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山祖师爷》 作者:一纸情书 文案 世界灾变。 道门祖师爷穿到全息网游《寻仙》,从线上转入线下,开启救世之路…… 排雷 1,苏苏苏到极致,爽文,装逼如风,闪瞎人眼,雷者勿入。 2,颜值爆表不食人间烟火受VS发配到配角栏的攻(1vs1)。 3,主走现实,架空←_← 内容标签:古穿今 仙侠修真 未来架空 爽文 主角:陆寒霜 ┃ 配角:萧衍/兮渊上仙/西河主宰 ┃ 其它:现世修真,末世,未来,位面融合,星盘 作品简评 一个网上卖着灵丹妙药,电视里播着秘境新闻,渡劫定制避雷针的世界要怎么形成?当洪荒大能穿越到全息科技未来,当科技位面与修真位面开始融合,当灾变降临整个世界受到冲击,故事就在这个契机下产生了…… 文章利用“位面融合”这个新颖概念,把道法与科技恰如其分融为一体,玉石导灵、积怨成雨、盐制草疫……作者用丰富的想象力,给事物进行新的诠释,用简练的文字,勾勒出一个斑斓瑰丽的“现世”“修真”的神奇世界。 第1章 全息第一美,名曰陆寒霜   夜色渐晚,临街的网络俱乐部点亮霓虹招牌,网管并未注意到——店招左右无人控制的摄像头时不时转动,诡异的,像两颗正在活动的眼珠子,黑洞洞的镜头窥视着外面的世界。   夜场快开始了,年轻男女们说说笑笑拎着夜宵陆续进去。   入门就见竖立的海报上一段显眼的话。   “你有修仙梦吗?想体验御剑乘风、臂指九霄的乐趣吗?一切尽在《寻仙》!”   有人啧了一声。修仙修仙,不过在游戏里过过瘾。   游戏全息初始,玩家对“朗朗银河穿足过,白云万里一袖间”的缥缈仙家生活着迷痴魔,屡见未成年辍学寻仙的荒谬新闻。一时间,社会上很是出了一批出山收徒的“得道高人”。国家机器全面打假,肃清了仙侠题材的全息网游,雷厉风行压下这股邪风。   仙侠题材占据华夏网游界半壁江山,一款键游全息化耗资巨大。当时新闻到处可见游戏公司大佬们负债累累,家资被银行点卖,天台人满为患。   《寻仙》凭借过硬的外商合资背景,加上把原本的卖点:游戏技能自我参透功能取消,所有技能一键学习,力求模式化大众化,并下调了使用技能时的体验度,才终于硕果仅存。风风雨雨五十年,国家打击封建迷信的力度更胜以往,信道的人都少了,骨灰修仙粉都说现在是末法时代,别说传说中的灵气,深吸一口气都满嘴雾霾,干净空气都无。   年轻男女们拥挤在吧台,熟练购买登陆卡。每小时根据目镜、头盔、游戏舱,分为30元到50元三档,找到机位插卡启动,仪器自动扫描个人虹膜联网认证身份,未成年根本难以蒙混过关,一旦超过上网时限就会被强制踢下线。   《寻仙》五十周年贺,推出隐藏副本“星罗棋”,每周开启一次,距离开启还有半个小时,玩家们上线一边赶往副本刷新地点一边刷内网论坛。   置顶贴是国服第一高手“天衍”新的开荒视频。   帖内歪楼严重,从技术讨论歪到颜值讨论歪到玩家与NPC的颜值对比。玩家在游戏中可以调动10%的相貌,而NPC则是建模捏脸而成,人工加入,使NPC的颜值普遍高于玩家却并非尽善尽美,各有瑕疵。   一个插楼的玩家票选出NPC十大美颜。   顺着链接进去,由第十名倒数。   视频里,各种风格的NPC男女或仙衣飘飘或身姿窈窕,相貌精致有余,却冷冰冰像个木偶,缺乏鲜活,由于智能度不够,感情表达不丰富,与人交流总是慢上一拍,因此至今除了特殊嗜好者,并未闹出过人机恋。   倒也有例外。   譬如高居榜首的陆寒霜。   这位NPC以神秘与狂妄著称,早年出现时曾自称东阳祖师,居无定所,一不顺心就对玩家烧杀抢掠,震惊国服!GM常年累月收到投诉信息。然,公司内部几次查杀皆寻不到NPC踪影,曾传,连游戏脚本上都没有相关记录,而游戏主脑还多有包庇,遂,陆寒霜像个BUG一样横行至今,不过近年来其行事作风已略略收敛。   “啊————!!!!”   玩家们御剑飞过扶风山时听到一阵刺耳的女声尖叫,纳闷抬头,便惊艳愣住!   日暮西山,烟云缭绕。   扶风山高耸入云,山体挺拔秀丽,山顶分出嶙峋五条石脉或三十度或六十度微弯,如佛手扶风,绮丽非常。   一位白袍束蓝腰带的男人闭目盘坐在扶风山顶,像置于佛手手背上,衣服与天色融为一体,充满禅意。其气质独特,不像NPC的无机质感,反而孤高凉薄,若九天上藐视苍生的神仙。   周围的喧闹似是让他有些烦心,男人睁开了眼。   抬臂拂起乱发,宽袖被风吹得鼓起,露出一截玉臂,莹白透光。   飞得近了,能看到他入鬓的眉尾与侧脸冷俊的棱角,未束的苍发在他背后飞舞,一张清俊绝尘的脸寻着骚乱望来,目光含露,睫毛染雪,唇瓣像冬日里的腊梅,神色清浅,清浅中透着冷意,冷意中含着悲悯。   别说是缺乏感情的NPC,就是在庸庸碌碌为短短百年生命奔波的人类里,都难以寻到如此旷远、深沉又厚重的目光。   这位打击了无数高颜值玩家自信的,正是艳冠国服的NPC陆寒霜。   不得不服,一位新入游戏的少年面对天衍还有过羡慕嫉妒,恨得咬牙。面对陆寒霜,一点想法都没了。惊鸿一瞥,天地间仿佛唯剩眼前这人,令天地失色,杂念尽消,连他一个男的都为之失神,只余赞叹:   “不愧是与天衍大神平分了妹子们芳心的NPC!”   ————————————————————————————————————   陆寒霜不是NPC。   他本是上古混沌中诞生的第一个神,得道收徒,开山立派,福泽万灵,成为洪荒第一人。   洪荒大劫,灵气一夜间逸散无踪,山川河流接连消失,众神殿宇空荡荡悬在天际。   他初时不懂,还好心救下一条因灵草消失而差点饿死的食草蛇,收其为徒,助它化龙,教它变人,最终养蛇为患。这个他倾注近五十年心血的爱徒凭借他多年的教导私自打开扶摇派的禁制,抽走了殿宇下承载整个洪荒一脉的气运柱,致使三万神魔陨落。   陆寒霜望着从天空崩塌的扶摇派殿宇,尸横遍野的徒子徒孙,愤恨吐血。   他的“爱徒”提着染血的剑走到他面前,神情不忍,“莫要恨我,我亦逼不得已。”   陆寒霜张开破云伞,划花了“爱徒”虚伪至极的俊脸。   “爱徒”站着不动,任他毁容。   等陆寒霜气怒渐缓,才指了指天,道,“天道无情。上位者博弈,你我不过是此间棋子。我来自一个只有野兽和野人的荒蛮星球,兽神得到神谕,上面要拿我们荒蛮与你们洪荒两个位面融合,拼个你死我活,兽神自知野人孱弱,难以应对你们这些神魔,一旦合二为一,必将沦为蝼蚁,只好借着融合期产生的时空裂缝把我送来,抢占先机。我作为兽神血脉,不能负了我的生养之地。”   所以,你宁可辜负为师近五十年的教导之恩?   陆寒霜满心愤恨无法排遣,一挥破云伞,旋转的伞骨幻化万千剑芒,清理门户。   “爱徒”不躲不闪,神情倦倦,从骨子里透出疲惫感,令陆寒霜更加气恨!下手一下狠过一下。待“爱徒”奄奄一息,一头巨蟒突然破空而出,救走“爱徒”,一尾巴把陆寒霜抽向另一个时空裂缝。   陷入前,陆寒霜抬眼,终于见“爱徒”那张风吹不动的脸,变了脸色!   再一睁眼,陆寒霜就来了这里。   华夏最火的古风全息网游《寻仙》!   刚开始他把那些露胳膊露腿的玩家当成蛮荒野人,稍有不顺就要祸害一番,直到认识了游戏主脑,才慢慢了解,他被困在低一等的次元——游戏里。身体与本命法宝被时空风暴碾碎,只余一缕神魂与一柄器灵。   通过主脑的指导,他学习这里的语言,用网络与各种摄像设备探索外面的世界。   找不到任何与洪荒相关的事物,这是另一个位面,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陆寒霜难以融入这里,浑浑噩噩。   直到半月前的一个新闻:《天价“圣水”包治百病,遭群众哄抢!》   警察立刻出动,查到“圣水”取自沙漠中突然冒出的移动湖泊,仅一滴常人都虚不受补,就用自来水稀释贩卖。研究证明其确有修复人体暗伤的奇效。陆寒霜顺着蛛丝马迹查探了过往天灾新闻,竟都是位面融合的特征。   许是两个位面地理环境相似,潜移默化的演变没有引起政府重视,山摇地陷、水河翻涌皆被视为自然天灾处理。   他绞尽脑汁分析融合的规律。   两个位面分出施方和受方。   上一世,洪荒作为施方,无生命的灵气山石湖泊最先消失,持续二十五年。由低等生物到高等生物,下来依次是,植物,动物,他死在第三阶段,若不出所料,融合期共百年,最后二十五年,两个位面的居民会正式照面。   而这一次,这个星球是作为融合受方,将陆续出现另一个位面的东西,从山河到植物到动物到外星居民。   从灵泉的出现猜测,现在处于第一阶段末期,灾变二十五年。   作者有话要说:   位面融合:把“施方世界”剪切黏贴到“受方世界”,相同的事物不会被替换,不同的事物会增加,持续一百年,四个阶段。   ——   有想养成我的么?讲真,除了不会卖萌撒娇,我就没有其他缺点了←_← 第2章 惹不起的NPC   想到恨处,自灵魂深处涌起一股难以磨灭的怨愤!气恨!急需发泄。陆寒霜垂眸,瞥见山下玩家匆匆飞过,眸波如涟漪荡开,唇角弯若冷月,似有深意,宛若宝剑出锋。   过路玩家不经意望见,被煞得从飞剑上跌了下去。   星罗棋副本刷新点人满为患,每次排队等号的玩家上万,主脑随机抽取两队玩家,分别抛入黑白两个阵营,各自先通关斩杀阵营内的BOSS,再各为棋子,互相杀个高低上下。   这种互为棋子的玩法在某种意义上触动了陆寒霜迁怒的神经。   副本开启——   传送石前的广场上,拥挤的人群中闪过数十道白光卷着玩家消失,剩下没被选中的无不哀嚎。   陆寒霜身形如鹤,衣袂飘飘,掠过密密麻麻的脑袋,足尖一点,蹬在传送石上,一个闪身不受结界阻碍进入副本,身后人群瞬间点炸!   “卧槽!陆寒霜又犯病了!”   “寒霜大大绝对是《寻仙》最惹不起排行NO.1——那个说陆寒霜最近已经收敛了的,TMD谁放的谣言?!”   “感觉这次副本之行危矣……”   “刚才见天衍大神进了副本,俩男神PK,我突然不知道站谁?”   陆寒霜立于铺满日光的白色车马殿房檐上,俯视庭院,白队与第一关BOSS杀得你死我活。   扬手招来破云伞,伞面圣洁发光,伞柄绿莹莹,用混沌金莲的莲瓣与茎制成,他轻轻一挥手,破云伞飞向庭院中心,旋转落下。   白队这才发现不速之客,震惊抬头——连发怒的BOSS都顿了手。只见伞面旋转似有幻影,若莲花徐徐绽放,越绽越大,锋芒渐盛——画面很美,被笼罩其间的滋味却并不好受,柔美的莲瓣亮芒如剑,一道道闪亮的光影割在肉上,不分玩家与BOSS,皆是血口淋漓!   “靠!!!”   白队立马放弃BOSS,往外狂奔,可怎么也挣脱不出莲伞的范围,哀嚎着,齐齐被送进复活点。   副本频道通告【白队团灭】!   黑队临时队友们揉揉耳朵,不敢相信这血淋淋的事实,下意识望向前方高大瘦削的黑色背影,天衍举起巨斧犀利一劈,第二关BOSS被开了瓢,脑袋裂成两半,重口味的画面让一行人齐齐浑身一僵,忙撇开视线,接着目光顿住——   月华铺洒在黑色将军殿上,朦胧夜色中,远远一个莹莹发光如同鬼火的东西一点一跳逐渐靠近。   天衍面不改色提着滴血的巨斧转身,眸色灰沉,给人以阴翳感,像茂树般层层叠叠的情绪化作投入墙角的落影,他启唇,“……陆寒霜。”   寻常的语气,仿佛陆寒霜与普通玩家没什么区别,隐隐透露出活人与数据在天衍心中别无二致的漠然心态。队友们被噩耗惊得浑身一震,捂着胆颤的小心肝,呢喃着“怎么办怎么办”团团转,丝毫没有察觉。   陆寒霜举着伞自空中飘落,仪态翩翩,衬着萤光越发风采逼人,恍如玉面罗刹,吓得玩家双腿一软。   陆寒霜微牵唇角,“你们乖点,我给你们一个痛快。”   玩家们欲哭无泪:求放过!轮空了大半年才被副本抽中一次,不要辣么残忍好嘛?!   陆寒霜一甩破云伞,玩家们齐刷刷退后一步,纹丝不动的天衍便被显在人前。   天衍没有犹豫,举起巨斧就开劈,血光映着斧刃寒芒把陆寒霜都逼退一步,厚重斧气如泰山压下——破云伞一顶,化作万千针芒将斧气穿成筛子!   两人缠斗在一起,且战且退,时间一分一秒从月上柳梢打到月悬中天。   陆寒霜突然浑身一颤,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旋即抬眼望了下天,正是满月。陆寒霜当即放弃攻击,转身飞掠,足尖点着房檐起起伏伏,像破洞的风筝,摇摇欲坠飞出副本。   他身负三万神魔濒死前的不甘怨念,每逢满月当空,阴气大炽,便要承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折磨,烈火焚身,冰寒冻骨,阴煞怨气腐蚀着他的灵魂,分分秒秒,直到一个小时后,悬月微斜,方止。   ——   天衍是职业玩家,拿游戏混饭吃,为了天罗棋出的那柄神器,他编写了增加抽取概率的小挂件,苦熬一个半月好不容易等来机会,被一个肆意妄为的NPC毁于一旦。断人财路,夺人饭碗,仇大破天!   不爆了那把伞难偿他的损失。天衍被弹出副本,面无表情扬起血洗的巨斧,几个准备围上来抱大腿的女玩家被这腾腾杀气吓白了脸,天衍看也不看,纵身飞到半空,地毯式搜索陆寒霜的踪影!   陆寒霜似落叶球从空中飞速摔了下去,从骨缝里冒出的寒意冻得他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爬起来,下一秒又像踏在翻滚的火海,几乎站不住脚。   迎面走来一个黑衣人影,举着斧头劈下,陆寒霜想躲,没躲开,整个人像烧没了骨头,软哒哒往来人怀里栽——天衍措不及防,下意识有一瞬凝固,将将快抱个正怀时反应过来,闪身避开,两人擦了个边,天衍眼睁睁目视陆寒霜倒在地上。   巨斧劈空,只削掉陆寒霜背部的衣服。   陆寒霜蜷缩着,浑身打颤,津津冷汗顺着琵琶骨美妙的线条滑下,沾湿皓白如月的肌肤,显出惊人艳色,他双目紧闭,睫毛像蝴蝶残翼忽闪抖动,引人怜惜的姿态引不起天衍心中的波澜。天衍再次举斧,毫不介意趁人之危。   陆寒霜猛然睁开眼,目光没有焦距,迸发出尖锐的恨与刺骨的怨,浓烈的感情震得天衍手腕一颤,险些握不住斧。   天衍眸光软化,像破开阴霾乌云显露些微天光,但这天光只是乍现——早有耳闻这个NPC不同寻常。普通NPC情绪储存有限,喜怒哀乐刻板单调难以引发共鸣,唯有陆寒霜举手投足间便能勾得人心起伏。   连他都中了招。   不过是一段数据!天衍压下动容,待要狠下心,举起巨斧的身影闪了闪,掉线了!   ……   萧衍睁开眼,游戏舱壳上方的电源灯暗淡,是断了电。他摸黑从营养液中爬起,打开舱壳开关,湿漉漉的手指太滑,费了点功夫。   随着舱壳开启,黑暗中呈现出一套四居室公寓。他冲空气里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从书房响起一阵滚轮摩擦地毯的窸窸窣窣声,每日自动冲电的声控轮椅驶来。萧衍臂力奇佳,双手抓着舱沿一撑,整个下身被支起。他把毫无知觉的下半身挪到轮椅上——舱沿有点高,这个过程费劲而缓慢,萧衍出了一脑门汗。   公寓位于本市最繁华地段的高层,这般资本,足以支付请一个男护工的消耗。   可空荡荡的公寓,除了萧衍没有别人,他控制轮椅穿过家具稀少的大厅,停在落地窗前。   夜幕四合,往日这个时候城市灯景如星,满城不夜。此时四下一片昏暗,显然整个临湖区都停电了。没法洗澡,萧衍用浴巾简单擦了一下身,时间还不到十点,上不了网又不困,呆坐在窗前,思维发酵。   萧衍人生的痛苦是从四岁开始,他过马路出了车祸,下半身瘫痪。   父母说他是因为追赶离家的爷爷才被拐弯的货车撞上。但他失去记忆,记不起这位感情深厚的爷爷,也记不起爷爷离家出走的原因。医生宣告他必须在轮椅上度过将来的人生时,他还体会不到那种绝望。   羡慕、无奈、不甘、怨愤,负面情绪积年累月增长,他才开始对“爷爷”有了印象,迁怒的对象。   不经意间,脑中浮起陆寒霜失神的双眼,其中翻滚的与他雷同的负面情绪让他触动。   萧衍清心无欲,不太喜欢被人牵动情绪的感觉。   身不由己非常糟糕,双腿的束缚已足够让他的人生喘不过气来,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生都保持心的自由。   思绪游走,时间滴滴答答走向凌晨,电子音报出时日,萧衍皱起眉,又快到生日了!他父母早年离异,他这个沉重的负累被推来推去,等到成年才出来单过。父母各自重组家庭,对他关心寥寥,只有不肯现身的“爷爷”会在每年这时,给他寄送礼物,不论他搬到哪儿。   ——   寻仙里。   陆寒霜大汗淋漓,熬过几经生死边缘的痛苦,惨白着脸从地上爬起来。   一段截取的新闻消息送至眼前,“……湖底打捞出真龙雕像现‘神迹’,临湖区全区异常停电。”自察觉位面融合征兆,陆寒霜便让器灵时刻关注各地异动,本来已算胸有丘壑,此时,盯着神迹照片中的白龙幻影,他久久回不过神!   他亲手救下的小白蛇,精心养育,助其化龙,它身有多少片银麟多少根须他一清二楚,怎会认不出他那孽徒?   这个位面融合的,依然是当年的蛮荒星球——那孽徒宁可辜负师恩也要护住的地方!   ——不知斗转星移,拿走他洪荒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百万生灵的蛮荒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不知那些野人守着灵石宝山,又偷走了多少他们洪荒大能呕心沥血开辟的道统?   ——又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孽徒可还好?   风水轮流转!!!   当年夺走洪荒大陆一切的蛮荒星球现在变成了施方——天地间一点点归于荒芜死寂的滋味一定能让他们好好享受!!!   一团郁气在陆寒霜胸口横冲直撞!!!   他恨不能立刻冲出游戏,清理门户,并当着孽徒的面,把孽徒曾费心夺取的一切毁于一旦!!!   可,不能!不能!不能!   怨愤嗞嗞从毛孔里冒着热气,复仇火焰吞吃着血肉,腐烂的情绪快冲破皮肤。陆寒霜面容扭曲、狰狞,傲骨支棱着,可笑又可悲——他根本脱离不了虚拟世界!   夺舍——念头刚从脑中滑过,即被陆寒霜抹去,他已然恶报缠身,三万神魔的怨念透支着神魂,再负荷不起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地有知,善恶有报。   修行一道,可逆天逆命,不可逆人伦道德。   天道诚如明镜,心无尘埃的人往往容易顿悟,多行不义者心生污垢,心不善有心魔,行不善遭天谴。因此,有德者未必得道,得道者必是德高善广。若强行夺舍,再招恶报,虽暂时快活,但每逢法力寸进,其灾劫阻厄远比旁人凶险万分,致使难寻大道,岂不本末倒置?倒时身死魂灭,何谈复仇?!   ……   陆寒霜渐渐压下负面情绪,尖锐的表情仿佛做假一样,从脸上快速脱落,再次恢复成八风不动的姿态。   他盘坐于扶风山顶,像坐落在古刹里千年万年的石像,不近人情的,透着冷意,神色偶尔乍见悲悯,如同每一位俯视苍生的神祇。   他闭目,神识穿过头顶的苍穹,链接网络——寻遍所有带网络的设备,在一堆肉体凡胎中筛选着将要寿终正寝的躯壳。   突然,他眼前一亮!   青云省石市绿萍镇唯一一家网吧,一个头发花白的年迈老头闯进这片属于年轻人的天地。   凡人体质驳杂,到了六七十岁,大半人生积累的污垢毒素堵塞经脉,整个身体成了藏污纳垢的染缸,会变得浑浊。腿脚灵活的年迈老头买了登陆卡,坐到机位上,常人不可见的灵气充溢老人体内,使他在一众酒熏烟缭的小年轻里亮得像个灯泡,稀奇得很。   陆寒霜神识探了过去,老人戴上目镜识别了虹膜,身份认证,萧定天。 第3章 仙山有灵   萧定天再过半个月奔七,隐隐感觉到寿数将尽。   他在网上商城踌躇许久,人性化的电子导购都不耐地翻了白眼,还想不出送什么生日礼物给孙子——十几年没见,四岁奶娃娃长成二十出头的青年,他摸不清喜好,总会犹豫——只是今年最为踌躇。   萧家先辈是入世的道士。   后因国情变化举门归隐,先辈因有家室,便留在俗世。萧爷爷知天命的年纪,宗门卜算出天地大劫,而变数与宗门振兴的希望应在萧爷爷身上,遂,出山请他出世。宗门给他每月两天探亲假,他走得干脆。四岁的孙子与他感情极好,追着跑了几条街,不肯回去——后来就出了意外。   这也成了萧爷爷的心结。   起初,他不敢回家探望,愧于面对孙子一家。愧疚压弯了他的膝盖,躲避一次,第二次更硬不起来,拖着拖着,错过了弥补的时机,再没脸用“爷爷”的身份大摇大摆出现在孙子面前。   选完礼物,把孙子的住址填在收货栏,萧爷爷心里空落落的。   下了线。   光彩陆离的网络世界自眼前消失,只剩一片褪了色的黑暗,他没急着摘掉目镜,呆愣愣坐了一会儿。   萧爷爷晚年活得很失败!令孙子瘫痪!害儿子的家庭遭到沉痛打击,拖垮了夫妻感情。对于宗门,他也有愧!   宗门凋零——早年是因为天地灭法,灵气稀薄难以为继。自算出天地大劫,灵气便突然暴涨,功法稍一运转,成效更胜以前十倍百倍,也正因如此,门人相继爆体而亡——萧爷爷的经脉比常人宽,但所谓变数似乎并非如此。他只比他人易于消化,至如今也像一个吹到极致的气球,年限将至。可他上无师长,下无徒弟,满门上下只剩他一个光棍掌门与一位稚龄道童,实在辜负宗门厚望!   满心懊悔间,一个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响在脑中——   “你神色郁郁,可是有心愿未了?”   “你若把身体给我,我可许你三个愿望。”   萧定天欣慰地扬起唇角,原来这才是变数,他终于可以瞑目了!传承道法,壮大宗门,治好孙子的腿——萧定天人生最后三个愿望。   ——   机位上的老人摘下目镜,抬起一只手伸到眼前。   掌心微带薄茧,触感粗糙似沙砾,翻到背面,皮肤松弛带着老年斑,沟壑般沧桑的褶皱上,凸起的青筋像树根盘结,几欲破土——属于老人的手。没人发现,这副苍老的皮囊下已经换了人。   陆寒霜离开网吧,望着室外重见的天日,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整理刚刚接收的记忆。   ——这个世界原来也有微末道统流传。   萧定天,仙隐宗第四十九任掌门。门内有一位年仅七岁的道童,出自深受宗门庇护的村落,数经朝代更替,建国时遭遇重创,只余族长留下的这一脉单传。宗门有一座祖山,建国后重新批下两百年土地所有权,坐落在青云省石市绿萍镇向东五公里,按照老人的脚程,出了网吧走一个小时。   正值年末,空气阴冷而清新,吸一口气,凉到肺里。   陆寒霜来到一处原生态森林,凋零萧索,浓雾弥漫,光秃秃的树枝上结满寒霜,一眼望去并没有山,是弄了障眼法。   “这么冷还来抓野味啊。”林子里走出一个巡视的护林员,哈着白气跟陆寒霜打招呼,似是认识萧定天。   陆寒霜轻轻颔首,便撇开视线,拒人千里的样子让准备凑过来嘱咐两句注意安全的护林员讪讪停住,这老头今日气势有点迫人。   等护林员走远了,陆寒霜顺着左手的方向绕着一颗树按照固定的步法走了几圈,不用搜寻记忆,便破了这外门小术。   浓雾散去,巍峨高耸的青山显露原貌,他迈着老胳膊老腿爬上山,灵气比山下更加浓郁,身体有点吃不消。照仙隐宗的算法,萧定天已到炼气期大圆满,所纳灵气已至内府容量极限,一只脚踏入通仙之门,只差一个契机,筑基踏入另一只,内府容量再翻一倍,进行新一阶段的修行。   可偏偏,无数凡人就卡在顿悟这个坎。   陆寒霜前世天生仙胎,一出世便是大罗金仙修为,对“道”的体悟与熟稔在飞升前几乎少有心境阻碍。   随着周围灵气越来越充盈,内府灵气震荡,境界开始松动!是进阶的征兆,陆寒霜加快步伐。   刚走到仙隐宗门前,冲出一个哭哭啼啼抽抽搭搭的男童抱住他的腿,委屈道,“掌门!您明明答应我下次带我一起下山,您又一个人偷跑!我知道!您最喜欢的是您孙子,您是不是打算扔下我回家跟您孙子团聚?是来跟我告别的吗?还是想先卖了凌霄山赚点路费再走?!”   陆寒霜眉头一跳。他不是会体谅他人的性格,无心理解小道童从小长在深山里缺少玩伴,寂寞委屈害怕又傲娇的复杂心理。   摸摸男童脑袋嘱咐两句,便在山上找了一个洞府闭关。   道童日日来洞府外查看。等得跨了年,过了正月,走过春节,迈入二月下旬,闭关许久的洞府上乌云汇聚,天雷滚滚。   先掌门与师叔师伯俱都死在雷劫下,道童急得像无头苍蝇,在洞府前打转。   里面雷声轰鸣,噼里啪啦响了三天,石块簌簌落下,待雷声停歇,石门机关终于开启。   闭关前进去一位鹤发鸡皮的老人,出来一位姿容绝代的青年,头发花白,肌肤胜雪,一身眼熟的臃肿羽绒服。   道童差点不敢认!   筑基是凡人追寻大道的起点,可不食五谷、餐风饮露——因人类身体已达到沟通灵气的最佳状态,单凭吸收灵气,便可维持生命活动。   人的外貌与身体健康息息相关。陆寒霜神魂强大,借天雷洗身,易筋伐髓、脱胎换骨。相由心生,身随魂动,恢复原本修为难,恢复一张薄薄的面皮却不难。是以,修为越高,身体淬炼得越完美,相貌越优。常人喜欢用“惊为天人”“美若天仙”形容人相貌极美便是因此。   “掌门!掌门!”道童顾不上多想,“古月市临湖区昨天地震了!”   古月市临湖区是萧定天的孙子萧衍居住的地区,陆寒霜立刻订了当夜飞往古月市的机票。   ——   临湖区,地震第二日夜。   啪哒一声碎石滚进,惊醒了连昏睡过去都眉头紧皱的萧衍。   捂住口鼻的上衣不知何时已经脱手,吸进身体的灰尘让嗓子发痒,一张嘴呛了满口灰,忍不住咳得声嘶力竭——可笑!连这种“声嘶力竭”的宣泄都只是沙哑又虚弱的气音,类似一叠宣纸在空中扇动摩擦所产生的沙沙作响。   他咳出一口痰,匍匐在电梯扭曲变形的轿厢里,空间逼仄狭小,烟尘让视野更加模糊昏暗。   他在周围摸索,越过一个没电关机的电话手表,寻到一支钢笔,费劲伸长手臂——由于下肢不能动弹,腰被压在轮椅下,能施展的余地非常有限——他用钢笔头,突、突、突不厌其烦地戳着轿门裂开的狭窄缝隙,把随着上面救援活动而不时滚落下来的碎石戳开,稀薄的氧气再次流通进来。   戳累了,他歇了会儿胳膊,又摸了摸用来捂鼻的衣服上早已干涸的血迹,需要重新浸湿。他侧耳倾听,微弱的滴滴答答声已经停止。   他往旁边摸了摸。一具冰冷的,硬梆梆的身体,掌下的肌肉还在微微痉挛,脉搏却已经停止。昨天这个半截身子卡在电梯外还奄奄一息开着玩笑的某公司高管已经死透了。他摸了摸男人不再滴血的伤口,不死心地把指头插|进绽开的肉里,血液确已凝固,再也不能提供给他任何帮助。   萧衍沉默良久,才压抑住那团涌到嗓子眼又让他想咳嗽的情绪。   饿得发疼的胃部提醒萧衍需要进食了,目光滑过高管皮肤变黑的手,从男人握住的公文包里掏出装文件的牛皮纸,揉成一团团塞进嘴里,硬的咽不下去,只能嚼得碎碎的,和着唾液生吞硬咽,刮得嗓子生疼。   填充完胃部,他舔舔干燥裂开的唇,把团着纸的手接在下面,等着尿液流出。   味道依旧臊臭难闻。他把湿漉漉的纸团喂到嘴边,攥紧,挤出尿液,忍下涌上喉咙的作呕欲望,面不改色喝了下去,黑洞洞的眼睛里透出一股狠劲。   一切忙碌完,除了时不时制造一些声响指引人来寻,他都静静躺着,节省体能。   熬着。   地震那天早上,他下楼吃早饭,电梯里只有一位同乘的上班族,快到一层的时候电梯突然一晃,等电梯打开,高管立刻往外冲!可惜一瞬间的骤然巨变没有留下任何缓冲与逃跑的机会,反而,萧衍因为腿脚不便落在后面,死里逃生。   电梯轿厢坚固的钢板抵挡了从高楼上轰然倒塌的建筑物,留下得以喘息的空间。   只是,四十层百米多高的大厦倒塌,他被压在最下面,不知多久才能获救?此时,有人会因为听到消息而为他心痛紧张吗?他的父母会特地赶来看看他是死是活吗?会有人期待他活着出去为他生还高兴吗?   想必是否、否、否吧。   大概是身体衰弱令人变得脆弱,萧衍冷冷勾起唇角,为这种摆在眼前的答案而心寒,他的心还不够硬。   作者有话要说:   网上有不少吃纸喝尿的自救新闻,并存在争议(有兴趣可自行百度),我觉得真正创造生存奇迹的是一个人的求生意志。 第4章 一字灵术   陆寒霜在登机前遇到了点麻烦。   萧定天身份证年龄是七十岁,拍照时六十岁,再怎么有时间差也不该拥有陆寒霜这样的玉白肌肤,都可以给整形医院拍广告了。   警察瞪着他帽子底下宛如艺术品的轮廓,即使半张脸被压低的帽檐遮住,都无疑是个美男子,气场比明星都强。他四下寻找摄像头,怀疑是哪个整蛊节目。   “把帽子摘下来。”   陆寒霜摇头,来时因为一张脸引起不少麻烦,拍了拍急得满头汗想要解释的道童,道,“虹膜验证机拿过来。”   事实证明,身份是本人无疑。警察目送陆寒霜走时表情都是懵的,再驻颜有术也没这么离奇!他抓抓脑袋,恍惚回过神,怎么这人一出声,他就被牵着鼻子走了,好似这人本该如此高高在上,受人供奉。   ……   到了古月市坐车去临湖区,临近街道戒严。   朝阳初上,晨雾渐散。   进出车队大排长龙造成道路拥堵,这时便体现出军用飞车的作用。信号塔开启空中交管,时而射出红绿灯线,专职驾驶员操纵一辆辆燃料费极为高昂的无轮飞车从人们头顶呼啸而过。   戒严带外围满闻讯赶来想冲进灾区的家属们,无论怎么哭闹哀求,铁面无私的武警都毫不松动,闹得凶了还要举枪威慑一下。   “掌门掌门,怎么办怎么进去?”两人在附近下车,道童踮着脚尖望着前方武警,嘴里问个不停。   陆寒霜被吵得有点烦,瞥见呼啸而出的医疗车,想到里面会有的惨状,递去一张钞票,支走道童,“我观天象有雨,你去买把伞……就在中途路过的商场。”   来回一个小时足够救人了。   陆寒霜摘了帽子站到路边,满头显眼的华发,一身从宗门库房翻出的古旧服装,违和的打扮与惊人的样貌立即招来一车送物资的学生志愿者搭讪。   货车五座。   正副驾驶席坐着俩热情的男学生,第二排一个原本霸占三个座位抱着背包睡得口水横流的女孩正慌忙坐起,擦嘴、整头发、并腿斜坐表演三秒变淑女,看得前座男孩眼角直抽。   陆寒霜声称是下车上厕所落单的志愿者,搭上车坐到第二排,与女孩隔着一段距离。   副驾男孩转过头来准备搭话,陆寒霜闭上了眼,透出不愿交谈的意味。男孩悻悻回身,时不时飘去视线,同排女孩亦目不转睛紧盯陆寒霜,这实在是一张很难用语言详细描述的脸。   长得好连过河拆桥也可以被轻易原谅,女孩啧了声,偷偷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按向拍照键时,镜头里的人瞬间睁开眼,转眸淡淡望来,隔着屏幕两人对视,惊得女孩心中一窒,摸摸发凉的后颈,尴尬笑了笑,老实收起手机。   陆寒霜收回视线,取出帽子搭在脸上,罩住了让人无法忽视的脸,重新小憩。   货车卡在路上,正副驾俩男生从倒车镜目睹经过,一人小声嘟囔,“好大牌哦。”   震灾黄金救援时间是72小时,但地震两天后,受灾人员生还希望已经变得渺茫。   货车停到指定区域。   陆寒霜戴着帽子下车,环视一圈,坍塌的断壁残垣里,上层被压埋者已全部施救,军人们分成小组按区域着手清理废墟,探测生命的搜救机器蜘蛛还深入深处寻找幸存者,发现热源会哔哔警报,立刻有救援小组闻声奔来。   陆寒霜上前走了几步,闭目展开神识。   无形的精神力铺开,穿梭层层叠叠的建筑废墟,掠过一个个蜂巢状的空间,透视到深处,没在任何活人与死尸上停驻,他不断扩大范围,额间开始冒汗。   太虚弱了,这个身体。   陆寒霜在洪荒时一个神念可穿梭百万里,神识能覆盖二分之一大陆,精神力强大。现下受身体限制,过度使用神识的消耗是个巨大负担,神识延伸到半个区时,陆寒霜微微晃了下。   ……   负责B-2区清理工作的小组长第三次看向不远处,一个打扮复古戴着帽子的年轻人。   没记错是跟着物资车下来的。同车的女志愿者都去后面搬箱子,青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张望,擅闯小组作业区。   见他在严肃的救灾现场闭上眼睛,许久不动,小组长便皱着眉。当军人从旁来回经过,青年都傻站着不知道让一让,终于忍不住出声:   “你,给我回到你该待的区域!”   同车女孩帮忙卸着物资,闻声瞥见一个军人正大声驱赶陆寒霜,陆寒霜闭着眼睛充耳不闻,气得军人抓着他肩膀强拉硬拽。   虽然陆寒霜不帮忙乱跑的行为让女孩不满,内心评价下降几个度,觉得这人品白瞎了那副好相貌,可哪怕虚有其表,也是十分有含金量的表,见状心生不忍,跑去解围。   “嗳——”女孩叫住陆寒霜,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名字,劝人的话顿了下,再准备张口,陆寒霜突然睁开眼,二话不说猛然走向一个方向。   拉不动人还被拖着带了两步的小组长脸色一青。   陆寒霜走得极快,穿过破败危楼,越过龟裂地面,身形敏捷转眼就拐个弯看不见人影,小组长立刻追了上去,女孩跺跺脚不再管他。   “站住!”   “停下!”   “危险!”   “不许再往里走了!!!”   小组长一路上呼喝不停,把军友的目光吸引大半,偏偏他命令的对象毫不搭理,无视得彻彻底底,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该死的!”小组长飚了几句国骂,引来了救灾总指挥,“你怎么跑这来了?”   小组长麻溜立正敬了个礼,“首长!”   他跟总指挥报告情况,余光还瞄着罪魁祸首的动向。该死的小崽子停在锦荣大厦的废墟前,指着一处,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对路过军人道,“里面有活人。”   当他开了天眼能透视,隔着砖瓦钢筋说有人就有人?还是小皇帝金口玉言别人就要感恩戴德乖乖接旨?路过军人自然不信,没搭理他,擦身过去。   陆寒霜抓住军人衣服,“挖人。”   军人忙着呢,劝他别添乱。   陆寒霜皱眉盯着军人,那寒凉的目光还把军人吓着了。   军人嘴唇动了动,约莫腹诽这不讲理的小皇帝是哪家没看好放出来祸害人,戒备青年还会做点什么时,陆寒霜轻易松开了手,转头盯着指过的那一处,不再看他,“让开。”   军人摸摸被拽过的位置,青年态度转变之快让人有点反应不过来,就听青年又催了一句,“退后一点。”   军人下意识退后几步。   小组长瞥见小崽子横得都快上天,气血冲头,忘了首长冲过去拉住青年,“别再胡闹!有消防兵负责救援,你一个送物资的志愿者瞎参合什么呀!只会添乱耽误工作!”   陆寒霜没作解释,突然半跪在地,带累的小组长一个踉跄,差点摔进积水里。   还没修复的破裂水管泊泊涌出水,汇聚成滩,波光反射。光影斑斓中陆寒霜半垂着头,一掌拍进水里,溅起浑浊水花,沾湿了裤子溅脏了脸,波及小组长。   “起!”   一声短喝,随之,小组长目瞪口呆看见一股冲击力自青年手掌摊开的方向呈扇形扩散,巨响轰然!   以为哪里塌方被惊动军人们及总指挥顿时望来。   一切发生的突兀而不可思议。   方圆十几米内,似有什么腾空而起,带起尘土飞扬,团团漫开遮挡视野,有零星碎渣簌簌落下,呛得周围军人直咳。   待咳声止,灰尘渐散,一个个抬头去看,满脸惊骇——只是转眼的功夫,一块块堆成小山的建材与家具竟然成吨成吨飞了起来,夹杂着一具具死亡许久软哒哒的尸体,悬停空中,垒垒摞摞,积了几十丈,气势十分浩大。   令人恍惚觉得地震许是一场梦,他们还没睡醒,不然科幻大片里的特效怎么会活生生呈现眼前?   清空的大厦地基里,电梯井里孤零零歪着一个变形的轿厢,砸成废铁的轿车里躺着骨折昏迷的受灾者,远处还有被长期挤压在抢救前不宜随意挪动挤压物的活口。   陆寒霜额头滑下一滴汗液,脸色渐白,压在积水里的手微微颤抖,震出波波水痕。   他境界不稳灵力不足,浑身包裹的怨气阻塞着灵力使用,勉力为之支撑不了太久,瞥见旁边小组长还久久回不过神,皱眉催促,“快点救人!”   “……奥。”呆若木鸡的军人一个个心神归位,找绳子叫医生行动起来。   隐约能听到几句私语,“高人啊。”   来不及议论便再次投入争分夺秒的救援工作。路过青年时忍不住偷瞟一眼,小组长一路嚷嚷让青年胡闹的形象先入人心,这会骤然变得高深莫测,连戴帽遮脸都成了增加神秘感的象征,令人生畏,不得不说人心真是奇妙的东西。   “……原来你不是胡闹。”小组长表情复杂,神情恍惚,许久才讪讪出声。   总指挥走来,拍拍小组长的肩,“救灾有救灾的规矩,他乱闯是他不对,不过你也该问清楚,以貌取人要不得。”   问清楚才更会觉得青年脑子有病!谁TM说能透视还是能一掌把成吨的东西拍上天悬浮着,肯定被送去精神科。   小组长自认思想大众,俗人一个,这世上超出科学理解范畴的事,但凡没有亲眼见过,都很难让人相信。隔壁邻居的灵媒常青树节目拍了好几十季,网络这么发达,弄虚作假哪能横跨半个世纪都屹立不倒?可不信的质疑的还真就大把大把!无数报名参加测试选手的志愿网友,不都抱着点抓马脚的心思?   总指挥盯着戴帽青年几瞬,目光转向高悬空中的壮观堆积物。他也认识几个学古武的,单纯的气功武术能有这种威力?   陆寒霜汗如雨下,随着灵力透支身体越来越虚弱,该死的怨气还趁虚而入,钻得他骨缝发冷,忍不住瑟瑟颤抖,不停催促他们快快快!   待活口全被抬上地面,不知是众人眼花,还是天光折射,陆寒霜浸泡水中的手指间似有金光莹莹闪烁。   陆寒霜脸上惨白微退,抬起打颤的手指,金光转瞬又化作缕缕白烟缭绕指尖。   一块块悬浮物再次落下,神迹般的画面终于落幕。   恍如历经一场大梦。   陆寒霜起身走向轿厢里救出的幸存者,抬担架的军人停下脚步。   病人已经昏迷。   随行医生赶来时听了几耳朵神秘高人的事,打眼瞧着——陆寒霜随意握住病人手腕,完全不是中医里的搭脉诊断。医生眉头一跳,见陆寒霜略握一下便收回手,有点莫名其妙。军人纳闷互看一眼,医生摆摆手催促军人赶快离开,军人见陆寒霜站着不走似还有事,便没听话。   医生没亲眼见识陆寒霜施术,气闷军人不听话,见青年掏出一个不知成分的药丸,不打招呼就贸然塞进病人嘴里。   “你!”医生惊叫,脸色顿时不好了,哪怕真是身有异术,连诊脉都不会,怎么就敢随随便便给人乱吃东西?   “抬走吧。”陆寒霜才不在乎旁人作何表情心里想什么,疲惫挥手,旁人看来却是一副无事退朝的疏懒样,医生的谴责噎住!气得!   算了!算了!救人要紧,医生没好气地催促军人快走,但愿刚吃进肚里的东西不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第5章 玉石传灵   小组长走来,瞧见陆寒霜垂于身侧的手仍在生理性肌肉抽搐,皱眉道,“……你的手?”   青年只是手掌拍地,这么简单的动作能疲劳到难以负荷,莫非有什么内情?   “无碍。”陆寒霜揉着隐隐作痛的额,遮在帽下的脸还很苍白。他坐到一堆倒塌物上,从作痛的指尖到掌心顺着右臂至肩膀而下,按摩灵气从内府经过的路径。   这具身体内府容量甚巨,经脉亦宽于常人,于修炼一途得天独厚。但因为是夺舍,身魂不合,导致容易疲惫不说,能调用的灵力亦不足境界十分之一,稍一过度使用便脑仁抽痛,空有满脑子精妙仙法!且这次出行匆忙根基不稳,单单是耗灵最少的单字灵术便已过度透支,还有厚如巨茧的怨气趁虚而入。   总指挥让人递来水和毛巾,陆寒霜先擦拭湿手,再接过纯净水慢慢吞咽,润完嗓子把空瓶放在脚边,目光顿住。   脚下细密繁多的孔洞像有什么被连根拔起,因建筑坍塌遮掩,方才建材起落、废墟重置露出点端倪,但军人来去匆匆,并未注意这点蛛丝马迹。陆寒霜想到刚才只顺便多救了几人,天上便降下一缕功德,灼穿笼罩指头的怨气。   他抬眼望天,“想讨好我?”   “——你说什么?”小组长没听清,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卧槽一声!   穹空澄净蔚蓝,太阳高升,被聚来的几朵白云半遮半掩。云形宛如一张神色悲悯的胖脸,头顶日轮金光,微微斜着,天空奇景引得记者拍照声咔嚓不断。   “这些小恩小惠可不够。”陆寒霜灵力透支,唯剩精神力可用,临湖区地震非是天劫算计,受灾者本都命不该绝偏命丧于此,熊老天指望他施手,不割块肉怎行?   把上面那位晾到一边,陆寒霜唤了声仰头发傻的小组长。   小组长一个激灵回神,瞥见青年招小狗一般“附耳过来”的手势,换成军友他早怒骂出声,可怠慢他的变成能一掌拍出神迹的手,只能咽巴咽巴怒气,郁闷凑上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状。   一番低语,小组长不再轻忽,屁颠小跑去向总指挥要人,总指挥犹豫一下,派出一组军人跟着青年行动。   ……   “人不够!”简易医疗棚里,一位年轻志愿者表情夸张地学着陆寒霜的话,“——高人当时这么回复首长。我正给兵哥发水呢,那哥们吓得水都掉了,没见谁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跟首长说话。”   志愿者讲得绘声绘色,“首长哪能乐意啊!你说你一个外人,给你一队让你随便折腾都是看你有本事给你面子!你还敢嫌少?这不得了便宜还卖乖?紧接着,你们猜怎么着?那高人眼皮一抬,冷冷淡淡地说,‘下面埋着1573具死尸,231口活人。70人濒死,157人重伤,4人轻伤。人手足够,231名活口一个不会少,不然——’高人轻飘飘打量一眼派给他的一组兵,‘不然,能救活的不超过40人。剩下191条命,你自己考虑。’”   “首长同意了?”   “当然没!先别管是真是假,这口气忒狂妄,不是给首长没脸?”志愿者唾沫横飞,“高人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又说,‘你不同意,还有一个方法……’”   众人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一句,“然后呢?”   “然后我就过来送东西了,哪能呆那么长啊。”   ……   萧衍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倒嘘声,理了理思绪——他被救了!救他的是一个不知长相身份的神秘高人。男志愿者吹得神乎其神,什么大发神威令天生异象,旁边人纷纷啐他,“瞎几吧吹!”“胡扯的故事都编不全!”还有清醒被救的反驳说真有其事,真真假假难辨,乱嗡嗡吵得人头疼。   又一个担架抬进来,挪到萧衍旁边床位。   男志愿者惊叫一声“高人”,连连追问怎么回事?抬人的那位接棒吹嘘。   “——你不知道诶,这神人问首长要了一叠A4纸让那组军人举着,他挨个从军人面前经过,眼睛跟X光似的,目光往那白白的纸张上一滑,没用任何打印工具,就烙出一个清理区一个清理区的画面,全是废墟里的透视图,跟蜂巢一样,几个活口,位置在哪儿,危不危险全一清二楚!兵哥们眼都瞪直了,首长也好久说不出话,不过想改口也晚了,神人一弄完就虚脱地晕了过去,估计是消耗太多法力,撑不住了!喏,首长让抬来打瓶葡萄糖。”   众人不识这洪荒祖师用精神力拓印玉简的基础技能,一个个听得一愣一愣,敢情今儿个集体吹上瘾了?   从高人到神人,搬山、透视、凭空烙画一件件匪夷所思。   有半信半疑,有全当玩笑,有轻嗤冷嘲,一个个目光汇向戴着帽子的话题人物,向护士起哄道,“得!摘了帽子给咱们开开眼,看看这高人神人的到底是个啥尊容?”   轻微的布料摩挲声后,整个医疗棚骤然鸦雀无声!   萧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   隔了许久,哑然失声的众人中终于有人呐呐出口,“乖乖!看了这脸我还真有点信了,长得真邪乎真像个仙人!哥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同性生物能长成这模样,比电影里的精灵王长相都魔幻!”   陆续有被救者送来,提供各种佐证,煞有其事。话题围着神人绕了一圈,跑到萧衍身上,“听说神人直奔锦荣大厦,专门给瘫痪的这个喂了一颗药丸,这俩不会认识吧?”   萧衍思索着,腰背突然一片滚烫,瘙痒难耐偏偏又动不了,有护士发现异状,急叫医生!   “——就知道会出问题!”   抬回萧衍的医生想到喂给病人黑乎乎不知材料的药丸,赶忙放下活走向萧衍,心头火气再次浮上来,忍不住碎碎念叨,“可别又是什么民间偏方还是包治百病丸的……唉,医学界可不流行复古 ,偏偏总有些人迷信土方,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好有坏很多还未经考证,一不小心就会吃出问题。”   医生检查着萧衍的身体,嘴里的碎碎念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满肚子窝着的火气,跟个屁一样,响一声就放没了。   护士们同样满脸意外。   “怪了!”一同救出的病人,旁边这个胳膊被钢筋压迫轻度肌肉坏死的还没好。反而这个伤口感染病情更严重预计可能要高位截肢的,腐烂的位置居然开始痊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是那颗药。”医生喃喃,低头看了下手表,“这才过了半个小时,可以说刚吸收就有了奇效,要不是亲眼看到,真难以相信。”   难道世上真有灵丹妙药?如果能推广起来该有多少民众受益?医生想着想着心头一片火热,盯着萧衍的胃,很想伸进去把没消化完的药渣掏出来研究研究。   萧衍猛然一声惊喘,油锅里逃生的鱼一样翻开眼皮!把围观奇效的医护们吓了一跳。   萧衍侧头望向身侧,微微怔住!陆寒霜?这张清俊绝尘,集天地之灵秀的容貌世上不会再有第二张。   他不是NPC吗?   怎么会跑来这里?   萧衍不让护士搀扶,独自坐起,想着刚才迷迷糊糊听到的匪夷所思的内容,目色渐深,这个人在现实中还真是同网上一样神秘而引人瞩目。他摸了摸腰背愈合的伤口,心里疑惑渐起——一个只在三个月前萍水相逢照过面的NPC(人),难道真像他们所说的专门跑来救他,当时他还打算砍了陆寒霜。   ……   陆寒霜揉额醒来,问的第一句便是,“我睡多久了?”   “十分钟左右。”   陆寒霜寻着低哑虚弱的男声抬眸,撞见一双黑洞般的眸子,深邃而压抑,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仿佛被积年增长的阴郁遮掩,猜不透其中想法——男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目光深沉,若有所思。   一张灰蒙蒙的脏脸,能辨别出瘦削的轮廓,扎针而清理过的一小片皮肤过分苍白,透着病态。陆寒霜感到有些眼熟,记忆里萧定天多次偷偷看望孙子,他的眼熟当然不止于此,他想了想,终于想起三个月前想要砍死他的玩家“天衍”,一张下调了许多仍与现在有几分相似的长相。   陆寒霜没有深究便宜孙子经历的打算,目光穿过萧衍,瞥见窗外的云皱成一团团一揪揪,像熊老天拧巴的脸。   时间争分夺秒,搜刮着被困者的生命。陆寒霜查探内府,短短十分钟恢复不了多少,起码不够再施展一次大型灵术。   有人进来,送新一批获救者去隔壁区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与检查。陆寒霜交代萧衍一句在医院等他,不等回复,便拔掉针头戴上帽子离开。   原来真是为他而来。萧衍眸中波澜震荡,沉默良久,拒绝了转去医院,让护士找了辆轮椅。   ……   总指挥心头悬了把刀。   他只见识了陆寒霜的凭空烙画的本事毫不作伪,不能确定透视图的准确性,先照图拿机器蜘蛛确定一下有生命存在才行动。   一个红旗下培养出来的三观正确好军长,仅凭一个神神叨叨的图纸,短时间内能做出这种决策,已经是冒了风险带了赌性。   有收效还好,得利于民,哪怕有人以作风问题找茬摘他果子也都是小事;没收效才是鸡飞蛋打,一顶“推崇迷信”的大帽子压下来,别说前头苦劳被抹掉,今后前途说不定都要断送。   来回耽搁了时间,半个小时只救上几人。挖掘越多越验证陆寒霜的准确无误,一想到随着时间流逝,本有希望活下来人会无辜丧生,总指挥的爱民心切压下了私心,管他呢!   总指挥大手一挥,分发下图纸,各区域按图作业!全军动起来!大刀阔斧!行动、行动、行动!   且不说下面拿到图纸如何惊讶揣测?总指挥掐着表,想着半个小时前濒死的70名受灾者是不是已经命悬一线?能不能撑到救援到来?心焦难安!   他想到那位神秘高人,人不经念叨,说人人到,一抬眼,陆寒霜正远远走来,总指挥立刻迎了上去,欲言又止。   “改变主意了?”陆寒霜无意为难他,先一步出口。   总指挥点头,没再犹豫。   “我现在没法施术。”陆寒霜说了前半句,总指挥微露失望,陆寒霜便吐出后半句,“所以只能借助外力。”   “外力?”总指挥不是很理解,但立刻表示有话尽管吩咐,要人有人要物有物!   陆寒霜并不客气,“我需要两样东西。一是我的道童,应该正围着戒严带打转,一是把灾区内的玉石全部挖来。”   有人以盘玉为雅好,称玉可挡灾,不无道理。玉石长时间被灵气盘养便能生成灵石,作为灵胚,玉是传导灵气的最佳媒介,可用以制作法器。   总指挥直接派出两拨人行动。   命令稀奇古怪。下面接到消息的军人相互侧目,前面接人的还好说,纳闷一下便不再多想。后面寻玉的简直满心愤慨!这时间不积极救人,怎么还要去坍塌的珠宝店寻玉?这是要财不要命了!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他人死活!可耻!可恨!   路过各作业区汗流浃背、忙里忙外的军友们,听着机械运作的轰隆隆声,一行派去寻玉的特种兵心不甘情不愿按导航索店,深觉大材小用。   一个黑瘦特种兵呵呵一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有本事的,居然能请动救灾总指挥亲自下令,浪费国家资源谋私利!”   陆寒霜率先接到道童买来的雨伞,透明伞面,绿色伞柄。道童还想向他诉说被拦在外面的焦急委屈,陆寒霜摸摸他的小脑袋,轻飘飘递去一个眼神堵着了道童的泪意,“乖,去旁边等着。”   一箱箱一盒盒各色软玉与硬翡摆在面前,陆寒霜弯腰伸手一一掠过,挑选品相玉质极佳的,感觉到投注身上各种不善的目光。 第6章 套路深深   “——就是他?遮遮掩掩的。”黑瘦特种兵瞪着观摩玉石的戴帽青年,向左右军人询问他的来历,立刻有熟知内情的讲述各种异事。   几位特种兵对视一眼,半信半疑,“你们觉得……?”   “都是当兵的,他们没必要特意造谣撒谎。”   “总不会是逗我们玩?”   “你看看那几位兵哥满脸的激动崇拜,要真是演技都是影帝级群演了!”   “……不排除添油加醋的可能,但无风不起浪,应该还有点真本事。”尖刀队长下了定论,其他人都安静下来,齐齐盯着戴帽青年挑挑捡捡。   特种兵由于执行的任务性质不同,见多识广,还与国家特殊部门合作过,并不意外有能人异士。   他们曾去缅甸出任务,当地翡翠闻名世界,也学了个皮毛,自然一眼看穿,但凡青年挑拣出来的无不是翡翠珍品,其中一个还是帝王绿的镇店之宝!玉不太了解,可只看色泽光感就知道青年只拿精品。   “这人虽然有本事,但这些珠宝……听首长的意思是用来救人的?”有特种兵啧了声,这行为很难不让人怀疑。   “花钱买命?”   “我看不像啊,听说他先前救人挺无私的,二话不说就出了手,根本没掰扯条件。”   “还不是待价而沽?现在不都这套路,先送货上门再付钱,这些江湖术士把电商这套都学精了。国内打压严重,他们不好明着开店等客上门,别等不着客先等来封店的警察,就先上来主动给你看看本事,再卖个好价钱。”黑瘦特种兵刚说完,陆寒霜突然抬头望来。   “怎么还有黄金?”清清冷冷的声音让说话的几个特种兵一静。   “嘿!上有所好,我们这不是投其所好吗?”黑瘦特种兵再次暗讽青年贪财。   别的军人开始清理废墟了,他们还奔赴第一线跟着搜救机器蜘蛛穿梭在最危险的建筑里,现在全军出动救人,他们反而被调过来帮忙挖珠宝。挖完还不能走,要守着这人!不好,再挖!不够,再挖!军令不可违,他不能不服从,心里实在不痛快不服气,“您要是觉得满意了,行行好,放我们回去救人。”   “猴子!”尖刀队长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黑瘦特种兵,示意他管着点嘴。   陆寒霜像听不出他们的暗讽,淡淡收回视线,把黄金扔到一边,“做法器不用黄金。”   这套路不对啊,表情纹丝不动,眼神里咋一点暗喜都没有?嘿!挺能装,放长线钓大鱼是吧?   猴子小声嘟囔,“只听说用尸油人骨陪葬冥器什么的做法器,还没听过要用玉石珠宝的,这‘成本’可真高啊。”   旁边一个特种兵见队长眼睛里都快射飞刀了,生怕猴子再口无遮拦,赶忙截住话头打圆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估计是咱们孤陋寡闻吧。”   陆寒霜一番挑拣,对此界的玉石品质有所了解,把没选中的劣等玉石全部推开,指指稍微还能入眼的,“按照这个标准,再找一些。”   呵!感情人眼光高着呢,果真是挑大鱼!眼里都是镇店之宝,烂大街的黄金还看不上。猴子给队长一个“看吧,还不信我说的”的眼神,这青年胆肥撑死天,挖别人的东西一点不亏心。   尖刀队长冲猴子摇头,示意队里这根有名的搅屎棍安分点。凭他常年走南闯北识人无数的经验,总觉得这青年没这么简单。   他本能的,感到一股压力。   陆寒霜可不理会别人心理作何想法,一介小小凡人的喜怒怨愤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洪荒开山祖师,虽喜怒不显于外,亦狂亦傲。   他抬抬眼皮,补充,“速度快点。”   他让总指挥找最好的兵,争分夺秒的事还消耗了十来分钟,若放在洪荒大能对决早都死得渣都不剩,浪费的分分秒秒是受灾者流逝的生命力,其珍其贵,远甚玉石。   ……   萧衍遥控着轮椅穿梭过清理出的道路,但也有轮椅无法跨越障碍。陆寒霜位于地震坍塌最严重的区域,通路杂乱还没完全清障,轮椅难行。萧衍停在一个拐角,隔着断壁残垣,注视着一街之外。   陆寒霜不顾脏污席地而坐,不为外界视线所扰,全神贯注地把一个个玉坠连成串,一串串玉石珠串挂在伞骨尖。   翠盈盈,紫幽幽,红艳艳,黄澄澄,蓝湛湛,正午天光大亮,各色光晕映着陆寒霜玉白长指,似有彩虹穿梭其间,妙不可言。   萧衍出神间,拐角蹿出一个行色匆匆的胖男人,着急没看路撞上轮椅,被震退几步磕在地上,挥舞着粗短肥的胳膊像只翻壳乌龟,老半天才爬起来,浑身肥肉累得微颤不止,气喘吁吁道,“你、你傻了啊……傻杵着不动……”   待抬头看清撞他的罪魁祸首,胖男人特意瞄了瞄萧衍的轮椅,含糊啐了声什么。   这种恶意萧衍遇到多了,目光滑过胖男人便收回视线,大中午呢,那一圈阴凉视线愣是让胖男人出了层冷汗。   胖男人不依不饶,“那个——”   四下张望,随便逮着一个不远处经过的军人,“你,对!就是你——你过来给我把他弄走!一个残废堵在这不是妨碍救援吗?!”   军人耸耸肩,直接打旁边过去,胖男人顿时更气了!   “我还指挥不动你了吗?!”回头见萧衍已看向别处,一副无视他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的样子,胖男人黑了脸,“知道我是谁不?你一个残废还敢瞧不起我?!”   胖男人气不顺,猛然暴起一脚踹向轮椅的轮子,想把人掀翻在地——萧衍躲得再快,也只借着单臂险险挪下轮椅,另一只手则狠狠抓住胖男人踹出的脚,把人拖倒在地,疼得胖子嗷嗷直叫,就要破口大骂,抬头猛然撞见萧衍狼一样阴沉沉渗人的目光,声音突然哑了!   萧衍放置身侧的手不断握紧掌中的半块碎砖,手背青筋暴起,像在蓄积力量,又像在压抑怒火——胖男人突然心里发毛,不停后退,偏偏萧衍力气奇大,胳膊一横把他两只腿压得死死的。   胖男人徒劳蹬腿,挥舞着拳头扑腾,怂得连回身和萧衍撕扯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口头威胁,嚷嚷着自己是救灾副总指挥,企图以权压人,看样子是真怕萧衍一时冲动做出点不可挽回的事。   萧衍毕竟有理智,隔了许久,待胖男人被他盯得脸白腿软,终于松开手,“滚吧。”   胖男人弹起来一退老远,撅着屁股离开前还要虚张声势撂下一句,“我可不是怕你!我是着急有事才先放过你。”   萧衍只当苍蝇嗡嗡飞,用擦破皮渗血的两只手拖着身体爬到轮椅边,扶正,费劲挪了上去,等他坐稳,抬头发现胖男人已经跑到了陆寒霜面前耀武扬威,还指着救灾总指挥的鼻子破口大骂!   ……   胖男人是临湖区区长,地震发作时他去市政府开会,躲过一劫,天上砸下个大馅饼,被委任为这次救灾的副总指挥,上面不知抽了哪门子筋,空降一个压不住的副省级少校担任总指挥。   这几十年国际霸主之争穷图匕现,军部跟着水涨船高。近些年天灾频发,仿佛一股东风,令军政之间微妙起来。   救灾原本归政府管,军部通常只借兵干活,中央却频频提调参与直接指挥工作的中层军官担任副指挥,平添军功。   前一阵表彰救洪总指挥,网上就闹出“总指挥调度不当,数万军人拿命填政绩”的新闻挑起舆论。现在他这,指挥权干脆颠倒个个。   总指挥是实权军长,兵权硬人更硬,做事雷厉风行。   胖副指挥直接被从第一线架空,丢去管搭医疗棚、食物配给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两天过去,他急急忙完还不等有什么作为,上面又把防疫防化的事丢来,丢一根骨头玩具打发狗呀?   气得人肝疼。   他承认总指挥是“干大事”的,前期救援工作十分迅猛到位,才三天就救出大量区民,开始清理废墟、救生两管齐下。他坐个顺风车捞点政绩无不可,可今天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让他坐不住了!   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总指挥,见识了不知哪儿来的“高人”装神弄鬼的伎俩,居然昏了头,大张旗鼓帮忙敛财。   人干事?!   往前线一走,还没见着江湖骗子,一路上全军不知怎么又紧张行动起来,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糊里糊涂他也没心思管,满心都是终于揪着了总指挥小辫子,有机会摘了功劳。   “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年纪轻轻不学好,整日净想些歪门左道的捷径!前一阵我们区还逮着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气功大师’,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把一圈名流富商耍得团团转!”   胖副指挥满脸不屑,伸手去夺戴帽青年做成的法器,没成功,被青年闪身轻松避开,雨伞下缀着一串串宝石随着身形摇晃,晃得胖副指挥眼花心迷。   他掩饰丢人般抹了把脸,摆出一副正义凛然,转头怒怼总指挥,“苏军长,我敬您是个军人!没想到您竟然辜负国家培养,轻信这些乌七八糟的骗术,还假公济私、以权谋利!您今天的失职行为我一定会向上面如实汇报!让——”   胖副指挥声音戛然而止,眼一闭,没声了。总指挥不愧他“干大事”之名,一个手刀把人弄晕了事,往旁边一推。   “抗一边放着。”转头冲青年露出歉意,“不用理他,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   陆寒霜点头,没把这一节闹剧放在心上。他先抬头望了眼天,心道,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又补充道,不算在功德内,要还的。   皱巴巴的云脸被晾了许久,懵懂神智还不明白陆寒霜的狡诈,忙不迭眉开眼笑应承,生怕他反悔。   陆寒霜这才看向废墟,目光掠过几个最濒危的受灾者方向,闭上眼睛,举起法器。   总指挥凝神等待,周围忙碌的军人也时不时飘过来几眼,目光最为热切的还属特种兵们。   青年从头至尾都未跟军长讨价还价私藏玉石,把一串串昂贵不菲的玉石随意挂在一把廉价雨伞上,微微一动,玉石珠串碰撞发出叮铃脆响,他们睁眼看着都心疼,偏青年还漫不经心,像真只当它们是“法器”,一点不在乎玉石磕碰出个好歹。   猴子抬眼一扫,见包括队长在内,特种兵们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青年,不得不服,论装模作样,这青年绝对祖师级的!昧个财宝都做戏做全套。   他扯扯嘴角,颇有些众人皆醉我独醒。   腹诽,等会施完术,顺理成章把“法器”带回家,到时候忙着救人谁还记得拦着人先让把宝石摘下来再走?就是有想起,众人被高人技术折服满怀敬畏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人清风朗月怎么可能会贪这些俗物?肯定是忙累了没注意忘了,大张旗鼓嚷嚷出来不是不给高人脸,让两方都尴尬?至于东西夹带出去还能不能私下追回,就看这高人逃跑躲藏的本事了。   这世道,假术士坑蒙拐骗不可怕,真术士耍起套路才是可怕!   猴子敬佩总指挥为人,却不赞同总指挥的行为,反而胖副指挥的“以权谋利”说中他心坎。这胖子人品不行,但有他在保管青年没法安安生生把宝石偷渡走,猴子不由开始祈祷让这胖子早点醒吧!   尖刀队长不经意瞥见猴子的表情,似乎能从他满脸暗讽中猜测出他丰富的内心戏,一巴掌糊过去打歪他的脑袋,“又瞎想什么呢?” 第7章 手工法器   “开!”   陆寒霜睁眼一声短喝!雨伞“砰”一下弹开。   他把器灵打进伞里,轻轻一推,简易的雨伞法器腾空飞起,越升越高,悬空旋转,各色玉坠伞帘飞起、甩开、展成一圈,顺着旋转方向舞动,无形空气似被搅得涌动起来。   “……有没有感觉气压变高了。”猴子压低声音,收起惯常的嬉皮笑脸,看向青年的目光终于变了,瞄见兄弟们也一个个表情严肃起来,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尖刀队长没有说话,眉头紧皱,抿起唇,似在空气中感受着……   一种充盈感渐起,无形中有什么物质填满空气,挤压着氧气也挤压着立足空间,渐渐响起一个个喘粗气声。像高原上越爬越高,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又像身处大浪淘沙中,每每沙河涌动便头晕目眩。   尖刀常年游走生死间,对危机的判定很敏锐,队长犀利的目光扎向戴帽青年,这一招简直可以杀人于无形。   “起!!!”   一声暴喝,震得心跳加速、头晕恶心的人们一个激灵!周围压力闻声顿消。   填满灵气的玉石幻化出各色光影,圆珠,玉佛,玉菩萨,十二生肖,花鸟鱼虫,花样繁多的玉石化出花样繁多的幻影,环绕雨伞,花开般越幻越大,赤、橙、黄、绿、青、蓝、紫,光彩交错呼应,衬着玉石百态,美轮美奂。   特种兵们隐隐意识到青年实力高深,尖刀队长目光滑过各种玉石光影,瞟了眼猴子,低语,“……是我们小人之心了。”   “如果他最后把玉石再摘下来还给首长,我才承认这是真·法器。”屡屡出言针对陆寒霜的猴子心里已经开始服气,嘴上还要逞句能。   伞器高悬。   随着光芒覆盖,四面八方一群又一群建筑碎渣腾空飞起,空出的地方都是危情最险的一些受灾者。   一个一个命悬一线内心绝望的人迷迷糊糊看见阻隔视野的钢板砖块一点点消失,开出深井般的通道,露出一小片天空,恍惚以为自己升了天,要奔赴黄泉才见到异象。   心中求生执念一泄,正要陷入昏沉,便被救灾总指挥的一句厉喝,“赶紧行动啊!”震回人间!   他们没死?他们还活着!目光穿过清空的“井”道,看到一个个绿装军人可爱可亲的脸,受灾者们喜极而泣!   特种兵们得偿所愿,再次奔赴最前线救助最病危的一批受灾者。猴子抬着只剩半口气的幸存者爬上地面,经过戴帽青年,张了张嘴,怎么都说不出服软的话,现实容不得他纠结着小心思,被队长催促向前,跑远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   伞下方,青年沐浴着翠色光晕,时而金光隐现,恍若神人。   ……   驻守的灾区记者面色激动涨红,像目睹了震惊世界的大新闻,尖着嗓子掐着摄影师的肩膀,叫嚣着一帧都不能漏掉!   记者们不远处,一个坐轮椅青年的表情与他们几近癫狂的神色形成强烈对比。   萧衍目光不离陆寒霜。   医疗棚听得再多都不如眼见为实,一把普通的雨伞,一串串玉石,简简单单两样就成了灾区幸存者的救命法宝,不可思议?确实,就像隔着屏幕看着电影里的故事一样不真实,但要说震惊?!佩服?!萧衍并没有那么高尚的情绪,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青年的帽子,看到陆寒霜的脸。   脑中浮出陆寒霜痛苦蜷缩时迸发的刺骨怨恨,这个在现实里比网游里更与众不同的男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总指挥见事态稳定,便从青年身上移开目光,发现记者们蠢蠢欲动,皱了皱眉,已经能想象到大街小巷、铺天盖地刊登着类似——   《灾区救援神人现神迹:大厦建筑堆悬浮数米》   《高人神技多:天眼透析赤手打印》   《传说中的法器DIY教程:雨伞+玉石》等新闻。   总指挥打了一个激灵。   有仙侠网游的前车之鉴,即使真有神异也不能纵容风声。立刻让人拦住想上前采访的记者,安排道,“不该拍的,亲眼盯着他们删掉,告诉他们要懂规矩,不该写的不要乱写。还有,控制好底下不要随便‘造谣’,传播迷信。”   ……   胖副指挥摸着脖子醒来,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怒骂几声,床都没下赶紧翻出电话手表连线省委毕书记。   空中投影出毕书记的3D人像,两人面对面。   胖副指挥一张馒头脸皱成包子,叫魂似的抱怨,“书记啊,您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啊,那个姓苏的行事简直狂妄跋扈!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没关系,可他怎么能不把您放在眼里?!”   “我作为您的人,代表咱们省代表您的面子,我只不过稍微反对他一下,他居然敢诉诸暴力把我打晕!我这一晕一个下午,脑子昏沉沉的,可别有什么后遗症……您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   毕书记摆摆手,很了解这货德行,“你说说他怎么跋扈了?”   提起这茬,胖副指挥满肚子牢骚,“就说我这副总指挥的工作吧,当了跟没当一样,一开始就被打发一边,忙完后勤忙防疫……”   毕书记再次打断,“人都救完了,剩下的主要工作就是灾后重建和防疫了,他已经开始全面清理废墟垃圾,你不管防疫还干看着呀?”   “……救完了?”胖副指挥表情傻愣愣。   紧接着义正言辞道,“书记啊!这才过几天啊,救生七日节点还没到呢,要是还有幸存者呢?人光喝水不吃东西还能撑个六七天,这还没到人体极限,他怎么就敢拍胸脯保证说救完了?这种狂妄自大的风气绝对不能纵容啊书记——”   眼见胖副指挥又要嚎上,毕书记再次掐断话头,“小庞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死守着时间。”   又道,“灾区人数已经全部清点完毕。不论是流动人口还是本地人口都与记录完全吻合,活能见人死能见尸,一些不在记录内的流浪汉都救出几个,行动之高效,史无前例,没什么可指摘的。这么瓷实的功绩别说是你,我看着都有醋,可再眼红也得承认这姓苏的真有本事,你也放宽点心,啊!”   庞区长被毕书记的话震得一愣一愣,怎么会这么快救完了,姓苏的不是还轻信江湖骗子……   “对了!”庞区长瞬间想到可指摘的地方,立刻嚷道,“书记,我还有事没禀报!”   投影里毕书记皱着眉,没完没了是吧?这小胖子的秉性他一清二楚,敷衍一句还有事忙,迅速掐断通讯。   庞区长再拨,就成了忙音。他颓唐躺回床上,烙煎饼般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   2·29临湖区8.5级地震,事隔三日,便迅速完成救灾作业,成为近二十来年救灾模范事例,得到一众褒奖。救灾总指挥陆续接到一连串的来电赞扬与好奇求解。   夜色如墨,勾勒出一排排绿色军帐,不远处机器轰鸣声未歇,总指挥帐篷里同样灯光未灭。   静谧中唯有纸页沙沙作响。   总指挥伏案,清点一份份回收的图纸,来回数了三遍仍有些不放心。   每个作业区被困人数、伤势轻重与图上呈现的分毫不差。他给的说法是出自最新研发的大型救灾仪器,还处于试验保密阶段,严格吩咐各作业区组长不能泄密。   作为深知来源者,他不得不承认天下之大人外有人。原以为青年只是个会些“隔山打牛”这种神秘功夫的民间高人,可“法器”这玩意,明显是道士的手段,青年到底是什么身份?   “首长!电话。”一个通信兵跑来,打断他的思路。   电话是他顶头上司,军区老司令的。   先肯定了他的工作表现,又询问了收尾等问题,总指挥有问就答,老司令很是满意,紧接着想起灾区传出的一些流言,话题一转,“小苏啊,今天底下打着贺喜的名头,给我讲了一些神奇的故事,时间是今天,地点就是你主持救灾的临湖区……”   老司令没点太明白,苦口婆心道,“你知道,身处咱们这个位置,无论心里信不信,面上都要保证政治正确。我还指望你接我的班呢,可别临到我退了,你又弄出点把柄把自个栽进去。”   “是我考虑不周。”苏军长并不争辩。   “你怎么处理的?”   苏军长如实汇报完,道,“闹成这样,功绩是大了,也太招人眼,述职报告都没法写。”   “怎么没法?——实验中的具备大面积全方位探测生命与透析地形功能的救灾设备。你怎么跟底下说的,到时候就怎么写。”   “可我没有啊。”   “你有。”   苏军长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老司令的意思,有了这次功绩,再有救灾抢险活动他必会得到重视,亦可再次与这位高人合作,当成秘密武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你准备两份报告,一份明面上入档,另一份你明白的……关于你遇见的那个高人,等你回来再好好跟我说说。”   司令交代完,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我请了高僧给死难者超度祈福,明天你亲自去接一下,这对咱们军区形象、舆论方面有益。别再说什么军人只需要保家卫国不需要表演作秀,你这破性格得改改。还有,到时候别给人摆脸子,你以前不信这些我懒得说你,你现在既然肯信了,就对人家有点敬畏之心。”   “唔唔。”苏军长敷衍应着,即使信他也只信了这一位高人,谁知道那些高僧是不是上班念经下班吃肉的假和尚。 第8章 祖孙摊牌   陆寒霜施完术,顺着芒刺在背的方向,才发现本该去医院的萧衍一直在不远处望着他,走哪儿跟哪儿。晚上,苏军长把陆寒霜安排隔壁湖西区一家星级酒店,陆寒霜便把人带了回来。   套房客厅里,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   萧衍坐在轮椅上,探不清陆寒霜的底,并不急于出口。陆寒霜坐在对面沙发,亦不是善谈的。   沉默在大厅里蔓延,女主持赞扬着临湖区救灾成果,高亢激动的声音响彻室内,“……来自龙虎军区的苏长明军长卓越的救灾指挥堪称近二十年来之最,现在让我们采访市民,谈谈对这次救灾成果的看法。”   “所有功劳都成了别人的,作为幕后英雄,你就没有一点想法?”萧衍语含讽意,打量着陆寒霜毫无瑕疵的侧脸,上面没有一点败坏美感的负面情绪,高尚到让人恶心的程度。萧衍喊了一声,“电视电源关闭。”   声控电视黑了屏,陆寒霜这才把目光投向萧衍。   陆寒霜早先也奇怪,华夏本土的道教为什么淹没在历史里,反而是舶来的佛教昌盛无比。排除他不理解的政治原因,可能是道佛理念不同:道修己身,佛度苍生。   现世一切可以盖上“迷信”的东西都被当成虎狼,有道者竟然躲进深山里避世而居,但随着融合程度攀升,现代社会秩序必会遭到冲击。   陆寒霜道,“打破固有观念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道童坐在中间左瞧瞧右看看,不懂两人的交锋,掰着手指玩。这时,响起来客电子汇报音。   ……   门外,一个白大褂男医生正擦着脸,明显刚忙完还来不及整理仪容,开门声一响,医生赶紧把湿巾往兜里一揣,抬头瞟见陆寒霜还戴着帽子,表情闪过一瞬纳闷,支支吾吾道,“我姓李,名珍丸。嗯,我想问问你……那个,中午那阵你不是给一位瘫痪的病人塞了一颗药……就是想问你,能不能借一颗研究研究?”   陆寒霜摇头,转身关门。   “话还没说呢你怎么就——”李珍丸一急,伸手塞进门里,被夹得一声嗷叫。   陆寒霜松开门。   李珍丸抱着手痛呼几声,见青年眉宇间洋溢不耐,也不支吾了,忍着痛咬牙道,“你先把话说清楚,要是觉得我中午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但这药我要来完全没有任何私心,是为——”   “没药。”陆寒霜打断他,“那颗是宗门库房里最后一颗。”   “……宗门,是什么宗门?敢问——”   没等李珍丸说完,有了先见之明的陆寒霜先把人轻轻一推远,再合紧门,砰!干脆利落。   拐角电梯口,等着一个照镜子的女护士,见李珍丸蔫头耷脑走来,盖上化妆镜,上下打量一圈,夸张道,“我说药丸,你这手咋肿成猪蹄了?没说通上演全武行了?也不掂量掂量你这弱不经风的小身板能不能受住?”   “滚,门夹的!”李珍丸推开女友凑过来的小脑袋,闷闷走进电梯。   女友跟进去,帮忙按下层数,瞧着李珍丸杵在角落垂着个脑袋,“不就是出师不利嘛,看你神思不属的,想什么呢?”   “我想……”李珍丸抬头,语气里透着几分不确定。   “想什么?”   “……回去学中医。”   “药丸,你是不是烧了?”女友贴上李珍丸脑门,“是有点热。你当初不是说中医有局限性,西医才是你放飞的土壤?为了学西医差点没被你爸打断腿,这又是何必呢?别是看这些年中医热烧起来,你那个小天才堂侄打着你家祖宗的名义混得风生水起,眼热了吧?咱可不兴这样。”   “我是真想学了。”   女友见李珍丸神色认真,渐渐透出坚定,趁机摸摸男人的脑袋,“你知道,我总是支持你的。”   “你真好。”李珍丸抱住善解人意的女友,一时没注意到头上动土的魔爪。   两人电梯下行,旁边上行的电梯里挤满十来个军装男人。   ……   陆寒霜回屋摘下帽子,见萧衍似有话要说,想来等待的时间足以让人组织好语言。   陆寒霜落座等了一会儿,萧衍亲自给陆寒霜斟了杯茶,陆寒霜接过轻抿一口,并不喜欢拖泥带水,“有话直说。”   萧衍正要开口,玄关再次响起声音。   陆寒霜皱眉,不打算搭理,“继续。”   “叮咚,您有新的访客!”   “叮咚,您有新的访客!”   “叮咚,您有新的访客!”   萧衍瞥了眼玄关不屈不挠持续叫唤的小喇叭,“你先忙。”   陆寒霜拿上帽子起身。   ……   再次打开门,一伙壮男里三层外三层围满门口,推推搡搡,引起过路客房服务员侧目。   陆寒霜堵住门,一点没有请人进去的谦虚客套。   尖刀队长走出来,“明天我们就回去了,底下的兵想来跟您告个辞,不过我瞧好多受了伤就把人压在医院没让来,就我们几个做个代表。”   陆寒霜轻轻颔首表示知道,进屋取出一个黑袋子递给尖刀队长,便露出赶客之意。   队长不解接过,袋中是一堆粉末。   “帮我还给你们首长。”陆寒霜想了想,难得解释道,“临时法器是一次性消耗品,玉石寿终正寝化作齑粉,这些不是面粉,是玉石粉末,可以拿去验。”   一下午的接触,队长多少了解这人不争不辩的疏淡性格。这态度,明显是发现了下午特种兵们态度恶劣,防着让赔钱呢。   尖刀队长面露羞愧,剜了一眼人群里躲着不肯上前的猴子,既然青年都知道了,这个屡屡出言讽刺的祸根必须表态。   猴子吭哧半响,才隔着人蚊子嗡嗡似小声道了歉,没担当的怂样让队长恨铁不成钢,钻进人群把猴子拽出来,按着脑袋压弯九十度腰,逼着他端正了态度,对陆寒霜道,“小小年纪入了伍,欠管教,您多多包含。”   陆寒霜与先前一样,轻轻颔首,云淡风轻,转身关了门。   一行人望望紧闭的门,又互相望望,神色有些无奈。   这人还真是不理世俗人情只求随心所欲,不论别人满怀恶意,还是满心惭愧,皆举重若轻,气度从容。   “这才是有本事的高人,心态超脱,有句话怎么说的?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几人被青年风度感染,朦朦胧胧心有所想,却抓不住。队长摇摇头,果然俗人悟不到高人的心境,拍拍几个皮猴子催促,“走吧。”   ……   陆寒霜再次摘了帽子进去,发现道童已经不在,他揉着额在沙发上坐下,随口问道,“他去睡了?”   萧衍点头,目光滑过陆寒霜颦起的眉,“你很累?”   “说个话的精神还有。”陆寒霜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一口提提神,不想再出波折,直接给出答案,“萧定天。”   “什么?!”萧衍一时没明白。陆寒霜抬抬眼皮,“我救你的原因。”   萧衍垂下眼帘,萧定天,这个名字他自然不陌生——他的爷爷,夜深人静难以入眠时,齿缝里滚了无数遍的名字,“你认识萧定天?他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会拜托你救我?他在哪儿?”   陆寒霜接手这具身体,便不打算否认萧定天的过去,更不在意多一个便宜孙子,“这些问题只需一个答案。”   “你说。”   “你想问的人,就在你面前。”   萧衍立刻明白了青年的意思,猛然抬起头,“这不可能!”眼前的青年最多不过二十出头,“你是萧定天?不,你不是叫陆寒霜吗?”   “陆寒霜是我,萧定天也是。”陆寒霜轻轻一句带过所有内情,他放下茶杯,“砰”一下,像砸在萧衍心里,“想不想认我,你大可随意,不过,从明天开始,我治好你的腿前,你要留在我身边。”   萧衍两条锋利的剑眉像绞在一起,杀得刀光剑影,眉宇间寒光森森,目光迫人,“你真是萧定天?害我瘫痪——连家门都不敢进的懦夫?冷血到十几年杳无音讯的——我名义上的爷爷?”   多年愤恨堆积胸口,他勉强压抑下来不肯暴露丝毫让眼前这人看了笑话,黑洞洞的眼睛里暗潮汹涌,过了良久,才沉着嗓子道,“……你现在是过意不去想回来赎罪?”   “随你怎么想。”陆寒霜的头隐隐作痛,没再浪费口舌,起身进了主卧。   关门一瞬间,大厅里哗啦一阵物品被接连扫落声,表达了萧衍无处发泄的怒火。   陆寒霜并未深想,用一个局外人的姿态处置一个失职爷爷的身份会让萧衍作何感受,或许想到了,也不会在意。   洪荒祖师爷这种生物,站得太高看得太远,心怀大慈大悲大爱大义,但物极必反,目光高远便会忽略近前眼下,忽视小节,凡人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皆不入眼,堪称凉薄入骨。   主卧里的双人床旁有个沙发,道童便盖着毯子蜷缩在上面。此时听到大厅的动静,惊醒坐起,探头隔着门倾听,陆寒霜摸摸他的脑袋让他继续睡,便越过沙发上了床,即没有邀请道童同眠,也不打算让出床。   合衣躺下,陆寒霜慢慢舒展筋骨,运转功法回复灵力的耗损。   时而遇到阻塞——陆寒霜皱眉,是趁虚钻入体内的怨气。这玩意时刻对他虎视眈眈,不尽早解决会成为修炼路上的隐患,目光滑过手指,浑厚怨气要用等量功德化解,这次救灾所得不及百分之一,路还长着呢……   顺着灵力运转把体内怨气从毛孔排出,辛苦片刻,陆寒霜疲惫闭上眼睛,一夜无梦。 第9章 特殊部门   晨光熹微,给沉睡的古月市笼上一层薄光,麻雀从道旁树的枝头跳上电线杆,叽叽喳喳叫醒打瞌睡的清洁工,他们控制着清扫机器,辛勤的身影遍布四通八达的街道。   车流稀少,一辆私家车停在道旁,司机脑袋伸出窗外抽烟,超速的黑色商务车从旁驰聘而过,带起风浪,震飞司机留海。他骂了声娘赶紧照下车牌,准备举报呢一翻照片,咦,副驾驶席打哈欠的男人侧脸挺眼熟?   正是昨日在电视里风头无两的苏长明。司机想起被救上来的表外甥女,默默收起手机,自动补全理由,“开这么快,出任务呢吧。”   黑色商务车奔赴机场,睡过头的苏长明正揉着脸,突然又来了电话,说国家某神秘编制分驻古月市的部门待会派人过来探查震灾内情,让他去接人。苏长明纳闷着“内情”一词,挂了电话嘟囔一声,“真TM事多。”   车到机场,已经在广播目标飞机航班落地的消息,苏长明匆匆赶向接机口,一阵女声尖叫远远传来,离得越近吵闹越大,可别是来了明星?   苏长明一脸“真倒霉”的表情,越过挤挤攘攘的接机群众,探头张望,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领着六名僧人出来。   他不动声色打量一圈。   僧人们年龄老迈,脑袋光洁,点着早已废除的戒疤,并非时下剃一层光头隔月又长一茬的和尚。春寒料峭,一个个僧衣很薄,走路带风似感觉不到冷,精瘦四肢充满力量。   周围女声是朝向队尾的僧人发出。   西装男人向苏长明招手,“这边。”   不少人闻声望来,认出苏长明,小声猜测,“这是请来给灾区遇难者祈福的?那个龙虎军区还真有心。”   人越聚越多,掏出设备拍照录影,咔嚓四起,私语不断,苏长明没再细看,赶忙带着僧人离开。   上了车,西装男人冲苏长明介绍同门师兄弟六人,排行第二的僧人五十来岁,一双圆鼓鼓的牛眼,两条粗眉活像毛毛虫。   苏长明多看了几眼,浓眉僧人眉毛一飞,立刻怼了过来,“看猴戏呢?”显然对眉毛问题很在意。   方脸僧人目光扫来,先向苏长明致歉,“师弟脾气暴躁,请施主包涵。”   “大师兄你不讲理!他自个眼珠子乱瞟瞎瞅,怎么又怪上我?”   “别忘了你是一个长辈。年过百半了还总当自己是十几岁不懂事的小孩?风风雨雨的。”方脸僧人沉下脸,“回去再教训你。”   师弟们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参与其中,浓眉僧人撇撇嘴,“你只会欺负我,之前那个香客不过盯着小师弟多看了一会儿,你护犊子的连签文都不给人解,一年上百万赞助的大客户就被你这么气走了。”   苏长明瞄向最里面的小师弟,法号了劫,长得宝相庄严极为周正,双耳垂肉,唇间含珠,相貌模糊了年龄,似二十八九,听介绍人说已经四十有余了。   据说在圈内很有名气,介绍人调笑,这小师弟每次开法会讲经必会引起大片女信徒追逐,比之追星都不遑多让,难怪刚才在机场能引来那么多女同胞的围观注目。   苏长明留心到这位小师弟从见面起竟没睁开过眼睛,正待细究,方脸僧人挡住了苏长明的视线,苏长明微微错开身,方脸僧人一个转身再次遮挡他的视线,苏长明恍悟,大师兄的举动原来并非无意。   苏长明忙道,“失礼。”没再盯着小师弟。   方脸僧人转头继续跟二师弟说话,“……后来不是又招来几位女香客,赞助了好几百万,你要有这本事,我也护着你。”   “你就哄我吧!谁不知道你把小师弟拉巴长大,当爹又当妈,心疼他是弃——”   浓眉僧人一时口快,讪讪停了嘴,小心瞟了眼角落里眉峰不动的小师弟,赶忙岔开话题,“你说师父怎么想的,非要咱们下山?古月市又不是没有寺庙,咱都多少年不接法事了,偏偏让走一趟,还托了佛教协会那个糟心老头当中介,狠刮了——”   方脸僧人可不想师弟心直口快说出中介抽成的事,截断话头,“一场卜算,机缘,善缘。”   机缘?善缘?   二十五年前,师父算出天地有难,恐他老人家驾鹤西去,徒弟们修为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逼着他们日日苦修,除了宣传寺庙时出来讲讲经,差不多可以说不问世事,这次肯多管闲事,是多厉害的机缘?善缘?   浓眉僧人问向苏长明,“除了我们,你们还请了哪些人?”   “倒也没再请别的僧人。”苏长明想着还要去小楼接人,没有隐瞒,“是一些收编的特殊人才要去查探情况,待会可能要遇上。”   浓眉僧人咀嚼着“特殊人才”四个字眼,“……怎么特殊?哪种人才?”   苏长明摇头,要不是上面来电话,他连国家有这个部门都没注意过。   浓眉僧人有些泄气。   苏长明借机道,“赶去酒店前,要绕路去接一下他们,请高僧们体谅。”   浓眉僧人哪还介意,直接催促车开快点!   ……   同样得到消息的还有庞区长,两百磅的胖子腾地从床上蹦起,肿起的小细缝眼射出精光,因布满血丝,有点像走火入魔。   庞区长是个喜欢钻营的,在酒桌的时间比职场多,三教九流交际广泛,消息很灵通,早对这个部门耳闻已久,因其特殊性一直没机会拜会。他先苏长明一步开车赶去。   老家属院旁,一栋其貌不扬的三层小楼,像是普通民居。部门只有写在档案里的编号没有门牌。   “吱嘎——”推开生锈的铁门。   茂盛的爬墙虎覆盖了院墙与楼房,层层叠叠遮住窗户,晨曦仿佛被阻挡在院外,当庞区长踏进院子,被院墙、楼体的阴影包裹,一股阴凉潮湿感从心头沁到脚底,他搓搓胳膊,凑到窗边,扒开带着晨露的厚厚叶子往里窥视。   里面正开会,底下十几个青壮年部员,除了有点不修边幅与常人没什么区别。一个精神矍铄的瘦高老头站在台上,一说话吹飞胡子,中气十足,可能是部门部长。   大屏幕上放着:《地震异常数据相关报告》   这次临湖区地震,区域小,震级高,持续多达半个小时,诡异处颇多。   1,震中烈度没有任何起伏而是不停均匀减弱;   2,震发区域没有地震带,先前未探测到任何地壳活动;   3,震源深度不足百米且随时间流逝不停加深,而随着震源加深、震度减弱。   4,……   自由讨论一阵,老头点了五名没有任务在身的部员出外勤,一个被点中的卷毛小年轻敏锐发现窗外动静,大声嚷嚷出来。   庞区长尴尬挠脸,部长老头是个好脾气的,开窗问明身份,便请人进来,询问起灾区的实际情况。   庞区长盘算着小心思嘴上有些敷衍,余光四处飘,喊破他偷窥的卷毛小年轻时不时投来警惕目光,完全把他当成了窥探部门辛密的贼人。   小卷毛杨阳跟友人良嘉用并不小的声音“私语”,“……说起灾情含含糊糊,他真是救灾副总指挥,不是冒充的吧?”   “这身围,指不定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这种饭局养出来的官……啧,你能指望他多了解灾情?”   庞区长僵了脸,这老头是不是年纪大耳朵不好使,也不管管。四下打量一圈,不知是第一印象太猥琐,还是这些“特殊人才”自命清高瞧不起普罗大众,对他的态度颇为轻视。是后者就好了,想到此行目的,他忍下不满,拐弯抹角说起灾区的神人异事。   本就不可思议的流言,经他口再夸大几分。这些特殊人才颇有些高于普通俗人的自傲,俱是一副冷眼旁观,并不上套。   庞区长越吹越离奇,什么开天眼移山倒海法器威力覆盖整个灾区,连总指挥三日完成救灾作业的帽子都扣到“高人”头上,底下这才一个个皱起眉。   “是同行吗?”   “……圈子里没听说过这号能人。”   “咱们这种普通术士当然做不到,起码得是传说中的修士——不过,从我爷爷那辈起就说是末法时代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真修士。”   “我怎么想起了仙侠网游大热时的事,咱们一个退休的老同事还参与去打假,那会子无数‘得道高人’出山收徒,一群弄虚作假的假道士被吹上了天,不着调的程度跟这区长如出一辙。”   “对哦,人云亦云,没亲眼见一见谁知道真假。”一群部员被带偏了思路,想到另一种可能。   “……捕风捉影吧。”   “那个总指挥也挺悬乎,三天完成救灾作业,有没有可能救灾成果作假?”   庞区长竖着耳朵,模模糊糊听到几个字眼,说到他心坎,没控制住嘴角的笑。他辗转一夜,不仅没有消下抓苏长明小辫子的心思,反而更加眼热,迫不及待扒了苏长明的狐狸皮!   杨阳拉着良嘉走到角落,“我怎么觉得这胖子不怀好意,像打着什么主意?”   良嘉端详庞区长的面相,片刻,应和点头,“糟心玩意一枚,能荣华富贵活到现在多亏祖宗积福,不过福荫快耗光了,先甜后苦的面相……嗯,最近遇到了克星,估计要提早走霉运了。”   杨阳瞟了良嘉一眼。   良嘉摊摊手,“职业病、职业病,别介意,我发誓绝对不会随便分析你的面相!”   庞区长蛊惑老头收编高人,老头一副老神在在。庞区长猜不透他的心思,瞄见部员七嘴八舌猜测救灾内幕,摆出一副忧心忡忡,“早就耳闻你们这些特异人士,有的会内功,能弯个铁隔空取物,还有的能掐会算,很懂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我仰慕已久,要不是你们保密级别太高,我早上门拜访了!”   话锋一转,“灾区的事我也是听来的。你知道,传言这东西嘛,三人成虎,人人一张嘴传得面目全非,我其实并不太信,更不要说这么悬乎的神迹了。”   庞区长毕竟是官场老油条,口风无缝转换,“怕是怕,黑心骗子罔顾人命,废墟下还有人员未救。”   果然有部员脸色变得微妙,其中几个愤慨外露,怒道,“要真是这样,绝饶不了他!”   庞区长还想再添把火,耳朵不好使的老头突然出了声,大嗓门响彻会议室,“这都几点了,还聚这开茶话会呢?出外勤的赶紧准备准备,值班的回到工作岗位!”   庞区长噎了一下,待要对老头说什么,老头一摸表,“哎,快九点了,这苏总指挥怎么还没到?我得去打个电话问问,庞区长,我去忙了,你随意啊!”   庞区长偷偷磨牙,这老头一定是故意的!   他拍了拍公文包,钻出会议室,追上表情最愤慨的部员中跟去灾区的两男一女。   一个男部员正跟同事侃大山,另一个中年男人去厕所吞云吐雾,女部员在茶水间,泡着花茶与同事议论隔壁街挂牌部门,新晋男职员的身材优劣。庞区长逐个攻略,公文包里有准备好的红包,装着古月市著名楼盘售房经理的名片,打过招呼,任选一套房可免首付,只是意思意思的定礼。   请他们帮忙掌掌眼,鉴别鉴别“灾区高人”是龙是虫?事成附上尾礼。   前面油嘴滑舌的男部员熟练打起太极,不肯收不说,还顺便把庞区长奚落一顿。另外一女一男两位部员颇有些清高,推辞几回合,庞区长好话不要钱往外撒,什么“心怀正义、惩奸除恶”几句下来,两人便被捧得陶陶然,接了红包。   ……   黑色商务车停到小楼前,苏长明下车进楼与部门部长打招呼,引着出外勤的六人上了另一辆车,浓眉僧人没机会接触,隔着车窗打量那批特殊人才,心想,是他们吗?师父说的机缘?善缘? 第10章 术法两道   陆寒霜一行三人离开酒店,没有行李拖累,走得很潇洒。   陆寒霜照旧戴着旧帽子打头走在前面,萧衍操控轮椅跟随,目光每每滑过青年背影总有一丝晦暗闪过,显然一夜过去,心情仍然很不愉快。道童在旁亦步亦趋,同只闻其名未曾见过的掌门孙子找话聊,叽里咕噜把宗门内情吐露了个遍,萧衍侧耳听着,不作回应。   酒店门口停着两辆商务车,门童正从其中一辆搬下行李安置。苏长明询问两车人是否吃点早餐再走,高僧不吃外面的食物,部员们吃过才来。苏长明示意司机启程,目光瞥见陆寒霜出酒店,立刻下车迎上去挽留。   两人身旁的一辆车里,副驾席的老头从只言片语猜出青年竟是流言中的高人,悄悄开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上下打量陆寒霜,虽见不着正脸,通身气势很是不凡。   陆寒霜执意离开,苏长明束手无策,老头探头劝道,“小同志,凡事善始善终。这次地震有很多疑点,听说你之前为救灾出了不少力,干脆跟我们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陆寒霜这才望向两辆商务车,掠过后面那辆时目光微顿,这几个僧人竟然是修士,还是洪荒并不昌盛的佛修。   六人中有三人达到炼气期大圆满,分别是长着方脸、浓眉与年纪最轻的三位,只差临门一脚,便可摸到真正的“道”。   不知这里修士圈整体是什么水平,他们几个修为算高算低?   萧定天记忆里,仙隐宗在圈内是个异类。道爷们不爱沾染因果,偏偏仙隐宗爱管凡人闲事,逢国难入世那次留下一堆烂摊子。建国初期,社会上大肆鼓吹人体科学,气功热吹遍大江南北,骗子层出不穷,酿出许多祸果,招致同道骂声不断。还是国家机器快刀斩乱麻一刀切了,才遏制住猖狂邪风。   仙隐宗举门归隐,国家没有放弃游说,宗门不想把同道牵连进复杂诡谲的政治中,渐渐与整个修士圈断了联系。   按照原身记忆,早期灵气枯竭,宗门内最惊才绝艳的是国难当头带门徒入世的那位掌门,结丹修为,其余能筑基的都凤毛菱角,多是炼气期修为,精修一些外门小术,道统之微末,令陆寒霜讶异。   现如今情况是否已经有所好转?   陆寒霜收回目光,应下邀请,抬步迈向第二辆车。   可惜被老头截了胡,热情拉着青年上第一辆车,“这车就九个座。后面那辆六个僧人加司机,小苏,和一个穿西装的,位子全满了。我们这辆,我加上部员加上司机才七个人,还剩两个座,你们两大一小,挤挤够了。”   ……   一路上,老头找机会跟陆寒霜搭话。   陆寒霜支着脑袋望着窗外的过路风景,时而应,时而不应,弄得气氛很尴尬。老头器量足脸皮厚,并不在意被冷落,底下却有了声音,交头接耳。   拿人钱财,等着尾礼的中年男人打量着陆寒霜——复古帽子遮面,云白盘扣上衣搭深蓝长裤,皆是高档真丝面料,带着精致暗纹,价格不菲。露出来的下巴、脖子、胳膊、手,皮肤细嫩的像打了美容针,一个风吹日晒奔波在外做法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皮肤?   “都把时间精力花在打扮上了,哪会有时间钻研术法?”中年男人小声吐糟,同样收红包的女同事摸摸每天敷着面膜的脸,没吭声。   萧衍轻嗤出声。   中年男人愤起回头,“你笑什么?”   萧衍抬眼,中年男人头发油腻腻,胡子拉碴,皮肤粗糙黝黑指甲里藏着泥,形象邋遢,按男人的说法确实很“高人”。   萧衍虽然对陆寒霜有心结,但亲眼见识过陆寒霜的高超本领。虽然没见过眼前这几人,观中年男人言谈举止,单是以貌取人,其浅薄轻浮,也“高人”不到哪儿去。   比起陆寒霜的风度气性差远了,天差地别的远。   老头像没察觉底下人与萧衍之间的暗流,用尽话题,想挑起陆寒霜的兴趣,接连败北,有些丧气,不死心问道,“如果你有本事造福于民,就不想加入特殊部门为国家出力吗?”   陆寒霜摇头,不经过一点思考时间。   正憋着气没发的中年男人迁怒一句,“比起这个坐轮椅的,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道童懵懵懂懂,听到这森森怒意缩了缩肩,忍下胆怯想替掌门出头,被萧衍一巴掌盖住嘴。中年男人暗讽陆寒霜没本事,让萧衍有一瞬不适,说不清是不悦还是别的什么,他忍着没做声,想看陆寒霜怎么应对。   陆寒霜盯着窗外,头都没回,充耳不闻。   老头想替部员开脱两句,事正愣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将“目下无尘”演绎得彻彻底底,似耳边是苍蝇嗡嗡在飞,连计较都不屑。素来脸皮厚的老头都尴尬说不出口,欲言又止,终于闭了嘴。   临近灾区。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两耳不闻身旁事的陆寒霜终于从天色上收回目光,看向道童。   “之前买的那把伞拿了吗?”   “拿了,掌门!”   部员们互相望望,交流着眼神,经过仙侠游戏全息事件,“掌门”一词可不是什么褒义。几人同时想到了那些假道士,中年男人又有了吐槽的机会,“得!又一个掌门!怪不得看不上咱们这点津贴。”   后座的杨阳问身侧友人,“你觉得?”   “看不到面相,观气势非同寻常,不是一朝一夕……”良嘉开了个头,被杨阳不耐烦堵住嘴,“我不是问这,管管你的职业病。”   良嘉沉默一下,扒开杨阳的手,“李叔不知道被什么迷了眼,被当枪使了。”   “金钱眯眼呗,我去吸烟的时候见到那个胖子给他塞红包。”杨阳嫌弃道,“李叔这人耳根软,容易冲动,被当枪使我不意外。倒是高姐——”   杨阳示意角落里的萧衍,长相出众,下肢虽然废了,上半身肌肉却练得精瘦漂亮,“高姐一向只对型男有兴趣,这次竟然没凑过去搭讪,反而特意坐在李叔旁边,两人一阵嘀嘀咕咕,高姐不会也拿了红包?她不是挺心高气傲?”   “就是心太高,一被人捧就找不着北了,那胖子看上去很会拍马屁,口才应该十分的好。”   ……   车行到灾区,老头带着部员下车探查,六位高僧从另一辆车下来。浓眉僧人惦念着机缘善缘,特意留心了几眼,见特殊人才们掏出一个罗盘款式中间是电子屏的高科技产品探查磁场,失望叹道,“只是术士啊。”   术法,术法,一词两道。   普通人把神神鬼鬼的都划进一个圈,实际还有两条道。部员们研究术数,取巧之技,能开眼通灵推演未来都算了得。没有坚实修为做底,常借人骨鲜血尸油动物肢体等阴秽外物为媒施术,用的是阴器,行的是透支之法,不能长久,常出歪门邪道。   他们师兄弟是修行之人,修心修道,行正法用阳器,以己身沟通天地。   浓眉僧人跟着苏长明走向停尸的广场。纳闷,他们超度完死者便要离开,如果不是这些术士,还能遇上什么人?   他不死心又回头看一眼,商务车最后下来一个青年,曾在酒店门口被苏长明和老头接连挽留。当时隔得远,没听清他们对话,不知青年来头,但看老头的热情劲,说不定是认识的业内人士。   浓眉僧人洞视青年内府,遂即失望,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种状况只有两解:一是修为高于他并有心遮掩,他看他师父内府便是一团模糊;另一是一点修为都没有,体质驳杂,彻头彻尾的凡人。   青年顶多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比他炼了半辈子还厉害,想来是个凡人,比那些术士还不如。   浓眉僧人炼气圆满,陆寒霜筑基未稳,照理说无法屏蔽探查。但陆寒霜是个异类。他现下的身体才开始追寻大道,洪荒祖师强大的精神力已会当凌绝顶,俯视飞升以下,任何探查皆被屏蔽。但,过于强大的精神力困在小小筑基期身体,亦是负荷。   浓眉僧人收回目光时,陆寒霜再次轻揉额头。 第11章 天道诉雨   陆寒霜拿着伞下车,道童跟着下来,被他赶回车上陪萧衍。   李叔瞄见他的伞,走远了跟高姐嘟囔,“你说他大晴天带什么伞啊,天气预报今天又没雨。”   陆寒霜抬眸瞥来——李叔声音噎住,被那清冷冷的目光一扫,不知觉有点气短,心里纳闷,隔这么远他该不会还能听到吧?   “我出来时注意了,咱们部门那个特别会测天象的今天上班来没带伞。”   “我测晴雨不是很准,但今早算的也是没雨。”   杨阳见没雨的结论陆续被高姐和另一个同事肯定,问良嘉,“你觉得呢?”   良嘉反问,“那你呢?”   “依照证据来说,应该是没雨的。”杨阳从兜里掏出一枚钱币,心里问了一句再弹一下钱币扣在手背,查看结果,不由皱起眉。   良嘉瞥了眼戴帽青年,看向显示有雨的正面钱币,“你的预感不错,他确实没说谎。”   两人说话间,见李叔又凑到青年面前问着什么,杨阳道,“他又干什么?”   “撩骚。”良嘉瞥了眼李叔藏不住心思,一脸准备捉人马脚的表情,滑向爱搭不理青年,以及被青年望着的天,云团渐渐汇聚而来……   李叔不知为何,光与青年面对面,底气就虚了一截。等他问了第三遍,陆寒霜才从天上收回视线,给了答案:   “古有六月飞雪,天道诉其冤。上天有情绪,风、雷、雨、雪、阴、晴、圆、缺。这里枉死者众多,怨气达天。天道心怀怜悯,必然有泪。只看近二十多年每逢灾祸的气象,可知这天不仅有情绪,还特别有情绪。等会儿有雨,必是暴雨。”   李叔一脸听到鬼扯的表情,高姐跟着摇头不信,杨阳收回目光,便见良嘉跑向军人说了什么,等良嘉回来,追问道,“你去干嘛了?”   “让他们找伞。”   杨阳瞪圆眼,“你信他说的?”光翻翻以前的资料就知道,在末法时代这理论多不切实际。   良嘉摇头,“我是信他。”不是说辞。   “草!”杨阳郁闷,“……会相人的是不是都像你这样?”   良嘉没再说话。   陆寒霜无意多言,部员们学过“士别三日”,却不知天道也已非吴下阿蒙。   换成二十五年前,陆寒霜这话定然是鬼扯。现世信奉科学不信鬼邪,道统残缺、灵力干涸,天道薄弱自然缺少感应。   现在两个位面正在融合,此时山有灵、海有智、灵气充足,天道被灵气滋养,慢慢恢复生机,有了懵懂意识,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不能再用老观念看待。   萧衍坐在车里,隔窗看得气闷,宝珠当鱼目!心情晦暗而显得阴翳的眸子掠过李叔,换在寻仙里,早举斧一刀屠了。   道童不经意瞄见他神态,打了个寒颤,缩缩肩膀往里边挪了挪。   萧衍察觉,恍过神来摸摸胸口,掩下眼中翻涌的郁气。他原本对陆寒霜就有点难测的情绪,得知两人的“爷孙”关系,这股难测参杂在怨愤憎恨里,变得越发说不清道不明。可恨牵动他情绪的陆寒霜,依旧一副风吹不动的姿态。   ……   陆寒霜一甩手腕抖开自动雨伞。   “砰”一声绽开了花,声音惊了旁人,李叔等人下意识望了一下天,惊讶发现天上太阳正烈,却不知何时悄悄汇聚了大片乌云。密密麻麻、层层堆积,压得人心头晦涩,光是看着就有什么抑郁难言的情绪从身体深处不断往上涌动,无端感同身受,想捂着点什么,或胸口或嘴巴或鼻子或眼睛。   喘不过气,鼻喉酸涩,想哭!   怪哉!   太阳这么烈,天色这么亮,怎么望见笼罩灾区的这片乌云会令人心情这么压抑?!   良嘉从军人手里接过两把伞,杨阳下意识伸手接向第二把,良嘉施施然绕过他,走向部长老头。老头还没注意到良嘉,正盯着青年——陆寒霜慢吞吞举伞遮到头顶时,李叔等人隐隐意识到有什么要发生,只是不肯相信,但现实不会顾及别人的脸面,紧接着下一瞬,倾盆大雨哗啦而至,淋了众人满头。   狼狈得像极了李叔的心境,尴尬一瞬,仍小声嘴硬,“……瞎猫撞上死耗子。”   只有旁边高姐听到,但她焦心着今天妆容不防水,没心思搭话。   杨阳瞪着良嘉,“你这次真得要失去我了!”   良嘉举着伞步履悠闲走回来,“又怎么了?”   “你伤害了咱们多年友情,知道不?”   良嘉停在一步外,微微一笑,“这么说你不想进来了?”   “进。”杨阳“恶狠狠”擦掉快滴进眼睛的雨水,一溜烟钻进伞下,挤得良嘉半个肩膀露在外面。   老头心头火热,很想为国家招揽人才,可想想这青年的性子,便又按捺下来。   暴雨倾盆。   陆寒霜神色淡然,一脚深一脚浅踩过被雨水浇泥泞的地面,走向集中停尸点,一个计划重建为纪念广场的城市公园。   老头跟去,良嘉与杨阳同样好奇,李叔记挂着尾礼追上,高姐跺了跺高跟鞋很不想淌过那一片泥,见最后一位部员也追随了部长的脚步,咬咬牙举着衣服遮头追去。   越靠近停尸点,越是雨烈、风斜、声大如雷,恍若嚎啕!   等待焚化的尸体裹着防水真空尸袋,一排排一列列堆满公园前的广场空地,高僧们用不知从哪条河里淘出来的金色河沙,按照佛家密文绕着广场堆出一圈纹路。   豆大的雨把人浇成了落汤鸡,六名高僧们呈三角状跪成一片。   了劫打头,方脸僧人与浓眉僧人居后,另三位垫底。垫底的年迈僧人脊背都被雨水砸得微驼,围着广场的金色河沙却丝毫不被雨水冲散,仿佛有某种力量把它们狠狠钉在地上,静默守护数万丧生者的尸体。   高僧们雨打不动、闭目念经,令观者心有戚戚。   一人叹息着拍拍苏长明的肩膀,苏长明回头,风雨迷眼,他隔着朦胧视野,看清是部长老头,稍微加大点声音,“您怎么来这边了?”   老头努努下巴,苏长明瞥见陆寒霜走到高僧身后,垂眸盯着密密麻麻的尸袋沉思。   “跟着他来的。”老头大略提了一下之前陆寒霜说雨的事。   青年神异颇多,苏长明只微微讶异便处变不惊,默默在青年价值上多加一个砝码,“我去问问什么时候停雨。”   高僧们跪在地上,僧袍湿透,雨水被土壤染成浑浊黄褐色泥汤,泡脏僧裤僧鞋。上了年纪的僧人不经折腾,身体被雨水击打得微微晃动,念经的牙齿都打着颤,像极了受风雨摧残的枯枝。   苏长明望着僧人被岁月写满沟壑的脸被雨水打湿,早已更新对他们的看法,很是不忍。   “雨还要下多久?”苏长明瞥见手下的兵拿来伞,一个个站在高僧旁边撑开遮雨,想着要是下雨时间短,就等一等,换个时间超度亡灵。   陆寒霜盯着尸袋上方,“什么时候超度完了,什么时候雨停。”   苏长明耸肩,得!还是继续吧,早超度早了!   高姐从军人手里抢来伞,一揉眼睛,沾了满手黑糊糊的睫毛膏,赶紧垂下脸不敢让人瞧见,掏出卸妆棉使劲擦拭,红包的事早抛到脑后,恨不得立刻结束工作赶快回家,冲老头道,“部长,我们跟这儿傻杵着干嘛?赶紧回去吧!”   “你没察觉什么?”老头顺着陆寒霜的目光,来回扫视尸袋,总感觉那处的雨似乎与别处暴雨不同。   杨阳收起仪器过来,“那边磁场确实不一样,指针跳得厉害,跟吃了摇头丸似。”   良嘉道,“尸袋上面,总让我感觉影影绰绰的。”   “——那是雨太大,你看花了眼!”高姐反驳,又道,“再说真有什么,也不关咱们的事。咱们是来探查地震异状的,这些尸体是那些高僧的责任。”   李叔惦记着庞区长的尾礼,不想走,被高姐抓住好一阵念叨撒娇,才站出来帮腔说了几句。   老头道,“行!想回去的先回去查探,我在这待会儿,想留下的跟我一起。”   高姐拉着李叔转身就走,整个广场气氛阴郁,多待一秒都像被阴郁感染,藏在心底阴暗的陈年往事快被翻出,情绪隐隐失控,让高姐渗得慌。   另外三位部员留下,油嘴滑舌的那位笑着奉承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就说怎么是能当部长的,老爷子这觉悟高比咱们都高!”   “去!谁指望咱们这点皮毛本事!只是让你们多长长见识,老了也多一段谈资。”   老头目光掠过逐渐被雨水冲开的金色河沙,看向僧人们,越来越多僧人的身体开始晃动,这可不像是年迈或者淋雨的缘故,老头活得久,见识远超部员,这时已隐隐察觉出,这些僧人不是普通出家人。   ……   金色河沙渐渐顺着雨水流散……   哐当!哐当!哐当!身后接连三个同门倒下,砸得第二排右侧的浓眉僧人心头直震,他惊喘一声睁开眼,嘴里经声不停,齿缝中渗出血,用眼神焦急询问右侧的方脸僧人:‘师兄师兄!咱们今个不会儿都栽在这吧?’   方脸师兄眼都没开,嘴里经声不停,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   浓眉僧人望向身前师弟,僧衣已被浸湿,勾勒出肌肉微微颤抖的痕迹,心里不禁念叨:什么见鬼的机缘善缘,“机”没见着,命都快搭上了!   瞟瞟旁边翻找阴器似有守望之意的国家编制人才,心怀感激,但这杯水车薪的助力根本帮不上忙,他摇了摇头,这些人敢贸然出手,许是连眼前异状都没瞧出。   军人请示军长要抬走三个晕倒的高僧,浓眉僧人忧色转喜。抬走好!抬走好!离了这块广场师弟就该没事了,转念一想到自个一动不动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珠子打转嘴皮翻动,心叹:吾命休矣! 第12章 怨雨循环   “不要动。”一个清润微凉的男声制止了特殊部门援手,又阻止军人抬人。   浓眉僧人皱眉,再不把师弟挪开就跟他一道垫背了,不知青年是什么意思?   陆寒霜又道,“你们把人挪走,这三位好受了,剩下三位就更遭罪了。”   浓眉僧人眉头微疏,意外的同时有些纳闷,一般能开天眼的,体内都会流转些灵力才能运用于天眼上,青年没有修为怎么猜透局势?站在他们身后许久不知看明白几分?   想起青年下车时还拿着伞,可能对暴雨也早有预料,如此一来,便更想不通了。浓眉僧人余光扫到青年一截手臂,直到从伞上察觉到能量波动,自以为找到答案,约莫是借助阴器。   浓眉僧人失望,一个术士别管能看明白几分,都没能力化解,要是他师父在就好了。   浓眉僧人瞪着先前给他们带路的苏长明,挤着眼睛示意:‘抬走!抬走!’   苏长明看明白了,却头一转问向青年,“你觉得……”   青年摇头表示不必管,“搬走不过救人一时,弊大于利,于他们隐患无穷!”   浓眉僧人认定青年没法破局,此时再听青年这番话,心里不由有了气,修行弊端也要有命才能历,两片嘴皮子一翻拿着为他们好做筏子,带累三个本可以免去垫背的师弟跟着送命,很有点道貌岸然。   更可气是,青年一说,苏长明便迟疑了,挥挥手让军人们下去,一副虽然不清楚内情·但万幸悬崖勒马没险些念成错误·好险有高人提醒·万分信任青年胸怀人品道德的样子,浓眉僧人差点没呕血!   陆寒霜瞥见苏长明眼中的迟疑,“你可以亲眼看看。”   看什么?   苏长明纳闷间,戴帽青年走到他眼前,比他一米九的身高稍逊,却生生让他有种仰望的错觉,高山仰止的威势压得他微微低了头,青年抬手拂过他眼前,像一叶拂柳扫过,微微一声,“开。”   苏长明感觉像被水润雪洗,眼睛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亮。   “且再去看。”青年指指停尸的广场。   苏长明望着尸袋空荡荡的灰暗上空,脸色丕变,“这是——”   旁人不知苏长明看见什么脸色大变,一个个望着陆寒霜,无言请求。   陆寒霜手在空中一拂,指尖卷起一缕微风,硬是能顶住狂风暴雨,不疾不徐吹到老头及手下三位部员身旁,像无形丝带缠住四人眼睛。   “开”“开”“开”“开”四声落下,暂时给四人开了天眼,把被生死界限遮掩的画面,重新无码呈现。   广场上,影影绰绰挤满看不清样貌的亡魂,悬在尸袋上方。   黑色怨气裹着亡魂,丝丝缕缕,直通天际,结成一团一团的氤氲黑云,同样在亡灵世界下着黑雨,怨气化成的雨不停浇着亡魂,浇得时而散、时而聚。   高僧念经的嘴里冒出一个个金色佛家法印,法印镇着金色河沙,使河沙写就的阵法大亮,佛光照向怨云,云色渐浅,下的黑雨中透出法印微光。这些浸着雨的法印打在亡魂上,灼得怨气嗞嗞冒黑烟,其间痛楚,形同炮烙。   这是洗冤——不同于陆寒霜用功德洗怨,怨气升华为白烟,是一种浸泡于温水的舒畅体验。   高僧洗冤是冷水强洗,虽良药苦口,但以硬碰硬弄得亡魂苦不堪言,越洗越痛,越痛越怨,洗得它们满身不服,冒出更多怨气。这怨气便在高僧头顶凝结了怨云,下着怨雨,一点点浇着高僧身体,腐蚀他们的修为。   高僧金光:让我度让我度!   亡魂怨气:别念了别念了!   “是恶循环。”   陆寒霜道,“现世,水蒸发冷凝聚成云,降下雨汇入江海,谓之循环。阴世,亡魂怨意通天,聚怨雨返还,也是循环。万物皆有循环,是为万象更新。这些僧人以他们的修为帮亡魂洗怨,亡魂生怨入了极端不懂僧人好意,以怨云报之,僧人便成了循环中的一节。”   得道之人能洞悉万物根本,僧人们修为浅薄,只能察觉怨气冲天,再详细便不得而知了。坐在首位的了劫闻言睫毛一颤,似若有所悟,却身在危机中,只能暂时搁置。   “如果僧人修为高超,以力降之,亡魂再不服也只能憋着,可惜……不自量力。”   陆寒霜语气淡淡,并无苛责,但这般毫不留情陈述事实,让方脸僧人略有羞愧,浓眉僧人眉毛飞起,心里刚升点气,便听青年慢悠悠又道:“……不过遇到我,算他们好运。”   好什么?   浓眉僧人走神间,一把透明雨伞从身后飞出,同它的主人一样性子慢悠悠飞到僧人头顶,不紧不慢悬浮旋转,幻出一个巨大的伞影。   天上的狂风暴雨被挡,淅淅沥沥的怨雨也被阻隔,僧人们浑身压力猛然一减,因为怨雨腐蚀太快而跟不上的自我修复能力重新恢复正常运转,第三排晕倒的三位僧人指头动了动,悠悠转醒。   是阳器!不是用阴秽物做媒介造的向外借力的阴器,而是以自身修为操控的阳器?!   浓眉僧人脑袋转不了一百八十度,便抬头瞪伞,这人不是普通凡人也不是术士,是正经修行之人!   难道青年修为远高于他,才一丁点都察觉不到?浓眉僧人有些震撼又有点妒意,这人这才几岁啊,他可是修行了半辈子呢。浓眉僧人分神推测着青年的来头,竟不知何时出了这般厉害的人物,小小年纪便显得如此高深。   陆寒霜从一个军人手里接过伞,便要离开。   “你要走了?”苏长明回望泡在雨水里脸色苍白的几位僧人,很不放心。   陆寒霜瞄了眼伞,“等伞落下,你记得再还回来。”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要不等雨停了再走?”   不解人情的陆寒霜目光从伞上滑落,在苏长明身上定了一瞬。苏长明被看得内心讪讪,似是所有小心思无所遁形。   “现实里的风雨对他们影响不大,至于怨雨——这把伞能撑半个时辰,要是这么久都不够他们压过这些怨念……”陆寒霜的目光越过苏长明,落向僧人,未尽之语已然明显。   打头坐着的了劫合着眼,却有目光相触之感,仅是蜻蜓点水轻掠而过,陆寒霜便转身离开。   老头赶忙跟上,什么忙都没帮上的部员们目光复杂,相继抬步追上。走了一段一个个又忍不住回眸,天眼已闭,只能望见尸袋上方空荡荡的空气。杨阳与良嘉互相望望,一时起了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了会涌进新读者,给你们下三颗定心丸。   【1】:祖师爷爷性情凉薄,与“爱徒”的立场,没有让步可能。   【2】:攻的设定略烧脑(配角栏其实暴露很多信息了)祖师爷爷的性格很难屈居人下,攻需要更强大完善的人格才能并肩而立呢,萧衍性格是必要的一环,但不适合当攻,你们耐心等吧……   【3】:两个位面交锋前,基调轻松苏爽无虐,祖师爷爷日常耍帅,搞宗门建设。真到两个位面拼智商抢地盘,祖师爷爷也不会吃亏。 第13章 天下无妖   老头腿脚灵活追上青年攀谈,言语间再没有丝毫招揽之意,小庙容不下大佛,他单纯只想结交一下。   青年的态度照旧不咸不淡,却已经不会引起部员的愤慨不满。   老头瞥了几眼三位部员,有神色失落,有目光慎重,有满心揣测,但同样都闪过暗淡之色,是一种见识能人对比己身的自惭形秽,稍稍需要重塑下自信心。   老头因天生对人体各种气场敏感,早年寻遍佛道名宿求学问,想更进一步。   他曾在深山迷路,见识到一个不及腰高的大姐姐教导小弟弟怎样踩着树枝悬浮空中,小男孩不过升高一尺余便跌得东倒西歪,他已然震惊,不由上前几步,脚踩枯枝落叶声惊到两位小孩,一个拉一个窜进林间深处没了踪影。老头在山间徘徊许久都没有收获,原本还有些与众不同的骄傲与年轻气盛皆遭受打击。   有些人天生赢在起跑线上,不用费尽心机寻访名师,就能接触许多凡人无缘窥见的精妙道法。   他日渐苍老,随着身体衰败,渐渐死了求道之心。午夜梦回,仍常常梦到林间的惊鸿一瞥,两位幸运孩童,那种羡慕终生难忘。   现在部员正经历他曾经的感受,只是不知这次,能幸运得偿所愿?还是像他一样逐渐认清凡人大众的极限?   李叔两人见同事们回来,一个个神色不太对劲,上前去问,同事们又不愿多谈,埋头默默工作,四下查探灾区。   陆寒霜坐进车里躲雨,靠上椅背,小道童拿着毛巾擦拭他被雨水打湿的鬓角与脸,享受的样子看得人眼角直抽抽。老头几人识趣,没多说什么,李叔与高姐皱眉挤眼瞧不上这作派。   李叔与高姐探查的早,已初步有了结论。震发区妖气弥漫,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妖气渐渐逸散,两人意见一致,汇报前隔着车窗瞅见悠闲的陆寒霜,李叔又去撩骚,“看你观天知雨也算有本事,怎么干看着都不知道出点力?”   高姐也终于想起收下的红包,跟着抱怨了句,“现在人情冷落,都是各扫门前雪,能搭把手的事情偏要高高挂起。”   老头赶过来解围,问向陆寒霜,“你有什么发现?”   废墟乱象,些微密密麻麻孔洞又因暴雨泥泞再次掩盖,陆寒霜瞥了眼,“地震的根源不在这。”   “那你怎么不早说?”李叔还没汇报成果,心中的结论从别人口里说出,心堵得厉害!   “早说你们不会信。”陆寒霜抛下一句,便不再搭理。   李叔差点被这狂妄姿态气得仰倒!老头赶忙安抚两句,招招手示意其他几人过来,整合各种数据,商讨情况。   李叔暗恨自己嘴贱!不老实汇报被人摘了果子!旁边高姐见他气不顺,凑过来小声询问。李叔阴着脸说两人通消息的时候离车子不远,许是被青年偷听了,要不青年怎么都没有下车查探,张口就能说出情况?想想之前他站远了跟高姐说闲话,青年立马瞅了过来,显然耳力非凡,暗骂小人!   老头转述了青年的话,李叔见其他三个同事完全察觉不到青年的卑劣,立马信服,脸拉得更厉害。   高姐倒不觉得被人抢功,她心里另有结论。几名部员查探一圈再查不出结果,一行人上车试探询问陆寒霜。   李叔冷眼瞧着青年还能怎么编?听青年没怎么思考便道,“临湖区附近有没有湖?”   “有有有!好几个呢。”   “去水草最丰美的。”   李叔心气不顺,怎么看怎么觉得陆寒霜不顺眼,跟疑邻窃斧似,听什么都是弄虚作假,“说谎都不过脑子,地震跟哪里有湖有什么关系?”   陆寒霜没作争辩,去不去随意。   李叔越发觉得他装模作样。   青年的话让老头一头雾水,旁人也没主意,不如听他的试试,找人跟苏长明传话。   