不得不加班加点地干活去了。   时间过得飞快,新的一年很快就到来了。在皇庄上秘密培育了一年的玉米终于公之于众。皇上先祭天,再祭祖,后写圣旨昭告天下。玉米作为新粮种,没有一下子面向全国推广,而是先在几个地方试点种植。只要试点种植中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玉米会在接下去的三到五年内被推广到全国各地。   因为献新粮种有功,沈怡被封为新诚伯。他作为发现了新粮种的人,得一个爵位并不过分。除此以外,沈德源升任了吏部尚书,这固然和沈德源的能力、资历有关,但不可否认也有新粮种的原因。   因为培育新粮种有功,安平伯府的爵位再升一等,由伯府晋升为了侯府。除此以外,边嘉玉果然在选官时顺利拿到了桐恩县的县令一职。至于边静玉,皇上只是赐了一些金银珠宝、笔墨纸砚给他。   乍一看,安平伯府成了侯府,沈怡这个找到新粮种的人才被封为伯爷,比着侯府低了一等,仿佛安平侯府得到的赏赐比沈怡还大。其实是不能这么算的。从伯府到侯府,若是边嘉玉和边静玉这一对兄弟立不起来,那么他们府上不过是从没落的伯府变成了没落的侯府而已,新粮种的功劳虽然大,但他们能够得到的只有好名声,根本没有拿到任何实权。这远远不如沈德源升任吏部尚书的作用大啊!   也就是说,安平侯府的前程终究还是落在了边嘉玉和边静玉这对兄弟身上。 第72章   民以食为天,玉米带来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边嘉玉在私底下找边静玉吐槽说:“你嫂子啊……生个孩子硬是把自己生傻了。红薯明明就在她身后的炕上坐着,她非要在那里痛心疾首地问,红薯呢?我的红薯呢?吓得我赶紧把红薯提溜起来塞进她的怀里去,喏,你闺女不是在这儿么!红薯能去哪里?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闺女弄丢了呢。”   大哥根本无法理解大嫂暂时吃不到红薯粉条、红薯果冻、烤薯片、鸡蛋红薯饼等的失落。   玉米现在是精贵的玩意儿,皇上说要试点种植,就重点盯着这一块儿,非试点的地方根本弄不到玉米种子。一样东西想要流行开来,分为了两种情况。一种是自上而下流行,一种是自下而上流行。在这个讲究地位的年代,自然是前一种方式更容易让一样东西得到推广了,这正是“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的由来。因为玉米是皇上亲口说的新粮种,皇上还说它很好吃,于是现在人人都想要尝个鲜。   但是,玉米根本没处买,只有边家和沈家靠着献玉米的功劳分到了一点种子用于种植。   边沈两家人现在就一心盼着玉米快快长大。说起来,玉米虽然是他们所献,可他们都没有好好吃一顿玉米啊!只盼着这回玉米成熟后,除掉送礼的所需,剩下的玉米能让他们全家人吃一顿玉米宴。   边静玉琢磨出来的以沈怡为主角的连环画已经送到宫里去了。其实,无需他这么给沈怡攒名声,民间已经在传扬他们的功劳了。当然,大头还是冲着皇上去的,要不是皇上贤明,岂会弄到新粮种?   因为名声好,又得皇上看重,所以边沈两家如今炙手可热得很。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边家其实不敢太高调了,他们虽新晋了侯府,但府里暂时还没有一个能在朝堂中立起来的人。人们就算要巴结他们,这也是一时的。若他们太过张扬,反倒显得他们轻狂。   于是,边嘉玉就躲在府里阅读南婪地志,偶尔出门也是向他岳父等人请教为官之道,就等春季的述职期彻底过去后,他就赶赴南婪赴任。至于边静玉,他就更有理由低调了。皇上已下了圣旨说要开设恩科,他肯定要抓紧时间好好读书的。两个儿子都这么低调了,安平侯也不敢扯儿子的后腿,只高调地开了祠堂祭拜了祖先,然后就带着妻子和老母亲去庄子上住着了,对外只说要全家一起种玉米。   他们这样的表现落在了一些人眼里,反倒是叫人高看了他们一眼。   皇上既然有要用边静玉的心思,自然也盯着边家。   边静玉学问不错这一点,皇上早就从温阁老那里知道了。但他真正看重的并不是学问,而是边静玉的能力和他的品性。皇上心里清楚,玉米其实是沈怡和边静玉两个人培育出来的。但他在封赏边家人时,提了安平伯的爵位,又提拔了边嘉玉,却只赐了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给边静玉,这就是为了看看边静玉的表现。爵位这东西,日后肯定是边嘉玉继承的。官也被边嘉玉当了。边静玉作为嫡次子,功劳却被前头的异母兄长拿走了,他真的甘心吗?结果,边静玉好像真不在意这一点,只一心读书。   皇上心里就有数了,他认为边静玉是一个非常能顾全礼法和大局的人。   在皇上的心里,边静玉等人最终都是要留给太子的。这样的人必须是个特别推崇世间礼法的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为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论太子本身是强是弱,他们都会敬重他、顺服他。   边静玉今日能敬重兄长,他日就能敬重君上。皇上对这一点非常满意。   边静玉就这样通过了皇上的第一轮考验。   哎,若是当日待在暗室中的人不是九门提督的妻子安氏,而是皇上,他就该明白,其实边静玉在意的真不是世间礼法。他心里自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道德准则。世间礼法之于边静玉不过是一层保护套而已。他了解世间礼法,也利用世间礼法,却又对其中的很多说法不屑。这哪里是儒生啊,这分明就是个狂生!就像是皇上了解儒家思想、利用儒家思想却又对儒家思想不屑一样,边静玉并不简单。   但皇上并不知道这些。他多少还是有些小看了像边静玉这样的少年人。   沈怡这新诚伯未及弱冠、风度翩翩,虽说他身上已有婚约,除了边静玉的母亲鲁氏还天真地相信这个婚约会被解除,她并不是真的天真,而是太相信自己儿子说的话了,别人都不觉得这婚约能够解除,但是当沈怡在外头行走时,依然会有人给他送暖床的人。这所谓的暖床人,根本没有任何地位,是连妾都算不上的,就是个玩意儿。若能哄得了饲主开心,不用再被送来送去,这就是他们的运道。   沈怡这单纯的娃,起先还以为是单纯的应酬呢,等他到了酒楼后,才知道主家安排了“可人儿”。因为不知道沈怡的口味,于是男伶女妓都有。沈怡当时就面色大变,忙说自己身边不需要斟酒夹菜的人。主家还以为沈怡面皮薄,劝他不用客气,又暗示一男一女上前服侍沈怡,说若沈怡满意这两人,待会儿只管连着卖身契一起带回去。这二人本来就是为沈怡预备的,自然大大方方地冲着沈怡去了。   沈怡退后了几步,见他们要上来扯袖子了,立刻转身跑掉了。   主家目瞪口呆,只见沈怡一骑绝尘跑出去老远,慌不择路间还掉了一只鞋子。   沈怡也不管失礼不失礼,既然跑出酒楼了,他就坐上马车直接走了。车夫问他是不是要回沈府,他略想了想,叫车夫掉头去了安平侯府。安平伯带着妻子母亲去了庄子上,安平侯府里没有正经的长辈。沈怡是找边静玉去的,凭着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就这么上门也不会特别失礼,反正肯定不会被边静玉打出去。到了侯府,沈怡在门房那儿露了下脸,立刻有机灵的小子领着沈怡往边静玉那里去了。   还不等沈怡走到边静玉的院子,世子大哥就先得了消息,立刻把手头的书一放,也往弟弟的院子去了。柳佳慧说:“你干嘛去?偷听弟弟的墙角很有脸,是不是?”大哥气得跺脚:“我这是关心弟弟!”   读书也讲究劳逸结合,沈怡来时,边静玉正坐在院子里撸猫呢。   一见到边静玉,沈怡就哭上了。额,确切地说,是干嗷,光打雷不下雨的那种,根本没有眼泪。沈怡很懂得戏剧夸张的表演手法,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说:“我、我差一点就清白不保了……嗷!”   沈怡的样子是有些狼狈的。他一只鞋跑掉了,这会儿也没有找回来,脚上只穿着袜子。好在他一路过来都坐着马车,到了安平侯府后,府内的路又很平整,所以没有受伤。边静玉瞧见他这样子,就先心疼了一回,忙叫沈怡坐下,问:“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欺负你?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嚣张?”   沈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拢起袖子、抓住自己衣服的领口,做出了一副不堪受辱的“良家男”的可怜样子,说:“看在我第一时间就转头跑了、没叫人占到便宜的份上,我实话实说,你可不能生气。”   边静玉都急坏了,问:“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我担心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沈怡这才说了他出门应酬差点被人送了暖床人的事。边静玉听着听着就乐了,道:“就为了这么一点事,你竟然吓得把鞋子都跑丢了?你若是真不耐烦被人伺候,直接叫他们坐远些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反应这么大!你瞧着吧,不出几天,京城里肯定就要传遍你的小道消息了,这不是凭白惹人笑么?”   沈怡不以为意地说:“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我又不在意他们。”说着,他压低声音凑到了边静玉的耳边,说:“我只管保住我的清白就好了。我只在意你,我干干净净的身子是要留给……”   边静玉赶紧伸出手捂住了沈怡的嘴。他面红耳赤地想,这人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   还要不要脸了!   沈怡用实际行动表示,脸这东西其实没什么好要的。他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边静玉,说:“我刚刚是不是说得太小声了?你要是没有听清楚,我现在还可以再说一遍……对了,需不需要我发个誓?”   “你、你正经点啊!”边静玉恨不得能用个大黑口袋把沈怡整个人罩上。   沈怡道:“你若是知道我的心意了,那我就不说了。”   “好好好,我、我知道了!”边静玉连忙说。   眼看着沈怡的脸上露出了可恶的笑容,蹲在墙角的世子大哥目瞪口呆地想,世间竟然还有这样无耻的事!明明是沈怡差点喝了花酒,结果他竟然还能借着这个机会跑来他们安平侯府调戏他的弟弟!   ————————   跑丢了鞋子这种事,后来被沈怡写进了自传里,“无鞋”便成了一个典故。   在后世,“无鞋”多用于形容某人对伴侣忠贞。所以后世有人在求婚时,就脱掉了一只鞋子,举着鞋子求婚。被求婚的人很感动,但因为发现求婚人有严重的脚气,只好心痛地拒绝了。 第73章   回到自己院子时,边嘉玉还在琢磨沈怡的事。明明差点喝了花酒的人是他,结果在边静玉面前表现得委屈不已的人也是他。边嘉玉仿佛重新认识了沈怡一次,这人的脸皮怎么就这么厚呢?边大哥还忍不住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他一不小心差点喝了花酒,他敢去妻子面前讨便宜吗?必然是不敢的。   柳佳慧见边嘉玉愁眉不展,问:“你又在想什么呢?”   “在想喝花酒的事。”边嘉玉说。   柳佳慧呵呵一笑。   边嘉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错漏,连忙补救说:“我在想,万一我喝了花酒了,我该如何去你面前补救……不对不对,我压根就没有去喝过花酒啊!我也不想去喝花酒!我就是有点好奇。”得,简直越说越不清白!在柳佳慧的冷笑中,差点被妻子赶去书房里睡的边嘉玉委屈地想,看来他和沈怡犯冲啊!   好在柳佳慧没有真因为边嘉玉的话生气——她总是劝自己不能和一个二货生气——她很快问出了事情的经过。得知沈怡的所作所为,柳佳慧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仿佛是吃了屎一样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在柳佳慧梦里,沈怡有着让世人难以理解的桃花运,红颜知己数不可数。最让人理解的事,那些心悦沈怡的女人,无论她们身份高低贵贱,她们总能姐姐妹妹地一团和气。大家都觉得沈怡一定特别会哄人。柳佳慧如今也知道,一旦涉及到边静玉和沈怡,梦里的事好像变得不那么可靠了。但这会儿从丈夫那里得知沈怡是如何哄边静玉的,虽其中最关键的话,沈怡是附在边静玉耳边悄声说的,没叫任何人听去,就只看边嘉玉从墙角听到的那些话,沈怡果真特别会哄人!柳佳慧真怕边静玉被哄了。   柳佳慧毕竟和沈怡见面得少,她不知道现实生活中的沈怡和她梦里的沈怡其实并非是同一个人。在她梦里,沈怡的魂魄离体后就再也没能回到身体中,于是他的身体被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占领了。   柳佳慧并不知道这些,便怕沈怡会像她梦里一样桃花盛开,然后对不起边静玉。   “擅长花言巧语的男人往往都是不可靠的,他今日能对这个人花言巧语,明日就能对那个人花言巧语。”柳佳慧很懂语言的艺术,明明心里怕沈怡对不起边静玉,嘴上却还在帮沈怡说好话,“当然,我不是说沈二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如今也瞧出来了,弟弟被沈二一哄一个准,所以你得在旁盯着点。”   边嘉玉作为男人,毕竟和沈怡接触得多些,对沈怡的品性也有着更深的认识,道:“虽说我现在看沈二越发不顺眼了,不过他真做不出对不起静玉的事。他若油腔滑调,也是对着静玉一人油腔滑调。”   “那我就放心了。”柳佳慧道。   虽然在妻子面前说了肯定的话,但边嘉玉还是特意把沈怡叫出来喝了一顿酒。他最近很喜欢欺负沈怡,想要把沈怡灌醉了,好见到沈怡的糗态。结果,喝着喝着,边嘉玉倒先醉了,以兄长的身份说了一堆“你若是对不起静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话,把沈怡弄得哭笑不得。喝醉时放狠话放得痛快,等第二天酒醒,边嘉玉才发现自己又闹出个笑话了。做鬼也不会放过?这种狠话还不如不放呢。   恩科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恩科分为两种,一种是小恩科,一种是大恩科。如果是小恩科,那么只加考会试、殿试。如果是大恩科,则加考乡试、会试、殿试。因玉米这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皇上心中大喜,这回加设的便是大恩科。边静玉身在京城,他早两年就已经是秀才了,这会儿考完乡试后,要是中了举人,就可以直接参加会试。不像外地的秀才,需要在当地参加乡试,哪怕乡试中了,却也无法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赶到京城来参加会试。不过,对于天底下的秀才们来说,能多一次参加乡试的机会,这也是好的。   边静玉在贡院里考试,沈怡就在考场外头陪着他。   考场的对面有一家状元楼。这酒楼是京城所有酒楼中离着考场最近的。它本来不叫状元楼。不过是每次科考放榜时,总有许多考生待在状元楼里等消息,人们为了图吉利,就把酒楼叫做状元楼了。   沈怡就在状元楼里租了个位置。   边静玉待在考场里一考几天,沈怡就天天到状元楼里报到,从早上开门一直坐到酒楼打烊。他临窗而坐,眼睛就冲着考场的方向。虽不能真看到考场中的场景,但也修炼出了几分“望夫石”的味道。   乡试要考三场。边静玉每考完一场走出考场时,沈怡总能在第一时间接到他。   这一日已经是第三场考试的最后一天了。沈怡和边嘉玉都坐在状元楼等边静玉。状元楼本就是书生们聚会时的上上选择。所以,楼里除了沈怡和边嘉玉,自然还有别人,满满当当地把整个状元楼都差不多坐满了。这些人中大都是书生,他们虽没有参与本次乡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关注本次乡试。   有书生的地方就有高谈论阔。不过,沈怡的心思从来都不在高谈论阔上。   边嘉玉悄声说:“我们左边那桌正在议论玉米,非说玉米这名字起得有深意,说玉字用得如何如何好,米字又用得如何如何好,两个字凑一起就有什么什么深意。你当初起名字时,真是怎么想的吗?”   沈怡摇摇头说:“他们是怎么说的?我没有注意听。”   “行了行了,你继续盯着窗外吧。就知道你已经快变成石头了,除了盯着贡院那边的动静,哪里还能注意到别处?你瞧瞧你,我觉得你比静玉本人还紧张。”边嘉玉见沈怡在乎边静玉,心里美滋滋的。   沈怡坦率地承认了,笑着说:“确实有些紧张。静玉弟弟不紧张,是因为他胸有成竹。我紧张,是因为我虽然相信静玉的能力,但我在意他,于是难免患得患失。不过,静玉肯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在意”两个字挂在嘴上?边嘉玉老脸一红,只觉得沈怡果然油腔滑调,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可对于脑内储存着海量垃圾信息的沈怡来说,直抒胸臆有什么错?   边嘉玉说:“待乡试结束,我就要赴任去了,赶不及看静玉参加会试、殿试。”瞧他这话说的,好像料定边静玉肯定能过了乡试了。好在他和沈怡坐在临窗的角落,说话的声音又极小,没有叫邻桌的人听去。否则,听见了他们说话内容的书生肯定要觉得他们狂妄自大,然后狠狠地鄙视他们一回。边嘉玉又说:“我走了以后,你要盯着静玉上进。”别整天说些叫人脸红的话,拉着边静玉一块儿胡闹。   沈怡说:“大哥放心。我爹说了,等静玉过了乡试,就让静玉来我家里读书。”   边嘉玉:“……”   更不放心了,有没有!   “我早已经把屋子收拾出来了。”沈怡很有心机地表现出了自己贴心的一面。科考选拔的是当官的人才,不是做学问的人才。本朝的乡试之后的会试,虽说也考学问,但对时事政策的理解更为重要,因为大题目的问答方向往往都和时事政策有关。沈德源久居官场,自然有很多东西能够教给边静玉。   他们俩正说着话,忽然有一人走到了他们的桌前。   沈怡抬头一看,见这人长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衣着也很普通,是自己不认识的,便以为他是来找边嘉玉的。却不想,边嘉玉也不认识这人。这人对着沈怡一拱手,不卑不亢地说:“见过新诚伯。”   沈怡不知这人是如何认出自己身份的,微微颔首,算是受了礼。   这人自称姓陈,是个护卫。陈护卫又说:“我家主子说,今日能在状元楼里遇到新诚伯,定是缘分使然,欲请新诚伯上楼喝茶。”沈怡他们坐在二楼的大厅里,而状元楼还有三楼,三楼就都是包间了。   沈怡和边嘉玉对视一眼。沈怡问:“敢问你家主子是……”   陈护卫说:“我家主子曾见过新诚伯一面……”他指了指楼上,又说:“新诚伯,请——”   沈怡不是很想见陈护卫的主子,便说:“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家主子曾……”   “不是这句。”沈怡摇头。   “今日能在状元楼……”   “不是这句。”沈怡继续摇头。   陈护卫想起自己刚见到沈怡时的见礼,说:“见过新诚伯?”   “是这句了,你再说一次吧。”沈怡说。   陈护卫觉得奇怪,但还是照着沈怡的意思再说了一遍,道:“见过新诚伯。”   沈怡连忙说:“哦,你怕是认错人了。”   陈护卫:“……”   待陈护卫离开后,边嘉玉小声地对沈怡说:“如此扭扭捏捏不愿意表明身份的……这人的主子怕不是位女子吧?”一位女子上状元楼喝茶,这没什么。但是,她为什么非要请沈怡喝茶?还说什么缘分使然?难道她心悦沈怡?听柳佳慧念叨得多了,边嘉玉虽然相信沈怡的人品,却也怕沈怡桃花运太旺。   沈怡忙说:“大哥!反正这种奇奇怪怪的人,我肯定是不会去见的。”   ————————   “新诚伯说属下认错人了。”陈护卫对微服私访的皇上如此回禀。 第74章   沈怡一开始并没有多想。他不愿意随着陈护卫去见他主子,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说君子坦荡荡,陈护卫的主子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透露,根本没有丝毫的诚意,沈怡拒绝见他是说得通的。   但是,被边嘉玉这么一说,沈怡也跟着想歪了。   这就好比是疑邻盗斧,一旦想歪了,人们总会顺着歪掉的方向给自己找各种的理由,把一件不存在的事脑补得像真的一样。边嘉玉压低了声音说:“是了!肯定是个女子。而且,怕不是良家的……”   不是良家的,那就是妓子了。   妓子分了三六九等,最高的那等不仅能卖艺不卖身,还能受到文人们的疯狂追捧。她们甚至是可以外出的,外出时身边也跟着十几位服侍的人。叫不明真相的人见了,还以为她们是某家的小姐呢!   “真正的大家闺秀会随便开口叫个陌生男人去她包间喝茶么?必然是不能的。”边嘉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叫你去见面,怕是想要借着你的身份抬一抬身价吧?”状元楼里总是坐满了书生。在边嘉玉看来,那位“妓子”坐在状元楼里,肯定是想挑个能替她抬身价的裙下之臣,这一挑就挑中了沈怡。   文人和妓子之间,有时候能够互相利用。   妓子需要一些缠绵悱恻的故事来传播艳名,文人同样需要类似的故事来传播才名。打个地方,坊间总有某某楼的花魁和某某文人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凄美故事,这故事若是传得广了,花魁的名声传出去了,那文人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若是文人写了什么好作品,甚至可以先在妓子间进行传唱。   所以,如果真有妓子盯上了沈怡,这是可以理解的。   沈怡发现了玉米,随着玉米的推广,新诚伯这三个字将会传得人尽皆知。若真有一位妓子有幸成为了沈怡的红颜知己,叫沈怡怜她爱她,别说是艳名远扬了,就是在史书上记上一笔都是有可能的。   边嘉玉看着沈怡的目光顿时有些意味深长。   沈怡连忙自表清白:“大哥!不管楼上是谁,反正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你莫要因为外人疑我。”   他们正说着话,陈护卫又来了,手上拿着一块令牌。这令牌其实不能表明皇上的身份,却能够表明“平老爷”的身份。当初在种植玉米的庄子上,沈怡曾经见过微服私访的皇上,还和皇上有过一番交谈,皇上那时就是用平老爷自称的,因此只要沈怡见到了这块令牌,他应该就能猜出皇上的身份了。   陈护卫把令牌藏于手心。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只要他把手摊开放在沈怡面前,沈怡就能见到令牌上的字了,却又不会让周围的其他人看到令牌。然而,当陈护卫这么做时,沈怡连忙转开了视线。   “新诚伯,这物能表明我家主子的身份,你一看便知。”陈护卫说。   沈怡摇着头说:“你真是认错人了。”他被边嘉玉带歪了,怕那能表明身份的东西是妓子的私印一类的东西,说不定还有可能是绣了花名的荷包?沈怡哪里敢看这种东西!他眼睛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陈护卫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难搞的人!   温阁老坐在三楼往下看,虽然听不见沈怡说的是什么,却能看到沈怡疯狂摇头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道:“老爷,不如让我下楼去叫他吧。我虽做了一些乔装改扮,但他应该还记得我这张老脸。”   显武帝是一个很喜欢微服私访的人。他经常改换了形象在京城和京郊一带活动。   他们这次之所以来了状元楼,是因为显武帝想要听一听书生们的高谈论阔。之前接连出了舞弊案和高飞案两个大案,朝廷的公信力都下降了。不过现在玉米开始推广了,朝廷的声望肯定能上去了,显武帝想要听一听书生们是怎么说的,也好知道因新粮种营造出来的舆论环境有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而在状元楼里碰到沈怡,这是显武帝没有想到的。   他对沈怡印象很好,这种好感不仅来自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沈怡的表现,还因为温阁老总会恰到好处地在皇上面前为沈怡和边静玉说些好话。久而久之,在皇上心里,沈怡就有一个孝顺、真诚、懂得感恩的形象了。到了皇上这个年纪,他喜欢的年轻人自然是像沈怡这样的,只孝顺父母、关爱兄姐这一条就为他拉了不少好感度。再加上沈怡又是玉米的发现者,所以皇上才会想要请他上楼说话。   温阁老到底没有下楼,在陈护卫的强硬要求下,沈怡看了眼令牌,然后心里猛然一跳。   “竟是平老爷……小子失礼了。”沈怡起身说。他不敢叫破显武帝的身份。   竟把皇上当成了名妓……沈怡实在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边嘉玉不知道平老爷是谁,但见沈怡脸上的面色变化,也知道这应该是个非同一般的人。他跟在沈怡身边,被陈护卫领着——确切地说,应该是御前陈侍卫——老老实实地上了楼。走台阶时,沈怡故意扶了边嘉玉一下,说:“大哥小心些!”边嘉玉意会,走了两步后,故意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   沈怡心里觉得他和边嘉玉真有默契,面上只不动声色地再次扶了边嘉玉一下,说:“刚刚才说让大哥小心些,大哥莫不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别是和褚老头一样了吧?”他扶着边嘉玉的胳膊,当说到“没有听见”以及“和褚老头一样”几个字时,就加了力道一个字一下地捏着边嘉玉的胳膊,表示这是重点。   褚老头是安平侯府的前任管家,现已赋闲养老了。他年纪大了,如今有些耳背。耳背称聋。因此沈怡话里的重点在于“聋”。聋龙同音,而龙能指代皇上。沈怡这是在隐晦地告知边嘉玉平老爷的真实身份。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毕竟,若他叫破了皇上的身份,皇上因此遭遇险情,他可承担不起。   这样的提点实在太过隐晦,沈怡不确定边嘉玉有没有领会。   状元楼的三楼不全是封闭似的包间,还有那种只用屏风隔开的开放式的雅座。因为皇上想要听一听书生们的高谈论阔,所以他们选了开放式包间。沈怡顿时就有些为难了,他不敢对皇上不敬,但这会儿也不能直接行跪拜大礼啊。行了大礼,若是被人瞧去,就有人能够猜出平老爷的身份不简单了。   好在皇上本来就没想要为难沈怡,指着一旁的位置,说:“莫要多礼,坐吧。”   沈怡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领着边嘉玉坐下了。   温阁老笑着问:“我们老爷要见你,还得请你两次。再来一次,都能凑个三顾茅庐了。”他这话分明是在调侃,也是给了沈怡一个解释的机会。显武帝这会儿心情好,他又是在微服私访,只要沈怡能给出理由,显武帝肯定会接受。只要皇上接受了,日后谁也不能把这事翻出来说沈怡对圣上不恭敬。   沈怡正要接话,边嘉玉先把话头接过去了,道:“好叫老先生知道,这事儿怪我哩!”别说温阁老乔装改扮过了,就是他不乔装改扮,边嘉玉也认不出他来。因为温阁老和边家仅有的接触都落在边静玉身上,除了边静玉去温家走动时能见到温阁老,边家的其他人虽收过温家的礼却没有见过温阁老。   沈怡心里无比忐忑,边大哥到底有没有猜出皇上的身份啊!   边嘉玉看向显武帝,说:“我虽不知道老先生仙居何处,但瞧着老先生气度非凡,便知道老先生您是极其正派的人物。若我早知道是您想要见一见我这不成器的弟弟,我早打发他上楼来了。只是您的护卫一开始说得遮遮掩掩的,我就想岔了,还以为是……我这人胆子小,就拦着我弟弟没让他上来。”   他这话看似把什么都说了,其实最关键的部分一句没说。把显武帝当妓子这种话就半点没有透露出来,他那一句“还以为是”的后面到底应该加什么话,这就让显武帝和温阁老他们自个儿脑补去吧。   显武帝和温阁老都是聪明人,果真顺着边嘉玉的意思脑补了下。莫不是有皇子想要在暗中接触沈怡,甚至已经接触过沈怡了,只沈怡不愿意站队,所以才轻易不和人见面?这么一想,显武帝心里就不痛快了。这些不痛快是冲着他那几个心大的儿子去的。边嘉玉这二货轻轻松松就给皇子们挖了坑。   显武帝没有把这份不高兴在脸上显露出来。他再觉得儿子们不争气,也不会在宫外头发作。他反倒是笑着换了话题,调侃道:“我怎么记得,新诚伯的大哥不长你这样?你是新诚伯的哪一位哥哥?”   其实显武帝已经从身边人那里知道了边嘉玉的身份,否则边嘉玉不可能有机会面圣。   边嘉玉高兴地说:“老先生英明啊!您仔细瞧瞧我这张脸,再瞧瞧我弟弟这张脸,我比他好看了这么多,他怎么能是我的亲弟弟呢?我亲弟弟长得更好看。他和我亲弟弟有了婚约,便也是我弟弟了。”   显武帝:“……”   虽然边嘉玉长得也叫潇洒俊逸,但实在不能昧着良心承认他比沈怡更好看。   沈怡的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得了,他可以肯定,边大哥肯定没有猜出皇上的身份。 第75章   显武帝是个很有龙威的皇帝,所以他一般不会在微服私访时难为普通人,因为他没必要借着难为普通人的机会来抬高自己。一只大象从来不会刻意去为难一只小蚂蚁,即使蚂蚁忽然长出尖牙利爪。   再说,如果真受不了别人的不敬,那也就没有微服私访的必要了。只要显武帝穿着龙袍走出来,肯定所有人都会在他面前表现得恭恭敬敬的。因此,面对二愣子似的边嘉玉,显武帝完全没有生气。   显武帝甚至接着调侃了一句,道:“你……你真是很有自信嘛。”   边嘉玉笑着说:“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自信的。我曾经一度很担忧,怕自己上了年纪以后,头上会生出白发,脸上会长出皱纹。美人白头自古都是一件憾事。等到那个时候,我就不好看了。不过,今日见到了老先生您,这样的担忧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您瞧着和我父亲是一般的年纪,却仍是人群里头最抢眼的存在。我若是能像您一样就好了,能从年轻时一直好看到现在,还能一直好看下去。”   沈怡真想绝望地闭上眼睛。大哥啊,那是皇上啊!你竟然想像皇上一样!   边嘉玉又说:“不过,老先生这一身气度,肯定不是我这种不成器的小子能学会的,哈哈。”   沈怡死里逃生地松了一口气。很好,好在大哥还知道要客气两句。   显武帝真要被边嘉玉逗笑了。他生来就是皇子,虽说皇子时期的日子过得艰难了些,但身边从来不缺逢迎拍马的人。边嘉玉这拍马屁的手法真是太差劲了。别人拍马屁时都要讲究一个含蓄,一定要不动声色地把马屁拍好,好叫显武帝知道他们的所有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但边嘉玉说得太直白了。   可直白也有直白的好处。   显武帝既然已经清楚边嘉玉的本性,便觉得他说的都是他的心里话。到了显武帝这个年纪,他喜欢孝顺的听话的年轻人,他喜欢任用他们。他也喜欢充满活力的生动的年轻人,他喜欢和他们聊天。   温阁老掀起眼皮子看了边嘉玉一眼,也不知道眼里藏着什么情绪,脸上的笑容倒是越发亲切了。他心道,边静玉这兄长也算是个奇人了,拍马屁的手法如此差劲,结果皇上竟然被他拍得通体舒畅。   皇上见边嘉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盏茶,便知道他渴了,对身边的人说:“来,赏这小子一盏茶喝。”温阁老一直立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一听这话,也不劳烦他人,立刻倒了杯茶送到了边嘉玉面前。   边嘉玉坦然地受了。   皇上赏的茶,温阁老倒的茶,边嘉玉坦然地受了!他喝了一口,道:“好茶!不过,我并不是很懂茶,说不出一二三来。若是我弟弟在这里……他什么都懂,我再也没见过像他那么厉害的年轻人了。”   皇上心里一动,道:“你说三句话就有两句不离你弟弟的。你们兄弟关系很好?”   边嘉玉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道:“我弟弟很好的。”   沈怡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总觉得边嘉玉好像是故意把话题往边静玉身上扯的。   皇上似乎兴致很好,竟然由着边嘉玉这个弟弟吹夸了边静玉好一会儿。从弟弟两岁时摔了一跤却没有哭,“我那时就觉得他日后定会长成一个有出息的人了(边嘉玉语)”,一直说到了弟弟这会儿在考场中参加乡试,“皇恩浩荡,弟弟和诸多考生才能参加本次乡试,希望弟弟一举得中、步步高升”。   沈怡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说到乡试,边嘉玉一直都是“静玉绝对没有问题的,他肯定能一路高唱凯歌、得中状元”的态度,但他此时却谦虚地说了“希望弟弟能一举得中”这样的话。难道是因为他有意在外人面前低调吗?不过,这样的低调却让沈怡狠狠松了一口气。若边嘉玉口无遮掩,说了边静玉肯定能中的话,怕是会给皇上一种狂傲自大的感觉,严重点还能联想到舞弊的事,皇上可能会心生不喜。   皇上笑道:“你是个好哥哥,你弟弟也是个好弟弟。”   这句感慨是发自内心的,边嘉玉作为世子,有个各方面都比他优秀的弟弟,他竟然丝毫不妒忌,反而能够真心为弟弟的优秀感到高兴。边静玉作为次子,明明各方面都比哥哥优秀,但他依然以哥哥为尊,从来没有觊觎过家中的祖业。他们还不是同母的,也只是异母兄弟!这样的兄弟情多难得啊!   皇上摇着头说:“我家里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若能学到你们兄弟几分,能像你们兄弟一样彼此关爱、互相提携,我就什么遗憾都没有了。”若他此刻并不是平老爷,而是显武帝,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就要跪地请罪了。此时虽没有人请罪,但大家的心里都有些忐忑,因为皇上这话说得有点重。   只有边嘉玉一人还是傻呵呵的,道:“老先生这番慈父心肠若是叫家里的儿孙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到时候肯定能够彼此关爱、互相提携。老先生,您只管放心,肯定能享了儿孙的福!”   边嘉玉这话一说,即便是温阁老习惯了处事不惊,脸色都不免有些变化。你猜为什么?因为边嘉玉这话里头又给皇子们挖了坑。呵呵,他们若不团结一心,不仅是兄弟不睦,甚至是不孝敬皇上了!   皇上叹了一口气。   边嘉玉似乎不忍见老先生如此烦心,犹豫了下,说:“老先生,我今日虽是第一次见您,但我一瞧见您就觉得亲切万分。您若是不嫌弃我,我不妨对您说一些推心置腹的实话。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皇上起了一些兴趣,问:“哦?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和我弟弟一开始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的。”边嘉玉哀叹了一声,“我和他的年纪相差了好几岁。他出生时,我都已经搬到外院去启蒙了。他启蒙时,我都去府外求学念书了。等他念书时,我在国子监,他却在太学。总之,我们兄弟能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极少。虽说我很想关心弟弟,弟弟也一直很敬重我,但是我们之间好像总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实不相瞒,我那时候都有点害怕见到我弟弟。”   “这又是为什么?”   边嘉玉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道:“因为我弟弟从小就以君子的品格要求他自己。而我是个浑不吝。他自小就敬重我,在他心里,我说不定是个比君子还要君子的人物,我又怎么舍得让他失望呢?于是,见到我弟弟时,我就努力绷着,努力做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来   -->>   。唉,真是累死我了。”   显武帝又被逗笑了。   “真的,装模作样实在是太累了,我都怕见到我弟弟了。他那时候也误会了。他见我时一本正经,我见他时一本正经,他便觉得我作为兄长就喜欢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他也不忍心让我失望,于是从来不对着我撒娇卖乖,总表现得非常可靠。我们兄弟俩都端着,如何能够亲密起来呢?”边嘉玉说。   “后来呢?”皇上问。   “这就是我现在要说的重点了。”边嘉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兄弟关系想要处好,一靠信任。我跟前若有人说我弟弟不好的,我二话不说就会把他们打出来。比起这些人,我肯定更相信我弟弟。二靠推心置腹。待我和我弟弟把话说开,知道了彼此的心意,我们自然就亲密起来了。三嘛……就靠家中贤妻了。自从我妻子嫁给我,她做女人的总比我这个大男人要心细,她一直尽心尽力地帮我好好照顾家人。当然,我弟弟这边也是一样的,他和新诚伯定了亲,新诚伯总是很积极地陪我喝酒请我吃饭。”   皇上若有所思。   若把边嘉玉说的话套用到几位成年的皇子身上,似乎是说得通的。远小人,亲兄弟,外有忠臣提点,内有贤妻帮衬,兄弟关系自然就能处好了。确切地说,皇上此时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他们这么做了,他们的关系就能得到改善。边嘉玉这话避重就轻地把家长在兄弟关系中的重大作用略过去了。   其实,皇子们彼此间的关系好不好,抛开他们个人的品性不提,皇上的引导才是重中之重。   沈怡心中惊疑不定。大哥真的没有猜出皇上的身份吗?   温阁老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边嘉玉。他不知这年轻人是误打误撞,还是真心实意,但他真是太会说话了。皇子们关系不好,明明是因为利益冲突而早有间隙,却被边嘉玉说成了是缺乏沟通才会渐行渐远,仿佛他们只要好好沟通一回,各种间隙就不存在了。皇上作为家长,自然更喜欢听到这样的话。   偏偏边嘉玉出的这个主意是有用的。   如果皇上把皇子们叫到跟前,叫他们好好沟通、除掉误会,皇子们哪怕心里都在骂娘,面上肯定要做出一副“父皇真是英明,我们把话说开了,果然就除掉误会了,以后能够相亲相爱了”的姿态来。   如此一来,朝中肯定能安稳一段时间,而皇上心里会一直留着安平侯府两兄弟亲密无间的印象。呵,能在皇上心里留了痕迹,日后的路肯定要顺畅很多。老狐狸似的温阁老忍不住用手摸了下胡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   边嘉玉又和皇上聊了一会儿,聊到贡院的大门快开时,边嘉玉起身告辞,只说他要去贡院门口接弟弟了。显武帝并没有强留他,道:“你弟弟既然如你说的这般优秀,前程自然不会差了,快去吧。”   这可是金口玉言!   边嘉玉只当普通的吉利话听了,道:“谢老先生吉言。”   他领着沈怡离了雅座,出了状元楼,走到贡院门口,扶着安平侯府的马车。因这马车是预备来接边静玉用的,而边静玉在考场中待了几天,整个人肯定疲惫不堪,所以马车的车厢做得极为宽大,里面布置得非常舒服。边嘉玉扶着马车的车厢,用车厢挡住自己,忽然说:“沈、沈怡,快扶着我些。”   沈怡连忙扶住了边嘉玉的胳膊。   边嘉玉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沈怡身上,道:“腿、腿软。”   沈怡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压低了声音附在边嘉玉耳边悄声问:“你知道平老爷的身份了?”   边嘉玉点了点头。他竟然碰上了微服私访的皇帝,这是怎样的运气!不过,他其实是不应该知道皇上身份的,但他又确实猜出了皇上的身份,所以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边嘉玉觉得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比如帮弟弟说些好话,不然就太可惜了。   对着皇上演戏,要问边嘉玉怕不怕,他肯定是怕的!   但是,作为一个兄长,他完美地控制住了整个场面,顺利地对皇上安利了自己的弟弟。   边嘉玉这会儿又觉出后怕来了,整个人软得像是面条一样。   沈怡说:“大哥果然听懂我的暗示了。”   “自然是听懂了的。”边嘉玉虚弱地说。   褚老头是谁?是他们安平侯府曾经的大管家。既然沈怡说了那人和褚老头一样,那么沈怡认识的那个人就应该是某位大人物身边的大管家了。而沈怡现在是有爵位的,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平民百姓,即便是王爷身边的管家,那也只是个管家而已,他有什么资格能让沈怡去拜见他?理应那管家过来拜见沈怡才对。所以,那管家必定是宫里的管家。宫来出来的人都小心翼翼,不愿意表明身份。   边嘉玉觉得自己这样的推断非常正确,也就是说,他觉得要见沈怡的人里头有一位是大内总管。   到底谁是大内总管?温阁老站着,平老爷坐着,肯定是平老爷身份更高。但平老爷姓的是平啊,皇上的外祖家就姓平。大内总管敢自称姓平吗?必然是不敢的。所以,边嘉玉大胆猜测,温阁老才是大内总管。而能让大内总管恭敬伺候的平老爷还能是谁呢?必定就是皇上了!边嘉玉就是这么机智。   边嘉玉羡慕地说:“不知道那位大内总管的假胡子是怎么弄的,看上去可真逼真啊!”   沈怡:“……”   边嘉玉又说:“你也看到了吧?就像是真胡子一样哎!”他整个人还软趴趴的,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沈怡的身上,可见并没有缓过劲来,不过这并不耽误他对着沈怡调侃“大内总管”的神奇的“假”胡子。   沈怡忍了忍,没能忍住,语气飘忽地问:“你说的谁?”   “就是那个给我倒茶的……啧,我这辈子竟然还能喝到大内总管倒的茶。”边嘉玉有些晕乎了。   ————————   “大哥,你是我见过的求生欲最强的人。”沈怡真心实意地说。   要不然,边嘉玉还真没法在不断作死的人生中长命百岁。 第76章   显武帝是个好糊弄的皇帝吗?不是的。但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位父亲。一位合格的皇帝大概能较为冷静地看待问题,一位不合格的父亲却有可能会自欺欺人。边嘉玉就抓住了皇上这种矛盾的心理。   边嘉玉身上有一种类似于小动物般的敏锐的直觉。   他一直都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不愿意对着亲人露出复杂的面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不懂人情世故。到底是在国子监里“混”了多年,还叫祭酒大人看上并被祭酒招了婿的人,哪里就真那么简单呢?   边嘉玉说的很多话,其实朝中的大臣也能说得出来。但是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效果是不一样的。显武帝已经认定边嘉玉是个简单直白的人,便觉得他说出来的道理都是朴素而正确的。   而简单直白这个印象是怎么来的?这就来自于边嘉玉在对话中的层层铺垫了,比如说他觉得自己比沈怡更好看。这样的铺垫不能说是毫无风险的,如果皇上没有因此觉得他“可爱”,反而觉得他可笑呢?那他以后的前程还要不要了?边嘉玉已经是个选了官的人,如被皇上厌弃,前程就彻底没有了。   所以,既然边嘉玉猜出了显武帝的身份,对他而言最为稳妥的表现就是坐在一边安静如鸡。反正显武帝本来想见的人就是沈怡,他的注意力肯定多集中在沈怡身上,边嘉玉只是个陪坐的人。如果皇上问话了,他就挑着不犯忌讳的词语简短地回一两句;如果皇上不问他,他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别动。   可是边嘉玉却没有这么做。作为一个兄长,他敢于冒险也甘于冒险。   边嘉玉和沈怡、边静玉都不一样。   沈怡的脑海里曾被粗暴地装进了很多垃圾信息,他的思维方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他虽是这个时空中土生土长的人,其实不能完全拿他当个古人看待了。至于边静玉,虽然很多人都说他君子如玉,但他其实是个叛逆者,他用时代的礼法来约束自己的行为,心里却自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道德准则。对于时代来说,他是个尚未觉醒的革命者。所以,沈怡和边静玉对于皇权都不是百分百地敬畏。   边嘉玉却是敬畏皇权的。然而,敬畏皇权的他却抓住机会利用了皇帝一次。   沈怡对着边嘉玉肃然起敬。   边嘉玉哼哼了一声,说:“你做什么用这么恶心的目光看着我?”那是我弟弟,我愿意为我弟弟做任何事情。沈怡虽是边静玉的未婚夫,但是现在有资格照顾静玉的还是他这个哥哥,沈怡且等着吧!   当边静玉从考场中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大哥毫无形象地靠在沈怡身上的样子。边静玉抿了抿嘴唇。明明哥哥最近一直看沈怡很不顺眼,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变得这么亲密了?说起来,他都从来没有做过把整个人挂在沈怡身上的事,而且大哥也从来没有做过把整个人挂在他这个亲弟弟身上的事。   一时间,边静玉不知道自己是该嫉妒大哥比较好,还是该嫉妒沈怡比较好。   小厮忙把边静玉手上提着的考篮接了过去。边静玉这几天都窝在号房里,没有机会洗澡,他总觉得自己身上不怎么干净。不过,他这时也顾不得太多,直接伸出手把沈怡和边嘉玉两个人都搂住了。   边嘉玉见弟弟如此亲近自己,脸上露出了傻笑。他绝对想不到,这个拥抱其实是来自于一个嫉妒的男人的“报复”。哼,要脏一起脏,谁叫你们背着我先抱一块儿的?边静玉心里也藏着幼稚的念头。   很快,边静玉就注意到边嘉玉的脸色有些白,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一样。   “大哥,你身体不舒服吗?”边静玉问。   边嘉玉摇了摇头。沈怡替他回答说:“没事,静玉不用担心。我们先回家吧。”   三个人一起坐进了马车里。边静玉自觉发挥得不错,因此虽然在号房里吃得不习惯、住得也不习惯,但他的精神状态却很好。反倒是边嘉玉瞧着有些萎靡不振,好像那个考了几天试的人是他一样。   边静玉担忧地看着边嘉玉,问:“大哥真的没事吗?你看上去真的很像话本里头被妖精采了阳气的倒霉书生。”虽然边静玉没有见过妖精,更没有见过被采了阳气的倒霉书生,但是这不妨碍他想象啊。   边嘉玉还没说什么,沈怡忽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然后疯狂地咳嗽了起来。   大哥明明是因为见过了皇上才变成这样的,哪里有什么妖精啊!很好,在皇上被他们误以为是青楼名妓、温阁老被误以为是大内总管以后,皇上再一次被误以为是能够吸干阳气的邪恶的小妖精了。   “你们俩都变得怪怪的了。”边静玉说。似乎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边静玉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了很多场景。   比如说,边嘉玉本是天上的神仙,投胎到安平侯府是为了历劫。随着年岁的增长,边嘉玉渐渐有了一些神通。这几天,边嘉玉偷偷地为他这个弟弟开坛做法,想要把运气分给他,好叫他能够顺顺利利地完成乡试。法事成功了,他果然运气大涨,然而边嘉玉却耗尽一身功力,以至于身体虚弱不已。   不对,大哥平日里就很没有神仙的样子,绝不能是仙人下凡历劫。   边静玉从头开始脑补。   神仙还是给怡弟当吧,所以是怡弟恢复了神通,也是怡弟想要开坛做法。只是,这法事是有限制的,非血脉亲人的气运不能转移。虽做法的人是沈怡,但被转移了气运的人还是边嘉玉。这样就说得通了。沈怡本会在历劫后重归天庭,结果却因擅自做法而触怒天条,此生没有了飞升的机会。边嘉玉被转移了气运,身体一下子变得虚弱不堪。他们两个人一直默默地奉献着,都牺牲了自己来成全他。   边静玉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既心痛又愧疚的表情。   太虐了!真是太虐了!   边嘉玉和沈怡对视了一眼,心里起了担忧。难道静玉这次没有发挥好吗?   马车一路顺顺当当地驶回了家。边嘉玉和沈怡虽然对边静玉很有信心,但见过他露出那样忧伤的表情后——虽然那表情是转瞬即逝的——他们不敢提乡试的事了,只关起门来把遇到皇上的事说了。   边静玉满心感动,一时间都说不出什么话来。这和他脑补的内容差不多。在他的脑补中,沈怡和边嘉玉最后触犯了天条。而在现实中,沈怡和边嘉玉说不定会触犯皇帝呢?他们同样是冒了风险的。   不忍叫边静玉有心理负担,边嘉玉故意做出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说:“亏得我机灵,皇上这会儿肯定觉得我是个关爱弟弟的好兄长。我啊……应当给皇上留了个能当大任的好印象了。”以前科举制度还不兴盛的时候,就是靠品德和家世选官的。家世不可改,名声却可经营。可见好名声的重要性。   沈怡也想逗边静玉开心,便说:“大哥不仅是给皇上留下好印象了,也给温阁老留下好印象了。”   “温、温阁老?”边嘉玉有些诧异。   沈怡轻笑了一声,道:“还好你没有当着阁老的面夸他的‘假’胡子真。”   “给我倒茶的竟然是温阁老?!”边嘉玉绝望地捂住了眼睛。他竟然把阁老认作了太监?   边静玉果真被逗笑了。他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些米汤类的食物,就打着哈欠补眠了。等他醒来时,沈怡已经回家去了。家里人都得了边嘉玉的提醒,以为边静玉在乡试里发挥得不是很好,就都避开这件事不提,不向他打探乡试的情况。边静玉就不好说出他觉得自己发挥得还算不错的话来。   边静玉把自己的答卷默写了下来。他心里想着,等沈家邀请他去小住时,他就把卷子带过去给沈德源看。结果,沈家却迟迟没有来人。边静玉心里觉得奇怪,明明沈怡早就和他说好了,考完了乡试就住到沈家去,也好请沈德源为他辅导下时事政治,再提点一下官场规则,为接下来的会试做准备。   可这事儿怎么忽然就不提了?   沈家不发话,边静玉就不好贸然住到沈家去。他要维护自己矜持的文人形象,不能太上赶着。   噫,不能住到沈家去,就见不到沈德源,也不能接受来自沈德源的辅导。虽然沈怡三天两头送些小玩意儿到安平侯府来,边静玉还是觉得不开心。当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逗猫时,整个人看上去都仿佛蒙着一层阴影。边嘉玉远远瞧见了,越发肯定边静玉这回考得不好,搜肠刮肚想主意安慰他。   其实沈怡也盼着边静玉能住到他家去,两人好一起念书习字。可是,明知道边静玉发挥得不好,还叫他来自己家为接下去的会试做准备,这不是戳他的心吗?沈怡很体贴,只好把小心思都按下了。   就这样,在大家齐心协力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边静玉幼小的心灵时,乡试放榜了。   放榜那天,边静玉没有去状元楼。他不是一个很喜欢高调的人,虽然很有信心中举,但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下接受陌生人的贺喜。他待在家里等着消息就可以了。他就淡定地窝在自己的院子里。边嘉玉虽觉得弟弟可能没考上,但还是一早打发人去看榜了。放榜没多久,小厮骑着高头大马匆匆而来。   “大喜啊大喜!二爷高中经魁!”小厮一路高呼着进了大门。   “果真?!”边嘉玉惊喜地问。   这自然是真的,边静玉是乡试的第三名。乡试第三到第五名都称经魁。   大哥已经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过,他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侧头对柳佳慧说:“静玉对自己要求太严了。他怕是冲着解元去的,此番只得了第三名……难怪他心情不愉。我们得好好劝一劝他。第三名已经非常厉害了啊!”   ————————   我,经魁,我哥劝我,虽然没考好但还是要想开点。   边静玉从来不知道,大哥对他期望如此之高。 第77章   乡试过后,边嘉玉就该拖家带口赴任去了。他其实已经耽搁了一些日子,不能再耽搁了。   行李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柳佳慧在这方面向来很有计划性,完全不需要边嘉玉操心。因为边静玉之前去过南婪,对那边有一些了解,所以应该带上什么不应该带上什么,柳佳慧都会向他请教。   边嘉玉此去南婪也是和万金商行队伍同行的。他虽不是鲁氏的亲子,但毕竟有母子的名分在,鲁舅舅平日里不会上赶着来巴结边嘉玉,但像这种顺手之劳还是愿意做的。除此之外,柳佳慧也把老国公当年送给她的那些老兵们带上了。这些老兵虽然各有残疾,但其实个个都很有本事,而且很忠义。   反倒是安平侯这个亲爹没什么好交给边嘉玉的,只送了一句“好好做人,好好当官”的话给他。   边静玉平日里对边嘉玉很敬重,但见边嘉玉赴任去了,他却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情绪。他的骨子里大概就是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吧。在他看来,既然成家立业是男人的本分,那么眼看着大哥跨出了立业的第一步,他就应该为大哥感到高兴。而这高兴的情绪完全可以把其他的小情绪都压过去了。   鲁氏却有些舍不得叫柳佳慧离开。因为柳佳慧一走,边慈的亲事就需要鲁氏来张罗了。鲁氏本能地觉得,边慈的亲事有些难搞。给她配个歹人吧,到底舍不得让她去吃那样的苦;给她配个良人吧,不是坑了那个良人吗?鲁氏只能暂时把亲事压下,加大力度想要把正在禁足的边慈的性格掰正过来。   边慈这事也给鲁氏提了个醒。虽然边雅还能在家多留两年,而且边雅一直很乖巧懂事,但鲁氏还是把她拎到自己身边来教导了。鲁氏以前就不曾薄待过边雅,这会儿更加重视了,也是边雅的幸事。   世子夫妻带着红薯离开后,边静玉终于如愿以偿地受到了沈家的邀请,把衣服、书籍一打包,对着父母报备了一句,就开开心心地去了沈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但边静玉好像一点都不留恋狗窝。如此,府上两位年轻的小爷都不在,整个安平侯府就更显低调了。因为玉米的事,安平侯府的热度还没彻底消散,见府上有才俊考中了经魁,大家本以为有了一个上门贺喜的机会,结果谁能想到,安平侯府反倒更加安静了。边静玉除去上太学给先生们请过安,其他人都见不到这位经魁了。   沈家早就把屋子收拾出来了。   沈家现在住的宅子是皇上赐的。新沈宅的位置很好,周围住着的都是贵勋重臣。除去皇宫不提,这片地方应该是京城中贵人最多的地方了,这条街也是离着皇宫最近的一条街。不过,沈宅的地段确实是好,面积却不如安平侯府那么大。边静玉住到沈家来,还需要沈怡把自己的院子腾出来给他住。   两人若不是已经定了亲的关系,边静玉反倒是能和沈怡一块住,就是同床共枕也没什么,因为这是好友之间该有的情谊。可惜他们已经定了亲了,虽说男子之间没有那么多避讳,但若沈家安排边静玉和沈怡住一块,这就是不识礼数了,而且也显得低看了边静玉。于是,他们俩反而是要分开住的。   除了边静玉,还有一人也住到沈家来接受沈德源的指点了。   这人便是姚和风。   姚和风是边静玉的多年好友,也是太学中的学生。他在上一届乡试里考中了举人,虽说不如边静玉这般高中经魁、惹人注目,但也是名列前茅的好成绩。他同样打算在本次恩科的会试中下场一试。   当初沈德源和沈思刚被流放到南婪时,多亏了姚县令的看顾。后来沈德源和姚县令接触得多了,两人在某些方面有着相似的理念,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好友。再后来沈德源官复原职,临行前和姚县令达成了共识,两个人又成为了官场上的盟友。因着这样的缘分,沈德源把姚和风看作了和自家子侄一样的小辈。得知姚和风孤身待在京城,沈德源肯定要帮衬一二,指点文章、送衣问暖等从来不吝啬。   姚和风身上有一种落拓的气质。他不说话时,有几分像话本里那种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不过,只要他一说话,他整个人就立刻显得亲切了,仿佛每个字音里都带着笑意。哦,他还非常喜欢吃甜食。   沈德源公务繁忙,每日能指点边静玉与姚和风的时间不多。不过,他句句金言,三言两语就能说到重点,边静玉与姚和风得一个时辰的教导,往往需要耗上一整天的时间来消化,可谓是受益颇多。   更多的时候,都是沈思在管着边静玉与姚和风的功课。沈思是沈德源一手指导出来的,他当初参加科考时就成绩斐然,又已经在官场中起起伏伏历练了几年,完全有资格指导边静玉与姚和风。与此同时,他还负责盯着沈怡的功课。但沈怡却不和边静玉、姚和风一道学习,因为他们学习进度不同。   边静玉与姚和风都已经在为考进士而努力了,但沈怡之前总被这样那样的原因耽误,这会儿还在为考秀才而努力。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能不能考上秀才,可他大哥却觉得,没学会走之前不能学跑。于是当边静玉和姚和风坐在这边的屋子里读史书、写策论时,沈怡就独自坐在隔壁屋子里背四书五经。   只有休息的时间,未婚夫夫能在一块聊聊天。沈怡的母亲苏氏特意叫人送来了当季瓜果和精致点心。当季的水果是为边静玉准备的,精致的点心是为姚和风准备的。沈怡什么都没有,像是捡来的。   读书一事颇为耗费体能,大家一边吃些东西,一边交流着自己的读书所得。本朝开国时,太-祖-皇帝在前朝科举的基础上修改过科举制度。会试和殿试的考试内容都比较贴近现实。若说会试之前的考试考的是考生们的学问,那么会试之后的考试考的就是考生们的为官能力了。而在这方面,边静玉与姚和风各有优势。边静玉仿佛天生就是要混官场的,他总能轻易堪破种种利害关系并加以利用。姚和风在民生方面比边静玉知道得更为透彻。若不是之前去过一趟南婪,边静玉怕是更不如姚和风了。   但是,民生这东西,只要有心去聆听百姓的声音,多走走多学学,多看看多想想,学一学历史,观一观今人,总能慢慢领悟的。而政治的敏锐度却是天生的。所以,姚和风觉得自己远不如边静玉。   “也就是现在无人敢设赌局了,否则我一定要把所有的银子都押在静玉身上。”姚和风笑道。   以前会试、殿试之前会有各种赌局,押前三甲的姓氏,押状元是谁等等,总之非常热闹。因为庄家背后的身份都不一般,就无人敢管这种事。但是,自从秋闱舞弊案后,这种赌局已经没人敢开了。   边静玉摇着头说:“若是真有赌局,怕是没几个人会押我。”   他这话并非是自谦之语,而是一句大实话。