李叔不满,“部长你信他?咱们是找地震原因,不是找湖观光!难不成这湖成了精,还是地下有什么妖龙翻了个身?作完妖躲回水里作威作福?”   “……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镇在地下的法器法阵被触动了,引起地动,查不着可能是法器法阵毁坏了,才没了痕迹。”高姐说完,李叔见同事露出几分认同,便接了一句,“法阵和法器不长腿,可跑不到湖里。”   部员们点头,他们虽然感觉到妖气,但跟以前感受到煞气、阴气、怨气各种气一样,是阴邪物品的残留,磁场气场的变化罢了。   科学当道,哪有什么妖魔神怪?   网络信息时代,大街小巷的监控摄像头,环绕的卫星,人人一手的通讯摄像设备,哪有风吹草动妖魔现身立刻传得全国皆知,就是消息封锁禁言,底下老百姓不知道,他们也不会没有一点消息,建国这么多年,可以用四字结论:天下无妖。   一个个目光再次汇聚陆寒霜。   陆寒霜不管旁人眼色,他身侧被目光波及的道童却不自在挪挪屁股,躲到陆寒霜身后,两手揪着陆寒霜衣角。陆寒霜瞥了眼皱巴巴的衣角,拂掉道童的手,勉为其难开口。   “不是湖精妖龙。”   部员们等着下一句。   “只是微末小妖。”   李叔扑哧笑出声,“听他说什么?有妖!太搞笑了有没有?!居然真说有妖!”   高姐也忍不住笑了,扯住老头袖子开玩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妖呢,部长你不如带我们去长长见识。”   “那就去吧。”“那就去吧。”   杨阳、良嘉同时开口,老头也是一副认同表情,李叔愣住,“他说的这么荒谬你们也信?”   杨阳良嘉再次同时点头,“信。”   李叔皱眉看向剩下一位部员,对方没点头,但也没摇头。三票同意,一个弃权,李叔高姐两票败北,李叔嘟囔,“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妖?不过是活在神棍口里的生物。   还是一个“士别三日”的理。   二十五年前,天地末法,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历劫都是被雷劈死的命,自然不会有妖。现在处于位面融合第二阶段初,陆续出现另一个位面的植物,从低等到高等,最先是草。有药草、灵草、仙草,自然也有妖草。   高姐见李叔包没拉好,露出庞区长贡献的探测壁虎的机器尾巴,凑过去挡住包悄悄拉好,小声道,“你光逞口舌之快能讨到便宜?没注意同事看你的眼神都变了?光讨人烦了!”   见李叔听进去了,又道,“你也看到了,刚才咱们探查那么久,别说热源信号,连尸体识别信号都没有。总指挥真要作假肯定准备万全,屏蔽探测的设备,咱们现在只能从这青年身上入手。先前你几次找茬都出师不利,不如乖乖闭嘴,看他怎么继续演,如果他有问题,现在倒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   苏长明赶来询问寻湖情况,老头道不知那边情况,让他找人陪走一趟。两人交谈间,远远走来一名还伞的僧人,明显超度完了。几名部员这才探出车窗外,抬眼望天,暴雨不知何时停了,仿佛只是一场普通阵雨。   太阳雨歇,乌云渐散。   天光笼罩着由远及近的僧人,像镀上一片金辉,神圣非常。   了劫停在车前,双手奉还陆寒霜雨伞,启唇似有话要说,察觉到旁边高姐的目光,顿了下,“借一步谈话。”   高姐脸一红。   雨水淋湿僧人模糊年龄的面容,天光一照,慧朗逼人。高僧一路与他们分车而坐,高姐只看过高僧们的背影,一听年纪最小都四十几,只当一群老男人,便不感兴趣。没想到这群秃驴里,竟还藏着这么招眼的人物。   一滴雨水顺着僧人下巴从僧衣领口滑入胸口。   高姐的目光也顺着雨水探进衣服里。   雨水浸湿僧袍,薄薄两层,棉麻布料皱巴巴贴紧皮肤,平常被宽松僧袍掩盖的精实身材被勾勒出来,健硕胸膛,精瘦肌肉,映着不假辞色的脸,一股迷人的禁欲感扑面而来。   高姐春心泛滥,这种极品出了家简直是报社啊报社!   “嗳,你——”高姐想搭讪,了劫背一转只留下一个后脑勺,对陆寒霜再次邀请,“还请借一步说话?”   高姐脸色涨红,回头瞧瞧萧衍,这位也是让人心动的类型,可惜是个残废,白瞎了好相貌与臂肌。   ……   了劫把陆寒霜带到不远处,停下脚步,转过身,先感谢陆寒霜的援手之恩,再道,“……想告诫施主,周身怨气冲天,于修行有碍,还是早日化解为好。”   陆寒霜漫不经心打量墙角的目光一顿,缓缓滑向了劫,一寸一寸扫视,凌厉得像刀在刮。   本不该有人看到的——每个世界各有规则。   生者世界、亡者世界,这里、洪荒,都各有屏障,不该看的东西天道会掩之,像打马赛克。开眼便是解码看到最真实的原图,像他刚才给别人做的。洪荒与这里隔着最难解的屏障,怎会有人看到不属于此间的怨气?   陆寒霜睫毛轻扇,犀利目光化作春风,不留痕迹散去,似不在意他说了什么,一只手捏住了劫下巴,抬起面对他的威压依然闲适的俊脸,“我有点好奇,你怎么走路都一直闭着眼睛?”   了劫睫毛一颤,“施主真想看?”   陆寒霜长指滑过了劫眼角,“你说呢?”   了劫摇头,“还是不看为好。”   陆寒霜松开手,没再深究,“好吧,谢谢你先前的告诫。”   了劫难得一怔。   青年心思真让人捉摸不透。了劫听见青年脚下有声,知道青年要走,从腕上摸下一串缠了三圈的佛珠,一颗颗指甲盖大的圆珠上雕着针尖细的经文,“小僧入门时亲手雕的,《地藏本愿经》的一段节选,虽然化解不了怨气,但应劫时多少可以减少被怨气侵扰的痛苦。”   陆寒霜没接。   了劫顿了下,补充道,“刚才施主一言,让小僧有所顿悟,才用佛珠偿还。施主不愿意欠人因果,小僧亦然。”   陆寒霜这才接过。   等陆寒霜回了车上,苏长明要送几名疲惫的高僧回酒店,派了一队兵护送一行人去寻湖。   车子准备启动了,陆寒霜带着道童与萧衍下车,老头愣住,“你怎么了?”   “寻湖跟我无关。”陆寒霜带人走向高僧的车,准备回湖西区搭车去客车站。老头等人这才想起青年与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们潜移默化中,竟然隐隐以青年为主。   老头赶忙换了个态度,拜托他帮忙,陆寒霜适时提出,“帮忙可以,要有酬劳。”   “你要什么?”   “等会儿寻到的东西,我分一半。”   老头连寻到的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忙点头答应。   陆寒霜返回车上,并不担心他反悔,一旦应下便结了因果,洪荒已经几万年没人敢与祖师爷爷缔结约定了,就怕一时失约反噬太大,根本还不起。   萧衍不清楚内情,见老头的保证一点含金量都没有,只打算先把人拖上贼船,忍不住挡在不通人情世故的陆寒霜身前,借了一个部员的手机,越过老头叫住不远处正准备上车的苏长明。   转头见陆寒霜沉默盯着他,萧衍解释了一句,“他说话不管用,要找苏长明,还要顺便录个音留作证据。”   陆寒霜少见的愣了一瞬,没有说话。   他从开天辟地的第一个生灵,到第一个神,到洪荒至高无上的地位,向来都是身处人前,备受仰望,连他的孽徒都日日伏低做小,不敢妄想挡他的眼。   第一次,有人挡在他身前,以保护者的姿态,虽然这种被小瞧的滋味并不能令他感到愉快,但实在新鲜至极!   陆寒霜眸光闪了闪,没有阻止。 第14章 风滚妖草   另一辆准备赶回酒店的商务车里,浓眉僧人征询师弟问没问清青年来历。了劫摇头,一看便知青年暂不欲与他们深交,多问无用就没开那张口。且这般人物,不可能一直默默无名,再等等便可知。   浓眉僧一声叹,他好奇得紧,弄不清楚心里极不舒坦,“早知就同你去一趟了。”   苏长明处理完口头约定回到车上,拿来一张通讯号码递给僧人,是陆寒霜借萧衍的号。浓眉僧人转忧为喜。   师父没诳他们,这一趟果真有机缘善缘。几人度了一次亡魂竟得了功德金光!这可是传说中的好东西,同行日日做法事从未有谁得过。   其实是沾了陆寒霜的光。   天道懵懂如雏鸟,被陆寒霜忽悠一次竟然对他很是有感情,察觉器灵上属于陆寒霜的印记,给面子施舍了一微微功德,比起给青年吝啬了不知多少万倍,于这帮没见识的僧人却受宠若惊!   浓眉僧人没修炼到能通天意,不知内情,他与师兄、小师弟卡在圆满境界许久,这功德于他们的益处同帝流浆于妖精,实是对症给补药!只需好好参悟。   ……   另一辆赶去寻湖的商务车里,高姐凑到陆寒霜身边瞄着他手腕,她先前一直盯着了劫动向,问道,“他送你的?”   陆寒霜没搭理。   高姐忍了忍,不放弃又问,“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的佛号?哪家寺庙的?”   陆寒霜翻了个身。   高姐脸色难看,“什么人啊,真没礼貌!”   萧衍瞥了眼高姐,冷冷勾唇,目光转到陆寒霜手腕,唇角弧度又凝了凝。   那和尚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这人居然肯屈尊接受凡夫俗子的心意。毕竟,连对亲孙子,这人都想走便不闻不问十几年毫无音讯,想回便不顾他的意愿剥夺他的自由,似万物不堪入目,天下之大只有他自个的想法是想法,别人的都是个屁。   陆寒霜察觉到萧衍目光变化,透着烦躁、怨愤,情绪压抑不住往外翻滚,人最忌讳生怨,怨这玩意会化茧自缚,害人害己。   萧定天许会担忧孙子,细心开导,可陆寒霜连自己都开导不了,哪有闲心开导旁人。前洪荒第一人非是前洪荒第一圣人,他只答应帮萧定天的孙子治腿,便只负责萧衍的腿,再加一点,便是萧衍老老实实活到被他治好腿,多一分的心都不会操。   陆寒霜抬抬眼皮,目光掠过萧衍晦暗的眸子,什么都没说又再次合上,把帽檐压得更低,阻隔扰人的视线。   车行半个小时,到了目的地。   前方是一条横跨湖面的大桥,两辆车停靠桥前道边一侧。   高姐最先下车,脚步轻快跑到桥上望着静静流淌的湖水,清可见底,连个奇形怪状的巨鱼都没有,“妖在哪儿?”   李叔随后下车,看向风平草静的湖岸,“没有山洞地洞,真看不出‘妖’能往哪儿藏?”   副驾席的老头隔窗四下环视,阳春三月,湖水澄澈,花红草绿,风景宜人,一览无余,道两旁不知为何堆满清理出的杂草,高耸数米,蔓延了千来米,横跨整个湖,不过也说明工人勤奋,更不像有“妖”出没。   “下了公路向东走一百步。”陆寒霜依旧不咸不淡。   李叔两人闻声,嘟囔着“装神弄鬼”从草堆间钻过去,跑向湖岸边的草坡上。   陆寒霜挪到视野宽阔的车门边坐稳,便不动了。杨阳等人想下车,盯着青年背影,目光灼灼。青年像完全注意不到三人窘境,纹丝不动,被堵住的几位抬起的屁股又重新蔫蔫落坐。   老头要跟下车,陆寒霜突然问他要打火机,老头愣了一下,低头手忙脚乱摸了一遍才想起他不抽烟几十年了,忙问军人司机借了递给陆寒霜,这一会儿的功夫,李叔两人已经跑到草坪上,被绿油油的草层层环绕。   陆寒霜搓开打火机,斜扔出去,蹿升的火苗顺着打滑方向烧出一条火路,从两人中间擦过。   高姐惊叫着蹭得跳开,暗咒青年缺德!差掉烧到她裙子。   心思电转还没等她再找茬,陷进草堆的高跟鞋底下传出刺耳的一声“吱——”叫,活像老鼠被踩住尾巴。高姐最怕蟑螂老鼠这些,吓得花容失色一蹦三尺高,煞白着脸惊慌四望,嘴里喃喃,“哪呢?哪呢?”   四下草影齐晃,吱吱吱吱个不停偏偏不见老鼠踪影,让她心都慌了!   火苗燃得太快太烈,旺得不可思议,明显青年故意使了伎俩。李叔稍定心神,没有太失态,转个身冲担忧的同事摆摆手,示意无碍。   淡定没过半秒,陆寒霜轻轻吹口气,火苗应风而起,这下可把火路两边的青草烧炸了!一蹿两米高!   李叔还没反应过来,便像挨了无数板砖被砸懵圈了!   等反应过来,已经疼失声,蜷在草地打滚,一手捂着撞掉门牙泊泊流血的嘴,一手捂着下面要害冷汗津津,两手都不够用,推土机般强健的力度碾压着身周,咚!咚!咚!差点没砸出内伤,连始作俑者都没看清便腹背受敌!   “它们动、动了,啊——————”高姐捂胸又捂屁股,手忙不够用,痛苦的尖叫直冲云霄!   “卧槽!”   “这是什么鬼?!”   旁观者清,一群青草像炸了锅,肉白色带须的草根一蹦老高,张牙舞爪表达愤怒!几位部员隔窗打量,不可思议,“这是……妖?”   老头准备下车解救遭殃的两人,良嘉示意四下,满山坡遍湖畔青草绿油油,刚还觉得赏心悦目,现下只怕细思恐极。   杨阳倒是乐呵,“你们不觉得挺可爱?活蹦乱跳的,让我想起人参娃娃。”   话音刚落,轰得一声巨响!待灰尘散去,哪还有人,草坡上火烧的位置只剩一道两米宽的狭长深坑,坑底传来两人的呼救声。   杨阳脸一白,再望望满遍青草,打了个寒颤,恍惚想起,这玩意好像是坑死数以万计民众的罪魁祸首,暴动起来要人命!顿时恨不得立刻离开!他们只负责找根源又不负责清理根源!连说话跑马的部员都开始沉脸催促军人开车,望着道旁两侧连根拔起的草堆,终于感觉出违和。   只觉汽车铁皮脆弱不堪,哪儿哪儿都不安全。   一个个坐立难安,目光慌乱,瞄到淡定如山的戴帽青年,目光微微一顿,竟渐渐安下了心,不由悄悄往青年身边躲了躲。   “底下两个……”老头望向掏枪上膛的军人。   军人打开保险,警惕望着草坡,边用对讲机通知另一辆车里的队员稍安勿躁,边用余光扫着车厢里的戴帽青年。   一路观察,这位青年说话含金量远胜秘密部门的几位,面对见所未见的奇异事物,队长很快调节好心态做出准确判断,问道:“您有没有什么想法?”   老头闻声看向青年,部员们也像抓住了主心骨。他们只处理过带妖气的物件,乍一见成了精的活物便没了主意。摔毁?烧焚?掩埋?不知老方法还适不适用?还是全弄死了事?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形容草之顽强,这活草不会也这么难搞?   青年从头至尾胸有成竹,肯定早有了主意。   妖草的处理方法简单到不可思议,全然不是想象中的人妖大战,机关枪扫射,惊险逃生。   只用一桶桶湖水,就把这些成了精乱扑腾的草全部浇老实。   回程路上,李叔高姐老老实实蜷在车尾,俱都身心受挫,脸色惨白,再生不出别样心思。   余光瞥见戴帽青年便身体一僵,往车子深处又躲了躲。现在细想,部长先前热脸贴冷屁股被冷待成那样,都好声好气不敢怠慢,几十年的识人阅历果真不是盖的。   老头思索着写探查报告的事,觍着脸求教,祖师爷对传道解惑还是很宽容。   “这是一种古老而普通的妖草,名曰风滚,根部强健善抓土,移动速度极快,每逢生活环境不适宜便会寻找水源定居,临湖区地震是它们从地下穿梭的缘故。”   风滚妖草是洪荒大陆生命最顽强的妖草,且很识时务,移动的时候一般都藏进地里不碍大能的眼。   不论是洪荒还是普通修仙界,有主的山头都有结界,非是小小妖草能撼动。两个位面融合,此界天地敞亮毫无结界,它们融合到城市,为了寻找理想水源从地表深入地底,浩浩荡荡一路迁移酿成惨剧。   回到灾区,军人汇报了情况。尽管陆寒霜称妖草本质乖觉,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苏长明却不能放任具有巨大潜在危害的陌生物种在外面蹦达,立刻让人封锁湖周围的道路,调军运载成批水箱把所有妖草连根带走,一须不留。   陆寒霜不置可否,要草。   风滚妖草另一个特性是喜欢占地盘。陆寒霜为萧衍治腿需要弄个药田,这玩意的独性可以用来开垦山地。   苏长明记着口头约定,很想拍胸脯应下!只是一听妖草特性便隐隐明白这玩意很有研究价值。   他做不了主,向上面请示。几回接触他稍微了解青年不食烟火的性子,与老司令的来回扯皮没向青年透露,还是少报了数量才帮青年昧下一半妖草。当然,苏长明此时还不知道他卖的这个人情,让他被狂热的研究员们掐着脖子咆哮了多久。   苏长明热情保证让底下的兵送货上门,服务周到。陆寒霜没有拒绝免费劳动力,让道童写下地址。   临行送别,苏长明刚与陆寒霜交换了姓名,邀请他有空常来做客,部长老头就带人赶来,同样想与青年加深交集。   “听人喊您掌门,请问您是哪门哪派?”   陆寒霜想到了他开山创立的扶摇派,沉默一瞬。   旁人以为是犹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避世规矩。自建国,许多身怀传承的人出世隐居,不再显露人前。老头不肯放过这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再三追问能否有机会上山拜访,务求与青年搭上线。   道童颇有些自傲道,“我们仙隐宗布有弥彰,掌门说了你们也找不到。”   陆寒霜瞥了眼道童。   道童低头,“对不起,是我无礼了。”   陆寒霜这才抬头看向几人,告辞离开。清冷寡淡的神色熄灭几人的纠缠结交之心。   苏长明与老头等人目送他走远,青年依旧戴帽走在前,不露真容,道童与坐轮椅的青年跟随在后。   想起道童屡次唤出“掌门”,一开始部员们并未重视,如今想青年说雨道妖以伞做法端是传承渊博,不怪看不上国家津贴,能为一派掌门,肯定有大本事!杨阳良嘉等人交流视线,想着回去查查这“仙隐宗”什么来头?   老头抬头见苏长明捏着张纸条发愁,随口一问。苏长明纳闷道童刚才的话,怕有地址找不到路。   老头眼睛一亮!忙积极表示愿意同行送货,他们都是特殊人才,有什么鬼打墙障眼法的也比普通军人有主意不是?   苏长明放下担忧与老头相视一笑,两全其美。   ……   陆寒霜带着萧衍两人坐长途客车赶回青云省,三人一个遮遮掩掩,一个年纪幼小,一个瘫痪,组合起来有些奇怪。选了一排三座的,陆寒霜直接占了窗边的座位,萧衍还没有缺常识到让小孩坐外面,把中间让给道童,费心挪上靠近过道的位置。   期间有个年轻男孩觉得萧衍眼熟,过来帮把手,萧衍摇头拒绝,只露出忙碌的后脑勺,折叠轮椅塞到凳子底下。   窗玻璃上映出男孩离去的身影,陆寒霜从窗外的高楼大厦上收回目光,难得主动跟萧衍搭话,“仙隐宗的事,道童跟你说了不少,宗门脱离那个圈子太久,我不了解圈内情况。要是那几位僧人打来电话,你打听一下。”   经过萧衍要录音留证的事,陆寒霜很相信萧衍的办事能力。萧衍像是没听到,翻出一个车站旅途物品租用店租来的电子书平板,戴上耳机,打开阅读。陆寒霜没有追究,权当他默认。 第15章 仙山有传   老头一行回到办公室,部员们立刻跟同事们交流一天奇遇,从部门说到宿舍,跌宕起伏,一想到有生以来居然亲眼见妖,激动得睡不着觉。   相较另三人的兴高采烈,李叔与高姐被问得满脸尴尬。庞区长堵在办公室外等消息,高姐小姐脾气上来,抽出红包摔到庞区长脸上。震得庞区长满脸肥膘一颤,心头起火,转头见李叔又捡回红包,更气歪了嘴。   “你干什么?”高姐同样不解。李叔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白遭了这趟罪,他们不敢找青年麻烦,柿子捡软的捏,自然迁怒到挑拨他们的庞区长身上。李叔向庞区长索要精神损失费,不然就让他等着瞧。   庞区长气得破口大骂!事情没给办成,这俩狗男女竟然还敢要钱!但他一个普通人不敢轻易得罪特殊人才,两方口头上纠缠一阵,被赶来的老头劝下,不欢而散。   庞区长算盘落空,还招了两座瘟神,摸掉满脸吐沫,心里狠狠问候陆寒霜和苏长明的亲戚祖宗。   李叔与高姐回了宿舍,怕被追问,一见有人靠近两人要么上厕所要么回屋洗澡匆匆躲开,浑似不敢见光的老鼠,颇为狼狈。   “对了!”男职工宿舍,杨阳洗漱完上床,突然一个激灵从上铺滚下来,爬到电脑前戴上目镜,登内部网站查询仙隐宗。   良嘉等相继想起这茬。   四人宿舍,除了李叔因为便尿时发现下面被撞出点问题,着急忙慌跑去看医生,另两人齐齐打着哈欠凑到电脑桌前,坐成一排搜索资料库。   部员们在体制内级别不算特别高,但部门特殊,资料库里有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辛密。   搜索结果很震惊,虽然只是只言片语。   不仅真有这个门派,还是建国的幕后英雄!当时国家遭逢百年屈辱,仙隐宗掌门亲自下山救世,建国后功成身退,国家有一支奇兵的番号,就是经仙隐宗掌门点化所得。   三人下线摘了目镜,脸上犹有余震,“……资料上说这是丹道修真门派?掌门归隐的时候都快二百岁了?”   震惊过后,一张张脸全转为极度兴奋!   杨阳抓住邻座良嘉的袖子,拽成皱巴巴一团都压抑不住心情澎湃,“卧槽!真正的修长生啊!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术?我没眼花?我就说那个青年怎么这么厉害呢,只要一想到现实里能过得像《寻仙》里那么肆意,我做梦都能笑醒!!!”   能有奇遇获得寻常人没有的能力,哪个没有英雄救世的梦?没意淫过长生大道?往往白日梦醒,柴米油盐酱醋茶,该干嘛干嘛。   他们投身国家,未尝不是想发挥所长,藏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侠者心思。   杨阳控制不住嘴角,嘻嘻傻笑,已经畅想到自己拜入仙门学得一身法力纵横九霄,隔着窗户和飞机里的乘客打招呼的画面。   “靠!大晚上安静点行么?你们TM还让不让睡觉了?!再折腾当心哥们我忍不住下个降头让你们下个月打个哈欠都能噎死!”隔壁被吵醒的同事敲着墙壁大骂。   杨阳闭了嘴,爬上床裹起被子忍不住又嘿嘿傻笑不停,乐够了探出头来,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瞅着隔壁爬上铺的良嘉。   “你们都怎么看?”   室内上铺下铺静了一瞬,三人探出头互相看看,一时俱都心向往之……   ……   部员们级别不高,搜索不出更具体的内容,苏长明的权限却不低。但存档的硬料很少,关于仙隐宗门派资产、归隐选址、当年与国家签署的相关协议等内容被人刻意抹去,只剩下一些叙事资料,但已颇为惊人。   仙隐宗从千年前,便屹立不倒,每逢乱世,派弟子下山救世。   【仙隐宗,以‘仙隐’为名,故有门规:凡门内弟子,禁沾因果,非乱世不得下山。】非乱世不得下山?非乱世不得下山?苏长明咀嚼着这句门规,渐渐皱起眉。   现在社会稳定,科技发展迅速,天下太平,一切欣欣向荣,仙隐宗的人为什么会不顾门规现身灾区?   目光向下,苏长明神色微凝,读到更耸人听闻的内容,【……若一宗掌门入世,必是百年浩劫。】   掌门!没记错那个青年屡次被称为“掌门”!想到旧日国难百年屈辱,想到青年掌门在灾区救人,想到这次地震的不寻常,想到“妖草”送来时他捏着那扭着根茎的活草,也吃惊了好一会儿。   如果真应了“掌门入世,百年浩劫”的话——苏长明从青年入世的契机开始思索,逐渐想起之前那些天灾……   他立即打开电脑迅速查询起来,从前从未注意的异样小节随着搜查与思索渐渐显露。   他越查越细,越细越重视,越重视越心慌,最后,干脆把地图铺地,跪在上面用记号笔把历年发生灾祸的地点与时间标注、串联,看似毫无关联的灾祸竟然是从一个位置,呈辐射状有规律地蔓延开……   早在二十年前,天灾还未频起,临湖区附近曾发生山体滑坡,导致途经的一艘运送缅甸翡翠毛料的商船沉了,许多未打捞尽的商品沉在湖底,附近常有村民下湖简陋,不久前湖底打捞的龙像,便是被这帮村民意外发现的。他描向左右相继发生山崩、泥石流等天灾的区域,细细想来,“天灾”过后,这些地方总会留下些不为人知的异事。   比如这个风滚妖草,比如真龙神迹,再比如圣水事件,上面至今还在派兵去沙漠寻找移动湖泊。   现在,妖草再次现身临湖区,难道这些异变不仅有规律还有周期?   苏长明思绪纷乱,再从地图上爬起来,已是大汗淋漓,像经历一场苦战。   他面容严肃,神情慎重,慎重中甚至有些许惊慌,隐隐察觉到这些天灾背后藏着翻天覆地的可怕变化,而不论是政府还是人类都被歌舞升平的假象蒙住眼睛,一无所知!   苏长明思索一夜,早起洗了把煞白的脸,打起精神向司令汇报情况。从苏长明推理依据来说,纯属脑补太多闹了个乌龙,陆寒霜出山的目的远没有苏长明想得那么复杂深远,但歪打正着。   竟然从冰山一角窥出整个世界的危机,倒也不算误会!   ……   宋老司令一边打着哈欠让人泡茶,一边抱怨着苏长明一大早扰人清梦。他夹好过时的蓝牙耳机,戴上老花眼镜,翻着报纸漫不经心听着那边苏长明汇报。   慢慢听着,他翻阅报纸的速度渐渐变缓,直到许久不动一页,专心倾听。   生活助理把温度适中的清茶放在老司令手边,从老人慢吞吞吹拂杯面茶叶,察觉出点风雨欲来的味道。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一般老司令只吹着茶叶不喝茶,便是有大事发生,他老人家需要好好思索的节奏。   老司令挥手让生活助理下去,见她关好门,才对电话那头说,“……你的说法太天马行空,现有证据还不足以推测出‘百年浩劫’的踪影。”   “再说,记载的门规谁也不知道几分真假?如果当时那位掌门打了诳语胡说呢?即使那位掌门高风亮节不会说谎,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仙隐宗凭什么夸下海口说有百年浩劫就有百年浩劫?宗门传承这么久,开国的那位掌门有本事不代表你遇见的这位也本领高强,二十来岁本事能大到哪去?说不定还是他入错了世。这些你先别管了,也不要随便说出去。”   老司令心里装着事,摔下茶杯,忍不住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绕着书桌踱步,“……他不是要那些草吗?你亲自跑一趟,跟他打好关系先探探底,弄清是不是真有其人真出山了。”   自3D投影通讯设备高调上市,有点身份的都丢掉了普通智能机,老司令念旧,还用着大众智能产品,苏长明那头只能听见老司令隐约又叹了声,完全看不到表情。   “……还不知是不是从哪听到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出来骗人的宵小呢。”   老司令不知是说给别人还是自己,“自从仙侠全息上市这么些年,不是抓了好些个假道士?一茬灭了一茬又起,网上天天报道,许多名流还不是照样上当?你不懂他们那行的手段,这种事还是多查证查证,别随便瞎想!”   “等会儿你来我这一趟,跟我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仙隐宗的年轻掌门。”老司令说完,摘下耳机,窗户里映出他忧心忡忡的身影。   他是建国功臣之后,知道的远比档案里详细。   司令小时候,曾爷爷最喜欢给他讲古,尤为热衷那些神秘叨叨的事,逗得他一惊一乍。   曾爷爷从那位掌门那学了一套养生吐纳的打坐功法,活了一百二十多岁,现在这个功法传给了他,他又传给孙子,弄得小孙子一脑门修仙梦,整日泡在《寻仙》里刷游戏,成了网瘾少年。   一个半世纪过去,当时的知情者都入了土,像他们受了恩惠流传下些微消息的更是凤毛麟角,实在想不出能从哪儿道听途说?早年曾爷爷还想跟去求仙问道,被仙隐宗以非璞玉不收拒绝,想到曾爷爷嘴里一门上下各个天纵奇才的道士,宋老司令满心愁思。   难不成这世道真要乱了?   快退休的老人灌下一口放凉的茶,打电话出兵探查过往天灾详情,密切关注各地将发生的异状。但愿一切只是杞人忧天。 第16章 仙门有界   陆寒霜带着萧衍两人转车石市,乘大巴赶往绿萍镇,回宗门。过路风景朴实悦目,他支着脑袋望着窗外沐浴霞光的民居农田。   与此同时,西北方向的某座深山里,霞光笼罩峰头,四面敞亮的课室走出师兄弟六人。   做完早课的了劫僧人被师父单独叫住,两人去了禅室,鹤发童颜的痴嗔法师示意小弟子坐上另一张蒲团。   “……山下发生的事,我听你师兄们讲了,想送你们一场东风,竟然还是了不得的机缘。可惜你师兄几个太愚钝,满眼功德金光,倒是你——”法师打量小弟子额心隐现的红光,“你自打入我门墙,身法一日千里进展神速,心境却一直有所欠缺,这次看着,你的心境似乎有突破?”   “若有所悟,不甚明了。”   “仔细讲来。”   了劫稍讲了一下道之循环,说,“听那位施主讲完,不知为什么总有未明之意盘旋心中,琢磨不透。”   痴嗔法师修行百余岁,所见所知甚广,竟亦有所悟,“古时天地混沌,先圣开坛讲道,道破万物之‘道’、之‘理’,予人教化之恩。这世上能通晓天地义理的,都必然是万载挑一的天分,那小施主的一番提点才是真正难逢的造化,你多花些时间慢慢参透、消化所得,所受之益可惠及终生。”   又叹,“你几位师兄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愚钝啊愚钝!”   再问,“可结下善缘?”   了劫道,“弟子以佛珠回谢传道恩情。”   痴嗔法师点头,思来想去都记不起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物?听其言行端是道根渊博,虽比不得圣人祖师,但年纪轻轻便能予人教化之恩,令人醍醐灌顶,其天纵奇才,世间难寻,“你可从他身上看出什么?”   了劫沉默,神色中似有未道之言,痴嗔法师复问一遍。   “只是从那位施主身上感受到一股威势可怕的念力。”了劫想到包裹青年的滔天怨念,能有那般恶报缠身,必是大奸大恶的魔头。   了劫如何想,都不觉得青年是为非作歹的奸邪之辈,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忍不住帮忙掩藏,言尽于此。   痴嗔法师见问不出太多,不再勉强,“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   凌霄山。   陆寒霜带萧衍上山时费了点劲。山路崎岖,连个阶梯都没有,唯一的羊肠小道,还是千年来门下弟子鞋底踩出来的,因门派凋零长满杂草,道童实在没法把萧衍弄上去,睁着俩无辜的大眼望着自家掌门。   萧衍抬起一双死水般静默的眸子,一点没有给别人添了麻烦的尴尬自觉。   但下一刻,眼中波澜无惊便被陆寒霜猝不及防的举动打破——戴帽青年眸光微闪,弯腰把萧衍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轻松抱入怀里,腿一蹬,飞速往山上掠去,潇洒风姿比游戏中毫不逊色。   对比陆寒霜毫不扭捏的豁达作派,萧衍浑身僵硬,眸色深黑阴翳惊人,看得出他对受制于人的状态非常厌恶,甚至愤怒!   陆寒霜在紧锁的大门前停下,放下萧衍,并没有留意萧衍的心情变化,也不去理解一个成年男人被不问意愿,像女人一样被抱在怀里的难堪。   萧衍倚着树坐下,等着道童把轮椅搬上来,瞄见宗门古旧的牌匾上气势恢宏的毛笔字。   “仙隐宗。”咀嚼着三个字眼,冷笑道,“仙隐仙隐,这就是你离家十几年的原因?求仙问道果真比俗事亲缘更挑动人心?连玩个游戏都在寻仙,还自称什么祖师,果真修得六亲不认走火入魔!”   自上次不欢而散,两人再没提及这个话题。陆寒霜漫不经心的目光终于落在萧衍身上,沉思一瞬,第一次琢磨出萧衍的感情想法——毕竟他也很熟悉,心情恶劣急需排遣时迁怒他人找茬生事的情绪。   “你不喜欢我抱你?”陆寒霜直指中心,成功让萧衍闭了嘴,脸色更加难看。   “你若可以自己走,我亦懒得抱你。”   萧衍的脸像冻住的铁面具,隔着冰冷坚硬的距离,一双黑洞洞的,阴郁暗沉的眸子锁住陆寒霜。   陆寒霜可不在乎他那点小情绪,淡淡移开视线,望着峰峦与云雾,难得劝慰人道,“一点小事罢了,何必像小女人一样斤斤计较?”带着笃定与漫不经心,随口宣布,“且放宽心,我会治好你的腿。”   萧衍再次沉默,与前面被戳心堵住话头完全不一样,激荡、犹疑,心生希冀又努力压抑,想相信又不敢相信,情绪翻腾如海浪翻卷、波涛云涌。   他该信吗?能信吗?   瘫了十几年萧衍说不想站起来是假的,只是不敢奢望,不敢让虚假妄想压断他仅剩的脊梁。   他逼着自己认命!认清现实!认清一个瘫子的极限!认清他不断压缩的生存空间!认清他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放弃所有无法去尝试的人生道路,抹杀了个人喜好与梦想,才能咬着牙拼着一股狠劲,专心在这片崎岖的路上摸索出一条适合残废的生存之道。   沉默许久,复杂情绪渐渐沉寂,心海平复,萧衍声音带着些微暗哑,“……你真能治好我的腿?”   陆寒霜回眸,树下男人仰着头死死盯着他,眼中微微冒红,目光灼人。   像是——   面对摆在眼前的食物,生怕被愚弄而偷偷磨着獠牙,狠狠盯着饲主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下一块肉的饿狼。   萧衍又问,“我能相信你?”   陆寒霜道,“除了信我,又能怎样?”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一个淡如风,一个利如斧。   恰在这时,道童终于搬着轮椅吭哧吭哧爬上来,气喘吁吁打破了险些要凝固冻结的空气。   道童赶忙要把萧衍扶回轮椅,被萧衍挡开。   萧衍握住轮椅扶手,双手蓄力到手背青筋暴起,猛地撑起上半身,咬牙把下半身拖离地面缓缓挪到轮椅上。   陆寒霜等道童拿钥匙开了门,便转身进去。萧衍脸色微白喘着粗气,望着青年背影,摸着毫无知觉、肌肉萎缩的丑陋双腿,哑声道,“……我不会感谢你,这是你欠我的。”   ……   隔日下午,一长队浩浩荡荡的军卡,运着一水箱一水箱的妖草驶入绿萍镇。车队按照地址,来到一处森林,可不论是导航地图,还是亲眼所见,都没有他们需要造访的凌霄山。   四下里除了树就是树,经历一个寒冬的树木开始微微抽芽,并没有葱郁到遮天蔽日影响人的方向感,进了树林绕来绕去,弄得晕头转向都只回到出口,跟鬼打墙似,只能在森林外围转悠。   “是障眼法。”部长老头寻着森林深处终年缭绕不散的浓雾,试图闯了几次,无功而返。   太阳慢慢下山,霞光染红树海。   苏长明只知道地址,没有联络电话,正着着急呢,森林里传来细碎脚步声,是陆寒霜被惊动派了道童下来接人。   道童围着某颗树绕了几圈,森林深处浓雾散去,如破开云雾,眼前赫然耸立着一座直通云霄的巍峨青山,随行军人们惊呆了!   苏长明等人被震惊着震惊着就见怪不怪,三位部员望着青山互相隐晦地交流视线,求仙心越发坚定。   跟着领路的道童上山,军人们把水箱搬到一块陆寒霜指定的山泉旁,位于宗门建筑群后方。   山路未经开辟,没有捷径可走,军人们只能一趟趟上下奔波。道童在一旁看着军人们搬箱,苏长明跟特殊部门的几人表示要亲自拜访掌门,道童指了指前方殿宇。   凌霄山七峰连山,除了仍在使用的主峰,其他俱已荒废。   苏长明一行蹒跚前行,打量主峰两侧连绵的峰头,林荫间隐现着年久失修、瓦片长草的破落建筑,遥想当年门派之盛,对比如今荒草萋萋,感时过境迁。   绕到前方,高门广殿,建筑恢宏古拙。檐壁上刻着神话里的奇珍异兽,柱子脱漆,墙皮翻卷,用破败镌写古老时间,几人说不清震撼还是伤感。   正门悬匾【仙隐宗】三字振聋发聩,仿佛能从中窥到密封在档案里,那些年遭逢国难道士下山救世的辉煌岁月。盯着这匾,就触摸到历史一角。原本还客套几句的苏长明与部长老头,越走近,便越哑然、无声。   静默、观望。   大殿里有两个人,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背对他们端详着殿中祖师爷骑牛的水墨画像。   青年这次没有戴帽遮脸,长身玉立,穿着有些年岁的青色长袍,边角脱了线,却没有让人感到丝毫寒酸,古韵仙姿,令人见之忘俗。   青年闻声转过头来,一头微微泛着银辉的花白头发满是沧桑感,面容却极为年轻,煞得人眼前一花。几人越端详这张十分玄幻不科学的脸,越满目惊艳,惊失了语!   苏长明再无一点怀疑,这种风貌气度凭一张脸就能享尽世间荣华富贵,何苦冒充道士招摇撞骗?老司令多虑了! 第17章 NPC收徒   陆寒霜用目光询问几人来意。   好奇打量殿内陈设的几人忙收回目光,老头上前寒暄,嘴还没张,旁边突然蹿出三名部员——杨阳小心翼翼瞅了瞅自家部长,心一狠拉着良嘉扑通跪下,剩下那位犹豫一瞬便跟着弯了膝盖。   老头傻了眼,完全没料到底下部员缠着跟来是演这一出,紧接着,他明白了部员的打算,果真,听他们头磕地,行了个大礼,请求拜师。   还耍起无赖,“您要不同意,我们坚决不起来。”   可着,早商量好就瞒着他吧?老头那个气啊!瞪着眼睛像要吃人!倒没敢给撬墙角的青年摆脸色,谁让底下小崽子不争气凑上去倒贴冷铲求挖角?但隐隐又觉得,这事干得不错,仿佛当年的心愿能从他们身上得到圆满。   威胁对陆寒霜没用,他一扫袖带起一股风把杨阳三人拖起,想跪都跪不下去,尴尬失语。   “为何?”陆寒霜是问几人拜师原由。   杨阳与良嘉如实答,想修仙想长生想圆梦,剩下年纪大些性格油滑的说得委婉,仰慕仙隐宗已久。   陆寒霜不置可否,眼皮一翻,目光扫过几人,简短评论,“资质平庸,年龄太大。”   “您发发慈悲就收了我们吧!小的勤劳诚恳!吃苦耐操!老实听话!还有大学本科文凭!您收不了吃亏收不了后悔!您指东绝不往西,让捏脚绝不捶腿!”杨阳不肯认命,使尽花招打滚求收,另两人跟着附和,苦苦哀求。   陆寒霜问,“想留下?”。   三人齐答,“想。”   “不后悔?”   “不。”   陆寒霜皱眉,“以你们的资质年龄,兴许练到寿终正寝都未必有机会得偿所愿,如此——也无悔?”   年龄稍大的部员目露犹豫,杨阳扯着良嘉刚要出口,一个稚嫩童音喊着“掌门”进来,打断两人。   道童过来传话,“东西已经搬好了。”   陆寒霜点头,“那便送客吧。”   说完,陆寒霜立刻抛下一殿的人,走向门外,颇有点过河拆桥。   苏长明与老头与几位部员傻眼,道童睁着大眼睛望着几人,一脸“怎么还不走?”的无辜表情。   一门上下,大的那个完全不讲究待客之道,小的更是懵懵懂懂还没解封人情世故。   萧衍瞥眼瞬间被抛到脑后的拜师三人组,还有连话都没来得及跟陆寒霜说上,便被驱赶的苏长明与老头,铁石心肠都不免有了一微微怜悯。   “我们……”三位部员焦急上前,陆寒霜经过杨阳与良嘉身前,脚步微顿,“你们两人一个月内处理好琐事。”   两人愣住!遂即反应过来,欣喜若狂,“您的意思是——肯收下我们了?”   “只入外门。”陆寒霜说完便越过两人。   杨阳良嘉询问外门何意?道童解释是记名弟子,修为筑基方可转入内门,都没浇灭两人的喜悦,杨阳抱住良嘉一蹦三尺高。   被漏掉的部员慌忙要追上去问,陆寒霜一闪身出了殿,衣角隐没没了踪影,道童挡住这位部员,赶客。   部员不服,指着两名同事嚷道:“我呢?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行?!”   萧衍不打算掺合闹剧,控制轮椅无趣离开。   部员赖在大殿不肯走,老头脸色难看过去劝,推搡间把道童小小的身子撞了一个趔趄。   萧衍皱皱眉,终于出口,“我虽然不懂这些道士的规矩,但也算仙侠网游资深玩家。他说你资质不好,没有大毅力应该很难成事。之前你光听到困难就摇摆不定,心性上也是下下等,不肯收你理所当然。”   部员脸色爆红,有些恼羞成怒,狠狠瞪着萧衍似要发作。苏长明走过来一巴掌打歪他的头,“行了!顺路带你们过来不是让你来这闹事耍威风的!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想成仙都想疯魔了吧?   萧衍当着苏长明的面删除录音原件,目送一行人下山。   没搭上话的苏长明与老头颇为失望。   杨阳与良嘉却高兴坏了,像感受不到老头眼中时不时放来的冷箭,厚着脸皮当下便提出辞职。杨阳还卖乖道,“老爷子,我都瞧见您眼底的欣慰了,直说高兴呗,非要装模作样?”   老头气笑了,还曾想为国家收编人才,没想到竟是引狼入羊圈,什么没捞到不说还被叼走俩部员,有点悔不当初,有点隐晦欣慰,心情颇为复杂。   剩下那位部员耷肩驼背,往日的油嘴滑舌都没了,垂着脑袋,神情落寞。老头没心思劝慰,这种事没见识过还好,见识了少不得要辗转反侧几回,只能等部员自己想通,像他这样,知足常乐。   出了林子,苏长明想起又忘了要电话号码,转身折返,结果林子里耸立的青山再次被浓雾遮掩。   老头见状,上前回想着道童的步法,绕着树转圈,浓雾毫无变化。   苏长明叹气,算了,跑得了青山跑不了森林!再有事直接找上林子大喊,不信找不到人。   夜幕四合,树林影影绰绰,归队上车一个连的军人目睹凌霄山出现又消失,想起故事里的兰若寺,微微打了个寒颤。这一次的经历让这批军人们毕生难忘,信了二十多年科学,才发现这个世界这么不科学。   ……   陆寒霜出了正殿便去了山泉旁,把妖草倒出水箱,划出一方结界,让它们垦地。   有了田,还缺药草。   续骨草,生肌草,活血朱草都是普通洪荒杂草。当然,也有生筋续骨重塑残肢的仙草,远非普通凡人能承受。但药草效用有限,与本地凡俗药材区别不大,用来治腿少说要花个三年五载。   位面融合这个阶段,搜集药草很容易,想有速成奇效必须培育成灵草。   培育药草要用灵泉日夜浇灌——陆寒霜想到困在全息网游里看到一个沙漠“圣水”新闻,暗暗记下。   这次灵力、精神力、器灵都过度消耗过,他先需闭个关巩固境界,好好调整一番。   陆寒霜回殿,通知两人一声便去了洞府……   ……   萧衍心理素质十分强大。从被救到回宗门,见到任何异事都表情不变。辟了谷的陆寒霜甩手闭关,完全忘了门内还有俩嗷嗷待哺需要食用五谷杂粮的凡人,萧衍也不慌。   慢悠悠逛遍宗门,轮椅轱辘滑过的声响回荡正殿各房。   宗门古董虽多,实际根本没有能使用的资产。   萧定天枕头下的旧存折只剩不到五千存款,按照物价,吃了上个月没下个月。萧衍对这位爷爷的“穷”毫不意外,陆寒霜从里到外都写着“不食人间烟火”六字,完全不指望他能挣钱养家。   道童悄悄告诉萧衍,自从早年被送上山和家里断了联系,便跟着掌门饥一顿饱一顿许多年。   萧衍自掏腰包让道童下山买食材,山里没网,他造了一个卫星信号接收器,用萧定天的老古董手机联网订了游戏舱。   陆寒霜闭关期间,萧衍等待着谋生工具到货,翻看宗门典籍。   仙隐宗读物有两种,一是古籍,一是玉简,玉简多是记载功法仙术,需要有精神力才能阅读,而精神力是需要锻炼的。   萧衍日日阅览古籍,了解一些仙门常识,比如,他下肢瘫痪,经脉堵塞,疏通前修仙无望!   陆寒霜这次闭关没有什么电闪雷鸣的大响动,石门紧闭,一日日落灰,里面一片沉寂。   足足七日,陆寒霜才稳固境界,能使用的法术仍寥寥无几,在耗灵少的单字灵术上,也不过再加个基础五行灵术与御剑术。   这些微末伎俩离对抗另一位面差之千万里,陆寒霜疲惫揉额,边打开石门机关边想:想提升实力必然要早日彻底融合身与魂,就必须尽快完成萧定天的三个遗愿:传承道法,壮大宗门,给萧衍治腿。   出了洞府,闻到一股清香,洞外等着一大一小两人,道童捧着碗茶汤递来,旁边坐轮椅的青年道,“先润润嗓子,再来吃饭。”   陆寒霜没接,抬手挡在眼前,总觉得阳光太烈,这画面似曾相识有点刺目。   曾有一个让他怨恨入骨的青年也这么做过,日复一日,洗手作羹汤,不管他是喜是厌是吃是倒,日日不歇。陆寒霜这般冷的心肠,都被一碗碗汤温热了融化了,终究遭一口反咬!   不再看那汤一眼,陆寒霜离开前撂下一句,“我已筑基,可餐风饮露不食五谷,人类食物只会在我体内积攒杂质,并无益处。”   道童举着汤碗沮丧望向萧衍,萧衍还有些出神。   他很少见到陆寒霜有情绪变化,以前只当他是NPC丝毫没往人类方向想,其一是青年之貌,世间稀有,其二便是陆寒霜缺乏常人喜怒。萧衍见过陆寒霜的恨与怨,却从没见过方才那样的神色——被冷漠包裹犹带动情的神色,像阳光下闪闪耀人的冰雕人偶,美得惊人又脆弱。   青年此时展露的情绪背后藏着什么故事?是否与先前乍现的怨恨出处相同?   萧衍摸上胸口,压下泊泊涌上心头的异样情绪,很快回过神来,道,“不用管他,你留着喝。”   神色间并无失落。   ……   陆寒霜经过萧衍房间,见到一处眼熟的游戏舱,想到许久没有接触网络,抬步进舱。   他先去网上商城免费开店,全网悬赏药草,图片直接从记忆里截取,悬赏金额并不高。宗门太穷,没东西可卖,利用网络从别人账户里搬运金钱这种遭恶报的事更不能做。   陆寒霜让器灵去查询关于出“圣水”的详细资料,登入四个月未上的全息网游。   一上线,直接拜访主脑。   进入一片虚拟空间,正中央悬浮着巨蛋,无数拟态线路从蛋壳表层虫眼似的接口蔓延出来,铺满地板、天花板、墙壁,盘根错节……   陆寒霜踏上五光十色的线路,脚下噼里啪啦一阵电火花。   “生气了。”陆寒霜算了算消失的时日,沉默一瞬便开了口,“需要你帮个忙。”   砰——!蛋壳上闪烁的指示灯爆了一个,似控诉陆寒霜薄情寡义!负心薄幸!毫无愧疚!   “你不愿意?”陆寒霜叹了口气。   祖师爷爷混迹洪荒向来以拳头说话,根本不会屈尊讨好人,既然谈不拢,转身便走。   主脑这下被彻底惹毛!   可见陆寒霜走得干脆,一步一步越来越远,丝毫不见留恋,暴涨的怒火像破洞气球,嗖得一下消失得毫无骨气。   陆寒霜即将踏出虚拟空间前,主脑松了口,呐呐出声,“……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陆寒霜回到蛋壳旁,交待一番。   现在国情管制太多,陆寒霜跑去外面收徒,九成九被当成骗子请去喝茶。换成《寻仙》里,不仅可随心所欲,还聚集着许多有求仙志向的年轻人。   蛋壳有气无力向下点了点,表示应下,浑身遍布的彩灯因沮丧而暗淡。   陆寒霜没少过河拆桥,但主脑从他最脆弱浑噩的时候便帮助他良多,心里生出些微温软情绪,轻抚主脑硬梆梆的蛋壳脑门,“乖,再等等。”   蛋壳上方开出两条小细缝,“等什么?”   “等时机成熟,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万里云海。”   祖师爷爷从不轻易许诺,主脑不知这一诺千金的贵重,却也弯了弯小细缝眼,环身彩灯闪烁,仿若开怀。   陆寒霜前脚下线,所有在线玩家后脚接到全服通知,一连三遍。   【公告】《寻仙》即将更新资料片,请玩家们于三分钟内下线,以免造成数据损失!现在开启倒计时:179s、178s、177s……   【公告】《寻仙》即将更新……   【公告】《寻仙》…… 第18章 NPC收徒   正在刷副本跑任务的玩家集体哀嚎,尤以带金团的职业玩家为最,一时间投诉信如雪花成片飞来,挤爆GM的信箱。   游戏公司领导接到消息,头大如斗!   “资料片更新是谁自作主张,老实给我站出来!”公司CEO紧急开会,把年度计划表砸在桌上,怒瞪鸦雀无声的公司高层。   技术部部长姗姗来迟,表情复杂,有些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CEO皱眉问道,“找到根源了?”   “……是主脑的主意。”   “怎么又是它?”   主脑是前游戏总设计师呕心沥血之作,具有自我学习和自查病毒功能的高端人工智能体,五十年兢兢业业没出半点问题。因聪明懂事,与员工间感情深厚,常帮职员查个邮件补个漏洞。   公司除了每季度加载新资料片,从不干涉其内发展,主脑亦不负公司倚重,把游戏管理得井井有条。唯一一次发疯,是处理BUG陆寒霜的问题,公司见情况稳定在可以容忍范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CEO道,“赶紧联系主脑,让他撤销公告,恢复玩家数据!”   “联系不到主脑。”   “那就从后台登录,中断资料片更新。”   “也登录不上。”   CEO一巴掌拍在年度计划表上,“它想干什么?公司每次更新计划都要经过充分的市场调查与多次讨论才会展开,周年庆余温还没彻底凉下,它怎么就敢不顾公司利益擅作主张?!”   越说CEO越压不住火气,“他屡次包庇那个见鬼的NPC我忍了,任由那个NPC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达这么久,闹得游戏鸡犬不宁!上季度五十年贺的副本活动被搅合泡汤,那笔损失我还没算!这次又想折腾什么?有一有二就有三,《寻仙》不需要一个管不住的主脑!”   公司CEO让人去请退休的前总设计师出山,结果可想而知,主脑连创造他的爸比都不鸟。   CEO冷下脸,目光森森刮着前设计师涨红的老脸。   “我不管当初你是怎么设定主脑性格,公司每年白送你那么多分红可不是为了这么个肆意妄为的主!现在——你要么想办法把它的性子格式化,要么重新弄一个主脑出来!不然,别怪我把你告上法庭,看看主脑这些出格行为到底是受了谁的唆使?!”   前总设计师老头擦擦脸上冷汗,羞愧认下,“……给,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的。”   ……   萧衍回到房间,游戏舱电源灯显示使用中,衣架上挂着长袍,等待片刻,舱壳终于打开——裸身青年从营养液中起身,半个身子滴答着乳色液体,本就莹白肌肤泡得白得腻人,窗门外天光射入舱内,洒落流经皮肤的湿滑液体,晶莹闪烁。   陆寒霜自昏暗舱内面向萧衍,仿佛黑暗中乍现的光,肌肤蒙着层液态钻石,光泽璀璨,晃得萧衍一时眼花。   萧衍撇开视线不敢再多看,定了定心神,望着鞋尖道,“你需要游戏舱?”   陆寒霜轻轻颔首,一副愿意接受凡人纳贡的态度,跨出舱,专心擦身穿衣,一点没有表示掏钱的意思。萧衍默默吞下原本打算说的话,没再管他,爬进游戏舱,登录《寻仙》。   没登上。   萧衍出了舱,陆寒霜已经离开,他到桌前取出记账本,扣除地震期间旷掉几单金团的赔偿金,盘算一下剩余存款,还可以承担五万一台的中配游戏舱。可门内一老一小不事生产,挣钱问题居于首位。写写画画,排满整个月赚钱计划,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再次登录《寻仙》,顺利上线。   论坛里闹哄哄一片,到处都在讨论新资料片。   【置顶帖】《寻仙》第二个未解之谜新鲜出炉!   楼主:   继BUG寒霜大大事件以来,这是《寻仙》风风雨雨几十年来第二件灵异事件。   按照惯例,每次更新资料片官网必然会传出风声,提前造势,并早3个小时通知玩家,提供充足时间过副本过任务。这次资料片更新突如其来,仅有三分钟缓冲,玩家就被集体踢下线。刷单带团开本的职业玩家被打得措手不及,据不完全统计,损失总额高逾百万。   更新资料片的十五分钟内,玩家联名抗议,斥责公司胡闹,论坛随处可见批判大会。   抱怨着抱怨着,就提到BUG陆寒霜事件一二三四,公司屡次坐视不管。这时,有知情人士现身,称:主脑不服管教,公司背了黑锅。   一时间,论坛针对主脑的不安定与人工智能危险性提出猜测、质疑,造成恐慌情绪。官方辟谣,主脑并无异常,年度计划中无此次新资料片更新,公告是程序错误,待修正后会恢复数据并补偿玩家损失。   然而,辟谣不到五分钟,官网首页更新了一个资料片宣传视频,《寻仙》内更新了扶风山任务线,官方被打脸。   先前辟谣立即被删,官方一改其口,称论坛版主失误,领会错意思,辟错谣,实际上,公司确有推出新资料片计划,只是因为某些操作失误还没造势便提前放出,至于早前提到的恢复数据与补偿。   想必,被弹出副本的各职业玩家肯定会呵呵一声,恢复个狗屁!几百金虚拟币算补偿?   来——   让我们来欣赏一下灵异事件的主角:   首页宣传视频链接→http://www.xunxian520.com/   点开新资料片视频,入目是扶风山山脚。镜头自下而上,拍得山体巍峨高大,烟云缭绕的佛手峰顶,盘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的仙人,苍发随风扬起,玩家毫不陌生。   镜头拉近,仙人缓缓转过头来,左旁留白处打出一竖行一竖行介绍,电子合成音娓娓道来……   【混沌初开,东阳破晓。】   【萦绕的阴寒晦涩渐散,唯剩一隅寒霜,蒙开天辟地之光,得道顿悟,脱胎为仙,成为天地间第一个生灵,经一万八千年,终成神位,号东阳道祖,立洪荒第一仙门:扶摇派。】   ……当镜头近在咫尺,雪肤苍发的陆寒霜隔着镜头与玩家对视,目光清冷彻骨,冻得人心间一颤,说不清是气势所迫,还是被美貌惊艳。然而心悸还来不及慢慢体味,镜头一转,让人留恋的美男消失。   画面逐渐拉远,自上而下拍摄扶风山。   浮出字幕【几万年后】,镜头渐下,切入熙熙攘攘的山下市集,凡人NPC们议论着扶摇派。   “‘扶摇’何意?”   “听说当初道祖爷爷名声大噪,时人见他老人家,总爱问候同一句话。为了不辜负世人期待,道祖爷爷安然领受,以此为名。”   “扶摇!扶摇!可是时人敬仰道祖爷爷,赞其追寻大道之路畅通无阻,直上九霄?”   “非也非也,是祖师爷爷行事狂妄,三万神魔向来绕道而走,每每吃亏,便咬牙切齿,问君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凡人挠挠头,“此话何意?”   “翻译过来就是——你咋不上天呢?”   一个凡人敲着集市口公告栏上贴着的招徒信息,“……但凡脾性相投者,无论是否有师门,皆可拜入扶摇门下。”   到这里,玩家就明白《寻仙》更新了一个隐藏门派,而打脸官方的根源照旧是问题NPC,陆寒霜。无数玩家慕名而去,唯一知道陆寒霜真实身份的萧衍满怀纳闷,赶至扶风山。   ……   山脚下等满玩家,围着一个道童NPC大排长龙,领任务,抬头仰望与过去一般无二的扶风山,没看出哪里特别。   “我一直当扶风山是纯观光景点。”   “谁说不是,连个山道都没有!我在这约会了四任情缘,转遍每一个角角落落,从没发现哪里藏着门派殿宇。”   “据说有结界,三天内连续通关99环任务领到敲山牌,才能看见山路,徒步爬上山就可以拜入仙门。”   “既然是隐藏门派,这扶摇派有什么特别?”   “这就不知道了。”   “——能拜寒霜大大为师还不特别?”一个女玩家才激动出口,排在后面的男玩家便扫兴道,“没记错,扶摇派不收女玩家。”   排队中的女玩家集体哀嚎,纷纷不服问道,“凭什么?”   “听说……是避免感情纠葛。”   女玩家不信,这才更新没多久啊,哪来这么多据说听说的,质疑男玩家为了减少竞争者散布虚假消息。   萧衍排在队尾,处理着几个金主发来的消息。前面被缠得没办法的男玩家求饶道,“姑奶奶们,我可真没说谎,要是有人说谎,那肯定是【凌波一点】。”   “凌波一点?!”   “常驻金榜、日常撒钱的那个神豪?”   妹子们被这名字点炸。若说天衍和陆寒霜是并列第一的男神,凌波一点在妹子们心中就排了第二。   虽然其人时不时抽风中二,求仙求到疯魔脑残,为人诟病,屡因被假道士真神棍榨走巨款闻名论坛,谱写了一件件可歌可泣的悲催血泪破财犯傻史,成为警示初入《寻仙》的未成年玩家的反面教材。   但——   光是壕无止境这一个优点,足以抹杀所有二所有傻缺所有耻辱,让妹子们哭着喊着求包养了!   《寻仙》作为一个人性的游戏,为服务玩家不遗余力。只要钱够,手把手指导玩家任务通关,服务周到,童叟无欺。【凌波一点】不负其RMB玩家之名,没少贿赂NPC买通关秘籍。   萧衍处理完来信,这才注意到好友栏上方的系统公告箱里,躺着一封未读邮件,来自主脑,悬手点开。前面男玩家继续说着,“——听说他花了六百万金买通关宝典,肯定错不了。”   萧衍眨眼,收款通知里躺着六百万游戏币,转现实货币100:1,六万元。   转账记录由“凌波一点”发出,经主脑转给他关联的银行卡。已经可以确定,这个隐藏门派必然跟陆寒霜有关,不过这人一向秘密颇多,萧衍不再深究,只想着陆寒霜的游戏舱有着落了。 第19章 NPC收徒   “——凌波一点来了。”一个喊声引起骚乱。   玩家们回头张望,一个穿银衫的骚包少年远远御剑飞来,沐浴着众玩家不敢置信的目光,得意开启山路,徒步上山。   “才一个半小时多点,他怎么过完99环任务?”   “一张定点传送票3秒寻到NPC,买通NPC交谈付账能花多久?一分钟过一个任务绰绰有余,刷完连环再改飞剑大摇大摆骑回来显摆一回,这德行!没谁了!”   有玩家跟上凌波一点,想浑水摸鱼爬山道,怎么迈腿都是原地踏步,被无形屏障阻挡,老老实实归队领任务,先前站位已经抢不回来,耷拉着头往队尾走,发现末位的黑衣青年很眼熟。   “天衍大神!”陆陆续续有人发现萧衍。   萧衍从【凌波一点】身上收回目光,望向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女玩家。   照旧一身单调黑衣,剑眉深目像铁塑的面具,说不上冷酷,是一种干巴巴的,似眼角眉梢没有储藏丝毫情绪,唯有黑洞洞的眼睛里,泄出常年盘踞其中的深厚阴郁。   队伍中一个女孩脸色酡红,扯着身旁女孩衣角,小声道,“倩倩,天衍大神真是你哥?亲哥?你没骗我吧?”   “骗你干嘛?”萧倩皱眉,她这哥有跟没有一样,除了糟心没一点作用。   女孩追问萧衍的家庭经历,萧倩却一点不想谈论两人间的恩怨纠葛。临湖区地震,他爸提都没提,她趁周末放假偷偷去了趟古月市,没在死亡名单上找到萧衍,说不上庆幸,还是嫌弃祸害命太硬。   “嗳,倩倩,帮我介绍一下,拜托拜托嘛。”女玩家摇晃萧倩手臂,萧倩迟疑没应,萧衍可不会给她面子。   女玩家又道,“你之前不是说长草了一款包包好久?你帮我介绍我就买给你!”   萧倩想到周末同系草男友约会,拉着女玩家走向队尾。   萧倩停在萧衍身前,女玩家突然变得扭扭捏捏,萧倩踌躇许久,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不丢面子。   萧衍一抬眼皮,先一步出声,“挡住光了。”   萧倩脸一僵,望着头顶的大太阳,挡光个屁!   两人杵着不动,萧衍不耐烦道,“有话说话。”   “……嗯,哥。”萧倩期期艾艾叫了声,见萧衍没应也没反驳,才接着说道,“听说这个连环任务挺难的,我有一个朋友想请你帮忙带带。”   萧衍目光瞄向低头数蚂蚁的女玩家,“我不接女生的单子。”   “不是接单!”萧倩申明,“是你‘妹妹’我的朋友请‘哥哥’你帮个小忙。”   萧衍果真不给面子,“没空。”   萧倩黑了脸,一时口快骂道:“耍什么大牌?一个残废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只会在网上装逼耍帅!下了线你看哪个女生愿意搭理你似的!”   周围关注着萧衍的玩家顿时惊着!私语四起。   旁边女玩家瞪圆眼睛,虽然吃惊却小幅度扯着萧倩示意她不要置气,很不满萧倩诋毁她男神。   萧衍面不改色打开包裹,掌中凭空多了把巨斧,二话不说一斧劈下,把萧倩送去重生点。   萧倩慢慢倒地,视野中是萧衍居高临下的身影,只见他微启薄唇,冷冷奉还出一句,“连残废都打不过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只会耍耍嘴皮子功夫。”语调毫无波动。   玩家还没从“大神是残废”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中回过神,再次被天衍辣手摧花的行径惊呆!   ……   陆寒霜洗掉身上的营养液去萧衍房间,萧衍正黑着脸爬出游戏舱,陆寒霜没有一点平常人初遇这种情况施以援手的意识,走到旁边坐下,眼睁睁干等着。   萧衍挪上轮椅,面向陆寒霜,“有什么事?”   陆寒霜半蹲在萧衍面前,抬起萧衍蹬在踏板上的赤脚。   玉白修长的手,温度也像玉一样微凉,奇异的,烫得萧衍脚底灼烧难耐,忍不住蜷了蜷脚趾——说不清的感觉。   萧衍不知道陆寒霜想干什么,不知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挣开。他垂下眼,俯视青年雌雄莫辨的脸,目光流连,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缱绻情绪,从青年饱满额头上细小的绒毛,到黛色长眉里藏着的小黑痣,落于色素浅淡的长睫。偶尔,青年睫毛忽闪一颤,像羽毛轻轻撩过,勾得他心头微痒。   一股温热感从青年掌心渗入萧衍脚底,攀爬而上,仿佛心头都跟着烧了起来,萧衍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不断提醒自己眼前这人长相再具有迷惑性也不过是一枚糟老头子,终于平复下悸动。   道,“这是干什么?”   “疏通经脉。”炼药前总不能什么都不干,陆寒霜认真替萧衍一点点冲击因长期不良于行而淤堵的地方。   “你记下‘热流’的路径,宗门有很多书,只要学个皮毛,能感受到灵气,可以自己试着调理,虽然不能治好你的腿,但早一日经脉畅通你便可以早一日开始修行。”陆寒霜抬眼,“我见你很喜欢翻阅宗门古籍,又热衷《寻仙》,想必对修道不是毫无想法,我虽然不一定收你为徒,但念在你和我的血缘关系,也不会阻你的路。”   萧衍玩《寻仙》只为挣钱,并非热衷,但他确实对修仙有了想法,并未反驳。   两人都不爱说闲话,一个来回便没了声。   萧衍细细感受着,猛然握住轮椅扶手,小腿肌肉微颤。   随着冲击的战果一点点扩张,陆寒霜施加的灵力仿佛化身千万蚂蚁大军啃食大坝,瘙痒涩痛,百般滋味齐发。   萧衍咬紧发颤的牙关,硬忍住没作声,待陆寒霜停了手,已似从水里捞出。   “今天先到这里。”天色已黑,陆寒霜可不眠不休,萧衍却是个凡人,陆寒霜难得记得便宜孙子还要休息,告辞离开。   ……   扶风山任务线持续三天,山脚下的道童NPC便消失了。三千名被选中的玩家千辛万苦做完连环任务,顶着众人羡慕上山,陆续点亮门派传送石。   第四天,陆寒霜立于殿宇前,俯视百层台阶下的空旷广场,发送召集令。   一瞬间,广场上呼啦啦白光齐现,密密麻麻挤满玩家。陆寒霜目光扫过,未成年太少,过半年龄超二十左右以上,心道可惜,修炼一途宜早不宜晚,成年人经了酒肉色,极损灵质。   等玩家们到齐,陆寒霜没说废话,准确说根本二话没说,转身回了殿。   玩家见陆寒霜突然离开,任务提示空空如也,摸不着头脑,有机灵的立刻跟随陆寒霜进正了殿。   大殿里,一排排一列列摆满草编的蒲团。   陆寒霜抬手拂空,幻出一副动态画面,教导正确的打坐姿势。   画面一播完,聪敏的立刻跑去占座。殿里满打满算才一千个蒲团,三分之二的人会被刷掉。   脑子快的相继反应过来,争夺蒲团。傻愣愣站着没抢到的,还来不及哀嚎,便得到踢出师门的通知,白光一闪,出现在山脚下,原本点亮的门派传送选项一并消失。   整整一上午,陆寒霜没有说一句话。玩家们呆坐着,领会不到要领,动作不标准的立刻被踢!坐不住偷偷擦汗扭屁股,搓麻掉的腿,挠脚的立刻被踢!偷奸耍滑、左顾右盼、窃窃私语、开小差的立刻被踢!   等到中午,陆寒霜终于开动尊口宣布结束,只剩不到五百名玩家。   五百人离开大殿,有的下线吃饭,有的四处转悠着想找门派NPC,有的互相交流打探消息分析情况。   中午一过,陆寒霜下午再次召集准徒弟们,带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赶去第二个训练场所,大殿后的人造池塘。   一千来个高十米,直径二十厘米的木桩矗立池塘中,陆寒霜示意徒弟们跳上木桩。   玩家纷纷使出轻功技能,如一群鸟哗啦啦落上桩,立足点太小,桩与桩的间距太宽又不足以踩上两个,不论是金鸡独立,两脚并立,或重叠,还是一前一后只站半个脚跟半个脚尖,怎么折腾都站不稳。   郁闷的是,下午日头最烈,他们摇摇晃晃,累得满身黏腻汗水,衣袍贴背。名义上的NPC师父却躺在竹榻上,华盖遮阳,塌下摆着冰盆,旁边还有一个道童NPC扇着凉风,吹得陆寒霜鬓发飘然,拂过举世无双的脸,悠闲观望他们的狼狈丑态。   每有玩家落下,立刻被毫不留情清理出师门,到了傍晚收功,徒弟人数再度缩水一半,只剩不到三百。   陆寒霜宣布第一日训练结束,转身离去。   一个个玩家浑身松懈从木桩摔下,咚咚咚砸进池塘,一时间像是炮弹齐发。片刻,纷纷从飘满绿藻的池水里冒出头,扑腾到岸上,喘着气抱怨。   “哥删号重玩那么多次,拜过《寻仙》各门各派的山头,从没见过哪个门派一入门,不拜师,不接任务,找不到门派技能学习点,整日货真价实打一早上坐,站一下午桩的!”   “隐藏门派嘛,肯定跟以前的大众门派不同……吧?”这人说得很没底气。   另一个玩家冷哼,“是不同,其他门派技能都是一键学习,这狗屁扶摇派的,让辛辛苦苦一天,屁奖励没有不说,技能没见着影,连经验值都不涨半点!这TM绝对是在玩我们吧?”   玩家们想起陆寒霜的尿性,纷纷附和,“显而易见,咱们都被NPC捉弄了,这陆寒霜的名声可不是盖的,别的NPC做不出欺骗玩家的事,这位爷妥妥能干出来!主脑又不是第一次帮着他祸害玩家了!” 第20章 NPC收徒   剩余玩家累得神经一抽一抽,头疼、腰酸、腿麻,下了线都没消除那股子难受劲,不适感好似刻进了骨子里。   一觉睡醒,吃着早餐冷静想想,深觉昨晚干了蠢事。   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陆寒霜那厮的鬼话,由着他折腾?试问数年网龄也不是没遇到隐藏门派,但绝对没有哪个游戏公司敢这么折腾玩家还没个解释,一个个及时悬崖勒马!气愤投诉GM!   等陆寒霜再次集合准徒弟,只剩一百人不到。   九十来位还心存希望的玩家再次重复了早上打坐,下午站桩的悲催拜师路,每一分每一秒毫不作假、实打实的训练,一点点消磨掉玩家的侥幸。   坑壁呢!   这TM还真是一点奖励没有!一点说明不给!一点经验不涨!   NPC师父撑着伞吹着凉支着脑袋,日日欣赏他们汗流浃背的辛苦丑态。   ……   一日,两日,三日……   一天天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认清事实。   能集合到的玩家越来越少,论坛里怨声遍帖,“陆寒霜”三字日日滚在置顶帖标题上,被一些终于堪破美色的男玩家骂得狗血喷头,再高的颜值都补偿不了这些男同胞被狠狠伤害的心!   到了第四日,陆寒霜只剩两位徒弟,都是少年,一个是【凌波一点】,另一个是【板寸头】。   陆寒霜逐渐延长打坐时间,十倍百倍加高木桩高度,到了第六日,已高至万丈与云鸟作伴,两位徒弟抱着木桩哆哆嗦嗦往上爬,待到了木桩圆顶,已是两股颤颤,没有恐高症都吓出恐高症!   站了足足四个小时。   快结束时,板寸头突然身形一闪,掉了线。陆寒霜让主脑连外线,游戏外的板寸头没有任何回应。陆寒霜没再深究,盯着硕果仅存的【凌波一点】孤零零立在高空。   这么一个看上去有点轻浮脑缺的少年能坚持到最后,让他有点意外。陆寒霜瞄着时间,挥手示意少年下来,隔得太远,少年看不清手势还傻站着,身体摇摇欲坠。陆寒霜卷起一阵风把人裹住,送出山外。   山下玩家路过,有佩服凌波一点的毅力,更多玩家想到他过往“求仙”的黑历史,嘟囔了句,“果真傻逼一个!”   翌日,凌波一点按时来,另外一位板寸头没在,可能也放弃了。凌波一点不用陆寒霜吩咐,老实打坐一早上,到了饭点下线。   ……   凌波一点本名宋展飞,住在军区大院,有个当司令的爷爷,有个娇小玲珑身为富商独女的妈。   早年他父亲殉职,他爷爷心疼他妈不愿改嫁,各种照顾,连做菜的阿姨都是从南方特意雇来,专门服务她妈的口味。满桌菜不管做什么都要加糖,甜得齁人,他不愿陪着受这份罪,穿上衣服匆匆去隔壁蹭饭,免得被她妈逮到。   吃完午饭,离下午上线还有一段时间,他跟发小许微进了娱乐室。许微钟爱复古电玩,室内没有全息设备,全是各类游戏机。   许微选了一台格斗模拟机玩人机对战,摇着杆拍着键,霸气外泄。宋展飞百无聊赖拿着充气榔头,咚咚咚敲着鼹鼠。   “……你那个隐藏师门的训练还坚持着呢?”许微边玩边问。   “嗯。”宋展飞随口敷衍。   “还剩几个玩家?”   “就我一个。”   “靠!”许微操纵的人物迅速扑街,重开一局的间隙,瞟了眼宋展飞,“我说你平时也算精明,想坑你都被你扮猪吃老虎了,怎么一遇到修仙的事脑子就跟进了水一样,遇一次傻一次,从来不长记性。”   “你不懂。”   宋展飞从小听着仙隐宗的睡前故事,幼小心灵扎了根,随着年岁渐长发芽,十六岁从爷爷那习得养生吐纳法,彻底开花结果,一头栽进了求仙问道的不归路,现今十七岁正值中二高峰,不撞个千八百回的南墙,哪那么容易清醒?   “你又懂个屁!都快成年了,整天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还不知道你么?妄想天上掉下个仙人,说你是良才美玉,哭着喊着要收你为徒?之前还闹着不想高考要去深山寻仙,被老司令抽个半死都没半点悔悟,我也是一个大写的服气!”   许微啧叹几声,又劝宋展飞别再犯傻,网上那个狗屁NPC师父丢了就丢了,再求仙问道也求不到NPC头上。   宋展飞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时间耗得差不多,匆匆一挥手赶紧回去上线,令许微颇为无语。   ……   陆寒霜等在殿前,中午这段时间器灵终于有了消息。宋展飞赶来,正打算去站桩,NPC师父一反常态带他往打坐的大殿走。   “坐。”陆寒霜少有的表现让宋展飞心中一跳,有种等待已久的东西即将到来的感觉。   陆寒霜没管他心海翻涌,鉴于他表现良好,在离开前,给他讲解了灵气运转的要点,眉宇间仍带出不满。这里的人资质太过愚钝,先前给出示范影像只要资质不是太差,都能入了炼气的门,放在洪荒那些偷师的,只观他徒子徒孙们打坐的动作便能领会一二。   陆寒霜语气平平,甚至含着一丝不耐,内容含金量却极高,还是在萧衍身上实验过符合当下灵气运转状态的。   内容过于艰深陌生,宋展飞难以理解,赶忙打开录音。陆寒霜一说完就起身离开,让他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琢磨不用再来报道,等陆寒霜回归通知他再上线,宋展飞满怀激动下了线。   许微造访宋宅,先去游戏室里没寻到宋展飞,才去了卧室。   推门进去,king size智能保健床上团着一坨刺瞎人眼的生物。   宋展飞顶着挑染成橘、红两色的短毛,穿着亮片背心荧光短裤,带着耳机,双腿盘坐。一手搁在膝头掐着怪模怪样的指诀,掌心朝上。另一只手翻着膝盖摊开的一本经脉穴位大全,吭哧吭哧艰难辨认。   已经试了一下午,边认边练,除了背酸、腰僵、腿麻、屁股疼,没有丝毫收获。   许微推了推犯病的宋展飞,“别练了,有事找你,正经事。”   “别随便动手动脚。”差点被从床上推下去的宋展飞稳住身子,不耐烦道,“什么事快说!”   许微看不惯宋展飞这样,一巴掌扇弯宋展飞的背,骂了声,“德行。”   宋展飞佯装发怒,两人你来我往闹了一会儿,才回归正题。许微道,“你还记得之前‘圣水’那事不?”   “听说派了好几批特种兵过去,怎么,还没弄回水?”   “别说弄回水,全国十个特种兵大队折进去三个,这次连咱们军区的尖刀都出动了。”   许微坐到宋展飞对面,“咱院里跟你不对付的崔二傻选拔特种兵不是被刷下来了,要搞特权进去,被教官狠整了一顿,这不,憋着口气,说要去找那个移动湖泊打尖刀的脸,咱们院一群傻逼跟着附和,崔二傻还把挑战书下到我这,说让你也去,谁不去谁怂!”   宋展飞倒不在意崔家老二的挑衅,只要不碰到修仙,他脑子还是很清醒的,“……那片沙漠不是早封了吗?”   许微冷笑,“还犯傻呢你?崔二傻家什么身份,还拿不到一张军方通行证?”   宋展飞之前跟崔家老二校内聚众群殴,各停学一个月,想到最近不用上线,打坐也没进度,不介意找点乐子,询问详情。许微道,“他那边定下了,大概四五个人吧,又请了个当地向导,十来位保镖。”   不远处另一栋房子里,人称崔二傻的崔陈刚也正讨论去金河沙漠的事。该准备的装备准备了,该疏通的疏通了,该打听也打听了,事情还真有点诡异。   前面三批兵刚进金河沙漠,还定期有信号往来,指挥部每隔三日派直升机运送食物,一旦寻湖有了进展,反馈坐标没多久,特种兵必然全部失联,人失湖空。   一个小跟班提议,“我觉得这事光请保镖不成。”   “——你的意思?”   “《异人》不是准备录制最后一个环节,探查古城遗迹,好几回想进金河沙漠都被拒绝了。咱们出力把人带进去,他们出几个人帮咱们找湖,双赢!”   “什么异人?”   “国内女首富投资的那个。”   崔陈刚还是没印象,小跟班又道,“混政圈的齐家记得吧,她老公是齐家老幺,石市副市长。你要还不清楚,总该记得市委大院的小刘吧。以前他不是跟咱们说起他们院的一个事儿,齐市长的独子偷改志愿那个。本来是要上政法大学,结果收到央戏的录取通知书,齐家老爷子气中风了,差点没酿成家庭惨剧!”   “……齐星博?”这也是个人物,崔陈刚有点印象。   “就是齐星博,他不是学的导演吗?今年刚毕业,他妈为了捧他,一听说有个全球首创全息录制的真人秀企划就举着钞票凑过去了,让他带资进组当了第一期导演。《异人》以最神秘有爆点的玄术为主题,全球录制,开机第一站就选在华夏,请来俄英美等国好些个通灵算卦风水节目的冠军。”   崔陈刚道,“就这么办。”   ……   器灵入侵军方内部,得到灵泉资料。   湖泊移动范围位于金河沙漠内,已被军方控制列为禁区,来往道路皆被封锁。陆寒霜让器灵把他的个人信息加入一群寻湖的军二代招收的保镖行列。   闭关一下午,他用山上的药材炼制了一些基础常用药丸和双份半月量的辟谷丹,常用药是出行自用,辟谷丹丢给萧衍道童两人,宣布准备离开半个月的消息。   萧衍捧着药瓶,很是无奈。陆寒霜是真得很不会照顾人,一点不觉得让自个孙子和稚龄儿童吃辟谷丹熬过半个月的行为多么不人道!他再次庆幸,从不把养家糊口的期望寄托这人身上。   陆寒霜知会萧衍一声,便问萧衍借衣服。   打开衣柜,没见到符合时下年轻人风格的服装,一整排悬挂的春装,全是死气沉沉的黑灰藏蓝色调,一丝不苟由浅色排列到深色。   陆寒霜偏好鲜活自然的色调,如山青湖绿天蓝云白。他颦眉许久,勉强挑了黑色运动鞋、藏蓝工装裤、灰色兜帽衫换上。又再翻了翻,抓起一个遮阳墨镜塞进左裤兜,拿起一个防雾霾口罩装进右裤兜。   萧衍薄唇微张,目视陆寒霜回房取了备用帽子,又去库房转了一圈,取了一柄生锈没有鞘的青色铁剑,装进长款漆盒里背上。直到青年挥手下山,再没说出话来。 第21章 通灵选手   龙虎机场候机大厅,乘客们三三两两坐着,有的刷网打发时间,有的时不时瞄向角落窃窃私语。   角落里坐着几位朝气蓬勃的少年,时尚前卫的打扮并不是引起乘客频频侧目的主因,目光平移,十来位黑衣壮男分坐周围,墨镜遮挡的眼睛不动声色观察四周。   “真会装酷,室内还戴着墨镜。”   “黑西装墨镜可是保镖标配,多有威慑作用?”   “说不定是怕人寻仇——我说这些少年是什么人,还用请保镖?”   “这还用猜,一群高门子弟呗,富二代官三代还是军四代什么的……”   崔陈刚核对着这批保镖的信息,周围议论声吵得他心情烦躁,抬头冲保镖嚷道,“你们就不能想办法让他们安静点?”   同许微闲聊的宋展飞顺嘴顶了一句,“公民基本权利规定,按照个人意愿自由发表言论,及听取他人陈述意见是一个国家公民的基本人权。我说崔二傻,人蠢就要多读书,别拿无知当有趣,啊!”   “屁事不干屁话倒不少!”崔陈刚转头同宋展飞斗起嘴。   两人你来我往打着机锋,面朝电动扶梯的宋展飞突然停声,崔陈刚顺着他的视线扭头,望向电梯口。   一个乘客徐徐升上来,穿着运动兜帽衫工装裤,墨镜口罩遮面,帽子外还罩层兜帽,包裹得比明星还严实。   下行扶梯的乘客频频张望这人身后,顺着肩带往下,背上绑着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狭长木盒,行走间有类似铁器碰撞声,竟能通过安检,奇也怪也。   “你朋友?”崔陈刚见宋展飞目不转睛,问道。   宋展飞摇头,“身形有点眼熟,说不上来。”   崔陈刚又数落宋展飞两句,对方都不再搭理,无趣重新翻阅保镖名单,扫视一圈十六位保镖,“你们名单上面不是写着十七人,剩下那个呢?”   “那个是公司新签的职员,还没来公司报道,说要从别的地方转机过来……”保镖领队解释着,旁边横插来一个略为冷清的声音。   “我到了。”怪异乘客停在几人眼前。   崔陈刚瞪眼,“你是保镖?”   宋展飞揉揉耳朵,这声音也像在哪听过。   陆寒霜掏出新买的3D手机,调出聘用电子函的虚拟投影。   旁边保镖同行颇为惊愕,崔陈刚翻来覆去查看几遍,确是保全公司新进的职员,眯眼从上到下打量青年,对比一众肌肉健硕皮肤黝黑的高大保镖,这个瘦弱的白斩鸡是怎么混进公司的?   “你行不行啊?”立刻有察言观色的小跟班出声。   一位矮胖少年笑容轻浮,颤巍巍的肥肉挤没了眼,猥琐摸向青年的手背,“这皮肤比我女票都嫩,根本不像风餐露宿出任务的保镖,可别是哪里混进来的吧?”   陆寒霜腕部似灵蛇一躲,反手抓住胖少年肩膀,拎小鸡般轻松一提。   陆寒霜要借桥过河,一开始便收敛气势,这会儿不打算做太过分。   但祖师爷爷没想过,胖子大腿比他胳膊都粗,被个白斩鸡像货物一样轻易拎起,离地一公尺,该是如何伤自尊如何恼羞成怒?!   胖子腿脚乱蹬,破口大骂,上牙上爪都没撼动青年分毫,反而丑态白出,像是被勾子吊起来,垂死挣扎的待宰肥猪,逗得旁人扑哧笑喷。   陆寒霜略显吵闹,伸直胳膊把人举远了点,目光落向崔陈刚,再次启唇,声音凉进肺腑,“行了吗?”   质疑的跟班闭上嘴,脸盘温度急速攀升几乎要羞愤欲死的胖子叫嚣,“行个屁!你快放开我!就你这样连雇主都敢欺负的保镖谁敢用啊!我警告你——”   许微上前,捂住胖子的嘴,“消停点吧,还嫌不够丢份?”   胖子怒瞪许微,呜呜直叫。   宋展飞凑过来,弹西瓜响似弹了两下胖子圆滚滚撑破纽扣的肚皮,“这瓜不生啊,怎么嚎得跟要生了一样?”   胖子怒火大炽。   宋展飞调笑,“都说宰相肚子能撑船,你这团肥膘怎么都能装一艘航母了吧?做人不能太斤斤计较。”   许微接棒安抚,“你想想,移动湖泊的事明显不同寻常,你们的重点不是请的那些冠军高人嘛?这些只会动武的小保镖去了也是打酱油的命,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权当是添头,跟他计较个什么劲?”   许微说得爽快,宋展飞不满地撞了下好友的肩,转头向青年好声好气道,“……嗯,那个……我们都知道你有真材实料,展示完了就把人放下吧。”   陆寒霜松手,胖子还要算账,崔陈刚一眼瞪去,“你还想把人丢到全国!”瞟了眼围观看笑话,默默录像许久的乘客,示意保镖上去清除录影。   一场小风波被航班提示声划下句号。   崔陈刚包了头等舱。   许微揉着肩膀,坐到宋展飞隔壁,隔着过道跟好友抱怨,“恩将仇报。才说他两句你就跟我急,我还不是为了稳住小胖。我说,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凑上去热脸贴人冷屁股,人可是就点了点头,连句谢都没有。”   “我也说不清楚。”宋展飞眼巴巴望着坐在后排小憩的陆寒霜,“我见了他就像见着祖宗,浑身汗毛都服服帖帖,总有一种鞍前马后讨好他的欲望,只是总想不起他是谁。”   许微泼凉水道,“呵呵,你见了那些要收你为徒的假道士就这德行,可别是坑过你的江湖骗子。”   “滚边去,坑过我的你不都收拾回去了,我记不得你还能没印象?”   宋展飞觉得陆寒霜似曾相识,陆寒霜当然也认出硕果仅存的准徒弟,脸比线上稍微逊色,真实嗓音与线上有些微音差。陆寒霜还不打算相认。   飞行途中,观望许久的宋展飞过去探过几次话,都没套出有用的信息,悻悻而归。   行至中午,飞机在西疆落地,出了金河机场,远离空调制造的冷气,燥热气浪扑面,这还只是三月中旬。   一队车停在机场外,崔陈刚上了打头的几辆,陆寒霜跟着保镖走向其中一辆。前面的胖子不知跟保镖领队说了什么,陆寒霜上车前被叫住,领队冲保镖们喊道,“咱们有一辆车空调坏了,年纪小的都坐那辆。”   陆寒霜瞥了眼不远处得意咧嘴的胖子,走向末尾那辆车。车队启程,赶往白杨小镇与滞留的《异人》节目组汇合。   远离城市繁华,车越行越偏僻,道路两旁黄沙漫漫,风一吹起,如黄纱舞动。   午后,阳光毒辣,穿过窗玻璃照到皮肤,像要烧出个洞。车内没有制冷,铁皮门板晒得发烫,厢内闷热像个蒸炉,打开窗灌进车的都是热风。   司机卷着袖子擦脖子,汗水哗哗淌湿衣料,粘紧皮肤,腻得人坐不住。   瞥眼倒车镜,后排三位保镖早摘掉墨镜脱了西装外套,胸口越敞越大,咕咚咕咚猛灌着水。司机目光放回身侧,副驾驶席上,直面阳光的青年口罩帽子一个未摘,躺在椅背上许久未动,像是睡着了感觉不到热——刚才有人想帮他摘掉帽子,手还没摸上,青年便坐起身转头看去,显然只是闭目养神。   司机瞄着青年脖子手背裸露的皮肤,干净清爽,别说是汗,连点热红的迹象都没有。   如果有人能碰到青年皮肤,必然会发现他的体温一直保持微凉。   ……   车行到傍晚,至白树林酒店。   崔陈刚在二楼中餐开了一个双桌包厢。   同车的胖子不急着进店,紧紧盯着末尾那辆车,等着瞧笑话。后车门先打开,三个保镖陆续下来,重新穿上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像腌过的酸白菜,胖子一乐,副驾驶席车门开了。   他掏出手机想拍下照,青年钻出车门,抖抖衣服上坐出来的褶皱,身如玉树,气质翩然,举手投足间感觉不到半点燥热狼狈,整个人清清冷冷。   仿佛一泓清泉滴蚀人心。   胖子大失所望,被风采煞住的指头却老实按下拍照键,他低头一看,“我拍他干嘛?”皱眉嘟囔着装起手机,不知为何没有删掉照片。   包厢里,一桌二十来座,崔陈刚一行坐了三分之一主桌,点了酒水饮料嘻嘻哈哈笑闹,十几位保镖被引到副桌。   保镖们习惯性打量一圈环境死角,便规矩坐着,并不东张西望,目光偶尔滑过静静坐一角,捧着杯子品着茶的戴帽青年,感觉并不寻常。   有保镖试探几句,被不冷不热打发掉,便息了心思。   凉菜刚上桌,包房外响起一小阵骚乱,女服务员推开包房,领着入住上面客房的《异人》节目组的人进门。   崔陈刚起身相迎,热情引着导演与十二位冠军选手在主桌坐下,挨个询问几人口味,大笔加菜,其热情周到远胜被冷落在副桌的保镖们。陆寒霜身侧的三位年轻保镖很不是滋味,打量浑身破绽漏洞的选手们,撇撇嘴与同事互相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寒霜搁下空茶杯,提起转盘上的茶壶,打开一看再重新盖上,茶水已经凉了。   他抬头四下一望,本该守着副桌的女服务员跟去了主桌。   包间里不知何时又多了几名女服务员,小姑娘们红着脸扎堆小声私语,目光时不时滑向同一个方向——一众不修边幅不注重打扮的选手中间,被左左右右衬得恍若奢侈品的俊美青年,路易斯。   女服务员们争抢着凑到路易斯跟前,频繁倒茶换湿巾,服侍之殷切,引起崔陈刚等人打趣,“啧,不愧是看脸的时代啊。”   路易斯梳着三七分油头,一头眩目银发,衬着蜜蜡般光泽的皮肤生出奢华感,他五官英俊,宽额深目,湛蓝眸色令人着迷,唇角仿佛时时含笑,一身经典的白衬衫黑西裤绅士打扮,与保镖着装相似,却穿出天与地的差别。   被冷待的陆寒霜扬手,女服务员没看到,只顾着叽叽喳喳细语,“这几天咱们酒店订房数暴涨,听说都是来看他们的。”   “不是他们是他,几乎都是专门来看路易斯的。”   “不怪网上说,路神是历年玄术类真人秀最火的明星选手,红遍全球。”   “去年全球评一百张最美的脸,他好像排第十三?”   “什么第十三!评委是眼瞎了吧,路神百分百是世上最帅的男人,没有之一。”   楼层部长进门,准备叫走多余的服务员,训斥还没出口听见这番话瞥了眼路易斯,“……也就一般般吧。”   引起女服务员众怒,“这还一般?部长你该不是整天戴目镜玩游戏,辐射太多近视。”   “我亲眼见过比他帅的。”   女服务员不信,“可劲吹吧。”   “吹屁!《寻仙》里寒霜大大不是比他好看千万倍?”小部长打量路易斯。   啧,这头发明显染过,发根冒着褐色,发油厚得能烤肉,肤色精心晒制,一个大老爷们还戴美瞳?嘴角笑容做作,坐姿直挺挺明显刻意训练过,是赏心悦目了,但比起寒霜大大天然去雕琢的风姿,更显刻板下乘。   之前还有一个扒皮贴,说路易斯被宣传为“上帝最杰出艺术品”的五官全经过调整!被赞“天生带笑弧度优雅”的嘴巴整得次数尤其多,小部长摇头,骨子里透出一股肤浅造作,有什么好看的?   “……你是说称霸画手界闻名同人圈的那个NPC?好吧,如果这样我承认那个NPC比路神好看!但哪能拿NPC和人比,又不在一个次元!”不属于包房的女服务员不情不愿跟着小部长出去,说话声渐远。 第22章 石林迷阵   陆寒霜瞥了眼气氛火热,捧着《异人》推杯置盏的主桌,其殷勤备至让保镖们干坐着吃得食不知味。   陆寒霜端起茶杯,起身准备去工作台倒热茶,主桌观望的宋展飞拎着水壶窜出来,“你坐你坐,我给你倒。”   节目导演齐星博纳闷看了一眼,“那个也是你们保镖?怎么打扮怪里怪气的,跟其他保镖穿得不一样。”   埋头吃得满嘴油的胖子抬头,“你管他穿什么,提醒你一句经验之谈,那可不是一般保镖。”   “咋,你还吃过亏?”齐星博目光落回胖子,“所以宋大少这么伺候他?”   “我是吃过亏,但宋展飞捧他可跟这没关系,纯属抽风犯贱。”   砰!一个茶壶猛然落到胖子肘边,壶嘴溅出热水,差点烫到胖子胳膊。宋展飞在旁边坐下,“说谁犯贱呢?”   “说你咋啦?”胖子还记挂着宋展飞两人之前帮人欺负他的事呢。   “主桌吵起来了。”副桌一个保镖出声。   一人瞅着意思意思喝了两口热汤,开始冷静擦嘴的陆寒霜,“好像是因为你。”   陆寒霜扔掉湿巾,看向桌对面的领队,“我吃完了。”   领队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七层,房号7013,信息订房时录入了,刷脸就行。”   陆寒霜点头起身,一点不在意主桌的骚乱,回房休息。   ……   翌日,接上当地向导,翻了一倍的车队载着两批人浩浩荡荡驶向禁区,停在高耸的隔离电网外,转乘沙漠履带车。   崔陈刚去办理通行手续,宋展飞打量着隔离网上“军事重地,禁止通行”八字铁牌,等了许久,才见崔陈刚远远走来,面有异色像在思索,脑袋探出窗外大声问道,“怎么盘查了这么久,出什么事了?”   崔陈刚停到宋展飞车前,“尖刀也失踪了。”声音并没想象中高兴,崔陈刚眉头紧锁,“他们劝我们别去,估计怕担事。”   “你的意思?”   “当然去!正因为尖刀失踪就更应该去!”   宋展飞毫不意外,从崔陈刚甄选被刷下便想着法子打脸尖刀,多年对头的性子可见一斑。   “那就出发呗。”宋展飞收回脑袋。   崔陈刚生出一丝隐忧,“我再去清点一遍物资,你去检查一下通讯设备都好着没,真到万不得已,还得向上面求助。”   一行履带车像蜿蜒长蛇驶进隔离网中。   骄阳似火,晒着漫漫黄沙,仿佛金河流淌,耀得人眼花,金河沙漠顾名思义,由此而来。   崔陈刚同《异人》的选手商讨了计划,从外围开始绕圈,不断缩小范围,像盘旋的蛇尾一样圈圈深入腹地,虽然费时费力,更保险周全。   时间如流沙,到了下午渐渐深入,周围没有军人没有建筑物,只有一片片枯燥单调的沙坡,满眼荒芜。   烈日渐落,视野变得昏暗,远处连绵起伏的沙坡被霞光染色,一片殷红,像沙子里渗出了血,令人心头压抑。   “天一黑,这地方怎么怪渗人的?”载着选手的司机出声,从后视镜瞧见几位选手相继出现身体不适,一个对气场特别敏感的女士一捂嘴,猛敲车门,司机慌忙停车,女选手立刻推开车门冲下车大吐特吐,像快呕出心肺。   崔陈刚见有人“晕车”,赶忙叫停车队,“坐了大半天,都让下来走走,吃点东西扎营休息。”   节目组工作人员去开火做晚饭,崔陈刚打开一包开袋即食的旅行食品,请几位选手过去先垫垫肚子。   宋展飞趁他开设备弄地图投影,拿了一包牛肉干,溜出去找扎帐篷的保镖,寻到正固定铁支架的陆寒霜,见他两只手都占着,撕开包装袋挤出一块牛肉,殷勤凑到青年嘴边。   陆寒霜偏开头,态度冷淡,“我不吃。”   “你先吃点,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活。”   陆寒霜再次摇头,身一转去了另一边固定支架。   宋展飞还要凑上去,身后传来一声冷嘲热讽,“哟,别人不领情你还上赶着讨嫌,不丢人啊?”   宋展飞转头见是胖子,目光滑过胖子鼓鼓囊囊的衣兜,露出一角包装袋,呲牙一笑,“总比你这个被虐狂好,人都不待见你,还上门求虐?”   “谁说是给他的!我自己嘴馋怕饿不成?”胖子一捂口袋,气急败坏离开。   宋展飞转身又去纠缠陆寒霜,直到许微过来寻人,才终于把这块狗皮膏药从陆寒霜身边扒下来。   胖子回来,几人正谈到尖刀,崔陈刚没直接点明军方事务,只说,“前面有一个石林,今早刚有一些人失踪了,你们能不能帮忙找找原因?”   之前谈的条件没有这个,齐星博沉眉思索,导演组成员与选手们不懂汉语,互相望望,没作声。   向导面露犹豫,“从十几年前这一带突然出现了许多类似的石林,很邪门的,能不进去还是别——”   “该去一趟。”路易斯打断向导的话,作为唯一的高材生,用蹩脚的中文道,“有人失踪,出于人道主义,我们不能坐视不管,虽然不一定能提供帮助,总要尽力而为。”   路易斯会说话,人缘好,给其他选手翻译几句,相继又有几位附和同意。这时,编剧来喊几人去吃饭。   锅子少做得饭量有限,照旧是崔陈刚等人与导演选手们先吃,第二锅给做饭的节目组工作人员与司机吃,身体倍棒能抗饿的保镖们搭完帐篷,坐在不远处等第三锅。   一个保镖从下风口挪走,闻太多饭菜香味勾得腹内馋虫大动,不停咽口水。   旁边保镖刚笑完他,转头瞥见崔陈刚拿出冷藏水果给几个选手加餐,也忍不住羡慕嫉妒,“这都是些什么人?长得弱不经风,雇主怎么还让他们跟着闯沙漠,生怕热着饿着,无微不至像在供祖宗?”   “唷,这醋味大的,还学会用成语了?”   “滚。”两人打闹一阵,另一个保镖才解释道,“你没听他们谈话,也该听过这一阵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首个全息综艺企划。这些人就是从一些神神叨叨的节目里请来的一批玄术高手,本事高着呢。”   “高什么高,你亲眼见过?”   “这倒没,不过网上传得神秘极了,随便一搜都有一堆,最有名的那个路易斯还是个高等人才,犯罪心理学研究生。”   保镖听着,余光见一个胖子端着个碗,悄悄递给不合群的保镖新人。   保镖新人爱搭不理,胖子落寞离开,保镖赶忙起身凑过去,喊道,“别走啊,他不吃我吃!”   这一喊把周围目光都招来,胖子脸一红,“嚷嚷什么,真没礼貌,我倒了也不给你吃。”胖子一摔碗,转身跑了。   “……到底谁没礼貌啊。”保镖怕扎伤人,捡起碎片装进袋子,可惜浪费的食物。   天色渐晚,温度急速下降,保镖们吃完饭,排了守夜顺序,五人一间进帐篷,钻入睡袋。   夜色华美,星空璀璨,似钻石点缀在天鹅绒上,陆寒霜抬头望天,一轮明月缓缓升空,又到月圆日。   他没进帐篷,寻了一处沙坡背面,屈膝坐下,转动腕部的佛珠。   满月悬于头顶,阴气大盛,浑身怨气像进了水的油锅,剧烈沸腾,冰冻蚀骨、烈焰焚心的痛楚再次袭来……   这里阴气远胜外界,即使有佛珠庇护,依然稍有不敌。陆寒霜汗如雨下,加快速度转动佛珠,丝丝肉眼不可见的金芒从木刻经文上缕缕飞来,包裹全身,减少些许痛苦。   路易斯起夜小解,避开巡逻保镖,往沙坡背面走。   离得进了,夜风传来细微呜咽,他探身一看,差点没吓一跳,骨碌冒出一堆母语。   “你怎么了?”路易斯换成中文,蹲下身想扶起脸色惨白的陆寒霜。   陆寒霜的意识被本能压制,身体还有余力。路易斯才碰到青年的背,便被一股巨大无形的反射力量震向沙坡,撞倒半个坡头。   轰响与沙体簌簌滑落声惊动不远处的保镖,隔着沙坡大声询问,“怎么了?”   路易斯晃晃灰蒙蒙的脸,咳出满嘴沙子,晕晕乎乎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抬头撞进陆寒霜睁开的眸中,似望进一片冰天雪地,无尽的寒意,让人自脚底泛出一股瑟瑟发抖的冷,连心跳都冻住,接近窒息。   圆月微斜。   保镖赶过来挖出还陷在沙子里愣神的路易斯,“发生什么了?”   路易斯张了张口,失了声。   “他刚醒脑袋不清醒,一不小心踩到我身上,我推了他一下,力气太大把人撞到沙坡上了。”   路易斯闻言猛然抬眼,望见刚才还难受得好似快死掉的青年已经拍着沙子起身,若无其事撒着谎。月华洒落,映着青年微白的脸,再没有丝毫脆弱。   “不是……”路易斯想反驳,能言善辩的嘴里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说青年根本没推他,是青年的身体突然冒出一股怪力自动弹开他——太荒谬,连他都有些不敢相信刚才是不是还没睡醒?   保镖们想起青年在机场单手拎起胖子,信了他的说辞,望着路易斯下面可疑的湿痕,讶异道,“针尖大的胆子,撞一下居然还能吓尿?”   另一个保镖劝青年道,“下次小心点,这帮子普通人的身体素质比起咱们差远了,可别一不小心把人家弄坏了,回头还找你要医药费。”   路易斯听出奚落,没法解释到底是被吓出来的尿,还是被撞击震出来的,尴尬挥开他们,匆匆跑走。   这一晚上,路易斯总梦见黑暗中青年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睛,迸发出刺骨情绪,负面浓厚的怨与恨,吓得他惊醒数回,噩梦连连。   这是路易斯通灵体质,遇上陆寒霜发病沾染了怨念,俗称撞邪。   翌日,路易斯精神不济、神思恍惚,引来周围人关切,他摇了摇头,黑着眼圈跟随车队赶往石林探查。   进石林前向导情绪有些激烈,并不愿意涉足石林,崔陈刚把雇佣金额翻了几倍,终于安抚下人。   说是石林,并非是天然形成的巨石,而是成片石柱,或竖立、或歪斜、或断成两截,因风化严重噬出嶙峋怪状。   风一吹,金沙下隐约露出底下石板铺就的各种纹路。   车子穿梭于断柱间,拂沙的风渐渐消失,四下寂静,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唯剩履带吞吐沙砾声。   行了许久,日头从东到西,金沙都染成血沙,车子还没出石林。   崔陈刚打开导航上的卫星地图投影,“怪了,石林有这么大吗?怎么还没转出去?”   一个小跟班被血沙映得心底渗得慌,搓搓胳膊道,“这附近石林很多,是不是开到别的石林里了。”   向导皱眉,“每个石林破损度不一样,不可能是其他石林。”   回头见选手们又一个个跑下车去吐,崔陈刚示意停车休息,做饭的做饭,搭帐篷的搭帐篷。   一个选手拿着一个磁场探测仪过来,见路易斯出神盯着一处,目光跟去,远处一个戴兜帽的保镖正蹲下身。   “你看他干什么?”   路易斯回过头,“你不觉得这个人很……”   “很奇怪?但跟我们有关系吗?”   “不是怪,是狠……”少见的心狠手辣之辈。路易斯接过仪器查看数据,剩下的话被他咽进肚里。   陆寒霜拂开沙子,仔细端详石板上的符文,像从洪荒符文演变而来,形貌相仿,能分析出些微含义。   保镖领队走过来,踢踢被陆寒霜扔在脚边没管的帐篷材料。   “快点干活!当你是那些节目选手啊,多看几眼还能研究出什么?”领队颇不是滋味说,“咱们就是来干苦力的,别偷懒了。”   陆寒霜拍掉掌心的沙子,起身搭建帐篷。   目光滑过不远处,有选手总结结果,“……这里磁场不稳定,不论是人还是车子都容易迷路。”陆寒霜心里又补充了几句答案。崔陈刚热情把面包分到几位选手掌中,边吃边谈。陆寒霜身旁保镖羡慕望着,与旁边同事酸了几句。   陆寒霜表情泛泛,没有丝毫不平衡,移开目光,认真理平帐篷上的每一块褶皱,链接支架,撑开、固定,扣紧支架顶端,再细心检查一遍有没有疏漏,他向来做什么事都尽善尽美。 第23章 一朵白莲   崔陈刚开地图投影与人讨论一会儿,注意到少了个人,“宋展飞呢?不会又给那个保镖送食物去了?”   “他去小解了。”许微四下环视,看不出是躲去哪里解决生理需求,没在意。   等几人说完了,还不见宋展飞回来,许微查看下表,起身去找人,又过半个小时,许微一脸严肃回来,“宋展飞可能失踪了。”   “电话呢?他身上没带电话?”崔陈刚沉下脸。   “带是带了。不过你难道还没发现,这里完全没信号了!”   崔陈刚抬起电话手表,电量还剩好几格,信号栏不知何时已经空了。他立刻吩咐所有人不要乱跑,组织保镖寻人。   选手们各显神通,查探情况,三三两两聚起来讨论。齐星博嗅到卖点,与编剧讨论片刻,让摄影师们就位,跟拍各位选手,重点关照技术突出,颜值充满商机的路易斯。   俊美青年拧起眉头,右手竖立在鼻梁上、两眼间,食指点额,拇指横在鼻翼,目光穿过这只手望向远方,聚精会神端详什么?   逐渐,他脑门泌出层层晶莹汗液,给蜜色肌肤蒙上一层性感的钻石光泽。   汗水滑过颧骨,顺着下巴,滴落喉结……   “咕咚。”一个女摄影师吞了声口水,冲望过来的同事讪讪笑道,“哈……哈……美色迷人。”   路易斯眼中,石林范围的空气里,有什么能量像一张网一样丝丝缕缕分布着,他看不清,只能察觉能量网破败扭曲,网中有一个深洞般的位置,仿佛破洞渔网捞鱼时会放走鱼一样,所有能量流进这里都会彻底消失,或说,湮灭。   搜寻的保镖回来时少了几人,崔陈刚再让保镖去寻人,排着队一个拉着一个,前后照应。天色越来越黑,寻人一无所获,浪费电力打着照明设备坚持并不明智,崔陈刚歇了心思,安排大家休息。   胖子凑过来,纳闷抱怨,“先前的不是寻到湖才信号消失、相继失踪吗?”   崔陈刚眼睛一亮,“你是说有湖出现在这附近了?”   胖子茫然,他说什么了吗?   崔陈刚望了眼天色,压下激动,打算明天再出动寻湖寻人。   翌日一早,车子出动,所有人坐在车上虽然没有再失踪,但湖遍寻不着,也没遇到失踪人口,一队车照样困在石林里。选手们手段百出,测了几个方向,均未找到出路,来来回回消耗着柴油。   ……   一日,两日,三日过去……   气温一日日升高,越见燥热。食物与饮水一天天减少,崔陈刚不断减少食物配给……   车子犹如困兽,在石林里乱转。一行人望着窗外破败的石林,心情焦躁起来,频繁舔着干燥唇瓣,流露不安。车队停下,崔陈刚让保镖搬出备用柴油,有人惶然低语,“不会真出不去了吧?”   慌张与恐惧开始传染,四下私语不断。   “车快没油了,可别出了石林也出不了沙漠。”   “我可不想困死在这。”   “也不知道那些迷路的人怎么样了?”   “……魔鬼石林,凡是困在这里的人都没出去过……”向导抱头蹲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不该进来。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魔症的样子把周围人吓到,崔陈刚眼神示意保镖把向导带上车,别在这里影响别人的情绪,但恐慌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缓缓蔓延……   察看物资的人回来报告,“咱们这么多人,东西不够几天了。”   崔陈刚神色渐忧,石林不通信号,如果再不出去请求直升机救援,大概真得危险了。   思索间,前面一阵引擎发动声,一辆履带车卷起黄沙绝尘而去,崔陈刚怒道,“谁开车走了?”   “许微。”胖子走过来,“他拿了点食物去找宋展飞,我们拦不住……嗯,也没咋拦。宋展飞这都失踪三天了,真出了事不好跟宋老交代,不过我盯着许微拿的物资,只有两人份,没多拿。”   崔陈刚锤了下车盖,“不是物资的问题,是扰乱人心!!!”   旁人的惶恐不已,仿佛是齐星博的天赐良机。   察觉到关于人性的噱头,他催促摄影师赶紧架起设备,打起精神拍下接下来的画面,一切细节都不能漏掉。   一个选手神色慌张,问路易斯,“怎么办?”没等到回答,顺着路易斯的目光望去,“怎么这时候了你还光顾着看那个保镖?”   路易斯收回目光,四下一望,人心浮动。   保镖们严阵以待,表情十分严肃;节目组工作人员凑堆私语,急促的声音显露焦躁;心智弱的女士已经害怕地流起泪,被男同事抱在怀里安慰。最后望了眼偷跑的履带车离开的方向,路易斯有了决定。   他走到崔陈刚面前,用中文道,“我有办法可以出去。”   崔陈刚大喜,“说!”   周围人的目光汇聚过来,齐星博赶忙让人拍个特写。   路易斯瞥了眼陆寒霜,顿了顿,向崔陈刚道,“我要血祭,需要一个与我相似的人帮我探路。”   崔陈刚望向陆寒霜,“你说他?”   路易斯点头,“他的年龄、身形、发色都和我差不多。”上次在沙坡背面,他发现陆寒霜的一头苍苍白发。   其他选手没听懂中文,并不知道路易斯在一本正经胡扯。   路易斯慎重的表情立刻让崔陈刚信服,招手叫来陆寒霜。路易斯当下抽出军刀,划开掌心,血口泊泊,滴向陆寒霜手掌。   陆寒霜皱眉躲开,血滴撒到外面,渗入沙里。   崔陈刚十分心疼浪费的血,焦急喝道,“你乱动什么!”   “你们做什么?”陆寒霜目光滑过路易斯。   俊美青年目光微闪,偏头避开。   “哪那么多问题!说了你又不懂,知道是为了帮咱们出去就行!”崔陈刚催他老实听话。   陆寒霜总算记得这人是雇主,没再躲开。路易斯挤着伤口,随着血液流失,脸色渐白,舍己为人的样子感染旁人。   陆寒霜忍着污秽血液,一滴、一滴、一滴沾湿净白掌心,兜帽遮住的眉宇间,颦起的长眉久久没有松开。   路易斯等血在陆寒霜掌心汇了一小滩,抬手一指,上次察觉到能量网破洞的位置,道,“你小心捧着不要撒了,血干涸前,跑到那个位置,我们就能出去了。”   准确说,是除了青年以外的“我们”。   路易斯思及上次撞见青年狠绝怨恨的“毒辣”眼神,仍有些惊惧后怕。拥有那种眼神的人,心智极为强大可怕,放在平时可能显不出来,面临危机绝境时就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在背后捅刀。   从学习的犯罪心理判断,路易斯很确定,青年是个能不动声色了结人命的狠角色,还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如吃饭喝水般习以为常。   与其等到水尽粮绝考验人性,还不如人尽其用,利用青年补上能量网的漏洞,并在补全那一瞬间借用他的血与能量网建立联系,寻找突破点离开石林,即能帮他们脱困,又能提前排除危险,两全其美。   路易斯并不算完全猜错,洪荒里成神成圣的没有一个不染血的,想当善人大多死得骨灰渣都不剩了,但道家讲因果,他们会杀人却不会滥杀无辜,残害无关人等的性命。   陆寒霜望向路易斯所指的方向,石柱残阵中的死门,有去无回,“你说的我们,包括我?”   森森冷意灌进耳里,路易斯心头发虚,紧张中滚出一堆母语,“当然!我能通灵,自然比常人看得多,听我的不会有错。”   其他选手见路易斯放了血,神色间流露几抹探究。他们听不懂中文,有人却能听懂路易斯母语,闻言误以为戴帽保镖对他们这行有偏见芥蒂,刚察觉到些微异样还未成型便散去,流露不满。   陆寒霜没听懂外语,望着掌中的血,“你指的方向,如果不是别有居心,大概也是德薄才疏。”   路易斯没听懂后面两个贬义成语,但听语气,陆寒霜似乎对那个方向很有意见,用中文虚张声势喝道,“让你去你就去,不要磨磨蹭蹭浪费时间,难不成你一个普通人能比我这个专业人士还懂?!”   旁人正给路易斯包扎。   路易斯激动间挥舞了手,伤口裂开,白色绷带洇出一小片血色,脸色更白一层,说不清是因为痛意还是心虚。   崔陈刚猜不到路易斯心虚,以为是失血过多,皱眉催促陆寒霜,“还不快去,这才几千米,你们这些专业保镖几分钟能一个来回,用得着这么多废话?唧唧歪歪跟个女人一样,一点都不爽快。”   人普遍同情弱者、钦佩强者。两方一个病弱流血,一个身体强健,前者无私奉献,后者偏见质疑。   旁观者瞄着路易斯俊美惨白的面容,目光滑过藏头掩面的陆寒霜,高下立现,心中有了偏向,表情带出情绪,窃窃私语,一个个觉得这年轻保镖不顾大局,释放无言的压力。   “别矫情了,快去吧。”保镖领队听了情况过来,催促杵着不动的陆寒霜,“要是我符合要求,早替你去跑了。”   陆寒霜眸光流转,掠过众人,没作解释。   这里离灵泉出现的地方不远,他确实需要机会离开一趟。背上漆盒,离开前,他回眸扫过路易斯,深深一眼。   问了最后一句,“你真认为指的方向毫无问题,问心无愧?”   路易斯为了安下他的心,信誓旦旦保证,“当然,你安心去吧。”   “你觉得好,便好。”陆寒霜微微牵唇,洪荒祖师的因果,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路易斯目送青年转身离开,背影“萧索”,渐行渐远,不知为何突然感到心慌。隔了许久,他突然想到先前一直忽视的一点,这个青年是怎么看出那个方向有问题?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应该只是不信任他,保镖职业本能,胡乱怀疑、警惕猜测吧。 第24章 师徒相认   崔陈刚询问详情,路易斯用中文解释, 是用探路人作为分身眼睛, 堪破造成磁场紊乱的能量网, 寻找出路。   望着保镖远去的背影,选手们讨论起路易斯的手法, 请人翻译路易斯的中文。   常人不懂专业词汇,没法准确传达, 颠三倒四说不清楚,选手们只听明白“血祭”“替身探路”两词。   一个选手渐渐拧起眉,“如果他没有翻译错误……”   理论上, 人血只是一种传递媒介。   它处于体内循环中传递生机, 暴露体外同样能传递信息,被血的主人用于沟通作用, 不能单独成为祭品。   通常血祭中, 献祭处女之血,宰杀牛羊取血, 血只是敲门砖。夺取少女的纯洁, 牛羊生灵生气, 这些才是珍贵的滋补物。“血祭替身探路”的组合,纯属蒙骗外行的说辞, 似是而非。   “祭”之一字, 必有牺牲。   根本没有【“血”祭】一说, 要么是【“血祭”】要么是【血“祭”】,前者本身包含血的来源作为祭品, 多是例行供奉神灵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种,后者是血引+祭品,血载着施术者的需求信息,借另外供奉祭品达成目的,用途繁多,各地术法存有差异,但内核大同小异。   “……路易斯想干什么?”有选手心中起疑,想下去阻止越走越远的青年保镖,被另外一个人拉住,“路易怎么可能暗害他人,你这样怀疑路易,太让人伤心了。”   陆寒霜踏入生门的一瞬间,路易斯立刻察觉到。   然而,还来不及与能量网构建联系,路易斯先迎来一股浩瀚可怕的反噬力量,无形砸来,泰山压顶一般难以撼动。他像仰望雪山崩落的渺小人类,吓得定在原地,腿软着!恐惧着!颤抖着!   浑身血液躁动,瞳孔急速收缩,想逃!想疯狂奔跑!可脚底连一寸一毫都无法挪动,浑身僵直,无处可逃。   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弱小如蝼蚁!   他无法理解,还没施术为什么会遭到这样恐怖的反噬?!难道这个能量网危险到连试图接近都会被疯狂牵连?   路易斯心头大乱,一时忘记,语言是有力量的,欠下祖师爷爷的债,更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崔陈刚见路易斯神色一变,紧接着不久便吐了口血,身子一歪,晕了过去,皮肤快速干枯、肌肉萎缩,像皱巴巴的脱水蔬菜,人眼透视不到的内部脏器开始衰弱……   选手们赶来,望见路易斯生气被大肆掠夺的样子,心中怀疑抹去,难道路易斯以自身生气当了祭品,沟通了掌管石林能量源的“神明”?选手们心中有了结论,为怀疑路易斯的用心萌生羞愧。   与此同时,许微驾车终于冲出石林,是陆寒霜探清能量网,一毁了之。   能量炸裂爆发出耀眼白芒笼罩整个石林,一时间,诸多通讯设备燃起一片刺哩劈啪的电火花。   待刺眼白光散去,崔陈刚赶紧抬路易斯上车,随行人员找出急救箱,检测结果并不理想,“体温下降、心跳减慢、血压降低……”   崔陈刚冲司机吼道,“别傻呆着,快开车!”   这次,车辆没再像无头苍蝇乱转,稳稳开出石林,崔陈刚望向一脸灰败死气的路易斯,同样猜测路易斯破除的“鬼打墙”,低语,“他难道是法力消耗太多,力竭晕倒了?”   大漠风起,黄沙翻滚,众人回望越抛越远的石林,吹着热浪眼角微红,许多不懂内情的普通人为路易斯喝彩!   齐星博指挥摄影师们,拍下这个激动人心的瞬间。   ……   石林外不远处,宋展飞仿若行将就木的老年人,驼着背累弯了腰,气喘吁吁,一脚深一脚浅陷进滚烫黄沙。   终于膝盖一弯,精疲力尽累瘫跌倒,再爬不起来。   他原本只想寻个地方小解,稍微走远了点,不知怎么迷了路,再回不去。三天没吃没喝,两眼发花,脑子晕沉沉像快被太阳蒸熟。   黄沙里一滚,皮肤烫得干裂,想象自个是糖炒栗子里面被炒得绽开壳的栗子,把自个逗乐了。   日落西山,气温渐低,他的生命似也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意识渐渐朦胧……   涣散……   许是危机激发了潜能,当意识对身体操控减弱,自我保护本能占据上风。曾经怎么都学不会的引气入体下意识运转开,干燥空气中似有什么涌动着,一股潮湿感扑面,滋润起经脉与身体。   ……意识渐醒,朦胧感消失。   宋展飞舔了舔唇瓣,腾地坐起,四肢里突然充满力量,他抬起胳膊,干燥开裂的皮肤好了许多,捏一捏,充满水分与弹性,奇了怪了,他把莫名的感觉挥到脑后。   一日、两日过去,夜间休眠时身体无意识引灵气入体,他摸摸滋润饱满的唇瓣,终于发现不寻常,不及深思,远处黄沙滚滚卷来,履带车行驶的噪音引起宋展飞注意。   “宋展飞——!”许微举着望远镜探出车窗,惊喜呼喊。   宋展飞亦欣喜若狂,一蹦三尺高。   履带车返程,载着中途寻回的失踪保镖,许微一路上讲了宋展飞离开期间的事情。   当天入夜,寻着灯光,一车人与扎营的崔陈刚一行汇合,皆大欢喜!   嗯,不完全欢喜。   食物只剩三四顿的量,通讯设备因能量网躁动全部报废,联系不上外界,现有的油量根本不足以安然离开沙漠。   崔陈刚在旁讲述并不乐观的前景,许微认真倾听,宋展飞吃得狼吞虎咽,吃完拍拍食物渣,“你们俩先聊,我去一趟保镖营帐。”   崔陈刚皱眉,“去找那个戴帽子的保镖就不用了。”   “怎么说?”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他不在这。”   宋展飞,“……你还是详细说一遍吧。”   崔陈刚详述了前因,道,“我让后面车子去接人,保镖绕着那个方向转悠几圈没见着人,路易斯选手又昏着,保镖没了办法怕再困在石林,没敢耽搁匆匆出来了。”   宋展飞腾地站起。   崔陈刚忙拉住他,“这么晚了难不成你还想出去找人?你想想,你这脆弱小身板都能撑这么久没事,他一个力大无穷身体强健的保镖不比你命硬?别折腾了,先睡一觉再说!”   崔陈刚心想,柴油储量无法再负担寻人的消耗,宋展飞与那个保镖萍水相逢,再关心也有极限,睡一觉饿一顿说不定就忘了。   ……   路易斯从帐篷里醒来,晕黄灯光照出他失去活力的皮肤下突兀鼓起的血管,血液流淌速度非常缓慢,能深刻感受体内脏器正慢慢衰竭,生命流逝让人从心底升起恐慌。   恐慌到他甚至忘了哀悼他失去引以为傲的相貌。   面临生死危机,人性总会遭遇考验。   真实想法丑陋的像鲜肉腐烂时爬满的蛆虫。路易斯垂眸良久,灯光照在眉眼落下晦涩阴影。原本蜜蜡光泽的紧致肌肤,干巴巴松松挂在脸骨上,像快烧尽的蜡烛垂挂满蜡液,衬着颊边银发,恍如一个垂垂老人。   待他抬眸,已掩下所有不堪情绪,唇角再次挂起毫无纰漏的笑容,只是失去相貌优势,再不复往日迷人。   路易斯叫醒同帐选手,不动声色把话题引到现临的危机,“……你们应该清楚,食物最多吃到后天,离开沙漠前我们很可能饿死在这,一个异国他乡。”   几人听出话里有话,“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加上保镖有二十几位,节目组也有二十几位,我们只有十二人,如果排除掉前面那些人,我们会多出四五天寻找生路,只要留下足够他们维持生命的水。我们拿着其他物资离开,出了沙漠立刻让他们国家军方派遣救援——方法危险了点,但危急时刻要特殊行事,我们才有机会活下来,他们也不会有事,你们觉得呢?”   其他人意动,路易斯继续劝道,“我们十二人各有本领,认个路不难,不会在沙漠迷失。还有,苏苏懂些草药,可以想办法弄晕守夜的保镖。这很容易,我亲爱的朋友们。”   ……   翌日早。   天色蒙蒙亮,崔陈刚醒来,习惯性先去清点物资。   物资车挡风玻璃上别着一张卡片,英文写道:【我们会找人求救,愿上帝保佑你们。】崔陈刚脑子还没完全清醒,纳闷打开车门,愕然发现车内空空如也,只剩几箱饮用水。   他脸色大变,立刻集合清点人数,十二名选手少了十名,节目组工作人员面面相窥。导演齐星博昨夜睡得像个死猪,完全被蒙在谷里。   崔陈刚当众宣布:物资被盗!   众人哗然!   崔陈刚趁着众怒当众逼问两位剩余选手,迫于压力,两人支吾坦白,“……路易觉得,大家一起困死在这里不如先救一批人,再救剩下的人……这并非绅士所为,我们没有同意……”   “说得好听!你们当时怎么不传消息给我们?!”崔陈刚气血冲头!先前帮他们离开石林舍己为人的路易斯,怎么会干出偷物资的卑劣行为?是他看走了眼,还是这里面藏着什么隐情?   一些女工作人员情绪失控,抱头痛哭,“他们怎么能这么做?亏我这么喜欢路神……”   良心过意不去而留下来的两位选手,望着四下流露绝望的人群,心头灰暗,“现在怎么办?”每个人都滑过这个问题。   崔陈刚防止再度发生意外,清点水量平均分配,各自携带。保镖出动寻找可替代的沙漠植物与水源。   然而,祸不单行。   时值中午,履带车行到一处停下,五十几人下车活动腿脚,抿着纯净水湿润干燥破皮的唇瓣,帐篷还来不及搬下来,突然传来细微沙沙作响。   “跑啊——”一声暴喝!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旁人拉着百米冲刺,等终于停下站稳,破风管子一样呼哧喘着粗气,回头一望,表情骇然!   坚实的沙坡化作吞人漩涡,张开巨口,一排停驻的履带车逐渐淹没在流沙中,直到这时,不要命的齐星博还一边倒退一边急忙抢过一个摄影师脖子上挂的设备拍摄画面。   其他情绪正常的人,正经历着庆幸、后怕,欲哭无泪。   失去代步工具,通讯设备无信号,没有准确辨认环境位置的车载导航,众人顺理成章再次迷路。   崔陈刚望向向导,向导同样苦着脸摇头,“这片区域变化太无常,自从军队封路不让进,连经验都不可靠了。”   连番打击让人变得消极,打趣闲聊声渐渐消失,尽可能节省口水。四下里除了黄沙就是同伴沮丧的脸,随着迷路时间增长,一个个越来越沉默。   烈日高悬。   不停消耗着体力与水分,五十几人汗流浃背,稀稀拉拉前行,留下一串一串有气无力的脚印,四下气氛压抑。   失去物资第一日夜,崔陈刚终于发现,调度经验欠缺所展露的弊端:大多常人缺乏自制,已经把整桶1.5L水全部用完。保镖虽饮水节制,但日常寻找替代食物源体力消耗甚巨,一个个精神不济。   许微神情萎靡,背靠沙坡,仰头望天。宋展飞挨着他坐下,递出桶水。   “我还有。”许微推了回去。   宋展飞瞄着许微起皮的唇瓣,“我不用,你喝吧……话说之前我失踪好几天,滴水没沾,你就不奇怪我怎么没事?”   “奇怪啊,不过你一向耐不住寂寞藏不住话,我以为你没说肯定有说不出的理由。”   宋展飞听出他的潜台词,大惊失色,“卧槽?!你不会以为我喝了尿?不想揭我伤疤?”   许微侧目,“难道不是?”   宋展飞疯狂摇头。   许微挑眉,“那我可真想不到了,总不会你找到绿洲还是别的什么?回程一路上我可都没见到啊。”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   “比如?”   “……我师父先前教会我一招保命的仙法。”宋展飞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一脸认真严肃。   许微扑哧乐了。   宋展飞表情委屈,“我没骗你。”   许微白了他一眼,“可别是说你那个NPC师父?”见宋展飞点头,许微去摸宋展飞脑门,“别是晒晕了说起胡话?”   宋展飞躲开瞪眼,“我说真的!不跟你开玩笑!”   “那你使个仙法带我出去?”   宋展飞脸一红,不吭声了,许久才道,“……这不还没来得及学嘛?”   噗噗噗笑喷一片。   左边几个不对付的哥们旁听许久,累得连拌嘴力气都没。   崔陈刚刚缓回点精神,侧头瞅见宋展飞盘起腿打坐,一本正经搞笑,逗得他乐不可支,“土匪,你是故意来活跃气氛的吧?”   宋展飞给了崔二傻一枚冷眼,没搭理。   闭目试了一圈,他果真没猜错,先前体内无意识运转的,真是陆寒霜教的引气法子,一个收势停下打坐,他低头看向许微,“我师父真教了我一套功法,你跟我学学呗,用不着水也能熬到走出沙漠,你看看我多精神就知道了。”   许微想起亲见宋展飞翻着本经脉书在床上摸索自学的情形,一个翻身,背朝宋展飞。   