因为本朝会试和殿试的考题都侧重于实际,大家押状元时,在参考才名的基础上,大都会选择那种有了一定年纪和阅历的人物。都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即便边静玉高中经魁,但大家会下意识觉得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在会试和殿试中是没有什么优势的。   “那是因为世人不知道你的狡猾。”姚和风夹了一块蜜枣糕放入口中。   边静玉吃着桔子的味道觉得不错,就随手分了两瓣给沈怡。他本想叫沈怡自己用手接了吃的,却不想沈怡直接低了头,从他手里把桔子叼走了。姚和风见状,差点没被蜜枣糕噎死,道:“你们……”   沈怡一脸无辜地问:“我们?我们怎么了?”   姚和风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他觉得自己的好友和新好友似乎在欺负他这个孤家寡人吧?   姚母精通医术,因此对姚和风管束很严,不许他早早年纪就在女人身上泄了精元。别看姚和风比边静玉还要年长一些,其实他仍是个童子鸡。未曾定亲,也未曾和侍女、妓-女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   咳,其实边静玉和沈怡同样是童子鸡。不过,已经定了亲的人到底和没有定过亲的人不一样。更何况,他们俩有过亲亲呢。虽然是嘴碰嘴的,但四舍五入下也够值得回味的了,比姚和风有经验些。   姚和风才是真正一点经验都没有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丢脸的,只能说他家教严格。但童男似乎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姚和风不免吹嘘了起来:“……我有什么不懂的?我怕是懂得比你们还多些。比如说,有些人在面对心爱的人儿时就喜欢口是心非。明明介意的,非说不介意。明明不喜欢的,非说喜欢。这种时候,聪明的人就知道要反着去听了。”瞧他这话说得,仿佛他极有经验似的,好似阅尽千帆终于证得真理。   边静玉和沈怡对视一眼。   正说着话,沈思下衙归来了。他没有去后院换衣服,先叫边静玉与姚和风把今日的功课交上来。   沈思现在特别烦沈怡。啊,亲大哥肯定不会真烦了亲弟弟啦。只是,沈家人都比较像正常人,若是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一起犯了错,他们一般都先教育自己的孩子,不会先去说别人家的孩子。对于通晓人情世故的人来说,边大哥才是比较奇葩的,不管谁对谁错,反正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的错。   在沈思看来,边静玉住到沈家来,沈家就有义务照顾好他。沈思怕沈怡按耐不住会做坏事。   “不如今晚一块儿赏月?”当着沈思的面,沈怡忽然问边静玉,问得意味深长。   边静玉摇了摇头,道:“不好。”   沈思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见边静玉说了不好两个字,他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顿时觉得边静玉比沈怡懂事些,没有真答应沈怡的邀约。他却不知,按照姚和风前面说的理论,不好就是好了。   边静玉和沈怡相视一笑。   ————————   唔,我好像被这对狗男男利用了。   姚和风若有所思。 第78章   月朗星稀夜,偷香窃玉时。   沈怡从临时住所偷摸摸地溜出来,沿着花园里的小径,朝自己原先住的院子摸去。边静玉住了沈怡的房间,睡着他的床,盖着他的被子,枕着他的枕头……好吧,其实只有住了沈怡的房间是真的,床单被罩等却都换成了新的。但是,这并不妨碍沈怡往这方面联想,然后因为这样的联想蠢蠢欲动。   在自己家里,沈怡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地方。今晚的月色不错,沈怡绕开巡夜的家丁,很快就摸到了边静玉现在住的房间的窗户底下。他学猫叫了一声。边静玉在屋里听到动静,连忙把窗户打开了。   月光下,沈怡朝着边静玉伸出手,小声地说:“来,跳下来,我带你私奔。”   这话其实说得不太对,因为边静玉住的屋子就在一楼,应该说是“跳出来”,而不是“跳下来”。但有那么一瞬间,沈怡产生了一些浪漫的联想,把边静玉当作了童话里被囚高塔的王子,而他则是那个为了王子披荆斩棘的勇士。这样的夜晚其实也和私奔无关,但沈怡却忍不住要给彼此加一些新设定。   对于边静玉来说,这样的设定就正好戳中了他心里的某个点。   边静玉的心脏猛然跳动了起来,他好像真给自己套上了一个等待心上人带他私奔的单纯小少爷的壳子,有些羞涩,但又有些狂喜。明明不远处就是门,他却费劲爬上了窗户,然后跳进沈怡的怀里。   心上人在怀,两个人都觉得心头那一块地方好像立刻就满了。   他们不可能真的“私奔”,沈怡就拉着边静玉在窗台下坐了。今晚的月色确实是好,沈怡侧过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边静玉的脸,说:“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要是我不过来呢?那你岂不是白等了?”   边静玉没说话,看着沈怡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傻了?他们拥有绝对的默契,怎么可能弄错对方的意思?边静玉觉得,他甚至可以不听沈怡说了什么,有时见到沈怡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沈怡换了一个问题,说:“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半路被我哥拦下来了,你就白等了。”   边静玉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他抬头望天,柔和的月光轻轻扬扬地洒下来,给他整个人披上了一层银辉。他想,就算沈怡没有过来,那么他的等待也是有意义的。他愿意为一个可能性等到天亮。   沈怡学着边静玉的样子,也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夜晚变得更加安静了。沈怡朝着边静玉靠了过去,把脸搁在边静玉的肩膀上,抱怨着说:“我哥防我跟防贼似的……明明你就住在我家里,结果我和你说话的时间还少了。你总是陪着姚和风……”   他并非是对姚和风有意见,只是变着法子找理由吃醋而已。在这种时刻,“姚和风”只是一个情侣间打情骂俏时用的小道具,没了“姚和风”,也会有“妮儿”、“当归”、“沈爹”、“某部珍藏的孤本”等等。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边静玉肩膀上被沈怡靠着的那一小块地方好像迅速地热了起来。他低下头,两个人的目光就对上了。他们的眼睛里仿佛都藏着某些危险的欲望。沈怡下意识地直起腰,往后退了一下,边静玉立刻就追了上来。只需要一个唇碰唇的亲亲,沈怡立刻什么抱怨的话都没有了。   忽然,边静玉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沈怡的嘴唇。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新花样。或许边静玉并不懂什么新花样,但男人总有些无师自通的天赋。沈怡只觉得心头一颤,整个人就像过了电一样。边静玉似乎发现了他的激动,又小心翼翼地舔了下。   边静玉玩够了,沈怡却觉得这只是个开始。他伸出一只手护住边静玉的后脑勺,用舌尖撬开了边静玉的嘴唇……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亲吻,夹带着爱意,也夹带着浓烈的欲望,是侵占欲,是征服欲。   如果说之前的亲吻都停留在幼儿园的阶段,那么现在这个亲吻就属于大学级别了。边静玉就像是个上课走神的学生,明明他走神前老师还在黑板上写着“1+1=2”的简单算式,可等他调皮了一下后,却猛然发现老师已经在写微积分求导了。边静玉被动地被沈怡老师带着求导,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   ……   考虑到两人第二天都要早起念书,沈怡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边静玉。夜里偷着赏月归偷着赏月,他们还知道这段时日的重点在于备战会试,其他的一切都要给会试绕道。沈怡小声地说:“前些天工部来人了,拿了伯爷府的设计图纸给我看……我说要仔细考虑一下,图纸还在我那里,你要看看么?”   沈怡身上有了爵位,就有资格入住伯府,他的府邸应该由朝廷督建。但是,显武帝的儿子女儿们渐渐都大了,皇子们陆陆续续地出宫建府,公主们嫁人前也要造公主府,工部忙得热火朝天,一时间就顾不上沈怡这个小伯爷了。所以,工部才会一直拖到现在才来人。待沈怡和边静玉成亲后,他们本来就打算住到外头去。如今有了朝廷督建的伯府,他们不能让伯府空着,这怕是他们日后的住处了。   沈怡问边静玉要不要看图纸,其实就是在暗示成亲之后的事。   边静玉道:“别的无所谓……想要有个暖阁,无论是冬日看书,还是春日赏景,都再好不过了。”   “好,那就建个暖阁。”沈怡不假思索地说,“暖阁外头种上各色的花木,冬日有梅,春日有花,四季都有好看的风景。”其实,谁家里还没有个暖阁呢?边静玉这意见是白提的,但沈怡却认真听着。   “你快回去吧……我们该休息了。”边静玉小声地说。他求导求得晕晕乎乎的,都不敢看沈怡了。   “那我明天白天把图纸带过来给你看,若有哪里不满意的,咱们尽早改了。”沈怡说。他目送边静玉进了房间,然后趁着月色又偷偷摸摸地溜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一想到那个还没有开始建的伯府,他就满心雀跃。也许,他应该对父母暗示一下,等到边静玉过了殿试,他们的亲事该提上日程了吧?   边静玉和沈怡的住处都在外院,其实离得不远,但需要绕过一条长廊。这长廊曲曲折折的,几步一拐弯,几步一分岔,显得很有设计感。妮儿和盼归这两个孩子都喜欢在长廊中玩你追我躲的游戏。   沈怡刚从一条岔路走出来,忽然听到了大哥沈思的声音。   冷不丁的,沈怡被吓了一跳。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在这种危急时刻,沈怡连忙想着自救的方法。   夜色中,沈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轻快,只听他说:“……你小心脚下,还是扶着我些吧。今晚的月色真好,让我想起了你曾经送我的那个荷包。你肯定记得吧?上头的图案是用银线绣的雪松……”   虞氏自然记得了,那是她在闺阁里做的荷包,新婚第二日拿出来给沈思系上的。   沈思和虞氏已经走到了拐角处,沈怡躲无可躲了。眼看着就要和大哥大嫂撞上了,沈怡连忙转过身,顺着原路退回去。几秒钟后,沈思不高兴的声音在沈怡的背后响起:“怡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怡转过身,嘻嘻哈哈地说:“大嫂,你们出来赏月啊?”   沈思这么晚还带着媳妇出来赏月,灵感自然是从沈怡那里来的,就是白日里听到了沈怡邀请边静玉赏月,沈思才想到要用这招来讨好媳妇。不过,大哥对此是不会承认的。他才不承认弟弟比他更会讨好媳妇呢。沈思特意把当归那个顽皮的小子丢去了父母的房里,这才挪出空挡来和虞氏月下散步。   沈怡继续嘻嘻哈哈地说:“你们继续赏吧,我先回去了。”说着,他就朝自己刚刚走过的路走去。   这路是通往边静玉的屋子的。   沈思黑着脸说:“你屋子在哪儿呢?你朝哪里去呢!”   沈怡故意做出了一副被大哥识破了阴谋的沮丧的样子,说:“我……我回我自己的住处。”然后,他连忙转过身,走上了另一条真正通往他临时住处的路,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显得十分依依不舍。   沈思没好气地对虞氏说:“你瞧瞧他!要不是被我们发现了,他这会儿肯定是找静玉去了。”   虞氏只抿着嘴笑。她从不在沈思面前说沈怡的坏话,哪怕是沈思先提的,她也不会随声附和。不过,她这会儿也没法帮沈怡说好话。这大晚上的,要是沈怡真去找边静玉,确实有些叫家长着急呢。   沈思带着虞氏跟在沈怡的身后,眼看着沈怡真回自己房间了,他才带着虞氏离开。   沈家兄弟在这一刻有着惊人的默契。沈思觉得自己机智地阻止了弟弟做坏事,沈怡觉得自己机智地隐瞒了自己已经做完“坏事”的真相,他们都觉得自己机智极了。相对而言,还是沈怡更机智一点。   ————————   跟我斗,呵。沈思想。   跟我斗,呵。沈怡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第79章   在边静玉闭关读书的时候,外头的消息也是瞬息万变。   之前他们弄的以沈怡为原型、以找玉米为主线的连环画已经送到宫里去了,边静玉只负责产出连环画,多余的动作一概没有。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连环画只是十一公主和十四皇子的专属读物而已。当然,又因为皇上曾经提过一嘴,于是每本连环画在送到顺嫔手里前都会先过一遍皇上的手。   皇上看过《寻粮记》却没说什么,这说明它的内容在皇上那里是过关了的。   边静玉其实是很想把《寻粮记》传到民间去的。但是,他和沈怡算是利益共同体,这种事情如果由他去做,难免有借机邀名的嫌弃。他弄连环画时打的是给十四皇子找乐趣的旗号,这勉强可以说他没有什么私心,但如果《寻粮记》是通过他的手在民间迅速传播开来的,这可就满满的都是私心了!   这事不能由边家、沈家来做,那就需要找一个能做的人。顺嫔就在暗中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手。   顺嫔虽然一直表现得老实恭谨,但她并不是真的胆子小,而是因为她守规矩,又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事实上,她得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才能看透后宫的局势,为自己和女儿选择一条最稳妥的路。   顺嫔是有些手段的,这些年也归拢了一些心腹,因此很轻易就成事了。   年长些的几位皇子陆陆续续都出宫建府了,也封了爵位。大皇子就封了庆王。庆王爷的庶长子和十四皇子的年纪差不多大,因皇孙和皇子们是一同启蒙的,那庶长子和十四皇子每日都在一起读书。某一日,十四皇子把连环画带去了书房,被庆王的庶长子瞧见了,他心痒难耐下就把书拿来翻看,正在看《寻粮记》的开篇神仙大会时,有侍奉的太监笑着奉承了一句,这样的好故事该让天下人知道。   那庶长子心里一动,就把《寻粮记》揣兜里带回王府了,然后上交给了庆王。   庆王一看,这是一个拍自己亲爹马屁的好机会啊!   也是《寻粮记》的内容设计得好,虽说后文讲的都是沈怡如何通过九九八十一难弄到玉米种子的事,但开篇的神仙大会已经奠定了整个故事的基调。这个故事传播出去,先扬的必然是显武帝的名。   就这样,庆王府把《寻粮记》推广开来了。   此时的印刷技术还不是特别先进,连环画上多图案,印刻图案时比较费时费力。因此,推广时的方式并不是连环画,而是说书。说书人在酒楼、茶摊一坐,整个故事婉转道来,大家纷纷拍手叫好。   老百姓的娱乐生活越匮乏,《寻粮记》的出现就越能受到他们的欢迎。当说书人在露天的茶摊子说书时,他的身边立刻能围满了听书的人。有钱的就花几个大钱买壶茶坐着听,没钱的就自己搬了小板凳过来坐一边听,还有人站着听的。因为站着的人太多了,有些人挤不到前面去,只能去爬树了。   《寻粮记》火速地蔓延开了。   与此同时,万金商行也传来了消息,他们果真又找到了一种从番外传来的可以吃的食物。若沈怡能见到实物,他必然能说出这东西的名字,它就是西红柿。不过,此时的人不把它叫做西红柿,而把它叫做如意果。如意果并不是刚传到本国的,事实上,一些富贵的人家里早已经有如意果的盆栽了。   西红柿长得又圆又红。人们没把它当食物,而是把它当成了一种观赏植物。   大家理所当然地开发出了如意果的观赏用途。因为成熟的西红柿看上去非常喜庆,能讨贵人的欢心,它就成了一种昂贵的盆栽,从来没有人试图吃过它。因为它的颜色太艳了,甚至还有人下意识觉得它有毒。当万金商行的伙计在通商港口看到有人卖西红柿盆栽时,他们真没觉得这东西能吃。但是有一个伙计不死心,他们守在通商口就是为了找新粮种,万一这东西能吃呢?那么他不就立功了吗?   于是,这伙计就想办法贿赂官府弄了个死刑犯出来试吃。   这死刑犯是激情杀人,杀了人自然罪无可赦,但他杀人后就后悔了,怕自己死了以后,家中的孤儿寡母无人照顾。伙计便对他说,只要他试吃一样东西,不论结果怎么样,都给他家里五十两银子。   死刑犯本来就是要死的,若是被毒死了,还能留个全尸。对于此时的人来说,能留全尸当然比问斩要好了。更何况,他家里人还能得到银子!于是,他就过上了每天吃西红柿的生活。生的也吃过,整个儿丢进水里煮熟的也吃过,切成片放在油锅里煎熟的也吃过,混着其他各种菜炒熟的也吃过……   吃了一段时间后,死刑犯绝望地说:“老爷,求求您让我生吃吧!混着茄子煮烂的太难吃了啊!”   没有被毒死,但很可能要被难吃死了。   总之,既然死刑犯一直没有被毒死,那么大家就确定如意果这东西是可以吃的了。而且,这里头还有一点特别值得说的。死刑犯的嘴巴很臭,牙龈一直出血,舌头上还有疮口,吃了一段时间的如意果后,牙龈出血的症状竟然没了,疮口也收敛了、眼看着就要痊愈了,嘴臭的情况更是得到了改善。   这说明什么?说明如意果不仅能吃,还能治病啊!   伙计连忙收购了市面上的盆栽,连着《如意果黑暗料理大全》一起送到了京城里去。   当边静玉待在沈家备战会试时,他舅舅这边刚刚收到如意果。鲁舅舅找了大夫和厨子一起研究如意果,应该很快就能研究出一些成果来了。不过,如意果这东西毕竟不像玉米那样是能够填肚子的,就算它真的能吃,对于老百姓的生活改变也不大,算不上是什么大功劳,好在如意果还能够治病啊。   沈德源在教导边静玉与姚和风时很用心。因为怕他们二人压力太大了,等到沈德源休沐时,他就想要带他们出门走走。能从整场会试中撑下来的,不仅需要有好脑子,还需要有个好身体,所以适当的锻炼是很有必要的。他和苏氏一合计,索性就带着全家人一起去了城外的寺庙。寺庙多建在山上,爬山有利于放松心情。而且边静玉与姚和风还能顺便去寺里拜个神上个香,好寻个吉利、图个安心。   在一般情况下,像沈家这样的官宦之家都喜欢去皇家寺庙。但因为沈怡曾经拜过空山寺的武僧为师,他们一家就去了空山寺。空山寺对于随喜没什么要求,穷苦人往功德箱里放一个铜板,这也是随喜了。因此,老百姓们都更喜欢去空山寺。如此一来,在爬山的众人中,沈家人就显得比较特别了。   其他人都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带着沧桑。而沈家人却都是白白净净的。   好在苏氏提前做了些准备,他们穿上身的衣服虽然比一般人精致,但料子也只是棉布而已,并非是平时常穿的锦缎。大家便以为他们一家人是乡下有些积蓄的土财主,并不知道这是朝廷的一部尚书并他的家眷,这里头还有近来名声大噪的新诚伯,有侯府的公子,有知州的公子(姚县令升官了)。   有中年妇女羡慕地看着沈思、沈怡、边静玉与姚和风四人,见苏氏态度和善,便道:“您是个有福气的,生了四个儿子,腰杆儿怎么都是直的!”又看着虞氏说:“儿子们个个成器,儿媳妇也孝顺呢!”   苏氏笑得合不拢嘴,说:“借您吉言了。”   沈怡对着边静玉挤了挤眼,边静玉作为沈家“编外”的儿子,被闹得有些不好意思。   爬山爬到一半,就见到一块大石头。大家都习惯在这儿歇歇脚。   边静玉忙从随身的篮子里取出一块布,和沈怡一起撑着布在石头上铺了,才叫女眷坐下。其他的爬山的人不如他们讲究,都是直接用袖子在石头上拍两下就坐下的。大家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在聊天。   石头上已经围了好些人,沈家人坐下时,他们正聊得热火朝天。   “……我觉得,新诚伯怕是有些仙缘的,否则怎么就叫他发现玉米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都不是一般人啊!这样的仙缘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你们知道些什么!我二伯娘的表姑姑的干娘在贵人府里当差,她说啊,新诚伯还没有出生时,他娘梦到了一个老神仙把一根仙草放到了她肚子里,她一醒来就发现怀孕了。瞧瞧,这能是一般人吗?”   “哟!了不得啊了不得!”   “那是!新诚伯出生的时候,满屋飘香。他们院子里花不管当季不当季的,全都开了!”   ……   沈家人面面相觑。劳动人民的想象力是惊人的,苏氏都不知道自己生沈怡时竟然这么大的动静。   苏氏道:“哪有这么夸张,新诚伯能发现玉米都赖皇恩浩荡。他就是个寻常人。”   在一帮把沈怡吹上了天的人中,苏氏这说法可谓是清丽脱俗。大家纷纷转头看她。   除了沈家人,再没有人信苏氏的话。   二伯娘的表姑姑的干娘在贵人府里当差的那位道:“您又不认识伯爷,哪能知道他的不一般呢?”   苏氏:“……”   说出来吓死你们,我不仅认识你们说的伯爷,他还是我生的。 第80章   朴实的劳动人民围在一起幻想着那位发现玉米的新诚伯平日里是怎么吃饭的,怎么睡觉的,怎么穿衣服的,怎么说话的……沈家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苏氏作为这方面的权威,给幼年时的新诚伯喂过奶、换过尿布、洗过澡,连新诚伯身上哪里长了痣都知道,结果她说出来的话竟然没人信。   沈怡作为当事人,只觉得羞耻度爆表,偏偏边静玉还听得津津有味。   本来他们还想要在大石块里这里多坐一会儿歇歇脚的,沈怡却怎么都坐不住了,大家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继续爬山。边静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石块,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恨不得能参与到聊天中。   沈怡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受欢迎了?   是,玉米是他找到的。可是,现在很多人只怕连玉米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吧?因为玉米还在试点种植,并没有面向全国推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这个新诚伯怎么就人尽皆知了?好像大家随口就能说出“关于新诚伯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新诚伯的二十个秘密,知道一个算你牛”、“和新诚伯做邻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震惊!新诚伯当初路过老马街边摊时点了一碗馄饨,大家不来一碗吗”等等故事。   沈怡觉得特别不自在,爬山时一度都同手同脚了。他想,这些话到底是谁在外头乱传的呢?肯定得有个源头吧?那个人最好祈祷别被他抓到,否则他一定要把那人揍得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边静玉抓住沈怡的一片衣角,眼神发亮地看着沈怡,道:“怡弟,有点累。”   沈怡把胳膊递给边静玉,说:“就快到了,我们一起走吧。”   爬山很消耗体能,大家走到现在都有点累,但真没累到让边静玉一个大小伙子走不动路的程度。他只是忍不住想要和沈怡亲近下而已,走累了是个非常合情合理合法的理由。而沈怡对此心知肚明。   两人手牵手走在大队伍的后头。他们瞧着不像是来拜佛的,倒像是来踏青的。边静玉悄声说:“我这些日子安心读书,都没有找机会外出……不知道外头的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真是出乎我意料了。”   沈怡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寻粮记》。   沈怡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所有关于他的传闻都是《寻粮记》闹出来的!   其实,《寻粮记》除去情节夸张了一点,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架不住广大的劳动人民在听了《寻粮记》后主动为沈怡的人设添砖加瓦,于是他在民间的传闻就渐渐走向魔幻了,以至于让他这个本人听了都哭笑不得。人民群众的想象力真是无穷的。这怎么说呢?连皇帝在民间都有人编排,或者也不能说是编排,有穷苦人想象着皇帝老儿的生活,咬着手里的窝窝头,说:“皇上嘛,肯定顿顿都能吃白面馒头,一顿最起码四个!”其他的穷苦人听了,一个个都信了,他们吃不起白面,皇帝肯定吃得起。   到了沈怡这里也是一样的,虽然他们没有见过新诚伯沈怡,但这一点都不耽误他们按照自己固有的认知来想象沈怡的日常生活啊!于是,他们口中的沈怡很快就魔幻得连沈怡的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沈怡目光复杂地看着边静玉。好啊,罪魁祸首找到了,各种流言的源头原来在边静玉这里。   边静玉被沈怡看得有些心虚,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有脏东西?”   “有啊!”沈怡睁眼说着瞎话,伸出手在边静玉白净的脸上摸了一下,“好了,我已经帮你弄掉了。”   “谢谢!”边静玉笑得如春花,似秋月,如夏云,似冬阳。   沈怡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再一次被爱神之箭击中了,千万支金箭将他的心脏射得千疮百孔。他毫无招架之力,成为了一个救无可救的病人,唯有边静玉能填满他心里的无数的空洞。真是的,西方蛮夷之地的爱神怎就如此粗暴?全然不似他们本土的月老善解人意。月老不射箭,月老只会绑红线。沈怡觉得自己的手腕上肯定绑上了无数的红线,若是将红线收集起来,怕是能给边静玉织一件毛衣了。   沈怡曾经做过一个梦(不,那不是梦,那是来自某些星际时空的垃圾信息),梦里人人都有一只靠本人精神力幻化出来的量子兽。量子兽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本人的内心。如果沈怡有量子兽,那么他的量子兽这会儿肯定在贤惠地织着红毛衣吧,它的心脏处说不定还贴着印有边静玉头像的创口贴。   明明沈怡刚刚才想过,如果找到了传播流言的罪魁祸首,一定要把他揍得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但是,发现罪魁祸首是边静玉后,他现在却毫无原则地想,其实那些流言听上去都挺好玩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花儿会这么红呢?   当然是因为边静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啦!   他们一行人终于歇歇停停走到了空山寺,然后按照惯例上了香。因为他们天还不亮时就出门了,在寺里用过一顿斋饭后,还有时间能赶回家去。他们这次出行是为了让边静玉、姚和风两个考生能放松下心情,却不能本末倒置耽误他们念书,因此大家并没有在空山寺里住宿,休息了一下就回家了。   回家时,沈德源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他从书架中抽出一本《论语》。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一个朝代真能千秋万代,没有一个皇族真能代代相传。然而在朝代更迭中,衍圣公一脉得益于先祖孔子的荣耀,却经久不衰、世代腾黄、地位显赫。一个朝代取代了另一个朝代,多少家族会在这个过程里没落,然而新朝却依然要封孔子的嫡长子孙为衍圣公。   天下读书人都尊孔子为圣,所以孔家能千秋万代。那么,若天下的农人都尊沈怡为圣,沈家是不是也能千秋万代了呢?沈德源当然知道,孔家和别家是不一样的。文化可以引领政治,朝廷既然依据儒家道统来进行官员任用,官方肯定要对这个道统的代表人物表示推崇。这里头有遵从国体的意义。所以,哪怕沈怡的名声真的越传越广,甚至如门神画像那样在民间拥有了象征意义,但沈家和孔家也是不能比的。可是,沈德源就没想要和孔家比,他只是看到了一种能让自己家族长长久久的可能性。   民以食为天。沈怡已经找到了玉米,如果接下来真的还能找到红薯等高产的食物,那么沈怡在寻找粮种这一方面的天赋就坐实了。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能因为他找来的粮种吃饱肚子,那么沈怡日后说不定真能受了全民的敬仰。等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沈家人不造反,哪个皇帝敢杀他们?皇帝甚至还要供着他们,就像是供着孔家人一样。既然孔家人身后站着无数的读书人,那沈家身后也有无数百姓。   不过,在现今这个社会,读书人的声音能上达天听,底层老百姓的声音却还不能传到当权者的耳中。很多当权者怕书生不满,却不怕老百姓的埋怨。因为,只要日子能过得下去,老百姓们轻易不会造反。所以,光被老百姓敬仰还不够,得让沈怡的功绩在读书人中口口相传,沈家的位置才能稳了。   沈德源目光幽深地看着手中的论语。他想,等到玉米成熟的时候,或许该在暗中推动一下,让各类的文人雅集中能多出一些如《玉米吟》、《玉米赋》、《仙种赋》、《盛世太平诗》这样的作品。   就像是边静玉想的一样,沈德源打算把沈怡放在显武帝的身后。在一切能扬名的事上,他们先推显武帝,再慢慢把沈怡显出来,让显武帝吃肉,而沈怡仅仅是跟着喝汤而已。如此,沈怡将不动声色地在民间拥有大量的声望,却不会招了显武帝的眼。而等沈怡地位稳固了,就没有人能轻易动他了。   皇上日后再想找人给谁顶罪,不管他要动谁家,反正沈家是动不了了的。   “少年可畏啊!”沈德源深深地叹了一声。   沈德源不知道边静玉有没有想到这么多,反正他独自在书房里想得冷汗淋漓。   边静玉现在是什么年纪?未及弱冠!他又是什么资历?还未正式进入官场!然而他表现出来的大局观以及他对人心的掌握,都让沈德源这个久居官场的老狐狸叹服。这样一个人,如果沈德源不曾亲眼看着边静玉长大,不知道他的品性,如果沈德源没有见过边静玉和沈怡相处时的和谐画面,他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和他有纠葛。但是,沈德源现在却觉得,能遇到边静玉,这其实是沈怡的幸运。   边静玉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人人都说他君子如玉,他们却不知道他一直都是玩弄规则的好手。他在处事上老道而果敢,却在感情上热切而真诚。尘世浊流,人心复杂。他其实是个尚未觉醒的狩猎者,却愿意为真心献上真心。   ————————   世间唯余一点温柔,尽付我的家人与你。 第81章   等到姚和风被沈家的饭菜养得胖了六斤后,会试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会试和乡试一样,也要考三场。每场考试中,考生先一天入场,后一天离场,需要在考场中住两个晚上。第一场考完后,第二天就得入场继续考第二场。如此三场考下来,一共要花费九天的时间。   在考场中当然吃得简单、住得别扭,所以若没有一个较好的身体,整场考试是撑不下来的。   边静玉与姚和风之前一直住在沈家,若是在考试前搬来搬去换了环境,万一不适应新环境睡不好了怎么办,所以他们考试期间依然住在沈家。沈怡亲自负责送他们俩去考场,然后再把他们接回来。   会试比着乡试要难很多。这不仅仅是从考试内容来说的,也是从考试规模来说的。乡试是省级考试,会试却是国家级考试。全国各地的考上了举人的优秀学子齐聚京城,按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些能力,不然他们考不上举人,但会试却是择优录取,不管考生有多优秀,反正每次只录取有限的人数。   显武一朝正值本朝中的鼎盛时期,人们安居乐业,当得起“国泰民安”四个字。一般在这种时期,读书的人多,科举业也更发达。纵观显武一朝,会试参与人数最多的一届达到了一万人!那一届录取了多少考生呢?三百二十七位!一万多优秀的考生里面,最终只录取了三百二十七位,瞧瞧这难度!   这一次因是新设的恩科,不在常规的考试之列,因为较为匆忙,很多考生从外地赶不过来,所以参与会试的人数相对而言少一些。但是,上一届及前几届没有考中的考生大都选择留在京城中继续苦读,再加上太学、国子监中向来不缺优秀的学生,这些学生加一块儿,人数也不少了。沈德源在朝为官,虽不好刻意去打探科考的事,但也有意无意地听了一耳朵,本次会试报考的人数也有好几千人。   乡试就相当于是后世的高考。而会试则是把每个省份的高考成绩前列的考生凑一块再比一场,从中挑出最最优秀的那些。每个省份的高考优秀者,其实已经很优秀了,但会试要选拔出更优秀的人。   本届会试中,已经报名的这好几千人就相当于是各省份的高考优秀者,他们已经在之前的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中被筛到了其中不够优秀的人,经过层层大考留下的人都是精英。边静玉与姚和风现在要和这帮精英们竞争,哪怕沈德源非常看好他们,但万一边静玉没中,沈德源其实也能够理解。   “虽然报名参试的考生数量比前两届都要少,但本届的录取人数肯定也要相对少上一些。”姚和风说。他们已经提前到了考场的外头,此刻正在排队入场。他排在边静玉前一位,沈怡陪他们站一起。   朝中的官职一直都有定数。去年才刚刚经历过一次春闱,朝廷的人才储备还是很充足的,所以这一届恩科中录取的贡士并不会特别多。往届都能录取三百人左右,这一届大概只能录取两百人左右。   他们前头乌泱泱的全是人头,后面也已经坠了不少人,边静玉前后看了几眼,摇了摇头说:“真没觉出人少来……”考生们的队伍都快排到状元楼那边去了。因会试的内容多贴合实际,要想取得好成绩就必须要言之有物,这非常需要阅历,所以在一堆的考生里头,边静玉与姚和风格外年轻得过分了。   哦,也俊逸得过分了。   在他们周围有很多已经蓄了须的考生,他们瞧着边姚两位面色轻松、似乎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的年轻人,心情都有些复杂。有那种心胸狭隘之人,甚至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表示不屑的音。边静玉下意识朝那人看去,那人见自己失礼的行为被当事人发现了,不以为羞,反而还狠狠地瞪了边静玉一眼。   边静玉抿嘴一笑,竟是一笑而过了,半点都没有把这种挑衅放在心上。   如果那人最终没有考中,边静玉何必去记失败者的名字?如果那人有幸考中了,日后官场中再相见,这人若还这般行事,边静玉自然有法子教他重新做人。所以他继续低声与姚和风以及沈怡说笑。   马上就要进考场了,此时再聊学问上的事反而容易让人紧张,姚和风便故意说起了其他,道:“之前收到了我娘的信,她再有几天就到京城了。她是来帮我相看亲事的。”不管会试成绩如何,他都早就到了应该娶亲的年纪,只是因为父母一直不在身边,无人帮他相看,才会让他在亲事方面蹉跎至今。   边静玉忙拱着手说:“恭喜啊,姚兄!”这是在故意打趣了。   姚和风又哪里会放过边静玉呢,斜了一眼沈怡,说:“我怕是得先和你们说恭喜吧?”   沈怡把手搭在了边静玉的肩膀上,不等边静玉先说什么,就坦坦荡荡地说:“姚兄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这就回去与父母商量,快备足了身强力壮的家丁,等到放榜那日时,正好把静玉榜下捉婿了。”   姚和风的战斗力显然是不如沈怡的。   沈怡又说:“招募家丁时得把话说清楚了,不强壮的不要,不然我怕拦不住外头的狂蜂浪蝶。”这显然是玩笑话,时人榜下捉婿也是有讲究的,两家在私底下商议好了才会有“捉婿”这一说,哪能随随便便就去捉了?所以,边静玉再如何优秀,也不用担心他被外人抢走。沈怡是故意逗边静玉玩呢。他说着说着,忽然就想起高飞来了,道:“若是高大哥还在,他一人能抵数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一提高飞,边静玉也有些想念他,说:“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高大哥武艺高强,在军中定然是能立功的。”沈怡说。   “嗯,只盼他万事顺利。”   正说着话,就快要轮到姚和风验身了,沈怡把手中的考篮递还给边静玉,目送着他们进了考场。等到了第三天,他又亲自去考场外头,把两位考生接回了家。这次也是回的沈家,因为两位考生都已经在沈家住习惯了。边静玉回到家后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就睡觉去了,等到傍晚起来吃了点东西后,他倒头继续睡,也无人敢打扰他。这一睡就睡到第二天早上,他与姚和风又要去参加第二场考试了。   如此过了九天,会试终于结束了。   坐着回沈家的马车,边静玉打着哈欠对沈怡抱怨说:“我左手边那个号舍中的考生竟然有打呼噜的习惯,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正因为休息得不好,所以会试的九天比起当初乡试的九天要累得多了。   那人打呼噜打得震天响,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吵了。边静玉两只耳朵到现在都是嗡嗡嗡的。   姚和风的运气比边静玉要好一点。他的号舍既不是离着茅房不远的臭号,号舍周围也没有睡觉时会打呼噜、磨牙的人。所以他的精神头比边静玉足了很多。边静玉已经熬得一双眼睛都布满血丝了。   沈怡心疼极了,说:“要不你现在靠着我先睡一会儿吧?”   边静玉有气无力地说:“不过,没有被分到臭号,我这运气也不能算是最差的了。”要是真被分到了茅房旁边的号舍,那考生整整三天都要在臭味中度过,人都要被熏死了。边静玉可不敢挑战臭号。   只说了这么几句话,边静玉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沈怡赶紧把他揽到了自己怀里。   边静玉对于接下去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印象了,他不知道马车是什么时候到达沈家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沈怡抱去房间里的。等他一觉睡醒,就已经是这天晚上的后半夜了。他饿得肚子咕咕叫。边静玉知道沈家人肯定在灶上给他留了饭菜,只要唤伺候的人热一下就好,但他懒得麻烦了,就爬起来喝了一壶白开水,给自己灌了个水饱。如此一来,等他第二天早上起床时,他整张脸都有些浮肿。   盼归盯着边静玉的脸看了一会儿,说:“边叔叔有一点点像白面馒头。”   苏氏被逗笑了,说:“确实有点像!”   边静玉只当自己是彩衣娱亲了,面对着苏氏的打量,很具有娱乐精神地说:“那等会儿让厨房上一盆馒头吧,我今天肯定能一口气吃四个!”他平时的饭量是两个馒头加一碗粥,四个大馒头绝对超了。   沈家人本来是一起吃饭的,但多了边静玉与姚和风后就男女分桌了。沈巧娘毕竟是和离之身,平日里很是小心。而既然沈巧娘不和大家一起吃,苏氏和虞氏索性也不和男人一起吃,好陪着沈巧娘。   吃早饭时,饭桌上果然摆着一盆馒头。   沈怡昨日把边静玉抱去了房间。边静玉再怎么说也是个正值当年的年轻小伙子,整个人可没有轻到哪里去。沈怡虽然抱得动,这会儿胳膊却觉出有点酸来了。他拿了一个馒头在手里,慢腾腾地给馒头剥了外头的那层皮,然后先把馒头皮吃了。馒头没了馒头皮,整个儿光溜溜地被他放进了粥碗里。   等沈怡抬头夹菜时,就看到边静玉正瞪着自己和自己手里被脱了衣服的馒头。   “怎么了?”沈怡问。   边静玉鼓着一张水肿了的馒头脸,没好气地想,臭不要脸的!   ————————   吃个馒头都能吃出花样来。   这是在调戏我呢,还是在调戏我呢,还是在调戏我呢? 第82章   吃过早饭,沈怡挥了两下胳膊,觉得胳膊还有些酸,便逗着边静玉说:“昨日抱你回房间,可费劲了。我胳膊这会儿还是疼的,你不帮我捏捏么?”这要搁后世,他和边静玉这会儿应该是上高中、上大学的年纪,这个年纪的男生还不能说是特别成熟。喜欢谁,就偏要逗着谁玩,有时候其实挺欠揍的。   不等边静玉说什么,沈思在沈怡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道:“静玉写文章也是累的,你怎么不帮静玉揉揉呢?”每次沈怡要“欺负”边静玉时,沈思都会站出来帮忙圆个场,可谓是显武朝最好大舅子了。   “哥,你认真的?”沈怡问。平日里他哥总不让他往边静玉身边凑,这会儿竟然让他去给边静玉捏胳膊了!沈怡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服侍边静玉也行啊,他一定会好好地帮边静玉“揉”胳膊的!   沈思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错漏。   边静玉语气飞快地说:“我去书房默文章了!你要揉胳膊就叫阿墨帮你揉吧,你要去泡温泉就让大哥他们陪你吧……”他走出去两步,又停下脚步回过头,迟疑地问:“你的胳膊……现在真的很酸疼?”   沈怡哪里真舍得让边静玉担心,忙说:“只是稍微有点酸而已,没事的,你忙去吧!”   待边静玉走后,沈怡有些奇怪地问沈思,道:“大哥,我们刚聊到泡温泉的话题了吗?没有吧?”   “这季节泡什么温泉!”沈思说。   沈怡若有所思地转了下眼珠子。所以,为什么边静玉要说一句“你要去泡温泉就让大哥他们陪”这样的话?莫非是因为边静玉自己想泡温泉了?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伴侣,沈怡决定满足边静玉的这个心愿。他顺嘴就怼了大哥,说:“温泉一年四季都能泡啊!待殿试过了,我就带着静玉去泡温泉。”   打死沈怡也想不到,他刚刚吃馒头的样子引出了边静玉无数的脑洞。   晨起时,盼归和苏氏才说了边静玉脸上微肿像白面馒头;吃早饭时,沈怡就把白面馒头吃出了花样来。他先剥了馒头皮,就好比是先剥了边静玉的衣服。又把馒头光溜溜地放到了稀粥里,就好比是把边静玉放进了热气腾腾的温泉里。再把馒头一点一点吃掉了,就好比是……弄得边静玉坐立难安。   京城的郊边有很多温泉庄子。此时的人若想要在冬天吃到新鲜的水果蔬菜,就需要靠温泉庄子来种植了。因此温泉庄子非常抢手。沈家虽然发展得越来越好,沈德源的底蕴到底还差了点,他们是没有温泉庄子的。沈怡便有些犯难了。好容易有边静玉想去的地方,他一定要满足边静玉这个心愿啊!   边静玉还不知道自己挖了坑把自己埋了。   他把自己在会试中写的文章全都默写了出来。沈德源看过文章后大赞了一声好,不仅觉得边静玉这次绝对能高中贡士,甚至还觉得他的名次会非常靠前。因为,边静玉的文章见解独到、文采斐然。   自从科考制度改革了以后,会试的文章就更仰赖考生个人的能力了,而不是仰赖主考官的态度。   未改革时,考试时投主考官喜好很重要。本来就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说,会试里的文章首先就都不会差了,只不过是从中选出更好的一些而已,而一篇文章有人说它好,自然有人觉得它不好,如果风格和主考官的喜好相差太大,主考官完全有资格让它落榜。毕竟风格这种东西是很难有个标准去鉴定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风格。于是,若主考官偏爱华丽文风,那文风质朴的考生就得不着好了。   但自从改革了以后,会试的文章都是或分析时事或针对朝廷的某一现状提出解决方案的等等。这样的文章最需要言之有物,只要“物”到了,文章的风格就不那么重要了。哪怕文章的风格不投主考官喜好,主考官也能从文章中展露出来的观点、提出的假想政策等等看出考生的功力。当然,文章风格也不是完全不予考虑。只不过,能当上主考官的,都是当官当了很久的人,如果考生给出的论述真的切实可行,哪怕风格和主考官相违背,他也得捏着鼻子录取了这人,只会在名次上稍有些变化而已。   所以,沈德源现在才敢直接说,凭着边静玉做的文章,他肯定能够高中的,绝无什么意外。   从沈德源口中得到一句准话,边静玉看似没什么表示,好像这样的夸奖不是落在他身上似的。但其实他接下去一连几天在走路时都脚步轻快。这显然是心情很好的表现。而大家见那位打呼噜打得震天响的人并没有影响到边静玉的发挥,也都松了口气。沈德源还看过姚和风的文章,同样觉得不错。   会试尚未放榜时,考生们难得有几日还算轻松的闲暇时光,边静玉便回自己家住了几天。他本就很孝敬长辈,如今兄长带着家眷赴任去了,他更要加倍地孝敬长辈,连同兄长的那份一块儿孝敬了。   老实说,边静玉不在家的日子,老夫人宋氏和鲁氏都有些寂寞。   边静玉这次回家时,被关了几个月小黑屋的边慈终于被放出来了,连着边雅一起学着打理家事。鲁氏派了自己身边信任的老嬷嬷们去辅佐她们,然后就彻底脱开手不管了。边静玉在老夫人那里看到过边慈一回,只觉得这姑娘身上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斗志。她步走生风,仿佛身后燃着熊熊火焰。   “大妹妹这是怎么了?”待边慈走后,边静玉问宋氏,   老夫人道:“她姨娘还关着,万不敢把她放出来教坏了姑娘。至于她,大概是被你那几个话本激励的吧。她这儿算是知道了,世间万物都靠不住,不如靠自己。”结果又有些过了,边慈硬生生把自己改成了一个斗士,瞧着她每日的精神状态,好像随时能上战场似的。老夫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边静玉沉默片刻,道:“她现在……到底明白了一些事理,总比以前好些吧?”   老夫人其实对边慈没什么感情,她是老侯爷的继室,府上的这些小辈都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也就是边静玉常来她面前请安,这么些年个真诚相待下来,她非常看重边静玉,像边慈那样的,好坏都不会被她放在心上。她笑着说:“就是让你娘受累了,如今越发不知道该给她寻一门怎样的亲事了……”   边静玉微微皱了眉。   老夫人伸出手在边静玉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道:“好啦,家里有我和你娘看着呢,出不了大事的。你安心做着外头的事情就好了。”她虽然平日里不管事,看上去就像是个菩萨一般的人物,但毕竟是安平侯府里辈分最高的人。如果内院里真出了什么能影响到边静玉的事,她都能把安平侯拎来骂一顿。   “就知道祖母疼我!”边静玉对着老夫人说。   会试过后还有殿试,既然沈德源觉得边静玉与姚和风肯定能过了会试,因此边静玉只在安平侯府住了三天,就又被沈德源叫去了沈家。沈德源以为这次殿试的考试内容很好猜,八成会和玉米有关。但玉米这事确实重大,估计大家都能猜到玉米,考生都会提前做准备,因此这也不算是什么优势了。   沈德源一连猜了好几个题目。   浅一些的题目就类似于“由玉米引出来的对显武帝的歌功颂德”这样的。深一些的题目则类似于“由玉米引出来的田地制度改革”这样的。显武帝为什么如此看重玉米?不仅仅是因为它高产,主要是因为它能在山地上种植!其实,从现在的国土面积和人口数量来看,人均良田拥有率是很高的,那为什么还有大量的人吃不饱饭,每年都会饿死很多人,使得很多老百姓的日子过下去呢?那是因为大量的良田都被地主占有了。老百姓手里并没有什么田地,他们只能去贫瘠的山地开荒,玉米就管了大用了!   面对这种情况,玉米的出现只能治标,只有田地制度彻底改革才能治本!   沈德源作为官场的老狐狸,自然看得比一般人要透彻。   边静玉与姚和风每日就根据沈德源给出的题目写文章,再接受他深入浅出的指点。   沈德源在书房里设了模拟考场,他布置了题目后,就让边静玉与姚和风在模拟考场里写文章,全程按照殿试的流程走。其中有跪拜皇上的那一段,沈德源也让边静玉与姚和风对着皇城的方向磕头。考试时,他故意让盼归或妮儿在书房外头忽然尖叫,或者让谁忽然闯进书房里去。起初,边静玉与姚和风在受到惊吓时难免手抖,而手一抖卷面就有可能被污了,这就不行。到后来,他们渐渐习惯了。   再后来,沈德源还扎稻草人立在考生身边,让稻草人的阴影洒在卷面上,又让沈怡踩着木屐在考场里走来走去,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用沈德源的话来说,这是因为殿试中有巡场的太监走动,或在考生身边长时间站立,或发出声音,这难免会影响到边静玉与姚和风的发挥,于是让他们提前适应。   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巡场太监哪敢真的发出声音影响到考生呢?真正能毫无顾忌走来走去影响考生的就只有皇上啊!只是,沈德源不能直接说这稻草人就好比是皇上,便用巡场太监来含糊过去了。   身为沈德源的脑残粉,边静玉顺利地接收到了沈德源的暗示,在殿试时就把皇上当稻草人好了!   什么,这对皇上不恭敬?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皇上他老人家又不知道。 第83章   会试放榜的那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边静玉与姚和风一早上起来就被关进了模拟考场中。看榜这种事是沈怡打发人去做的。乡试放榜时仅仅是把录取名单贴出来,到了会试放榜时,却还有一小吏站在公开的名单前,从最后一名念起,把所有的录取人员的名字都念出来。他念得很有意思,必须要拖长了音调,把名字、籍贯都念对了。   朝廷安排的念名单的小吏其实就只有这么一位,但是会试三年一次,是件大喜事,就有那种好事者依次排开,从放榜处一直排到外头的长街上。等小吏念了一位新科贡士的名字后,这些好事者就依次重复念诵,一直把新科贡士的名字念到外头长街上的人都能听见。这些好事者多由闲汉们组成,他们也不是做白工的。长街上专门候着他们的人呢,他们不挤到里头去看榜,等听清楚了新科贡士的名字后,就立即去找这位贡士报喜,好得到赏银。哪怕有贡士囊中羞涩,遇到这等喜事都要借钱打赏。   不仅沈家安排人去看榜了,安平侯府也安排了小厮去看榜。然而,会试放榜处挤着太多的人,有好些人都是天不亮就来这儿围着的。那些指着榜单名录赚赏钱的闲汉们更是早两天就来这里候着了,他们为了能占据最好的位置,夜间就直接在原地打地铺。如此一来,真正要看榜的人就挤不进去了。   沈家的小厮和边家的小厮都急得团团转。   他们这两家的主子关系亲密,就连两家的小厮好像都经营出了一些兄弟情谊。边家小厮认得沈家的那位,连忙蹲下-身,说:“老弟,要不你踩我肩膀上吧,我把你扛起来,你应该就能看到名单了。”   沈家小厮也不客气,说了一声得罪了,就踩上了边家小厮的肩膀。结果,他确实是能够看到名单了,但这么远远瞧过去,名单上的字却看不清楚。两位小厮对视一眼,得了,还是奋力往里头挤吧!   一边挤着,他们也一边注意负责放榜事宜的小吏的唱诵。   本次会试一共录取了两百一十三人。两人始终没有听到边静玉与姚和风的名字。起初他们还能互相安慰,自家主子少爷和客家少爷的名次肯定得靠前一点,后一百名没有少爷的名字,这是很正常的嘛!不过,等唱诵到了前一百名却还没有听到两位少爷的名字时,小厮们终于有些紧张了,两人都屏住呼吸竖直了耳朵就怕错过少爷的名字。结果,一直唱诵到第五十名,他们还没有听到想听的名字。   接下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非常漫长。   等唱诵到第二十一名时,他们终于听到了姚和风的名字。边家的小厮叫沈家小厮赶紧回去报喜。沈家小厮摇了摇头,真诚地道:“再等等,等听到了边少爷的喜讯,正好能一块儿回去报喜。”他这话一说,周围的人都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说大话。边家小厮却听得非常感动。   前二十名到前十名之间没有边静玉的名字。   小吏唱诵第十名的名字时,边家小厮和沈家小厮的表情都渐渐凝重,恨不得唱诵官能一口气把前十名的名字都念出来。偏偏事不与人愿,在唱诵前十的名单时,唱诵官竟然把每个名字都唱了三遍。   旁边有人嘲笑沈家小厮,道:“看来你家少爷要高中会元啦!”他说这话当然不是真觉得沈家小厮口中的“边少爷”真能高中会元,这人甚至一时间没想起来那位“边少爷”是谁,他是在说反话和风凉话。   沈家小厮却没理会这人。这人自讨了没趣,就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一直唱诵到第四名时,依然没有边静玉的名字。沈家小厮和边家小厮紧张得握住了对方的手。很快,第三名揭晓了,并不是边静玉。接下去只有两个名字了,会有一个是边静玉吗?即使是对着自家主子有着盲目自信的边家小厮,他这会儿也不敢说任何的话了。他只是在心里念着各路菩萨的名号。   唱诵官念出了第二名的名字:“恩科第二名,京籍,边静玉。”   沈家小厮和边家小厮激动地欢呼了一声。他们把三遍唱诵都听全了,这才转身朝外头挤去,一边挤着一边高声呼喊:“中了中了!我家主子高中第二名!各位大爷且让让,好叫我们快些回去报喜!”   方才讽刺过沈家小厮的人忙遮了脸躲进了人群里,但这会儿谁顾得上他呢!   两位小厮快马加鞭地回了家。   边家这边已经有人先来报喜了,比着小厮还要早一步。就是那支由闲汉组成的报喜队,因为边静玉高中第二名,又是贵勋出身(这意味着赏钱多),报喜的队伍很舍得下本钱,竟然还有人舞狮。浩浩荡荡十几人的队伍,一路上高喊着“恭贺某某老爷高中会试某某名”,弄得几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安平侯府的边静玉高中了会试第二名。侯府正门大开,府里早就备好了喜钱,这会儿直接朝着路面撒去。   小厮是第二个来报喜了。在小厮的后头,朝廷安排的报喜的小吏才姗姗来迟。   安平侯亲自招待了报喜官,各种打赏都给足了,又说:“小儿在外闭关苦读,今日不在府里,不然少不得让他出来亲自见一见礼。”他一个侯爷,地位比着这种不入流的小官高多了,态度却如此和善。   报喜官忙说:“梅花香自苦寒来,边贡士在学业上如此兢兢业业,日后的成就定不可限量啊!”他这话也不全是为了讨赏而说的空泛的吉利话,里头含着几分真心。自从本朝科考制度改革后,会试中的成绩优异者已经很少有边静玉这个年纪的人了。再有,今日是放榜日,边静玉却还能稳得住,竟然还在外头闭关苦读。这样的年纪,又有这样的心性,报喜官是真觉得边静玉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了。   送走了几轮报喜的人,安平侯喜得去给祖宗上了一炷香。   鲁氏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说:“要给世子去一封信。世子临行前还关心着静玉的成绩呢,快些把这个喜讯告诉他,也好叫他放心。再收拾一些东西给沈家送去,静玉一直在沈家读书,沈家人厚道,对着他肯定是倾囊相授了……哎!瞧我这记性,还有太学里的那几位先生的谢师礼也要一一备齐了。”   除此以外,鲁家那边要派人去说一说,柳佳慧的娘家柳家也要派人去说一说。柳佳慧的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知道边静玉本科参试,命人送来很多整理成册的往年卷子及优秀答卷,这就非常贴心了。   “不急在一时,不急在一时!”安平侯整个人好像年轻了十岁,“先别管谢礼了,先给静玉送些用得上的东西去,衣服也好,吃食也好,万万不可叫他亏着了。接下来还有殿试呢,莫叫他为小事分心。”   鲁氏斜了安平侯一眼,道:“侯爷糊涂了!静玉待在沈家,沈家还会让他亏着么?”她对沈家是极其放心的,若边静玉和沈怡正巧是一男一女,她对这门亲事就再满意不过了。但这会儿,她心里还想着边静玉和沈怡是要退亲的,就盼着两人退亲后还能做一对知己。嗯,她很快就知道亲事退不成了。   边静玉与姚和风从模拟考场中走出来时才知道自己的会试成绩。   沈怡先恭喜了姚和风,然后对边静玉说:“你乡试时第三,会试时第二,只要保持住这个进步的频率,等到殿试时就该第一了!”这话刚说出口,他就被沈德源举着鞋子追着打了。状元是这么好考的?临考前对边静玉说这种话,不是在给边静玉增加压力么?虽说沈德源其实也盼着边静玉能考个状元。   沈德源要求严格,肯定不许边静玉与姚和风耽误学习的功夫去大摆宴席,但他们成了贡士又确实值得庆祝,于是就在家里吃了顿家宴,这样也算是庆祝过了。家宴这日,沈德源难得给边静玉与姚和风放了半天假。不过,边静玉却也没有去外头走动,而是和沈怡一块儿,坐在沈家的园子里聊闲天。   盼归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凑到沈怡面前问:“小叔,我和妮儿为什么不一样啊!”   咦,难道盼归这就有两-性-的意识了?   沈怡想了想,说:“因为盼归的男孩子,妮儿是女孩子,男孩子有小弟弟……”   边静玉吓得连忙捂住沈怡的嘴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道:“你和孩子说什么呢!”他毕竟是在这个时代中土生土长的人,即便是后世的很多父母都羞于给孩子们做两-性-教育,更何况是边静玉呢?   沈怡作为脑海中装了不少垃圾信息的人,却不赞同边静玉的这份谨慎,说:“既然盼归发问了,这就说明他在心里已经想过类似的问题了。我们应该和孩子们说清楚,让他从小就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不行!不能说!你这样是不对的。”边静玉道。   “你才是错的……在这件事情上,你真得听我的。”沈怡很努力地给边静玉摆事实讲道理。   盼归歪着脑袋,看着小叔和边叔吵得面红耳赤。   万万没有想到,在很多事情上都能达成共识的两个人却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产生了严重分歧。后世有婚姻学家研究过,后世有很多家庭确实会因为孩子的事情吵到家庭破裂。边静玉和沈怡吵了好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了,孩子又不是他们的!边静玉说:“这事该让你哥来决断吧……看他怎么说。”   “行,那就问我哥吧。”沈怡说。   两个人悄悄地松了口气,很有默契地想,还好静玉/怡弟不会生孩子啊,少了个吵架的原因了。沈怡就把盼归抱在了怀里,带着边静玉一起找上了沈思。沈思正抱着妮儿,和妮儿一起玩翻花绳呢。   刚从南婪回家时,沈思恨不得能把儿子宠上了天。不过,随着盼归渐渐长大,沈思虽然心里依然很疼儿子,却觉得儿子应该要“穷养”,平日里抱妮儿的日子倒是更多一些,对着盼归则更为严厉些。   盼归却依旧不怎么害怕沈思。自从沈德源和沈思官复了原职后,盼归和妮儿就多了不少跟着大人出门交际的机会了。他是个活泼的孩子,虽然小小年纪,却已经在外面交到了很多同龄的小伙伴了。   “高家的哥哥妹妹的名字是一样的,哥哥叫壮壮,妹妹就叫香香。我和妮儿却不一样。”盼归疑惑不已,他说的一样是指名字的格式一样,“我不要叫盼归了。我要和妮儿一样,以后叫我归儿好了。”   沈思:“……”   这不孝子!你做你的龟儿去吧,我可不想做龟爹!   围观了这一幕的边静玉和沈怡尴尬不已,他们误会孩子的意思了。边静玉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穿着龟壳的小盼归,只见他举着一个大龟壳,然后开开心心地给沈思套上了:“爹,这是你的壳!”   亲儿子给的龟壳,到底背不背!还好怡弟不能生孩子。边静玉再一次觉得庆幸。 第84章   沈思这做亲爹的,终于意识到该给儿子取个大名了。   之前没有取大名,一是因为民间有叫小名易养活的说法,盼归和妮儿在母腹里受了不少罪,都不算是那种特别健壮的孩子,因此家长们下意识就把取学名这件事情延后了。二是因为沈思觉得亏欠,他在孩子们刚出生时,没有陪在他们身边,于是就希望能尽力弥补他们。如果给孩子取了大名,仿佛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那些被迫分离的时光也就彻底一去不复返了,沈思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些。   不过,眼看着盼归开开心心地当了龟儿,这大名是不取也要取了。   沈思、沈怡这一辈的心字辈,到了盼归这一辈就是草字辈了,因此盼归最终定下大名为沈英。妮儿是随着沈家族谱取名字的,于是也有了大名叫沈荷。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荷是个非常好的名字呢!   孩子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可爱的坚持。有了大名后,盼归就不许大家叫他盼归了,盼儿也不行,归儿也不行,心肝宝贝儿也不行,就连大名里头的“英”字单独用都不行,必须要连名带姓叫他沈英。   会试放榜后,京城中的各位大人都迎来了收情诗的高峰期。   当然不是真正的情诗啦,新科贡士们只是借情诗隐晦表明心意而已,这其实就是一种另类的投拜帖的行为,比单纯投拜帖要文雅一点。于是,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大儒们天天都能收到类似于“啊,我暗恋你啊,你快看我一眼吧”、“呀,你何时来我家提亲呐”、“我的良人哟,我在原地等你”等等的情诗。   边静玉随着潮流也做了几首。然而,他与姚和风若想去拜访大儒,自有沈德源的名帖为他们保驾护航,所以那些情诗最终没有用上,都被沈怡收集去了。据说,沈怡把情诗都装在盒子里收起来了。   朝中有人好办事,有了沈德源的提点,边静玉与姚和风就知道该重点去拜访谁了。别的新科贡士往往没有他们这样的好运气,大部分人都只能广泛撒网,不甚仔细地就做了某位大儒的门生,等到他们入朝为官后,再发现自己的为官理念与他所拜的大儒不同,这已经迟了,只能捏着鼻子尊师重道。   边静玉被沈德源指使着忙得团团转,连他最喜欢的长辈鲁舅舅那里,都是急匆匆地只见了一面。鲁舅舅知道边静玉还在准备殿试,当然不会觉得被怠慢了,反倒是觉得边静玉太辛苦了,让人心疼。   鲁舅舅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说:“静玉太瘦了……得好好给他补补!”   正独自坐在书房里感概着,忽然有下人来回话,道:“夫人说接下去要全府茹素三日……”本朝佛教鼎盛、道教式微,鲁家就只有鲁舅舅一人是崇尚道教文化的。他常常觉得寂寞如雪。因为鲁家的女眷们大都信佛,所以鲁家经常会有茹素的活动。赶上了哪位菩萨的诞辰日?茹素!要为家里的子孙祈福?也要茹素!为了某些事在佛前许愿?肯定要虔诚茹素!许的愿望实现了,要还愿?必须要茹素!   鲁舅舅一听家里又要茹素了,脸上的表情就坏了,他是绝对不会参与这种活动的!   下人小心翼翼地回着话:“夫人说,老爷您正该吃些清淡的,大夫也是这样说的。”   鲁舅舅稍微有些胖了。好吧,不是稍微,而是很有些胖了。大夫倒是没有暗示他应该减肥,但他之前有一阵子身体不舒服,大夫问过他的每日都吃了些什么后,觉得他应该调整饮食结构。鲁舅舅珍惜地看着自己肚子上的肉,说:“我是绝对不会茹素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强调说:“绝对不会!”   “夫人说,这次是为表少爷祈福呢,愿表少爷一路亨通、免遭小人。”下人赔着笑说。   一听是为边静玉祈福,鲁舅舅脸上的黑气马上收了,一张白胖胖的脸皱成了菊花模样,有气无力地说:“你去叫夫人预备起来吧,茹素就茹素,谁还会怕了?”为了外甥,只能对不起身上的肉肉了。   待鲁舅舅吃全素食吃得一脸菜色时,殿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殿试的考试地点在皇宫中,为了不污了皇上的眼,考生们要统一着装。这衣服是由朝廷提供的,在他们考上贡士时,朝廷会发一件儒生服,这件衣服与寻常的儒生服稍有不同,人们又将它称之为“贡士服”。同样的衣服,同样的打扮,然而有些人就是能够鹤立鸡群。边静玉的气质就让他脱颖而出了。   有些人中了会试后,对后面的殿试没什么把握,就会押后三年再考。要知道虽殿试一般不会再刷人,但排名的先后却关系到了日后的前程,若是中了三甲同进士,就让人觉得非常尴尬了。同进士这个“同”字其实是“不同”的意思,某些自尊心高的人会将“同进士出身”当作是不能一洗了之的难言之隐。   押后三年再参加殿试,这并没有什么,然而此时的布料染色技术一般,贡士服放了三年,颜色就不如三年前鲜亮了。再有放上六年的,或者因为不断守孝等原因而放上九年的,贡士服更是黯淡了许多。在这样的情况下,年轻的边静玉穿着崭新的浆洗熨烫过的贡士服,又怎么可能会不夺人眼目呢?   他实在是年轻,又实在是俊美。简直让人妒忌!   大家都忍不住朝边静玉看去,他身上有着温润的文气,也有着矜持的贵气。他虽是谦逊的,但也是自信的。因为已经知道了边静玉是本届会试的第二名,所以大家都清楚,他确实有不一般的底气。   见到这样的年轻才俊,大家一时间都心思各异。其中,某些的小人心思不说也罢,也有那种坦荡大度者,因为已经是为父做爹的年纪,内心深处不由得起了一种真诚的感慨,生子当如边家静玉啊!   经过了验身等一系列的程序后,大家终于坐进了考场里。   皇上出场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考生们在这之前都接受过礼仪官的教导,知道这时不能抬头,只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聆听圣训。边静玉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黄灿灿的稻草人,他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殿试只有一题。   边静玉见到题目时,心里一紧。沈德源可以说是猜中了题,也可以说是没有。   题目是和赋税及徭役制度有关的,这好似和玉米无关,所以说沈德源并没有猜中题目。但是,要动现有的赋税及徭役制度,要减轻百姓的赋税,这里头直接牵扯到的就是大地主们的利益,这就和沈德源在猜题时提出的土地改革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因此也可以说沈德源是猜中了题目。只不过沈德源提出的土地改革制度是一步到位了,比较理想主义,而卷子上的赋税制改革则是从侧面出击的。   沈德源到底还是算准了显武帝的心思啊!   边静玉受过沈德源的指点,很清楚显武帝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目前的国情来看,土地兼并的加剧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国家税基,所以显武帝很明显是想要重新清丈土地!而既然知道了显武帝的眼光落在这里,那么边静玉就知道自己的文章该怎么写了。土地确实应该重新清丈,如此才能扩大征收面,使得税赋相对平均。与此同时,国家也应该统一赋役,使得税赋趋于稳定,百姓得以稍安。   边静玉心里已经想好了文章的雏形,然而他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笔一落,他确实迎合了皇上的心思,但也和地主豪强们站在了对立面。   政治这东西啊,比着人们想象出来的样子要更加黑暗。想要当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这不仅仅是有一颗爱民为民的心就够了的。拿几十年前的青苗法来说,当时民间高利贷盘剥的现象非常显著,就有官员提出了这一法案,允许百姓在荒年用低价贷到米粮,这既为百姓解决了当务之急,同时也增加了政府的财政收入。然而在具体实施的时候,地方财政出现问题,官商互相勾结,又值官场黑暗等一系列问题,这样的法案反而成为了剥削百姓的工具。那提出法案的官员差点就被写进《奸臣录》。   边静玉可以肯定,显武帝是真想为百姓做些实事的。他也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边静玉不可否认,他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个利己主义者,因为他总是会以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为先。但是,他也有一颗为民的心。若他把心中的文章尽数落于纸上,这不仅仅是在迎合皇上的心思,其实那一字一句也是真正顺应了他自己的本心。但是,光有本心还不够,光有一颗爱民为民的心还不够。   如果说为官是一场长途跋涉,若没有魄力和应变的能力,那好的也会变成坏的。   显武帝要对地主豪强开刀,如果他成为了这把刀,那么他能受得住随之而来的震荡吗?显武帝这个握刀之人能受得住随之而来的震荡吗?显武帝能坚持到底吗?这变法真能维持住为民的初衷,不会中途变节吗?还是说,最终变法失败,而他会像那位差点被写进《奸臣录》的前辈一样,半生流离?   边静玉面色沉静,然而他身上已是冷汗淋漓。   第85章   边静玉脸色苍白地走出了崇文殿。崇文殿是本朝举行殿试的地方。   本是天气不错的日子,阳光落在人们的身上,让人由外而内都有了一种暖洋洋的感觉。边静玉随着人流走到阳光下,心里的阴寒渐渐被驱散了,他那颗被塞进了太多东西的脑子终于得以重新运行。   边静玉这才觉出自己的四肢无力。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生理表现,当一个人经历过巨大的紧张、焦虑之后,四肢通常会发软。而在众多的考生中,边静玉的表现并不突兀。事实上,有不少考生因为是第一次面圣——尽管他们全程没有抬头,连皇上的一片明黄色衣角都没有瞧见——在考试时就紧张得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正常了。边静玉的脸色苍白如鬼,但夹在众多同样苍白如鬼的考生之中,也就没有显出他一个人的不对劲来。   考生是排队入场,也是排队出场的。崇文殿是宫殿群中的外殿,但从崇文殿到皇宫正门处也要经过好几道门。走在两道门之间的夹道时,边静玉抬头四顾了一下。身后的门已经锁上了。两边都是高耸的围墙。抬头望天,似乎也只能看到方寸的天地。这让边静玉忽然生出了一种“被囚于此”的错觉。   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像是一声嗤笑,仿佛在嘲笑他自己之前的游移不定。   文人的能量在于他们手中的笔。若是笔落难惊风雨,笔起难托江山,那么他们手中的笔就算是废了。落笔起笔皆无悔,大不了就是被囚于此,被囚于权势,被囚于命运,被囚于时代,被囚于天下。   边静玉迈步朝宫外走去,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他即将开始或已经开始的仕途上。   姚和风排在边静玉身后,他们之间隔着好几个人。在宫廷中不可喧哗,姚和风虽然很想和边静玉说说话,却不敢挤到边静玉身边去,只能不错眼地盯着边静玉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姚和风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边静玉那如长竹一样挺拔瘦削的后背上忽然压了千钧重物,而他依然蹒跚前行。   当姚和风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见边静玉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健。   出了最外头的门,远远有各家的马车候着,姚和风这才敢错了队伍,凑到边静玉的身边,揽着边静玉的肩膀,说:“终于考完了。接下来肯定有各种文宴雅集……你会喝酒么?他们肯定都喜欢逮着你灌酒。”谁叫边静玉这样年轻,又有这般引人嫉妒的长相和才学,大家肯定会卯足了劲儿让他喝酒的。   边静玉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   姚和风一脸同情地看着他,道:“那你这两天抓紧时间好好练练。”虽然肯定是练不出来了。   因为连殿试都已经彻底考完了,所以边静玉与姚和风不必再去沈家接受沈德源的指点,他们这次就各回各家了。与姚和风挥手说了再见,边静玉在小厮的肩膀上撑了下力,爬上了安平侯府的马车。   马车里却坐着另一人。沈怡笑着说:“我送你回家。”他伸出手拉了边静玉一把。   沈怡皱了眉头,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边静玉摇了摇头。他虽心里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这会儿却还是没什么说话的力气。   沈怡先拉着边静玉在自己身边坐了,忽然伸手从边静玉的脖子里伸进去,摸了摸边静玉的后背。   这个动作是从沈巧娘那里学来的。沈巧娘在照顾沈英和沈荷两个孩子时总是很心细。有一阵子,孩子们喜欢满园子地乱跑,每次一跑就会出一身汗,若不及时给他们换衣服,等他们大汗淋漓后被冷风一吹,这就容易着凉。但大人也不可能在一天中给孩子们换个十套八套的衣服。沈巧娘就想出了一个主意,把细软吸汗的棉布裁了,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剪成手巾的大小,然后从孩子们的脖子里塞进去贴着他们的后背。这样一来,当孩子们在玩耍中出汗时,汗水会被棉布吸收,就不太容易着凉了。   沈怡经常能见到沈巧娘把手捂热后塞到侄子侄女后背衣服里去试衣服干湿的情景。他这会儿就活学活用了。这一摸,果然觉得边静玉的绸缎里衣有些潮,摸着觉得凉凉的,怪不得边静玉会觉得冷。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早知道也往你后背里塞一块棉布了。”沈怡说。   边静玉把沈怡的两只手拉开,把沈怡摆成了一个适合拥抱的姿势,然后钻进了沈怡的怀里,口齿不清地说:“你抱着我,我就没那么冷了……”他这会儿看上去乖极了,虽然他已经过了说乖的年纪。   沈怡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乖乖地当人形抱枕。   马车平稳地驶到了安平侯府。   沈怡先跳下了马车,然后伸出手把边静玉扶了下来。本来沈怡这就该离开了,结果边静玉却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开。沈怡只好把格外粘人的边静玉送到了府内。安平侯、鲁氏等人都在正厅等着边静玉归来。边静玉打了个哈欠,说:“父亲母亲,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下,等休息好了再去给你们请安。”   都是亲爹亲妈,自然不会挑边静玉的礼,听他说累了,安平侯和鲁氏都赶他去休息。   边静玉就拉着沈怡的手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目送着儿子离开后,鲁氏才反应过来,说:“静玉不是说他累了么?怎么还把沈二带走了?”既然累了,他哪里还有力气招待友人呢?总不能边静玉睡着,叫沈怡一个人待着吧?这也太怠慢沈怡了。   安平侯不在意地说:“他们年轻人之间没这么讲究,随他们高兴就好。”   “这不行!我这就叫人给沈二送些点心去。”鲁氏说。   沈怡对着边静玉身边的几个最得用的小厮已经很熟悉了,见之前是书平留在顺安院里伺候的,便问:“热水备好了?快服侍你家主子泡个热水澡。再上一碗热茶来,叫你家主子先散散身上的凉气。”   边静玉仍拉着沈怡的手没有放开。   沈怡把两人相握的手举起来,送到边静玉眼前,开着玩笑说:“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啊……这么舍不得我呀?莫非要我陪着你一块儿泡澡吗?”想了想,沈怡又问:“殿试还顺利吗?这次的考题是什么?”   顺安院里有一个露天的小石桌。边静玉以前总在这小石桌喝喝茶什么的。他拉着沈怡在小石桌坐了,然后把书平、书安等伺候的人都打发了下去。小石桌周围没有什么可供遮挡的地方,远处又有书平、书安等忠心的下人守着,所以在这儿说话很安全,不用担心被人听去。边静玉缓缓地说了考题。   “我怕……”边静玉说。他在沈怡面前不用掩饰自己的懦弱。他知道变法有多难,他知道日后的路有多难走,他知道变法失败后,他会落入多么悲惨的境地,但他最终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写了答卷。   如果仅仅是想要在科举中有所作为,其实边静玉不用交出那样一份犀利的答卷,他换一种柔和的答法,也能轻轻松松进了二甲。凭着他的年纪,二甲就已经大有可为了。但他最终还是把自己心里最满意的答案一字一字写在了纸上。他已清楚,这份犀利的答卷必然要让他成为显武帝手中的一把刀。   古往今来,有很多人愿意成为皇上手里的刀,他们中有些人是为了一种站于高处的虚荣,有些人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有些人是为了唾手可及的权势。边静玉却不是这样,他在衡量了利弊后,明知道前路危险重重,却依然这么做了。这就显得难能可贵了。不说变法失败将会带来的种种凄惨的后果,就算变法成功了又怎么样?如果边静玉是一把刀,变法成功后,他这把刀很有可能被皇上兔死狗烹。   但是,如果朝廷的执行力够强,如果变法彻底成功了,这确实为百姓谋了一份巨大的福祉。   在午后的阳光中,边静玉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们去南婪的那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我并不是一个无私的人,但我确实应该做点什么。如果……如果我成了皇上的刀,其实皇上也能成为我的刀。”   这样的话实在是大不恭敬了。边静玉对皇权的藐视——也许还没有到藐视的地步,但他确实不像这个时代正统的读书人那样对皇权充满了敬畏——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显露了出来。他不是一个真正能大公无私到忘我的人,所以正如他说的那样,他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皇上也能被他所利用。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走到最后,谁知道谁是黄雀谁又是可怜的蝉呢?   沈怡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其实并没有吞咽口水的需求,因为他嘴巴发干。他之所以做了这个动作,是因为这动作是他在紧张时下意识的一种行为。他喉结顺势动了一下,透着几分不自知的性感。   “我希望……到了最后的最后,一切都能如我所愿。但其实,我真没什么信心。”边静玉好像在说着什么俏皮话,“也许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其实我哪有那么厉害,说不定未来碌碌无为的也是我。”   “我……我们成亲吧!”沈怡郑重地说。 第86章   边静玉瞪圆了眼睛看着沈怡。   沈怡已经把最难的一句话说出口了,接下来的很多话反而就容易说了。他在阳光下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期待的笑容,仿佛有细碎的阳光落入了他的眼睛里。他认真地重复了一句,道:“我们成亲吧!”   这样的话题转变让边静玉措手不及。   沈怡却觉得这一切很合情合理。他对边静玉说:“等我们俩成亲了,我们就可以搬到新诚伯府一起住了。没有老夫人,没有你的父母,没有你的兄嫂和红薯。也没有我的父母,没有我的兄嫂,没有我姐姐,没有盼归和妮儿。只有我们两个人。若是你日后真的出事了,你能连累的也只有一个我而已。”   沈怡当然舍不得和自己亲人分开了,但是他知道边静玉的心结在哪里。   男人成亲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像男女嫁娶一样,基本上就是把其中一个男人当成女人,被娶的那个就是男妻,男妻不可在外面抛头露面。用这种方式成亲,一般都是两个家庭的门第相差比较大,再要么就是两位成亲的人没什么感情,一切都只是因为父母之命而已。另一种成亲的方式则比较平等。   沈怡和边静玉自然是两情相悦,而且他们双方的家庭也不会要求他们中的某个人日后只能守在内院里,因此他们俩成亲时肯定会用平等的方式。但就算是这样,男人和男人成亲依然会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内院必须和府上的其他人的内院分隔开。若不然,若沈怡“嫁”给边静玉,难道要沈怡婚后和柳佳慧日日相对?或者,若边静玉嫁给“沈怡”,再叫边静玉天天和虞氏、沈巧娘等人见面?   在这个讲究男女大防的时代,这必然是不可以的。   所以,男人和男人成亲后,最好还是在府外重新置办房产。沈怡和边静玉是平等的婚姻关系,本来应该由沈家和边家为他们共同置办房产,但沈怡忽然封了伯,忽然就有了御赐的房产。这是皇上赏的屋子,自然不能任由它空着,要不然就是不恭敬了。所以,沈怡日后必须要住进他的伯府里头去。   在京城中,男人和男人成亲的情况虽然不是很普遍,却也不罕见。有那种大家族的嫡母,对着庶子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把他们发嫁了出去,庶子能得到的嫁妆比着分家时能得到的财产会少很多。哪怕不好把庶子嫁出去,那给庶子娶个男妻,然后打发庶子去府外居住,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分家了。   若边静玉和沈怡成亲后住在了新诚伯府,在世人看来,他们小夫夫就和边家、沈家变相分家了。   如果边静玉日后真的仕途不顺,遭遇了一系列的祸事,那么只要操纵得当,边家和沈家还是能够得到保全的。当然,边家人和沈家人需不需要这种保全,这就另说了。若是边静玉真落入了不好的境地中,他盼着家人能与他撇清关系,但家人们或许会选择为他努力奔走吧?要不怎么能说是家人呢!   “你……”边静玉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怡。   沈怡忙说:“若你觉得随我住在伯府损了你的面子,可以把伯府旁边的那屋子买下来用作是你的府邸,到时候好好改建下,两家就能合做一家了。也别说是我随你住或者你随我住,反正就我们住着。”   “你就不怕我连累你?”边静玉的眼角已经带上了笑意,但他却还是故意问了一句。不得不说,在他为未来迷惘的时候,沈怡能够像这样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一边,这让他有了一种安全感和满足感。   沈怡故作凶狠地说:“不然呢?我算是栽在你身上了。你心里只能想着我,不能再去想着别人。就算要连累,当然也就只能连累一个我了。”听听他这话,仿佛被连累是一件多么美好多么抢手的事情!   有一句话沈怡没说。他其实也不全然是为“爱情”这东西冲晕了头。随着玉米的推广和《寻粮记》的传播,沈怡身上的新诚伯的爵位就一直是稳稳当当的。他是朝廷的吉祥物,是百姓的恩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边静玉日后真有个什么不好,沈怡拼掉一切不要,总能保全边静玉的一条性命。因为已经做好了最差的打算,沈怡觉得自己肯定能够为边静玉兜底,所以他才会任由边静玉去闯、去冒险。   这大概就是属于沈怡的温柔了。   边静玉道:“你真是个大傻子。”   “大傻子心悦你呀。”沈怡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   像边静玉这种在感情上向来内敛含蓄的古人当然斗不过沈怡这种脑子里装满了各时空信息的伪古人了。边静玉被闹了个红脸。他满是纠结却又充满了甜蜜,沈怡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心悦两个字!   暖洋洋的阳光下,大傻子看着小傻子,笑得像两个快乐的傻子。   “静玉,不说我们自小定亲,就从我破了十六岁时的生死劫说起,自那时见面到现在,我们也已相处了无数的日夜……”沈怡舔了舔嘴唇,“成亲的事本该由父母商议,但我想问你一句。我们成亲吧?”   这已经是沈怡第三次重复这句话了,再容不得边静玉装傻了。   边静玉被扑面而来的浓烈的感情弄得心跳加快。他讷讷地说:“你……”   沈怡含笑等着边静玉的回应。   边静玉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他被沈怡拨-撩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沈怡还能这么淡定?于是,他伸出手捧住沈怡的脸,强忍着“光天化日之下,我竟然做了这种事”的羞耻感,在沈怡嘴唇上亲了一下。   鲁氏提着点心走来顺安院时,书平等人就在院子门口守着。   这就是不愿意让人进去的意思了。   如果鲁氏真要进去,书平肯定拦不住。但鲁氏不欲为难儿子的小厮,就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书平,一边说着话,一边踮着脚朝院子里望去。她道:“不是说要休息了么,怎么瞧这架势还在聊正事……”   边静玉主动亲吻沈怡那一幕,就被鲁氏瞧了个正着。   鲁氏愣住了。她的大脑好像停止了转动。等她意识到这样的亲吻意味着什么后,沈怡和边静玉已经抱在了一起。鲁氏觉得有些晕眩,整个人都晃了一下,好在她身后的丫鬟机灵,赶紧把她扶住了。   鲁氏是这家里的女主人,女主人身体不适可是一件大事!   边静玉和沈怡很快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听闻是鲁氏身体不适,边静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他正要开口唤娘,鲁氏靠在丫鬟的身上,先一步开口问:“你和沈二……”   边静玉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羞涩。   鲁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一激动,一口气却提不上来,整个人竟晕了过去。   边静玉慌忙冲上前,抱住了鲁氏。沈怡这时也走了过来,在一旁搭了一把手,说:“快,先把夫人扶到屋子里去。去把府医叫来!”听到沈怡的话,边静玉稍冷静了下,就近把鲁氏抱到了他的房间里。   把鲁氏安排躺下了,府医却还没有来。边静玉有些茫然地看着沈怡,说:“我娘莫不是……莫不是不同意我们的亲事吧?”明明他一直在鲁氏面前为沈怡刷好感度,鲁氏很喜欢沈怡,为什么会不同意?   边静玉却不知道,鲁氏心里一直存着“等到了合适的时机,两家就开开心心退亲了”这样的认知。作为一位母亲,她有些过分相信自己孩子说的话了。她确实很喜欢沈怡,恨不得沈怡能是自己人,也知道边静玉和沈怡感情好,但有了那样的认知后,她一直觉得两个孩子是好朋友,从来没有想歪过!   沈怡也是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若鲁氏真的反对……他们看来要好事多磨了。   鲁氏并没有晕多久,很快就转醒了过来。正巧府医这时也到了。鲁氏却不愿意叫府医为她诊脉。因为她觉得自己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才晕过去的,若府医诊出了气急攻心的脉象,岂不是在说她被边静玉气晕了吗?这不就是在说边静玉不孝顺么?而这种事情若是被传出去,边静玉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鲁氏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儿子的。   “我没事……许是日头太晒了。我喝些温水就好了。”鲁氏说。   “娘!”边静玉坚持叫府医诊脉。若是自家养的府医不得用,他就递帖子请太医来了。   鲁氏哪能让边静玉真去请太医啊。若是被太医诊出了气急攻心,怕是真不能封口了。面对着儿子的关心,她觉得很受用。但她心里依然是乱糟糟的,一时间竟直接无视了就站在边静玉身边的沈怡。   沈怡心中一叹,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和边静玉之间的距离,免得让自己碍了鲁氏的眼。沈怡自然不会放弃边静玉,但现在不是宣扬主权的好时机,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刻让边静玉为难。   在边静玉的坚持下,鲁氏递出了手腕。   府医认真地把了脉,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沉思片刻便让鲁氏又换了一只手。   边静玉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焦急地看着府医。   府医让鲁氏来回换了几次手,起身回话道:“恭喜啊,府上又要添丁进口了。”   鲁氏傻眼了。边静玉也傻眼了。所有人都傻眼了。所以,这是……喜脉?! 第87章   鲁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和边静玉很有缘分。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应该是会试放榜那一日怀上的。那时候,边静玉因着还要准备殿试就住在了沈家,安平侯和鲁氏得知边静玉是会试的第二名,激动的心情却无法对着当事人宣泄,于是他们两个为人父母的就凑在一起喝了点酒,当天晚上一激动就……   鲁氏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怀孕!   虽然边嘉玉不是鲁氏生的,但名义上也是鲁氏的儿子。按照此时出生就算一岁的计量方法,边嘉玉的长女都已经两岁了!而鲁氏作为一个孙女都两岁了的人竟然又怀孕了!这事情传出去肯定会让人笑话的。鲁氏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她仿佛能看到自己的脑门上被刻上了“为老不尊”四个大字。   但鲁氏能怀孕这件事其实也并不奇怪。   虽然沈怡和边静玉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但他们的母亲年纪相差挺大的。苏氏先生了沈思、沈巧娘后才生了沈怡,沈怡是她的幼子。而鲁氏作为安平侯的继室,第一胎就生了边静玉。别看苏氏和鲁氏是同一辈分的人,但其实她们两人相差了小十岁有的。鲁氏这个年纪,再怀孕真的不算什么奇事。   只是,能不能怀孕和想不想怀孕,这其实是两码事。   要鲁氏来说,她肯定是不想怀孕的。此时的医疗条件太差了,女人是用命在怀孕生孩子。鲁氏作为一个已经有了成年儿子的人,她实在没必要再去冒险怀一胎。为什么此时的很多当家夫人会主动给丈夫安排小妾?这不仅仅是贤惠不贤惠的问题,而是因为在这个还没有安全有效的避孕方法的时代,一旦过夫妻生活就很有可能怀孕,当家夫人们安排丈夫去睡小妾,就是想把怀孕生子的危险转移给小妾。这样的做法或许会让后世的人难以理解,也不符合后世的价值观,但却很符合此时的社会情态。   若是鲁氏和安平侯之间情比金坚也就算了,偏偏他们这对夫妻是这个时代中最常见的那种夫妻,两个人或许能互相尊重,大概也能互相信任,但平日相处时却一直客客气气的。安平侯还不值得让鲁氏去为他冒险。所以,鲁氏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是悄无声息地意外来了,她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怀孕的。   不过,现在孩子真的来了,鲁氏除了觉得羞耻度太高以外,倒是没想过要把孩子打了。   此时的打胎技术全靠药物,这种药物极其伤身,一般都是给人命如草芥一般的青楼女子用的。鲁氏的肚子稳稳当当的,打胎反而会伤了她的身体。再有一个,此时佛教文化盛行。佛家以为,就算打了胎,胎儿的婴灵也会一直跟着母体,这会损了母体的福报,还会通过母体影响到其他的血脉亲人。   反正民间常有四十多岁的妇女平安生子的事情发生,她们生子当天还在干农活!鲁氏离着四十还差好几岁,她觉得自己肯定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比起鲁氏这个淡定的当事人,安平侯和边静玉两个男人反而忧心忡忡,盯着府医仔细检查了鲁氏的身体,又请来了太医,还请教了京中有名的稳婆等等……自从发现怀孕后,鲁氏好吃好睡的,气色别提有多好了,安平侯和边静玉却瘦了一大圈。   鲁氏琢磨着边静玉和沈怡的事。   因着和安平侯这个做丈夫的没有太交心,鲁氏把感情更多的放在了儿子身上,她恨不得能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边静玉,让他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的食物,将来自然也要结一门最好的亲事。   在鲁氏的构想中,边静玉的妻子定然家世显赫、性情贤淑,如此才能配得上边静玉。   沈怡的家世好不好?自然是好的!   沈怡的性格好不好?自然也是好的!   “除了他是个男的,我竟是找不出他半点不好来……”鲁氏在私底下对老夫人宋氏说,“唉,这么一想,我倒是越发觉得心塞了。静玉眼光高着呢,若沈二不好,静玉岂会看上他?所以这不能怪静玉。”   “照你这么说,就该怪沈二了?还是怪沈家把沈二生得太好又养得太好了?”老夫人问。   鲁氏摇了摇头。作为一位母亲,她显然是偏心的。但是,她再如何偏心,把自家的孩子当成了宝贝,却也不能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个小妖精吧?摸着良心说,沈二确实是个再讨人喜欢不过的好孩子。   鲁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自然也怪不到沈家人头上去。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应该怪侯爷!娘,静玉自小长在您跟前,您是知道静玉的,他这人最懂得分寸了。若他和沈二没有婚约,沈二再如何好,静玉肯定也是把他当成好友,绝不会越雷池一步。正因为他们之前就有了婚约,静玉才会放任自己喜欢上沈二……所以,千错万错都是侯爷的错!谁叫他在静玉小时候就给静玉定了这门亲事呢!”   老夫人莫名松了一口气。鲁氏不舍得对边静玉发火,也没有迁怒于沈怡,一腔怒气全都冲着侯爷去了,这真是再好不过了。这门亲事在当初确实是侯爷决定的,面对鲁氏给予的白眼,他就受着呗!   老夫人的视线从鲁氏的肚子上划过,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鲁氏有些茫然地说:“我本来想着,殿试都过了,静玉成了进士老爷,我们家和沈家正好商量着把亲事退了,我再给静玉仔细挑一门亲事……新媳妇进了门,我喝了媳妇茶,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你才什么年纪!偏要在我这个老太婆面前说这辈子没遗憾了,这不是戳我的心嘛!”老夫人说。   鲁氏忙说:“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鲁氏:“总之你这话说得不尽不实。难道沈二就不给你端茶送水了?”   鲁氏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虽不懂什么高深的学问,也知道书上说的是阴阳调和。”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好像男女成亲才是正道,虽然律法没禁止男男成亲,但男男的亲事好像总低人一等似的。   鲁氏自然是一心为边静玉打算的,哪怕她不认同边静玉和沈怡的关系,她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儿子好。老夫人不能斥责鲁氏的这一番慈母心肠,然而她心里想着的是边静玉跪在自己面前诉说心事的样子。宋氏和鲁氏这一对婆媳把关系处得非常好。鲁氏亲娘早逝,她有什么心事肯定会对宋氏说。边静玉就知道母亲肯定会来找祖母谈心,因此提前给祖母磕过头了,只盼着祖母能帮他和沈怡说说好话。   老夫人是真心疼爱边静玉,其实她也希望边静玉能娶个淑女、生几个孩子。但作为一名长辈,越是疼爱孩子,就越拗不过孩子。老夫人拍了拍鲁氏的手,说:“你也说了沈二很好,除了他是个男人,再也找不出他身上不好的地方来了。那么,为什么男人不好呢?因为静玉娶个男人,会让一些人在背地里嘲笑他。可是,沈二已经是新诚伯了,有人敢嘲笑伯爷吗?必然是没有的。还因为男人不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确实是个大问题,可是……”老夫人指了指鲁氏的肚子,接着说:“孩子这不就来了?”   鲁氏脸一燥,说:“孩子的辈分不对啊!”   老夫人愣了一下,忽然就反应过来了。鲁氏能迅速意识到辈分不对,说明她其实已经想过过继的问题了,而这又说明她其实想过要接受边静玉和沈怡在一起了。她并不是不顾一切地只想拆散他们。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   在安平侯看来,鲁氏的脾气也一日一日地大了。以前,鲁氏对着安平侯总会温顺地唤一声侯爷;现在,鲁氏动不动就觉得心烦气躁,捧着肚子说:“让那老东西走!看着他,我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听听!安平侯已经成了“老东西”了!   不过,鲁氏的坏脾气似乎只冲着安平侯一人去了,没有半分波及到边静玉身上。边静玉刚考过殿试,如今殿试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他推了外头的宴请后就没什么事情干了,就每日围在鲁氏身边,念念四书五经,弹弹高山流水,给母亲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做胎教。胎教这个说法是从沈怡那里来的。   看着鲁氏心情还好,边静玉试探着说,沈怡想来府里给鲁氏请安。   鲁氏似笑非笑地看了边静玉一眼,说:“好啊,让他来吧。”   ————————   “听静玉说,胎教这个说法是从你那里来的?”鲁氏对沈怡态度很和善。   沈怡坐在鲁氏左手边,小心翼翼地点头说是。边静玉则小心翼翼地坐在鲁氏的另一边。   鲁氏又说:“原来孩子在母腹中就能受到周围环境的熏陶了啊!若我怀着的是个男孩就好了,每日都听着哥哥给他念书,只盼他日后也能考取功名。但若是个女孩……静玉啊,你妹妹想听小曲儿了。”   边静玉忙说:“好!我这就给妹妹唱小曲儿。”   鲁氏看了沈怡一眼。   沈怡很有眼力劲儿地说:“我也会唱。妹妹想听什么?”   一盏茶后,听着静玉和沈怡乖乖地唱小调儿,孕妇心满意足了。鲁氏心想,如果她说妹妹喜欢看漂亮姐姐们唱小曲儿,不知她儿子和她便宜儿子换了女装后会是什么样子……啧,忽然有些期待呢! 第88章   鲁氏似乎点亮了什么了不得的技能。当她面对着边静玉时,她的口头禅渐渐变成了“呀,你弟弟要怎么怎么了”或者“哎,你妹妹想怎么怎么了”。边静玉被母亲借着未来弟弟妹妹的名义折腾得团团转。   若说边静玉是被迫遭到这种待遇,那安平侯和沈怡就是主动求虐的了。   安平侯有些羡慕地看着边静玉,也想要拥有这样的待遇,好和鲁氏肚子里的孩子亲近亲近,然而鲁氏见着他就脾气暴躁。他若不想招了鲁氏的烦,就得夹起尾巴好好躲起来。一家之主的地位不保。   沈怡则比较心机。他这会儿想明白了,原来鲁氏一直逗盼着边静玉能娶一位淑女,对他这位儿婿的接受度不高。沈怡和边静玉在一起,从未想过要让边静玉和他的家人对立,所以他在很努力地想要取得鲁氏的认可。鲁氏愿意折腾他,这说明鲁氏其实已经渐渐在接受他了,否则鲁氏见都不会见他。   反正黑锅已经叫安平侯背了,沈怡和边静玉都是无辜的,其实鲁氏对沈怡的态度还算不错。   在沈怡对着鲁氏献殷勤的时候,朝中负责本次科考的大人们正在紧锣密鼓地阅卷。宫中有专门的屋子用于阅卷,在阅完所有考卷之前,考官们吃住都在里头,不能擅自离开,也不能给外界传消息。   主考官一般由阁老担任。主持本届恩科的是众阁老中资历比较浅的一位,姓江。江阁老是从那年秋闱舞弊案之后开始崭露头角的。若不是当时有位阁老获罪,空出了内阁的位置,江阁老或许还得再熬上几年资历才能入阁。因此,江阁老急需要有一些政绩,好让自己这个阁老显得更名副其实一些。   正因为江阁老是踩着舞弊案爬上来的,所以他主持的本届恩科绝不容有失,会尽可能地做到公平公正。而且,江阁老不怕爆点,他反而担心没有爆点。有了爆点,他才有存在感。皇上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所以将心里筹谋着的赋税改革一事多少朝江阁老透露过一些。江阁老坚定地站在皇上这边。   也就是说,至少在赋税改革——而赋税改革的根本目的还要落在土地改革上——这个议题上,江阁老是最懂皇上心思的。其他人都以为赋税改革是目的、是结果,江阁老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除了主考官,几位副考官的权限也都不小。在秋闱舞弊案之前,副考官一般从礼部、吏部和翰林院中抽调。在舞弊案之后,显武帝把抽调范围扩大到了整个朝堂,从三品及三品以上的京官中抽调。   殿试人数最多时才三百多张卷子,本届会试更是只有两百多张,这个数目实在算不上是多的,因此每个卷子都能够从每位考官的手里过一遍。第一遍,先看卷面,若有用词不当的,比如说应当避讳的地方没有避讳,那么该卷子就是无效卷子,不管卷子答得有多好,都不予录用。这听上去很不人道吧?却已经叫天下读书人都念黄恩浩荡了。要知道,搁在以前,若卷子上避讳不及时,是要获罪的!   卷面没有问题后,考官们再逐一研究卷子的内容。   卷子可被分为五等,每一等分别有不同的标记,最好那一等就是画个圆圈。如果考官非常满意某张卷子,就会在卷子上画个圈。考生们哪怕有了年纪和阅历,但到底没有在官场上历练过,所以他们的有些观点在考官看来会比较理想主义,有时候就连状元的卷子都不可能把所有考官的圆圈集齐了。   “老牛,你莫不是在偷懒吧?我见你拿着手上那张卷子好久没动过了。”一位姓翟的考官打趣另一位道。所有考官都是分开坐的。翟考官和牛考官正好面对面地坐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在做什么。   大家都阅卷阅得疲累了,正好趁这个功夫开个小差,听翟考官怎么说,都抬头朝牛考官看去。   牛考官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猛然拍了下桌子,说:“好!不想在殿试里读到这样的好文章,某现在全身通透,只觉得酣畅淋漓啊!”他再看卷子上的标记,发现自己是第一个看这张卷子的考官,别的考官还没有评过分。牛考官眼珠子一转,道:“不如我们打赌吧,我觉得本届恩科的状元已经出了。”   想不到老牛竟如此看重这张卷子?   能通过独木桥走到殿试的考生都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了,他们的卷子其实都很值得一看。所以考官们阅卷的速度不快,老牛至少还有三分之二的卷子没有看,他却敢说状元之位已经确定了?翟考官第一个站起来,快步走到牛考官桌前,道:“我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文章竟然叫老牛说了大话。”   这一看,翟考官就看住了。他脸上那漫不经心的表情也渐渐转为严肃。   另有一姓徐的考官见翟考官好久不说话,忍不住出声唤了他一声:“翟大人……”   翟大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拿着卷子在原地转了两圈,说:“意犹未尽!卷子太短,装不下他的胸中丘壑。我应当面和他谈谈!”他是户部官员。户部掌管着土地、户籍、赋税、货币、官员俸禄、财政收支等事务。翟大人对于土地、赋税现状非常了解,他知道改革的必要性,十分关心未来的出路。   若不是现在正封闭式阅卷,只怕翟大人已经冲出去找卷子的主人聊一聊人生了。   其他的考官见状,一时间都有些心痒难耐,到底是怎样一张卷子,不仅叫老牛高看一眼,还叫老翟如此癫狂?他们纷纷站起来,凑到牛考官的桌子前,把卷子摊开放在桌子上,大家一起看了起来。   不多时,整个屋子静寂无声,只闻几位大人的呼吸声。   “待我们阅完所有的卷子,我要禀明皇上,这位考生当入我户部。你们都不许抢。”翟大人说。国家不缺普通人才,但永远都缺尖端人才。这会儿殿试的卷子还没有阅完,翟大人就撸起袖子抢人了。   徐考官摇头晃脑地说:“老翟啊老翟,你莫要坏了他的前程。我赞同老牛的话,这文章只能用状元之位来配了。状元嘛,都是要先入翰林历练的。”他本人就是翰林院官员,这话也是在变相地抢人了。   “翰林院是历练年轻人的地方。”翟大人点着卷子说,“这人,能写出这样的卷子,你觉得他能有多年轻?怕是个很有阅历的中年人了。光阴不等人啊,不如让他入我户部,叫他早早开始做些实事吧!”   几位副考官正说着话,主考官江大人从隔壁屋子里走了进来。阅卷是封闭式的,但主考官要随时向皇上汇报阅卷进度,因此江大人刚刚在隔壁屋子见皇上的近侍。江大人拿起卷子看了一会儿,指着卷子上的字说:“小翟你怕是想错了,这卷子是个年轻人做的。这字看似内敛,其实难掩其锋芒啊。”   江阁老不仅当官当得不错,他一手书法也是写得极好的。他会写,自然也会评。   先前老牛说要和大家打赌,就赌状元之位已经定了,这会儿却没有人愿意和他赌的。大家都已经仔细看过了这张卷子,心里也都觉得它能配状元之位。即便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说,但如果有人的成绩特别妖孽,他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了。若是真和老牛打了赌了,他们十有八-九是要输的。   江阁老便说:“你们要不要和老夫赌一场?老夫赌这人未及弱冠。”   未及弱冠的人能写出这样有深度的文章?翟大人觉得江阁老必输无疑,忙说:“赌了赌了!若是我输了,我珍藏多年的《行云亭序》就归您了。但若是您输了,我们户部抢人时,您得帮着说几句话。”   江阁老拍了拍翟大人的肩膀,道:“老夫就先谢过你的《行云亭序》了。”   江阁老虽然擅书法,但还没神奇到能从一个人的字看出那个人年纪的程度,他只是觉得卷子主人应当很年轻。而一想到年轻人,他脑子里自然而然就冒出了边静玉的形象。他作为日理万机的阁老,本来是没有时间去关注一个小小的考生的,即便这位考生很是不凡。但是,江阁老很看好沈德源,他一直想要和沈德源交好。通过沈德源,他见过边静玉一面,对那个宛如沈德源亲生的小子印象深刻。   啧,大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   江阁老的视线落在卷子上,这卷子其实很有沈德源的风格,整一个外圆内方啊!   沈德源的两个儿子都很不错。然而,他长子沈思不够外圆,次子沈怡不够内方。这两个儿子都很优秀,却是不同于沈德源的那种优秀。真正能把沈德源的政治风格完美继承下来的人其实是边静玉。   被江阁老视为沈德源第二的边静玉去京郊采花了,因为他娘说,妹妹特别想看城外的鲜花。沈怡准时准点来边家报到时,只见到了鲁氏。鲁氏按照惯例折腾了一下。等沈怡给妹妹表演完踢毽子,鲁氏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问:“妹妹这么折腾你,你会不会怀恨在心,等成亲后再拿静玉来出气?”   “不会不会!”沈怡不假思索地摇头否认。   “不会成亲?”   沈怡:“……”   伯母,您再这么皮下去,我可能要去静玉的床上躺平求安慰了。 第89章   鲁氏其实是打着折腾的名义在观察沈怡。她的目的有两个。   其实,鲁氏很有成为熊家长的潜质。因为她总会毫无原则地偏心自家的孩子,并且一直秉持着“不管静玉做了什么,反正静玉肯定是不会错的,错的都是别人”的观点。只不过鲁氏平日里装得比较好,而且边静玉不是熊孩子,也就显不出鲁氏熊家长的本质了,反而显得她善解人意。在这样的基础上,鲁氏没有大吵大闹,并不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想通了,她只是不愿意伤了自己和儿子之间的情谊而已。   鲁氏之所以要观察沈怡,第一个目的就是想要弄清楚他和边静玉之间到底拥有一份怎样的感情。如果他们只是一时的少年情迷呢?那么,鲁氏只要死咬着婚期不松口,想方设法把婚期拖上一阵,沈怡和边静玉之间的感情说不定自然而然就淡了。等到那个时候,鲁氏再提出退亲,就无人会反对了。   可惜,经过鲁氏的观察,她的希望破灭了。对于这份感情,两个孩子很显然是深思熟虑过了。   鲁氏左思右想,都觉得就算自己成功地棒打了鸳鸯,那么事情也不会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说不定边静玉从此就心死了。她就算成功为边静玉聘了淑女回来又能怎样呢?怕是也无法改变儿子的心意,反倒是害了那位淑女。再加上还有老夫人在一旁劝着,鲁氏只能想办法让自己努力接受沈怡。   既然要努力接受沈怡,鲁氏不得不换了眼光重新观察沈怡,这就是鲁氏的第二个目的。很多男人在外头仗义疏财,他的朋友谁不说他一声好呢?但这样的男人在家里未必会是一位好丈夫。鲁氏之前很愿意让边静玉和沈怡在一块儿,因为她相信沈怡的人品。但如果沈怡要和边静玉共度一生,那么鲁氏对沈怡的要求就不一样了。当沈怡是边静玉的好友,鲁氏希望沈怡是个对朋友真诚无保留的人;但当沈怡是边静玉的爱侣时,如果沈怡真对朋友毫无保留从而委屈了自己的家人,鲁氏就是不依的了!   沈怡虽然不知道鲁氏心里是怎么样想的,但既然鲁氏是边静玉的母亲,那也就是他的长辈了,他孝敬鲁氏是应该的。见鲁氏好像没有真心厌恶自己,他更是顺着杆儿往上爬,对着鲁氏越发殷勤了。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沈怡对边静玉的感情顺利通过了鲁氏的检验。   殿试放榜那日,安平侯府里的所有人都早早就起来了。   前朝殿试放榜时,参试的贡士们会重新到皇宫中聚齐,一群人站在大殿的外头,由礼仪官按照三甲、二甲、一甲的顺序念出殿试的录取名单。到了本朝后,这道工序就被省略了。贡士们不用再去皇宫中聚齐,殿试录取名单会像会试时的名单一样被贴出来。因此,安平侯府早早就打发人去看榜了。   不过,这到底是殿试,朝廷肯定会有一些表示。如果是三甲的也就罢了,他们只能自己去看榜。如果是二甲,就有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小吏依次去给各位进士老爷道喜了,这就是二甲进士能得到的脸面!如果是一甲,那真真是了不起了,会有礼部的官员领着朝廷赏赐的礼服上门道喜,等一甲的进士老爷换了礼服后,他们还要第一时间进宫接受皇上的面见。等皇上见过他们后,他们还要踏马游街。   在安平侯看来,他们家肯定会有官员来道喜。就是有礼部的官员来,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毕竟他的老友沈德源都说了,边静玉在本次恩科中大有可为!哪怕来的不是礼部官员,那么也肯定会有负责给二甲进士道喜的小吏上门。于是安平侯盯着家仆们把整个大门连着进门之后的院子都打扫了一遍。   负责去看榜的人还没有回来。   在这种时刻,大家反倒是盼着他别回来了。因为在榜单刚贴出去时,礼部负责给一甲三位进士道喜的官员就出发往各位进士家里去了。按理来说,他们会比负责看榜的人来得快。所以,看榜的人还没有回来,大家反倒是能期待礼部的大人上门。到了这时候,即便淡定如边静玉,他也有些紧张了。   有小厮站在安平侯府所在的街的街头张望,远远看到有人穿着绯色的官袍领着一群人朝这边走过来,激动得连滚带爬,跑进府里结结巴巴地说:“来了来了!穿的是红色的官袍!小人看得真真的!”   红色官袍是四品及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若是二甲的进士,怕是只能劳动穿绿色官袍的八、九品小吏来道喜,只有一甲的进士才能引得礼部的大官亲临。一甲啊!不是状元,也得是榜眼探花啊!   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安平侯立刻就不淡定了。有些脚软的他只能扶着桌子保持形象,喝道:“莫要张狂!你只瞧见了大人们往这边走,怎知大人们就是上咱们家门的?再等等,再等等。”   这一等并没有等多久,礼部官员果真上门了!   鲁氏难得给了安平侯一个好脸,掸了掸丈夫肩上不存在的灰,说:“侯爷还等什么,快迎去吧。”   本朝最年轻的状元诞生了!礼部官员带来了绯色的状元袍,等边静玉换上,他就要进宫面圣了。这状元袍用料精良,样式都是提前裁好的,因为裁衣服时还不知道最终的状元是谁,所以这衣服做成了“均码”。好在这时候的外袍都做得宽大,肥瘦方面不会有问题,就只怕长短上会有些许的不适合。   边静玉这几年一直在长个子。待他换好状元袍走出来,大家都要看呆了。红色的外衣越发显得他面冠如玉,再加上他周身那融合了读书人和勋贵子的气质,一时间竟让人觉得有种缥缈如仙的感觉。   吉时不等人,礼部官员立刻领着边静玉往皇宫去了,路上还要给他做一个紧急培训,以免在面圣时失仪。这待遇和以往的状元是一样的。边静玉听着礼部官员的教导,一颗心渐渐落在实处。他是状元了!从此以后,他就要正式走上政治舞台了!他拥有一个再好不过的开端,决不许自己泯然于众。   边静玉走后,安平侯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安平侯赶紧又去给祖宗上了一炷香。   鲁氏打赏了众人,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沈怡就在这时上门道喜,只说自己已在游街的路上的酒楼中定下了最好的位置,还请鲁氏和安平侯赏光和他一起去看边静玉游街。鲁氏自然是应下了。   “我实在没想到静玉能这般有出息!”这是假话,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边静玉再如何有出息,在她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鲁氏又对沈怡说:“这多亏了你父亲对他的悉心教导。这实在是一份大恩了!”   沈怡忙说:“也是静玉天资聪颖,不似我这般朽木不可雕。”   鲁氏摇了摇头,道:“你哪里不如静玉了?你和静玉是一样的年纪,已经给自己赚下了爵位,这何其难得!至于科举之事,你前头都是被耽误了,只要好好用功,咱家过两年怕是又能出一位状元了。”   沈怡敏锐地抓住了“咱家”两个字,充满期待地看着鲁氏。莫非鲁氏已经认可他了?只要他和边静玉成亲,可不就是一家人了么!要不然,沈家和边家再是通家之好,鲁氏这会儿也不能说“咱家”啊。   鲁氏仿佛知道沈怡是怎么想的,先是微微一笑,等沈怡越发期待了,她却幽幽地说:“我瞧着你和静玉,真似一对亲兄弟。就算你们没有结拜,我心里也当你是我儿子呢……呵呵,你莫要怪我唐突。”   沈怡:“……”   伯母,我叫您一声皮皮鲁,您敢应吗?   鲁氏在心里乐开了花。不得不承认,她这些日子确实添了一些恶趣味,每每看到沈怡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都觉得心情非常愉悦。她举起手边的红枣茶正要喝一口,却发现杯子空了。沈怡连忙收了脸上哀怨的表情,很有眼力劲地给鲁氏添了一杯热的。鲁氏心道,亲生的儿子其实也不过是这样了。   鲁氏不紧不慢地把一杯红枣茶喝完了。   沈怡赶紧又给添了一杯。   鲁氏这次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杯子的边缘,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眼看着杯中的水一点点都要凉了,她才忽然开口说:“我问你,若那头有一位娇女温柔可人,不仅能给你带来万贯家财,又能许你高官厚禄,还一心一意恋慕着你,这头却是静玉带着我这个不识趣的老母亲,你要成亲时,要怎么选?”   “我选明天!”沈怡说。   “什么?”鲁氏没懂。   沈怡凑到了鲁氏面前,说:“您不是问我成亲时要怎么选么?我当然选明天了。我已经拿着我和静玉的八字找大师仔细合过了,明日就是个好日子,最适合我们俩成亲。若明天不成,再找这样的好日子就要等到明年了……伯母,啊不对,娘,您答应我和静玉的亲事啦?那您看明天这个日子怎么样?”   鲁氏:“……”   鲁氏见过能顺杆子往上爬的人,但实在没见过像沈怡这样能顺杆子上天的! 第90章   御书房。   新一届的状元、榜眼、探花恭恭敬敬地站在皇上面前。探花年岁最大,样貌也最为普通。即便显武帝不是一个会特别注重臣子外貌的人,一眼望过去,他全部的目光也不由地被状元一个人吸引了。   单从样貌来说,边静玉才是最适合成为探花的那个人。不过,本朝初期改了很多科考制度,其中一条就是先排出名次,再召见一甲进士,如此一来,“探花”是不是由年轻俊美的男子担任,这就全看天意了。反正科考报名时会检查身体,脸或身体某处有异(比如说脸上有疤、生有六指等)的考生会先被剃出去,所以能走到最后的考生最差也能被赞一句“五官端正”,倒也不会因此丢了朝廷的脸面。   这里说句题外话,那些身体有异的读书人,想通过科举入仕来当文官是不行的了,但如果他们真的有才华,却可以想办法先成为小吏,若是能立下大功,日后也就有了升官的机会。或者他们弃文从武也是可以的,在战场上,只要敢杀敌就能立功,谁管你脸上是不是有道疤、手上是不是有六指呢?   这虽然不公平,但和之前的朝代相比,这样的制度已经算是一种进步了。   显武帝的桌上还摊开放着边静玉的考卷。这份卷子确实值得皇上花时间多看看。谁都不知道,显武帝其实已经在为太子组建班底了,而边静玉正是他看好的人选之一。如果没有这一点,见到新一届的状元如此优秀,显武帝心里虽然也会觉得高兴,但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他的高兴之中竟还有一些欣慰。他心里想,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本以为品性已经过关了,不想还是个这么有见地有想法的人!   