宋展飞不满,把许微扳过来,“连你都不信我?”   “累,别闹。”许微推推宋展飞,他计划着明天去寻找仙人掌的事,忧心忡忡,没心情听他瞎扯,“省着点力气,睡吧。”   左边几个嗤笑轻嘲,没有人当真。   “……我真有师父。”宋展飞嘟囔一句,底气不是很足。他虽然从NPC那习得功法,但很可能是游戏公司误打误撞寻到的珍贵资料,非是NPC功劳。   宋展飞见许微眉宇间的疲惫太过明显,蔫蔫停嘴,没再纠缠,日久辨真假,他会亲身验证所言不虚。   宋展飞盘起腿继续修炼。   然而,不等他证明成功,半夜被一声喊叫惊醒,起夜的人发现不远处有一丛丛植物,“快快快!来看看这玩意能不能吃?!”   夜风徐徐。   一群人闻声围过去,抓着植物茎部往外拔。   黑暗中,模糊辨出植物形似蒲公英,头顶开了一团团黑色绒球,换成白天,几人许能发现那团圆滚滚的可爱绒球并非善茬,由极细软的尖叉组成,尖叉顶部像分叉的蛇信,森森冷光透出不好惹。   几人动作间,一团团绒球像蒲公英绒毛飞散,被风吹远……   “啊!”   “卧槽!”   “靠!”   “什么玩意?”   四下一片惨叫,熟睡的人纷纷被蜇醒。凑去查探情况的宋展飞几人,迎面被蜇了满脸,疼得呲牙咧嘴。   崔陈刚喝道:“都别乱动!拿手电来!”   待看清植物不详的黑色,几人互相望望,认不出来,“等睡醒了再一起讨论一下吧,我觉得这植物有点问题。”   崔陈刚驱赶众人回去睡觉,月落日升,到了早上,大家抬脸互望,一个个被蜇的地方肿得老高。   宋展飞摸摸发紫的猪头脸,痒得乱挠,“这玩意有毒!”   植物的危险显现,众人口水滴答眼巴巴望着,没人敢亲身试毒。   “这里荒得连个小白鼠都没有!”   众人抱怨着,又往前找了找,除了这片有毒的草本植物,别无所获。   日落黄昏,大家再次停下休息。   有人四下借水,有人被偷了水到处询问怒骂,有人痒得蹭着沙坡打滚,有人开始消极录着遗言,唯有齐星博还兴致勃勃,四下录制众人百态,显得格外扎眼。   宋展飞寻个角落打坐。   一入定几个小时悄然溜走,待收了势,夜色已深,鼾声渐起,旁边许微睡梦中时不时揉着还没消下去的肿处。   分下来的解毒血清许是不对症,引气入体亦没能缓解丝毫。   宋展飞脸肿得老高,痒得不停抓挠,指甲盖里满是血丝,恨不得扒下一层脸皮,忍不住仰头,冲天大喊:   “师父啊师父!您为什么不多教我一点本事?!您知不知道您的乖乖徒弟就快痒死了!!!”   ……   陆寒霜刚取走灵泉泉眼里的灵髓——灵髓用于盘活水源,放置于湖泉等活水中长时间将养,可把普通水质养成灵水。失去灵髓的灵泉,会随着灵气外逸再渐渐变成普通水源。   脚踩锈剑,腰背漆盒,陆寒霜头顶一轮明月,趁着夜色深沉视野模糊,乘风掠过上空,戴上的兜帽被风刮掉,露出真容。   他用基础五行火术蒸着兜帽衫工装裤里的水汽,复古帽子防霾口罩墨镜等物下水时,不小心被冲走了,一头苍发没了遮掩。   洪荒祖师可倾听百万生灵祈愿,感应到呼唤,一个神识便可辨明位置。远远见一个眼熟的少年人扯着嗓子大喊,旁边熟睡的人抬脚踹向少年屁股,少年一个狗吃屎扑倒在沙地,安生了。   陆寒霜脚尖一点,剑锋调转向下,斜斜飞掠而去。   “叫我?”   一个声音自上传来,清冷中带着几分熟悉与不真切。   宋展飞拍着膝盖上的沙子,闻声坐起,抬眸还没待看清,风声呼啸袭来,骤如猛鹰俯冲,吓得他连滚带爬倒退几步,颇为狼狈。   等稳住身子再次抬头,宋展飞傻傻愣住!   一个翩翩青年悬停几丈远外,脚踩飞剑赫然离地数米,周身星辉遍洒,沐浴月华。   青年转过一张清俊无双的脸,眉目如画,两鬓苍发飘飞,居高临下望来,一双眸子含霜带雪,启唇复问:   “你叫我?”   “……师、师父?”宋展飞哑然。   他幻想过无数次问号脸的仙人师父,会以何等仙姿从天而降,脚踩祥云?衣袂飘飘?道骨仙风?   此时此刻,全部妄想荡然无存!那个游戏里风华绝代的NPC师父居然真就这么不可思议出现眼前,恰逢他最困苦无助的时候,不是做梦吧?   宋展飞狠狠掐了下脸,疼得一声嗷叫,脑子清醒几分,注意到陆寒霜身上眼熟的兜帽衫与工装裤,猛然瞪大眼睛,“师父你是、是、是那个保镖?!”   “你还有完没完啊!”旁边的许微被再次吵醒,一睁眼,猛然见到一个青年悬在半空,差点以为还没睡醒。   许微揉揉眼睛,眼前画面不变。   陆寒霜跳下剑,宋展飞凑过去有一肚子话要问,陆寒霜瞥去一眼成功让他消声,望了眼不远处累到打瞌睡的值夜保镖,道,“别把人吵醒。”   宋展飞乖乖坐下,嗯嗯点头,老实的像只小狗。   许微起身,认出青年服装,心思百转,深深望了眼造成他巨大心灵冲击的飞剑。   陆寒霜冲两人要了一个背包,把漆盒里装得满满当当不知有什么用的通透石头转到包里,腾出空位装起飞剑,盖紧。   许微目光滑到青年惊人的容貌上,侧脸凑到宋展飞耳边悄悄问道,“怎么回事?”   “…这…是…我…师…父。”宋展飞生怕惹师父不快,声音压得极低极轻,用气音道,“……闻名《寻仙》的陆寒霜大大,他不是NPC……早跟你说我有师父,你偏不信……师父先前教过我一套仙法,要不然我能不吃不喝撑到现在?”   许微撇撇嘴,这货也不想想自个有多少黑历史,不信正常,信才脑抽!   陆寒霜安置好铁剑,嫌弃一下还没法使用变大变小等改变物质密度体积的术法,抬眸打量两人,“中毒了?”   宋展飞忙点头,“师父你有办法?”   陆寒霜端详毒发特征,略一思索,“蛇信毒草?”两人不懂,陆寒霜也不需要他们的回答,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提前准备的常用药,一颗通用解毒丸掰成两瓣,递给两人。   “和水服下即可。”   两人面色尴尬,陆寒霜多瞟了眼。   宋展飞挠脸,“师父,水喝完了。”余光四下一看,要不从谁那里“借”点?可当着师父大人的面,不好意思做这么掉份的事。   陆寒霜眸光一转,滑过许微干裂的唇。   许微不自在偏开头,不知是不是陆寒霜的真容杀伤力太大,一时间总觉得这人随便一个眸光流转都让他心慌得紧,辨不清是敬畏还是迷乱,丝毫不想被青年看见丢人的一面。   “拿碗来。”陆寒霜收回目光。   宋展飞忙忙翻包取饭盒,打开双手捧上,十分之恭敬。   陆寒霜没有接过,举出一只手悬在饭盒上方,五指半拢,像从空气中掬起一捧什么?   两人不解其意,许久不见动静。   宋展飞傻愣愣举着饭盒一动不敢动,听见师父大人一声低语,“这附近的空气太干燥。”   更因他身魂不合,法力微弱,陆寒霜皱眉多用了一成法力,从空气里挤出水分。   突然,陆寒霜指尖冒出一滴莹润水珠。   两人惊讶望着——   月光下,陆寒霜的修长五指仿佛枝头的一簇玉兰,骨节处透着嶙峋性感。仿佛诱人花瓣上凝出一滴滴夜露,折射出让人心生涟漪的光泽。水珠顺着长指,汇聚掌心,滑过皓白玉腕,一点一滴落进饭盒里。   这个场景对于沙漠中饥渴许久的许微来说,美得如诗如画。一滴又一滴莹润的水珠,流经手掌,滑过手腕,一点点落下……   积汇饭盒底,小小一滩……   ——许微喉结滚动,一遍遍舔着唇瓣。在极度干涸中,这个超出自然常理的神奇画面,深深刻进脑海。许微不久后将郁闷发现,竟渐渐染上恋手癖,然而再没有一只手,能美过记忆里的这一只。   此时许微还不清楚后遗症,等陆寒霜递来饭盒,迫不及待分饮灌药,水质甘甜润喉,药丸虽腥苦,但效果立竿见影。   不过半个小时,两人脸上便渐渐消肿。   宋展飞叽里呱啦一肚子好奇,师父身份来历,有这么高的本事为什么来当了保镖,消失这段期间去了哪里,连珠炮似弄得陆寒霜有点烦,干脆闭嘴一个不答。   许微察言观色,识趣许多。   他与宋展飞一同听崔陈刚叙述路易斯让陆寒霜做的事,总觉得,照路易斯后来暴露人品可窥,并非那么安了好心。陆寒霜当时与路易斯对峙时的态度言语,亦耐人寻味。   许微在一旁讲了路易斯后面的所作所为。   果见陆寒霜听完毫无意外,道了句,“不足为奇。”   “您的意思,您早看出他的行事作风有问题,难道他让您带着他的血探路还有什么别的居心?”许微小心翼翼道,“您要是不嫌麻烦,可以帮我们解解惑。”   陆寒霜心情好时不介意给人解惑,但他刚累了一圈回来,实在没心情闲聊,嘴唇一翻,“确实麻烦。”   许微闭了嘴,“那您好好休息吧。”   陆寒霜果真闭目养神。   宋展飞与许微互望,没再打扰他休息,两人太过激动睡不着觉,走远了悄悄低语,消化方才所见的一切。   不论是疲惫到失去警觉的陆寒霜,还是宋展飞两人都没有发现,在另一个方向,被几个睡熟的节目组工作人员遮挡的,一个早在宋展飞仰天大喊时便被吵醒的人,悄然打开全息摄影机,偷偷拍下了所有惊人的画面。   齐星博压抑着激动,仿佛能想到当这些画面暴露时,他名声大噪一飞冲天的那刻。   陆寒霜休整了一个小时,起身的动静立刻引来宋展飞两人的关注,陆寒霜走向两人,提起刚才发现的一点,“你们的车呢?”   “掉进流沙里了。”   “弄出来便可。”陆寒霜可不打算跟着他们步行出沙漠,让宋展飞带路。   宋展飞苦恼抓头,“师父,我当时闷头瞎跑,只记得大概方向。”   “足以。”陆寒霜再次打开漆盒,抽出铁剑,一个指诀浮起剑身,纵身蹁跹一跳,立于悬空的飞剑上,垂眸俯视宋展飞,抬下巴示意少年上剑。   宋展飞顿时双眼圆瞪,抖动一头橘红两色短毛,像只受惊的小鸡崽,结巴了,“师、师、师父,我、我也坐这个去?可我、我恐高……害怕。”   “你先前已经在木桩上练习很久。”陆寒霜一针见血点出要点。   “哪能一样啊师父?在游戏里又摔不死人,现实里别说安全性了,我光站在上面往下看都会吓得腿软!”   “你的意思是——”陆寒霜居高临下,宋展飞压力倍增,听师父缓缓补充道,“站桩无用?”   宋展飞顶着压力为了小命点头。   陆寒霜启唇,“那你以后便不用来我这报道了。”   宋展飞闻言大惊失色,再不敢辩驳,抖着双腿哆哆嗦嗦艰难爬上薄薄铁剑,油然升起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心里念叨,也不知道他那份人身意外险,包不包括飞剑这种古老交通工具的高空失足意外?   到了流沙附近,陆寒霜降下飞剑,让宋展飞在安全处等待,一踩飞剑纵身俯冲,一头扎进流沙里。   宋展飞惊得冲了过去,声音提在嗓子眼,生怕才相认的师父出点什么意外。   师父本该被沙子掩埋,然而,流沙触及师父周身一掌外便纷纷滑落,仿佛无形中围着一层什么屏障,看不见摸不着。   所过之处,犹如摩西分海,空出一条道路,流沙下的真容被挖开一角,居然是同石林一样耸立的一根根排列奇怪的石柱,掩埋沙底。   师父一甩手,一辆辆履带车被挖了出来,飞到沙岸两边。   一台台又一台台,咚!咚!咚!咚……不停撞进宋展飞求仙问道的心。   陆寒霜忙完跳上沙岸,没有再开回车子,在一堆行李中翻出可以遮面的保镖墨镜戴上,载着宋展飞再次乘剑离开。   宋展飞小心翼翼拽着师父衣角,吹着夜风,望着星空,间或胆战心惊俯视一眼脚底。这一会儿的连连奇遇,彷如做梦,真怕梦醒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师父……”宋展飞期期艾艾道,“您……不会消失吧。”   陆寒霜没搭理少年情怀。   宋展飞又道,“说实话我先前一直以为您是NPC,没想到您真得是个得道高人啊,还成了我师父……”   陆寒霜启唇,“我好像并未说过,正式收你为徒?”   宋展飞惊道,“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您怎么连一个孝顺您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把我踢出师门!”   陆寒霜悬停飞剑,“到了。”   翌日早,崔陈刚发现陆寒霜回归,非常意外。陆寒霜只说迷了路,并道,回程路上发现了一批空车,顺着方向寻到队伍。   崔陈刚带着人去察看,奇怪哉,一排履带车果然被流沙吐出了来,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纷纷上车。   油量虽然见底,索性又行了半日,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来自陆寒霜的手机,有了信号,崔陈刚立刻联系了负责沙漠寻湖的总指挥部,出动直升机紧急运送物资。   等待过程,崔陈刚打量着再次戴着兜帽、墨镜遮眼的怪异青年保镖,发现宋展飞态度比往日更加殷勤,不像萍水相逢结缘的知己,更像面对小心供奉的祖宗,连许微的态度都微妙几分。   胖子几次凑上去靠近青年,都被许微不着痕迹挡掉。   ……   监管禁区的总指挥部,宋老司令意外出现,望着屏幕里禁区高空俯瞰图。   宋老在国防大学教书时的学生程总指挥挂断通讯,宋老回过头来,问道,“怎么样?”   “您老放心,我们已经定位了信号发出坐标,立刻让人运输物资,展飞不会有事。”   宋老一拍桌子,“别提这糟心玩意,我问的不是他!”   “您老放心,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尖刀,有消息一定立刻向您汇报!”   宋老皱眉,“……你们不是一直全盘监控着金河沙漠?我是问你昨天夜里监控到的高空异常画面!”   “那片区域磁场不稳定,卫星传回来的图像一直都很模糊,我们请专业人士查看过,猜测可能是有大型猛禽飞过。”程总指挥有些意外宋老司令的关注点。   宋老敲着桌子,又数落起程总指挥失职,竟把一群半大孩子放进禁区!程总指挥嗯嗯应下,并不辩驳。宋老发泄完了,让程总指挥取来崔陈刚一行进禁区的影像资料。   打开登记名单,逐个对比监控录下的身像投影,一一掠过,终于停在一个青年“萧丁”上。   投影中,青年戴帽遮脸,一身打扮与宋老监视到的一样。   自苏长明从凌霄山回来叙说见闻,宋老综合陆续调查到的灾变内情,内心逐渐偏向苏长明的推测。   他一边从萧衍入手调查掌门的身份,一边促成绿萍镇当局增设森林周围的监控,内容加密,不能随意查阅调取。有人定期向他汇报监视到的动向,这次陆寒霜外出他早得到消息,只是不能大张旗鼓调取道路监控进行追踪,而出行购票记录里并没有萧定天。   谁想意外听到孙子又瞎折腾,跟来一看,发现萧定天赫然藏在其中,潜入禁区。   萧定天,萧衍的爷爷,听闻样貌极为年轻出彩,完全不像古稀老人。十几年前,仙隐宗入世请年过半百的老人出世,其不同寻常必有内情。而一个返老还童拥有高深法力的掌门频频入世,他不知道是否同“百年浩劫”有关,但却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移动湖泊!   ——自“圣水”见报,金河沙漠附近常有神秘人士出现,直到国家介入拉了隔离网,全盘监控,那些不知来历的人才纷纷退让,没再与国家争肉。   不得不说,陆寒霜着实大胆!他藏身保镖中想神不知鬼不觉取走东西,却远没认清现代堪称恐怖的人造“天网”的“法眼”神通广大。   程总指挥听着“笃笃笃”敲桌声,耐心在旁等待,不敢出声打断宋老思考,隐约听见一句低语,“也不知道他得没得手?”   宋老抬头,对程总指挥道,“送物资的时候,我跟着跑一趟。”   程总指挥不忍宋老奔波,劝了几句,宋老心意已决,转身离开。 第25章 萧贤惠   金河沙漠腹部,石林遍布, 直升机似进入雷区, 小心翼翼避开, 以免被磁场影响,迷失航向。   陆寒霜专心折叠帐篷, 宋展飞在旁殷勤打下手,厚着脸皮无视青年的不耐, 讨好赖皮样旁人早见怪不怪。   陆寒霜听之任之,不搭不理。   不远处,直升机载着箱箱物资嗡嗡嗡着陆声, 旁人欢呼雀跃声, 宋陈刚呼喝保镖去搬东西的喊声,声声入耳, 陆寒霜眼皮都没抬一下, 转身走向下一个帐篷,埋头继续拆卸。   耳边噪音突然一停。   宋展飞瞪圆眼睛望向陆寒霜身后, 表情像碰见鹰的兔子, 匆匆告辞, 一溜烟跑没了影。   陆寒霜亦未在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后, 陆寒霜回头, 见是一个精瘦老人, 笑得慈眉善目却难掩犀利的眼神,一个久居上位的智者。   “能不能借点时间给我?”   崔陈刚见宋老竟然没跟宋展飞吹胡子瞪眼, 缠上一个小保镖,揪出躲他身后的宋展飞,“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宋展飞摇头,他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会认识师父?   宋老爷子没有绕弯,开门见山请陆寒霜帮忙,寻找失踪特种兵,交换条件是:不追究青年的行为,不论他先前在禁区做了什么。   陆寒霜偏了重点,垂眸思索一路上可能暴露的点。   “您可能长时间呆在山里,与时代脱节,不了解信息设备的可怕之处,在全息时代很难藏住秘密。”陆寒霜虽情绪寡淡少有喜怒,但并非喜怒不形于色,宋老人老成精,自然轻易猜出他的想法。   笑容和气,“……所以,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道门中人。”   陆寒霜听出其中深意。   “你是说我不够小心?”以一个青年外貌,陆寒霜的口气并不礼貌,但论身份证上的年龄,两人相当,只是比起宋老的态度依然缺少客气。   实是祖师爷爷活了几万年,从不用屈尊对别人用敬称谦词,说话随意惯了,洪荒大能喜欢自抬身份用个“本尊”“本座”,他照样不屑一顾,一口一个“吾”也从未有人胆敢轻视他,来到现世入乡随俗改成了“我”,偶尔说话仍会带出过去的习惯,言谈与当下人格格不入。   宋老笑道,“您想多了。”   陆寒霜没再争辩,颔首同意了宋老的提议,“便依你先前所说。”   陆寒霜拿着几批特种兵消失前的坐标信息,带着宋老安排的领路军人回来。   宋展飞自知没本事撬开师父的嘴,磨磨蹭蹭凑到老爷子跟前,忍着想跑的欲望,打探两人的谈话。   得知师父要滞留沙漠寻人,哪还肯走,立刻表示陪同想法。宋展飞瞅着垂眼沉思的老爷子,等着他照常吹胡子瞪眼斥责胡闹!可左等右等,只见老爷子沉默良久,一反常态点了点头。   宋展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都飙高几分,“你真同意了?不骗我?要不老头你再仔细想想,可别事临到头又反悔啊?”   “滚!你什么你,没大没小!”   宋展飞没滚,凑上去打量老爷子的表情,明白过来,老头似乎对他与师父的交往乐见其成,疑狐道,“……你怎么认识我师父的?”   “你师父?”   老爷子上下瞄着孙子紧跟“时代潮流”的伤眼打扮,满怀对糟心孙子的质疑,“仙隐宗收徒严格,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泼猴?别是撒泼打滚死缠着人家高人不放?我倒想问问你从哪知道他的?难道是苏长明泄露……”   “仙隐宗!”宋展飞打断老爷子,赶忙追问,“你是说——我睡前故事从小听到大的那个仙隐宗?!”   老爷子回过味来,挑眉道,“……连你自个师父的身份都没弄清楚,你这师徒关系水分可真不小。”   “不开玩笑,您给我说说呗。”宋展飞缠住老爷子闹。   求着他就改口“您”了,老爷子嫌弃地喷了一声响鼻,当家绝技把宋展飞同样嫌弃得够呛,老爷子摆摆手,“行了,直升机要开了,我走了,有事回家再说。”   崔陈刚正安排物资,宋展飞一脸咬牙切齿回来,通知崔陈刚他打算同戴帽保镖滞留沙漠。   崔陈刚还没表态,旁边插入一个声音,“我同你们一起。”   两人同时回头,见是齐星博。   宋展飞纳闷,“你去干嘛?”   齐星博瞄了眼崔陈刚,示意两人一边去谈,宋展飞一脸莫名其妙被拉到不远处,“有话说话,别拉拉扯扯!”   “你师父被人暗算,你就不想帮他报仇?”齐星博双手抱臂,对比宋展飞的毛躁,一副胸有成竹。   师父一词让宋展飞态度警觉,“你什么时候偷听到我们谈话?”紧接着又被暗算一词砸得眉头紧皱,“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欺负到我师父头上?”   “路易斯让你师父探路的事,你应该知道。”   宋展飞点头。   “但你应该不知道,他当时的说辞纯属胡扯。”齐星博身为《异人》导演,想制造节目效果,提前做过功课研究各位选手信息。   当路易斯与陆寒霜对峙,因激动暴露出的锱铢必较、卖惨虚伪等冰山一角,完全颠覆往日完美绅士人设。齐星博敏锐捕捉到这点,着重特写拍摄。由于路易斯的行动是个很好的卖点,齐星博虽然怀疑路易斯的目的,但出于节目利益,并没阻止事态发展。   不过,青年的反诘还是在他心底埋下疑惑。   昨天青年从天而降,齐星博恍悟到青年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复又思索青年的话,询问剩下两位选手。   与其他选手自动美化路易斯的行为举止、不愿深想不同,两人并不信任路易斯。即使路易斯的状态极像被献祭,两人还是敏感察觉到,石林“能量体”破除前,路易斯明显更像遭到反噬——所谓反噬都是害人不成反伤己,“能量体”崩毁的白光在之后冒出,明显与路易斯无关。   只是,当时没见到其他选手出手,想不出能是谁干的?   齐星博听完,心里便有了答案:   保镖萧丁。   无疑,齐星博是个有野心的。   《异人》身为首个改革全息的综艺企划,导演人选不容轻忽,几个投资商互相角逐,各有心仪人选。争来争去,结果就是四个导演竞争上岗,根据投资比率排列前四期执导顺序,收视不足立刻下台。   齐星博想搭上这股东风,一炮而红。遂,一番添油加醋,费尽口舌煽动宋展飞的情绪。   总结道,“……我跟你去,帮你师父报仇。”   宋展飞并不上套。   齐星博再接再厉,“当时崔陈刚他们都站路易斯那边,不信你师父的话,还不是在他们眼里,你师父只是一个普通保镖,人家路易斯是才貌双全的高人冠军。”   宋展飞皱眉。   齐星博一喜,“当然,那些三脚猫的花架子哪能跟你师父比?你师父高风亮节,不屑与小人计较,做徒弟的总不能看着小人得志?只要你师父显露实力,大家又不是傻子,自然能辨别谁的话更有含金量,还你师父一个公道。”   “我师父要愿意出头,谁还会记得他们。”   宋展飞明显意动,可还没忘了齐星博偷听的事,不信这人人品,“我知道你想用我师父将路易斯一军。”   又道,“但你要清楚,我师父跟他们可不是一路货色,珠玉在前,你们其他选手被对比成班门弄斧,后面十一期还怎么拍,怎么推销宣传?你不是鼠目寸光的人,只剩一个解释,你为了制造一时效果,不顾节目长期利益,损害选手名誉,呵呵……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们不仁,我不义。”   齐星博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善茬,被底下选手联手蒙蔽,这个闷亏他哪会儿甘心咽下。   “他们不管我的死活,不管节目后续拍摄跑了,我还管他们死活干什么?我是第一期导演,只要这一期能爆,后面红不红是他们的事,要怪,也只怪其他导演没本事救不了节目,选手废柴引不来观众兴趣。”   宋展飞道,“我要没记错,你妈可是最大的投资商。”   “我妈投资节目可不是为了那三瓜两枣的收益分成,只要把我捧红了,她就赚了!”齐星博道。   宋展飞啧了一声,同齐星博击掌成交。   ……   半个月后,第二期导演带着选手们进行紧锣密鼓的第二期拍摄。   临时取消探秘古遗址环节,用石林遇险片段替代,宣称正秘密进行后期剪辑全息制作的齐星博,正暗搓搓跟着陆寒霜寻人。   齐星博只带了七八个组里的心腹,他与编剧在一边讨论,旁边扛起拍摄大旗的唯一一个摄影师,小心翼翼装置全息化制作所需的特殊胶卷,其造价高昂,一帧能抵得上他一年的工资。   再等三天,拍摄完所有画面,两方分道扬镳。   获救的尖刀亲自送陆寒霜回山,路上怕他无聊,还买了一沓报纸解闷。   《揭幕!官方不让报道的内幕:特种大队眨眼间置身千里之外!》   陆寒霜一手点着杂牌小报上的宋体粗字,窗外射入的余辉撒落指尖,给玉色长指蒙上一层昏黄。   他另一只手支头,半倚着窗,羽睫微垂。   斜阳勾勒他清俊的侧脸,没能给他雾笼雪染的眉眼添上几分暖意,青年像隔离在另一个毫无温度的空间,冰心雪骨,清冷至极。   端零食递矿泉水十分狗腿的宋展飞,望着自家师父的美态,痴了一瞬。他家师父怎么连一身俗套的兜帽衫,都愣是穿出一股子岁月静好、时间沉沙的古韵风华?   “赶紧擦擦口水吧,花痴大少!这眼神都能想把人给吞了,怪吓人的。”猴子隔着距离跟宋展飞熟稔打趣,却没像往常一样靠过去。瞄见旁边的青年,猴子不由升起怯意,勾勾手招呼宋展飞。   宋展飞坐过去,“你好像有点怕我师父。”   “说来话长,就不说了,倒是你,跟我说说他怎么成了你师父?”猴子搭住他的肩。   宋展飞一说起亲亲师父,满心压抑不住的仰慕之情滔滔不绝涌出,时间就在两个志趣相投的泼猴聊天间慢慢流逝……   日头由东向西抛落。   等车子到了绿萍镇的那片原生态森林,天已经彻底黑透。   ……   陆寒霜下车解开障眼法,拨开浓雾见仙山的画面再次惊了没见识的尖刀特种兵与宋展飞,后者回过神来,见陆寒霜抬步上山,屁颠屁颠跟上去。   鞋底刚踩上仙山的土,前方头也不回的青年一抬胳膊,拂袖刮来一股风把宋展飞逼退几步,差点栽个仰倒。   等稳住身形,再抬头,眼前仙山已经消失无踪,四下浓雾汇聚、视野模糊,只剩影影绰绰的树木。   宋展飞并不失落,老巢都逮着了还怕师父跑了?   他低头盯脚,“这双要供起来留做纪念。”踩过仙土的运动鞋,怎么能再被其他凡土污染?   猴子坐在车里,远远望见宋展飞抱着一双鞋子赤着脚走回来,时不时低头傻笑,发出诡异的“嘿嘿”“嘿嘿”声,隔着车窗瞠目结舌,“卧槽!哪来的煞笔!”   宋展飞脸泛晕红,满怀激情澎湃,盘算着怎么早日转正,坐实师徒名份。   ……   陆寒霜上山,先绕路去山泉放灵髓,很好的夜视能力发现,山泉边已开垦出田,四下不见风滚妖草。   回程望见正殿亮着光,顺路去看了一下。   殿前青石台阶湿漉漉还未晾干,光可鉴人。   殿门大敞,萧衍坐着轮椅,指挥着提早报道的两名外门弟子,打扫殿内犄角旮旯的卫生。陆寒霜停在殿外,杨阳与良嘉闻声转头,吃了一惊,立刻低头以示恭敬。   “你回来了。”萧衍抬头望见,声音无波,没有任何意外与惊喜成分,冲风尘仆仆的陆寒霜点头,见青年抬脚便要进来,还皱了下眉,“地板刚擦干净,还湿着呢。”   陆寒霜收回脚,转身离开。   杨阳一脸敬佩,“萧衍你胆子真大,敢这么嫌弃掌门。”   萧衍不置可否,垂眸看了下表,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今天农历初几?”   “农历十五啊,五一假放完才过没多久,你忘了?”   萧衍点了点头,“你们把这块擦完就回去休息。”说完,控制轮椅离开,去了陆寒霜的房间。   陆寒霜正脱下连帽衫,露出半个背。老古董的钨丝灯泡悬在梁上,铺下一片晕黄,衬得肌肤恍如玉色,晃人眼。   萧衍偏开视线,重新合紧未关严的门缝,等在外面。   片刻之后,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挲声终于停歇,门被从内刮来的一阵指风弹开,屋中人朗声道,“进来吧。”   声音操控轮椅上斜45度,跨过门槛。   萧衍抬眼。   陆寒霜换了一袭过于宽松的旧长衫,盘坐到竹榻上,身前一方矮桌。青年铺开一张微黄的宣纸,轻沾墨水,提笔挥洒,姿态行云流水,但思绪似乎并不畅通,偶尔笔尖凝滞,删删改改。   隐约能辨别出绘制的是个伞具。   萧衍目光掠过青年腕部破损的袖口,滑向青年腰间层层堆叠的衣料褶皱,显然,这身衣服的前主人是个胖子。   轮椅停在榻前三米远,萧衍收回目光。   “我给你订了一批新衣服,古风与日常装都有,已经洗过,晾在大殿后面的院子里,应该可以穿了。”   陆寒霜瞥了眼房间角落买回的游戏舱,“……大殿的砖瓦墙体修葺过?”   萧衍明白他提问的意图,解释道,“风滚妖草经过萃取,可以提炼出替代飞车高价燃料的新燃料,造价十分低廉。研究员打算大量培育,找上门来,我顺便卖了一笔钱,添置了一些东西。你的游戏舱是高配版,要价十万,先前主脑转来的那笔钱垫付了大半。”   陆寒霜对钱财来源不感兴趣,只要不是不义之财便可。   萧衍调出电话手表里的账目投影,让陆寒霜过目,“钱还是太少,没法大规模修缮宗门,你作为一山掌门,不能坐吃山空,必须早点想些盈利产业。”   “你看着办吧。”前世扶摇派产业,也是陆寒霜的徒子徒孙操心,萧衍作为他的便宜孙子,陆寒霜并不觉得当甩手掌柜有什么不对。   萧衍继续汇报门内事务,“你走了一周,他们两个就来了,我不知道让他们干什么,就先打扫卫生,殿宇到处都是落灰。”   陆寒霜点头表示知道,瞥了眼门外夜空,揉揉额。   “苏军长来取草的时候,让我留话给你,有时间到他家做客,地址我发给你的通讯邮箱,你自己查阅。”   陆寒霜勉力点头。   “对了,还有……”萧衍声音顿住。   陆寒霜此时脸色实在有点糟糕,抿起的唇瓣隐隐透出青白,不可能只是旅途疲惫。萧衍望了眼窗外,悬月渐渐升向正中,“算了,剩下的明天再说。”   四下静谧,唯有轮椅摩擦石板声,萧衍离开大殿,合上殿门,没行几步远,身后房间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重物倒地声!   萧衍回眸,死死盯着合紧的门缝,双手握紧扶手,手背青筋一跳一跳,犹豫许久,终究还是驱动轮椅折返。   “吱嘎——”   打开房门,萧衍瞳孔骤然紧缩,青年摔倒在竹榻外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克制地攥了攥扶手,压下情绪。   陆寒霜数着佛珠,浑身冷汗津津。汗水浸湿衣料,紧贴皮肤,清晰勾勒出肌肉纹理。   萧衍的意志想偏开视线,眼珠子却像被死死勾住,挪不开目光。   按照辈分,眼前这人分明是他曾经厌恶至极的亲爷爷,也许青年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他竟然发自内心油然升起怜惜与心疼——想要珍视一个人的感觉让他陌生而惶恐。   萧衍握拳,指甲紧抠掌心,狠狠闭上眼睛,掐断目光。   过了一会儿,萧衍睁开眼,盯着脚下的轮椅踏板。   “要我把你抱上榻吗?”   陆寒霜忍痛摆头,从牙缝挤出一句轻若蚊蝇的声音,“出去……”   萧衍控制轮椅靠近,费劲弯下腰,想先把人抱到腿上。可是他的预估太过乐观,即使臂力足够,腰弯到一定程度却弯不下去了,腰部以下虽然已经恢复感知,依然徒劳无用。   不自量力的后果是,他也跟着摔了下去。   “砰!”   萧衍砸在地上,重重锤了下地,神情有丝狼狈。   他托起上半身移到青年头旁,抬指,拂过青年苍白的脸颊,拭去青年满脑门的冷汗,费力把青年从寒凉的石板上拖起,抱上他的膝头,用身体充当肉垫,环住青年痛到抽搐的身体,轻抚青年脊背,扬声叫人进来。   这般示弱,萧衍的脸色并未比陆寒霜好看多少。   杨阳与良嘉前后脚赶来,一左一右把陆寒霜抱上榻,转身又过来扶萧衍上轮椅,被萧衍挥开。   杨阳围着自尊心极高的萧衍干着急,盯着他一点一点费劲挪上轮椅,忍不住腹诽这人脾气古怪,问道,“掌门这是怎么了?”   “旧疾。”萧衍驱动轮椅移到床边,守着陆寒霜,头也不回道,“没事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等他好了再走。”   夜色如墨。   萧衍垂眸,用目光描绘陆寒霜因意识模糊而有些失神的表情,一双黑洞洞的眸子比墨色更加漆黑,比深夜更加深不见底。   良嘉拉着拖拖拉拉想留下的杨阳离开,关门前又深深望了一眼。   萧衍凝视着榻上的人,目光专注,灯光给萧衍轮廓分明的五官堆砌落影,映得面无表情的脸,更加心思难辨。   打心眼里说,良嘉极为讨厌与萧衍这类人打交道。   仿佛一个负面源头,心思九曲十八弯被层层包裹,他要小心翼翼与狼共舞,生怕踩中对方敏感的神经,被这头蛰伏黑暗中的凶猛野兽狠咬一口,战战兢兢,有时甚至有点惧怕。   “发什么呆呢!”   良嘉转头,杨阳在他眼前来回挥手,凑来一张脸满怀关心。良嘉揉了揉他一头绵羊卷,道,“没什么,回去打坐吧。”   杨阳立马放下担忧,嘟嘟囔囔说起这几日引气遇到的瓶颈,没心没肺的样子让良嘉微微一笑,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心思简单的人。 第26章 弟子规   一夜过去,噩梦连连。陆寒霜昨夜在疼痛中时睡时醒, 时而梦见血流成河, 时而迷迷糊糊感觉一只宽大手掌拍抚他的背部, 于没有父母亲人天生天养的陆寒霜,又是一个新奇体验。   清晨。   鸟儿叽叽喳喳, 山下远远传来恼人不休的喊叫“师父”“师父”!   陆寒霜揉额起身,让道童下去接人, 一点没有驱使童工的罪恶感。   祖师爷爷常年被人供着,没学会体谅他人,外门两弟子生长在尊老爱幼的正常环境下, 拥有健全道德观念, 没法坐视不管,上前想代劳, 还被道童一脸嫌弃。   小家伙没有一点被驱使的委屈, 反而一脸终于得到重用的得意洋洋,令人稀奇。   宋展飞一上山, 问明陆寒霜居所便冲了过去, 刚踏进落雪院, 便扬声滔滔不绝表达一夜分别的深深思念,听得打扫庭院的杨阳两人牙酸不已。   宋展飞赶到房前, 不等面见亲亲师父, 杀出一只拦路虎。   轮椅骨碌骨碌驶来, 萧衍稳坐其上,挡住紧闭的门, 道,“你跟我来。”   “……天衍大神?”   宋展飞自然认得《寻仙》名人,“原来网传你残疾是真的?你怎么在这?你和师父认识?你们怎么认识的?你是师父什么人?”   萧衍忍着聒噪,面目表情把人带到药房,倒出一碗勾兑好的药剂,递出。   “把手放进反应液里。”   “这是什么?”宋展飞无知伸手,扎进浑浊的液体里,一开始还挺舒服,“哇,这水好润!咿,水的颜色怎么越来越干净透彻了?凉意像都顺着我的胳膊爬上来,啊——”   液体里突然蹿出一簇火苗,宋展飞抽回手猛甩,“怎么回事?一会凉一会热,还冒了火?烫死人了!”   萧衍目光滑过宋展飞烫伤的手,落向碗里消失的火星,“……水火双灵根,虽然不清楚品级,从烫伤程度看,火灵根的资质还不错,水灵根稍微差点。”   宋展飞没少读修仙小说,“卧槽!真有灵根这玩意?我有灵根?一般书里测灵根的不都是石头还是镜子什么的?你这是什么?不用滴血不用输出灵气就测出来了?准不准啊?”   萧衍瞟了宋展飞一眼,“你能控制灵力输出?”   宋展飞狂摇头。   萧衍道,“道统薄弱,普通人不懂怎么调动灵气,我这段时间闲来无事,研究了古籍上记载的测灵原理,从杜鹃草提炼出萃取物,用以调配的一款反应液。”再者,宗门测灵石年久失修,维护起来要花不少钱买材料,不如用调配液省钱省事。   萧衍示意宋展飞倒掉反应液。   “倒掉干嘛?这可是我踏上修仙的第一步,多有纪念意义,必须买个礼品瓶子珍藏起来。”   “你随意。”   萧衍驱动轮椅离开,宋展飞追上来又问,“你说的原理是什么原理?你怎么懂这么多?”   “杜鹃占巢的原理,杜鹃草成分渗入经脉,抢占生存空间踢走你体内原本储藏的灵力,灵力属性不同与反应液产生不同化学作用。”   “……这么义正言辞也掩盖不了你虐待狂的真相。”宋展飞嘟囔一句,追问道,“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懂这么多?”   “少说话,多读书。”   宋展飞静了几秒,没憋住话,忍不住又问道,“那你呢,你给自己测了吗?什么灵根?”   “水系单灵根。”   “草!修仙小说里单灵根最好……对了,你和掌门什么身份,你是我师兄吗?大师兄?”   “……安静。”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渐行渐远。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种备受折磨又让人前仆后继的测灵根方法,将会成为仙隐宗独一份的特色,被折磨得越痛苦的人越激动癫狂,反而感受越舒适的越悲愤哭嚎。   ……   落雪院。   陆寒霜推开房门,信步而出。身前枝繁叶茂的合欢古树伸展枝桠,错落树叶过滤晨光,撒下星星点点的光屑,映入青石台阶,铺就一片斑斓。   石阶尽头,等着一个坐轮椅的青年,院墙外传来道童带着宋展飞四处闲逛介绍的稚嫩声音。   陆寒霜抬眸。   “你有事?”   萧衍汇报了带宋展飞测灵根的事,“……我想你在游戏中已经收他当准徒弟,就按照宗门典籍里的章程,擅作主张先带他去测试灵根,我认为他的资质还算不错。”   照陆寒霜的眼光,不是灵胚仙胎都瞧不上,但是按照萧定天的记忆,这资质貌似还算拔尖。陆寒霜随意点了下头,“你是什么灵根?”   “单系水灵根。”   陆寒霜对此处灵根衡量法不熟,直接洞视萧衍紫府,微微讶异。按照他收徒的天地玄黄四个品级,萧衍的灵魂纯度竟然是最高品的天灵,只比陆寒霜天生仙灵稍逊,又想到回来所见,萧衍的能干让他很是省心。   萧衍不自在摸摸额头,被陆寒霜的目光盯得有点发烧。   “你可想入我门下?”陆寒霜收回目光,萧衍干脆点头,陆寒霜亦不拖泥带水,“那便做大师兄吧。”   见萧衍神色犹豫,陆寒霜想到两人的爷孙关系,“门内不论血缘,只论师徒辈分,但凡入我门墙,必须斩断尘缘,一切以师门为主,你可做得到?”   萧衍点头,他了无牵挂,本来就没有什么尘缘要斩。   “宋展飞若能做到,不妨收入内门,与你作伴。”   萧衍点头。   陆寒霜挥手让他下去,突然又想到,“昨天可有话没说完?”   “昨天早上全球首档全息综艺《异人》放出了宣传预告片,我看见里面有你。”   “我知道了,下去吧。”   陆寒霜回屋登上游戏舱,上线随机进了一个热门视频网站,入口有匿名、游客、登录三个选项,陆寒霜点了匿名,脸上多了个随机拟态面具。   看不到边际的广场,挤满喧闹人群,三三两两搭伴,数着海报进入不同的影片放映厅。   陆寒霜屏蔽了其他游客,偌大的广场瞬间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走到中心的寻路智能机,输入预告片名,立刻弹出一个小方向标。   跟着虚拟剪头,走到一座银色商厦,浑圆的蛋形建筑充满“艺术”气息,LED屏幕上闪着《异人》的宣传图。   进门,一条狭长通道。   虽然屏蔽了人群,门侧电子牌上显示着大厦内:【总浏览量2.13亿人次/在线30万7457人】   横穿走廊,左右墙壁两排密密麻麻的门,一个紧挨一个,每张门只容一人通过。数着门牌:1号、2号、3号、4号……直到尽头,所有房号都跟着【满】字红牌。   电梯口旁,悬挂一张智能屏幕,点击:搜索空房间。   显示:【62层有空房,为62-2458,62-2459,62-24……】   陆寒霜进电梯,上到62层,寻到空房进去。   其他普通电影房内是放映厅的一排排座位,观感5D,视、听、嗅、触、特效极为逼真。   全息播放是一个像游戏平台的登录口,踏上圆台,白光一闪,便置身播放场景中,完全拟真体验。   ……   预告片只有短短5分钟——   黑暗里传来一道加工过的声音,在空旷空间里有回音效果,显得回味悠长,正义凌然。   “我要血祭,需要一个与我相似的人帮我探路。”   是中文,无需拨动耳边的翻译器。   阳光劈开黑暗,世界慢慢呈现,脚下浮出一片滚烫金沙,无论热度还是沙粒质感都与先前亲身感受的相差无几。   抬眸。   路易斯站在不远处,一张俊脸经过后期美化,颜值又飙高几个度。   陆寒霜走过去,进到可以看清皮肤上的汗毛。路易斯的视线笔直穿透他,望向不远处的另一个人。陆寒霜回眸,一个包裹严实的青年。   两人语言交锋,青年的反诘通通刻意剪掉,只剩各种倾向极为明显的发言。   路易斯的,“当然!我能通灵,自然比常人看得多,听我的不会有错。”   “……磨磨蹭蹭浪费时间!难不成你一个普通人能比我这个专业人士还懂?!”   崔陈刚的,“还不快去,这才几千米,你们这些专业保镖几分钟能一个来回,用得着这么多废话?”   保镖领队的,“别矫情了,快去吧。要是我符合要求,早替你去跑了。”   剧情快速发展,路易斯苍白病弱,衬得他形象高大,青年杵着不动,显得狭隘偏见顽固。音效渲染,路易斯像面对不懂事的孩子,不被理解的无奈,竭尽全力安抚,“当然,你安心去吧。”   陆寒霜跟随青年离开,碰了碰青年的帽子,摘不下来,凑得很近,依然辨别不出样貌。   走到一定距离,像遇到无形屏障,没了青年的身影。陆寒霜折返,四下刺眼白光骤亮,他微微遮目,待视野再次恢复清晰,不远处的路易斯正缓缓倒下,逐渐枯萎,凄美得像英勇就义。   画面再次一黑,脚下场景一转,到了车上。   路易斯情况危急,“体温下降、心跳减慢、血压降低……”   画面剪切得激动人心。   车子冲出石林时爆发的欢呼,为路易斯喝彩的声音此起彼伏,崔陈刚忧心忡忡低语,“难道是法力消耗太多,力竭晕倒了?”   话音落,喧闹远去,一切画面归于无,归于黑暗,黑暗中投影出一句话,传来英文配音:【《异人》,非一般常人,承受非一般的责任,他们是孤独的英雄,在荆棘中前行……】   ——整个预告俨然成了路易斯的主场。   不得不说,剪辑偏向性十分露骨,渲染路易斯的牺牲,煽动观众同情情绪,仿佛一切功劳归于路易斯。   这正是齐星博的目的,捧路易斯上道德高点,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   一家高端整形医院。   路易斯躺在病床上,轻轻一动,全身隐痛。   他闭了闭眼,眼皮上跳动的微热薄光,都让新生的稚嫩肌肤有点不堪负重。这一趟沙漠之行,简直是场噩梦!他回来不久,灵媒能力便消失了,请来同行稳住生气,依然没能破除反噬。   医生换肤术前检查,声称这是他几十年医龄遇到最古怪的状况,让路易斯做好终生换肤的准备。这次治疗成功,效果只能维持一时,他会一次次重复衰老,体会破茧换肤的痛。   路易斯的团队针对这笔巨额修复费用,与节目制作方打起官司,路易斯已经旷掉第二期录制,正为今后前程忧虑。   “嘀嘀嘀……”来电提示音打断他的思路,路易斯接通,“交涉怎么样了?”   “那个不重要,赶紧去看看网络热搜。”   网络热搜?   难道偷走物资逃跑的事情暴露了?引起舆论攻击?不应该啊,节目组为了《异人》着想也会死死瞒着。   路易斯皱眉,联网一搜,事情完全出乎意料。   #心疼路神#成网络热词,新闻稿通篇都是《英雄路易舍己为人,带领人们沙漠脱险》,他登录社交号,百万粉丝量飞速攀升,底下网友的声音全是:“路神舍己为人被曲解好心疼つつ抱抱,祝路神早日恢复!”   路易斯纳闷,打开预告片3D投影播放。   “路易,我亲爱的,机会来了!即使你失去能力,凭借这层观众缘,完全可以转战演艺圈。”   路易斯观看预告时,团队负责人通过电话投影打量路易斯崭新的形象,松弛肌肤恢复紧致,蜜色肌肤变得白皙,少了以往的完美强势,多了一股更能感染女性母爱的病弱,满意道:   “节目组很识趣,我想修复费用方面可以和解。你现在好好养伤,不要多想,我让水军再去煽把火,为你铺路。经此一事你的名望一定会再上一层楼。”   另一边,陆寒霜出了房间,刷了下留言板,国内网络上处处赞扬路神伟大,偶尔出现几个声音谴责咒骂佚名保镖丢了国人的脸。   陆寒霜倒没在意那些浅薄言语,拧眉望着悬空的半透明板,戾气扑面嗞嗞冒着,颇令人讶异。   社会风气浮躁,于需要定下心苦修的“道”之一途,并非善事。陆寒霜沉思一瞬,便抛下弘扬道法的忧虑,下了线。   ……   距离节目开播还有半个月,仙隐宗先迎来内外门四位弟子的入门礼。   入门要斩断尘缘,无故不能下山,外门还可因宗门事务去尘世奔波几回,内门每个月才两天假。   宋展飞还是未成年,十二年义务教育都没完成。   昨日,他做好进行家庭大战的心理准备,晚餐时提了入山的事。宋母当下懵了,确定几遍儿子没开玩笑,扒着宋老的肩嘤嘤小泣,要告那个什么宗诱拐未成年。   不论宋展飞怎么解释,宋母都坚信他被邪教组织洗脑了。   一向对宋母百依百顺的宋老沉默良久,摔了筷子,“吃饭都不让人安生点,什么事吃完再说。”   一餐结束,宋老进了书房。   宋展飞应付完缠人老妈,再去找宋老,推门进去,屋内正播着一个录像投影,一眼认出投影中上天入地的人,嚷道:“卧槽,老头子你居然找人偷拍我师父?!”   宋老盯着投影,久居上位,他不会偏听偏信,苏长明说得再真情实意,亲眼见识前他不会太早下结论。遂,陆寒霜寻找失踪者的过程,被领路军人全部录了像。   反复回放,都没能找出作假成分,宋老收起货真价实的高人证据,道,“你现在一门心思修仙,我知道劝不动你。”叹了声,“待会儿我向你们高中申请网授,给你五年时间,从高中到大学的课业不能断,定期参加考试,一旦超过三门不及格,立刻下山回家。”   “您的意思是——您同意了?!”宋展飞被眼前的惊喜所迷,不懂老人用心良苦。   宋老摇头,孙子享受惯了现代都市的便利,还没体会入山的清苦。如果有一天后悔了,茫然了,身边没有人扶持,一张学历便是立足于世的资本,不至于无路可走;如果这不孝孙子痴心不悔,真有所成,大抵这世道也真会乱了吧?   宋展飞拜别许微,拿着宋老准备的丰厚拜师礼,登上凌霄山。   宗门正殿。   陆寒霜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俯视台阶下的四位新入弟子。比起收徒的轻率,他对牵扯到仪式信诺都相当慎重。   外门两位弟子执盘,上置一枝嫣红桃花,一枝玉白李花,供到祖师爷骑牛相前,燃香举过头顶,拜了三拜。   内门两位弟子需得三跪九叩,宋展飞做了全套,萧衍不良于行,只需一起亲手给陆寒霜敬茶。   陆寒霜轻抿一口,放在身旁道童举着的盘中,长指拂过身前案几上摊开的弟子玉碟,烙上两人的俗家姓名。   “从即日起,你们便是仙隐宗第五十代弟子,入我门下,必要谨遵师命,一切以师门为主。”   陆寒霜目光锋利似刀,刮得两人心头震颤,才听他又道,“若有人心存叛逆,休怪我手刃之。”   萧衍低下头,宋展飞忙道不敢。   陆寒霜轻身一跃,落在两人身前,举起双掌贴至两人额顶,使出术法探入识海。   宋展飞当下痛叫出声,见师父表情严肃没敢胡乱挣扎,忍耐着头疼欲裂之感。片刻,陆寒霜终于收回手,萧衍一双黑洞洞的眸子盯来,“这是搜魂术?”   陆寒霜点头,并未否认。   萧衍目光沉了沉,古籍上记载,搜魂术对人的灵魂有伤害,道家讲因果,得饶人处且饶人,即使拷问罪人也不会轻易施之。   陆寒霜曾被孽徒反咬,自然谨慎许多,防着那个位面再派卧底。萧衍目光围着陆寒霜转了几瞬,见他无心解释,闭了嘴没再多问。陆寒霜飞回梨花椅,面朝两位亲传弟子,“入门抛却前尘,以道号相称。”   陆寒霜自混沌诞生的第一眼,见清气上升,第一代弟子便以“清”字为辈,亦有破除混沌开悟之意,如今亦然。   “取清衍、清非,如何?”   师父赐号,哪敢有意见,两人自然欣然领受。   陆寒霜开始安排日常训练章程。内外门弟子暂时没有不同,除了萧衍自学,其他人每日早课念道经《天地箴言》,早饭后先打坐引气入体,再辨识草药、采药、种药;下午先走北斗七星桩练习步法,再劈柴一万下。   道童发下各训练注意事项单,陆寒霜便不再管他们,起身离开。   路过宗门库房,他停下步子。萧定天的三个愿望中前两个概念太笼统,且说传承道法、壮大宗门,他刚收徒已是后继有人,两徒亦是打破宗门凋零之状,却丝毫没感受到两人定契的“念力”有任何波动,难道所谓传承是要让两人摸到道门才可?而壮大一说……   陆寒霜从多宝架取下一个锦盒,打开可见七张损坏的弟子牌并排排列,陆寒霜摸着牌面思索。   是收的徒弟还不够吗?   他斟酌一会儿,放下困惑回房间上网。   去沙漠时暴露行踪,让陆寒霜重视起原本并未在意的本土科技文明,努力恶补知识。   师门几人遇到瓶颈不敢打扰陆寒霜他老人家,只能找萧衍解惑。萧衍深觉陆寒霜不负责任的放养有问题,常从库房翻阅有用的古籍,给几人补道门常识,并安排了打扫时间。   修炼间隙,四位内外门师兄弟仰头望着朽掉的房梁。   宋展飞忧心,“你说这房子不会塌吧?”   “这还是大师兄让人修过了。”杨阳接话,“比半个月前岌岌可危的样子好多了。”   宋展飞一脸难以想象。   良嘉摸摸有点饿的肚子,想着这几天为了节省饮食支出,翻遍宗门菜谱找到一款用山上各种野菜制作的神仙汤,迟疑道,“……我觉得吧,咱们掌门他老人家是真·不食人间烟火,两袖清风,不问世事……咱们宗门一点盈利项目都没有,咱们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宋展飞补充道,“我觉得这房子还有点漏雨,是不是再修一遍比较保险?”   问题一箩筐,师兄弟几人互相看看,心有戚戚焉。   杨阳,“要不,我偶尔下山接个驱邪的单子?”   良嘉,“……我手里有几个大客户还能随时吸吸血,实在不行出去挂个摊沿街算命也成。”   宋展飞,“要不我让外公家捐点香火钱?”说完,望向一直没出声的萧衍,听道童说天衍大神身残志坚,每天都坚持上网挣钱,一时肃然起敬。 第27章 舆论战   转眼到了《异人》开播,筹备企划时同步建立的全球首家全息影院, 进行首映, 场面火爆, 遂即节目上架全球各大网络平台,剪成上下两集, 每周播半集。   华夏禁播,国内观众要么只能刷刷预告, 要么翻墙爬外文平台。   作为首档全息企划,关注空前,时差党前脚发了首映照, 后脚就转遍国内社交平台, 被各种羡慕嫉妒的吐沫星子淹没。   提早开通外国平台会员,等待爬墙同步观看的夜猫子没闲着, 开着对话框抱怨。   【美容觉啊……为了路神我牺牲大了, 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禁禁禁!全球同步上架为毛就咱们这禁播?上面不是天天说与国际接轨,搞全球一体化?怎么轮到播节目就不接轨?不一体?搞起小黑屋了?亏咱们还是最大的投资商呢?】   【……所以喽, 第一站不就选在华夏开机, 还要咋样?】   【不咋样!隔壁常青树玄术节目火了半个世纪, 连巴掌大的泰越柬等地都有选手带着翻译去凑热闹,我大中华玄术博大精深, 偏偏没一个冲出亚洲走向国际称霸全球, 惋惜两下不行哦?】   烽火四起的嘴炮中, 《异人》上半集隆重上线,观众们赶紧登录平台, 扫描会员进入收费节目通道,登入综艺。   ……   第一期总共三个环节,奇怪的是上半期已经放完包括预告情节在内的三个环节,剧情再次精剪压缩,腾出来的时长中,路易斯与陆寒霜两人的对话被一字不剪如实播放,声音处理加强语气,配乐激昂,无不在渲染针锋相对的气氛。   网友们拨着翻译器,察觉到一丝丝微妙。   “有谁懂这法术套路的讲一下?”   “感觉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那么多人都逼着保镖行动?”   “保镖颠覆预想!路易斯这人设活脱脱一盛世白莲,听保镖的话,引路有猫腻?”   路粉站出来声援:   “一个小保镖能懂什么?路神这么做肯定有他的深意。”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直到画面停在两个选手坦白路易斯偷物资离开,听着女士蹲地哭诉“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时,路粉们傻眼了一瞬!   反转来得太快,披露的现实太赤裸,他们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辩驳的理由:“这是剧本安排吧,为了做效果?”   路易斯的公关团队反应极快,网上质疑路易斯人品的声音刚冒出个头,水军们便轰轰烈烈反咬导演设局坑害选手。   声称,因种种不可说的意外,导演不得不取消原定的压轴环节录制,一行人在允许下拿走物资离开,导演为了补足话题量,恶意剪辑编造效果,给选手们泼脏水。   制作方早前已经沟通好,禁区不想暴露内情,自然不会传出任何风声。由于不可能拍到实际商讨画面,被拖下水的另外九位选手声援,节目中两位说出真话的选手反而成了颠倒黑白,被导演收买,人人喊打。   公关团队先声夺人,再有工作人员现身说法,都成了居心叵测与导演沆瀣一气。   一场口水战,齐星博聚拢了大部分火力,陆寒霜假扮的保镖与路易斯别有深意的对话偶尔有人提起,很快就被“导演套路选手”的话题淹没,被彻底忽视了——这正是路易斯想要的效果。   以受害者形象,化解第一波人品质疑,路易斯公关团队开始第二波宣传:路易斯“舍身为人”。   医生开出的证明,表示路易斯为了帮助众人走出困境,以消耗生命为代价,还遭遇险恶诬陷,“好人没好报”很是刷了一笔同情分路人粉,为他打抱不平!要求追责制作方。   这期间路易斯的团队一直在接洽制作方。从上半集播放长度的猫腻,很费解下半集就凭剩下那两个选手还能播放什么?避免再被坑一回,强烈要提前查阅下半集。   然而,制作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没料到竟被摆了一道。   齐星博提交给他们审阅的样片,加片头片尾整集总70分钟,不该有的内容剪得干干净净,也是电影首映版本。各平台宣传上下两集时,他们还以为拆分成两个35分钟的剧集。实际播放出来,光上半集就多达60分钟,多出很多不利于选手的片段。   想追责,齐星博头顶最大投资商,一句“爷不干了”拍拍屁股走人。   想回收作品重新删改,各大平台眼看节目效果炸裂,浏览量评论量话题热度直线攀升,怎么肯下架?直接甩回合同,要闹可以,咱上法庭慢慢闹,还真乐意煽风点火,把这档子节目越闹越火。   路易斯团队准备了各种可以预料到的被动方案,铆足了劲先把齐星博拖下脏水,不论播出什么,都是蓄意坑害。   等隔日宋展飞醒来,事态已经白热化。齐星博被推上风尖浪口,一个刚刚毕业毫无资历的新人导演,力压各大综艺名导,执掌首期录制的各种内幕被爆,一时间黑料缠身,被打入泥里。   齐星博这个名字,俨然成了野心勃勃为了成名不择手段的代名词。齐星博爬墙搜着网络舆论风向,呵呵冷笑。   等到第二周下半集播放,路易斯登入节目,心里叫糟。   ……   郎朗夜空,摄影机夜拍画质感人,头顶一轮明月搭衬繁星如画,星光隐现,竟然没有模糊失真。   失踪的保镖乘风而来,脚踩飞剑,飘然若仙,其风姿让各国观众震惊了一把,嘴张大能装鸭蛋,“中华功夫?!”   随心留言版上更新评论简直滚成光速,咒骂天色太黑,抱怨拍摄距离太远,吐糟高人的脸黑乎乎根本看不清。有人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依然没能赶在画面切走前,跑近旁观。   无数遍重播,无数遍冲刺,接连失败。   路易斯团队在线关注着评论动向,立刻机灵刷起“剧本论”,满屏都是类似:#故意天黑隔着这么远拍摄,怕被发现特效演员身上的钢丝#的言论。   观众跟随陆寒霜探查人口失踪前的位置,不清楚前因后果,旁白解释是探查古遗迹失踪人口。   阳光下,青年停了许久,兜帽墨镜遮挡了他闭着的眼睛,观众不知道青年开神识探索沙海底下,一时摸不着头脑,枯望青年宛如艺术品的侧脸轮廓发呆。   观众走神间,青年突然朝一处走去,行了许久,观众虚拟投影都能感觉到滚烫的沙子快把鞋底磨出个洞,青年终于再次停下。   漫漫金色沙河,被斜阳染成血色,充斥着不详感,地表上没有任何裸露在外的建筑,观众纳闷四望,不知青年停留的用意。   染发的背景板少年咋咋呼呼问道,“师父,是到了吗?人在哪?”   青年声音寒凉,“地下。”   “哇哦!这声音绝了!”声控们在留言板上热闹了好一会儿。   青年仰头望了眼天,嘴里无声低喃了几句,哪怕有外国佬会读唇语,也认不出中文,只有几位稀少的善于读唇的翻墙的聋哑人士,“听”出了那句,“算你还我人情。”   不过,听懂比没听懂更懵逼,向天要人情?这些人不敢想象,只当阳光太大看花了眼。   青年指着前方沙海,暴喝一声:   “降!”   似火骄阳顿时被层层乌云围堵,天色霎变,四下里一片阴暗。观众们仰望满天离奇阴霾,倾盆暴雨照脸砸下,豆大一颗颗,转瞬把一个个观众砸得抱头鼠窜,淋成落汤鸡,急忙购买虚拟伞,咒骂片方缺德,连个“前方高能”的提示都不给。   更离奇是——   身前漫漫沙海,竟被暴雨冲成一洼一洼,无数沙子被水冲了下去,像陷落进漏斗里消失不见。   沙坑不断扩大,终于破了底,深达百米的沙坑中,掩藏沙海底下的巨大建筑群渐渐暴露真容。   一根一根耸立的破败石柱,广阔的广场,雕刻着古老符文的石板。   有观众立刻想起那些神秘消失在沙漠中的古城传说……   望着暴雨中戴着兜帽的青年,肃然起敬,他们不知向天借雨的内情,只觉青年像能呼风唤雨,神奇非常。   留言板上顿时被“OMG!”和“$@#%”刷屏!   越离奇越难相信。   一众观众亲身演绎变脸,脸滚虚拟输入框,情绪朝两个极端走。要么惊叹着神秘华人高手,佩服得死心塌地;要么爬起来抹把脸,冷嘲热讽节目组人工特效扯破牛皮。   路易斯团队再次迅速作出反应,鼓吹特效说。   齐星博因为青年的提醒怕不小心陷进流沙而离远拍摄更成为一种作假的佐证,为了怕被看出细节端倪。观众像上次一样,根本来不及跑近观察,画面就再次切走,还没人鉴定真伪,一时间便被这种声音先入为主,纷纷称:“良心特效,极为逼真。”   青年载着染发少年,乘剑飞进沙坑,镜头走近,从沙岸边沿俯拍。   观众们能跟着向下张望。   沙海底下古建筑遗迹。   陆寒霜解开背包,掏出一块灵石,抹去上面的屏蔽气息,不等扣入阵心石台上的凹槽里,便白光一起,裹住两人原地消失——那白光让观众眼熟,不等多想,剪辑的画面稍等片刻,消失的两人带着一群失踪者回来,呼啦啦挤满广场,一行人衣服鞋子帽子全都被打了码,模糊处理。   观众离得远,辨不清,猜测是暴露身份的职业装,从打码轮廓猜款式,推断失踪者身份。   抬头望天。   骄阳已落,四下渐黑,显然这一剪刀剪掉了好几个小时。   失踪者掏出通讯设备,想联系指挥部救援,依旧没有信号。青年走到中心凹槽处,举剑劈下,打破能量网造成的磁场影响,整个石柱群上方白光大盛,遮盖视野——观众突然明白眼熟处。   这些白光分明与先前宣称,路易斯舍己为人、破除困局时产生的白光如出一辙,如果网上“特效说”所言不虚,难道当时那阵白光也是特效?总不成是照猫画虎,这个特效抄袭得以假乱真?   路易斯团队正陷入自相矛盾中,反应慢了一步,留言板便被另一种说法占据:   或许,当时破除迷路困局的不是路易斯,根本是这个神秘青年。有了这种声音,先前青年的反诘得到重视——路易斯团队巧言善辩,被泼了许多脏水的齐星博亦有备而来,没过多久网上便涌出许多上半集内容图解,内网回看上半集视频投影的观众被关键词引到图解楼。   图解楼主分析两人对话、表情、语态,字里行间都隐晦导向“路易斯用心险恶”。   杨阳、良嘉两人被宋展飞拉来瞻仰掌门风采,连着爬墙看了上下两集,听宋展飞讲述了前因后果。   杨阳搓着胳膊嘟囔,“沙子怎么跟渗了血一样,怪吓人的。”   良嘉满心疑惑,“先前石林怎么回事,一进去不是迷路就是没信号?掌门拿出来的是什么石头,你们一下消失一下出现是去了哪里?移动湖泊呢,这些兵哥先前为什么一发现移动湖泊就消失了?”   “来,且听老夫给尔等细细道来。”宋展飞挤眉弄眼一脸做作,端起陆寒霜当时传道解惑的架子。   “其一,师父说,这片沙漠曾是一片古战场,常年染血,血煞之气日积月累,每逢日夜交替的逢魔时刻,便会跑出来,影响周围气场。”   “其二,所谓的石林是战场传送阵,传送阵不用我解释了吧,小说里游戏里都有。战场嘛,不都是拼人头,两方大战肯定呼啦啦十来万人,传送阵肯定多得扎堆。这些传送阵遗址残留的阵法能量造成周围磁场紊乱,所以进入这里会迷路,影响信号。”   “其三,师父包里的是灵石,启动传送阵的,不过这些传送阵损坏,时不时抽风,还不等放进凹槽里就启动了。”   “其四,所谓的移动湖泊是灵泉,石头长期浸在灵泉里养成了灵石,外表比翡翠名玉都漂亮。兵哥们汲水的时候肯定发现了湖里的石头奇特,又肯定会拿回去让上面研究,传送阵损坏,感受到灵石进入范围自动启动传送,兵哥们就集体消失了,不停被传送到其他地方,直到携带的灵石传送光,困在某个阵里。”   宋展飞又补了一条。   “还有这第五嘛,师父还说了,那个移动湖泊本身是死水,之所以神出鬼没,是因为灵泉满溢灵气被抽风的传送阵送走,不停穿梭在传送阵中。上半集我们下车遇到流沙,向导说地形变化无常,也是传送阵能量紊乱暴动,底下有一部分沙子被随机传送走,接收的传送阵就会像眼前这个一样,被沙海埋了。”   陆寒霜施术护住尖刀队长的通讯设备,没受磁场暴动影响而报废,待恢复信号,队长打电话求援。   把一行人载上沙岸,陆寒霜并没有奔赴下一个目标失踪地点,招手叫尖刀队长附耳过来,交代几句。明白了失踪的奥秘,尖刀完全可以利用高科技救援其他失踪者,陆寒霜递出几块灵石当了甩手掌柜,带人离开。   “——那到底找到湖泊没?”杨阳问。   “师父已经跟我家老爷子说过了,传送阵太多,灵泉移动规律太变化无常,连他老人家都摸不清动向,搞不清到底有多少传送阵,找起来费时费力,希望很渺茫。”想起师父满背包灵石,山泉里明晃晃的灵髓,宋展飞深切怀疑师父早已得手。   不过作为一个尊师敬老、毫无原则的二十四孝脑残徒儿,师父的谎徒弟圆,师父的锅徒弟背。   宋展飞突然有点庆幸,国内禁播节目,他家老爷子干不出爬墙的事,看不到师父从包里掏出的灵石。   至于尖刀,宋展飞望着不远处的全息场景里——尖刀队长挽留师父休息,另一个他正满眼带笑,搭上猴子的肩膀洗脑,师父的救命之恩,这些人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三个同门师兄弟聊天的功夫,路易斯的实力遭打脸。   齐星博煽风点火,路易斯暗害他人、抢占别人功劳、偷物资陷旁人于危机,桩桩件件,显露人品卑鄙恶劣。   网络上口水战再次升级。   路易斯团队已经想好应对策略。   此时,直接开战深究两方实力高低,只会导致穷图匕现。路易斯的优势是人气,常年苦心经营积累的人气基础,远不是一个莫名冒出来的小保镖能比。   团队利用人气优势,谈起路易斯的高颜值高学历。颜值时代,有颜什么都是可以原谅,帅哥杀人犯都能洗白有一批脑残妹子哭喊示爱。   另一,犯罪心理学研究生,对人性了解至深。   水军贴出路易斯与神秘保镖的对比图,从青年“遮遮掩掩”“藏头掩面”很容易引到“不可告人”“别有居心”上。   路易斯退出全息播放,彻底明白他这回被华人导演坑惨了,翻阅网友观后评论:   “惊天反转!”   “导演我恨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愚弄了我的智商!破灭了路神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看预告片时,还以为又是一出通俗官宣,塑造英雄人设,没想到……我身经百战,还是钻进导演的套路!膜拜!牛逼!作为被愚弄的群众,我想说……干得漂亮!”   “导演,这么做真的不会把选手全部得罪光吗?很为你担忧。”   “神秘保镖是什么身份?这实力酷炫,感觉秒杀其他选手?东方人都这么厉害吗?”   “导演我想跟你谈谈人生,一开始就上大餐,被这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手段养刁胃口,剩下几期清粥小菜还让我们怎么啃?当然,如果你能把神秘人请来当常驻选手,我勉为其难原谅你好了,←_←就是这么善良,不谢。”   路易斯一连摔碎好几个杯子,才勉强压下怒火。   神秘保镖抢光节目风头,一旦纵容事态发展,选手们沦为绿叶,哪怕后几期发挥实力,观众也必然渐渐失去兴趣,这档节目前途堪忧。   碎片映出他白嫩的脸,摸摸紧致的肌肤,他犹能记起青年让人惊悸的眼神与离开前别有深意的话,打了个寒颤。   团队来电汇报战况。   “……就是这样,亲爱的。”路易斯垂首沉思,“我们不需要,也不能正面拉战。硬碰硬,一开始就把争端推向白热化并不理智。显然,我们不得不承认令人悲伤的事实,单从个人实力上讲,我并不占优势。”   空荡荡的病房里,响起路易斯因思考而机械徘徊的脚步声。   “带歪话题是必然的。先把容易煽动,容易跟风,不了解事态,基数庞大的群众拉入战场,洗脑成为我们的人,到了这一步才能升级战况。”   “我们需要多点开战,分散一些聪明人的战斗力。多编造几个话题:导演组有剧本?选手与导演不合被坑?请特技演员?神秘保镖遮遮藏藏可能长相糟糕羞于见人?不论多么可笑、漏洞百出,只要题目火爆,能引起热议,都大肆推广传播,让那些聪明人目不暇接、疲于应对。到这时,我们的优势便会显现:人多力量大。再多再理智的质疑,也会在乱拳围攻下兵败如山。”   “亲爱的,我们都知道,理智的人永远不屑与蠢人计较,他们相信清者自清,流言止于智者。而不理智的人恰恰总是听风是雨,一窝蜂齐上胡搅蛮缠,他们不把你掐软了掐输了掐退了,是不会甘心让步。所以,这一局我们稳赢。”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神秘保镖给了我们机会。如果可以踩着他上位,经过这一战,我的名字一定能响遍全球!” 第28章 战直播   东方破晓,酝酿了一夜的战火从国外烧到国内战场。   翻墙党只占少数, 多数网友并没有亲临第一现场, 翻墙党中亦有智商在线与不在线之分。   不理智的网友被水军带偏, 再回国内发表一些偏向性极强的只言片语,带偏更多没有亲临全息综艺的网友。他们搜索相关截图, 立刻被路易斯的颜值圈粉,毫不犹豫站到路易斯的阵营。   即使有理智翻墙党反驳几句, 一是势单力薄,二是本身并非保镖的粉,纠缠两句说不通便洗洗睡了, 熬了一夜, 又不是谁都像那些脑残分子大晚上不睡觉为了别人的事到处引战开火撕逼。   陆寒霜睡醒时,网络上已铺天盖地都是力挺路易斯, 指责“不敢见人”的保镖, 丢脸丢到国外。   指责依据是某些用心险恶的外国“主流声音”翻译贴,专门翻译一些水军的诱导言论。字里行间, 好像路易斯被黑这么惨, 都是华夏保镖演员勾结华夏导演联手设局陷害。   完全把神秘保镖塑造成一个畏畏缩缩的阴险小人。   至于全息视频里铁一般的实力打脸?不好意思, 我们没见着,见着了也一定是特效!   至于路易斯各种人品黑料?相由心生, 长这么帅怎么可能人品不好?!你说外国理智网友讨论贴?那一定是诬陷!是导演水军!是人红是非多!   网络上反转内幕这么多, 怎么能随便轻信他人泼路神的脏水!   导演齐星博国内社交号“博学的星星”发言, 请神秘保镖现身说法。   神秘保镖没动静。   被煽动的网友们纷纷现身说法:   “哈哈哈,导演没给特效演员发够工资系列。”   “您呼叫的演员还没上线, 请稍后再拨。”   “导演:演戏,我是专业的,明知道被群嘲还要演全套。特效演员:哥们再撑会儿,等我刷完牙就来救场。”   “导演别演了,赶紧说说哪来的特技演员,这上天入地的POSS颇有古装男神范!友情奉献IP神剧《洪荒祖师爷》试镜帖,拿走不谢。”   一早被宋展飞叫起来开网的萧衍,站在新闻门户平台前,盯着各种飞起的言论动态,眯起眼。   萧衍叫出虚拟输入框,语音输入内容。   【天衍】:我师父不是演员。@博学的星星   底下瞬间炸了,粉丝们纷纷赶来围观:   “卧槽!天衍大神!”   “我没眼花,一向沉默寡言与世无争,社交号荒草凄凄几近荒芜的天衍大神居然说话了?”   有阴阳怪气的,“导演请‘神秘高人’现身说法,天衍跳什么脚?”   萧衍这才发现,居然用了默认登录的拉客户、接单、发布装备买卖信息的大号出声声援,扶额,气糊涂了!   主流声音紧跟而来:   “师父?‘高人’的徒弟还有时间天天泡网游?”   “哦哦哦哦……职业玩家的师父啊,教打游戏吗?”   “现实里的高人不用在游戏里耍威风吧?反之可得,在游戏里耍威风的在现实里嘛,你们知道的……”   萧衍作为《寻仙》一号大神,拥有二十万粉丝量的网红,很有一批小男生小女生扁袖子插腰替男神说话,不过片刻,社交号底下成了又一处战场,话题还越来越歪。   支持方:“不论你们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家天衍大神从不撒谎!”   中立方:“只说师父不是演戏的,没说真是高人,说不定还是打游戏的呢。”   反对方:“不是有爆天衍瘫痪,残疾人要怎么修行锻炼(一本正经好奇脸.jpg)?”   占据上风的,“《寻仙》官方广告第一句是‘修仙梦’Do you understand?梦啥意思?英语听不明白,汉语也白学了吗?小弟弟小妹妹,醒醒吧。”   另一处,宋展飞眼见着不知怎么的,原本质疑“演员剧本说”演变成了“骗子充高人”,事态发展越来越不妙,赶忙@博学的星星,亲身上大号【凌波一点】开撕:“靠!哪来傻逼敢雇水军毁谤我师父!”   水军:   “骂他咋啦?告我啊?看看法律承不承认你师父是‘高人’!”   “以前《寻仙》刚出来时,那么多高人被抓,果然现在风声松了,又有人敢出来装神弄鬼了。”   《寻仙》玩家:   “没记错凌波一点君是那个有名的修仙梦疯魔的那个?被忽悠买法器入邪教被骗了好几回没少上新闻?他师父谁啊?”   “←_←……如果真要算的话,没记错他最近是拜过一个师父。”   “谁谁谁?”   “鼎鼎大名陆寒霜是也。”   “不是讨论那个神秘保镖吗?怎么扯到陆寒霜了?”   “别闹,我男神多不食人间烟火,别把你们凡人的战场牵扯到我男神身上。”   “论高人陆寒霜第一,那个什么鬼路易死还是路嗝屁的算个屁!”   “再屁人家有血有肉,别把NPC跟真人比。讲良心,我刚才去搜了路易斯的资料,略形似陆寒霜!从人类的角度讲,那个选手的颜,算出类拔萃的了(虽然貌似嘴巴动过刀,开过眼角),加上装神弄鬼时的装逼POSS与深沉表情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杠杠的心理素质与巧舌如簧!我服一个!料他还能再得意嚣张红火一段时间没问题!”   路易斯收听各国舆论战场的水军汇报战果,包括华夏社交平台,虽然禁播但人口基数大,有本土话题人物,有开机地理优势,自然热议纷纷。   见话题明显已经偏移十万八千里,路易斯笑容优雅。   已经没人关心选手的实力与黑料,路人通过不明真相的争议搜索选手,相继被路易斯的长相圈粉,秉着“颜即正义”的真理,爬墙去路易斯号下留言支持。   宋展飞再度发言:   “1,我师父=视频中的保镖=陆寒霜,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真·陆寒霜·《寻仙》鼎鼎大名的陆寒霜,非同名。”   “2,刚跑去问了我家师父意见。他老人家已经授权给我,组织我仙隐宗新弟子甄选活动,凡有意向者,请发私信报名,我会挨个回复宗门地址。PS:我家正宗修真门派。”   “3,我大师兄正在联系导演@博学的星星,届时现场直播!真金不怕火炼,欢迎不服者前来旁观、找茬、挑衅!那个路易死还是路嗝屁的,说的就是你。当然,怕的话可以不来,欢迎各位刚被路嗝屁圈粉的热心网友,爬墙向你家真主通风报信!当然,还是那句,怕你家主子输的话,可以不传。”   《寻仙》玩家们炸了!表示:“信息量太大,我需要消化一会儿!”   《寻仙》资深玩家一号:   “啊啊啊啊!陆寒霜是真人?真人真人?假的吧,不是消息假,就是游戏角色假,难道是游戏公司内部员工真人扮演?现实中怎么可能有一个陆寒霜?!那长相很不现实好么?我以我整形医师的资格证保证,再过一百年,整形技术也整不出这样的!!!   点进社交号个人验证资料,竟然是一个曾爆出给当红明星主刀的整形界权威人士。   《寻仙》其他玩家:   “突然有种心慌害怕………………啊啊啊啊啊啊,见光死怎么办?寒霜大大,千万千万千万别让我幻灭,您老人家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游戏里,安安静静赏星星赏月月再赏赏人头,哪怕背后坐着一个二百磅啤酒肚地中海抠脚大汉我都认了!”   “论煽风点火,凌波一点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仙隐宗是什么鬼?搜索不到信息,有谁科普个资源不?”   “不知。”   “没听说过。”   “我知道但我不说。”   “我想说,可惜我不知道。”   无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爬墙跑去路易斯社交号下,怂恿路易斯应战。   至于修仙门派?哦,骗什么鬼?这种事听听乐乐就行,谁信谁傻逼!你信?书读的少字认不全吧,来来来,哥哥姐姐给你读读历年报纸,好好听听有多少“得道高人”锒铛入狱!!!   路易斯点开社交号,底下各种话题已经开始跑马。   路易斯颦眉。   冷静下来想想,他的实力只能与能量网建立联系,寻找突破点。青年不仅可以摧毁能量网,还让他遭到严重反噬——这是最难理解的方面。仔细回想各种细节,再蠢也隐隐察觉,中了青年的套。   他清楚语言有力量,话不能乱说,但仅仅几句谎言怎会有这么恐怖的力量反弹?   他摸不透,更觉得青年深藏不露。   能从黑料中脱身,路易斯是个精于心计的人,打心底,他不想与青年正面切磋为敌,他失去灵媒能力,几乎没有优势……不,他还有优势!   路易斯摸摸脸。   或许是个机会!   华夏市场人口基数极大,投资商财大气粗,如同一个聚宝盆,能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必能获利无穷。实力弱势大可不比实力,他负责卖脸,带上两个圈内朋友负责比拼,输了是他们的,赢了是大家的。虽然有点坑朋友,但估计对方还要感谢他提供被坑的机会。   路易斯让团队接洽。   齐星博立刻转发链接,注明:大手笔全息直播——敢全息直播的都是国内顶级偶像,千万粉丝级别。   直播两方。   论路易斯,国际名人一枚,相关作品因在华夏禁播目录内,哪怕团队善于炒话题红遍网络,粉丝多为跟风舔颜,空中楼阁,基础薄弱,不知能有多少颜粉买账?   论陆寒霜,一个没有社交号无法衡量粉丝数的二次元大神,俩徒弟均为游戏名人,三人粉丝圈还有重叠,总和摸不到百万的边,敢张口就说全息直播,胆肥撑死天!   无数网友惊叹:不怕赔得血本无归?!光设备与租赁直播平台就要百万起价。   萧衍再次发言:“旁观门票2333元,来回车费自理。活动包含:   1,直播中上镜的机会。   2,原生态森林-纯天然无污染仙山-古朴恢宏殿宇一日游。   3,体验神奇山门迷阵。   4,品尝一顿宗门特色菜:神仙菜。   5,测灵根(付费项目:50元/人次,包含劳工费、测试液成本费、容器使用费),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备注:现场验证,骗人赔钱,支持有理由退票!无理由退散!”   玩家们纷纷表示:   “奸商!!!这年头骗子骗人还要无辜群众掏钱围观骗术?谁去谁傻逼!”   “已购票,我会带着同事一起去验证的。”点开社交号个人身份验证,警察一枚。   “已购票,天衍大神,看在粉了你那么久的情分上,我决定趁你没进去前,看你最后一眼。”   与此同时,萧衍小号潜入“临湖区重建励志群”里,传播起救灾高人与节目选手真人直播PK的消息,快速在六位数打底的基数庞大受灾者中传播开来……   全息直播节目正式上架某著名直播平台,网友提前三天开始交付定金,预定房间。   路过游客眼见着,全息观赏厅1,2,3,4,5……不停加开,从六位数预定名额撒丫子奔向七位数,并持续上升,满心纳闷:   除了路神颜粉与游戏粉,这么多基数观众是哪来的?   旁边期待值人气表,天衍、凌波一点、陆寒霜、路易斯四人,陆寒霜一个只出现在二次元的人物,投票数直线飙升,遥遥领先,把一众三次元男神稳稳压在屁股底下。   全息直播采取与全息摄影相同的胶片,观众只能围观镜头可视范围,像透明人一样穿梭其中,不同的是,各观赏厅可容纳多位观众,并开通公众频道方便交流、撒花、送礼物。   开播这一天,风和日丽。   绿荫茂盛的原生态森林里,晨雾弥漫。   山下围满密密麻麻亲自验证真伪的游客,多是从临湖区赶来的,绕着森林来回转悠,鬼打墙似绕回原处,不得其门而入。   道童下山接引游客,待雾散山现,现场游客被惊呆了!   无数观赏厅观众嚷嚷着,“快快快,找找前期合成痕迹。”   “找屁!朋友圈都是各角度山门照片。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不同角度,这要是合成,发照片时间太准时,群演数量太财大气粗!”   “没在现场,但,我刚下线撒了泡尿,望了望窗,突然发现窗外兔子形云朵和刚才网上看得一样,突然好像知道是哪儿了(PS:不是合成+1)。”   “我一见森林就猜出地方了,大概五分钟后能奔到现场。不过,那片树林我年年暑假回村坐车路过,第一次知道里面还藏着一座山。刚才同观赏厅的朋友应该可以在现场看到我了。对,还是刚才那件睡衣,那条艳俗的本命年红裤衩,手里揣着个钱包!”   游客开始爬山,观众插科打诨,开着玩笑:“这段表演我给满分,拍得很真实,看着就腰酸背痛腿抽筋,总结一个字,累!”   山路很崎岖。   爬山过程很漫长。   现场抱怨连连。观赏厅里的观众不出体力,点个自动跟随镜头便被带着往上飘移,与同厅的左右观友聊聊天扯扯淡,不算无聊。   但太过漫长的爬山过程,仍让不少人开始走神,下线吃吃饭喝喝水撒撒尿,逛逛其他美女直播间,听听歌撩撩妹。   门派恢宏古老的建筑群现身镜头里,观众热闹了一阵。   “不会是正开发的新影视城吧?走直播宣传套路,比如去年某男主播直播买到凶宅撞鬼,闹得沸沸扬扬指责黑心中介,结果最后扒出是某新建鬼屋做宣传,比如前年那个女主播直播中突然被绑架,在观众出谋划策下直播逃生,观众差点都报警了,爆出来是给密室逃生的主题店做宣传,辟个谣,绑架子虚乌有,功成身退。”   有观众摸着墙壁凑近观察细节,“考古专业,压一张学生证,墙体年份至少三位数以上。”   随着一波波议论,越来越多闻“撕”赶来的网友让房间数直线攀升!   突然,观赏厅响起阵阵女声尖叫,话题选手之一,路易斯带着两个朋友上山了。   “啊——”“路神来了!”   “天衍大神,虽然我是你的粉,但我不得不承认路易斯很帅!”   “寒霜大大,虽然你是我男神,但我不得不承认路易斯长得真不赖!”   “凌波一点,虽然我拜倒在你的钞票下,但我不得不承认路易斯的颜是我的菜!”   在一众女观众对路易斯的颜值膜拜中,路易斯带着朋友穿过正门,顺着主干道直走,停在正殿前的广场上。   环视一圈,没发现目标人物,路易斯穿过聚集前半个广场数百名围观人群,走向前面,停在坐轮椅的萧衍与站立的宋展飞面前,认出其中染发的少年,“你师父躲着不出来吗?”   “就我们师兄弟两个。”   两方一番自我介绍。   比起PK,萧衍的用意更多在宣传宗门,且借机为宗门捞钱,卖门票也并没用双方比拼作为卖点。   路易斯目的是捞名,两方不谋而合,都没拼尽全力,选择了猜人猜物等游戏性质的较量,不温不火以平局收尾。   这个结果让提前设想许多,怎样规避正面交锋的路易斯颇为意外,他不知道萧衍的想法,预想中门派实力极高,谁料出战的师兄弟如此不济。   路易斯微微一笑,上前道,“既然来了三个人,我总不能干看着,你们再出一个人怎么样?”   萧衍垂眸,“只有我们……师父私下交代过,让我们见机行事,不要伤了你们的自尊。”   一个见机行事用得委婉,掩不住赤裸裸的轻视,路易斯神色一僵。   他不出面时,两人态度和缓,一副软绵绵好拿捏的样子,他一出头,残疾青年就骤然开嘲讽,拿话激他,路易斯一时骑虎难下,顿时觉得先前两人只是故意示弱挖坑。哪怕原本只打算草热度,刷一圈脸,路易斯为了骨气,此时只能硬着头皮拼实力。   想到神秘青年的实力,一路上山的见闻,他不了解东方门派,但殿宇这么壮观,传承肯定很渊博。两人能排到第一第二弟子的位置,虽然不清楚前面放了多少水,肯定有些真材实料。路易斯灵媒能力消失,不敢轻易试水,脑中飞速想着应对法子,目光滑过萧衍的腿。   “我有点为难。”路易斯道,“选你二师弟比拼,算以大欺小。选你……你坐着我站着,赢了也胜之不武,你又不能站起来跟我比?”   萧衍握着扶手的手一紧,骨节发白,面色不变,只是一张无表情的脸皮绷得更紧更僵硬。   僵硬的,让左侧偏殿已经推开门缝准备出来的陆寒霜,嘴角轻垂,称不上愉悦的弧度。   没等路易斯再出言。   恰一把伞毫无预料从左侧飞来,掠过一排排人头与游客惊叫,一头钻入路易斯屁股底下,把人猛然顶起。   路易斯反射性叫了一声,满身风度被这一顶撞散,慌乱间,伞已倒转像个勺子,盛着路易斯悠悠飘飞。   路易斯稳住心神向下一看,转眼已经离地两三米,息了跳伞的念头,小心翼翼抱紧伞柄,努力克制住想要喷出喉咙眼的惊声尖叫,维持着破碎的仪态,但已再也装不出深沉模样。   伞一路摇摇晃晃上升、上升、上升……   广场中心有一颗十几米高的合欢古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被一圈围栏围住,路易斯被伞送到合欢树最粗的一根树枝上,伞功臣身退,悠然落下,飘往左侧……   众人顺着伞飞的方向望去,左侧偏殿的门“吱嘎——”从内推开,走出一个人,抬臂接伞。   观赏厅观众惊叹:“那伞神了?现场谁找找钢丝?是不是有剧本啊?这节奏掌握得炉火纯青,吊威亚的也是好手!!!”   那人打着油纸伞,伞面绘着传统工笔莲花图,一袭蓝白色清爽古风长袍,一步步拾阶而下,行走带风,荡得衣袂飘飘。   天色有点阴。   伞面阴影落在那人下巴,给鼻唇铺叠几分朦胧,看不清相貌。正有观众心里纳闷为啥出门还带伞,天上呼应般哗啦啦下起蒙蒙细雨,缠绵如丝。   观赏厅观众:“卧槽好神!”   那人身姿非常熟悉,一些《寻仙》玩家死死盯着蓝白两色的长袍,因着装风格,心中冒出一个名字,生出几分激动几分猜测几分不确定,呼吸微微屏住。   周围嘈杂渐消,一瞬间只闻雨声,那人凌波般轻微的足音,踏过很长一段空旷的广场石板,走向人群汇集处。   先经过广场中间的合欢古树。   那人停在古树绿荫下,微扬起伞,抬眸望向树上抱紧树干的路易斯,牵起唇角,“不如,你下来跟我比?”   各观赏厅像按了静音键,现场亦是一片失声,连呼吸都不可闻。   伞下展露的真容与NPC陆寒霜分毫不差,甚至因真实感更胜一筹。   天光晦暗。   星星点点碎光穿过枝叶间隙,光影斑驳,树影倾落,似打下怀旧滤镜。   苍苍白发铺着银辉,显露丝绸般的质感,绝非普通烫染可以媲美。   缱绻细雨淋湿玉雕似的脸庞,莹澈水珠滑过喉结,性感,带着潮气扑来,观众咕咚咕咚狂咽口水。   陆寒霜含笑,弧度冰冷,目光寒凉,让人真实体验到心头发凉!不在现场的观赏厅观众,都微微打了个冷颤。 第29章 高下   路易斯低下头,被青年目光一锁, 心虚、脚软。   直面那张脸, 更是哑然失声。   路易斯自傲相貌出众, 不过是作为实现目的的工具之一,因而善加利用。哪怕调整过五官, 底子也是校草级别,揽镜自照多了, 早对美色有了抵抗力,平常见到高颜值男女,只会产生光彩被平分的不爽。   可此时, 只是一眼初见, 青年却带给他千山万水的距离感,遥不可及, 唯能臣服。   隔了许久, 观赏厅才有观众冒出一句,“……PS了么?”略带不自信。   “你傻啦!现场直播, 哥们!瞪大眼睛买观赏厅望远镜仔细瞧瞧, 树上那个路易斯眼下遮瑕粉都盖不住的黑眼圈, 鼻头清晰可见的黑头,脸侧爆出的痘。再对比——算了, 不用对比, 原先还觉得路易斯长得不错。”观众啧叹一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天壤之别,不存在可比性。   “连路神自己都看呆了。”   “我已隔空亲了男神十口, 不知他在现场能不能感受到我无形的爱意。”   “隔空 1,不解释。”   “史诗级灾难级美貌,我终于理解古代掷果盈车,卫阶被活活看死的原因了!”   “这一刻我终于确认,老天爷真TM是不公平的!”   路易斯没说话,陆寒霜走到萧衍身旁,把伞搭在萧衍肩上,遮住一方细雨。   周围喘息一下子重了。   观众不约而同想到一处:淋雨湿身神马的,福利不要太赞,好激动!   然,期待是美好的,现实是奇幻的。   雨势渐大,一众围观群众渐渐淋成落汤鸡。   陆寒霜周身仿佛撑开一个透明罩子,雨水降至他身周两指宽,便开始蒸发,缕缕白色蒸汽缭绕,越发仙气缥缈。   观众甲:“感觉我过去二十年都在迷信科学。”   观众乙:“我已经迷信科学四十年,现在还在学校教下一代迷信科学。”   陆寒霜这才再次转向路易斯,“我孙子腿脚不好,我上来同你比,怎样?”   “……孙子?”被晾在树上的路易斯愣愣的,成了应声虫。   围观客也自觉出现幻听!卧了个大槽!   孙什什什么?   孙子?!!   亲孙?如假包换?   这孙子长得比爷爷还老?这驻颜有术,敢问寒霜大大您老高寿?   陆寒霜脚下轻轻一点,轻拨水痕,衣袂翻飞,整个人“飘”到一截树枝尖端,脆弱细长的枝干颤颤巍巍,枝摇叶晃,他轻飘飘稳住身形,垂眸,望着扒紧树枝根部,抱着树身很怕掉下去的路易斯。   两厢对比,风姿立现。   网友一时间很替陆寒霜揪心,小心肝扑通扑通,生怕“咔嚓”一声,脆弱易折的枝干会支撑不住男神的风度。   陆寒霜轻问,“比吗?”   路易斯依旧愣愣的,平日里的口才像喂到狗肚子里:“……比,比什么?”   “比——我是能让这合欢树开花,还是让你脸上开花?”   路易斯揭萧衍的伤疤,陆寒霜就戳他的心,毫无玩笑意味。路易斯下意识捂脸后退,脊背顶着树干,退无可退,只让脚下树枝晃了三晃,吓得路易斯更加战战兢兢。   观众隔着细雨,望见陆寒霜唇角微扬,透着几分轻嘲淡讽,细若微风。   陆寒霜转眸看向满树碧叶,一甩长袖,如一缕轻风卷过,满树枝桠微微颤动,空气似搅得震荡。   细不可闻的“啵、啵、啵、啵、啵”声此起彼伏。   正值五月末,还不到花期,满树绿油油羽毛状复叶上,同时绽开一朵朵毛绒绒的樱粉色花团,美得让人心软得滴出水。   花团锦簇间,伊人风华,清俊绝代。   观赏厅公共聊天频道,同一时间因震惊而起的尖叫——其音量,让服务器差点烧短路。   所有观赏厅网友都立刻关闭了频道声音共享功能,决定等会儿下了线去看看耳科,刚才那一下,聋的可能非常大。   至于为什么不立刻下去?男神的颜值还没舔够,怎么舍得?!   一个网友道:“在一天前,我叙述今天的经历,不认识的会当我编故事,同事会建议我改行写小说,父母会带我去看精神科医生。”   陆寒霜居高临下,目光滑过路易斯的俊脸,微微抬起一手,垂首问道,“继续如何?”   继续什么?   路易斯盖住脸疯狂摇头,彻底哑火,从实力到外貌输得毫无悬念。他没有自取其辱的爱好,道童递来梯子,他沉默爬下树。   群众视线跟着陆寒霜打转,竟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不久前还被女生们喊着舔颜追捧至极的路神,拉着来梯子下接人的两位朋友,灰溜溜钻出人群,悄然遁去。   杨阳两人在外围维持秩序,防止游客乱窜,满头热汗,宋展飞退出人群,拍拍两人肩膀道声辛苦,转身钻进屋里爬上游戏舱。   直播观赏厅在线总人数突破百万。   三人的粉丝加上路粉加上灾区听过神人异事的人群基数,开机十万在线观众起步,四百余名现场游客,直播不到两小时,各种爆点迅速传播,在线人数直线飙升,快如火箭。   点开流量监控。   开播时是稳定缓慢增长,爬山时还流失了一半没耐心的网友,等宗门筑物出现,流量再次随着吐糟稳定增长。   第一次流量坐火箭高升,是师父用伞把选手弄上树,之后师父大人每一举每一动每一言每一语,都伴随一波截图分享,随即一波流量火箭飞升,颜值效应十分显著。   宋展飞不由感叹,导演剧本设计的好啊!   直播开播前,齐星博分析了路易斯的目的、性格,一开始故意显弱下套,给萧衍安排数个情境下的对话模版,钓鱼上钩,主动诱导路易斯说出预期中的近义台词。   机灵的道童趁机去向师父求救,助阵。   导演自知没法也没胆操控师父,剩下得就看师父的真情表露,现场发挥了。只是,导演早前得知宗门信息时,已经嘱咐过大师兄利用祖孙亲缘身份,适当示弱,引发师父的怜惜之情。   师父再凉薄寡性,也不会坐视自己人被欺辱。   效果出奇好!   观赏厅打赏已经逼近七百万,租赁直播平台一次缴清费用,只用扣除导演的分成。   仍是一项不菲的收益。再加上还有回播收益……一向吃喝玩乐享受人生的宋展飞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市侩了。   唉,谁让有个太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呢?   不操心不行。 第30章 真假道士   陆寒霜悠然跳下树,风姿潇洒, 迷得现场男女微微失神。   陆寒霜徐徐走出镜头, 女网友们纷纷狼嚎:男神请留步!   见现场女游客一个个静若木鸡, 恨不得掐着她们脖子嘶吼:上啊!冲啊!争点气啊!大胆挽留啊!拿出泥萌往日追星造成踩踏的恐怖战斗力啊啊啊!!!   然而,女游客内心再骚动跑马, 直面男神拒人千里的气场,勇气顿时荡然无存。   这么高不可攀的神物,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怎么是俗世那些妖艳贱货能比?   ORZ……无数女同胞瞬间抛弃前任真主,十分不顾廉耻不讲旧情!改头换面, 另侍新主。   陆寒霜身影消失在偏殿门后, 女网友们一片哀嚎,女游客们恋恋不舍, 一步三回头痴望紧闭的殿门, 跟着外门两人去食堂吃宗门特色菜:   神仙菜。   经过前面一波波膜拜,网友们对这个高大上的名字产生各种妄想期盼, 当他们见到实物时, 足足愣了十秒。   别说这青青绿绿的野菜一锅杂烩菜汤就是神……神、神、神仙菜?   “奸商啊!”   游客们怒摔筷子, 俩外门弟子瞥来一抹爱吃吃不吃走的冷酷眼神,游客们的骨气嗖得一下消失无踪, 默默又拾起筷子, 狼吞虎咽, 吃完一抹嘴,赶往右侧偏殿。   租着仙隐宗费用高昂的雨伞, 吹着小风,听着小雨,排着队等待着下一个收费活动,测灵根。   再刷新一波世界观。   一碗测灵水,一开始很多人感觉细微,几乎没感觉。   百分之三惊叫连连,最狠的一位,疼得龇牙咧嘴、丑态百出,简直包揽新一季的表情包。   网友纷纷分析化学成分。   这一次,宗门只测灵根赚收益,没有收下任何一人。   萧衍大神掀开唇瓣表示:“入门要考验毅力。”   心想:群众力量大,劳力还没压榨干,怎么能这么快放手?上下山路杂草丛生,应有登山台阶需要砌,殿宇墙体掉渣需要重新粉刷,一些柱子房梁屋顶要再度修缮,石板打蜡,活多着呢……   直播结束,游客流连殿外,不肯离去,更有几个胆肥不要命的男游客拿着相机想潜入陆寒霜房间偷拍,人还没闯进落雪院,被外门两位弟子拦截,不讲情面拎着衣领扔下山,记下身份证拉入宗门黑名单。   网友们跑到大师兄二师弟社交号下撒泼打滚,嚎道:“求师父开微博!求师父真身!”   宋展飞回复:“滚!乱叫谁家师父呢?!”   网友:“求师父认领,求师兄认领!”   底下像闻到鱼腥的猫儿,一窝蜂上来求认领。曾骂过宋展飞“傻”的玩家咬牙切齿腹诽真TM傻人有傻福,曾经历过站桩、打坐,嫌弃辛苦早早放弃,误会陆寒霜捉弄人的玩家更是悔不当初:   “我傻啊我真傻,我是绝世大傻逼!”   “我悔啊我真悔,悲伤逆流成江海!”   “曾经,有一份千载难逢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我不知道珍惜,如今我已追悔莫及,恨不能时光倒流以证丹心。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会怀疑您的用心,再也不会因为吃不了苦而轻易放弃了,求您再教我一次吧!!!”   其他两千多名错过机会的玩家挂着哭嚎脸纷纷附和。   宋展飞没搭理起哄的网民,爬出游戏舱冲进萧衍房间,“大师兄大师兄,来了好多求收徒的,都是网上跟我一起拜入师父门下,没坚持到最后的,什么人都有!”   萧衍埋头算账,头也不抬,“都有什么人?”   宋展飞趴到桌边叽叽喳喳,“大学生、白领、网管、农民工……”   萧衍不置一词。   宋展飞补充道,“……还有一个网红男主播,我是满看好的。”   萧衍不置可否。   宋展飞道,“师兄,咱们宗门应该尽早修缮修缮,要不我天天睡觉都睡不安稳,总担心一阵暴雨房顶就会塌下来,听说这个男主播每天直播工地搬砖神技,凭借一身腱子肉古铜肤色,每个月出卖男色挣不少钱。”   萧衍抬头,“就这个。”   须臾,萧衍列出长长的干活清单,“视完成进度,决定引荐给师父时的推销力度。”   直播陆寒霜真人风波未止,直播平台上又起风波。某著名男主播宣布停止搬砖,改直播砌石阶。当天下午,粉丝们望着自家主播蹲在山脚下吭哧吭哧搬石板,搅动铲子和水泥,弯着老腰砌台阶,湿汗淋漓,男色诱人,打赏一路走起。   有人发现,这山有点眼熟?   问之,主播答了实话。   大批人马涌到两位师兄社交号下,呼喊求收。   萧衍哗啦啦列下大笔干活章程,欢迎各身强体壮人士前来认购清单,还是那句:视完成度,决定推荐力度。   一张空头支票,圈住大量白工,奸商一个。   两位师兄弟忙完,道童送来两张单子。   一张宋展飞的日常训练表,任务翻了好几倍。萧衍不能训练,领到一张长长、长长、长长的书单,道童一脸节哀,“掌门让你把这些宗门典籍全部阅读整理,写出一套门规手册,给他过目。”   萧衍默默合上单子,“他心情不好?”   道童猛点头,“……我觉得,掌门似乎、可能、好像看出来了。”   陆寒霜似极为厌恶被人蒙蔽,萧衍深以为然,“下次不会了,等会儿我带师弟去跟他请罪。”   两师兄弟赶到落雪院,陆寒霜房门紧闭,里面的人正上网查阅交易单。   陆寒霜悬赏药材的金额不高,一位名为“草木年华”的网友毫不嫌弃,四处奔波寻找,成斤成斤邮寄,十分豪爽。唯一可以说得上不满的,就是这个网友总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询问各种悬赏药草的效用与禁忌。   交易单囊括了九成治腿所需药材,只差下一味,灵蛇草。   单论药材价值,灵蛇草微不足道,需求量不高,因此没有人会去大量种植,成长环境十分严苛的灵蛇草便变得稀有。陆寒霜能随便想出一堆替代药材,偏偏融合初期,稍微高级点的植物都还没出现。   【草木年华】:我把拍的图发给你,你看看是不是灵蛇草?   陆寒霜查阅完,确认是。   【草木年华】:……嗯,你再多等一阵,我先把药采了保存好,想办法尽早邮给你。   陆寒霜:现在不能邮?   【草木年华】:我这边出事了,周围村子里爆发了不知名疾病,传染非常快,还没找到病源,有一堆大兵过来封村。刚才我探头往窗外瞧了瞧,一伙兵哥正往邮局跑,来往快递估计要停了,怕一不小心把携带病原体的物品夹带出去。说不定再过一会儿,为了封锁消息会禁网,你等我出去了再联系你。   陆寒霜:哪儿?   【草木年华】:???   陆寒霜: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草木年华】:万里市马山坡镇马脚村上唯一一家服务旅客的招待所里,201房。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简洁的询问中透出一股压力,坐在电脑前的小少年下意识发送一串地址,挠挠头,“这都快封村了,来了也进不来啊。”   小少年刚要回复提示那边的交易人,智能机右上角的信号格空了,再登录,页面一直提示连接不到网络。   “哇靠!这帮子兵哥哥手脚真快!”   陆寒霜出了游戏舱,弹指一阵风刮开房门。   等候已久的两位徒弟进门,陆寒霜半垂着头,擦拭沾湿头发的营养液,眼皮都不抬道,“有什么事?”   萧衍偏开视线,低头认错。   宋展飞傻愣愣睁大眼睛,盯着陆寒霜浑身半湿、敞露脖子胸前的性感画面,直吞口水,旁边突然伸出一个巴掌,砰!宋展飞被人扣住后脑勺往前一压,额头结结实实热吻地板,疼得眼泪哗哗,小声向罪魁祸首控诉,“师兄你干嘛?”   萧衍若无其事收回手,轻声回复,“磕头认错,慎重。”   “那你自己怎么不磕。”宋展飞嘟囔着,头顶传来清洌的声音。   “万里市马山坡镇马脚村封村,你能拿到通行证?”   宋展飞愣愣抬头,“师父你问我?”   陆寒霜点头。   “……应该没问题。”宋展飞摸摸磕红的脑门,呲牙咧嘴,“师父你原谅我们了?”   陆寒霜没说话,“下去吧。”   “师父……”宋展飞才嚷嚷出个头,被萧衍揪着后衣领强行拎走,“别打扰师父休息了。”   ……   陆寒霜是真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流传网络,话题越炒越热,无数网友闻风而来,引起当局注意。   石市著名居住区,一栋豪华别墅,一个胡子飘飘穿着道袍的老头被人推搡出来,摔倒在地狼狈滚了一圈,嗷嗷叫唤。   年轻人骂道:“滚滚滚!还自称什么黄半仙,江湖骗子一个!居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价五万!当你是仙隐宗的高人啊,你有那逼格没?再让我看见你忽悠我奶,看我不把你送进局子!”   “砰!”   年轻人甩上别墅门。   老头的俩徒弟左右围上来,把嚷嚷着要医药费的老头搀扶起来,“师父,门都关了,别墅区宅子隔得远,引不来观众,您省点力气快点起来,这袍子真丝的老贵了,可别给滚坏了。”   “去!”老头一甩袖子推开俩不孝徒弟,“他说的那仙隐宗什么来头,名声这么值钱,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过?”   “好像是一个游戏里的名人,昨天开直播闹得可火了。”   师徒三人上去找视频,搜索框里查不到,纳闷,一搜新闻,找到原因。   “……我还以为这个话题可以炒一年,广腚动作神速啊!昨天才出直播,今天就给人封杀了,不愧是积极响应国家打击封建迷信的力度。”   另一个徒弟接话,“真可惜,要不是昨天跟师父出任务,我还想瞻仰一下神秘高人的风采呢。”   “什么神秘高人,不过是手段高杆的骗子。”假老道啐了一声,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不过他名声那么好使,咱们不妨借来用用,开拓开拓市场。”   小徒弟良心未泯,“……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瞧瞧右上角。”假老道下拉一排网商广告框——   短短时间,仙隐宗的名头吹遍二次元。   什么“掌门同款古装限量火爆销售只要998元”“掌门同款油纸伞人工手绘定制量少速来”“仙隐宗同款神仙菜脱水速食包4*150g包邮”“仙隐宗入山攻略TXT白菜价狂甩”。   假老道本着同流合污的思想,大言不惭,“这不都在借着他的名头赚钱,咱们只是跟风!蹭热度!懂吗?”   师徒三人在网络平台上转悠,看到一组悬赏求助:我哥病了,整天说胡话,求高人支招,钱不是问题!   大徒弟凑上去接单,打了一堆往日惯用的广告词,题主见他说得天花乱坠,很快回了句:“骗子勿扰。”   小徒弟上前跟人争辩,贴出往日交易实例,与题主掰扯。   假老道看不过眼,一拍俩徒弟脑门,“不开窍。”挤开俩徒弟站到虚拟框前,语音输入新的内容。   “前面是我俩徒弟,人实在嘴笨不会说话。”假老道换成私信,再道,“忘了介绍,我们是仙隐宗的,昨天开直播的那位掌门是我师弟。”   题主立刻支付了“999”元的悬赏,“感谢仙隐宗援手,坐标万里市马山坡镇马尾村鬃子小巷3号院,速来!事成重赏!!!”   “看吧,这不成了?”假老道眉开眼笑,带着俩徒弟下线,包袱款款奔向万里市。   ……   此时,风靡二次元的网络直播大戏还来不及进军三次元。   驻扎万里市附近的猎豹军区,相继往马山坡镇调兵,一连从马脚村、马面村、马腰村,封锁到马尾村。   军方请来传染病科专家小组进入疫区调查,终于察觉该病症状邪门,百思不解其因。一个滞留当地的李姓医生找上总指挥,推荐了临湖区有神药的救灾高人,说不定能有办法。总指挥听过几句风言风语,虽不尽信,但死马当活马医,立刻连线苏长明。   苏长明往宋展飞那一问,回复总指挥,“巧了,你要的高人正好有事要去趟马山坡镇,他们那种人身怀大义,要真有邪门的地方,他不会坐视不管,你放宽心吧。”   苏长明要挂电话。   “别急啊。”总指挥赶忙道,“你总要跟我说说高人情况,省得咱们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人家。”   “忙!我要带兵出操了。昨天他带俩徒弟上直播,你自个去搜:仙隐宗,内容肯定情况一抓一大把。”   “嗳——”苏长明走得急,总指挥没叫住人,只得自个爬上网,一搜,不仅直播下架,各种私藏的相关视频链接全都失效,连一张高人的图片都没有。上面还进一步打压,几个祸根社交号被封,出台相关和谐词汇,挂名商品纷纷改头换面,狠狠扑灭了这场汹涌邪风。   搜索页只弹出几条文字信息,关键字还都智能打码,近义字、近形字、拆分字、拼音、简写、符号间隔等各种花招,皆不顶用。通篇“□□”不说,一段话被“|”“·”“/”等符号切得七零八落,读起来全靠瞎猜。   唯有几个没打码的,不是意思模棱两可,就是无用的花边信息。   随机点开一条段意大体完整的,推测“□□”宗位于石市,根据天衍大神的年龄推测掌门年龄,预估有七十几岁。   继续往下拉,掠过一条条无用内容……   发现一条悬赏求助。题主哥哥患病,答主“黄半仙”带着俩徒弟解答,ID位于石市,题主感谢“□□”宗援手,患者位于马山坡镇,完全对上消息。   总指挥叫来底下人,“查下这个黄半仙,追踪一下交通信息,是一个叫仙隐宗来的地方来的老道士,对疫情或许有帮助,当师父的七十多岁,眼睛放亮点别认错了,好好招待,不许怠慢!嗯……也不能太大张旗鼓。”   这种事不好声张,总指挥不放心多嘱咐几句,让底下机灵点,到时候既不能乱说话让周围群众传出不利流言,又不能委屈到高人。   ……   凌霄山,仙隐宗。   宋展飞挂了苏长明的电话,急哄哄收拾行李,要跟随师父他老人家出去,前来跟大师兄告辞,迎面遭遇一盆冷水。   “你留下。”   萧衍把玩着掌中灵石,映着灯光细看,石内光华流转有种液态涌动的错觉,妙不可言,抬头道,“你之前跟我说的灵髓,我查找了许多资料,确实出自灵泉。我想,那个湖里应该还有不少灵石,师父带回来的背包撑死也装不了几块。”   “大师兄的意思是?”   “让外门两个弟子跟着师父去历练,你去金河沙漠把剩下的灵石挖回来。”   宋展飞一脸苦瓜相,“大师兄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太没有同门爱了!”   萧衍瞟了他一眼,三言两语成功让他转犹豫为狂喜,“我翻阅古籍研究阵型图,用现代几何算出一个合成引灵阵与解灵阵的方法,可以引导过于充沛的灵气入阵,淬炼成方便人体吸收的程度,不过要消耗大量灵石实验。当然,如果能成功,对修炼事半功倍。”   “我去!我去!”修仙入魔的宋展飞狂点头,完全不清楚大师兄把他当小白鼠试验阵法的险恶用心。   陆寒霜不知道萧衍在忙什么,带着塞过来的两位外门弟子下山,乘火车赶往马山坡镇。   只是去取一趟东西,陆寒霜既没有带剑也没有带伞具。萧衍网上订票时包了一间四人软卧包厢,陆寒霜盘坐在一侧上铺修炼。   天气渐热,车厢开了空调,对面上下铺两个弟子的喷嚏声让陆寒霜睁开眼睛,望向窗外。   深夜微凉,外面黑洞洞的。   夜风拍打着窗户,风声呜咽,很像鬼片里的情景。远处马山坡双峰起伏,山林间有火星明灭,被夜色掩盖的黑烟徐徐升起,许是有人在燃烧木材树叶,虽然这个时间段有些诡异。   侧耳听了会儿风声,虽然境界已经稳定,但神魂不合导致皮囊五感无法敏锐察觉出什么,陆寒霜开了神识,向远方探去……   略过林间动静,望向山谷上空,肉眼难见的地气变化映入眸中,端望许久,陆寒霜收回视线,揉了揉额。   这一行,似乎又不能平淡度过了。   火车停靠小站,乘客隔窗望见月台上有军人持枪站岗,交头接耳,“……马山坡镇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没听到消息。”话者盯着不远处对峙的两人,“感觉气氛有些紧张。”   军人面容严肃,堵住地下通道出入口,一个小药材商举着车票嚷嚷,“凭什么啊!我提前一周订的票,你们说不让出就不让出了!还让我转站?转个屁!我就是奔着去马山坡谈生意,你还想把我往哪儿转?转回我家去?我老老实实纳税养着你们这帮子兵,就是让你们拿着我的钱欺负我这个老百姓?什么狗屁道理!”   兵哥忍着脾气,没有回嘴。   站台工作人员好声好气劝道,“昨天官网已经发布全额退票,下次购票半价服务,对于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请您多多理解!”   “理解个屁!一张半价票就想把人打发了,你们铁路公司怎么服务的,我出十倍票价让我出站行么?你们理解理解我行么?生意谈不成你们赔啊?挣不到钱喝西北风你们养我啊?”   许多乘客默默偷拍,兵哥示意站台工作人员把乘客带到一边调解。   陆寒霜带着弟子们穿梭过道,遮挡严实的可疑打扮让路过的乘警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个站已经封了。”   陆寒霜轻轻颔首表示了解,没有停下,大步朝前走。   乘警眉头一皱,两外门弟子无奈对看一眼,杨阳立刻挂上笑迎上乘警多谢他的提醒,良嘉则掏出军方通行证套近乎。   假老道带着两位徒弟出了包厢,小弟子望望窗外的兵哥,瞧瞧阻止乘客录影拍照的乘警,小声道,“……师父,不对劲啊,马山坡肯定出事了。”   “有什么事,报上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假老道装神弄鬼半辈子,为了挣钱什么风险没遇过,胆量过人,“你们俩还是太年轻,这世道可不是三十年前,现在特种大队一夜千里这种写得跟小说似的新闻都能上报,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先甭管有没有事,师父你看看下面杵着那么多持械的兵,咱们可怎么出去啊?”   假老道皱眉,目光一扫,正瞄见兵哥放三个乘客进了出站的地下通道,“先跟下去看看。”   假老道一路穿着在网上cosplay服装店定制的工作袍,装逼范引来许多乘客侧目私语,假老道端起一副老神在在的高人姿态,不受风言风语影响。   一队赶来接人的兵赶到通道口。   见一个男人拾阶而下,戴着帽子,鬓角露出一缕白发。身后跟着两个毕恭毕敬疑似徒弟的年轻人,赶忙迎上去。   “请问您是不是……”话才出口,打头的兵哥离近了,注意到陆寒霜下巴光滑紧致,皮肤水润,停了嘴,这明显不是上面交代的古稀老道士。   “抱歉,我们认错人了。”兵哥挠挠下巴,正尴尬着,听见上面传来争执声,仰头一看,赫然正是一个老道士带着俩徒弟,顿时把陆寒霜三人忘到脑后,匆匆上去解围。   “军方怎么还请道士来了啊。”杨阳仰头瞧了眼,纳闷嘟囔一句。   良嘉拽着他,追上大步走远的陆寒霜,“掌门,听说这里好像发生了传染病。”   陆寒霜点头,“我知道。”   良嘉见陆寒霜胸有成竹,完全没探究他的消息来源,早已夸张默认掌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全能设定,分外倚重,“这里真有传染病?”   陆寒霜摇头,“不止如此。”   良嘉没明白陆寒霜的意思,杨阳满怀忧虑追问,“掌门,我们会不会被传染啊,这病情很严重吗?”   陆寒霜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仅仅四字,两人不安的心停止躁动,掌门说没事,大抵这病也没什么问题。   安下心来,杨阳换了话题,“掌门。我怎么见那一老两小的道士不像正经人,这边封着村呢,请他们来干嘛?总不会是驱邪吧?”   良嘉也提起兴致,补充道,“观面相,打头的老人满脸恶气,眼下阴德宫呈现一片大损流失之象,估计近期又要造孽了。”   陆寒霜分神洞视一老两小的内府,满腹污垢,毫无灵气,只是冒充道士的骗子,陆寒霜收回目光道,“且看吧。”   杨阳挠挠头,不懂掌门这意思是要插手,还是甩手不管。两人互望一眼,追上陆寒霜,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假老道三人猛然被三个穿军装的围住,俩徒弟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人设套来抓他们。   一个军人笑脸迎上,脱了外套就往假老道身上套,“您怎么直接就穿着道袍来了,这人来人往的,影响多不好。”   假老道心理素质极强,只愣了一瞬,眼珠骨碌碌一转,偷偷掐了把懵住的俩徒弟,冲军人道,“就是你们请我来的?”   军人否认,瞄了一眼左右没有围观群众,才解释道,“上面听说仙隐宗要来人治病,请我们好好招待。”   假老道想岔了,心里气恼这病人家属嘴不严实,要不是这仙隐宗名头好使,他们这样招摇撞骗撞进军人耳朵里,还能有好果子?假老道心里有气,脸上带出嫌弃,“那就走吧。”   “您想先去哪?”   “还能去哪儿?”假老道报出病人地址。   总指挥生怕高人被怠慢,安排接待的军人是个有点小迷信的。军人态度恭敬在前方带路,时刻关注假老道的情绪,心想,这高人品德还挺高,一来不说休息直奔病人住处。至于假老道不满的表情,粉丝滤镜自动补全了所有缺点,高人嘛,有点脾气正常。   假老道瞅了瞅俩徒弟不安的神色,明白他们的想法,是怕治不好病被军人一锅端了,悄悄使眼色让俩人稳住,别露出端倪。   假老道身经百战,如今被架在火上烧,一路还猜测着:这病人能惊动军人,很可能是身份高,接触层次不一般,等会儿一定要变着花样让他们多掏点钱,压惊。倒时候再想个法子打个马虎眼,溜之大吉。   车行到马尾村鬃子小巷,假老道望着古朴老宅,心里没有轻视,反而更加慎重。现在有钱人都向往返璞归真的生活,周末不流行在咖啡厅玩情调,一个个喜欢往郊外乡村跑,开田种地玩得累死累活,还笑得跟个傻帽一样。   ……   另一头,陆寒霜一行三人早早出了火车站,穿过静悄悄人流稀少的广场。   小镇虽然被封站,镇上并非死气沉沉样,来往车流不绝,沿路拦了一辆出租。   司机一听去马脚村,疯狂摇头,“这我可不去,那地方邪门死了,给多少钱我都不去。”   陆寒霜皱眉。   良嘉很懂眼色,上前止住司机的聒噪,放低声音施展金钱攻势,待一刻钟后,良嘉一边心疼着钞票,一边回来请陆寒霜上车。   车子行到马脚村,村口有军人站岗,三人下车出示通行证,进村。   村子建设的古色古香,来往道路铺得极为平坦,道旁绿化规整没有杂草,颗颗柳树整齐排列在池塘岸,风景宜人。   “是不是与想象中的农村不一样?”   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良嘉、杨阳回头。   走来两个人,都戴着医用口罩,打头斯文男人年纪三十上下,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旁边的黑瘦老头面貌精神,皮肤粗糙显然经过风吹雨打,完全一副本土村民的样子。   良嘉看向书生气的青年,“你是……”   “我是这里一个小村官。”   青年才谦虚一句,老头立马笑着起哄,“哪里是‘小’村官啊,小陈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几个村能发展到现在这样,多亏了你的功劳。”老头冲几人自我介绍,是马脚村的村长,又道,“小陈刚才看见你们进村,怕你们不知内情出了事,特意赶来,给你们送几个口罩。”   老村长对陈姓青年赞不绝口,良嘉顺着追捧几句,渐渐与老头打开话题。杨阳用古怪的眼神瞅了眼良嘉,听着老头兴致勃勃夸耀青年吃苦耐劳,踏实、不浮躁。   又追忆曾经,说村官这一条路没有前景,工资低,多少大学生过来就像浮木,干不了什么实事,混够年头,考研的考研创业的创业。这小陈不一样,一连干了两任,整整六年泡在镇里,人能干,常常下放周围几个村,就是一块万能砖,哪里有需要朝哪里搬,很受村民爱戴。   良嘉与村长谈得火热时,小陈也朝着三人的主心骨发问。   陆寒霜态度冷淡,杨阳为了避免冷场,凑上去解答小陈的疑惑,称几人此行只是来接个人。   小陈好心奉劝三人接完人一定要尽早离开,省得染上病。   村长与小陈还有事,嘱咐几句注意与村民保持距离,便转身离开。   杨阳等他们走远了,转头一眯眼,盯着良嘉,“我怎么觉得你刚才在套话?”   良嘉点头,“刚才那个村官,虽然长得儒雅正派,但面相上前有横财,后有牢狱之灾,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善茬。”   “啧,人不可貌相啊。”杨阳见良嘉目光瞅来,忙道,“别误会,我没说你以貌取人不对,唉,也不是,我知道你看的相是一个人的里相,灵魂呈现在脸上的气与神等等,我是说他的外相,表面那层皮囊忒具有欺诈性了,人模狗样的。”   陆寒霜赶往交易人住的招待所,途经一家招待所旁的商店。   商店店门大敞,门口碎了一地空酒瓶渣,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咒骂。   良嘉探头望了眼,被迎面冲出的一个蓬头垢面的邋遢男人撞倒,男人本来转身要跑,回头瞥了眼,脚步一顿,扶起良嘉连连道歉。   待骂声并着脚步声渐近,邋遢男人这才转身一溜烟跑没了影。   “狗X的!算你跑得快!”追出来的店主没搭理店前的三个陌生人,骂骂咧咧拿起门边的扫帚扫酒瓶碎片。   陆寒霜寻到招待所二楼交易人的屋前,敲门,应门的是一个年约十三的小男生,瞪着俩大眼睛望着骤然出现的陌生人,内心警惕,转身就想关门。   “草木年华?”   寒声入耳,李时轩眼睛瞪得更圆,“你、你、你……别告诉我你就是ID陆寒霜的那个网友?你真找来了?”   陆寒霜点头,“东西呢?”   李时轩震惊良久,才处理好情绪,支支吾吾道,“……嗯,这不是爆发了怪病吗,我堂叔让我老实呆在房间里别乱跑……不过你要是找药草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陆寒霜点头,“走吧。”   寻药草要出马脚村,村口的兵哥已经换班。   良嘉往兜里掏通行证,一摸,愣住了。   “怎么了?”杨阳看过来,良嘉翻出空空的衣兜口袋,“糟糕!钱包没了,我把通行证塞钱包里了。”   良嘉说了一路上可能丢失的地方,想回去找,“可能是摔倒的时候掉到哪儿了。”   李时轩拦住他,“听你的形容,那个邋遢男人应该是村里有名的混混,专偷过往旅客,我刚来的时候没少吃亏。这几天封村村里气氛变了,他就开始趁乱打家劫舍,祸害邻里,整个人跟个耗子似的,兵哥找了几次,都没把人揪出来,你现在回去肯定什么都找不到。”   “那怎么办啊?”杨阳转头央求兵哥放行,还要请上一班的兵哥出来作证,兵哥皱眉,一脸严肃,让他们老实回村,不要乱跑。   良嘉见兵哥流露不耐烦,拍拍杨阳的肩,摇头示意他住嘴。转头望向掌门,见陆寒霜掏出手机,瞟了眼空着的信号格。   “现在这一片的民间通讯肯定都拦截了。”良嘉看明白陆寒霜的打算,向兵哥借电话,死死哀求一阵,兵哥终于松了口。   通过军方通讯频道,联系给他们办通行证的小军官。通讯兵让他们稍等,用内线没联系上人,亲自出门去找。   总指挥刚处理完冒充他侄女的女游客,揉着肩膀跟排长抱怨,“这帮子刁民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什么事都敢干!”   底下封村,有个女游客声称是总指挥的亲戚,底下不敢怠慢,好吃好喝供着。总指挥正好有个侄女,毕业后不工作四处旅游,常常闹失踪找不到人,他担心侄女染病,急忙处理完手中事务赶过去,嘿!女游客已经偷了车和通行证跑上高速,要不是他关心侄女心切,那女人差点跑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帮子年轻人胆子可都大着呢,一张口都是艹天艹地艹空气的,狂着呢。”女游客是从马脚村跑的,负责封锁马脚村的排长小心应和着。   一个通讯兵匆匆路过,冲总指挥敬了个军礼,总指挥打趣他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是找谁?   