如此,当显武帝和新科状元说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称之为是和颜悦色了。   其实,皇上在殿试后召见一甲进士,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流程,没什么特别的。一般来说,皇上只用说一些空洞的套话就好了,鼓励新科进士继续努力、再创佳绩。每隔三年来一次,台词都不用改。但显武帝这次却难得和边静玉拉了下家常,笑道:“不如朕把新诚伯旁边的宅子赏给你当状元府吧?”   状元府不是必赏的。有那种家境贫寒的状元,本就不是京城人士,在京城中没有房产,也暂时没有能力置办房产,皇上为了显示自己的仁爱,就会给他们赐状元府。边静玉很明显不在这个范围里。   而且,就算是皇上赐了状元府,这宅子的地段也不会特别好,绝对不可能落在老牌贵勋们的屋舍之中。因为,状元郎再如何风光,在授官时也只是能从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做起,他们往往在翰林院一熬资历就是几年。因此状元府往往就落在文官们聚集的那几条街上。这地段不能说是不好,但绝不能和新诚伯府相比。再有一个,朝廷官员太多,大家都想要住得离皇宫近点,因此皇宫附近街上的住房面积非常紧张。状元府往往都是二进的小宅子,新诚伯府旁边的屋舍的规格肯定都要超过二进了。   不过,既然皇上大大方方地赏了,边静玉就大大方方地受了。他适当地表现出了一些属于少年人的羞涩。他殿试的卷子答得太犀利,在皇上面前就不能表现得太稳重了,要不然被皇上贴上了一个“心机深沉”的标签,虽不妨碍他被皇上重用,但日后少不得会有一些麻烦。边静玉欣喜地说:“谢皇上。”   他以前是见过皇上的,皇上曾经去他种植玉米的庄子上微服私访过,再加上被沈德源塞了满脑子的皇上和稻草人不得不说的故事,他见着皇上时并没有特别紧张。他的表情中既有臣子对君上的敬畏和臣服,还有年少者对年长者的崇拜和孺慕。到了皇上现在这个足以给边静玉当父亲的年纪,他其实很满意边静玉这种带有分寸的亲近。边静玉表现得太自然了,皇上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攻略。   皇上到底没有和新科进士说太多的话,就放他们游街去了。   礼部的官员牵来了三匹马。这三匹都是母马,都经过了精心的调-教,性情十分温顺,就算忽然听到了炮仗的声音,都不会惊马。边静玉是世家子,自然早就会骑马了,踩着马镫一用力就上了马背。   榜眼和探花用死鱼眼看着这一幕。状元骑马骑得都比一般人更英姿挺拔,还给不给他们活路了!   游街时有固定的路线。沈怡坚信边静玉肯定能考上一甲,于是早就在酒楼中定了位置,足够坐下沈家、边家两家人的。鲁氏虽是高龄怀孕,但是这会儿还没有很显怀,再加上她身体不错,自然不愿意错过儿子风光游街的一幕,便由沈怡扶着上了酒楼。等苏氏领着儿媳、女儿来了以后,鲁氏便不要沈怡的服侍了。她自己就是做母亲的,自然懂得母亲的心理,又怎么会当着苏氏的面去折腾沈怡呢?   沈怡忙领着母亲、嫂子和姐姐坐下,又赶紧给母亲倒茶。   苏氏却一手搂着儿媳妇,一手搂着女儿,笑道:“你莫管我了,我自然有人服侍。你去你伯娘跟前坐着吧。”这是要沈怡去服侍鲁氏的意思。她这话里的玩笑意味很重,好像在说把儿子白送给鲁氏了。   鲁氏握住了沈怡的手,说:“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怡娘你快坐我跟前来。”   苏氏眼珠一转,道:“哎,今日是静玉的好日子,正所谓喜事逢双,咱两家不如商量下日子吧。”   若沈怡是个姑娘,这会儿家长们说起了他的亲事,他应该红着脸回避了,不然显得他不够矜持。但沈怡本来就是个厚脸皮的小子,他不仅没有回避,还掰着手指算起了日子,说:“明天就是个好日子啊!若明天不成,就得等到明年了。唉,我虽盼着明日就成亲,只是我们的屋子还没有收拾出来……”   其实沈怡一开始就没打算赶明日的婚期,他早就想好要把成亲的日子放在明年了。一则是因为他和边静玉日后要住的新诚伯府如今还在建,二则是因为鲁氏怀孕了,鲁氏一日不平安生下孩子,边静玉一日不会放心。沈怡不舍得让边静玉为难,索性就把成亲的日子往后推一推,让边静玉好好尽孝。   不过,只有沈怡把“明日”这日子特意拿出来说,让鲁氏有一种紧迫感,她才会觉得明年的那个日子挺好的,不会再挑了。总归要先把成亲的日子真正定下来。只要定下来了,这门亲事就彻底妥了。   鲁氏心里对这门亲事已经逐渐接受了,苏氏更是从来没有反对过,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只等回家和各自的丈夫说过后,她们就能遣媒婆上门了。成亲前还有不少礼节要走呢,规格都不能低了。   不多时,姚和风也带着他的母亲来了。   姚和风在会试时得了二十一,殿试时往前进了两名,正是新科进士的第一十九名。虽没有踏马游街的资格,但也是非常了不得的成绩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艳羡呢!姚和风知道边静玉得了状元,比着自己中了进士还高兴。为了不错过好兄弟游街时的春风得意,他就带着母亲来沈怡这里挤一挤了。   姚和风的母亲这次单独进京是为了姚和风的亲事。可惜她的交际圈不在京城,这会儿还没什么头绪。得知边、沈两家的亲事定下了,连成亲的日子都算好了,姚母心里一动,便求到了鲁氏和苏氏的头上,主动询问她们有没有什么人选可供推荐的。姚和风不如沈怡脸皮厚,忙拉着沈怡走出了房间。   沈怡扯开了姚和风的手,说:“你别耽误我看静玉游街!”   “肯定不耽误。算算时间,状元这会儿才刚出宫门呢!”姚和风说。   沈怡见姚和风整张脸都是红的,忍不住嘲笑他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害羞个鬼!你比着我和静玉还大几岁呢,难道年岁都是虚长的吗?对了,你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想娶一位怎样的姑娘?”   “这我哪里知道?不如问一问元芳吧。”姚和风说。   他话里头的元芳是个梗,还是只有沈怡和边静玉能懂的梗。沈怡曾给边静玉讲过福公的故事,但因为被他吸收的很多信息是不完整的,沈怡就把很多刑侦破案故事里的元素杂糅到一起,都放到福公身上去了。于是,福公身边就出现了一个元芳,口头禅是:“元芳,你怎么看。”后来,这个故事又被说给了姚和风听。他们三人聊天说话时,沈怡率先玩起了“元芳”的梗,姚和风和边静玉也有样学样。   姚和风说不如问一问元芳吧,这其实就是不如问一问老天爷的意思。   沈怡捶了姚和风一下,说:“什么都问他!你干脆和他过一辈子算了!”   当他们俩在酒楼过道中说话时,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领着丫鬟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位姑娘脚步一顿,目光透过帷幕意味深长的看了姚和风与沈怡一眼。而她的丫鬟更是狠狠地瞪了两位年轻人一眼。   嘛,那戴了帷帽的姑娘正是自小被养在安定大公主面前的永乐郡主。   这没什么。   重要的是,她闺名元芳。   ————————   “元芳,你怎么看?”   “看脸吧,长得丑的一律打出去。”已经到择婿年纪的永乐郡主如此说。 第91章   安定大长公主此生三嫁却未有生育,临老了,等第三任驸马走在了她的前头,她才从宗室里挑选了永乐郡主到膝下,养了她做孙女。永乐郡主到了要择婿的年纪,但安定大长公主早已不怎么在外走动,这事就被出身自大长公主府的九门提督夫人揽在了身上。前几个月,这位夫人曾避身于酒楼的暗室,本想查探另一房间的几位公子的人品,却不想听到了边静玉和沈怡的对话,对他二人非常看好。   知晓边静玉和沈怡两人已经和对方定亲了,九门提督夫人还曾暗叹可惜,便将他们二人周围的人都调查了一番,姚和风也曾入过她的眼。不过,这位夫人并没有将这些事对当事人永乐郡主提起过,因此永乐郡主是不认识姚和风的。就连沈怡这位新晋的新诚伯,她都是久闻其名却不曾见过一面的。   听到外男说起自己的闺名,还被用在那样暧昧的语境里,永乐郡主虽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可能会传出去被外人知晓,这很可能就是个巧合。但这也巧了!偏偏就说起了她的名字,偏偏就被她听见了!   永乐郡主便命人去查了沈怡与姚和风的底细。   再说沈怡与姚和风,被永乐郡主身边的丫鬟瞪了,他们俩还觉得莫名其妙呢。沈怡问:“那丫头难道是在瞪我们吗?不可能是我,我从来没有招惹过女人。她肯定是在瞪你。快想想你都做错了什么!”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从不认识她们。”姚和风莫名其妙地说,“元芳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怡总担心错过边静玉游街的盛况,忙拉着姚和风回了包间,凑到窗口往下探看。姚母已经和苏氏、鲁氏商量过一回了,她直言并没有想过要给儿子娶一门高媳,只想给他娶个能陪他过日子的贤惠媳妇,正巧苏氏认识一位姑娘,她父亲是正六品官,家世与姚和风相当,据说性情也是极好的。边家近日肯定要大摆酒席,鲁氏可以给那位姑娘家下帖子,叫姚母亲自相看一回。姚母自然无有不应的。   街道两边站满了人。很快,街那边起了喧嚣声,鲁氏激动地握住沈怡的手,说:“来了来了!”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瞧见边静玉穿着绯色的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鲁氏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沈怡吓得手忙脚乱。鲁氏自己拿帕子擦了眼睛,说:“我这是高兴的……都是高兴的……”   姚和风前头被沈怡打趣了一回,现在自然要想办法狠狠地打趣回来,指着楼下说:“你们快瞧呀,静玉师弟这样子像不像是正要去接亲的新郎官?哎,沈怡你还躲在这里做什么,快去迎你的新郎吧!”   苏氏顺着姚和风的话接了一句,道:“还别说,确实是像啊!”   于是,包间里的人都笑着闹沈怡这位“新娘”。   游街的队伍渐渐走来,很快就要经过楼下了。大人们不好扯着嗓子喊,沈英和沈荷这对小孩子却是不用顾忌什么,朝着楼下用力喊:“边——叔——叔——”边静玉似乎听到了声音,抬头望了过来。   今科的状元如此年轻俊美,街边围观的人怀着一颗凑热闹的心,纷纷拍手叫好。路边有那种大胆的女子,更是连连朝边静玉看去,然后羞红了一张脸。贵女们也喜欢凑热闹,但她们大都如永乐郡主一样在酒楼中定了包间。边静玉一抬头,一张俊美的脸衬得阳光都温柔了几分,就连贵女都看呆了。   沈英和沈荷见边静玉有了反应,越发用力地喊:“边——叔——叔——”   边静玉扬起嘴角,伸出手对着孩子们挥了两下。他准确找到了孩子们的位置,自然也看到了同样站在窗边的沈怡。边静玉脸上的表情越发温柔。沈怡忍不住伸出手,同样挥了挥。边静玉笑容渐深。   鲁氏眼珠子一转,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哎,弟弟妹妹也想和状元哥哥打招呼呢。”   这话明摆着是对沈怡说的。   沈怡有些不解。他的视线舍不得从边静玉身上收回来,只飞快地给了鲁氏一个询问的眼神。   鲁氏笑着说:“你是个好孩子,不如就替弟弟妹妹们喊一声哥哥吧。”   沈怡:“……”   沈怡和边静玉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两个人八字一样,根本分不出大小来。但他们总坚持叫对方弟弟,你喊一声“静玉弟弟”,我就喊一声“怡弟”,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情-趣了。总之沈怡从来都没有喊过边静玉为哥哥!那么,这会儿迫于江湖人称皮皮鲁的丈母娘的淫威,到底是喊,还是不喊?   沈怡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鲁氏开心地说:“怡娘啊,你最疼爱弟弟妹妹了,对吧?”   “对。”沈怡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自己选的丈母娘,哭着也要继续听她的话。大不了现在喊了哥哥,日后叫边静玉在床上喊回来!沈怡趴在窗台上,眼看着边静玉就要走过去了,忙闭着眼睛喊了一声:“哥——”这一声喊得有些轻,边静玉似乎没有听见。沈怡顶着鲁氏热切的目光,连忙又喊了一声:“阿——玉——哥——哥——”   边静玉听见了。他诧异地看着沈怡,眼睛都瞪圆了。   沈怡破罐子破摔一样地欢快地朝边静玉挥着手。   边静玉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等游街的队伍走出去很远,边静玉还不断地回头看。   沈怡连灌了一壶凉白水,才叫脸上的热度下去了一些。   游街还没有结束,但他们一行人却不在酒楼待了,姚母先领着姚和风告辞,苏氏也领着女儿和儿媳妇回了家。沈怡本来犹豫着要不要送家里的女眷们回府,却被苏氏朝着鲁氏的方向推了推,说:“给你个任务,把你伯娘平平安年送回家吧。”沈怡觉得自己亲娘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迫不及待去了边府。   鲁氏拉着沈怡的手,说:“我记得你娘最喜欢玉簪了,是吧?”   “是啊。”沈怡说。   鲁氏意味深长地说:“聚宝斋的玉饰是整个京城做得最好的。”   沈怡很有几分机灵,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鲁氏的意思。鲁氏这是在提醒他,莫要忘记去亲娘面前献殷勤,送根聚宝斋的玉簪就很好。沈怡和苏氏是亲母子,原本不需要如此客气,但最近这些日子,沈怡待在边家的日子比较多,也是苏氏为人大气爽朗,否则她说不定要觉得沈怡有了媳妇忘了娘了。   鲁氏希望沈怡对边静玉好,但年轻人难免会不谨慎,又怕他会因为边静玉忽略家人。鲁氏之所以提醒沈怡,也是有私心的。要是沈怡真“有了媳妇忘了娘”,沈家人心里能高兴?时间久了,他们难保不会迁怒到边静玉身上。即便沈家人不是这么小气的人,鲁氏却觉得不和谐的苗头都应该提前掐灭。   沈怡明白了鲁氏的一番苦心,满是感动地想,他丈母娘也如此善解人意啊!   鲁氏和沈怡急匆匆地回了安平侯府,是因为对于状元来说,游街的最后一站,就是被礼部的官员和榜眼、探花送回家,之后的送榜眼、送探花等流程就都和他没有关系了。边静玉从马上下来,家人们和沈怡都已经在府里等着了。安平侯正想要和状元儿子说说话呢,鲁氏的坏脾气又冒出来了,打断了他们父子俩,没好气地说:“静玉,带怡娘去你院子里坐坐吧。侯爷忙着呢,哪有时间陪你闲聊!”   安平侯:“……”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边静玉穿着绯色的状元袍,拉着沈怡去了顺安院。   走到半路,边静玉瞧见了一处花架。这会儿花开得正好,花架下有一点空隙,他拉着沈怡躲了进去。两个大小伙子站在花架中,气氛一下子就暧昧了起来。边静玉用星星眼看着沈怡,眼中仿佛藏着无限的期待。沈怡一下子就荡漾了起来。他想,静玉这是在索吻呢,还是在索吻呢,还是在索吻呢。   “别闹。”边静玉把沈怡的脸推开了一些,“有正事要和你说呢。”   “说什么?”沈怡无比温柔地看着边静玉。他看得是那样的全神贯注,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很显然快被边静玉迷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哪怕边静玉说他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毫不犹豫会答应了。   边静玉仿佛有些害羞,张了张嘴,好像有些说不出口,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沈怡心想,静玉要说什么呢?哦,肯定是要说他们的亲事了!如果他对静玉说,他们的母亲已经把他们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只等着两家按照世俗礼节走礼了,边静玉会不会高兴地跳起来?这全都是他的功劳啊,在静玉进宫面圣时,他就把所有的事情悄无声息地搞定了,静玉一定会特别感动吧?   沈怡鼓励边静玉说:“说吧,我听着呢!”   边静玉越发期待地看着沈怡。沈怡又想,静玉这样子瞧着是要告白啊!虽然他们在这之前就已互通了心意,但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这是静玉考上状元的日子,也许静玉想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再次郑重地表明他的心意?戏文里经常会有这样的唱词,男人对心上人说,待我功成名就时就来娶你。中了状元的边静玉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算是功成名就了。于是沈怡也满是期待地看着边静玉。   边静玉似乎有些紧张,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他的耳尖有些发烫呢,说:“我……我中状元了,这应当没有辜负你们的期待,也没有给你们丢人。所以,我……我能不能……就是那个……”   沈怡握住了边静玉的手,用眼神安慰着自己的心上人。   边静玉察觉到了沈怡的安慰,深吸了一口气,道:“虽说,这事由我提出来,似乎有些不规矩,但我和你这样的关系,我不必在你面前瞒着……所以,你能不能帮我试探一下你爹,看他愿不愿意……”   等等!这关我爹什么事?沈怡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我中了状元,可以提前加冠了,不知道伯父愿不愿意给我取字。”边迷弟害羞地说。   沈怡:“……”   爹,没想到我成亲路上最大的障碍竟然是你! 第92章   沈怡不忍打击边静玉,试探着说:“你……读过我爹的诗文吗?”   边静玉用力地点了下头,崇拜地说:“当然读过!妙笔生花,叹为观止。”   见边静玉如此推崇沈德源的作品,沈怡一时间都有些不忍心告知他真相了。他旁敲侧击地说:“你看我爹写了那么多诗文,难道就没发现什么吗?别的不说,只看他诗文的题目……你好好想一想啊!”   沈德源诗文的题目大都是“某年某月某日赠某某”、“某地遇某某”、“游某地风景有感”、“得某某小诗一首,写此文以赠”、“无题”……从这些简单粗暴的名字里可以看出,文采斐然的沈大人是个取名废!   再看沈家小辈的名字,因为名字是按族谱走的,沈怡这一辈从心,他们下一辈从草,所以单字的名字非常好取,只要把心字旁和草字旁的字罗列出来,从中挑出寓意比较好的就行了。所以他们的名字虽然不出彩,但也不会出错。沈巧娘名字中的巧字,有心思灵巧的意思,也算是隐晦地应了排行。   总之,沈德源只会取些不功不过的名字。   得了沈怡的提点,边静玉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沈怡以为他已经明白了,却不想他一脸赞叹地说:“你爹的诗文题目都非常朴实,正应和了他返璞归真的人品,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沈怡:“……”   迷弟的滤镜真是可怕啊!   取字这事已是当务之急。虽然亲近的人可以互唤名字,但在外头交际时直呼姓名却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边静玉已有功名,他马上就要进入官场,日后的交际会越来越多,没有字到底不方便。   沈怡艰难地说:“你放心……我爹那么喜欢你,肯定早就有心为你取字了。”   边静玉眉眼一弯,凑过去在沈怡的脸上亲了一口。   沈怡和边静玉说起了成亲的安排。边静玉在这事上却不害羞了,他在沈怡已经安排好的基础上还有自己的想法,说:“今日面圣时,皇上说要把伯府旁边的宅子赏给我做状元府。我们俩只用住一处,我看伯府就修得很好,所以状元府不如修建成园林的样式,平日里可供赏玩,用作待客也不会失礼。”   这样一来,新诚伯府和状元府就真正连为一家了。   两个人躲在花架下聊了好久,衣服上都染了花香,这味道竟是比什么昂贵的香料更为清新好闻。   边静玉第二日去参加了琼林宴。   琼林宴是朝廷举办的,显武帝虽没有露面,但几位考官大人都在。他们已经知道了状元郎年轻俊美,见到边静玉时却还是愣了下神,这样的年纪就能写出那样的文章来,果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啊!   翟大人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褶子。嘤,他心爱的《行云亭序》就这样输给江阁老了。   大家都是人精,见每位考官都喜欢和边静玉说话,边静玉在新科进士中越发引人注目。待琼林宴散席,很多新科进士都对边静玉发出了邀请。边静玉若想要好好经营人脉,自然不能太高冷,因此应下了好些邀约。不过,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结交的,更多的邀约都被他推拒了,理由还是现成的,在新科进士当官之前还会有一次朝考,这虽然无关科举成绩,却也关系到前程,他还要继续读书呢。   琼林宴后,边静玉与姚和风一同上了沈家。他们和沈德源虽然没有师徒的名分,但沈德源确实仔细教导过他们,因此他们也要上门以谢师恩。沈德源得了小儿子的暗示,便说要给边静玉取一个字。   边静玉大喜。   沈德源在取名一事上是真的没有什么天赋,好在“字”不是瞎取的,一般都是从“名”而来的。边静玉名唤静玉。安详、娴雅、肃穆曰静。玉,石之美者,又说君子比德如玉。这两个字的寓意都很不错。   静字取安,玉字取石,沈德源本想给边静玉取字安石,但这重了前朝一位知名大儒的字。沈德源把自己关在书房想了一夜,想得头发都稀疏了不少,最后摒弃了静字,只从玉字来取字。有些取名废虽然是取名废,但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取名废,沈德源颇为自得地说:“石之美者,便叫你石美吧。”   嗯,从此以后边静玉就是边石美了。   姚和风偷偷擦了擦自己额角不存在的冷汗,还好他已经取过字了。   边静玉自己却不觉得怎么样,只要沈德源能够为他取字,小迷弟就非常开心了。他长兄边嘉玉字良美,是国子监里的一位先生取的。两兄弟的字都有些相似呢。石美也好,反正边静玉心里挺美的。   安平侯府中出了一位状元,家里肯定要宴请庆祝。鲁氏怀孕了,正巧边慈和边雅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就把这事儿交给了她们来办,也好叫她们能够在人前露一露面。若是有某家的主母因此瞧上了边慈,能成就一门亲事,这就是极好的了。当然,为了避免她们出错,坏了边静玉的好事,也丢了安平侯府的脸面,鲁氏不仅叫有经验的老嬷嬷们不错眼地盯着,她自己虽怀孕辛苦,每日仍要做个总揽。   宴请那日,桌子差点摆不下。边家的亲朋好友,边静玉的同窗、他在本科进士中新交到的朋友,边家曾经断得差不多的但最近这一两年又重新捡起来的老亲……客人太多,桌子都摆到花园里去了。   温阁老这些年虽没有和边静玉深入交往过,但每逢边家有喜事,温家都会备一份礼,这次边静玉中了状元,温家的礼自然也送到了。在场的宾客们不由感慨了一回。没过多久,宫里又来人了,十四皇子和十一公主竟然亲临了边家。边家人急忙招待从宫来出来的贵人,宾客们忍不住再感慨了一回。   这都罢了。温家虽然备了礼物,但温阁老却没有亲临;十四皇子虽然亲临了,但他年岁还小,和炙手可热的几位年长的皇子们比起来,这样一位小皇子并不能代表什么。所以,大家虽羡慕边家,倒也没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但是,正要开宴时,汪彭泽来了!汪彭泽是谁?他是九门提督汪海的次子!   边家什么时候和汪家认识了?汪家可是显武帝的心腹!   不说宾客们在心里嘀咕,就是边家人也纷纷摸不着头脑。他们从没有接触过汪家人,也没有给汪家下过帖子!姚和风勾着边静玉的脖子说:“不要多想了,他们定是被状元郎的风采倾倒了,这时候上门是为着庆祝,肯定不是来闹事的。”说这话的时候,姚和风肯定想不到,其实汪彭泽是为了他来的。   原来,永乐郡主私底下调查姚和风的事被大长公主知道了。大长公主还以为永乐郡主看上了姚和风。作为一个休了一任驸马又杀过一任驸马最后下嫁给贴身侍卫的彪悍公主,大长公主并不觉得永乐郡主主动看上一位男子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出于长辈对小辈的关心,她还是要调查下那人的人品。   这事被托付给了九门提督的夫人安氏,安氏就让自己的次子主动来结交姚和风了。安氏对边静玉和沈怡印象极深,她很喜欢这二人的品性,便有意让自己孩子接触到这样的人。汪彭泽得了自己母亲的指点,一面是真心想要结交边静玉这位新科状元,一面也是通过边静玉自然而然地与姚和风相识。   一整天热热闹闹的,到了傍晚时分,边家人才把众多宾客送走。   鲁舅舅却留了下来。他对于边静玉向来不吝啬,今日送了好些礼物,其中有一样是如意果,也就是西红柿。鲁舅舅命底下的人研究了好些日子,对西红柿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这东西若推广开,大家的餐桌上又多了一种食物,也是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劳。除了西红柿,鲁舅舅还有别的事情要说。   鲁舅舅其实不太喜欢在安平侯府留宿,因为他总看安平侯不顺眼,他喜欢时不时接边静玉去鲁家住几日。但这次的事情实在太重要了。鲁舅舅就借口喝多了酒在边家住了下来,也好和边静玉长谈。   “你和沈二说的晒盐法……已经成功出盐了,工人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这个方法。”鲁舅舅捧着肉乎乎的肚子说,“有个老渔人弄出了一种卤,晒盐时往里头加,能加快出盐的速度。饶是如此,晒盐法也不如烧盐法出盐快。不过,不用伐木砍柴,也不用烧炭,只要有盐田就能出盐,制盐成本大大降低了……出盐慢也没什么,反正海边的土地多的是,只要多开垦一些盐田出来,出盐量自然就上去了。”   边静玉的眼中露出了惊喜的光芒,道:“竟然真的成了!”   鲁舅舅笑着点头:“成了!”   “辛苦舅舅了。”边静玉强抑着内心的激动。   鲁舅舅摇了摇头。为外甥做事,就算白忙乎一场,都不能说辛苦,更何况这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我明日把沈伯父和沈怡请来,这事还需我们好好合计一番。”边静玉说。   鲁舅舅自然无有不应。他说到底只是个商人而已,手里有钱却无势,要不然当初鲁家也不会把姑娘嫁到没落的安平伯府做继妻。那其实算是鲁家女能攀上的一门好亲了!鲁舅舅有野心,却不贪心。   再说沈家,自从沈德源给边静玉取字石美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幼子是和边静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也可以提前取字了。沈怡身上已经有了爵位,出门交际的机会也不少,没有字到底不那么方便。   沈德源便把沈怡叫到了书房,说起了取字一事。   沈怡脸上露出了牙疼的表情,忙说自己还不急,暂且把这事押后了。怡,喜乐也,万一他爹这取名废想不开给他取字“喜儿”怎么办?于是,这一天晚上,沈怡毫无疑问地做了噩梦,梦里大雪纷飞。   ————————   过呀过个年   人家的闺女有花戴   你爹我钱少不能买   扯上了二尺红头绳   我给我喜儿扎起来 嘿 扎起来 第93章   最近这些日子的事情太多了。边静玉忙着宴请。沈怡忙着督建房子。苏氏和鲁氏忙着商量孩子们成亲的事。沈德源忙着朝廷的公务。总之,大家都不得闲。不过,这种忙碌能够带给人一种充实感。   边静玉派人去请沈家父子过门,沈德源白天不得闲,就披着夜幕上门了。   沈德源直到这时才知道孩子们捣鼓出了晒盐法,并且晒盐法还取得成功了!他眉头一皱,道:“现在并不是什么好时机。”显武帝很明显要就赋税和土地的事对豪强们开刀了,根本腾不出心力忙别的。   制盐成本高和运输成本高造成了如今盐贵的现状。晒盐法降低了制盐成本,似乎可以大大降低盐价,让更多的人吃得起盐。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盐的定价掌握在朝廷手里,但朝廷不可能不考虑贩卖食盐这条利益链上的众多势力。如果朝廷贸然降价,那些大盐商及他们背后的势力肯定要乱上一乱。   边、沈、鲁三家合力发现了晒盐法,此法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但这却触犯了贩卖食盐的利益链上的很多势力的利益。这些势力一旦合起来,他们三家肯定无力招架。若是皇上站在他们这一边,他们或许还能坚持一会儿,可皇上现在明显更重视赋税及土地改革一事。皇上既然对豪强开刀了,他不可能同时拉开两条战线,对盐商及盐商背后的势力肯定是安抚为主,到时候边、沈、鲁三家就倒霉了。   纵观历史,忠良被陷害的事情还少么?   这里头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在如今这种社会体制下,最底层的老百姓们掌握不了多少话语权,权利都掌握在少部分人的手里。若是有人想要触犯这少部分人的利益,他必当寸步难行,且步步惊心。   沈德源自然是个好官,可是他熟谙官场规则,从来都不是凭着热血上头就敢一往无前的愣头青。   鲁舅舅被泼了一头的冷水,整个人迅速冷静下来了。他想了想,道:“晒盐田建在崇海湾,那儿本就是我们鲁家的渔场,渔场里的人都和我们鲁家签了契约。想要把晒盐一事彻底瞒下来,这并不难。”   这事既然还不能上报,那就握在手里当个底牌。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沈怡立刻有了主意,道:“只要舅舅能将这事彻底瞒好,不如叫盐田继续制盐。制得的盐不能卖给本国的人,却可以卖往海外。”如此一来,鲁家靠着买盐就能够大赚一笔了。   沈怡这话一出,大家心里便是一动。在场的人都不是什么愚忠的人,他们不觉得用上沈怡这个方法就对不住皇上,只是担心这里头的风险。这事一旦泄露了风声,他们的脑袋就不能待在脖子上了。   边静玉说:“正所谓灯下黑,我们索性造个灯下黑,把造船出海这事直接告知给皇上。舅舅得了如意果,先前的玉米是从异国他乡传来的,如意果也是从异国他乡来的物种,怡弟找个时间把如意果献上去,再对皇上直言,只说想要造船去海外,为皇上寻找更多的可食用的物种。皇上肯定会答应的。”   边静玉口中的“海外”,和遥远的美洲大陆没有关系,此时的人还不知道有美洲大陆呢,仅仅是指在西太平洋和印度洋范围里的多个国家和地区。这时的航海技术已经能够支持这一点了,并且已经有了相关的航海图,海上的风险大大降低。只要皇上答应了沈怡寻粮一说,那么他们的船就是奉旨出海了。至于这船到了海外后又到底做了什么,皇上哪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他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   沈德源只觉得边静玉再次出乎他意料了。这孩子着实有些大胆!   边静玉又说:“晒盐这事也可以告诉皇上。盐田那么大,若有人远远瞧见了,觉得这事稀奇,说不得就把事情泄露出去了……到时候若有人告我们图谋不轨,我们就无可辩驳了。所以,不如我们把这事当笑话先说给皇上听,只说晒盐的效率太低了,完全不能代替煮盐法!”他有些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鲁舅舅愣了一下,晒盐的效率确实比不上煮盐法,但怎么就是个笑话了呢?   沈德源却立刻就明白了边静玉的意思,点了点头,说:“此法可行。”   鲁舅舅虽慢了一拍,但他很快也想明白了,指着边静玉笑了起来:“你小子……还好你读书去了,若你跟着我做生意,脑子活络又有胆子,哪里还有我们的饭吃!”他这话虽是在赞扬边静玉,其实细究起来是有些失礼的。商人的地位远远不如读书人,更何况边静玉都已经高中状元了,鲁舅舅这话却把商人、读书人的地位同等了,若是边静玉没那么亲近鲁舅舅,他听到这话后难免会心生不满。好在边静玉完全不会介意,他从来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母族。鲁舅舅这话在他听来,反而觉得就是一种认可。   边静玉只抿着嘴唇笑,脸上的笑容与沈德源如出一辙。   第二天,沈怡就以自己新诚伯的身份给显武帝上了请安折子。像他这种有爵位的人,过年过节时都要给皇上献请安折子,即使边缘化如安平侯,他也是要定期给皇上请安的。不过,皇上哪有这么多的时间来看请安的折子呢?因此,像安平侯这样的,他们的请安折子到不了皇上的面前,一般在礼部挂个档,折子就被积压了。新诚伯却不一样,他圣眷正隆,请安折子肯定要叫皇上真正过一过眼的。   沈怡按照请安折子的套路先说了一堆废话,反正就是各种拍皇上马屁,祝愿皇上洪福齐天等等,到了折子的最后,他才恭敬地提了一句,只说最近新得了一样东西,待皇上闲暇时就献给皇上赏玩。   没过几天,皇上果然召见沈怡。沈怡就把盆栽的西红柿带到宫里去了。   西红柿和玉米皆可使用,从营养价值来说,它们更是难分上下,但西红柿的政治价值是远远不如玉米的。玉米能让百姓填饱肚子,西红柿只是让餐桌上多一道菜而已。所以,如果这回献西红柿的是别的什么人,皇上估计见都不会见他。但因为献西红柿的是沈怡,倒叫人觉得沈怡果然蒙神眷顾了。   沈怡说了一堆西红柿的药用价值,比如说能治疗牙龈出血等等。总之,若是西红柿被推广开,虽不能像玉米那样填饱肚子,也能叫民众强身健体。末了,他道:“这西红柿其实是皇商鲁家找到的。”   沈怡把鲁家派人在各通商口寻找新粮种的事情细细说了,他没有说出红薯这两个字,只说若还有像玉米那样高产的粮食,就不会错过了。这端的是一片忠心啊!西红柿只是一个开始,绝不是结束。   显武帝果然很高兴。   沈怡趁机说出了想造船出海寻新粮种的事。   此时出海是有很多风险的,近海处海匪猖獗,远海上波涛奇诡,像玉米那样高产的新粮种到底存不存在还不好说,但出海的风险却是无可避免的。鲁家为了沈怡说的一个可能性就出海了,他们得多看重沈怡啊!显武帝不知道鲁家想出海卖盐、做海上贸易,只按照常理推断,觉得鲁家肯定亏大了。   沈怡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圣上英明,想必已经知道了微臣和边状元之间的亲事。现任的鲁家家主正是边状元的舅舅,他极为疼爱边状元,微臣便是被爱屋及乌的那只乌鸦吧!之前微臣突发奇想,想出了晒盐这个办法,觉得晒盐不必伐木烧炭,能降低不少成本,鲁舅舅就在自家的渔场试验了……”   “哦?最后结果如何?”显武帝显然不觉得晒盐可行,这话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沈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虽说晒盐确实能够出盐,但速度太慢了。需要连着曝晒好些日子,中途还不能下雨,才能勉强晒出一些盐来,实在是得不偿失啊!可见微臣先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他把卤水一事瞒下了。若不往盐田里加入卤水,晒盐的效率确实非常非常低,不能取代煮盐法。   显武帝果然没有把晒盐一事放在心上,道:“鲁商果然疼爱你们这些小辈,竟由得你们胡闹。”   “为了这晒盐法,微臣连累得鲁舅舅亏了好些钱,现在都没脸见他了……”沈怡哀叹着说。   正如边静玉推测的那样,显武帝果真把这事当个笑话听了。毕竟,按照常理来推断,晒盐法确实存在着诸多的缺陷。而这事既然已经为显武帝所知,那么边、沈、鲁三家所担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显武帝看着一盆红彤彤的如意果,见沈怡始终忠心耿耿——虽然他也觉得年轻人的很多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了——心里对沈怡难得有了些真心的喜爱,道:“你怕是还没有取字?不如朕赐你一字吧。”   沈怡连忙拜谢。皇上都说要给他取字了,他肯定不能拒绝,还不如欢天喜地应下来。   显武帝沉思片刻,道:“你是个有福的……朕便唤你神佑吧。”   若不是得天庇佑,怎么能发现新粮种呢?   其实这字从文学的价值来看,也不能说取得多好,但总比沈怡噩梦中的“喜儿”要好,而且还是皇上赐的,这价值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只要沈家不造反,皇上这字差不多能保得沈怡一世平安了。   沈怡再次拜谢皇恩。显武帝除了赐字,还有别的奖赏,连带着鲁家也有赏赐。   沈怡入宫一回,满载而归。   “神佑……神佑……”沈怡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轻轻念着自己的字。忽然,他全身僵硬了。   皇上取字时显然没有考虑到沈怡的姓氏,沈神佑三个字连起来念就像是“婶婶哟”一样。日后若有人提起沈怡,难免会说“那婶婶哟如何如何了”;而有友人当面叫着沈怡的字,听上去也像是“婶哟”……   很好,从此以后,天下皆红薯了。(红薯唤边静玉小叔,叫边静玉媳妇小婶。虽男人成亲另有一套叫法,红薯其实应该叫沈怡小叔,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怡确实也算红薯的婶婶,没有错啊。)   万万没想到,逃过了喜儿,却没逃过“婶婶哟”! 第94章   沈怡领着御赐之物回家了,其中有一柄玉如意,被沈德源供在了祖宗牌位面前。   “神佑……”沈德源默念着皇上给次子赐的字,一时间没有发现这字里头的玄机,于是觉得这名字勉强过得去。沈大人这位名副其实的取名废嘴上不说,却忍不住在腹中诽谤,皇上真是个取名废啊!   只因神佑、神护、神助、神保、佛佑、佛生、佛助、佛保等名字是此时人们常用的……小名。没错,这种庇护型的名字常用在小名里,和“狗子”、“屎蛋”等贱名一样,包含着长辈愿小辈平安的心意。   皇上赐下这字,虽说确实包含着他的心意,仿佛真把沈怡当作是自家的讨喜的小辈了,但这字取得到底不够风雅。沈德源忍不住多念了几回:“神佑……神佑……神佑……”多念念,终觉得上口了。   沈怡被这一声声“婶哟”叫得牙也疼来头也疼。很好,他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掉了两个辈分。   等到全家人都叫了沈怡的字后,这家里就只有沈英和沈荷两个孩子的辈分是对的了。但也只有辈分是对的!沈怡好好一个当叔叔的怎么就成婶婶了呢?于是这天晚上沈怡做了场自己穿女装的噩梦。   好在无人敢嘲笑皇上赐的字,哪怕日后有人发现了这名字读着不对劲,肯定没有人敢当着沈怡的面嘲笑他,并给他取一些不靠谱的外号。沈怡完全可以装作“婶婶哟”这种谐音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总归边、沈、鲁三家的谋划能顺利地展开了。   他们把入海口设在了崇海湾,晒盐厂也建在那里,这样就能不动声色地把产出来的盐运出去了。有了皇上的默许,相关许可证很快就落实了,虽然出海的事是鲁家一力主持的,但他们这也算是奉旨出海了。不得不说,皇上这买卖做得太精明,他相当于是一分钱没掏,就有了一支出海寻粮的队伍。就算找不到新粮种,皇上也没亏,不用承担任何压力。要不是鲁家另有算计,这就是给皇上白干活。   鲁家得了便宜还卖乖,做足了一副赔本赚吆喝的忠君爱国的样子。如此一来,皇上大约是有些过意不去吧,就给鲁家的家主赐了一个五品的虚职。鲁家不缺钱,反倒是缺些名声,这虚职赐得正好。   出海寻粮的事是沈怡私底下和显武帝说的,并没有摆到明面上,见皇上忽然给了鲁家恩宠,大家还以为那是边静玉的功劳。也不怪人们会有这样的联想。朝考过后,边静玉以状元的身份被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这一点和以往的那些状元们并无不同。但除了这个官职,边静玉身上还兼了天子侍讲。   其实朝廷中并没有单独列出侍讲这个职务,这都是以他官中之文学之士兼充的。侍讲被分做了翰林院侍讲、太子侍讲、天子侍讲等等,职责在于掌典、领奏章、勘对公文、掌读经史、释疑义、备顾问应对等等。一般情况下,什么人能兼侍讲这个职位呢?都是饱学之士,且在朝中有了一定的位置。   除了边静玉这忽然冒出来的侍讲,以前的侍讲一职多由四五品官兼任。如此一来,自然显得他这从六品就兼了侍讲的年轻人格外不同了。而且,他兼的还是天子侍讲,皇上是可以时常招他面圣的。   眼看着边家要蒸蒸日上了,大家闻风而动,一时间真有花花轿子人人抬之感。   首先就有人瞄准了边静玉的亲事,但鲁氏和苏氏雷厉风行地把边静玉和沈怡的亲事彻底敲定了,两家按照古礼走了流程,又问天请了婚期,连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边静玉的状元府更是和沈怡的新诚伯府一块儿建的,因他们二人并没有特意封口,就有消息传出来说,两府被建得连成了一体。无需多久,大家就看清楚了,边静玉与沈怡二人既有父母之命,又是两情相悦,外人根本捡不到漏子了。   既然结不了亲,那就退而求其次,想办法交好边静玉也是可以的。除此以外,也有人盯上了安平侯府中两位未嫁的姑娘,边慈和边雅。她们二人虽是庶女,但也姓边。因主母有孕,边家设宴时,多由边慈出面招待女眷。毕竟是花大力气掰过性子的,边慈这些日子从未出过岔子,瞧着很叫人满意。   鲁氏知道边慈这人并不如边雅顺和,她心里其实很有些自己的想法,便挑了几户人家,有给地位相当的侯门庶子当嫡妻的,又给地位略高些的人家当继室的,还有给寒门举子当嫡妻的等等,然后叫边慈自己选。要鲁氏来说,所有亲事里自然是给那庶子当嫡妻的那门亲事最好,因为那庶子从小被养在了嫡母面前,和嫡出的兄弟姐妹们处得极好,本身又是个温和谦虚的性子,总不会把日子过差了。   然而,不等鲁氏招边慈说话,边慈那就出了意外。   在一次赏花宴上,边慈掉水里,被五皇子救了!在柳佳慧的梦中,其实也发生过这种事,但因那时安平伯府没落得不成样子,边慈手段粗糙,明摆着是在算计五皇子,五皇子哪里忍得下这口气,不仅没有纳了边慈,反倒是把安平伯府狠狠奚落了一通,叫安平伯府丢尽了脸面。但这一次,先有安平侯府蒸蒸日上,边慈也是无辜的,五皇子救了她以后,立刻派人上门求娶了,要迎边慈进门做侧妃。   边静玉散衙时,宝来候在马车边,悄声把这事说了。   边静玉眉一皱,道:“是怎么落得水?”若是边慈算计了五皇子,那就说明边慈这人已经教不出来了,得把她送去家庙里,让她吃吃苦,再醒醒脑子。若是五皇子算计了边慈,那边家也不能着了他的算计,那就想办法把边慈送到南婪去。他们的大哥大嫂在那儿,总能给边慈找到一份合心意的亲事。   宝来道:“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和大小姐无关。是魏山侯钟家四房排行第六的庶出女要计算他家长房排行第七的庶出女,把大小姐连累了。”魏山侯府里乱得不成样子,频频闹出笑话叫外人看足了戏。这次他们家的姑娘探知到了五皇子的行踪,怕是心里都有些意动。结果她们姐妹算计时连累了边慈。   边静玉相信宝来的办事能力,眉头却依然没有松开。   五皇子和大皇子虽不是一母同胞,但五皇子自小被养在淑妃面前,淑妃就是大皇子的母妃。大皇子为长,这些年很是拉拢了一些人,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本来还有个二皇子,同样比排行第三的太子年长,同样在朝堂中有所作为,还不显得大皇子如何。但自从二皇子因高飞案低调了下来以后,大皇子就被显出来了。五皇子明摆着和大皇子同一个鼻孔出气,若是可以,边静玉真不想和他有联系。   边静玉未来要走的路注定了他只能做纯臣,他必须要拥有皇上绝对的信任,这样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他是安全的。所以,边静玉连皇上最看好的太子那里都不能走得太近了,更何况是大皇子呢?   如果这事是五皇子在算计边家,那么边家不愿意嫁姑娘,皇家也无话可说。边家只要用给家人祈福的名义把边慈送去家庙,等过一两年再把她嫁去外地,这事就彻底过去了。但这事若只是巧合,亲事就避不开了,若边家执意不嫁女,就有嫌弃五皇子之感,这会显得边家格外不识好歹。哪怕皇上总瞧着年长的儿子们头疼,那也是他的儿子啊,只有他们嫌弃别人的,哪里轮得到别人来嫌弃他们呢?   坦白地说,边静玉不怕得罪五皇子,但现在的他根本不能得罪皇上。   边静玉匆匆回了家。边慈落了水又受了惊,吃过安神去邪的汤药,这会儿还睡着。鲁氏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对边静玉说:“这大约就是天意……五皇子许以侧妃之位,也不算是辱没慈儿了。她进了五皇子府,日后就是皇家的人了。我从未想过要让她帮衬家里,想来她应该是可以把日子过好的。”   边慈本人瞧着挺乐意的,五皇子的侧妃能上皇家玉牒,虽不是正室,但皇家是最讲嫡庶却也是最不讲嫡庶的地方。她的眼皮子不如当初那么浅了,但到底根上就是歪的,从不觉得为妾有什么不好。   鲁氏这话看似一番慈母心肠,其实是在说,边慈出嫁后就和边家无关了,边家不会为了她站到大皇子的阵营去。谁家还能为出嫁的女儿改变立场吗?这么说着,鲁氏又有些内疚,道:“她……唉!”   “母亲多教教她吧。若是能学到母亲半分,她这一世总能平平安安的了。”边静玉说。   边慈的亲事就这样定下了。但边家以长幼有序为由,把边慈入五皇子府的日子推到了边静玉的亲事之后。鲁氏又给南婪去了信,把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情都写在信里告诉了边嘉玉和柳佳慧这对夫妻。   边嘉玉收到信时,又过去几个月了,柳佳慧正忙着给当地人科普把水煮开了再喝的重要性。   这些知识其实都是柳佳慧从梦里学到的,是她梦里的沈怡提出来的。南婪气候温热潮湿,水里容易滋生细菌、寄生虫,经常喝生水容易得病。红薯已经到了开口学说话的年纪,柳佳慧忙起来时顾不上她,就让丫鬟领着红薯坐在县衙旁边的书院的墙角下,听先生念书,好叫红薯能学到一些“雅言”。   边嘉玉已经知道弟弟中了状元,贺礼都已经送到京城里去了。这会儿得知边静玉亲事定了,少不得又要精心准备一份礼。再看边慈的亲事也定了,边嘉玉虽对庶妹感情不深,但贺礼是不会落下的。   边嘉玉拿着信去找柳佳慧商量。柳佳慧在县衙边的药铺里。   出了县衙,边县令先看到了他的宝贝女儿。白红薯在南婪的阳光下被晒成了黑红薯。屋里的先生在教学生念三字经。红薯听得津津有味,口齿不清地跟着念:“养不教,父子过;教不严,四肢剁。”   边县令:“……”   闺女啊!你这有点凶残了啊! 第95章   时间倒退到边慈刚和五皇子定下亲事的时候,那会儿远在南婪的边嘉玉还没收到消息。   鲁氏开始有孕吐症状了,她每日变本加厉地折腾安平侯爷,然后自己被肚子里的孩子闹得够呛,气得她管安平侯爷叫老东西,管肚子里的孩子叫小东西。虽是这么说,她却还是很期待孩子出生的。   只是,鲁氏孕吐的反应太大,一时间真没法教导边慈什么,便依然让值得信任的老嬷嬷去教边慈为人处世。他们也不求边慈能给家里带来什么助力,只要她能保全自己、不给府里带来麻烦就好了。   鲁氏每日都让边慈来请安,问一问教学进度。   那老嬷嬷倒是教得用心,但她再如何得主子信任,也只是个奴才而已,不能在嘴上编排主子,因此在教导边慈时,有些话不会说得特直白。老嬷嬷只说:“姑娘若是能学到夫人三分就受益无穷了。”   这是要边慈向鲁氏学习了。   其一学鲁氏立身正。鲁氏出生商户,进府就做继母,如果立身不正,敢对原配嫡子出手,她这会儿在府里哪里还能有立足之地?因她品性正直、做事公正,叫人都挑不出错,反而一步步得了人心。   其二学鲁氏目光远。鲁氏的目光从来就没有放在内宅这一亩三分地,所以边静玉才被她教得如此优秀。不是世子又如何?不如世子风光又如何?照现在的局势来看,侯府日后如何还得看边静玉啊!   其三学鲁氏的独立。瞧鲁氏对侯爷,从来都是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只要她占了大义,她就是家里的女主人,情情爱爱的反倒是没什么重要的。边慈也当如此,她什么都不做都已经是侧妃,再如何努力也成不了正妃,实在不需要有太多的进取心。在内宅中,与其借助男人的力量,不如相信自己。   若是边慈从小在鲁氏面前长大,没有被她姨娘教歪,听老嬷嬷这么说后,她就应该能够明白老嬷嬷的意思了。但是,边慈已经被教歪了,前些日子虽被掰正了性子,却又一不小心走了极端。曾经的鲁氏是怎么样的呢?边慈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她对鲁氏的印象都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请安重新建立的。   看着鲁氏对侯爷那呼来喝去的样子,边慈恍然大悟。男人么,算个什么呢,等怀上了孩子,管他是侯爷还是王爷,都可以一脚踹了。再看下人照顾鲁氏时那无微不至的样子和鲁氏打赏下人时豪爽的样子,边慈又琢磨过来了,她们女人的手里啊,还是得多攥着点钱,有了钱自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边慈每日就这么观察着、琢磨着,渐渐总结出了一套不得了的经验。   鲁氏见边慈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便以为她是真的懂了,每日只召她说一回话,把更多的心力都放在了自己的亲儿子身上。自从边静玉当了官,虽是风光无限,但他人也是真累,肉眼可见地瘦了。   鲁氏就张罗着给儿子炖汤喝。她自己也每日喝汤养胎。虽两人喝的汤水不是同一种,但边静玉每日下衙后,见自己和怀孕的母亲一块儿抱着碗喝汤,还是觉得不自在,总觉得他好像也在养胎似的。   边静玉是翰林院修撰,一般像他这样的官场新人,每日要做的都是整理资料、编写文件等事情。但翰林院是皇帝的秘书机构,秘书的作用和权力会因为领导对他的信任程度而有所差别。自从边静玉兼了天子侍讲一职,大家就不能用看待官场新人的目光来看他了。果不其然,显武帝时常招他伴驾。   边静玉殿试时的答卷非常犀利。他在卷子里提出了改革的构想,而那构想其实和显武帝的打算重合了七八成。边静玉本以为自己做官后,显武帝肯定会就卷子的事和他商讨一番。却不想,显武帝表现得好像从未见过那张卷子一样,招他伴驾时也不与他多话。于是,边静玉在很多时候都是安静地立在一边看显武帝处理公务。边静玉有着远超于他真实年纪的老成,面对这种待遇,反而觉得安心了。   如果显武帝没有想过要好好使用边静玉这个人,仅仅是把他当作了一柄随时可弃的刀,那么这会儿早就把他放出去“杀人”了。但显武帝没有。这说明他其实是在衡量边静玉的价值。或许他在犹豫,到底该把边静玉当作是短暂使用后就会报废的刀来用,还是要把他培养成可持续性使用的肱骨大臣?   边慈这事给了边静玉一个试探皇上的机会。   这一日,皇上又招边静玉伴驾。待边静玉走到御书房时,显武帝刚发完一通火。   事情是这样的,二皇子自高飞案后,受他母妃的母族成家的连累,卸去一身差事,闭府读书了。如今,他已经读了好些日子的书,就差人进献了一本读书心得上来。这其实是在隐晦地试探皇帝,看皇帝愿不愿意把他放出来。皇帝没说放也没说不放,却把成年的儿子都叫到跟前,询问他们的意思。   那高飞案确实骇人听闻,成家人也确实都罪有应得。人人都知道,成家是想要抬二皇子上位才做下这些事的,但又确实没证据能证明二皇子亲自参与了其中。成家最早开始算计的时候,二皇子都没有出宫建府呢。因此,这会儿只能说二皇子是被成家连累了,却不能说二皇子心有不轨、图谋甚大。   至于二皇子到底有没有心怀不轨,这就问他自己吧!   太子向来温和,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只说二皇子受牵连了,既然反省过了,就该把他放出来了。他还说,二皇子又添了一个庶子,他身上担着养家糊口的责任。这是在隐晦地帮二皇子讨差事。   大皇子哼了一声,仿佛看不惯太子这虚伪的性子。   五皇子向来和大皇子一个鼻孔出气,他自己没有要夺嫡的心,自然是什么话都敢说的,道:“若把他放出来,岂不是愧对边疆那些枉死的英灵?哼,应该打发他去皇祖父守陵墓!”守陵其实是种圈禁。   若高飞案是二皇子主导的,他早被圈禁了。但既然没有证据,五皇子这话在皇帝听来就毫无孝悌之心了。他从果盘里抓了个橘子朝五皇子丢去,道:“他什么他?有你这样说话的么,那是你二哥!”   五皇子接住橘子,嬉皮笑脸地说:“谢父皇赏。”   皇上招了六位皇子来,除太子为二皇子说了话,四皇子附和了太子,其余几位皇子都没说要把二皇子放出来。其中,五皇子是出言明确反对的了。而六皇子只表现得唯唯诺诺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显武帝看着这几个成年的儿子,心里非常失望。这种情绪和二皇子无关,而是冲着太子去的。太子明显已经压不住他的兄弟们了,所以只有四皇子附和他的话。六皇子看似胆怯,但这胆怯的人都没有站在太子这边,明显是在顾忌着大皇子啊。至于大皇子,他对于储君的不满已经公然写在了脸上。   显武帝气太子不能拿出储君的魄力,也气大皇子对太子的挑衅。   再联想到最近朝堂上发生的很多事,显武帝的气就有些不顺。   边静玉来时,几位成年的皇子刚走。显武帝见到边静玉,就想起他家庶妹要做五皇子侧妃了,顿时对边静玉有些迁怒。边静玉是显武帝打算培养起来留给太子用的,虽说这样的心思不为他人所知,但其实显武帝这念头已经存在很久了。结果这会儿边家却和五皇子结了亲,这不是在打皇上的脸么?   即便皇上清楚,这门亲事并非是边家主动谋划的,但说了是迁怒嘛,迁怒总是毫无道理的。   边静玉行礼后,显武帝始终没有叫起。   边静玉低着头,从容地面对着显武帝的打量。   过了好一会儿,显武帝才叫起,却不像以往那样赐座,只道:“听说府上近来有喜事?”   边静玉开心地说:“皇上您也知道啦?微臣成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了……”   显武帝:“……”   朕没问你什么时候成亲,朕的意思是,你庶妹那件事,就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么?   边静玉喂了好大一捧狗粮给皇上,这才话锋一转,主动提起了边慈的事。但是,有些话即便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却是不能直说的。边静玉不能当着皇上的面表决心说,就算边慈嫁给五皇子,边家也不会站到大皇子那一派去。他一旦说了这样的话,就是在暗示大皇子有夺嫡之心,这不是找死么!   遮羞布这种东西啊,还是需要的。谁率先掀开了遮羞布,谁就倒霉了。   边静玉毫不犹豫地把锅都甩给了魏山侯府,道:“……微臣的母亲本来已经在为大妹相看亲事了,连人选都定下了,只差寻人给男方家里递话,叫他们上门来求娶了。好在还没有递话啊,要不然好女不二嫁,我大妹若先有了婚约,再被算计着落水又为五皇子所救,她只有古佛青灯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是在说,边家从未想过要攀附五皇子。   边静玉继续说:“大妹的性子确实被养得单纯了些,但她遭此无妄之灾,却叫微臣实在怀疑魏山侯府的教养。”先说边慈性子单纯,她连别人的算计都躲不开,可不就是单“蠢”了么?这样的女子进了皇子内院,能保全自己都不错了,这是在暗示边家不指望这个单纯的姑娘能笼络住皇子了。再说魏山侯府,是为了方便甩锅,要不是那府里的姐妹互相算计,边慈又怎么会落水呢,总之都是魏山府的错。   边静玉身为男子,不好说女人的不是,于是他直接把这个事情性质拔高,略过魏山侯府的女人,直接对男人们开刀了,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魏山侯治家不严,又如何能为皇上尽忠呢?”   皇上都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到这儿来的。   边静玉行了个大礼,道:“微臣恳请皇上削去魏山侯的爵位,以儆效尤。”   皇上眯着眼睛打量边静玉。边静玉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他如此针对魏山侯,足以证明他对边慈和五皇子的亲事不满了。这也是隐晦地对皇上表了忠心了。要不然,他一个初入官场的新人又何必给自己树敌呢?而且,皇上的怒气确实需要一个发泄地。于是,早已经渐渐没落的魏山侯府就倒霉了。   皇上亲自下了圣旨,将魏山侯的爵位降一等,改侯府为伯府。   一时间,满朝文武把边静玉这年轻人的危险程度都提了一等。   这次的事情往大了说固然能被拔高到边静玉说的那个层次,但往小了说却只是内院的一件小事而已。谁家的内院能一直风平浪静呢?魏山侯府,啊不,应该说是魏山伯府了,却因为这事降了爵位。大家都有些恍然。皇上对那边石美也太过宠爱了吧?他们却不知,边静玉只是正好对上皇上的心思。   有人心有警觉,觉得应当离边静玉远一些;有人却心有算计,想方设法要和他搭上线。   因为姚和风是边静玉的好友,他那儿也跟着多了不少的事。好在他很快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了,晕晕乎乎地和永乐郡主定下了亲事。有了大长公主作为倚靠,无人敢算计到姚和风的头上去。   永乐郡主已经查清楚了姚和风口中的元芳是怎么回事,听说那是话本里面的人物。   两个年轻人被长辈们用上香的名义带着在寺庙见面时,永乐郡主故作天真地说:“其实我们俩见过面,状元游街那日,你在酒楼的过道里和友人聊天……你们说话真好玩,是不是什么都要问元芳呀?”   毫无恋爱经验的姚和风见到了貌若天仙的娇女,紧张得都结巴了,说:“是、是啊。”   “那既然都问过元芳了,是不是什么事都要听她的呀?”永乐郡主一脸乖巧地问。   “是、是啊。”姚和风觉得永乐郡主真可爱,那元芳难道真能走出话本给他们出主意吗?   ————————   #论妻管严是如何养成的# 第96章   鲁氏看着经由管家整理后呈上来的帖子,对苏氏感慨说:“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家,今年收到的帖子快要比往年加起来都要多了。”这话虽说有些夸张,却充分说明了安平侯府成为了社交圈新宠的现状。   苏氏笑着说:“热闹些还不好?”   自从鲁氏怀孕后,她整个人就越发惫懒了,很不喜欢出门应酬。苏氏怕她无聊,便时常上门看望她。不说她们二人已经是准亲家了,就说当初沈德源被流放时,鲁氏对沈家女眷照顾得那样用心,苏氏如今就恨不得能住在安平侯府里好亲自照顾鲁氏。鲁氏孕吐时,苏氏搜罗了好些得用的方子给她。   这日,鲁氏忽然想吃蒸熟的大红枣了,但枣皮不易消化,底下的人就用枣泥做了甜点送上来。鲁氏见着点心却又觉得没胃口,非要亲眼见到大红枣才好。于是,底下人只能忐忑地送了一盘简简单单的蒸枣过来,鲁氏亲自用镊子一点点把枣皮剥掉,好不容易才能吃上一颗。苏氏笑了她半天,只说见过怀孕时嘴挑的,却没见过鲁氏这么挑的。话虽这么说,她却从鲁氏手里接过小碗,帮她去着枣皮。   鲁氏过意不去,想把这活交给丫鬟们干。   苏氏却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一边用镊子去枣皮,一边正好能陪鲁氏聊聊天。   