通讯兵汇报了情况。   “……你说是,自称是仙隐宗的人?”总指挥皱眉,拦住小兵,“你先别去找了,刚才不是说把仙隐宗的三个师徒送去马尾村了吗?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总指挥示意排长去问问,“可别是跟丢了,还是怎么了绕到了马脚村?你去问问那边情况,再打电话问问有胆子私办通行证的那个小军官,是怎么回事?”   排长走到一边打电话,总指挥询问通讯兵,“你给我仔细说说情况,他们几个人?多大年纪?什么打扮?”   “四个人,三个青年,一个小少年,说是看起来都不像村民,猜测可能是外来游客。”   “……都是一帮年轻人啊。”   总指挥沉思着,排长挂了电话走过来,说,“问清楚了,您请来的道士确实在马尾村给人看病呢。”   “那个小军官问过了吗?”   “电话没联系上,倒是正巧安置患病军人的隔离区传来消息,听说有个军官感染了,不久前刚带走隔离,我核对了下信息,就是他,现在胡言乱语着想问也问不了。”   总指挥沉默几瞬,瞥了眼排长,意味深长道,“……这几个又是马脚村出来的。”   排长面露羞愧,“都是那个女游客做了不良示范,这些人都有样学样了!”   总指挥有一瞬怀疑,是他请高人的消息走漏了?紧接着在内心否定!肯定是有人觉得村民发病症状邪门,想冒充道士蒙混过关,像冒充他亲戚的那个女游客一样,瞎猫碰上死耗子。又不知从哪儿得到小军官染病的消息,想着病无对证,才有胆子随意撒谎。   总指挥安排通讯兵,“你通知底下的兵,把这帮子刁民看好了,一个都别让他们跑出去。”转头看向排长,眯起眼睛,“再跑一个,别怪我拿你是问!”   “一定一定。”排长低下头猛擦汗,“不会再出茬子,别说大活人了,我让它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噗……你个老滑头!别说蚊子了,你连老鼠都管不住!我可听说马脚村已经好几起入室抢劫了!”总指挥被逗笑,数落排长,排长只能口头立着军令状。   经此一事,总指挥想着等会儿不忙,叫人安排车子去马尾村拜访传言中的高人老道士,看看治病的进度。   通讯兵目送总指挥离开,转身小跑回去给站岗的兵哥传话,总指挥亲自下令:一个人都不能放出来! 第31章 老道伏“法”   小村官陈留边走向村口,边听着电话那头马尾村村长讲述军方请来老道士的事, 眉头紧皱, “您稍安勿躁, 不要乱了阵脚,一切等我过去看了情况再说!”挂了电话, 陈留眸中划过一抹阴沉,抬头见不远处一行四人被兵哥赶了回来, 眸光闪了闪。   “怎么了?”陈留挂出温和浅笑,迎上去询问情况。   杨阳说丢了通行证没法出村,陈留露出一脸忧心, “……你们滞留村里, 要是不小心染病可就麻烦了。不然这样,我正准备出去一趟, 开车把你们捎带出去?挂牌军车, 你们几个只要换上村干部的衣服,坐后座注意点别露正脸, 他们不会细察。”   方法可行。   车子经过村口, 驾驶席的陈留打开车窗, 探头跟兵哥打了个招呼,兵哥只瞥了眼就点头放行, 近几日村干部忙里忙外安抚村民出去开会, 兵哥并没有戒心。   一行人出了村, 又行了一段距离,途经马山坡山道中段, 几人强烈要求下车。陈留没有强留,只是不放心地嘱咐几人注意安全,不要久留。   杨阳笑出一口毫无城府的白牙,热情跟陈留道别,等车一溜烟开走,立刻收了笑,转头问良嘉,“这个小村官到底打得什么念头主意,这么好心把咱们带出来?”   变脸之快,让李时轩眨了眨眼。   小少年还不懂大人的世界,紧了紧背篓的肩带,老实在前带路。   良嘉瞥了一眼杨阳,“连你这种智商都能明白有猫腻,你说他什么想法?”   杨阳苦思冥想两方接触以来陈留的种种言行举止,恍然大悟,“他是不是不想咱们在村子里多呆?难道这小破村子里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别再为难你的智商了。”良嘉拍拍杨阳脑门,示意他跟上前面的两人。   一行四人进入马山坡两峰间的山谷,李时轩带着人稍微深入山林,便寻到陆寒霜所需的灵蛇草。   用仙术挖草有点大题小做,包括陆寒霜在内,四人齐下手。   比起旁人弯着腰佝偻着背,叉开腿青蛙蹲的不雅姿势,陆寒霜屈膝半跪,裤腿沾土、长指染污,握着草药随意扔进背篓,一举一动显露出难以言说的风姿,把旁边人对比成渣渣。李时轩略感神奇,多看了几眼。   “你戴医用口罩我还能理解,不过哥哥你怎么一直戴着帽子啊?”李时轩仰头,山林虽然并不茂盛,却有一朵像摊煎饼一样奇怪的云笼罩这一小片山林上空,遮下一方阴暗,他纳闷道,“太阳又不大。”   陆寒霜抬眸,李时轩眼睛亮了亮,以为这个除了一开始相认时说过几句话就再没有搭理他的青年终于要吐露点什么,陆寒霜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注意根须。”   李时轩沮丧一瞬,不过乐观天性让他立刻放下失落,像在网上一样不认生,不断追问灵蛇草的效用与炮制方法。   陆寒霜言简意赅,都没打击到小少年求知若渴的热情。   “哥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懂得可真多!比我爸厉害多了。”少年感叹道:   “话说,今年我发现了好多前所未见的植物,拿一些研究了一下,可以肯定是有药用价值的。可惜我爸非说是某些草基因变异,就因为古籍上找不到任何资料记载。虽然中医尚古,但现在这个社会高速发展,什么都要讲究变革创新,我自个给我发现的新药命名,还配了好几个药方呢,动物身上都实验过了,可惜我把那个老古董就只知道固步自封,根本不肯让我用在病人身上。”   李时轩一边闷头采药一边唱着独角戏。这番内容早被全家吐糟了无数遍,没人愿意听,他人“少”言微,也不指望有人回应,只顾自己说得畅快。唠叨声把旁边两个外门弟子都逼得往旁边挪了挪,嫌弃聒噪。   一只手突然落在他头顶,轻轻揉了揉。   李时轩停嘴抬头——对上帽檐下一双映着阴影,让人心神失守的眸子,色素浅淡的眸中疏离寒凉,却又清润如水,一路上吝啬言语的青年难得启唇,“你做得不错。”   李时轩愣住,垂下小脸,抬手抓了抓毛绒绒的头发,感觉整个心都被这一下揉乱了,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点小羞涩,“那……那个谢谢啊。”   杨阳、良嘉交流眼神:掌门好像对这小子感官不错?   一行人走走停停,挪了数个地方,挖了半个小时,终于装满半个背篓的药草,离开山林。   出了林荫,李时轩走了几步,突然顿住,盯着脚下的阴影,又仰头望天,怪叫一声。   杨阳良嘉两人跟着抬头,望见头顶笼罩着一片摊煎饼形状的白云。   “……这片云怎么好像一直紧紧跟着我们。”李时轩说完,杨阳良嘉两人立刻望向陆寒霜,只见掌门头也不抬道,“不用管它,不过是有求于人罢了。”   师兄弟俩瞬间想起掌门在《异人》全息场景里,向天要人情的画面。杨阳想问,被良嘉一个眼神制止,听好友凑过头来小声道,“掌门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李时轩听不懂,但不妨碍他跳跃的思维。   小少年跟上陆寒霜,想跟大哥哥套近乎,绞尽脑汁搜刮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这云可真邪门,让我想起我堂叔跟我说的一件事。今年年初古月市临湖区不是地震了吗?我堂叔去支援灾区,见识了一个神秘高人,使得一手神迹悬乎得吓人,听得我们一大家子一愣一愣,我爹私下还偷偷请精神科的老同学,看看我堂叔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要不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那个高人。”   李时轩把自个说乐,完全没注意到良嘉两人诡异的表情,继续絮叨着高人的事,“……前几天听说网上闹什么直播的,听说就是我堂叔那高人弄的,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明明连名字都不知道。火急火燎上网预订观赏厅名额,要不是忙得抽不开身,我觉得他都能跑去现场。这回村子被封,他立刻找上总指挥当志愿者,整日跟总指挥推荐那个神秘高人,跟粉丝宣传自家爱豆有的一拼了,说他家高人肯定会做一些神丹妙药,你说好笑不好笑?”   李时轩左右望望,这才发现俩听众严肃的表情,他瞅向想要搭讪的目标人物,陆寒霜正站在路边注意来往车辆,完全无动于衷。   “唉——”李时轩窜到青年面前,“你这就打算走了吗?周围交通要道都封锁了,你搭上车也出不去啊。不然你跟我去找我堂叔,他既然能跟总指挥搭上话,肯定能送我们出去。”   陆寒霜回眸。   李时轩满脸期盼。   陆寒霜静默片刻,轻轻点头,李时轩顿时满脸狂喜,又开始不屈不挠地套大哥哥的身份信息,企图拉近距离。   ……   日头渐落,总指挥赶到马尾村鬃子小巷3号院,隔着院子就听见里面的吵闹声。   总指挥循着声音进了堂屋,一个白大褂老头正指着老道士的鼻子破口大骂,看见总指挥进门,一拍桌子,“师军长!治病讲究科学依据,您以为请个歪门邪道过来跳跳大神,就能把病人治好了?你这明显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老教授,宁愿信这些江湖骗子?”   师军长心里骂了声不知哪个泄露消息的人,摆出笑脸,上前搀扶住气得微微发抖的老人,道,“这是哪儿的话。您是国家的宝贵人才,我尊敬您都来不及,哪里会看不起您,来,您先坐下歇歇。”   师军长用眼神示意副官先把老道士带走安抚,亲自给老教授倒了杯水。   老教授摔了杯子,并不领情,“别以为你能蒙混过去!你是不是心里嫌弃我们没用!解决不了疫情!你也不想想问题到底出在哪儿?让你挨家挨户调查统计患病者犯病前的情况,你交上来的是什么,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几点撒尿几点睡觉?我是要你们统计这些人都去过那些场所,生活圈有没有重合点!”   “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实在不行打我两下泻泻火。”师军长好声好气道,“哪是我们不配合,根本是下面村子不配合!统一口径都说村民们生活圈封闭,除了村里村外这一亩三分地哪儿也没去。从三年前,来了个富商包下马山坡建庄子,外出打工的人都陆续返乡,全部进山工作,交通记录都查不出问题。我们总不能把他们脑子掏出来自己翻开看看?”   “你一个堂堂军长,就不能来点硬的!白穿这身军装了!”   “哎,您这说得什么话,咱们是军人又不是土匪!您一个修身养性的文化人,怎么能教唆我们干这个,再说,法不责众……”   假老道被副官带出院子,老教授抱怨师军长的声音变得隐隐约约,直到彻底听不见。   副官一路上小心观察过于沉默的老道士,试探劝道,“这次让您受委屈了!这帮老教授都是牛脾气,您别跟他计较。”副官看了看表,“都快到下午饭点了,您要不先跟我们去食堂吃饭?”   假老道摆摆手,“不用管我,我还不饿,我顺着乡路走走,整理整理治病的思路。”   副官离开,一直老实装鹌鹑不敢跟副官对视的俩徒弟凑到假老道面前,苦着脸急道:   “师父师父,这事闹大了,现在可咋办啊?”   “帖子上不是说只给题主的哥哥治病,咋一来弟弟也病了,到时候谁给咱们付钱?还有,我听那个冲进来就劈头盖脸一顿乱骂的老头的意思,这军队是不是还想让咱们帮忙解决疫情?!”   “这还是钱的事么?!”假老道也心烦,低头瞪了眼小徒弟,抬头见大徒弟急得满头热汗脚下乱转,怒道,“转什么转?转得人眼花心烦,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做贼心虚啊!”   俩徒弟安静了,假老道眉头紧皱,显然他之前想岔了。   这病人跟军方根本不是一伙的。也不知道那仙隐宗什么来路,竟然能被军方盯上,特意请来诊病救命。   走到这一步,如果继续铤而走险牵涉进去,绝对讨不了好,假老道已经不想着挣钱了,只想怎样尽早脱身又不会被当成骗子抓了。心有退意,假老道在心里编着说辞想着理由,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路。   “请问,您就是师军长请来的高人吗?”   假老道转头,望见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挂着善意的笑容走来。   ……   陆寒霜一行搭便车来到马尾村村口,封村的兵哥照旧不让进。   李时轩说出自家堂叔是志愿医生,请兵哥传话。兵哥是个好说话的,爽快掏出通讯手环联系传染科专家小组。   等待间,先一步到马尾村的陈留正开车出村,望见一行人,头探出车窗,讶异道,“你们几个怎么又跑这来了?”   杨阳说了情况。   陈留听完,转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陆寒霜,感觉压力有点大,不自觉摸摸袖口,“我衣服沾着什么吗?”   陆寒霜猛然探手从陈留袖口与衬衫夹层中,抽出一缕不小心夹进衣料里的,细如银线的草屑。速度之快,陈留都没能做出反应,男人浑身微不可见僵了一瞬,而后推了推眼镜,用笑掩过,“看我忙得,都没注意形象,让你见笑了?”   陆寒霜全当耳旁风过,垂头端详掌心绿油油草屑上遍布如蛛网的银色脉络,弄得陈留表情讪讪。   陈留向几人告辞,打着方向盘转弯,车头还没转过六十度,车外陆寒霜突然出声,“这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陈留解释道,“上面请来一个仙什么宗的高人,给我们说这种草能治怪病。”   “成功了吗?”杨阳追问。   “当然!本来那帮子教授还不同意,非要先分析分析成分,可等他们研究好了,又得有多少人感染?好在有个村民愿意主动让患病的亲人试药,病人煮了汤喝下去,立刻不胡言乱语了,安安静静,效果神速。那些研究员还嚷嚷着还不清楚什么副作用什么后遗症的,村民们哪儿肯听啊,骂老教授们不愧是‘砖家叫兽’,一点实际研究进展都没有,只会耍嘴皮子打压高人,延误医疗时机,一个个不管不顾争先恐后来抢药,控制都控制不住!”   陆寒霜扔掉草屑,目光滑过陈留激动时挥舞的手上,指甲盖缝隙里的泥土。   听见脚步声靠近,陆寒霜转头看见李时轩走过来,杨阳良嘉两人跟陈留道别,陈留开车离开。   陆寒霜闻声回头,望了眼绝尘而去的车屁股,又探出神识透析了一眼村中一栋栋翻修过的建筑,目光颇为深沉。听到轻快跫音停到身旁,才收回目光,问向李时轩,“联系上了?”   “嗯,我堂叔让我们在这等他一会儿,马上忙完了就出来。”   陆寒霜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时轩探头歪着脑袋,往帽檐底下下瞧了瞧,陆寒霜微微垂首,有些心不在焉。李时轩敲敲脑袋,想出个话题,“哎哟,还有一事,哥哥你肯定猜不到,上面居然还真把仙隐宗的高人请来了!”   陆寒霜抬起头,良嘉与杨阳同时扫来。   李时轩还以为他大家都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兴致勃勃道,“不过我堂叔当时忙着呢,还没来得及去拜会高人,高人就带着俩徒弟赶去马腰村治疗下一波病人了,把我堂叔可惜的,一直念叨个不停。”   李时轩说完,渐渐发现良嘉与杨阳表情不同寻常。   杨阳把李时轩拉到一边,询问详情。良嘉走到陆寒霜身旁,瞥了眼脚下看不清的小草屑,问道:“掌门,你是不是觉得这草有什么问题?”   “银线草,制作噬心丹的主要材料之一。”   良嘉皱眉,“……噬心、噬心,听着怎么不像什么好东西。”   “用来控制傀儡的。”   恰在这时,李珍丸匆匆赶来,隔着老远扬手招呼堂侄几人,目光不经意滑过人群中身形熟悉的戴帽青年,瞪圆了眼,“高人?!”   李珍丸惊喜冲过来,嘴里话不停,“他们还都说你跟着总指挥去马脚村治病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时轩的眼睛也瞪成与堂叔相似的圆形,嘴巴微张,他很有好感的这个大哥哥就是堂叔说得那个不知真假的高人?那给村民治病的又是哪个?   陆寒霜一个眼神轻飘飘落下,冻住了李珍丸激情滂湃、扑通乱跳的小心肝,掐断他从喉咙里涌出的滔滔仰慕之情。李珍丸揉了把脸,恢复一脸正色,“您有话尽管直说!”   陆寒霜,“有件事要你做。”   李珍丸,“您吩咐。”   “给所有吃过刚才那个‘仙隐宗’道士提供的药草的村民进行催吐,时间控制在半个小时内,一旦超出时限,立刻带去灌肠。”   “——那不是您让他们吃的吗?”   陆寒霜摇头。   李珍丸眨眨眼,感觉脑袋不够用了。旁边李时轩脑子回过弯来,要给堂叔解释,李珍丸一抬手堵住他的话头,“你小子先别插话。”转头看向陆寒霜,“高人,别的先不问,您告诉我那个药草吃进肚子里有什么问题吧?”   “药草名为:银线。含有微量毒素,按你们的理论说,这种毒素是作用于神经上的。本身用来以毒攻毒治疗并非不可,但,这里村民本身并未中毒……”   “等等,等等……”李珍丸一脑门问号,不自觉加大嗓门,“他们根本没中毒?村民们疯成那样居然没中毒?!”   一旁,杨阳正在小声跟良嘉分享从李时轩那得到的消息。   村民感染的病不知从何而来,几乎一瞬间在马山坡下几个村里齐齐爆发,多点开花,人数众多,来得又凶又猛,症状撒泼打滚说胡话,拿脑门机械撞墙等等,疯样百出,让人摸不着头脑。   两人闻“没中毒”之言住嘴,抬头望向陆寒霜,同一脸求知欲的李时轩一起凑了过去。   陆寒霜颦眉,片刻,想了一个便于理解的说法,“……等同假性近视与真性近视的区别,银线草相当于让假性近视变成真性近视。”   “……您是说,这个银线草不仅没法控制病情,还会让症状恶化?可他们不都安静下来了吗?”李珍丸说完,又赶忙打补丁道,“当然,我绝对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单纯好奇,好奇而已。”   “只是沉淀期。华夏有一句俗语,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根据个人体质与吸收情况不同,有两个结果,一是沉淀‘过渡’真得疯了,二是,沉淀‘过度’直接脑死。”   俩外门弟子忍不住扶额,虽然平常就觉得掌门遣词造句偶尔不合时宜,但都归根于年代代沟,但,这句话真不是这么用啊!掌门!   另俩人到没纠结陆寒霜的语言到底是体育老师教的还是数学老师教的,听明白两个过度(渡)的不同,陷入思索。   夜幕四合。   陆寒霜垂首,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   李珍丸抬头瞄见,自以为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让一个值班的兵哥去通知排长。料想村民不会老实配合,盘算着怎样说服排长与专家们强制给村民催吐。   然而,陆寒霜并不关心能否成功阻止村民症状恶化,道家因果,这些人不过是咎由自取。   李珍丸问陆寒霜,“您还有什么要求。”   “准备一辆车,去马腰村。”既然距离圆月升天怨气发作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来回一趟处理冒名顶替的假道士。   李时轩被李珍丸叫去处理给病人催吐的事,陆寒霜带着两个弟子离开。车子一路疾行,仍花费不少时间,旁边坐着比起文化人更像武夫的传染科教授,李珍丸是驱使不动军方,求到这几天混熟的孙教授这。   孙教授一听这草药有问题便跟着上了车,一路上骂骂咧咧,嘟囔不休,“我早就知道!哼!姓师的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作为一个有权有势的军中高干,居然被一个牛鼻道士牵着走,还不是可不可信呢,就敢胡来,这不……出问题了吧!”   良嘉通过倒后镜扫见前座的陆寒霜时不时揉额,凑到孙教授旁边分散老人的怒气,老人说话减缓,声音也慢慢压低,瞄见陆寒霜停下了揉额的手,良嘉舒了口气。   “对了。”冷静下来的孙教授想起另一个关键问题,拍拍前座椅背,追问银线草的事,良嘉脸上表情微裂。   比起良嘉擅长的润物细无声,缓解孙教授的情绪。杨阳性格逗趣,更会引导话题活跃气氛,主动凑过去解释银线草,三言两语就歪了话题,扯远十万八千里,把老人逗乐,直拍着杨阳肩膀说他有前途!   车离马腰村越来越近,陆寒霜望着车窗外,视线昏暗,山峦起伏的上空,隐约有黑烟袅袅徐徐升起,背对司机问道,“谁在山里烧东西?”   “山里有个专门给有钱人玩野外生存的度假庄子,应该又是哪来的一伙富二代正在露营烧火做饭呢吧,这不是到饭点了吗?”   陆寒霜不置可否,“这座山有主?”   司机,“是啊,听说是被一个富商花了两千万包了70年,从三年前就开始建庄子,到现在还在扩建,平常也没见几个人上山下山,也不知道怎么这么红火。”   陆寒霜回头,“你不是本地人。”   司机点头,既听不懂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又不知这个不露脸的古怪青年怎么一口笃定。   ……   马尾村晒谷场,路灯大亮。   假老道带俩徒弟发草,村民一窝蜂围上,为患病家属争抢药草,一阵喧闹,吵得人脑仁疼,师军长亲自指挥军人维持秩序,效果不大。   军方强制封村,本来就造成村民恐慌情绪,有病的没病的一个不准出去,两方一开始就走向不可调和的对立面。   一个通讯兵跑来,“首长,马尾村来电。”   “没见忙着呢!甭管谁的电话,都让他等我忙完了这阵!”师军长挥挥手驱赶通讯兵,目光紧盯不远处的乱象。   手下兵不争气,被村民毫无章法的乱拳飞脚逼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师军长忍不住卷起袖子亲自上阵,冲进人群,用蛮力架开两个因为争抢打起架来的村民。   等在马尾村想向上汇报假道士事件的李珍丸得到让稍后再打的回复,急得不行,“这事耽误不得,要不麻烦你再帮我传句话就行,不用总指挥跑一趟来接电话了。”   通讯兵再次跑回晒谷场,踮着脚尖望向人群中,因拉架而被村民淹没的师军长,扯着嗓子大喊,“首——长——,马尾村来电说道士@#¥%@#……”后面的话被两个打架村民扯着嗓子的对骂遮盖。   通讯兵累得不行,额角青筋直跳的师军长眼见事态彻底失控,骂了声,“穷山恶水出刁民。”耐心终于宣布告罄,掏出配枪,朝天空一连鸣了数响。   震得被挤出人群的假老道俩徒弟抖了抖身子,小心肝扑通直跳。   村民们只静了一瞬,又再次恢复喧闹,“他哪敢真开枪啊!快点赶紧给我装药!治病的时候怎么没见封村的时候那么利落!是不是真想把我们困死耗死了才甘心?”   师军长暴脾气上来,举起枪顶住煽风点火的村民的太阳穴,沉下声音,“你真嫌弃命长,我成全你!”   周围见师军长眼睛冒红,额角青筋抽动,显然怒火压抑到极限,顿时鸦雀无声,开始知道怕了。   唯有那个村民犹不知死活,梗着脖子道,“你打啊!有种你就打啊!你不打你就是窝囊废物怂蛋!!!”   师军长脑中绷紧的弦,“啪”一声断了,收了枪,抬起拳就要给村民来点颜色好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般红!   同样没眼色的通讯兵见周围安静下来,自以为找到了传话的时机,扯着嗓子大喊,“首——长——我有要紧消息要转告,那些药@#¥%@#……”   “砰!”又一声轰然巨响落下,伴随惊叫四起,震得人耳朵齐齐一麻,彻底遮盖了通讯兵的声音,再次出师不利的小兵可怜巴巴望向造成巨响的源头——   声音砸在耳畔,位置极近,师军长差点以为自己没忍住出拳砸断人骨,愣愣望着还距离村民鼻子一公分的拳头。显然,他想多了。   目光平移,周围一小块地方的村民们已经退开一段距离,清空的位置本来放置着一麻袋一麻袋的药草,如今被一堆湿漉漉还裹着泥的,从空而降的碎石堆盖在下面,遮个严实。   师军长摸了摸脸侧溅到的水。   很难想象,要怎样精准整齐的操控,石块落下才能不发出大石小石相继落地声,而是合而为一的轰响!   惊讶打消了师军长的怒火,举目寻找投石机器,赫然发现,不知何时村民们都齐齐望向同一个方向。   他顺着目光看去——   一个戴帽青年正缓缓放下手,师军长不明这个动作的意义。旁边孙教授愣愣看着一路上表现得极为低调的青年,甫一出手,就不动声色捞空整个池塘里的石头。   青年朝聚集的村民走去,并不是所有人都没看清石头出自哪儿,几个目睹了青年整个出手经过的村民与人窃窃私语。不大的晒谷场,相熟的村民间很快传遍消息,等青年从几十米远的距离近到跟前。   原本乱成一团、不服管教的村民一时间竟然很有默契地移开几步,没不长眼的出来挡青年的道。   陆寒霜走到石堆小山前,抬起一手。   灯光下,莹白五指缓缓、缓缓、缓缓收拢,像慢镜头一样,美感被诠释放大……   师军长站在旁边盯着这个突然冒出的青年。握拳的举动莫名其妙,动作极为简单,但小小稚儿都会做的行为,青年好像颇有些费劲般,手上分泌出不少汗液,津津滑落,修长指尖微微颤抖。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一阵像是蚂蚁过境般,极为细微的声音响在耳畔,远比村民敏感的师军长瞳孔骤然紧缩,近似惊惧,仿佛看到极为恐怖,令人头皮发麻的情景。   一堆碎石掩盖下,袋袋药草被碎石不停摩擦,挤压,碾碎,以堪称恐怖的程度……如果这时有人能搬开石堆一窥究竟,一定会发现那些药草正一点点碎成粉末……   夜色寂静,众人目光投注在青年身上。   随着碎石内部摩擦加大,声音渐渐传出传远,草粉从碎石摩擦中喷出。站得稍远的村民盯盯青年举起的手,又盯盯传出声响的石堆,以及细思恐极的草粉,目光惊疑不定,隐隐透出惧怕。   “他这是干嘛?”有人压低声音,小声询问。旁人盯着青年毁掉治病的药,心里想发作,可是抬眼看一下青年,所有勇气又憋会肚子里。   待陆寒霜收了手,调了下气,略微收敛气势,转身面向众人,犀利目光横扫而过,锁在不远处的假老道身上。   陆寒霜想抓紧时间速战速决,不耐烦与人纠缠,先前一出场先放开气势,一个下马威镇住所有人,连假老道都有所警觉。   瞄着石缝中喷出来的药草粉末,假老道为了这关乎他个人安危的东西,不得不站而出来,辩了句,“你、你、你……你怎么把我的药毁了……”   气虚声软,不剩一点硬气。   陆寒霜启唇,“想毁便毁。”   假老道气得差点提不上气,因为怒火声音微微大了点,“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寒霜抬抬眼皮,“谁?”   “我出自仙隐宗。看在你是同道中人的份上,我,呃——”假老道话音戛然而止。   陆寒霜猛然凑近一步,手腕微扬。两人面对面,假老道瞬间底虚得厉害,刚提起来一点正面硬钢的骨气跌落谷底、碎成粉末,多年来混迹江湖,趋利避害的本能占据上风,连连退了几步。   “你、你、你……你干什么?”假老道声音弱了八个度,细弱蚊蝇。大徒弟早见势不对,一溜烟窜出人群,一副脱干净关系谁也不认识谁的路人旁观样。小徒弟稍微有点良心,上前扶住假老道,弱声弱气道,“你、你想怎么样?先把话说清楚。”   站在外围抱臂旁观的良嘉与杨阳小声私语,“啧,这个画面不知为何让我似曾相识。”“比如路易斯?”两人互相望望,又一起望向自家掌门,满目钦慕崇拜,瞄向冒名顶替的道士显露一丝厌恶,不仅厌恶他们人品卑劣,更嘲讽他们丑态百出,毫无骨气。   陆寒霜目光滑过假老道和他徒弟,缓缓道,“仙隐宗?哪个?”   “还能哪个?”小徒弟突然想起假老道先前的教诲,明白这青年显然来历不凡。   瞄了眼不远处抛落的石堆,打了个抖。默默祈祷仙隐宗这个名头给力点,能让这个明显肆意妄为,对假老道满怀冷意似乎打算做出点什么的青年顾及着点,心里默念几句抱歉,不得不借出名头,“这世上不就一个仙隐宗,之前网上闹得红红火火的直播里的那个仙隐宗!”   “哦。”   陆寒霜淡淡应下,意味不明。   小徒弟一时摸不清青年的套路,假老道出声道,“虽然你毁了我的药草,但我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如果这之间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解决。”   陆寒霜启唇,“那便解决,在这里。”   “解决?”假老道瞪眼!他只是随口说说,难道他与这人真有矛盾?曾经不知不觉间得罪过这位,见青年那一只操控碎石把药草碾成粉末的手,长指微拢,顿时再次退了好几步,差点没腿软,“……不不不,咱们有话好好说,说清楚,说明白,再解决。”   陆寒霜抬眸,目光像能渗出冰凌,冻得假老道喉咙发紧。   陆寒霜,“你,真是仙隐宗的人?”   假老道这一听,有门,青年好像还真认识这个宗门,立马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希望这人卖给仙隐宗面子,“是是是,货真价实的仙隐宗,我可以对天发誓!”   假老道说完,突然见对面的青年微微笑了,哪怕灯光下,帽檐给半张脸铺满阴影,遮挡了真容,只露出形状优美的下巴与薄唇,当弧度扬起的一瞬,有种色如春花之感,扑面而来。   周围有一瞬鸦雀无声。   夜晚静谧,晕黄灯光笼罩着青年,映得肌肤犹如白玉璧,颇为不真实。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似乎看不懂状况。陆寒霜突然抬头,目光滑过人群,周围私语渐弱,直到在陆寒霜的目光下安静如鸡。纳闷,怎么被这个人目光擦到都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村民并不知道,洪荒祖师爷带着神识扫过人群产生的,仿佛浑身被扒开看透的感觉,让人不自觉打心底本能恐惧。   陆寒霜撞上师军长的眼睛,略带寒意与威压,让自认心理素质强大的师军长有有点扛不住。   陆寒霜瞄了瞄师军长制服上,与苏长明同样军衔标志的肩章,这位便是这次区域封锁的掌权人,启唇道,“我记得,有句俗语,叫清官难断家务事。”   师军长不解其意,点头。   陆寒霜再次看向假老道,本来已经悄悄往人群外围退去的老头在原地钉住,陆寒霜指尖微抬,声音不含一丝情绪,道:   “你是仙隐宗的人,恰恰很巧,我亦是仙隐宗的人。”   陆寒霜顿了下。   “身为仙隐宗的掌门,见你酿下大错,我清理门户,想来也是理所当然之举。”   假老道怔住,哪怕心里不断催眠自己,这青年说话还不知是真是假,怎么会这么背就撞上正主,而正主貌似还是个不好惹的?身体却已经完全信服,青年这表情没有说谎,一瞬间如至冰窖。   扶着假老道的小徒弟张大嘴,哑然失声。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观望许久没有出过声的师军长,正在努力整理信息量,目光在陆寒霜和假老道两人身上徘徊。   两厢对比,师军长一瞬间有了判断,如果这两人只有一个是说谎的,肯定是那个老人……难道网上年龄的推测是错误的?还是……原来竟然真有返老还童一说吗?   见青年抬手就要朝假老道扇去,苏军长想起他恐怖的攻击力,赶紧上前一步,抓向青年手腕,阻止一场流血惨案发生。   青年胳膊一错,从师军长将将要抓住的掌心中滑开,长指微动,掌中震出一股烈风猛然卷向快躲到围观村民边缘的假老道,风路上的村民赶忙左右让开,捂裙子的捂裙子,捂头发的捂头发,措不及防,颇为狼狈。   “你——”   陆寒霜回眸,“我什么?”   师军长没有了声,“……没什么。”   陆寒霜看了看渐渐上升的圆月,回头见师军长紧紧盯着他暗藏警惕,揉揉手腕,道,“我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刚才,只是手滑。”   随着陆寒霜声音落下,假老道惨叫着被风卷着跌落湖里,“咚”一声水花四溅,砸破师军长仅剩的微不足道的信任,内心呵呵,手滑个鬼! 第32章 地气牛皮藓   小徒弟跳下池子去捞起在水里扑腾的假老道,杨阳见良嘉盯着池塘边, 问, “你看什么呢?”   良嘉收回目光, “掌门这一下,把这老头的面相扇变了。”   “怎么变了?”   “造孽抹去了, 恶报应在他自己身上。”   “你说掌门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掌门的想法, 谁能猜的到。”   等候已久的通讯兵终于有机会说出药草有害和假道士的问题。师军长心里早下定论,还是投出一抹“你怎么不早说”的责怪眼神,挥挥手让底下的军人把行骗的假老道抓起来, 又让人安抚村民, 公布草的危害。   师军长身一转,望着身侧戴帽青年, 想起认错人一事有些尴尬, 正要上前说几句,一个人挤了过来, 用背挡住他的视线。   孙教授是个爽快人, 骂假老道时不留情面, 赞叹起陆寒霜也毫不吝啬言语,抬起手就要往陆寒霜肩上拍, 良嘉很有眼色凑过来抓住孙教授的手, 情真意切道, “咱们还是讨论讨论治病的事,感情可以慢慢叙嘛。”   “对对对, 人命关天。”孙教授一点没发现良嘉的用意,询问陆寒霜有无办法,陆寒霜报出一个药方,孙教授揉揉耳朵,以为听错了,复述了一遍,道,“其他药材先不说了,你确定主药是红薯?”   陆寒霜点头,村民只是长期待在释放魔气的植物附近,不小心吸入过量魔气,一时神经错乱,把这些魔气排出体外便可。他了解这个世道对“不科学”事物的态度,明白不宜多说,只简明扼要道,“通气。”   孙教授重新拿起药方,琢磨出点意思,顿时有点难以置信,“……你这药方吃了,该不会就是为了让人放屁吧?”   陆寒霜瞟了一眼孙教授脸上“医”观炸裂的表情,微微点头。   即使治病办法简单到难以让人理解,在孙教授的力挺下,专家小组确定了这个药方并没有太大问题,通过了方案,先找一个志愿病患试验一番,效果喜人。   寂静深夜,马山坡下四个村子的灯火大亮。   热闹得好似白昼。   四下里全是“噗”“噗”“噗”“噗”“噗”“噗”让人害羞的声音,不论村民对药汤的作用有多讶异不解,喝了不到半个小时,一个个随着一声声响屁,渐渐停止呓语,开始恢复清醒。   陈留在屋子里踱步,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胖男人不解道,“病情得到遏制不是好事么?你怎么还忧心忡忡的?”   陈留停下脚步,“那个假道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肯定会供出药草是我们给他的,这会儿总指挥忙着抓紧时间治病没功夫审人,等到病情稳定他有心思处理假道士了,咱们也就有麻烦了。”   对于这次疫情的爆发,陈留已隐隐猜测多半跟他脱不了关系,“你就没有发现,第一批爆发病情的村民,全都是进山给咱们打工的?”   “你是说……”   陈留点了点头。   两年半前,他还是一个高学历打杂小弟,雄心壮志下来,可每天不是打打字,记录记录会议,就是帮文化水平低的村长们写写公文报告,村官任期将结束,面对未来出路他很迷茫。   直到有一天,一个村民无意中发现山中有金石,想上报政府,找他商量。当时他整颗心跳怦怦直跳,仿佛看到一条金光大道摆在了眼前。   任期的最后半年里,他拦下消息,考察了金矿情况,串通了贫穷的马脚村、马面村、马腰村、马尾村四村一起“发家致富”,几位村干部与当地村民合资,借着陈留堂弟——身边这个胖子伪造的富商身份,买下两座山头。   金是国家战略资源,不仅集资的有钱村民把非法私采的事瞒得死死的,连得到丰厚工资的村民也不会嚷嚷出去。在四个村子的默认下,大家合伙蒙蔽起政府,表面顶着建庄子的名头,频繁进山,闷声发大财。   就在不久前,他们与进行勘探的地质专家商量着划出一片,开通新矿道,正当他们准备下手时,圈定的区域内一夜间长满不知名的杂草,他们清理了杂草。一开始,工作的村民只是偶感不适,精神不济。待连根拔起的杂草堆成一堆,便出现头晕目眩的症状,发生好几起施工意外。时长日久,从某一天开始,村民间便爆发怪病,一个个魔怔起来。   陈留作为统计病患的人,很容易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这些人的病情跟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草有关系。   陈留说了自己的推测,陈堂弟道,“所以,你这段时间才会让我大晚上找人跑上山去烧草?”   “可惜,疫病完全没有得到遏制,反而快速蔓延。”   “那他们如果追查出病因,咱们掘金的事不就暴露了?”陈堂弟这才想通,胖脸刷得就冒下一层冷汗,“那可怎么办啊?”   “我让你收集那个银色的草,就是为了早日解决村民的病,让这帮子兵早点离开,省得发现什么端倪。”   药草是陈留无意中发现的,山上一头同村民症状相同的癫狂的羊吃了那种草,便停止了乱叫。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把这件事上报专家组,而是托了那个老道士出手,是因为在不久后,那只羊便开始口吐白沫。他摸不准药效,只想赶紧先把这批军人糊弄走,生怕那些子村民胡言乱语着就把山中的事不小心说漏嘴。至于有什么后遗症,也是之后再和几位村长慢慢讨论的。毕竟人与动物不一样,或许人吃下去没有那么严重的后果,而即使真有人出了问题,这世道也没有钱摆不平的事,一万不行十万,十万不行百万,他守着一座金山,足以不动声色平复这场风波,哪怕事后追究起死人太多,也完全可以想办法把锅甩到假道士行骗身上。   “咚!”陈留锤了下桌子,谁知道这老道士这么没用,一下子就暴露了。师军长安排治病时严禁底下宣传陆寒霜的事,而深夜里,马腰村的消息还只在马腰村村民中间传播,陈留此时还不知道陆寒霜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不能让那个假道士有张口的机会。”陈留对陈堂弟交代了一番,让他下去赶快办。   ……   师军长给陆寒霜安排了一个民居。   风声呜咽。   月华淌入室内,在窗台与地板上洒下一片薄光。陆寒霜蜷缩在床上,拨弄着佛珠熬着月升中天的痛苦,夜风拍打窗户,随着陆寒霜或颤抖或流汗而越来越急切,仿若关怀。   待圆月微斜,陆寒霜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开了窗。   夜风迫不及待涌进来包裹住陆寒霜,吹得衣服烈烈鼓动,陆寒霜望了望天上努力遮着圆月月光的云朵开始往旁边散去,一向寡淡的面上掀起些微波澜,轻语,“现在该到帮你治病了。”   陆寒霜点着额角,此时还有些虚弱,他勉强再撑开一次神识,大面积向徐徐燃着黑烟的山林深处扩张。   只见山间灼烧着魔心草。   魔心草、魔心草。   顾名思义,是魅惑人心的东西,常被魔族使用。魔心草用根部抓取土壤中的营养,草根便是魔气唯一泄露的口,当根植地下时影响并不大,即使途经长有魔心草的地方,也顶多晕眩一会儿,离得远了吸吸新鲜空气便好了。   偏偏不该把草全部铲出来,根部暴露在空气中,导致魔气外溢,影响地气,致使当地村民中招。   而最不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大肆燃烧魔心草,随着黑烟弥漫,整个马山坡上空魔气大涨,地气紊乱。   若天道有形体,地气便是它的皮肤,地气的变化如同各种皮肤病,现在便像得了牛皮藓,风声呜咽是天道因为痒而发出的声音。   微风擦着陆寒霜的脸颊,他仰头望天,“别急,快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从中看到了一个让道门走入台前不用再遮遮掩掩的切入点。而关于位面融合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也等到了可以说的时机。   一夜过去,病情治愈快到不可思议,师军长早上从床上醒来,感觉以后甚至会怀念起这种放屁声,一路上笑得睁不开眼,副官跑来说了一个消息:关押的假道士逃跑了。   “抓人有他们这的片警,你急个什么?”师军长惦记着鸣金收兵,摆道回府,让副官把情况交接给当地警局,自个则慢慢悠悠走向安排给陆寒霜的民居。   “这真是多亏了您,让我捡了这么大一个功劳。”师军长敲开陆寒霜的门,便热情说个不停,表达感谢之意。   陆寒霜打断他的话,“有事?”   “嗯,这次解决了疫情,我们就要收队回军区了,来跟你告辞。”   陆寒霜抬眼,“……你认为已经解决了?”   师军长听愣了,“不是全都治好了,听您这话难不成还有什么问题?”   “治标不治本。‘病源’不解决,事情就不会完。”   “病源?病源在哪儿?”   陆寒霜踏出屋子,瞥了眼师军长,“走吧。”   师军长有些摸不着头脑,见戴帽青年已经大步走远,匆匆追了上去,坐上一辆军车,带着青年的俩后辈与副官与一行兵,匆匆赶往某陈姓村官的住处,车子在街头巷尾中穿行,停在一处其貌不扬的小院子前。   师军长跟着青年下了车,想问点什么,不是说找病源?怎么找到一个小村官的头上,难不成这小村官还携带什么病毒吗?但见青年打量着翻新过的墙壁,若有所思,又忍着没出声。   “咚!咚!咚!”   副官敲着门,陈留闻声赶来,打开门看到一行人,十分惊讶,“您怎么来了?”他目光滑过陆寒霜等人,不知两方怎么走到一处了。   “是来寻找这次怪病的根源。”师军长看向陆寒霜,并没注意到陈留闻言一瞬间的僵硬。   陈留很快冷静下来,热情招呼他们进屋,他屋子里没有一根致病的草,而金子也藏得十分隐蔽,他自信哪怕他们翻箱倒柜,也找不出问题,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许多。   师军长没有进院,而是转身先请陆寒霜进去,表现得十分尊敬,让陈留有些纳闷。   陆寒霜站在原地不动,“不用了。”   不用什么?   师军长还没明白过来陆寒霜的意思,只见青年抬手,拍在院墙上,墙面便自掌下分崩离析,裂成碎片,外层水泥渣哗哗脱落,阳光铺下,反射出让人眼前一花的金光,随着墙面龟裂的程度不断扩散,露出被包裹住的一排排让人瞠目结舌的金砖。   陈留的表情瞬间变了。   “……我路过的村子中,这样的藏起来的金子,数不胜数。”陆寒霜回眸,问向师军长,“私开金矿是犯法的吧?”   师军长立刻一挥手,让底下的兵把陈留抓起来,转身吩咐副官联系当地政府。陈留瞪着陆寒霜的眼神像淬了毒,只一瞬便又收敛了情绪,知道挣扎无用,只不停向师军长辩解道,“我冤枉啊!你们误会我了!这事我毫不知情,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我根本没见过这些金子,房子是我租来的……”   “有没有误会,会查清楚的,你要信任党和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法犯忌、知法犯法的人。”师军长盯着满墙暴露在外的金砖,表情严肃。 第33章 合法传道   国家领导人的秘书长方祺,整理着今天要递交给主席过目的文件, 即使他日理万机, 广电封了一个网络直播, 出台新一批和谐词的消息也有所耳闻,先前下意识以为又是涉黄之类, 并未留心。   秘书团的一位小秘书拿着一份新文件过来。方祺接过一看,是疫区合伙蒙蔽政府私开金矿的事, 影响十分之不好。   猎豹军区亲政府,并没有像龙虎军区那样只给出表面报告,此次呈交的内容中, 详细记载了陆寒霜这个存在。顺藤摸瓜, 调取了被封的直播内容。   饶是心智惊人,观看完整个全息直播, 方祺都花费许久时间, 才整理好情绪。   思索了一阵龙虎军区隐瞒了这个道士的用意,开始根据“仙隐宗”搜索相关资料。   他慎重阅览完所有记载内容, 立刻向主席汇报。   主席听后沉思一瞬, “让人亲自跑一趟马山坡镇, 不,还是你亲自跑一趟我才放心。再派个人去调查灾区流言, 盯着龙虎军区的动向。”   ……   马山坡。   没有一个村民愿意指证陈留, 想砸墙收集证据, 全村出动扛着锄头拦在村口,闹得不可开交, 一时陷入僵局。   正当警方准备动枪时,一个及时醒来的病人主动提出作证。   证人朱安福名字很俗,却是新闻传播专业的高材生,大学三年硕士两年,他在外求学没回过家。时隔五年归家,村子里的变化翻天覆地,街道墙壁全变了模样。   他本来打算陪弟弟度过高考,就回一线城市打拼。谁知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逐渐发现村民进山的异常。   一次,潜进山中寻觅,终于揭开村子隐藏的秘密,回来便染了病。   四个村子大面积爆病,各个村长还想把情况压下来,私下解决,还是他趁着清醒的时候偷偷匿名发出消息,引来官兵。   朱安福做完笔录,听弟弟抑扬顿挫讲述了网上悬赏引来假道士,又被真道士就地正法的事,愣了一下,“什么仙隐宗?”   弟弟想到他当时病着,还不知道直播圈发生的大事,讲了陆寒霜由NPC变成真人的事,“我敢肯定,那个戴帽子的青年肯定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陆寒霜,可惜我去蹲点了几次都见不着人,真想亲眼看看他长啥样?”   陆寒霜?   卧槽!这不是他师父吗?朱安福摸摸一头短毛,他曾用网名【板寸头】拜入《寻仙》扶摇派,与凌波一点因为妄想坚持不同,他不知道是不是天资不错,第一次光凭影像视频就学会引气之法,日日报道。   直到染了病,精神虚弱,支撑不了全息登陆的负担,突然掉线,再然后,他就病糊涂了。   朱安福急忙问明地址,跑了过去。   民居里。   杨阳正满脑门问号,掌门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坐火车时,陆寒霜便发现地气有问题,见到银线草时,注意到陈留指甲里的泥,明白这玩意并非出自假道士的手,而是陈留亲手挖的。至于他会这么做的原因,很容易想到。   有一种虫子,名曰:流涎,以魔心草的草根为食。流涎虫的分泌液是一种能点石成金的材料,所以魔心草周围地下,必有积年累月攒出的金石。这种金石的价值远不止是提炼金子。在洪荒,金子是最无用的废料,反而金石的另一种成分,专门用来制作玉简玉牌等能储存声音影像的宝贵材料。   可惜当地人并不识货。   位面融合期间,没有流涎虫来克制魔心草的数量,导致生态失衡,魔心草遍山疯长。   长此以往,不仅会隐患,更会潜移默化影响地气,做个比喻,便是白皮肤变黑。地气沉淀,会让当地人变得萎靡不振,抑郁成病。   “师父啊~~~~~~~~”   一个幽怨的声音由远及近。陆寒霜正跟两个弟子略略提了几句要点,闻声回头,见到一个板寸发型的青年狂奔而来,扑通!跪到地上,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让良嘉杨阳两人互望一眼。   就听青年下面开始喊着“师父”“师父”推销自己的文凭学历生活技能,道,“师父!收徒要有始有终!您曾经既然收了我就不能再随意抛弃我,要是您不带我回去,我就不起来。”   陆寒霜正打算凑齐七个弟子,只要资质不错便不介意收入门中,点头许了他跟回宗门,“先测灵。”   剩下的,再说。   封锁撤销,小镇重新恢复通讯,网上炸开了锅,各大新闻门户都写满村长们合谋开矿的新闻,反而谈及疫情之事模糊不清。   良嘉跟大师兄通着电话,回头问掌门什么时候回去?   陆寒霜道,“还要再过两天,告诉他,我房间床头后面有个暗格,让他取出里面的文件,拍下发给我。”   师军长准备退兵前,带人去解决魔心草,听说不能燃烧,找陆寒霜求教。方祺从专机上下来,第一时间赶到山上。   一边向领路的兵哥套出仙隐宗道士的情况,一边深入山林。瞥见旁边上上下下的军人闷头扛着麻袋,讶异道,“他们扛着的是什么?”   “盐。”   “盐?”方祺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没记错,这次闹病的原因是一种野草,你们不想办法斩草除根,用盐干嘛?”   “那个道爷说,寻常办法不论是烧毁捣毁还是切除,都会排出有害气体。只有土壤盐质化,能抑制这种野草的生长发育,让它们慢慢枯萎,进而控制数量。”   说话间,前方脚步声杂乱,方祺抬头见一行军人戴着面具,忙得热火朝天,有人调制盐水装壶,有人一步一步喷洒。   不远处,师军长同一个戴帽子的青年攀谈。只一眼,青年不同寻常的气质便让方祺确认了身份。   陆寒霜回眸,见到一个他在恶补现世资料时常常在新闻里看到的脸,第一秘书,方祺。   这个震惊中央的采金案,终于引来了足够份量的人。   “方秘书。”   陆寒霜朝方祺走来,邀他同行。   两人踩着新开辟的山田上刚犁出的土地并行,方祺原本有一肚子的话,一脑袋的盘算,但当吹着清凉的风,呼吸着山间空气,侧头端详青年精致的下巴,所有尘世间的算计一下子在心中沉淀下来。   行了许久,他听到青年道,“仙隐宗曾与开国先祖签下的百年合约,你可知道?”   方祺愣住。   建国时先祖留下许多不外传的东西,其中就有一个秘密合约,只有历任国家领导人才能阅览,保险柜多年不断升级防盗措施,钥匙会由上任领导人亲自交接给下一任,难道这个百年之约会是那个?   陆寒霜又道,“现已过期许久,我们再续百年,如何?”   刚刚回过神的方祺,再次愣住!   一日后,专机载着四个多出来的人秘密进京,赶往古皇宫西侧。   俩外门弟子与朱安福下了车,望着红墙蓝瓦,警卫森严,难掩进入国家行政中枢的激动。   政府机关新建的大楼,为了与周围古建筑群融为一体,是古楼造型,内部囊括了整个华夏最顶尖的安保系统。   时隔一个半世纪,仙隐宗与执政党首再次会晤。   这个将记入历史的决定性的一刻,华夏发展的转折点,正悄无声息进行着……   郭主席亲自接见了陆寒霜一行。   两人对面坐下,方祺给两人倒了最高规格的贡茶,便带着另外三人出去。   房间只剩两个人,郭主席不动声色打量陆寒霜。为了表达合作态度,陆寒霜主动摘了帽子,显露的真容让郭主席眸光闪了闪,虽然在直播中已经见过,但现实中见到这般长相,仍给他不少冲击。   郭主席习惯循序渐进引入话题,但陆寒霜不耐寒暄,轻抿一口茶润过唇瓣,便放下茶杯,借着预见“天地大劫”的名头,开门见山挑开位面融合的危机。   位面融合不仅有外来物种造成的冲击,在融合阶段还有生态圈不完整造成的波折。   譬如,在植物融合阶段,魔心草疯长成灾埋下隐患。   等到动物融合阶段,初期流涎虫出现会克制魔心草的数量,但等流涎虫剧增,这种可以寄生到人身体里的虫子,会在人的胃中分泌液体,一点点由内而外改变人的体质,洪荒里就常有挖掘金石的小弟子得石化病,患病者还能通过体液传染他人。   对于洪荒居民都防不胜防,到了这里必然恶果扩大成灾,危害远胜小小草疫,须提早防范。唯有等到克制虫子的鸟类融合过来,补全生物链,才能渐渐消弭生态失衡的影响。   而这种例子,还不是个例,而是会多点开花,发生在世界各地,以各种难以预料的形式。   郭主席听着陆寒霜不含情绪的客观叙述,种种预见已经在他脑海里展开一个恐怖前景,他沉默良久。   先前层出不穷的天灾都是由他的手,下达各种命令。总揽全局,他早已有了不详的预感。   这种预感正被眼前这个青年,用不紧不慢的声音,一点点揭露、刨开、丰富血肉。   这一刻,郭主席心中掀起飓风,不断冲击心脏!   既嗅到了改变世界格局的恐怖危机,又察觉到华夏登顶世界霸主的良机,但关系重大,郭主席还需要时间思考,遂终止了话题,看看时间,提出请青年吃饭。   陆寒霜一点不理解华夏的酒局文化,以不食五谷拒绝。   郭主席愣了一下,紧接着又笑开。不知道先祖接触的那位掌门是不是也这么有个性,与这般人物打交道,或许会成为他短短百年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行,您随意,我见您喜欢饮茶,我这还私藏了好几罐好茶,您不嫌弃就带回去尝尝。”郭主席安排人包了茶,带陆寒霜去休息。   亲自送陆寒霜出机关大楼,郭主席一路垂着头慢慢走回办公室,路过的公务员见主席一脸沉思,似思索要事,脑中飞快刷屏回想国际上又有什么动荡,微微礼貌颔首,并未出言打扰。   方祺带着调查报告回来,敲门进去,办公桌后,常常忙得废寝忘食的郭主席,此时扔着旁边厚厚一叠加急资料不管,正用笔尖敲着桌子发呆。   哒、哒、哒、哒、哒……   每次郭主席出台新政、实施改革、震慑他国时,都会出现这种状态,不知这次会晤,又会做出什么决策?   方祺把文件放到郭主席肘边。   郭主席回过神来,沉默翻阅。   资料上,龙虎军区四处调查近年灾情,顺着这个路线找下去,各地灾情串连呈现,更印证了仙隐宗道士所言。   华夏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源远流长,郭主席想光复华夏的心愿已久,多年的经济战让他有些疲乏,但又不能轻易动武,免得开启第三次世界大战,其后果难以估量,若是战局僵持,造成国力倒退几十年的恶果,他大约会想以死谢罪。   敲着桌子思索良久,以史为鉴,不论是早年人体气功,还是全息仙侠游戏,社会风气都闹得不成样子。   郭主席思维发散,左右踌躇,犹豫许久,突然想到他的偶像,开国先祖。当时政府都有胆量与仙隐宗合作,他难道不应该学习先祖的胆量魄力?郭主席不愧其鹰派出身,思路一转过弯,便做出了果断大胆的决定。   错了,便当一回罪人,对了,就是千古功臣。   中央红头文件下来,广电总局懵逼了。   一圈人围着文件面面相窥,“如果我眼睛没出问题,上面的意思是让咱们解封那个什么道士宗门的直播?”   消息传开,国家高官炸了,火烧遍军政两界,郭主席办公室座机的来电提示音几乎没停过。   内部会议中,郭主席面对这些举足轻重的国家栋梁,首次公开了神秘的传国文件,一个半世纪前国家与仙隐宗合作的历史揭露众人眼前。   投影仪里放映着各种影像、文字、图片资料。每一次战役、每一次浴血拼杀、转危为安,都少不了这些道士的身影。当仙隐宗举门归隐,先祖立下百年之约,销毁了许多关键资料,给出庇护的诺言。   “华夏不灭,友谊长存。”   文件下方,先祖龙飞凤舞的硬笔字不容错辩。   郭主席环视神色各异的众人,给出第二波冲击,关于位面融合的资料预测。   “大难当前,我希望你们能做出英明而果断的决定。”   郭主席是鹰派砥柱,一向主张军事强国,与军方关系密切,军方以东南西北中五大军区为首,大部分哪怕不支持,也都表达了中立立场,其中北方龙虎军区与南方猎豹军区更是积极促成结果。   政方则分成两派,鹰派自然不会有声音,哪怕对决策存疑,也不会公然反对。鸽派一向求稳求安,手段绵软,即使有反对声浪,在郭主席连续两任治国九年巩固出的绝对话语权下,也不成气候。   会议结果几乎呈现一面倒。   投票通过了在未来闻名历史的“涅槃计划”,创立专门小组,开设举报有奖活动,收集整理全国各地异动,向各大高校秘密招揽人才,对融合规律、辐射扩散的顺序与区域,进行准确预判,再根据程度高低,重新进行军事部署,顺便提早为将来区域沦陷,人口迁移做准备。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量。   会议散去,郭主席没有立刻起身离开。   决策顺利通过并未让他放下忧虑。由于人均寿命增长,主席任期已经扩充到三届,郭主席已是第二届,最多再有一期,原本他九年统治,权威深重,换届影响不大。可换届前期,他突然做出这个匪夷所思的决策,必然会造成社会动荡,更会影响到他的连任,现在鸽派说不定已经开起小会,商量怎么趁此良机上位。   毕竟这些年,他争夺国际霸主的强硬做派让各国的神经都敏感绷紧,国际关系极为紧张。   不管能不能续任,涅盘计划也不是短短几年就能有结果的,他的下一任能否贯彻他的决策,亦或全部推翻?   郭主席摇摇头,还是要两手准备。先从培养的几个继任候选人中,挑选优秀的放去仙隐宗掌门身边,以图达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再着手全力应对换届,不论什么手段,都不能让鸽派上位!   方祺再三提醒,郭主席终于回过神,发现会议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几个鹰派似乎有事要与他商谈。   郭主席起身示意换个地方再谈。   听仙隐宗掌门的意思,两个位面从低等到高等融合,另一个位面光是草类植物与早前的那个“圣水”都这么神奇惊人了,那些外星居民又会多厉害?   即使坐稳华夏世界霸主的地位,又会要争夺地球主宰的地位,也不知道他们的科技武器能否占优势?   郭主席满腹忧虑,怀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心事,与鹰派几人私谈一番,说到中午,给几人做完思想工作,郭主席只觉脑仁发疼。这几天脑子高速运转、疲劳使用,有点难以负荷。他叹了口气,接过方祺递来的茶水,低语:   “只望陆掌门不要辜负我的期望,用实力给世人一剂强心针。”   护国专门小组成立,除了调查位面融合,还负责庇护仙隐宗,为推广宗门广开绿灯。   陆寒霜的全息直播封锁不到一个月,就再度被放出来,不仅如此,还公然登陆各大直播门户,画风转变之快,让无数吃瓜网友脑子不够用了。   纷纷去广电总局官方社交号下留言:   “手滑了还是喝高了?当心被领导扣工资!”   “【紧急通知广电总菊】:您的部门已被‘打击封建迷信一百年专门小组’盯上,请收拾行李、赶紧跑路!”   “卧槽!第一次见广电总菊自打嘴巴,谁这么牛啊?!”   “……观众都洗洗睡吧,马上国家机器就会有行动,想想全息仙侠游戏事件,这股风快灭了,没啥好吹的。”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一向打击封建迷信雷厉风行的官方安静如鸡,有假道士试探着冒出了个头,还没来得及兴风作浪,就被反应迅速的警察摁死下去,吃瓜群众终于察觉到点意思。   “我勒个去!这仙隐宗到底什么来头?能让上头这么保驾护航?!”   然而,中央让人跌破眼镜的动作还不止于此。   紧接着,中央与仙隐宗合作推出一档节目,全网征收节目导演,一瞬间汇聚了全国的目光。   ……   石市当局再次收到消息请求。   自上次龙虎军区让增设监控设备,猎豹军区又来参一脚。警方是政府编制,国家安全系统,本来与军方系统就不搭边,石市当局顾及还在宋老的羽翼下混,才通过上次龙虎军区的越界行为,可猎豹军区是南方大佬,这一南一北隔着千山万水,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石市当局立马驳回请求,转手就把消息卖给龙虎军区。   齐副市长负责着绿萍镇开发计划,车子向东行驶。齐市长望着窗外路过的原生态森林,目光顿了顿。   儿子当导演跑去直播,他当然关心过,对这个仙隐宗小有了解,前一阵仙隐宗大弟子重新给掌门补办身份证,更换证件照片与投影记录,这些本来不能代办,还是他给开了绿灯,只要提供的照片投影等资料符合规格就行。   说实话,他来石市这么久,还真没发现森林里藏着一座山。   对这片原生态森林,他动心很久了,一片荒废的、未经开发的、纯天然森林,完全可以用来建设森林公园、游乐场等工程增加GDP,可让人称奇的是,这片森林就这样静静搁置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被人开过刀。   他才提起招标计划,市委就把他的激情压灭了,原来不是没人提过,而是全都不了了之。   历任来石市接任的领导,都从前任那得知,这片森林动不得。   你说原因?上面的意思。   什么时候开始?谁知道呢,反正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是个不成文的规则了……   而如今,他总算明白过来: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保护这个隐藏在山中的神秘宗门。   齐市长收回眼馋的目光,晚上回到市区的房子,一进门就见自家儿子摊在沙发上,观看3D视频投影的颓废样子,看不过眼,快步走过去,一脚踹上儿子的背。   齐星博掉下沙发,骨碌骨碌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气得不行,“草!你发什么疯!”   “你草谁呢?还想草你老子我?”齐市长走过来,再次抬脚。   齐星博蔫了,“别别别,脚下留情。”   齐市长在旁坐下,一拍茶几,震得满桌开封的零食袋饮料罐子抖了抖,“你看看你这样子,整天跟个死鱼一样摊在家里,这么大个人了连个工作都没有,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齐星博爬起来,盘腿坐好,乖乖听训。   哪是他不想工作?   齐星博坑了前个节目,在业内声名狼藉,稍微上档次的节目都不敢随便请他,生怕他再来个弑主。敢请他这个祖宗的,都是一些已经没落的节目,想借着他的名字炒炒话题企图起死回生。   本来齐星博也不在乎这后果,炒红了自己他让他家母上大人给他量身定制一个节目都行,结果还没高兴几天,他粉丝疯长的社交号就被上面给封了,一头冷水浇下!   齐市长也明白齐星博的想法,只是看不惯他眼高手低瞧不起小节目,能把没落节目救起才显本事。他更不像妻子那样无条件宠儿子,但多年来聚少离多、分隔两地很难管教,养歪成一个肆意妄为的主。但再有意见,也是亲儿子,不可能坐视不管。   骂够了,齐市长踹踹齐星博让他起来。   “中央要推出一个《当代修士》的节目,我可以给你走个内部名额。”   齐星博从地上蹦起来就抱住齐父,“爸啊!您真是我的亲爸!简直太给力了!”   “别高兴太早,有个名额顶多让你空降终审,能不能选上,还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   中央敲定帝都1号台组办新节目,为仙隐宗入世造势,节目导演一下成了万众瞩目的肥肉,不论从节目的历史意义、题材热度,都必爆无异,谁导谁火。官方通告一发,无数综艺名导递出橄榄枝。   消息震惊国内外。   华夏观众简直被震尿了!卧槽!上面这是怎么了?脑袋被门夹了?中了降头?还是色迷心窍为了陆掌门的美色连江山都可以辜负?网络上顿时产生各种声音,同人小短片相应而生。   唯恐天下不乱的某些公知甚至哀叹:“国将亡矣。”   而此时,众人议论纷纷的话题人物:仙隐宗掌门,带着灵蛇草与其他三个人,被郭主席的人亲自护送回绿萍镇。   凌霄山下静悄悄,白日里来出卖劳力的网友们已经回到镇上旅馆休息。   原本崎岖的山路变成一层层台阶,直通山顶,左右还有安全护栏,立着路灯,通了电。   这变化让外门两人为大师兄的能干惊叹!连内心对萧衍性格藏有微词的良嘉都不得不佩服一下,不愧是能在游戏里混成大神的人物,到哪儿都不会被埋没。   陆寒霜闭关炼药,隔离了外界的风风雨雨。   萧衍登录已经恢复的社交号,代表师门发表了相关声明,肯定了仙隐宗与政府的合法合作,再把筹备许久的仙隐宗官网放出来,首页刊登了近期活动,一个是关于《当代修士》的节目详情,另一个是海选徒弟,报名期三个月。   忙完这些,萧衍给朱安福测了灵根,资质比宋展飞都好,木系单灵根,只是年龄有些大,不过听说生活节制不抽烟不喝酒,体内杂质应该不算多。   朱安福得到结果,分外狂喜,萧衍等他冷静下来,才说,是否收入门中,还要看师父的决定。   让道童安排朱安福去客房休息。   萧衍开始听俩外门弟子汇报这一行的情况。杨阳添油加醋叙述着假道士冒充仙隐宗的可恶,道,“幸好上天有眼,那个陈姓村官前脚串通人把他送出去,后脚他就迷了路跑到那个造成疫情的草的生长区域,困了几日,饿得头晕眼花,脑子不清醒,竟然把那些草当食物吃了,现在彻底疯透了,被送进精神病院,俩徒弟也都落了网,不过年纪小还是从犯,判得也不重。不过要我说,这都是罪有应得,活该!”   杨阳说完,良嘉提起一个重点,“我听掌门的意思,金石经过正确冶炼,好像能提炼出一种带有记忆功能的神奇材料,似金非金,似石非石。”   道童安置好朱安福回来,萧衍再让他去叫还在闷头修炼的宋展飞,转头对外门两人道,“我刚搭了一个小阵,预计可以容纳五人,一枚灵石可容一个人使用一个小时,性能已经测试过了,暂时很稳定,对修炼事半功倍,你们有空可以多试试,不过灵石的支出要用劳工补上。”   宋展飞不情不愿告别了阵盘,来到萧衍这,再次接到不人道的命令。   “你让我去马山坡?为什么又是我?!”   “同门师兄弟中,就你的名头最好用,背景最硬——这个理由够了吗?”   宋展飞蔫了下来,“够是够了。可是你让我去跟军方谈还有个商量余地,你让我跟一帮子政府官员商量,用技术换取金石冶炼出的石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啊?我根本不懂什么谈判技巧,到时候办砸了怎么办?”   萧衍,“我让良嘉陪你走一趟。”   宋展飞彻底没了声。   夜色已深,萧衍打发宋展飞离开,心情很不错。既进一步推动全息科技进程,又开拓门派产业。   山中岁月悠悠。   一日。   两日。   三日。   山花烂漫,翩翩飞舞的蝴蝶经历破茧而出,又凄美陨落的短暂生命周期,陆寒霜闭关的洞府终于打开石门。   用养出些微灵性的水浸泡所需药材,再经炼制,做出简化版成药,先让萧衍适应药效,再随着药材浸泡时间增长,一步步升级药丸品质。整个治疗周期大概需要三个月。   陆寒霜让道童把药瓶转交给萧衍,等候已久的朱安福急匆匆赶来,陆寒霜已再次去闭关,不过这次,是为了修炼。   马山坡一行,四个村救人无数,又治了地气,天道心情愉悦,大把功德金光不要钱洒下,陆寒霜运转功法时,遭遇的怨气阻塞都少了许多,虽然因神魂不和,功力远不到寻常筑基水平,但功法又精进了许多,可以再多操控稍微复杂点的仙法,比如他想了很久的,居家旅行必备的,放大缩小术。   朱安福日日徘徊洞府外,可怜巴巴张望着紧闭的石门苦苦等待时,华夏官媒的风向变化传到外国。   乐此不疲抹黑华夏一百年不动摇的几个外媒,都同时觉得:这个野蛮的流氓国家,终于疯了!   一些黄皮白心的公知们,惯爱捧欧美,踩华夏,把外媒态度转载到国内,煽风点火。   亦有许多怀着不为人知目的的间谍水军混入其中,带起节奏。   然而,火还没燎原,节奏还没吹起,便被一个震惊国际的大事打乱了!   著名旅游岛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植物灾害,数万不同国籍的游客被困,各大使馆向国内发出求救信息,具体灾情还来不及说清,来往信号便中断了。   岛国附近磁场暴动。   华夏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空中救援与海上救援双管齐下,然而一旦进入岛国海域,便纷纷失去航向。坠机的坠机,触礁的触礁,要不是救援人员经验丰富,且装备先进,及时跳机跳船,用降落伞与救生衣逃过一劫,凭借惊人毅力游出海域。   一时间,各国的救援计划全部陷入僵局。   消息传回中央,郭主席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听着方祺汇报情况,“现在正是旅游旺季,统计了旅客信息,被困的华夏籍游客多达1万零78人,占被困游客总人数的七分之一,失联至今已有50小时,我方相继调动了105架直升机,七艘……”   “先别说这些。”郭主席揉揉眉心,“你就直接告诉我,人救出来没?”   方祺摇头,“救援部队根本没法登岸,救援总指挥官一直在想办法。”   “想想想,光想有用吗?从昨天想到今天,也没见他想出个办法!”郭主席敲着桌子,突然想到什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快!立刻联系仙隐宗掌门!”现代科技没有办法,这个专门救世的宗门总会有些手段吧? 第34章 国家救援   洞府中。   陆寒霜一个收势停下打坐,准备出关, 突然听到若有若无的一声声童音。   没有直呼他的名字, 小女童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曾经从废墟深处开通的“天井”里, 被军人抱着来,她摆动着小脑袋焦急寻找父母时, 泪眼婆娑中望见伞下青年仿佛沐浴金光的画面,在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再次面临绝望无助, 她没有想起已逝的父母,而是第一时间想起这个神秘青年,内心祈祷、呼唤。   距离隔得太远, 陆寒霜没法直接获取详尽信息, 通过构建精神链接,探到一双漆黑而带有恐惧的大眼睛, 一闪而逝。   出了洞府, 他打开地图寻找感应到的方位,是一处旅游岛国。   当他合起地图时, 萧衍拿着电话进来, “找你的。”   ……   星空澄净, 海上极光绚烂,陆寒霜搭乘直升机飞往引起世界注目的岛国, 一路上发现连海鸟都避开了这片区域。   海面波澜起伏。   一眼望去, 许许多多救援船停满公海, 挂着各国旗帜,分区而聚, 互不干扰,遥望着前方岛国海域。   直升机飞向一艘挂着红旗的船,落在船顶的停机坪上,左右停满无力救援的直升机。从船顶俯视,亦可看到船头的停车场上,一排排出师不利的无轮飞车。陆寒霜被引向甲板,一个科研人员模样的老人正与救援总指挥说话。   “从水下机器人反馈的数据看,这片区域磁场变化几乎很难找出规律。导航完全测不到磁方位角,根本无法准确计算数值确定航线。”   老教授抓着脑袋,想把观点更准确传达给总指挥,四下一望,捡起脚边盘起的绳子。   “来,两臂撑开,握拳。”   老教授竖起总指挥的双臂,让他一个拳头攥紧一端绳头,“这是北极磁点,拉长这条笔直的磁子午线,你另一只握住绳点的拳头当作南极磁点。”老教授把绳子绕着总指挥的两拳一圈圈缠绕,“原本这些线圈,就是我们该计算出的要飞过去的线路。然而,现在——”   老教授拿出一把军刀,三两下把线圈斩断成无数截,一段段碎绳飘然落下。   “这里像爆炸!粉碎!了一样,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磁点。”老教授捡起一截断绳,上下来回颠倒,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上北下南,现在这片海域冒出无数个磁点,不停转换磁极,别说是信号波穿不过去,任何飞机轮船,任何生物,不论是鸟儿还是人,都绝对无法平安横渡这片海域,在清理掉扰乱磁场的源头之前。”   “所以——”老教授得出结论,不留情面道,“就凭我国现有的装备,您想让军人单凭体力渡海登岸,简直痴心妄想!置军人安危不顾!你就没发现归船的军人都格外筋疲力尽,有头晕作呕的不良反应?这都是被影响了,幸亏距离不远,要不然你这帮子兵能不能侥幸游回来都悬!”   总指挥黑脸微红。   夜风撩过陆寒霜的发,他甩开遮挡视线的一缕,望向被灯光映得波光粼粼的海面,探出神识……   深入海底……   视野中一片银光闪烁的模糊雪花点,什么都看不到。   很不寻常。   略一思索,记忆深处翻出一个名字:夏感。   夏感是一种一年四季中有三个季节都在沉睡的藤本植物,当温度高于一定程度,便会苏醒。   从植物材料来说,既不是天材地宝,也没法调动五行元素,是十分弱小的植物,因此喜欢群居。   但,这种植物以土壤为食,发作起来会造成大面积地陷,很不讨洪荒大能喜欢。夏感是低阶植物中智慧最高的,刚刚融合过来,许是还不明白换了环境,甫一苏醒,饿得饥肠辘辘,进食前习惯性驱使小弟们架起保护盾。   如同地球南北极撑起巨型磁场作为保护罩,抵御宇宙射线。夏感开吃前先出动迷失草,让磁暴屏蔽大能们的神识。   不出意外,这片海域下遍布的海草,便是迷失草。   一种像呼与吸一样,轮换释放出相反磁极的海底植物。   罢!   看不到,便直接动手吧。   陆寒霜收回视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总指挥跟前,抬头环视一圈,许多人偷偷打量着他,似乎已经从上头下达的命令中得知,前来支援是一位特殊人士。   老教授端详着戴着帽子的青年,估量着他有几斤几两。   如果把已知事物画成一个圈。一个人从圆心出发,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步步精进,随着学识增长向前不断行进。到了老教授这一步,可学的内容已到界限,摸到最顶层最高端的知识——圈壁,踏出这一界限,是全然未知、广阔、无限的旁白,视野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走一步,都在未知中开拓、探索。   因此,到了这个程度,老教授的思考层面已经不会困于圈内的“常俗”,很容易接受未知的事物,他的目光是一种善意的表达,思索、探究。   接送人员向总指挥介绍双方,陆寒霜先冲老教授颔首,才向总指挥道,“我的想法大体与这位老先生一样。”   老教授眼睛一亮,“大体?你还有什么别的想法,说来听听。”   陆寒霜,“磁场的问题出自海域内广泛生长的一种海草,只要除去部分海草,即可开辟出一条通行航道。”   “海草?什么海草?你怎么看出来的?”   与老教授冒出的探索精神不同,总指挥不赞同地皱眉,细数起各种困难,“你的主意太耗时耗力。海草面积广泛,赤手拔除都很费劲,更何况水下作业,要除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片海域虽然只是浅海,但深入海底仍要花费很长时间,氧气罐本身就是个负荷,再装备除草设备就更为困难了,体力会快速消耗,还有人员问题,海军潜水员……”   “不用那些。”陆寒霜忍耐片刻,见总指挥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终于出声打断。   陆寒霜抬眸,“你只用准备三样,一是用于攀爬的绳索,二是体力丰富的兵,三是除草的机器。”   攀爬绳索?是下海不是去攀岩吧?   体力丰富?不应该是精通潜水吗?   除草机器?是不是还少说了几样?   总指挥满脸不解,“你确定?”   陆寒霜点头,“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总指挥视线绕陆寒霜走了一圈,青年两手空空,没见到任何装备法器之流,“你要不再想想,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忘记准备的?”   陆寒霜扫视一圈夜间执勤精神有些疲惫的巡逻兵,“让选定的兵先吃饱喝足,等会儿才有力气干活。”   总指挥内心小人跌倒,久久无语。   陆迢虽然是总指挥,但郭主席亲自来电通知,如果他与道士发生意见分歧,先以青年道士为主,只有在规定的时间内毫无作为,或出现明显失误,才能全部驳回。   因此,只能满心无奈,看着青年告辞要先去休息一会儿,旁边老教授跟上,询问海草的情况。   陆迢点兵,让支援的特种兵们全部都下来集合,准备稍后行动。   安排一番,转身去联系上面送除草机器过来。   “下海?”   “没有潜水服输氧装备就带着这些破绳子?”   “那些潜水员干啥去了?”   特种兵们一脸懵逼,接过分发下来的压缩食物、巧克力、矿泉水,一边补充热量一边讨论状况。   “陆指挥这是脑袋进水了吧?”猴子态度依然桀骜,怼天怼地怼领导。从值夜海军那打探完消息回来的尖刀队长,一拍猴子脑门,“你知道提出来的是谁不?就先管不住嘴了!”   “能有谁啊?还能绕过总指挥?”   尖刀队长神秘一笑。   “快说说,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哎哟你别笑了,好奇死我了,这段时间被关着封闭训练,网都摸不着,可把我无聊死了,你别卖关子勾我,快说说有什么事?”   “上面风声变了,前几天公然支持仙隐宗。”   尖刀队长点了前半句,猴子就张开嘴,“你的意思说——这次来的是那个仙隐宗掌门?卧槽卧槽卧槽!”猴子捂住小心肝瑟瑟发抖原地打转,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尖刀队员围过来,“消息不假?”   “真是那个神秘高人?”   “如果是他的意思,我都可以想象等下会有大动作了!”   打量着绳子,皆一头雾水,“不过就这点东西,能干成什么?”   有队员瞄了眼不远处挂着联邦国国旗的救援船。   国际上三雄争锋。   联邦国与华夏并称欧亚双雄,还是老邻居,联邦国国风彪悍。一排船上,灯火不灭,甲板上银光闪闪,一队队兵穿着效用不明的特制银色潜水服,检查着可防水的武器装备,一个个活动手脚热身,似乎准备下水,单凭体力横穿整片海域。   特种兵一面惊叹佩服,一面嘿嘿坏笑,“我都想象到,等会这些老外跌破眼镜掉下下巴的样子了,真可惜手机没收了不能拍个照留作纪念。”   来支援的三支特种兵队伍,除了尖刀,另两支都是上次在沙漠中失踪的,通过尖刀队员不遗余力的宣传,对“移山倒海”“呼风唤雨”的高人很是好奇,凑过来听了情况,渐渐放下质疑,热情高涨,讨论起来。   ……   网络上静悄悄,还没有任何官方通告传回国内。无数忧心同胞忧心亲属的国民只能辗转反侧等待消息。当然,也有不愿意茫然等待的。   一艘民间组织的营救船,船体喷绘着华夏国旗,向岛国海域靠近。   船头,组织民间救援的年轻人拿着望远镜,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本国军人在甲板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极为不正经。视野平移,远处联邦国的船上,气氛紧张,连女兵在内都一脸严肃准备下海。   当下气得摔了望远镜。   年轻人家境优越,留学归国后对国内各种不适应,从环境到人文素养到国家政策,能挑剔出一箩筐的嫌弃,屡屡在网上发声,渐渐混成一名网红公知。   公海没受磁场影响,能通讯,他让人拿出摄影装备,拍下两国甲板上的对比画面,传到网上。   写道:“这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可爱可亲’的军人的‘笑脸’!清醒吧!我们同胞正面临危险!不知生死!我们国家竟然毫无动作,只停在公海静静观望!”   拟态墙上悬挂两张对比图片,左边是特种兵笑喷一口矿泉水,毫无紧张感的样子。右边是联邦国女兵神勇下水的英姿。   国内网友顿时一片哗然!   萧衍听闻消息,赶到网络平台时,著名公知的这条动态已经转载过千,点评上万。   网友评论:   “这笑太贱了!”   “卧槽卧槽卧槽!好气哦!”   “嗷嗷嗷,真想冲进去撕了那张嬉皮笑着的脸!”   “我突然不讨厌偷税漏税的商人了,我宁愿把辛苦挣来的钱喂狗,都不想交税养出这样一帮子兵!”   也有撕逼:   “不是说那片海域磁场有问题,所以不能进去?”   “不能进去就可以干看着吗?难道如果医生通知你亲人得了绝症,反正都要死,你就可以不掏钱不救了!没见别的国家都想办法打算游过去了,他们就知道傻笑吃喝!”   评论几乎一面倒全是谴责!偶尔几个冷静的网友让大家不要“看图说话”,等事情弄清楚再谈,还被网友怼得灰头土脸。一些亲人失联被困岛上的家属,几乎情绪崩溃,狂骂政府“无所为”!   没过多久,公知再次更新近况:“卧日!我自费出海,可没花到国家一分钱,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公海是你家开的吗?你们自己不救人还拦着不让我进去救人?什么狗屁道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我船上要是有炮!真TM想立刻轰了这一帮子傻B!”   底下是一张特写图片。   上方有一排水印:他们的嘴脸。   图中,华夏的巡逻艇上,一个军人张着嘴呼喝着什么,表情不悦,手里举枪鸣响。一般开枪时,枪口会冒出细微火焰,白天难以察觉,但黑黑的夜里,这点微光清晰呈现,被精准抓拍到!旁边打了一个对话水泡,写着台词:停下!再不停下不要怪我们动武了!   当然,这只是断章取义。   民间营救船不服管教、随便乱闯,军人不得不威慑一下,而下一句含有急切的警告:“前方危险!停下!”被无情忽视了。   网友们不知内情,情绪再次被推向愤怒的新高峰:   “卧槽!谁给你们的脸!还敢动武!当我们人民群众都死了吗?”   “支持你!挺住!前方实况就靠哥们你来转播了!”   “政府别想蒙蔽我们!”   “这个国家没救了!前有脑子抽疯宣传封建迷信,后有我们同胞危在旦夕,他们却冷眼旁观。之前中央新闻里,上面出动了那么多队伍,都是在作秀吗?一堆救援船直升机开到附近公海居然就不动了,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想干什么?”   也有主席粉现身:“我坚定相信郭主席安抚群众的那句:不放弃任何希望,不放弃一个民众。绝对不会是作秀。”   “要相信我们国家!诚信!爱国!——并,我本来几乎就信了你,可翻了翻你往日的发言,还是决定再观望观望。”   萧衍翻开这个公知往日发言,无非都是一些偏向外国贬低祖国的犀利言论,仿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正义卫士。   不经意滑到这名公知少量的【关注人】,点进去发现,有一个用户名与这名公知似是情侣名,这位女网友的最新发言是三日前,去遇灾岛国时拍得风景图。   萧衍下了线,沉思一会儿,拨通了方祺的号。   于是乎,一个个让人难以理解的除草机器旁,放置着几套让人更难以理解的全息直播设备,乘着直升机,嗡嗡嗡飞往华夏救援船的方向。   ……   零零落落不同方向漂浮公海的船只中,华夏派遣的船只数量最为庞大,引人瞩目。   一些随船的外国新闻工作者,吹着腥咸海风,抽着烟,倚着护栏观望着华夏的动静,“听说华夏打算弘扬本土道教文化,你们怎么看?”   “谣传吧,只要是知道《异人》全球上映,只有华夏禁播的人,就不会相信这个愚蠢的传闻。”   “可能是烟雾弹,迷惑外界的新招数。华夏每次有什么大动作,官方发言人不都喜欢一本正经忽悠外媒,扰乱视线。”   一个记者点头,深以为然,点评道:“屡试不爽。”   “会不会是向老邻居取经,传言联邦国政府就一直用玄术节目挑选人才。”   “……你应该不清楚,华夏早就有特殊部门了,但这完全不妨碍他们打击‘封建迷信’,你知道的,狡猾可耻的华夏人总是喜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一个看过《异人》下集的新闻记者一直没有出声,他其实很相信传闻的真实性,想到节目里惊鸿一现的东方高人,如果华夏宣传的是这种本事,会令世界震惊,让民众信服吧。   直升机嗡嗡嗡飞来的声音,引起一小部分夜猫子记者的注意,“快快快,快拿望远镜——我还以为只有联邦国的军人有勇气下海,看样子好像华夏也要出动了?”   直升机降落。   卸下一台台最新除草设备,颇为让人费解。   一个记者一边举着望远镜盯着,一边催促摄影师快速支起远程录影设备,换上夜拍镜头。   见一行扛着全息直播设备的人从船顶下来,开始在甲板各个角落角度搭建仪器,记者微微愣住,怎么,华夏这晚了还要作秀吗?算算时差,这时的华夏好像正是下午六七点,临近晚间新闻的时间段。   小小镜头里,只能看到甲板上的画面,不清楚那些人的谈话内容。   华夏指挥官集合完军人,所有人便开始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也不知在等什么?一个个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总指挥是一种接近于客观冷静的表情,而底下的军人脸上却隐隐透出激动,似乎准备见证激动人心的时刻。   记者听不到远处舱门“吱嘎——”打开的声音,只见人群突然集体向后看去,记者满心好奇像被猫爪挠的。踮着脚尖,不停更换角度,企图越过层层人头望见后面的画面。   等得心焦难耐时,一个大晚上还戴着帽子的奇怪青年,从人群中走出。   青年与总指挥低语几句,一群军人开始往腰上绑安全绳,看得记者分外不解。下海不用换潜水服带氧气吗?打扮得怎么像去攀岩山壁?   紧接着,记者望见一个难以置信的画面。   戴帽青年抬手拂过耳后,似从帽与发间取下一个别在其中的小东西,能藏在那个位置的,大概都是针类大小,可惜隔得太远,无法仔细辨别。   青年举起小东西,轻轻吹口气,记者瞠目结舌望见——小到看不清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大,长到几十英寸,大到能看清铁剑上锋刃上的冷光与锈迹。华夏最新科技品?秘密武器?是用哪种新型金属材料制作,居然这么神奇!   记者很快调节好情绪,瞥了眼旁边倒抽口气的摄影师,望了望其他举着望远镜震惊不已“OMG”“OMG”不停的同行,自觉格外冷静睿智。   但紧接着,记者先生发现了自己的可笑之处——   陆寒霜对于周围目光视而不见,颦眉观望。   抬剑一掷。   森冷剑光滑过夜空,射出了百来米,猛然朝海面俯冲,一头扎进海里,波澜起伏的海面像是感受到了攻击,上下翻涌,浪花飞溅,弹出飞剑。剑再次扎入海水,再被反弹上来,再次入水,再次弹出,两方展开了消耗战,一时陷入僵局。   水中海草只会影响磁场,陆寒霜施展不了神识,窥不透因由,抬眼望天,一些繁星同时大亮,星光勾勒出一个圆滚滚的幼童轮廓。   陆寒霜垂眸,“原来如此。”   位面融合让天道恢复懵懂神智,水有灵自然也有思想,他都能与天道交流,夏感作为智慧植物,自然也可以诱拐海中新生灵智为他所用。   感化海灵这种费劲的事,祖师爷做不来,既然不听话,便打服吧!   海域广阔,单凭他现在的修为是不自量力,所幸还有个很好使的人情,陆寒霜再次抬头望天,心道:   之前我帮你一回,你借我一臂之力。   夜空繁星齐闪,似是答应。   陆寒霜脚下轻轻一蹬,蹁跹飞起,无数记者举着望远镜张大嘴巴,望着他轻盈掠过海面,很不科学地前行了百米多,飘然落于剑柄上。   脚下一压,刚还与海面斗得难分难解、始终不能入海的剑尖,瞬时如流星坠落,猛扎下去——   “刺溜——”   水花四射!   长剑锋刃全埋入海水,以青年立身位置位圆点,脚下像是被劈开一个无底洞,水浪翻滚向旁边涌去,像避开锋芒狼狈奔逃的小兵,青年脚下施力,周围海水越发溃不成军,摩西分海般,越扩越大,仿佛神话里才有的情节。   外国记者纷纷傻眼!   这会儿,已经不会有人蠢到怀疑,谁在这片似有魔鬼的海域里吊威亚拍戏,四下海面敞亮,连个悬吊机器都没,所以,这名华夏人到底是怎么能做到这一步的?   更傻眼的还在后面,溃逃的海水没跑太远,便被翻起的巨浪阻隔,海水仿佛有了意识般,四面八方水浪涌起,铺就一堵堵高达数米的水墙,翻滚着咆哮着朝中间的青年逼近,包围,巨浪滔滔,恨不得把青年一口吞掉。 第35章 一剑分水   四面八方数堵水墙汹汹袭来,笼罩住青年身影。   围观记者军人们抻着脑袋, 从墙与墙间隙往里张望, 看得心惊胆颤, 很替青年揪心。   水声咆哮。   浪花吞没鞋面,沾湿裤脚, 陆寒霜眉峰不动,表情十分平静, 端详水墙许久,没有寻到其中命门。   一面水墙猛然袭近,距离咫尺, 临于危墙下的陆寒霜却突然闭眼。   吞吐的浪花砸湿青年的发, 湿漉漉滑过脸颊,喷得前襟湿透紧贴胸膛, 些微狼狈, 却无损其风姿,青年巍然不动, 显得气势极为高大。   水墙不悦, 墙肩上下摇摆着再增高几丈, 仿佛跪着的巨人缓缓站起,庞然大物俯视青年, 把他映衬得极为渺小、脆弱。   华夏船上的军人们已经紧张得屏住呼吸, 当事事主还闭着眼睛毫无所觉。水墙倾覆, 带着得意,劈头盖脸朝陆寒霜砸下。恰在这时, 青年终于睁开眼,抬臂一指,就在水墙亲吻到他鼻尖时,天空骤然一道惊雷落下,砸在陆寒霜所指方向。   “砰!”   水墙轰然溃散,水花四溅,水浪翻卷,像被抽筋断骨,再难成气候,融入海面,不留痕迹。   水无形状,并非砖墙一样瞄准着力点就能砸碎。陆寒霜不用神识无法窥破其中奥妙,只能用最原始的,生物趋吉避凶、自我保护的本能,于是,当水墙近在毫厘,他捕捉到水中因为得意而泄露出痕迹的一丝灵念。   以雷击之。   身前不远处,剩下几面水墙墙体扭曲抽搐,共享了痛楚,水浪扑打声越来越大,周围观望的几艘船被带累得左摇右晃,被海灵迁怒。   陆寒霜睫毛微垂,这懵懂灵智是个欺软怕硬的,一时吃痛竟然不敢再上前。陆寒霜懒得跟他耗,脚下一踩,猛踏铁剑分海,意图激怒海灵。   果然,青年不停歇的欺辱让海灵回头,卷起一个滔天巨浪拍下。   陆寒霜照旧不动不避不让,闭上眼细心感受。   浪头探到青年头顶上方,几乎将他整个身子淹没,旁观群众心惊肉跳,惊呼出声,他才再次抬臂,一指。   “砰!”   海灵探出的又一丝灵念被击毁,痛如割肉断指,让海面又翻滚扑腾了好一阵。   陆寒霜抬眸,这海灵还真像个稚童,不长记性不记打。   陆寒霜再踩飞剑,如法炮制,几次三番挑衅海灵再用雷击海,把凝炼的还不强大的朦胧灵念戳成了筛子,险些意识涣散,海面波澜由强转弱,奄奄一息。   海灵想再反扑,浪还没聚拢几丈,这次不用天雷,只陆寒霜弹指送出一阵风,便吹得浪头东倒西歪。   陆寒霜轻道:“给你两个选择。”   海面波纹微起。   “一,臣服,二,消逝。”   海面波纹一滞。   “二选一。”   海上再无波痕,别说微风走过,就是游鱼飞跃出海面,浪花都不敢随意喷溅,小心翼翼、老老实实,安安静静……   “你乖便好。”   陆寒霜脚下一点。   剑周波澜微起,水花颤颤。陆寒霜明白它的意思,分海之痛,如割皮切肉。陆寒霜想让海床露出来,无异于放血挖肉袒露白骨,其中之痛,让已经有了灵智的海难以忍受,怕疼。   海水在青年脚底咕嘟咕嘟翻滚、呜咽,求饶卖可怜。   可惜陆寒霜心硬如铁,只道,“乖,莫再阻我,你痛,便忍一忍。”   记者们久久回不过神,镜头里只见小小铁剑直冲入海,海水便往两边疯涌。   像挖坑时会把土堆到坑边。   青年挖海时,海坑深几丈,海坑边水波渐高,便升至几丈,水墙不断升高,渐渐遮挡住外国船队观望的视线。   片刻,待一面水墙绵延百米,高越百米,厚厚竖立,遮住了青年与华夏船队,阻隔所有窥探。   众人已能想到,墙内光景。   记者们放下望远镜,说不出话来,只剩眼神交流,皆是惊惧与震撼难言。   不少被动静惊醒的他国救援指挥官,望着目光无法穿透的水墙,心绪起伏,陷入长久思索。   水墙内。   船队仿佛置身悬崖上,从护栏边俯望,海壁嶙峋陡峭,直通底部海床,露出一个直径百米,深度一百几十米的深坑,画面极为壮观。   海里生物都被卷到别处,只剩湿漉漉珊瑚礁,无精打采的石花,蔫了吧唧的海草等。   特种兵终于明白准备安全绳的用意,攀海这种事,还真是史无前例。   剑尖狠狠扎进海床,陆寒霜脚踩剑柄,仰望海面上探头在甲板张望的特种兵。   眉头微皱,似嫌弃他们动作太慢。   陆总指挥放下望远镜,催促特种兵们别再发傻,赶紧行动。   除草机器被升降绳降下。   特种兵戴上专用手套,顺着船壁爬下,到了船底,望了眼脚下耸立的毫无安全感的水墙,握紧绳子,“刺溜”一下顺着绳子飞速滑落,几瞬,便落到“坑”底。   特种兵们摆弄机器前,忍不住偷偷摸摸水墙,生怕一不小心,这些脆弱不堪的水墙会支撑不住倒下,淹没他们,逃都来不及。   一些新入伍的年轻特种兵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开工。尖刀几人见陆寒霜还站在剑上,既不挪动又不离开,猜测是为了威慑水墙或者定海之类,无声为他们保驾护航,安下心来,还有闲心聊上几句。   岛国海域不大,陆寒霜一百米为单位,不停向前推进,要开辟出航道仍需不少时间。   华夏船队乖乖排队跟随,虽然进程慢得让人心焦,但却没人抱怨,望着船体左右竖起的高耸水壁,再看向坑底立于剑上小小人影上,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   远在华夏,会议室内。   与会众人怒骂公知无良,斥责网警无能,正商讨公关策略,一个小秘书敲门进来,方祺接过文件传到主席肘边,“最新传回的消息。”   郭主席说到关键,本想一目十行快速翻阅,眸光一转,定在字里行间,微带震撼。众人就见主席突然没了声,捧着文件来回翻阅数遍,像在反复确认什么,时间分分秒秒流逝,他们心急,可望着主席格外慎重的表情,却不敢出声。   “……该不会前方消息不妙?”一个与会人员小声私语。   上面主席放下文件,一扫先前沉郁,朗声笑道,“不愧是仙隐宗,盛名之下无虚士,厉害啊厉害。”   郭主席发下资料,让众人传阅,一个个简直不敢相信自个眼睛,“……太难想象了,这仙隐宗竟然这么厉害?”先前还对郭主席的决策并不自信的人,终于放下怀疑,萌生信服。   郭主席立马吩咐方祺通知帝都电视台,紧急插播最新救援进度。 第36章 舆论   华夏,晚间新闻谢幕, 新闻主播低头整理桌上的稿件。家家户户, 守着新闻的中老年人在儿孙的催促下准备调台, 尾声音乐一停。   一个人跑进镜头,在主播耳边私语, 主播一愣,再抬头已挂起专业笑容。   “现在, 即将为您插播一条新闻,请稍等片刻。”   主播接过文件匆匆阅览。   导播放出新闻画面,一张海域图, 各国救援船坐标, 其中华夏船队整队坐标已显示位于岛国海域,遥遥领先他国。主播开始读稿, “从救援前线传回消息, 截止至晚7点29分,我方救援船队已解决磁场问题, 安全横穿海域, 请国民勿要轻信谣言, 耐心等候消息。具体详情,请登录网上查询相关纪录片, 我们将对此次救援进行跟踪直播。网址https://www.aiwozhonghua.com/”   “卧槽!”网上炸了, “我国政府好猛, 竟敢直播救援!”   “这要出点什么茬子还不被群众的吐沫星子淹死,第一次见敢这么公开透明的, 好胆量!”   “这一刻,我爱上了你,我的祖国。”   被上面骂得狗血喷头的网警行动迅速,前一刻还遍布网络的负面评论被清理一空,祸头公知号被封,转载网友接到官方警告。一些键盘侠气愤难当,咬着虚拟笔杆洋洋洒洒喷出一大段话,信心满满发出。   下线去撒泡尿,回来上线一看。   咦,不是该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吗,网上风向有点不对?   网友评论:   “造谣一时爽,出门火葬场。”   “号主SB!”   “哪来的欧分,还想炒冷饭制造恐慌煽动民众?”   “已举报,不谢。”   “事实证明,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我们要相信党和政府和我们亲爱的郭大大!”   傻眼的喷子追寻源头,找到官方粗剪的救援直播。拿着鸡蛋里挑骨头的精神,斗志昂昂登入。再出来时垂头丧气,脸上犹有余惊。   青年一剑分海,浇醒了无数犯糊涂的网友,信息量太大一时需要消化,下了网,呆愣愣坐着,摘了目镜望望房顶,突然想起自个是吃着哪国粮住着哪国房花着哪国钱,纵有再多弊病,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更何况……原来狗窝里竟然藏着金子?!   仙隐宗社交号一夜之间粉丝疯长,前日还骂着领导脑残吹捧迷信的网友纷纷拜山头,求庇护,跪地忏悔。   想来凌霄山做苦力的人又翻了几倍。   萧衍从直播中退出,脑海中还浮现陆寒霜衣衫湿透、脸被水洗的画面,捂住胸口。有种不断翻腾的情绪涌入那里,不堪负重,坠得心脏发疼。   翻了翻底下的网友评论,无数膜拜陆寒霜风姿的评论里,有一个简短的话题楼:   “第一次美人浴水没有让我流口水,好心疼啊啊啊!”   “心疼 1”   “同排,感到心疼。”   “抱抱,男神加油!辛苦你了!太厉害的人注定只能独行,真希望有一天有人可以与你并肩,分担你的压力!”   这种心疼并非他独有,萧衍舒出一口气,目光滑过最下面一条,眸光微暗,眼中波澜微起,片刻又归于沉寂。   经过一夜推进,华夏船队终于遥遥望见漂浮海面的目标岛国。   他国救援指挥官纷纷见风转舵,友好致电华夏,跟在后面占便宜横穿海域。开辟的航道可通信号,救援进度终于传回各国。   前脚,华夏舆论风向飘洋过海翻,墙进入外国各门户网站,吃瓜群众还在纳闷怎么华夏动作这么快,待看清内容,一个个震惊这画风太清奇。   没等多久,自家前线终于传回消息,吃瓜群众发现自己国家的画风也不对头了。   欧美雄主国的网友们:   “我没记错,主流媒体的基调一直是《华夏恐怖论》”   “昨天新闻还骂华夏人野蛮残忍,什么都吃,包括人类的朋友狗与猫……”   “感觉华夏人都会神秘功夫,看上去很危险。”   “听说还没有言论自由、没有人权,很多词都被官方和谐不能说,上面大搞愚民政策。”   “人口基数太大,肯定很难控制,不搞愚民政策会出现暴动的。”   “不不不,大概好多人都没去过华夏,不要随便被官媒误导。两国争雄,官媒刻意放大华夏黑料很正常,任何国家都有害群之马,华夏基数大,自然会显得很多。另,华夏十分注重国民教育,不存在愚民政策,那里的人很聪明,从几千年前就可以看出来了。”   “——所以,官媒现在是被华夏洗脑了么?”   “我想,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上面一定是有了什么想法,开始向华夏示好了。”   个别等着捧爸爸臭脚的公知们,突然发现,卧槽!爸爸脸变得好快,累觉不爱!   联邦国军人第一个下水,冒着秘密技术暴露的风险,费尽千辛万苦游上岸,正要甩着胳膊猛舒口气,目光一转,噎住了!   不远处,港口周围,已经停满各国的救援船,彩旗飘飘。   船上站岗的军人吃着军粮,甲板上与船顶上空荡荡,显然救援部队早已全部出动,再往岛上观去。   满目断壁残垣,凹陷深坑,显然寸步难行。岛国信号塔开启空中管制,红绿灯线闪烁,各国飞车井然有序穿行其中,互不干扰。   仰头,无数直升机嗡嗡嗡从头顶飞过,运送一批批被困游客归船。   联邦国精英先遣部队队员们,望着身侧同样懵逼的队友,身后茫茫海水,没有自家船只依靠,默默脱了潜水服,背紧装载有食物、武器、医药的全能救援箱,感受到来自全世界的恶意。   “唉!发什么傻?”熟悉的母语传来,军人们惊喜回望,就见一个自家人远远跑来,摆摆手催促他们,“快来快来,等你们好久了,怎么游得这么慢!”   精英先遣部队:……我们也很想知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37章 爱我华夏   夏感苏醒时,成群成群穿过繁华都市, 掏空土层, 把美丽岛国戳成了筛子。深坑塌陷, 道路断裂,建筑物坍塌倒落, 一片狼藉、破败。   岛国没有飞车技术,起初救援行动十分困难, 各国部队的加入,缓解了岛国救援压力,修复了中断的电力, 凭借先进的探测装置, 捕捉到了闹灾植物的动向。   迷失海草阻拦了向外通讯,并不影响岛内通讯, 各国领事馆被求援电话挤爆。游客们经历了最初的恐慌, 已经冷静下来,困在天台房顶等高处, 等待施救。   华夏领事馆内, 外交大臣统计了华夏游客的求援信息, 比对入境游客数量,成功锁定万余国民位置, 绘制成图。   总指挥用探测图对比, 都市只剩少量植物作祟, 大部分闹灾植物向深处迁徙。而百分之九十九的游客被困都市,剩下百分之一的游客深入岛国腹部, 且太过分散,单独施救会占用太多救援资源,且临近闹灾植物,令施救困难剧增。   从效率上说,先从多数容易施救的游客入手,才能保证成果最大化,他国救援指挥都选择了这样稳妥的方法。   “主席的意思是,不放弃一名国民。”总指挥瞄了眼工作中的直播设备。   自纪录片推出,应国民要求,直播采取更加公开透明的无剪辑在线播放,让前线救援行动束手束脚,多了抹慎重。   而救援行动之所以被架到风尖浪口,不过是为陆寒霜造势。总指挥目光滑过直播镜头重点照料的青年。   陆寒霜垂首翻阅华夏居住岛国人口的投影人像,既没有从临湖区领养孤儿的记录,也没有记忆里那双黝黑的大眼睛。   直播观赏厅刷着评论:   “谁能解读一下主席那句‘不放弃’的含义,救完多数游客,再去重点施救植物重灾区的零星游客也能用‘不放弃’打补丁。”   “……没记错总指挥是鹰派的吧(意味深长.jpg)”   “我承认,鹰派有时会给人果决激进雷厉风行,让小部分人为大部分人让路的感官,但诸位别忘了!自郭主席上任,但凡华夏民众出国遇险,主席就爱请驻华外交官喝茶,动不动就把国民间小小的摩擦上升到国家立场高度,哪怕只是个例,其‘小题大做’让各国领事馆都怵,这九年间,华夏国民在外遭遇不公待遇的比率直线下滑,但凡华夏国民遭遇纠纷,当地警局比处理自家人的案子都积极迅速!主席怎么可能会牺牲小部分利益保全更大利益。”   “郭大大棒棒哒!天下第一帅!”   “鹰派行事大胆,却会用羽翼为雏鸟撑开一片天,我想主席的内涵是:生命价值不可以用数量叠加来比重的‘不放弃’。”   “……华夏是世界最大经济体,捏住各国咽喉命脉,当然想怼谁怼谁。但别忘了,蚁多咬死象,他的‘帅’到最后都要国民买单(呵呵脸.jpg)”   “——卧槽!这楼里怎么总有画风不对头的出来搅局?别以为披着表情包卖萌我们就看不出你们的险恶用心,鸽派的马前卒吧?”   直播镜头跟拍下,总指挥点了点地图上岛国腹部围绕某森林外围,正试运营的三个景点,“出动三支特种兵,去这救人。”   说完,看了看旁边的陆寒霜,“您的意思?”   陆寒霜点了点森林。   图里孤零零一个小红点,只有一个被困华夏游客。   “有一个国际夏令营在里面扎营。最初我们曾接到一名华夏游客的求援,当时城镇乱成一团根本腾不开手。现在这里已经成闹灾植物的大本营,深入风险太大……据其他国家领事馆的消息,幸存者十不存一,大部分是欧美游客,求援的华夏游客已经联系不上……”   不知生死,死的可能最大。   外交官补充了一句:“夏令营还有几名游客不断向领事馆发出求救,但至今,我并未见到欧美方派遣救援……”   其他国家连对活着的游客都不作为,他们也不必羞愧?   “我明白了。”   陆寒霜收回手指。   总指挥见他转身朝外走,追上去,打量青年疲惫到毫无表情的脸,“您真打算去那?!”   青年不时按压额角,总指挥劝道,“渡海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那片森林又被智慧植物占据,您即使身负本领,也不可能以一当千,光应付车轮战都很困难了。”   总指挥认为光是开通航路,已足够为青年奠定声望,为了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照料,想尽理由,“我国被困人数太多,我方救援分散各城镇仍然力有不逮,您呆在这里可以拯救更多国民……”   直播画面跟进,拍下青年帽檐阴影下苍白到微微发紫的唇,轻轻启开,“你说那些人……”   总指挥等他继续。   全国观众在观赏厅望着青年唇瓣开阖,吐出一句,“那些放着还死不了。”   轰!网友沸腾了!   “我男神真是无比耿直!”   “爷爷!我们打个商量,说话注意点好么?光这一句我就预感到会有数不清的游客家属举着火把熊熊奔来!”   “(抱走图)掌门由我保护!”   总指挥惊愣的目光下,陆寒霜抛下直播小组,不管观赏厅嗷嗷哭求“道长请留步”的网友,脚踩飞剑,冲了出去。   微微闭眼,夏风迎面刮来,女童求救的精神联系早已散开,只隐约辩明方位,在森林深处。   ……   没有救援部队涉足的岛国深处,茂树密布,土质天然美味无污染。   百来名参加夏令营的国际学生被困其中,只剩十几名幸存者,爬上树蜷缩着身子,抱着树干瑟瑟发抖,时不时传出女生啜泣,“不是说各国救援部队已经登岸?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过来?”   “怎么办?”   “……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我坚持不下去了,手好累,浑身酸痛,一整晚一整晚不敢闭上眼睛,真怕一不小心掉了下去,还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到底有没有人来救我们?”   “好想回家,我想妈妈,出来前我还和她吵过架,现在好后悔没跟她道歉,要是我死了,她肯定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觉得是害我负气离开才会遭遇意外。”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学生们的声音,不远处地面突然无端塌陷出一个坑,坑下传来“噗哧、噗哧、噗哧”让人头皮发麻的细碎声响。   “来了。”   “小声点……”   坑底耸动。   土层下像有什么东西活动,鼓出一个又一个土包,偶有青筋隐现,探出一根绿藤,又很快钻入地下。像人类进食前先咀嚼,它挥舞着长藤松土,张开扑蝇草一样的嘴巴,囫囵吞下……   “咔嚓”“咔嚓”一路匍匐前进……   树上的学生们屏住呼吸。   怪模怪样的植物闷头前冲,每每遇树,不小心啃到根茎,嫌弃地“咳、咳、咳”吐好久,甩甩绿脑袋换个方向继续推进……   这么一个乍看有点蠢萌的植物,一旦面对人类像遭遇天敌,立刻疯癫乱窜,呼朋唤友,轰隆隆造成区域地陷,之前有一个逃难小团体就这样全军覆没。   等植物离远。   两个男生掏出手机,坚持不懈拨打。一个领事馆一直忙音占线,脚踹树干咒骂连连!另一个拨通了,得到一成不变的回复:“部队正在全力施救,请耐心在原地等候。”   “见鬼的原地等候!”不等男生咒骂,那边已经挂断通讯。   有人提议,“我们再往里跑跑吧?”   有人附和,“已经有植物过来了,赶来的同类肯定会陆续增加,等它们把这片土壤吃空,树一倒,大家都遭殃。”   有人反对,“我们已经离营地够远了!”   “远不远有什么区别?反正也不可能回去取东西,一会儿被它们围攻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我可不想被活埋!”   “它们见我们跟杀父仇人一样,除了跑我们别无选择!下去烧它们?想想之前艾米的结局,那些藤连石头都能绞碎,更何况……”女生似又想起那个惨痛的画面,说不下去了。   十几名幸存者中,一个华夏国籍的女大学生始终没有出声。   她的手机丢在营地,之前曾向一个有同帐篷情谊的女生借了次手机,给家里和男友打电话,耗了几分钟都没通,最后顶着女生不耐的脸色,匆匆给领事馆打了一个求援电话。   逃难过程,女生的手机没电停机,心情不好时总爱翻出她借手机的事碎碎念,嫌弃她浪费了“太多电”。   女学生识趣,即便现在再想知道外面的情况,都没再乱借电话,省得剩下两位狂拨电话的男孩再怪罪她浪费话费,只凭只言片语,隐隐推测出:   上面应该已经放弃进入森林救援,只在敷衍、拖延。   幸存者中不是所有人都毫无察觉,只是没人点破,没人愿意相信罢了,被自己国家放弃的滋味并不好受。   华夏女学生并不怕死,只心疼父母。   为了让她有更好的前途,工薪阶级的双亲抵押房子尽一切能力提供最好的资源给她,为了减少家庭负担,她曾偷偷去打黑工,换取微薄生活费。家里不小心知道,父亲破口大骂,母亲在那边自责哭泣,双亲让她除了学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别处。   女学生沉默许久,做了一件十分不耻的事。选择勾搭了一个有钱富家子,来缓解家庭压力。她并不欣赏那个男生在网络上激愤的言辞,为了维持这段关系,从未出言阻止惹他不快,偶尔厌恶他的举止,都眼不见为净,只谈风花雪月。   如果还有机会,她很想……   “想什么呢?快下来!”   下面不耐烦的呼喝打断华夏女学生的胡思乱想,她跟着其他学生小心翼翼下了树,奔向丛林深处……   女学生望了眼天,天空被树与树茂盛的枝桠分割成一块块,日光斑驳。   蔚蓝之上,没有一架救援飞机赶来。   她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告诉男友,她爱她的国家,爱生她养她孕育她的华夏,爱那片有她父母生活的土地。 第38章 同道中人   十几名学生中除了个别有贴身携带巧克力糖豆等零食习惯的女生,大部分人滴水未进, 体力剧烈消耗让他们更加饥肠辘辘, 头晕眼花。抹掉蛰眼的热汗, 舔舔干燥唇瓣,渐渐分不清方向, 迷了路。   当林间传来推土机般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个个顿住脚步, 露出绝望表情,“完了!”   滚滚尘土飞扬。   “轰隆隆”声四面三方涌来,他们踉跄着倒退, 腿软得不像话, 被自个不听使唤的脚绊倒,灰尘弥漫的视野中, 数量惊人、体形巨大的成年藤本植物包围而来……   狭路相逢, 女声尖叫直冲云霄!   “救命啊啊啊———————————”   从森林上空飘过的陆寒霜脚下一顿,调转剑头向下。   夏感同样惊得藤蔓打结, 集体暴动!   眼前土地一片片塌陷, 学生们惊慌失措, 承受能力差的女孩急哭乱叫,男生提起胆子四下捡石头折树枝反击, 虽然徒劳无用, 之前有人用枪都射不死这些铜皮铁骨的诡异植物!   学生们毫无办法, 抱头鼠窜。   包围圈不断缩小,目之所及都是诡异植物, 用藤蔓拍打地面,翻搅土壤。   漫漫黄土飞扬阻碍视野,他们呛得咳嗽连连,涕泪纵横,紧紧抱在一起害怕得不敢睁眼。有人一不小心失足掉坑,抓住触手可及的裤角,扯得同伴露出底裤,声嘶力竭“help”“help”不停,吵得陆寒霜脑仁疼!   “安静。”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无数根绿藤卷着学生们的脚腿腰脖往坑里拖,学生们吓得屁滚尿流,挣扎着嗷嗷惨叫,并没听清。   陆寒霜皱眉,当空跳下,抬手接住落下的铁剑,腕部一震,其貌不扬的剑身微微冒光,仿佛宝珠洗尘,蕴含灵力的锋刃反手一扎,微蓝剑气划过,刺穿夏感头部,干脆利落。   兜头一脸绿色植物汁液射到脸上,勒紧脖子的藤蔓飞速退走,憋得脸色发紫、差点窒息的男生愣住!   陆寒霜转身抬臂横扫,几个扒裤腿扒腰带扒头发的藤蔓被一一斩落,疼得夏感浑身打滚、抽搐、扭曲,全员大撤,不敢触其锋芒,欺软怕硬与海灵如出一辙。   慌乱中大多人都没有注意到陆寒霜从天而降。   灰尘散去,学生们望着骤然多出来的戴帽子青年,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的?一个男生摸着脖子喘着粗气调整呼吸,打量青年感觉有点眼熟,见他手握的长剑上滴滴答答淌着绿色汁液,上前道谢。   陆寒霜不懂外语,亦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目光扫过十几名年轻男女,停在两个黄皮肤的东方女孩身上。   他问向其中一个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小个子女孩,“华夏人?”   娇小玲珑的漂亮女孩猛摇头,用磕磕绊绊的汉语道,“南、南亚人,我可、可以跟惹、着你走吗?”   陆寒霜单单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未答复。   女孩还以为是默许,甜甜一笑,含羞带怯地把头发撩到耳后,凑上去想抓住这个貌似武力值很高,极有安全感的东方男性。   可惜陆寒霜不解风情,错身躲过,望向另外一个愣神的高挑女孩,“你呢?”   唯一发现青年踩剑飞下来的华夏女大学生回过神来。她原本已经放弃逃生希望,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天降高人,赶忙点头,发梦般语无伦次道,“嗯、嗯,是我,我、我是华夏人。”   陆寒霜点头,目光滑过女孩弱不经风的小身板,估计未经训练不可能乘剑离开,略一思索,便抬头问,“想离开吗?”   女学生猛点头。   陆寒霜颦眉,有几分嫌麻烦意味。女学生心肝一颤,以为他只是客套客套,微微失落。   “您要是忙就算了,我——”谦让的话还没说完,猛然间天旋地转!   她赶忙抱住东西借力,摸到一片微凉如玉的肌肤,惊得手指一颤,抬头撞见一双浅色眸子,目光寒凉,一瞬间仿佛被无垠的冰雪包裹,冻得她急忙松开手,整个人失重歪倒。   被一只宽大手掌拖住。   青年垂下那张被帽檐遮挡的,让人几乎不敢多看的面容,情绪寡淡,道,“别动。”   声颤人心。女学生回过神来,环视周围暧昧打趣的目光,才发现竟然被神秘青年打横抱起。   南亚女孩羡慕望着华夏女学生成功得到高人青睐,几个外国男孩走向神秘东方青年,想商量跟着他出森林,还没等走近,东方青年一甩飞剑,抱着华夏女生纵身跳了上去!   不可思议的剑与人竟然没有遵循地心引力坠落,反而因青年脚尖一拨,斜抬剑尖,飞向高空。   “OMGoooooooooo!”   “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异人》里神秘的东方保镖!”   “别走啊!”   “救命救命救命!”   “求您了,带我们一起离开吧!”   无论剩下的人如何呼喊哀求哭叫,摇晃手臂在原地挥舞蹦跳,陆寒霜表情纹丝不动,毫不关心。   但华夏女学生还没有学会不为外物所动的冷硬心肠,忍着恐高症,不时往下窥视这些曾患难的同伴。虽说相处不太和睦,但也没人因为她不起眼与拖后腿而丢下她一个人不管过。   “那、那、那个……”   女生支支吾吾,陆寒霜垂眸,女生浑身微震,老实闭了嘴。陆寒霜目光滑过女生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轻点剑身。   下面震惊而失望地仰望天空,载着两人飞远的铁剑突然当空一顿,上面青年微微甩手,然后再次踩剑离开。   “他撒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   “不对不对不对!有东西!你们快看那——”   微不可见的豆大物体随着坠落,一点点解封缩小术,慢慢变大,直到落地已恢复原本大小。是一包包陆寒霜给女童准备的食物,水、牛肉条、压缩饼干、水果罐头。   底下人朝天呼喊着“谢谢、谢谢”狂奔过去,疯抢食物。   女生敏感地发现青年不喜与人亲近,尽量拉开两人的距离,不碰触青年,可那张极具杀伤力的容貌与腰背上牢靠而微凉的手,让她不自在地红起脸,为了分散注意力偏开视线,发现陆寒霜一直有目的地环绕森林。   “你在找什么?”   陆寒霜垂眸,“这附近哪里有人居住?”   青年低下头,惊人面容又逼近些许。女生匆匆回避,不敢正视,余光扫到他净白的下巴都仿佛被烫到,舔着唇瓣道,“……不太清楚,这一片森林还没开发。不过我们扎营的附近,我曾发现过一些生活痕迹。”   “营地在哪儿?”   仿佛沉入水底的声音擦过耳廓。   女生红透耳根,不敢抬头,抬臂指了指远处一个方向。   没有海草干扰,陆寒霜探出神识看了一眼,待收回目光,抱着女生飞往森林外围。   森林外围,试运营景点困住了一些外国游客,然而因为逼近闹灾植物大本营,无论打多少电话,地区领事馆的回复都是:“请耐心等待救援。”   游客们又累又饿,东躲西藏,眼睁睁看着华夏特种兵披荆斩棘,护着华夏游客躲到安全区域,被直升机分批转移。   老弱病残先行,惊魂刚定的华夏游客接过分下来的食物,望着窗外下方羡慕仰望的外国游客,心里为行动迅速的祖国自豪。   当他们收回目光时,不经意瞄见空中远远飞来一个物体,狼吞虎咽的众人噎得直咳,猛灌着水,激动而含糊不清喊道,“看看看窗外——”   旅行在外,还不了解国内政策变化的华夏游客们齐齐傻眼——   卧槽卧卧槽!   什么东西过来了?!   在万里高空的云层间?!!   一个人抱着一个人踩着一柄剑?!!!   陆寒霜把女生送到直升机上,便挥挥手不带一片云彩,踩剑离开。   老头大妈小弟弟小妹妹瞪圆眼睛,好奇围过来追问情况。