鲁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前些天,有位老太太领着她孙女上门,那老太太自称是侯爷的舅母,她孙女便是侯爷的表外甥女了。虽说自我嫁给侯爷后,我就从来没见过前头那位婆婆的娘家人上门,但这会儿真有人来了,我总不能不招待吧?许是我的茶太好了,那老太太硬是要把她孙女留下来。”   眼看着安平侯府要起来了,好多年不曾走动过的亲戚都一一冒出来了。   “我就直接对那老太太说了,谁家想要把水灵灵的姑娘留在我家里做妾,我都是不反对的,但她的孙女比着侯爷小了辈分,只听说表妹给表哥做妾的,哪有表外甥女给表舅舅做妾的?”鲁氏一脸得意地对苏氏说,“气得那老太太当场黑了脸,非要叫侯爷为她们主持公道,最后叫侯爷把她们打发走了。”   苏氏被逗笑了。   其实,如今领着年轻姑娘来安平侯府走亲戚的人,哪里是看上了侯爷呢,分明就是看上了边静玉啊!鲁氏对此只一个态度,想做妾?好啊,侯爷两个妾都已经人老珠黄了,正需要新鲜血液填充呢!   如今把这事当笑话说给苏氏听,鲁氏也是在隐晦地告诉苏氏,她是不会给边静玉安排妾侍的。苏氏自然明白鲁氏想要说的是什么。两位母亲相视一笑,就这样达成了默契。除非哪一日边静玉和沈怡自个儿开始作了,否则她们都不会主动去干涉儿子们后院里的事,并且还会帮儿子们挡去一些麻烦。   两位母亲笑了一阵,鲁氏忽然心里一动,问:“巧娘那儿……你们家可有什么打算?她那样年轻,当初和离又不是她的错,谁不知道是那钱家人狼心狗肺呢?你是做母亲的,可得好好帮她合计合计。”   见鲁氏提起自己的女儿,苏氏有些愁烦地说:“提起嫁人,我瞧她似有几分心如死灰的意思……”   “那就不嫁了。”鲁氏连忙说,“巧娘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三兄弟还护不住她?若她有嫁人的心,自然无惧流言,风风光光地叫她嫁了。若她没有嫁人的心,不想去婆家过不舒心的日子,倒也挺好。”   这三兄弟一说,分明是把边静玉也包括在内了。   说句实话,苏氏其实也想过要女儿再嫁,这并不是因为沈家容不下一个和离的女儿,她只是希望女儿能够获得幸福而已。但是,虽也有人请媒婆上门想要求娶沈巧娘,也不看看那些都是个什么人!苏氏那里舍得让自己心爱的女儿去给年纪足以当她祖父的鳏夫当继室呢?于是改嫁这事就先不提了。   总之,日子虽过得顺心,但其实也藏着这样那样的烦恼。   沈思、沈怡这两兄弟外出时,有位姑娘摔在了他们的马车前,似是一位贫家女子,穿着一件粗布的衣裳,这一撞直接把她撞晕过去了。沈思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沈怡扫了那姑娘一眼,重点看了她露在外面的手,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交给自家的小厮,说:“你就近找一家医馆,叫他们赶紧抬个担架过来。至于这银子,就说是给那位姑娘看伤用的。肯定是够了,多余的就留给这姑娘让她养身好了。”   小厮接过银子,拔腿就跑。   正巧街对面就有家医馆,伙计抬着担架呼啦啦地来了,叫个路人大娘帮忙把姑娘放到担架上后又呼啦啦地走了。那姑娘意识到事情不对,正要“悠悠转醒”,沈怡的小厮伸出手在她脖子上砍了一下。   好嘛,这下彻底晕过去了。   “呵,碰瓷都碰到我身上来了。”沈怡冷笑了一声。沈家的马车走得不快,那姑娘从旁边的岔路忽然跑出来,虽然是真的撞到了他们的马车上,但额头都没有撞红,怎么可能说晕就晕呢?再看那一双白白嫩嫩的手,也不能是一位忙于生计的贫家女子该有的。碰瓷者,求利也。若是求财,那姑娘完全可以捂着自己身上的哪里说疼,然后叫马车上的人掏医药钱。但她偏偏“晕”了,这分明是求色来的。   “竟敢觊觎我们兄弟的美色!”沈怡十分不屑。   沈思有些无语,这分明是某些人使得美人计,结果被沈怡说成了是来觊觎他美色的。啧,也不一定是冲着沈怡来的,说不定是冲着沈思来的呢?沈思如今所处的位置也很关键,说不定有人想通过他来对付太子呢?沈思立刻有些坐不住了,说:“我们把这事悄悄地处理好就行了。你回家别乱说,千万不要让你嫂子知道。”虞氏似乎又有孕了,只是月份很浅,没有请大夫把脉。沈思不敢让她胡思多想。   沈怡斜了自家大哥一眼,说:“又不是我们的错,你心虚什么?”   “并非是心虚。”大哥觉得弟弟还是太年轻了,“你吧,到底还没有成亲,做事难免有些欠缺。如果你把今天的事和石美说了,他会怎么想?他知道了有人用美人计对付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这次被你逃过了,但万一下次就中计了呢?这不是让他担心呢?说不定他还会怨你,怎么就被人盯上了。”   沈怡呵呵一笑,看着沈思的目光很是意味深长,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大傻子一样。他说:“大哥!你这话才是真的不对。今天这事儿吧,我肯定是会和静玉说的。我受了委屈,怎么可以不让他知道呢?”   “等等,你哪里受委屈了?”   沈怡就给沈思模拟了一遍。等他见到边静玉时,他就说,他之所以遭遇了美人计,这都是边静玉的错。边静玉肯定会觉得奇怪,怎么就是他的错了呢?沈怡就说,他自从在某次宴席上做出了丢鞋逃跑的事后,大家背地里笑他不行,觉得他肯定毛都没长齐整,明面上却不会给他送歌姬、送妓-子了。   “他们用上了美人计,肯定是想要让我们之间产生误会。等你对我失望了,你自然不要我了,就转而投向了别人的怀抱。”沈怡对着一颗假装是边静玉的橘子说得真情款款,“你瞧,肯定是因为你太优秀了,有人瞧上了你,想要得到你的一颗真心,却又知道你忠贞不二,于是就来对付我了。所以我说我的麻烦是由你带来的,这话没有说错吧?不过,他们还是不了解我,我整颗心都是属于你的呢……”   沈大哥作为旁观了沈怡表演的人,全身上下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你以为你这样说,石美就会信了吗?他怎么可能会被你糊弄。”沈大哥摇着头说。   沈怡再次呵呵一笑,觉得自家大哥真是不开窍,说:“信不信有什么要紧的?对于我来说,这不过是多了一个装委屈的理由而已。而我委屈了,他自然就要安慰我……”比如主动亲一口什么的。沈怡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说:“大哥啊,这些就是情-趣啊。你成亲多年,怎么还不懂呢?”   所谓情-趣嘛,自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了。   沈大哥:“……”   “有没有觉得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哼哼,不知道静玉会怎么安慰我。”沈怡荡漾地说。   沈大哥被自家弟弟这无耻的样子惊呆了。   “大哥!”见沈思没说话,沈怡又叫了一声。   “当不起当不起。”沈思理了理袖口,对着沈怡拱手道,“达者为先,您老够流氓的啊。”   ————————   还可以更流氓的。   见到边静玉时,沈怡果然套路了他。边静玉如今已经很了解沈怡了,怎么会轻易上当?所以,什么抱抱,什么亲亲,那都是没有的。不过,边静玉也没有故意拆穿沈怡,而是从果盘里拿了个新鲜的橘子,对故作委屈的沈怡说:“好了好了,知道你受委屈了。这样吧,我给你剥一个,就算赔礼了?”   所以沈怡没有骗到亲亲吗?   怎么可能!沈怡眼珠子一转,说:“给我啵一个?好啊,你这么热情,我都不好意思了。” 第97章   说起来,沈怡和边静玉两人有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自边静玉授官后,沈怡就没怎么见到他了。边静玉的职位不高,上大朝时才轮得到他,平时的小朝按理说是不用去的,但显武帝喜欢招他说话啊,所以他每天都得早早地到衙门里候着。下午放衙的时间虽不会很晚,但如果当时边静玉在面圣,他就不能准点下班了。就算是准点下班了,上峰要请你喝酒,是不是得去?同僚要寻你论诗,是不是得给个面子?这样一来,边静玉就没多少闲暇时间了。   到了休沐的日子也是一样的。本朝官员休的是旬假,也就是每月的十日,二十日,三十日(或二十九日,此时按农历计时,农历没有三十一日)休息一天,这是每个月必定会有的假日。除了旬假,正常的节假日如清明寒食节也会放假,三伏天气温太高了会放假,立春、立夏等节气会放一天假,名人诞辰会放假,皇室里有人死亡了会放假等等,但这种假期就不能保证了。放旬假时,同样有同僚请喝酒,边静玉刚入官场,因为时常面圣已经和同僚产生距离了,若是连喝酒都不应,那就太独了些。   沈怡身上有个新诚伯的爵位,所以也有不少外出交际的活动,但是他的交际圈大都落在勋贵间,边静玉作为新科状元,他的同僚却多是清贵之人。因此,他们两个人现有的交际圈是不怎么重合的。   于是,这对已经确定了婚期的小夫夫过得就像是被银河分开的牛郎织女。   这一次,因是旬假撞上了节气假,一共要休两天,沈怡算好了日子,提前不少天就邀了边静玉去京郊的庄子住一住,边静玉找了借口推了不少应酬,他们才终于得以见面。这庄子是个温泉小庄子,是沈怡从某个狐朋狗友那里借来的。之前某一次,就是沈怡吃馒头时先剥皮的那次,这二人互相误会了,沈怡还以为边静玉想要泡温泉。但沈家没有温泉庄子,沈怡筹谋了好久,才终于有了这个机会。   沈怡按着边静玉“啵啵”了好久,两人的衣服都起皱了,这才解了些许相思之苦。   “橘子真甜。”沈怡说。   边静玉确实容易脸红,若被长辈打趣依然容易害羞,但在沈怡面前却越来越放得开了。他这个原本在情-欲一事上过分单纯的男孩从沈怡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又都学以致用地运用在了沈怡的身上。   “没有你甜。”边静玉回了一句,“对了,我昨儿得了一筐御赐的橘子,分了半筐叫人送去你家了。”   一筐橘子不值几个钱,若是御赐的就不一样了。皇上把自己份例里的应有之物赏给了边静玉,这就是实打实的荣宠啊!沈怡替边静玉觉得高兴,但又有些担忧,皱了眉头问:“会不会荣宠太过了?”   边静玉眼中藏着不解,道:“皇上……你瞧朝廷最近的一系列政策改动,这说明皇上确实要动税赋这一块了。他平日里虽会和我聊聊这方面的内容,但他却不打算用我。”按理说,显武帝要改革,边静玉有能力,正好一拍即合。但皇上却压着边静玉,没有让他出头。边静玉又说:“我本以为是因为我过太年轻了,叫皇上担心我只会纸上谈兵。但这两个月相处下来,我细细琢磨着,却又好像不是这样。”   皇上似乎把边静玉当作暗中的幕僚了。至少在税赋改革这事上,皇上隔三差五就要找他聊聊天,颇为赞同边静玉的某些观点。皇帝应当也能从聊天中得到启发。但在明面上做事的人却不是边静玉。   边静玉面圣时,有时周围还有别的大人。在这种时候,边静玉只要安静地坐在一边就好,皇上偶尔会当着其他大臣的面和他拉拉家常。这就给很多人一种错觉,好像皇上只是把边静玉当作是一个讨喜的小辈而已。只有边静玉单独面圣时,皇上才会和他聊一些严肃认真的问题。因在皇帝跟前伺候的宫人都是皇上的心腹之人,于是这会儿外人都知道显武帝极偏爱新科状元,却不知道新科状元在税赋改革一事中发挥的作用。当初那几位主考官怕是心有猜测,但聪明人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显武帝分明是已经肯定了边静玉的能力,却又把他藏于了人后。   如果边静玉此时已有个三四十岁了,急需要做些什么来建功立业,他怕是难以接受皇上的这种做法。但这会儿边静玉还很年轻,又知道改革这事势必会得罪人,他便从皇上的这种做法中隐约感觉到了一丝……爱惜?他不知道皇上早就打算把他培养起来留给太子了,又怕自己这么想是自作多情了。   沈怡问:“之前魏山侯被贬,又是怎么回事?”   边静玉说:“魏山侯那府里乱得很,男丁不思进取,把好好的侯门女当瘦马养,今个儿往大皇子府里送个女儿,明个儿又往五皇子府里送女儿。圣上早看这种小人不惯了,我不过是正好撞上了而已。”   “我猜也是这么回事。”沈怡说。这事情多简单啊,分明是魏山侯府自己作死,是皇上先有了要惩罚他们的心思,皇上才会顺着边静玉给的台阶降魏山侯府为伯府,但因为这里头牵扯了边静玉,这会儿很多人却觉得是因为边静玉先在皇上面前告了状,皇上才决定惩罚魏山侯。这里头的因果次序颠倒了一下,意思就大不一样了。边静玉分明只是算准了皇上的心思,却被误以为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   “我现在是第二个李大监了。”边静玉苦笑了一声。李大监是显武帝身边最得用的一位太监。他在宫外有一义子李翼鹏。当初,原本被流放去西北的沈德源父子改流放去南婪时,边静玉还花大价钱问李大监的义子买过消息。现在,边静玉也有李大监的待遇了,外出应酬时,总有人要给他塞银票呢。   这钱自然是不能收的。但这钱如何能不收,这里头还有不少的学问。   边静玉快被烦死了。   对于某些欲成大事的人来说,有个能经常面圣且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是多么重要啊。李大监虽然贪财,但这么多年下来,谁也没有真的拉拢到他。于是,最近才开始在皇上面前窜头的边静玉就入了很多人的眼了。他们未必真的就看重边静玉,但这种能拉拢皇帝近臣的机会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大皇子等几位皇子虽然没有对边静玉出手,但他们身边的小喽啰却已经在边静玉面前晃悠过了。   沈怡不知不觉又剥出了一个橘子,塞了两瓣到边静玉的嘴里,笑着说:“有人要送你钱,你就收了呗!你只管大张旗鼓地收,然后用这些钱去京郊设个施粥舍药的棚子,弄得越正大光明越好。谁给你送了钱,就叫得了恩惠的贫民们念几声那位大人的名号,某某大人菩萨心肠,愿他长命百岁什么的。”   “估计那些大人以为我是在讽刺他们吧。”边静玉问。   沈怡眼珠子一转,说:“那就改一下,谁领了粥得了药,谁就说一句,某某大人菩萨心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什么的。”于是,这事就变成了众位大人们集资在郊外做善事,为要给皇上祈福。这是给皇上祈福啊!谁敢说边静玉行事有错呢?而且,给边静玉送钱的,往往都是各派势力里推出来试探边静玉的人,这些人背后各有其主,结果边静玉用他们的钱、用他们的名义给皇上祈福,仿佛他们全都是对皇上再忠心耿耿不过的臣子了。等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他怕是也要在心里说边静玉一声促狭吧!   因着边静玉不受各方势力的拉拢,这已经是在得罪人了,既然如此,他还不如想办法把皇上的大腿抱紧了。有皇上做后盾,暂时无人敢对他如何。至少从现在来看,皇上对他确实是有几分爱惜的。   好不容易见个面,聊正事又花去了不少时间。   等到天色将暗,沈怡忙说:“这庄子上有温泉呢。既然我们来了,不如好好去泡一泡吧。”   边静玉近来都早起晚睡,正好觉得有些累,因着泡温泉能解乏,就应了沈怡的话。泡温泉时需要脱掉衣服。边静玉只脱了上半身,下半身却还穿着一条白色的单薄的亵裤。亵者,轻慢也。因为此时的人都觉得,穿在最里面的那条裤子是一种比较猥琐和轻慢的衣服,不可轻视与他人,所以他们才将它称为是亵裤。边静玉能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这已经是他在沈怡面前比较放飞自我的一种表现了。   沈怡脱得比边静玉慢一些。等边静玉下了水,他还在脱裤子。   边静玉靠着池子坐下,抬头朝沈怡看去,然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沈怡这被各类时空垃圾污染了的古人用手指扯了扯自己的三角内裤的边缘,说:“这叫泳裤……下水时,还是得穿泳裤才自在啊。”   边静玉:“……”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瞧见了什么!   ————————   “我终于知道怡娘是怎么得了石美的青眼了。”沈大哥对自己的媳妇说。   “怎么呢?”   “他靠的是三分的真诚,三分的才情,还有三分的长相。”沈大哥说。   虞氏懂了。像二弟那样有才华的俊俏年轻人,一旦奉上了真诚,边家静玉自然就被拿下了。   沈大哥继续说:“最关键的是,还要有九十一分的不要脸。”   虞氏:“……” 第98章   边静玉被沈怡的内裤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而这内裤的来历其实极为曲折。   沈德源虽然出身自贫寒,但等到沈怡出生时,沈家已经经营得很是不错了,因此沈怡自小出入都有人伺候,即便是父兄被流放的艰难时期,家里的仆人也没有散干净,依然留了两三人。沈怡虽然在别的方面吃过苦,但确实从未做过针线活。他心里空有内裤的雏形,从未想过要自己亲自动手缝制。   于是,沈家在针线上伺候的绣娘就得到了一个来自二公子的任务。   能包裹住臀部的窄小的布料?   绣娘心想,二少爷真有意思,竟把话说得这样古怪。用来包臀的小布料不就是尿布吗?于是,沈怡很快收到了完成品,一打由细棉布制成的素雅的尿布。沈怡面无表情地说:“我要的是成人穿的。”   绣娘来不及思索,震惊地问:“成年人也需要裹尿布?”   沈怡:“……”   沈怡本来想给绣娘仔细描述下内裤的模样,但这一描述势必要用上“这是用来保护鸟儿和鸟蛋”的等形容,还要说出自己的尺寸。对着府里的绣娘,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因这绣娘并不是他家的世仆。   沈家是没有世仆的,因为沈德源是官一代,他之前的沈家人根本用不起仆从。沈家现在的仆从多是沈德源官复原职后重新采买雇佣来的。若是世仆,自小伺候着小主子长大,洗澡时帮你擦背,穿衣时帮你系腰带,对小主子的隐私知道得怕是比主子的爹娘还要多一些,那就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了。   沈怡找借口把绣娘打发了,然后去找亲娘帮忙。   认真地听完了沈怡对内裤的描述,苏氏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个东西……没有尿布来得方便啊。而且,盼归和妮儿都已经长大了,他们早就不用穿尿布了。你冷不丁地开始捣鼓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没说给他们穿啊。是我穿!”沈怡说。   苏氏震惊地看向沈怡的腰腹,说:“你……”   “娘,你想到哪里去了!这就是改良版的亵裤,我嫌亵裤太宽松,才想要有几条内裤。”沈怡说。   这孩子怎么总有些奇怪的想法!   苏氏拗不过沈怡,就给沈怡做了。但这会儿的纺织技术还没有登峰造极,内裤这种东西却实在太贴身了,若是料子粗糙,就会摩擦到鸟儿和鸟蛋,给男人带来一种无法言说的痛。为什么这会儿的人都习惯穿宽松的亵裤,男人宁可让鸟儿和鸟蛋晃荡着拍打大腿,也不让它们被束缚住呢?其实就有这个原因在里头。棉太粗,麻太糙,而真丝的东西又太软太滑,这些普通布料都不是做内裤的好材料。   好在苏氏从库房中找出了一匹御赐的料子来,是千金不换的鲛纱绫。这世上自然不可能真的存在鲛人呢,之所以唤这种布料为鲛纱绫,是因为它极难制得,就像是传说中鲛人纺的布一样轻软如水。   苏氏拿剪子裁布时,整个心都是痛的。这样的好布料却用来给沈怡做鸟窝了!   这会儿没有弹力式的松紧带,所以裤口就略做得大了一点,上面有两根细带,能绕着腰身捆住。沈怡穿着这时代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内裤下了水。温泉池子并不深,他们一坐下去,水只到锁骨处。   边静玉的眼神简直无处安放。   沈怡至今保留着晨练的习惯,身上虽然没有夸张的肌肉,两条腿上却毫无赘肉,腿型极为好看。边静玉即使及时转开了眼神,那两条赤-裸的腿却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已经彻底忘不掉了。还有沈怡全身唯一还被布料包裹着的地方……还不如不包呢!这一包,他鸟儿的形状就越发明显了。   边静玉在情-欲一事上有些被动,但又非常直白。   沈怡教会了他亲亲,他觉得这样很好,于是以后就会主动亲沈怡了;沈怡教会了他舌吻,他被吻得头昏脑涨,但却会抱着“原来还可以这样啊”的心思反过来主动舌吻沈怡;边静玉实在是个好学生。   但沈先生没有教他,现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啊!   小静玉硬得发疼。   边静玉这样的世家子一定会读一些医书。而且他早就有过梦遗了,所以自然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但这不是成亲以后才能做的事情吗?边静玉觉得尴尬和窘迫极了,恨不得能把自己藏到水里。   沈怡却还火上添油地拿自己的脚蹭了蹭边静玉的腿,说:“你穿这样的长裤是不行的。这裤子遇到水就贴身上了。不舒服了吧?我那里还有一条泳裤……啊,你说是内裤也行。我去拿过来,你换上?”   “我……”边静玉连忙站起来,想要离开温泉池子,躲到外面去。结果,他一站起来,亵裤黏在身上,勾勒出了他修长的腿型,也勾勒出了小静玉那嚣张的模样,吓得边静玉重新坐进水里藏了起来。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沈怡问。   边静玉背过身不看沈怡说:“别理我,你让我自己静一会儿。”   见边静玉这话说得非常严肃,沈怡愣了下,果真没有继续凑过来闹他。温泉池子里安静了下来。边静玉在心里背诵经典,他脑子转得太快,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背什么了。沈怡忽然反应了过来,猜出了边静玉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他顿时觉得全身都被泡热了,摸了摸鼻子,却没有趁机调侃什么。   介绍双方的爱鸟互相认识这种事情,还是要留到成亲以后再做嘛!   两个都不正经的家伙偏偏要在温泉池子里努力装正经,这温泉泡得可谓是暧昧极了。   在庄子里住了一夜,他们就回了京城。这之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依然不多,再次过上了仿佛牛郎织女一样的生活。到过年时,边嘉玉的信终于寄到了,他给即将要成亲的弟弟妹妹们都准备了贺礼。   柳佳慧因梦里的事,对边慈极为厌恶,见她还是和五皇子扯上了关系,心里起了担忧,从陪嫁的老兵里分出了两人,专门替她盯着京中的局势。柳佳慧一动,一直藏在她身后的边静玉也就知道了。   边静玉这会儿对柳佳慧及柳家已经彻底没了怀疑,但他总觉得自家大嫂似乎有些……奇异。   对于妻子和弟弟在暗中的行事,边嘉玉都是不知道的。他因着不能见到幼弟(指鲁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的出生,又不能见到边静玉成亲,心里非常内疚。在本朝,若官员父母在世,那么他每年会有三十天的探亲假。若父母去世了,则有十五天的扫墓假。边嘉玉有探亲假,可是南婪距离京城太远了,除非有回京述职的机会,否则他都回不来了。边嘉玉只能把贺礼往多了准备,加了一层又一层。   年后开春,姚和风与永乐郡主成亲的日子就到了。   这亲事有些赶,是因为他们得趁着姚县令,啊不,现在该称他为姚知州了,得趁着姚知州在京城的时候,赶紧把亲事办了。姚知州也只有借着述职的机会才能回京,亲眼看过儿子成亲后又得走了。   边静玉和沈怡作为姚和风的好友,在姚和风成亲时自然要帮忙,尤其要帮新郎挡酒。   看着姚和风喜气洋洋的样子,沈怡有些羡慕他,就偷偷勾了勾边静玉的手指。   “做什么?”边静玉给了沈怡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怡说:“叫我一声相公呗。”   “不叫!”   “那我叫你一声?”   边静玉的脸迅速涨红了。   沈怡继续逗着他,说:“或者我叫你别的也行……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相公要留到成亲后再叫。   边静玉忽然想起了他状元游街的那日被沈怡喊“阿玉哥哥”时的场景,可惜沈怡只喊了那么一回,以后再也没有喊过了。若是沈怡能一直喊他哥哥,这其实相当不错呢!这么一想,边静玉就有些郁闷了,当初他娘为什么不早点把他生出来呢?若是他出生得比沈怡早,那么沈怡就不得不喊他哥哥了。   边静玉的脑洞以极快的速度扩张着。   若他比沈怡早出生……干脆早上五六岁好了,若他比沈怡大五六岁,那他就能教沈怡亲亲了,而不是被沈怡教。这么一想,边静玉越发觉得可惜了。他又想,反正已经比沈怡大了,何不再大几岁?不过,再大几岁,他就是沈怡的长辈了。等等,如果他真是沈怡的长辈,那岂不是和沈伯父平辈了?   哇,和沈伯父平辈相交耶……   边静玉从自己的脑洞中跳出来,一本正经地对沈怡说:“叫我叔叔吧,以后我们叔侄相称。”   沈怡:“……”   见沈怡那一副仿佛吞了两斤黄连一样的表情,边静玉终于绷不住了,笑着说:“逗你的啊!”   沈怡伸手戳了下边静玉腰间的痒痒肉,说:“逗我?嗯?”   边静玉赶紧求饶。   新郎姚和风看着那对狂撒狗粮的男男,心里哼了一声,你们再恩爱,先成亲的还是我嘿!   姚和风的人缘很好,帮他挡酒的青年才俊们也多,所以姚和风进新房时还能走直线。他掀了新娘的头盖,紧张得手都发颤了。见到羞涩的新娘,他整个人如同踩在云端。在喜娘的声声祝福下,新人喝了交杯酒,全了整套仪式。然后,伺候的人都被赶了下去,屋子里就剩姚和风与永乐郡主二人了。   姚和风只觉得口干舌燥,干巴巴地叫了一声:“郡主。”   永乐郡主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姚和风。   姚和风心里涌起一阵甜蜜,说:“郡主的闺名是什么?我以后唤你闺名,好不好?”   永乐郡主甜甜地笑着,说:“祖母他们都叫我元芳,你也这样叫我好了。”   “好好。元、元……元……芳?”姚和风惊呆了。   ————————   未来某日,拿着父亲当靠山的姚弟弟在抢老虎风筝时没抢过拿着母亲当靠山的姚姐姐。   “爹,你怎么什么都听娘的啊!”姚弟弟问。   姚和风长叹一声,说:“唉,此事说来话长。要怪就怪你……”娘太狡猾。   就在这时,拐角处现了一片属于永乐郡主的衣角。   姚和风不慌不乱不紧不慢地改口:“……怪你爹当初太年轻,非要听你沈叔叔讲瞎几把的故事。”   很好,这求生欲可以说是很强的了。 第99章   大伙儿这个年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玉米在试点种植区经受住了考验,正要向全国推广呢。如此一来,沈怡这新诚伯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而且,西红柿也开始在民间种植了。虽说西红柿不能当饭吃,但是种植西红柿时也不需要占据好田好地啊,只要屋前屋后开垦出一片菜地来就能种了,因此百姓还是愿意尝试的。   对于百姓来说,种植西红柿是毫无风险的,就是费些功夫,于是它蹭了玉米的热度大火了一把。   京城附近村子里的老百姓们尤其种得多。因为西红柿里头含有大量的维生素等等,经常吃确实对身体有好处。此时府物资不算丰富,富人们虽是一个赛一个富,但很多穷苦人却连饭都不敢吃饱,他们的身体很缺营养,于是吃了西红柿以后,效果就更加明显了,皮肤好了,嘴不臭了,牙龈出血止住了,肠道通了等等等等。不久之后,民间竟然产生了一条俗语,一天一个如意果,大夫疾病远离我。   嗯,西红柿这不要脸的,把其他时空的和苹果有关的俗语安在自己身上了。   沈怡的大嫂虞氏已经确诊有孕了。沈怡的大哥沈思早就看出自己弟弟对边静玉死心塌地了,因此从南婪回来后就拉着媳妇努力造人了。如今虞氏有孕,若这一胎是男孩,那肯定是要过继给沈怡的。   全家人都默认了这件事。   沈怡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得知虞氏有孕,他只单纯为自己又要有个小侄子开心呢!   虞氏有些舍不得。但传承是一件大事。此时的人信天道轮回,信阴间鬼神,若是没有后代,无人在你死后祭拜你,无人给你烧纸、烧衣,那就实在太可怜了。这是罪大恶极的坏人才有的待遇。虞氏自然不想让沈怡落到那样的境地中去。但是,孩子过继后就不能再喊她娘了,她的舍不得也是真的。   总之,大家这个年都过得挺开心的。但皇上不开心。   显武帝成年的儿子有六个。自从最年长的几个孩子开始上朝议事后,这里头的明争暗斗就没有少过。虽说显武帝有时候看到这些讨债鬼们就觉得心口不顺,但他始终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内,但为了要历练太子,有时大皇子等人明显僭越了,或是太子明显吃亏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高飞案闭门读书的二皇子已经被放出来了,重新出现在了朝堂上。他明显谦逊了,对上恭敬尊重,对下温和有礼。据说,皇上曾当着某几位大臣的面夸过二皇子,说老二这些日子的书没有白读。   显武帝在朝堂上玩得一手好平衡,在几个儿子中也玩得一手好平衡。   太子是一派,四皇子和太子年纪相仿,据说他们小时候还在一个被窝里睡过,因此一直都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大皇子是一派,这一派里头还有五皇子。六皇子一直唯唯诺诺的,皇上很不喜欢这个儿子,他最近也和大皇子越走越近了。二皇子是另一派。这就分作三派了。剩下的几位皇子里头,像十四皇子这样刚开始启蒙没多久的不予考虑,但像七皇子这样快要成年了的,也隐隐开始上蹿下跳了。   近来,大皇子不知道是忽然开窍了,还是新得了一位谋士,行事越发有章法了。他依然在针对太子,但针对的手法更隐蔽了,竟是叫太子连吃了好几个亏。显武帝越看重太子,对太子的要求就越严格,因此把太子提溜到跟前骂了一通。但骂完了,显武帝却又叫太子陪膳,父子俩推心置腹了一番。   至少在太子跟前,显武帝真是一位慈父了。   和显武帝相比,太子的性格确实软了一些,也比较重情,也难怪显武帝想出了要用其他儿子磨砺太子的主意。当然,皇上任由大皇子、二皇子等人的势力发展壮大,也不仅仅是为了太子。事实上,这是他平衡朝堂势力的一种手段。他通过平衡儿子的手段来平衡朝堂,又通过平衡朝堂来平衡儿子。   显武帝一直稳坐钓鱼台。   但是,有时候摊子铺得太大,就不受控制也不好收拾了。   显武帝最近的心力其实都放在税赋改革一事上,谁都看得出来,他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情的了。朝中曾有过反对的大臣,显武帝都叫他们回去吃自己的了。去年恩科过后,新的收税方式就已经在北方好几个城市试行了,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那么,从今年开始,新税法就要由北到南的推进了。   边静玉时常面圣,对这一进度心知肚明。然而,他心里却有几分隐忧。   事实上,不论是税赋改革,还是土地改革,在北方都比南方容易。江南那边的豪强和当地官员勾结得尤为厉害,钦差的权利被极大地遏制住了。显武帝不知道江南事情难办吗?他是知道的。但他身上有一种为帝者的自负,不像边静玉那样能更加客观的看待问题。显武帝确实重视江南的事,他认为自己已经非常重视了,但边静玉却觉得他重视得还不够。可边静玉又不能不管不顾地给皇上泼冷水。   改革要动的是诸多豪强和许多官员的利益,他们能乖乖听话吗?必然是不能的。但他们想反朝廷也不容易,若是真打起来,哪怕朝廷损失惨重,但最终赢的肯定还是朝廷。那该怎么办呢?这些人立即有了主意,只要把主张改革的显武帝弄下去,再扶持一个亲近他们的皇子上位,这样不就好了吗?   如此一来,显武帝营造出来的平衡局面反倒是为他们做了嫁衣。   大量的金银珠宝从江南运来,入了某几位皇子的府邸。还有娇柔的美人儿,养在深宅大院里,连着房契一起被送给某些大臣,收礼者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了一门外室,有了一个可供幽会的好去处。   显武帝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他听说太子收了从江南来的贿赂。   虽说最后的调查证明那几箱东西都是太子的门人孝敬的,是那门人特意去江南采买回来的。像这样的孝敬其实很正常,谁没几个门人呢,谁不收来自门人的孝敬呢?但皇上还是对太子仍有些失望。   太子的政治敏锐度似乎也低了一些……   皇帝第一次这样想到。   其实太子冤枉得很。那门人是他身边的老人了,年年都有孝敬呈上来,又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收礼这种事,自然有太子身边的人负责去做,根本不需要太子亲自掌眼,没得失了身份。事实上,太子连那位门人今年送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呢,结果皇上那边就先知道了。到底是谁去皇上跟前传的流言?   不提皇上和太子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心里的郁闷,沈怡和边静玉成亲的日子渐渐近了。   喜宴自然要设在新诚伯府里面。沈怡亲自督建了房子,但他作为新郎,不能亲自操办喜宴,这应该是由家里的长辈们操办的。于是,苏氏约了鲁氏,两位母亲一起去新诚伯府踩点了。她们得对府里有哪些建筑做到心中有数,也要知道把喜宴安排在哪里。因鲁氏肚子大了,苏氏就扶着她慢慢地走。   沈怡亲自跟在两位母亲的身后伺候着。   看着看着,苏氏觉得不对劲,说:“怡娘,你把图纸拿来。”   沈怡赶紧把图纸奉上,亲自摊开了给苏氏看。   苏氏盯着图纸研究了一会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面露纠结地看着沈怡,问:“你造的到底是房子呢,还是园子?”原来,这新诚伯府连着旁边的状元府,里头的屋舍都极少,但各种园林景致却很多。   虽然这里头还有暖阁什么的,但那地方是不能正儿八经用来住人的。   沈怡不以为意地说:“反正日后就我和静玉两个人住,要那么多屋子干什么!”沈怡一直觉得,他们只要两个院子就可以了,前院用作书房,也可以用来待客,后院就是他和边静玉两个人的住处了。   苏氏觉得自己的额头上仿佛都要跳出青筋了,她卷起图纸,在沈怡的肩膀上捶了一下,说:“是是是,我们都知道你们打算好好过日子,都不会行纳妾之事。但孩子总要过继的吧?孩子们的住处呢?”   “哎?”沈怡没想到自己母亲已经想得那么远了,“我和静玉还年轻呢……”   苏氏哼了一声,重新摊开图纸和鲁氏商量着,说:“我觉得这一处可以改了,就改了给孩子们住。等他们各自过继了孩子,索性让两个孩子住一起,从小一起培养感情,不是亲兄弟也胜似亲兄弟了。”   沈怡听了这话,连忙反驳说:“不行不行!要改就改两处,孩子们还是分开住吧。”   苏氏和鲁氏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沈怡。   沈怡说:“若是姐姐同意,我想要继妮儿呢。她是姑娘,总不能和小子住一块去。”   两位母亲都愣住了。世间只有无子过继儿子的理,哪有过继女儿的呢?更有些人家,因为生不出儿子来,哪怕已经生了七-八个女儿了,却还要去族里过继个儿子,对这儿子比对自己亲女儿还要好。   “妮儿上的是咱家的族谱,姐姐若是要改嫁,总不能把她带走,不如给我当女儿呢!”沈怡说。想了想,他又说:“若是姐姐舍不得,那妮儿也不用改口,仍叫我叔叔好了,但我肯定会好好疼她的。” 第100章   尽管妮儿姓沈,沈家人给她起了名字叫沈荷,她上了沈家的族谱,和沈英一样叫沈德源夫妻为祖母祖母,叫沈怡为叔叔,甚至还曾叫沈思为爹爹,但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世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   沈家人不在意,但世人却是在意的。   等沈荷年岁渐长、外出交际时,人们自然而然就会区分她和沈英了;等她到了嫁人的年纪,人们更会挑剔她真正的身世。此时的民风还算开放,民间和离改嫁之事并不罕见,可女子改嫁时把子女一并带走,这事就非常罕见了。即便当初是钱家有错在先,但沈家难免会给人留下个不识礼数的印象。   因着现在沈家蒸蒸日上,所以没有人到沈家人面前嚼舌。但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是怎么想的呢?   不过,这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如果沈荷被过继给了沈怡,她就是真正的沈家人了。世人皆重礼法,过继以后,沈怡就是沈荷的父亲,她真正的血缘上的父亲反倒是彻底和她没了关系。人们最多只能说,沈怡过继了名义上的侄女实际上的外甥女,这有点不对劲,却不能再说沈荷是钱家的人。   说起来,沈怡都挑了女孩来过继了,这件事本身会更出乎人们的意料,侄女、外甥女什么的反倒不算什么了。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当初安定长公主杀了一任驸马,因这事太过叫人觉得震惊了,于是她前头休了一任驸马,后来又改嫁了给府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这两件事好像就不算什么了。   当然,当沈怡提出要过继妮儿时,他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   “我喜欢她啊……想把她扛在肩头骑大马,想要给她买漂亮衣服打扮起来,想要在她日后嫁人时摆一摆岳父的谱,叫那个幸运的小子对我发誓说,要一辈子善待妮儿。”沈怡笑着说,“这不挺好的吗?”   “难道你想要让妮儿招赘吗?”苏氏忧心忡忡地问。   “为什么要让她招赘?”沈怡愣住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说:“其实不必……娘担忧的是死后的事吧?只要玉米能让百姓吃饱肚子,只要玉米能一直种下去,百姓们就会永远记着我的。”现在就有人要给新诚伯立长生牌了,以后他的长生牌会越来越多的。百姓们都记住他,他还怕没了享祭?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苏氏赶紧把坏话呸掉了。   鲁氏捧着自己的肚子,对苏氏说:“我从前见过那种,夫妻间只生了女儿,为要传宗接代就从宗族里过继了儿子,对着过继来儿子比女儿还好。女儿出嫁时,那儿子盯着女儿的嫁妆,说什么若是多给了陪嫁,他日后就不给两位老人养老送终了。好嘛,最后只能给些简单的嫁妆把女儿打发了,反倒是叫过继来的儿子继承了全部的家业。结果,那儿子却不孝顺……要我说,当初要么给女儿招赘,要么就和女婿家说好,从女儿生的孩子里头过继一个作孙子,这都比他们过继了儿子要好。你说是不是?”   宗亲若是反对,那就强势地把宗亲压下去。   鲁氏作为这个时代中土生土长的女人,她很看重宗族。但是,她在边家的这二十多年的生活让她有了私心。她能理解边家人以前总是看重边嘉玉胜过边静玉,毕竟边嘉玉是嫡长子,哪怕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也当重嫡长子胜过其他的儿子。但是,理解归理解,她也确实从未觊觎过府里的爵位,那边静玉的东西,也别叫和她彻底没有关系的边家人拿走!所以,她很不愿意让边静玉日后过继边嘉玉的儿子或者是边家宗亲的儿子。还好,她又有了,虽说这孩子不能直接过继,那就等这孩子的孩子啊!   如果鲁氏怀的是儿子,再过二三十年,从这儿子生的孩子里过继一个给边静玉就好了。   如果鲁氏怀的是女儿,这肯定是她最后一胎了,她不会冒险再去怀一胎,那鲁氏也有过模模糊糊的念头,哪怕边家宗亲反对,她也要想办法把女儿生的孩子过继给边静玉。鲁氏也知道,她这样的想法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因此心中有些忐忑。但是,沈怡要过继妮儿的打算顿时让她这想法坚定了!   鲁氏看着沈怡的目光有些热切。她想,这孩子果然是好样的,没白疼他!   沈怡就这样怒刷了一通丈母娘的好感度。   距离他们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远在南婪的边县令数着日子,一脸天真地对妻子说:“如果我去信和静玉说,让他推迟婚期,等我回京以后的再成亲,好歹让我能喝上他的喜酒……静玉会答应吗?”   柳佳慧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边嘉玉。   边县令气愤地说:“沈怡那个臭小子肯定不会同意的!他早就想要把静玉叼走了!不行,我一定要写信去问一问静玉,我和沈怡到底谁比较重要。如果他心里真的有我这个哥哥,那就推迟婚期吧……”   柳佳慧索性不管丈夫了,一边听红薯背书,一边纠正她的平翘舌。   过了好久,边县令还坐在那里没有动。红薯好奇地问:“爹,你不去给二叔写信吗?”   “哪能真写啊……”其实挺有自知之明的边县令被耿直的女儿一刀戳在了胸口,“嘤,你二叔肯定不要我们了,只管开开心心伸长脖子,等着被坏蛋叼走了……”所以,写信什么的,肯定是自取其辱了。   柳佳慧忍不住笑了。   嫁弟如嫁女,边嘉玉提前体验了一番嫁女时的苦逼心情,搂着红薯说:“爹的乖红薯哎,你以后可别像你二叔一样,轻易就被人叼走了。爹把你养到一百岁!”这话太没溜,气得柳佳慧追着边嘉玉打。   远在京城的边静玉是不知道大哥这一番委屈的。   如果是女子成亲,这会儿忙着绣嫁衣,忙着给未来公婆做鞋子,该没多少出门的时间了。   但沈怡和边静玉身为男子,喜袍只能由别人来代劳。   沈怡的喜袍是由他娘带着他姐姐一起做的。沈巧娘因着婚姻不幸,觉得自己碰了沈怡的袍子不吉利,原本不敢动手帮忙。沈怡只问了她一句,难道她以为边静玉和那狼心狗肺的钱松禄一样?再说,此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钱家那门亲事不好,要怪就怪沈父沈母眼光不好,怎么能怪到沈巧娘头上?真要说不幸,该是沈父沈母运气不好,才选了那样的女婿吧!这话说得,好像沈巧娘不帮忙,就是在怀疑边静玉的人品并且怪父母没眼光了。沈巧娘因沈怡这话落了些眼泪,但很快就破涕为笑了。   至于边静玉这边,鲁氏就算有心要给他缝制喜袍,她挺着那样大的肚子,也没有人敢让她动手。边静玉本想在外头的铺子订制一件,但他几位舅母却带着出嫁的表姐妹们亲自动手给他缝制了一件。   若是女子成亲,嫁妆也应当早早准备起来了。   但沈怡和边静玉身为男子,自然没有嫁妆这一说。若他们成亲后依然跟着父母住一起,那也就算了,但他们会分府别居,如果手里没钱,怎么能应付得了那么一大笔开支呢?于是,沈德源寻长子沈思商量了一下,决定提前把家产分了。这不算是分家,只是让沈怡把他该得的那一份财产带走而已。   边家却不能照如此行事。因为嫡长子边嘉玉还远在南婪回不来,而他这个未来的当家人不在,家产就不好分。于是安平侯拿着自己的私房补贴了边静玉,这里头有古董摆件,也有铺子田庄。鲁氏拿着单子从头扫到尾,对边静玉说:“不错,侯爷的大部分私房都在这里了。他这次倒是没有亏着你。”   边静玉笑了笑,说:“父亲从来就没有亏着我。”他是真这么以为的,因为安平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他养废。虽然安平侯一直更看重边嘉玉,但世人皆看重嫡长子,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在有些人家,为了确保嫡长子的地位,防止兄弟阋墙的事情发生,往往会把其他的孩子养废或压着不让出头。   鲁氏抿了抿嘴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又拿出自己的嫁妆单子,说:“这是我的嫁妆……分了八成给你,你都拿走吧。剩下的那些,等我百年之后,也都归你。”她竟是没有给肚子里的孩子留下什么!   “娘!”边静玉诧异地看着鲁氏。   鲁氏说:“我和侯爷年纪大了,日后怕是没有精力教养孩子了……你难道不管你弟弟妹妹吗?”如果边静玉起初带走的大都是她的嫁妆,她想看看,日后边家宗亲谁有脸敢站出来非要做边静玉的主。   “那也不必如此。弟弟年幼,娘应该更疼他一些。”边静玉认真地说。   鲁氏已经做好了决定,岂会轻易更改?她干脆再次转移了话题,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说:“这是你舅舅高价寻来的东西……你……你自己看吧。等等,别这会儿看,回你屋子里关起门来偷偷看!”   盒子里装的是避火图,男男版的。   边静玉一直以为,男人和男人之间就是亲亲抱抱蹭蹭,了不起再在床上滚一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滚一滚。结果,他从避火图上看到了什么!边静玉看第一眼时还不觉得怎样,只是奇怪那鸟插到哪里去了。等他终于搞懂鸟儿进了哪里后,他脸色爆红,赶紧把避火图塞进盒子又锁紧了柜子里头去。   太……太奇怪了!   连幼儿学步车都没有开过的年轻人觉得自己有点无法接受法拉利。   这天晚上,边静玉这个受到了严重刺激的纯情男孩又做梦了。他以前梦到沈怡时,大多是和沈怡一块儿念书习字,在现实生活中沈老师的教育下,后来梦里也多了亲一亲抱一抱的内容,但总得来说还是很纯洁的。但在这天晚上,他梦里的沈怡却非要扒他裤子。边静玉打死不从,问:“你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你不是知道了吗?”梦里的沈怡特别坏,“你不是看过避火图了吗?”   边静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确实是懂了,但我懂有什么用,屁股又不懂!   屁股接受不了!   于是,梦里的沈怡被边静玉用屁股撞下了床。 第101章   从去年到今年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沈怡还达成了一个小成就。   他忙中偷闲考了个秀才。   啧,忙里偷闲什么的,这话要是说出去,沈怡估计会被广大学子打死吧。   学子们通过童试就是秀才了,但童试被分成了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也就是说学子们必须要考过三场正式的考试才能成为秀才。虽说童试的内容都偏向于死记硬背,只要把四书五经读透了,童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这话就好比说,未来一位上了清华的学子对普通学生们说,只要你们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复习,按时完成作业,把所有考点都吃透,就能像我一样考上清华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众人的天赋不一样,记忆力不一样,理解能力不一样,考上清华的人终究是少数。   科举也是一样,能成为秀才的终究是少数人。   在童试中,只过了县试和府试却没过最终的院试的学子被称之为是童生。在沈怡参加院试时,和他同一考场中有好几位胡子花白的考生,他们读了一辈子书,考了一辈子试,到老了也只是个童生。   沈怡头一次参试,就一路顺顺当当地做了秀才。这要搁在别人家里,肯定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了。然而,他亲爹当年高中探花郎,他亲哥十七中举、二十中进士,且在二甲里名列前茅。父兄的学霸光芒就如日月之辉,而沈怡取得的小小成绩就如萤火之光。更别说,边静玉还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呢!   所以,沈怡低调地参加了童试,低调地成为了秀才,又低调地谢绝了宴请。   然而,在沈怡不自觉的时候,他却又着实高调了一回。   自从“明君千古得天赐,小儿有幸遇新粮”的桥段成为说书人口中最热的故事,沈怡这故事里的“被老天爷眷顾了的小儿”就以一种吉祥物一般的姿态在民间火了起来,现在扒他一天吃几顿饭都已经不新鲜了,人们恨不得能扒他每顿饭吃了几粒米。他十六岁之前不见陌生人的事更是被传得人尽皆知。历史上那些了不起的人物仿佛都有些离奇的经历,于是这件事成了沈怡确实与常人不一样的一种佐证。   十六年没见陌生人呐!结果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那沈怡的学问是从哪里来的?   百姓们喜欢传奇故事,便说他的学问是从天上来的,不管这个说法靠不靠谱,反正普罗大众们就爱听这种故事。于是新诚伯这个名号再次蒙上了一种令人向往的色彩。朝中的大人们却觉得沈怡肯定是沈德源亲自教出来的。于是,最近沈德源受到了来自同僚们的诸多暗示,问他有没有收徒的打算。   沈德源哭笑不得。   鲁氏私底下又寻老夫人宋氏说了悄悄话,道:“哎,可惜静玉和怡娘都是男孩,两个人生不出孩子来,不然他们俩的孩子该有多聪明啊,不论是随了这个爹,还是随了那个爹,反正肯定都没有笨的!”   老夫人笑着说:“你若觉得可惜,日后只管把三儿丢给他们教养。”   三儿是指鲁氏肚子里的孩子。鲁氏忽然觉得肚子有些疼,愣了下说:“三儿怕是要出来了。”   这孩子来得急啊!   好在府里什么都预备好了,大家井井有条地送产妇进了产房,老夫人见鲁氏状态不错,还很有经验地叫厨房里时刻备着鸡汤,若鲁氏觉得饿了,随时都能吃上可口的鸡汤面。等边静玉在外头接到消息匆匆赶回来时,三儿都已经生出来了,是个健康的小子,皮肤红彤彤的,哭声听上去非常有力道。   鲁氏虽是高龄产子,但她的身体一直不错,这一胎也养得好,人并没有很受罪。等孩子出生了,她还有精神头研究三儿的眉目。但刚出生的孩子,脸还皱巴巴的一团,一时间真看不出他长得像谁。   三儿的洗三宴办得有些大。这是老来子,世人都习惯偏疼幼子,安平侯也不例外。   洗三过后,距离边静玉和沈怡成亲的日子就只剩下二十余日了。   苏氏见沈怡一日日的不着家,就提着沈怡的耳朵嘱咐他说:“从现在开始直到成亲那日,你和静玉都不要再见面了。虽说男子间不用太过避讳,但哪有快要成亲了,还一日日守在一起的?这不吉利。”   民间确实有成亲前不能频繁见面的说法。   沈怡在心里计算着边静玉的休沐日。他对边静玉休假的日子计算得比后世那些正在备孕的姑娘计算自己的生理期还要清楚。沈怡说:“明天他休沐,我明天寻他见一面。然后就等成亲了。行不行?”   苏氏没好气地说:“行行行!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小二十天见不到面好像能要了你的命似的!”   面对着母亲的调侃,沈怡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笑容。   苏氏又说:“接下去的二十几日,你也不能闲着,得跟着我学管账。等你和静玉成亲了,家里没个长辈替你盯着,铺子、庄子的收益都要你自己管。哪怕不用你亲自去打算盘,你心里也要有个概念,别轻易叫人糊弄了。哦,还有大厨房采买、仆人更替等,这里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你都要学起来。”   这些其实是世家的女子们应该学的东西。所以她们一出嫁就能管家。沈怡和边静玉组建的家庭中却没有女子,哪怕可以交由忠仆来管,但他们做主子的也不能一问三不知,怎么也得有些概念才是。   “是!我保证好好学。”沈怡马上立正敬礼,露出了一个严肃的表情。   可惜古人不能get少年队敬礼的点,苏氏有些莫名其妙地问:“手举那么高做什么?挡太阳呢?”   等到边静玉休沐,沈怡就上他家去了。鲁氏在月子里,三儿跟她住在同一个院子。在这个没有消炎药和抗生素的时代,婴儿的夭折率很高,因此小孩周岁前很少被抱出来见人。三儿虽健康,沈怡却没有频繁去看他,万一他身上从外头带了什么脏东西进来,惊扰到孩子就不好了。因此,沈怡只问边静玉打探三儿的情况,问:“三儿还像洗三时那样红吗?我娘说,孩子出生时都红,慢慢就漂亮了。”   边静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弟弟那张皱巴巴的脸,摇着头说:“丑得让人愁啊!”   这算是边静玉第一次看到不足满月的孩子。当初他侄女红薯出生时,他做小叔的不好老往嫂子那儿跑,因此只远远看了红薯几眼,洗三时也是匆匆一瞥,他不知道三儿的样子是正常的。如果他开口问过鲁氏,鲁氏肯定也会告知他真相。偏偏他不忍心叫母亲在月子里伤心,昧着良心地夸三儿好看。   沈怡连忙说:“妮儿刚出生时才叫丑呢,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别太担心了。”   边静玉不信,说:“妮儿好看!”   “她现在是好看,但刚出生时丑啊!”沈怡说。   两位不能称之为是奶爸的奶爸笨拙地交流着养孩子的经验。说着说着,沈怡起身给边静玉做起了动作演示,道:“孩子得这么抱……胳膊这不能太僵硬了,得托着孩子的后背。但如果是刚喂完奶,那就得这么抱了……”妮儿和盼归小时,家里人手不够,沈怡作为唯一的男丁,自然要学着照顾孩子们。   边静玉只觉得受益匪浅。他的视线从沈怡身上滑过去,忽然就落在了沈怡的屁股上。   避火图中的内容猛然蹿上了他的脑海。   沈怡顺着边静玉的视线往自己的身后看,问:“你在看什么?”   边静玉不自在地收回视线,说:“没、没什么。”此时的外袍都比较宽松,他确实没看出什么。   沈怡没把这事往心里去。然而,没过多久,他又抓住了边静玉的视线。沈怡忍不住问:“你肯定在看什么……怎么了,难道我后背有脏东西?被沈英那臭小子用笔点了黑点?”他忙扯着外袍检查起来。   边静玉的眼神再次情不自禁地朝沈怡的屁股瞄去。沈怡这么扯来扯去,依然看不出什么。之前泡温泉的那次,其实是观察沈怡臀部的好机会,然而那次边静玉光顾着注意沈怡两条性感的大长腿了。   边静玉灵机一动,见桌上放着一个椭圆形的核桃雕,就用手指弹了一下。核桃落在了地上,滴溜溜地朝沈怡滚了过去。沈怡并没有多想,弯腰捡起了核桃。他这一动,臀部的轮廓终于遮挡不住了。   还、还挺好看的……   边静玉心想。   但是,避火图中的内容依然接受不了啊!   “还挺好看的。”沈怡随口说了一句。   边静玉的脑海中已经发生爆炸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吧?但古人说得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我觉得那图画得不对,虽然你的……确实挺好看的,可哪能真那么做呢……”   那避火图肯定是乱画的!   沈怡把核桃雕递到边静玉面前,说:“我说这核桃还挺好看的。你都想了些什么?”   边静玉:“!!!”   “你刚刚说什么图画得不对?我怎么没听明白?”沈怡又问。   边静玉:“……”   要问边静玉这会儿有什么感想,他特别希望能从天而降一道闪电把他劈死。 第102章   边静玉正努力把场面圆回来时,外头有人敲门,书安唤了一声:“主子?”   这是一个机会!边静玉假装没有看到沈怡脸上的疑惑,说:“进来!什么事?”   书安道:“有位姓尤的老大人,以前是咱们府上农庄里的世仆,经主子提拔做了小吏。他心里记着恩呢,年年都送些蔬菜瓜果来府上。今个儿又来了,听说新诚伯也在,就想过来给两位主子磕个头。”   姓尤?边静玉立刻想起来书安说的是谁了。当初他们去庄子上试种玉米时,他和沈怡两个人都不通农事,就让庄头找了一位最擅长种地的老人家帮忙,那位老人家就姓尤。尤老头领着他的儿子强生兢兢业业地伺弄玉米,果然把玉米种了出来。后来,皇上和温阁老去庄子上微服私访,预见了玉米是个好东西,就想把庄子上的玉米都收走,在皇庄中继续试种。边静玉趁机给他们推荐了老尤头。皇上原本不会注意到这样的小人物,听说老尤头很会种玉米,就一句话把老尤头提拔成了皇庄中的小吏。   对于尤家来说,这可以称之为是一步登天了!   世人常把官吏并称,其实官是官,吏是吏,这二者是不同的。简单来说,官是上等人,而吏是下等人,他们都为官员服务。很多故作清高的官员都看不上小吏。再有,官场上一直都有官流吏留的说法,官员经常调职,流动性很强。吏却能在一个岗位上待一辈子,老了以后甚至还能让儿子袭了位。   老尤头原本是边家的世仆,他儿子也将是边家的仆人,他孙子也会是边家的仆人。但边静玉却记得提拔他,叫他成为了小吏,老尤头可不会觉得小吏的地位不高,他反而觉得小吏已经高不可攀了!   像老尤头这样的小吏,主要是负责给皇上种口粮的。   皇上吃的菜蔬米粮、家鸡鱼肉,有一些是从外地运来的,但还有不少就是由各类皇庄提供的。这里头油水很足,因此小吏间派系很多,个个都很有心眼,组成了一张又一张世代勾结的利益网。老尤头为人老实、勤勉,是个典型的专业技术强但不会钻营的人。但他在玉米这事上立了大功,又是皇上亲口点了他入皇庄的,别人不敢在明面上做得太难看,老尤头傻呵呵的还以为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错。   再有,老尤头时常记得给边家送些瓜果蔬菜什么的。他是出于感恩才这么做,但在别人看来,他却是有安平侯府作为靠山的。自从玉米的种植方法被公开后,在一些人眼里,老尤头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但是,他虽被排挤,皇庄上的人也只把他边缘化而已,却不敢真的陷害他,以便顶了他的位置。   边静玉却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府里见到老尤头。   只因老尤头的身份太低,他自个儿也很有自知之明,每回送东西来时都先找上管家。若是家里的主子得闲,老尤头就去给府上的老夫人磕个头。若是家里的主子不得闲,他悄悄地来,就悄悄走了。   之前老尤头来了几次,边静玉都不在家里。   边静玉忙叫书安去把人请过来。   老尤头很快就来了,身后跟着他那像黑炭似的儿子强生。他们父子俩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衣服。应当不是新衣服了,只是平时舍不得穿,估计都在箱子里藏着,出门时才会翻出来上身。那衣服上还有折痕,但没有补丁,对于农家人来说,算是穿得好了的。老尤头大概是不想被当做上门打秋风的。   刚进了屋子,老尤头就跪下了。强生落在他的身后,还没有进屋子,见老爹跪下了,也忙着跪下了。老尤头实诚,边静玉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砰砰磕了两个头,道:“给大人磕头!给伯爷磕头!”   原来,老尤头心里不仅记着边静玉的恩,也记着沈怡的恩,毕竟玉米是沈怡发现的。只他平日没有门路见沈怡,因听说沈怡这会儿就在边家,他才壮着胆子说想要见一见他们,实实在在地磕个头。   边静玉忙叫书平、书安把老尤头扶起来,又搬了椅子让他们坐下。   老尤头拘谨地坐着。   边静玉问他家里可好。老尤头就说都好都好。因玉米的事,边静玉之前还赏过一些银子给他。对于底层的老百姓来说,老尤家也算是有钱有势了,因此强生去年就娶上了媳妇,如今媳妇都怀上了。   算算日子,等到明年的四五月里,强生就做爹了。   边静玉转头吩咐书安说:“按照之前我娘用的那个单子,收拾好了叫强生带回去。”说着,边静玉又转头看向老尤头,说:“那单子是太医列的,他也帮了忙。”边静玉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沈怡,沈怡从垃圾信息里总结出了一些营养学的内容,继续说:“单子上的东西常吃着,对孕妇好,对孩子也好。”   