女生猛灌水,拍拍热得发烧的脸蛋,犹觉得像梦一般不真实。   直升机把一行人送到港口,排队登救援船。   女生刚下机,远远听见男友因愤怒而飙高,显得尖酸刻薄的声音,“卧日!别提什么破坏公共秩序,不就是交罚款的事嘛,当我在乎那点钱啊!你说你们是不是有毛病,不赶紧去救人非得费精力拦我!人家救援行动还有志愿者呢,你就当我是来给岛国人民送温暖的不行?又不花你们一分钱!”   女生眉头一皱,快步跑了过去。   男友在民间救援组织成员的起哄支持下,继续“据理力争”:“我捣乱?我媳妇都困在里面呢我能不急?救自个媳妇这种事你们叫捣乱?难道我听话老实等着不管我媳妇死活,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行为担当?”   “孙继斌!”女生打断了不依不饶的男友。   孙继斌惊喜回头,“恬恬,你出来了?受伤没?被欺负没?快快快,让我好好看看,你这回可吓死我了都!”   孙继斌冲过去围着女友打转,见她只是有些灰头土脸,松了口气,上前抱住她。   孙继斌虽然为人混蛋,性格、思想、觉悟问题一箩筐,但面对自家漂亮自立高情商的女友很是迷恋,没少花费心血。本来想等她这次旅行回来就求婚,没想到会出意外。不过,他不远万里赶来救援更显诚心。   孙继斌自信满满,给旁边人打眼色!直播设备立刻迅速架起,联网,开播。有人替他放出提前编辑好的链接,无数网友闻讯赶到某公知社交号下,点开直播,吐糟这货求个婚都闹腾。   孙继斌掏出贴身携带随时等待时机的戒指盒,在人来人往的港口与各国被救游客的侧目中,单膝跪地。   打开戒指盒,一枚极为璀璨闪耀的大钻戒。周围不少女性惊呼浪漫多金,网上却是一片冷讽,这货能拿出手的也只剩下钱了。   随船外国新闻工作者还赶过来拍摄“灾区温情”主题。   孙继斌结结巴巴背着求婚稿,因为紧张而没有注意到女友复杂的眼神。   含着一种疏离与厌倦。   孙继斌声音激动颤抖着道出最后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就这样吧。”   女生从男友身前错开几步,偏开视线,低声道,“分了吧……”   “分分分手?”   孙继斌愣住,“你是因为还不想结婚?我求婚太早了?我、我可以再等的,我们慢慢商量,反正我爸妈都很喜欢你,什么时候……”   孙继斌的声音在女友投来的冰冷目光中越来越弱,越来越小,终于没了声。   隔了许久,才问出一句:“为什么?”   女生回头,交往以来第一次认真对男友道,“我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觉得,当一个华夏人真好。”   孙继斌愣住,脑袋糊着,听不明白。   “我想,没有一个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另一半对自己‘母亲’的侮辱与鄙夷。”   “我……”孙继斌想说点什么,想起曾经在网络上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辩解余地。   女生转身离开。   孙继斌忙从地上爬起,追上去,刚想开口说我可以改啊。女友回过头,冷酷的视线仿佛洞穿了他的想法,道,“别跟过来了。”   隔着网络,赶来观看秀恩爱的网友,望着直播里某公知失魂落魄的样子,啧啧叹着“活该”“罪有应得”。   “……我本来咬牙切齿等着被强塞狗粮的。”   “一直以为国家面前无偶像就是最高境界,没想到啊没想到,国家面前,爱情算是个屁!”   一群刷着“甘拜下风”“女生帅毙”“女友三观好正”的评论中,掺杂着一些公知的女粉咒骂女生“碧池”“表子”的恶毒声音,不过那点不和谐很快淹没在“天道好轮回”的主流声音中。   无数网友转载直播,@其他喜欢兴风作浪的公知,“好心”提醒他们,该好好注意后院了!   ……   另一头,陆寒霜寻到女生所指的地方,地表坑坑洼洼,他不经思考准确走向其中一颗倒塌的树旁。   树身断裂,能看出里面被挖空了,一剑削开,露出底下被掩藏的楼梯。   陆寒霜抬步下去。   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微微皱眉。   视线昏暗,弹指点了一簇火苗,如鬼火向前漂浮,照亮影影绰绰的地下广场,一根根立柱遮挡视线,梁上挂着一根根染血空绳,满地鲜血仿佛随意撒就。他低头凝视几许又抬头,空绳对应着落下鲜血的地方,明显是个阵法……   同行修士!   陆寒霜展开神识,几乎下一瞬背后有风袭来,他一个转身挥剑劈去,哐!冷兵器相撞摩擦出火花,隔着炸裂的光芒抬头,对上一双冷沉的眸子。   陆寒霜还要再击,穿着运动衫的年轻人手下顿了顿,猛然向后飞掠,拉开一段安全距离,才道,“同道中人?”   陆寒霜没有说话。   年轻人目光滑过他白色的鬓角,收了剑,“龙山,元真派,问今。”   陆寒霜没有回应他的自我介绍,颦眉,“你在这干什么?”   问今苦笑,“家丑不可外扬。”   陆寒霜没有废话,抬剑又朝年轻人攻去。问今连连后退,颇为无奈道,“好歹是同道,怎么二话不说就开打?好吧,我说就是了,停手吧,为了避开外面那帮子政府人员我隐身飞过整片海,累得很。”   “不要废话。”   问今再次苦笑,“师门不幸,出了叛徒。之前临湖区留下许多孤儿,他借外国居民办理领养手续弄来好多孩童,折磨至死,想炼成尸傀。师门让我负责追踪,跟着线索寻了过来,你呢?你怎么在这?”   陆寒霜放下剑,“找人。”   “找谁?”   “一个女童。”   “那你跟我走吧,我刚才发现了点线索。”问今带着陆寒霜从他出现的方向走,陆寒霜跟在后面,微微眯眼,先探查青年内府,再滑向识海。问今霎时转过头来,“你能不能别用神识查我,怪不舒服的,话说你到底是哪门哪派,我怎么以前从未见到你?虽然现在道统没落,各宗门之间少有联系,但每过个五年十年的还是会开开会相相亲互相攀比攀比后代子弟。”   陆寒霜跟问今走到一处铁门前,问今站着不动,回眸看着他笑。   陆寒霜道,“山门野派,不足挂齿。”   问今撬不开嘴,耸耸肩转头,端详着门上禁制,边试着解封边问,“那你祖上是谁?虽然元真派有命,不让随意窥探别人内府,但我见你出手就知道你身经百战,修为肯定不低……”   问今唠唠叨叨说着,陆寒霜充耳不闻。   等他开了禁制,便一步上前,先问今一步入内。   空荡荡的房里躺着一具具无声无息的孩童尸体,陆寒霜沉下眼,从一具具尸体前走过。后面紧紧跟进的问今倒抽口气,恨恨骂道,“居然这么残忍!人渣!败类!”   陆寒霜继续往里走。   问今跟在后面左右观察,“都死光了,要不要通知警方来收尸?”   陆寒霜没说话。   恰在这时,门外闪过一道人影,问今立马回头望去,瞳仁紧缩,怒道,“叛徒!”不再与陆寒霜纠缠,丢下一句“有缘再见”匆匆追了出去。   陆寒霜等脚步声远去,停下步子,吐了口血。   他来到这个世界许久,还没见过正宗道士,警惕性下降许多。这一行耗灵颇为厉害,问今的修为比他稍高两个小境界,筑基末期。刚才出其不意攻来,陆寒霜猛然蓄灵出击让经脉隐隐作痛,又有怨气趁虚而入。   盘腿闭目打坐,屋子里的尸体因搁置太久天气闷热不通风而散发恶臭,萦绕鼻间,让人微微不适。   许久,陆寒霜睁开眼,收了势,起身道,“出来吧。”   四下里静静躺着尸体,毫无动静。   “你不出来,我就走了。”   陆寒霜说完便转身,言出必行,待他走到门外,藏着的女童似乎终于明白这人不是开玩笑,掀开一具挡着她的尸体,露出衣服破碎遍体鳞伤的小身子,颤抖蜷缩着,瞪大眼睛,残留惊恐。   陆寒霜回眸。   自被孽徒反咬,他便有些多疑,“刚才两个,谁在害人?”   女童抖着嘴唇,一声不吭,只睁着俩大眼睛紧紧盯着陆寒霜。   “罢!”陆寒霜摸摸她的头,上前把小小女童抱紧。   叹了声,“你倒是聪明。”   女童伸出两个小胖手,紧紧圈住陆寒霜的脖子。陆寒霜垂眸,见女童一副雏鸟般的依恋,明显是早认出他了,道,“我从不收女弟子,你若愿意,可要跟我回凌霄山当个小道童?”   女童点头,陆寒霜抱着她踩剑离开。   ……   华夏救援神速,哪怕被困国民人数远远高达上万,仍迅速带着游客撤离海岛。国民乘船离开,军人们下船向世界展示华夏的“友善”与“人道”,辅助别国的营救工作。   一行困在森林里的学生,靠着陆寒霜的食物,等了一天,又一天,再一天,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救援人员,却没见到眼熟的自家国徽,而是一帮使用化学武器前来清理作乱闹灾植物的华夏军人,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新闻工作者对受灾游客进行采访。   被困试运营景点的欧美游客毫不吝啬赞扬与羡慕之情。   一个老太太道,“在我的印象里,新闻总把华夏人塑造成一个,无礼的、没有教养的、缺乏素质的、不懂得尊重他人的暴徒,仿佛世界上所有糟糕品质都能在他们身上完美融汇。当然,我确实也常常在旅游景点见到一些华夏人不文明的举止。但我想,我们不能以偏概全。”   “今天,当我饥肠辘辘满怀羡慕地,望着华夏游客被他们国家亲切带走,一个排队等候乘坐下一架直升机的华夏人察觉了我的窘境,把她领到的食物分我一半。当时,旁边护卫安全的华夏军人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我分走食物的行为引起他的反感,但我实在饿极了,舍不得还回面包,只能默默走到一边忍着羞愧吞咽,那一刻我简直想哭了。”   “当再次有直升机降落,我与其他国家的同伴一起目视又一批华夏人即将离开,望着他们嬉笑吃喝,默默拨打着大使馆的电话,依然是毫无新意的请等待。完全出乎意料的是,当我与同伴心情迷茫沮丧时,一个华夏军人走过来,招呼我们这些外国游客过去领食物和水,我见他们搬下一箱箱物资让我们挨个去领,泪眼迷蒙,那一刻,我爱上了这个别人的国家,并且为他们的国民感到羡慕与自豪。”   一个美籍华裔说话,既没有煽情也没有长篇大论,简单一句,“……我为我身上流淌着华夏人的血,感到骄傲。”   各种救援消息传回各国,众口一词表达了对华夏的赞美:友爱、强大、仁义。   整个华夏竟然因为这一场救援竖立了崭新形象。   国际上一片和乐融融。   虽然不知道这种友好能维持多久,但已足够让没有亲临现场的外国媒体与群众啧啧称奇。   陆寒霜的存在也引起各国领导重视,但除了被华夏浓墨重笔描写,他国都处于一种观望状态。关于救援的新闻版面中,很少出现陆寒霜的内容,偶尔提及,也是一笔带过,用神秘人A等代称。   只有少部分人,深深记住了这个无法用常理推断的华夏高人。   陆寒霜带着女童飞回华夏,拒绝郭主席的挽留,直奔绿萍镇。   凌霄山山门大开,障眼法被萧衍解除,几日不见,山路又有变化,登山梯两边护栏上,挂满了祈愿牌同心锁,想也知道,是萧衍弄得创利项目。   陆寒霜把女童交给道童小染,便匆匆去闭关,调理消耗,增进修为。这次遇到同道,让他升起警惕之心,显然,哪怕在这个道统单薄的位面,他的实力远远不够。陆寒霜闭目打坐,打算先修炼到筑基中期。   夏去秋来,整个一个季度。   十分之漫长。   漫长到,足够萧衍开始拿着配方自己制药,自己通经,试着扶墙走路,并把等着拜师等得焦急难安、无所事事的朱安福利用起来,撰写仙隐宗网站的各种新闻稿,其中就包括《当代修士》的节目总导演选定为齐星博事件,而为期三个月的收徒报名期已经结束,准备进行海选。   陆寒霜境界冲击成功,想起萧衍腿的问题,出了洞府。   一路上许久没见他老人家的内外门弟子惊喜连连,陆寒霜颔首示意,走向萧衍的院子。   穿着黑衬衫的青年正扶着墙,一小步一小步练习走路。阳光下,那张冷硬的脸仿佛随着这个多年心结化解,而融化一般,轮廓柔和,虽然照样没有表露多少情绪。   萧衍闻声抬眸,表情泛泛,没有多少惊喜,只是松开墙壁,寻常朝陆寒霜走来。萧衍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却走得极为认真。   他在陆寒霜身前站定。   陆寒霜首次赞了句,“不错。”萧衍内心强大本性坚韧,哪怕没有陆寒霜的指引,也总能自力更生把一切办好,让他极为省心。当然,这个念头还没在心里停留一   秒,天旋地转,他便被萧衍猛然抱起。   “是不错。”   萧衍垂眸,望着怀中毫无惊慌之态的陆寒霜,“都可以反过来抱你了。”   陆寒霜波澜不惊,只微微意外,于他算个新奇体验,他目光微移,瞄到萧衍勉励坚持的发颤小腿,拍拍萧衍胳膊。   “这样负重,于你还是有点早了。”   萧衍眸光沉沉望着陆寒霜的浅色眼睛,没能从那片冰天雪地里寻到一丝波动,转开视线,放他下来。   “既然你无碍,我还需要再闭次关,冲一阶境界,门内事务由你全权负责,不用问我。”   陆寒霜转身便要再去洞府,萧衍叫停他,道,“你早前让我打听的事,有了眉目。”   陆寒霜回眸。   萧衍道,“五个月后,十年一度的道佛交流会,会有很多隐世道门派遣门内年轻弟子参会。”   陆寒霜点头,“我会在那之前出关。我不在期间,你与其他弟子必要勤修苦炼,早日引气入体,冲上筑基。”   陆寒霜走了几步,又顿住,“还有,打听一下龙山、元真派、问今这个人。”   萧衍点头。 第39章 道圈印象   除夕夜,仙隐宗几人同桌而食, 新置的座机一直没停止过叫唤。   宋展飞跟杨阳筷飞勺舞, 抢着桌子上的荤菜。自从宗门收益项越来越多, 伙食质量急速攀升,淡出鸟的神仙菜已经从桌上撤下, 变成服务游客的特色菜,别说, 喜欢找虐的人还不少,清汤寡水都能夸出花来。   萧衍回来落座,宋展飞给大师兄抢了一块大鸡腿, “又是哪个官员来电贺新年?大晚上没完没了了, 都不让人安生吃个饭。”   萧衍把鸡腿夹到旁边盘中,默默数米粒从不伸筷夹菜的小女童抬眼看了他一下, 没说话, 低头抱着鸡腿慢慢啃。   这个小女孩被陆寒霜从岛国带回,没向人交代来历。陆寒霜闭了关, 她就每天跑到洞府外, 蜷着腿数蚂蚁。小染一开始回回去寻, 她也不争辩,乖乖听话跟回大殿。小染一个不留神没注意, 她又会跑没影, 往洞府门口一找一个准。几个师弟早前还瞧着新奇, 人一靠近小女孩就吓浑身颤抖,渐渐歇了心思不再逗她。萧衍看出她是只认陆寒霜, 闲来无事便以陆寒霜孙子的身份找她,拿陆寒霜的事当故事讲,小姑娘听得聚精会神,时间长了便不再抗拒萧衍的靠近,萧衍也终于问出她的名字:小晴。再多的,小姑娘便不肯说了。   “想什么呢,吃个饭还走神?”宋展飞拿着筷子在大师兄眼前晃。   萧衍又夹了一筷子菜,塞到眼巴巴望着他的道童小染碗中,小家伙终于收回有些小嫉妒瞅着小晴的眼神。   萧衍这才回头看向宋展飞,道,“当地政府给宗门捐了一笔‘香火钱’。”   萧衍比了个数,底下几个师弟惊呆,“跨年礼也没必要给这么多啊!他们想干什么?”   “石市不是一直有人想开发这片森林,齐市长的意思是与我们合作,把仙隐宗当成本地特色文化推广出去。”   宋展飞“哦”了声,“我明白了,他们是看现在慕名而来想参观仙隐宗的客流量直增,闻着肉腥想来分杯羹。”   萧衍用筷尾敲了下宋展飞的头,“双赢的事,你非说这么难听。”   他朝几人道,“前一阵外国友人漂洋过海来求师的新闻闹得太大,他们认识到仙隐宗的巨大潜力,有意开通相关项目。其他不说,光是通路开站,我们下山进购物资都会方便许多,是好事。正好,其他几座荒芜的峰头中,接云峰、落霞峰、闻鸟峰都修缮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把主峰的人流分散过去。以后,主峰除了门内弟子不再接待外客,师父也能清净许多。”   “你一说这,我倒想起来了,住咱们后面的那些海选出来的徒弟,你打算怎么办?还放着让朱安福看管?别说其他人等得急,连朱安福自己都急得火烧眉毛,天天来我这打探消息。”   仙隐宗与中央合作的《当代修士》第一期,录制了仙隐宗收徒。   从报名者中筛选出年纪25岁以下的人,年幼者要持有监护人的保证书,年长者要有资产证明。萧衍既不想要熊孩子中二少年,又不想要在社会混不下去而想浑水摸鱼当道士的。朱安福一个高材生,幸亏大学跳级又读的两年专硕,卡着25岁的点低空飞过。   萧衍翻阅典籍,设定了几个经典环节:   1,登山寻仙,用了最简单的幻阵,凡攀山者每上一阶,肩重一斤,很考验毅力。   2,测灵根,又刷下一片人。   3,便是为了推广道门而公开了引气入体的功法,考验各备选弟子的悟性。   三关轮完,只剩十几人。   萧衍回想了一下那些人,“资质最好的是李时轩,另一个叫单善的富二代悟性最高,不出意外,师父应该会收下这两人。朱安福虽然资质与悟性都不算好,但毅力非凡,用起来蛮也很方便,我会向师父推荐一下,入外门。其他你们有看好的可以跟我提,即使不能收入内门,也可以留在外门。宗内现在事情多了,需要多添置点打杂的人手。”   萧衍说完,看向杨阳与良嘉。   “从马山坡弄来的材料,我做了弟子牌,你们应该看到了。”   杨阳与良嘉互望一眼,前者不解其意,后者有些了然。   萧衍继续道,“我猜师父大约只打算收七位亲传弟子。到时内门再添弟子,大概就要等我们接手各峰头,各自收徒了。”   “我是希望你们能早日转正。”萧衍掠过杨阳,看向良嘉,“杨阳修炼一直很积极,倒是你,是不是最近交给你的事务有点多,你修炼的积极性越来越淡了。我引荐朱安福,就是希望你能腾出手,把更多心思用在修炼上。”   杨阳惊讶望来,良嘉羞愧地垂下头,“我知道了。”   萧衍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论你心里怎么想,但我既然接手了大师兄的位置,便会一视同仁,你不用过于忧虑。”   杨阳没听明白,良嘉更加羞愧,头埋更低。   先前良嘉常被萧衍派下山,处理杂事,他以为是被看穿对萧衍的隔阂,萧衍才给他穿小鞋,想到萧衍与掌门的祖孙关系,一时有些沮丧,有点自暴自弃,修炼才越发不尽心。   宋展飞见气氛不对,岔开话题,“师父什么时候出关?这么久都没有他老人家秀色可餐的脸就饭,我吃肉都不香了。”   萧衍瞥了眼他流油的大嘴,嫌弃地收回目光,“快了。”   佛道交流会也快开始了。   陆寒霜出关的时候,年关刚过,春寒料峭。   萧衍正结束网上的新道袍设计大赛,验收掌门与弟子的春夏秋冬两套正装。一套是门内行走时,穿的传统道袍,另一套是下山处理事务时,融合古风的现代化服装。   陆寒霜换了萧衍给他的正装,白袍蓝边,长至肩头的苍发盘起,配着玉冠,越发丰神俊秀,举世无双。   他坐在正殿上,微微垂眸,小染小晴两个小包子一左一右立于他身后。   旁边齐星博带着团队,拍下了李时轩与单善的拜师仪式,取道号“清轩”“清善”。小晴托着盘,锦缎上放置了七枚新造的弟子牌,已经提前刻好名字。   让小染把外门三枚弟子牌发给杨阳、良嘉,与新晋弟子朱安福。   陆寒霜亲自执起剩下四枚,玉白长指衔住薄薄精雕玉片,画面很美。   萧衍目光微闪。   陆寒霜用神识打下烙印,亲赐玉牌给四位内门弟子,甩袖坐回梨花椅,“现在还没有制作魂灯的材料,我姑且在你们弟子牌中烙下印记,此后你们但凡有难便弄碎玉牌,我会有感应。”   陆寒霜的目光朝四位内门弟子压下,待几人顶不住威压低头,才道,“你们且记住——”   “但凡有我陆寒霜一日,便不会让人欺辱了你们去,可听明白?”   几人心头大震,齐声应道,“明白!”   ……   万千网友观看着《当代修士-收徒篇》最后一集,大刷着“感动”“掌门好帅”“威武”时,陆寒霜带着萧衍,乘车向西北而去,赶往举行交流会的长云山。   这次主办方不是佛门,发布请柬都是道派负责,痴嗔法师有意与陆寒霜示好,曾向主办交流会的元真派提及仙隐宗复起入世之事,想弄张请帖,但却遭到毫不留情的回绝。   痴嗔法师带着小弟子了劫赴会,每一个与会人士都有一个名额,可邀外面的散修友人前来增长见识,两人便把名额给了陆寒霜师徒,还生怕委屈了他们,倒是陆寒霜两人都毫不介意。   陆寒霜遥望窗外,远方雪色山峦隐现云间,高耸入天,飞鸟绝迹。   萧衍在旁边说着从僧人那打听到的情况,“虽然道教式微,但圈内仍旧分出三六五等。大体有两类,一种是以家庭模式传承的世家,一种是以宗派形式传承的道门,两者大多有些凋零,过得很清苦。但这次交流会的主办方元真派是个例外,算是道士圈里的龙头老大,还与一些富商合作开展产业,比如骄阳制药。不过他们都以化名行走,哪怕合作人察觉他们提供的药方奇效,也只当是哪个教授的研究团队,并没有暴露过身份。”   “那个叫问今的道士,是元真派掌门的关门弟子。十几年前,元真派掌门打算闭关冲击金丹境界,结果见了他太过惜才,破例收徒,精心教养。”   圈内第一派第一人修为还不及金丹,陆寒霜皱眉,“问今的修为在年轻弟子中排行怎样?”   “听说是道士圈这一代的领军人物,十分惊才绝艳。”   “新生代领军人物……只有筑基修为?”   萧衍点头,“听说他之前为了清理门户,与人斗法时受了伤,境界倒退了,现在大概只有筑基中期修为,不过是真是假倒不清楚。道士清修,但也少不了尔虞我诈,我们初入圈子,很多事都要慢慢摸清。”   陆寒霜点头,“斗法的事你可知道原由?”   萧衍点头,“我知道你会感兴趣,特意打听过,而了悟是个嘴里藏不住话的。”   了悟是浓眉僧人的法号。   “与他斗法的人,是元真派掌门的一个师弟元麓真人,本来是道门唯一的金丹修士,与佛门的痴嗔法师登顶修士圈,很受人敬仰,可惜被发现偷用童男童女制尸傀奴役,被逐出师门。元真派掌门合同几个同辈修士围剿他好几年,才艰难散掉他的修为。”   “这些年天地间灵气大涨,零星几个筑基圆满的真人都闭了死关,想在寿终正寝前冲一冲金丹。”   “没想到这元麓不知道又从哪里学了些歪门邪道的速成功法,重新恢复到金丹修为,又出来为祸作乱。当年围剿元麓的几位真人都在闭关,整道士圈拿他没有办法,成了人人惧怕的魔头。不过元麓练功出了问题,境界不十分稳,问今虽然先前只有筑基末期修为,但还能与他有一拼之力,不过追逐元麓时被暗算,掉了境界,以后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能牵制元麓了……”   陆寒霜,“佛门不管?”   萧衍摇头,“现在道佛各扫门前雪,早不是守望互助的时候了。”   陆寒霜点头,有点意思。   在洪荒,神魔种族立场不同,优秀魔族同样让人敬重,这里“魔头”似乎是个贬义,但陆寒霜很想会一会这个元麓。他垂眸,望着指尖上厚厚的怨气,可惜,哪怕现在冲击到筑基末期,离圆满只有一步之遥,身魂不合,能使用的能力只有寥寥,不过是架子唬人罢了。   弟子还差三个,即使听萧衍的建议,考虑把杨阳良嘉两人转入内门,还需再收一徒。且,几徒修为单薄实在拿不出手,陆寒霜的目光转到萧衍脸上。   萧衍被他久久不语的凝视烧得目光微颤,偏开视线,“你想说什么就说。”   陆寒霜拂过萧衍的前额,只是轻触便电得萧衍浑身僵硬,只听陆寒霜淡若清风的叹息撩过耳畔,“你资质极好,远胜你几个师弟,不要辜负为师的期望。”   萧衍垂下头,“我明白。” 第40章 有颜任性   交流会选址百年不变,陆寒霜与萧衍在长云山山脚下车, 四下里荒无人烟, 他仰望高耸的雪峰, 取下别在耳后的剑放大,轻盈跃上, 刚要载着萧衍离开,后面传来焦急的呼唤。   “唉唉唉, 大哥请留步!”   陆寒霜回眸。   一个晃晃悠悠的精美波斯地毯从远处飞来,坐在其上的男孩像是极为畏寒,一边裹紧棉被一边道, “我说大哥, 您是哪个山洞里跑出来的老古董啊?不知道现在满天环绕着卫星,好歹先弄个隐身术再飞啊!”   陆寒霜入乡随俗开了隐身。   男孩瞧着戴帽子的陆寒霜, 又看了眼青年样子的萧衍, 感觉极为眼生,“我这小闭了一下关, 转眼十几年过去, 错过好多聚会, 实在认不出你们两位,如有冒犯还请别介意——敢问两位是哪门哪派?”   “山门野派。”   陆寒霜不再闲话, 载着萧衍飞了上去。   “唉唉唉, 大哥别急着走啊。”男孩闭关十几年嘴巴闲得发霉, 冷不丁终于遇到一个能喘气的活物,好歹让他把话说完啊。   眼见着两人越飞越远, 男孩驱使着飞毯吭哧吭哧追去,叹道,“唉,圈里人越来越不友好了。”   终年不化的白雪皑皑,世界上最难攀登的长云山顶,有一座立了结界的建筑,每逢举办交流会都翻新一遍,今年被改造成度假村模样。   大门敞开,门旁等着一个闭目捻着佛珠的僧人,旁边拿着请柬进门的女修们不停偷瞄。   陆寒霜带着萧衍下剑,了劫未睁开眼便抬首望来,微微颔首示意,引得女修士跟着看过来——   陆寒霜收敛了气势,打扮其貌不扬,没让人太过关注,旁边冷俊硬朗的萧衍倒是分流了一些了劫受到的注目。   陆寒霜走向了劫,厚厚积雪没过鞋子,鞋底雪声微响,余光瞄见萧衍小腿微颤,似乎有些受不住寒,陆寒霜一个弹指过去,萧衍感觉脚下一热,包裹鞋子的寒气统统退散,他抬眸看向陆寒霜,青年已经大步走到了劫面前,只余一个背影。   了劫领着两人进门,把女修的声音抛到身后。   “这次来了很多新面孔啊。”   “果然是天地间灵气大溢的缘故,多了许多散修……”   佛与道两界的交流会十年一度,周期漫长,分别于入春入夏入秋入冬开四次,今年第一次“春会”只互通有无,让大家交流交流感情先熟悉起来,重头戏还是后面几次。   了劫带着两人登记了房号,简述了一下情况,便离开让两人自由活动。   春会开三日,第一日是商品交流,修士圈闭塞,交流会集市是圈内唯一的大型易货渠道。   参加交流会的人会提早一日到,陆寒霜略作休整,便带着萧衍出来吃晚餐,主要是萧衍吃,他品着茶探听周围消息。   大厅里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炼气期修为,认识的投缘的拼桌闲聊互通消息。   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隔音术撑出一个个互不干扰的无形空间。然而,陆寒霜神识强大,一个念头便洞穿无数隔音结界,把大厅的嘈杂声音尽数收入耳中,小修士们无人察觉。   内容五花八门。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能不会上网,哥们来来来我教你。”一个年轻人热情教导别人怎么使用智能表,旁边人不愿意学,被嫌弃落伍过时。   旁边人呵呵道,“问今不是也从不屑用这些高科技产品,我可没见谁去数落他,还一个个夸他一心向道不为外物所迷惑,有遗古风范。”   下面就是没有营养的口舌之争,陆寒霜微微侧头,听向另一边。   “……你们听说凌家被灭满门的事没?”   “凌家?哪个凌家,我想想啊……”   “别想了,凌家衰落已久,很多人都没什么印象,可凌峰你们总该有印象吧?”   “凌峰?!啊,我知道了——那个凌家啊,当初还是世家里排行第一的大家族,因为百年国难颠沛流离没落了,一心想着光复荣耀。听说这一代出了一个天资与问今不相上下的人,年仅十四岁就到炼气期大圆满,被护得如珠似宝,指望他光耀门楣,怎么会出了这等惨事?”   “还不就是因为那位……”   话者不敢说出那人名字,一个闭关许久的人缠着他科普,话者才勉为其难讲了元真派的龌龊,说得很隐晦,“唉,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恨,那位竟然灭凌家满门,还好凌峰机警,死里逃生,小小一个少年走遍各个世家道门的山头,跪求人家主持公道,也是可怜可叹。”   底下一片唏嘘。   “圈内顶尖的几个真人都在闭关,现在连问今都拿那位没办法,谁敢给他主持公道?”   “可不是么,别说主持公道,连个靠山都寻不到。凌峰小姑不是嫁给元真派一个真人,前几天跪在元真派前请求入门,不仅代掌门没胆子收他,连他小姑都避而不见,本来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好苗子,竟然沦落到这一步。”   众人叹息。   一人道,“……听说整个修士圈都被他求遍了,也不知道他还能求谁?”   一个埋着脑袋刷游戏的男孩抬头,“不是还有个仙隐宗?”   “仙隐宗?”   很多人听到这个名字愣住,“这又是哪冒出来的门派?”   “没印象啊!”   “我也没听过……”   男孩要调出视频给几人看,终于有人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动不动就喜欢插手凡人闲事的门派?”   那人呵呵冷嘲,“你可太高估他们了。仙隐宗全门上下都热衷不务正业,专喜欢研究一些外门小术。要问推演能力,他们确实出类拔萃,也就痴嗔法师和那位能有一比,但论起真刀实枪的硬实力只算末流,入不了眼,就能骗骗那些没见识的凡人,哪有能力接下这枚烫手山芋?”   “唉唉,你这话就太偏颇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天地间灵气都能由衰转盛,就不兴人家出个有本事的后辈?你们可别不信,那个掌门的手段神妙莫测,不容小窥。你态度这样冒犯,到时候吃亏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男孩兴致勃勃给几人安利仙隐宗。   被提醒的人瞥了几眼,更加不痛快道,“好好一个修道门派,不苦心钻研道法,净在凡人面前耀武扬威,置我们整个圈子于何地?”   “对啊,他们这样搀和进俗世政治里,拖累的还不是我们?”   “他们愿意充英雄是他们的事,可就说开国那次,他们是赚够了名声,咱们什么都没做就被牵连得不得不躲进深山里避风头,轻易不敢冒头,这坑了一回又想坑我们第二回?”   底下有不少人附和。   “咚、咚、咚。”   轻敲桌面声唤回陆寒霜的注意力,他轻揉额角,转头见萧衍一边拭嘴一边递来手机,“朱福安找你。”   陆寒霜接过手机,那边告诉他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掌门,山下来了一个小少年,说要拜入仙隐宗门下,我跟他说掌门您有事出去了,他好像以为我说谎找托词,跪着不肯走,说宗门要不肯收他,他就长跪不起,一天不行跪一周,一周不行一个月,一个月不行一年,他耗得起。”   陆寒霜隐约明白了这人身份。   唇角轻扯,这走头无路,便赖上仙隐宗了?   虽然陆寒霜不惧元麓,却也没有随便答应,耍赖拜师一次两次还可,再遇到第三次实在让人生厌,他微微启唇,道:   “那便让他跪着吧。”   那头朱福安微愣,而后应道,“我明白了,掌门。”   陆寒霜挂了通讯,吃饱喝足的萧衍打量着陆寒霜支着下巴漫不经心侧耳倾听的姿势,没有出声打扰,老实坐着等待。   神识探入隔音结界,话题已经从仙隐宗转到别处。   “……原本都已经进入末法时代了,灵气却突然间一夜暴涨,陆陆续续多了许多新奇事物,圈内一片欢声,不知为什么我却隐隐有些惧怕,总感觉像要发生点什么?”   “就是发生什么,也不是咱们这些小修士能解决、窥视的。”   “记得当初佛道那两位都测了一卦,佛门那边不知测出什么,但道门这位当时可是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琢磨着,不像是好事,可大家都说是天赐恩德,给道统重注生机,我也不知道该信谁。”   “那位现在成了这样,恶事做尽,怎知他当初那样说是怀了什么心思,怎么能信?”   提到元麓,不可避免又提到问今,“这些年天地变化惊人,听说问今还发现了一个新增秘境,上面商量着要让年轻弟子进去试炼?”   “嗯,是这样。几个大宗大家的真人们推算出秘境开放时间,正是今年盛夏。小秘境一次可容纳百人,等入夏时,弟子们再聚长云山,打擂台排位,前一百可入内试炼,机会难得。”   陆寒霜听一圈杂七杂八的消息,对道门有了大概了解,待厅内人流散去,同萧衍回房休息。   翌日,痴嗔法师与旧友闲聊,陆寒霜只与他打个招呼,便跟着了劫去逛集市。   商业街两边都是租用的移动摊位,玲琅满目,摆满稀奇古怪的商品。许多位面融合过来的,陆寒霜大体认识,了劫观察两人滞留摊位的时间,介绍那些本土原生的材料物品。   摊主不收俗世钞票,交易方式停留在古老的以货易货。   了劫顺嘴提了句圈内曾以灵石作为流通货币,陆寒霜便用灵石买了一些药材扩充山门药田里的药草种类,又买下一个清苦没落修道家庭贩卖的传家储物戒,顺着摊位逐个扫货,频频引人侧目。   萧衍留意到每每掏出灵石时,摊主吃惊的表情,问向了劫。   了劫苦笑,“灵石稀缺已久,只有一些底蕴颇厚的大宗大派还珍藏几枚。”他方才见陆寒霜表情略嫌麻烦,才多提了一句其他交易方式,没想到他们不仅真能拿出灵石,还能大量豪撒,察觉周围修士神情各异,许是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猜测这一对师徒的来历?   萧衍瞟见周遭反应,目光微深,了劫安他的心,“你们是我师父邀请的客人,他们见了我,不会有胆子打劫。”   了劫送两人回去,便迎来一波波修士的打探。   了劫嘴严,修士们打探不到两人来历,待参加完主办方提供的公共活动,心不在焉度过结束宴会,带着一肚子疑惑把消息传回宗门:交流会上出现的新面孔许多,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对神秘师徒,当师父的藏头遮尾体格年轻,探不清修为。徒弟面色冷硬拒人千里,只有炼气初期修为,刚刚入门,不足为惧。   两人像极了散修,可怪就怪在他们挥金如土的财力竟然连元真派都不能比!而领两人来的是佛门痴嗔法师,光凭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慎重以待。   陆寒霜摸清道圈情况,带着萧衍下山,叫车子来接人。   回程路上,陆寒霜望着窗外旷野出神,萧衍看着他浴光的侧脸,问道,“夏会你还打算参加吗?”   陆寒霜回眸,不答反问,“你想去秘境看看吗?”   萧衍,“如果修为足够,可以尝试一下。”   陆寒霜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先前的问题也不了了之。萧衍端详他沉默的侧影,两人一路无话,不过和来时不同,萧衍猜陆寒霜在惦记着什么事,只是他猜不出来,等到了凌霄山脚下,他终于明白了陆寒霜一路的若有所思。   树林掩映间,青山高耸,七座峰头如青锋插入云霄。   山脚石阶前,跪着一个小少年,比李时轩还要稚嫩些,清秀小脸僵硬板着,瘦得两颊凹陷,目光垂在膝前。周围有上下山的游客搭讪,他也沉默不语,只专心数着蚂蚁。   “你的事,我听说了。”陆寒霜的脚步在小少年身旁停下。   凌峰倏尔抬头,认出陆寒霜常在视频里出现的眼熟扮装,“仙隐宗掌门?”   陆寒霜点头,“找我何事?”   “我想拜入仙隐宗。”凌峰一双漆黑灼人的眼睛直直盯着陆寒霜。   陆寒霜不置可否再次点头,冲旁边萧衍说,“走吧。”   抬步绕开凌峰就要离开。   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让凌峰微愣,紧接着身子前倾死死抓住陆寒霜的衣摆,“我听说仙隐宗最是心怀大义,看不过世间不公,您既然知道我家发生的事,怎么……难道连您也怕了吗?连仙隐宗也堕落到跟那些装聋作哑的大宗大派一样,为了苟且求生,视而不见!”   陆寒霜回眸,“你可怜,我便要可怜你么?”   凌峰再次愣住。   陆寒霜又道,“这世间可怜之人何其多,我难道都需要一一过问?”   凌峰被说得哑口无言,嘴巴张张合合,不等他出声,陆寒霜又道,“你的激将法大概不是第一次用了,但在各宗各派都屡屡碰壁,便该知道,修道之人心念坚定,单单凭借你的三言两语没法动摇他们的决定。”   凌峰抓着陆寒霜衣角的手指微松……   还是不行吗?这人也不愿意帮他?他惨死的父母叔伯兄姐弟妹的血仇只能一个人咬碎牙齿混着血咽下,死死忍着吗?   陆寒霜垂眸,居高临下俯视少年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模样,表情漠然,留下最后一句,“求人不如求己。与其祈求我的施舍怜悯,不如靠你的诚心打动我。如果你能让我看到必须收下你的理由,收你又何妨?”   萧衍颦眉,抬步跟上拾阶而上的陆寒霜,回眸瞟了眼从怔愣中回过神,脸上犹带不可思议,眼中却渐渐透出坚毅的小少年,心中生出几丝不喜。   身前人一缕苍发飘飘,撩得萧衍心烦意乱。   有一刻很想扣住身前人的肩膀,至于下面想干什么,他并不太清楚,只是陆寒霜的想法永远像雾里看花,隔着朦朦胧胧若近若远的距离,让他难以抓牢,控制不住,因而心烦意乱。他厌烦这种无力感,想挣脱,想抓住点什么,让陆寒霜停下步伐。   “在想什么?”   寒凉声音兜头浇下,萧衍抬头。   身前人停下脚步,垂眸看他,羽睫微落,林间阴影拥抱陆寒霜半个身子,在两人之间撒下一明一暗的界限。   萧衍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对收徒的事一向漫不经心,这样对那个少年,明显是看重他,想栽培他。”   “不错。”一个逼近筑基境界的好苗子,可以说把解决身魂不合的答题卡送到了眼前,陆寒霜没理由不重视。   萧衍抿起唇瓣。   陆寒霜羽睫微扇,眸光流转,明白了他的心思,“你可是吃醋了?”   洪荒时他对弟子一视同仁,偶尔有个偏向,弟子间便掐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颇让人诧异。抬臂轻抚萧衍额头,紫府内的天灵澄净至极,陆寒霜启唇,“无需多想,他的出现不过是恰逢其会,你们师兄弟几人,你才是我最看中的。”   萧衍猛然后退,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被陆寒霜拦腰接住,一时间只觉不仅额头烧得脑子昏沉发烫,连腰上也一片灼热。   陆寒霜等他站稳,便若无其事松开手。   萧衍跟在后面上山,脑子里乱嗡嗡一团,虽然得到安抚情绪稳定许多,但仍被凌峰的出现刺激到,回到宗门便拽着满门上下没日没夜努力练功,弄得师弟们苦不堪言。萧衍毅力惊人,悟性资质皆不错,整日耗在事半功倍的阵法里,暑来寒往,九十天,竟然冲到炼气中期顶峰。   宋展飞也迈入初期圆满,只差一步踏入中期,新进三师弟清善与四师弟清轩成功引气入体,摸到炼气初期的边。   倒是良嘉与杨阳两人,本身虽然有底子,但天资有限比不得内门三位少年人,进步不大,但见已成年的萧衍后来居上修为最高,不仅没受到打击反而生出希望,更加勤修苦练,试图以勤补拙。   入夏交流会前夕,萧衍想到灵石引起的惊异,有意让了劫透露两人身份,果然,不出几天,元真派便送来“夏会”请柬。   山脚下,凌峰顶着风吹日晒雨打,长跪不起,没有一日懈怠,诚意十足。   跫音踏踏踏落下。   陆寒霜带着两个道童四个徒弟,穿着整齐的门派服装,去参加夏会,路过跪在山脚石阶前一动不动的凌峰,陆寒霜顿住脚步。   “起来吧。”   凌峰以头触地,闷声闷气道,“您不肯收我,我就不起来。”   “圈内要通过擂台排名定下小秘境的入内名额,你就不想参加?傻傻跪在这可能会错过很多好东西,毕竟,谁也不清楚秘境里藏着多少宝物。”   凌峰眸光摇曳,很快又坚定下来,垂下头,“我在这等您回来。”   陆寒霜唇稍微展,抬臂卷起一股风,拖起凌峰,“别跟丢了。”   凌峰踉跄一下,稳住身形望着带徒弟们大步朝前走的青年,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耳朵,青年旁边的成年男子回眸,皱眉道,“还不跟上。”   凌峰反应过来,匆匆追去,接过萧衍递来的袋子,低头看见里面早已准备好的弟子牌与按尺寸定做的门派服装,脑袋有些懵。   这是收、收、收下他了?   仙隐宗竟然不畏惧金丹期的威胁,肯收下他,愿意给他庇护?虽然这是他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但真降临到头……他摸摸脑袋,是不是跪得太久天气太热脑袋烧坏了,才出现幻觉?   比起春会主打交流的自由散漫,夏会主打擂台赛,弟子们按照各宗门派别分坐,每有门派入场,便有人唱名。   长云山顶峰,打擂台用的露天场地,一些早到的弟子按照宗门坐在各区域的阶梯座位上,议论纷纷,“我听说上次豪掷灵石的师徒就出自那个喜欢混迹俗世的仙隐宗?真是他们,没错?”   “痴嗔法师的小徒弟亲口承认,难道还能打诳语?”   “……可,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灵石?我听说当时他们像推土机一样横扫商业街,根本不讨价还价,眉都不皱一下就大把撒灵石,那个阔绰啊,羡慕死人了!他们那一趟购物估计花费都能抵得上元真派库存了吧?这些灵石都是怎么来的啊?”   “我想元真派也好奇得紧。”有知道内情的人冷哼,“春会时,元真派还嫌弃仙隐宗不懂规矩败坏道风,连痴嗔法师的面子都敢驳,不肯给仙隐宗发请柬,这一听到有利可图,又眼巴巴给人发了帖子,呵呵。”   场外传来唱名:“仙隐宗掌门携弟子到——”   各弟子齐刷刷望去。   先被陆寒霜清俊绝尘的容颜震得失了语,目光滑到藏在弟子队伍中的凌峰,再次一震!   “卧槽!我没眼花?”   “仙隐宗居然真敢收他?掌门是不是疯了?”   “可能是仙隐宗与圈内脱节不了解内情。”一些被陆寒霜美貌收服的女弟子开始考虑:要不找个机会跟那个掌门说说道圈恩怨?这样美好的人物要是被那位疯狗恶鬼缠上,该多让人痛心惋惜啊! 第41章 掌门斗法   夏日闷热化不开长云山的积雪,陆寒霜一步步走近, 女修士们却感觉整颗心都被烧化。   青年眉目如画, 鬓染霜雪, 高高束起的苍发随身姿摇曳,与雪色浑然一体, 令人心旷神怡,为之目眩神迷。   当他目光扫来, 如一阵寒风吹入心脾。   “我总听家里数落仙隐宗如何如何道貌岸然,还听说这任掌门年过半百才入门,一直脑补了一个白须飘飘颇为不堪的老头, 没想到竟然是这般仙风道骨的清俊男子, 简直——”   是欺诈啊!   元真派掌门亲身相迎,引着仙隐宗掌门在旁入座, 两个亦步亦趋的道童分守两边, 一男一女,粉雕玉琢。   再看陆续落座的五名弟子。大师兄冷硬中透着沉郁, 二师兄痞气中显露张扬, 三师兄俊朗中展露温善, 四师兄清雅中含着固执,小师弟秀气中藏着反骨, 各具风采。   诸位弟子摸摸自个脸蛋, 又望望仙隐宗清新整齐的门派服装, 盘扣云纹白衬衫,腰间别着一枚弟子牌, 流畅的服装剪裁勾勒出宽背窄腰,一双双大长腿因为排椅间隙狭窄而委屈屈起,再低头打量自个几年不换的寒酸道袍,更觉不是滋味。   四下乱嗡嗡一片:   “这仙隐宗名字清丽脱俗,没想到门下弟子颜值也一个塞一个高,尤其是那个掌门,兴许这世间再没有一人能与他相比了。”   “财力雄厚啊,那些入不敷出的穷困小门派一下被对比到山沟沟里。”女修士瞅了眼身边一众坐没坐相、四体不勤、打扮邋遢越发往宅男发展的同门师兄弟们,啧啧叹道,“云泥啊云泥。”   仙隐宗与元真派临靠,两方人互相介绍。   元真派掌门元青闭关,由师弟元松代理掌门一职,除开不可提的元麓,元字辈还有一个真人元枝,娶了凌家小姑,生有一子鸣海。萧衍介绍仙隐宗一师五徒时,元字辈的两个真人好似没有听到“清峰”两字,浑然视凌峰如空气,旁边的鸣海却沉不住气,不时瞪一眼凌峰,表情不善。   凌峰低头数蚂蚁,不理不睬。   陆寒霜环视一圈,场内零零落落坐着千余人,而道圈第一大派元真派,弟子不足五十,单薄至极。   代掌门元松问道,“陆掌门是找什么人吗?”   陆寒霜回过头来,“听闻秘境是问今发现的,他又是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今天擂台赛,怎么没见他来?”   云松真人呵呵一笑,与有荣焉道,“问今还在门派养伤,其实也不碍事,但他说机会还是要多留给其他人,这次小秘境就不去了。”   陆寒霜不置可否。   秘境一般是古修士遗留的洞府或门派遗址,华夏道统薄弱本身没有秘境传承,小秘境是另一个位面融合来的,于大多修士都新鲜之际。   陆寒霜看来,一般秘境荒芜,长期无人踏足,疯长的灵植无人采摘,年份递长自成了仙草,而守护仙草的动物还没融合过来,亦无具有攻击性的高阶植物,实乃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哪怕不知后者,问今能舍下好奇,仍颇令人诧异。   底下贴出上一届弟子排位榜单,无需一层层人海对战,只需成功战胜排名中的弟子,便可顶替对方的位置。   仙隐宗初来乍到,弟子皆不在排位内,自然没人主动挑衅。   元松想摸清这仙隐宗的底,可与掌门搭话许久,陆寒霜始终风轻云淡,底下弟子也像是只来旁观热闹,任下面打得风生水起,并不下台。元松眸光微闪,正要给弟子们使眼色,鸣海突然从人群中跳出来,站到凌峰面前。   “我向你挑战。”   元枝皱眉。自家儿子的境界都是丹药堆出来的,明显不是凌峰对手,他正要阻止,旁边师兄不动声色拍拍他的手背,送去一句密语:‘没事,有我呢,再说鸣海手中护身法宝众多,显然不是凌峰能比。’   元枝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祖师有训,不能窥视他人内府,元松摸不清仙隐宗的深浅,自然想让旗下弟子试招,虽然鸣海没选对人,但不妨先看看仙隐宗掌门的态度。   元字辈师兄弟看向仙隐宗掌门,正对上陆寒霜滑来的目光,别有深意,弄得两人心中一颤,还以为密语被堪破,不及深想,陆寒霜已挪开视线,凌峰走到掌门面前请示,可否能应战。   陆寒霜轻轻颔首,“想去便去。”   鸣海不知长辈间的暗潮汹涌,单纯只是对凌峰积怨已久。   从小,表弟就是母亲嘴里别人家的孩子,这一次凌家大难,母亲动过收养凌峰的念头,可惜父亲不同意,还嫌弃母亲不顾念门派胳膊肘偏向娘家,本来一对爱侣日日争吵,母亲常常偷偷抹泪,不敢反抗父亲,只能拉着鸣海哭诉委屈自责。鸣海自然对这个破坏他家庭和谐的罪魁祸首憎恨不已。   他也自知打不过凌峰,不过上次从集市上弄到一些“好药”,打算给他点血泪教训。   两人上了擂台,陆寒霜便转开目光,听元松讲述小秘境的情况,并不关注弟子间的输赢。   “秘境入口是在打捞出白龙像的湖底?”   元松瞄着陆寒霜一副思量表情,很是不解。偷偷瞟向擂台,鸣海这小子果然来阴,只是送出泻灵泻力药粉时动作太大,很容易被看出端倪,元松指下微动,不动声色阻了凌峰躲避的动作,抹去药粉飘扬的痕迹,手法隐晦,各家弟子长辈毫无所觉,擂台对面佛门中的痴嗔法师却抬头望来一眼。   擂台上,凌峰不知为何攻势减缓渐钝,越发力不从心,最后竟只能僵在原处任鸣海锤打。   鸣海可没点到为止的君子风度,自然趁势追击,痛打落水狗,能揍几拳揍几拳。   待陆寒霜抬眸,恰逢底下凌峰猛然吐出一口血,满座哗然!   “靠!凌峰居然输了?!”   “还是被鸣海压着打?鸣海这厮是吃了什么猛药?”   “我看是凌峰浪得虚名,修为不济,不过凌家吹得厉害,你们女修见他脸长得好就奉为男神潜力股,没脑追捧。”   有男弟子说酸话嘲笑,瞄向仙隐宗众弟子一个个表情淡漠,毫无慌张之色,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反而放下小视之心。   其实,仙隐宗弟子们与新晋师弟还没建立感情基础,掌门又没表态,面上自然不露痕迹。   元松见陆寒霜颇富深意地瞄了他一眼,并不心慌,“怎么了?”   陆寒霜启唇,“你们元真派挺有规矩。”   元松以为是说鸣海行为太过,笑道,“小孩子打架嘛,下手没个轻重,还请掌门多多包涵。”   陆寒霜轻轻一点扶手,擂台上原本捶得正欢猛出一口恶气的鸣海定住,他慌张四望,发现只有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手脚僵硬不听使唤,吓得面色大变!   席上各派弟子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寒霜并没隐藏痕迹,各家长辈敏感察觉到力量波动,纷纷朝陆寒霜望去,元松身旁的元枝皱起眉道:   “小辈比试,大人不好插手,您这样做不合规矩。”   元松附和,“要是各家长辈都这样输不起,小辈们还哪敢使出全力?”   周围弟子们深以为然。   下面的凌峰感觉禁锢身上的力量如潮水退去,深入皮肉血骨的酥软感也仿佛遭遇冷水倾盆,瞬间浇了个激灵。他擦去嘴角的血,抬眸望向陆寒霜,不解其意。   各家弟子同样等陆寒霜表态。   大家都以为像陆寒霜这样光风霁月的美男子,必然深明大义,颇有涵养,可紧接着,全场再次哗然。   只见陆寒霜启唇,“方才你行动迟缓,受了他三十七拳十五脚,我现在容你还回去,一拳不多,一脚不少。”   声音不大,可现场无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全部哗然色变,元枝更是脸色难看至极。   下面鸣海立刻白了脸嚎道:“我说你堂堂一个掌门,怎么能以大欺小,不讲道理!!!”   陆寒霜目光扫过鸣海,表情寡淡,“我这人向来帮亲不帮理,不讲道理惯了。”   见鸣海父亲元枝脸上已经黑成锅底,元松掌门面色微冷,萧衍立刻替自家师父打补丁道,“我师父爱徒心切,还请多多包涵。”后面四字还回,元松不知是否错觉,竟察觉到些微冷嘲热讽的意味,看了眼这位先前并未重视的仙隐宗大师兄。   底下因陆寒霜一片窃窃私语时,陆寒霜不顾旁人脸色,朝下面再道,“有为师坐镇,你且放心动手。”   一副旁人耐他如何的狂妄样子,众人彻底明白,这仙隐宗掌门看着与世无争,实际根本是个不好惹的!   下面凌峰内心撼动,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隐隐察觉到有人暗中襄助鸣海,但周围无人所觉,根本查无对证,只能咬牙吃下这个暗亏。   没想到师父洞若观火,宁肯顶着欺负小辈的恶名替他出头,自凌家被灭遭受一系列打击,凌峰第一次感受到被护在羽翼下的滋味,他收敛眸中波澜,没再假仁假义推辞,更置师父于不义。抬拳便恨恨朝鸣海面部砸下,蕴含灵力,震得鸣海肌肉扭曲,惊惧非常,拳拳到肉,三两下便砸得人面容肿胀。   “这对师徒!这对师徒!”   几位大家长辈惊得说不出话,“师无教,徒无德。”   “你——!!!”元枝瞪直了眼,抬脚跳下擂台,陆寒霜抬臂送出一阵狂风把人吹得东倒西歪,竟然不能靠近擂台分毫。   陆寒霜没理会他的叫嚣,转首望向元松,“道理到底在谁那,别人不知,但你我心知肚明。”   元松脸色微变,他竟然察觉到了。   真人们闭关,问今境界倒退,除开痴嗔法师,圈内再无修为高于他的。而佛道各扫门前雪,他心知痴嗔不会管,才大胆出手,这人居然能察觉,难道修为竟然在他之上,可听说陆掌门俗名萧定天时,迟迟暮年才入门,再天资纵横都已晚矣,修炼时间别说比不上他长于百年,连问今入门时间都比他长!   原本只想用凌峰试试这掌门是否好拿捏,如今看来……   元松垂眸一瞬,再抬眼已挂出一副义正言辞,不甘受辱状,倒打一耙,“纵我师兄弟法力不济,也容不得你们仙隐宗再三欺辱,陆掌门如果还有一丝顾念,就放过我门下弟子,与我较量一番如何?”   底下弟子们纷纷赞扬元松代掌门有气节,再看陆寒霜,这样迷惑人的高洁样貌下竟然做出如此不堪的行为,实在虚有其表,仗法欺人,令人不齿!   纵容下去,难保又是一个元麓。   想起为祸作乱的那位,众人对陆寒霜的感观越发糟糕。   恰在这时,痴嗔送来一段密语,“我知你想试一试陆掌门的实力,告诫真人一句:你元真派要还想坐稳第一大派的位子,还是不下去为好。”法师语气慎重道,“连我,都看不透他的修为。”   金丹期修士,居然都看不出陆寒霜的深浅?   元松心中刚刚升起退意,陆寒霜已施施然起身,面朝他,微微扬唇,“此举,深得我意。”   元松一时被架在火上,不得而退,只能硬着头皮下台,说不定是痴嗔法师看错了说错了呢?!这样自欺欺人着,心中却颇不乐观。 第42章 威慑四方   底下让出擂台,陆寒霜与元松一南一北立于台上, 各代表元真派与仙隐宗的面子, 围观众修士不乏好奇道圈第一派与神秘新宗孰高孰低, 场内一时群情高涨,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可比弟子们的切磋有看头多了。   陆寒霜慢条斯理收整袖口, 口气亦漫不经心,“单是打斗没什么意思, 何不赌点彩头?”   这轻慢态度倒激出元松几分火气,“你说!”   “我恰有五个弟子,我赢, 你元真派让出五个去小秘境的名额。你有什么要求, 也大可提出。”   元松眸光一闪,“我也不要什么, 只是道门理应守望互助, 我听闻你们仙隐宗灵石颇丰,只要你愿意与大家分享一下消息就行。”   分享消息?说得委婉动听, 能称上消息不过是灵脉位置。   元松心思昭然若揭, 拿着仙隐宗的东西做人情, 反而赢得满堂喝彩,称赞元真派不愧是道圈表率, 大公无私。到时初入道圈的仙隐宗如果坚持不肯说, 便会被衬得自私自利, 遭到同道排挤。   道统单薄至此,竟还勾心斗角, 不怪会如此末落。   陆寒霜启唇,“不愧是第一道派,真会说话。”   “不过我不喜废话。”陆寒霜微微抬手,“动手吧。”   两人修为相当,都堪入筑基末期。   陆寒霜能调动的灵力不及元松,不能持久战,他目光扫过元松内府,打算速战速决给道圈第一派一个当头重击,作为开门礼,威慑住圈内心存窥探的宵小。   陆寒霜喜用风,萧定天皮囊本身火木灵根,也是近风的,思索间,元松已率先出手,甩出一条水龙缠向陆寒霜四肢。   元松是变异灵根,善风善水,开局以水试探。   陆寒霜指尖燃火,烧向水龙尾巴,烫得水龙仰头嘶嚎,转眼又化作狂风怒扇火苗,火苗蹿高反扑陆寒霜。   陆寒霜侧身微避,转腕一甩手,擂台边的野草便处处疯长,扭成草绳扑向元松。   元松正喜于功法克制陆寒霜,见他围魏救赵,“呵呵”冷笑,分出一股风刃摧折疯长野草,双臂一展,灵力化成无形两翼朝陆寒霜扇去,火势乘风大烈!元松又让两扇风翼各自反方向旋转,拢成旋风把火与陆寒霜包裹其中。   巨风阵阵鼓吹,完完全全遮住陆寒霜,许久没有动静。   一众弟子已经可以想象其内火焰被风煽动,烧得陆寒霜火烧眉毛的样子。   随着灵力不断输出,风翼摩擦、碰撞,越演越烈,化成高数丈的飓风渐渐通往天际,刮得周围草木东倒西歪,差点闪折了腰。   连观众的头发都迎风狂舞,一个个打开隔离防御。   杂草性韧,风吹又生,凝结成绳不断朝元松飞去。   元松当陆寒霜山穷水尽已别无他法,只能想着分散他的灵力,嘴角微扬,甩出一刀又一刀风刃朝杂草砍去。   草绳断裂,偏了路径,扑向元松身后擂台,散了一地。   元松正得意,竟没发现散布一地的草屑悄然渗入地下,生了根,长出草,攀上擂台栏杆,围着他周身悄然布下草网。   元松大喊:“你服不服?!”   “这仙隐宗掌门行事狂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底下弟子们叹着,瞅瞅仙隐宗的弟子。   包括两个小道童在内,弟子们除了些微紧张,竟没有多少担忧,仿佛对自家师父信任至极,旁观众弟子摇摇头道,“果然是被道圈排除在外,这帮子俗世来的弟子太没见识。”   元松源源不断输送灵力,飓风如兽口咆哮,丝毫想不到风内早已换了天地。   陆寒霜灵力不济,但对世间万物对“道”的体悟掌控远胜小小筑基修士,风壁内烈火熊熊早化为蛛丝般的风线,一点点渗透风翼,如线穿引,渐渐降服风元素,化为己用。   听到元松的问句,他抬手。   微弹指尖,一点明火便安然穿过飓风,顺着布好局的草网燃起一片烈火,反把元松笼罩其中。   陆寒霜反手一推,原本缠绕他烈烈飓风身一转,朝元松扑去,火苗大炽,元松瞬间陷入一阵火海!   短短不过几秒间,立场颠倒打了个元松措手不及,手忙脚乱时下意识朝四面八方吹火,想把火苗吹向别处。   可谁想,陆寒霜送出一缕指风,缠上元松吹火的风,不过纠缠片刻,元松的风便被指风带偏,转头噬主。   元松又急忙调水,风雨大作,企图浇灭火海,可穿梭雨中的风早已不听号令,出了元松身体便叛变陆寒霜,反把雨吹向周围野草,野草浴水,更加茁壮成长,草网更盛,火海更密。   元松一时竟奈何不得,陷入困境,再不能随意出招,只能撑起防御,抵抗火势。   火海外,陆寒霜信步走近。   他抬眸,闲赏火海滔滔,苍苍白发被火苗洇染血色,映得侧脸竟有几分难以直视,让人惊艳,亦让人惊惧,对比元松的狼狈,颇有些讽刺。   众围观弟子难以理解。   “卧槽!我只见过利用五行相克,借力打力,从没见谁使用同系法术,能把对方的法力化为己用。”   “这掌门已经使用了风、火、木,岂不是以后但凡用这类法术的修士都拿他没辙?不论怎么使,都为他人做嫁衣!我竟有些心疼元松真人了!”   “你们再仔细看——”   渐渐的,狂风挟雨反扑、撞击保护屏障,构建屏障的力量逐渐瓦解。   “我怎么看着,像极了风大兄弟寻到多年未见的亲妈,带坏自家水兄弟扔了亲爹,转头再回家劝着老实兄弟一起大义灭亲,老实兄弟抵不住两亲兄弟的谆谆善诱,被说服一起反抗老爹。”   听众还没来得及反驳话者脑补太多,便惊呼出声!   元真派弟子齐齐站立!   元松满目惊惧,内府探入无形之手不断掏取,浑身灵力被陆寒霜玩弄掌中,化作火海让他自食其果!   “陆掌门!点到为止。”痴嗔法师终于出声。   了劫见师父眉头紧皱,便知他老人家实在不想管道圈的糟心事。   佛与道两圈早年也不是互不相干,只是由于理念分歧,佛家庙宇渡化世人与俗世没断过交集,道士们固步自封一个个躲进深山,时间长了便变得坐井观天,原本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真人们震着,闹不出什么大事。可自真人们闭关,山中无老虎,道家子弟被教得越发狭隘。   凌家出了事,一个个竟然当起了缩头乌龟,当时师父听闻,便连连叹道:这道圈人心不齐、一盘散沙,再无人站出来以雷霆手段整顿整顿,早晚自取灭亡。   了劫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向并没有停手意思的陆寒霜,师父如今愿意插手,可是看到了可以吹散道圈一片浊气的那阵刺骨寒风?   痴嗔法师微微浅笑,补充一句:“我知你是不悦刚才元松真人使些不堪伎俩暗算你徒,但凌峰所受的伤害,你既已悉数奉还给元松真人,还请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话顿时惊起满场私语!   痴嗔法师此话何意?   如果说这话的是仙隐宗或其他人,元真派徒众还敢指着鼻子骂污蔑,可出声的变成德高望重从不打诳语的痴嗔法师,连元枝都闭了嘴,明白定是师兄真耍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又没利益瓜葛,佛门好端端不会污蔑道门中人。   了劫贴于下眼睑的睫毛微颤,一个“悉数奉还”就抹消了陆掌门所有不当行为,师父还真是心偏得厉害。   陆寒霜终于收了手,元松真人“砰”得倒地,浑身抽搐。元枝上前搭脉探查,师兄内府灵力竟被掏空?!   他抬眼望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青年,竟然生出一丝惧意。   “太可怕了!”不少大家掌门看出门道,有些看不出的,互相交流两句,也摸摸阴凉的脖子无比畏惧。   痴嗔见小弟子颦眉思索,低声叹道,“这位陆掌门对道法的参悟能力,堪称恐怖,连我都有点怕了。”   只是降服风元素,这陆寒霜便能悟透“出身相同”的水元素,进而参透元松的元素属性,拿捏控制。换了他,也一时想不出应对办法,再与陆掌门交手,只要不能速战速决制服他,一旦给陆掌门足够时间参悟,境界高低不过都是给他送菜多寡而已。   陆寒霜胜这一次,元松真人就永远被他踩在脚下,再翻不了身,除非换个皮囊换个灵根,可以想来,以后圈内大抵没人会愿意同陆掌门交手过招了!   陆寒霜一战成名,元松真人却里子面子都输透了!   元真派老实如鹌鹑,恨不得立即退场,可旁边仙隐宗掌门这座大佛不退,周围无人敢离开。   只能顶着压力熬到擂台结束。   仙隐宗拿着五个名额离开,再没人敢不服,亦不敢露出不敬。凌峰之前被人人避之惟恐不及,许多“旧友”见他大腿够硬,又纷纷上来联络感情。   回到仙隐宗,陆寒霜立刻给凌峰举行收徒仪式,入弟子名碟,成为第五徒。   ……   齐星博得知仙隐宗弟子要去秘境探险,便策划了第二期节目:   《当代修士-秘境篇》   入秘境名额不够,托还算擅长摄影的单善训练一段时间,用储物戒带上全套录影设备,由齐星博与编剧团队远程操控。   隔着镜头,节目组成员望着百名佛家道家弟子下了湖底,觉得有些眼熟。   “这地儿我好像在报纸上见过?”   “那个曾闹出神迹,摆在博物馆展览的白龙雕像还记得不?就是从这里捞出来的。”   等一行人钻进湖底石洞,进入开启的秘境,一瞬间,铺满画面海水消失,镜头里变成另一方天地。   芳草萋萋,绿荫如画,山清,水秀。   “简直太不可思议,湖底怎么能藏着这么一个桃花源?!”   陆寒霜回屋打坐,并没有在意秘境中的进度,预料除了地形残留的一些阵法,再没有什么大的威胁。   修炼无时日。   日暮西山,月升中天,一日一夜过去。   日头东出西落,夜幕再临,入定中的陆寒霜感受到小弟子的情绪剧烈波动,内心大撼时下意识呼唤了全盘依赖的自家师父。   陆寒霜睁开眼,起身走向齐星博等人远程指挥的房间。   ……   百余名弟子刚进秘境便分散行动,一开始弟子人数减少还没人察觉,渐渐有同门师兄弟感到不对劲。哪怕是争夺溢满灵气的植物,也不会发生杀人夺草的恶行事件。弟子们渐渐开始结伴而行,到最后当有整队整队的弟子全军覆没,蛛丝马迹一点点指向了一个可能……   数十名幸存弟子不约而同聚集一起,背靠背,警惕四方。   夜黑风紧,荒草阴森,阴寒凉意顺着隐隐绰绰的草影自脚底攀爬而上。   万籁俱寂,草丛间窸窸窣窣,整齐而拖沓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来,踏踏踏踩得人耳根微颤,头皮发麻。   浓墨般的深衣从一群群高大来者身上脱落,寒月稀星,落下一层薄光,勾勒出来者的脸。   人群中凌峰瞳孔骤然紧缩,惊痛非常!   一个弟子震惊出声:“尸傀!”   成批来人顶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分明是被灭的凌家满门,被制成一具具面容僵硬表情木然的行尸走肉。   弟子们面露惊惧,张皇议论:   “不是只能进一百人,他们怎么进来的?”   “难道那位……”   “怪不得之前少了那么多人,肯定是被逐个狩猎,就我们几个哪是那位的对手?”   “别说那位,光眼前这些都是个麻烦!”   萧衍见凌峰神色剧变,大受打击的模样,示意师兄弟几人向小师弟靠拢,护着他做出防御姿势,面朝逐渐逼近的尸傀。   两方缠斗,人数相仿。   尸傀虽然行动迟缓,但没有痛觉,肠穿肚烂都毫不退缩,又不知怎么竟有如神助,功力倍增,远不是炼气期的小弟子们能扛得住的,数十名弟子且战且退,竟被逼得走投无路。   待回过神来,已被驱赶到一个极为诡异的石洞中。   “尸傀不见了!”有人察觉出异常,表情并无庆幸。   石壁上的图画诡奇可怖,脚底石槽盘绕交错,铺展成固定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形状。一个精通机关阵法的弟子端详片刻,道,“我感觉不太好,这种阵法好像是用于祭炼的。”   有人蹲下去摸摸凹槽内部,嗅了嗅,“这是血槽。”   他们中招了!   不少人冷静下来细细思索,“……难道这趟秘境那位早设好局,要像灭了凌家满门一样坑害我们,可是,为什么呢?”   远程指挥的房间。   镜头里,恐慌情绪在众弟子间蔓延开,齐星博哪怕再不懂内情,也微微察觉到秘境里状况微妙。   不肯错过见识秘境的机会而旁观的三位外门弟子,正准备去通知陆寒霜,便见掌门跨门进来,走到镜头前。   石洞中静悄悄的。   逼仄压抑的沉默压在众人心头,一个心智弱的女弟子正抱头哭叫:“我们肯定逃不出去了!别说长辈们能不能进来救我们!如果真是那位,根本就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静如死寂。   众人情绪好似绷紧的弦,静谧中富有节奏的跫音徐徐靠近,似携着死神的镰刀,斩断弦,啜泣声戛然而止,众弟子瞪着走来的人,脸色煞白,浑身惊颤!   元麓!   那个元麓!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弟子们求救无门,心神大乱,互相抱着发抖的女弟子中,一个清丽少女刚想起身,被鸣海拽住狠瞪了一眼,小声喝骂:“不要命了!”鸣海转头寻觅一圈,找到人群中十分不起眼的萧衍几人,低声讽刺:   “你们仙隐宗掌门不是挺厉害?怎么徒弟一个个都这么不济,刚才与尸傀打斗就躲在人群后面当缩头乌龟,现在更是连声都不敢吱一下,只会哆哆嗦嗦藏在角落里发抖!”   哆哆嗦嗦?   只能说鸣海有色眼镜太深,措辞夸张。   比起面露慌张、流露绝望的其他弟子,仙隐宗的五位弟子默默藏入人群,不惹人注意的行为虽然稍显没骨气,但大体还算镇定,其中一个清雅少年甚至还有心思调整镜头角度。   唯一被鸣海怼出火气的染发少年刚跳起,就被大师兄果断按趴下,示意他照顾照顾后面的小师弟。   凌峰自元麓现身,情绪就濒临暴怒边缘,目眦欲裂,眼睛赤红,额角青筋越跳越疾,俨然已恨不得把元麓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萧衍紧紧扣住凌峰肩膀,清晰感受到掌下筋肉紧绷震颤,小师弟已怒到浑身发抖,随时可能暴起发作!在萧衍的眼神示意下,宋展飞扁了扁嘴,放过鸣海,接手压制小师弟的任务。   萧衍腾出手,捏碎弟子牌。   元麓在众弟子们身前踱步,数十名弟子成了待宰羔羊,想反抗都小心翼翼压抑着情绪,思量着,不敢贸然出头,生怕被当成耙子第一个开刀。   一个心智稍强的佛家弟子紧盯着元麓的动静,余光关注着仙隐宗。其他门派有多少底子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指望了,倒是这个仙隐宗前些日子出场时威风凛凛,掌门又本事惊人。   光头修士经过鸣海的提醒,想去商讨一下反击策略,就见萧衍捏碎玉牌的举动,纳闷问了一句。   嘴快的宋展飞颇有些自得,小声给光头修士科普玉牌求救的效用。   光头修士听愣,“仙隐宗距这里少说也有几千里了,哪怕是金丹修为,神念也不过覆盖百里,根本不可能感应到这么远,更何况还隔着秘境结界。哪怕真感应到,也根本进不来啊。”   环视仙隐宗几位弟子,完全没有思索种种不合理处,一个个对掌门有迷一般的自信。   就是相处时间最少的清善,也早被掌门折服,才骗家人写下保证书,宁可与家里决裂离家出走也要拜入仙隐宗门下。收徒仪式时,额头痛感刺骨,掌门盯着清善许久,他都以为被看穿了,生怕遭到拒绝被赶下山,但掌门也只问一句:你可想清楚了?他坚定摇头,没有一丝犹豫,同现在一样,对掌门深信不疑。   光头修士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能出口,罢了!看这几人盲听盲信的样子,明显是靠不住了。   陆寒霜隔着屏幕,望见元麓终于走向人群。   藏在其中的凌峰终于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少年周身灵气翻搅暴动!是内府灵力满溢,因怒火突破心境桎梏而骤然晋级,控制不住从体内溢出的灵力狂乱刮起风,牵连到周围弟子。   石洞外有孕育闷雷的云层翻滚,聚集而来,元麓的目光亦被吸引过来……   很快,人群中空出一个真空地带,除了仙隐宗的师兄们,其他弟子无不避开锋芒,生怕被牵连……   齐星博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望向陆寒霜,“您打算……”   陆寒霜目光滑过旁观的三位外门弟子,定于杨阳良嘉两人身上,垂首思量片刻,丢下一句,“跟我走。”   转身匆匆离开,传音给两个道童。   杨阳良嘉两人被带到正殿。   当见两个小童子端着两杯拜师茶过来,表情震惊难言,“……您这是打算,打算正式收下我们了?”   陆寒霜坐上梨花椅,微微颦眉,“仙隐宗外门转正的规矩不可破,你们想入我门下,必须立下誓言,十年内完成筑基,如不然,誓言反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们可明白?”   “明白!明白!”两人做梦都想入内门,哪怕只是个虚名,身份转变于他们都是莫大荣耀。不用思考,两人跪下做出看了数遍脑补了数遍模拟了数遍的三跪九叩,抖着手给陆寒霜敬茶。   陆寒霜轻抿一口,置于一旁托盘上,接过两人的弟子牌用神识烙印标记,还回两人手中。   当他在玉碟上记下六弟子七弟子的名字,誓约念力松动的同时,一股澎湃袭来……   给萧衍治腿,传承道法,壮大宗门,萧定天的三个遗愿已结,这副身体彻彻底底归陆寒霜所用,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舒畅,内府中充斥着可以完全操控的力量,五感敏锐至极。   如此,当能与元麓一拼高下了! 第43章 位面卧底   凌峰暴怒攻向元麓,还不及近身, 便被元麓反手一掌震飞, 撞入石壁几寸, 肝胆俱裂。他又要暴起,元麓五指一拢, 凌峰周遭像有无形压力收缩碰撞,皮肤竟然“噗”“噗”“噗”绽裂, 露肉喷血,十分可怖。   一个大境界的距离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凌峰的愤怒嘶吼仿佛不过是鼠辈悲鸣, 元麓略显刺耳一甩手把人抛出石洞, 让洞外滚滚雷劫消耗他的精力,便没再放在心上。   一双诡异殷红的眸子扫过, 点中几人, 嗓音暗哑,“你们出列。”   被点中的人如遭雷击, 其中萧衍要起身, 旁边宋展飞紧张攥紧他的衣角。   萧衍冲他摇了摇头, 眼神示意单善佩戴的储物戒。来之前,除了拍摄装置, 萧衍装了所有能想到的东西, 包括常用药、避雷针等物。宋展飞明白了大师兄的意思, 悄悄移到单善身旁。   其他几人犹在挣扎,萧衍已经老实出列, 果然元麓很满意,没再关注他,朝另几个不肯听话的人走去。   宋展飞趁机取了东西送出洞,帮小师弟渡雷劫。   萧衍听命走到指定的位置,让割腕割腕,让放血放血,态度老实并没受到什么伤害,倒是其他抵死不从的被打断筋骨,死鱼一样拖到石槽端口,刨脉放血,奄奄一息。   元麓再点人,仙隐宗弟子们识时务的表现让同道弟子极为不齿,可惜大难当头,连鸣海都没心思嫌弃辱骂了!   随着血液流进石槽,身体里的力量也随之逐渐掏空,渐渐有懂行的发现,元麓把不同灵根的弟子分类安置,这非是制作傀儡,而供奉他们的修为帮助元麓增进邪功!   被点中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逃跑反抗,皆被毫不留情镇压,弟子们含恨吐血,腹内翻滚着恶毒诅咒,随着失血生命气息渐弱……   还有谁能来救他们?   难道就要以这样糟糕的姿态死在这里?   弟子们悲愤不甘!眼前却开始发花飘黑,头晕目眩,绝望之际回忆起家中的师叔伯长辈们,视野渐渐朦胧……   朦胧中一个清越男声淌入耳道。   “伤了我徒,可想好怎么赔罪?”一个身影从洞外飞来,落在元麓身前,抬眸,牵起唇稍,笑意微凉,“不过我心情不好,大抵不会轻饶。”   似死狗匍匐在地的光头修士瞪大眼睛,仙隐宗掌门!他竟然真来了,进到秘境里来?怎么办到的!   “你……”元麓殷红的眸子眯起,不待他说完,陆寒霜已抽出油纸伞旋腕一甩,把元麓罩在其中,另一掌拂过地面。   大风刮来,卷起数十位弟子飞出洞外。   元麓刚躲过油纸伞的法力禁锢,见之一怒,“你好大胆子,敢坏我的事!”   元麓脚踩地面,无数土作的手掌从地面伸出,张牙舞爪扒着青年裤腿。   陆寒霜不躲不闪,任由硬如刚铁的土掌紧紧箍住脚腕,面色如常,长指挽花,指尖似有幻影,不远处油纸伞也应势旋转,伞骨化作万千剑芒,360度无死角射向元麓,竟把一个金丹修士逼得连连后退。   元麓驱使土掌拖着陆寒霜下陷,土壤没过陆寒霜脚掌、小腿、膝盖、大腿,一点点把人活埋。   陆寒霜照旧不急,指速渐快,指影缭乱人眼。   元麓边躲藏边加重对土的操控,见陆寒霜一动不动感到些微异样,却料想不到陆寒霜正参悟他的力量根本,不经意间灵力流逝越来越快也并未在意,只当陆寒霜难缠,再加几成功力。   元麓还当这是一场消耗战,脚下突然大陷!   这个捣乱的也土系灵根?!元麓大惊,赶忙驭土抵御,灵力却有些不济,腾空一跳召回远处土掌,驱使它们填满土坑。趁这喘息功夫匆匆咽了颗药,还来不及松口气,本该向下飞扑的土掌竟遥遥朝他盖来。   “怎么可能?!”元麓大惊失色,再击土掌抵抗,两掌初相贴还似针锋相对,纠缠不到片刻变成乳燕归巢,大掌携小掌反朝元麓扇来。   他又试几掌,竟然全部悉数返还,逍遥一世只把别人追得狼狈逃窜的元麓此时东躲西藏,竟然有无处下手之感,喃喃,“怎么会这样……”   洞外的弟子们吃下急救药丸,探头张望洞内战局,见青年三两下便把震慑道圈无人敢触霉头的那位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心中震撼难言!   又瞄到陆掌门的本命法宝,法宝他们见过,但他们竟能从法宝上感受到丝丝灵念生机,似是器灵,果然仙隐宗底蕴深厚,掌门亦深不可测。   陆寒霜把元麓整个埋在土中,只露个头,元麓使尽法力都不过让禁锢身体的土越渐牢固,终于消停了。   弟子们各个拍手称快,待见陆寒霜走到元麓面前抬掌,一个清丽少女冲出来,“掌门!手下留情!”   陆寒霜回眸。   女弟子跪在陆寒霜身前,“我知师父作恶多端罪不可恕,但还请掌门网开一面……”鸣海冲过来拉她,怒道,“他害你在门内受了多少白眼,你还管他干嘛,明明是他罪有应得!死了活该!”   陆寒霜不耐观赏两个小儿女的纠缠,掌贴元麓头部。   “掌门不要!”女弟子想抱住陆寒霜手臂。   陆寒霜垂眸扫来,目光寒凉,冻得女弟子胳膊一颤,竟没敢再抱上去,只抖着唇瓣道,“我知道我师父犯下的错没法辩驳,但我师父本性善良,心怀大义,绝对不是会为非作歹的人,这之间一定藏着什么误会。”   陆寒霜点头。   女弟子表情微松,以为他答应,下一瞬就瞳孔紧缩,见陆寒霜手掌牢牢盖住元麓天灵盖。   天灵盖!稍施法力便会让人脑死的要害!   “您——”   陆寒霜不管旁人作何表情,探入元麓的识海搜魂。   元麓过往记忆陆续传来……   还没叛出元真派前,元麓发现有人用阴邪之法炼制尸傀,秘密调查,却被当场“人赃并获”,遭遇栽赃陷害。他侥幸逃出,遭元青师兄等人围剿,不忍对旧日亲友出手,被废掉法力。师侄问今不愿相信元麓作恶,主动接近他想帮他恢复法力与名声,元麓毫不设防,全心信任。   谁料原本帮助他“恢复法力”的方法变成傀儡控制术,赫然明白,问今才是炼制尸傀的祸根,可明悟晚矣,入了问今的套,被他操控,自此心智迷失,行为失常,时而清醒时而疯狂。   元麓不甘心被奴役、利用,潜意识一直在努力挣脱束缚。问今把炼尸地转移到某岛国,大量收集灾区孤儿,放血布阵,要养七七四十九天。炼童中途,元麓清醒,可惜醒得太晚,等他坏了阵法解下受害童男童女,发现除了一个求生毅力惊人的女童,其他已经全部死亡。   元麓想不通前途大好的问今怎么会接连作恶,陆寒霜却从似曾相识的手法中,串联出因果。   问今炼尸傀,不过是因孤军奋战,需要补充人手。   陷害元麓操纵他灭凌家满门,是想除掉下一代最有天资的凌峰。   排位前百的弟子进秘境,是为了铲除优秀的新生代弟子,造成圈内人才断层。弟子们全军覆没,各派各家悲痛欲绝,惊动闭关的真人们提早出关,必然影响修为,问今的下一步,很可能是趁虚向真人们下手。   自此,本土道圈上无顶梁,下午继任者,再不足为惧,守着灵石宝山也不会担心养虎为患,问今自可高枕无忧,一点点掌控道圈,等待另一个位面接盘。   这次另一个位面的卧底,一如既往地将前一任的卑鄙继承下来。   难怪两人乍见时,他洞视对方紫府会引起问今迅速反应,兴许还有更深的秘密藏着。   女弟子见陆寒霜表情思量,眸色却越来越黑沉阴翳,仿佛有嗞嗞怨气冒出,比疯癫的师父更令人惧怕恐怖,浑身颤抖。   陆掌门该不会怒上心头,把师父就地正法吧?!   “无需多想。”陆寒霜抬眸,“我非元真派掌门,亦不是道门首脑,不会越俎代庖,替你们清理门户。”   女弟子面色微喜。   “不过。”陆寒霜垂眸。   问今称病不来,未必是真病,许是为了制造“不敌”元麓又“不在场”的理由,提供把前百弟子一网打尽的机会。   陆寒霜弯下腰,在女弟子耳边细语一番,女弟子震惊抬头,陆寒霜眸光微凉,“若想替你师父翻案,就做好我安排的事。”   陆寒霜布下一个阵法,不断索取元麓的力量封印他自己,如此,待元麓解除封印时,便是他油尽灯枯时。转身步出石洞,环视一圈,众弟子望着他的目光皆是敬仰中藏着畏惧。   陆寒霜让萧衍过来,交待几句。萧衍转身通知各家弟子,“伤筋动骨不宜奔波,诸位还请在秘境里调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再回去,周围里遍布灵草,正好可以随意取用。”   众弟子齐齐愣住!   养好再回去,这可要好几个月呢?陆掌门这是打得什么算盘。然而,陆寒霜不会给他们解释,鸣海就眼睁睁看着,陆掌门带着几位弟子与单独拎出来的女弟子施施然离开,头也不回,果真晾着他们不管。   有人连滚带爬跟上,还没出秘境就被无形阻碍拦住,悠悠传来一个声音,“诸位暂且安心养伤,时间够了,我自会通知各家长辈来接。”   众人傻眼!   ……   龙山,元真派。   消息传回,震惊全门,百名优秀弟子竟然被困秘境不知生死,只有零星几位从元麓魔爪逃出?   弟子房内,问今正极为小心地擦拭一卷挂画。   画纸轻薄如翼,并非本地能造出的材料。且水火不侵,纤尘不染,可问今待之如宝,日日清理。   画上墨色晕染,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正倚在窗前赏莲,另一个高挑的温润男人执梳,站于男子身后,为他挽发梳头,垂落的目光极尽温柔。可惜男子毫无所觉,亦或根本不去关心,只百无聊赖望着莲花开败,雪发飘飘,神情浅淡,仿佛世间万物少有可堪入眼的。   问今目光滑过温润男人,透出几分厌色,待拂过雪发男子,神色渐柔。   门外喧闹不止,他充耳不闻。   一个年长于问今的师侄闯进,“你快跟我走,出大事了!”   问今早有预料,并不着急,继续例行公事擦画。不疾不徐的样子让来叫人的弟子火烧眉毛,“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光顾着擦你那破画。”   刚嘴快说完,师侄立刻感到脖子一凉,立马轻拍嘴巴求饶,“好吧好吧,我嘴贱,你的画宝贝,大宝贝,谁都舍不得让碰,当初小师妹偷你画时你都差点翻脸不认人……”   嘟囔几句,见问今懒得理他,上去拉他胳膊,“算我求你了小师叔,咱赶快去大殿看看吧。”   问今任由拉扯,不动如山,直到擦完整副画才高抬尊脚,步出门外,彻底把师侄弄得没脾气了。   一路走向大殿,门派弟子们恭敬问好,问今只点头示意,吝啬言语的模样与陆寒霜当日在岛国遇到的聒噪年轻人截然不同。   殿中,元松代掌门悲愤拍桌,碎了好几张都止不住惊怒。旁边元枝正扶着差点晕厥的妻子安慰。   元松冲进门的问今点头,示意他坐在下首,让底下逃出秘境的女弟子继续说。   问今听了几句,颦起眉,“你是说,逃出来的除了你,还有仙隐宗的人。”   女弟子点头,“我们一见元麓,就慌了手脚往外逃……仙隐宗捏碎弟子牌,说他们师父会有感应……那些仙隐宗弟子没什么见识,从一开始就躲在人群后面不敢冒头,只有逃跑的时候冲在最前面。恰好仙隐宗掌门爱徒心切,及时出现在秘境外,强力破开秘境,接应了仙隐宗的几位弟子,我跑得比旁人稍快,才躲过一劫被陆掌门救下。再等掌门想救其他人,那位有不知用什么方法关闭秘境,我也不知道里面现在什么情况,不过与元麓困在一起,大概凶多吉少,难逃魔掌了。”   不对,这事听着不对。   难道元麓突然清醒违抗他下的命令,困住弟子好免除他的进一步迫害?问今眉头微皱,盯着底下女弟子。   女弟子冷汗津津,愣是不敢表露分毫,所幸说的话半真半假,除了看着有些紧张,倒没有什么异常。   “陆寒霜。”问今低念着这个名字,先不说元麓如何,这个突然冒出听上去实力高深的人留着是个麻烦,必须想办法打压、处理了才好。 第44章 阴阳杀阵   秘境一事造成圈内地震,事关重大, 各家代掌门不敢隐瞒闭关的真人们, 传音进去, 真人们吐血的吐血,出关的出关, 小小道圈一团乱象。   余震一直波及向西,传进佛门。   陆寒霜出了秘境, 让弟子们回去养伤,孤身向西行,上闻听山入无名寺, 寻痴嗔法师论道。   青檀老树, 一方石桌,两人对坐清谈。痴嗔法师不问, 陆寒霜也绝口不提来意, 两人一个道学渊博,一个体悟高深, 相谈甚欢。   待呈上河沙卜尺, 开始推演世势。一个算天地大劫, 一个知位面融合,诸多想法不谋而合, 更是相见恨晚。等两人说下兴头, 日暮已西斜, 余辉撒落陆寒霜肩头。   对面青年执杯抿茶,苍睫垂落, 霞光勾勒下,如寒霜似冰雪的面容仿佛渗出血色,隐现戾气。   法师收捡如星河洒落的盘中沙,装起卜尺,叹了口气,“……真没想到,陆掌门会来找我。”   “法师有大智慧,定能猜出我的来意。”   “……秘境一行只有仙隐宗弟子安然无恙,约莫还有什么内情吧?”   “法师算无遗漏。”   陆寒霜放下茶杯,“法师,兰因絮果,事必有因,你可知为何有天地大劫?”   痴嗔法师不解,以他当世第一的修为,也只算出天地苦难,百年浩劫,待想深究不过是一片血雾迷眼,不详,难测。世间万物都有因果,他一直不解这大难何由?若不是天地间屡增异物,他都会怀疑自己算错了。   “你有话直说。”   陆寒霜简述秘境中发生的种种,包括他从元麓脑中搜魂得到的信息,痴嗔法师眉眼渐沉,想到一处,“……这问今有问题?”   陆寒霜扬唇,这才道出位面融合的概念,并推测位面卧底之事,至于他从洪荒而来的离奇经历却一字不提。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痴嗔法师眉头紧锁,大为震撼。   既震撼于事实惊人,又震撼于陆掌门竟能通透至此。   抬眼望向陆寒霜,触及他年轻的外形,怕他自负实力高深直来直往埋不住事,殷切嘱咐道,“你们刚涉足道圈,根基尚浅,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免得不仅没法取信于人,反而打草惊蛇被人倒打一耙,元真派的那些人哟……”   法师啧啧两声,又道,“‘秋会’在即,各门各家真人们汇聚,论道普法,问今要想把真人们一网打尽,兴许会借着秋会下手。再晚,等真人们恢复元气调理好身体,一人难敌四手,要等真人们再去闭关,再出来时得成金丹,更难对付。依照元麓的前车之鉴,问今这次必然会撇清嫌疑,寻找替罪羊,整个道圈风头最盛最有能力降下各位真人的……”   法师看向陆寒霜,未尽之意已然明显。   “你要小心啊。”   谈到暮色四合,法师挽留陆寒霜过夜,未果,亲自送陆寒霜出门。   穹空万里,青年踏剑离去,白衣猎猎,头顶孤月肩披繁星,渐渐隐没云端。旁边等候已久的了劫从树下走出,即使无意偷听,修士们耳聪目明,两人又没隔音,还是听到不少震撼人心的内情,颇有些不解。   “师父,小徒有些不懂。”   痴嗔招呼小徒弟进去,让他边走边说。   “我不懂,他此来何意?”   陆掌门特意上山拜访掏心挖肺一番,就这样离开了?就是找个倾诉满腹疑虑的垃圾桶,一个道圈人也不该找到佛门跟前。   痴嗔瞥见小弟子睫毛颤了又颤,颇觉有趣,轻笑一声,想及陆寒霜此行异常,笑容微敛。   “如果我没猜错,陆掌门有孤身试险的打算,到时候或许顾及不上几位徒弟,想请我代为照料一二。”   了劫仰头,闭目的狭长眼缝绷直,更是不解。他可一个请求之意的字都没听出,真不是师父自作多情,过度解读?   痴嗔看明白小弟子的意思,气得敲他锃亮的光头。   “不然,他闲得无聊,特意跑来一趟,只跟我谈谈道法拼拼卜算喝喝清茶吗?”   分明是觉得像他这种德高望重的大法师,可能不知不问,但要是听闻了,便不可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这陆掌门啊,看着清风朗月不食烟火的一个人,性子却极为狡猾。   痴嗔法师感叹他一片爱徒之心,摇了摇头道:   “这人只是太过性傲,说不出请求的话,一切都在不言中。”   还不到秋会,道圈便传出风声:为何近百名弟子遇难,偏偏仙隐宗无一弟子受损?   字里行间隐隐指向陆寒霜与元麓有瓜葛,才让仙隐宗幸免于难。   有人信有人不信,不过多时,又再次传出巩固论点的证言:一个年过半百入门的糟老头子,怎么能短短时间返老还童,并且修为高深莫测,无人敢与之争锋?可能吗?合理吗?且再看他与人斗法时反控敌手,掏空对方内府灵力,其手段赶尽杀绝,太伤天河,此间种种,必是像元麓一样,练了邪功。   因陆寒霜的功法畏惧他的人越多,愿意去相信流言蜚语的人便会更多,放出流言的人不得不说十分聪明,拿准了人性弱点来编排泼脏水,事半功倍。   时至秋会,陆寒霜带着众弟子前去赴会。   长云山脚下,偶遇一些道门修士,回首望向身后,修士们无不面色惊慌,纷纷调头避开,不敢上前同行。   往前方张望,零星几个攀山的修士更是火烧屁股似,加速前行,生怕落后与仙隐宗撞上。   陆寒霜目光扫过,一个个修士低头的低头,望天的望天,偏开视线的偏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不过片刻,目之所及的修士们便做鸟兽四散状,不见踪影,一眼望去,除了终年不化的雪野,周围竟然再无一个活着喘气的。   宋展飞等人脸色不快,“这帮子颠倒黑白、不辨是非的破道士!!!”   “行了。”萧衍拍拍他的肩膀,“师父都飞远了。”   一行人赶忙手脚并用辛苦爬山。   他们不像师父能御剑飞行,攀登雪峰可是个体力活呢。等陆寒霜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周围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宋展飞回头见一个个修士又冒出头。   修士们瞥了几眼余下的仙隐宗弟子,态度颇为轻视,呼啦啦齐刷刷腾空御法器从几人头顶飞过,脚下带起的雪撒了宋展飞等人一头一脸。   气得宋展飞喷出爷爷的绝技响鼻,“这绝壁故意的吧?!嘿!一帮子欺软怕硬的怂货!不敢在师父面前耍威风,就会在咱们面前找补!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还回去!”   未来的道圈第一霸在此立下宏愿。   陆寒霜被领向安排好的房间,带路人缩肩驼背,埋着头急冲冲往前走,小腿打着颤,一路话不敢多说一句,满额冷汗淌进眼里,蛰得眼睛通红都不敢揉,直到把陆寒霜送到目的地,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告辞。   陆寒霜点头。   领路人便如死里逃生般,悄悄喘口气,兔子一样飞快溜走。   陆寒霜推开房门,一室昏暗,四下没有电灯开关,为了应和一些老古董的喜好,桌上放着精美的工艺蜡烛,领路人还没点亮屋子就急匆匆离开,是有些怠慢的,不过怕成那样,忘记也情有可原。   这问今已经挖好坑,只等引着他一步一步跳下去。   陆寒霜抬步进屋,弹指点亮一室灯火,昏黄烛光映着半张侧脸,薄唇分割出明暗,既清冷又晦暗。   不过他惯用一力降十会,再深的坑,踏平就是,小小蚁洞还能绊得倒人?   秋会前两日,一日论道讲法,一日开台互辩。   每当这时,开放的散修名额最多。   整个街上,每个展台前立有一个功德箱,于封闭清寒的小家小派,是增收绵延家门的手段。往往求道无门的民间人士,便在这时博览各家、拜入山头,常有豪爽的听众听有所得,懂规矩地给功德箱里塞名片,包揽几年的免费衣物食物,称为赞助。   仙隐宗无需赞助,但主办方还是照规矩分了个展台。   陆寒霜闲来无事,便也应景地随口讲些道法。门内几个弟子团团坐,仰头听得极为认真。   有路过散修看得稀奇,凑过去要听,被旁边带他进来的道圈朋友拉住,“那可是仙隐宗,你凑什么热闹。”   “仙隐宗怎么了?我在网上看了很多他们的新闻,仰慕已久,正好过去听听……”   “算了吧,你还是听听正经道法,那掌门可是练得邪功,讲得肯定也是一些歪门邪道的,等你听得走火入魔就该哭了。”   流言如虎,传得极为可怖,道圈朋友拉着散修说了几句圈内惨剧,彻底打消了散修的念头。   陆寒霜讲了半天,众弟子听得津津有味,展台前却空荡荡的,无人问津。   一上午时间足够流言传遍整个秋会,过路人无不脚步匆匆,目光异样,不敢停留,连左右展台都拉开许多距离,宁愿跟旁边几家可怜巴巴挤在一块,都不愿与仙隐宗相邻。   宋展飞探头望了一圈,气得不行,嘴里骂个不停,肚子里也跟着叫得欢畅,红着脸止了声。   陆寒霜倒不在意,修士们不敢当面叫嚣,只能默默排挤冷落,殊不知前世祖师爷开坛讲道,三万神魔慕名而来,一坐难寻,站满殿内外,求都求不来,这些修士不识机缘,后悔的也不是他。   陆寒霜垂眸,扫过几个弟子,在宋展飞脸上顿了顿,“你们先用餐,下午继续。”   下午,几个出关的真人们远远观察了一下风尖浪口的仙隐宗。   几个弟子围坐听道,垂帘遮挡陆掌门大半身影,却遮不住身姿风采,盘坐时安之若素,面对台前冷清态度自然,讲道声如激泉灌耳,令人有些醍醐灌顶。   元青真人沉思,“我瞧着不像是练了邪功的,流言这玩意,一向都做不得准。”   “瞧能瞧出个什么?”旁边惯爱与元青拌嘴的女真人道,“元麓的事闹出来前,谁能瞧出他这个备受敬仰的道门第一人能干出那等恶事?”   元青被揭到短处,无意再谈,“且再看看吧。”   第二日论道,佛、道各家各派相继上台发声,争得脸红脖子粗,不论是佛理占上方,还是道理赢得风头,仙隐宗众人都旁观不语,也没人特意挑衅他们。   时间如水,静静流淌,无波无澜。   等到第三日,出关的真人们陆续凑齐,赶到长云山顶,商量铲除元麓的事,邀请陆寒霜一同商谈。   陆寒霜点头让传话人下去,慢条斯理整理衣服,神色如常。萧衍端详着他的侧脸许久,突然站起来,“我跟你去。”   陆寒霜回首,冷淡垂下眼。   萧衍了然,心里十分气闷,却还是坐了回去。   陆寒霜嘱咐了一句,“你照顾好其他弟子不要乱跑,就是帮我了。”   萧衍目视他越发寡淡缺少表情的面容,已然是一副看不出丝毫情绪的面具,置于身侧的手蜷了蜷,待陆寒霜踏出门外,才略显沮丧无力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陆寒霜点了点头,抬步离开。看来,下次想瞒着萧衍点什么就要注意了,这个孩子极为敏感。   陆寒霜走到指定地点,隔着门听到里面有细碎声音传来,推门进去,却见屋内空无一人。   往前踏一步,果然脚下地板白光大亮,哐当一声屋门紧闭,关得严严实实。   他抬眼扫视一圈梁柱角落,唇稍微扬。   阴阳杀阵。   两日不见问今,原来是等在这呢。道法纵有千般花样万般形式,本质相通,尤其是涉及阴阳根本的。陆寒霜想,这个阵不光他很熟,另一边的真人们约莫也能很快能明白过来。   阴阳两阵,分阴凶阳吉,一方破一方灭。   难的不是破阵,而是要不要破阵。   入阳阵,破阵极为简单,但一旦破阵成功,困于阴阵的人就会全军覆没。当然,哪怕他毫无作为,等阴阵困住的人死光了,照样可以出阵。可那时,一见满地尸体就他一个活人,情形不妙,修士们再稍一深观,便可看出他身上挂着死于阴阵者明晃晃的因果,再泼脏水说人是遭他毒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大概元麓便是这样中招的。   空荡荡的室内,仍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传来,偶尔伴着焦急惊呼,可想阴阵那一边定是凶险万分。   依照问今的盘算,估计九死一生,极难生还。   不得不说,这算盘打得很好,逼得阳阵中人别无选择。   问今既没高估自己,也没低估真人们,他唯一料错的是陆寒霜。   陆寒霜盘腿坐下,轻阖双目,沉声静气,万念归心。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非黑即白,二必选一,堂堂一个洪荒祖师,何必照着规则走。   阴阵。   四面八方剑芒袭来,无孔无入,避无可避。   刚刚强行出关的真人们还没调理好身体,便被引入杀阵,拼死求生,狼狈躲闪,身上的血痕仍在一道道增加。   不光如此,脚下千变万化,每踏一步,规律难寻的风火雨水雷电花样袭来,一个真人吐血大骂,“谁这么心黑,弄出上古遗阵来坑人!我没记错,这个阴阳阵法至今无解?”   “唉,难啊!拼死拼活出去,害死那头的人,咱们要是不作为,死得就是自个,你们谁有办法?”   “道法昌盛时,上古大能都想不出两全之策,更何况咱们这些小人物?史上能活下来的多是阳阵中人,偶有阴阵里的逃出,也是元气大伤,还因为害死阳阵里的人留下心魔,不得善终。”   “仙隐宗啊仙隐宗。”有真人愤恨道,“这个姓陆的掌门果然有问题,拿讨灭元麓当幌子,请咱们入瓮,也不知另一头困住的是哪个可怜人?”   “我刚听到推门声,可见是进来了,要是普通人见屋里没人早就出去了,那边这么久没有动静,肯定是看出门道,想来是个心善的同道,不忍心破阵而出。”   真人们心思百结,感叹阳阵局中人的善良仁义,咒骂仙隐宗掌门阴险狡诈,满腹忧愁道,“咱们到底怎么办啊?谁快点出个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真人们心中明白,这是僵局!死局!   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正当真人们毫无头绪,茫茫空中有道音传来,精妙悦耳,悠扬尘上,郎朗奏起……   一个正怒骂陆寒霜卑鄙无耻的真人瞪圆眼睛,嘴都合不拢,“我没听错,这、这、这真是仙隐宗掌门的声音?”   同样去过展台的真人,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他怎么把自己困住了?”   真人们一时间心思各异,猜测他是故意为了摆脱嫌疑入阳阵?还是设局的人根本不是他,是有人想一箭双雕!真人们摇摆不定的内心,随着声音传来,渐渐定下,涟漪逝,波澜止,心静如水。   原本因提前出关,导致内府震荡紊乱的团团灵力,竟然也被这声音一点点抚平……   一个个竟不再躲避刀光剑影,席地坐下,任刀割任剑捅,血流如注,面不改色,听得入迷,心生向往。此时不论脚下触动什么,不论风吹雨打电闪雷鸣火烧,真人们都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好似感觉不到。   而随着道音渐大,周围的风火雨水雷电刀剑也渐弱渐消……   阳阵。   陆寒霜睁开眼,色素极浅的眸中金光湛湛,眼波流转,目光逼人。   一双眸子,此时仿佛能穿透世间万物,什么东西映入这双冰面般通透的眸子里都无所遁形。   洪荒祖师明悟世间万物之理,他只是跟阵法“讲道理”,更确切说是讲“道”,梳“理”。不论阵法再怎么繁复难解,抽丝剥茧都能寻到控制阵法的力量本源,陆寒霜只要像拆解毛衣一样,把不同形状的阵法重新梳理成一脉长线,所有困局都不破而解。   阴阵。   真人们慢慢察觉到阵内变化,有精通奇门阵法的满脸骇然,“我从来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方法!他怎么能想到这种破解方法?更没想到,居然还能行得通?他居然有能力去实现这种方法?”   连连数个“居然”表达尽真人的震惊,心思复杂道,“先前光听任何道法在他面前都难成气候,没想到任何阵法在他面前也不过如此……”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他对‘道’已不单单是领悟与掌控,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假以时日,不可估量啊。”   几个位于圈内金字塔顶端的真人们竟然一时心有戚戚,产生自惭形秽之感。与如此人物生于同一时代,可以说幸运至极,也可说倒霉至极。   幸运在,见证别人的崛起,倒霉在,终其一生都只能望其项背。   待那头道音渐收,真人们意犹未尽,四下环视,阴阳屏障散去。   跫音踏踏靠近。   真人们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毫发无损的青年居高临下立于前方,垂下一张令人惊叹的脸,唇瓣轻启,颊边一缕苍发被气息吹开。   用方才讲道的声音悠然问道:   “下手的人,你们可有怀疑?”   真人们微愣,表情尴尬,又有点羞愧,互相望望没人出声。   总不能说,先前一直都怀疑陆掌门他吧?   陆寒霜看出他们的心思,眸光流转,仿若冷刃滑过几人的脸,“……我要想害你们,可不会这么委婉留情。”   真人们打了个寒颤,这种你生我死的程度于陆掌门眼中,还算委婉?留情?这该是何等怪物?真人们默默给他贴上不好惹的标签,再不敢胡乱怀疑冒犯。   元青等人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出去,就见陆寒霜在旁席地坐下,几人一时顿住,傻站着,不知陆掌门何意。   陆寒霜抬眸,“你们既然不知谁下的手,便坐下等着吧。”   说罢,不再多做解释,闭目打坐,恢复刚才耗损的精神力。   真人们再次互望,明白他这是打算等作恶的人前来验收正果,自投罗网,一个个也坐下运功疗伤。   与此同时。   问今跟元松真人报备完元青等人被陆寒霜邀请,商讨讨伐元麓的事,久去不归,传话人还失踪不见,又不知邀请去哪儿的事。元松果然震怒,许问今带着元真派弟子包围仙隐宗住的院落,逼问仙隐宗的弟子们。   一路上惊动其他门派,出院围观。   仙隐宗居住的院子乱成一团,元真派说陆寒霜请人设局,仙隐宗说明明是元真派来请的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问今站在人群后方,冷眼瞧着,心里已经十拿九稳。   阴阳阵那边,陆寒霜必然要蒙上一头污水。他先把仙隐宗弟子们想办法带走,别说给陆寒霜申冤作证,骗进死阵直接一窝端了,再来个“畏罪潜逃”,就够给他们师父吃一壶的,等到时机成熟,再把传话人带出来,领着各门各派去现场捉人,仙隐宗掌门再厉害也没可能脱罪了!   思索间,元真派弟子耐心耗尽,上了手脚强力镇压仙隐宗弟子,仙隐宗弟子们人少势弱,法力低微,落于下风渐渐不敌。   问今把事情交代给一个师兄,正要退出人群,去找藏起来的传话人,一行老大不小的光头修士冲出来,护在仙隐宗的弟子面前。   问今皱眉,看向缓缓走来的痴嗔法师,“您这是……”   “何必为难这帮弟子,事情到底如何,我们应当亲自去问一问几位真人们。”   痴嗔法师说完,立刻有元青真人的徒弟出声,“法师明鉴!我们倒是想找真人们,关键是不知道真人们在哪儿,传话人也不知是不是跟他们早串通好了,根本寻不见人。现在只能想办法撬开这帮弟子的嘴,才能寻到师父他们,还请法师体谅我们焦急之下行非常之法。”   “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上手上脚,闹得不成体统。”痴嗔法师早让人盯着陆寒霜的事,拍拍手,大徒弟二徒弟便拎着一个揉着额头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过来,可不就是传话的人。   问今心里一紧,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料,不待他想出个头绪,痴嗔法师又道,“他传话的时候我瞧过一眼,正好刚才路过一个墙角,发现他正偷懒打盹,就顺手拎了过来,大家既然都好奇到底怎么回事,跟他一同去看看不就结了?”   痴嗔法师经过问今时,望了他一眼。   问今觉得这一眼别有深意,他明明把人藏得十分隐蔽,根不不是什么墙角。但他哪怕内心大震,面上仍然一派镇定,轻轻颔首,做出“请”的手势。   传话人刚才被问今操控,晕晕乎乎想不清整件事,但还记得关键地点,带着大家寻到指定房间,房门紧闭,有禁制。痴嗔法师上前试了试,打不开。   “……看来只能等了。”问今语气可惜,表情越发镇定。阴阳阵不可破,等里面阵法破了屋门一开,定是数死一活的画面,到时候阵法了无痕迹,陆掌门百口莫辩,不容人不想歪。   夜黑风高,月明星稀。   门内几位真人都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与议论纷纷,约莫都是在怀疑仙隐宗作恶,几人望向闭目打坐的青年,等他决定什么时候出去。   外面人也在等,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怎样设局害人的版本猜测已经编了十来个,里面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陆寒霜调理好睁开眼,心急的真人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元青倒是很冷静,等待过程已经想了很多,怀疑了很多,依然没有头绪,走到青年面前,“您觉得这件事,是谁在捣鬼?”   陆寒霜拂袖扫过,元青胸前已经愈合的伤口猛然裂开,喷出一片血,染了陆寒霜的肩袖,亦溅满元青衣襟。旁边毫无预料的真人们愣住,一个女真人迅速挥着拂尘扫向陆寒霜,挡在一动不动的元青面前,对着躲开攻击的陆寒霜怒道,“果真是你!”   “没事,皮肉之痛,不伤内府。”元青推开女真人,“我大概明白陆掌门的意思了。”   旁边几个真人们回过神,也明白了,纷纷裂开血口,让形象更加恐怖。   女真人反应过来是误会,刚才着急元青心切才莽撞了,赶忙道歉,“……原来你是要顺水推舟,引蛇出洞,到时候谁千方百计想栽赃给你,便是谁有意设局。”   真人们横七竖八躺倒在地,闭气假死。   “门松了。”外面一个声音如石子打破寂静湖面,等候已久的人迫不及待推开门一探究竟。   “吱嘎——”   门缝拉开,月光射入,铺满地板映出满室血色,刺痛人眼,随着颤抖的两扇门越开越大,真人们遍体鳞伤的惨痛画面映入眼帘,元青真人的徒弟悲呼出声。宋展飞等人更是紧张攥紧大师兄的衣服,萧衍眯起眼睛,深深望着不知生死的真人们身旁,唯一一个站立的人。   身影分外眼熟。   穿着仙隐宗掌门白衣的高挑男人背对门,依旧清风朗月般脱俗,月光映着他染血的肩头,却让人心头一沉,再升不起对美的心向往之。   “原来真是你!魔头!还我师父命来!”   元青的徒弟悲愤大叫,要冲进去与男人同归于尽为师报仇,萧衍站出来挡在他面前,“眼见未必真实。”   旁边问今走出来,“罪证确凿,即使你们仙隐宗不肯承认,也无法抵赖。”   痴嗔乍一见心神微震,不知陆寒霜玩得什么花样,再一细观,才冷静下来看懂内情。   元真派与仙隐宗争执起来。   元青几人躺地装死,听着徒弟们的悲哭心中不忍,细细分辨着两方争执内容,在一众伤心欲绝、语无伦次的弟子中,条理分明、言辞犀利的问今便突显出来,一开始元青还心想收了个可堪大任的徒弟,比起另外明知不是陆寒霜敌手还哭着喊着要替他报仇的徒弟有用多了。   可听着听着,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真人们遇难,徒弟们无不哭得鼻涕眼泪,心神大震只会喊着杀人凶手,连个可以定罪的硬锤都说不出来。反而问今从头到尾都没关心过真人们,一心利用语言陷阱,把仙隐宗弟子辩得哑口无言。一个正常弟子在这时候不是应该向其他弟子一样关心则乱,着急给他收尸吗?怎么会连过来看他一下都不肯,先急着给陆掌门盖棺定罪?观其行,冷静到凉薄,听其言,缜密到可怖。   三言两语间,众人已在问今的引导下,确信仙隐宗有问题,只是没人敢上前与陆掌门对峙,问今便开始不动声色引导众人给痴嗔法师施压,利用道德舆论逼他逮捕陆寒霜。元青面色渐白,他自把问今收入门下精心教养,以前还当遇到难得的好苗子,心无旁骛一心向道,怎么竟没发现他如此精通心计,善于鼓动人心,简直让他脚底发凉,毛骨悚然。   “你们可听出几分。”陆寒霜垂眸,背对门外骚乱,一点不在意那些风波,亦不在意旁边拽着他的裤腿要与他拼命又被同门拦住的小修士。   旁人也听得莫名,就见视他们为无物的陆掌门微微侧身,对脚下几具尸体又道,“想明白了,就起来。”   抱着自家师父尸首的徒弟哭声一噎,就见掌下尸体微动,低头一看,脸色煞白,惊吼一声“诈尸啦”嗖得一下跳远!   “砰!”某真人脑袋磕地,气得怒骂,“不孝徒弟!摔疼你师父我了!”   问今微愣,而后一瞬间明白了。   薄唇紧抿,眉头拢起,所有表情从脸上一点点褪去,只剩一张空洞面具,目光幽幽,紧紧盯着前方转过身来的男子。那勾住他目光,让他时时分心的一头雪发被月华淘洗,随着身体转动摇曳,晃得人眼花。   男子回首,清俊绝尘的容颜摄人心魄,侧脸棱角被月辉勾勒得更加不近人情,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问今脑中炸开!“砰”一下!脑中乱如麻线,再也无法思考!甚至无心注意真人们到底是死是活,无心关心布局是否成功,自己是否已经暴露,整个视野都被眼前的男子占据,满满的,再无空隙。   男子徐徐走来,如冰似雪的寒凉眸子与问今相撞,仿佛把问今整颗心揪住,冻得瑟瑟发抖!   怎么长着这样一张脸?   怎么会是他?   震惊遮掩不住冒上问今的脸,他仿若呓语般,低声呢喃,“……原来你叫陆寒霜啊。” 第45章 发丝结子   当陆寒霜走到眼前,问今已经收起满脸震撼, 只是晃动的瞳仁仍展露并不平静的内心。   陆寒霜抬眸, “你可有话要说。”   问今苦笑一声, 低语,“若早知是你, 我也不会……”再细微的声音,含在唇齿间咽下, 无人可知,陆寒霜亦不明白。   “你方才言辞凿凿,说真人们的事, 是我做的?”陆寒霜声寒如冰, 问今耳根一颤,抬头道, “不是你做的。”   旁人愣住!   问今见陆寒霜脸上冰雪不减, 冷漠至极,唇角笑意更苦, “是我想陷害你。”   众人哗然!   这剧情反转太快, 脑袋都跟不上了, 先前还想方设法给仙隐宗泼脏水,怎么转眼就承认是自个栽赃陷害?哪有这样不敬业的坏人?连走过来满脸恨铁不成钢想要质问问今的元青都脚步一顿。   陆寒霜皱眉, 这人又想耍什么花样?   萧衍在一旁望着问今凝视陆寒霜的眼神, 眉头一皱, 上前挡在两人之间,一边拭去陆寒霜颈侧溅到的血迹, 一边若无其事说道,“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天再问吧。”   问今牢牢盯着陆寒霜的目光这才滑向萧衍,目光微冷。   萧衍回眸,亦是满目阴霾,显露不快。   陆寒霜没关注两人的暗潮汹涌,看向元青等真人,几位真人点头,“明天叫醒大家一起审吧。”   元青目光惊痛瞥了眼问今,示意另几个徒弟,“把人带下去好好看住,别让他跑了。”   问今哪里会跑,他目光纠缠陆寒霜,流连忘返,可惜陆寒霜毫不理会,带着仙隐宗的弟子回院休息。   翌日,各家长辈聚首,审问了问今法阵用困杀真人们一事,问今供认不讳,震惊道圈。   更接连承认了制造流言,坑害前百弟子,栽赃诬陷元麓等事,其恶贯满盈,让师父元青气恨难言,好险没吐血晕厥。至于为何改变态度,问今只字不提,元青问不出,便换了一问,“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做下这些事?”   问今垂眸,娓娓道出位面融合的事,“……我来自另一个修真位面,身为龙神白禹的侍从,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将来争夺星球主宰权抢占先机。”   陆寒霜先前只与郭主席谈过位面融合,再有就是痴嗔法师,连他几个弟子都并不知晓,问今说完,满堂道家佛家修士都难以置信,私语四起。   “……这、这、这可是真的?”有真人望向曾望向算出天地大劫的痴嗔法师,法师却转头看向陆寒霜,这个眼神让许多人不解,这时候看陆掌门干嘛?   问今眸色亮了一瞬,垂下头道,“你们如果不信,大可搜魂。”   搜魂,这种事只能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下手,能出手的寥寥无几。   元青真人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元松刚抬起屁股,瞅了瞅师兄黑压压的脸色,又老实坐下没触霉头。佛门痴嗔法师更是袖手旁观,不参合道门家务事。   一时间没人动静。   弟子们四下望望,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仙隐宗掌门走下来,居高临下俯视问今。   “我想知道,你们每次都是怎么把人送过来的?”   每次?   这次位面融合,只有他一个人过来,其他人不会生出“每次”之感,问今目光微闪,“可以说,但只能说与你听。”   陆寒霜不为所动,无心与他讨价还价。   抬手搜魂,片刻,目光一顿。按照此地修炼体质档次划分,问今的身体是极为天资纵横的纯灵体质,但紫府灵魂居所中,灵魄残缺,根本不是生灵,而是化灵。   化灵……不知是何物所化?   常人魂魄完整都不宜搜魂,更何况不完整的。奇了怪了,他竟第一次有些不忍,更奇怪的是,这人一见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什么都招了,实在与先前屡屡迫害他人的阴险狡诈形象不符。   陆寒霜收回手,环视一圈,通知道,“我要与他私下一谈。”   无人出声反对,陆寒霜把问今带到一旁,开了隔音。   “您是不是夺舍……”   问今才开了个头,陆寒霜的目光已冷下几度,问今止了声,显然是猜对了,又解释道,“您的事,我无意探究。”   称谓的转变让陆寒霜察觉到什么,“你从哪儿知道我的?”   “您可想看看我的本相?”   “不想。”   问今哑然一瞬,笑道,“罢!不想便不想吧,我把知道的告诉您。”   问今目光滑过陆寒霜,又几分缱绻,又露出些微怀念,仿佛陷入回忆般。   “上一次位面融合,还是几千年前,龙神白禹当时也不过是一条出生没多久的幼蛇。他潜伏在洪荒,处心积虑接近您,讨好您,当时屡屡主动为您梳发,曾偷偷取走您的头发,日日用血灌溉,割肉剔骨,打算造出一个与您外形一模一样的傀儡人,好用来陷害您,可惜炼制途中,他不知为何又犹豫了。”   问今见陆寒霜的笑容几近讽刺,眉梢眼角的冰痕雪迹渐渐染上阴寒戾气,声音顿了顿。   陆寒霜勾起唇瓣,“你继续说,我听着。”   问今沉默良久,才继续道,“傀儡自然制作失败了,我成形后,与您完全不像,他本想把我毁去,不知是怜惜他的骨血还是您的头发,亦或是都有。他最终留下我,隐去我的身形,我因为制作失误不能言语,亦听不懂你们的话,只能默默旁观。后面的事,就不用我说了……”   “这次,是他指使你过来的?”   问今摇头,“不是,是昔语说已经寻到您的踪迹,拿您的消息换我走这一遭。”   陆寒霜直接掠过问今表露的丝微情愫,“昔语?”   问今道,“当时您被兽神打入时空裂缝,白禹悲痛欲绝。”问今眉头皱了皱,念出悲痛欲绝四字时,语气颇有些冷嘲热讽,似是厌恶,不待陆寒霜察觉出端倪,又道:   “白禹完成得益位面的壮举,惠及生灵,立地成神,可惜始终未能对您忘怀,他还留着您一缕发丝,便另造一个傀儡睹物思人,就是昔语,倒是与您有几分相似,早年很得龙神偏爱。”   似是想起什么反感嫌恶的地方,问今匆匆掠过这个话题,“这次位面融合派卧底,并非龙神授意,只是昔语照搬先前的做法。”   不论问今怎样解释,陆寒霜都有股作呕恶心,很少有人能让他反感厌恶到这个程度。不论是白禹用他的发丝融合骨血造傀儡,还是“悲痛欲绝”“睹物思人”,都令他感到耳污心浊,不想触及。   滑过问今的目光更加冷沉。   问今苦笑,结束这个话题,陆寒霜也不想深谈,言归正传,“你是怎么过来的?”   问今道:“……这就要提到两生镜了。”   两生镜,是那孽徒的本命法器,有雌雄两面镜子,不论相隔万里,都能瞬间传送到镜子另一头,陆寒霜当时怎么都无法理解,不论被多少女神仙追求都不解风情的白禹为什么会造出这样一副缠绵悱恻的对镜,还起了个风花雪月的名字,不过现在不会想了。   恶心之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他的本命法器,怎会到你的手里?”   问今道,“机缘巧合。”   “自龙神归隐,不理世事,便献出本命法器,两生镜被供奉在禁地中。早年天地间灵气逸散,大能们查阅史料,很快反应过来。修真联盟起初想玩阴的暗算另一位面,遭到兮渊上仙反对,联盟不死心把主意打到两生镜上……”   问今正想掠过其中一连串复杂的因由,抬眸不经意瞧见陆寒霜对另一个位面的情况极为关注,便细细讲了其中纠葛。   “因是龙神本命法器,除了他,与继承他骨血的我与昔语,剩下只有拥有蛟龙血脉的兮渊上仙可以驱使。兮渊上仙也是看管禁地的人,修真联盟的人合谋偷了两生镜,怀恨兮渊上仙,设伏取血。然修真联盟以多战寡,还闹得两败俱伤,修真联盟丢了镜子,兮渊上仙丢了一个元婴。”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与昔语拿到镜子,恰逢禁地融合,我就跟着镜子一起传了过来。”   “禁地……挖出白龙像的秘境?”   问今点头。陆寒霜道,“你来这之后,用镜子与那边通过几次消息?说过什么?”   “还没传回任何消息。”见陆寒霜不信,问今解释道,“穿梭位面要耗费不少精血,需要度过很长一段虚弱期,我想等这边的计划告一段落,再传消息。可惜前不久在岛国,镜子就丢失了。”   问今回忆了丢失的细节,当时只有元麓接触时间最长,有下手时机,怀疑是元麓清醒时偷走了。陆寒霜搜过魂,元麓的记忆时而混沌,时而清醒。在清醒的内容中,并没有拿走镜子的经历,他略一思索,便放下这个问题。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陆寒霜垂下眼,要望进问今眼眸深处,不容他有一丝躲闪与欺骗,“你把白禹现在的情况,完完全全告诉我。”   “龙神归隐@#¥%&*%(@)……”问今只说半句,后面全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他喉头滚动,又试了试,依然无法说出相关内容。   见陆寒霜神色不耐,勉励强挤出一句,“他归隐后不久就,噗——”问今一口血喷出,脸上肌肉抽搐良久,才终于平复下来,抹掉嘴角的血,叹道,“昔语竟然连我都防着,竟不知何时着了他的道,无法透露白禹的现状。”   问今抬眼瞄见陆寒霜神色冷漠,知陆寒霜不搜魂是不会全然信任他的,略有失落,却也意料之中,“您想把我怎么办?”   陆寒霜隔了许久,道,“你怎会觉得,我一定会拿你怎么样?”   问今垂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兴许我比白禹,比您自己,都更了解您。我深知,以您的性格,必不会放过背叛您陷害您的人。”   陆寒霜点头,“你说的没错。”   “我留着你还有用,不宰了你又实在不痛快。”   陆寒霜的目光像刀片一样刮过问今的脸,“要不你帮我想想,一个能让我痛快又可以让你苟延残喘的方法?”   问今察觉到陆寒霜正在迁怒。   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白禹追忆陆寒霜时,最常说的话:陆寒霜这人,虽然看似清风朗月,万事皆当浮云过,但实乃世间少有的心狠冷酷之人,最最擅长的,便是戳人心窝。   问今垂眸,目光落在陆寒霜鞋边,“我本是一缕发丝化灵,魂魄不全,想有朝一日能补全魂魄,最受不得被人禁锢隐藏,您要想让我痛苦,不如毁去我的皮囊,把我困在您的发饰里,日日欣赏我生不如死的恐惧,约莫能让你解恨?也方便您随时从我口中套出另一个位面的情况,这大概也是您想留下我的原因。”   “原因不假。”陆寒霜道,“但你想得倒好,拿你日日恶心我,让我如何痛快?不过那些死于你手下的生灵,兴许能一解恶气了。”   生灵?问今魂魄不全,心性残缺,自然不会在乎其他生灵是死是活、怨愤与否,不过,陆寒霜乐意便随他去吧。   问今痴痴望着陆寒霜的面容。   他本就是陆寒霜的一缕发丝,日日瞻仰他的容颜,他说不清是雏鸟情结,还是出了别的什么差错,他自世间诞生,便因发丝本体被陆寒霜牵系心神,仿佛整个生命意义,便是守着这个人。   “随您决定。” 第46章 天级劫象   陆寒霜走出来,周围目光立刻聚集过来, 好奇两人私下谈了什么?陆寒霜愣是无视一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 让萧衍通知各家长辈去秘境接人, 便带着仙隐宗弟子告辞离开,根本没插手处置问今的事。   位面融合是个大事, 圈内定然有许多问题要从问今口中套出,再者, 道圈一盘散沙人心不齐,问今本身又是元真派弟子,关于处置问今, 短时间内不会有定论, 先等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了再说。   陆寒霜走得潇洒,但他破解上古遗阵的事却在他身后流传开来, 名声初定。   回到凌霄山。   陆寒霜前脚踏进宗门, 不久,便有陌生包裹邮来。萧衍抱着包裹赶往落雪院时, 陆寒霜正从道童小晴房间出来, 捏着一个巴掌大的圆镜, 有些心不在焉。   萧衍在院门口撞见陆寒霜,扬声道, “从骄阳制药寄来一个包裹。”   陆寒霜回过神来, 想了一下, “是与元真派合作的公司……元真派寄来的?”   萧衍点头。   陆寒霜转身进院,“进去说吧。”   院子里, 合欢古树伸展半个院落,遮住一方斜阳,给陆寒霜肩膀绘下斑斓的光影。   萧衍跟在后面,目光顺着光影斑斓的手臂向下,触及陆寒霜掌中的镜子,镜面反光晃得他目光微闪。   鞋底黏腻,每走一步,有种藕断丝连感。萧衍微微有些烦躁,仰头望向树冠,条条羽叶无精打采着,粉绒绒花团亦是蔫头耷脑,线絮般的液体随风扬扬洒落,那种鞋底与地面像要缠绵到天荒地老的错觉,不过是藏身在叶片阴面的羞木虱的分泌物作祟。   该除掉害虫了。这样想着,萧衍抱着包裹的手一紧。   陆寒霜进屋,把镜子搁置一旁,接过包裹,发现侧面已经割开一个口子,抬头望了眼萧衍,“你打开看过了。”   萧衍垂下头,上前替他拆开盒子,“寄送地址写的凌霄山,没有具体接收人,我就先检查了一遍里面的内容。”   陆寒霜没多说什么,取出画卷,徐徐展开。   画中寥寥几笔,把陆寒霜的神态勾勒得极为逼真,若是相识的人,一眼就能认出。萧衍抽出旁边的纸条,上面写清这副画是清缴问今物品时所得,因为画的是陆寒霜,不敢随意损毁,就交给仙隐宗自己处理。   陆寒霜垂眸捏着画,神色难辨。   萧衍瞄向画中的执梳人,初见画卷时的心海波澜已经平复,但执梳男子温柔到刺眼的目光仍让萧衍感到不适,“你打算……”   话音未落,陆寒霜已转手扔开画卷。   飞扬的画布扭曲了执梳人的面容,水火不侵画纸竟在空中自燃,烈火熊熊,转瞬把画中人物吞噬干净,灰烬扬扬洒落,还没触及地面就被陆寒霜甩袖荡起的风,吹得了无痕迹。   萧衍再把目光滑向盯着镜子的陆寒霜,从他眼角眉梢隐约泄出的情绪中,察觉到什么……   这人游戏里乍现的怨恨,洞府外奉汤时微露脆弱的美,必然都与这个执梳人有关吧?那个执梳的男人是谁?竟然问今是来自另一个位面的人又是从哪里从何时绘制出这副画?他一直知道陆寒霜秘密颇多,可越是探究越是困惑。   “……你真的是萧定天吗?”   陆寒霜抬眸,“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萧衍抿唇。   “不要把心思放在多余的事上。”陆寒霜收回目光,“你下去吧,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闭关,门内的事你看着办。”   萧衍目光滑到干净的地面,想到灰飞烟灭的画卷,眸中波澜刚起便被他死死压抑住,脚下踟蹰片刻,“那,另一个位面的事……”   陆寒霜挥挥手,不愿多谈,萧衍闭了嘴,转身离开。   待门外脚步声远去,陆寒霜抬起雌镜,镜中映出他冷沉的面色。   另一个位面屡出卧底,实在让人有些厌烦,一抹厉色闪过眸中,陆寒霜垂眼,既然他们喜欢玩这招,他不介意奉陪,也来玩一回釜底抽薪。   使用两生镜,有两个要点。   一是需要与白禹同源的能量。最简单借问今的血,这种想法还没深入脑海,便被陆寒霜排除,他既不想再见问今那张脸,也不想要活人血库。这里没有蛟龙血脉,他必须寻找大量成精蛇蟒,炼制精血替代。   二是肉身难以承受位面穿梭。他前世极为强悍的肉身都被时空风暴碎成渣渣,即使有神级本命法器开辟通道,也不能拿萧定天脆弱的皮囊去拼,唯一的方法是舍去皮囊,用他强大的元神穿梭位面,这起码需修炼至元婴以上,方可出窍。   陆寒霜收敛心绪,装起镜子,起身去洞府闭关。   陆寒霜对道法体悟至深,修炼路上不会遇到瓶颈阻碍,只需日日积累,便可顺理成章跨越境界。而身魂融合,更是让他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不过半月,原本筑基末期登顶圆满,雷云滚滚,风雨欲来,黑压压的乌云笼罩整个凌霄山。   只差一步金丹。   这几日,经历过阴阳杀阵的元青等几位真人们回去,日日梦中听到道音袅袅,萦绕耳边,夜夜难安。   这一夜,梦中雷声震耳,元青猛然从梦中惊醒,披衣起身,空气中灵气疯狂躁动像要炸开锅。   他推开门,外面已经挤满了被惊醒的弟子,探头往北方张望。旁边元松元枝两位师弟赶来,神色既惊且喜,“我发现周围的灵气正疯狂涌向凌霄山,瞧着,好像是有人要进阶了……”   “是陆掌门要突破了?”元青张望着遥遥北方,“可我记得元麓进阶金丹时,可没这么大动静,这劫象分明……”   滚滚劫云聚往凌霄山,遮天蔽日,越积越多,渐渐铺满石市。   元松元枝两师兄弟朝天望了望。云间人影闪过,“已经有不少同道赶过去了,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不管怎么说,道法式微已久,已经整整百年没有修士进阶金丹了。机会难得,元青让人赶紧订票包机,想带着底下弟子集体去凌霄山参观结丹,好有所体悟。然而没多久,底下传来消息。   “劫象凶险,雷云聚集太多严重影响磁场,风力又不断升级,现在整个石市的航班全停了,周围途经的飞机也都改道。”   “铁路也不通行,客车也都临时取消了石市的站点。”   元青默了一瞬,“……算了,都拿上家伙往过飞吧。”   凌霄山的劫象惊动了整个华夏的修士,不论是道家还是佛家,都匆匆赶去,临得越近,越是风雨大作。   到了绿萍镇,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门窗紧锁。商业街里闪烁的霓虹招牌滋啦闪着电火花,偶尔“啪嚓”掉下一块广告牌,都没人敢出去捡。   只听呼啸狂风穿堂过,卷着垃圾纸屑空瓶击打着卷帘门,与电视里石市主播播放气象警报的声音唱起奏鸣曲。   居民隔着玻璃往外窥探,网上亦是乱成一团。   石市论坛:   “卧槽!谁TM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这TM内陆怎么还刮起‘台风’了,我刚才出门收衣服都差点被楼上的花盆开瓢,好险没吓死爷爷!”   “同问!我明天有个手术,好不容易顶着狂风暴雨拼死拼活赶到机场,靠!居然全线停飞!”   “……%$#@@!#我日,到底怎么回事?!洗澡洗一半居然给我停电,太不人道了!高级住宅区居然还整片停电!打电话摧了几遍都是‘等待抢修’!日日日,不该是‘正在抢修’吗?白瞎了我的物业费!”   有不少知情人士冒出:   “你们草日靠前先想想,咱们石市住着哪尊大佛?”   “提示一:新特色输出文化。”   “提示二:绿萍镇。”   有人回过味来:   “是仙隐宗?这天雷滚滚的总不是赶上传说中的渡劫了吧……卧槽?越想越像!不会玩真的吧,真是渡劫?!”   “啊啊啊啊啊啊啊……为毛我不住绿萍镇,好想围观渡劫!!!”   “←_←你们真是想太甜了宝贝。我就住凌霄山周围村子里的民居,都老实缩在屋子里没敢去围观。”   “没去围观+1,整个凌霄山那个狂风暴雨啊!简直寸步难行!别说普通人了,我瞧着连只苍蝇蚂蚁都老实缩在窝里。”   “+2,你们简直想象不到有多离奇,本来老师见今天天气格外好,带我们去写生,大白天呢,我们正埋头支着画板,整个天刷得一下就黑了下来,我们眼瞧着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乌云呼啦啦涌来,简直把天遮得密不透风。老师还说等等就好,结果越等天越黑,要不是表上明晃晃显示是大下午,我都怀疑是不是大晚上出来梦游了!”   “+10086,我感觉全华夏的乌云都聚集在咱们这了,咝,有点小冷,冻得我把羽绒服都翻出来了。”   “……我刚才上网搜了下,真!T!M!离!奇!全华夏除了石市居然都艳阳高照……咦,我好像见咱们石市上新闻了。”   网上动态不断更新时,一个住在绿萍镇自建别墅开着望远镜远观凌霄山的土豪,满面震撼:“……你们简直想象不到我看到了什么?!”   底下一排网友求问。   土豪甩了张照片。   照片中,一群群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围满凌霄山。由于周围灵气震荡,隐身术全部失效,一时间各种或乘剑或坐毯或骑车或飞掠树顶的修士们震惊了网友的世界观!   “卧槽!修真界开趴!”   “我嘞个大草!咱们大华夏居然真有这么多修仙的?!”   “日,我还看见不少秃驴,其中某几个僧衣款式貌似有点眼熟,我好像还去解过签,求高清求特写求直播!!!”   凌霄山现场。   心系劫象的众修士们还不知道网上炸开了锅,他们一个个目露深思,望着云间翻涌的紫雷。   “……一般筑基雷劫洗身,结丹的劫象定命,天地感应越紧密,劫云越多。痴嗔法师结丹时,劫云齐聚闻听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堪称难得。”   一个真人喃喃感叹,旁边友人开了神识朝四方望去,“我竟望不到劫云的尽头。”   从华夏四面八方赶来的修士交流完消息,一个个神色大震,“……这么说,他小小一个结丹,竟然能把整个华夏的灵气都打劫过来?这也太恐怖了!”   “什么样的命能担得起这样的劫象?担得起天道这般厚爱?!”   四下议论纷纷,人群中的痴嗔法师见萧衍带着弟子们匆忙布置订制的避雷针,示意底下几个徒弟上去帮忙。   眼见着二师弟拐带小师弟大咧咧往上凑,方脸的大师兄走到师父身边,“这不好插手的吧。”   干涉别人雷劫一不小心就会被牵连进去。   痴嗔法师瞟了眼大徒弟,“如果为师没猜错,这是连上古大能都少有的劫象。”   包括大师兄在内,听到的弟子们纷纷傻眼,这么牛逼?!   元青真人闻声赶来,不耻下问,“……法师学问渊博,这劫象可有什么说头?”   痴嗔法师四下一望,见周围目光都汇聚过来,好修养道,“古卷上有载,劫象分天地玄黄四种等级,普通修士大多是玄黄二等,像是雷劫就是最末等的黄级,稍有云象变化的是玄级,这两等都注定成就有限。”   痴嗔法师顿了顿,“老僧不才,勉强沾了个地级劫象,稍能触及道源本意。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劫象是天劫,而天劫中,又分有四等,依次是‘闻天象’‘知天象’‘齐天象’,分别是承接天意,通透天意,与天交流三种区别。”   “……那最厉害的是?”   痴嗔法师深深望着滚滚雷云,瞳孔深处微微震颤。   密密麻麻的厚厚积云中,粗长紫雷不断分裂,一条、两条、三条……直至一分为九条长雷在云头翻滚、缠绕,仿佛九条紫金长龙张口咆哮。   “如果老僧所料不错,这是集天地造化,气运滔天之象。”   痴嗔法师语气犹带着前浪被后浪扑死在河滩上的寂寥、羡慕与赞叹,得道多年,痴嗔已经很久没有体味到五味杂陈的情绪了,“……堪称世间最顶级的劫象。”   “名曰:普天同庆。”   普!天!同!庆!四字砸在众修士心中,一时心绪翻涌。   劫象一连周余未散,劫云从石市往外散布,攻陷北方各省,南涉沿海城市,西布藏区青原,怪象引起国外传媒热议,整个华夏网络更是被风雨大作的凌霄山搅翻了天。   待到临近月圆日,日日在云层叫嚣吵得整个绿萍镇居民夜夜难眠的粗雷开始有跃出云头的念头。   痴嗔法师想了想,联系当地政府,通知凌霄山附近村镇的居民往外迁移。无数挂着黑眼圈的居民打着哈气赶往政府提供的酒店宾馆,望着白昼黑夜24小时不灭的路灯,抱怨连连,“我感觉我上了一周的夜班。”   “这雷声吵得我都有点神经衰弱了。”   “……我可每天去上班前都去耳科做检查。”   “果然渡劫这玩意不是一般人能受的,前几天我还天天想着能有幸目睹,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祈祷这雷快点劈下吧!有什么工作都在公司弄完,回家都不敢开电脑,整晚整晚睡了醒醒了睡,就怕一道雷误劈房顶,小命归西!”   绿萍镇居民挤满市里的酒店宾馆,依然没度过安生的一夜,当毫无存在感的日头落下,月上柳梢,第一道紫雷劈下,整个石市集体断电。   居民们捂着小心肝站上阳台向远处张望,第二道粗雷当头砸向凌霄山,夜空瞬间亮如白昼,天上孤零零的圆月赤红如血,诡异吓人。   “不会起什么林火吧?”有人担忧着。   一道又一道更粗壮更凶猛声势更大的紫雷劈下,有人受不住捂起耳朵,有人开始为男神陆寒霜担忧祈祷。   这个夜晚漫长而惊魂。   当第九道雷开始咆哮时,夜色渐收,拂晓刚至,有人注意到原本乌压压的厚厚积云竟不知何时散去大半。   “轰!”   巨雷砸落!凌霄山被白芒芒的强光包裹,地动山摇,波及周边,住在酒店的人都感到墙体桌椅杯盘齐齐一晃。   紫雷湮灭之际,翻滚的云浪飘散、淡去。   晨光熹微,旭日初升,朝霞泼洒凌霄山的七座峰头,四面八方沉寂许久的鸟儿一瞬间全部呼啦啦挥舞着翅膀朝主峰飞去,城市里齐刷刷的鸟队掠过高空,遮天蔽日,引人称奇。   山林间“叽叽”“喳喳”“啾啾”“嗷嗷”“咝咝”等各种鸟兽蛇虫声不绝于耳,连城镇里街头巷尾的猫狗都叫声不断,热闹非凡。   大自然莫名而起的喜庆洋洋气氛感染了石市居民,这段漫长而折磨人的记忆成为让当地居民难以忘怀的经历,亦成为外来游客最常听闻的民俗故事,流传甚广。   凌霄山,元青等几位真人感受着万鸟朝贺、百兽争鸣的气氛,察觉到这几日内府涌动的灵力竟不断盘旋、紧缩、凝聚。   这是……   几位真人互相望望,从旁人眼中得到同样不可思议的内容,一个个连赶回宗门都来不及,匆匆上山借洞府闭关,准备进阶。底下稍微有点悟性的炼气期弟子也同样感受到内府灵力拥挤,经脉鼓胀,显然是逼近圆满,皆是满脸震惊,慌忙望向自家长辈。   筑基初期的长辈们懵逼回望,很多之前不是还在炼气中层徘徊,怎么一下就连连越级了冲阶?一个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前脚刚把真人们送进洞府,忙忙又为了一间石室与同道抢破头。   自家弟子进阶可是大事啊,耽误不得!萧衍这时站出来高价租售石室的行为再卑鄙,同道们也只能嘟囔着“勒索”“奸商”,捏着鼻子认了。   痴嗔法师把几个准备进阶筑基的年迈弟子送进石室,张望一圈,各羡慕嫉妒恨的大家长们一个个忙完,席地盘坐。痴嗔同样跟着坐下,感受到丹田中的金丹跃动,同是遭遇影响,只是他佛丹稳固,同其他筑基初期的大家长一样,虽有进益,但远不及修为中后期的弟子受益大。   原本准备搬回绿萍镇的居民走到半路突然发现,天上又雷云滚滚!一个个内心草泥马狂奔!这些修士进阶还要手拉手组团相约吗?有完没完啊?!!一个个再灰头土脸赶回酒店,又煎熬着听一个月的惊雷滚滚声,凌霄山那片地界才终于消停下来。   一个个新晋的金丹修士筑基修士相继出关,望望同道友人,这一刻才对劫象的解读深信不疑,感叹不绝:   “普天同庆啊普天同庆……”   “原来劫云预示的内容居然还带这样?”   “不愧是传说中最厉害的劫象,不愧‘普、天、同、庆’四字。”   修士们向仙隐宗告辞,下山望着山林间活跃的鸟兽,“估计这一遭,不仅咱们受益,连山间鸟兽都会受益,再不久说不定就有开灵的动物出现了。”   修士们回望一眼巍峨的凌霄山,原本对仙隐宗掌门的敬畏已经变成彻彻底底的钦佩、拜服、感激。能让“普天同庆”的人,是他们拍马赶不及的,见证这样一个世间少有的得大造化者的存在,亦让他们心潮澎湃。   劫象如一针振奋剂,让修士们人心重聚,给凋零沉寂许久的道圈注入鲜血,让圈内重拾生机,一个个沐浴日光的脸仿佛浴火新生。   秋色凄凉,落木萧萧而下。   山雾弥漫,带着潮冷的清新空气扑面。   过往因为困于山林而压抑许久导致狭隘偏激的心胸都一瞬间豁然开朗。   有人想到了位面融合,“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时运机缘,每逢乱世,必有英才辈出。这样厉害的劫象,或许就是为了两方相争准备的。”   修士们想到问今口述中,那个全民修真,遍地筑基,金丹不够看,元婴大能满天飞的世界,心有戚戚。那些面临未知的怯步,触及脚下凌霄山的土壤,心中的慌乱渐渐褪去,一瞬间找到可以信赖依靠的支柱。   不论时间的洪流把他们推向何方,他们还有一个陆掌门——这般绝无仅有的劫象,可以稍稍有点期待吧。 第47章 半步筑基   所有喧嚣尽数被石门禁制阻隔。   洞府内。   陆寒霜双目紧闭,面色微白, 冷汗津津盘坐于蒲团上。待逼出体内最后一丝怨气, 苍睫颤了颤, 缓缓睁开眼,微露倦意。   他抬掌拂过紧黏肌肤的湿衣与湿重的蒲团, 烘干水分,垂眸瞧着微微颤抖的指尖, 虚弱颦眉,低语,“是个麻烦……”   周身怨气时不时就会冒出来添乱, 这次冲击金丹的紧要关头恰逢满月, 怨气不甘沉默趁虚而入,陆寒霜冲关完毕又花费了月余才清理完怨气巩固境界, 现已精疲力尽。   陆寒霜步出洞府, 没走多久便遇见穿梭在几个石室中的弟子,目光滑过萧衍腹部, 眉头一皱。   借石室冲阶的修士已经散得差不多, 萧衍正指挥几个弟子进行收尾, 见师弟们瞪大眼睛望向他身后,萧衍意识到什么, 赶忙回头, 迎上一股袭来的风, 正中腹部,内府濒临极限的灵力翻腾起来。   萧衍踉跄一下, 肩膀被陆寒霜扶住,抬眸撞见一双隐含不悦的眸子,陆寒霜满面冷霜,把萧衍往旁边随便一个石室里一推。   “坐下运功。”   没再废话,陆寒霜抬头望天,空荡荡的蔚蓝穹空并无劫云。   萧衍面色微僵,明白瞒不过陆寒霜。当时陆寒霜渡劫,劫云中九龙翻涌时他隐隐感到进阶征兆,远远早于他人。只是见劫象汹涌,他守在洞府外不放心离开,便一直压抑着灵力涌动。   等陆寒霜结丹成功,其他修士一团忙乱逐个准备进阶,他需要坐镇门派,又拖了拖。   雷声轰鸣的一整个月中,事务初稳,他其实早可以交接给旁人,专心晋级,可他见陆寒霜久久未出,心中难安,便拖了又拖,直到天上酝酿了超过一个月的劫云耐心尽消,罢工散去。   他已明白错过良机,虽有遗憾,却并未后悔。萧衍深知,不论重来多少回,他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亲眼见到陆寒霜出关,他即使进石室闭关,也根本没法冷静下来专心渡劫。   陆寒霜显然没法理解萧衍的心情,辨明萧衍的境界,他只能感到些微的恨铁不成钢。   “你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多蠢的事。”   萧衍垂首。   陆寒霜见他毫无悔意,一席掌风扇去,萧衍歪倒再地,并不反抗,“你生气,总要让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你不是喜欢翻阅古籍,难道看不出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萧衍抿唇,“半步筑基。”   陆寒霜冷笑,“原来还真是明知故错。”   半步筑基,顾名思义,进阶未全的残状。一般炼气圆满心境达成时,雷云便会感应而来,成为一种进阶征兆。筑基,筑基,雷劫洗身便是为未来成就高低打下基础,一般这一期间能单凭肉体扛下雷劫,前途不可限量,而多用法器避雷想安然度过雷劫的,将来早晚泯然众人。   萧衍的情况远比后者更糟,他先前长期压抑过度,给雷云造成一种进阶未至的错觉,雷云感应不到散去,这时萧衍不再压抑境界,自然过渡到筑基实质,然,错过洗身良机,内府容量狭窄,根基不稳,相当于自断前途。   师弟们首次见陆寒霜沉下脸,互相望望,不知道大师兄干了什么事竟然能惹怒一向云淡风轻的师父大人,齐齐悄悄退后,不敢冒头。   萧衍坐直身子,沉默不语。   陆寒霜再甩一席掌风,把人狠狠扇倒在地。   “你当雷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内府灵力纯度已到筑基境界,于天道眼中,分明已进阶完成,根本不会再遣出雷云——可知,你今后修炼将有多大隐患?!”   萧衍舔了舔唇瓣,知道此时说“知”只会让陆寒霜更加不快,便闭了嘴,一字不言,老实照吩咐坐正,闭目运功。   灵力刚运转完一周天,一只宽厚修长的手掌贴住腹部。   萧衍身体一僵,旖旎的心思还没酝酿,便听到极为冷寒的一声,“我现在要暂时打落你的修为,痛便忍着,别污了我的耳。”   萧衍知道他在气头,没有顶嘴。   下一瞬,体内灵力狂涌,像被源源不断用蛮力抽走,从筋脉到内府仿佛过电,他浑身抽搐,肌肉痉挛,扣紧地面的手没能支撑太久,整个人“砰!”一下摔倒在地,蜷缩起身体,想痛呼又咬牙忍下,牙关紧闭,唇瓣颤抖,忍到面容扭曲到有些狰狞的地步。   待陆寒霜终于停了手,旁边几个师弟见萧衍像纸片被揉烂丢弃的萎靡惨样,脸色微白,流露惧怕。   陆寒霜望天,翻袖招来一片白云。   天道经历多番波折,早不如先前懵懂好骗。陆寒霜只是抽空萧衍内府的高纯度灵力,造成内府空虚境界下降的假象,萧衍只要稍一运转灵力恢复些微,天道便会发现其中猫腻。   万物有则,因果有数,人生又不是闲玩棋局,错过还能悔棋,天道显然没理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萧衍开后门。   陆寒霜睫毛微颤,道,“……算我欠你一回。”   萧衍猛然抬眼,望见陆寒霜微微示弱的态度,心中揪痛,竟然有些后悔了。他咬紧牙不让脸上显露异样,重新垂下头,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青筋鼓胀。   白云涌动两下,窜出点电火花,给了陆寒霜这个面子。   陆寒霜观望了一下颜色,“……不够。”   雷电加深数个色度,一直由明黄到微微发紫。   陆寒霜满意点头,又道,“……再粗一点。”   不论是洗身力度还是要给萧衍点教训,陆寒霜见那道紫雷聚成碗口粗,才终于息了声。   萧衍望了望云层中“噼里啪啦”探出头的紫色粗雷,没有丝毫惧怕。   陆寒霜不让几个小弟子安装避雷设备。   “轰!”   粗雷兜头朝萧衍砸下,皮肤烧焦绽裂的痛楚竟然远远比不上为陆寒霜向天道示弱时产生的心疼。他周身痛感仿佛麻木一般,还微微走神,想着,陆寒霜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他不忍心也不会再让陆寒霜为了任何事情做出任何让步。   ……   萧衍进阶完成,休息一日。   翌日,内门弟子照往常赶往做早课的房间,几人进门便愣住,只见陆寒霜双目微阖,盘腿坐于上首。   陆寒霜睁眼,抬手示意几人坐下。   弟子们面面相窥,听话按照排行依次盘坐,陆寒霜再次闭目,一边打坐一边给几人讲道。   道音袅袅,男声潺潺,如清风徐来,拨散心中迷雾,又如清润溪泉,一点点洞穿艰涩道义,令人豁然开朗,进步神速。   萧衍坐在师弟们前方,抬眼直面陆寒霜清俊的眉眼,一如往常般漫不经心带着疏冷。   萧衍微觉异样。陆寒霜一向是放养政策,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带领弟子潜心修炼?除非是有什么事让他照应不到,不得不抓紧时间提一提弟子们的修为,好便于自保。   可惜,萧衍不识两生镜的用途,不然定能猜出陆寒霜打算去另一个位面的想法。   殿外,两个道童裹着薄棉袄,晃着脚丫打哈欠。朱安福拿着扫把流连院中,听得隐隐约约,若有所得。   清晨薄光洒满石板,风拂落叶,岁月静好。   早课一过,陆寒霜回屋上网,联系《寻仙》主脑,关注世界各地出现“开化蛇蟒”的新闻。理所当然,主脑又经历了一次闹脾气→陆寒霜冷漠无视→主脑没骨气屈服让步的过程。   陆寒霜拍拍它的硬壳脑袋,下了线就去找萧衍。   萧衍从网上下来,脑子里几乎被满网的#凌霄山渡劫#刷屏。他刚爬出游戏舱,就接到齐星博的电话。   齐星博正带队在临湖区补拍湖底画面,着手剪辑《当代修士-秘境篇》,听闻渡劫事件十分扼腕,错过了这一大好素材,电话里不停向萧衍诉苦道可惜,抱怨他怎么不提早通知。   “你哪怕亲临现场,也只能拍出满屏雪花点。”萧衍就当时复杂的情况说了几句,转头不经意看见陆寒霜停在门外,匆匆敷衍掉齐星博,挂断通讯。   “你怎么来了?”   陆寒霜提了与游戏公司接洽转让主脑的事宜,萧衍点头应下。   见陆寒霜转身便走,萧衍又提了另一件事,“本来换届的事闹得风生水起,现在全网都讨论渡劫。”   陆寒霜爆表的武力与颜值狠圈了青年男女粉,玄而又玄的修仙文化更得老一辈的心,经过上面不遗余力的宣传,国民对仙隐宗接受度极高,成功把郭主席推到第三届,鸽派风浪还没酝酿成灾,就被话题不断的渡劫事件淹没在浪潮中。   萧衍提了提郭主席连任的事,陆寒霜点头表示知道,便不感兴趣离开。   殊不知,郭主席正在优秀门生里挑挑捡捡,准备送人上凌霄山。   渡劫一事让仙隐宗名声再盛一倍,慕名赶来的游客再攀高峰,但人到了地方,林中浓雾弥漫不见仙山,全然一副闭门谢客的姿态,游客们只能黯然而归。   一个身份不明的外国来客离开时悄悄带走一些林中的小动物,包括一只在渡劫时争鸣的小青蛇。   ……   一个月后,主脑从海外一些渔民的聊天群里查到,某个无人海岛周围有高智商巨蟒出没,请大家小心避开的消息。   陆寒霜让炼气期的其他弟子继续修炼,带着萧衍下山。   迷雾散去,凌霄山显现,停在森林外守株待兔已久的低调黑车里,副驾驶席的青年精神一震。   见一个戴帽子的青年与黑衣男人从森林中走出,赶忙推门下车,一边打理因为长期窝在车里有些凌乱的衣服一边朝两人走去,站定在戴帽青年面前,伸出手,“您好,想必您就是仙隐宗掌门吧,我是常安,华夏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不知道郭主席是否提前通知您,让我接下来一段时间跟在您身边学习。”   陆寒霜皱眉。   旁边萧衍接过常安的手,礼节性握了一下,很快松开,道,“我听方秘书提过。”   陆寒霜瞥了眼萧衍,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走吧。”   常安见陆寒霜话还没寒暄两句转身便大步往前迈,有点懵,十分不适应陆掌门的风格,萧衍快步追上陆寒霜,转头示意常安赶紧跟上。常安“哦”了一声,想起郭主席特意交代过的话:这个陆掌门啊,性格脱俗,是个不能用常理推断的人。 第48章 血鹤引路   黑车驶到常安身旁,司机探出脑袋问这是去哪儿, 常安摇摇头追上萧衍, 小声提醒有车。   萧衍用眼神示意前方, 路口早停着一辆提前叫好的车,陆寒霜钻进副驾驶席, 常安挥挥手让黑车回去,跟着萧衍挤进后排。   萧衍瞥了他一眼, 常安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太近,忙往旁边挪挪,总感觉面对这师徒俩就像回到学生时代, 生怕做错事被老师批评。车子前行, 道旁树木飞速倒退,他贴着窗户瞄着倒车镜, 小心打量前座闻名全网的传奇人物。   陆掌门坐副驾席用帽子盖住脸, 表明闲人勿扰的态度,常安识趣没搭讪, 静静端详。   萧衍从报架抽出一份报纸打发时间, 海外版右下角有一则新闻, 从位置到版面大小显然都没引起重视,寥寥几笔简述了东南亚屡有一些神秘身份人士失踪, 佛教文化昌盛的婆娑国成了重灾区, 高僧们人人自危。   萧衍目光顿了顿, 抬头望向前面闭目养神的陆寒霜,正想说点什么, 常安的通讯环哔哔直响。   同一个车厢没法避开,常安尴尬笑了下,匆匆戴上耳机接听,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常安面色渐渐凝重,等挂断通讯,他目光灼灼盯着前座的陆寒霜,欲言又止。   萧衍瞥了眼踌躇的常安,轻唤陆寒霜,“师父,好像出事了。”   陆寒霜取下帽子,掠过常安,看向萧衍,“刚才你要拿什么给我?”   萧衍递出报纸,常安注视陆寒霜垂首翻阅,有点不明白陆掌门的套路,不应该先说他的事吗?   常安忍不住凑上前,“是这样的,陆掌门。华夏有一批僧人出国参加宗信会,专机前往婆娑国,途中遭遇恐怖袭击,整架飞机被劫持,至今不知所踪,也没有任何交涉信息传回。除了高僧,被绑票的还有一些随团参会的忠实信徒,有不少是国内知名富商……”   陆寒霜耳力极佳,这么大点车厢,哪怕不关心常安的通讯内容也不可避免听得一清二楚。一目十行默读了新闻内容,他合起报纸,抬首道,“我想,国家应该没有无能到,屡屡让一个编制外的人负责拯救?”   “当然,当然。只是上面对这件事很重视,已经出动人手,但其中牵涉较多,费了很大一番功夫都没法追踪到恐怖分子的行迹,所以想问问您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常安道,“郭主席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算出他们人去了哪里,上面会派遣专门部队前去救援。”   陆寒霜倒不介意帮这么一点小忙。   “拿血来。”   常安微愣。   陆寒霜抬眸,“被劫持飞机上随便一个人的即可。”   “这个……”常安还在纠结,旁听许久的萧衍突然出声,“飞机上是不是有一个姓单的商人?”   常安虽然不解,还是打电话让人去查了一下资料。陆寒霜朝旁看去,萧衍解释道,“……闲聊时我曾听清善说过,他父母都是忠实的佛教信徒,当时他参加海选是骗家里说去当俗家弟子拜师用的,结果被发现转投道教,才与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单家夫妇有钱,常随团参加一些佛教活动,平时积德行善,有定期捐血的习惯。”   常安问明情况,乘客名单里是有一个单姓商人,萧衍说了血的事,常安打了几通电话,传回好消息。   夫妻俩上机前正好捐过血,还存在医院血库里,萧衍打电话改签机票,师徒俩先去一趟京都。   医院方得到消息,一些坚信科学只在网上听闻陆掌门事迹的医护人员议论纷纷。   隔日,便见医院领导亲自列队欢迎,领着三个人去了化验室,催小护士去取血袋。   不当班的医护们频繁路过门外,时不时探头探脑张望,护士一溜小跑匆匆取回血袋,就被领导们赶走,一出门又被同事拉到一边窃窃私语。   “……听网上的传言又不是见不得人,怎么室内还戴着帽子啊,你瞧见正脸没?”   护士摇头,“当然没有,高人不都要有点神秘感,人家戴帽子说不定就是防着你们这些看脸的狂蜂浪蝶!”   “说正经的,听说这事跟那起劫机案有关?”   护士道,“是有这回事,好像是要用血做法,寻找失踪乘客。”   有人难以理解,“再厉害,顶多练个千里眼、火眼金睛什么的。连高科技设备都没法光分析血就能追寻找到血主人,要不然国内早没有拐卖人口案了。他的眼睛难不成比机器还先进?”   陆寒霜倒出袋中血,鲜血流经手指,细碎的信息随之涌入脑海,金丹期修为对神识的负荷增强许多,约莫能辨出大概方位,只是距离遥远,没法得到准确信息。   垂眸片刻,陆寒霜抬手罩住盛血的容器。   常安坚信眼睛是心灵窗户,喜欢藉此判断一个人的内心世界。   他站在陆寒霜身后,望着青年鼻梁到下巴的弧线,始终没机会接触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良久,他放弃从那张一成不变的面容上寻找突破点,目光落在青年悬空的掌心。   作为半个书呆子,常年沉浸书海枯燥的学习中,他对玄而又玄的道学修仙一直是种朦胧模糊的概念,不过他有个优点,求同存异,善于包容陌生事物。   容器里的血液开始咕嘟咕嘟翻滚。   “滋……滋……滋……”伴随细微声响,缕缕蒸汽自陆寒霜掌下冒出,旁观的领导与常安这时还不算太惊异,网上不是常有人用意念掰弯个铁勺,烧个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冷静没维持三秒,众人只见容器中的血量不断减少,血液开始浓缩凝固,由毫无形状的液态雕塑成型,陆寒霜手掌遮掩容器上方,又有源源涌出的蒸汽阻隔视线,众人看不清楚心中浮出各种猜测时,耳边传来扑扇翅膀的声音。   有人望向窗外,没见有飞鸟经过。   再转回头,就见陆寒霜收了手。   容器里的原本的血液展露尊容,一只血红的鹤鸟扑扇着翅膀昂着脖子呆在里面,转着小脑袋张望几人。   门外医护瞪圆眼睛,“我勒个去!我只见人折纸鹤,还没见把花样玩到血鹤上的。”   陆寒霜转头盯着常安。   “手伸出来。”   常安傻愣愣听话,陆寒霜拂过他的指尖,噌!划出一道血口。常安傻眼,“这是干嘛?”   “血滴到鹤鸟脑袋上。”   常安老实照做。血珠浇到血鹤头上,没有滑落,而是一点点渗进去,鹤鸟仿佛被雨浇湿一般摇头晃脑一阵,翅膀一扇,飞到常安掌心。   “可以了。”   常安愣愣追问,“……然后呢?”   “血鹤会带你寻到被绑架的乘客。”   常安闻言再次愣住!是说——他一个文化人,就被陆寒霜不问意见打发给部队带路了?   “这——”常安张了张嘴,不等他发表意见,陆寒霜便带着徒弟,在医院领导的热情包围下被送出医院,无情离开。   此时还默默无名的政法大学小研究生被华丽丽无视了。   无人岛没法直达,陆寒霜与萧衍在临近国家落地,又转轮船到附近渔民居住的海岛,租借船过海。   ……   海上风浪大起,一艘小船载着一支华夏军人秘密渡海。   虽然是争分夺秒的救援行动,船上的气氛却并不压抑,猴子时不时就要跑到常安面前撩拨那只带路血鹤,“它是不是暗恋你啊,飞一段距离就老回头望望你?”   常安低头瞄了眼指头上的创可贴,猜想可能是那滴血的缘故。   猴子油嘴滑舌,常安一个知识分子与他话不投机,两人谈了几句都各自觉得没趣。猴子又转头听队友聊起这次行动。   上面交涉不通,始终无法展开跨国军事活动,郭主席顶着压力,让尖刀秘密飘洋过海。   “……幸亏主席果断!你说这些恐怖分子劫机图什么啊?一劫走人就隐匿起来,根本不冒头!没有威胁言论,没有要赎金提要求,也没有什么示威虐待的视频传出,他们大费周章总不会是闲得蛋疼?”   “是不是跟先前婆娑国高僧屡屡失踪有关……宗教报复还是邪教活动什么的?”   “我怎么觉得,这些事全是从智慧植物夏感事件后冒出来的。”猴子望向前方飞舞的血鹤,“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有点悬乎。”   “你的直觉要有用,当初也不会怀疑人陆掌门是骗子了!”旁边有人揭黑历史,猴子脸一黑,不说话了。   一行兵登录无人岛。   正值傍晚,落日斜阳泼洒山头,把无人踏足的静谧海岛渲染得有些诡异。   常安紧张地被人连拖带拽拉上岛,荒草漫过膝盖,丛林密布,茂树高耸直插云霄,血鹤朝森林深处飞去。   尖刀四下打量环境,握紧武器,小心翼翼跟上。   不知行了多久,他们远远瞧见树林尽头有一栋广阔的建筑。尖刀队长停下脚步,猛然拽住最前面的常安,常安诧异回眸,下一瞬,耳边血鹤“砰!”一下炸开,血花迸溅,染了常安半张脸。   尖刀队长把彻底吓懵的常安拉到身边,通知队员,“装备目镜!”   目镜视野中,一道道杀人射线显露真容,密密麻麻遍布树林尽头,围绕建筑周围拉开警戒网。   “靠!”猴子小声骂道,“谁TM这么傻X!敢把这么先进的技术卖给恐怖分子?”   尖刀队长意识到什么,“立刻撤离!”   然而,没等他们跑远,一排排散发出金属光泽的机器人迅速持枪赶来,嘴里发出冰冷的电子音,用外语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立即投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猴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   全自动智能战斗机。   雄主国最保密的军事成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队员们互相望望,都意识到这次的绑票事件没那么简单! 第49章 结界领域   密林环绕的研究所走廊里,回荡着冰冷的警报提示音, 从拐角楼梯传来“吧哒”“吧哒”的皮鞋声, 一个军装男人匆匆上楼, 推开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   屋里有两个人。   一个学者打扮的鹰钩鼻老头正伏案写报告,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学生给老人读文件, 见有人进来停下声音。   军人走过去道,“有入侵者。”   学者头也不抬道, “抓住了?”   军人点头,“是。”   “之前不是特意放出巨蟒威慑海岛周遭,怎么还会有人误闯?”学者漫不经心翻了一页稿纸, 隐隐透着对军人办事不力的埋怨。   “这次不是渔民误闯。”军人表情慎重, “我们好像暴露了!来的是一批亚裔军人,具体国籍还不清楚。”   “……他们怎么可能找到这?”学者终于抬起头, 思量片刻, 皱眉道,“你去把监控图像给我调来。”   等军人离开, 学者扣上报告, 朝旁边的学生道, “继续。”   学生捧着电子平板读道:“……根据我们采集的数据,实验体的‘功夫’分成好几个等级。这次新到的一批实验体中, 大部分都是普通传教人士, 只有少数具有真功夫, 我们根据速度、防御、攻击力等个人能力与各种装备进行了数据对比,您看——”   学生打开电子平板的动态投影, 图像中,一批被挑选出来的僧人被持枪“绑匪”驱赶到一片露天场地里,进行各种基础测试。   “我们先进行了攻击力的测试,其中有几个实验体的力气十分令人震惊,等同百吨级液压机,可以轻松碾碎钢铁,劈开巨石……”   学生点出僧人中几个点着戒疤中老年人,“这些其貌不扬的老人出身华夏,功夫级别被称为‘筑基’,是我们至今遇到杀伤力最大的一批实验体。”   华夏两字让学者微微眯起眼。学生继续道,“……我们单独对这几个实验体对比各种杀伤性武器进行测试……”   投影中“绑匪”把华夏僧人赶到另一个隔音场所,分别拿出不同威力等级的热武器朝僧人们攻击。   子弹不仅被轻易躲开,还能被定住。   为了让实验体更听话,“绑匪”会用枪顶着人质时不时威胁两下。   “实验体不仅速度快过子弹,他们这些有‘功夫’的人还能通过各种‘意念操控’阻止子弹正常发射。譬如,破坏枪械结构,让枪支炸膛,冻住弹道等等,他们脑袋里充满五花八门又匪夷所思的主意,华夏人一向这么狡猾。”   学生放大投影中的单个实验体,“接下来,我们对他们的肉体强悍度进行了测试。”   投影中,先对犹如羔羊般排列的实验体进行定点射击,记录数据。   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升级武器杀伤力,僧人们几乎被戳成血筛子,依然顽强挺立。   “他们好像能控制自己的失血速度,并快速‘运功’自我修复。于是,我们从普通的枪弹升级到炮。画面里这一架机器人野战炮的杀伤力足以让几个实验体全部覆灭,然而,结果依然让人惊叹。”   投影中,弹片四射,硝烟弥漫,覆盖整个场地的冲击波让防爆镜头都不停震颤摇晃,待模糊的视野恢复清晰,并不是想象中断臂残肢的凄惨画面,几个实验体遍体鳞伤躺倒在地,一组白大褂上去采集数据,生命体征完好。   “……今天我去观察室查看了一下他们的恢复状况,治愈速度惊人,我觉得除了这次实验之外,我们是否能从他们身上切取一些生物组织,进一步研究他们身体强悍的奥秘,掌握——”   “不!”学者打断他的话,“我们的任务只是进行这些人形武器与热武器的量级对比,不要做多余的事。”   察觉到学生眼中迫不及待的探索欲,学者摇了摇头道,“这次实验与我们往日进行的科研活动不同。你要明白,当一件事附带了政治色彩,我们就该学会自保。谨言慎行,多做少问,不要轻易涉足任何不在指示内的活动。”   学生眼底的火热冷却,垂下头,“……我明白了。”   学者接过电子资料,边阅读边问,“……还没有出现核武级别的人形武器吗?”   学生摇摇头,“暂时还没遇到。”好奇又问,“老师,真会有人单体力量能堪比核武器?”   “我也不清楚。”学者若有所思。   自从上次岛国救援,华夏某个神秘外援用剑分水,与海斗法的威力震撼了各国救援指挥,消息传回国。雄主国立刻收集了神秘人的所有资料,从早前震灾的流言开始,到节目《异人》里呼风唤雨,再到仙隐宗的实地探查。   这个如同“超人”的全然陌生的不确定存在如果不能弄清,必然让常年与华夏明争暗斗的雄主国寝食难安。   华夏还有多少个“超人”?人型武器的实际威力有多厉害?岛国救援的那位在其中算高算低?   可惜,整个华夏对陆姓神秘人关注空前,雄主国轻易无法接触,探查了相关情况,发现一些佛教与道教的旗帜下,藏着一批修炼类似“功夫”的人,遂把实验目标投向佛教昌盛且国力薄弱的婆娑国,果然发现一些民间人形武器。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军人拿着提取的监控视频回来,当学者看见视频里的血鹤时,目光一顿,旁边学生喜道,“又有一个实验体自投罗网了吗?”   ……   陆寒霜踏上无人岛,正要打开神识搜索巨蟒的方位,抬头望见远处巡查的直升机,示意萧衍把船装进储物戒,给两人各开了一个隐身术。   萧衍等在旁边,见陆寒霜闭目良久,眉头微皱,不知他用神识看到了什么?待陆寒霜睁开眼睛,没有领着他往森林里走,而是绕着海岛外围转圈。   时不时停下,在不同方位的树木枝干上用神识烙下精神烙印。萧衍默默跟随许久,看明白了一些,“……你在设结界,要覆盖整个海岛?”   陆寒霜点头。   他探查巨蟒时发现它被关押在封闭空间里,周围有许多持枪军人守卫。当他准备收回神识时,在其他房间里发现被关押的僧人,与曾搜魂时在清善识海中见到的清善双亲,顿时明白这里的猫腻。   再往下探查,驻扎的军人多不胜数,还有许多杀伤性武器。陆寒霜如果只是想取蛇和救走徒弟的父母,用隐身术再加个迷惑镜头的幻术,即可瞒天过海。但无名寺的几个僧人与他相识一场,他不可能坐视不管,而这些佛家弟子又向来慈悲为怀,肯定又要救下其他人,如此一来,便不可能悄无声息不惊动他人,不可避免要与这帮军人撞上,一旦发生冲突,以寡敌多,他怕是不能顾及到那些普通人会不会被误伤,遂要提前做好准备。   陆寒霜飞一圈无人岛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但要用神识烙印构建精神网覆盖海岛,便要耗费许多精力,等他绕岛一圈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这段时间,足够研究所审问完入侵者。   学者听着军人回复完大概情况,问道,“你是说,这些人里没有实验体,是华夏政府派遣的军人?”   军人点头,“那些特种兵有专门的反拷问训练,我们还是从带路的一个学生身上问出的情况。华夏政府应该还不知道内情,带路学生也是跟着血鹤引到无人岛才明白目的地,不过,他们的高人既然能制作这一只血鹤,肯定也能制作第二只,我们必须尽早放走华夏人,免得再引来关注。”   “……让催眠师洗掉相关记忆,把所有华夏籍的人投放在仇华情绪强烈的恐怖组织地盘里。”学者想到那几个难得的华夏实验体,十分惋惜,可华夏这个民族太难缠,实验的事一旦被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研究所军人们行动迅速,穿梭一间间关押房提出华夏籍的人。   单姓富商抱着自个老婆躲在人群里,见一个个同胞被带走,心里伤感又愤怒,立刻想到那些被带走的僧人再被送回来时惨不忍睹的样,当见到一个高大威猛的欧美军人直直朝他走来,挡在妻子身前,虚张声势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别过来!你们这是犯法的!”   “哇!你们松手,别碰我!”单夫人吓得惊叫连连,哭着抱紧丈夫胳膊,蹬着腿挣扎,不肯离开。   军人嫌烦,几拳把单姓富商揍老实了,倒没再揍女人。单夫人抱着丈夫鼻血横流的脸,哭得更厉害,被军人拎走。   走廊里,军人像呼喝驱赶牛羊一样,催促着华夏人快走。   无论是德高望重的僧人还是财大气粗的有钱人,平日里受人敬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一个颇有气势的商人朝军人脸上喷了口吐沫,怒骂连连,被一拳打掉门牙,捂着漏风流血的嘴,安静了。   又有一个机灵的富二代穿梭走廊时试图找机会逃跑,被一枪命中脚踝,狠狠摔在地上,周围原本蠢蠢欲动的人身体缩了缩,老老实实管好自己的脚。   这些人不知道将面对什么?一个个路过实验室,隔着玻璃望见被切片的动物,心情压抑。   他们是佛教信徒,心中绝望时便开始念经祈祷。   单夫人嘴里也念着,泪眼婆娑紧紧跟着丈夫,一边啜泣一边念,“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然而,她越念,心里越空虚,越念越绝望,信仰开始动摇。自打被劫持,她没少祈求佛祖,但是事情根本没有一丝好转,反而连高僧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可除了念经除了求佛,她根本不知道还能求谁?依靠谁?   日薄西山,天边红得刺眼,像血,不详。   落幕的阴影穿过窗,撒落在一行垂头驼背的华夏人身上,把他们绝望的五官映得更加灰暗。   一个似近似远的声音穿过狭长走道,伴着些微回声响起。   “你们要把他们带去哪儿?”   一个军人打量一圈埋头走路的华夏人,没猜出说话的是哪个,挠挠头,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打头的军人身前几米远处,一扇窗户的玻璃“砰”一下炸裂,碎了满地。方才没有引起重视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清冷冷。   “说了,再走。”   军人们立刻举起激光枪对准窗口,就见一个人从二楼窗外“飘”了进来,落在空旷的走廊前方,余晖泼洒,像半身浴血,当他转过头来,人群中有富商隐约猜出来人身份,“……仙隐宗……陆掌门?”   单姓富商与夫人闻声齐齐抬头,望着辨不清面容的戴帽青年……这就是他们儿子给自己找得师父?   “你是谁?!”打头的军人抬枪瞄准陆寒霜。   一群华夏人心都跟着揪起,陆寒霜却没理会军人,目光滑过人群,见单善父亲鼻子流血,母亲哭得梨花带雨,目光凉了几度。   几个军人握枪的手一颤。   陆寒霜走向军人。   “别过来!”打头的军人想开枪,可手底下不论怎么用力,枪支都纹丝不动,还以为枪支出故障,赶忙查看枪口。   陆寒霜目光滑过枪口。   “砰!”一下强光乍现,射穿了那名军人的眼睛,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捂着眼睛疼得倒在地上打滚。   诡异的状况让其他军人纷纷后退,集体抬枪射击,情况照旧让人胆颤,手里的热武器齐齐哑火,根本没有反应。   一个军人冲过去出拳袭击,陆寒霜一步错开,快得让人眼花,动态视力都来不及捕捉到人影,军人背后被一阵风轻轻一推,从二楼碎了玻璃的窗户翻了下去。   一群华夏人认识到热武器失效,开始反抗逃跑。军人们意识到又来一个“人形武器”,神鬼莫测的能力难以应付,放下枪镇压、抓捕逃窜的华夏人。其中一个军人故技重施,从人群中随机抓起一个人质,朝走来的陆寒霜威胁道:   “你再靠近我就杀了他!”   陆寒霜目光掠过煞白着脸挣扎的人质,微扯唇角,军人还不懂他的意思,下一瞬,他整个人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后拖拽,后颈撞上一只冰凉的手掌,被捏住颈侧动脉。   一个声音响在耳畔,“我听不懂你的话,不过你可以试试,我们谁下手更快?”   军人浑身一僵,虽然同样不懂汉语,但陆寒霜语气里的满满威胁之意完全传达给他。   恰在这时,萧衍从窗户跳进来,走向陆寒霜,“关押的人已经全部放出来了,我告诉他们所有热武器都已失效,让他们放心反抗。”   陆寒霜点头。   他制造了一个结界覆盖全岛,把这里变成他的精神领域,在强大神识的支撑下,所有死物都在他的掌控中。   陆寒霜把手里的军人扔给萧衍,“这里交给你了。”   人群中,单姓夫妇注视戴帽青年潇洒离去,第一次清晰认识到自家儿子转投道教并非胡闹,这个陆掌门远远超乎他们想象,信仰动摇的单夫人此时都有点想跟着儿子一起叛变。 第50章 全民寻仙   二楼一间房间里,华夏特种兵被绑在座椅里, 催眠师正给他们消除记忆, 可惜这些兵心智过于强大, 催眠接连失败。催眠师不停抹掉冷汗,身侧旁观的学者皱起眉, 踱步过去,“蠢——”   话音被重重撞开的房门打断, 一个军人闯进来道:   “教授,不好了!入侵者太强大,底下发生暴动, 所有武器都失灵了!监控显示入侵者正朝这边走来, 怎么办?!”   “急什么?”学者从紧张的催眠师身上收回目光,转头道, “先派人阻拦他拖延时间, 再把S-101b仓的实验体放出来。”   老人说完,背着手朝监控室走去。   监控室大大小小的屏幕里, 关押房、治疗室、实验场全都一团乱象, 武器失效让军人们不得不亲身肉搏, 面对普通人还好办,面对有功夫的人就有点不够看了。老人眉头紧皱掠过一张张屏幕, 滑进S-101b仓库。   电视墙上播放着丛林冒险电影, 一条青蟒睁着乌溜溜的竖瞳盯紧屏幕, 粗壮尾巴卷着一颗室内树的粗枝,倒吊着, 摇摇晃晃甩着身子荡向另一棵树,模仿电视里的人猿。   军人打开仓库门,青蟒不怕生不紧张不惊慌也不暴躁,盯着屏幕不予理会。   军人走到青蟒身旁,认真说了一堆话,青蟒仿佛能听懂般,晃悠尾巴的频率越来越少,终于从电视墙上移开目光,不情不愿滑下树,跟着军人离开,滑出仓库时张开血盆大口,吐着蛇信呲着毒牙,像是要给害他不能好好看电影的捣蛋鬼好看!   老人眉头微微舒展,露出笑意,仿佛见到亲爱的小宝贝。   上面派人去华夏打探情况时,带回了一些神秘区域的野生动物,青蛇原本是最不起眼的,指头粗细,十几公分长。可当其他实验体大量死亡时,小青蛇完美融合药性,一日一变飞速成长,短短半个月,已经催肥五百磅,长至九百公分,智商也如一周长一岁,十分骇人。   他研究华夏神秘学,这种情况似乎被叫做:成精。   如果能大批量复制,控制、驱使,老人微微眯眼,沉浸在畅想里……   走廊里。   层出不穷的军人阻碍陆寒霜的路,虽然武力不值一提,但数量多得让人烦心。   陆寒霜皱眉,维持结界需要耗费不少精神力,一心二用驱使法术,还是有些负担,没法一下子彻底解决这些恼人的军人。   他一甩袖,刮起风卷着走廊上的军人通通抛向窗外,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刚响起又戛然而止,底下传来啪啪啪抽打声,掉下去的军人一个个又弹起来,穿过窗户落回走廊。   陆寒霜竖掌一推,摔得七荤八素失重作呕的军人们还没缓过劲,一个个又被风排一撞,狠狠镶进墙里。   陆寒霜走到窗边,底下给他添乱的青蟒微微支起九米长的身子,霎那高到二楼,它滴溜溜的黑眼睛一扫,寻到“寻衅滋事”的青年,一个渺小的两脚动物,它微露嫌弃,张开大嘴就要吞下青年的小脑袋。   陆寒霜灵活躲开。   轻视他的青蟒有些不悦,小坏蛋跑得挺快!它把头伸进窗户,追着陆寒霜撕咬。可这两脚动物远没有其他家伙好对付,身影快如闪电,晃得青蟒眼花头晕不说,还时不时吹阵风刮得它腮帮子疼。   又一阵利风袭来,咔嚓!吹掉它一颗毒牙,这下可惹怒了青蟒。   咆哮着喷出一簇浓墨色的雾,沾染黑雾的墙体地板像被腐蚀了般,开始融化。   走廊上让出打斗空间,方才被陆寒霜压着打的军人们皆松了口气,躲到远处张望,见戴帽青年擦到毒雾的皮肤顷刻溃烂,脸上露出快意。   “终于有人能治住他了!‘青’可是这些人形武器的克星,先前的实验体没有一个能在青面前耍威风!”   “不知道这毒雾是什么滋味!以前被喷到的实验体全都惨叫连连,痛不欲生,连修复身体的‘功法’都不能用了。”   有人正幸灾乐祸“可怜”陆寒霜,下一秒,现实完全超出预料。   戴帽青年还没发出痛呼,身为攻击方的青蟒反而像被毒雾泼中,浑身颤抖歪倒在地,昂着脖子“嘶嘶”痛叫。   声大如雷,震得人耳鸣!   军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跑到窗口往下张望,以为自己错过了青年攻击青蟒的瞬间,然而,青蟒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伤口,却像犯了羊癫疯般抽搐个不停,甩着尾巴震得地面摇晃、尘土飞扬。   陆寒霜忍下胳膊蚀到骨缝的隐隐作痛,心情不愉。为了找个活血库,他一直没下狠手弄死青蟒,反让青蟒洋洋得意,不小心中了招。他颦眉走到窗边,俯视底下疼得打滚的青蟒。   略一思索,陆寒霜用神识由头到尾细细端详,明白了这只青蟒的来历。   竟是他渡劫时受了恩惠的林间动物,不知怎么机缘巧合来了这里,飞速进化开灵,因为灵气充沛成了精。   妖兽攻击力向来高于人修,更何况青蟒还开发出天赋毒雾,不过小小初阶妖兽,就能有让筑基以下修士吃亏的本事,若是筑基修士缺少实战,对它毫无防范,怕是也有所不敌。   青蟒不明白怎么攻击两脚动物,它自己却痛得死去活来,满心愤怒都迁到青年身上,一定是他捣鬼!   皮糙肉厚的青蟒疼过劲头,腾起身子气势汹汹朝青年扑去。   原本不停躲闪的狡诈小人竟然从窗户跳下来,直直朝它的血盆大口里落,青蟒小圆眼直了,颇有些傻愣愣。   一个军人爆出倒嘘,嘲笑青年已经头脑发昏蠢到自个跳入蛇口送死了!   然而,接下来青年既没有一截两段,也没有被青蟒囫囵吞下,反而是青蟒牙齿碰上青年皮肤,便骤然崩断,卡住青年的脖子,没有咬死青年,反而像有一张无形大掌勒住它颈椎骨上最脆弱的三寸,难受欲死。   怪!怪!怪!太古怪了!   青年躺在青蟒口中,抬眸,对上青蟒惊恐至极的竖瞳,唇稍微扬,与此同时,青蟒脑中响起一句话:   “既受我福荫,再恩将仇报,你可知,这因果受不受得起?”   青蟒在华夏时还没开灵,记忆懵懂,自生出灵智接触的都是讲外语的研究员,听不懂中文,然而陆寒霜用神识沟通,意思便毫无阻碍传达给了青蟒。   远在监控室里,学者没等到人蟒大战,现实兜头浇来一盆冷水。青蟒三番两次出现异常,“咳、咳、咳”吐出嘴里的入侵者,趴伏在地,一副乖顺臣服样。   入侵者踩着青蟒身子回到二楼,青蟒头一转,朝军人们张开蛇嘴,临阵叛变让军人们脸色大变!   先前还满脸慈爱看着自家宝贝的老学者一拍桌子,怒骂道,“果然是养不熟的冷血动物!”   “那现在怎么办?”驻守研究所的军官问道。   学者打开通讯环匆匆安排学生们整理数据资料,道,“大势已去,显然我们不是他与青蟒的对手,先让军人们拖延时间,我们要在他们掌控局势前,消灭证据!全体撤离!”   军官点头,让一批兵前去拦截,再让另一批兵消除所有会暴露雄主国的痕迹,摧毁失效的布防系统,清除监控录像,把先进武器通通归仓带走。   走廊里。   不断有军人涌到陆寒霜面前。萧衍带着富商们赶来应援,陆寒霜察觉到形势不对,从人群中抽身,军人们死缠烂打想绊住陆寒霜,被青蟒一尾巴横扫拦截大片。   陆寒霜留下青蟒助阵,刚用神识探查,便听到楼顶直升机嗡嗡嗡飞走的声音。   他一把扣住萧衍手腕把人拖出来。   萧衍微愣,出神之际被旁边的军人狠狠砸中腹部,陆寒霜皱眉,弹指送风拂开偷袭的军人。   这大徒弟不知是不是瘫痪留下心理阴影,不适应与人接触,每每肌肤接触总出问题。陆寒霜没时间也没心开导,拂过萧衍拇指上的储物戒指,取出铁剑,扔出窗外,纵身一跃跳到剑上,朝空中追去。   直升机驶离研究所,朝着蓝天大海飞去。   学生们见出了海岛,松了口气,庆幸的表情瞄到身旁脸色不太好的学者立刻又克制下来,生怕撩到虎须。   老人紧抿着唇,鹰钩鼻皱出几条鼻纹。一个学生小心翼翼道,“老师,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要怎么跟上面交代?”   老人摇头,“……只要他们抓不到人找不到证据,空口无凭,上面便可以把事情压下去,不会拿我们怎么样……至于其他损失,这次的实验成果完全可以将功抵过。”   还担心会被当替罪羊弄出去顶罪的学生放下阴谋论,面上忧虑渐散,如雨过初晴。   毕竟是年轻人,很快恢复过来,开始有心情闲聊,望见海岛被越抛越远,心情越晴朗,甚至有女学生翻出零食分享给师兄师姐,吃东西压惊,一个学生接过饮料正往嘴里灌,整个直升机似乎遭遇气流,猛然一晃,学生饮料喷出,祸及周围一圈同伴。   他赶忙擦嘴连连道歉,飞机再次被撞,他被口水噎住呛得直咳。   学生们纷纷探头张望窗外,立刻瞪圆眼睛,目露骇然!   只见,远远飞来一个戴帽青年,踩着剑,悬在万里高空,微微抬手,又一股旋风从他掌心送来,卷住直升机。   只听“咔嘣!”一声,直升机旋翼桨叶被摧折断裂。机内众人内心喊着“糟糕”的同时,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接连断裂……   随着风力大作,风声呼啸,直升机受创程度不断加剧,最终不堪承受,轰然向海面坠落!   学生们从机体裂开的地方被抛出,惊叫声直冲云霄!   陆寒霜五指微拢,装着各种证据的资料漂浮着飞到他掌心。   他垂眸俯望,待脚下的那些人将要砸进海里时,才出了手。   学生们狠狠体验了一把高空坠落脸贴海面的惊魂,身体没有悬浮太久,就被一个个送上飘浮海面的飞机残片上。   悠悠荡荡,举目无依。   仰头张望,高空上青年已经踏剑离去,留下他们一伙人犹如浮萍,在广阔大海上随波逐流。   ……   海岛的事花了一夜才处理完,事情跨过时差,传回华夏,正临近晚饭时间。   一向颇有涵养的郭主席气得拍桌怒骂,震碎好几个杯子才平复情绪,明白不可能一言不合就开打,立刻开会商讨。   酝酿一夜,翌日醒来,全世界网友发现变天了!   雄主国实验内幕震惊世人,在推波助澜下,光速传播开来,闻名全球。   然而,华夏还没向雄主国讨说法,早在得知海岛失控时,雄主国便连夜整理出危机应对策略。   前脚还有无数正义人士讨伐惨无人道的雄主国,后脚,老学者的妻儿集体告发老人叛国罪,揭发他与人合谋进行违法研究,因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向母国泼脏水。   郭主席明白,到这一步,两方已穷图匕现。雄主国咬死不认,狠下心牺牲研究人员平息众怒,与雄主国有关的痕迹已被抹去。他手里只握着研究资料,扣押的研究员成了鸡肋!   华夏吃下一个暗亏,转头公布了涅槃计划专门小组整理出的关于融合的部分资料,再次不声不响砸下一个闷雷。   称,将于不不久后,邀请各国共同商讨应对“世界灾变”的危机。至于位面融合真相,联手抵御外敌一事,只是合理推断,证据还不确凿,便没有露出一点风声。   国际风云不断,国内同样荡起风波。   陆寒霜赶回仙隐宗时,赶上冬会,他留下青蟒镇山,带着弟子们赴会。位面融合的事已尽数从问今口中套出,这次圈内便摊开了摆上台面讲。   萧衍代表仙隐宗提出建议:推广整个修士圈,让修士们走入普通群众视野。   面对另一个位面高阶修士的压力,避世论溃不成军。既然早晚都有一战,还不如让世人早有准备,把科技优势利用起来,互惠互荣,共同发展。   临近年末。   仙隐宗官网更新内容:一是,《当代修士-秘境篇》即将播出,二是,网页下角多了一个友链,点进去:登仙网。   底下标注着“华夏修士联盟”一行小字。   瞬间有人想起仙隐宗渡劫事件中流出的一张修士界开趴图。   登仙网暂时只开通“交流”与“交易”两个板块,无论是点进哪个都空荡荡的,显然,修士们还没习惯用网。   不少抱着猎奇心态的网友,登录空旷的交流间,发现挂着“人类诉求”的营业厅,门口立着一个取号机,厅内有虚拟等待席和一排排虚拟窗口。   有人领号等待,上前提问:请问,梨花小镇附近有修仙门派吗?   机器人柜员很快给出答案:隔壁省珠市灵虚道观后山紫竹林,取一片竹叶泡水洗眼,可看透迷障,前往浮灵小派。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不少网友立马下线收拾东西,驱车前往,果然所言不虚,满目惊叹,回来激动分享了参观各门各派各家的见闻。每挖出一个地盘,便要在话题榜上热闹一阵,内容神奇新鲜多样,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   “卧槽!修士圈颜值超标,TMD随随便便拎出一个都能秒杀大众!”   一时间,全网突然风行起开拓道圈,各门各派各家颜值扛把子收割芳心无数,在网络上划出楚河汉界分割地盘,成了国民师叔师太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每天被迷妹迷弟追着示爱,和乐融融。   常年躲藏深山的老古董宅们摸摸臊红的脸,突然发现人群恐惧症不药而愈,人类社会也不是这么可怕嘛。   夕霞峰,某风景秀丽的小门派。   “嘀嘀嘀……”   被网上喻为“最美落霞”的时间到了,门派发放的福利手机提示音唱响一片,四面八方的弟子们,齐齐望向此时此点门派风景最美的,某棵高耸入云的古树,脚下一动。   某大师兄眼疾手快定住准备起跑的六师弟,长腿一扫绊倒正在狂奔的五师弟,拽住树下刚刚起跳的二师弟的裤腿,蹬上跳高几丈的三师弟的肩,踩着攀上树冠的四师弟的头,借力一跃,飘然落在树顶。   行七的小师弟才站稳了凹着造型,便被骤然出现同门大师兄撞下树枝,还来不及反抗,一个石化术砸下来武力制服!   七师弟眼睁睁看着大师兄踩树临风,长发飞舞,白衣飘飘,“咔嚓”自拍,再不忘十分心机地记录下他跌落的惨样。   大师兄把两张图一并上传社交号。   没过一分钟,便刷出一片网友留言,一堆的“脑公你今天帅出了新高度”“仙气十足”“嗷嗷嗷求嫁”等日常追捧示爱中,翻出了一条:“昨天还觉得小七很有潜力,如今一看,果然大师兄才是我夕霞峰扛把子,这风度这气质,根本不是毛毛躁躁的小屁孩能比的。”   师兄翻了翻不断上涨的粉丝数,跑到几个师弟社交号下一一巡视,发现前几天隐隐有赶超他的苗头的七师弟粉丝狂掉,嘴角含笑,飘然落地,朝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同门师弟们抱拳,彬彬有礼道,“承让了。” 第51章 离开华夏   仙隐宗,一片银装素裹。   萧衍等在落雪院前, 望着不远处正从青蟒那取血回来的陆寒霜。   寒风袭来, 卷起男人鬓角的白发, 滑过侧脸清冷的棱角,飘扬空中。与发色融为一体的纷扬大雪, 几乎要将人吞没,然而晶莹雪花还没落满肩头, 便于周身一寸化作袅袅蒸气,衬得那个不近人情的男人,越发高不可攀。   “你来了。”陆寒霜抬眸, 滑过萧衍被落雪浸湿的衣物,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打萧衍身旁进院,陆寒霜淡淡道, “进来说。”   萧衍抬步转身, 前方刮来一阵热风,吹得他站不稳。诧异抬头, 陆寒霜已经走远。   他摸摸衣襟, 湿气被热风烘干。   萧衍快步跟上, 眼前是陆寒霜随身姿摆动的长发,原本该是在光下银光流转, 此时却因天色暗淡显得有些晦暗。   他抬眸望天, 层层叠叠的云朵遮挡太阳, 那种阴晦几乎要投射进他心里。   自从冬会回来,陆寒霜不是整日泡在洞府闭关修炼, 就是来往青蟒的居所炼制精血,这种含有目的的忙碌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两人进了房。   陆寒霜没有上竹榻,而是盘腿坐在蒲团上,萧衍目光闪了闪,垂下眼,说起近日宗门事务。   “……为了让《寻仙》主脑来登仙网工作,我与游戏公司以合作为筹码进行交涉。游戏公司一直想孵化寻仙的IP,做一些主题项目,却因为缺少可操作性与带入性而搁浅。我们的出现对他们是个良机,对我们道圈推广也有益无害,首先,我们创办了一个会员机制,以类似游戏里‘金团’的模式,让修士带领有钱人体验特殊冒险活动,只等上面会谈结束,世界灾变广为人知就可以启动,到时,以不仅限于救灾抢险为‘副本内容’,相信很多年轻多金的玩家都想实现一次英雄梦,对于宣传修士的正面形象也很有利……”   陆寒霜听得漫不经心,等萧衍说完,只抬抬眼,一句,“你看着办。”然后合眼,颇有些送客意味。   萧衍脚下没动,紧紧盯着打坐的陆寒霜,“你打算拿问今怎么办?”   陆寒霜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萧衍目光与他对上,有些逼迫意味,让陆寒霜莫名,他刚皱起眉,便听萧衍又道,“……他对你的态度很特别,你对他也很有意见。”   陆寒霜目光滑过萧衍,淡淡收回,重新闭上,“下去吧。”   想起萧衍别扭的性格,又道,“问今如何,要先看那些修士怎么做,不是你操心的事。”   “不。”萧衍瞥了眼通讯环上的时间,道,“大概再过两天,问今就会被送到凌霄山。”   陆寒霜再次睁眼,眸中已有些不豫之色。   “你很能干。”   显然,萧衍只是代表仙隐宗帮助整个道圈融入社会,就拿到了话语权。   这不难想象,经历“普天同庆”一事,道圈得到恩惠者众多,萧衍借着这层群众缘进入决策层不难。大多修士与时代脱节,自然是萧衍怎么说,他们怎么听,或许得到萧衍的耐心解答引导,还会产生感激与信服。   唯一涉足社会的元真派,三位真人中有两位对凌峰心存愧疚,底气不足。   元麓清醒后多次向凌峰忏悔请求赎罪,鸣海在母亲的催促下也别别扭扭心不甘情不愿地与凌峰化干戈为玉帛,再加上掌门元青经历杀阵一事,十分敬佩陆寒霜,如此,肯定对仙隐宗多有礼让,道圈第一派的态度自然会引领圈内风向,萧衍想借此达成什么目的太容易了。   陆寒霜能明白此中关节,更能明白萧衍的深意。   “……你可知,我平生除了讨厌背叛,第二讨厌什么?”   萧衍沉默。   陆寒霜目光如刀,滑过大徒弟的脸。   “第二,便是有人窥探我的心思。”   萧衍抿紧唇瓣。陆寒霜最近的行动实在让他有些心慌,左思右想,发现陆寒霜的种种异样举动是从与问今私谈过才有,问今不肯透露分毫,他没了办法,才有此一举。   “我……”   萧衍不知怎样解释,陆寒霜收回犀利的目光,冷冷点评,“多此一举。”   说罢,萧衍还来不及反驳,迎面便有狂风扑来,吹得他连连倒退被送出门外,两扇木门“哐!”一下合紧。   萧衍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明白陆寒霜的态度。   两日后,问今被送上山,还没与陆寒霜见上面,便迎来一伙警察。小小凡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知道陆寒霜打算把他的处置权交给国家律法,他便没有反抗。   山脚下,萧衍目送问今戴上手铐,道,“师父说,他虽然不会给你收尸,但是会记得来收你的魂。”   问今望了眼凌霄山的皑皑白雪,苍茫中静静挺立的正殿建筑,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大概,他的存在根本不会在那人心中留下一点涟漪。问今神色落寞透着寂寥,想到魂归陆寒霜之手,又有些死而无憾,修行之人,对皮囊并不太看重。   坐上警车,问今瞥了眼静默伫立的黑衣男人,微扬嘴角,颇有些冷嘲热讽。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   萧衍抬眸,“你指什么?”   “你对陆寒霜用错了心思。”问今道,“不论你想干什么都是空想,与其费尽心机还一场空,不如早早放开。”   萧衍脸色晦暗,黑洞洞的眼睛亦流露几抹压抑之色,“多谢关心。”   萧衍其实不太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但他没想明白前,已经下意识做了许多,这让他自己都有些不解,好像自从遇到陆寒霜,他就总有种难以琢磨的情绪蠢蠢欲动,让他想到了道修里最常讲的一个词:劫数。   他心底隐隐是有些抗拒的,但实际举动总是背道而驰……   警察明白萧衍的身份,见两人有话没有催促,偷偷刷着聊天群文字直播逮捕修士聊得火热。   问今道,“虽然我很讨厌你,但出于同病相怜,好心奉劝你一句——以我对陆寒霜的了解,你不巧正是最不得他喜欢的类型,除非回炉重造,否则,你没有一丝得偿所愿的可能。”   “我没什么所愿。”萧衍眉峰不动,脸色未变。   问今转头让警察开车。   他以为两人的对话已经到此为止了,车子启动之际,窗外再次传来萧衍的声音,辨不出情绪,只是隐约透着一种克制。   “……他这种性子,大概根本没人能得到他的青睐。”   问今突然收起嘴角的讽意,望着萧衍的目光有几分可怜,“并非没有,是他还没遇到。”   萧衍猛然抬眼,“谁?”   问今怜悯之色更甚,“……从我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中,如果还有人能得到陆寒霜的青睐,兴许会是兮渊。不过,你应该不会明白。”   问今终止了谈话,警车缓缓驶离,他透过窗,望着挺直脊背孤零零站在雪地里的黑衣男人,越发觉得他有些可怜。   明知不可行,还想撞一撞南墙的人。   又可怜,又蠢。   灾变会谈筹备得如火如荼时,郭主席接到修士服法的消息。   沉思良久。   自从修士圈公开进入群众视野,年轻一辈被颜值迷惑,修士相关内容天天霸屏网络,狂热态度如热气球膨胀,让两方行为都有些失常。   这让郭主席想起历史上气功热横行霸世,这时候恰需要一针镇定剂,冷却一下热度。   挥挥手,让人适度宣扬此事。   修士问今作恶的事情一出,网络上卷起轩然大波。   无数头昏脑热盲目追捧修士的网民稍稍冷静,认清不论是在哪个圈子,盛光之下必有阴影,让人充满妄想的修士圈不仅有长生大道,同样暗藏杀机。   郭主席满意看着“捧仙热”降温,思量着确立一部专门规划修士行为准则的新法,底下传来另一个消息:   涅槃小组资料泄露,一个深度潜伏从小接受雄主国教育的华裔间谍身份暴露。   郭主席明白必然有下一步动作。   果然,举办会谈前一日,雄主国免费公布了原本华夏用来当作筹码的资料,赢得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叫好。   两国之外的网友们煽完风点完火,下了线摸摸秃顶的脑袋,明白国际三足鼎立互相牵制的稳定局面开始摇摇欲坠,亚欧两雄杠上了!   前期准备的资料作废,华夏在这次首脑会谈上,仓促公布了准备并不充分的“位面融合”之事,还没摆出外星居民的危机,光听了前半段,就遭到不少质疑。   对于灾变一事,有许多蛛丝马迹让人得到认同,然而,专家们还没找到根源,华夏就给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推论。   前来观戏的雄主国代表团更是冷嘲:太匪夷所思。至于内心里信不信,大家不看不出来,但雄主国面上,用居高临下充满优越感的姿态,表示华夏小题大做,耸人听闻。   华夏组织的会谈前期一个闷雷下去便没了响声,遭受全球网民奚落,在众人纷纷讨论灾变迹象,并扩散思维进行各种天马行空的推测时,雄主国并没有安静如鸡,“民间”开始出现一些别有深意的声音。   譬如:   “这次华夏会谈与雄主国先前公布的资料有点异曲同工。”   当然,雄主国完全是真材实料,有理有据。而华夏根本是停留在YY妄想这种贻笑大方的程度,没有可比性。   吃瓜群众不知原资料出自哪方,受到流言影响,纷纷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某前科累累的山寨大国,并称:毫不意外,这很华夏!   郭主席自会谈结束,心情一直很糟糕。尤其听说雄主国动作不断,刚冒用华夏成果营造自己大公无私的形象,转头又呼吁各国应对世界灾变,主动组织相关会谈,一副领头人模样,更让他勃然大怒。   虽然郭主席摸了把脸,面对镜头又是一副老干部胸有成竹的样子。   从新闻发布会下来,他脸色一沉,匆匆赶往凌霄山,拜见闭关不出的陆寒霜。   两人都明白,雄主国探索灾变根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扭转形象,必须在这期间得到更加确凿有力的资料。   陆寒霜结束与郭主席的会谈,便赶往监狱,见了问今。   隔着玻璃挡板,问今的神色有些愉悦,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陆寒霜的冷漠。   陆寒霜坐在椅子上,眉眼仿佛结满寒霜。问今便没再废话,把陆寒霜想知道的内容通通倒出:   “……我随白禹隐居神殿,并不了解各地俗情。有一本全能全知的书,名曰:天地,是一套自动书写并完善内容的天地至宝。《天地书》共有三册,上中两册一个讲河川地理,一个讲万物生灵,拿到这两本书,可以轻易洞悉融合顺序与具体内容,明白哪里即将会出现哪些东西。”   陆寒霜,“书在哪儿?”   问今,“《天地书》原本是供奉在禁区,不过两生镜一事后,就不清楚了。”   陆寒霜点头,没再多问,直接转身离开。   问今目送他的背影,竟苦中生乐,低笑出声……这过河拆桥的样子,生动到让他觉得可爱。   陆寒霜回到凌霄山,一心闭关冲击元婴,每次进阶间隙出来炼血,蟒蛇数量不足,他只逮着一条取血,花费许久才炼制出足量能使用雌镜的精血。悠悠五载,陆寒霜以超快的进阶速度登顶元婴,震惊道圈。   五年间尘世变化很大,当初追着他喊男神的小姑娘小伙子,结婚的结婚,当爹妈的当爹妈。   郭主席正准备交班给常安,当年的青葱学生变得成熟稳重。   龙虎军区司令员由宋变苏,宋展飞还下山参加了苏长明的晋升仪式。   植物融合期也从初期迈向中期,植物的危险性渐渐提升,随着灾变危机增加,单家与仙隐宗合作开发了凌霄峰山脚下的村落,铺展开一片别墅区,专供上流人士寻求庇护。   陆寒霜了出关,萧衍在旁边叙述几年间的琐碎情况,提到国际形式,“……雄主国渐渐摸清融合辐射的区域规律,威信与日俱增。 ”   “我知道了。”陆寒霜直接走向落雪院。   萧衍一路跟随,见陆寒霜进屋,没听到让他进去,便站在门外。   陆寒霜关门前,望着萧衍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萧衍心中早有预料,垂眸盯着鞋尖,“……多久?”   “不会太久。”陆寒霜此一行只是取书,还不打算找上白禹算账,不会花费多少功夫,这样想着,便觉得没有什么需要嘱咐的了。   萧衍点头,陆寒霜便合起门。   萧衍在门完全闭合前,终于抬起眼,道,“……你不在的时间,我会守好门派,不会随便让人进出落雪院。”   门缝里,陆寒霜最后看到的是男人黑洞洞的眼睛,辨不出情绪,也没在他心间吹起波澜。   陆寒霜从箱子里取出雌镜,用毛笔沾着青蟒精血在镜面上勾画许久,搁下笔,盘腿坐于蒲团上,抱镜在怀,运功。   只见镜面光芒大作,映得陆寒霜的脸越发不真切。   一只透明的小小元婴从陆寒霜腹部爬出,钻入亮着白光的雌镜,消失不见。   寂静房中,只余一个空空的驱壳,闭目静坐。   一动不动。   良久。 第52章 上仙非仙   碧空朗朗,清晨薄光洒满峰头, 却照不进青峦叠嶂间经久不散的山雾, 深处幽谷遮在一片朦胧下, 静如死寂。   骤然——   谷中响起一个男人的惊叫,震飞林鸟。   遥遥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一人一轿循着踪迹飞来。   山谷林荫处, 荒草丛生,惊魂未定的山野猎户狼狈跌坐, 率先落下的中年人样貌的道士拨开染血的草叶,露出压折一片草被上那个惨不忍睹恍若死尸的女人,端详许久, 朝旁边幽幽落下的青色轿子道, “是她。”   猎户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 “……不是我不是我, 我没杀她……不是,与我无关, 我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   “我知。”轿中传来悠然男声, 声色郎朗如晨光照入猎户心中, 晒得那点阴霾与恐慌尽数蒸发。   竹帘微露一角,一个瓷瓶抛出, 落入猎户怀中, 轿中人又道, “拿着压压惊,且下山去吧。”   猎户目光落于简朴的青轿上, 这才发现轿身刻着逍遥派徽记,牛眼圆瞪,“您、您、您是——”   探查伤口的道士点了几下女人身上的关穴,闻声瞪了他一眼,“快点下山吧,要是不想招惹麻烦,就忘记谷中看到的一切,不管是这个女人还是我们俩都最好只字不提。不然,恐会引来杀身之祸。”   猎户浑身一个冷颤,捂住嘴猛点头,最后望了眼轿中始终不肯露面的男人,遗憾着,连滚带爬离开。   等外人走了,青轿上的竹帘才徐徐卷起,缓缓露出帘后那一张可与日月争辉的俊容。   草中奄奄一息的女人刚睁开眼睛,朦胧视野中望见轿中乌发男子目光投来,眸中光彩一亮,想起身却反而牵动伤口,喘息一重,疼得脸色扭曲。   她一手遮面,似是不想让男子看到她的丑态,苦笑道,“……能在死前……见你一面……已无悔。”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虚弱至极。   “你看看你,又是何苦来哉?”中年道士见当初貌惊华峰的娉婷女修现如今似槁枯老人,语露惋惜。   女修耳中眼中已容不下别人,痴痴望着轿中男子,仿佛又忆起当日逍遥台一见,男子素面乌发,临风奏一曲绝响,引得云蒸霞蔚中万鸟群来,流连不散,有雏凤落于男子肩头,叼着男子鬓发,男人岿然不动,恍如融入山峦叠嶂中亘古矗立,悠然风姿不知迷煞多少前来贺喜的女修。   中年道士滑过痴迷不悟的女修,摇头啧啧两声,他这师叔还真是罪过啊罪过,小声低语,“……一见兮渊终生误啊。”   可怜可叹,多少女修误入情网,落了凄凉下场,也不怪他小师叔越发不喜露脸了。   “……雄镜我已寻到,可惜未见你丢失的元婴。”   兮渊唇瓣微启,女修见他眼中的不赞同之色,心中一激恢复几分生气,回光返照,抢先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你不必愧疚,是我心甘情愿帮你。自你被那帮恶人暗算,一个元婴随着两生镜丢失,大限将至,我怎忍心眼睁睁看你陨落……可惜,我只寻到其中一面,未见元婴,不过你可少为一物奔波,也好。”   不等两人发表意见,女修再道,“……我先前孤身引开追兵,让我儿带着雌镜逃走……”   面对心爱之人提起亲子,女修有几分难堪,尤其这个儿子还是为了接近持镜人博取信任才忍着厌恶反感生下,语中不经意露出一丝冷漠,“……便是在先前路过的破庙里,我让他打扮成乞丐模样混入一群流浪汉中,穿着一身藕粉色裙装……年约……七……岁……”   话没利索多久,女修生气渐散,死气爬上脸庞。   一双如碧水秋波的美目仍牢牢锁住轿中男子。   可命不容情,终究不甘不愿合上眼。   兮渊轻叹,“是我的因。”   “唉唉唉,我说师叔,你怎么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又不是你让她去寻镜寻婴,明明是她贪慕男色才惹出事端,还让咱们寻找一事多生波折,如此染上祸事也是她的果,与你何干?再说,听她把祸镜托给年幼亲子,语气冷漠,我倒是不再同情她。这些女人啊,一碰上感情就变坏了,不认姐妹,抛夫弃子,啧啧。”   “死者为大,莫再多言。”兮渊给师侄送去一个眼神,止住他的满腹牢骚。   “……终究害了她。”兮渊手掌一扬,女修的尸体洁净一新,恢复往日容光。   师侄又啧啧两声。   竹帘再次徐徐落下,遮住迷惑世人的容颜。   兮渊扶起置于身旁的古琴,搁在腿上,指尖掠过,奏响一曲送别音。   声拂竹帘,古琴听涛,此时丝毫不见曾经杀人无形的锋芒,悠悠琴声藏着万千旖旎。   风解缠绵,声传百里。   惊飞的林鸟慕声归巢,落满枝头草丛,呼啦啦遮盖轿顶,羽翼扑扇,叶草簌簌。   自然之声汇入琴声。   魂魄未散的女修睫毛一颤,微颦的柳眉舒展,安详而去。   师侄隔着竹帘想象着轿中师叔的样子,想来不论是垂首奏乐的专注认真,还是乌发垂落的超然俊逸,亦或骨节分明的长指纵横弦中,一举一动必然都能牵人心魂。   连他这个整日直面男色产生免疫力的,此时光凭想象都有点喉头发紧,不怪惹出那么多痴男怨女。   唉……   他这个天上没有、地上无双的师叔,明明万事万物都视作浮云,一视同仁,偏偏这一缕悲悯世间万物的善念,“害人”不浅啊……   ……   青峦间的破庙里。   一个七岁孩童自干草堆中睁开眼,破瓦漏下的光束照在灰扑扑的小脸上,脸的主人抬手遮目。   稚嫩的小手掌让他微微皱眉,刚想起身,浑身痛楚袭来,五脏内腑都似在抽搐,他垂眸打量自身。   一身女裙与晃眼的藕粉色让他眉间褶皱更深,掀开衣服,底下皮肤遍布青紫,另一只手无意识中仍紧紧抓着一个钱袋,袋子一口被割破,里面已经空了。   显然,这个小孩死于殴打,是为谋财。   一炷香后,陆寒霜整理好仪容,辩明小童是个男孩,阴了许久的面色稍霁。   他摸着里衣夹层中硬梆梆似是镜子的轮廓,有些讶异。   雄镜该是人人争抢的宝物,怎么会落到一个孤苦男孩身上?   可惜夺死舍没有男童记忆,不知内情。   陆寒霜系紧衣服,出了破庙,行了一段荒无人烟的山路,望见一个过路茶铺。   铺中来往过客三三两两拼桌,点着几盘野味,牛饮一口茶,高谈论阔、唾沫横飞。   陆寒霜没有贸然过去,盘腿坐在一片灌木丛后,侧耳倾听各种茶余饭后的闲闻轶事。   除了近日风波,最常进出人口的是“兮渊上仙”四字。   “……唉,我都许多许多年没见到上仙以真容行走世间了。”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男修用惋惜的口气提起世间又少见一绝色,旁边竟无人反感倒嘘,反而一个个深以为然。   “这次逍遥会在即,也不知有没有幸能再见上仙。”   有初初涉入修仙一途的年轻新人懵懂不解,“……逍遥会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琴修门派举行的吗?兮渊上仙又是何等人物?上仙上仙是飞升了吗?怎么还会留在世间?”新人挠头,“那个,不是说已经千年没人飞升了吗?”   旁人呵呵大笑,“哎呦喂,一见这愣头青我就想起我当年的傻样。”   有人在旁解惑,“这上仙啊,早前是那帮子花痴女修叫的,后面随着兮渊上仙修为登顶,世人便以此敬称,可不是谁都敢乱叫的,也只有兮渊上仙这般神仙人物担得起这般盛名。”   旁人打趣应和,“是呢是呢,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说起获得无数人追捧的兮渊,不可避免提起他的身世来历。   “……说起兮渊上仙啊,那可真是谜一般的男子。”   “自兽神寂灭,龙神归隐,天地间曾乱了一阵,兮渊恰于乱世中带着异象降生。我还能记起当时日落西山,红霞烧天,像倾盆血水洒满天幕,让人心慌。西海狂风大作,浪涛拍岸,一缕金光从天而降,落于沙滩,待海水褪去,夜幕四合,黑蒙蒙的海岸上躺着一个无名婴儿,身负蛟龙血脉,无父无母,天生天养。”   新人惊叹,这么离奇?   “无数大能赶来,见兮渊紫府中的胎灵额间隐现金印,生而伴有仙格,必是一路通达无需历劫便可随着日积月累直通飞升。而恰恰是兮渊天资太过难能可贵,大能们反而不敢轻易收其为徒,生怕一不小心误人子弟,涉及因果难担。后来,还是放荡不羁的逍遥派掌门不畏他的仙命,领兮渊入道。”   叹息一声,话者又暗暗咬牙。   “兮渊天资之卓越,世间仅有,同时代多少天纵奇才的风流人物心中暗恨入骨,被兮渊那厮光芒遮掩,不敢争锋。”   “哇~”新人光是听着就同情起与兮渊上仙同一辈的修士,不小心瞄见话者神色,知道这也是一个被上仙光芒遮盖,活在阴影中的小可怜。   “……兮渊一路修炼神速,当初结丹时丹田一分为二,震惊世人,后成为史上唯一一个双婴修士,刷新了古往今来种种修炼记录。自兮渊其中一个元婴失踪,不过短短百余年,在如此缺憾下他仍跨过化神境界,又一连突破炼虚、合体、大乘三境,修为登峰造极,只差一步成仙,算是整片大陆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不远处的陆寒霜垂眸,问今潜伏华夏不过十几年,两边的时间流速原来并不同步。   “什么叫算是,明明就是。”旁边一个修士听他一口一个兮渊分明暗藏嫉妒,朝小新人笑着说道,“上仙光芒太盛,衬得世人暗淡无光,许多自命清高的男修不肯捧他为上仙,因他是音修,凭着一把杀机无限的古琴‘听涛’,尊他为‘琴帝’。”   新人仍有一丝不解,“……虽然史载兽神已逝,不是还有龙神在世,怎么世间第一人落在兮渊上仙头上?”   “龙神常年隐居,你要不提,我都差点忘了他。”这人道,“论起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世人只见兮渊上仙风采绝代、品学惊世,未能有幸面见龙神的缘故。”   “就真没一人见过龙神?”   “龙神只带着两个侍从归隐,为了不让人打扰他老人家清净,世人大多不知龙神的归隐地,自然遍寻不着。不过自兮渊上仙早年被委任守护禁地之职,每年都会派遣弟子定期前去探望龙神可有需求,不曾间断。”   灌木阴影中的陆寒霜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抓紧掌边灌木,被利刺扎手,低头望着掌心血洞,微微出神。听那边又道,“……除了两位侍从,大概只有兮渊上仙与他的弟子有机会面见龙神真容。”   陆寒霜抬眸,嘴唇开合,无声默念“兮渊”二字。   虽然他先不打算清理门户,可不论是想接近白禹,还是想获知原本供奉在禁地的《天地书》的消息,这个听上去颇为惊艳的人物,都是唯一的切入口。 第53章 徒缘已尽   陆寒霜走神间,茶铺里的话题又绕回每十二年一届的逍遥会。   逍遥派每隔一纪, 便会下山收一次徒。新徒入门潜心修炼一季, 便会打包送进逍遥会, 届时以乐会友,俗称斗法。但凡筑基以下的琴修, 不论门第出身皆可登记参会,点名挑战。   胜者可登逍遥台, 独奏一曲,留影逍遥派山门前的光明碑,供过客瞻仰, 待下一轮新的胜者出现, 才被替换。   说白了,这就是逍遥派各峰展示新代弟子, 为其造势扬名的途径, 亦或还涵盖点扬威、威慑的意味,夺魁者一直都是这逍遥派一亩三分地内的, 琴修大派的底蕴, 非是山野小门能轻易撼动。   兮渊当年也是借此一战扬名, 成了无数女修的梦中人。   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陆寒霜猛然抬头, 眼前赫然伸出一根长笛, 挑开灌木。   师侄别鹭歪着脑袋打量披头散发的小姑娘, 小声嘟囔着,“应该是她女儿没错了。”   别鹭心中, 一个年幼女孩刚经历追杀,又与母亲分离独自躲藏,这会儿定然小心翼翼,要不然怎么躲在灌木丛中望着茶铺,明显是饥肠辘辘想吃东西又畏惧人群不敢上前。他呲出一口白牙,露出尽量和蔼的笑容,避免惊吓到小姑娘。   预料中应如惊弓之鸟的小姑娘却只是平静抬眼,忽视掉笑容款款的别鹭,望向不远处飘然落下的青轿。   小姑娘顶着一头软茸茸的乌发,巴掌小脸,面白如雪,一双黑眸澄澈见底。   偏偏娇弱小脸上表情极为寡淡。   墨潭一样的眸子里,恍如死水无波。   语气更是没滋没味。   “找我有事?”   “真不可爱。”别鹭挠了挠脸,嘟囔一声。可惜小姑娘依然视他如无物,连余光都没闪一下,直直望着别鹭身后的轿子。   别鹭诧异,颇觉有趣,“唉,我说,轿子里那位还没露头,你怎么就知道他才是做主的人?”   不等小姑娘回答,别鹭回望轿子,可别是他师叔那张风靡上至千年老妖婆,下至胎中女婴懵懂雌兽的脸不小心露了出来?这样想着,目光滑过轿身上徽记,一拍脑门,“怪不得,定是你母亲日日在你跟前念叨我师叔兮渊上仙如何如何举世无双才华惊世,日常坐着青轿出门对吧?”   陆寒霜平静的眸子里终于掀起波澜,盯着垂落的竹帘。   “……你是兮渊?”   男童皮囊本身五感并不灵敏,他方才开着神识收集周遭声音,别鹭的脚步声轻易捕捉进耳,他却没察觉这青轿何时悄无声息出现。   哪怕神识受皮囊局限,但在他刻意留心之际,能躲过他探查的少之又少。   没想到竟是兮渊送上门来。   轿中传来回复,“是我……你母亲可是华俜女修?”   陆寒霜不知他说的是谁,摸了摸衣服里雄镜的轮廓。秘境融合到华夏前,兮渊看守禁地看管两生镜,找上来的目的约莫是为了它。   “你找我有事。”   兮渊隔着竹帘,听着轿外传来犹带稚嫩的童音,陈述一般无波无澜的语气,这个孩童刚刚遭逢大难,却冷静到超出寻常。   到了让常人惊骇的程度,别鹭盯着小姑娘缺乏感情小脸,皱起眉。   自见面起,小姑娘听到母亲名讳却像面对陌生人,眼中毫无波动,更连问都不问一下逃亡中生母境况。这哪还是有趣,分明是心性凉薄,不愧是母子,当母亲的毫无舐犊之情,当女儿的也无丝毫儒慕。   不等师叔出声,别鹭代为答道,“你是不是保管了一面镜子?”   陆寒霜没有说话。   别鹭当他默认。   别鹭一向喜恶分明,觉得母子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冷情如出一辙,便少了几分耐心,直接伸出手,“那便物归原主吧。”   陆寒霜仍望着青轿,“听闻兮渊上仙风华绝代,你掀开竹帘,让我验明正身如何?”   竹帘徐徐卷起,露出帘后风华无双的青衫男子,一双风平浪静般温润包容又深不可测的眸子静静望来。   陆寒霜点头,这等容光确实很难冒充,是正主无疑。   “……镜子我可以给你。”   三头身的孩童从灌木丛中站起。   兮渊注视孩童朝他走来,藕节般圆润的身子,偏偏走出几分超出年龄的仙风,婴儿肥的脸颊都散发出不可轻忽的凌然。   孩童站在轿窗前,仰着头,显然有未尽之言。   兮渊俯视他小小的身子,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威压,目光温和宁静,“你想要什么?”   “不是想要什么。”孩童表情亦是平静,直直望进兮渊眼底。   这目光像是羽尾扫过兮渊心头,微微触动。   已许久无人敢直视他。   即使他向来温和示人,犹如天渊的实力差距仍然给世人造成不可逾越的等级威压,哪怕他刻意克制。   这个孩童的种种表现一直让人出乎意料。   眼下的孩童就隔着咫尺距离,用稚嫩童音道,“我想,你也不想欠人因果……”   开了个有趣的头。兮渊双眸微弯,“你说。”   孩童薄唇开阖,“我给你镜子,你还我人情,如此,便两不相欠了。”   兮渊连唇角都忍不住弯起,“继续。”   孩童启唇,“一个人情换我入你门下。”   别鹭瞪圆眼睛,望着孩童三言两语,引得自家师叔悠然笑开,眉如青山,唇若幽谷,笑若春风徐来。   别鹭赶忙偏开视线,默念几句静心咒,瞪了眼小姑娘,不知她怎么有本事逗得他家月朗星疏,从不大喜大悲的师叔开怀。   余光扫见师叔已经身体微倾,支肘于轿窗,一副长谈姿态,更是口吞鸭梨,更为不愤。   这心性堪忧的小姑娘怎么就入了师叔的眼?   兮渊垂首望着小家伙,含笑道,“你想拜我为师?可我已收关门弟子,与你并无师徒缘分。且不说我,光是逍遥派这一届的弟子也已于半月前收满,你不如换一个,譬如让我把你引荐给其他师兄弟。”   陆寒霜断然拒绝。   “……那便寻一户积善之家收养你,如何?”   陆寒霜抬眸,“我不想入逍遥派,只想入你门下。”   这般毫无犹豫,坚定执着,兮渊听出他话中区别,扬起唇道,“可我命中只有三徒,恰于不久前收了一个于七弦琴造诣极深的关门弟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破例收你。”   陆寒霜垂眸。   脑袋顶的乌发如雏鸟胎羽般柔软,睫毛垂顺纤细亦让人心头发软,兮渊放轻声音,“你再仔细想想。”   陆寒霜沉默良久,抬眼道,“那你便寻一处灵气充足的洞府给我。”   升至午时的骄阳穿过茂树枝叶间隙,落下斑斓光影,染上孩童白嫩小巧的脸,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一如先前想投入他门下时那般坚定,毫无犹豫。   “洞府吗?”   兮渊有些看不懂小孩的想法了,虽不懂,态度依然温和,“我扶摇派占据大陆灵气最丰沛的地段,派内十三峰,数我青云峰惊涛殿周围灵气满溢,你可知,你一言便要登堂入室,实乃大胆。”   “不过。”兮渊眸光如涟漪徐徐荡开,笑道,“我许你便是。”   陆寒霜了结一事,这才有心瞥了眼别鹭惊到脱眶的眼睛,又望向兮渊,“你可是爱笑?”   兮渊也望了眼师侄见到鬼般的表情,看向小家伙,“并不常笑。不过是看见你,便觉得有趣。”   陆寒霜抬眼,“我见你也有趣。”这般屡屡出言撩拨,把他当孩童逗弄,也只此一人。   三人回逍遥十三峰,兮渊打量着陆寒霜的小胳膊小腿,显然一个幼童没法独自跋涉,遂邀请陆寒霜上轿。   陆寒霜目光衡量着几尺宽的轿子,“……你要让给我?”   兮渊摇头,“同乘如何?”   陆寒霜皱眉,“太挤。”并非嫌弃,只是陈述。   “放心,我也不喜与人肌肤接触,这轿子内有乾坤。”兮渊掀起门帘,轿内空间远比外围看着大了数倍。   陆寒霜这才钻进去,坐向另一头窗旁,与兮渊隔着一段距离。   青轿启程。   小小空间遮住轿外骄阳,光线微暗。   兮渊笑看靠窗闭目一副拒人千里样的孩童,孩童睫毛都不颤一下,丝毫不在乎旁人打量。   兮渊端详许久,陆寒霜稍微感到烦了,才睁开眼,瞥了眼兮渊静静垂下,许久一动不动的双腿。   “天残?”   天生残疾,病不可愈。   兮渊点头,似不在意身体残缺。   陆寒霜收回视线,“我听了一些你的事迹,竟无一人提及你身体残缺。我想……”他轻抬眼皮,望进兮渊眸中一如既往的温和里,“能有这般结果,你定然绝非善类。”   兮渊笑容不变,“何以见得?”   陆寒霜没再说话。   兮渊神色温和依旧,收回目光。陆寒霜重新闭眼,清净了。   兮渊扶起古琴,置于膝上,幽幽奏起。琴声朗朗,如微风,如细雨,如薄雾,如浅溪,乐声一派祥和……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先跟兮渊处处感情吧】 第54章 乐台一战   碧空万里,云海翻涌, 一抹青色悠然飘过天际, 来往飞客瞄见轿身徽记, 驻足议论。   陆寒霜避开兮渊,朝另一侧探开神识。   前世洪荒融合弄得神魔们措手不及, 许多长期闭关的修炼宅一出关见四下里殿宇空悬,物是人非更是傻眼。这里已是植物融合中期, 却有青草丛生、峰峦叠嶂,并不寻常。   青轿滑过。   穹空下,果然有绿荫遍野、高山流水, 亦有满目疮痍、荒芜绝境。   大陆宛若散乱的拼图, 一片一片漂悬于空,裸露地心。各家门派辖地的山峦峡谷如孤岛星罗散布, 由天险狭路、深渊长河衔接。   陆寒霜睁开眼, 思量一番,出声道, “我想掀帘看一下。”   兮渊乐声一停, 当是小孩好奇心作祟, 应许。   陆寒霜卷起竹帘,望着下面零零落落的陆区海区, 打开话题, “坊间传闻天地变化, 是古早龙神的时代就出现过的,那时候的那里也像这里一样支离破碎吗?”   “不止。”兮渊道, “那边似是更为凄惨一些。”   陆寒霜垂首,垂下的长睫遮住眸中情绪。   兮渊讲道,“有了前车之鉴,龙神白禹回归后苦心参悟空间融汇的力量本源,经历百年,呕心沥血研究出一个可镇山定海的隔离结界,不过需要龙血作引。”   眺望窗外景色,兮渊仿佛忆起昔日大陆完整,海天交接、山湖一色时令人心旷神怡的画面,叹息一声。   “大宗大派都有少量龙血传下,得以喘息。可怜那些小门小派无结界庇护,一日凋零过一日,也不知再过一甲子,又能剩下什么……”   陆寒霜放下竹帘。华夏那边不易察觉灾变,除了两处地形相似,结界镇住各宗门辖区同样功劳不小,融合幅度太少,活似温水煮青蛙。   他问道:“结界能维持多久?”   兮渊没有立刻解答,把琴置于一旁,静静凝视小孩许久,才道,“你年纪尚幼,怎会关心这个?”   陆寒霜面不改色道,“怕死。”   兮渊唇角又划开笑意,“有趣。”似是明白陆寒霜不喜他隐含探究的盯视,转瞬又移开目光,道,“听说,结界血引沟通龙神白禹,当感应到结界内传承消失,结界才会破,不过传闻是否可信不得而知。”   如此,在居民融合前,各门派辖区的位置于华夏那边的相应位置,恰是与危险动植物绝缘的安全区域。陆寒霜睫毛微动,心里有了成算。   轿内一大一小心思各异,轿外惊鸿一瞥的过路修士望着放下的竹帘,再互相望望。   大名鼎鼎的兮渊上仙居然“拐带”了一个女孩的消息风传开来。   流言一直蔓延到逍遥十三峰。   青云峰密林里,练琴的三位师姐弟一目十里,眼睁睁望着师父满面春风领着一个女孩进了少有人踏足的惊涛殿。赶来看热闹的别峰弟子围住三人,眺望远方,同样一脸梦游未醒的懵逼脸。   “我没看错?兮渊上仙竟然把人领去自己居所的院子?上仙不是不喜喧哗吗?这小孩什么来头?”   “我听说上仙去寻元婴,怎么带着孩子回来了,这元婴是转世了?”   “可能是故友之子。”   “故友之子?得了吧!”一个掌门亲传弟子响起自家师父往日的淳淳教诲,满脸“你们见识少”的表情。   兮渊师叔这人啊,那叫一个心高自负还嫌曲高和寡。不论是愚昧蠢货还是心机深沉的无耻之徒,他皆能温煦如风,世人夸他仁厚高义,呵,他老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腹诽:傻逼请继续表演呢!一边细数自己罪过一边拿着为别人好的名义甩锅才是师叔拿手好戏。   “灾变这些年底下一团乱象,也不是没有故友之子慕师叔的仁善之名上山求助,可你们想想,十个里面九个被师叔寄养到别人家,剩下一个还是被揭露骗局,从此人间蒸发……”   “……所以,这是我们的小师弟?”兮渊门下,木讷二徒弟别鹊猜测道。   大师姐别萤见新入门的小师弟别鹤脸色微变,瞪了别鹊一眼。别鹊转头瞧见别鹤拉长小脸,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摸摸脑袋,闭嘴了。   掌门亲传弟子又道,“说不定还是师叔的私生子呢……”   兮渊领陆寒霜进了他住的院子,让小孩选了一间房,便从小孩手里拿到雄镜回屋。   刚刚坐下,门外就有脚步声传来。   掌门师兄人未到声先至,语气幸灾乐祸,“今儿一下午,我屋里都被络绎不绝的传音纸鹤塞满了。听说咱们举世无双的镇派之宝闹出人命了?”   又一个听到风声的峰主进门,朗笑道,“哈,早就觉得怎会有人像你这样清心寡欲。咱腿用不了,总有其他花样吧?一身术法又不是白来的,除非是你中招落套被人扑倒,面子过不去才只字不提,怕毁名声。这下好了吧,风流债都领上门了,跟我说说,是哪家壮士女汉这么威猛能把你降下?”   “呵呵,看你们一个个恨不得敲锣打鼓广而告之的德行。”两个峰主并肩而入,另一个捏捏鼻子,道,“这酸味冲天,啧啧,你们就是把咱们师弟拉下神坛也翻不了身的。可别高兴太早,乐极生悲,咱逍遥十三峰一体,师弟名声有瑕你们能讨到什么好?”   有人不服,跨进门道,“……那你俩说说,师弟会平白无故与人同轿同住?师弟是这样的人吗?”   附和者众多。   “真心不是!”   “师弟可是恨不得与全天下活物都撇清关系。好似世间污浊,唯他一人如高山雪莲不可玷污。”话者瞅了眼兮渊。   兮渊像是听不到众人编排,风度极佳抬手示意他们随意坐下,态度极为包容。   话者恶心坏了,指着兮渊的温和眼神与宽容表情,道,“看见没?看见没?师弟这眼神,明晃晃的嘲笑,师弟这脸,讽刺咱们师兄弟庸俗不堪我没看错吧?!”   陆续有人进门插科打诨。   最后进门的人摇头道,“事情还没个定论,你们何必急着把私生子的帽子往兮渊身上扣,居心何在?”   十三位师兄弟齐聚一堂,纷纷落坐,看向兮渊,“给个话吧。”   兮渊讲了一遍他与小孩结识的经过,身侧的掌门收去满脸戏谑,正了正神色,“……十三峰中虽说青云峰灵气最满,但于一个年弱稚童反倒不美,放哪不是放,非要往自己身边带?”   有峰主皱眉,“你可别是真想收他为徒?”   原师兄弟一改先前嬉笑,纷纷劝道:   “别是闭关太久坐傻了?”   “我说小十一,没忘记师父驾鹤西去前的话吧?”   “师父说你命中有一难一劫。光前面那个难,你就丢了元婴,至今没有寻回。你师徒缘薄,师父让最多只收三徒,说劫数犯四。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盯紧你别犯傻。”   “你命数可尊贵着呢,出了丁点差错我们都要向师父他老人家以死谢罪了,不可乱来。”   兮渊道,“……他身上有些违和。”   “难不成是夺舍?”   兮渊摇头,“我也看不出究竟。”   旁人松了口气,“这世间能屏蔽你探查的人还没出世呢,别整日杞人忧天、想东想西,应该只是普通到没有一丝可看之处罢了。”   兮渊并不觉得如此。   “好吧好吧。”师兄弟知道劝不动他,“只要不是想收徒就好……就当他是怪小孩好了,放身边盯着也无大碍。”   兮渊点头,“我晓得。”   ……   时间徐徐朝逍遥会走近。   兮渊的三徒别鹤日日前来问安,每次离开,路过院中巨树,就见那个身份不明连男女都不知道的师父的故友之子,坐于最高的枝干上,张望远方。   别鹤停在树下,仰望两只脚丫子,皱眉,“此苍松生长千年,名曰青尺。”   陆寒霜无视之。   别鹤怒气腾起,“你是装傻还是真得年纪太小蠢得听不懂?!它有名字了,已经生灵智了。”   陆寒霜垂眸,瞥了别鹤一眼,“它生灵智,与我何干?”   “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失礼吗?算起来,青尺可是我逍遥派辈份最长的!你不心存尊敬不说,日日踩踏,坐于臀下,可想过它是否愿意受辱?”   兮渊出门正好撞见这一幕。茂树林荫间,小孩拍拍身侧粗干,低问苍松,“我日日跨于你身,你可有意见?”   古树静静矗立,枝干上的针叶随风颤动,并未发出人声回应。   小孩垂首,小脸稚嫩白净。   明媚阳光穿过树冠投落的光影,把那张脸映得有些朦胧,全然没有幼童应有的天真烂漫,眼神并着语气都透出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凉薄冷漠,道,“你看,它并无意见。”   树下别鹤气得跺脚,“你就欺负青尺不能口吐人言。”   树上小孩点头,“是。”   “你你你!”别鹤气得说不出话来,眉毛倒竖,怒发冲冠。   小孩眸光流转,声音却静水无波,“此树千年才堪堪通了灵智,实乃愚笨,它若不愿,大可跳起来反抗,既然无能,便该受着。”   “你简直强词夺理满口胡言毫无仁义道德谦逊礼貌可讲!!!”   小孩收回目光,“想骂随意,站远点骂。”   别鹤瞪眼,又要破口大骂。   小孩垂眸,寒凉目光轻轻滑落别鹤脸上,冻得少年寒毛倒立,声音卡住。   小孩只说了一个字。   “吵。”   别鹤的声音便咕咚一下咽了下去。   兮渊步出屋子便站着不动,跟随其后的别鹭望见院中敌强我弱的战况,啧叹道,“这孩子的心性,可见一斑呐……”   瞥了眼隔岸观火的兮渊,“师叔你不打算去劝一劝?”   兮渊收回目光,“不用,走吧。”   树上,陆寒霜望着气跑的别鹤,回眸看向身后,刚才站在那里的两人已经离开。他收回目光,打开神识,没了兮渊在侧,他可以大胆探查扶摇派而不会担心被发现。   目光掠过各峰加紧训练的弟子,落于山门前的水池里。   池边围满慕名而来的炼气期琴修,执笔挥墨,在记忆池的水面书写名字,待墨色洇开,团团痕迹融水,除非日日派人盯着,否则没人清楚报名的人数多寡,身份为何。   这是逍遥派以证清白,表明公开公正不搞作弊的态度。   夜幕降临,四下黑沉掩人行踪。   陆寒霜来到池边,写下兮渊给他安排的身份,故友之子,兮霜。能给小孩起出这种名字,所谓故友对兮渊还真是用心不浅。   返回青云峰惊涛殿,多日来潜心修炼,一路登山已不再如普通孩童那样气喘吁吁。   林间传来曼妙琴音,不过良久,夜风又送来幽幽笛音相和,琴修门派风俗浪漫,常常以音相会,夜夜不休。   甚至以和音多寡当作谈资,若是某人孤奏独弹一夜无人愿附,便会让人觉得这人技艺拙劣,不堪入耳。   一阵微响。   陆寒霜抬眸望去,一位和音上兴头的笛友外袍都不穿,一身里衣奔出房间掠过夜空,寻知音于林中相聚,必是一番彻夜长谈。   陆寒霜回了屋,照常打坐修炼。   ……   逍遥会那日,山下人声喧嚣。   十三峰精选出来的貌美男女弟子早早洗漱集合,带着乐器赶去山门,列队奏乐欢迎前来观会的各方修士。   乐音潺潺。   女弟子迎风吹笛,身若细柳。男弟子鬓发垂弦,玉树临风。   过路男女修士看直了眼,啧啧直叹,“不愧是我逍遥大派!要不怎么说逍遥十三峰出来的,能被各家待娶待嫁的男男女女抢破头?每届逍遥会后,都有不少弟子转投逍遥山去镀层光。”   “可不是。”有人接道,“越临近逍遥会,我派长辈们急得头发大把大把掉,要不是不想得罪兮渊上仙,都想严令禁止门下弟子赴会了。”   “可不就是上仙。早前逍遥派不过区区一个琴修门派,哪比得上那些剑修风光?自从出了一个兮渊,天下再无人敢小觑,隐隐已有第一派的风头。”   逍遥山有十三峰,却有十四台。   逍遥台位于最高处,轻易不可登。   另十三台归十三峰掌管,并主办相关活动。逍遥会是炼气期弟子比拼,场所在最低处的点乐台。   中央支起斗乐的擂台,观众绕台而坐。   陆寒霜坐在青云峰的席位,没多少人注意他一个小孩,目光全部投注在旁边的别鹤身上。   “听说这个少年是那个没落江家出来的天才?周岁便识音律,三岁能作曲,五岁已熟练十种乐器,最擅长七弦琴,当初还引来惜才的化神期琴修上门收徒。”   “我也听说了,江家父母当时感激涕零恨不得立马答应,偏偏这小子不识抬举,说平生只愿拜上仙为师,弄得家人与琴修通通没脸。自那便没少受到冷嘲热讽,说他小小年纪狂妄傲慢,连化神期修士都瞧不上眼!”   “谁想到呢,这小子等了十二年,还真拜入琴帝门下。”   掌门一声宣布,底下掌声如雷。   长袖飘飘的美人载歌载舞,琴音伴奏,徐徐拉开逍遥会序幕。   有人执起一张特制锦缎,扔向远方,围观者望着锦缎悠悠飘落到山门旁的记忆池里,沉水片刻,再飞出池面飘回唱名者手中,滴水不沾,原本空白处已经沁出墨迹,照着读出上面的名字。   名字主人登上斗乐擂台,目光滑过逍遥十三峰的各峰弟子腰间,参与逍遥会的炼气弟子会挂着一个木牌。   琴修指了一人,被点中弟子翻出红色一面。   迎战。   两方斗乐前,先签订生死契约,生死由命。比斗期间,台上只要无人叫停,哪怕兮渊都不能贸然中断比赛,轻易干涉。当然,修士们自有一套点到为止的不成文规矩,但避免发生意外,长辈们因晚辈死伤纠缠不休,需提前立状。   被选中弟子若不愿意应战,可翻到牌子绿色一面,免战。   台上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   弟子积分方法也贯彻了逍遥派放荡不羁的风格。   每局得胜皆可拿到对手全部积分。十三峰弟子不限制被点名次数,所以常被频繁点名,搞车轮战,越优秀的弟子应战越慎重,失败一次就要从头再来。   逍遥会共三日,每峰弟子有九次免战机会。   陆寒霜边用神识留心记忆池,边关注兮渊的三徒弟别鹤。   作为名声最盛的弟子,想踩着别鹤扬名的不少,不过一个上午,三十位琴修上台,别鹤被点中七次。   他也同样慎重,一整天只用过一次绿牌。   逍遥会第二日,别鹤依旧是高亮目标,他疲于应对,用了三次免战。   到第三日,别鹤阴着小脸坐在青云峰的席位,旁边二师兄别鹊又是给他揉肩又是倒水,极为关心。   别鹤数次上台,数次归来。瞧见旁边打伞坐了两日半,一直悠闲看戏的小孩,心情更加糟糕。   “一帮小人。”别鹤憋着气走到离小孩最远的位置,踹了踹座位,摸着牌子绿面,流露疲惫,还有一下午才结束,他只能再免战一次。   虽然现在遥居积分榜榜首。   但只要阴沟里翻一次船,大好局势便会骤然崩盘。   陆寒霜肩上支着大师姐别萤给他遮阳的伞,抿着别萤送来的清茶,藕节一样圆润的小身子盘坐,密切注视着斗乐局势,当别鹤再一次被琴修点名,沉着脸许久没有动。   点名者笑道,“这是干嘛?耍赖啊?有种就上,怂就翻牌,别娘们唧唧的耗时间。”   别鹤薄怒上脸,甩开给他揉手腕的别鹊师兄,腾地站起,被旁边别萤师姐赶忙拉住,按了按他流血的指头。   “免战吧。”   别鹤望着才微微倾斜的骄阳,脸色变了又变,滑过四面八方的看客与点名者眼中赤裸裸的嘲弄,忍了又忍,直到有人开始催促,他终于垂下头,翻出绿色牌面。   免战。   点名者轻笑一声,嘟囔了句,“也不过如此。”转头挑战了别峰弟子。   席位高处,逍遥派各峰主坐在竹帘后,观赏斗乐。一位峰主推推神游的自家师弟,“看到这里你就没点想法?”   兮渊的目光从小孩移向别鹤,回答道,“挺好。”   “什么挺好?”   别鹤被师兄师姐联合安慰,兮渊目光落回旁边圆圆的油纸伞下,伞沿外隐约露出小家伙盘坐的一截小腿,心不在焉道,“……别鹤最近被气多了,忍耐力有所增强,挺好。”   “你就不生气。”   “为何生气?”   “圣人啊!你家徒弟被欺负成这样你都不生气?!你家徒弟又窝囊成这样你居然还不生气?”   兮渊回给师兄一个不温不火的笑容。   能让无数仰慕者小鹿乱撞的表情可把师兄恶心坏了,匆匆转开脸,“可别再这么笑了,笑得人心慌。”   兮渊这才道,“正因为是我的徒弟,他会承受风雨远超常人。他不仅要忍,还要继续忍着。若他看不清自身情况盲目应战,我才要气他不堪造就。能忍,挺好。”   师兄摇头叹道,“你当谁都是你啊,世人辱你骂你厌你恶你妒你,你都一笑而过百忍成神?”   “非也。”   兮渊回眸,眉稍微扬,风华耀眼,“……我可不光会忍。”   锦缎再一次沉入池水,陆寒霜神识一动,锦缎悠然飞回唱名者手中,扬声向下面喊道,“下一个小友,兮霜。”   兮渊敛眉,缓缓转过头,抬臂掀开竹帘,望向台下。   一众嘟囔着,“这是哪号人物,怎么从未听过?”的修士们不经意望见台上青衣上仙露出真容,精神一震,沸腾起来。   “哎哟,吵死人了!”旁边师兄捂着耳朵,伸手夺过兮渊眼前的竹帘,拉下,遮挡严实,见师弟仍隔着竹帘直直望向台下青云峰坐席处,猛然想起这个名字为何耳熟了,同样看向那把油纸伞。   小小孩童钻出伞,三头身没有引起注意。   当小孩从青云峰席位区一步步走向斗乐舞台,围观弟子往左右四下瞧瞧,果真没再见有另一个“兮霜”冒出,揉揉眼睛,终于重视起这个忽视至今的小孩。   “这才几岁?”   “兮霜兮霜,该不会就是传闻中兮渊上仙的那个私生子还是私生女吧?”   “……不是说是故友之子?”   “这你也信?”   “那个,我没记错好像只有散修能投名,一个从十三峰走出来的人,可以再挑战十三峰?”   “只要不是十三峰弟子,怎么不成?”   “……这小孩娇娇弱弱的,大腿还没我小臂粗。我说,就是青云峰别鹤这般年少天才,也才十七岁参加逍遥会,这个这么小能行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比如父债子还,有人因为兮渊上仙的缘故恶意投名。”   裁判皱眉,注视不到他腰高的小孩从青云峰席位走出,同样脑补了一场阴谋论,怀疑小孩遭人恶整,故意把名字投入池中。   陆寒霜仰头,觉得不适,退远几步,平视裁判。   裁判犹豫道,“你要不……”   “没有弄错。”陆寒霜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台下,抬臂指向不远处瞪直眼珠子的别鹤,“我邀他斗乐。”   原本还惊讶这难搞的小孩怎么跑上台的别鹤再次愣住,傻傻指了下自己,不敢置信,“我?”   别鹤站起来,“就你还想挑战我?”   他来回比量两人的身高差,没有前几次被点中的暴躁怒气,而是一种滑稽窜上心头,“我上去不是以大欺小吗?!”   观众深以为然,四下一片窃窃私语。   陆寒霜没再废话,走到一边在生死状上签下名字。   别鹤没有拒绝机会,赶鸭子上架,走到小孩旁边并排签下名字,叹了口气,心道:虽然这小孩性格讨人厌,但他年纪是小孩的倍数有余,这种时候还是要拿出大人的度量迁就迁就,等会下手轻一点,别太打击小孩的自尊心。 第55章 彪悍扬名   兮渊望着底下擂台,身旁师兄问道, “你带回来的这个是怎么回事?”   没等到答案, 又问, “他会玩琴?”   等了一会儿,耳边依旧静悄悄没有回答, 师兄转头,见兮渊目光不离下面, 烦躁地敲敲两人间的案几,“说句话啊。”   兮渊撩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你真是带回来一个麻烦。师父说得对, 你命犯四徒, 这才有个征兆就闹出事,要收入门中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师兄听着底下议论纷纷, 望了眼宣布斗乐开始的裁判, 转头恶狠狠盯着师弟,“说真的, 你可答应我, 绝不收他为徒!”   兮渊没轻易许诺, 只道,“我有分寸。”   裁判走下台。   万众瞩目中, 一大一小伫立对望。   别鹤盘腿坐下, 从储物戒里取出古琴置于膝头, 压迫皮肉的重量与压力让他感到踏实,一瞬间, 他的表情变了。   认真,专注。   拂过梧桐木的纹理,指腹摩挲木料的触感让浮躁的心渐渐沉下去,杂念渐消,他抬眸,望向对面。   小孩表情寥寥,面上猜不透想法。但从藕节一样圆润的三头身毫无僵硬之态可猜,小孩并无即将斗法的紧张;那双漆黑的眸子告诉别鹤,他嘴里也不可能发出求饶认输的声音。   如此,只能速战速决把小孩弄下台了……   别鹤垂首,抬手,横扫七弦。   “铿——”   “铿铿——”   “铿铿铿铿——”   声声骤起,锋芒毕现,没有任何循序渐进的前奏,开场便是刺耳的金鸣铁啸之声,贯穿全场……   声波荡开……   寒光乍现,似利刃朝对面劈去……   “琴意!居然是琴意!”旁观者十分震惊。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种车轮战下,别鹤居然还保留实力!”   “都说剑意难练,琴意甚之十倍。盛名底下无虚士,他小小年纪琴意犹如实质,实乃悟性惊人。”   别鹤直接扔出底牌,小孩再厉害毕竟年龄摆在那,约莫刚摸到炼气的门,哪怕输掉也是勇气可嘉、输得不冤,反观别鹤更易留下以大欺小的恶名。   这次比拼毫无悬念。   众人想着,转头望向另一边,小孩没有掏出任何乐器,小小身子孑然而立,闭上了眼。   第一波音袭向小孩脸侧,鬓发刚被风吹起,转眼又被琴意割断,碎发擦过脸颊,丝丝飘落。   小孩面不改色。   不是预想中吓得连连后退的画面,身体纹风不动,钉在地上。   第二批声波袭来,逼近的铮鸣之声灌入耳道,小孩耳根微抖,额头青筋高频抽搐,显然不堪承受,脚下偏偏毫不退让,避也不避。   围观者颦眉抿唇,果真见下一瞬,音力覆盖小孩上半身撞得微微一颤,一抹寒光隐现,尽数劈入小孩胸腔。   “蠢啊!他怎么不躲!”有人望着小孩霎那苍白的脸,心生不忍。   第三波曲声摧残下,小孩皮下青筋初浮,微露狰狞。   当琴意深入腹部,小孩两掌可握的细腰弯折,想必是腹内绞痛,却依然伫立不动,丝毫不躲。   别鹤皱眉望着,这是图什么啊?   找虐吗?   心里掀起恻隐之心,别鹤眼中越发坚定,掌下曲音更见犀利,声势浩荡,一波波朝小孩盖去。   “别鹤这未免……”师兄望见小孩孱弱的身子如风中落叶,簌簌抖着,有点看不下去了。   兮渊目光穿过竹帘,望着下面。   