老尤头哪敢受这个礼,忙说:“使不得使不得。”   但边静玉口才好,只说是自己的一番心意,祝老尤头早日抱上孙子,又说那都是大枣什么的不值当什么。老尤头推辞不过就只有受了。等出了安平侯府,老尤头看着一板车的好东西,沉默了很久后对强生说:“等你媳妇生了,你再来给大人磕头。这孩子有福气,在他娘肚子里就受了贵人的照拂。”   强生嘿嘿一笑说:“这会儿离着孩子出生还远呢,不如叫娘念佛时多念念大人和伯爷的名号,这也是咱们的一番心意。”佛家修行里有回馈这一说,某甲念佛时说要把功德回馈给某乙,这都是可以的。   “我看行!从今儿开始,你跟着你娘一块儿念吧!咱全家都念!”老尤头说。   被尤家父子一打岔,边静玉和沈怡之前的话题就过去了。边静玉很机智地说起了新话题,道:“再过一些日子,咱们就要搬到伯府里去住了。那娇娇怎么办?它平日里很喜欢去温家找它的小伙伴玩。”   新诚伯府距离温家稍有些远。   “猫有猫道。你替它操什么心。”沈怡说,“要不,我先把它抱去新家里,让它适应适应?”   “别!它性子野,你别把它弄丢了。”边静玉有些放心不下。   两位提前进入老夫老妻状态的年轻人在说到娇娇时,就像是别家父母在说自家孩子的教育问题一样。娇娇作为太子的连襟猫,屡屡去温家偷香窃玉。但奇怪的是,温家至今没传出白猫怀孕的消息。   天将黑未黑时,沈怡陪边静玉用了一顿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等再见面就是他们成亲的时候了。   送走沈怡后,边静玉赶紧回屋子里关上门,从柜子里掏出了避火图,再一次看了起来。然而,他没看几页就气呼呼地合上了,依旧觉得上头的画面叫他难以接受。他越发觉得这避火图是糊弄人的。   这避火图是鲁舅舅高价买回来的。舅舅自然不会坑他,但万一舅舅被人坑了呢?难道某些人想要用这种方法来羞辱自己?呵,别让他查出来是谁在这里头动了手脚……边静玉将手按在避火图上,无数的名字从他的脑海中划过,在他的思维殿堂里组建了一张张利益网,他试图从中寻找出某种漏洞。   边静玉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   若被一些人知道,他们是因为一本避火册才被边静玉盯上的,估计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吧。   还剩三五天就要成亲时,宝来对着边静玉汇报完了事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边静玉,挤眉弄眼地说:“小的恭贺主子新婚。这是小的从小倌馆弄来的,据说是小倌人手一本的好东西……”   像宝来这种主子心腹,平日里主子对他多有赏赐,手里是不缺钱的,因此在主子成亲时还能送个礼。宝来送的是避火图,金来送的是香膏,反正都是能让主子在新婚之夜快活的东西。这种礼,若由其他人来送,就有些不正经了。但他们从小侍奉边静玉,不正经点反倒是显得他们和边静玉没距离。   边静玉没想着盒子里会是什么东西,当着宝来的面就打开了。   盒子里有一卷画。边静玉把画展开。几秒钟后,他面无表情地把画合拢放在一边。   “小倌馆里人手一本?”边静玉问。   宝来并不知道边静玉的心里已经卷起了惊涛骇浪,笑嘻嘻地说:“可不是嘛!我亲自请教了人,又亲自弄回来的,绝对不会错的。听说这上头姿势多,主子可以慢慢学……一夜一个,夜夜都做新郎!”   边静玉做出了要踹宝来的动作,宝来知道主子羞恼了,嬉皮笑脸地说:“小的自个儿滚了。”   宝来走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边静玉极为震惊地想,那避火图竟然是真的!新婚之夜竟然真的要做那种事!现在推迟婚期还来得及吗?能不能用自家大哥来当借口,只说想等着大哥回来再成亲?   不不不,其实边静玉还是期待成亲的,并且期待两人亲一亲抱一抱蹭一蹭滚一滚。   但是,避火图上的事接受不了啊!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怎么才能在新婚之夜保护好自己以及怡弟的屁股。   ————————   稳住,你可以做到的。边静玉握拳安慰自己。 第103章   很快就到了成亲的那日。   男人与男人成亲毕竟少见,就算有,也多是一方为另一方附属的情况,若是这种情况,成亲的各种礼节就和男女成亲无异了。因此,真正属于男男成亲的婚礼其实少之又少,各种礼节都比较含糊。   鲁氏和苏氏一合计,就怎么热闹怎么办了,各方面都按照最高规格来了。   首先便是迎亲。本来应该是男方去女方家里迎亲的,可边静玉和沈怡二人,谁去谁家迎亲都不合适。若是两人各自迎亲,比如说边静玉先去沈家把沈怡迎到新诚伯府,然后边静玉又回家,沈怡再去把边静玉迎到新诚伯府,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于是,最终决定迎亲的事让兄弟们代劳了。   边静玉这边,是沈怡的大哥沈思带着人去迎的。沈怡这边,本来应该由世子边嘉玉去迎,可边嘉玉远在南婪,这件事只能让族人家的兄弟们代劳了,鲁氏还塞了几个鲁家的表兄弟到迎亲的队伍中。   成亲那日,鲁氏刚出了月子。她抱着吃饱了奶就安静睡了的三儿,忽然计上心来,叫了奶娘给他穿严实了,抱着他站在新诚伯府的大门处。为什么鲁氏自己没去,只因为她是长辈,世间总没有长辈去迎小辈的礼,没的短了小辈的福寿。沈怡来时,奶娘们就说起了吉利话,道:“三少爷来迎亲了!”   沈怡:“……”   负责迎亲的三少年从襁褓中露出了一张白嫩嫩的脸,正睡得昏天暗地呢!这场景太喜感了,沈怡还得按着礼节把三少爷真当成个迎亲人。奶娘把三儿的手从襁褓中拿出来,放在沈怡的脸上按了按。   三儿睡得香甜,估计是回味着刚刚吃过的那顿奶,还砸吧了一下嘴。沈怡对着三儿行礼,三儿又砸吧了一下嘴,沈怡就当三儿是回应他了。被这样的奶味小舅子迎亲,他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份了吧?   周围一帮人都笑了起来。   边静玉这几天都有些焦躁,大家都以为他紧张了,其实他是在烦着新婚之夜该怎么过。但是真等到了成亲这一日,那些焦躁的情绪似乎都散了,只剩下期待和激动了。赤色的喜袍一上身,显得他身长玉立、面冠如玉。既然是新郎,就没有坐轿子、坐马车的礼,边静玉一路骑着大马到了新诚伯府。   路上的行人见了,一个个驻足而立。有位行路人,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是边家和沈家的亲事,见新郎俊才英气、琼林玉树,忍不住感慨说:“哪位娘子这般好运,竟得了这样一位好儿郎做夫婿。”   有人便笑道:“你这话却是说错了,没有什么小娘子,那边也是一位好儿郎呢!你可听过新诚伯的名头?为了能沾到新诚伯的喜气,我刚刚还在沈家那条街上,围观了新诚伯的样子。他们般配得很!”   那路人吃惊地说:“我知道新诚伯!”现在还有谁不知道新诚伯呢!边静玉已经骑着马从他身边走过去了,这路人真情实感地说:“这样风流俊秀的人物,见到一个都算难得了,没想到竟还有一双!”   “这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吧,这位是去年的状元郎。哎呦呦,了不得了喂,他和新诚伯本就是同年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现在又做了夫妻,岂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前头说话的那人有心要卖弄,便把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东西都用上了,“据说,新诚伯前世是司农星君手下的仙童,边状元则是……”   这一说,把周围的人都吸引了,都聚拢来听他讲故事。   围观了这场婚礼的百姓很多,有看热闹的,有为了沾喜气的,还有抢喜果喜糖的。此时迎亲时有用喜钱开路的习俗,但这就是做个样子,不可能真将大把大把的铜钱撒出去。前朝有位官员给儿子娶媳妇时,真叫人抬着两大筐铜钱一路撒了,但那是一位奸相,最后的下场不好,大家可不能学他。鲁舅舅想把亲事办得热闹些,不能撒钱,那就撒喜果喜糖吧,间或夹着一两枚铜钱,孩子们都抢疯了。   抢不到铜钱,抢到喜糖也是好的。鲁舅舅把京城大半的糕点糖铺都包了,叫他们加班加点弄出了好些用红纸包着的芝麻糖、米糖、桂花糖等等,装在箩筐里,一箩筐撒完了,一箩筐又续上。沿街的孩子们都乐疯了。这时候的糖都比较贵,因为糖是用粮食熬煮出来的,寻常人家哪能天天吃上糖呢?   鲁舅舅抱着肚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两支迎亲的队伍在新诚伯府碰上了。沈怡先到片刻,注视着边静玉利索地从马上跳下来。沈怡朝边静玉伸出了手。两人十指紧握的那一刻,不远处围观的百姓、近处负责迎亲的亲朋都一同起哄了。   两位新人的眼里仿佛只剩下了对方。   不知为何,沈怡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仿佛他已经无知无觉、浑浑噩噩地轮回了无数年,唯有这一刻才终于握着了自己的小幸福。于是,他越发用力地握着静玉的手,说:“我们……成亲了。”   边静玉的眼睛里仿佛藏着冬日的暖阳,说:“对啊,我们成亲了。”   旁边被忽视了的围观者被迫大口吞着狗粮,虽说这狗粮质量好,但真的太撑了啊!靠谱的沈大哥找了个不容反驳的理由踢翻了这盆狗粮:“都别腻歪了!赶紧进去拜堂吧,要不然就该误了吉时了。”   两边各自迎了新人送到新诚伯府,婚礼就正式开始了。两边的父母都坐了上位,看着沈怡和边静玉手牵着手慢慢走进来。这就有一点后世婚礼的雏形了。一般说起来,此时的婚礼是不可能有双方父母同时参加的。喜宴都由男方来办,拜堂也是新娘随着新郎拜男方的父母,女方的亲戚不参与其中。   但边静玉和沈怡却不同,不仅让双方父母做了高位,喜宴也是两边的亲朋都参与的。   这里头还有一件趣事,此时以左为尊,虽说双方父母都参与了,但谁坐左边,谁坐右边,这又有讲究了。边家父母觉得应该由沈家父母坐左边,因沈德源位高权重,也因这里是新诚伯府。沈家父母却觉得应该由边家父母坐左边,因安平侯是沈德源的恩人,边家也是沈家的恩人。他们推让了好久。   宾客见了这一幕,谁不夸他们两家人通情达理呢?又说这门亲事果然是天作之合。   边静玉和沈怡跪下来给父母恭恭敬敬地磕头时,苏氏的眼睛里划过一道泪光,又连忙用帕子擦去了。所幸大家都知道她这是喜极而泣,因此也不显得失礼。孩子成亲了,按照世俗的观点来看,就算彻底长大了,做母亲的既开心欣慰,却也有一点点失落。好在把沈怡交给了边静玉,苏氏是放心的。   长辈们哪舍得让孩子们久跪,连忙叫起。   拜了堂,进洞房,在喜嬷嬷的祝福中喝了交杯酒,两人顾不得温存,又一同离开新房去外头招待客人。两家合在一起办喜宴,客人就多了。边家这边多亲戚好友,沈家那边则多是沈德源在官场上结交到的朋友,但到底还是边家的客人更多一些,如姚和风这样的共同好友就坐到沈家的席位中去了。   客人的位置怎么排,这里头有很多讲究。若是排得不好,既显得主家不周到,又打了客人的脸。在一个家庭中,宴请排座都是女主人必须掌握的技能。但新诚伯府没有女主人,这次的婚宴是鲁氏和苏氏两位母亲一直操持的,日后就需要边静玉和沈怡自己注意着点了。鲁氏心疼儿子,心想,下人不能当主子的家,但若叫静玉和沈怡自己当家,他们又太累了点,所以还是得想个办法帮帮他们才好。   因着帮忙挡酒的人多,沈大哥也靠谱,一直护着两位弟弟,所以等边静玉和沈怡再入洞房时,他们俩虽是酒气上头了,却还没有醉得不省人事。两人分头洗漱了一番,新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毕竟不是那种洞房时才见第一面的夫妻,边静玉和沈怡熟得很。沈怡自个儿脱了外袍,瞧着边静玉问:“要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得节俭一点啊,可不能浪费钱呢!”   边静玉又开始焦躁了,没搭理沈怡,只是低头解开了衣服的扣子。   沈怡当边静玉是害羞的,也不介意。放下厚实的床帘,两位只穿着中衣中裤的新人就并排躺在了床上。沈怡的脑海里已经开过了无数次车,但在现实生活中只是个初哥,因此这会儿有贼心没贼胆。   脑海里有个小人在叫嚣着,快啊!扒了他的衣服!踩下油门上高速啊!   然而,其实沈怡只敢慢慢地伸出手去,偷偷摸摸地碰到了边静玉的胳膊。   身体的接触让他们二人仿佛过了电。呼吸渐渐重了。沈怡见边静玉没有反对,试探着把边静玉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于是,他们的身体大面积接触了,体温逐渐升高,两人的呼吸已经缠在了一起。   沈怡用自己的嘴唇去寻边静玉的。他们很快就吻得气喘吁吁了。   “说、说点什么?”沈怡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太急-色,便想在这时说点温馨的话题。比如说今天成亲了真开心啊,比如说我们日后一定会无比幸福的,比如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从此以后都不会分开……   边静玉结结巴巴地说:“怡……怡弟,我们别、别学避火图了,都别碰对方的屁股,行、行不?”   “哈?你在说什么?”沈怡显然没跟上边静玉的思路,因此下意识问了一句。   边静玉却理解错了,他以为沈怡这是一句反问,是嫌自己把话说得太粗俗了。于是,他换了一种较为文雅的说法,道:“就是……那个,我、我不惦记令臀,你也不能对贱臀起什么不好的心思……”   沈怡:“……”   沈怡愣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边静玉的意思。难道他的新婚丈夫是性冷淡?不对啊,那只正顶着自己大腿根的边家鸟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当然,沈怡也是如此。他们两人的两只鸟儿都急着要出笼了! 第104章   鸟儿们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沈怡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边静玉整个人就是一抖,仿佛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了。男人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无师自通的。边静玉有意无意地在沈怡身上蹭着。沈怡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这是几个意思?   嘴里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沈怡被很诚实的边静玉撩得不要不要的。他哪里舍得让边静玉难受呢,便鼓起勇气,像此前梦到过的很多场景一样,用手把边静玉的鸟儿从鸟窝里掏了出来。边静玉吓了一跳,整个人像是要躲开,又像是躲不开。床前的龙凤喜烛尽情地燃烧着,婴儿手臂般粗细的蜡烛把整间屋子照得灯火通明。即使床帘很厚,那烛光还是泄了进来。在这样的昏暗的光线里,边静玉的拒绝看上去都像是欲拒还迎。   渐渐就得了趣,沈怡继续凑过去亲吻边静玉的嘴唇。   这是一件能让人觉得快乐的事情。边静玉在经历了起初的惊慌后,很快就有样学样,沈怡怎么对他,他就怎么对沈怡。鸟儿们就如燕子,在对方手里筑巢,吐出的唾沫颜色纯正,正是上好的燕窝。   沈怡从床边拿过帕子,帮着自己和边静玉稍微擦了擦。   边静玉已经陷入了贤者时间里,整个人飘飘忽忽的。他想,可见避火图上都是骗人的了,明明他们没有照着书上的内容去做,只是互相摸了摸、蹭了蹭,屁股安全得很,但他们就已经非常快乐了。   可见,书上画的都是多此一举啊!   不怪边静玉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因为他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永远不要高估一位处男的承受力,而且还是一位单纯的处男,互相安慰对方的鸟儿对于此时的边静玉来说,确实已经非常刺激了。   边静玉主动朝沈怡蹭过去,讨好似的说:“我们以后就这样吧。避火图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学。”   沈怡被蹭得恨不得能狼性大发。   “好不好?好不好?”边静玉非要从沈怡口中得到一句承诺。   沈怡没过脑子地说:“好啊!”   边静玉大喜,主动亲了亲沈怡的脸,沈怡自然反亲了回去。两人像亲吻鱼一样地互相啄着。等沈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他恨不得能甩自己一个大巴掌。好什么好!你他娘的怎么就答应了呢!   夜深人静。   以为自己吃上肉了的边静玉心满意足地睡着了。成亲是一件极累人的事,边静玉今个儿早早就起了,忙到现在不带歇的,其实早就困了。知道自己还没吃上肉的沈怡在心里默默琢磨着,反正这块肉已经掉他碗里了,就算边静玉一时接受不了又如何,未来之事不好说呢!如此一想,他也就淡定了。   龙凤喜烛燃烧着,屋子里只闻浅浅的呼吸声。岁月静好,花好月圆。   却说他们俩前头拜堂时,因还有人在新诚伯府的大门口撒糖,百姓们虽看不到屋子里头去,但为着有糖吃,依然一波又一波地朝新诚伯府涌去。一波讨了糖说了吉利话走了,下一波讨糖的又来了。   有一位做富商打扮的老人走在人群中,见好些人面带喜色地朝一个方向跑去,忍不住问:“他们在做什么?莫不是前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身边那位做管家打扮的人笑着回话说:“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前头就是新诚伯的府邸了,今日是石美那小子的大喜之日,估计这些人都是过去瞧热闹的吧!”   被管家一提醒,富商便想起来了,今天确实是个好日子。   管家问:“老爷要不要去看看?”   富商摇着头说:“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我们去城外。”   这富商就是再一次微服私访的显武帝。他这回没什么目的,出宫就是为了散心。得知边静玉成亲了,他忽然就想起了边静玉命人在城郊搭的救济棚子。边静玉曾经对皇上提了一两句,说是官场的前辈太过热情,他不忍拒了前辈们的好意,但自己又不缺什么,便将前辈们的好意送去京郊做善事了。显武帝岂能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定是有人要拉拢贿赂他,他不好直接拒绝,就用上了这个法子。   显武帝笑了边静玉一声促狭,心里对他却非常满意。正直而不失圆滑,这正是他想要的。   此时被温阁老提醒着想起了边静玉,显武帝就想去城外的那个救济棚子看看。温阁老却一脸正直地阻止他说:“老爷,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家吧,待日后有时间再去城外吧。”婚礼这婚,是指黄昏。在古时,婚礼都在黄昏时举行。本朝已经不这么讲究了。但边静玉和沈怡的婚礼却是照着古礼来的。   温阁老这话说得很是,这会儿已是黄昏,出城已经不方便了。若是显武帝听了他的话,果然没有去城外,没亲眼见到边静玉的救济棚子,边静玉就少了个在显武帝面前卖好的机会。温阁老前头刚提醒了显武帝,这是边静玉的成亲之日,这会儿却又阻止显武帝去城外,这样一来一往就显得温阁老只是有话说话而已,而不是特意为边静玉说话,为要显出他来。于是,无人知道温边二人已有默契了。   反正没有人真能拦住显武帝,他既然说了要去城外,那么肯定还是要去城外的。   那救济棚子好找得很!这一边给吃的,那一边给药。吃的这边,饭不是顶好,没有干饭,只有稀粥,米里头还混着糠。给药的那边,并不单独给人治病,而是用大锅煮着常见的几种药,比如说其中有一种药是治风寒的,有个男人背着他的妻子来了,那妻子得的就是风寒,就能在这里喝到一碗药。   不过,若这位妻子病得实在重,那她也不必来了,丈夫每日都能端两碗药回去。   这乍一看真不像是做善事的。混了糠的粥还怎么喝呢?而且,一碗粥里头还有半碗水。那药就更是了,还得病人亲自上门才能喝到,竟然不让他们带回家去,为了治个病,只得这么来回折腾一回。显武帝却看得连连点头,笑道:“我素来知道石美是个行事谨慎的,为人处事果真叫人挑不出错来。”   却原来,如果不这样做,吃的也好,药也好,根本落不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手里。既然这混了糠的粥不好,那么除了真正饿得吃不上饭的人,其他的人就不会为了贪这点便宜来喝粥。药就更是了,如果给的是一包包抓好的药,就会有泼皮指使着人过来排队,等领了几十包上百包的药,就把里头的药材挑拣出来,重新卖到药店里去,这样多少能赚上一笔。他们说不定还会把真正需要求药的人赶走。   施粥这边的队伍短一些,排着队的多是一些没什么力气的老弱病残,说明此时社会大环境不错,这附近吃不上饭的人到底还是少。倒是施药那边的队伍长一些。显武帝看了一会儿,心中就有数了。   其实,那种插筷子不倒的施粥也是有的,但那只有在灾年时才能见到。比如有个地方遭灾了,当地的百姓不得不逃荒逃到外地去,衙门就有义务面向灾民施粥了。在这种特殊时期,不管男女老少都是灾民,他们可不是因为好吃懒做而没饭吃的,实在是老天爷不给脸,稠粥才能确保他们不会饿死。   显武帝对边静玉满意,便叫人送了一份贺礼去新诚伯府。当然,这是以平老爷的身份送的。   边静玉和沈怡此时还不知道这些。   贺礼是由管家登记的,又由两位母亲过目,他们俩彻底当了甩手掌柜。他们洞房花烛时,母亲们还忙着。鲁氏擦了擦额头的汗,拉着苏氏的手,真诚地说:“亲家母,让他们两个男娃理家,实在太难为他们了。你若是舍得,不如叫巧娘来帮一帮他们。”沈巧娘是沈怡的姐姐,这身份是压得住场子的。   “巧娘?这不成吧……”苏氏摇了摇头。她倒不是不相信自己女儿的能力,实在是因为沈巧娘还有些年轻。如果她是五六十岁以上的老姑奶奶了,那么让她帮忙掌家,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偏偏她这会儿才二十多呢,比着边静玉和沈怡只大了几岁。这样年轻,又是和离的,难免会招来一些风言风语。   鲁氏道:“我看没什么不成的!”她眼珠子一转,又说:“只让巧娘帮忙看几个月而已,待这府里的一切都上了正轨,巧娘就能功成身退了。”说着,她附到了苏氏的耳边:“你莫要怪我多舌。但巧娘才什么年纪,却已经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了!你得给她找些事情做。你只管放心,她是个有韧性的。”   既是有韧性的,自然无惧别人的流言。   苏氏仍是犹豫。她是关心则乱了。然而,她难道能保护女儿一辈子?鲁氏说的这些话分明是在理的。这是边静玉和沈怡的好日子,所有人都好吃好睡,苏氏却因为鲁氏的话睡不着,辗转了一整夜。   第二日,边静玉和沈怡早早就醒来了。   撩起床帘,床边的两支龙凤喜烛都已经彻底烧到了底。似乎有风,喜烛上的火苗颤了颤,然后一起熄灭了。边静玉和沈怡愣了一下,猛然转头看向对方,又在这种全神贯注的注视中一同笑了起来。   据说,龙凤喜烛的熄灭次序是有讲究的,谁的蜡烛先熄灭了,就代表着日后谁会先离开。当然,这只是个说法而已,夫妻的死亡先后怎么可能真的会和蜡烛有关系呢?但这说法却有它的浪漫之处。   有些新婚夫妻在第二日醒来后,会牢牢地盯着喜烛,等到对方的一支熄灭时,就会立刻把自己这一支也吹灭了,以此来表达自己愿意和对方白头到老、同甘共苦的决心。边静玉和沈怡也记着这事,结果他们什么都没做,蜡烛就一起灭了,他们有着同日同时出生的缘分,说不得日后真能一起离开。   在新婚第一天就想起了日后死亡的事,这似乎有些不吉利。但谁还在乎这个呢。   宴尔新婚,如兄如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105章   在边静玉和沈怡的亲事过后没几天,就到了边慈入五皇子府的日子。   鲁氏并不是那种刻薄的嫡母,也没必要贪庶女的嫁妆,公中按惯例出了多少银子,她就都给边慈用上了,甚至还在首饰这块自己贴了点。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鲁氏乐得有个宽待庶女的名声。   边慈是做侧妃去的,虽有个“妃”字,其实说穿了就是个妾。既然是妾,就没什么嫁妆不嫁妆的说法了,反正不能用侯府嫁女的规格给她布置嫁妆。因着妾不能轻易外出,也不能越过正室去见人,鲁氏就把边慈嫁妆里的一间铺子换作了两个庄子。庄子每年的出息都有定例,不需要边慈亲自去查账。其他的东西也是如此,有好些不能带去五皇子府的,鲁氏就把它们全都折算成了布匹、首饰和银子。   鲁氏怕边慈起了轴性,误会自己的所为,还想好好和边慈说一说。却不想,边慈一听说自己的压箱银子多了,立刻就高兴了,还反过来劝鲁氏说:“还是母亲这法子好啊,都折算成了银子,我偷偷带在身上,就不显得我嫁妆多了,既不会碍了正室的眼,也叫我在暗中有了一笔可供傍身的私房。”   这姑娘如此通情达理,鲁氏反倒是不习惯了。   鲁氏也是尽了嫡母的责任,刚出月子就各方走动,为着边慈仔细打探了五皇子妃的秉性。这五皇子妃的家世在众皇子妃中不高不低,她父兄都在实权位置上,然而他们都是地方官,并不是京官。五皇子妃也不是在京城中长大的。如此一来,她就有些许尴尬了,五皇子对她不好,她也无处说理去。   据说五皇子妃是个飒爽的人,可惜五皇子偏爱一个从小跟着他一块儿长大的宫女,如今五皇子妃一直未有身孕,倒是那宫女已经生养了个女儿了,也不知道五皇子妃的这份飒爽已经被耗去了多少。   除了五皇子妃和那宫女,五皇子身边倒是没有别的女人了,边慈是第三个。别的成年的皇子都有两位侧妃,就五皇子没有,是因为他想等那宫女生了儿子后就把她抬为侧妃。这都是鲁氏打听来的。   到了日子,边慈就按照皇子纳侧的规制入了皇子府。   边静玉虽和她不甚亲密,但在前一日还是请了假,带着沈怡一起回了安平侯府,陪边慈吃了最后一顿在家的饭。他也像寻常兄长那样说了几句兄长该说的话,道:“日后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小打小闹就算了,认着些亏不算是坏事。但若受了极大的委屈,也不要瞒着,找个机灵的人给我传信。”   边慈自是感激。她再傻,也明白娘家是一个女人终身的倚靠。   接连几场喜事后,安平侯府里头的常驻人口就少了。好在还有三儿,这孩子不怕生,爱笑,谁逗他都会给个好脸,给大家带来了诸多欢乐,倒是弥补了鲁氏心里的一些遗憾。安平侯用胡子扎三儿,他也咯咯咯地乐,再没有比三儿脾气更好的孩子了。边静玉之前还嫌弟弟长得丑呢,结果现在却爱得不行,用从沈怡那里学来抱娃姿势抱着三儿,对安平侯说:“父亲,这孩子不如就给我和怡弟养吧。”   气得安平侯想打人。   已经成了亲的儿子就是泼出去的水,这儿子还想把散发着奶香的小儿子拐了?安平侯对门房说,瞧见边静玉领着沈怡回来,就立刻把门关死,决不能把他们放进来。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边静玉仍是做着他的翰林院修撰。皇上不召见他时,他就听上司指派,做些整理文书、起草文件等等的事,若是得闲,还能把翰林院里的藏书一本本地看过去。沈怡则开始准备考举人了。其实,沈怡既然已经被封了伯,就也是贵勋一层了,只要打点得当,直接当官也是可以的。但他如今在民间有着极好的名声,对于仕途反倒是不怎么执着了,之所以去考举人也只是想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而已。   沈怡对官场的不执着,反倒是一件好事。   沈家已有沈德源和沈思,他们在官场上前途无量。在沈怡和边静玉组建的小家庭中,也已经有了边静玉,他显然是要被皇上重用的。如果沈怡还要冒头,上位者考虑到势力平衡,就必须要在他们中做出一番取舍。这就属于极大的资源浪费。在这个讲究家族团结的年代,族人为了不浪费资源而有所牺牲的事情很常见。再有,沈怡在民间名声那么好,若在官场中也很有作为,上位者就该忌惮他了。   最重要的事,每个人的精力都很有限,沈怡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外人大概想象不到,鲁家航海的生意竟然是由沈怡负责的。   倒也不全是由沈怡管着,鲁舅舅把他的二儿子打发到了沈怡这儿,给沈怡当帮手。沈怡干脆把职责分了分,贩盐、海运等生意方面的事都交给了鲁家表哥,他只负责海外资源开发这块。海外的资源不仅是指粮种,还有药物,还有在某方面可能会比本国更为先进的思想……所以,沈怡是很忙的。他做的事可能在短期内没什么成效,可一旦研究出来了什么,那就是一笔能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功劳。   边静玉未来或许能当到内阁首辅,但古往今来多少丞相与首辅,被后人耳熟能详的又有几个?沈怡现在做的事,一旦成功了,后人却会永远铭记他的名字。沈怡确实无心仕途,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没有自己的事业了。男人怎么可以没有建功立业的心!若为之奋斗的事业还有利国利民之效就更好了。   见儿子这样忙,苏氏最终还是同意了让女儿沈巧娘住到新诚伯府来帮忙料理家事。   沈巧娘自己也是同意的。   不过,沈巧娘不负责对外的交际,只负责家事。采买的管事需要叫主人勾账,各处的仆人需要明确自己的职责,园子里的花木都要如何打理……这些都是些琐事,但真要做起来,事情还真的不少。   沈巧娘住到了弟弟家里,她女儿年纪不大,自然也随她一起住着。   沈怡私底下已经对父母露出过要过继妮儿的意思,只沈巧娘还不知道这事。见着妮儿被沈怡扛在肩膀上满园子地乱跑,妮儿清脆的笑声被风吹出去老远,沈巧娘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轻松的笑容。天气好的日子,正赶上边静玉休沐,他还带着妮儿一块儿做风筝,虽然妮儿做的风筝飞不起来,但孩子却因此乐了一整天。沈英小朋友从小和妮儿一块儿长大,不念书的日子,他也会跑来新诚伯府里疯玩。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   边静玉常在圣前伴驾,和皇子们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在他看来,太子虽然性格确实有些软,但却是个有容人之心的。如果太子做了皇帝,他碰上了一帮好臣子,未必不能成为流芳百世的明君。   显武帝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因此一直对太子抱有期待。但正因为有期待,所以有时候难免严苛,也会如民间的父亲一样呵斥儿子。最近这些日子,太子被呵斥得最多,朝堂的气氛就更浮躁了。   太子是温阁老的孙女婿,温阁老却生病了,只是说早上起床时起得太猛,整个人晕了过去。皇上命太医去看过,太医开了药方,说温阁老需要细细养上一个月。按照规定,官员若连着休了四十天的病假而不能处理公务,是可以被剥夺掉为官资格的,这是为了防止某些官员虚占了位置不做实事。到了温阁老这个级别,皇上自然不会这么严苛。但一个月的时间太过漫长了。太子越发显得孤立无援。   边静玉再被叫去御书房时,他走在宫道上,只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很快就到了这一年的年末,边静玉忽然收到了边慈的传信。边慈在信里只说自己某月某日要去寺庙里上香。边静玉以为边慈是受委屈了,这委屈在纸里写不下,非要当面才能说得清楚。边静玉心里对五皇子越发不满。边慈嫁给五皇子还没有半年呢,这就忍受不了了,肯定是五皇子行事太过分了!   到了约定那日,边静玉是挤出时间去见边慈的。   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神色憔悴的妹妹,却不想边慈的气色极好。她身上穿戴的首饰和布料都是宫廷内制的,这肯定不是边家给她的陪嫁,那就是五皇子赏的了。就这么瞧去,边慈真不像是受委屈了。   边静玉问边慈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边慈微笑着说:“二哥,方庶妃前些日子得了一匹鲛纱绫。我听说那东西是极难得的,只有皇宫里才有。但就是宫里也不多,仅有的份例都供给了皇上。哦,仿佛沈家也是有的,也是皇上赏的。”   鲛纱绫就是沈怡做内裤的材料。   边慈给鲁氏请安时,曾在鲁氏面前见过苏氏几面。苏氏当然不会出卖沈怡,把他造型奇特的鸟窝到处说,却也含糊地说过类似于“就他会糟蹋东西,那鲛纱绫是皇上赏的,据说放上几十年都不坏,留给妮儿做嫁妆不极好?偏被他糟蹋了!”等话。边慈曾有意无意地听过一耳朵,心里留了点影子。   至于边慈说的方庶妃,就是很受五皇子宠爱的那个宫女,已经为五皇子生下了长女。   边静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边慈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比如说被五皇子作践什么的,结果她就为了内院争宠这么点小事吗?难道边慈想要从沈家拿到鲛纱绫,好彻底压过那位方庶妃去?   边静玉却是想错了,他大错特错了。现在的边慈已经不是当初的边慈了。   边慈叫自己的心腹把门窗都把严了,道:“我问过刘姐姐了,这鲛纱绫不是宫里赏的,根本没有过府里的账册,是五皇子从外头得来的……”她口中的刘姐姐就是指五皇子的正妃了。五王妃管着一整个家,又和外头消息相通,如果鲛纱绫真是皇上或娘娘或大皇子赏给五皇子的,她肯定能够知道。   边静玉心里一动。   边慈道:“皇上这几年把鲛纱绫赏给了哪些人,这都是有数的。我原本猜测五皇子应是和他们中的某些人勾上了。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就五皇子那样的,哪位大人瞧得上他呢!所以我猜,这鲛纱绫是从江南进上来的。听说江南多豪富,他们不能穿鲛纱绫,但未必弄不到鲛纱绫。二哥,你说呢?”   小小一匹鲛纱绫就叫边慈想了这么多。这肯定在那位故意来她面前炫耀的庶妃的意料之外了。   忽然,边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眨了眨眼睛说:“二哥……你觉得我这消息值几个钱?你要不看意思给一点?”她一点都没有出卖了五皇子的心虚感,反正五皇子真出事了,边静玉肯定能保住她。   边慈不知不觉就有了个极端的观点,男人永远都不如银子可靠!   边静玉:“……”   有那么一瞬间,边静玉有一点点心虚。闺女是他们边家养的,对不住五皇子啊! 第106章   其实边慈并不觉得这个消息有多重要。每个皇子身后都有无数人等着要孝敬他们,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鲛纱绫太珍贵了,才显得这事有些不同寻常。她找上边静玉,只是想试探此路是否能走。   因此,边慈也没指望这条信息能卖多少钱。   然而,边慈到底是被困在内宅对朝堂讯息一点都不敏感的年轻姑娘,她却不知道这正是赋税改革的初期,是皇上与江南诸多豪强展开拉锯战的特殊时刻。在这样的情况下,江南有人给五皇子送上了千金不换的鲛纱绫,这里头透露出来的意思可不简单了呢!鲛纱绫那东西,连太子手里都不一定有。   边静玉身上刚好有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就拿出来给边慈了。他没敢给太多钱,是因为怕边慈为了钱铤而走险。他道:“当初家里应下这门亲事,并没有打算叫你去做这些……你且顾着自己一些吧。”   边慈卖了五皇子的消息,若是被五皇子知道了,打死她都是有可能的。   边慈眼睛发亮地看着银票,心想,果然还是二哥大方,这点不甚重要的小消息就换了二百两,若她日后拿到了更加重要的消息……听了边静玉的劝话,边慈不以为意地说:“二哥放心,我有数的。”   边慈其实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且还有些认死理。她起先被她姨娘教坏了,觉得笼络住个男人,再生个儿子,在内宅里把其他女人全都打压下去,这辈子就能活得风光无限了。等边家人意识到这一点后,使劲掰过她的性子,小黑屋也关过,严厉的教养嬷嬷也请过,边静玉还给说书人编了新故事。   这一掰就掰过了,又有鲁氏做了好榜样,边慈就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她是真没有把出卖五皇子这事放在心上。若和娘家闹翻了,等五皇子得势了,她不一定能风光一辈子;但只要娘家有靠,等五皇子失势了,她却绝对不会倒霉。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认知?因为她把沈巧娘视为了自己的前辈。沈巧娘不就是和离的么?在边慈看来,沈巧娘现在的日子过得非常舒心。   边慈觉得,若她和离了,她大概没有沈巧娘那面子能帮边静玉和沈怡管家,估计就是去自己陪嫁庄子上住着。因此,她一定要手里有钱。有了钱,又有娘家照顾,她就可以在庄子上过逍遥日子了。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和离的。但就算不和离,女人的手里也还是得有钱。   边静玉见边慈这副喜滋滋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好说:“你……你若想要继续赚这个钱,就只找我吧,千万别再去找别家了。要不然,真被五皇子拿住了,家里也救不了你。”   边慈道:“那是肯定的!我肯定只找二哥!”   边静玉松了一口气,觉得边慈还是有分寸的。   边慈又说:“别人哪有二哥大方啊!”一道小消息就值二百两啊!   边静玉:“……”   兄妹之间并没有别的话要说,边静玉正要告辞时,边慈忽然一拍脑袋,说:“哎,二哥家去后和母亲说一声,刘姐姐想要听咱家的说书人讲故事,就是我从前老听的那些新故事,且让母亲准备准备。”   五王妃想请边家养的说书人过府讲故事?这不算什么大事,边静玉就应下了。   从寺庙回来后,边静玉先去了一趟安平侯府,把边慈的意思转达了。而既然都见过父母长辈了,边静玉自然要留在家里陪长辈们吃一顿饭,不然来去匆匆的,倒是显得他失礼。边静玉怕沈怡在家里等急了,便叫书安去给沈怡传了消息,只说自己傍晚时就能回到新诚伯府了,叫沈怡不必等他用饭。   书安走后,边静玉就抱着三儿玩。小三儿至今还没有大名,平日里只“福哥儿”地叫着。   边静玉大张着嘴巴,把福哥儿肉乎乎的小手含了进去,做出一副要吃孩子的可怕模样,福哥儿却不怕这,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边静玉气馁地看向鲁氏,理直气壮地说:“娘,我觉得弟弟有些傻呢。”   “胡说!”鲁氏气得在边静玉腰上打了一下,“你像你弟弟这么大时,也是什么都不懂的!”   “娘以前不是这样说的。您以前总说,我打在娘胎里开始就聪明。”边静玉故作委屈地说。   抱着弟弟陪娘逗了会儿趣,边静玉问起了另一个妹妹,道:“怎么不见二妹?”大妹已经养歪了,二妹可不能再养歪了。边静玉没对家人说边慈毫不犹豫卖五皇子的事,这种心只他一人操着就好了。   “跟着巧娘买首饰去了。她们年轻姑娘有话说。”鲁氏道。边雅也需要相看人家了,鲁氏从不会在布料首饰上苛待她,所以每回边雅出去赴宴时,从头到脚都是新衣裳,首饰配着衣服竟也换得过来。   边静玉隐约知道,女人都很能逛街,估计边雅不到天黑是回不来了。   却不想,边雅回来得还算早,一张小粉脸上怒气冲冲,瞧着很不高兴的样子。见到边静玉,边雅心中惊喜,倒是把脸上的怒气收了,连忙向边静玉行礼道:“见过二哥。”她心里是很亲近边静玉的。   因为边雅每日都会给鲁氏请安,福哥儿瞧着她也是亲切得很,立刻就不要边静玉了,转而投向了边雅的怀抱。边雅抱着福哥儿坐了,不等鲁氏和边静玉发问,就说起了今天在街上遇到的糟心事儿。   原来,边雅和沈巧娘一块儿逛街时,竟然在街上遇到了钱松禄,就是沈巧娘的前夫。   那钱松禄看着失落得很,也许是喝了一些酒吧,踉跄走在街上,差点把一个卖珠花的摊子撞翻了都不知道。他见到沈巧娘,立刻眼睛一亮,嘴里叫着“巧娘”就撞了上来。沈巧娘哪里还待见这个人,立刻就拉着边雅躲了。钱松禄却还要追上人。街上的人见状,以为有热闹可看,都盯着他们不放呢!   沈巧娘又气又恼。被钱松禄这么一拦,她自己也就算了,哪怕被人看了热闹、说了难听的话,她都不会放在心上。但边雅是一位未嫁的年轻姑娘。若是因此拖累了边雅的名声,巧娘要以死谢罪了。   好在沈巧娘躲得快,真就躲过去了。边雅见沈巧娘心情不好,就体贴地说今天逛累了,不如回家吧。她们的马车停在街尾。两人坐上马车就回家了。沈巧娘原本打算先把边雅送回家,再回新诚伯府的。但边雅却坚持要先送沈巧娘回去。马车从专卖首饰的那条街上出来,上了回新诚伯府的九安路。   这条路不仅是回新诚伯府的,也是从南城门进皇宫时需要走的一段路。常有那种负责传消息的使者快马加鞭地从这条路上跑过去。一般的人是不好在京城内纵马的,只有这种得了特赦的使者可以。   谁也不知道使者什么时候会出现,为了不挡使者的路,沈巧娘和边雅坐的马车就靠边走着。那马车上印着新诚伯府的徽号,普通的百姓都会有意识避让下。忽然,钱松禄冷不丁从岔路口跳了出来。   钱松禄分明是想要拦车!   车夫的反应还算快,为了不撞上人,赶紧勒马停了下来。   车厢按照惯性往前一冲,但前头的马已经停了下来,车厢被力道一阻就有些歪了,正歪到了路中间去。也是这么不巧,眨眼之间,正好有人骑着大马要入宫,那人虽注意到了前面的路况,及时做出了反应,但他的马还是迎面就撞了上女眷们坐的车。车是钱松禄拦的,结果钱松禄没事,却累得马车和人家的快马撞上了。沈巧娘和边雅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坐都坐不稳了。车上固定着一张小茶几,边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茶几撞了过去,眼看着脸要撞上茶几的角了。   这一撞非破相不可!   沈巧娘眼疾手快地抓了边雅一把,结果边雅没事,她自己却从马车里飞了出去。   鲁氏急得站了起来,问:“巧娘没事吧?摔得重不重?”   边雅连忙说:“没事!沈姐姐没事!要不然我现在哪里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她刚回到家时,脸上只有愤怒,并没有担忧,可见沈巧娘确实没事。边雅也不卖关子,说:“沈姐姐正好被那位高大的军爷抱住了,只是虚惊一场。我当时吓傻了,本该好好谢谢那位军爷的,但他急着入宫面圣,把沈姐姐放下后就借了一匹咱们的马进宫去了。”至于那位军爷自己的马,自然是因为撞上马车而口吐白沫了。   等沈巧娘和边雅从这场虚惊里恢复过来,却发现那拦车的钱松禄早就偷偷溜了。   边雅看着边静玉说:“二哥,咱们可不能饶过那人!叫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把他抓起来!”   边静玉本想留在安平侯府里陪长辈用饭的,出了这事,他该立刻回新诚伯府看看。鲁氏知道事情轻重,自然没有拦他。边静玉抬脚从鲁氏的院子里走出来时,先前被他派去给沈怡传话的书安已经回来了。书安刚到新诚伯府时,沈巧娘她们还在街上。等沈巧娘到家时,书安已经离开了。正因为和沈巧娘一行人完美错过,书安不知道主家出了点事,这会儿竟还有心思开玩笑,一见到边静玉就乐了。   沈巧娘到底没有真的出事,边静玉虽气愤于自家女眷被一个恶心的家伙欺负了,担忧的情绪却是没有的。见书安这副样子,他就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小子今日捡到钱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高兴?”   书安说:“哎呀,主子听了小的的话,保管要赏小的呢,可不就是和捡钱一样了么!”   “你说。”边静玉顺着书安的玩笑话道,“若是说得不好,赏钱可是没有的。”   书安说:“小的前面按照主子的吩咐去给伯爷传话时,伯府里冷冷清清的,伯爷无聊得只能抱着娇娇少爷说话呢。小的听见伯爷说,要当禅师去了。哎呀,伯爷一离了主子您,只能寂寞地当和尚了!”   这是在夸沈怡和边静玉感情好呢!要不然没了边静玉的陪伴,沈怡怎么就有出家的心思了呢?   边静玉听了果然大喜,随手解下身上装着小钱的荷包,全都赏给书安了。   其实书安哪里缺这几个钱呢,他要的无非就是主子的这份看重。不过,得知伯爷愿意为了自家主子去出家,书安心里也是非常感动的。他自个儿其实是喜欢女人的,但觉得两位主子这样并无不好。   回家的一路上,边静玉越想越觉得甜蜜,回到家后,忍不住给了沈怡一个么么哒。   沈怡虽然不懂这么么哒是怎么来的,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受了。静玉肯定是想我了,没毛病!   ————————   沈怡抱着娇娇,捏着娇娇的爪子,撸着娇娇的毛,幸福地说:“我要当铲屎官啊铲屎官!”   铲屎官什么的,古人不懂这个梗。   书安自动理解成了,伯爷抱着猫儿说要当禅师啊禅师。禅师可不就是和尚么!没毛病! 第107章   沈巧娘虽是虚惊一场,但不代表钱松禄就能被原谅。   两位坐在马车里的女人都没有出事,这仅仅是因为她们的运气比较好而已。不是每一位快马加鞭的军爷都能在几十米开外迅速反应过来的;而就算他们反应了过来,他们也不能有那样大的力气和那样好的身手把自己胯-下的马死死勒住;再就算他们有力气、也有身手,他们能顾着自己就算不错了,当沈巧娘被甩出车厢外头时,他们也来不及抱住沈巧娘。总而言之,要不是她们碰上了一位厉害的军爷,她们这次非死即伤。她们要感谢那位大力气、好身手、反应快的军爷,却不能轻易放过钱松禄。   边静玉回到新诚伯府时,并没有看到沈巧娘。沈怡道:“大姐无事……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边静玉道:“咱和汪彭泽说一声,叫他带着手下的兄弟们把钱松禄那厮抓起来,叫他好好蹲几天大狱。这也不是我们冤枉他,我听说那位军爷的马被撞晕了,如今还在路上躺着,这都是证据啊!就治钱松禄一个扰乱治安的罪吧!”汪彭泽是九门提督的次子,如今身上也领着差事呢。当初为了永乐郡主与姚和风的亲事,汪彭泽被他的母亲支使着和边静玉、沈怡二人交上了朋友,如今处得都还算不错。   提及钱松禄,沈怡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点了下头说:“这是要的,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钱家的日子不好过。虽然钱松禄后来娶了当初那位和他偷-情的兰敏郡主,也算是有了岳家靠山,但兰敏郡主过门才七个月就生下了一个儿子。那孩子越长越大,他的脸上却全无钱家人的影子。钱松禄听到了些许流言,隐约觉得儿子大概不是自己家的种,却一直不敢真把这事挑破了说。因为他其实是个再懦弱不过的人了。前不久,钱松禄亲眼看到了兰敏郡主和别的男人寻欢,这打破了他的希望。   钱母已经被兰敏郡主折腾坏了。这老贼婆当初想要趁着沈巧娘生产时要了沈巧娘的命,结果到了兰敏郡主手里,她还有什么威风可作的?有一次被兰敏郡主身边的大丫鬟顶了罪,她气得出现了中风之兆,第二天就起不了床了。如今,她已经不成人形地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半了。对于她来说,活着就是一种折磨。可大约是应了那句祸害活千年的话了吧,她偏偏还活着,每日苦熬着日子似的活着。   钱父自觉无颜面对沈德源这位老友。所以,在沈德源官复原职的那一年,他就谋了个差事,孤身外放去了。如他这个年纪,他这一外放可以说是毫无前途可言的。他大概是要在那个位置上终老了。   看到钱松禄这么倒霉,沈家人就放心了。却不想他竟然在这时缠上沈巧娘!他肯定是后悔了,但他竟然有脸缠上沈巧娘!他竟然差点叫沈巧娘连着边雅出了意外!沈怡和边静玉都被这人恶心坏了。   “你去劝劝大姐……叫她莫要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伤心。”边静玉说。   沈怡皱着眉头说:“我想要把钱松禄弄出京城去,你有主意不?妮儿一日日大了,她外出交际时,少不得会有人到她面前来说三道四。若是被她知晓了她的生父是那样不堪的一个人,她该多伤心啊!”   边静玉笑着说:“对付他哪里用得着脏了你的手呢!钱松禄就一张脸可以糊弄人,我看那兰敏郡主已经过了当初的稀罕劲了。他待在京城,反而碍着兰敏郡主寻欢作乐,不如借郡主的手赶他远走……”   二人好好商量了一回,边静玉又提议去沈家把苏氏请来,叫她好好陪一陪沈巧娘。   “对了!”边静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咱们快点叫人去打探一下,好知道今日那位军爷是谁。这是救命之恩,咱们万万不可怠慢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那位军爷。咱们就在家里设个宴款待他吧。”   “嗯,确实要谢谢他。”沈怡说。   沈巧娘不知何时已经从房间里走出来了,眼角微微有些红,可见刚刚哭过。听到边静玉的话,沈巧娘忙说:“不用打探了,我知道那人是谁哩。你们可还记得当初在咱们家里做过护院的那位壮士?”   “姐你是说高飞?”沈怡惊喜地问。   沈巧娘点了点头,道:“正是他。他那身高,还有他脸上那道疤,都不会叫人错认了。”   高飞去了西北已经有几年了,算算时间,确实到了该回京述职的时候。他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正是当兵的好材料。武官的升职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高飞敢打敢拼,他本人又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的,没有人敢吞了他的功劳,每上场杀掉一个敌人,割下的人头就都是他的功勋。如此累积了几年,他已经是一位千总了。几个月前边境又有一些风波,他生擒了蛮人的王子,这又是一件大功啊!   高飞这次进京面圣,肯定是要升官的!   沈怡毕竟和高飞有旧,听说他从西北回来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年,他们在高飞最困难的时候帮了高飞一把,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处。现在高飞就救了沈巧娘。这可以称得上是好人有好报了。   “我当时都吓傻了,竟是没有好好说一声谢谢。”沈巧   -->>   娘有些歉疚地说。   “待我们把高大哥请到家里来喝酒,你再好好感谢他一番。”沈怡说。   边静玉也说:“高大哥久未归来,怕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准备好,干脆让他住到咱们家来吧。”   沈巧娘稍稍有些不自在。高飞为了救她,把她抱了一个满怀,这可以算得上是一种非常亲密的接触了。当然,这不自在的情绪只有一点点,就这一点点还是源于女儿家的矜持,更多的还是感激了。   边静玉和沈怡也没有多想。既然是救人,哪里能顾得上那么多呢?他们可不会觉得,沈巧娘被高飞抱了,贞洁就有失了,应当要嫁给高飞。他们甚至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光想着如何感谢高飞了。   高飞如今应当是住在驿馆里,沈怡忙叫了管家亲自去驿馆守着。   到了傍晚,新诚伯府的管家见到了从宫来出来的高飞,传达了主家的意思,代表主家郑重地邀请高飞住到新诚伯府去。高飞仍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道:“今日已经迟了,我明日一早自会上门。”   管家又说第二天就让马车来接。   高飞却说不用这么麻烦了,他认得去新诚伯府的路,到时候就自己去了。   边静玉和沈怡听了管家的回话,心想,高大哥果然是高大哥呢,还是和当初一样,是个实诚人!这天晚上,他们熄了蜡烛就躺在床上聊起了高飞。高飞已经三十多了,至今单身狗一只,沈怡寻思着是不是该叫母亲帮高飞做个媒。高飞身为需要时时上战场的武官,嫁给他是有风险的。但是,他的优点也很明显。首先是他恩怨分明,谁对他好一分,他肯定能还三分,其次是他明摆着要前途无量了。   “而且,若有女子嫁给他,还不用被逼着生儿子!”沈怡越说越美,“像他这样戍边的武官,因为难得回来,谁家里不是妻妾成群的,就为了能尽快得到个儿子。但高飞就不用,他母族那边是以女子为尊的,他父亲当初是入赘的,因此他的观念习俗多从了他的母族。对他而言,生女儿反而是好事呢!”   边静玉心里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不等他细想,沈怡又问:“对了,今天大妹找你有什么事?”   见沈怡提到边慈,边静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真担心大妹日后的处境。他对沈怡是不瞒着的,压低声音把事情说了。沈怡也被边慈这一手吓住了。这姑娘了不得啊!不过,鲛纱绫确实值得注意。   皇子们都有门人,从门人那里得到孝敬,这不算什么。有些人为了能攀上皇子们,往往会到处送礼。如果五皇子收到了别的什么礼,这都不能说明什么,偏偏是鲛纱绫!除非送礼的人已经下定决心要登上五皇子(或者说的大皇子这一派)的船了,否则他绝对不能轻易把这样的好东西拿出来示人。   鲛纱绫也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莫非织造局里有人搭上大皇子了?”沈怡这样问道。   边静玉却没有回答。织造局不仅给皇室提供丝绸布料,他们还负责给皇上传递江南的各种消息。如果他们中有人背叛了皇上,那么皇上对江南的掌控力又会下降不少。所以,这样的猜测非常可怕。   两人卧谈会开得有点迟,第二天差点起不来。   新诚伯府的门房打着哈欠上岗时,就见大门外站着一位身材异常高大的军爷,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门房早得了吩咐,知道今天主子姐姐的恩人会上门,千万不能怠慢,就立刻把哈欠咽了回去,毕恭毕敬地开了门。那军爷却没有进来,反倒是一拱手,说:“劳烦小哥进去传个话,高某来提亲了。”   ————————   “提……提……提亲?”沈怡嘴巴瞪圆了,似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边静玉脸上有些喜色,道:“你昨个儿不是很满意高大哥么,说他是一位极好的夫婿人选。他昨日还救了大姐呢……”这就是缘分!高大哥和沈巧娘都是那种实心实意的好人,和钱松禄那混蛋不一样!   沈怡撇了撇嘴。他也觉得高大哥挺好的,但在他的心里,他姐姐更好啊!   “朝廷有令,武官在外,内眷不能离京,姐姐若是嫁给了他,两人定是分居两地、聚少离多。而且家眷们一想到他在战场上搏命,就得整日提心吊胆的。”沈怡说,“还有啊,他连媒婆都没有请,事前也没有和我父母商量过。哪有像他这样贸然来提亲的……万一姐姐恼了怎么办?气都要被他气死了!”   边静玉还不了解沈怡?若沈怡真不高兴,这会儿早叫人把高飞打出去了,哪里还有这么多话!   沈怡继续絮絮叨叨,边静玉神色淡定地找出一个布口袋递给他。   沈怡接过口袋茫然地说:“你给我个口袋做什么?哦,莫非是让我罩了高飞的脑袋揍他一顿?”   边静玉摇了摇头,说:“我的意思是……你拿去装东西吧。你装啊,你接着装啊!” 第108章   高飞好不好,沈怡或其他沈家人说了都不算,这事得让沈巧娘自己决定。   此时民间有“初嫁从亲,再嫁从身”的说法,女子第一次嫁人时听从家人的安排,因某种缘故再嫁时就可以自己为自己做主了。苏氏虽然有心让沈巧娘再嫁,但那也只是出于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关心而已,她不希望沈巧娘因为钱松禄一人就对世间很多美好的事情心生绝望,倒不是真需要沈巧娘再嫁。   高飞第一次上门提亲,大家毫无准备,都被他吓了一跳。事情传到沈巧娘耳中时,沈巧娘的脸上泛上了一分羞意,还有九分的恍惚和震惊。她也没想明白高飞怎么就来提亲了,一转身就去了内室。她虽是一句话没说,但正因为她什么都没说,这证明了她并没有强烈反对。高飞显然是有机会的嘛!   沈家人见状,就没义正言辞地拒绝高飞的提亲,反而提点他说:“这事吧,得由巧娘自己做主。”   高飞闻言道:“理应如此,是在下唐突了。”   如果高飞接着说,他想要和沈巧娘当面谈一谈,沈家人肯定会给他创造这个机会。但是,高飞却没有话了,转而和沈怡聊起了和沈巧娘无关的话题。见状,沈家人也不好说让高飞和沈巧娘见面了。   沈家作为女方的亲眷,他们一定要矜持!   一直到高飞离开了,他都没有再说起沈巧娘。沈怡送走了高飞,气呼呼地对边静玉说:“他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他们以往都很敬佩高飞的为人,但如果高飞敢耍着沈巧娘玩,沈怡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边静玉道:“高大哥说不定是害羞了。”   许是大仇得报,高飞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虽依然是话不多的样子,但以前的他从来都不会开玩笑,而现在的高飞却会开玩笑了。他身上那无形的枷锁被卸掉了,因此重新有了追求幸福的能力。   这样的高飞在感情上是单纯的,也是生涩的,说不定他真害羞了。   “怂人永远都别想娶到妻子!”沈怡作为过来人,十分中肯地说。   他们都以为高飞是害羞了,结果这个害羞的人却在这天晚上把新诚伯府闹得鸡飞狗跳的。原来,天刚刚擦黑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翻墙进了新诚伯府。他身形灵巧,一路躲过了几路巡夜的护卫,顺利摸到了沈巧娘所住的小院子。他没有再往院子里闯进去,而是清了清嗓子,对着院子里唱起了情歌。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操作!   谁说高飞害羞的?哪有像他这样来唐突女眷的?沈怡举着扫帚要揍高飞。因着高飞有意让他,明明那么大的块头,依然被沈怡追得满院子乱窜。围观了这一幕的边静玉笑着递了一把瓜子给沈巧娘。   沈思得了消息后,对妻子虞氏说:“论厚脸皮……怡娘要输给高飞了。”   沈巧娘对高飞有一些好感。当初高飞作为他们家雇佣的护卫时,沈巧娘虽然没有和他有过过多的接触,但一直都知道他是个勤恳稳重的人。别看他长得有些凶狠,其实妮儿和盼归都不怕他。沈巧娘曾远远见过高飞小心翼翼陪孩子们玩耍时的样子。高飞离开后,妮儿和盼归都非常舍不得他。当然,他们现在已经把高飞忘记了。前不久,沈巧娘被高飞救了。那宽厚的胸膛也叫沈巧娘非常有安全感。   至于高飞对沈巧娘,真说不清他心里什么时候就留下了沈巧娘的影子。或许当初沈巧娘为了哄哭闹的孩子,在夜深人静时不得不抱着他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高飞那时候坐在房檐上,他看不到沈巧娘是怎么哄孩子的,却能听到些许喃呢声,还看到那盏灯一直亮了很久,那盏灯就一直入了他的心。   在当街救了沈巧娘之前,高飞从未想过他能够娶了沈巧娘。不是说他对沈巧娘没有好感,只是因为沈巧娘在他心里已经成为了一个美好的化身。