旁人皱眉,他眉如远山,静静舒展;旁人沉下脸,他面色堪比日月星辰,光彩夺目;旁人一个个面露不忍与怜惜,他神情仍如云卷云舒,仿佛眼下之事极为寻常,并无残忍冷酷之处。   连望向下面的目光,都轻若鸿毛,像不经心,像神游他处,淡淡的,猜不出其间思绪。   只是若再细看,便能发现他的姿势已许久不动,这时哪怕偷亲一口,他都不会有反应。因此,他隔了半响,才帮关门弟子解释。   “兮霜太能忍,没可能认输,拖得越长遭受伤害越多,落下个遍体鳞伤。别鹤是看出这点,想摆出实力差距震慑、逼退兮霜。”   “好吧,别鹤理解通了,这小孩又为何如此?总不会是无聊了凑热闹找虐?或者因为你说过已收下别鹤不肯收他,犯倔了?”   这些理由很蠢,可若不是这个……   小小年纪便如此令人难以看透,未免太让人不安。师兄脚底窜上的凉意蔓入心底,浇灭那点怜悯心……   一波波音击。   小孩像被狂风暴雨摧折的树苗,一点点弯曲,蜷起,颤抖,枝零叶碎,牵动全场……   “他就不能求饶吗?”   “到底为什么上台啊?”   “何苦来哉……”   四下响起焦急的关心。   别鹤琴音不歇。   板着俊脸,五官已近僵硬,麻木望着眼前的小孩喷出一口血,狠下心,拼尽全力。   音波层层堆叠,琴音浩瀚,似雪山倾覆,滚滚落雪前小孩显得分外微不足道,眼见着就要被完全吞没。   琴修感情细腻丰富,心软的女修短促惊叫,揪心的男修叹了又叹。   恰在此时,不躲不闪的小孩终于睁开了眼。   子夜般的眸子,深不可测。   却如旁人所说。陆寒霜这一副身躯毫无根基,哪怕在灵力最丰沛的地方日夜苦修,也才刚刚入了炼气的门。别鹤炼气中期,若要老老实实拼实力,毫无胜算。   只能铤而走险。   琴音落雪兜头撒下,只是这一次,声波没有让他皮肉扭曲面容狰狞,崩落的雪仿佛化作莹润的水,温温流淌周身,他抹去唇角的血,苍白的脸慢慢恢复红润。   琴意冷锋亦变作水中鱼,缓缓游动。   围观者目光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别鹤同样不解。   只是内府耗尽还需调理片刻,遂停下手,疲劳作战让指尖颤抖个不停,震得琴弦微晃,压在琴下的腿发麻,还站不起来。   他抬眼,望向不远处。   原本如雪崩的轰鸣震耳之声,已变为潺潺水流声,绕着小孩周身不散,曲音悠悠,颇为悦耳。   小孩慢慢挺直身子,脚力还有些不济,却一步一步走得认真缓慢,朝着别鹤。   裹在小孩周身的音力也随之靠近,若溪泉流来,水声渐近。   围观者为小孩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产生了不解困惑,四下交流,私语不断。他们先前不懂小孩为何找罪受,现在局势扭转,他们依然不解是怎么发生的,以及,小孩到底想做什么?   陆寒霜站定在别鹤面前。   别鹤未起身,仰头望他,一动不动,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动了。   陆寒霜忍着痛参透别鹤的音力,终于等到这个良机,他垂眸,居高临下。   “你内府透支过度,想恢复,大概还需一炷香。”   别鹤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见小孩指尖微动,幅度很小,哪怕他离得这么近,都差点没注意到。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喉咙里竟像被牢牢堵住,一个字都发不出。   别鹤脸色微变。   “你现下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陆寒霜说完,轻飘飘收回视线,不再关注他。   好像他已经失去价值。别鹤心里一沉。   果然,下一瞬,小孩仰头望向几位峰主的席位,停驻在兮渊露过脸的位置,把灵力灌入声音。   “……你说,你命中只有三徒,可是?”   隔着竹帘,兮渊仿佛与小小幼童目光交接,他还没体味出几分意思,底下小孩已经有了动作。   包裹小孩周身的音力化作丝丝缕缕音线,爬满别鹤的脸与四肢,钻入眼耳口鼻……   别鹤仿佛被无数密密麻麻毒虫覆盖全身,又似有长虫爬进眼耳口鼻,深入体内,水流音声化作让人头皮发麻的咝咝嗤嗤声……   别鹤面容开始扭曲,眼角嘴角渐渐淌血……   血雾蒙蒙的视野中,眼前小孩一如既往不辨情绪的脸,稚嫩,皎白,干净,但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却让他寒毛炸起,打心底蔓上一股恐惧。   “嗬嗬、嗬嗬……”他唇瓣开开合合,想呼救呼疼,却说不出话。   场中围观者无不脸色骤变,目光在两位比斗者与裁判、峰主的位置来回流转,眼睛都不够用。   兮渊渐渐直起脊背,坐正身子,瞧出别鹤命悬一线,眸中带着思量,依然是一派温和,并无焦急。   同门的师兄别鹊立刻起身想往台上跑,被师姐别萤拦下,“你忘了规矩了?”   “可师弟他……”   别萤示意上面,“你看,师父不都还没发话。”   别鹊望向高处席位。十三峰峰主中十二位尽皆掀开竹帘,望着比斗的两人,又望向兮渊。兮渊那卷竹帘却依旧紧遮,不露面容。   众人没等到兮渊表态,陆寒霜先出了声。   “既然你命中三徒的规矩不可破……”   小小孩童望着兮渊的位置。   稚嫩童音带着幼童本该有的柔软娇弱,却没有一丝一毫幼童该有的天真善良,声调平平,响彻全场。   他说,“那我宰了他,你便可以再行收徒了吧?”   全场哗然!尽管小孩只是不掺感情色彩的陈述,但其中凉薄冷酷之意,已让人毛骨悚然。   别鹤脸上失了血色,别鹊脸色剧变,拉着别鹊的别萤也满脸不敢置信,眼中惊惧,无法相信这几天呆萌萌的小孩怎么一下变成这等怪物?   裁判有些犹豫,望见别鹤面露惊恐却无法发声终止比斗,想上台中断闹剧,瞥见旁边与天道印证的生死约上并排的两个名字,终究还是没站出去。   兮渊刚启唇,下面陆寒霜眉头微拢,又出了声。   “不过,我的规矩是不伤及无辜,也十分不想破例。两厢比较,还是兮渊上仙破例一回,收我入门。”   小人儿抬首,软绒黑发被斜阳洒下血色光晕,遮盖娇软之态,刺目扎眼。   又道,“你有半柱香时间考虑。”   在别鹤恢复好前。   兮渊没有考虑,“若我不收,你待如何?”   声音温润,口气闲适,不含一点阴霾与沉重。似白云苍狗,明朗和煦中暗藏无常,只是世人难以察觉。   陆寒霜抬眸,面无异色,“便给我一张巾帕即可,七窍流血,总归不美。”   陆寒霜垂眸,看着眼睛瞪大、瞳孔紧缩,快吓晕过去的别鹤。   “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你走得太难看。”   这语气,像是给了天大的恩赐。   于众人耳中已是明晃晃的威胁!好大胆!已经许久没见有人敢这么跟兮渊上仙针锋直对,还是个年幼小童,修士们再想起小孩身世的各种传言,越发觉得这小孩非同一般,即便残忍。   “……普天之下,皆为蝼蚁吗?”   兮渊的低语微不可闻。   竹帘后,青衣男子唇角如春花绽开,春色迷眼。   他想不到,活了这么久,居然还能遇到一个同类,还是如此孩童,有趣,有趣。   旁边师兄不经意瞥见他又无意识乱放电,眼皮一跳,“你的小徒弟都快没命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笑?”   兮渊回眸,眼中笑意渐逝,只余一成不变的温和如故,“师兄觉得,我是该破坏规矩抢救别鹤。”   “不成不成,逍遥会举办这么久规矩哪能随便就破?丢不起那脸!”   兮渊又道,“那就照兮霜所说,收他为徒。”   声音温煦,却有种过于明媚让人无法仰头直视一探究竟之感。   师兄赶忙摇头,“这就更不行了!你的命多精贵!上千上万个别鹤都比不上。”   “既无办法,那便等等。”   “等什么?”   “……等我好好想清楚。”兮渊支起头,望着竹帘外,霞光下,仿佛浴血而立的小小孩童。   他不急,把旁人吓得屡屡变脸的小孩也毫无焦急之色,神色淡淡,静静等待。   兮渊另一只手下意识拂过膝盖,虽不能行走却知觉灵敏,掌下丑陋萎缩的肌肉轮廓让他回过神来,垂眸看着这双天生残疾的腿。   温和无波的眸中有一丝异样乍现,很快荡然无存。   旁边师兄似有所觉,瞥了一眼,兮渊眼中已恢复不温不火的和煦温度,看不出想法,就像是毫无想法一般。 第56章 看上你了   盘旋的风卷着不知谁惊掉的丝帕,掠过擂台飘扬向上, “啪!”撞中唯一垂落的竹帘。   风声烈烈, 帘边露出一角青袍, 迎风招展。   良久都没有动静。   四下的目光来回打量竹帘与兮霜,悄悄互相传音私语。气氛紧张沉闷,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咳两声想站出来解围时, 上面终于有了声音。   温如风,朗如空。   穿透竹帘。   却有几分不真切的朦胧感。   兮渊说,“好, 我答应你。”   应下了?   人群炸开, 四下放开声音,嗡嗡一片。   陆寒霜卸掉周身音浪, 解了别鹤的禁言。别鹤埋头抱琴, 看都不敢看眼前恍如罗刹的小孩,跌跌撞撞跑下台离得远远的。   陆寒霜赢了这一局, 位列积分第一。   剩下的斗乐, 观众一脸恍惚, 记不住谁赢谁输谁被点名挑战,连上台比拼的琴修都有些心不在焉。回忆小小孩童立于台上, 气势碾压全场, 敢于兮渊叫板, 功法神鬼莫测,令人胆颤心惊, 久久难忘。   有人想质疑他不是琴修,可小孩从头至尾没有主动露出痕迹,别人以音攻之,他以音还之,怎么不算?   若说挑战他,别说十三峰弟子不能反选报名者,就是能,也没人敢选。   最终,陆寒霜缓步拾阶而上,越过十三层,登上了最高处的逍遥台。   俯瞰十三峰美景。   峰峦逶迤,仙雾渺渺,清风徐来吹散仙雾,隐约露出高耸青峰的险峻陡峭,锋芒一角。   陆寒霜赏景,亦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残阳似血,云霞万丈,高处不胜寒的逍遥台上,小小身影迎风抬臂,衣袖翻飞。   “这下,总算能知道他用何种乐器了。”有人说完,便见一阵狂风大作,猛聚成旋,扎向缭绕的仙雾,吹得底下青峰显露,林木摇晃,遮天蔽日的茂叶犹如麦浪呼啦啦吹响一片,其间荒草窸窣,泉流叮咚。   伴有林鸟惊飞,游鱼跃水,走兽奔走,自然百态之声交织成曲,络绎呈现。   待风声静止,杂音尽消。   孩童收了手,一小步一小步走下逍遥台。   众人愣住!   “这就完了,我还没见他用乐器呢?”   录制音像的派弟子放下玉盘,上前好声好气道,“……你是不是没带乐器,你尽管说,我帮你去找。”   陆寒霜抬眸,“我不擅乐器。”   弟子愣住,“可总要交出一首曲子,好往光明碑上放吧,弹得难听也没关系,我后期找几个善乐的帮你配配音。”   陆寒霜从旁经过,“这就是我的曲子。”   弟子傻眼,这算曲子?   逍遥会让一个总角幼童夺魁,已是难堪屈辱至极,再拿出这种曲子会必被天下耻笑!更何况还是在进进出出的山门旁放上十二年,弟子光是想一想,就眼前发黑,顿感前途无亮。   身后没有脚步跟下,陆寒霜又扔下一句,“于我而言,世间最美的曲子莫过于自然百态天然之音,你若不满,大可再找人上去表演。”   弟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到之前别鹤的惨样,终于还是歇了再麻烦这位小祖宗的心思。   目送小孩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逍遥会终,修士们返程回家,都记住了一个名字:兮霜。本来最具盛名的天才新星别鹤,风头尽数被抢,有人提及,也不过是句:手下败将。   有年迈修士感叹,“逍遥会上一次如此让人难忘,是因兮渊。”   旁人应道,“难保他不是第二个兮渊,且看他将来如何……倒是与兮霜同辈的这一代,有些可怜了。”   ……   三日后,于惊涛殿举行收徒大典。   另十二峰峰主前来观礼,一个个眉头紧皱,掌门师兄走到稳坐正中的兮渊身前,劝道,“师弟,你可要三思啊。一个元婴尚未找回,怎么就强收四徒,不怕再酿祸果?”   另一个师兄气愤道,“昨天还说有分寸,这就是你的分寸?”   “先不说犯不犯四,那样一个混世小魔头的性子,你这青云峰也不知供不供得起?”   师兄弟们相继来劝,兮渊面容温煦,静静倾听,并不做争辩,待几人尽数讲完,才语气安然道,“君子一诺,我不会反悔。”   掌门叹道,“你这四徒真就这样定了?”   兮渊眸波微漾,“倒也未必。”   “什么未必?”掌门正追问着,殿外走进一行弟子。别鹭一副见鬼的表情,后面跟着一个穿男弟子袍的小童,现下不是追问性别的时候,峰主们的目光都聚在小童身上,注视他走到大殿中。   拜师需要三跪九叩。   当望见小孩直矗矗站立殿中央,峰主们明白了兮渊言及的“未必”。   陆寒霜一心想潜入兮渊门下,可哪怕换具无人认识的身体,小小膝盖仍然无法弯下。这世上,他可跪天可跪地,唯独无法向任何人弯下腰低下头,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小身体僵直着,面色越发冷寒。   掌门皱眉,他们不想让兮渊收徒是一回事。兮渊愿意收徒已是天大恩赐,这小孩居然还不领情,敢瞧不上,不跪。   别鹭给小孩使眼色,小孩愣是一动不动。别鹭抬头瞄见峰主们表情渐露不虞,想上前推小孩一把,大殿正上方的兮渊看了他一眼,别鹭顿住,退了回去。   兮渊目光落回小孩,启唇。   “你之傲骨难折,如我这双残腿,天生如此,不可扭转。”   兮渊道:   “既如此,何必强求入我门下?”   峰主们面色稍霁,掌门甚至带出笑,“是呢。哪有拜师不跪的道理,这样不伦不类,天道都不会认可师徒关系。你要不能跪,便不能拜入逍遥派。”   陆寒霜抬眸直视兮渊暖融融的眼睛,唇角微凉,“你便是看准了这点,才故意答应?”   兮渊还没发言。   掌门便抢着解释,“师弟答应你了,自然不会反悔,是你做不到。当然,我逍遥派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不若给你一个考察期,若能通过试炼便抵了你不拜之事,你可答应?”   掌门这是不想让兮渊留下话柄。   兮渊向掌门递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看向小孩,“你即使不答应,我青云峰也不会容不下你一个孤子。”   小孩目光从兮渊移到掌门脸上,沉默良久,终于启唇,“什么试炼?”   “你既然慕兮渊之名而来,想必知道他先前负责看管禁地,自禁地消失,原本供奉于禁地的物品失落,你只要寻回其中任一物品即可。”   掌门说完,峰主们明白这是打算让小孩知难而退。   “师父,你这也……”别鹭皱眉,才开了个头,被掌门瞪了瞪,停下声音没再说,瞧瞧男孩弱不经风的小身板,向兮渊师叔挤眼睛。   兮渊没有看别鹭,俯视小孩,“这于你有些困难,你大可……”   “可有名录?”小孩打断道。   别鹭瞪眼,“你真要答应?怎小小年纪一点没有自知之明,这般不自量力。”   小孩同样忽视了别鹭,回望兮渊,“我要失物名录。”   别鹭瞪瞪兮渊又瞪瞪小孩,气道,“算了,我不参合了。”   两人皆未搭理他。   兮渊眼前,小孩仰起圆圆的脑袋,白嫩的四肢脆弱易折,乌发柔软,该是个心地柔软善良的孩子,可直直望来的眼睛却像坚冰一样。   这是一个内心极为强大而绝顶聪慧的孩子。   哪怕有着无害又孱弱的外表,哪怕兮渊的目光居高临下,可当两人目光交接,仿佛处于平等位置,不肯退让。   凌于绝顶许久,高处不胜寒,兮渊已很少有这种感觉。唯独几次平衡寻常的对视,都来自兮霜。   此时竟萌生些微惜才之心,想等他成长到可与自己比肩的程度,心念一起,越发不受控制,倒真心想把小孩置于羽翼下了。   先师西去前的叮嘱犹言在耳,可他哪是会拘于宿命的胆小鼠辈,思索间,他无声扯动唇角,叹息道,“罢,不跪便不跪,收下你又何妨。”   掌门等人脸色惊变,“师弟!”   却没能阻止兮渊接下来的话,“我本也不是拘泥俗礼的人,这师徒关系天道不认,我认你便可。”   “……你真是太糊涂了。”掌门黑下脸,先不说犯不犯四,堂堂兮渊上仙收徒,徒弟却不愿行拜师礼,兮渊还上赶着把人收下,传出去会被笑成什么样子?   光逍遥台闹得事就得被笑话十几年,再添这等事,掌门脸色难看,越发觉得先师所言不虚,这四徒果真犯冲!   兮渊既不在意面子,亦不在意掌门的气言,只道,“无妨。”   青云峰三位师姐弟互视一眼。   除了别鹊懵懵懂懂,别萤心如明镜,别鹤亦聪颖过人,此刻都明白师父对兮霜像是极为欣赏。别鹤微生妒意,想到小孩的手段又不敢表露太多。   师兄弟们拿兮渊没办法,又气不过,拼着眼力瞪兮渊,可惜这种压力于兮渊毫无影响。   他纹风不动,面容温善目光润朗,态度平和。   僵持中,一个稚嫩却带着丝寒凉而有些违和的声音响起。   “你这般人物,本不该受此奇耻大辱。”   兮渊面上的温润微凝。   是措手不及时即将有所显露,可很快,那丝凝固之态又被唇角扬起的春风吹散,面容恢复让人迷惑的阳春三月,只是轻置于扶手的手掌,不可察觉地微拢。   殿中人循声望去。   陆寒霜抬眸,“拿名册来吧。”   他的目的本就是《天地书》,送上门的良机,何须推辞。   原本还生闷气掌门表情舒缓,虽依旧不喜小孩,却觉得他还有个可取之处,为人识趣。   师弟一旦下定决心,向来百万头牛都拉不回,这小孩试炼不过最好,即便侥幸过了,以试炼偿跪礼,也算全了师弟的面子。   兮渊突然从玉台下来,在旁人的惊讶中。   他不良于行,连人带椅座轻飘飘落于小孩身前,一坐一站。   隔着三尺距离,兮渊凝视纤长睫毛下,那双把所有情绪尽数埋藏的黑眸,声音轻了些许,像怕惊扰。   “可想清楚了?”   兮渊目光专注,饱含包容。   专注中带着股不动声色的紧迫,让陆寒霜面部微微刺痛。无限包容又似一片广海,眸子里仿佛藏着即将汹涌的力量,然,暗流埋得太深,海面维持假一般的风平浪静。   陆寒霜看不出兮渊此时所想所感,也无意抽丝剥茧了解他。   他颔首,目光平淡。   这一下,仿佛叩开了什么。   兮渊唇角牵动,阳春三月里繁花齐绽,动人情态染上眼角眉梢,风华尽展,让陆寒霜身后的“别”字辈的几位弟子闪花了眼。   陆寒霜不解风情,面色寡淡。   兮渊执起陆寒霜的手,宽厚却微带凉意的掌心,包裹住同样不热的小手,皮肉软嫩,骨头却很硬,“我既愿意收你,便没人能抢走我看上的徒弟,‘试炼’亦然。”   “师兄们觉得如何?”兮渊回眸,环视师兄弟们,仿佛不经意般,在掌门身上顿了顿。   原本还起了暗中阻挠心思的掌门面容一僵,心思顿消。   兮渊态度温和,声音都不温不火没有多大波动。却仿佛无孔不入的水包裹而来,虽无锋芒,却有令人窒息的压力。师兄弟们知他心意已决,不容反驳,即使有心反对,都没能再张开嘴。 第57章 龙神归梦   事情定下来,陆寒霜跟随兮渊去了他的房间, 领到物品名录。   《天地书》三册, 上册已寻回, 中下两册丢失,毫无意料, 陆寒霜选了中册。   借此机会,陆寒霜提出要借用《天地书》上册。   笔尖微顿, 兮渊没有立刻表态,继续提笔挥墨,行云流水, 待“《天地书》下册”几字完成, 搁笔轻拂纸面,墨迹瞬间阴干。   长指根根净白, 一丝不苟地折纸为鹤, 兮渊垂首时专注而认真。   陆寒霜没有催促打扰,静静等着他停下手。   小小洁白信鹤静躺掌心, 轻吹口气, 便活灵活现扇动白翅, 兮渊遥指远处,目送纸鹤载着试炼目标信息出了青云峰, 飞往掌门师兄的居所, 这才收回目光, 望向不骄不躁等待一旁的小孩。   室外骄阳射入,迎面洒落小人儿半身, 却未能给他染上分毫暖意。   旁人不喜兮霜凉薄冷清,兮渊倒很欣赏这副冰心雪骨。   “你要上册何用?”   陆寒霜坦然直视兮渊,任由男人探究他眼底深处,黑眸里盛满金辉,没露一丝心虚。   “斗乐时我能策反别鹤的音力,全因参透了他的力量本源。我听说《天地书》是一本自行书写的奇书,必然有沟通天地的力量。我借下册参悟,可寻找另外两册。”   兮渊没有发表意见,抬手招来藏入锦盒中的《天地书》上册,递给陆寒霜。   指头宽的薄薄一册,页软而坚,非金似玉,光华流转。   “你慢慢参悟,莫弄丢就行。”   陆寒霜拿着书向兮渊告辞,转身离开。   别鹭前来寻找兮渊,与陆寒霜在门口狭路相逢,点头示意一下,让小孩过去,擦身而过时不经意瞥见小孩随意捏在手里的书,瞪圆了眼睛,“你手里这是——”   不等别鹭跨前一步拦住小孩去路,室内恰时送来温言润语。   “进来。”   别鹭恋恋不舍从书上挪开目光,跨进门便朝兮渊抱怨,“师叔,我好几次问你求书,你不是都说《天地书》贵为天地至宝,以不可随意示人来婉拒,好似我碰一下都是玷污这书,怎地把这宝贝给了一个总角儿童就不侮辱书了?”   兮渊充耳不闻,别鹭满腹委屈,“你都没见他就那么随手把这大宝贝拎着出门,像拿着鸡鸭鱼肉菜一样寻常,换我早捧在掌心哪敢这么怠慢?我说师叔你怎就对他那么好?这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小孩到底哪里值得您老人家另眼相待?”   “找我何事?”兮渊没理会他的委屈。   “还不是华俜那事。”别鹭气哄哄坐在兮渊下首,道,“你这桃花太多也不是好事,本来简简单单事闹得一波三折。”   这事说起,便要从禁地消失开始。   兮渊一直寻找禁地失落物品,其中与他元婴同时消失的两生镜更是重点目标,八年前有人得到线索,寄给兮渊,结果中途被华俜拦截,华俜带着线索消失。别鹭再去寻提供消息的人时,那人已死。   自此,数年间遍寻不着华俜踪迹,再无两生镜消息。   直到不久前,一位渡海的过客发现疑似被追杀的华俜,他们一路追着消息寻去,遇到奄奄一息的华俜,领回了兮霜。   想到这事,别鹭表情有点微妙,“华俜女修的尸体送回华峰,华峰大师姐就验了尸,刚来了消息,说是华俜胞宫有异,观其色像是因常年食用了传说中的龙睛果的缘故。”   “龙睛果……”兮渊垂首思量。   龙睛果有价无市,于孕子养胎极为有益,炼丹食用,连子嗣样貌出生年月灵根等等都能更改,是各修真世家梦寐以求的。   它无市,只因全天下唯有龙吟海的归梦岛生长这种植物,可自龙神选择于归梦岛归隐,便隐去整座岛屿,世间自然不会再有龙睛果,何况还是常年食用。   兮渊心里有了数,对别鹭道,“你去唤别萤过来,再找兮霜取一根头发。”   别鹭行动迅速,先去叫人,再去要头发,等他捻着发丝回来,兮渊正询问别萤归梦岛的情况。   兮渊自禁地出了事,一直忙碌,再没亲自去归梦岛,期间都是让别萤定期拜访。   “你去拜见时,可发现岛上有女修生活的痕迹。”   别萤低着头道,“每次上岛我都小心翼翼跟紧昔语,不敢随便张望,并不清楚。”   “那便把这几年来上岛的所见所闻尽数道来……”   别萤说了许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寻常事,兮渊侧耳听着,面若春风,眸中却似有细雨蒙蒙,让人辨不出其中深意。   待她说完,兮渊挥挥手让她下去,别鹭这才上前,等别萤走远,皱眉道:“师叔可是怀疑华俜失踪期间人在归梦岛。”   “非是怀疑,已是确信。”兮渊抬眸,示意别鹭坐下。   别鹭坐下,不解道,“可听别萤师姐所言,她在岛上别说没见到多余的人与物,除了引路的昔语,连问今都没见过。”   “正因未曾见过,才露出端倪。”   别鹭一敲掌心,想明白了,“原来如此!咱们每次去时都是自己寻路,问今与昔语一心侍奉龙神不离左右,根本没‘屈尊降贵’来引过路。别萤初登岛不识路,昔语带她一回情有可原,可次次都带就有些不寻常了。”   别鹭浑然忘记掌中之物,发丝飘然落下……   兮渊接住一缕,黑黑青丝置于净白掌心,太过细软而微微蜷起头尾,让他想起当它在小孩头顶时柔软蓬松的样子。   “昔语这样好像生怕别萤随便乱走看到什么。”旁边别鹭犹在激动,“华俜不是爱你至深,你说她这孩子是和谁留下的?”   问今?昔语?总不成是龙神吧?   别鹭越猜眼睛越亮,藏着八卦之意,向师叔寻求答案,却见男色无双的男人闭上惊艳世人的眸子,长指拨弄掌中发丝,是在推命。   指尖每拨一回,发丝细一圈,来来回回,待发丝被消磨耗尽,掌心空无一物,兮渊终于睁开了眼。   低语,“竟是昔语。”   “昔语?师叔你算出兮霜是他的孩子?”   别鹭思维一发散,想了许多。   “华俜为你寻镜消失,偷镜被追杀,莫非这两生镜去了归梦岛?可镜子本是龙神放于禁地,龙神不会不告而取,那就是侍从们自作主张偷的?许是想在灾变的事情上参一脚!可又是怎么在龙神眼皮子底下瞒过去的?华俜生子或许是为了潜伏下来取信昔语,可昔语呢?以前多少女修借着想接近他抱龙神大腿,全被他冷脸拒绝羞辱一遍,清高得厉害,一门心思挂在龙神身上,怎会愿意与外界女修生子?”   兮渊握紧空掌,“求血。”   “血?难不成是归梦岛的龙血储量不够,结界快镇不住了?”结界需要龙血为引,天地间除了龙神与继承蛟龙血脉的兮渊,便是承龙神骨血的两位侍从可替。前两人威名太盛,倒没有人明着要血,后两人龙血不纯,要经过提炼方可使用。   昔语不愿取龙神的血,便想着自己生个血库?   可逻辑说不通啊……   依照昔语对龙神的用心,若结界有问题,昔语早急得火烧眉毛,宁可掏空大半血精炼一下,足够结界撑个十年半载,哪会舍近求远,找人慢慢生孩子?   别鹭眼睛盯紧师叔等答案。   兮渊垂首低语,“怀胎七年,生而七岁,于阴年阴月阴日逢魔时刻。”是算计着生个祭子。   声若微风,还没吹到别鹭耳边便散了,别鹭没听清,追问一句,兮渊却没再多谈。   “这其中必有隐情,我要亲去归梦岛探一探虚实。”   兮渊说完,别鹭便道,“可别萤不久前刚刚从归梦岛回来,师叔你再突然造访不是显得很奇怪,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两生镜终于寻回一面,我自感辜负龙神期盼,特去还镜请罪,怎是突然?”   “这个妙这个妙,那师叔你何时动身,我也跟着你去吧!”   兮渊摇头,“兮霜还有试炼,我去归梦岛恐照料不及,你留下帮我看顾他,若有要事,立刻传讯于我。”   别鹭撅起嘴,不乐意道,“师叔你就直说了吧,其实外面的流言是真的吧?兮霜根本不是昔语的孩子而是你的!”   兮渊温和似佛,满脸仁善之光凝视别鹭,堵得他说不下去。   待别鹭讪讪住嘴,兮渊目光滑向窗,斜斜望见对面屋门一角。眼中一成不变的温和已被嘴角扬起的春风吹拂,荡出波波涟漪,波光璀璨。   兮霜房间门窗紧闭,不知小孩参悟得如何了?   ……   陆寒霜花费整整三日,用强大神识烙印下整部书,再开始参悟本源,隐约辨明方向。   他下山寻书,一路乘灵舟飞过山川河流,记下各结界区域,比照买来的舆图。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此界地形早已面目全非,但他仍从中寻到洪荒时熟悉的山水草木,心间便有一团暗火涌上。   烧得他满目赤红。   闭了闭眼,尽数压下胸腔里喷涌烧灼的负面情绪,绷着冰冷的小脸,跳下灵舟,时间紧迫,他此一行只为寻书,剩下的,来日方长。   两册书的方位离得很近,陆寒霜抬头,竟望见前方高楼牌匾书写:修真联盟总部。   想到修真联盟与兮渊的恩怨,他们私藏了书,陆寒霜并不意外。他利用强大的神识屏蔽了小小身子,趁夜潜入。   《天地书》中册藏在聚宝阁里,上有机关,只要触及便会惊动护楼的化神大能,寻常修士想避开大能耳目,难于飞升,但陆寒霜神识强大,想抹去机关上的神识印记轻而易举,取书的过程十分顺利。   他装起中册去寻下册。   拐角来了一伙巡逻的修士,闲聊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我听说上次天地异变,那边那个地方不过百年大劫,咱们这却耗费了千年,这次灾变光看前期耗时,不出意外又是一个千年,怎就对咱们这如此苛责、煎熬?”   “谁知道呢……”   “……多亏咱们联盟的长老们睿智,早早拿到《天地书》研究灾变规律,算得先机,先去磨一磨那边的元气,省得咱们这边熬得油尽灯枯,阴沟里翻船被另一边的人踩在脚下。”   “先机?又算出什么先机?上次算出一种珍贵灵植即将消失,没日没夜让咱们采集,炮制、储存够一甲子使用的量。这次可是跟前几日往魔域大量派人有关?”   “可不是,这次似是说有一种魔花要传到另一边了,上面与魔族握手言和,秘密催熟,大量培植,就指望它们能去那边祸害一番。”   陆寒霜脸色微冷。   话者毫无所觉,边说边打哈欠,联盟这些年东边调兵西边遣人,为了灾变一事忙得脚不沾地,话者刚刚不眠不休在断崖雪岭上采摘了数月的珍贵灵值,回来没有休整又被分来巡逻,疲得厉害,走路都有些打飘。   他摇头晃脑想起精神,见前方的伙伴已经没了影,赶忙跟上。   才走一步,一个声音传进脑海,“还请留步。”   修士浑身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刚要大喊一声有贼,一只稚嫩小手轻轻搭上他脖子,“莫要自寻死路。”   修士微微转头。   一个小孩凭空出现,半悬空中,垂眸轻道,“刚才你所讲之事,我很感兴趣,还请细述。”   接连两个“请”字,却没能让修士感受到礼遇,反而有股讽刺。无论是脖子上柔软稚嫩的小手,还是小孩极具欺骗性的小脸,或者这个脆弱不堪的小身板,都散发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杀意。 第58章 再见白禹   修士勉强冷静下来,表现极为识趣, 老实交代了魔花的详情, 同时偷偷向同伴传音。   陆寒霜不动声色拦截了传音, 面无异样,记下魔花的习性, 生长区域,以及联盟恶意培植的情况。   修士为了拖延时间, 说得极为详尽,可等了许久不见有人回来,额上渐渐冒汗。罢, 求人不若求己。   他偷偷蓄力, 一只手悄悄移向小孩背后,待讲完那刻小孩稚嫩小手终于从脖子上挪开, 他默默松了口气, 一步拉开距离,反手袭击。   “啪!”   陆寒霜先一步拍中修士脑门, 拍得修士脑内震荡, 识海内顷刻间记忆全消。   待聊累了的同伴们终于发现末尾少了一人, 返回寻找,见掉队同伴瘫坐在走道, 含着大拇指吧唧嘴, 仰头用茫然又陌生的目光望着来人, 吓得挥舞双臂“哇哇”哭叫,恍若懵懂幼儿。   陆寒霜悄无声息离开大楼, 没有费心去寻下册。两个位面时间流速不同,这里几日,于那里是争分夺秒,他必须早日返回华夏。   匆匆回到青云峰,长夜已过,日出东方。   陆寒霜直奔兮渊房间,门窗紧缩,屋里漆黑。他用神识轻扫,却被门上一股屏障弹开,不得不推门而入。   门上有锁,小小机关却拦不住他。   进入室内,他翻箱倒柜寻镜,一无所获。正当他垂首思索着推门出去,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   “你进师叔房间作甚?”朝阳光洒,别鹭立在门外,皱眉俯视他,几分试探藏在眸中。   陆寒霜见他手里还捧着早餐托盘,想到前几日参悟《天地书》时,别鹭时不时来打扰,必是兮渊有安排,因此面上不露破绽,淡然回视。   “我想同兮渊上仙请安,见门里没人应声,想进去瞧瞧,你可知师父去哪里了?”   “师叔去了龙神归隐地。”别鹭脸上疑狐未散,只因兮渊对兮霜的信重,才未直接发难。   别鹭踢开门边落锁,撇嘴,颇有些冷讽,“这便是你的瞧瞧?”   锁着门还要进去瞧,牵强到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做不到,陆寒霜本也无需解释得滴水不漏。   “这个另有原因,我一来便在地上了,当时我见……”陆寒霜话到这里停下,摸摸仰着的脖子后颈,似是疲累,“可能低下头,我仰头说话不是很舒服。”   别鹭嘟囔道,“你事儿可真多!”弯腰低下头,两人目光平行。   陆寒霜上前一步,并未接过占着别鹭手的托盘,朝别鹭侧耳倾身,道,“当时有一个人——”   别鹭正等着他说完,迎来的不是下面的话,而是措不及防一个巴掌正中脑门,脑中“嗡”一下炸开,晕了一阵,还回不过神,脑海传入一声稚嫩童音。   “龙神归隐地在哪儿?”   别鹭不想答,嘴巴却不自觉吧嗒吧嗒说了个透。   他满脸惊恐,些微残留意识明白中了招,不等他暗暗记下仇来日算账,又一声传来,“你此来送膳,还未见到兮霜,便远远瞧见一个黑影擅闯兮渊房间,劫走被动静引来的兮霜,来不及追上便没了踪影。”   陆寒霜轻轻一推托盘,碗碟“啪啪啪”砸碎。   别鹭惊醒,眨眨眼睛摸摸额头,“我在干什么?”   四下一望,早没了陆寒霜身影,眼下一片汤水粥米破瓷碎碗,猛一拍脑门,急道,“糟糕!兮霜被人劫走了,肯定是昔语派来的人!抢完镜子顺便把人带走。”   想到这,他顿时急得满头热汗,脚下乱转,“唉呀唉呀,这可怎么向师叔交代啊!”   一旁的隐身陆寒霜本想等别鹭走了再下山,另想办法过海,听到别鹭提及昔语的这番猜测,若有所思,跟随别鹭搭顺风车赶往归梦岛。   ……   兮渊落上归梦岛,浑身法力尽数被护岛屏障卸掉。龙神居处不可动武,待出了岛,被压制的境界才会恢复。   远处苍穹蔚蓝,云海翻涌,高耸的青崖顶立着一栋竹屋,峭壁垂满藤条,供人攀岩。   兮渊不良于行,只能驱使轮椅绕路上山。   一路上,绿树成荫,林鸟啼鸣,遍野繁花似锦,香气袭来,芬芳满鼻,怡然景色与往日并无不同。   途经一片荆棘丛,荆条上结满一颗颗紫褐色果实,是龙睛果。兮渊目光微顿,然而即使四下无人,脚步依然未曾停滞,仿佛随意一瞥,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继续前行。   良久,终于到了崖顶。   屋前有一位弯腰清扫的白发青年。   微风习习,吹拂白发,迎风一展,滑如白绸。   初夏时节,分明该是让人爽心悦目的发色,偏没有一丝清凉感,反似牛乳腻人眼。   兮渊瞥开视线,四下一望,没见问今。   转眸间,白发青年已放下拂尘,走至眼前,“兮渊上仙久不登门,今日因何造访?”   兮渊目光重新落回青年脸上。   这是一张极为出众的容颜。长眉入鬓,肤发皆浅,本该有些清寒,可惜衬着一双无神的眼,却显得索然无味。青年隐晦揣度的神色又露了痕迹,拉得一张高不可攀的面容庸俗些许,情态中少了几分原汁原味的风采。   上古天地异变,世人皆知白禹归来便功德成神,却无人知晓他先前在另一处的经历。   通常,这般惊世功绩该是大书特书,添油加醋编写一段段似真似假的传奇供后人瞻仰评说。可史书偏偏记载寥寥,似讳莫如深。   观兽神的记载,史说,兽神察觉龙神危机,便划破虚空前去救援,耗得油尽灯枯,不幸陨落。   但兮渊却从字里行间察觉到父子间似已决裂。自龙神归来,便与兽神分居。当然,成神了想有自己的神邸并无不妥。但自两人分居便少有会面,这个少有中龙神从未主动会面,还是兽神爱子心切,时常屈尊前往。   史载,兽神圆寂前日,正去了趟龙神居所,回去一宿便传出噩耗,恰在此时,傀儡昔语诞世。兮渊曾猜测兽神兴许是被龙神气死的,因太匪夷所思,只一笑便没再多思。   再见这副容颜,那种奇怪猜测又浮上心头。兮渊隐约觉得,这对父子间确实隔着一个人,犹如天堑,深不可测,难以磨平。而这个人,便是让史书讳莫如深的另一个处的某位。   眼前青年只是形似,便可称举世无双,可以想来,本尊该是何等风华绝代。难怪能离间上古最传奇的父子俩,更让龙神念念不忘。不过两处归一,无一神魔留存,想必结局凄凉。   兮渊惋惜佳人陨落,但见眼前昔语,却有些想叹。   龙神虽是一个可怜伤心人,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造一个替身全了心底那点说不出苟且龌龊心思,可于昔语何其无辜?于本尊又何其侮辱?   这世间又哪有人能配得上这张脸?   兮渊掩下叹息,心中一突,倒也不是没人,唇角划开淡若微风的痕迹,兮渊满目含春。   他家准徒弟远胜其父,若兮霜长大能与这张脸有几分相似,倒是极为恰当。   昔语正显露不耐之际,兮渊收敛心思,终于出声,“龙神下诏命兮渊驻守禁地,常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然,禁地消失,有宵小作祟,过半物品遗失,其中龙神至宝两生镜恰于不久前寻回一面,特来向龙神请罪,物归原主。”   昔语上下打量兮渊,态度轻慢。   “我知道了,把镜子给我。”   兮渊面色朗朗,一派坦荡,“自要亲自奉还,才显诚意。”   昔语长眉如薄雾拢起,有些不悦,“龙神还未起身,我去通禀一声,你在这等着。”   说罢,甩袖离开。   兮渊不以为忤,取出古琴置于膝头,随性弹奏。曲声悠悠,不一会儿脚下椅背肩头便落满闻声赶来的飞鸟,啼叫汇入曲中同吟。   昔语归来,望见这赏心悦目的一幕,心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他一向不喜长得好的人,连揽镜自照都十分厌恶,像兮渊这般长得好偏又风采出众,一举一动都魅惑人心的,最为讨厌。   实在太像他想象中的那位。   昔语拾起一颗小石子砸向兮渊脚下,“砰!”石头撞击踏板,惊飞周围鸟儿,刺耳声打断乐音。   “跟我走吧。”昔语转身,留下一个单薄背影,过于瘦削显出几分病弱。   兮渊跟上,在扶手机关请按,身下轮椅变化成两只脚踩踏楼梯。   微风擦脸。   兮渊挑开遮眼的发,不露声色探查周围。   被引向一处房间,门扉紧闭,昔语开了门,侧身示意兮渊进去。   兮渊隐约瞧见室内立着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并非问今的体形,更像龙神背影。   往日与龙神相见都隔着帘子,能听到低沉男声,说着“嗯”“无”“我知”之类,极为简洁少语,这次怎会亲自相见?   兮渊心生奇怪,可惜龙隐地法术不可用,往日心存敬意并不会随意用神识试探。他面无异色驱动轮椅,跨过门栏前猛然回头,正撞见门侧昔语表情微松,目光不经意滑过昔语腕部,轮椅停下,没再踏前一步。   声音含笑。   “昔语阁下这是何意?”   昔语怔愣一瞬,“你——”   兮渊缓缓舒展眉眼,面容越发温煦疏朗,“昔语阁下虽不擅长做戏,但于术法一途倒是聪慧过人,屋内阵法十分精妙,短短时间能布置成这般模样,十分令人赞赏。”   昔语收起怔愣,“你直接说破,我便想饶你都饶不了。”   “我倒也不想打草惊蛇。只是,瞧这屋内阵仗,阁下是打算让我有去无回吧?”   兮渊支起头,笑得楼外通灵性的娇花都含羞带怯合拢花瓣,又垂首思索,自说自话。   “若非亲眼见识,实不敢想居然有人造傀儡冒充龙神,虽手艺不精,但习了龙神傀儡造人术的皮毛也是了得。”   “造傀儡非是一朝一夕,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使用?细细想来,先前数次拜见龙神都隔帘相望,除了声音,龙神落影竟连动都不动,难不成从一开始面见的都是屋内这位?”   “可龙神怎会容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般作为?”   昔语颦眉,似恶心极了兮渊这般临危不惧的风度。兮渊驱动轮椅,绕着昔语悠然继续猜道:   “除非龙神无暇他顾,已命在旦夕?”   昔语脸色剧变,兮渊笑意更深,“这室内可是以龙血为媒,生祭生灵的续命阵法?”   道,“这样,便能说通了。给龙神续命,非一般人能行,必是一脉相承的祭子,以龙血为媒,祭其生灵。这世间可行者,除了你与问今,便是我了。可先前不敢朝我下手,所以无心娶妻的你,却愿与华峰女修生子,可这儿子跑了,前功尽弃。”   兮渊弯眸,凝视昔语腕部,一片皮肤因长期涂抹某种药膏而颜色稍深。   必是让濒死之人苟延残喘,日日割腕放血,不断涂药治愈。   兮渊又道,“若还有转圜余地,想必你是不愿意朝我下手,省得惊动世人,引来趁火打劫的鼠辈危及龙神。可能让你方寸大乱,再无法顾及,必是龙神已等不得,而我又送上门。”   闻到若有若无的草药味,昔语脸色一变,望向脚下,“你在拖延时间?”   兮渊笑而不语。   藏于袖中抖动药粉的双手轻拍两下,震落残粉,指向远处一个方位,“可是那里?”   昔语面上惊慌一闪,再顾不得脚下,往外踏步。   兮渊往药粉中扔去一颗种子,小小黑种在药粉里一滚,便像吃了什么催长肥料,飞速破壳生长,甩着长藤绊住昔语脚腕,围着药粉分藤疯长,把昔语捆作一团。   龙神居处,兮渊不能用术法,昔语同样不能,整个人瞬间被藤蔓缠得死死的。且越缠,身体越无力,身软骨酥,“这是……”   兮渊和善应了声“哦”,好心解答,“听说可专门对付傀儡人,来之前并未想过要拿阁下如何,只是有备无患。”   说罢,兮渊驱使轮椅,赶向神识探到的龙神位置。   昔语脸色青白一片,浑身虚弱仍仰头哑声喊道,“你要去干什么?你想对他做什么?!”   眼前兮渊渐行渐远,头也不回道,“我等身怀仁义之人,替天行道义不容辞。”   “你敢!”   昔语听明白兮渊要拿白禹下手,脸上没了血色,眼见轮椅逐渐靠近白禹所在,急得骂道,“你好大胆子!他可是龙神!你贵为蛟龙血脉,竟想弑神!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前方的风吹来兮渊的回答,“……神明陨落皆系天道,强留不得。阁下都不怕,我不过顺应天命,何来惧怕?”   昔语再嚷,兮渊的轮椅已隐入林间,不见踪迹。   浑身青藤缠绕,昔语动弹不得,虚弱无力,急得浑身汗液浸湿衣料。眼睛骨碌碌乱转,望见屋内一动不动闭目坐着的傀儡。   一张与白禹极为相似的容颜,让他眸色变了又变。   挣扎、犹豫。   若不是要欺瞒世人,他本不想造个傀儡。因不愿辱没龙神,一直都当是一个可操控的物件,取龙神青丝与他的白骨造之,未曾启智。   如今刻不容缓,他咬了咬牙,蠕动着被包紧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向门栏,咬破手指,挤出两滴血,弹向傀儡双眼。   血珠渗进眼皮,片刻,眼下睫毛一颤,傀儡缓缓张开眼睛。   “……过来。”昔语哑声唤道。   傀儡身体僵硬,一步一步骨节发出咯吱声,磕磕绊绊走到门口。   昔语把血口咬得更深,让傀儡吸食,血液仿佛给傀儡注入生机,动作越见灵活。   ……   别鹭才登岛,脑海里便及时传来师叔的传音,让他去竹楼处理龙神傀儡与昔语。兮渊没有详细解释,别鹭摸不着头脑,想师叔料事如神必有用意,便不再多想,照吩咐赶去。   待别鹭走远,陆寒霜才踏上岛岸,护岛屏障如水波穿身而过,剥落陆寒霜的隐身术。   他用神识探查四周,很快发现兮渊踪迹,迈开小短腿跑去。   虽然人小腿短,跑起来比使用轮椅的兮渊慢不了多少。陆寒霜到达洞府前时,兮渊飞扬的一缕长发才刚刚隐没。   脚下并不平坦,轮椅缓慢前行,陆寒霜用神识隐了声息,循声跟随。   兮渊因奔波而微微冒汗,没了法力傍身,神识洞察不到跟随者又没法随意转身,视野只有眼方一片昏暗,显得孱弱好欺。   穿过一段石道,视野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偌大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十几丈长的屏风。   墙壁镶嵌着鲛人泪珠,幽幽发亮,微光打在屏风后,映出一抹盘坐之人的落影,投于地上。   兮渊绕向屏风后,轮椅挪开,屏风上被遮住的一段内容显露。   陆寒霜四下张望,寻了一处角落躲藏,思索着下手时机,目光不经意滑过屏风,落于大气磅礴的几个字上,瞳孔猛然一缩,嘴角泛出冷意。   【世间无悔药,唯愿君归梦。】   这话番文绉绉的酸话他不懂,这字迹却不会错认,分明是那孽障亲笔!   陆寒霜不顾兮渊在侧,开神识直接朝屏风后面探去。   小小血池中,盘坐着一个衣冠胜雪的男人,飘逸长发垂落微微干涸的血中,染得发紫,与这般素净的衣衫对比极为讽刺。   男人微微垂首,双目轻闭,遮住那双若潺潺春水般极为温柔缱绻的眸子,五官中的棱角便凸显出来,眼型狭长,剑眉斜插入鬓,唇角微勾显出放诞,一张俊脸轮廓冷峭,实不是一个本性温柔的人。   就如他笔下的字。   笔走游龙,挥墨似刀入三分,字峰转折显露犀利,藏着蓬勃野心,寻不到一丝规矩之处。   只是那双眼睛太迷惑人,才让旁人信了他的虚假面皮。   种种阴暗蚀骨的情绪又从心中无底黑洞里攀爬而上,缠紧心脏,陆寒霜眼中风浪微起,前方兮渊似有所觉,放下白禹手腕,回眸望来。   “谁?”   陆寒霜眼中波涛骤散,不等动作,远处一个足音赶来,他皱眉探出神识,赫然见一个与白禹极为相像的男人。   ‘傀儡。’陆寒霜无声启唇。   兮渊转动轮椅,出了屏风迎向走来的傀儡。   陆寒霜趁两人缠斗,悄无声息绕到屏风后,脚下像灌了铅一样,缓缓走向他此生最为厌恶憎恨的人。   白禹静静盘坐,似不动的神像,一无所觉。   陆寒霜踩进血池,小手掐上白禹脖子,慢慢收紧。   “砰!”屏风砸落,撞到陆寒霜脊背,把他整个人砸进池中,溅了一身血水,手臂还被池边棱角割破。   兮渊回首望去,正见裂开的屏风中,一个浑身染血小孩缓缓爬起,来不及思考兮霜怎会在这,甩开一截藤草缠住小孩腰部,把他从屏风下卷出抛起,展臂接住,护在怀中。   一手挥舞长藤如灵蛇摆动,困住傀儡步伐,长指弹出数颗种子,扎进傀儡周遭,布下杀局。   另一臂横在兮霜额前,袍袖垂落,既护住小小身子,又遮住前方即将血肉分离的画面。   陆寒霜窝在兮渊怀中,贴紧兮渊胸膛,不算炙热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烫得他脸色微暗,绝谈不上愉悦。   他挺起身拉开一段距离。   眼前,兮渊因打斗动作过大而微敞领口,露出莹润肌肤,从坚实肌肉,滑向喉结,路过坚毅下巴,途经薄唇。   兮渊垂下长眸,往日温煦如风的眸子因杀意而波涛暗涌,风吹涟漪般的嗓音恍如沉入深海,稍显低沉。   “莫要乱动。”   与声音相伴的,是兮渊控制藤蔓不忘收拢的长指,种子疯长把傀儡捆得严严实实的长藤勒紧皮肤,分割骨肉,“砰!”血花四溅,染红兮渊净白指尖。他抬手拭去血珠,若微风拂尘,动作赏心悦目。   陆寒霜想掀开垂落的宽袖下去,兮渊按住他的肩膀,遮得更加严实,“眼下情况不宜观赏。”   陆寒霜迎上兮渊已收敛风波的温和眸子,“你忘了我在擂台上的所作所为?”   “实乃记忆犹新。”   兮渊唇角微扬,细若微风徐来,“便是如此,我仍不愿污了你的眼。”   长指滑过小孩眼角,那双笼罩夜雾般莫测而微带凉意的眸子,若映入这般污秽画面,委实有些可惜。   “你这双眼,用来赏尽世间美景便好。”   陆寒霜抬眸,视野里只有眼前男人的脸,咀嚼“美景”一词,冷冷扯动唇角,“你莫不是自夸容颜如画,让我赏你?”   兮渊唇角痕迹荡开,笑颜惊艳,让正压着昔语走进来的别鹭都晃了晃神,连对他意见颇深的昔语亦眸光微闪,可兮渊怀中直面男色的陆寒霜依然面不改色,冷淡至极。 第59章 回归华夏   昔语被捆着放在一边,兮渊让别鹭打扫了眼下一片血腥, 才让兮霜下去。   陆寒霜往下爬时, 肘边碰到兮渊拇指上的储物戒, 动作一顿,面不改色坐回兮渊怀里, 抬脸不带一丝心虚道,“腿软了。”   旁边等着师叔下一个指令的别鹭瞪圆眼睛, 这、这、这小子好不要脸!   兮渊明显不信,却只是长指抵住唇,笑得乱花迷人眼, 颇觉有趣, “不是故意赖我身上?”   陆寒霜别开头,不理会兮渊无聊的撩拨, 目光绕到前方这才瞧见昔语。   兮渊视线还没离开, 一瞬间,兮霜表情像被迷雾笼罩, 连擅于洞悉人心的兮渊都一无所获。   一张小脸, 满面寒霜冰雪化作空无一物的纸张。   虽然皆白, 内里却已翻天覆地。   一双眸子,越发朦胧似雾、深沉如夜, 一触即发的情绪藏匿于眼角眉梢, 又被两片合起的薄唇压抑着, 唇角克制的弧度,或是冷嘲, 或早有预料般,有些微妙。   兮渊轻抚兮霜无意识如弓弦绷紧的脊背。   顺着兮霜目光,轻描淡写滑过昔语,想起俩父子的纠葛,并未起疑。   昔语显然也认出了兮霜,面露厌恶,表情比当日华峰女修不遑多让,仿佛看到的不是亲子,而是不得不存在的肮脏耻辱,唇瓣一掀。   兮渊已知不是好话,抬手捂住兮霜耳朵,用神识屏蔽了声音。   可兮渊未曾料到,陆寒霜神识强大远胜于他,那句“你倒是命硬,居然还没死”流入耳中。幸亏陆寒霜并非昔语亲子,并不伤心,只是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越发恶心白禹。   别鹭没注意到气氛微妙,走过来跟兮渊讲述被昔语拖住脚步放走傀儡的事,又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兮渊略提几句。   三言两语间,陆寒霜通晓了前因后果,目光滑过那面倒塌的屏风,作呕感源源涌上,他掩住眸中波澜。   还不是算账的时候,现在回华夏要紧。   从屏风上挪开视线,停驻于昔语。白发青年全不顾身上捆缚的绳索,眼巴巴盯着屏风后面,目露焦急,想过去却只能在原地蠕动,朝师叔侄俩冷嘲热讽。   陆寒霜思量片刻,瞥了眼兮渊的储物戒,有了想法。   兮渊膝头微痒,垂首,见兮霜从他怀中下去。   旁边正说着,“师叔你觉得怎么处理好?”的别鹭见此停下声,撇了撇嘴,顺着兮渊目光跟随兮霜,见他走到昔语身前,张了张嘴。   兮渊抬手示意,别鹭又乖乖闭嘴,心想:好吧好吧,反正昔语用不了法术又被捆住,有他们师侄俩在,也出不了意外。   陆寒霜抬眸,“你宁可伤害亲子,是为了屏风后的人?”   内容寻常,不知怎地,昔语却感觉似被冰针刺胸,戳心、发寒、头皮微麻,古怪感难以忽视。往日稀少会面中,兮霜从未给他这种感觉。他盯着腿边小孩,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你虽待亲子不慈,但我既然住进这副皮囊,便孝顺一次还你生恩,如此,才算两清。”   兮渊静观事态,似好奇他怎么报恩。   旁边别鹭一听“孝顺、生恩”两词却想歪了,急忙插话,“你可别想利用师叔对你的好恃宠而骄!放过昔语只会祸害更多人!就是师叔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陆寒霜没理,朝昔语道,“你需要龙血,可我既舍不得小命,亦舍不得兮渊上仙受苦,更不愿你牺牲自己……”   内容温柔缱绻,语调却如死水。   昔语额筋一跳,不好预感抓紧心脏,色厉内荏道,“你想干什么?!”   陆寒霜启唇,“你种种恶行因他而起,不若我好心,斩断孽根,自然再无忧虑,众人皆好,如何?”   兮渊眉梢舒展,果如他所料。   比起兮渊的春意盎然,昔语脸色难看至极,嘴里“孽子”“逆子”骂个不停。   陆寒霜恍若未闻,继续道,“重病需猛药,你且谅解一回。”   说罢,从神情激动的昔语身旁走过,孱弱的小身板被挣扎扭动的昔语狠狠撞倒,一个不小心跌到绳索打结处。   别鹭皱眉过去解围,快要走到之际,眼睛睁大,“糟!怎么开了?!”   兮渊面上春意微敛,同一时刻甩出长藤想把兮霜卷回来。   可不论是别鹭脚步还是藤条都慢了一步。   “别过来!”昔语挣脱绳索站起来,掐紧兮霜细瘦的脖子,背贴石壁,把小孩挡在身前,警惕张望左右。   别鹭面上慌张与不可思议仍未散去,怎么都想不通绳子的死结如何会开?心里腹诽小孩添麻烦坏事。   瞥见一旁师叔,心底更是一沉。   兮渊坐于轮椅,身形稳如山岳,仿佛不在意那双勒紧兮霜脖子的手,态度从容。   他慢条斯理收起长藤,抬眸望向昔语,一双眸子不温不火。别鹭了解师叔,这双眸子稍一揣摩便令别鹭心慌不安。师叔素来光风霁月,连发起火都十分君子,迁怒亦不减风度,令人仰愧于天俯愧于地,恨不得以头抢地请求宽恕,生不出一点愤懑抵触。   别鹭不等师叔责难,这会儿便开始自责绳索没绑严实,主动站出来,扛起责任想安抚昔语,补救一下。   没等他出声,一个稚嫩嗓音抢先开口。   “即使用我威胁兮渊上仙逃出岛,也不过徒劳。屏风后的人像是不能动,你带上他又是负累,一旦出了岛兮渊上仙恢复法力,你怎能敌过这世间最厉害之人?”   兮霜声音一顿,掐脖的手掌紧了一圈,显然昔语被戳心中忧虑。   别鹭眉毛一跳。   小孩往日瞧着聪慧,现下怎么这般莽撞?一向冰冰冷冷的语气,都像挑拨人一样阴阳怪气。他倒没怀疑小孩故意为之,毕竟挑拨昔语倒霉的还是他自己,谁会自找苦吃?   瞧见小孩面色发紫,喘息渐渐粗重,内心焦急,开口劝解昔语。昔语听之不为所动,厌恶透了小孩这番戳心之言,掌下毫不手软,不顾父子之情。   这一刻,别鹭倒不再嫌弃兮霜性格凉薄,小小一个孩童常年缺失长辈关爱,再老成终归还是不成熟的孩子,难免偏激。不怪他心生埋怨,刚才屡屡出言讽刺。   别鹭自动补全解释,见兮霜再度启唇,忙使眼色让他老实闭嘴,可被兮霜无视,自顾直言:   “若有两生镜,你或许还有一丝机会,可两生镜失踪,只一面亦在兮渊上仙手里,你不过是可怜的瓮中鳖,原地挣扎罢了!”   别鹭以为昔语更会火上心头,白发青年阴得发黑气得发红的脸却微微一怔,像想到了什么?   别鹭想不出头绪,再次瞥向师叔,下一瞬瞪直眼睛。自家向来何时何处都风度翩翩的师叔,此时竟稀有地皱起一双长眉。   “雄镜给我!”昔语边挟持兮霜,边扶起屏风抱起龙神。   “……莫要伤他。”兮渊从储物戒中取出雄镜,抛向昔语。   昔语面色一松,恰在这时,挡在昔语身前的陆寒霜突然暴起,先一步抱住雄镜,轻易挣脱钳制脖子的手。   别鹭一脸大出所料,一直以为兮霜孱弱好欺而松懈下来的昔语更是大惊失色,“你这孽障!竟还敢蒙蔽我!”   陆寒霜一手托着镜子背面,一手沾着血池的龙血在镜面上隐蔽绘制,他作势抱着镜子跑向兮渊,脚下却不动声色经过屏风,瞄见墙壁上的鲛人眼泪。   身后一掌袭来,露于痕迹的风声躲开不难,但他照旧未躲,余光瞄准角度,脚下绊住屏风,本就岌岌可危的屏风再次轰然倒落,不巧砸碎左右墙上的两颗鲛人泪,凝固的泪滴炸裂,幽幽微光乍然大亮。   掩盖了一瞬间镜子启动散发的光芒。   陆寒霜抬起最后一眼,视野不远处的白禹恍如亘古石像,不动如山,两眼两耳紧闭,不闻外界风波。   眸中滑过一抹森森寒光,转瞬恢复如常。   罢!且先放他一回生路。   于别鹭眼中,兮霜只是刚从昔语手下逃开,虚弱的小软腿一个踉跄绊倒,没躲开昔语的袭击,被毫不留情的一掌击中脊背,一口血喷出,歪倒在镜上。   鲛人泪耗尽最后能量,强光渐渐散去,光线逐渐暗淡,小小身子静静躺在昏暗中,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别鹭立刻回望自家师叔,惊讶发现原处空无一物,闻声抬眸,师叔的轮椅缓缓向前,驶到倒落的屏风边。   师叔俯身掀开一块断板,抱起兮霜,拂落衣服上的碎渣。浑身染血的小小身子横在师叔膝头,血色沾污师叔一尘不染的青袍,师叔却毫不在意,先拭净兮霜脸上血污,再抬起小孩软软垂落的胳膊。   仿佛执起连着丝的断藕,净白长指头悬于脉搏处。   诊了许久。   别鹭眼前,师叔垂首,长发从肩上滑落,遮盖面容,只余一个沉默身影,还被轮椅椅背遮挡大半。思及师叔对兮霜的特别,不知师叔此刻作何表情?这样想着,他忽然发现气氛静默到不对劲,猛然望向昔语。   先前面对兮霜还气势汹汹的青年,此时竟不敢趁机上前取镜,抱着龙神身体不断后退。当然,这不是误杀爱子后良心发现。   师叔终于放下兮霜的手腕,抬起头。别鹭只能见师叔的后脑勺,师叔静静朝向昔语,一言未发,别鹭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眼神。待师叔收回目光,昔语竟连手里的龙神都没抱稳,双腿一软跌跪血池,溅了满身血水煞是狼狈,浑身止不住微微颤抖,面上犹有惊惧,颇为恍惚。   静谧中唯有轮椅滚动声。   师叔并不急着处理昔语,别鹭上前,望着师叔一直抱在腿上的兮霜,瞧着那张缺乏生机的脸,欲言又止,“他是……”   死了吗?   兮渊没有说话,从屏风碎渣里拾起雄镜。小孩吐的血已模糊掉镜上痕迹,兮渊一点一点擦拭镜面血迹,专注而一丝不苟,与往日擦拭爱琴“听涛”琴弦时一个表情。   举手投足赏心悦目,可瞄见镜面上的血,别鹭心脏缩了缩,竟觉得最为崇拜的师叔此时有些陌生。   别鹭打颤的左手握住发凉的右手,当师叔终于把镜子收进储物戒,心头那抹悚然才随之逝去。   兮渊再次弯腰,捡起一本非金似玉的薄书,垂首凝视书脊,指尖拂过“《天地书》中卷”几字。   再次低头。   怀中兮霜冷着一张苍白小脸,安详闭目,仿若只是小憩,下一刻便会从梦中醒来,睁开一双含霜带雪的黑眸,掀开薄唇说出清清冷冷又颇为有趣的话。   “若他无事……”兮渊的声音浅若微风,无人听见。   掌下身体极为柔软,却只是一具空壳,紫府里早空荡荡了。只是不带法力的一掌,再厉害也实不该如此!兮渊隐隐有些疑惑,却已无心力深究,轻阖双眼,掩住眸中神色,终究没说出后半句。   兮渊再睁开眼,已一派从容。   静默中响起他温朗的声音,“你欠我一个徒弟。”   兮渊轻撩眼皮,目中温良和煦,道,“欠债还债天经地义,更何况还是欠我兮渊的债。”   “师叔——”那种悚然的凉意又从别鹭脊背爬上后颈。兮渊仿佛察觉不到別鹭的不安,目光落于脸色惨白的昔语。   ……   翌日,苍穹蓝天白云间,世人仰头望着一辆轮椅飞过龙吟海,载着兮渊上仙明晃晃飞向逍遥山,轮椅上无遮无掩,露出上仙举世无双的面容。   女修们闻讯飞去,望见兮渊腿上蜷着一个小孩,有相熟修士想上前打趣,目光一瞥看清小孩满脸死气,一个个顿住脚步。   “……是逍遥会那个兮霜。”一个观望的女修认出小孩,面露惊异。逍遥会的传闻可是这一阵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人怎就突然死了?”有人不敢当面提及,扯着好友离得远了,才窃窃私语。   “天妒英才啊……本以为又是一个‘兮渊’,没想到啊没想到……”有修士惋惜不已。但凡亲去逍遥会,都很难忘记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孩子,如何当众挑衅世间第一人,强求入门的风采。   掌门早已听到风声。   携师弟们等在山门旁,望着天际悠悠落下的轮椅。待看清师弟抱在怀中的小孩,目光瞄瞄旁边光明碑,犹在播放逍遥台上以风奏乐,用自然百态编曲的画面。   峰主们一个个面色古怪,掌门道,“师弟你这又是何必呢?”   “还不快把尸体放下,你这一路该让人看了多少笑话。”另一个峰主要上前接手尸体,兮渊的轮椅不停,直接经过峰主们,飞往青云峰。   “唉!”掌门叹一声,十几位师兄弟赶忙追上。轮椅跑得飞快,他们跟着进了正殿。赫然见兮渊坐在上首,旁边一个传音唤来的管事正双手捧着取来的弟子名碟。   掌门大惊失色,“师弟!手下留笔——”   其他峰主们也都围过来劝道,“人都死了,你这又做得什么事?!”   兮渊抬眸扫视一圈,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解释道,“我从不悔诺,他既已通过试炼,我理当遵守诺言。”   可、可、可他已经死了啊!   师兄弟们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可观兮渊又是这般不温不火的样子,如泥牛入海,再扑腾不起一点反对声浪,尽皆瞪着兮渊执笔的手。当然,不可能瞪得兮渊手一抖掉了笔,只能眼睁睁看着兮渊笔下行云流水,特质墨水很快烙出一行字。   【兮霜,行四,取道号别霜。】   “唉……”峰主们互相望望,叹了又叹,表情无奈。事已成定局,他们不再谈,开始劝兮渊把尸体入殓。   “不用。”兮渊搁下笔,示意管事收起名碟,转动轮椅出了殿,带兮霜回房。   师兄弟们跟在后面劝了几句,依旧不起作用,闭了嘴。掌门等兮渊把人放进寝室,出了屋,刚松下半口气,便听师弟又道:   “记得望君海海底有能让尸骨千年不腐的精玉。”   掌门剩下半口气噎住,差点没被气晕!   “师弟!你熟读万卷,莫忘了这一句是记载在《搜仙志》里,这可是分在神话一类,作者不详,内容不可考,其中记载连稚儿都不会信以为真!!!”   兮渊表情温和,道,“我晓得。”   “你晓得!晓得个鬼!上次收徒也说晓得,可结果呢,还不是做了糊涂事,我就说这四徒收不得,你看看,人都死了,还祸害你——”旁边一个峰主拍上掌门的肩,打断他的话。   掌门一时激动,口不择言,低头瞧见师弟原本温和浅淡的目光又变得不温不火,讪讪住嘴,挂不住面子,一甩衣袖离开。   “罢!我不管了,随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   时间悠悠流逝。   兮霜的事刚刚传开,昔语的事情便暴露出来,震惊世人!两位侍从与龙神白禹一并消失,无踪迹可寻。   春花秋落。   夏去冬来。   逍遥十三峰静默矗立。   青云峰一片静默,别鹤上山给师父请安。   一路上人鸟绝迹,悄无声息。   自兮霜辞世,惊涛殿越发无人涉足,究其原因也很简单,一是观兮渊神色一个个识趣,甚少打扰,二是每次前去时,萦绕心头说不出的古怪情绪。   琴声悠悠。   别鹤循声走进兮渊居住的院子。   千年青松静立院中,原本每回望见空落落的枝干上再无那个眺望远方的小孩,他还有些惋惜,可如今嘛……   茂密松针堆叠,落影笼罩住树下一个蒲团,一个男子坐于其上,静静弹琴,琴声美妙,琴师更是可堪入画。   目光微移,琴师腿边躺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小孩,头枕于琴师膝头,身体微微蜷缩,像打盹的猫儿蜷在主人腿边,闭目静静聆听。   乍一看也算赏心悦目。   可凝神细观,便发现小孩早已没了呼吸,却因口含精玉尸身不腐,又不知兮渊从何处寻来什么东西,这具没有灵魂的驱壳竟一年年长大。   前方一曲停歇,兮渊抬眸,“怎么不进来?”   别鹤藏起眼底渐渐滋生的妒意,上前请安。他原也问过师父为什么要留下一具驱壳,难道还奢望兮霜魂魄归来?师父那时满目温和,只是摇头,他气鼓鼓道:即便是等,又要等到何年何月,还不如找个风水宝地好好安葬。   师父那时正把精玉塞入兮霜口中,似真似假道,“闲来无事,等便等吧。”   第一次发现师父弹琴时,兮霜躺在他脚下。平常旁人连多看一眼师父的残腿都怕冒犯,一具尸体居然枕在那双不良于行的腿上。掌门惊诧追问:怎么把尸体搬出来吓人?兮渊只道,“闲来无事,便带兮霜出来,伴于左右,免得画面寥落,让人笑我堂堂兮渊竟然独自奏乐,无知己相伴。”   事实上,无人会笑兮渊独奏,只会惧他竟让尸体作伴。   别鹤起初也猜不透师父对兮霜到底是何种感情?   若说痛彻心扉,两人相识日短,于兮渊上仙漫长人生不过微不足道的弹指一瞬,远远谈不上。   若说极为重视、缺之不可?   师父甚至丝毫没想过追魂寻魄,唯一震惊世人的举动,也不过是异想天开去望君海底寻找传说中的精玉。可只为留下一具驱壳,便如此大动干戈,实不寻常。   此后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屡出,问之,他也只是随口一答:“闲来无事。”   次次都是闲来无事。别鹤花了许久,才明白这四字的含义。   闲、来、无、事。   并不过分在意,又极为特别。   这个惊鸿一现便陨落世间的男孩,已然敲响兮渊上仙的心门,可惜还未曾推门涉足其中,便已骤然离去。   所以,于师父心中留下不轻不重的一笔,每每念起,也只堪堪能用上一句“闲来无事”,不会过少,亦无再多。   ……   华夏,凌霄山。   东方破晓,蒙蒙微光照亮落雪院,寒冬正月。   陆寒霜的房间门扉禁闭,萧衍一大早来到门外,驻留许久,寒霜结满发梢,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冷意,心头烧得厉害。   往常,陆寒霜闭关一年半载不出都是常事。那时萧衍深知陆寒霜只是闭关,人在里面,虽有担心但未曾如现在这般——每有闲暇,总忍不住过来看看,好像下一瞬,这扇门就会从内推开,走出那个白发胜雪、容颜倾世的男人。   不过短短数日,他已坐立难安,心头一片焦灼,仿佛浮于油锅上的水,整日躁动不已。   萧衍先前不知两生镜,自陆寒霜闭门不出,特去询问问今,清楚证实了心中猜想,陆寒霜确实是去了另一个位面。   陆寒霜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性子,到了那边可有人照料?衣食住行可有人操办?会否被不长眼的人骚扰?又会遇到哪些人哪些事?   又……可还会回来?   深知陆寒霜言出必行,萧衍却也难以安心。   夜深人静,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个个猜想疑问便不由自主冒头,只能彻夜彻夜打坐,以此压下一日胜过的一日焦灼。   晨雾弥漫,一个戴眼镜的年青人在秘书的陪同下匆匆上山。   正是新任国家主席,常安。   正月里刚刚继任,本该是最忙碌的时候,他抽身拜访仙隐宗实属无奈。常安拢了拢外套,露出苦笑。雄主国真不让人安生过年,他这边刚继任,位置都没坐稳,那边就抛下一颗巨雷。   联合应灾理事会成立,投票推选第一任会长。这些年雄主国不遗余力的宣传,灾变概念已深入人心。比起他国对灾变的肤浅印象,以及不知从何而起又何时结束的懵懂态度,华夏政府却深信陆掌门“百年浩劫”的说法,若情况不假,“灾变”会成为未来数十年间的中心问题。理事会会长的存在,会于世界格局更改时,顺理成章变为引领全球发展方向的领头人。   他国还不理解这是何其恐怖的能量与权力,常安已满身热血沸腾,壮志凌云,想为华夏霸主之争垫下第一块基石。   昨夜,涅槃小组连夜加班,对讲稿进行最后一次纠错、完善,他一遍遍朗读默记,纠正语气与外语发音。早上离开时,组员们挂着黑眼圈目送他,表情只有紧张没有激动。大家都很清楚,这次胜算不大。   前几天,造势许久的雄主国进行紧锣密鼓的最后宣传,回馈的声音良好。而涅槃小组拼尽全力,仍落于下风,与先前被雄主国泼下污水难以洗清不无关系,不过大国间尔虞我诈,谁是谁非向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比起追究谁对谁错,大家更想看谁给的利益更丰厚?显然,雄主国从这一点上远比华夏更打动人。   今日上午,各国代表便要进行最后一次演讲,下午进行最终票选。常安理应立刻前往理事会大楼早作准备。可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他仍挤出一点时间,拜访仙隐宗。   因为他明白,若不能拿到一张可以翻转局势的有力底牌,他们必输无疑。   显然,答案是失望的。   萧衍一句,“掌门还在闭关。”打破常安的期盼。沮丧的表情十分明显爬上脸,他怔愣在门口,有一瞬因毫无办法产生的茫然,旁边秘书小心提醒,“主席,没时间了。”   常安很快整理好情绪,向萧衍告辞,匆匆离开。   专机飞过苍穹,常安望着窗外云层,沉默许久,向秘书要了演讲稿。接过润喉茶一遍遍默背,力求倒背如流。   下面可以料想结果如何,他只求拼尽全力,问心无愧。   凌霄山,落雪院。   室内,一个小小元婴从雌镜中爬出,钻入闭目盘坐的青年腹部。捧着镜子良久不动的陆寒霜睫毛一颤,缓缓睁开那双色素浅淡的眼睛。 第60章 国家抗灾   隔着数小时时差,常安从骄阳当空的华夏出发, 到达理事会总部大楼所在的西欧小镇, 天才蒙蒙亮。   比起提前一日到达的他国代表, 常安是掐着点着陆。   他合上演讲稿,打理好仪容着装, 挂着满脸惯用的谦逊,带保镖下机。   随行华夏记者举着相机拍照, 闪光灯下,男人容光焕发三十出头,气度从容, 满面温和。   照片传回华夏, 与提前准备好的新闻稿登陆各大新闻门户。   通稿里统一追捧常主席,网友们却不买账。   评论里水军高喊着“主席大大帅翻!”还没扑腾点浪花, 便被“卧槽!保镖实力抢镜!”汹涌淹没。   底下画风清奇诡异。   有人把官方照剪裁贴图对比。   单独的常安星辉熠熠, 主席气泡:“我很棒棒哒!”   两人同框,常安右肩上方露出一个戴墨镜的男人, 掩着真容朝镜头微微一低头再露齿一笑, 旁边常安瞬间掉档, 对比成萤火微光,主席气泡:“江湖不见好么?”   网友笑翻:   “所以, 为毛最近官方活动都喜欢搞同步直播, 先修修图不好吗?”   “自从修士入世, 咱们高官领导身边的保镖就来了次大换血——当然,这做法我完全理解, 但还是不得不劝一句:世界这么美好,何苦主动找虐?”   “求科普这是哪儿来的妖艳贱货?能让我常主席当绿叶也够厉害!笑得老夫一颗纯纯少女心都化成一滩春水。”   有人打趣几句网友男身女心,才有知情者回复:   “能不厉害?我夕霞峰颜值担当大师兄,江湖人称:玲珑大少。”   “靠!脸遮了三分之一敢说是你夕霞峰的?我还瞧着像我浮灵小派的小四儿?”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怎么觉得像恶意抢镜?不过官方活动应该没人这么不识趣……吧?”   “楼上两位宝宝真见识太少←_←,这站位这低头角度熟不熟?分明是前几天刚出的‘如何成为巴掌脸’自拍教程。我大少威名取“玲珑七窍”之意,翻译成白话:心机婊已鉴定,懂否?”   疯狂刷屏一阵,网友们才回归正题。   “全球二百多个国家,签署了《联合应灾协议》的成员国占二分之一,这个才成立的理事会来势汹汹啊!”   “准确说,雄主国来势汹汹。”   “雄主国+1,要不是这次会员国里亚洲国家占一半,大半还与华夏关系密切,咱们这次能不能入选三个常任理事国之一都悬!”   “……不能吧,好歹是国际三雄,这点面子不会不给。”   “呵呵,别以为前几天刚传出常主席与雄主国总统‘友好’喝茶的照片,就觉得两国握手言和。能当首脑的,哪个不是国际影帝演技,笑脸拥抱转身插刀的事还少?”   “最烦这些勾心斗角,我就想知道咱们这次能不能当选会长。”   “有99%的可能……”   提问网友刚回复感谢,激动撒花,前面解答的网友吐出下半句:“……不能。”   “每当这时,我就特别怀念我无所不能的寒霜大大。”有网友刷起[口气沧桑]表情包。底下纷纷响应:   “可不是,我陆掌门一出手,谁敢瞎比比!”   “敢不投我一巴掌呼死你!”   “上面都绷着点,那么多成员国,全呼死就天下大乱了,我要求不多,把雄主国的呼死就行。”   “都别插科打诨,就是陆寒霜来了,也不一定有办法力挽狂澜,雄主国从五年前就开始煽得风点得火,可不是这么好灭的。”   “持反对意见!我对我家男神无条件无脑无限信任。不过提到五年,我男神这五年一直闭关呢吧?很久没消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关?想想未来某天‘再见君容颜依旧,我已鹤发伴鸡皮’的画面,啧,粉上一个不会老的人,心疼我寄几……”   有年轻小网友弱弱求问:“陆寒霜是谁?”引起一群老阿姨二大爷各种心酸怅惘:“时过境迁,居然连男神都被世人遗忘。”弄得围观者一脸懵逼。   仙隐宗。   网友千呼万唤的陆寒霜收起镜子,静坐片刻,整理思绪。   想到还来不及阅览的《天地书》中册,有些可惜,望一眼窗外把室内照得通亮的上午骄阳,掐指算了算两个位面时间流速差,立刻起身。   门外萧衍正准备离开,听见背后一声“吱嘎——”,浑身一震,猛然回头,朝思暮想的人赫然推门出来。   他抿紧唇瓣,克制了下情绪,上前还不等说什么,陆寒霜脚下不曾停顿,擦着萧衍身侧匆匆而过,只留下一句渐行渐远的话,“立刻联系各派掌门,一刻钟后紧急开会,再叫清轩去炼丹房找我。”   萧衍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原本潮水一般堆积心口快要溢出嗓子眼的情绪,尽数退去。   寒风洗面,亦洗掉所有风花雪月的旖旎。这几日显露的冰山一角,再次埋入心底深处,好似那些辗转反侧的焦灼都是错觉。待萧衍掏出通讯环联系各派掌门,已然恢复成一个普通而全能大师兄。   还未融化的满地银白浴光,映着萧衍表情沉敛的脸,不再有一丝可以让人寻觅的破绽。   ……   全息网络。   有网友刚去改版为综艺真人秀的新一期《当代修士》跪舔了几位热门修士嘉宾的颜,踩着友链通道,来到登仙网,企图偶遇一两个披马甲戴面具的修士。   经过五年发展,登仙网极为繁荣,除开原本的“交流、交易”两个板块,又开通各门派专属交流区。   拟态广场热闹非凡,一栋栋虚拟大厦拔地而起,广告牌与霓虹闪烁,来往过客络绎不绝。   穿梭其中,途经广场中心,周围便极为拥挤,时不时有阵阵尖叫传出,男网友们循声望去,不远处围满女网友,仰头张望商厦上一面视野极佳的屏幕。男网友们瞧见楼体上《寻仙》东家的标志,撇撇嘴。   屏幕正播放画面,左上角显示“绿野仙踪俱乐部”几字,画面中一众有钱会员相继登场。   “切!是《寻仙》那个有名的金团活动,一群二代三代拿钱买名望。”不少男网友嘴里说着酸话,眼中却透着隐约的羡慕。   虽然俱乐部明码标价掏钱定制英雄套路为人诟病,合作方仙隐宗没少被泼污水,可都阻挡不了项目大爆。越来越多有钱有闲又有救世梦的年轻人慕名而来,偶尔还有外国游客参与其中,每出一次活动实录,会员们一个个名气暴涨,被女粉追着喊老公,于家族产业形象都有所提升。毕竟,喜欢充英雄找刺激装逼可比吸毒乱交飚车积极向上正能量多了。   随着项目蒸蒸日上,更多道门与财团参与进来,形成互利互惠的良性循环。   “听说上次实录是天衍大神亲自带队,领着一帮傻货救援人质,把一群脑残绑匪耍得团团转。”   “可不是!本来对金团没啥兴趣,我听说有仙隐宗弟子带团才入坑。”   “同,自从对陆大大惊为天人,我做梦都想拜入仙隐宗,可惜内门只收七个,外门倒不限制。现在一帮外门弟子眼巴巴瞧着内门几位师兄,日夜盼着他们早日独自开峰头收徒。我呢,连外门都入不了,有生之年想入内门估计没戏,还不如努力攒钱,将来蹭蹭团圆个梦。”   网友们聊得心头火热,眺望一眼远处游客止步的修士联盟大楼,这一看可不得了,往日静悄悄矗立只可远观的大楼前,突然涌进许许多多人。   鹿门交流区。   某骨灰修仙粉开贴畅想:弃学从道,长生不老。跑来个顶着【鹿门掌教】的戴面具路人苦口婆心劝他以学业为重、慎入道门!   “靠!哪来的低级黑敢冒充我偶像胡咧咧!”   楼主亲身开撕,满嘴喷着汉子方块,掐得火热。   骂楼盖到一半,“低级黑”匆匆下虚拟楼,楼主追着他屁股后头骂了数条街。   “靠!说不过就想逃!傻逼酸子你自己没天赋心怀偏见别怪我鹿门误人子弟!夹着尾巴哪来滚哪去!再冒名我偶像唧唧歪歪,见你一次骂你一次!”   楼主说得痛快,停下脚步四下一望,咦?前方大楼有点眼熟?   他揉揉眼睛,再看,牌匾“修士联盟”四字静默不语,顿时眼睛脱眶下巴着地,眼睁睁注视路人酸货毫无阻碍进了楼!   “卧槽!”   #一个不留神好像把自家偶像撕跑了怎么破?#   #你说我还有希望入门吗?在线等,急急急!#   网站别处,网友们目瞪口呆望着长期潜水窥楼的修士们纷纷冒出头。   “……第一次发现网站里潜伏着这么多修士。”   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今儿什么日子,联盟大楼荒了这么久,怎么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难不成因为今个理事会的事?”   “咋可能,上面天天闹腾你瞧那些高冷的道门掌门搭理过没,我琢磨着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修士圈的大事……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凌霄山渡劫事件。”   “日!不会是男神要出关了吧!!!!”   “我下楼买包瓜子,感觉有戏开场了。”   网络上猜测如浪潮逐渐汹涌,远在西欧的大会堂,第一排席位,雄主国代表瞥了眼旁边亲自带队的常安,笑容款款,“……我一直觉得华夏人才辈出,常主席更是我最为欣赏的一位。”   常安回以无懈可击的客套笑容,“彼此彼此。”   “您这话太谦虚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闲人,远比不上您,您平日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还亲自前来,这种对理事会的尊重实在为人敬佩。”   “过奖过奖。”常安面不改色,仿佛听不出对方先暗嘲华夏无人可用,再讽刺他一国领袖还想厚着脸皮再捞一个会长兼职,跟小人物争夺吃相太难看。   台上联邦国代表滔滔不绝做最终演讲,台下一片安然和谐下藏着刀光剑影。   轮到常安上台的时候,旁边秘书凑过来说有仙隐宗来电,常安皱眉瞟了眼时间,匆匆走向大会堂外。   待常安回来,各代表齐齐皱眉,注视他徐徐上台。   本还对华夏新主席处于观望了解阶段的人,有了先入为主的差劲感官,小声私语,“一国领导态度如此轻慢,关键时刻还姗姗来迟,华夏堪忧啊……”   秘书已经在演讲台上放好稿件。   常安上台并未扫一眼稿件,反而把一叠稿纸翻到背面,话筒里传出微带沙哑的声音。   “来之前,我花了很大的功夫修改稿件背诵朗读,想完成一次漂亮的演讲。但此时,我想,即使我舌灿莲花,依然擦不掉你们对华夏的误解,于是,我决定不说了。”   底下各代表团互相望望,被不按套路出牌的华夏搞蒙!   “说得多不如做得多,事实才能证明一切。”常安低头看表,“我国探查数据得到结果,距离还有约三个小时,从华夏西南往南,将有十四个国家遭遇一种新型植物入侵。”   交流眼神的代表团们哗然!   “根据危害程度分别为,华夏遇袭面积最大,下来依次是虔南、婆娑、非……”   随着常安点出一个个国家,当国代表表情惊疑!   变异植物频繁冒出他们不意外,可大面积冒出却非比寻常,更何况于灾变一事上一直被盖上“抄袭跟风”帽子的华夏如何得到准确消息?   众人望向雄主国代表团,难道两国真得握手言和,雄主国给华夏卖消息补面子?   雄主国代表耸肩否定。   于是,各国代表们更不敢相信消息准确性,华夏凭什么越过雄主国得到消息?可……如果华夏所言不虚,受灾面积之广简直叹为观止,仿佛有人恶意操作一般!有阴谋论者眯起眼睛刚把怀疑目光投向华夏,紧接着又摇头。   华夏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潜入这么多国家设这么大局,且手段粗暴惹人怀疑,一不小心就分分钟暴露成为众矢之的。很多人对灾变的重视度欠缺,自觉华夏做不出这种得不偿失的蠢事。   抹除怀疑,信还是不信,成了问题。   “一国领导没必要撒这种弥天大谎吧?”   “是没必要,除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华夏忽悠局一向闻名世界。”   “我很难相信它是真的,就像灾难片里的末日一样吓人……”   许多人态度犹豫,瞧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赶忙把消息传回国内,信不信让政府决定。   雄主国代表团望见底下人心浮动,一人问向竞选代表,“怎么办?”   被问者并不相信消息的真实性,“三个小时后,已经是下午的投票时间,即使真有植物入侵,照以往情况至少经过几个小时的过渡,才会形成规模,爆发成灾,等东边乱了,这边早得出结果尘埃落定,华夏即使说中也与会长失之交臂。”   团内有人打趣,“也许看在华夏劳苦功高,底下愿意给他补个荣誉会长当当。”   联邦国代表团同样在讨论,“会是真的吗?这位新主席表情凝重像要急着走,并不像说谎。”   “只是看着不像,谁知道真实情况?”话者听着台上的发言,道,“不管怎样,他说的受灾国都在南边,我们看戏就好。”   常安从台上匆匆下来,没再管下午的投票,与迎上来的秘书赶往停机坪,一路听秘书汇报着与仙隐宗交流的情况。   “……听说是一种非常棘手的花,外观艳丽,却会释放有毒气体,且非常难解决。因为它体表会分泌出具有高腐蚀性的液体,连钢铁都能融化,根本无法直接触碰割采,它的花粉还会把毒素传染给昆虫,会造成大量昆虫死亡,生态失衡。”   “用火烧呢?”   “更糟!高温会加快毒气释放,在它们被烧死前,只要一场风就会肆虐开,您可以想象是一场化学战,超大规模且惨无人道。”   两人说话间登上飞机。   秘书打开通讯环调出发来的投影,指着华夏以南跨越边境往下的一大片区域,“据说入侵植物的数量极为恐怖,国内还好办,可以联合新闻门户与社交软件的推送与电信公司的短信,通知到每一个当地居民……”   常安一边听着,目光由国内转向国外,指尖划出国外受灾区域,“我国在这片旅游、工作、留学的人统计出来了吗?”   “还正在统计。”   超音速飞机航程半小时,时间逐渐流逝时,常安想了很多,一遍遍在脑内整理分析情况。飞机着陆时,他顶着失重的晕眩感,向秘书道,“把入侵植物的详细情况与受灾区域发给相关国家政府。”   “好。”秘书应得很快,心里却不觉得他们会当回事。   飞机停下,常安起身望着秘书,目光慎重,“让他们贸然相信并不现实,但我相信你的能力,即使他们并不重视,也务必请他们保持警惕,明白吗?”   秘书点头。   接下来两小时多的倒计时里,常安进行紧锣密鼓的安排,国家机器忙碌运作。   正值午餐时间,国民吃饱喝足挺着圆肚上网,逛着贴子浏览网页。   先是古月市国道堵车,一个排在末尾的司机上传了密密麻麻的车队,上网求助:“我赶时间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都堵了半个小时了!”   堵在中段的一位司机紧接着上传了一张乘客们下车跳广场舞的照片。   留言道:“你才半个小时,马蛋!老子都堵整整一个小时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车,出都出不去,几个大妈已经下去活动活动打发时间,你趁还没堵严实赶紧改道吧。”   一开始网上只当是普通堵车,放大照片,发现前方隐约有警察哥哥的身影,一位网友随口关心道:“是车祸吗?还是什么事故?”   还没等到回答,这个网友四下继续逛着网络信息流。不一会儿,瞧见马市郊区某个位置显示在猎豹军区附近的网友,发了一排[震惊]表情:“吃完饭我牵着我家田园犬溜达消食,简直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   “怎么了?”网友追问了一句,立刻得到回复:“稍等,等我拍照留证。”   嘀嘀嘀提示音响,先前留言有了回复,网友接住飞来的拟态信件,拆开一看是古月市堵车的回帖,一个[叹为观止]的表情,简简单单四字:“前方封路。”   网友回了一句:“好端端封什么路?”   古月市那边回复前,马市的照片先传来,他拆开一看,“我靠!”照片里满天都是浩浩荡荡出动的直升机,犹如飞鸟迁徙。   恰在这时,古月市有了回应,同样是一张照片。国道分岔口一排警察戒严,前方通道上驶过的军车大排长龙,望不到尽头。   网友终于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出异样,正准备发帖探讨,发现早有更聪明的人察觉内情,于社交号贴出收集到的各地调兵遣将的异动,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卧槽,你看古月市这一张,龙虎军区绝壁全军出动了!”   “我数了数,全国军区动员过半!是不是哪里地震了还是咋啦?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搜到,还是又像马山坡镇草疫那次封锁了消息?”   “需要出动半个华夏的兵去救援的区域,能像一个小镇那样随便封锁吗?直升机、飞车、军车都齐了,这规模真吓人!细思恐极,突然心慌慌。”   “军事演习?”   “……总不会,要打仗吧?”   网络上一片议论,恐慌情绪蔓延,不少网友神情恍惚下线。   南方几个城市的通讯用户,通讯设备几乎同一时刻滴滴一响。室外人潮汹涌的繁华大道上,摩肩接踵人挤人的公交车里,点着下午茶言笑晏晏的咖啡厅里,同一时刻齐齐响起不同的短信提示音,周围人齐齐愣住,总觉得搞笑又滑稽。   甚至有些诡异。   低头查看短信,更是一个个傻眼,来自政府当局的群发通知。   【一级警报】:华南地区于16:13左右,将发生大规模异种植物入侵(具体内情详见政府官网),请市民在这之前准备好三日所需的食物,返回家中,锁好门窗,等待进一步通知与军方救援,以下是各区紧急求援电话……   “这是什么鬼?!”有人左右望望闺蜜朋友的通讯设备,不可思议道,“是不是中病毒了,还是有人恶意攻击?!”   话音刚落,新闻门户的推送提示音又响起,内容中详细介绍了这次入侵植物的生物习性,相关禁忌,看得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才在最后补上一句:请勿惊慌,配合当地政府行动。   无数接到信息的居民互相望望,傻眼对懵逼,“……这真不是开玩笑?”   “宁可信其有,存三天的食物又不费什么钱。”   四下各处半信半疑的声音点醒居民,停滞的人流一瞬间变得湍急,品茶喝咖啡的忙忙去打包外卖,逛街的扔下衣服踩着高跟鞋奔向已经挤满妇女的超市。宅在屋内的上网查查信息,刚有人质疑通知,怀疑华夏遭遇黑客的大规模攻击,常主席亲自发视频证实情况,一瞬间点炸全网。   华南区域,父母们赶忙打电话给儿女亲戚嘱咐情况,望见窗外街道上,有夹着打印稿的片警与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进进出出通知情况,一瞬间街道、校园、居民区的广播里,全都是讲解入侵植物的防范与禁忌的声音。   当地居民总觉得一定是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对,不然世界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 第61章 救灾盛况   猎豹军区位于南方,市民前脚接到消息, 直升机后脚进入华南某省。   日头西斜。   省内市民被气氛煽动, 跟风狂买一通便拔腿奔跑回家, 热出汗液浸湿内衣,满身黏腻, 深冬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梦游般的表情渐渐退去,稍微冷静下来。   左右望望,同路采购归来的街坊邻居无不拎抱着大包小包。   三三两两走近私语, “这事发生得也太突然了, 你们觉得……靠谱吗?虽然我很信任主席,但怎么都无法想象。”   “不会假吧, 政府直接下通知, 全省统一放假。”   “是呢,我们公司有个大单明天交货, 通知下来老总都蒙了, 本来他打算阳奉阴违, 结果被匿名举报,警察直接找上门。”   “我们学校也立刻放假了, 怕学生不回家出去玩, 还让教职工亲自把各班学生送回家, 我们班有几个家远的,校领导怕路上爆发灾情都没敢让送, 直接领去学生宿舍,我光说通他们家长都费了好一番功夫。”   “我刚一路瞧见,临街的店面全关了,街边摊贩都被城管撵回家,除了超市与医院还在营业,整个城市都快瘫痪了,上面要敢拿这开玩笑,得有多大损失,谁付得起责任?!”   说话间,头顶一片嗡嗡响,街上市民齐齐望天,呼啦啦飞来的直升机好似成群渡空的飞鸟。   一时间街上没了声音。   直到机群的尾巴远去,才有人呐呐出声,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怅然,“……这么大动静,肯定做不了假……但愿只是有惊无险。”   “你们几个,都发什么呆呢!”巡逻警车从旁驶过,一个警察伸着头喊道:“快快快赶紧回去,这都几点了还在外面晃荡!上面三令五申的,你们底下小老百姓都不当回事,等会儿出了事就该哭了!”   车内一个女警拍拍小警察的肩,“行了,别瞎嚷嚷,大街上那么多广播他们又不是听不见,你赶紧的,先把面具戴上。”   小警察回头,瞅着女警手里发下来的防毒面具,英俊小脸皱成苦瓜,“不带不行吗,姐!我就躲车里不出去,这玩意丑毙了,被人看见可就是黑历史,太损我警界第一草的威名!”   “威名个屁!先保住小命再说。”女警按着小警察脑袋硬给他套上面具,碎碎念道,“这可真不是闹着玩,不是头疼脑热呕吐的小事,上面待机的专家组反复研究植物资料,说这危害就跟瘟疫一样,吸进毒气会要命的!”   “不是说前所未见的新物种,到底谁断定这玩意有这么可怕?!”   女警凑近小警察,压低声音道,“有消息说,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仙隐宗掌门亲口说的,入侵时间也算得极为精准。”   “仙隐宗我知道。可是,修炼者就算都有神奇本事,人陆掌门一句话就这么管用,主席怀疑都不带怀疑,就信了他这么大动干戈,要是倒时候啥事没有,咱们华夏不得被人笑死?”   女警拍拍他的肩,叹道,“陆掌门成名时你还小,这一闭关好几年过去,很多人都忘了他老人家神一般的能力。他可不是一般的修炼者,你只要见过他,就不会再问这种傻话。”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好说,真要说的话,大概世界上再找不到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了。”   小警察咂舌,“你直接说天下无双得了,用这么委婉。”   “别屁话了,有精力拌嘴不如瞪大眼睛仔细瞧瞧,街上还有没有徘徊的流浪汉,多往收容所送一个就多救一条命。”女警察低头瞧时间。   当地下午,15:47,距离灾情爆发不到半个小时了。   ……   网络上。   常安匆匆赶往登仙网联盟大楼。   会议室里,底下坐满各门派当家人,经过五年了解早被世人熟知,包括常安。台上,萧衍打开幻灯片讲解情况,植物图片是陆寒霜盘问魔花信息后抹除修士记忆时,从修士脑中用神识烙印的。   常安眼睛转了一圈,寻到身处角落仍十分显眼的白发青年,时隔多年未见,他发现青年仍让他记忆犹深,仿佛从未忘记。   常安早被世事洗掉浑身青涩,心智越发成熟,可当逐渐靠近青年,常安位高权重而习惯性居高临下的目光慢慢低垂,等走到青年身旁,已不由自主微微低头,显露敬意。   不等常安满心踌躇,组织好台词,陆寒霜抬头朝他望来,先一步道,“我已让清轩抓紧时间炼制解毒药。”   常安道谢,“……国内已经差不多安排妥当,事态应该能在掌控内。可是我国仍有一些出国的国民等待救援,事发前他国必然不会轻易允许我们派兵,等协商好,灾情爆发就有些晚了,所以我想……”   陆寒霜明白他的未尽之言,道,“元真派有几艘闲置的储物灵舟,可以运载大量物资,我刚才已经让人前去维修。等准备好,我仙隐宗会携手道圈其他门派‘隐’舟出境,以‘民间组织’的身份参与救援。”   这是先斩后奏,等他国追究,政府完全可以甩锅给擅自行动的“民间人士”,抵死不认。常安感受到陆寒霜的好意,忙谢了又谢,“您肯挺身而出,国民会铭记您的恩情,您尽管放心行动,不论发生什么纠纷都由国家负责出面收尾。”   “不用谢我,这本就对加深修士与居民联系有益。再者,修士们将来早晚要面对另一个位面的来客,应该利用一切机会好好操练。”   “您说的是,那……能不能问一下,您打算如何行动?”   “不同门派分别前往另外十三个国家,具体分配情况还需要详尽名单。”   “名单我已经让人准备了,还让他们国内的亲友通知了情况……”   讲完的萧衍从台上下来,走到陆寒霜身边,听常安说完,才出声道,“这次情况,我仙隐宗大可袖手旁观,不过我们愿意释放善意,自然也想要获得善意的回馈……”   要谈条件的意思。   常安看了看陆寒霜,青年似是不感兴趣,没有介入打算,起身上台安排救援,萧衍瞧着常安,伸手引向另一边,“请。”   常安跟上萧衍,一路走着,面对陆寒霜时那点毛毛躁躁的情绪开始沉淀,下巴抬起,目光拔高,渐渐恢复从容镇定。   一个政客该有的模样。   此时远在南边等国的华夏人,相继接到来自华夏的警报,读着短信内容久久回不过神,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虔南首都大学食堂。一个男同学望着对面,华夏来的女朋友垂首刷平板,不知瞧见什么,嘴巴微张,嚼了几口的面都从嘴里掉出来,落进汤碗。男同学嫌弃道,“要不要这么恶心啊,什么来信能把你惊成这样?”   男同学凑过去,望见满目方块字读不动,戳了戳女朋友的脸,“写得什么?”   华夏留学生一推碗,饭都不吃了,点开页面翻译,把屏幕递到男同学面前。   男同学拿起一看,字字句句读了几遍,不在意地笑道:“这你都当真,恶作剧吧?要不就是瞧着世界灾变话题正火,骗子设套。也就是那些没脑子的才会上当,多想想以前的新闻就知道了,那些突然冒出的植物可比地震都难预测!”   “可这是我妈发来的。”   男同学瞧了眼来电号码,道,“这有什么,现在改号软件多着呢,别说冒充你父母,连国家部门的热线都能冒充。行了,等会儿还有课,没时间了赶紧走吧。”   华夏留学生没动,男同学道,“别想了,来信末尾不是写着‘请待在室内,保持手机通畅,等待国家救援’?这一句就破绽百出,知道什么意思吗?这是等着骗你的意思,再来信说不定就要给你兜售抗灾治病的药物。”   “可要是真得呢?”   “好!假设它真是真的,那谁来救?我们这又不是旅游国家,发展还落后,驻留的华夏人全国拢共才多少?就说咱们学校,可就只有你一个,依照政客的尿性,无利不起早,怎么可能费劲来救你一个小人物?真有事死了都悄无声息寻不到说法,想再多都没用。”   男同学低头看表,“快走吧,真没时间了。”   华夏留学生瞄了眼时间,望着餐厅外艳阳高照,心头莫名一跳,上前一步拉住男同学,“这堂课不去了。”   “你发什么疯?”男同学被女友拽得一个踉跄,被拖着往食堂内密闭的空间→厕所走,郁闷道:   “见鬼,你把我往女厕拽干嘛?!”   食堂外,虔南学生夹着背包漫步校园,有的讨论课题,有的谈情说爱;学校外,街市上车流来来往往,行人拥挤,为了生计辛勤奔波;街角巷道,有猫儿打盹,小狗互相追逐,年迈老太裹着棉衣在院门口一边打毛衣一边与邻居唠嗑。   民生百态,岁月静好。   完全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机。   而收到入侵消息的虔南政府首脑,盯着华夏共享的情报,与其他得到消息的国家领导人陷入了一样的矛盾。   秘书在旁道,“华夏方的态度非常诚恳,那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像是出自肺腑,我觉得……”   领导人一拍桌面,“你一个觉得,难道要让几个城镇全部停摆,所有人都躲进家里吗?你想没想这些经济损失有多巨大!华夏秘书说两句你就晕头转向,别忘了我们国家还有多少人在饿着肚子!”   “是是是!”秘书不敢顶嘴,弯腰捡拾被拍到桌下四散的文件,等整理好起身,见领导人已经恢复冷静,才再次出声,“现在这个时间,理事会那边差不多开始下午入场,关于第一轮投票,代表团想听听您的意思。”   领导人还惦记植物入侵的事,摆摆手,“那个等会再说,你去查查华夏那边的动静。如果灾情属实,华夏也在受灾范围,他们必定会有所行动。”   秘书领命下去,联系潜伏基层的间谍。   领导人坐回座位戴上目镜办公,在个人空间邮件箱翻了翻,有些心浮气躁,出了空间便开始搜索华夏内容,想找找关于消息来源的信息。结果眼前防火墙十分凶险,拟态的刀山火海搞得领导人极为狼狈,忍不住骂了声娘。   “什么时代了,还在搞闭关锁国!”   嗯……   准确来说,是闭网锁国,以前修士未入世,华夏对上外网进行限制,自从发生“恐怖分子”劫机事件,华夏为了保护修士,对外国人越墙爬华夏网进行地狱级防范。   一些外国留学生“虹膜”登录时因会暴露国籍信息,网络会自动屏蔽关于修士的内容,很难从网络上获得信息,只有一小部分人因为各种契机接触到华夏道圈。   包括一些“岛国救援·夏感事件”的随行记者。他们亲眼见识到华夏神秘人的不凡,行内也时不时传来华夏的动静,却因政府态度保持沉默,外媒安静如鸡,导致华夏“修士热”如火如荼时,外国民众一无所知。   秘书回来,讲述了华夏迅速展开抗灾行动。领导人道,“不论事情真假,这个华夏主席确实很有魄力。”   可领导人既不是赌徒,虔南也没有随意停工的资本。华夏的友情提醒,其实把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个处理不好会留下被政敌攻讦的把柄。比如他置之不理,事情恰好发生。或者他展开行动,但事情却没有发生。   领导人来回踱步,思索良久,抬头道,“告诉底下消防演习,资料上受灾区域的居民接下来半个小时内,都待在室内不许外出。”   领导人瞄见时间,补充一句,“还有,告诉理事会那边的代表,第一轮弃票。”   是真是假,再过一小会儿就能见分晓。   西欧和平小镇,理事会大会堂,正进行第一轮投票。   投票开始,东方国家席位区时不时响起震动声,虔南代表正和随团人员商讨投票选择时,台上电子声响起:“婆娑国代表,弃票。”   西方国家区的代表们纷纷望去,小声私语,“……这是第六个弃票的了,怎么全是东边的国家,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瞧见非罗国有了异动,代表腕部的智能表微微震动,代表低头阅览,表情颇为惊讶,然后分享给周围非罗国人,交头接耳一阵,拿起投票器一按,台上再次响起电子合成音:“非罗国代表,弃票。”   “第八个弃票了。”虔南代表团表情意外,又带着不解,互相望望,不明白什么情况,正在这时,“嘀”一声细响,虔南代表查看一下政府来信,亮给随团人员,一行人终于明白了邻居们的弃票原因。   虔南代表按响投票器,上面电子音再次响起:“虔南国代表,弃票。”   隔着一段距离的雄主国代表观望许久,发现接连弃票的都是华夏口中会遭遇植物入侵的受灾国。   瞥了眼身侧,东西交界的,华夏席位空荡荡的,他低语,“还以为放弃了,没想到私下小动作不断……”   旁边听见的随团人员道,“那怎么办?”   “会员国只有一票,常任理事国却有三票。”雄主国代表按下投票器,台上电子音立刻唱票:   “雄主国代表,三票否决华夏代表,常安。”   投票席所有目光瞬间聚集在雄主国,“他们还真敢啊……”   投票第一轮,会员国一般会给国际三雄面子,不会一开始就投给三国得罪人,稳妥做法是:先把本来就没有胜选希望的投出去,连三雄之一的联邦国,都没拿华夏开第一刀。   不过华夏与雄主国关系微妙,哪怕前面首脑们还喝茶,今天就撕破脸互相插刀,也不会引起意外。   前方屏幕上显示着柱形图,已经出现不少小国代表。   根根竖立的一排柱形边,突然增加一根新的立柱,柱增至三格高,底端写着“常安(华夏)”。   电子音道,“请发表投票原因。”   雄主国代表起身,笑道,“从灾变一事上,我很难昧着良心说华夏很有作为,不仅如此,令人遗憾的是,他们还一直在拾人牙慧。不论是先前提及位面融合那个天马行空的推断,还是这次关于植物入侵的预言,都很难让我相信,他能领导我们走向和平稳定之路,所以,我不得不做出如此艰难而必要的决定。”   掌声相继响起。   雄主国代表落座,随团人员纷纷比出大拇指,四下一望,紧接着就有原本还摇摆不定的代表响应雄主国,投华夏一票。   前方屏幕上,华夏立柱再高一格。   雄主国代表含笑不语,春风满面。这时,席位区相继响起许多来信提示,这次不仅是东方区域,西方亦是响了不少。   雄主国代表低头查看,嘴角笑容一僵,他一字一字确认这封来信的内容。与此同时,台上电子音再响,华夏预测的十四个国家中除了旷掉投票的华夏与弃票的九个国家,剩下四个同时给华夏投了支持票。   屏幕上华夏代表的立柱急速降落、归零,名字从图形中消息。   雄主国代表脸上笑容消失,听见四下小声议论,“天哪,华夏竟然说中了!”   “上帝保佑!光是卫星传来的图都能让密集恐惧症发疯,我简直想象不到身临其境会有多么可怕!”   雄主国代表也想象不到,华夏居然来真的!更想象不到,这次入侵蔓延速度如此快速迅猛,只是刚刚出现,就酝酿成灾。脸上微有刺感,代表左右一看,果见几个偷偷打量他的他国代表匆匆收回目光。   想到刚才投票发言,雄主国代表拉下脸,感到讽刺与难堪,索性心里素质极佳,外表仍保持着风度翩翩,不为所动。   远在华夏南方,万里高空上,一艘艘常人不可见的隐形飞舟,驶过国界,飞向南边。   站在甲板上向舟下眺望。   青山绿水黄土地,原本是极为美丽的自然画卷,可仿佛生出霉斑,长出一块灰蒙蒙的区域,远远瞧着死气沉沉。   随着灵舟掠过,下面灰色区域同样在飞速扩散,经过一座山,跨过一座城,像汹涌蚁群搬家,密密麻麻,蔓延速度丝毫不逊飞舟。   “这些植物真晦气。”有修士抱怨一句,远处大师姐开始集合弟子,他赶忙过去,领到一张名单,听大师姐道:“我们这一批马上要在虔南首都下去,这是你们各自负责的救援目标信息,注意不要弄丢了。还有,我再说一遍,不论下面是什么情况,都不要乱发同情心,一切以救援同胞为先,其他人能帮就帮,不能也别勉强,明白吗?”   师弟师妹们一个个不以为意。   “师姐你这几天唠叨得耳朵都起茧了!”   “谁要救那些毫不相关的歪国仁?”   “……本来还有心顺手救救外国人,老听你啰嗦我都想见死不救了。”   大师姐怒道:“看你们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平时一盘散沙我不管,这次谁出乱子我亲自收拾他!明白?!”   师弟师妹照旧有气无力齐声应道:“明白。”   虔南首都食堂女厕。   华夏女留学生发信息问华夏那边的父母,入侵植物的信息真伪与详细情况。旁边男友捂着鼻子,等得不耐抱怨,“你真是够了,骗傻子的事就把你弄得一惊一乍。”   男友走向门口,立刻被女友紧紧拽住。   甩了几下没甩开,颇为无语,道,“好,我不走了,被当成变态我都不走,臭得我快晕过去了也不走……让我去窗边瞧瞧总行吧。”   男友走到窗户旁,往外一看,瞪直眼睛。   窗外突然冒出许许多多灰色花朵,满地瓷砖被顶翻顶裂,到处被连成一片的花丛占据,满目狼藉。   恰在这时,一伙勾肩搭背的男孩从食堂结伴出来,身前道路全被新植物糟蹋,四下一望,遭殃区域遍布校园。   “学校该哭了!”   “是啊是啊,这得花多少钱重建?”   男孩们没太当回事,一个个常年阅览灾变新闻,态度镇定,有人瞧着脚下花儿,“这花长得稀奇,不过好像没有香味。”   花瓣灰扑扑的,泣血般点缀着鲜红斑点,招展如蝶翼,姿态艳丽。   “咦?”男孩瞧见花瓣下面有缕缕烟雾,散入空气,一边弯腰去捡一边嘟囔:“谁这么不讲公德,随地乱扔烟头。”   “时间不够了,快走吧。”另一个男孩揉揉额头,皱眉小声道,“怪了,怎么头有点晕晕的难受。”   男孩们踏出食堂,朝花丛瓷片踩去,找烟头的男孩没找到烟头,倒是碰到花朵,同一时刻,男孩们爆发出惨痛的叫声,食堂内的学生纷纷冲出来围观,惊恐发现几个男孩疼得跌作一团,有的抱手,有的抱脚,皮肤竟然像被腐蚀一般溃烂,翻出血肉露出白骨。   像是呼应他们,远处也陆续响起各种痛叫惨呼!   “我的天啊!”   男孩们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围观学生们齐齐后退,不敢上前。这时候,姗姗来迟的校园广播开始提醒在校生,要进行消防演习,请尽数回到室内。   一个胆子大的食堂职工瞧出花有问题,赶紧搬回几个男孩。   退回食堂的学生们四下望望,却发现周围同学们开始面色发灰,有一个患有花粉过敏的学生突然捂住口鼻咳嗽,咳嗽声由小变大,逐渐声嘶力竭。旁边好友走过来,正想关心两句,咳嗽的人猛然咳出一口血。   好友脚下顿住,惊呆,“你……”才张嘴,突然发现喉头发痒,忍不住一咳,结果却越咳越忍不住。   “这是怎么回事?!”满食堂的学生吓傻了!   咳嗽声此起彼伏,隔着薄薄墙壁传入女厕。男友满脸震惊,脑中仍然回放着几个男孩的手脚只是轻轻碰到花,瞬间就被腐蚀的画面,良久,他回过神来,匆匆跑到来自华夏的女友身边。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你问出来了吗?”   华夏女留学生亮出回信。   男友一目十行读着极为详尽的信息,想到自己先前的态度,顿时心中复杂。   “我承认你们国家还是有点本事的,信息很全。”   略有些嘴硬的话刚落,又有了来信,女孩让男友点开,两人低头一看,上面赫然写着:【救援人员已于虔南首都着陆,请国民注意防范,回复具体位置,安心等待国家救援。】   男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作何表情。自己国家还说着好笑的“消防演习”,华夏却已经把消息传给出国的国民,并且还不辞辛苦派专人救援,对比之下,越感荒谬,许久,他才吐出极为艰难的一句:   “……你的祖国,真的很棒。” 第62章 国、民一心   新来信是由救援指挥部热线发来的,华夏女学生取回平板, 打开GPS定位, 回复位置坐标。   旁边男友突然感觉鼻子微痒, 隔着薄墙,大厅里的学生们相继倒地的声音传来, 砸得他心头一跳,猛然想起防范措施里说要避免吸入毒气, 仰头望见天花板的通风口,冷汗刷刷淌下,赶忙脱了衣服, 踩着洗手池去堵住缝隙。   等男友把所有边边角角都检查一遍, 女学生也放下了平板,两人互视一眼, 都没了主意。   “等吧。”   两人走到窗边, 隔着玻璃观望外面。   食堂大厅里倒下的人太多,一个个咳血吐着血沫,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学生们六神无主。崩溃的哭泣声穿过墙壁, 男友面上皱成一团,脚下一动, 想出去看看。感受到紧紧抓住手腕的力度, 勒得腕部发疼, 泄露出女孩的紧张。   他低下头,女友仍佯装镇定, 他掰开女孩的小手,用衣服擦拭她掌心汗液,“别担心,我不走。”   女孩摇了摇头,没说话。   男友回身揽住女孩的肩,“别怕。”   食堂职工也在安抚着阅历尚浅的青涩学生,学生们逐渐冷静下来,开始互相讨主意。   吐血的人还是要尽早送医,一群人纷纷拨打110与120,可不论哪个都毫无意外是“占线中,请稍后再拨”。一个因为成熟稳重而隐隐成了带头人的厨师见晕倒的人开始浑身抽搐,道,“不能等了!再耽误下去,他们会有生命危险。”   外面的花明显有问题,胆大有勇气的一些人出列,戴上食堂口罩,在学生们紧张期盼的目光中,拿着锅铲之类的工具出去掘花。   华夏女学生从窗户能望见食堂门口的动静。   无论是什么材质的厨具,只要碰触到花朵茎部,便被分泌的粘液融成铁水。花丛密密麻麻,想完全避开茎部很难。等融坏了大半厨具,才清理出几米长的路。   一个弯腰掘土的男孩抹了把汗,沮丧起身,却身形一晃差点栽进花堆里,幸好被旁边人及时抱住,“小心点,靠近这花久了会让人头晕,你先下去休息一下,换下一个人过来。”   男友望着一个学生搬着又一批库存的厨具出来,转头望向女友,目含请求,“我能不能把你们国家得到的信息,分享给校友?”   “你能征求我的意见,已经是尊重我了,我很高兴。”女生笑得柔美,“当然,我相信我们国家培养我,也不是为了让我冷眼旁观、见死不救的。”   女孩的善解人意仿佛潺潺温水淌入男友心间,满溢出来,低头亲吻女友面颊,“我真爱你。”   男友转身走了两步,那股喷涌的情绪抑制不住,忍不住又回来握住女孩的手,道,“外面这种情况你也看到,除非你们国家派直升机来,不然就是特种兵来了也不一定能有效救援,你乖乖呆在这里哪都不要去,我马上回来。”   他郑重承诺,“相信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保护你。”   男友的承诺虽然让女孩感动,等男生离开她却打开平板。比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瘦弱男友,她更相信自己国家,不仅有职业军人,还藏着一群不为外人所知的修士,他们身怀异术,远非常理可推断。   地图上有两个红点,定位坐标后,不仅对方能查阅她的位置,她同样能看到对方的行踪。   两人的位置显示相距只有数千米,显然,短短这会儿功夫救援者已经进入校园,瞧着毫无阻碍前行的红点,这次来的很可能是修士。   她弯弯眼睛,想到男友等会儿跌破眼镜的样子,竟有些期待。   男友走到大厅,宣布了华夏传来的信息,果然引起一片哗然,先是群情激奋,“华夏竟然早就预测到准确消息?!”   再是群情激愤,“该死的虔南政府竟然还骗我们说是消防演习!时间这么巧合应该是早得到消息了吧?!”   “一定是怕承担责任才不敢轻举妄动!难怪咱们国家这么穷!国家的经济就是被上面这些只想着利益官途的蛀虫蛀空!”   “不怪华夏发展迅猛,位列三雄,他们政府的胆识根本不是咱们上面这些娘炮怂货能比。”   男友阻止了底下越来越偏激的牢骚声,“大家静一静,我们还是先想想办法吧。”   “什么办法?”   “先把通风的地方全部堵住!”   “有学医的吗?先给吐血的这些看看,现在医院必定人满为患,再说就凭咱们国家落后的医疗水平,送过去也只是多遭一遍罪,路上如果不小心吸入更多毒气反而得不偿失,加重病情。”   “咱们还好,被困在食堂,有吃有喝还能撑一段时间。到时候政府反应过来,应该会组织救援。总有一些专家能找到对付这些植物的办法。”   “对哦,以前植物入侵也都是这样,一开始总要经历一段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即使咱们国家没有人才,国际上也总有专家会屁颠屁颠赶来研究新物种。”   学生们渐渐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男友回身准备去找女友,身后“哐!”一声响,像是门被什么东西猛然顶开。他回头,暴躁喝道,“都说过不能开门窗,哪个傻逼犯蠢呢?!”   话毕,男友愣住。   周围循着动静望向门口的学生们也通通愣住。   只见一个怪模怪样的少年进来,长发束起,穿着中式服装,手里拎着把长剑。   众人往少年身后望望,满地灰花不合时节的花团锦簇,密密麻麻一丛又一丛根本没处落脚。众人方才一片忙碌,竟没人发现少年是怎么过来的,打量他干净整洁的衣物,稚嫩却极为出众的面容毫无狼狈。   女生们看呆了。   少年极为不爽被人当猴子看,皱眉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   一通中文女生们都没听懂,反而觉得他发脾气的样子更MAN更帅毙了!   “这些女生真晦气!”浮灵小派的小四哥咒骂几句,低头查阅目标坐标,朝女厕走去。   男友想到女友,立刻冲过去堵到女厕门前,紧紧盯得眼前,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怪人,瞧了眼少年握在手中的铁剑,目光警惕,“你是谁?一个大男人进女厕所干什么?!”   少年满脸不耐,他本来就不想参加救援,被赶鸭子上架已经满心不爽,还遇到不识趣的,没心纠缠,隔着门朝里面喊道:“那个谁谁谁,别耽误时间赶紧出来!我单子上还有好几个人没救呢,我数到十,不出来我可就走了!”   男友怔住。他虽然不认识华夏字,但跟女友学了一些口语。他听出少年是华夏人,可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救援人员!男友上下打量少年,瞧着还未成年,华夏是脑子进水了吗?   还是觉得救援成本太大,随便联系附近的同胞让他们自救互救?男友满脑子猜测,少年已经开数。   “一。”   “二。”   “三。”   “十,好了,我走了。”少年转身迈步离开。   女厕门被从里面打开,华夏女学生满脸郁闷走出来,“你态度也太敷衍了吧,哪有直接从三跳到十的,我走过来开门也要花费时间呀。”   华夏女学生口中抱怨,脸上却没有一丝愤懑,她清楚那帮修士一向清高自傲。   少年回眸,清俊的脸,带鞘的古剑,果然没猜错。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啊,你是小四,浮灵小派的那个颜值担当、当家小生?”   “废话真多。”少年抬抬下巴,懒洋洋道,“赶紧走吧,我忙着呢。”   男友望望门外可怕的花丛,再瞧瞧态度轻松、不以为意朝门外走去的少年,侧头瞧见女友毫不怀疑的跟随态度,惊愕道,“你真打算跟他走?他可比我都小,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保护不了你?”   “哪有。”女友口是心非回了男友一句,快走几步,叫住竖起剑准备再次顶开门的少年,“等等。”   少年回头,“你怎么事这么多?不想走就直说,别耽误我时间。”   “不是不是,我是想你能不能带上我男友一起走。”   男友无法理解女友对这个奇怪少年的全心信赖,轻哼一声,微带醋意道,“谁要他带,不用他,我也会保护好你。”   女友没搭理他的逞强,少年亦没有在乎男孩的嫉妒心,皱眉扫视一圈周围搞不懂状况的外国人,道,“……真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女人,是不是等我带上你男友,你又想让我帮帮你这些校友?”   “嗯……”女友挠挠脸,“如果不麻烦的话。”   “麻烦死了。”少年一脸嫌弃。女生却想到网上对小四哥“嘴硬心软”萌萌哒的评价,一双期盼的眼睛亮晶晶瞅着少年。   “眼睛那么小别乱放电,丑得要命。”小四被看得心里不自在极了,抬臂,用剑尖顶开门。   “你干什么?!”男友赶忙要冲上去关门,被女友抓住,他回头十分不理解道,“你也知道有毒气,你怎么……”   “闭嘴,这屁点毒气还毒不死你们!”少年拔出剑,展臂当空画了一个弧线,一个无形的灵力结界挡住毒气。   “他这是干什么?!”有男学生不解,更有人愤懑他自己不知死活还带累别人,可看到冷光森森的开刃长剑,一个个怕他是疯子,只敢小声说几句并不敢上前阻拦。有职工走出来,张嘴刚想说话,就见少年挥臂一甩长剑。   剑锋蓝光乍现,夹带风元素的剑气朝前劈去……   画面极为不真实,就像动画里的特效。   风刃犀利,自少年身前开始,深入地下,花儿们连根带土“噗、噗、噗、噗”被拔起,悬在空中,转瞬开拓出一米宽的道。   随着剑气往前推进,这个容一人行走的路不断拓长,一米、三米、十米、五十米、转眼延伸到拐角……   食堂内的人目瞪口呆,望着少年一抬剑收回鞘中,悬空的植株便朝两边花丛飞去。   眼前,是一条布满碎瓷、土壤外翻的破烂却安全的道路。   男友几乎惊失了语,“你是……”   少年回头,“这下总算可以走了吧。”   学生们因为华夏少年惊呆时,虔南领导人举着望远镜凝视远处,一个个不明人士飞在空中。秘书在他身后汇报情况。   “首都将近二分之一的土地被有毒植物侵占,情况与华夏分享的信息完全吻合,虽然大部分人都呆在室内,但由于有的地方广播并不及时,仍有不少人陷入困境,情况危急,救援直升机只够救援极少的一部分人。至于派遣的军人,根本没法直接接触入侵植物,近身救援。下面紧急征用了一个工厂的除草机,可惜……”   秘书语气一顿,显然能让他犹豫的内容,肯定相当不妙。领导人回眸,目光不善,“不要告诉我那些除草机全被融坏了还没清理出一条救援路线。”   秘书顶不住压力,垂头道,“……直接接触确实困难,我们正在紧急调集挖土机,尝试大面积清路,一定会尽快开辟出一条通往医院与受灾群众的安全通道。”   领导人“啪啪啪”拍着桌子,“灾情已经爆发半个小时,你们连一条救生通路都清理不出来,还打算‘快’到什么时候?!晚上?明天?一周后?还是等人全死光了!”   秘书低头抹汗,“我们已经召集首都的植物学家与化学家研究克制入侵植物的方法了……”   领导人发泄掉怒气,沉下脸没有再追究,转而问道:“那些没有入境信息的不明人士查出来没?”   秘书点头,“我们截获了一个华夏游客的信息,已证实这些人是华夏私自派遣的救援人员。”   领导人皱眉,“什么救援人员能像他们一样飞来飞去,畅行无阻?”   秘书揣测,“……可能是秘密研发的人形兵器。”   领导人眯起眼睛,想到什么,“给我致电华夏新任主席,我要好好跟他探讨一下,擅自派人潜入我国境内,有什么意图?”   ……   华夏行政中心,主席办公室。   常安正与非罗总理通话,“是,情况我已经派人去了解了,对于这帮擅自闯入贵国的民间人士,我深表歉意,必会彻查到底,为了弥补我监管不当闹出的误会,一旦与那帮民间人士联系上,必定第一时刻让他们帮助贵国开通前往各大医院的安全通路,以作补偿。”   