他的家庭支离破碎,于是他将自己对美好家庭的渴望都投到了沈巧娘的身上。其实,当他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时,他想要的也只是夜深人静时的一盏灯啊!   在高飞救下沈巧娘的一瞬间,当他反应过来怀中的人是沈巧娘时,他愣了好几秒钟才把沈巧娘放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胸膛好像被填满了,他一直以来的向往就那么真实地落入了他的怀里。   于是,高飞瞬间弄明白了他对沈巧娘的心意。   从这一点来说,高飞应该好好感谢一下那个惹事的钱松禄。   冲着高飞的厚脸皮,两家的亲事顺顺利利地定了下来。这时候已经是年末了,高飞来年开春就要去西北,因此成亲前的各道程序走得非常急。当然,程序是有些赶了,但规格方面却是没有下降的。   高飞和沈巧娘定了亲,成亲日子在来年春天。   沈巧娘虽是新诚伯的姐姐,但她素来低调,这回又是再嫁,不愿意弄得兴师动众。高飞虽前途无量,但到底还是一个刚冒头没多久的戍边武官。因此他们这门的亲事并没有叫京城中的人太过关注。   但这里头有一个人却是避不开的。   这人就是二皇子。   高飞一族的悲剧是谁造成的?是二皇子母妃的娘家人造成的!哪怕二皇子从中撇清了自己,但谁都知道高飞和二皇子之间绝对无法融洽。高飞和成家有深仇大恨,而成家如今尝了恶果,已是家破人亡了,二皇子从前苦心营造出来的势力因为高飞案而被毁了七七-八八。他对高飞怎么可能会有好感!   若说在沈家和高飞结亲之前,二皇子还有要拉拢边静玉的心思。等他们结亲了,二皇子的这种心思就彻底消了。五皇子大概也知道了边静玉绝对不能倒向二皇子,四舍五入一下,这就是他们大皇子一派的自己人了。在宫廷相见时,五皇子递出了一个荷包,像模像样地说:“边修撰,这是慈儿给安平侯府的三少爷准备的小金锁儿,托我转交给你。慈儿不便出府,但她心里时常念着家里的兄弟们呢!”   这是在拉关系了?   边静玉从五皇子手里接过荷包,道:“微臣替家中幼弟谢过五皇子,也谢过侧妃娘娘。”   五皇子心道,今日边修撰一共对他说了十九个字,可见此计可行。   其实这金锁并不是边慈准备的,或者说边慈本来没想过要送福哥儿金锁。但五皇子需要一个能和边静玉搭话的正当的理由,于是暗示边慈赶紧准备一件小礼物。边慈无辜地说:“王爷提醒得很是,妾心里也念着娘家幼弟呢。只是,妾身的嫁妆都是母亲准备的,总不好把嫁妆里的东西送回娘家去吧?”   五皇子顺着边慈话里的意思往下想,如果边慈只能从嫁妆里挑拣些东西送回娘家,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给过边慈什么好东西似的,这不是叫安平侯府的人觉得他薄待了边慈吗?于是,他立刻赏了不少好东西给边慈。边慈的私人小金库一下子丰盛了不知道多少,可把这姑娘乐坏了,做梦都要笑醒呢!   边静玉拿着金锁回了家。他点上蜡烛,举着金锁对上光线研究了一会儿,就拿小镊子从中取出了一张小纸条。纸条展开,上头的文字乍一看特别像是护身符上那种常人不解其意的字符。边静玉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边慈的意思,然后把纸条烧了。他把金锁重新放回了荷包里,叫人送去给福哥儿。   要问五皇子知不知道金锁里有纸条?   他知道的。   边慈叫人打了一把精致的小金锁,当着五皇子的面,把一张护身符卷好塞进了金锁里,对五皇子说:“王爷,这护身符是妾从皇寺求来的,又在佛前供了许久。盼幼弟得了此符一生都无病无灾呢!”   五皇子觉得自家侧妃真体贴。   边慈觉得自家王爷这智商还不如早早告别夺嫡躲家里过清静日子呢!   没过几日,圣上封了笔,家家户户都准备过年了。   这日,高飞冷不丁地叫人抬了一箱子东西给沈巧娘。   沈巧娘打开箱子一看,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金饰。   高飞不好亲自见沈巧娘,就对沈怡解释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他把当初圣上赏赐的东西、自己这几年的俸禄、当兵时弄到的额外收入全部兑成了金子,然后全部打成了首饰给沈巧娘送来了。   “我们家又不图你这些,我姐更不图你这些。”沈怡有些无语。   高飞豪迈地说:“都给巧娘!都给她!这是我母族那边的习俗,家里的积蓄都给女人打成首饰,叫她穿在身上。若是碰到敌袭或灾害,只要把娘子往马上一放,就能立刻带着娘子跑了。我们护着自己娘子,家和财产就都护住了!”若是护不住了,就让女人骑马先跑,他们男人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女人身上有钱,就算没了男人,说不定也能活下去,或是改嫁,或是有别的打算,都能多一分生机。   沈怡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说。他忽然有些感动。   高飞又道:“我身上一个子都没留下。”所以,我接下来就吃住都在你家了。   沈怡:“……”   已经定亲的男女在成亲前最好不要见面,但沈怡真没想到高飞竟然还有这一手!不过,沈怡到底还是收留了高飞。因为,沈巧娘第二天就回沈家去了。高飞虽赖进了新诚伯府,依然见不到沈巧娘!   高飞退而求其次,道:“我等着成亲那日再见巧娘……那妮儿呢,我能陪妮儿玩么?”   高飞是真喜欢妮儿。他以前就喜欢妮儿。   沈怡乐得见高飞对妮儿好。高飞说以后要这样这样疼妮儿,沈怡连连点头,补充说还要那样那样疼妮儿。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立刻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毕生的知己,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高度的统一。   “对了,我欲要过继妮儿为女。”   “妮儿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直到两个人异口同声说了这样的话。   沈怡和高飞嫌弃地看着对方。男人的友谊说没就没,就是这样经不住考验。 第109章   高飞就这样在新诚伯府住了下来。   按照这时的风俗习惯,高飞这样做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哪有成亲前住到小舅子家去的?当然了,也许草原上的习俗和京城不同,但既然高飞如今待在京城里,他就要守京城里的规矩。所以,如果高飞家庭完整、一生顺遂,别管他母族的风俗是怎样的,沈怡肯定早就拿着扫帚把他打出去了,绝对不许他这样胡闹。但因为高飞之前经历了那么多坎坷,族人全都死光了,沈怡就狠不下心来扮黑脸了。   考虑到高飞的特殊情况,在成亲这件事上,高飞如果想按他母族的风俗走,沈家绝不会反对。再说,马上就要过年了。若沈怡执意不管高飞,高飞就要孑然一身在驿馆中过年,这不是叫他难受么?   光沈家人不反对还没有用,沈家人还把这话传了出去,好叫别人都知道高飞住到新诚伯府并没有什么不妥。这话是必须要传的。沈巧娘这一次是二嫁,若不把舆论处理好,人们见高飞在成亲前就上赶着住到了新诚伯府,无论是说高飞拍沈家马屁,还是说沈巧娘和高飞暗通款曲,这话都很不好听。   只有说沈家是为了尊重高飞母族的习俗,人们才不会说三道四。如高飞这样为族人告了御状的义士,沈家尊重他母族的习俗,这只能证明沈家通情达理。谁敢说坏话,怕是要烂了舌根,烂了心肠。   但这么一来,高飞母族的事情不免再一次被提起,高飞案也再一次被很多人想起。   所以,二皇子心里是非常不爽的。   整个成家都已经为高飞的母族陪葬了,他不得不闭府装了好久的鹌鹑。如今,在他重获父皇的重视之际,本以为高飞案已经彻底过去了,结果高飞就回京述职了,不仅述职,还因为亲事要在京城里停留几个月。只要高飞在京一日,高飞母族的事被旧事重提,二皇子就是别人眼中的笑话。二皇子在外行走时,被兄弟们轮番讽刺了一通。当着众人的面,二皇子只能大义灭亲地悲痛地说,这事是成家做错了。背过身,谁知道二皇子是怎么想的?谁知道他是不是把高飞连带着新诚伯府都恨得牙根痒?   但二皇子对外塑造了一个谦和有礼、深明大义的形象,他不可能在明面上对高飞做什么。   高飞根本不在意二皇子怎么想。他住到新诚伯府后,就撸起袖子忙碌了起来,先是怂恿沈怡去沈家把妮儿接过来住,又兴致高昂地改进了府内的安保情况。沈怡本来觉得自己家的安保已经做得不错了,结果在前两天的晚上,巡夜的护卫愣是没有拦住高飞,让高飞长驱直入摸到了沈巧娘住的院子。虽说这证明了高飞确实有些本事吧,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证明了新诚伯府的安保工作做得不行。   高飞把战场上的那一套拿来用了,府内的仆从们都要被重新筛选一遍,然后护卫的排班也全部推翻重来。他闲着没事时,还会把护卫拎到空旷地去练上几手。一时间,府内的跌打药膏储存量告急。   按照高飞的排班,护卫还缺了一些人。边静玉从边家的世仆里挑了些人,把人数补齐了。   外头新雇的人自然不如家中的世仆可靠。然而沈家底蕴浅,没有什么世仆,因此他们只能从边家选人。安平伯府犯不着去拿捏边静玉和沈怡这个小家庭,就连人带卖身契全都送到了边静玉的手上。   此时的夫妻多相敬如宾,你敬我一分,我还你一分,这就是夫妻和谐了。哪怕有夫妻关系好者如柳佳慧和边嘉玉,柳佳慧不会把手伸到边嘉玉的随行小厮身上去,边嘉玉也不会干涉柳佳慧身边的侍女调动。如边静玉这样的,把新诚伯府的下人几乎都换成了边家的世仆,如果家里的另一个主人不是沈怡,那人或许会以为边静玉是想要架空自己吧。但沈怡却不会这样想,他们之间有着绝对的信任。   正如当初边静玉在成亲时跟着沈怡住到了新诚伯府,他也不怕别人把他说成是沈怡的附庸。   在高飞的帮助下,本来就还算治家有方的新诚伯府更是被围得像铁桶一样了。探子依旧是有的。有一天吃饭时,边静玉忽然说:“马棚里有个叫许福的,留着别动了,我怀疑那是皇子派来的探子。”   高飞点了点头,说:“我瞧着他确实有几分不对,就让他负责清理马粪了。”   把皇上的探子赶去清理马粪?当然没问题了。因为,他们本应该都是不知道那位探子的身份的。皇上在伯府里安插探子,倒不是说他怀疑边静玉和沈怡了,只是重臣的府里肯定都有这样的探子吧。   边静玉好奇地问:“高大哥是如何判断出许福不对劲的?”   高飞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   边静玉和沈怡正要洗耳恭听时,高飞说出了两个字:“直觉。”   边静玉:“……”   沈怡:“……”   很好,直觉系的生物惹不起啊惹不起。   年前大扫除,新诚伯府里焕然一新。在高飞眼巴巴的盼望中,沈怡派人去接妮儿,可一连接了几次,都没有把小姑娘接来。一回是因为天气冷了,小姑娘有些着凉,沈巧娘不放心叫她出门。等小姑娘病好了,沈巧娘觉得她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她有些挑食,于是要纠正她的用餐习惯。纠正小孩子的坏习惯时最需要一鼓作气了,沈巧娘觉得沈怡他们都太纵着孩子了,哪里敢放女儿投向沈怡的怀抱啊。   高飞见不到沈巧娘,也见不到妮儿,只觉得时间漫长、日子无聊,只好把精力都耗在了校场上,把府里的护卫们操练得死去活来。虽是严寒冬日,但汉子们脱了上衣,光着身子练得全身都冒了白色的汗气。高飞天赋异禀,经过护卫们的车轮战后,护卫们一个个都倒地不行了,他还有精力做别的事情。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就做出了一架漂亮的小木马,等细节打磨好了,就可以送给妮儿当玩具了。   这一日,高飞又心灵手巧地扎起了毽子。看着高飞用公鸡的毛做毽子,沈怡觉得手痒,就想办法弄了个古代版的羽毛球出来。高飞见到羽毛球,以为沈怡做的是一个奇形怪状的毽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沈怡不服气,拉着高飞跑到花园里的空旷地,说:“这不是毽子……我今日教你一个新玩法。”   羽毛球拍是两块临时找的板子。总之,这羽毛球已经完全没有后世的羽毛球的样子了。只是玩法还是一样的。高飞稍微适应了一下就上手了。沈怡拉着边静玉来给自己呐喊助威。高飞就想逗着沈怡玩一玩,有心让他在边静玉面前丢个小丑,就用力把球拍了出去。然而他用力过猛,球飞出了府外。   本来嘛,一个羽毛球,丢了就不要了。但这是沈怡亲手做的,还说要留给边静玉做纪念,于是边静玉就想去把它找回来。三个人吃饱了没事做,也没叫下人帮忙。后花园靠近后门。高飞直接从墙上翻了出去,沈怡和边静玉则从后门走了出去。后门口有厨房的人在进行采买,见到主子还吓了一跳。   伯府的主子不多,但加上下人们,每日的鱼肉菜蔬消耗就大了。像他们这样的大户,管事们通常都有长期合作的采买渠道,卖菜的人会直接把菜拉到后门处,这一车子菜就都是供给伯府的。此刻在后门处的就是一个年轻的卖菜人,看上去一副唯唯诺诺的老实模样,正对着采买的管事点头哈腰的。   高飞朝那拉菜的板车看了两眼,忽然说:“这是老陈头家的菜?”   边静玉和沈怡虽然不理解高飞为什么要这样问,却站在一边没动。   那年轻人连忙说:“给贵人问安了,小的是老陈头妻家的侄儿。”经常给伯府送菜的是一位姓陈的菜农,据这年轻人说,老陈前两天因路面太滑踩上了冰,不小心跌断了腿,因此最近就由他代送了。   高飞随口问道:“这样啊……我瞧你长得挺讨喜的,你叫什么。”   “小的寿生。”那年轻人道。   高飞又笑了两声,好像很看好这年轻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一个手刀把年轻人劈晕了。年轻人如一滩烂泥倒在了地上。高飞踢了他一脚,说:“把人抬到府里去。等他醒了,我亲自审他。”   “这人有问题?”边静玉顾不上找羽毛球了,问。   高飞点了点头。   旁边那负责采买的管事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   那拉菜的板车确实是老陈头的,车上的菜瞧着没什么问题,和老陈三天前拉来的那车是一样的。年轻人还拿出了伯府当初和老陈头签的契书,而且年轻人的一番说辞里也毫无错漏。因此,管事根本就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是有问题的。要不是三位主子忽然从后门冒了出来,他已经把这车菜收下了。   边静玉和沈怡也有些惊讶,高飞是怎么意识到这人不对的?莫非是靠直觉?   高飞说:“附近的人都知道,老陈是从南面来的,因着家里的子侄不孝顺,才变卖了家产来北方讨生活。既然是自家子侄不孝顺,且老陈早就和他们了断了,这人不好冒充老陈的侄儿,于是冒充了老陈妻子那边的侄儿。他却是想错了,老陈当初是赘夫,他口中的不孝顺的子侄就是指他妻子的子侄。”   这老陈吧,说起来也是可怜。他是孤儿,吃着百家姓长大,后入赘到一户人家做赘婿,不久后夫妻二人就生了一个儿子。然而,那孩子长到十来岁忽然就病死了,妻子跟着大病一场。妻子的族人却在这时候闹腾了起来,非要过继一个孩子给他们家,想要谋夺他们的家产。老陈作为赘婿,在族里根本没有话语权,他苦撑不下,又想寻个好大夫给妻子看病,只好带着妻子离开了家乡。结果,他妻子在路上病死了。老陈不愿意回家乡去,就想办法在京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安了家,靠种菜卖菜为生。   高飞是怎么和老陈头认识的呢?   他当初在寺庙里住过一阵子,老陈头在寺里给妻儿立了长明灯,两人机缘巧合下聊过天。那时,正赶上老陈的儿子的忌日,老陈伤心之下,见高飞是个陌生人,反而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和他多聊了几句。高飞这才知道老陈的过往。两人都是孤身,不免有些惺惺相惜。前些日子,高飞在填补府上的安保漏洞时,注意到给府上供菜的菜农有叫老陈头的,他特意注意了下,果然是他之前认识的那人。   也不知道老陈头现在如何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高飞最讲情义,愤愤地说:“还敢装是老陈妻子的侄儿!连老陈妻子姓什么都不知道!”   寿生这名字很常见,但高飞一听到他自称是寿生,就更加能肯定他身份不对了。因为,若是年轻人的工作做得仔细点,他就该知道,老陈头的妻子姓秦。哪家不靠谱的父母会给孩子起名叫秦寿生? 第110章   高飞用一只手扒开那位自称是寿生的年轻人的嘴巴,伸出一根手指,去他的嘴巴里转了一圈。他一边做这事,一边解释说:“为了防止他嘴巴里藏毒,在审讯时自杀,我要检查一下。好了,没毒。”   高飞招了个侍卫,让人把寿生拖到府里去了,然后他快马加鞭去了老陈头那里。   也是老陈头心善,当初在寺庙里见着高飞时,怜悯高飞孤身一人又有伤在身,就和高飞说了自己住的村子,还说若高飞日子艰难了,完全可以去他那儿当个帮工,好歹有口饭吃。所以高飞无需耽误就能直接找过去了。找对了村子后,老陈头的屋子十分好找。他是外来的,屋子孤零零地建在村尾。   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屋,主屋旁边有几个稻草搭的棚子,主屋前还用篱笆圈了个小院子出来。   高飞动了动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有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穿着农家的粗布衣服,从旁边的厨房里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碗药。见到院子外头忽然出现了一位高大的陌生人,这女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警惕。高飞不等他发问,忙说:“这儿是老陈头的家吗?我家主人想开酒楼,已经找了好些菜农了,但仍有不够的,还想找老陈头定契约。”   那女人道:“姑父跌断了腿,前头喝了药刚睡下。我当家的送菜去了,你若想要买菜,就等我当家的回来再说吧。”听着她话里的意思,这姑父肯定就是指老陈头了,至于她口中的丈夫应该就是寿生。   看来这还是团伙作案!   高飞心里有数,假装离开,却在女人转身进屋时,一个手刀把女人劈晕了。   高飞连忙走进内室。老陈头静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仍有呼吸。高飞叫了老陈头几声,老陈头却没有什么反应,估计是被人灌了什么能让他昏沉的药了。高飞一时有些犯难,他肯定不能把老陈头丢在这里,但他是骑马来的,总不能背着老陈头又骑马回去吧?好在,没过多久有一辆马车到了,是边静玉叫人准备的,正好解了当下的难题。高飞把老陈头抱进马车里,又把那女人随手往马车上一丢。   半路上,老陈头醒了。   见到高飞,老人知道自己被救了,眼中落下了激动的泪水,嘴巴里却“啊啊啊”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的嗓子竟然被弄坏了!这是要让老陈头有苦难言啊!   寿生和他媳妇果然是有问题的。他们之所以没有直接把老陈头弄死,不是因为他们心善,而是因为他们行事谨慎。寿生才刚开始冒充老陈头的亲戚,如果有人将信将疑呢?这些人或许会来老陈家探查情况。等他们来了,若老陈头不见了,他们自然会更怀疑寿生。但如果他们见到老陈头果然是一副下不了床的昏昏沉沉的样子,被寿生媳妇精心照顾着,他们就会相信寿生确实是老陈头的亲戚了。反正老陈头断了腿,被弄坏了嗓子,又有一个所谓的子侄媳妇“照顾”他,他逃也逃不掉,苦也没法说。   只要等到寿生伪造的身份已经被大家彻底接受,老陈头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肯定会“被”病死。   因此,还好高飞来得及时,若晚上十几二十天才发现问题,老陈头大概早已经死了。   马车回到新诚伯府后,老陈头被抬去了客房中,高飞让府上的下人先照顾着他,又请了大夫给他看病。他自己则抓紧时间去密室审问寿生和他媳妇。军中审讯的手段都非常残忍,因为那是用来对待敌人的。若对敌人仁慈,岂不是对己方士兵残忍?高飞只用上了三分的手段,寿生就扛不住全招了。   寿生自然是个假名字。这年轻人真名叫孙明,那女人叫花娘。孙明是个混子,花娘则是暗门子出身。孙明本来是给那暗门子看场子的,后来拐着花娘跑了,两个人开始合伙行骗。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们本是南边的人,但去年在行骗时惹上了个的他们惹不起的人,于是只能连夜往北方逃了。   孙明为什么要对老陈头出手?跟据他自己说,刚到京城时,他和花娘本想重操旧业,继续行骗。结果踩点时,正看到老陈头给酒楼送菜,边上有人似乎认识老陈头的,颇为嫉妒他,说:“赚了那么大的家业,也是个没儿子送终的命!”这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的话,孙明心里一动,就盯上老陈头了。   其实老陈头还真没“那么大的家业”,但对普通百姓来说,家里有些存银,每年都有固定的收益,这就是好生活了。在孙明看来,老陈头还是有些油水的,这老头家里又没亲戚,若是他们冒充了他的子侄,岂不是能直接把老陈头的家业给占了吗?所以,他就暗中打探了消息,然后对老陈头出手了。   孙明却不知道,老陈头其实是个赘婿!赘婿的名声不好听,入赘的男人被视为是软蛋,会被村里的二流子欺上门来,老陈头就没刻意说过自己是入赘的。结果,偏偏就是这件事让孙明露出了马脚。   高飞把审讯结果交给了边静玉和沈怡。   边静玉快速看完,道:“所以,这事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只能算是老陈头自己倒霉?”   高飞道:“就我问出来的结果来看,确实是这样的。但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   “嗯?”边静玉示意高飞继续说下去。   本以为高飞会给出长篇大论的分析,却不想高飞又是只说了两个字,道:“直觉。”   孙明送来的那一车菜已经被仔细地检查过了,那菜就是从老陈头的菜地里拔的,上面并没有被喷洒什么毒物。如果高飞没发现孙明的不对,他们新诚伯府真收下了那一车菜,其实府里也不会出事。   但高飞依然觉得整件事情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那个当着孙明的面把老陈头的事情抖落干净的人,他真的只是因为心有妒忌而随口抱怨吗?还是说,那人其实是在引导孙明注意到老陈头?   寻常人根本扛不住军中的审讯手段,孙明肯定没有隐瞒,他说出来的东西肯定都是真的。但是,怕就怕孙明也只是一枚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的小棋子。这意味着孙明身后还藏着一位谨慎的算计者。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当时按下不动,把孙明放回去,我们就能将计就计了。”高飞懊恼地说。   边静玉笑道:“若是真把孙明放回去,老陈头就不一定能活命了。能救下老人家一命,又怎么能说你做错了?”边静玉也想过要将计就计,但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也不会觉得高飞做得不好。他想了想,又说:“若真有人在算计我们,见我们反应这样快,对他也是一种威慑,以后怕是不敢乱动了。”   沈怡一直没说话,似乎在思考问题。   老陈头和新诚伯府仅有的联系,其实只是每几日一板车的蔬菜而已。如果老陈头这事真的是在针对新诚伯府,难道说有人想要利用那一板车的菜做点什么吗?沈怡道:“莫非有人想要给我们投毒?”   孙明才拉来的这一板车菜没出问题,并不意味着他以后再拉来的菜都没有问题。孙明本来就是个把柄很多的骗子,如果新诚伯府没有及时发现孙明的不对,孙明被人要挟着换了给新诚伯府的菜,而府里的人不知道这些,继续食用孙明提供的蔬菜,他们不就在不知不觉中把毒蔬菜都吃下肚子了吗?   边静玉说:“可是,我们每日入口的东西都会经过检验。要是真被人投了毒,我们府里至多死一两个下人,我们俩却不会出事。他们绕了这么大一圈,肯定不是为了谋害一两个下人的命。”边静玉有些护短,下人的命也是命。这样一来,幕后的人肯定会把边静玉惹急了,然而边静玉本身却没有出事。   “如果蔬菜上被洒了慢性毒-药呢?每次吃都检查不出什么来,但长期吃却会让我们身体虚弱。”沈怡一时间脑洞大开,“我听说有人用毒水浇灌蔬菜,这样长成的蔬菜看似没问题,其实对身体不好。”   高飞摇着头说:“如果蔬菜真用毒水浇灌长大,它的样子、颜色、味道肯定和正常蔬菜不一样。谁敢把这样明显有问题的蔬菜送过来?所以,投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生活常识要比沈怡多多了。   沈怡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几个关键词。   农药残留,致癌,有机氯,环境污染,不可长期食用,病变。   等等。   虽然沈怡不知道农药是什么药,癌又是指什么病,但沈怡却从这几个关键词中明白了一点,世间肯定有某种东西,用它来浇灌蔬菜,可以让蔬菜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长期食用却对人体有极大危害。   手头的线索太少,三个人暂时讨论不出来什么,只好在心里加强了警惕。   高飞把府里的下人们又筛了一遍。在他的努力下,如今连一只蚊子都别想在新诚伯府里轻松地飞进飞出。沈怡立刻给沈巧娘写了信,在信里把高飞大夸特夸了一遍。高飞觉得这沈怡小舅子真上道。   捏着沈巧娘亲手绣的荷包,高飞和沈怡两个人好得就像是亲兄弟一样。   当然,俗话说得好啊,亲兄弟有时候也是要明算账的。   年前的最后一天,沈巧娘终于答应让妮儿来沈怡这儿玩上一天。沈怡和高飞这两个在竞争做爹的人顿时又看对方不顺眼了。妮儿一直很亲近沈怡的,但这次玩游戏时却舍了沈怡,挑了高飞做玩伴。   高飞洋洋得意地看了沈怡一眼,问妮儿道:“我们玩什么啊?”   妮儿甜甜地笑着,说:“我们玩家家酒吧。”   “好啊!”高飞说。他可以扮演爹爹,妮儿就是他的乖女儿了。   “从现在开始,我是娘亲,你是小宝宝。”妮儿高兴地说。沈思又得了儿子,看着虞氏照顾宝宝,妮儿也想有样学样。这就是妮儿没挑沈怡的原因,小姑娘知道沈怡是她叔叔,叔叔是不能当宝宝的。   高宝宝:“……”   等等,这和我想得不一样!   ————————   “你只用装哭就好了,多亏妮儿今天想玩的是唱歌哄小宝宝睡觉。别一脸牙疼的模样,想开点吧。其实你运气挺好的,真的。”沈怡幸灾乐祸地对高飞说,“至少妮儿今天没想玩给宝宝换尿布的游戏。” 第111章   孙明的事情没法继续往下挖了,大家只好加强了警惕。   老陈头暂时住在新诚伯府里养病,他看病的银子都是高飞掏的。但因着高飞身上已经一个子都没有了,所以这钱其实是向沈怡赊的。老陈头的嗓子被粗暴地弄哑了,虽然通过治疗能恢复一些,但也只能嘶哑地说话,对他卖菜做生意是有影响的。而且,遭此无妄之灾后,老陈头心里不免有些后怕。   高飞问老陈头日后有什么打算,老陈头认真思考了几天,决定把村里的傻大个收养了当义子。   那傻大个出生时在母腹中迟迟出不来,脑子便有些损伤了,倒也不是很傻,会穿衣吃饭,会下地干活,只是反应比正常人慢一点。他是遗腹子,去年母亲也病死了,如今只有几位老族亲勉强能照顾他。村里有那种好心的人,就雇傻大个给自己家干一天活,然后给他一口饭吃,总不会叫他饿死。但也有坏心的,故意把傻大个当畜生使,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他,最后只给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给他。   老陈头这些年都不曾续娶,一直都是一个人,收养傻大个后,两个人总能做个伴。   而见老陈头对未来有了打算后,高飞也就放心了。   他们两人其实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只是当年在寺庙里有过一段同命相怜的交谈而已。如今,高飞马上就要娶亲了。老陈头虽说遭了大难,但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个人的生活都将会越来越好的。   一转眼,新年就过完了。   皇上一开笔就连下三道圣旨,对江南那边的官员做出了很大的调整。众人终于知道了显武帝在税赋改革一事上的决心。为了威慑当地豪强,皇上甚至传令给当地水师,让他们日日在内6河中练兵。   不过,因为税赋改革等事在皇上心里已经不断完善,边静玉这个隐在皇上光芒下的幕僚反倒是闲了下来。皇上再召他去说话时,有时两人下下棋,有时两人就是真的在聊闲天了。某次,边静玉“无意间”说起自己家里的事,说沈怡把花园一角改成了菜园,想要亲自种地好观察寻找增产的办法。没想到皇上竟然特别喜欢听,边静玉心里就有数了,后来有机会也说妮儿如何活泼,说家中幼弟如何可爱。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常恩最近对待边静玉的态度都不一样了。没看皇上每次因为朝中的事情大雷霆后,边静玉都能把皇上哄开心了吗?这就是本事!这就是圣眷!李常恩能在皇上面前伺候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一流的,自然不会和边静玉对上,边静玉在御前喝的茶都是他亲自泡了送过去的。   别的人虽不能像李常恩一样就近观察,但是皇上最近脾气很不好是众人皆知的,皇子们都接二连三被训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边静玉还能劝着皇上消气,还能陪皇上一起用膳,这太不简单了啊。   边静玉却还是那副滑不溜秋的模样,不轻易得罪人,但也非常不好拉拢。   边静玉心里却存着一个疙瘩。他经常能收到来自南婪的信,大多数信都是边嘉玉写的,但里头偶尔也夹着几句来自柳佳慧的只言片语。柳佳慧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似乎有让边静玉小心二皇子的意思。当然,柳佳慧肯定不会直接把皇上、二皇子等人写在信里了,而是用上了典故或者各种隐喻。   这些年来,边静玉渐渐就知道柳佳慧这人是有些奇异的,仿佛有些未卜先知的能力。柳佳慧却提醒他小心二皇子。难道二皇子还能成事?可是,二皇子因为高飞案已经是各位皇子中势力最弱的了。   边静玉在私底下对沈怡说:“温阁老还是病着……我却怀疑他不在京城了。”   大家都以为温阁老年迈体弱,边静玉本来也以为他生病了,但因边静玉常在圣前行走,渐渐就觉出了不对。皇上估计是把温阁老派往江南了。温阁老领了密旨,能在那边便宜行事。由此可见,皇上对温阁老是非常信任的。这也证明了皇上始终没有废太子的心思。要不然,皇上就该避开温阁老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再听到皇上如何严厉训斥太子的事,边静玉也不为所动了。   “太子的性格确实没有皇上那样强硬。但他却是个孝顺的人。”边静玉对着沈怡慢慢地分析着,顺便让沈怡为他查漏补缺,“现在的税赋改革和未来的土地改革,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也怕继位者不能完美继承他的意志。但因太子十分孝顺,皇上的政令在他手里不会被推翻。所以,太子的缺点在这时候反而成为了优点,皇上不需要一个太强势的能反对他的继任者。”   沈怡对显武帝的了解不如边静玉那样深,却也赞同边静玉这个观点。   他们能想到这一点,别人自然也能想到。所以那些在税赋土地改革中的利益受损者肯定不愿意看到太子继位。他们会推别的皇子上位。那么,他们到底选择了谁?大皇子?二皇子?还是其他皇子?   他们又打算用什么方法把太子拉下来?没有一个严重的罪名,显武帝是不可能废太子的。   朝中暗涌流动,日子却还是要过下去。   在沈巧娘嫁给高飞的前几天,沈怡郑重地对沈巧娘提出了想要过继妮儿的决定,询问沈巧娘和妮儿的意思。沈巧娘十分感动,却道:“我知道你对妮儿的心意。但你现在还年轻,和静玉二人平日里都很忙,哪有时间照顾孩子。不如这样,咱们都等上几年,若那时你还想过继妮儿,那我就应了你们。”   沈怡有些失望,但也尊重沈巧娘的决定。后来,他转念一想,等沈巧娘和高飞成了亲,高飞要远走西北,沈巧娘作为家眷却要守在京城。他可以再次请姐姐来帮他们管家,于是姐姐还是会带着妮儿住过来。沈怡有些不厚道地想,日子好像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啊,只是可怜高飞要独守空房而已。   初春时节,沈巧娘出嫁了。   又过了十天,高飞就得走了。新婚夫妻自然舍不得对方,但也早就有了分离的觉悟。不论何时何地,做军嫂都是不容易的。高飞走后没多久,沈巧娘按日子来了例假,她便知道自己在新婚时没有怀上,再想怀孩子就得等高飞下次回京述职时了。沈巧娘有些失望,但失望中却也有些庆幸。庆幸是因为,她怕自己怀孕了就会忽略妮儿。再遇高飞后,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她还想好好陪陪女儿。   鲁家的商船已经出海了。饿否的生意也已经做到了全国各地去。当然,因为饿否这门生意的特殊性,其实也只有大城市里才有,小镇上的人连去馆子里用饭都很难得,哪里有点外卖送上门的需求!   饿否招的大部分都是普通的外卖员,他们只负责送外卖而已。若让普通人参与到消息的收集传递中,势必会把风声漏出去。所以他们只能是普通的外卖员。如果沈怡想要弄到某一地的消息,他可以在普通的外卖员中插一些“自己人”进去。江南那边毕竟不是他们的主场,沈怡就没有在南边做这样的事,怕不小心露出端倪,弄不到消息不说,反倒是累自己背上严重罪名。他只管盯着京城里就够了。   二皇子那儿盯了,他妻妾的娘家盯了,他以前的死忠门人盯了……却始终没现什么不对。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五月初。天气渐渐热了。边静玉和沈怡夜间就寝时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渐渐轻薄了起来。两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躺在一块儿,难免有擦枪走火的时候,翻来滚去都是人之常情啊。   这日边静玉休沐时,老尤头忽然带着他儿子强生上门请安来了。   老尤头家里有喜事。强生的媳妇刚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用接生婆的话来说,她干了二十年的接生婆,从来没有见过养得这么好的孕妇和孩子。这当然是夸张话了,接生婆想要多讨一些喜钱,自然会好话连连。不过,老尤头却信了,他觉得儿媳妇和孙子都是因为吃着边静玉赏的补品才能养得这么好的。没听边静玉说么,他母亲安平侯夫人怀三少爷时就是这样吃的,这是侯夫人的待遇!   所以,刚得了孙子,还来不及去亲家家里报喜,老尤头就带着儿子来给边静玉磕头了。   边静玉再次感慨老尤头的实心。知道老尤家里有喜事,他忙叫人准备了贺礼。这礼不能太重了,重了会叫老尤头不敢收,但也不能太轻了,总得好看才行。边静玉见桌上摆着一盘桃子,心里有了主意,叫人把桃子装起来,全送给了老尤头,道:“这是皇上赏的。皇上赏了一筐,你们也拿几个去。”   其实这时候还不到桃子正常成熟的季节,这些桃子是因为长在温泉庄子上,所以才提前结果了。边静玉不是很喜欢吃桃子。但皇上赏的桃子就是皇上给的恩典,边静玉白得了一筐,足以能见圣宠。   老尤头激动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皇上赏的桃子啊!   老实人连自己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尤家父子挂着傻笑晕乎着回了家。一到家,老尤头就指挥家人大扫除,自己则把御桃恭恭敬敬地摆在了供桌上。那供桌上满满当当的,有祖宗牌位,有菩萨尊位,还有给边静玉和沈怡立的长生牌。   老尤头太激动了,激动得都忘了说桃子是御赐的了,他小儿子嘟囔着说:“爹,不就几个桃子么,咱家多的是!我吃桃子都吃腻了……祖宗们估计也吃腻了。不如供一只鸡-吧!”他这是自己馋鸡吃了。   最近家里的鸡都先紧着强生的媳妇来了,别人只能闻到鸡味却吃不到。   老尤头连忙板起了脸,说:“你胡说什么!这是普通的桃子么?这是皇上吃的桃子!”   “我们平时吃的也是皇庄里的桃子啊……”小儿子不服气地说。尤家能吃上皇庄的桃子,这倒不是老尤头中饱私囊了,而是因为给皇上送去的东西都是有标准的,桃子太小了就不行,桃子的样子长得丑了也不行。这种丑的桃子被淘汰掉了以后,放在地里也是烂掉,老尤头就会带几个回来给孩子吃。   老尤头正在摆弄御桃,听到小儿子的话以后,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异样。   “我……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老尤头喃喃地说。 第112章   强生的岳父岳母来时,老尤头正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岳父有些不满地说:“这是干啥子哩?我女儿给老尤家生了孩子,是大功臣,怎么孩子的爷爷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他生怕女儿在尤家吃苦了。   岳母四下里一看,竟然没看到强生,顿时也觉得尤家行事不周到。   经由小儿子提醒,老尤头才猛然反应过来,圣上最近能吃到的桃子不就是他前几天没天没夜挑出来的吗?当然,虽然如此,但这桃子去圣上面前过了一面,沾了圣上的龙气,老尤头还是很激动的。   只是,这桃子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老尤头再次叹了一口气。   亲家见状,还以为老尤头故意给他们脸色看,差点就要发火了。   就在这时,强生抱着一样东西从外头匆匆跑了进来,顾不上和岳父岳母打招呼,他把怀中的东西递给老尤头,说:“爹,借来了!”强生借了一杆秤回来,这是专门用来量药材的小秤,精确度很高。   一粒米能有多重?这种小秤连一粒米的重量都能称出来。毕竟药材是用来治病的,对精确度的要求必须很高。而且,像人参、鹿茸那种东西都价值千金,要是秤上不准,买家或者卖家不就亏了吗?   老尤头连忙接过秤,跑去了供桌那边。因为跑得太快,过门槛时还踉跄了一下。   亲家见尤家没有待客的样子,原本要拿捏一下性子,但见老尤头那一副遇到了大事的模样,他们反倒是安静下来不说话了。强生忙把岳父岳母引到了妻子的那边,让他们好好看一看刚出生的外孙。   老尤头从边静玉送的那盘桃子里取了一颗放在了小秤上。   重量果然不对。   边静玉一共送了他们六颗桃子,结果这六颗桃子的重量全都不对。其中有一颗桃子,比着他们皇庄上的标准重了两粒米。虽然说肉眼绝对不能看出两粒米的差别,但重了就是重了!桃子从皇庄运送到皇宫,肯定会发生一些变化,比如说水分蒸发变轻了。但变轻了容易,这变重了又是个什么道理?   再看桃子的纹路,这些桃子都是青中带粉的,所谓纹路就是指桃子上的粉色。其中有一颗桃子,那抹粉色瞧着像个小小的半圆形,有一个不明显的缺口。像这样的桃子,其实也是应该被淘汰掉的。   老尤头为什么能知道得这样清楚呢?因为给圣上送去的桃子就是他和强生亲手择出来的。   皇上的衣食住行里随便挤一挤全都是油水。别看老尤头这种小吏地位不显,其实这里头有着一张张巨大的利益网。然而老尤头这人既不擅长钻营又十分正直,于是他毫无疑问就被人排挤了。若不是他之前伺弄玉米连皇上都知道他,他就不仅仅是被排挤了,说不定早别人捏造了错处被下了大狱了。   老尤头在皇庄里被人边缘化了,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去干。   挑桃子就是一件累活。   皇庄上的桃子受到精心照顾,每棵桃树都能长出两百斤左右的桃子,而温泉庄子上一共有上百棵桃树,构成了一片漂亮桃林。所以,虽然这桃子是提前结果,但其实产量并不低。但呈到皇上面前去的桃子却只有一筐子,用温泉庄子头子的话来说,便是:“这是今年的头一批桃子,让皇上尝个鲜。”   像这种底层的小吏,其实是最能偷奸耍滑的。少少地选一筐子桃子进上去,显得这些桃子是他们精心伺弄才有的,这样才能显出他们的本事,才能讨到赏。再说,如果桃子多,岂不是人人都有了?唯有桃子少,又都给了皇上,才能显出皇上的独一无二啊。反正皇上又不可能知道桃子的实际产量。就算皇上知道了也没事,把最好的献给圣上,这是对圣上恭敬呢!这一筐就是他们挑出来的最好的。   桃子实际产量多,呈到御前去的却少,于是不就能可劲地作了么!   不仅是长得丑的桃子不要,还制定出了一系列的标准,比如说重量,稍微重一点就不行,稍微轻一点也不行,再比如说样子,一定要从成千上万斤桃子里挑出最漂亮的几颗。所以,挑桃子这活其实挺累的。这样既累人又不能讨赏的活自然被分配到了老尤头身上,即便他本来不是温泉庄子里的人。   老尤头这人特别老实,说是什么标准就按照什么标准,勤勤恳恳从来没有出过错。如果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来干,说不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把活干完了,皇上难道真能瞧出一粒米的重量差别吗?   这必然是不能的。   别说是皇上了,就是老尤头上面比他只高一级的管事,温泉庄子的庄头,一路把桃子护送进皇宫的侍卫们,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大宫女……他们能注意到一粒米的重量差别吗?自然都是不能的。所以,各皇庄暗地里才会经常出现那种“把中等的东西进到御前,却把最好的截留下来”的事情。   只有老尤头干活仔细,他敢对着祖宗牌位发誓,他挑的桃子绝对每颗都符合那套严苛的标准。   既然如此,那么边静玉送给他的不符合标准的御桃又是怎么回事?   往好了想,也许这批御桃并不是老尤头挑的那一批,也许是从别的地方进上来的呢?皇上又不止一个温泉庄子!可是,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批桃子被人调过包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皇上吃的东西竟然被人动了手脚……天啊,那他们负责此事的人还能活吗?老尤头吓坏了,颤抖着把小秤放在一边。   别怪老尤头如此担不住事,他本来就是个最普通最老实的小人物而已啊。   老尤头的后背瞬间冒出了无数的冷汗。他还觉得脖子一凉,仿佛那大刀已经砍到了他的脖子上。   如果把这事瞒下来……   老尤头的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是了!这桃子已经被皇上转赐给边大人了,皇上一定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要他老尤头不说,这事就能悄无声息被瞒下了,他这一大家子的命也能保住了。   可怜他刚出生的大孙子……   老尤头哪里舍得让一家人去死!   然而,老尤头的心里忽然又冒出了另一个念头。如果真有人换了御桃,那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过自己过年时看过的戏文,有坏人想要谋害好人,就把给好人吃的糕点换了,想要毒死好人,结果好人有好命,那糕点被一只贪嘴的猫吃了……万一这桃子有问题,边大人那里可还有一大筐桃子呢!   老尤头急得团团转,一边是他自己连带着他一家子的命,另一边却是边大人和沈大人的命。   京城的四五月本是少雨的季节,但不知为什么,这天的下午忽然就下起了雨。边静玉和沈怡只好取消了外出的计划,待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圣上赐的桃子多,边静玉又叫人摆了一盘在手边。他不喜欢吃桃子,但闻一闻味道却是可以的。富贵人家桌上摆的果盘,有很多其实就是用来闻味道的。   听下人说老尤头来了,边静玉还愣了一下。他们上午时刚把老尤头送走,他怎么这时又来了?   边静玉忙叫人把他请进来。   老尤头的身上已经湿透了,怕是冒雨前来的。   边静玉吓了一跳,忙说:“什么事竟叫你来得这样急!要不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吧,我叫人给你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强生呢?怎么没看到强生?”老尤头之前都把他儿子带在身边,这一次却没有。   听到边静玉这略带关心的话,老尤头的眼中沁出了泪水。   老人家心想,若不是两位大人心善,他们家哪能改换门庭呢?他活到了这把年纪,前半生的苦头吃了,后半生的福气也享了,死了也就死了吧,只盼着两位大人还能保下他家人的命……这么想着,他哆哆嗦嗦地说:“大、大人,事关重大,我、我……”这一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舌头已经木了。   边静玉和沈怡对视一眼,并没有不把老尤头当一回事,赶紧清了场。   老尤头好容易才把事情的经过说完了。边静玉和沈怡的视线都落在了那盘桃子上。这桃子确实是温泉庄子里送上来的,本应该就是老尤头选出来的那筐。也就是说,给皇上的贡品确实被人调包了!   老尤头也注意到了那盘桃子,大着胆子把所有桃子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个说:“大人您瞧,这抹粉色并不对称。我挑桃子时,这样的桃子都是不要的。”其实,那抹不对称并不是很明显。边静玉得特意拿着桃子观察一番,才能注意到老尤头说的点。所以,没有老尤头,就没人能发现桃子的不对了。   若是别人,就算相信老尤头的话,也该带着两三分怀疑。因为贡品被换这事非同小可。   然而,边静玉却知道老尤头绝对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   “皇上注重养身,饮食的禁忌里就有一条,非当时当季出产的东西,圣上是不食的。”边静玉说。   中医里有一种说法,人应该吃当季的当地产的食物,这样才是最养身的。圣上年纪大了,越来越注重养身了。正常的桃子还得再过两三个月才能熟,圣上就算要吃桃子,也会等到那时候。这一筐由温泉庄子里送上来的桃子,若按照圣上以前的做法,大半筐会赏给太子,剩下的则由后妃们分一分。   “这一次真是凑巧了。皇上前些日子刚巧又斥责了太子一番。而我见皇上的书桌上摆了一盘桃子,多嘴说了一句这桃子的味道真是好闻。于是,皇上就大方地把一筐的桃子都赐给我了。”边静玉又说。   这被换了的桃子本是冲着太子去的?   边静玉也怀疑这桃子被人下过毒了。他叫人把老尤头扶下去休息,然后又叫人抓了一只活鸡来。桃子切碎了喂给的鸡吃,那鸡并没有死,仍是活蹦乱跳的。又用鸭子和猪做了实验,它们都没有死。   “也许桃子被换另有其他的原因。”沈怡说,“但如果是被人下了毒,肯定不会是急性的毒-药。”   所以,鸡鸭暂时没问题,并不代表桃子就没问题。 第113章   边静玉和沈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桃子上被下了毒的可能性最大。   “还好你非要把所有的桃子都埋进大米里,想要让它们变得更熟更甜,所以我们还没来得及往亲朋好友那里送。”边静玉说。其实桃子已经是熟了的,但这种桃子的品种是青中带粉的,沈怡就想把桃子放得更粉一点。这把水果埋进大米里催熟的方法也不知道沈怡是从哪里学来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沈怡这么一折腾,他们唯一送出去的桃子就只有老尤头那里的六个。   可惜,现在连着桃子带大米都不能吃了。   “若是被下了慢性毒-药,你觉得有可能是什么毒呢?”边静玉也算是博览群书了,然而现在却毫无头绪。要知道太子可是住在宫里的,身边有着一群医术高超的御医,什么毒-药能避过太医们的眼睛?   沈怡也只是隐隐有个猜测的方向,并不能十分肯定,道:“怕是……重金属一类吧。”   “重金属?”边静玉从未有过这样的概念。   沈怡根据脑海中那些超出时代的知识信息先努力把自己搞懂了,又努力给边静玉解释,说:“比如我们炒菜用的铁锅,炒菜煮汤时,铁就会少量地……不对,是微量地出现在菜里和汤里。但铁是对身体好的,我们吃了以后反而有益身体健康,不会造成铁中毒。再比如说,妇人用来涂脸的某一些白-粉中,里头有一种叫铅的东西,她们把粉涂到脸上后,里头的铅也会被身体吸收,这就会造成铅中毒。”   边静玉瞪大眼睛说:“你的意思是……铁锅在炒菜时会像雪一样融化在菜里?可是铁那么硬!”若沈怡的说法是对的,那铁锅用起来时该多费啊!每炒一个菜,铁锅就要薄掉一层吧?而且,边静玉回想自己平日里吃饭喝汤时的场景,他没觉得自己咬到过铁啊!他再信任沈怡,也觉得这说法很奇特。   沈怡忙说:“菜里只有微量的铁。微量的意思是,我们肉眼不可见的。”   “积少成多。我们每日都要吃菜喝汤,如果菜里、汤里真的有铁,积攒起来应该不少了。”边静玉若有所思地说,“这铁存在我们身体里……莫非我们的骨头之所以那么硬,是因为骨头里有铁块吗?”   沈怡:“……”   虽然边静玉自以为他的想法很有道理,但沈怡知道他肯定说得不对。   再说这重金属,这时没有人工合成的化肥农药,所以蔬菜瓜果上不可能出现农药残留,可是也许哪里的地下水中的某种重金属含量超标了,用这种水长期浇灌农作物,得到的蔬菜瓜果就有可能是重金属超标的。像这样的农作物,只吃一次肯定毒不死人,但若是日积月累地吃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真有人用这种方法给太子投-毒,这筐桃子就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那么,那些送往东宫的蔬菜水果还可靠吗?再说,竟然有人对太子东宫出手而叫人抓不住把柄,这人究竟还有多少手段?   边静玉和沈怡的心里同时出现了一个名字,他们看向对方异口同声地说:“孙明!”   那孙明之所以会盯上菜农老陈,只是为了谋财害命而已。但如果这件事是在某些人的引导下做出来的呢?等到孙明彻底取代老陈而没有引起新诚伯府的怀疑后,他们只要用孙明的把柄拿捏住孙明,从此孙明运往新诚伯府的蔬菜就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替换成由他们提供的了,说不定这蔬菜和运往太子东宫的蔬菜是同一类的。如此一来,新诚伯府里的人也会悄无声息地中毒了。幕后的人何其歹毒!   边静玉和沈怡心里涌起一阵后怕,没想到他们差点“享受”到了一番和太子同等的待遇。   该说幕后之人有眼光吗?竟如此高看他们!   “接下来该怎么办?”沈怡问。   宫里被动了手脚,虽剑指太子,但谁知道皇上身边有没有事!边静玉实在不想参与到这种皇家阴私中去。但他又不能不管。哪怕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他也希望显武帝能再活十年,然后由太子继位。   边静玉打算找个合适的人把这事交付出去。   就在边静玉想明白的一瞬间,他和沈怡的视线又对上了。聪明人就是有这样的默契,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地说:“安定大长公主!”话音刚落,两人一同笑了起来。即使局势险峻也无损他们的好心情。   安定大长公主是最适合管这事的人。她是个不怕事也能担事的奇女子。而且她已有年岁,是皇族中辈分最高的人,当初又有恩于先-帝,就是显武帝到了安定大长公主面前,也得做出一副恭敬的晚辈模样。更何况,安定大长公主没有后代,即便养了永乐郡主在膝下,但永乐郡主是女孩,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安定大长公主还是无后的。所以就算大长公主插手了这件事,她也不会引起显武帝的忌惮。   边静玉和沈怡商议到这里,正巧雨就停了。边静玉叫人给老尤头送了一碗安神的汤药,留他在家里住上一晚。他和沈怡则收拾妥当,拎着六颗御桃做礼物,坐着马车去了姚和风与永乐郡主的家中。   夫夫俩轻易见不到大长公主,就把桃子往永乐郡主面前一放,笑着把事情说了,道:“……毕竟贡品被换不是小事,我瞧着这些桃子都长得差不多,或许是那位小吏记错了也不一定。我们没有别的证据,所以实在不能去惊动圣上。但一切涉及了圣上安危的事都不是小事,我们也不敢把这事隐下了。”   永乐郡主吓了一跳。她立刻就明白了边静玉和沈怡找上门来的目的。她被大长公主教养长大,政治敏锐度不低,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姚和风要强一些。她叫人把桃子装盒,说要带去给大长公主请安。   边静玉和沈怡把这事丢开了,又拉着姚和风喝了酒,就像正常的好友聚会一样,傍晚时才归家。   五皇子府。   边慈一脸关心地说:“今日请安时,妾见着方妹妹,觉得她面色不好,便多问了一句。原来方妹妹这些日子受梦魇搅扰,一直睡得不好。妾想着,王爷乃是真龙之子,定是能帮方妹妹镇压了梦魇的。”   方庶妃之所以睡不好,分明是因为五皇子这些日子在边慈这里过夜的日子多了,她心里着急。边慈也不想虚伪地把五皇子赶去方庶妃那里,毕竟五皇子哪一日住在她这里,那日她们院子里的饭菜用的就是五皇子的份例,不仅吃得更好了,边慈还能因此把自己的份例省下来。积少成多就都是钱啊!   所以,边慈继续笑眯眯地说:“可是,妾舍不得让王爷去方妹妹那里呢……不如这样,王爷亲手抄一些经书给方妹妹放在枕边吧,好不好?妾也想为方妹妹做点什么,王爷抄书时,就让妾来研磨吧。”   虽然方庶妃是五皇子的真爱,但因着边静玉在显武帝面前极有脸面,五皇子对边慈也很重视。更何况边慈从来不去找方庶妃的不是,五皇子知道她是个心善的。就好比现在,五皇子向来不学无术,哪有那个心思去抄佛经呢,但见边慈如此关心方庶妃,五皇子念着她的好,竟真的被她哄去抄经了。   这一抄就连抄了三天。   五王妃一边整理着府里的账册,一边对身边的嬷嬷吩咐说:“行了,把消息卖……”五王妃噎了一下,她竟然被边慈带歪了。她连忙改口说:“叫雨石把消息递出去。”雨石姑娘是五皇子身边的丫鬟。   雨石是五皇子身边的大丫鬟,但其实她是五王妃的人。   雨石按照五王妃的吩咐,故意漏出了一个破绽,她那待在府外的大哥故意做出了一副不成器的样子,出入赌场输了好多的钱,赌坊的人扬言要剁了他的手,他只能求雨石帮他还。雨石急着弄钱,就被各路的探子盯上了。他们不断把钱塞给雨石,雨石十分谨慎,但也时不时地泄露一些消息给他们。   嗯,所有的钱都只是过了一遍雨石的手,然后进了边慈的口袋里。雨石那输了好多钱的大哥确实是存在的,但不一定真输了钱。因为那赌坊是鲁家边静玉的一位表兄和几位没落宗亲胡乱搞的产业。   五王妃看着五皇子在外头蹦跶得那样欢,谁知什么时候就蹦跶死了,她总得为全家找一条退路。   雨石按照王妃的吩咐,把五皇子抄经的消息漏给了二门上一个负责守夜的婆子。而这婆子其实是被皇上安插进儿子后院的探子之一。于是,这一天皇上就知道了,他的五儿子在偷偷摸摸地给自己的生母抄往生经,还一连抄了三天。五皇子之所以一直站在大皇子的那一派里,是因为他刚刚出生时就死了生母,他是被大皇子的母妃淑妃养大的。五皇子偷偷给生母抄经,难道是在淑妃那里受委屈了?   皇上忍不住就往深处想了。   老五这些年也不容易,既然为淑妃养大,就得在淑妃面前做出一副孝顺的模样,于是不得不听从淑妃的安排,为大皇子呐喊助威。早年跟着胡闹也就算了,最近老大跳得厉害,老五大概害怕了吧。   这么一想,皇上就有些可怜五儿子了。过了几天,他赐了些东西给五皇子。   五皇子摸着下巴暗想,父皇为了单单赏了东西给我?莫非他终于觉出我比几位哥哥好了? 第114章   安定大长公主生病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每病上一场,大家总怕她这一次就熬不过去了。御医被皇上派去大长公主的床前守着,各种珍贵的药材也像不要钱似的被送到了大长公主的府上。但大长公主的气色依然不太好。   御医给皇上回话时,老老实实地说,大长公主其实并没有得什么大病,是她年纪大了导致的身体虚弱。如果这次能熬过去,那么大约还能再活到明年的春夏天。如果熬不过去,那也非常正常。毕竟是年纪大了啊。还有些话是御医没有说的,那就是与其给长公主开药施针,不如去寺庙里拜拜神佛。   御医能治病,却治不了命。简而言之,大长公主的时候到了。   显武帝一听这话,心里有些难过。先帝登基后曾仰赖大长公主许多,显武帝年少时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是真把大长公主当成是长辈的。所以,像他这种平时不信神佛的人这次都请高僧入宫说话了。   高僧说,人都有冤亲债主,是前世今生积累的业障。长公主身体健康时,因有龙气庇佑,冤亲债主近不了她的身,所以她不会觉得难受。可现在长公主年纪大了,身体虚弱了,各种冤亲债主就都能靠近她了。想要缓解这种情况,一要做善事、积功德,二要让年轻血亲去她身边坐镇,好增加一些阳气。如果大长公主有儿孙,这时候让她儿孙去她床边坐镇是最合适的,壮年男人身上的阳气最足了。   皇上一听这话,立刻把自己所有的成年儿子都打发到了大长公主面前去。   大长公主只留下了太子,把其余的皇子打发走了。   谁都知道大长公主并不待见小妾庶子,她只留下太子,这事一点都不叫人觉得奇怪。   就这样,太子带着太子妃并太子妃所出的子女都住到了大长公主的府上。因为要侍疾,太子只能卸了差事。东宫幕僚们顿时有些心急,太子在这种关键时刻避出了朝堂,要耽误多少事情啊!太子心里也是着急的,但还是对长公主的孝心占了上风,每日亲自动手给长公主熬补药,又陪她聊天等等。   大长公主府被治理得就像是铁桶一样,什么毒蔬菜、毒瓜果都进不来。   东宫里的几位重要主子都住在了大长公主府,被大长公主严密地保护起来了。   太子这时候还不知道,他名义上是在侍疾,其实是被大长公主关照了。   大长公主又在暗中调查桃子被换一事。她手上是很有一些能为她办事的人的。这都是先帝和显武帝默许的。反正她没有儿子,也不勾搭皇子,等到她死了,她的势力就散了,对皇权构成不了威胁。   边静玉并不知道大长公主在私底下会如何调查,只知道太子被叫去侍疾了。他和沈怡在私底下聊天时就说:“大长公主此计甚妙,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方法来保护太子。如果最终调查出来的结果没有什么,整件事情完全没有惊动宫内,等她‘病好’了,太子侍疾有功,还能赚上一个孝顺纯善的好名声,半点都没有耽误太子。但如果最终调查出来的结果有什么,她用这种方法保护太子,也不会打草惊蛇。”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柳家也在暗中关注着安定大长公主府。   确切地说,柳家人关注的是住在大长公主府上的太子一人。   柳佳慧曾经大梦十年,她刚刚梦醒时,因梦里有家破人亡的危机,而她身为女子,却根本无法对朝堂上的事指手画脚,只好用祖宗托梦为借口,把梦里的事情告知了她的爷爷老国公。最后,在老国公的调度下,柳家在高飞案中揭露了成家的阴谋,让真正的罪魁祸首伏诛,而柳家就此得到了保全。   但柳家的危机还没有彻底过去。如果未来登基的是二皇子,柳家肯定落不着好!   事实上,柳佳慧的伯父也就是现任镇国公也已经打算要卸任了。在成家的钉子都被拔干净后,现在的西北军十分和谐。镇国公想要重新培养一位接班人,在他看好的人选中,高飞也在其列。按照柳家人的规划,镇国公平稳卸任后,他身上的爵位还是在的,全家就靠这个爵位的庇佑顺利由武转文。   在这样的情况下,未来的新皇人选对于柳家来说非常重要。   绝对不能是二皇子!   在柳家人看来,只要太子平平安安地熬到显武帝驾崩,他肯定能顺顺利利地当上皇帝。可是,在柳佳慧的梦里,太子死了啊!太子将死在两年之后。确切地说,太子将在一年半后病发,然后在床上挣扎了半年就离世了。关于太子的死,宫外将产生很多流言,对太子的名誉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   柳佳慧其实也不知道太子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她只能根据流言给家族提供一个猜测的方向。   “太子对太子妃甚为爱重,对大长公主的身体非常关心,他肯定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柳佳慧的父亲说,“爹,你是不是弄错了?太子喜欢微服逛青楼的消息是哪里来的?莫不是有人在陷害太子?”   在柳佳慧的梦里,老国公这时已经死了。但他现在却还活着,自从把他身边一个跟了他二十年多年的老随从抓起来后,他虽然每逢换季时都要病上一场,时不时就要“病危”一次,但到底还活着呢。   “叫你盯着你就盯着……”老国公咳嗽了一阵说,“别离大长公主府太近,那府上诸多好手,不是我们的人能比的。叫大家把皮都绷紧一点。若是瞧见太子外出就跟上去,看到有人使美人计就拦下来。”   不过,柳家人白操这个心了,因为孝顺的太子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大长公主府。   太子侍了十多天的疾,大长公主的调查有了结果,她就“痊愈”了。大长公主叫人进宫给显武帝传了口信。显武帝以探望长辈为借口,到了大长公主的府上。大长公主把所有的证据列出来给皇上看。   “……今年江南上供的玉山春茶也是被掉了包的。”大长公主说。玉山春茶是新茶,每年只有不到一斤的产量,皇上更喜欢龙井,因此玉山茶就都给了太子。太子很看重嫡妻,东宫里有资格喝玉山茶的只有他和太子妃,但太子妃有些轻微的体寒之症,平日里不常喝绿茶,所以玉山茶多为太子所用。   除去玉山茶,幕后之人估计还想对东宫日常份例里的蔬菜动手脚。只是,日常蔬菜都要被替换的动静就大了,还需要往东宫小厨房里安插人手,因此这条线尚在铺就,还未彻底成型。如果不是大长公主忽然就此事展开了调查,幕后之人隐在暗处,再过几个月,大约太子入口的蔬菜就是有毒的了。   显武帝的脸上显出了隐忍的愤怒。   大长公主知道,皇上这是气坏了。她轻轻地拍了拍显武帝的手背,道:“皇上身边也该仔细排查一番才是。有人和我说贡品被换了,我也是将信将疑的,怕那人在危言耸听,但又怕确有其事对皇上和太子不利,因此只能尽我所能地粗略地调查了一番……皇上跟前,我是插不上手的,你要多注意啊!”   显武帝越加愤怒了。那筐被换了的桃子本就是被献给他的,虽说他以前都把桃子送给了太子,自己从来不吃早桃的。但如果这次他忽然就想吃一个呢?幕后的人怕不是想要把他和太子一同毒死吧?   “腾儿啊……”大长公主轻轻叫着显武帝的小名,“莫要生气。换个角度想一想,这阴谋被布置得如此隐秘,却依然叫我们看破了,正说明腾儿是天命所归呢。腾儿从小就是个好的,自会有福星庇佑。”   这就是在为边静玉和沈怡说好话了。   这一次事件的突破口虽在老尤头身上,但若没有边静玉和沈怡,老尤头至今还是边家农庄里的一个不起眼的老农。所以,对于长公主这样的人物来说,这份功劳还是要被归到边静玉和沈怡的身上。   大长公主的言下之意便是,边静玉和沈怡都是皇上的福星啊。   边静玉和沈怡是姚和风的好友,姚和风又是永乐郡主的丈夫,大长公主夸了他们,其实也存着些许的私心。不过,好话不用多说,点到即止。大长公主又转而说起了其他,道:“对了,这有毒的玉山春茶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了……皇上可还记得当初的印立群?他应当就是喝这种加了料的茶叶喝死的。”   皇上立刻想起了印立群是谁。   那是他年轻时的巡盐御史,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可惜死于……死于脏病。   古人皆以为这玉山春茶里被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其实是因为里面的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人们常喝这种茶水,重金属入了血液和内脏,人起初会时而精神恍惚,时而精神奕奕。一般人会下意识忽略这种症状,以为自己只是太累了而已。当毒性加深,皮肤就会开始溃烂,症状和某类花柳病相似。   在柳佳慧的梦里,太子死于重金属中毒,却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民间传遍了他微服狎-妓的丑闻。 第115章   印立群是显武帝曾经的心腹之一。   若不是心腹,显武帝哪里敢把他放在巡盐御史的位置上。   盐是国之基石。想要获得高度的中央集权,掌握了军队还不够,盐也是重中之重。然而江南盐商多与当地豪强勾结在一块儿,欺上瞒下的功夫做得好好的,每年有多少利润入了当地豪强的口袋,这都是在割显武帝的肉啊!为什么沈怡发明了晒盐法却暂时不敢公之于众?因为晒盐法一出,盐的产量大大提升,这会破开盐被众多盐商及他们背后的势力牢牢把持的局面,将沈怡推向盐商们的对立面。   沈怡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与他们对抗。   印立群此人,为人正直又不失圆滑,他当上巡盐御史后,在很大程度上为显武帝理清了江南盐场中的一些乱象。然而,被他拿去开刀立了典型的到底还是些小盐商,等他想要磨刀霍霍冲着那些大盐商去时,他本人也就站在了悬崖之上。印立群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弱点的,他没有亲友为软肋,不贪财好色,也不怕死,身后有着皇上的支持……然而,他最终还是死了,死于一种让人难以接受的病症。   这些年以来,当显武帝想起印立群时,他有时觉得印立群不应该是那种贪色的人,有时又觉得印立群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印立群死后,显武帝对江南的一系列布置都被打乱了,他不得不重头再来。   此时,安定大长公主却告知了显武帝另一个真相,那所谓的脏-病只是一种中毒的效果。   显武帝出奇地愤怒。   当年的印立群死于江南豪强之手,这一次贡品被换之事肯定也和他们脱不开干系。但显武帝岂会怕了他们!他渐渐也就冷静下来了,谢过大长公主,带着玉山茶以及当初赏给边静玉的桃子回了宫。   外人只知道大长公主病了一场又好了,却不知道多少藏在暗处的算计都露出了马脚。   究竟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悄无声息地就颠倒了一下。显武帝没有惊动任何人,冷眼看着幕后的人把一条往东宫里运送毒蔬菜瓜果的线路铺就成型,然后顺着这条线把藏于暗处的毒瘤都揪了出来。   被调过包的桃子和茶叶以及后来被陆续调包的蔬菜瓜果都被送去了死牢,让几个罪大恶极的死囚犯日日食用。他们起初都没什么反应,连续吃了好些日子,才出现精神莫名恍惚又莫名兴奋的症状。   这就和印立群当初的脉案对上了!印立群的死亡果然有疑点!   一想到心爱的太子差点就要死于“脏-病”,显武帝顿时觉得幕后之人其心可诛!   在幕后之人自以为胜券在握时,显武帝的反击已经开始了。显武帝觉得大长公主说得很对,边静玉和沈怡确实是他的福星。要不然,太子这次非折进去不可。而储位动荡,整个国家都会跟着动荡。   不过,很多事情皆在隐秘中进行,皇上暂时不好在明面上赏赐边静玉和沈怡。   皇上最近不常召见边静玉了,却给他指了个吏部郎中的职位,这是正五品官。从翰林院修撰到吏部郎中,边静玉一次升了两级。进了吏部后,边静玉并没有仗着自己身上的圣宠对着同事和上司指手画脚,而是一头扎进了往日的案卷之中,做些资料归纳整理的工作。吏部管着官员的升迁调动,案卷里其实有很多东西可挖,皇上将边静玉点为吏部郎中其实有他的目的,并不是随便给边静玉升官的。   即使边静玉近来不常面圣了,依然无人敢故意针对他。因为,皇上虽是不常召见他了,但皇上却开始经常召见沈怡了啊!沈怡身上有爵位,即使不走科举,也能被封官。皇上为了见他方面,竟然给沈怡封了个御前侍卫的职位。也不知他们两口子给皇上吃了什么迷心药,皇上就这么喜欢他们!大家都不是傻子,如果他们故意整了边静玉,边静玉回头给沈怡吹了枕头风,沈怡立马就能向皇上告状。   再说,如今的吏部尚书正是沈德源。有沈德源照顾,边静玉在吏部自然如鱼得水。   沈怡有事没事就给皇上讲讲农经。千万不要小瞧了百姓们的智慧,其实各地都有能让粮食增产的方法,这是有经验的老农一点点整理出来的。只是此时信息传播速度太慢,各地无法进行知识交流,甲地总结出来的经验传不到乙地去,这就非常可惜了。沈怡就想把各地的百姓智慧经验都集结成册。   对皇上来说,这些都是小事啦,大笔一挥,沈怡身上就有了一份奉旨修农经的差事。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八月,皇上准备要收网了。那些一日三餐大剂量食用毒菜毒果的死囚犯们,他们已经出现了皮肤溃烂的症状。沈怡只知道他们应当是重金属中毒,却不知道是哪一种金属超标了。   此时的人并没有重金属中毒的概念,当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用这个方法来害人。   “你猜那些毒菜毒果都是怎么来的?”沈怡在面圣时知道了一件事,回家就说给边静玉听了,“曾经有个小村子,村里人集资打了一口井后,全村人慢慢都皮肤溃烂而死了。当地人起初以为是疫病,后来又以为是被诅咒了,大家都吓得要死,那村子就成了死村。后来才有人怀疑是井水出了问题。这事本应该上报朝廷,但被有心人知道后,有人故意将此事瞒了下来。他们用那井水浇灌了蔬菜瓜果,害了印立群。二十年过去了,他们在那口井附近种了果树等等,只等着什么时候再用这方法去害人呢!”   那村子是南方的一个小村子。有毒的桃子和玉山茶本就是在南方培育的,只要运到京城里替换了原本的贡品就行。至于蔬菜瓜果,因为东宫要吃新鲜的,肯定不能在南方培育好了后再运送过来,因此他们就把井水一桶一桶地运来,在京郊弄了个庄子,庄子上种植的蔬菜水果都用这种井水来浇灌。   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胜数!   也就是说,整件事是江南那边的人起头,京城这边的人接应,他们才能差点害了太子!   边静玉摇着头说:“人心太可怕了。不过,幸而太子无事,他们的算计反倒是给了皇上一个清除江南豪强的理由。”显武帝登基几十年,军队始终牢牢地握在皇上的手里,皇上不是没有能力把江南豪强抓起来,他只是缺乏一个能把他们都抓起来的合理的理由。皇上也不能随便杀人,直接杀人则后患无穷。但既然那边选择给东宫投毒,还叫皇上拿捏住了证据,皇上终于有了能让他们血流成河的理由。   这次事件能把京城内外无数的人牵扯进去。皇上在愤怒之后恢复了冷静,他肯定想好了要利益最大化。至于京城里是谁在接应,皇上心里估计也有数了。这一日,他召见了太子,又召见了五皇子。   五王妃给丈夫换上了朝服,正给丈夫系腰带时,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五皇子狐疑地看着自家王妃。   五王妃道:“不知怎么的,刚刚忽然想起了幼年时的一件趣事。我大堂姐是众姐妹中最聪明的,我们一块儿读书习字,她总是学得最快,也学得最好。我那会儿年纪小,懵懵懂懂的偏不服气,觉得肯定是大堂姐平日里的吃食比我好,她说不定是吃了什么能变聪明的东西。于是,我就每日都照着大堂姐的饮食单子吃,她吃一份,我就吃两份。一连吃了好几个月,没把自己吃聪明,倒是吃胖了不少。”   “呵呵。”五皇子看着自家王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傻子才会做这种事呢!   五王妃不以为意,把五皇子的衣服打理好了,就微笑着把他送出门了。   五皇子乐颠乐颠地进了宫。刚进御书房,他正要跪下给自己亲爹行礼,一个册子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五皇子惊呆了。他最近没闯什么祸啊!显武帝冷笑说:“你厉害了,竟然把手伸进了太子东宫。”   五皇子有些茫然,一边喊着冤枉,一边捡起册子看了起来。   册子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他贿赂了某太监,那太监是太子东宫小厨房里粗使小太监。又某年某月某日,他和某太监在某地说了几句话,那太监和太子东宫里的一个宫女是老乡,两人常有联系。   五皇子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有继续往下看。这册子上写的东西是真的。   其实,往兄弟那里塞探子这种事情很常见,五皇子就不信太子没往他和大哥府里塞过探子!但是这种事情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一旦被父皇发现了,不是他的错也是他的错了。五皇子本想否认,但他转念一想,这本册子既然把事情记录得这样仔细,说明父皇手里肯定有证据,他已经不能否认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五皇子忽然想起了自己临出门时王妃说的话。   他连忙跪下磕头,说:“父皇,儿臣有罪啊!儿臣心里其实一直非常仰慕太子哥哥。我就不懂了,我们都是父皇生的,凭什么太子哥哥就……就长得比我好看?凭什么他就比我聪明呢?怕是他平时吃得比我好啊。我就想,若是我和太子哥哥吃得一样,我说不定也能变聪明些。可惜我平时老和太子哥哥吵架,哥哥大约不乐意理我了。我……我确实收买了几个人,但只是想问一问太子哥哥平日里喜欢吃什么而已,我好在府里偷偷照着太子哥哥的口味吃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真情实感地流出了眼泪。   此时天气还有些闷热,五皇子只穿了两件衣服,朝服里头就是中衣。   五皇子撸起了朝服的袖子,用里头的质地更为绵软的中衣来擦眼泪。这中衣上绣着一排小兔子。五皇子心里一动,把中衣的袖子高举,说:“父皇您看,我的衣服袖子上还偷偷地绣了太子哥哥的生肖呢!对了,裤子上也绣了,袜子上也绣了。”为了证明自己对太子三哥的爱,五皇子当庭解起了裤带。   五皇子身上穿的这套中衣和袜子是边慈做的。边慈是这么说的:“本来想把妾的生肖绣到王爷的中衣上,王爷穿上这件衣服,就好像妾一直陪在你身边一样。不过,妾最喜欢兔子了,就改绣了兔子。”   这种闺房秘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行了!你这话骗鬼呢!”显武帝不满地说,“你眼里不是一直只有你大哥吗?!”   “父皇!”五皇子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儿臣……身不由己啊!”   皇上:“……”   太子就站在皇上身边,连忙给皇上重新倒了一杯茶。他这样做也是想缓和下现场的气氛。   五皇子跪着往前爬了两步,抱住太子三哥的腿,学了边慈的话,说:“弟弟叫人把太子的生肖绣在衣服上,穿上这件衣服,就好像太子哥哥一直抱着我一样。我……我对太子哥哥的真心苍天可鉴啊!”   太子惊恐地提着裤带。轻点!轻点!裤子都要被扯掉了。 第116章   五王妃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五皇子能领会她的意思最好,但就算五皇子不能领会她的意思,那也无所谓。五皇子这次进宫,如果真是为着往东宫里安插探子的那件事,最好的结果就是被罚禁足,最差的结果应该也是被罚禁足。在这多事之秋,闭府读书可比在外头蹦跶安全多了。五王妃挺淡定的。   在柳佳慧的梦里,太子出事后,背黑锅的人毫无疑问就是五皇子了。五皇子承受了来自皇上的绝大部分怒气,连带着大皇子都不被皇上待见。但现实生活中有着边静玉和沈怡带来的蝴蝶效应,虽然幕后的推手依然选择了五皇子作为背锅人选,但在五王妃的经营下,皇上心里其实没有怀疑五皇子。   五王妃和边慈(或者说是和边慈背后的边静玉)的合作可以一直追溯到五皇子得到鲛纱绫后没多久。那鲛纱绫是宫外之物,是有人偷偷进献给五皇子的。边慈把这个消息告知边静玉后,边静玉起先没有多想,只是由此断定五皇子和江南那边有联系而已。但是,边静玉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不对劲。   还是那句话,鲛纱绫太珍贵了。   在夺嫡势力中,五皇子只是依附于大皇子而存在的。送礼给他的人,往往都是想要通过他攀上大皇子,而不是真的想要奉他为主。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们有可能送五皇子成箱的金银,有可能送他珠宝美人,但绝对不可能送有市无价的鲛纱绫!若有人真能弄到鲛纱绫,为什么不送给大皇子用于表忠心?再说,能弄到鲛纱绫的人,肯定在江南布政使司里有一定的地位。这样的人是各位皇子竞相拉拢的对象。如果他们真想投资一位皇子,绝对不可能找不到门路,不需要通过五皇子来向大皇子卖好。   所以,边静玉有理由相信,鲛纱绫其实是一个阴谋。   人们钓鱼时都是怎么做的呢?得先往鱼钩上挂上鱼饵。鲛纱绫就是给五皇子准备的鱼饵。   想明白这一点后,边静玉有些担心边慈,就让边慈偷偷试探了五王妃。五王妃也是个有决断的,她或许对五皇子并无多少情谊,但她既然已经嫁给五皇子为妻,就根本无法独善其身。如果五皇子真做了什么事情为皇上厌弃,她的家族也将会受到牵连。于是,五王妃立刻和边慈站到了同一条船上。   在五皇子获得鲛纱绫后没多久,五王妃就开始行动起来了。   边慈哄着五皇子偷偷抄经,五王妃再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改头换面传到皇上耳中去,这只是她们妻妾合谋的众多事情中的一件小事而已。除此以外,五王妃还在五皇子不知道的情况下暗暗拆了他不少台。她到底是五皇子的正妻,是五皇子府的女主人。对于外人来说,她的立场能代表五皇子的立场。   在她们的努力下,皇上对于五皇子的印象渐渐发生了变化。   最重要的是,这种变化在毒桃案发生之前就已经产生了。   如果五王妃和边慈是在毒桃案之后才开始努力的,皇上反而要多想一下;偏偏她们在毒桃案之前就已经把皇上对五皇子的印象扭转得差不多了。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整个五皇子府的运气都挺好的。   于是,当显武帝在暗中调查毒桃案时,当他最先查出五皇子往东宫里安插人手,正好他安插的几个人中有一人会是日后运送毒蔬菜的那条线中的一员,显武帝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可能!老五哪有这样深的心计?再查!”说直白点,就是显武帝这个亲爹觉得老五太蠢了,蠢得做不成这样的事情来。   在五王妃等人的努力下,显武帝亲自把五皇子身上背的锅挪开了。   再往下查,自然就查出了别的事情,五皇子确实对投毒案一无所知。   如今,显武帝已经把整件事情掌握得差不多了,此事确实和他一个儿子有关。显武帝在某些时候显得比较冷血,刚知道调查结果时,他有过失望、生气等种种负面的情绪,但这会儿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五皇子在此事中被人利用了,放在以前,显武帝在不待见那个算计了五皇子的人的同时肯定也会不待见五皇子,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么蠢而不自知的儿子。但现在,发现别的儿子心思深沉到一种叫人害怕的程度,再看蠢而不自知的五皇子,显武帝心里反而有了一丝怜惜,都怪淑妃把老五养废了!   看着五皇子抱着太子的腿卖蠢,显武帝心里其实还挺乐的。   当然,就算投毒案和五皇子无关,但他收买东宫的太监宫女却是事实。做弟弟把手往哥哥后院里伸,做臣子的把手往储君东宫里伸,这手就应该被剁掉。皇上果然罚五皇子闭门读书。五皇子领了父皇口谕从宫里无精打采地回来后,五王妃一听他被皇上禁足了,立刻欢天喜地地说:“快,给王爷把书房收拾出来!我嫁妆里有一套手抄《南翁全集》,送给王爷慢慢看吧!哦,叫方庶妃去书房里伺候。”   五皇子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家王妃。   这傻王妃啊,自家爷被禁足了还这么高兴!   五皇子摇了摇头。都说妻贤夫祸少,他家王妃这样傻,他就得能者多劳了。   见过五皇子后,显武帝又先后把四皇子、六皇子叫进宫里去。也不知道显武帝和他们说了什么,四皇子领了整顿皇庄、内务的差事,六皇子则和五皇子一样被禁足了。四皇子对太子一向敬重,为人十分方正。据说是太子向皇上举荐了他,而他这种丁是丁卯是卯的性格确实适合去整顿皇庄和内务。   在毒桃案中提供了关键信息的老尤头,总怕自己办事不利、命不久矣,这老实人硬生生把自己吓病了。结果,皇上大笔一挥,给他升了官,把他提为了皇庄的管事,让他管理一整个皇庄。老尤头晕晕乎乎的,每一脚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四皇子又亲自来见了他,向他请教皇庄上的事情。老尤头当着四皇子的面,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说:“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四皇子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剩下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显武帝并没有召见,放任两位皇子在府里左思右想。   关于毒桃案的事,皇后是知道内情的。因为她掌管六宫,皇上若要调查宫里的事,肯定绕不过皇后去。皇后刚知道这事时,差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她不是那种经不住事情的人,心思渐渐稳了。   这事被发现得早,太子只喝过两三次毒茶,其他毒物并没有入口。太医再三检查,都觉得太子的身体并无大碍,叫人松了口气。经此一事,皇上对太子越发怜惜。皇后知道自己儿子的地位更稳了。   皇后心里很感激边静玉。   于是,某一日在陪着皇上用膳时,皇后忽然道:“自德妃闭宫念佛后,她身上的差事也一并卸了。臣妾想躲个懒儿,就想着,顺嫔是个好性儿的,不如把她提到妃位,叫十四皇子面上更好看些,也叫顺嫔能顺利接手当初德妃的差事。”皇后早在几年前就把一些在她看来不重要的宫务分派下去了,比如说花木打理、四季衣裳分配等等。德妃当初管的就是四季衣服、首饰的分配,这里头是很有油水的。   嫔位以下的变动都是小事,但一涉及到了妃位,就不是皇后一人能决定的了。   显武帝没有那么多的心思花在后宫的女人身上,因此女人们在他心里都只有单薄的印象,都像个纸片人似的。关于顺嫔,显武帝最深的印象就是,那是个性格柔顺的人。哦,那还是边静玉的姑姑。   第二日,顺嫔因抚育十四皇子有功,被封为了宁妃。   消息传到安平侯府时,老夫人哭得眼睛都红了,直说女儿终于熬出头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或许有些道理。以边静玉为圆心,顺着他辐射出去的一张越来越宽的人际网,越靠近圆心的人就越能受到边静玉的影响,他们每个人都尽可能地走出了一条最好的路。   在边静玉休沐时,边家和沈家都把孩子们往新诚伯府里丢。   三儿有了大名,叫边淳玉。小少爷已经一岁多了,摇摇晃晃能走几步路,奶声奶气能说好些话。淳玉也好,大名为沈英和沈荷的盼归和妮儿也好,他们都被大人教导着一定要听边静玉和沈怡的话,日后也要孝顺边静玉和沈怡。沈思把沈英送去沈怡那时,还故意板着脸问他:“爹是怎么教育你的?”   沈英就头头是道地说:“要照顾姐姐,要孝顺小叔,要敬重边叔叔,跟着边叔叔好好复习功课。”   沈思点了点头。   沈英得了父亲许可,忍不住欢呼了一声。他最喜欢去沈怡那儿玩了。像他这样大的孩子,哪有不淘的?虽说平日里人小鬼大、用功读书的人是他,但到了伯府里就带着小厮满院子乱窜的人也是他。   妮儿提醒沈英说:“你还要跟着边叔叔复习功课……”   沈英眼珠子一转,把奶香味的淳玉抱了起来,机智地说:“爹还说要孝敬小叔。我这就是在孝顺小叔啊。哦,带小叔抓虫子去了!”沈英把一岁多的小叔举高高,但愿边小叔不要被虫子吓得尿裤子哈。   功课是什么?不存在的。   裹着尿布的边小叔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叔。    第117章   在柳佳慧的梦里,此时的二皇子应当是无比意气风发的样子。镇国公府已经彻底分崩离析,成家人在暗地里掌握了西北军。从西北到京城,急行军不过是几日的功夫,二皇子若想要来一场“枪杆子里夺政权”的戏码,也不是不可以。当然,他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太子死期将至,只要忍耐就好。   在柳佳慧的梦里,即便没有惊才绝艳的状元边静玉,显武帝依然决定要推行税赋改革,并在暗地里筹谋田地改革等事。于是,他如同现实里一样,都触犯了江南诸多豪强的利益,某些人也如同现实里一样,就想要扶持一位更亲近他们的新皇。这位新皇必须受到他们的控制,必须能为他们所用,这意味着新皇必须有把柄被他们握在手里。弑弟便是一个极好的把柄。所以,在太子被投毒这一事上,与其说是某皇子借助江南的力量暗害了太子,不如说是江南那边的某些人选择了某皇子去暗害太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某些人会选择一位最弱势的皇子,因为只有势弱才敢铤而走险。   在柳佳慧的梦里,二皇子和德妃从未受罚过,二皇子对外最是谦和大方,若是太子出了事,最有可能成为新太子的便是二皇子了,所以江南的人选择了大皇子。然而,二皇子心思深沉,已经在暗地里拉拢了无数人,他明面上的人脉其实只是他众多人脉中的冰山一角而已。所以,这件事竟被他和德妃发现了些许端倪。二皇子选择静观其变,在太子病逝后,立刻找人揭发了大皇子,得了渔翁之利。   在现实生活中,成家早就倒台了,二皇子苦心经营出来的人脉被折损了大半。他被迫禁足读书,德妃又被迫闭宫念经。这对母子不再是众夺嫡势力中装弱的那一方,而确实是夺嫡势力中最弱的一方了。于是,江南的势力在暗中接触了二皇子。二皇子在书房中独坐一夜,接过了来自江南的橄榄枝。   但二皇子到底比大皇子聪明,他虽然和江南有了合作,却又想办法把大皇子和五皇子拉出来当了挡箭牌。若不是五王妃和边静玉联手,在二皇子命江南势力刚开始算计五皇子时就有了应对,那么在二皇子的有心算无心下,等太子出事后,这口锅就被五皇子牢牢地背在身上了。而主导了一切的二皇子就可以像柳佳慧梦里一样,害了太子,废了其他兄弟,气死显武帝,以无辜的姿态得了渔翁之利。   可惜,先有边慈贪财误打误撞叫边静玉起了疑心,后有老尤头老老实实瞧出了御桃的不对劲,二皇子的这番算计还没有正式开场,就已经满盘皆输了。二皇子知道老尤头被封官后,心里忽然一慌。   显武帝提拔了一个小吏,这是件再小不过的事,二皇子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他叫人去查了老尤头此人,当老尤头的资料被送到二皇子面前时,二皇子匆匆看完,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了。   老尤头是负责挑选御桃的人,皇上忽然重赏了他,又让四皇子去整顿皇庄,让五皇子禁足……   这一系列举动说明皇上或许已经发现前一批桃子是被换过的了。   二皇子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在哪里出了漏洞,他在自己的书房里来回转了几圈,心里思索着皇上这样做的用意。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没有暴露,若是父皇知道他要谋害太子,早就把他抓起来了,他哪能自由地待在自己府里;但他也有可能早就暴露了,皇上之所以没有动他,是想要留着他来引蛇出洞。   若是前一种情况,他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后一种情况,他必死无疑。   不不不,他绝对不能放弃……   二皇子狠狠一拳砸在了书桌上。那老尤头分明就是边家的旧人,不管边静玉在这件事情里起了多大的作用,二皇子都有理由怀疑是边静玉坏了他的事。这人仿佛生来就要和他相克一样!二皇子其实是个懂得隐忍的人,但他就是看整个新诚伯府以及伯府里的人不顺眼。之前孙明那件事确实是二皇子在暗中一手推动的,没有什么政治目的,他就是心里不平,想要弄死边静玉、沈怡和高飞几人而已。   结果,边静玉几人的运气特别好,竟是在一开始就破了二皇子的算计。   若是边静玉知道二皇子如此记恨他们,他们大概也不会往心里去的,因为他们知道二皇子就像是秋后的蚂蚱一样,再不能蹦跶多久了。显武帝没有在第一时间拿下二皇子,并不是对这个儿子还存着慈父之心,而确实就如二皇子想的那样,他是在引蛇出洞。他一点点把二皇子逼到了墙角,引得二皇子在胡思乱想中越来越害怕,就是想要看二皇子用尽最后的能量狗急跳墙,孤注一掷地做出某些事。   如果皇上现在就把二皇子抓起来,二皇子害太子未遂,虽罪大恶极但罪不至死,应该会被圈禁一辈子。但如果皇上非要把二皇子逼得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比如说逼宫弑君,那么二皇子肯定活不成了。皇上却依然选择了后者,他确实足够冷血,所以才能在短暂的伤心失望后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去死,只为了能把江南某些豪强安插在京城里的暗中势力连根拔起。他打算用一个儿子去换江山稳固。   皇上眼睁睁看着二皇子调动禁卫军中的暗棋,眼睁睁看着他不断作死。等到网收得差不多了,皇上就自己排演了一场刺杀的好戏。后世人研究这段历史时,只能看到这样的记载:这年十月,皇后宫里的一个二等太监,在侍膳时忽然拔刀刺向显武帝,行刺杀之事。幸有天神庇佑,显武帝毫发无伤。   其实皇上早已经提前破了毒桃案,但在对外公布的时候,毒桃案却是由刺杀案引出来的,把好多势力都牵扯了进去。天子一怒,血流成河。江南豪强之所以难以拔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江南那边文风重,江南派系的官员自成一派。而毒桃案就给了显武帝一个能打击江南派系的正当理由。   刺杀案和毒桃案的罪魁祸首均被抄家灭族。而在抄家时,又从中翻出了某些不能见光的账本,把朝中的诸多官员都牵扯了进去,于是又迎来了新一批的抄家灭族。如此,朝中就出现了很多的空缺。   地方官场有了很大的变动。显武帝命温阁老、沈德源和边静玉总领此事。   这是边静玉在翰林院熬了两年后,在明面上获得的第一份正式的大差事。   温阁老还生着病,边静玉甚至怀疑他之前并不在京城里;沈德源是一部尚书,身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差事。边静玉年纪最小、资历最浅,本是三个人中最不可能去拿主意的那个人,然而在地方官的人员调动、安排上,更多的还是由边静玉出力。到了这时候,边静玉之前在吏部归纳整理的档案就派上了用场。至少在人员调动这事上,他的安排已经努力做到了尽善尽美。很多人仿佛到了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边静玉不仅有圣宠,他自身还非常有实力。对啊,这么年轻的状元,怎么可能没有实力呢?   当然,也有人见不得边静玉好,就怀疑是沈德源偷偷给边静玉开了后门,他们觉得事情更多都是沈德源做的,只不过被安在了边静玉的头上而已。不就是给家里小辈捞功绩么?谁还看不出来呢!沈德源是在官场上跌打滚爬了二三十年的老狐狸了,他有那样的心计和手段,完全不叫人觉得意外嘛!   沈德源在吏部当着众人的面,问边静玉道:“听说你已经把近二十年的档案都背了?”   听到这话,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这怎么可能呢!那半屋子的档案怎么可能背得完!就算有人特别会背书,但边静玉才到吏部几个月,他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背啊!这么说吧,新人到了吏部后,为了能更好地展开工作,确实应该去整理翻阅档案,至少心里得有点数。但是,同样的时间,某些新人估计连一遍都没有看下来,沈德源却说边静玉已经背完了。大家这才觉得不可思议啊。   边静玉却应了沈德源的话,说:“是。”   沈德源便笑着说:“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本官和在座的各位就出题考考你吧。”   边静玉无所畏惧。   沈德源报出一个人名,边静玉立刻能说出这人先在某地任某职位,后因某功绩突出,升调到了某地改任某职位等等。沈德源报出一个地名,边静玉就能说出在某某年到某某年,某官在这里担任某职位,期间发生了如干旱、水涝等某些大事,当时是如何处理的等等。旁人不信邪,还以为是沈德源和边静玉串通好的,便也搜肠刮肚想了人名或者地名来考校边静玉,边静玉总能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怪不得边静玉能把差事做好,这才是真正的“心中有数”啊!   有人向边静玉请教,是如何把这些繁杂的信息记下来的。   边静玉心想,他若是说自己记忆力超群,就好像是在炫耀似的。做人还是应该低调一点。他这会儿身上已经拉满了仇恨,实在不宜再遭人记恨,于是真诚地说:“多看看,多背背,自然就记住了。”   “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背啊。”同僚叹了一口气。   边静玉微笑着说:“时间就像是棉花里头的水,挤一挤总是会有的。”   这句话其实是边静玉从沈怡口中听到的。沈怡不仅说过“时间就像是棉花里头的水”,他还在床上的时候说过“时间就像是乳-沟”,然后他们两个平胸的大男人非要在床上玩挤乳-沟的游戏,你挤一挤我的,我挤一挤你的……罢了,这种事情只需要两个当事人知道就好了,传出去实在影响他们的形象。   因想到了床上的荒唐事,边静玉面上一热。他礼貌地回绝了同僚的邀约,匆匆回了家。   边静玉忍不住在心里想,怡弟上辈子怕是在草原上养牛挤奶的吧!   不对,这岂不是在说我自己上辈子是牛了?   边静玉:“……”   我竟被自己挤兑得无言以对。 第118章   因为那一番奶牛挤奶的联想,新诚伯府的众人就看见边静玉黑着一张脸下了马车。   因着边静玉平日里表现得太过可靠了,见他黑了脸,大家都没有多想。沈巧娘也好,前院的管家也好,见边静玉有点不高兴,都以为边静玉在朝中遇到了什么难事,只有沈怡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世间情侣好像都有些共性,谈恋爱时总是风花雪月,成了亲后就会转变为柴米油盐。   在谈恋爱时,你看不到对方刚睡醒时的眼屎,瞧不见对方脚丫子痒了时扣脚的样子,闻不到对方吃坏了肚子时放的臭屁,注意不到对方某些古怪的习惯,你能看到的都是对方最光鲜亮丽的样子。等真的成了亲,两个人变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你才终于意识到对方可能和你想象中的样子有所不同。他是你的男神,有很多的闪光点,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一个普通人,是血肉之躯,是尘世俗人。   沈怡逐渐洞察了一个真相,边静玉似乎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他似乎有无数奇怪的想法。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当沈怡下意识说出“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这样的话时,别人都会一脸疑惑地看向沈怡,好奇那海绵是个什么东西。但因为边静玉很有想法,所以边静玉就会自然而然地发问道:“海绵?是指种在海边的棉花吗?嗯,棉花确实挺能吸水的,而且一下子拧不干呢。”他很自然地把沈怡说的话合理化了。   无论沈怡提出了多么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想法,边静玉都能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他。   从这一点来说,他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所以在沈怡看来,边静玉的很有想法,真是一个优点。   沈怡渐渐还注意到了,边静玉有时候会因为自己的某些想法而自顾自地乐,有时候又会因为自己的某些想法而自顾自地生气。他不觉得边静玉这样很神经病,反而觉得自家静玉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沈怡的滤镜可以说是非常厚了。   此时见到边静玉的黑脸,沈怡有理由怀疑边静玉可能又被他自己气到了。他忙牵过边静玉的手,拉着边静玉回了屋子。沈巧娘见状,忍不住老脸一红,这青天白日的,二弟总拉着静玉回屋做什么!   沈怡指着桌上摊开的狐狸皮,那狐狸皮是白色的,成色好极了,他对边静玉说:“这是今天刚刚弄到的。我打算叫人把它做成短裙……”他脑海里有着无数的垃圾信息,这些信息不仅仅来自未来时空,也有些是来自远古时空的。在某个特殊的兽人时空,喜欢一个人就要围着那人跳求偶舞。沈怡很想拉着边静玉一起学求偶舞……用动物皮毛做的短裙是跳求偶舞时的必须要穿的衣服,可以说很性感了。   边静玉还不知道沈怡的打算,听见沈怡说要做小短裙,他好奇地问:“给妮儿穿吗?”   “不是啊……是给你穿的。”沈怡凑到边静玉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边静玉怒瞪了沈怡一眼。   “等裙子做好了,你别的什么都不穿,只穿着小皮裙……”沈怡继续在言语中调戏边静玉。   边静玉气坏了,他真没想到沈怡竟然是这样的人!每当他觉得沈怡已经很流氓了时,沈怡下次就能更流氓一些。互相挤了好几个晚上的奶难道还不够吗?竟然还要穿上这么羞耻的衣服去玩新花样?   “那你穿不穿?”   “不穿!”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不穿就不穿!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你最后若是穿了……”   “我若是穿了,我对你跪下叫爹!”边静玉放狠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怎么可能会跪呢?这狠话其实也是从沈怡那里学来的,他已经被沈怡带歪了,正常的古人怎么可能会拿自己的爹来开玩笑?沈怡是因为受垃圾信息影响,边静玉则对沈怡接受度良好。但这话要是传出去,肯定叫无数人抨击。   几天后……   边静玉气喘吁吁地趴在床上,隔着狐狸皮做的小裙子,意犹未尽地摸着沈怡的大腿,说:“我忽然想起来,我的私库里还有一块上好的熊皮,咱也给做成小裙子吧……哦,我舅舅收过一张老虎皮……”   他们俩实在没处去学求偶舞,只好用五禽戏代替了。求偶舞需要模仿大自然中的动物求偶时的一些动作,而五禽戏则是从动物中得到灵感而成的养身术,除了都在模仿动物这一点,两者截然不同。但沈怡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吗?学不会求偶舞,就只好拉着边静玉在床上练习五禽戏了。两个人都只穿着一件小皮裙,不仅其他部分都裸-露着,裙下也是真空状态,肢体纠缠着很快就缠出了全新的花样。   神医华佗若是泉下有知,他的棺材板怕是压不住了吧。   边静玉一边觉得无比羞耻,一边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其实挺爽的。他还记得自己前几天发的誓。咳咳,虽然男儿膝下确实有黄金,但千金难买我乐意,边静玉决定今个儿就让沈怡偷偷当一回爹吧。   ……   总而言之,夫夫的床上生活虽然存在一点点问题,但也可以说是非常和谐的了。   床-事和谐而美满,边静玉在处理公务时就更游刃有余了。用沈怡的话来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会有另一个伟大的男人。没有他花样百出地为边静玉放松心情,边静玉的工作效率能那么高吗?   毒桃案真正被公众所知是在九月,皇上用雷霆手段处置了不少人,罪魁祸首被抄家灭族还不够,拔出萝卜带出泥,其中动荡一直延续到了十一月。二皇子经由此事后被贬为庶人,虽没有死,但他的处境并不比死了好上多少。他的妻妾子嗣都被圈在了皇子府里,这一圈大概就要被圈上一辈子了,而他本人则被圈禁在了皇陵,周围有大军驻守,他的活动范围只在一间屋子里,连屋子外头都不能去。   因着孙明那事,新诚伯府虽躲过了算计,没有蒙受损失,但边静玉也不会去可怜二皇子就是了。   边静玉身在吏部,自然对吏部来年的工作安排心中有数。这会儿虽没有过年,但他却已经知道,他大哥边嘉玉明年可以回京述职了!边静玉非常高兴。然而,就在这时,一条流言在京城迅速传开。   这则流言把整个安平侯府牵扯了进去。   边嘉玉是原配嫡子,边静玉则是继室嫡子,有流言说,他们的父亲为了保障原配嫡子的地位,才在边静玉幼年时给边静玉定下了男妻。这流言是有些依据的。虽然娶了男妻并不耽误生子,而且妾生的儿子也能继承家业,但是妾生子在爵位继承上却完全没有优势,朝廷能将无嫡子视为无子而夺爵。   估计是有人刻意推动吧,这流言在一夜之间就传开了。   虽然流言把边静玉塑造成了一个受害者,但边静玉并不是那种会轻易被人挑唆了的无知者。这流言分明是在看安平侯府的笑话,边静玉既然是安平侯府中的一员,他也同样被人看了笑话。所以,当有人不怀好意地问到边静玉面前时,边静玉在第一时间反驳说:“这是你们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边静玉信誓旦旦地说:“当年,新诚伯刚出生时因福气太重而魂魄不稳,有高僧说,需有人帮新诚伯分担福分,他才能平安长寿,正巧我与新诚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我们两家又是世交,父亲这才为我们缔结了婚约,好叫我为新诚伯分担福分。”他不仅自己这样说,还立刻叫人去传了反向的流言。   想要破除安平侯偏心的流言,其实突破口很好找。如果安平侯真的偏心,他为何还要给边静玉出头的机会,直接把这个儿子养成纨绔不好吗?再说,边静玉和沈怡虽是自小定亲,但他们成亲的年纪却有些晚了,反向流言就说,二人定亲是长辈之间的权宜之计,本想等他们长大了就解除婚约,没想到二人长大后心有灵犀,竟是不愿意解除婚约了,长辈们只好依约安排他们成亲。一时间,先前的流言烟消云散,反倒是边静玉和沈怡之间情比金坚的爱情故事传遍了街头巷尾,喂全京城人吃了狗粮。   在流言刚冒出来时,安平侯见过边静玉一面,眼神中藏着些许内疚。等事情了结,安平侯又见了边静玉一面,眼神中依然藏着内疚。边静玉只装作看不见,见淳玉大胆地揪了安平侯的胡子,他还忍不住笑出了声。说起来,这时候流行严父做派,安平侯没怎么抱过前两个儿子,却抱着淳玉不离手。   老来子果然最得宠爱啊!   边静玉只在沈怡面前泄了些许真实的情绪,道:“说句不谦虚的话,我自小聪慧,学东西要比大哥快上很多,为我启蒙的先生不止一次在我父亲夸过我是他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若仅仅是这样,父亲心里怕是还不会起什么担忧。但你也知道,我骨子里其实是个有些喜欢漠视规则、挑战传统的人……”   年幼时的边静玉不会隐藏真实的情绪,自然叫安平侯这个做父亲的看出了端倪。   所以,安平侯心里有所担忧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过于聪明的却又敢漠视俗世礼法的儿子,偏偏不是府里的继承人,自然叫人担心日后会起了事端。安平侯却又不忍把边静玉养废了,正巧误会了沈怡被当女孩养,就晕了头地定下了这门亲事。   所以,那则说安平侯偏心的流言也不算是说错了,他确实想要确保边嘉玉的继承人地位。   但边静玉真的没有怪过安平侯。   他继续对沈怡说:“他是做父亲的,如果他想拦着我出头,只要漏出口风说我不孝,我这辈子就绝无出头的机会了。他还是在意我的。你这门亲事也不是他胡乱选的。凭着你父亲在朝中的表现,我家那时与你家定亲,算是高攀了,只是因着两家的交情,才能把亲事定下来。他那时怕是就想好了要让我走读书出仕的路,有了你我的亲事,你父亲就能多加照顾我了,而这是当时的安平伯府做不到的。”   世间事难得十全十美,对于平庸的安平侯来说,这或许是当时的他能给出的最好的安排了。   他或许糊涂,或许偏心,但不能说他对边静玉毫无慈父之心。   边静玉是一个天生的革命者,但他对于家人又最是护短。他或许有过不甘,但还是接受了来自父亲的安排。他后来自己想明白了,哪怕心里有其他的想法,面上也该做出一番君子的做派,不然就会寸步难行。所以,边静玉对外的形象一直非常好,就是最严苛的儒生也在他的身上挑不出什么错来。   沈怡用力地抱住了边静玉。   “我与侯爷不一样。我就算知道你有胆子能捅破天,我也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沈怡说。   边静玉觉得眼眶有些涩,他低头眨了下眼睛,再抬头时忽然就换了话题,说:“好了,现在该弄清楚是谁在算计我了,他为何要传那样的流言,难道仅仅是想要看我的笑话,挑拨我与家里人不和吗?” 第119章   如果那流言处理得不及时,或者边静玉确实对安平侯心存埋怨,以至于不小心在言辞中带出了一点点痕迹来,那么这一次的流言对于边静玉还是存在一定影响的。别的不说,显武帝之所以早早就看好了边静玉,想要把边静玉培养成太子登基后的班底,都是建立在他觉得安平侯府内外和谐、边静玉和他大哥兄友弟恭、边静玉人品贵重的基础上啊。若是边静玉心术不正,显武帝是万万不敢用他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的事情处理得不好,边静玉往日在显武帝那里的好感度就全都白刷了,反而还会落下个心思深沉的判语。考虑到太子的性格,显武帝肯定不敢把私心太重的臣子留给太子来用。   所幸边静玉处理得很妥当,这种简单的算计怎么可能真把他算计进去!他给出的那番解释有理有据,边家人和沈家人自然会站在他这一头,帮他把话圆回来,于是整件事情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这种‘我明知道我干不掉你,但我就是要恶心一下你’的手段,我怀疑是二皇子做的。”边静玉说。   二皇子确实被圈了,他的势力也确实被连根拔起、分崩离析了,但他总有一两个死忠,比如说暗卫什么的,顺利逃过清算,藏于暗处,知道二皇子对边静玉极其厌恶,就冒出来给边静玉找点麻烦。   这些人估计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事情了,只能暗搓搓地传一传流言。   “真不明白二皇子为何要盯着我们不放,其实我都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边静玉有些不解。二皇子就好像把他当成了毕生的宿敌一样。哦,现在都不能称那人为二皇子了,因为他已经被贬为庶人。   “他大概接受不了失败,把失败的原因都归结到了你的头上了吧。”沈怡随口就说。   谁知道二皇子是怎么想的,反正他的想法肯定很偏激。   要是柳佳慧在这里,大嫂大概会说,二皇子也不是在胡乱甩锅,他失败的原因确实和边静玉有些关系呢。在柳佳慧的梦里,二皇子毫无疑问是最后的胜利者。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他却在大戏还未开始时就一败涂地了。要说柳佳慧的梦和现实生活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因为边静玉一开始没退婚吧!   这天晚上,沈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醒时,沈怡在某一瞬间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边静玉起身喂沈怡喝了两口温水,沈怡才渐渐清醒了。他用力攥着边静玉的手,说:“我刚做了个梦,梦见我十六岁那年,你趾高气扬地来我面前退婚了……”在他的梦里,沈巧娘死在了钱家,一尸两命、母女双亡。沈德源和沈思不是被流放去南婪的,而是被流放去了西北,在那里,他们父子俩卷入了一场阴谋,一死一残。苏氏差点没把眼睛哭瞎了。   梦里的一切都太过残忍了,沈怡觉得痛苦极了。   边静玉却觉得沈怡这样子还挺逗的,他赶紧把沈怡搂进了怀里,就像是哄做了噩梦而啼哭不止的小宝宝一样地拍着沈怡的后背,笑着说:“这梦打一开始就是错的,我怎么可能会去退婚呢?既然一开始就是错的,后面的发展就更是不可信了。所以啊,你都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不要把梦当真,嗯?”   听边静玉这么说,沈怡豁然开朗,心头的悲痛顿时少了很多。   是啊,他活在当下,又何必为一场梦难过。   沈怡迅速冷静了下来。当他再回忆梦境时,梦里的一切已经不能给他造成伤害了。   沈怡就像是讲笑话一样,把梦里的事继续说给边静玉听,道:“对了,梦里的我竟然不是真的我,而是被一个奇怪的鬼魂上了身。这人非常高调,今天造玻璃弹药,明天造船出海。皇上一直捧着他。”   “后来呢?”边静玉问。   沈怡摇了摇头,说:“后来他就死了。他那样自以为是的人……哪怕能仗着自己的本事风光活了十年,也绝对会在第二个十年跌跟头。皇上榨干他的价值后就命人把他抓了起来,将他关在天牢,对外只说他出海寻仙去了。可怜我家人受他连累……罢了,不提这些了。你说得没错,只是一场梦而已。”   两人头挨着头继续睡觉。到天亮之前,沈怡再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安稳睡到了天亮。   几天后,沈怡忽然意识到,这场梦对于他竟然有一些良性的影响。比如说,他在梦里见到了上他身的奇怪鬼魂造出了弹药,他用梦里所见的方法在现实生活中实践了一回,没想到真的造出了弹药!   这意味着只要梦里的鬼魂做出过什么利国利民的事,他能在现实生活中做得更好。别的不提,就拿他们一直在寻找但一直没有线索的红薯来说,沈怡现在就知道该让船往哪块大陆去寻找红薯苗了。   柳佳慧盼了那么久的全红薯宴,终于有苗头了。   “这肯定是哪位神仙入了我的梦,在梦里点拨我呢。”沈怡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第二年的春天,因边嘉玉提前两日派人走陆路给家里传了信,所以家里人都知道他回到京城的确切日子。真到了那天,边静玉和沈怡就亲自去码头上迎接大哥。边家兄弟二人,一人站在船头,一人站在岸上,远远就看见了对方。边嘉玉被南婪的阳光晒得像黑炭似的,他毫无形象地朝岸上挥着手。   红薯用一口平翘舌不分的官话对柳佳慧说:“那就是我的苏苏吗?”   柳佳慧笑着说:“是啊!”她已经对女儿的口音绝望了。   就在船靠岸的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有个挑担子的脚力从边静玉的身边经过,忽然身形不稳,差点就摔了。边静玉下意识想要扶这脚力一把,这脚力却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朝边静玉猛刺过来。亏得沈怡反应快,揽着边静玉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后一塞,然后猛然抬脚,把脚力踹出去几米。   等到尘埃落定,只见边静玉藏在沈怡的身后,两只手却从沈怡背后伸了出来,牢牢护住了沈怡的前胸。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小书包一样,被背在了沈怡的身上。所有事情都是在几秒钟之内发生的,沈怡在第一时间把边静玉推向自己身后,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边静玉。边静玉不及沈怡常年练武,没有沈怡那么大的力气,只能顺从沈怡的安排,但他却在第一时间把手从沈怡身后伸了出来,如果刺客要刺向沈怡的前胸,那么他只能刺到边静玉的手上,边静玉这是在用自己的手给沈怡当铠甲。   在遇刺的一瞬间,夫夫俩默契地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对方。   边嘉玉在船上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一边叫人把那个被沈怡踹得倒地不起的刺客捆起来,一边提着衣袍跳下了船,迅速跑到了边静玉的面前。他可是吓坏了,忙不迭地问:“你们俩都没事吧?”   边静玉说:“我没事……好在怡弟反应快。”   沈怡解释说:“我们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不普通,寻常的作苦力的人,谁不绕着我们走?”要是这些在码头上做苦力的穷苦人不小心把贵人的衣服剐蹭了,他们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然而那伪装成脚力的刺客却偏偏要朝边静玉靠拢过来。因此沈怡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了,他觉得这人的行为有些奇怪。   好在沈怡观察敏锐,他才能在第一时间护住边静玉。   刺客被抓后,虽然在第一时间吞药自尽,但还是被查出了是二皇子的人。显武帝震怒,二皇子最后的人手被拔除了干净。边静玉知道显武帝肯定不愿意背负一个杀子的恶名,因此故意替二皇子求了情,只说二皇子已经被圈禁了,肯定没有途径能联系外面,所以这次刺杀应该是那刺客自作主张了。   在沈怡面前,边静玉又是另一番说法。   二皇子彻底没了人手,再也不能对边静玉使坏,却还要被圈在一方天地里,看边静玉步步高升。若他能活得久一点,估计还能看到边静玉和太子成就新的君臣佳话。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了。   一年后,边静玉外放江南某县出任知州。   又六年,边静玉升任知府。   在边静玉三十又五时,显武帝急召边静玉回京。同年,沈怡献上了晒盐之法,因功加封侯爵。该年年中,显武帝驾崩,太子登基,改号康明。此后三十多年,边静玉与康明帝君臣相得,堪称佳话。   康明帝驾崩后,边静玉继续辅佐新皇,又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一人之下的首辅。他曾在七十岁时致仕,然皇上穿上麻衣行子侄礼,再三挽留他。而沈怡也终于从海外找到了红薯,不仅如此,他还从海外的某种植物上提取了关键成分合成了消炎药。他因此被朝廷加封大公,又被民间百姓尊为活神仙。   百年时间匆匆而过。   当此间人皆化为尘土,本朝气运由盛转衰,边淳玉的后代中有类边静玉者抓住机会、顺势而为、改朝换代。这位成立了新朝的边家人追封了边静玉和沈怡为帝,后人便又将这对夫夫合称为二圣帝。 第120章 短小的番外君   苏氏曾给了边静玉一块麒麟玉佩。   那是苏家的传家宝,玉质不算顶好,但雕工不错。小小的玉佩上刻着一只麒麟瑞兽,那麒麟仿佛天生带着一抹灵气。哪怕边静玉后来位高权重,哪怕沈怡的船队从海外淘换到了无数的宝贝,边静玉这一生见过了太多的好东西,他依然很珍惜这块算不上有多珍贵的玉佩。因为这块玉佩代表着传承。   边静玉上年纪后,特意对身边人提起,若他和沈怡都不在了,这块玉佩就留给沈英。沈英并不是他和沈怡的继承人。边静玉养了他弟弟淳玉的小儿子做继承人,而沈怡养了沈荷的长子做继承人。但因着这枚玉佩是从苏家来的,理应传给苏家的后人,边静玉就决定把玉佩交给苏氏的大孙子沈英了。   然而,真等到边静玉和沈怡去世的那天,这枚玉佩竟然离奇地不见了。   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冬日,边静玉和沈怡前后脚没了呼吸,正应了那句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话。被边静玉好好温养了几十年的麒麟玉佩忽然发出了一阵柔和的光芒,光芒中隐隐可见边静玉和沈怡的魂体,他们的魂体完全不同于他们已经苍老了的身体,依然是一副年轻俊美的模样。   守在他们床边的小辈们都惊呆了。   魂体似乎能看到小辈们,只是不能说话而已,于是两人就手牵着手地对着小辈们点头微笑。   小辈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光芒只停留了极其短暂的时间,等光芒消失,边静玉和沈怡的魂体也消失了。淳玉的小儿子这会儿已有四五十岁,因被过继给了边静玉,因此唤边静玉一声父亲。他叫了一声父亲,再上前查看,却意识到父亲们已经去了,而那枚玉质并不算好的玉佩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本朝官方的史书上如实记载了边静玉和沈怡离世时的场景,只道他们俩羽化登仙去了。当世人对此坚信不疑。因为,凭着边静玉和沈怡生前这些年为百姓谋的福祉,百姓早就把他们当成了活神仙。   民间有无数人给他们俩立了长生牌。在他们死后,百姓又把他们视为了真神仙,开始供奉他们的仙牌。如果世上真有神仙这一说,那么边静玉和沈怡吸收了这么多香火,估计早就成一方大能了吧!   很多年过去,后世人再读史书时,只把这段描述当成了是一种美好的祝福。历史老师讲课时,往往也会把这段拎出来说,道:“……因为他们二人的功绩太大了,当时的人就都把他们神化了。哪怕是现在,不也有人把他们二人作为福神贴在家中吗?一者保家人前程,一者保家中收成,寓意都很好。”   学生们笑嘻嘻地问:“老师,据说他们俩还能保佑世人爱情圆满呢,是不是真的啊!”   老师推了推眼镜,说:“无鞋这个典故就是从他们身上来的。好了,现在继续上课,我们来划下重点,显武帝时期的税赋改革的意义很重要的,大家都要记住了……”身为大龄单身狗的老师该怎么和学生们说呢,他那个恨不得满世界去给儿子发征婚启事的迷信的老妈,前两天就去庙里拜了这两位呢。   老师心想,这二人的爱情故事确实很圆满,以至于给后人留下了无数高级狗粮。   说他们能保佑世人的爱情,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   一段时间里,某论坛飘着一个帖子。   标题:超灵验,替儿子去二圣庙里拜过二圣帝后,母胎solo的儿子果然顺利找到了媳妇。   首楼:他找的媳妇是男的。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