常安与那边打着太极,你来我往好几回合,终于挂断电话。还没松口气,又有境外电话造访,来自虔南。   他揉揉眉心,揉散那点疲惫,打起精神继续做戏。   待挂断第十三通电话,歇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屏幕前,取消原本的暂停键,继续观看南方传回的灾情实拍画面。   常安道:“理事会那边怎么样了?”   “陆掌门已经出发,大概能赶上第三轮投票。只要我们不在第二轮就被踢掉……”   西欧小镇。   大会堂正在进行第二轮投票。席位区的来信提示音原比第一轮密集许多,卫星实时传送来十四个受灾国家的照片,随便点开一个就是犹如人间炼狱的画面,时不时有抽气声与怜悯叹息响起。   与一些东方小国凄惨情况相比,华夏受灾面积最大,画面中一片安静死寂,整个城市的居民都及时藏在家中,政府反应迅速让许多国家代表陷入思索,选择观望,投否决票时纷纷避开华夏与雄主国的交锋。   电子音响着:“虔南国代表,一票支持华夏代表,常安。”   屏幕上新增一根立柱,高至一格,像是响起某种号角,其他受灾国家逐个拿起投票器。   “非罗国代表,一票支持华夏代表,常安。”   “婆娑国代表,一票支持华夏代表,常安。”   “虔南国代表,一票支持华夏代表,常安。”   “沙闻国……”   眼见着“常安(华夏)”的立柱一开场便高至十三格,遥遥领先,一览众柱矮。   雄主国代表正皱眉查阅灾区传回的消息,上面局势转眼变化,他果断按响投票器,三票否决。起身发表否决原因:   “……不论华夏这次从哪得到消息,能对灾情进行精准预测,但在我看来,在灾情还没爆发时,华夏一些民间人士便悄无声息潜入他国境内,此举不得不让我想起了一些居心叵测的恐怖组织。当然,这些民间人士的行为与那些丧心病狂的疯子截然不同,只是这种作为,让我开始深深怀疑我国境内是否也有大胆的‘民间人士’集体潜入?不论他们是否善意,这种藐视规则的行为都该禁止,而华夏疏于监管,对于这一大批‘民间人士’出境行为一无所知,让我不由质疑起常安代表是否有领导理事会的能力?”   雄主国代表的巧言善辩再次得到良好回应,相继有国家代表复议,否决华夏代表,原本独领风骚的立柱慢慢降低。   其他各国代表陈述投票理由时,联邦国意识到原本位于下风的华夏竟是个竞选劲敌,同样三票否决。   联邦国代表起身陈述理由,“我与雄主国代表所见略同。”   第二轮投票像个战场,两个常任理事国代表三票叠加为六,加上其他响应的七国代表,彻底抹消了华夏代表十三格的优势,情况再次回到原点。   ……   与此同时,华南地区待在家里闲得发疯与怕得要死的国民,上网查询灾情。网络人流汹涌,拟态信息流更是泛滥成灾,随便从长流掬起一捧,便是一个外国受灾图片。   图上,一个男人疼得掉在花丛中打滚,浑身皮肉融化,如同淌血挂着碎肉的骷髅,极为可怖。   周围一片议论:   “卧槽!太惨了,看得我蛋痛无比。”   “可怜的民众,都怪外国政府太怂,听说早上演讲时常主席当堂公布的植物入侵的事,还有消息说,有把详细的植物入侵情报与他国共享,可惜这帮子国家领导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懒政害民不浅!”   “感谢政府!表白主席!笔芯仙隐宗掌门!要不是你们,我此时此刻根本不能坐在家中悠闲上网。”   华南居民围着政府与陆寒霜表白,一个女白领只匆匆瞄了一眼图片,便立刻关上,不忍再看。   再捞出下一捧,却是比上一张还可怕。   一连打开数张,她终于忍受不了种种惨状,下了网,眼睛泛酸,胃里作呕,有些恍惚地低语:   “太可怕了……”   她走到窗边俯瞰城市。   原本人潮如织的繁华街道空荡荡的,角落里有行人匆忙遗落的敞开的物品袋,与掉落的公文包,文件A4纸四散开来。   冬日寒风卷着塑料袋与纸张,呼啸着穿过街道,拍击两侧商铺紧闭的门。   傍晚时分,本该有青春活力的学生结伴背包回家,言笑晏晏的青年男女牵手去餐厅共进晚餐,热情不减的中年妇女提着设备去广场跳舞,年迈的老头老太牵着绳拄着拐棍漫步公园遛狗。   此时,整个城市静如死寂,沉默得仿佛快窒息。   没有喧嚣人群,没有来往车辆,城市被一种阴霾笼罩,四下望去,到处都被陌生的灰色植物侵占。   让她想起电影里的世界末日,回想起外国受灾群众的惨状,越发觉得惴惴不安,搓了搓胳膊,正当恐慌快达到极致,通讯环“嘀嘀”一响。   她打开来信。   【救援指挥部通知】:部队即将前往栖星区清理入侵植物,预计半个小时到达,焚烧植物过程中毒气将大肆蔓延,请居民务必检查好门窗,关闭空调等通风设备,如遇到不可解决的困难,请于半个小时内提早联系指挥部,我们将派专人前往。   [注]:无事勿扰,对于擅自占用救援资源的居民,我们将视情况进行罚款或收监处理。   白领久久不动,恍惚之色渐散,原本不断攀升快要冲头的恐惧急速下降,一点点沉到脚底,踏实感油然升起。   想到网上那些同灾不同命的他国居民,她无比庆幸身在华夏。   女白领泡了杯咖啡,望着渐渐隐没地平线的太阳,心中恢复宁静、平和,她放下空杯,再次戴上目镜。   网上话题已经换了。   “谁了解救援情况,怎么我们这片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过来?上面该不会根本没派人救援,忽悠我们吧?”   “又是哪来的间谍搅浑水?国家那么给力还泼脏水,良心不痛吗?”   “同问:不痛吗(加粗)?”   “没有心的外国水军狗当然不痛!说实话,我以前没少被水军带偏辱骂政府,尤其世界灾变,政府偷窃雄主国资料闹得沸沸扬扬,这几年来都让我感到难堪羞耻。”话者停在这里,话风一转。   “然而,这次事件完全改变了我的想法。半个小时前,部队还在人群密集的市中心清理,而我住在郊区,是自建的平房,灾情爆发时,我正巧躺在游戏舱里上网,想下线吃东西,结果一推开舱壳,卧槽!整个屋子有一半都被入侵植物拱开了,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简直没法想象躲在家里都能灾从天降,赶紧躲回舱里上网呼救。我原本还担惊受怕,以为不知道要等多久,毕竟部队有部队的救援计划,肯定要顾全大局以多数人为主。我当时给自己做了各种心理建设,好让我不会期望过高,再因为失望埋怨憎恨政府,结果我心里建设还没做完,院子外面就有一阵嘈杂的嗡嗡声。听到兵哥呼唤我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幻听。半个小时的路程,他们五分钟就到了!我一打开舱壳,见到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穿着防护服的哥们砸窗进来,简直傻得说不出话,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话者说到动情处,似乎又回忆起当时的心境,渐渐哽咽,“……那时,我第一次感觉到与祖国的联系这么紧密。仔细想想政府应对灾情的态度:诚实、果断、可靠、无微不至,灾情消息又如此精准,让我深深怀疑华夏剽窃雄主国研究资料的真伪。”   底下有人附和,“虽然大国交锋,总有些不为外人所道的龌龊可耻事,但是我一开始就不相信是华夏做的。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雄主国公布资料不久前,华夏有一架通往雄主国的民航在即将出国境前又紧急召回?”   “这我听说了,上面好像有一个盗取了华夏重要资料的间谍,当时雄主国煽动舆论反咬华夏,我就怀疑被盗资料是研究灾情的,窝火了好久!”   “倒打一耙啊……那个间谍呢?抓住了?”   “似乎没有,听说那个间谍选民航买直达票只是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其实早就出了机场搭车从港口出海,经周围岛国辗转离开……”   “啧,也是个人精,估计雄主国没少花力气培养。”   国内灾情稳定下来,网民气氛轻松闲聊。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旁边一个个坐立不安的居民,不断佝偻着身子从信息流里寻找外国受灾情况,每一张惨不忍睹的画面,都让他们脸色苍白一个度。   一个年迈老头下线,旁边老伴围过来,“怎么样?虔南灾情严重吗?儿子会出事吗?国家能及时救援吗?”   老伴问了一堆,止不住拍着大腿后悔,“早知道就不让他出国参加那什么狗屁研讨会了,那么大老远本来就受罪,还遇上这种惨事。要是呆在家多好,咱们北方一根害人的植物都没有!”   忧心忡忡的老伴念叨许久,才察觉老头子脸色难看,似是极为难受,顿时急了,“儿子还不知生死,你可别再出事啊!”   老头子想安抚老伴,刚一张嘴,便吐了出来。呕了许久,把胃都快掏空,才忍过难受劲。   “你到底看到什么难受成这样?”   老头子摇了摇头,没力气说话。   “那你说儿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头子又忆起那些灾民惨状,脸色发白,捂住嘴,思及儿子安危,惨白的脸色渐渐灰败,目光暗淡,让老花眼越发浑浊。   老伴瞧着,心里慌得厉害,想着想着便默默流泪,“要是儿子出事,我也不活了……”   气氛正压抑,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老头子老头子,电话。”老伴不会用智能设备,赶忙把手机递给自家老头,“你快看看,是不是咱儿子的。”   老头子接过一看,目光愣住。老伴眯着眼睛凑过去看,瞧不清小字,四下找着眼镜,慌忙问道,“是儿子的吗?快说写了什么?”   老头子回过神来,表情有些恍惚,“……不是儿子的。”   “不是?!”老伴戴上眼镜刚转过头,直面老头子恍惚的表情,想歪了,唇瓣立马哆嗦起来,“……儿子不会已经、已经、已……”   “别慌,是好消息。”老头子上前抱住老伴,递出手机,上面赫然写着:【……虔南国受困华人已尽数救回,将于一小时后到达首都广场,请各位家属安心。以下是被救人员名单,请家属进行核实,如有遗漏,尽快告知……】   老伴激动地手一抖,差点没摔下手机,嘴里埋怨老头子,“这种好事怎么不早说,非要吓我,快告诉我咱儿子名字在哪儿?”   老头子下拉屏幕,指出名单上的三个字,老伴小心翼翼捧着手机像捧着自家儿子的命,反复确认又确认,热泪盈眶。   “快快快!还不去接人!就隔壁呢,坐高铁,半个小时绝对到了!”   首都人民广场,围满了闻风而来的居民。   一艘巨大飞舟悬空,这次没有隐形,玉白色的船体被落霞映得美轮美奂。   每有华人爬着绳梯下船,底下便爆发出一阵欢呼,人群中便有几位早就踮着脚尖、翘首以盼的亲属激动奔去。   小四哥趴在栏杆上,望着底下一群群互相拥抱的居民,瞧见一对老头老太太跑得鞋都掉了,还不小心磕了一跤,摔得四脚朝天出尽洋相,引来善意而理解的笑声。下船的中年男人颇为无奈,忙跑过去扶起二老,心疼地数落两人,年纪一大把了就不能老实在家等着,非要奔波受罪。   “这帮子俗人就是感情丰富,这点小事能哭成这种蠢样?”从小被师父收养常年苦修的小四哥心里颇不是滋味,抽回目光,往船舱走。   “别急啊!”一个同门叫住小四,“我好像听见下面有人叫你。”   小四哥回过头,迎面一束花砸来,盖了满脸,不知是投射力气太大还是包装不严实,花束破开,散了小四哥一身。   “谁干的!”他阴着脸摸掉被花刺蹭出的血,朝舟下张望,一个年轻的女学生仰脸对他笑出一口白牙,两只手掌拢在嘴边,冲他大喊:“小四哥!我爱死你了!你是最帅的!下次你来找我,我请你吃大餐!!!”   这还只是个开头,相聚的居民都没有立刻离开,一个个从机灵的摊贩那买来花,朝救援的修士们身上砸,大喊着表达感谢。   小四哥常年只装着修炼的心里,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这种充斥心脏快要把他塞满的感觉如何诠释?   修士们相互望望,一个个都被兜头砸了满脸,互相取笑,笑声仿佛微风拂过心中尘埃,众人心境一瞬间改变。   瞧着天空敞亮,云海开阔,仿佛整个心脏飞了起来,可肩膀上的重量,却沉甸甸压下。   大师姐这时出声,“我看过的一个电影,有个英雄曾经说过: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有多大的责任。”   大师姐点到为止,没再多说,只等他们自己体悟。打量一圈,见师弟师妹们已经收起原本的漫不经心,不由欣慰一笑,孩子们终于长大了。 第63章 投票风波   一架超音速飞机飞往和平小镇。   萧衍检查着授权书,一字一句斟酌段意, 确认合同如实表述:灾变一事的决策权交与仙隐宗掌门, 委托其为代理人, 参与理事会一切事务——没有陷阱与漏洞。   他合上文件,瞥向旁边。   从他的角度, 舷窗外落霞夹于蓝穹与云海间,宛如一卷绚丽油画, 窗边闭目养神的陆寒霜,亦似画中仙。他打量着倾落如雪的长发,光华内藏的眼, 睫毛被微光勾勒, 纤细得让他指腹发痒,很像碰一碰。   指尖微颤触到粗砺的文件夹, 他回过神, 移开目光,道,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陆寒霜睁开眼睛, 转过头来, “你说。”   漫不经心的态度。   显然陆寒霜对于萧衍与常安的交易漠不关心。这种“闲来无事听听无妨”的表情,让萧衍有些微泄气沮丧, 丝丝缕缕化为无奈, 面向陆寒霜道, “今早你让我传话给常主席时,提过植物入侵是另一个位面某组织的恶意针对。”   陆寒霜点头。   萧衍又道, “显然,另一个位面目的十分明确,且为此筹谋。但理事会一无所知,失去了先机。华夏已经被雄主国牵着鼻子走,摆在困局前有三条路。”   “一,逃避弃选,让雄主国顺理成章入主理事会。”   “二,另起炉灶,再建一个国际组织抗衡雄主国。”   “三,独善其身,只发展华夏内部不管世界他国。”   萧衍顿了一下,“但显然,这三点都不可取。”   策略二会让华夏更显可笑,抄袭?模仿?跟风?拾人牙慧?他们不需要再贴上这种标签。且,毫无益处。排名前百国家已经被雄主国先下手为强,即使把剩下那些不被重视的巴掌国家争取为会员国,也无足轻重。   陆寒霜侧身,原本随意的态度变得认真,“你有什么想法?”   直直投来的目光让萧衍心中一跳,他握紧扶手,轻垂下头稍稍避开,才让一瞬间紧涩的喉咙恢复润畅,他道:   “国际上对灾变非常盲目,不客气讲,他们的研究是在浪费时间,徒劳而鸡肋。华夏大可冷眼旁观,默默自强,结果可想而知。两方位面交锋,首当其冲的应灾理事会能渡过难关?或许热武器能让他们苟延残喘一阵,可修真位面同样有攻击性法器,除此之外,脆弱的人类在强大的修士面前,犹如蝼蚁。当其他国家接连沦陷,华夏即使能发展到全民修炼,也不过是覆巢之下的残卵,孤立无援。”   萧衍顿了下,继续道:   “彼时,我们可以狠狠嘲笑追悔莫及的他国,但这于局势毫无益处。普通人民不该为政治博弈买单,我们也不是炫耀华夏有先见之明的工具。比起绝地反击,我们应该站在可以比肩的位置与另一位面争夺主导权,因此,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能把应对灾变的遥控,交给一个对内情一无所知的普通人类,无论是雄主国,还是常主席。”   萧衍抬起眼睛,目光滑过陆寒霜,迎上一双霜雪般极为通透又本质寒凉的眸子,他微一触及便又很快挪开。   “我认为,最了解内情又足以担当这个重任的,只有你。”   陆寒霜启唇,“你可考虑过,我是否愿意?”   萧衍垂下眼,握住扶手的手掌微紧,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仿佛有暗流翻涌。   其实,世界怎样华夏怎样不是他的责任,打从心底来说,他根本不在意旁人死活,亦很清楚,为了保全仙隐宗他为此能投入另一个位面与原世界对立,并且毫无心理负担。   但他把这种想法藏得很深,不再轻易泄露潜藏心底的负面情绪,因为他清楚,陆寒霜并不欣赏他真实的一面。   萧衍生性敏感,从陆寒霜偶尔透露的情绪与蛛丝马迹中,察觉他对另一个位面的态度极不寻常,一种排斥与冷嘲并着居高临下踩于脚底的轻视,似不屑提及。因此萧衍明白,陆寒霜宁可负隅顽抗也不会朝另一个位面低头,萧衍便只剩一个选择。   陆寒霜不理俗事,他便为他铺好前路,让他畅行无阻。   他不喜陆寒霜皱眉,不想再见他每逢月圆时,满目怨恨遮盖了那双浅色眸子的清透凉薄。   萧衍唯愿,陆寒霜永远云淡风轻,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渺小,眼角眉梢不必有一丝愁苦。   他回道,“这正是你想要的。”   陆寒霜抬眸,目光盘旋于萧衍垂下的眼,再滑向他鼓起青筋的手背。   萧衍在克制什么并掩饰什么,陆寒霜明白这一点,便不再去探究萧衍推举他的用意,转而问道:   “你怎么说服常安?”   萧衍心中一松,道,“一个人只需满足自己,而一个伟人,在个人私利前必然要有宽广的视野与宽阔的胸襟。一国领袖可以是一个政客,但仅仅是一个政客却不足以成为领袖。常主席很明白,比起把所有权力都紧紧抓在掌心,怎样做才更利于大局。”   陆寒霜点头表示知道,跳过这个话题,“你想好怎么胜选了?”   萧衍立刻否定,“没有。”   陆寒霜沉默。   萧衍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   陆寒霜移开目光,没再说话。两人下机匆匆赶往大会堂,驻留大会堂的华夏记者等在门外迎接。由于里面已经开始第三轮投票,记者三言两语快速总结完前两轮的情况与当下局面。   大会堂里。   雄主国代表一开局便投给华夏代表三票否决,借着发言煽动了一波复议者,上一轮投给华夏的十三个小国,面对大国的强硬表态,稍感压力,左顾右盼互相观望其他小国的举动,都不想第一个站出来当雄主国的眼中钉。   雄主国代表满意他们还算识趣,并不敢彻底得罪雄主国。   联邦国代表正准备给排除华夏代表添三票时,大会堂大门突然从外打开,不少人诧异回头。雄主国代表惊叹般注视一个仿佛活在电影里的精灵王抬步进来,青年过于奇幻出众的样貌让很多人一瞬间忘记投票忘记身处何处。   直到青年带着两个东方人走近,穿过走道,经过一排排座位走到最前面,于雄主国代表旁边,原本属于华夏代表的席位落座。   各代表团窃窃私语,“他是谁?”   “看他身边两个人,应该是华夏的,我记得那个记者是跟随华夏主席过来的。”   “可他长得一点都不像华夏人,从五官的立体完美上讲,东方人与西方人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线,他这张脸一点都不华夏。鼻子不塌,皮肤不黄,头发不黑。”一个离得近的人道,“他眼睛也是浅色,基因都不对,是不是坐错了?”   “这种地方是能让人误闯的?”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雄主国代表也在观望身旁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请问,您是……”   青年回应他的,是二话不说直接举起投票器。   雄主国代表皱眉,各国代表分发的投票器都有指纹密码,其他人没法代选,除非签署代理合同提交资料库,自动把代表的身份信息更替为代理人的,包括身份持有者的指纹。   见青年滑开小小屏幕,自动识别指纹的小机器出现投票选则项,雄主国代表闭上嘴,明白不必再问。   答案不言而喻。   华夏中途更换人选是什么用意?   小屏幕里显示出数页候选代表,青年不停下翻,过了几秒,才翻到首字母排列靠后的雄主国。戳开雄主国选项,弹出一红一绿两键,左滑支持,右滑否决。   雄主国代表朝前方屏幕看去。   屏幕左侧,雄主国代表两票支持,联邦国代表一票支持,屏幕右侧,华夏代表十五票否决。   代表们不能投给自己,雄主国代表毫不意外青年的举动。   屏幕响应了他的心声,电子音报票:“华夏代表,一票……”   雄主国代表扯动嘴角,朝青年看去,眸中刚刚亮出讽意,耳边响起后半句,“……支持雄主国代表,唐迪斯尼。”   雄主国代表愣住,表情一时间有些滑稽。不仅是他,整个大会堂的代表都朝青年望来,不知道他是故意胡闹捣乱,还是真的蠢得没边。   “请发表投票原因。”电子音响起时,陆寒霜再次调到联邦国的页面,确认投票,无机质的声音刚落,便再次响起,“华夏代表,一票支持联邦国代表,赫尔德。”   赫尔德惊讶望来。   所有代表:真看不懂华夏来的人发什么疯?   陆寒霜施施然起身,淡然回视周遭,目光所过之处,众人仿佛感受到某种压力,比他们面见首脑被委任为代表时更甚,青年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位高权重,为什么他们从未见过。   陆寒霜道:“这次华夏能准确预测植物入侵,仅仅是我国研究所得的成果之一,早上演讲时,常主席愿意公布出来,便表明华夏愿意与各国携手共度灾变危机的友好态度。”   旁边记者把意思用通用外语翻译给大家。   本来说得这般花团锦簇,是每一个政客的必备技能,没人会因此感动并信以为真,但青年说话时不轻不重的语气却似拥有力量,一个个砸进众人心里,他们即使听不懂内容,却能感受到那是不参杂任何虚情假意的声音。   陆寒霜继续道,“理事会会长一职,我不会拱手让人。但华夏目的并非只是会长,而是想与雄主国与联邦国联手,共同前进。这次投票,便表明了我的态度。”   青年依然毫无虚假,只是诚不诚恳,就值得深究了。雄主国代表与联邦国代表盯着还未坐下的青年,听他说了最后一句。   记者翻译道:“我愿意给予各位善意的表达,也希望收获善意的回馈。”   不想回以善意呢?国际双雄的两位代表此时同时想着。赫尔德嘲讽牵起嘴角,华夏新主席年轻,随便旷掉投票行事任性。选出的代理人也年轻不经事,竟然会单纯到认为政坛上会讲善意。   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对我好就必须让我对你也好。赫尔德决定给他好好上一课:政坛上不讲善意,只讲利益。   他翻阅投票器,点出华夏代表选项,输入数字【3】,正想右滑,屏幕一下黑了。   “怎么搞得?”他倒腾几下,依旧黑屏,赶紧让人去领取备用投票器。雄主国诧异望了几眼联邦国代表团的混乱,眼神示意几个附庸小国否决华夏。   陆寒霜闭上眼睛靠上椅背,神识散开,一时间几个附庸国的投票器也纷纷黑屏,情况怪异。等赫尔德再次拿到投票器再次选中华夏投票时,屏幕再次黑掉,代表团终于发现不寻常。   “见鬼了!”   “这批投票器质量太差了吧?”   “是不是被黑客攻击了?”   “病毒?”   周围议论纷纭时,唐迪斯尼看向身侧闭目的青年,“你们华夏没有胜算,就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黑掉所有投票器吗?”   陆寒霜睁开眼,按下投票器,伴随着电子音一句“华夏代表,弃一票”时,三票耗尽的陆寒霜放下工具,前方屏幕也渐渐黯淡,漆黑。底下骤然一乱,不少人站起来询问状况,工作人员匆匆上台检查电源与设备。   陆寒霜朝向唐迪斯尼,道,“看来投票不得不中断了,去喝杯茶怎么样?” 第64章 喝杯茶吧   当日晚,华灯初上。   三人来到接待代表团的国宾馆, 一层某中式包厢。室内景小桥流水, 声色怡人, 古筝悠悠并着水流潺潺,脚底玻璃板下有锦鲤穿梭。   对面只点了清茶的青年, 低头抿茶,雪发垂肩, 毫无瑕疵的面容同样赏心悦目。   唐迪斯尼低头瞧着满桌并不友好的中餐,青年旁边点餐的男人一点没有照顾他不喜油腻的口味。拿刀叉切割两下炒菜里的青菜,象征性吃了两口, 唐迪斯尼放下工具拿餐巾抹抹嘴, 朝向青年,“你……”   “华夏讲究食不言, 我想互相尊重是一种礼仪。”青年旁边的黑衣男人率先开口。   要不是修养高, 唐迪斯尼都想把刀叉甩到男人脸上,怎么点餐的时候就不尊重尊重他的口味?简直鬼话连篇!青年悠闲喝茶算“进食”, 什么时候茶水能当饭裹腹?   唐迪斯尼窝火许久, 陆寒霜他老人家才终于放下茶杯, 抬眸,唐迪斯尼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紧, 听他不疾不徐道, “贵方代表与贵国的态度, 我已清楚。想必贵国也明白,我国乃礼仪之邦, 素来讲究以仁化仇,以德报怨,早年贵国于灾变一事上的所作所为,上一任郭主席并不屑计较,只想以理服人。”   唐迪斯尼闻言差点“呵呵”出声,狗屎的不计较!   这根本是不屑在口水战上玩虚的,转头直接搞经济制裁,巧立名目限制贸易,施压雄主国。以理服人更是狗屁!光凭前任郭主席,每逢国民在外遭遇不公,便转头请驻华大使喝茶,这个“以理服人”水分之大,让他很想问问青年:不脸红么?   跟华夏打交道都明白,敢踢一脚就要有被疯狗缠住的觉悟,尤其那位鹰派的郭主席,最喜欢时不时秀下肌肉。因此,哪怕出身四大古国作为唯一一个文化渊远、未曾断绝的国家,华夏仍被恶意贴上“野蛮”“未开化”的标签。   直到后来涅槃小组资料泄露,华夏面上一反常态,既没追究会谈被搅局与间谍的事,连扣押的学者们都没了后续。   唐迪斯尼再请间谍出任务,却遭遇拒绝,间谍自归来,常年深居简出,追问原因,不过是多年潜伏观察,了解郭主席的行事作风,觉得事情并不寻常。直到华夏换届,郭主席力捧的接棒者难以服众让华夏无暇他顾。且雄主国五年经营,让华夏原本的优势荡然无存,都没有遭遇有力反扑,间谍才终于放心出来,这一走,人就再也没回来,消失无踪。   唐迪斯尼深深怀疑是华夏的手笔,只是等了五年才出手,难免让人雾里看花。   “也应该了解现任常主席性格纯良。”陆寒霜再次出口,这次不等唐迪斯尼撇嘴,萧衍的表情就变得微妙。   陆寒霜没注意萧衍的表情,只自顾道,“但贵国与阁下,应该还不了解我的态度……”   这一声落下,唐迪斯尼便感到寒意爬上脊背。   ……   此时远在华夏,不论是躲在家里不能出去的华南地区闲人,还是其他地区的网友,都在关注投票意外终止的事。   网友们探讨:   “华夏黑客真出动了?”   “别信外国黑子瞎泼脏水。”   “压一万根黄瓜,绝壁是我陆掌门出手了!”   “加1000000000000……日常隔空表白寒霜大大!!!”   一个名为铁鹰的论坛里,网友围绕“仙隐宗掌门请雄主国代表喝茶”一事展开讨论,画风百无禁忌。   “不得不说对于某一些华夏人,‘喝茶’是一个富有内涵的活动。”   “我记得早年,每次郭主席请‘外国友人’喝茶,就有友人得跪。前几天常主席请雄主国总统喝茶,转身又是一场撕X,看来没有继承郭主席的深厚功力,不知道这次陆掌门请人喝茶,会有什么结果?”   “能不提常主席那个喝茶吗?灾变一事上雄主国压得华夏喘不过气来,常主席不说给点颜色瞧瞧,还热脸贴冷屁股凑上去请喝茶,结果呢,理事会上雄主国翻脸不认人,呕得要死!”   “真希望更改法律让郭主席继续连任,雄主国再敢嚣张,直接上去正面硬刚,谁怕谁啊!”   “照理说,他是郭主席一手提拔推上位的,必然有过人之处。有谁知道常主席上位史?来个科普。”   “常安,出身华夏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曾任校团委干部,履历光鲜,本也是个前途光明的好苗子。但光明到有点离奇,下来直接空降为主席秘书,实习一过,多年来四处刷履历过场一般,时间一到便接棒一国首脑,三十出头享尽风头。”   “常主席作风绵软,一点没有郭主席的果决,我记得前几天继任风波闹着,就爆出郭主席的手记,待选人有十多个,哪个不比他年纪大资历深手腕硬?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中了他?这一上位接手灾变一事,他不去抢夺话语权,反而屁颠屁颠跑去给雄主国示好,确实挺气人。”   一个因植物入侵被常主席抗灾举动收服的华南居民,出声道,“说话要讲良心,谁的锅谁背!华夏自从早年首脑会谈被雄主国阴了一把,就在这事上很少有作为,我知道郭主席是个汉子,但这件事上他确实怂了,常主席一上位就被雄主国砸了闷雷,手忙脚乱来不及建树正常。”   “呵呵,常家水军把锅甩给我郭大大前,请先解释一下,他为毛专机飞过去请雄主国总统喝茶吧?”   “我虽然不知道常主席为什么这样做,但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深意。”   “深意我没看到,我只看到往日郭大大喝完茶,对方都安静如鸡一阵,但他喝完茶就被对方插刀,这喝茶功夫也修炼的太不到家了吧?”   两方粉丝撕扯之际,有知情人士相继冒头,“你们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啧啧。”   “一家人何苦互撕,你们大大可是好的形同父子呢。”   有人不解追问内情,有人回道:“这话要从头说起……”   “你们应该记得,当初郭主席作风太鹰派,搞得国际神经紧张,抓住一点痛脚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狗血大戏,华夏疑似‘山寨’雄主国资料的事还没坐实,周边舆论便开始往板上钉钉。”   另一个插嘴道:“这很正常。东方外交文化是远交近撕,华夏崛起路上没少被外媒抹黑。华夏迎头赶上,大国自然头皮发麻、神经紧绷,抹黑是畏惧也是认可。小国嘛,都是带点自卑心理的无脑黑,说白了就是酸。一旦有点风吹草动,邻居们恨不得踩几脚落井下石,真实如何谁会关心?还有很多有奶就是娘,跪舔雄主国跟风踩。”   “木秀于林、必经风摧,国家越富强直面的压力越大,封王前必有一段煎熬。”话者继续道,“郭主席同样清楚,鸽派反感他作风强硬,郭主席虽不耐温水煮青蛙,但绝对人精一个,他很清楚亮肌肉是有一个度的,一味勒紧各国咽喉逼得对方跳脚反击并不美,他筛选继任者时,估计就开始担心下一位经验欠缺掌握不好度,又从军事施压经济施压中尝到甜头,行事激进导致四面楚歌,人心惶惶,好让鸽派趁虚而入,内忧外患搞崩了他苦心经营的局面,所以,他选中常主席。”   “ 1,英雄所见略同。常主席绝非小绵羊。他上任前,不都嫌弃他进入政坛后的履历水分太大,全靠郭主席给他走后门,且比起鹰派更像鸽派,不是还有其他候选人泼脏水,说他是鸽派卧底吗?结果呢,他直接把雄主国那个间谍送上去当投名状,暂时稳住了鹰派。听说他从三年前就开始盯着那个间谍,等到别人发难才出手,妥妥的扮猪吃老虎。”   “靠,楼上插什么嘴啊,听得正精彩呢,先别管他是猪是虎,楼上的楼上,继续讲啊。”一个网友催促几遍,知情人士再次冒头,“楼上说的确有其事,与我下面要讲的也有点关系。”   继续道,“郭主席确实看中了常主席的‘稳’与不骄不躁。上面后来对灾变一事的示弱,我想了很久,得到一个还算合理的分析。首先,郭主席一直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且敢作敢为,这种敢还表现在自污上。其实他一选定常主席,应该就开始思考怎么为他铺路,毕竟郭主席一连三任,威名太甚,直接交棒交新人恐压不住鹰派,所以雄主国小瞧华夏玩阴的,郭主席只用经济制裁回复。于舆论的污蔑,态度却比较放任。从常主席三年前就盯着间谍可以看出来,郭主席私下早把应对灾变的事交给常主席。而这几年间任由雄主国兴风作浪,让国民的情绪不断积压,其实是为了给常主席造势!这么用心良苦,还因常主席资历单薄经不住推敲,需要让常主席借着‘灾变’一事释放了国民积压数年的憋屈,好一举树立威信,收服人心。”   有网友附和:“常主席请喝茶应该是扮猪习惯了,示弱麻痹雄主国。”   “扮猪吃老虎也要有吃老虎的能力,不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不仅没有出其不意,反而崩了牙惹人笑柄。君不见理事会的事,涅槃小组忙得脚不沾地,日夜连班,还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行了,不知道是哪儿混来的落选人小弟还是鸽派水军别煽风点火——另,同问:常主席筹码是啥?”   四下里一片默。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网友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仙隐宗陆掌门闭关前,郭主席去找了他,出关的时候,常主席又去找了他。”   新一代的铁鹰论坛键盘侠主力,当年都还是为了考上政法大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学霸,被家长禁网禁通讯天天顶着高考倒计时,并没见识过陆寒霜横扫网络的风采,“陆掌门?何许人也?他有什么本事?”   ……   国宾馆,中式包厢。   萧衍在旁给陆寒霜续杯,两人皆不动声色,注视对面。唐迪斯尼额头冒汗,迟疑道,“……什么态度?”   陆寒霜低头喝茶,任由不安在唐迪斯尼心中扎根,越扎越深,许久,才放下茶杯,偏头朝萧衍示意,“续杯。”   唐迪斯尼正心头发毛,差点没骂蛇精病装逼犯!有种你就说啊,喝个不停也不怕噎死。然而内心如此狂乱,他面上却没有表露太多,瞪着眼睛盯着青年接过杯子,内心叹了声,却见青年的杯子不是送向嘴边,而是推向他。   华夏人真没素质!   长这么好的也不讲卫生!   心里嘟囔两句,唐迪斯尼面上挂出笑容,抬手挡了挡,“谢谢厚爱,不过还请再给我一个新杯子。”   旁边男人诧异看他一眼,面前青年的目光却有些紧迫逼人,唐迪斯尼感到压力,表情僵硬地握住杯子。   “……嗯,既然盛情难却。”茶杯有如千斤重,唐迪斯尼艰难抬起,喂向嘴边,仰头正要狠狠心喝下去,面前青年眉头微颦。   一个清冷声音响起,颇为嫌弃,“我不喜旁人与我同杯饮茶。”   “啊?”会错意的唐迪斯尼表情微傻,心里跟日了狗一样。   青年启唇又道:   “是让你看的。”   唐迪斯尼讪讪放下杯子,朝茶杯一看,浑身一僵,脸色微变。   只见杯面飘着几粒茶叶,清透茶水好似屏幕,播放着无声的画面:军人伪装恐怖分子,学者拿修士做实验,间谍偷盗资料又倒打一耙,桩桩件件。   唐迪斯尼眨了眨眼,忍不住又眨了眨眼,深深怀疑自己的眼睛,可眼前的画面还在静静播放。   青年道,“有什么感想?”   唐迪斯尼嘴张了又张,恍惚脱口而出的竟是,“贵国扰乱投票秩序,我可……”   话音未落。   一只手猛然贴上他额头,冰冷的掌心仿佛冻住他的心脏,打断他的顾左右而言他。许是太过震惊,失去冷静,他岔开话题的方式生硬,完全没了往日的巧言令色。   青年望着他的目光,平静而冷淡,口中亦只是简单陈述。   “阁下或许会想让我帮你重现一下,你生平经历的所有事?请你了解,不论是你还是贵国,在我面前都不会有秘密。但我想,每个国家执政党都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部分,一旦暴露,应该会引起社会动荡。”   声音平平没有情绪波动,唐迪斯尼却感到一股浓重威胁,他嘴巴张了又闭,想到武器量级实验中华夏人形兵器堪称离奇的能力,翕合许久,才吐出一句,“我需要跟总统汇报一下情况。”   陆寒霜唇角微扬,满意收回手。若不是另一个位面的修真联盟欺人太甚,屡动手脚,他并不想用搜魂这种方法加快推动这个位面的进度。陆寒霜收回杯子,微微晃动,摇散杯面从别人记忆里烙下的画面。 第65章 逆水排毒   雄主国总统接到唐迪斯尼的来电,敲着桌子沉默许久, 询问了杯中画面的全部细节, 总统让他稍等一下, 立刻让底下连夜展开探讨,分析情况, 研究之前的修士数据资料,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   那些画面很可能是从人的大脑中直接摄取记忆。   总统眸中闪过一丝狠光, 很快又打消。   华夏人形兵器不止一人,这般神鬼莫测的能力如果人尽皆有,根本无法全部抹杀。假使只有青年一个人会, 姑且不论是否能暗杀成功, 一不小心打草惊蛇,引得他震怒, 一不做二不休放出那些秘密, 会把事情弄得很棘手。   他正处于换届的紧要关头,决不允许任何纰漏。   彻夜思索, 总统穿着睡衣皱眉盯着壁炉里的火苗, 直到那抹光晃得眼前冒黑纹, 他朝身侧不远的飘窗望去,玻璃上结满寒霜, 映得漫漫飞雪朦胧美丽, 天空拂晓。   他掏出通讯设备, 先致电研究员,让他们要想办法造给秘密工作人员屏蔽记忆搜索的工具, 再致电给代表团。   “先稳住他们,一切等换届之后再从长计议。”   和平国与雄主国时差只有两个半小时,黎明刚刚结束,代表团正嗅着清晨凉爽的微风,朝大会堂走去。   遥遥望见华夏代表,唐迪斯尼颔首示意,态度极为友善。落在后面的赫尔德瞧见,还极为佩服雄主国代表虚情假意的做戏功夫。   “一帮伪君子,前面笑脸迎人,等会指不定还要狠狠捅刀。”彪悍而直肠子的联邦国代表团十分瞧不上雄主国的虚伪作派。   “管他们呢,看戏就好。”赫尔德觉得这次理事会一行,是他今年看过最精彩波折的一出。   进了大会堂,他望着施施然落座的华夏与雄主国代表,等着看一场两雄厮杀的大戏。   开场,投票,唐迪斯尼立刻举起投票器。   电子音读票,“雄主国代表……”   “一开始就这么火热啊。”赫尔德表情颇为愉悦,瞧了眼雄主国席位,又望向他旁边的白发青年。隔得太远,他不知道那张冷冰冰的面容面对步步紧逼时,会不会愤怒?估计连生气都很好看。   思索间,剩下的电子音传进耳中,“……代表,陆寒霜。”   赫尔德表情微变,环视一圈,四下嗡嗡议论,代表们皆满脸不可思议,赫尔德回眸看向身边几位工作人员,“……你们听到了什么?”   代表团众人犹不敢置信,恍若梦游的声音,“雄主国三票支持华夏代表。”   雄主国代表起身,发表理由。   “好吧。”赫尔德听着昨天那张满口挑拨批判的嘴,已对华夏满口称赞,脸上浮现慎重,事情的“精彩度”超乎想象,他目光投注在静坐如峰的青年,好似一片污浊中格格不入的清流,他却升起警惕。   待投票结束,消息传回各国。   华夏网友登录新闻门户,瞧着新闻标题:《华夏代表陆寒霜众望所归,成功竞选联合应灾理事会会长》旁边配图。   图中唐迪斯尼与陆寒霜并排而立,看上去颇为亲密,嗯,唐迪斯尼单方面的亲近示好,陆寒霜表情寡淡。旁边赫尔德表情微妙,侧目的小眼神分外抢镜。   网友道:“可以给赫尔德配个气泡,上书:TM这俩玩得什么化敌为友梗,说好的一起把华哥干掉咱俩再撕,一夜间画风骤变,不能提前串串台本吗?!”   有人阅读完正文,道,“这回屏幕投票器不黑屏了,雄主国也不使坏了,光是联邦国代表孤掌难鸣啊。啧啧,陆掌门喝茶的功夫真厉害,深得郭主席真传,常主席还是修炼不到家啊。”   被人念叨的常安同样在刷理事会新闻,事情进展顺利。转头询问救援情况,由于华夏“民间人士”的鼎力帮助,外国植物入侵的危局已经得到初步改善。   他道,“……都准备好了?”   那边应是。   常安盯着屏幕上传来的外国灾情画面,低语,“……时机来得太早,反而让人心慌。”   那边等了良久,等到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展开第一阶段计划。”   一夜过去,网友们第二天醒来,发现网络上又有了新的画风。   据传回的消息显示,十三个受灾国家媒体众口一词对华夏称赞连连,即使有少数骂华夏假仁假意、别有用心的不和谐声音,也很快被淹没。网友们摸摸才睡醒还有点发懵的头。   “我记得有好几个国家因为边界纠纷,一直对咱们很有成见?话风怎么变得跟失忆了一样……是不是被我国修士的美貌征服?”   “说不定是断章取义?”   “我去外文网查了原稿,一字不错。”   尤有人不敢相信,“……你是不是去了假网?还是我自个爬墙去看吧。”   进入非罗国网络,逐个浏览,惊讶发现不仅不是假网也是亲华网站更不是为了夺人眼球的报道,而是正正经经官方报道。画风整齐到令人惊异,网友隐隐有了猜测,“上面行动了吧,先清洗形象……”   前方极为喧闹。   他打开翻译器,凑近外国人扎堆的论坛,走过帖廊,身侧左右全部挂满虚拟屏幕,标题耸动《谈谈华夏神异的民间高人》《美貌无国界,八一八我抓拍到的华夏飞客》《说说我被华夏神秘人拯救的经过》……   虚拟屏里全都是实拍的救援视频。   走出国门的华夏高人震惊了外国网友,各种探讨膜拜不绝于耳。   “他们是什么人?”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骨灰级华夏书粉压抑着激动道,“他们是修仙者,太超乎想象了,我看了许多许多本修真小说,都一直以为是作者虚构的,没想到华夏真有修士。”   华夏网友往前走,同样的黄皮肤并未让周围发现混进了外国游客,走着走着,经过一处政府门户,密密麻麻挤满非罗人,一个表情或愤慨或焦急或气怒,推搡着门前的NPC警察。   许多被困在家中无法迈出房门一步的居民蜂拥而来,让抗议的声势越来越大。   非罗总理闻讯赶来,从政府大楼顶层俯视底下民意箱前暴动的民众,皱眉。   “他们都在闹什么?”   秘书截取一段音频,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你们派来救援的人是乌龟吗?什么时候才能到,非要眼睁睁看着我饿死吗?”   “我听说华夏非罗受灾面积只有华夏十分之一,为什么华夏至今没有出现死亡人数,我们却有许许多多的同胞不幸丧命!我要说法!”   “我的家人为了救下我,全身重伤,好不容易凭借意志熬过去,医生却告诉我,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哥哥都很坚强,但遗憾的是,毒入肺腑无法清除,让我节哀!我为什么要节哀?!凭什么要由那些连治病的药都依靠华夏人援手的庸医,决定我家人的性命?!他们死死撑过骨肉再生的痛苦,不是为了让我节哀!我真恨我们一家不是华夏人,非要遭受这一切!”   听到这一句,非罗总理狠狠一皱眉,朝向秘书:“情况不是稳定了吗?”   “有一些住的偏僻,救援人员还没赶到,还需要点时间。”   非罗总理点头道,“尽快!”   至于第二个指责,他头疼骂道:“该死的华夏!”   非罗政府其实有点冤。面对华夏来历不明的资料,他们能谨慎行动并无糟点,只是当其他小国一个个伤筋动骨时,华夏不仅完美的应灾还有余力出国救援,瞬间把其他国家衬托的极为无能。   总理接到消息:华夏已经开始清理植物进入收尾阶段,便知道舆论上会出事。他又截取了一段音频,代表了一些非罗人民心声。   “……那是我第一次怀疑我对非罗的爱。你都不知道,当我们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华夏同事被华夏人救走,从窗户飞走时有多沮丧。”   这番言论引发许多人的共鸣。   有人上前控场,“你们这帮白眼狼,吃在非罗住在非罗长在非罗,被华夏扔一根骨头,就忘了原本的窝!”   立刻起到反效果,激怒更多民众,“我就是狼心狗肺怎么了?!我妈为了我毁了一条腿!人都截肢了医生才告诉我们她中毒太深,让我们做好后事!这不是愚弄我们吗?救不了当初为什么不直说,锯了腿才说!政府不行凭什么不能抱怨?”   底下附和:“别说卖国了!卖了我自己都行!现在谁能救我家人,我都愿意跪下当孙子!”   舆论难以压制,控场人员干脆通通禁言。   非罗总理收回视线,他很清楚,痛苦会摧毁人的理智,人民现在要的不是解释,他们只想发泄。只有解决人民的困境才能改善舆论。   他问道:“医院的情况真这么严重?”   秘书给出一张虚拟影像。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死气沉沉。   医院里的床位已满,加床加椅都不足以应对。许多市民挤满走廊,打着吊瓶伸着残肢,或被人搀扶或席地而坐,表情麻木。萦绕周围的晦暗气氛,便是因这一张张同样泛灰,有深有浅,仿佛涂了满脸水泥一样的面色。   “他们的脸……”   “脸越僵硬,色越灰沉,中毒越深。”   “医生怎么说?”   “他们试了很多洗肠排毒的方法,毫无作用,专家们也束手无策。”   只能默默等死。   总理下了线,望着窗外蓝天上滑过的一艘飞舟,载着华夏人收工归国,他沉默望了良久,想到华夏“民间人士”给的药,他道,“致电华夏政府。”   另一边,陆寒霜带着萧衍回到凌霄山,召集各掌门各当家商讨事情。救援告一段落,陆寒霜当上理事会会长,便想要给修士们正式登记管理,很多年迈的老古董宅户籍过期百年余,还是黑户。   借着救援契机,他打算在就职典礼后,公开华夏修士的存在。   仙隐宗大殿里,各家长辈互相望望。人老成精,他们出世前曾经历过非议,现在与华夏居民相处良好,不过因为时代变化加上同源同根,但对于别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华夏修士对一些人来说并不是喜闻乐见的存在,没有一个国家希望敌人更强大,更何况还出过修士被绑架做人体研究的事。   “你们觉得怎么样?”陆寒霜出了声。   本来还有些微想法的,被一声灌了身冷水浇灭了,经历这么多事既然陆寒霜有这个想法,大家还是愿意相信他,并无意见。   从常主席那得到消息的涅槃小组成员,匆匆赶往仙隐宗。   解开弥彰的凌霄山耸立眼前。   穿梭森林时,一路所见丛林中鸟兽极多,随便闭着眼睛往树上扔颗石子,都能震飞五六只鸟。   被听到动静的陆寒霜派来引路的道童已经长成小小少年,小染解释道,“自从五年前掌门渡劫,凌霄山周围灵气大溢,常有动物凭借本能跑来定居。”   说话间,凌霄山某座峰头深处,隐有巨响传来,一行人朝那望去,就见一只青色巨蟒穿梭林间,追逐着天空呼扇翅膀时不时俯冲捉弄它,发出几声鹰唳像是嘲笑,气得巨蟒甩着尾巴像个推土机一样轰隆隆冲过去,把一颗颗树碾倒。   小染轻笑一下,见怪不怪道,“山内有不少动物开了灵智,那只鹰就是其中极为聪明的一只,总是把小青弄得团团转。”   涅槃小组再往上行,迎面又见一行修士下山,全都是风靡网络的修士高人,个顶个的高傲,能见他们齐刷刷汇聚一堂,组员心想:仙隐宗陆掌门不愧是传言中道圈的无冕之王。   一行人被领到正殿。   组员们对陆掌门慕名已久,压抑着激动,传达了常主席的意思:把涅槃小组转交给陆掌门,跟随身侧,参与理事会的事务。   说话的女组员小心翼翼抬头,窥视一眼只在视频里瞻仰过的容颜,看出了神,直到被好友隐晦推了几下,才反应过来,“嗯,常主席还想让我们问一问您,有没有办法,能排出从植物那吸入的毒气。”   “办法有。”陆寒霜从修士那只问清毒花的情况与修复分泌液造成的伤情的药方。   毒气,修士运气一个周天就能排出,于普通人却有些麻烦。组员见他沉思,没敢出声打扰。   陆寒霜想了片刻,想到一种解毒物质:逆水。他熟记《天地书》上册,对比两位面的位置,很快推测出逆水的方位。他取来笔纸,写完递给女组员。   上面道:   亚洲极南之地,有一座火山,于阳光下反射银光与蓝色。火山口里有一种名为“逆水”的物质。   它处于液态时会逆流而上,涌出火山口,遭遇高温快速挥发,留下黏固晶粒,慢慢堆积火山表壳。火山高度常年不变,因埋于底部的晶体会因低温融化成液态,复又一点点涌上,积年累月,涌到火山口。   “液态时无法触碰,固态时无法切割。”女组员念着这一句,感到棘手,望向陆寒霜。   陆寒霜道,“马山坡金矿里开采出来的金玉,可以用来制作掬水的物质。”   陆寒霜交代清楚了,底下传消息的传消息,准备工具的准备工具。   十三个受灾国相继以割肉的方式寻求华夏援助,可接到消息却两眼懵逼,怎么听都不太靠谱!   等华夏极为友好地把工具送上门,他们盛情难却,尴尬而郁闷地腹诽:货不对版能要求退款吗?围观的西方国家笑他们傻,他们想到植物入侵的事,万一又是真的呢?保持着一丝疑虑,几国首脑纷纷派人奔赴南边。   华南地区稳定下来,进行道路修建,无法出行的居民再家办完工,纷纷上网观看国际动向。   就职仪式在即,华夏媒体不遗余力宣传:《陆寒霜:华夏研究灾情的领军人物!》   许多看客雾里看花,不知道雄主国代表怎么会让步?陆寒霜又是何许人也?莫名其妙上位能不能让人信服?   几个受灾国记者如实报道了情况。其他国家记者受联邦国明面的意思,与雄主国暗地里的意思,提出另一种说法:《华夏用研究资源捧英雄造英雄,居心何在?》   随着附和者众多,声浪高涨,又有了进一步的指责:“既然造救灾英雄你就好好应灾,为什么还想跨行插手治病的事?只是当上了一个会长而已,手不要伸太长什么都管,治病有医生,各司其职好么?”   有当年蹲守网络见识过《异人》神秘保镖的爹妈级外国民众,与夏感事件亲眼目睹神秘人士分水的退休记者们,从华夏新闻稿字里行间,猜测陆寒霜很可能是这次“民间人士”救援的领头人,可惜微末的讨论声很快被西方外媒的主流声音淹没。   仙隐宗,暂居的涅槃小组正刷网刷了满肚子气,爬出游戏舱仿佛又想起多年来于灾变事情被雄主国压得抬不起头来的阴影。   “网络上那点风声,很快就散了。”萧衍走进院子,见气氛阴沉,不以为意,“你们要相信掌门。”   华夏新年刚过,陆寒霜便匆匆带人赶往西欧和平小镇。   典礼全球直播。   万众瞩目中陆寒霜拾阶而上,第一次面向世人,便用高颜值镇住了一些外国网友。   “真没想到,传言中虚伪贪婪的华夏人造英雄长成这样,太欺诈了吧?”全息观赏厅里,无数围观直播的各国网友,纷纷觉得受到了媒体的愚弄!这长得根本不像新闻里揣测的那么阴暗糟糕好嘛?   好吧,又是群看脸的。   陆寒霜俯视下面前来观礼百余名会员国派代表。   目光轻飘飘落下,观礼网友能感觉到那股居高临下。   就职演讲极为简短。   他说,“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信任我。我许你们世界安宁,有灾无害。”   声音清清冷冷通过虚拟翻译器传来,仿佛压在网友肩头,感受到一字一字的重量,难以回以玩笑,一个个收起轻视,目露思索,斟酌这番话有几分真实。   观礼网友互相看看,单单是语言就能有这种力量吗?答案是不能,陆寒霜故意把神识笼罩整个礼堂,并给声音施加灵力,达到震慑效果。   滑稽的是,当陆寒霜从台上下来。十三个派人寻水的国家代表相继得到消息:寻水的部队全军覆没。 第66章 雨林救援   直播即将结束时,万千网友发现观礼区十三国代表起身, 匆匆围向下台的青年, 表情凝重。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网友猜测时, 直播画面一黑,陆寒霜召集三个理事国代表团, 开了上任以来第一个紧急会议。   议会厅。   前方屏幕依次播放十三国部队传回的画面。   一卷极为美丽的自然画卷。   穿过亚洲南部的广阔草原,湛蓝穹空下, 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热带雨林密如海,烈日下闪过一抹银蓝,雨林深处, 高耸的火山被树木环绕。   许是天气闷热, 部队进入雨林不久便汗流浃背,体力快速削弱。   他们越走越慢, 身体仿佛被逐渐掏空, 但从视觉上就能看出他们体能急速消耗。疲累没让他们的呼吸越来越粗重,甚至没有说话声, 似连发声的力气都被逐渐掏空, 喘息声越渐微弱……   一行特种兵从原本英姿飒爽变得渐渐佝偻, 他们宽肩塌下,脊背下弯, 像热得无精打采的小狗, 身体离地面越来越近, 直到匍匐前进。   无声的画面极为诡异,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爬着爬着突然那样一动不动了。   累瘫了一般。   还是死了?   另一个国家派遣直升机穿行,刚涉入雨林外围,飞机就被古怪磁场扰乱,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一会儿,尾翼突然冒烟,直升机直直下坠,砸进密林深处……   据悉,传回的事故报告中,飞机进入雨林上空前并无故障,至于进入之后,由于信号中断,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画面是雨林外的另一行准备进入雨林的队伍拍摄下来的。   代表团们面面相窥,看出有问题,但却看不出这个问题跟灾变有什么联系?   陆寒霜侧头低语一句,旁边涅槃小组的一个成员上台,回拨前一个视频,暂停在一处。   只见,画面投影的角落,隔着一片荆棘,有一伙衣不蔽体肌瘦如柴的黑人土著,他们隔着一段距离,静静观望着特种兵的异状。   明明眼露焦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其中一人张大嘴巴,叽里呱啦喊着什么,可画面中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声音还没传播过来,就被什么快速吞没。   显然,那种东西让他们裹足不前,他们望着眼前的情况,畏惧,不敢涉足。   是什么阻止了他们施以援手?   画面中……   绿树参天,粗根浮于地面,缠绕着蛇一般的藤蔓,如茵的绿草被徐徐而来的风吹弯了腰,触到锋利的棱角,是四下遍布的荆棘上的刺。   美丽宁静。   还是暗藏杀机?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里面有植物入侵?”   光从外表上看不出危害在哪儿,唐迪斯尼让人去调取雨林原本的卫星录像。   陆寒霜来来回回翻阅着各国传回的影像资料。   他没来及阅读《天地书》中册便回到华夏,并没有从影像中发现眼熟的植物,斗转星移,另一个位面很多植物保留着上古时期的特征,还能猜一猜,但一些变异的新植物却很难光从画面上察觉。   隔着屏幕,也没法用神识探查,若能亲自观测磁场紊乱的根源,答案便可迎刃而解。   等卫星图像调来,却发现从很久之前,这片区域的录像就模糊不清,再往前查询几年,高清旧影像里雨林极为茂密,枝繁叶茂,遥遥只能俯瞰一片遮挡视线的浓绿,根本看不到内部。   赫尔德对比两处影像,奇怪道,“怎么以前外边这些树木枝叶浓密,树冠很大,现在看着稀疏凋零,是不是问题出现在这些树上?”   陆寒霜摇头。   按照出现问题的时间计算,入侵植物是中小型的,“……有入侵植物争夺了养分,导致枝叶稀疏。”   从稀疏面积看,养分被掠夺的程度堪称疯狂,藏于雨林边缘的入侵植物数量颇巨,他目光滑过其中几处,有了猜测。   确定了性质,下来开始进行救援调度。   原本理事会应对灾变会向全球征兵,成立专门的保卫军。可一切才步入正轨,征兵还没开启。   那么问题来了:“人从哪儿派?”   受灾国本来镇压民乱已经应接不暇,再无法应对雨林入侵植物,增派兵力不过是送死,浪费资源。并且,他们只想寻水,并不该负责清理入侵植物。而那片雨林本身位于一个贫瘠的三不管地带,临近国家并非应灾理事会会员国。   三个代表团讨论一番。   联邦国与雄主国代表团立刻想到了华夏“民间人士”,提出了想法,不过立刻遭到否决。   “我国尊重所有国民自由选择的权力,不会强行征召。”翻译传达了陆寒霜的话。   两个代表内心呵呵,对此无赖说法不屑一顾,“民间人士”到底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事不宜迟,此次就由三个理事国联合派兵。待此次行动结束,这三队拥有经验的军人直接补充进保卫军,根据行动表现进行排分,录入官网面向全球展示,为将来征兵做表率。将来应对不同危害性的灾变,便根据效绩分高低进行合理调度。”   陆寒霜看向下面,“你们觉得?”   在青年的目光逼迫下,另两个代表下意识点头。   等他们回过味来,青年已经宣布会议结束,离开。   唐迪斯尼与赫尔德跟代表团的智囊们商讨一番,即使青年说得合乎情理,这种排名都不可避免成了国家军人战力的角逐,会被全球网友品评。   不久后,联邦国与雄主国派遣的两队军人在雨林外碰头,望着一艘小型飞舟遥遥载着一行人飞来。   华夏特种兵下舟,身后跟着三个华夏便装人士,手持铁剑。   飞舟+剑=华夏“民间人士”标配。两队强兵内心呵呵:上面不是说华夏不会强征国民才联合派兵吗?   尖刀队长含笑走来,朝两队国际友人打招呼,解释道:“这是我们从民间请来的顾问。”   两队外国友人皮笑肉不笑,带外挂算什么好汉?华夏人果真厚黑无比! 第67章 全球寻仙   三位顾问都是筑基修为,出自特种兵们最熟悉的仙隐宗, 带队弟子更是他们关系良好的宋展飞。   尖刀队长同外国友人“寒暄”, 猴子转身搭上宋展飞的肩膀, 凑过去与另两位弟子交朋友。   分别是土木灵根的三弟子单善,与木灵根且对草本植物极有研究的李时轩。宋展飞还身负“一个师兄”的责任, 没像往常一样跟猴子插科打诨,推开他, 赶去给师弟们解闷。   自个走到雨林外,展开神识……   他能覆盖的范围不大,索性前头几个外国部队遇险的地方也没多远。雨林里, 一群黝黑干瘦的人用长杆把不知死活的外国军人往外勾, 费尽力气才终于弄出最后一位,或抬或拖或抗, 一路深入雨林。   旁边一个胸前围着树叶编织的裹胸的土著, 指着军人们叽里呱啦一通说,表情凶恶。   “卧槽!这帮土著不会还吃人吧?!”宋展飞大惊。   其实那位酋长老婆正在数落酋长乱发好心。   这段时间酋长一连救了十三批人, 连直升机失事他不顾危险带人冲进残骸, 莽撞!他们部落本来就被困在雨林, 好几年都没出去,储藏的食物连自己人都养不活, 还一下子多了几百个受了伤不能增加生产力的米虫, 愚蠢!   宋展飞听不懂土著方言, 收回神识,转头立刻催促尖刀队长, “别客套了,咱们赶紧进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另一头。   仙隐宗弟子大出动。内门只留下五弟子凌峰守山,外门弟子朱安福代理宗门总管一职。   陆寒霜跟萧衍讲了出行目的,留他在理事会总部与涅槃小组处理事务,带着老六老七出行,于亚洲南部一个临近雨林的小镇落脚。   周围熙熙攘攘,路人多穷困朴素,陆寒霜一行三人委实引人注目。他们在一家小饭店坐下,旁边凑上来一个机灵的当地向导,毛遂自荐,推荐着吃喝玩乐的地方。   良嘉出面应付向导,说,打算去雨林探险。   “唉!那地方可不能去,听我一句劝,你们换个地方玩吧,有钱去哪儿不行非得去送命的地方?”   这一下可打开了向导的话匣子,先说什么几年前雨林里定期出来交易的土著们,从某一天开始突然不出现了;前一阵有探险家慕名而来,怎么劝都劝不住,结果又栽在里面,有去无回。   向导说得火热,良嘉瞧了眼掌门,催着杨阳去给师父点杯茶润口,怕打扰陆寒霜,拉着向导与去一边,打探消息。   杨阳端着一次性杯装着的茶水回来,陆寒霜接过,没有饮用,而是盯着水面垂首思索。   逆水。   《天地书》记载原是出自“行舟山”,位于炎热地带。融合过来恰也处于热带地区。逆水遇高温化为晶粒,可以理解。可周围气温极高,并不提供底部融化石体的寒冷温度。   陆寒霜提及时,并没有人注意这点矛盾,他也刻意不提。   造成遇寒融化的元凶,其实是山底养出的灵脉,一种寒晶。   寒晶是修真界极为宝贵的战略资源。多用于炼制法器,于提炼材料与加固塑形非常有益。而修真界恰有一些高级材料,很难用当前位面的科技技术处理。   陆寒霜一直想为器灵打造一柄能完全发挥器灵能力的伞器。   亦曾许诺主脑,带它见识外面的广阔天空、万里云霄。主脑只是一堆数据生成的智能体,本身不具有魂魄,连夺舍都做不到。但若把寒晶用于制造服务器中,就等同于把服务器改造成法器,能沟通天地灵气,把主脑那一抹智慧思想孕养出灵,便成了器灵。   陆寒霜吹拂茶叶,茶水里映出他眸中的微光。   即使位面融合有一万种坏处,但也有一个好处:可以提前抢占无主之物,待那个位面的居民融合过来,已然丧失部分优势。   杨阳良嘉两人吃完饭,良嘉给向导一点小费,三人进入雨林。   储物戒里有飞舟,隐去飞舟形迹,悠悠飞向雨林深处。   两个弟子在甲板赏景,瞧见底下艰难行进的几位师兄被搞得精疲力尽,嘲笑几句。   陆寒霜立于护栏边,探开神识扫视密林,很快发现入侵植物是遍布的荆棘,传音给底下的宋展飞。   宋展飞得到外援,内心抱着自家师父么么哒好久,面上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装逼表情,转头朝向因感受到“身体都快被掏空的无力感”的特种兵解惑,安抚了众人的不安,他走向荆棘。   想用法术好好在猴子等老相识面前显摆显摆自己学有所成,毕竟当年他一心寻仙时没少被嘲笑。   可刚抬掌,师父他老人家再次传音入耳,“法术无用,所有灵力都会被他吸走化为己用,徒手砍碎根茎便可。”   宋展飞悻悻放下手,满脸沮丧示意师弟们掏剑。   陆寒霜正准备收回神识,隐隐感到有一处传来波动,用神识探过去,瞧见一伙土著正围剿一只约两米高十米长的巨型蜥蜴。   弱肉强食,陆寒霜原本并不会插手他人狩猎,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难得遇到一个开了灵智的,他也不介意顺手一救。   他敲敲飞舟护栏,整个飞舟大面积倾斜,猛然朝下飞去。两弟子立刻望向驾驶舱,下意识以为不小心混进了什么人,转瞬又想明白,齐齐看向俯视下方的陆寒霜。   “师父,您这是……”   “日行一善。”陆寒霜说完,舟着陆,他跳下了船。   两弟子相继下船,收起灵舟,瞧见陆寒霜向前走去,跟了上去。   拨开一层层茂密疯长过肩的野草,杨阳捏着草叶嘟囔了一句,“这该不会也是什么入侵的植物吧,长得这么茁壮?”   “别说话。”良嘉示意前方,“好像有动静。”   黑肤土著们成功捕获巨蜥蜴,不放心地把能破除蜥蜴隐身能力的草编绳一圈又一圈缠紧。解决了心腹大患又补充了食物,一个个嘻嘻哈哈大笑,正热闹纷纷,猛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一望,一个个愣住!   这三个人是怎么活着进来的?一个肩膀上站着一只大鹦鹉的健壮青年走出来,挡在同伴们面前,目光惊疑警惕,叽里咕噜大喊一通。   陆寒霜一行三人皆没听懂。   酋长的儿子皱眉,点了点肩膀上的小伙计。聪明的鹦鹉又一连换了附近国家的五种语言冲陆寒霜叫了几句,陆寒霜照旧不懂。   鹦鹉歪着脑袋,同样有点懵,鹦大爷明明如此聪慧过人,把附近但凡接触过的语言都学了个遍,是部落外出交易必备的灵魂人物,怎么会有不顶用的时候?   鹦大爷瞪着豆大的小眼睛,怀疑是这些人蠢到听不懂人话。刚想着,小脑袋瓜里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的声音,他吓得呱呱直叫,挥舞着翅膀,快速左右扭头寻找罪魁祸首,从陆寒霜身上感受到一股波动。   鹦大爷的豆子眼狠狠瞪着他,可不顶用,还有声音在它脑中作怪,鹦大爷威胁一般厉声喊着:“嘎嘎嘎嘎……”   陆寒霜并未停下传音。虽然他与土著语言不通,但鹦鹉却开了灵智,神识沟通是没有语言隔阂的,他复又说了一遍,鹦鹉终于冷静下来,摇头晃脑,隐隐约约似乎能明白这个两脚动物表达的意思。   它瞧瞧自家小主人,望望对面的青年,不知要怎么做?   “帮我传话。”陆寒霜又传音一句,鹦大爷心烦地“喳喳”回了两句别催,上下打量着青年,出于那点第一次遇见能在它脑子里说话的人的新奇,鹦大爷勉为其难凑到小主人耳边,翻译了意思。   鹦鹉与酋长儿子沟通时,陆寒霜又用神识沟通巨蜥蜴。那边很快得出结果,同意用食物换巨蜥蜴一命,前提是巨蜥蜴不要再出现在部落范围,造成他们族人的恐慌。陆寒霜同意,放生巨蜥蜴时用神识传达了让它换地盘的意思。   储物戒里只有一小部分备用干粮,远比不上巨蜥蜴的价值,良嘉为了取信部落,按照部落习俗与酋长的儿子歃血为誓,取出干粮当定金,剩下的等会儿再送来。   解决完事情,陆寒霜带着两弟子离开,找一处宽敞的地方放出灵舟。   酋长的儿子还想追问他们如何进出雨林,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发现一行人前往的方向不对。   立刻冲上去阻拦。   “下面的地方不能去了!”鹦鹉把意思传达给陆寒霜,“前面的火山是部落的神山,里面的岩浆水敷身能长命百岁,不能让外人随便踏入神山范围,不然神水会失效的!”   翻译完酋长儿子的话,鹦鹉又碎叨了几句神山的内情。   原本雨林里的火山就是部落文化之一,用攀登火山证明自己英勇,在火山口凿下一块石头,可用于求婚。   火山偶有喷发,吐出炙热而艳红的岩浆。当时常有工人进出雨林,开采钻石矿。可自密林无形中被什么隔离起来,再无人能进出,迷信的酋长又恰巧发现火山里的红色岩浆变成清透蓝色,顿时坚信先前火山喷发是山神愤怒,山神禁止外人涉足森林,便停止了愤怒,岩浆颜色才重新恢复澄澈,代表山神平静的内心。   出于这种迷信,酋长亲自实验了神水的效用,发现他能排出体内毒素让身强体壮,更深信自己的推测。   一个人的观念与信仰很难改变,陆寒霜没做解释,同意不再踏足禁区。   三人乘坐飞舟离开,陆寒霜垂眸思索,旁边两人不知他又想着什么,互看一眼,又瞧向舟下。   一群土著瞪直眼睛,指着飞舟一阵叽里呱啦,震惊极了。   杨阳觉得好笑,良嘉同样想打趣,话未出口,旁边传来清冷的声音。   “……一旦完全开发出逆水的价值,这块无政府监管的雨林必然不复安宁,上层倾轧,原始部落里的人没有户籍国籍,亦没有谋生手段,还与社会严重脱节,难有好的结果。”   两弟子止住不正经的神色,等着师父指示。   “逆水出自我口,如果他们惨淡收场,我也脱不开因果。”陆寒霜控制飞舟飞往先前停留的小镇。   在小镇外放下良嘉,讲述了清除入侵荆棘的方法,道:“你寻一个能翻译的向导,与部落商谈合作,讲清详情与后果警示他们,如果可以,便让他们与我仙隐宗合作,他们帮忙守山,换取生活物资与庇护,可能做到?”   良嘉点头应下,他自认口才不错,更何况刚才那些部落的人震惊的表情,分明是把他们当成神人,把握更大一筹。   陆寒霜带着杨阳,再次隐藏舟身,飞往雨林深处。   一路上,陆寒霜闭目打坐,没有发现飞舟底下,有一只与环境融为一体精通伪装的巨蜥蜴,追寻他的气息紧紧追赶,不论拉开多远距离,都毫不气馁。筋疲力尽碾碎恼人使坏的荆棘,千辛万苦追出雨林,又跟着他再次追向雨林深处,累得气喘吁吁,满身被荆棘刺戳出的血点。   飞舟悬在火山口。   陆寒霜用灵力打开保护罩,带着杨阳跳下去,潜到逆水底部。   神识探查一圈,寻到不断流出逆水的洞口之一,两人钻进去。   脚下湿漉漉都是逆水,淌水行深几米,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墙壁的晶石发出幽幽蓝光,模糊映出洞内光景。   “阿嚏!”杨阳擤鼻子,冻得起了层鸡皮疙瘩,走越深打喷嚏越多,刺溜刺溜不停吸鼻涕,哆哆嗦嗦说,“怎么越往里越冷了。”   肩膀上滴滴答答被落水浸湿,他仰头,望见头顶密密麻麻遍布锥形石笋,石笋尖滑下一滴一滴晶莹的微微泛蓝的液体。   “怪不得叫逆水。别的东西都是高温融化低温凝固,它偏偏跟别的反着来。”   “别废话。”陆寒霜指指前方一个位置,示意开挖。   杨阳没有一丝抱怨,取出工具就上前吭哧吭哧挥舞,砸凿,时不时打个喷嚏。他干得起劲时,旁边多出一个法器,同样任劳任怨工作着。   杨阳并不意外也并没有回头,他师父虽然喜欢有事弟子服其劳,动不动当甩手掌柜,但完全是本性随性,不理俗事,并非像他在俗世里遇到的个别暴发户大款,常常为了显示能耐,故意摆款,差遣别人,自己抱臂在旁指指点点好似就能把两者身份拉开,显得高人一等,傲慢而庸俗。   余光中瞧见师父微光中朦胧惊艳的脸,挥动手指时极具风采,哪怕指挥法器干着苦力,都不会令人小瞧,自内而外的强大,无需外物填补。   陆寒霜没有袖手旁观,而是与徒弟并肩干活,让一种踏实并着温暖的感觉席卷杨阳全身,工作越发卖力。   时间在沉默中溜走,凿够一个储物戒的,杨阳便游上去运进灵舟里,来来回回几趟,等终于塞满灵舟,溶洞底部被开凿的区域,裸露着颗颗冒着森白冷气的寒晶。   两人出了溶洞。   陆寒霜堵住洞口,指尖滑过,弄了一个无形结界,用来阻止旁人的神识探查并迷惑视觉。   仙隐宗内门弟子凭借弟子牌可入,若有旁人硬闯,触动结界,必然会把动静传给陆寒霜。   再取一储物戒的逆水,飞舟载着两人回到之前解救巨蜥蜴的地方,神识扫视一圈,寻着部落位置过去。   本来酋长还有些犹豫不决,并不相信没有亲眼见过的神舟。乌压压一片阴影遮来,他仰头,恰见一艘通体玉色的飞舟悬在头顶上方。   协议顺利达成,按照部落的规矩再立血誓,又按照仙隐宗的规矩,取出对牌,一方一个,只有持有能够拼上的玉牌的仙隐宗弟子,才是合约人。   灵舟载着良嘉与向导离开。   飞越雨林时,向导惊叹地望着底下,紧紧握住栏杆,许久,回过头连连追问,“这飞舟是你们华夏研发的吗?动能是什么?你们也是潜入受灾国家的民间人士吧?”   “你听说过?”杨阳也很惊讶,一路隐身飞来,师父他老人家都没有掩藏面容,可向导除了初见时眸中闪过一丝惊艳,并无太多好奇,杨阳还以为这里消息闭塞,才认不出刚刚上任用颜值震惊世界的理事会会长。   “这里虽然网络不发达,可我喜欢结交外国朋友,南来北往的认识不少,消息还算灵通。”   向导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又道,“植物入侵十四个国家可是今年的大事,每个过客都喜欢说道说道。我听他们说,你们这些灵舟是华夏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还怀疑华夏为了制造人形兵器,进行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杨阳瞧着他的表情,“你好像不信?”   向导脸一红,瞄了眼陆寒霜不寻常的样貌,“我真是笨,都没想到正常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张脸,你们肯定是修仙的高人。”   “这你都知道?”杨阳这回可是真惊讶了。   外国普通人对魔幻的事情接受度很高,精灵天使兽人矮人什么的都能说出大概体系,却对华夏本土道教文化一知半解。   “那个,我是修仙小说的忠实粉丝,每个月都要跑到市中心唯一一家全系网吧翻墙去华夏男频找网络小说。”   向导再次毛遂自荐,不过这次不是想从他们兜里掏钱,而是上赶着送好处。   “部落的事,我保证帮你们盯紧,一分钱不要免费服务,只要你们肯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如果有可能,我很想去你们那参观参观,算是圆梦……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怕他们不答应,向导红了脸,期期艾艾道,“……那个,嗯,其实听到消息前,我还以为小说里写得都是骗人的,你不知道当听说华夏神秘民间人士现身救援的时候,我有多激动,那简直是我梦中的画面!”   “别激动啊伙计。”杨阳抹了把喷到脸上的唾沫,“不就是联系方式吗,算什么大事,我的通讯号给你得了,还要谢谢你愿意帮忙。”   “不谢不谢,该是我谢你,谢谢!谢谢!”   向导激动地语无伦次。   旁边正用通讯环给大师兄发完消息的良嘉过来,踹了杨阳一脚,嘟囔了一句,“没眼色。”   拉着向导去另一个方向,就不占便宜要付钱和推辞不要钱想免费帮忙,展开几回合。   杨阳反应过来,瞧了眼不远处照旧打坐修炼的师父,轻拍了自己一巴掌,果真没眼色。   ……   西欧,理事会办公室,工作舱。   萧衍挂断外线通讯,挥开眼前虚拟屏幕上的新闻。   打开快捷门,翻墙登录华夏登仙网,在交易区发布了相关消息。   主题:【仙隐宗炼器必备材料售卖】   发布者的实名帐号:仙隐宗-大师兄。   萧衍详述了寒晶的特征,用途,道:每人可免费试购一块,一块以上,具体金额如下……   不过片刻,底下就有了回复:   “卧槽!黑心奸商。”   “怪不得堂堂仙隐宗大师兄被叫做‘萧扒皮’,但凡与他合作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他刮下几层血汗钱!一般买得多不都有优惠打折,哪有买越多价钱越贵的!你要不想卖干脆限购得了,何必摆出来玩弄我们这些老人家的感情?”   萧衍很快回复了这一条: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众人心里憋着气,可想到仙隐宗的信誉,不至于虚构一个东西蒙钱,而这介绍里的用法又太过诱人。圈内很多年都没有新法器出世。以前是材料不够,现在是新增的材料太够太好普通工具应付不了,旧法宝越用越耗损,修了又修,越来越少,这寒晶的出现就是旱地里降下甘霖,再不满萧衍敲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陆寒霜闭目打坐,并没发现万里之下,一个极有毅力的巨蜥蜴隐身远远缀在后面,穷追不舍。   在小镇放下向导,一行人没有直接回到华夏,而是先去了受灾的十三个国家。   理事会办公室里。   萧衍退出登仙网,继续浏览先前的新闻:   《大量民众中毒而死,政府不作为,数万人静坐抗议》   随着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医院里一直不能提供治病方法,病患家属眼睁睁看着亲人面色灰败,越来越靠近死亡,又急又怒!医院、街道与政府大楼前,到处都是游行、抗议、示威的民众。   随着时间流逝,越演越烈,每一分每一秒,十三个受灾国都发生着警民冲突。   萧衍联系朱安福,让他快速出一份极富感染力的稿子,等待的过程中,萧衍登录理事会官网,写下第一份公告,关于全球征兵。   写完不久,朱安福的稿子传回,讲述了寻水内情,着重描写遇险军人的英勇无畏,帮当地政府树立了正面形象,破谣“不作为”。萧衍公布出去,很快,被转载到受灾国政府官网,暂时压下舆论风声。   “这个‘逆水’真能有用?”   “应灾理事会官网发出的还能有假?”   “……那么说,只有等到疏通了去雨林深处的路,才能取水?”   “那什么时候能疏通?”   “今天才去,来回一趟怎么说也要两三天吧,等呗!”   四下里一片叹息,心中焦急时,远远瞧见一艘飞舟驶来,“哇!华夏的民间人士。”   飞舟进入非罗境内,底下的民众便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围来,挤拥在舟下,一只只伸出的手,高举着挥舞着。   杨阳搓搓胳膊,“怎么那么像鬼片里的场景。”   良嘉瞧着底下一张张哀求的脸,一声声呼唤,有的问还有没有药,有的人请求他们帮忙寻水,虽然语言不通,但光从一张张饱含希冀的焦急面容,便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陆寒霜走到船头,俯视下方。   刚一露脸,底下便有民众认出他,惊讶喊道:“应灾理事会会长!!!”   “他为什么在飞舟上?”   陆寒霜居高临下,表情泛泛,把灵力运用在声音里,声音回荡在街道,“不用担心,我是来送逆水的。”   底下民众愣了一下,吃惊得忘了言语,紧接着爆发出猛烈的欢呼,一个个蹦了起来!   “有救了吗?您亲自带人取水了吗?!!”   陆寒霜点头,“医院在哪儿?”   一个曾与华夏民间人士合作救援的当地警察赶了过来,本来是想疏通拥堵的街道,骤然听到这一句,想起家中中毒的亲人,瞬间连本职都忘了,机灵地挥舞着手臂,指着一个方向,“我带你去!”   旁人也反应过来,指向另一处医院,“我带我带!跟我去!我知道在哪儿!”   因为病患太多,医院不够,附近的诊所也都被征调填满,患病者方向不一,大家都想让自家亲人第一个用上逆水,就先去哪一个医院争论起来。   一个年轻女孩仰头望着不科学悬空的飞舟,望着理事会新上任的会长那张震惊世界的容颜。   “您也是华夏‘民间人士’那种人吗?可民间人士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与此同时,萧衍于理事会官网,更新了陆寒霜的身份资料:   陆寒霜(原名:萧定天),时年虚76岁,任应灾理事会会长,兼任华夏修士联盟荣誉盟主。   并发出第三份公告:   《民间人士全球征集令》 正文不仅向全世界征集隐藏在民间身怀异术的人,并正式揭秘人形兵器的身份,华夏“民间人士”是传承华夏道家文化的正统修仙人士。   还因先前两个公告议论纷纷的网友们,毫无意外被第三个公告点炸!   于一些研究华夏古史与文化的学子教授间,不亚于投下一颗炸弹。   无比轰动!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课本上标明虚构的“得道仙人”会成真!传说里的长生不老真实存在?开什么玩笑!难道书上记载专家认定的内容都是错的?   一些人不信,可紧接着点进公告底下给出的链接,有《当代修士》的节目视频,也有《登仙网》的友联,一群人带着纠错抓马脚的心思进去,带着一脸世界观遭遇重塑的恍惚出来。   于是,“改课本”的呼吁渐起。   同时,一些外国人开始回家翻阅箱子里落灰的儿童读物与本土神话故事,纷纷找出里面虚构的神奇人物,上网发言,请求那些小精灵、美人鱼、吸血鬼、女巫、狼人什么的通通都出来吧,别让华夏太得意! 第68章 个人崇拜   听闻理事会官网有动静,准备翻墙的华夏网友来到虚拟边界, 发现往日惊险的火线消失。   眼前一片平坦, 道路四通八达, 一个个不知何时生成的收费站前,来自不同国家的外国网民大排长龙。   源源不断付费涌入。   “华夏网络解禁了?”华夏网友互相望望, “上面是不是又要搞事了?!”   华夏网友们慢一步登陆理事会官网,虚拟大楼前, 齐刷刷立着三个公告牌,围满网络游客。   最外围的公告牌前,议论纷纷。   “我今天走到哪儿都听到有人科普华夏修士, 原来根源在这。”   “全球搜索指数上亿, 世界人民都在讨论这个话题。”   “这世界突然变得有点陌生,真可以长生不老?科学吗?”   “我原先也不信, 可陆会长不就是华夏修士的领头人, 网友把他的过往全扒出来了,货真价实。”   “……就算华夏政府刻意造假身份信息, 可就职前, 必须录入身体信息, 雄主国中央系统智脑亲自扫描,虹膜、指纹、基因、骨龄这些怎么冒充?总不会是两方勾结?这比七八十岁的糟老头子长成那样年轻出众更荒谬, 如果不是长生不老, 我找不到其他理由。”   “明星们该疯狂了吧?”   “别说明星了, 我们导师刚申请研究《华夏神话史》的课题,居然一改往日刻薄, 亲自掏腰包带我们去华夏实地考察。”   “我同学出自全球top1顶尖学府,说他们学校最神秘的‘永生小组’已经打包行李赶往华夏。”   华夏网友往里挤,人没挤进去,迎面被外国网友们“吃惊”“震晕”“羡慕”等弹屏砸中脑袋,晕晕乎乎退出人群,转向旁边倒数第二个公告牌。   “……逆水,逆水,我怎么从没听过?”   “‘理事会,陆’亲口说的,兴许是书里那种魔法物品,只有圈内人知道。”   “这么说入侵的植物也是魔法植物的一种?那么说,灾变是不是因为魔法界动荡影响到现实社会……”有人回忆着儿童读物的内容,开始发散思维,滔滔不绝。   有网友回到正题,“这个逆水真能分解入侵植物释放的毒气?”   同一时刻,非罗某位院长思考着同一问题。   医院楼顶上方,巨大飞舟悬空,阴影覆盖瘦小的老院长,亦笼罩楼下喧嚣的居民,一个个病患家属仰着头,满眼热切期盼。   这让院长很担心当希望落空,该有多么绝望。   几个准备搬桶的医护人员上来,舟上跳下一个空着手的华夏男人,医护们面面相觑,院长上前,瞧了眼还悬高几米的飞舟,“请问水……是我们上去搬,还是你们帮忙弄下来……”   华夏男人甩了甩储物戒指,凭空多出一个半透明的桶,桶壁微薄,金玉材质,光芒一照映得桶中逆水光华流转,清澈微蓝。   院长愣了愣,这水漂亮极了。   想到华夏民间人士开辟救生通道时,脚踩飞剑,弹指斩落一片毒花的风采,院长心中稍安,这逆水可能真有作用吧。   非罗总理闻讯赶来,遇见医护们推着移动制冷柜穿梭走廊,顿住脚步,皱眉道,“你们不赶紧发水,这是往哪儿推?”   “院长说先别让患者瞧见,化验一下成分再用。”   医护们忙着救人没时间上网,自然不知陆会长来历不凡,非罗总理相信陆会长没必要特地跑来忽悠人,道,“人命关天,哪有空等他慢慢研究,有没有用,找个病人一试就知。”   “可……”   非罗总理打开柜盖,用配给的金玉器皿直接捞取一杯,朝重症病房走去。   病房前围满病患家属,隔着玻璃望着里面,红着眼、压抑哭声。   护理机器人经过一排床位,来到角落病床,刚刚死去的病人浸泡在自己呕出的血水里。   机器人举出机械臂抱起尸体,轻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血水滴滴答答顺着机器臂滑下,流淌一路,经过其中一张床位。   一个形销骨立的老头抬眼,目光沉痛。前日一边咳血一边笑言要与病魔抗战的小病友已经变成尸体,肤色灰沉,星星点点的血斑浮于表皮,像极了那些不详的毒花。   骨碌骨碌,机器人滚轮向外移动。   “啪嗒!”   一块沾血的“肉”掉到地上。   恶心劲涌上喉咙,老头捂住嘴咳嗽起来,咳出的血顺着指缝流出,越发声嘶力竭。   “你怎么了?!”旁边的老太太目光焦急,老头想到偶然听到逆水的消息,推推老太太,“别离我太近,你中毒不深,再等等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说得什么话呢!”老太太上前给老头拍胸顺气,想到这几日咳着咳着便把五脏六腑咳空的其他病人,她望着掌下皱巴巴的皮肤上浮出的血点,抹了抹泪,“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总理赶到病房外,正见机器人推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出来。一个家属立刻冲过去,赶忙被护士拦住,“请家属冷静一下,尸体全身是毒,为了避免感染,请您……”   家属挥开护士的手,情绪激动,“感染!感染!你们就会说这一句!我儿子病着的时候,你们说会感染不让照顾,人死了也碰都不让碰,等火化了我连骨灰都见不着,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啊,从那么两个巴掌大,养成高高帅帅的小伙子,又聪明又孝顺……”家属声音哽咽,“要不是为了救我……都怪我,儿子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护士满脸不忍,可不得不劝道,“我知道您的感受,但是医院有规定,所有尸体必须由国家统一处理……”   “等等。”总理走出来,递去器皿,“先别推走尸体,把这个涂到尸体脸上和手上。”   护士认出总理,恭敬接过,交给机器人照办。   微蓝液体滴上皮肤,没有滑落,神奇地静止不动,是因温度微微凝固的原因。   待液体仿若膏体,在机器指头的搓揉下,慢慢渗入皮肤,原本灰暗的肤色竟然渐渐恢复干净,点点血斑缓缓揉散,淡去。   家属望着尸体仪容恢复往日阳光爽朗,仿佛儿子生时那般,忍不住捂住嘴,泪流满面。   “测一下毒。”   护士用仪器测试脸部与手部,瞪大眼睛,惊喜而疑惑。   “这是……”   “逆水!”总理吐出铿锵有力的一个词,已明了测试结果,几日来沉沉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他看向家属,道,“你可以最后一次握住儿子手,亲亲他的脸颊与他告别。”   “谢谢总理!谢谢您!”家属感激涕零,险些就要给总理跪下。   “有用吗?可以救命吗?!”病房前的家属立刻反应过来,情绪高涨。拍拍玻璃,传达给里面的爷爷奶奶。   老太太扶着老头走到窗前,目睹了冰冷而温情的画面:家属抚摸尸体额头,含泪唱歌祈愿儿子来世无灾无难、幸福美满。老太太眼泪哗哗,感同身受。瞧见尸体恢复的那片皮肤,又喃喃道,“有救了……有救了……”   老头微微咳着,说不出话,只能拍拍她的手背。   总理安排护士们把逆水根据病情轻重酌量喂给病患,便离开,上楼。   良嘉对照医院病患数,取出最后一桶逆水,告辞上舟,刚刚起跳,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陆会长!”   陆寒霜垂眸望去。   非罗总理匆匆跑来,绝口不提非法入侵的事,用并不熟练的汉语表达感谢,“这次多亏了贵国的鼎立帮助,我非罗才能度过难关。”   陆寒霜不耐烦客套,只轻轻一颔首,道:   “在其位,谋其职。”   底下的良嘉无奈一笑,转身迎上非罗总理,道,“我师父的意思是,华夏与他老人家不敢居功,应灾本来就是理事会的职责范围,您只需多多支持理事会的工作,不必言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   “当然当然。”总理笑着寒暄几句,才各自告辞。   飞舟一路驶过。   受灾国的入侵植物已经尽数处理,地面道路损毁严重,满目疮痍之上,大量工人埋头修路,尽早恢复秩序。   周转完非罗境内医院,再造访虔南,飞舟再次降落,远远望见的居民们夹道欢迎。   贺声震耳!   全息时代消息传播飞快,逆水治愈病人的消息前脚传出,隔壁的虔南人已经徘徊街上,翘首以盼。   这是沉浸于大面积植物入侵惨剧的几日里,唯一能让人们开怀的事。   可喜可贺,一切都在好转!   等陆寒霜从十三个受灾国走一遭,顶着他举世无双的脸,救人于危机,给南亚诸国烙下深刻印象。   有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外国学生想到一句著名诗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仰望,飞舟潇洒离去,男人立于舟头,雪发飘飘,仿佛误入凡间解前世孽债的神仙人物。   理事会官网。   华夏网友们千辛万苦挤到第一排,刚阅读完内容得知“逆水”的事情,周围人已经接到外线传来的最新情况,展开下一个话题。   “突然发现,有一个修仙人士当会长蛮酷的!”   “能用自己的能力解救他人简直不要太棒!我曾经梦想当蜘蛛侠,直到长大成人,被现实恶狠狠戳破梦想,本来早该忘记,现在又突然涌起一股激动,能像陆会长这样活着,此生无憾。”   这句真情表达勾起很多人的童年回忆,相继附和,突然有人道,“我们可以加入保卫军呐,有种《银河护卫队》的感觉,酷毙了!”   华夏网友跟着人群涌到第一个公告前,眼睛发亮细读了内容,在旁边的意见箱里纷纷留言:“点赞!”“迫不及待!”“请尽快展开征兵。”等等……   陆寒霜飞出十三国国境,飞舟途经华夏卸下满仓寒晶,直接奔赴西欧,与驻留的理事国代表团,举行了正式会议。   提出第一个议题:   呼吁各国为“特殊人士”立宪,进行保护与规范。   雄主国代表当堂提出反对,“我不同意。”   唐迪斯尼道,“他们再特殊终归还是人类,杀人偿命、犯罪服刑,完全可以根据现有法律进行管理!我不同意把这个群体特殊化、特权化,把他们和普通人明显区别是意图分裂社会!制造阶级!陆会长不能因为自己身负异能,就利用自己的权势为这个群体谋利,这并不公正。”   赫尔德打量一眼唐迪斯尼,扯动唇角。   雄主国的顾虑显然不单是这个。短短时间,华夏会长才刚刚上任,便用他的善举征服全世界,网络上一片赞誉与支持,南亚甚至传出居民想给陆会长立人像供奉的消息。   虽不知真假,但这种“个人崇拜”的苗头显然让雄主国感到危机,并不乐于见陆会长收获民心。更何况,卧榻之侧,还有一个对国际霸主位置虎视眈眈的华夏,华夏还有一群群特殊人士。   雄主国无法掌控,只会竭尽全力打压。   陆寒霜也并不指望两国代表会同意,翻译传达了他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便于下个月召开投票大会,少数服从多数。”   陆寒霜宣布会议结束,起身离开。   及时与总统通了消息的唐迪斯尼起身,叫住他,“陆会长,我国总统想邀请您于明日赴雄主国,尽一尽地主之谊,感谢您多日来的照顾。”   陆寒霜点头,“明日见。” 第69章 古堡集会   陆寒霜留萧衍在理事会,带上一名翻译, 乘专机前往雄主国, 一下机, 拍照声齐刷刷响了一片。   脚步微顿。闪光灯刺目,他稍稍眯眼, 看向红毯尽头亲自来接机的雄主国总统,霍华德。   “感谢您百忙之中造访我国, 这里可以用华夏一个成语形容,蓬荜生辉。”霍华德迎上前。   陆寒霜扫视两侧记者,薄唇微启, “总统盛情难却。”   陆寒霜与雄主国总统友好会晤的消息立刻传到网上。   网友展开了探讨:   “恭喜:雄主国BOSS‘霍老狐狸’上线。”   “祸华老狐狸想干嘛?上次霍常喝茶的新闻就是他煽风点火, 这次又想坑我们陆会长?!”   “笑得跟个弥勒佛似,但愿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陆大大别被他套路了。”   “依祸华尿性, 下刀前常以戏弄对手为乐, 但我觉得,他这次大概真被逼急了。”   “+1, 刚去雄主国溜了会儿网, 全网都拿‘霍华演技退步’开涮, 遭到一致群嘲,看来这次不论他打什么算盘都注定落空, 观众不买账啊。”   “官网新闻下都一水儿刷负, 霍老头水军不给力!不过, 敢把手段玩到我男神身上,也是牛逼!”   “啧啧, 戏假的连自己人都看不下去。谁都能瞧出来,换届关头他抽空请陆大大耍,可能想借陆大大的好名声炒一波,也许还藏着试探,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急到坐不住。可惜物极必反,第一次见霍华热情成这熊样,大家没感受到他想表达的温情倍至,只觉得这老小子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霍华德与陆寒霜同车,一个“久仰大名”打开话题,一路上借着恭维,不动声色试探。   可惜不知道是翻译表达不到位,还是陆寒霜听不懂,回应寥寥,态度之冷淡让翻译人员都捏一把汗。   好在霍华德经验丰富,独角戏都能唱得有声有色,才没让车内冷场。   翻译传话时,霍华德不着痕迹打量陆寒霜。   白发青年微侧脑袋,明显一心两用。侧耳倾听着翻译转达的意思,目光扫向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等翻译说完,他点头示意,表示已知。   直面那张堪称艺术品的脸,霍华德不得不承认光借着这张讨喜的容貌,青年便能轻易获得大量支持,更何况还有强悍的实力与为国为民的善举。霍华德警惕他的同时,亦敬佩他的为人。   可惜,他身为总统,比起整体利益,这点敬佩便微不足道了。   霍华德不了解青年的本性,见他如此态度,只想到一个答案,笑意融融道,“如今这个时代,总有人借着玩弄舆论达成某种目的,或许,某些别有用心的内容造成您对雄主国的误解……”   青年回过头来。   霍华德声音一顿,以为得到回应,等他为此阐述点什么?   青年启唇,“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   副驾的秘书立刻递出行程表,霍华德笑道,“先送您去酒店休息,晚上我们一起吃个便饭,等明天,我亲自带您游览首都,感受我雄主国的风俗民情。”   青年点头,“修行之人不食五谷,晚餐作罢。”   霍华德这次真愣住了,虽然只是一瞬,他很快明白了青年的冷淡完全是本性使然,绝非有什么误解。   只见青年敲敲车门,连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明日再叙”的客套都没有,直接道,“停车。”   司机朝霍华德看了一眼,霍华德点头,车子靠边停下,霍华德不改温和,照旧说着告别的社交辞令。   青年全部受下,在霍华德的微笑目送中,打开车门。   当霍华德以为依青年不通人情世故的性格必会转身就走,他已经想到该怎样把青年从高坛拉下,在“无礼”“低情商”上大做文章,青年突然回眸,叫了他。   “总统阁下。”   青年一手搭在车顶,微微弯下腰,垂首。车外的阳光把青年高挑的身影勾勒的微微发光,又从青年身体与车门的空隙,射入车内。   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让霍华德几乎被青年投落的阴影笼罩,霍华德抬头,却看不清青年逆光的面容。   微微寒凉的声音滑进耳道。   “能让人误解的不是一个国家,而是国家的执政党;能赋予一个国家灵魂,代表一个国家形象的却不是执政党,而是万千国民。所以,朝代可以断绝,党首可以更替,唯有国魂与民族意志能顺着血脉传承、亘古不变。”   这种寒凉洞穿霍华德的心脏,把种种阴暗算计都尽数凝固。   这一刻,他面对仿佛不是一个人类青年,而是他曾经受邀去华夏参观时,见过的一座大佛像。   百米高的石像,如山一样耸立,倾落的阴影笼罩住那时还很年轻的霍华德,他抬头,石佛深邃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慈悲而洞悉一切,仿佛心底的不堪尽数暴露,却又被石像阴影掩盖。目光落于石佛唇角,一抹包容的笑容,似被谅解般,他感到一种安宁,剥落尘世污浊与尔虞我诈,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从青年身上,再次感受到他作为一个凡人的渺小与庸俗。   照样是肮脏暴露的感觉,但却没有上一次的平静与包容。   他感到难堪。   因为,这次他遇到的不是风雨中只会静静承受一切的石佛,青年关门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仿佛别有深意。   “我听说,雄主国的党派之争似乎很激烈。”   青年合上门离开。   车内,被抛下的翻译与前排的秘书安静如鸡,都没敢去看总统的脸色。   陆寒霜从车上下来,周围已经清道,没有民众凑来,他神识探查一圈,一个隐身悄悄朝一个方向跟去。   ……   一只巨蜥蜴飘洋渡海,锲而不舍跟随陆寒霜追到雄主国,从海面探出个头,四下一嗅,居然闻不到恩人的气息了。   脾气不好的“小伙子”气哄哄登录海岸,一时忘了隐身,甩着五米粗的长尾巴,上面附着钢一样坚硬的鳞片,“砰砰砰”砸到桥柱,发泄怒火!   跨海大桥上车流不息,车辆驶过时,突然听见一声“吱嘎——”,像是什么东西晃动倾倒。   一名司机突然惊道,“天哪,路怎么歪了?!”   滚滚车轮下,桥面骤然间裂开无数条细缝,咯嚓咯嚓,龟裂快速扩大,紧接着伴随轰然一声巨响,一根粗壮桥柱猛然断裂,半段路面坍塌,路上行驶的一辆辆车子朝海面坠落,司机们的恐慌尖叫编织成曲……   ……   陆寒霜并不知道因他而起的事故。   前方一名年迈老太左手拄着拐棍,右手牵着小女孩,他一路隐身跟随。   路人觉得小女孩异常沉默,瞧上一眼。   老太拍拍小女孩的脑袋,碎叨几句,“不就是因为你耍性子骂了几句,还跟奶奶记仇,连话都不肯说了。”   路人只当祖孙闹脾气,没再关注。   陆寒霜穿过街头巷尾,直到日落黄昏,终于跟着老太太出了市区,来到人烟稀少的偏僻荒郊。   野草漫过膝盖,前方是一片忘不到尽头的荒野,若能仔细辨别,必会发现着无数亩荒草有着同样的数量同样的姿态,仿佛是把眼前这一亩荒草不断复制拼接,营造出一片荒野的视觉差。   老太太用拐棍敲了敲地面,嘴里念念有词。   当她停下声音,一股风朝荒草吹拂,所过之处,真实呈现。   荒野中一座犹如鬼屋的古堡显形,被落日霞光勾勒出朦胧血色,稍显破败的古堡前,立着一个海报。   上书:第38届古堡集会。   老太太瞧了眼墙壁上装饰的各色气球,嫌恶地皱眉,道,“又搞这些年轻人的东西。” 第70章 上门踢场   如果陆寒霜足够了解外国民间故事,约莫能认出这座古堡有一个美丽的名字, 叫:珍妮堡。   取自一位以圈养少女取血而恶名昭彰的美艳女爵, 随着一场轰轰烈烈的猎巫风潮结束, 古堡随着珍妮消失。   古堡前有一位身披黑袍的守门人,老太太把表情麻木的小女孩交给他, 像递出一张邀请函。   古堡走廊上倚着一对对男女,漆色脱落的墙壁上挂着霓虹灯, 映着年轻人暧昧的表情。   一个衣着性感的女孩倚靠墙壁,被男孩围在臂弯里调情,她越过男孩肩膀, 瞧见老太太清高蔑视的眼神, 扯开红唇,回以讥笑。   “贝蒂婶婶, 您是喝了太多捕蝇草汁吗?我觉得比起诱捕小羔羊来维持你这具丑陋不堪的身体, 你更应该关心关心你满是褶子的脸。”   晚风吹得野草窸窸窣窣,陆寒霜悄无声息潜入古堡, 穿过大厅, 一路听到许多声音。   “唉, 眨眼一百年过去,又少了很多老朋友……”   “可又来了很多新人。”   “……一直都是这样, 我们总在告别与迎新。”   经过一处休息区, 陆寒霜听到一句话, 脚步一顿,于一伙闲聊的年轻人旁落座。   同沙发的小伙子敏感地朝旁边望了望, 位置上空荡荡,没有任何异样。他眨眨眼,转回头继续道:   “应灾理事会的通告,你们都看了吗?”   “我很想去瞧瞧。可你知道,我曾曾曾曾曾曾祖母,非常讨厌我与人类交从过密。当初我为了离家求学,差点没跟家里决裂。”   “很多老古董都经历过猎巫运动,遭受种种酷刑,极为厌世。我家老祖宗也说,如果我敢泄露巫师的秘密,向同学炫耀巫术,他就亲自把我制成干尸装饰墙壁。”   小伙子们打了个冷颤,“我家老一辈学艺不精都死光光了,倒没有人约束我。前一阵我还去华夏旅游,交到一个修士朋友。你们想象不到,他们国家与国民有多爱戴修士。”   “只能羡慕了,哪怕到下个世纪,咱们也不可能像他们一样生活在阳光下。”   “……我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这周历史课讲到黑暗中世纪,听到那些恶行累累的巫师被极端丑化,太令我难堪了!”   旁边人拍拍他的脑袋,“你要明白,只要‘珍妮党’没有死绝,我们永远不会被人认可。”   远处传来一阵嬉闹大笑,小伙子们循声望去。   一行中年男女提溜着湿漉漉的人类进门,把“落汤鸡”们交给守门人领走备用,高谈论阔着。   “今天运气真好!”   “多亏那只捣乱的蜥蜴,跨海大桥上的人类像掉豆子一样滚滚落海,我趁机多捞了几个身强体壮的。”   “警察都忙着制服蜥蜴,那些蠢货打捞不到人肯定只会以为是溺水死了。”   年轻小伙们收回目光,“所以,我才最讨厌珍妮党!”   “一帮自大狂。”   “当初要不是珍妮行事无所顾忌,巫师们也不会落得人人喊打。结果珍妮死了,渣滓们还借着她的名声团伙作恶。”   “讨厌有什么用?越阴损的法子越能让实力飞速增长。圈内愿意拥护珍妮党的,实力越来越强;不愿意同流合污的,一个比一个弱鸡。打不过,自然敢怒不敢言。”   “理事会不是打算立宪,好规范特殊人士,会不会有人来管管,要不我去投个匿名信。”   “伙计,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没瞧见理事会陆会长的个人资料吗?一个华夏修士圈的领头人,年龄才76岁。人类看来是很不可思议,但你知道,连最新加入珍妮党的党员都超过百岁,党首那位寿星可足足有四千岁,理事会即使立宪成功,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底下附和。   “对啊,你没见除了咱们这些年轻人,圈内都没人讨论理事会的事?”   “可不是,年龄差一大截,都当成小朋友的游戏,看笑话呢。”   陆寒霜旁听一堆巫师群体内部矛盾,侧身面向另一边,隔壁桌一群技术宅交流百年间新研究出的各种术法、配方、道具。   这个群体生来具有血脉力量,一种魔力,现多通过极端的修炼方式来绵延生命、维持青春,类似他印象里的魔族。   陆寒霜收集着各种信息……   古堡内钟声“当当”敲响,四下里静了一瞬,才有人用复杂口气道,“活动开始了。”   “唉,真不想参加。”一个年轻小伙不情不愿起身,披上黑袍。旁边友人道,“只有活够五百岁成为老古董,才不会有人强行逼你参加,慢慢熬吧。”   巫师们涌向同一个方向,排成长队。   通往地下宫殿的狭长甬道里,没有气球、喷彩与霓虹灯等任何装饰。   墙上燃着特制蜡烛。   火光幽幽。   勾勒出每一个沉默的人形,阴影投落,影影绰绰。   队伍里气氛压抑,没人聊天,没人左顾右盼,全部都戴着兜帽,垂着脑袋,无比静默,且死气沉沉。   不单单是敬畏,还隐藏排斥与无言的抗拒。   踏、踏、踏、踏、踏……   逐个拾阶而下。   鱼贯而入。   一个广阔而肃穆的大殿,中间有一个池子,盈满浓稠浑浊的液体,咕咚咕咚翻滚着,散发恶臭。   旁边不断有人扔进草药,把味道弄得更加古怪难闻。   年轻小伙们忍不住捏起鼻子,眼中闪过嫌恶。   等巫师们到齐,池边的珍妮党党员停下手,站起来道,“又到一轮浴血会啊,来了不少新人呢。”   貌似主持活动的靓丽美女拍拍手,给旁边一个眼色。一队党员进里面拎出一个个双眼无神、表情僵硬的人类,全是珍妮党们带来的“伴手礼”,木偶一般任人堆到池边。   女巫走到人类旁,用鞋底的高跟踩踩男性健硕的肌肉,与女性柔软娇嫩的肌肤,赞了声,“这次货色都不错。”   说完,转身一脚一个把人类踢进池子里。   “扑通、扑通、扑通……”   下饺子似相继落水。   翻滚的池水很快淹没几十个人类,草药带来的刺痛感让他们恢复了神智,男女小孩挣扎着扑腾到水面,或猛咳或呼救,抬头望见一圈圈披黑斗篷的人群,愣住!心脏一紧。   “你们是谁?这是哪儿?!”   女巫瞧见几百名赴会的巫师里面,一些年轻小伙忍不住偏开视线,嗤笑,“胆小如鼠的家伙。”   她踩着高跟鞋,姿态曼妙走到巫师们面前,娇笑一声,扬声道,“好了,亲爱的们,又到了百年一度的抉择,给出你们的选择,是要加入珍妮会与我们共享永生,还是继续沦为我们的奴仆?”   静默中无人出声。   钟表滴答滴答走着。   巫师里一个年轻男孩红着眼睛瞪着池子,里面咕咚咕咚的药水会把人类融得尸骨不剩,不答应的巫师必须同样去池子里走一遭,虽然不会像脆弱的人类一样命丧池中,却会去了半条命,浑身泡烂,皮开肉绽,为池水增加“营养”。   年轻男孩就曾因强烈反抗珍妮党,秘密交往的女友被党员劫走当了血池的祭品,以示警告。   而选择加入珍妮党的巫师,则免去皮肉之苦,等封池后与党员共享血浴,增加魔力。   沉默中相继有人摘下兜帽,衣服件件脱落,赤身裸体走向血池。   是拒绝的意思。   “好勇气。”女巫发出一声不阴不阳的赞叹,目光垂涎男巫健美壮实的身材。   惊慌的人类每次爬上池岸,都被池边嬉闹的党员踩着头,踢回水里戏弄。   见人类呛得鼻涕眼泪横流,哈哈大笑。   有人鞋子被融穿,脚底板开始溃烂,蹬着腿昂着脖子惨叫痛呼。巫师男孩眉头狠狠一皱,往前迈了一步,还不等他的兄长把人拦住,身后袭来一股凌厉的风。   呼啸着——   巫师队伍摩西分海般左右闪开。   风刃直直刮向池面,卷起痛呼的人类抛到岸上,溅起的药液滴到女巫脸上,把精致的鼻尖烫出微红的点。   “谁?!”   女巫阴着脸望向巫师们,“哪个混蛋捣乱,给我站出来!!!”   踏、踏、踏……   难以捕捉的轻盈跫音,巫师们让出道路,女巫瞧见一个面容陌生的青年穿过巫师们,闲庭漫步般,出现在她们的地盘。   女巫眸中闪过一抹惊艳,很快又收起色心,“你怎么进来的?”   追问道,“你是谁?!”   巫师中有年轻小伙瞪大眼睛,互相交流视线,意外至极,而被抛到岸边抱着脚掌呻吟的人类男性,与池子里扑腾呼救的人,同样有一些认出了近日来闻名世界的人物。   “陆会长!”   巫师们用眼神议论:   他刚刚藏在哪儿里?   我们暴露了吗?   他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寻到这里?   敢孤身闯来,勇气可嘉!   有党员想上前解决不速之客,被同伴拉住,抬抬下巴示意池子。   池中人类满眼希冀,在药汤里挣扎、扑腾,忍着痛呼向青年求救,乱嗡嗡吵得耳朵发疼。   同伴揉揉耳朵,伸出一脚,把池岸上悄悄往外爬的男人重新踹回池水里,“扑通”一下,让池中不知死活的祭品瞬间安静,目露惊惧。   这才是他们想瞧见的。   不过更满意是,祭品们眼底藏着还没散去的希翼,多么美妙的眼神,弱者的乞怜。想必希望破灭的那一刻,更美。同伴给了蠢蠢欲动党友们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党友们纷纷明白过来,齐齐望向青年,作旁观态。   目露轻视。   女巫用高高在上仿佛恩赐的语气,向势单力薄的青年道,“你就是社会上闹腾很厉害的那个理事会会长?”   陆寒霜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弯下腰。   女巫呵呵笑道,“初次见面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陆寒霜缓缓直起身,拾起一个珍珠戒指。   女巫愣了一下,知道自己误会了,等瞧清楚戒指的款式,紧接着又笑开。   血池里的人类沉沉浮浮,紧紧盯着雪发青年,像抓紧最后一根稻草,可青年却看也不看他们,仿佛已察觉不到池子里的惨状。   青年直视女巫,问道,“你掉的?”   女巫没想到青年会突然识趣起来,与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完全换了个态度,她目光滑过青年诱人的脸,眼角眉梢荡出春意,“谢谢你帮我捡起。”   青年点头,道:   “还你。”   这般示好让池中男女懵住,心中一紧,由希望转向绝望。女巫同样误会了,伸出一只手,食指微抬,似等青年帮她戴上。   青年却没有走过去,而是轻轻甩手,把戒指扔向池中。   无足轻重的小东西落入池水,却仿佛重若千斤,“轰”一下,砸地整个池水炸开。戒指撞击池壁,反弹到女巫脚边。池水卷着人类满溢而出,惊得周围党员赶忙躲闪。   “见鬼的!”   “啊!我的新鞋子融坏了!”   “你惹怒我了!该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华夏小混球!”   不等党员找青年算账。   陆寒霜抬臂,拂起一阵风,卷着池中几十个人类抛向巫师们。   咚咚咚落入一些巫师小伙的怀中,恰都是厌恶珍妮党,且对人类抱有善意的。有机敏的小伙察觉到并非巧合,与友人交流隐晦的视线,难道他们聊天时,这个陆会长已经潜伏在古堡?   竟无一人察觉!   他怎么做到的?!   陆寒霜抬臂再扬起一阵风,刮得池水兜头朝党员们泼去。   早有防备的党员慌忙避开,阴着脸向陆寒霜包围过去。   围观巫师们明白事情不能善了,让出战场。几个小伙纷纷抱着人,识趣地后退,狠狠替青年揪起心。 第71章 巫道直播   巨蜥找不到陆寒霜,怒甩尾巴祸害跨海大桥, 穿制服的两脚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它, 子弹“当当当”射击它的眼睛, 被它甩尾用坚不可摧的鳞片挡下,虽然不痛, 却密集的像挠痒般惹蜥蜴烦躁。   他一尾巴抽走一排两脚人,很快又有一批补充上来, 围得密不透风。   打斗间,他突然再次察觉恩人的气息,猛然精神一震, 立刻扭转方向要冲出包围, 眼下纠缠不休的两脚人却绊住它的脚步,为了解决阻挠者, 低吼一声, 破坏力越发厉害……   事态严重。   霍华德接到消息,立刻让人联系陆寒霜, 得到“不在服务区”的回复, 他沉下脸, 想起青年离开时的话,把锅甩给与他有竞争关系的另一个党派。   ……   古堡中, 巫师们聚精会神旁观。   华夏修士独闯龙潭、单挑珍妮党, 是个可以津津乐道一百年的猛料。   巫师小伙们躲在后面, 死死压制怀中惊慌挣扎的人类,几次都险些脱手, 引得周围巫师频频侧目。小伙们暗骂人类添乱,生怕他们动静太大招来党员,正不知怎么办,脑中响起一个清寒声音。   小伙惊得双眼圆瞪,余光瞥见表情相同的同伴,互望一眼。   你们听到了?   你也听到了?   手上的人类突然停止挣扎,不论男女,连原本小声啜泣的小女孩都吸了吸鼻子,红肿的眼睛里眼神变化着,一惊一乍,像是正与谁无声交流。   小伙们再次互相望望:怎么办?   他们齐齐望向被包围的青年。恰见他一个隐身消失,惊地珍妮党们四下张望。   一个党员掏出一根细长的香,嘴里念念有词,长香徐徐燃烟,草药味漫开,青色烟团袅袅飘向党员身后。一只修长的手轻搭肩头,党员脊背一僵,骤然回首,正见那手一弹指,送去一缕风,吹灭香。   他赶忙再次点燃,手的主人却已消失。   另一个党员取出镜子,点亮一根火柴在镜前聚光。党员来回走动,镜中映处都该无所遁形,可偏偏没有一个白发青年。正焦急间,突然迎面刮来一股风,呼啦啦吹得火柴蹿高几寸,反朝党员扑来,烧卷发尾。   党员赶忙扔掉火柴,指尖被“真实火焰”烫到,皮肤瞬间皱巴巴生出老年斑。   对面青年现身,唇角的弧度寒凉至极,党员却感到一股冷嘲,怒从心头起。不等他发泄,青年再次隐身消失。   “该死的!”   巫师们冷眼旁观党员的狼狈丑态。小伙们互相望望,青年这样恋战,像戏弄般,不停拉仇恨,拖住了珍妮党的脚步,牢牢牵动他们的神经。   此时,正是送人类离开的好时机。   一个巫师不顾哥哥反对,抱着怀中人类悄悄离开。   其他小伙们犹豫一瞬,纷纷跟上。   等出了古堡,巫师们相继放下人类,四下一望,夜朗风静,荒郊野外。   “他只说让我们送你们出古堡,你们能回去吗?”   一个巫师把安静缩在怀里的小姑娘放下,“我亲自送你一趟吧,你这么小,迷路了怎么办?”   小孩浑身一僵,碧眸闪过慌乱,明显抗拒的态度。巫师讪讪道,“好吧,毕竟我和那些害人的家伙同族,你害怕也正常,那你……”   旁边走出一个健壮的人类男性,把小孩揽在怀里,表情警惕,“没关系,有我们呢。”   女孩怕生,有些不自在,却没有躲开。一个腿软摊坐草地上的女性轻轻握住小孩手掌,捏了捏,安抚道,“别担心,宝贝。”   人类纷纷告辞,一个搀扶着一个,走得坑坑绊绊。小女孩被一个脚底烂掉走路一瘸一拐的男性抗在肩上,高低颠簸的感觉像坐旋转木马,她心情平复下来,隐隐生出股激动。等走远了,迫不及待道,“来救人的漂亮哥哥说让我们去找记者,对么?”   扛着她的男性立刻捂住她的嘴,旁边女性回头张望,已不见巫师们身影,松了口气,摸摸小孩的头,“聪明的姑娘,你一个字都没记错。”   年轻男女们同样很快恢复冷静,有人感到后怕,“真没想到,我们身边还藏着一帮恶魔。”   “陆会长要曝光这些恶魔,是为立宪吧?听说遭到强烈反对。”   “立宪太必须了!这帮恶魔仗着能力为非作歹、逃脱制裁,普通人根本拿她们毫无办法,必须用特殊方法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听说华夏早前已经开始为修士立法?”   “是这样。咱们当局‘逢华必反’,哪会去想,用食草动物的规矩约束食肉猛兽有多荒唐!”   “陆会长刚才肯定是在拖延时间,我们必须赶紧通知记者。”   “最好直播,要不然还没刊登就会被上面雪藏。”   “还要通知理事会,巫师们人多势众,陆会长可只有一人。”   众人担心起陆寒霜的安危,匆匆行动起来。   萧衍正在翻阅巨蜥蜴大闹跨海大桥的新闻,理事会网友信箱里嘀嘀响个不停,是系统查信发现重要内容的提醒。他打开一看,拧起眉,一封关于古堡的。当信箱再次嘀嘀响,才是雄主国某指挥的求援信号。   他回复指挥官即刻派援,转身却紧急通知修士联盟组织了两队人,借着援助名义,派人潜入雄主国去古堡支援陆寒霜。   无数雄主国网友为巨蜥蜴登岸揪心不已,终于见到一艘飞舟入境,稍稍松了口气。不知何时,华夏修士竟让人发自内心感到可靠。   网友不再担心巨蜥蜴,四下瞎逛,不经意发现社交网有人推某个直播,初时并未引人注意。   题目耸动而俗套:《揭秘恶魔古堡》   登入视频,夜视镜头里,画面并不算清晰,血红悬月下,一望无际的荒草,影影绰绰。   画面没有任何人,只有窸窣草声,压低的纳闷声,“怎么没有古堡……隐身了?”   “……需要特殊方法才能看到吧。”   观赏频道里一片嘘声,弹幕全是“俗套”“鬼片探秘”“标题党”“场景简陋差评”等词砖哐哐砸下。直播的人无心怼网友,瞪着荒草萋萋,低声商量,“等吧,他让咱们找记者来,肯定不会是放空炮。”   一个“他”与“记者”这种饱含信息量的话,引起网友开嘲,直到有人认出视频里的声音,“汤米!卧槽!汤米是你么?你不是落海失踪了?他们还说你很可能死了,活着就赶紧联系我啊!见鬼的!”   一个网友打了个寒颤。   相继有人认出其他声音,呼唤名字,全都是落海失踪至今未打捞上来的,与离奇失踪报警未寻回的。   越来越多的网友感到毛骨悚然,怀疑直播来自阴间,脑洞大开。小腿哆哆嗦嗦,准备退出观赏厅时,前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网友们耳膜发疼。亮眼的白光遮挡大半视角,网友们呆望半空,“我没看错吧,空中怎么突然爆炸了!”   感到诡异的网友们,注视白光渐散,结界能量崩坏的古堡显形,弹幕里被惊叹号刷屏!   一个身影从破开的屋顶跳出,身若玉树,雪发飘扬。   “陆会长?听说巨蜥蜴大闹,指挥官先前一直想联系他都找不到人,怎么跑这了?”   众人疑惑间,一个网友指着古堡前,“你们快看——”   一个黑袍追出古堡,装束奇怪,像骗人的邪教组织成员,黑袍低念咒语,周围野草疯狂蹿高,攀爬墙壁,朝陆寒霜涌去。   网友们终于恍悟,他们开玩笑般千呼万唤的“神奇人物”终于出来了。   视频以星火燎原之势,快速传播开……   无数网友慕名而来,登入直播,事态已经白热化。弹幕鸦雀无声,公共频道亦安静如鸡,所有人屏住呼吸,望着眼前的古堡,一群群黑袍涌出,围满古堡。   屋顶上,陆寒霜仰头,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艘赶到的隐形飞舟现身,年轻的华夏修士提剑纷纷跳下来,落满城堡屋檐。 第72章 来打架吧   华夏修士骤然出现,让珍妮党们慌了手脚。巫师们观望对峙的上下两方, 明白事态严重, 有的离开不想插手, 有的去请大巫师主持大局。   华夏遣来两队十数名精英弟子,带队的浮灵小派小四哥与夕霞峰大师兄互瞪一眼, 一左一右落在陆寒霜身旁。   陆寒霜没问他们来因,显然是萧衍自作主张。小四哥收敛一贯的张扬无礼, 垂首恭敬问道,“您打算……”   陆寒霜打开神识,目光掠过躲在远处草丛里偷拍的记者等人, 冲向两人道, “困住他们。”   陆寒霜突然一皱眉。远处有东西一边惨叫一边呼唤他,他轻揉刺痛的额头, 一声, “我去去便回。”脚踩飞剑,骤然离开。   小四哥愣了一下, 回头望见发傻的师兄师弟, 竖眉喊道, “发什么傻啊,列阵!”   大师兄摸摸身侧俩师弟的狗脖子, 待两人寒毛倒立, 才和蔼道, “都好好干活,别给师兄丢脸。”   直播间的网友望着眼前。   珍妮党们两两分组, 围向各自目标。一者口中念念有词,进行咒语攻击或抵御,另一者的黑袍里仿佛能掏出数不尽的工具材料,刀、香、蜡烛、火柴、坟土、液体等等,象征着风水火土的物品很快布置好,引修士入圈。   一队华夏修士敏捷躲闪,与巫师们缠斗,失足踏入阵中,便被生成各种元素袭击。   网友们研究脚下各种阵法,“这帮黑袍不是几何大师,就是星象大师。”   许多网友玩过魔幻游戏,对巫师套路并不陌生,可望向华夏修士,另外一队绕着巫师们四散开来,并不援助被困住的修士,很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搞内杠吗?”   “那个修士都被阵中烈火活埋了,旁边经过的修士怎么看都不看一眼,就离开了?”   “黑袍们都是两两合作,攻防一体,这些华夏人怎么一点都不讲合作精神?”   巫师同网友们一样,看不懂华夏修士。不论是杂乱无章的脚法,还是让人摸不清头脑方位。但是很快,当被困修士即将被拿下,周围游走的修士停下脚步,把剑狠狠扎入土里。   刷!无形中像撑开了什么——   “咦?”   网友们发现,当外围另一队修士像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不动时,黑袍们仿佛瞬间失明,对近在眼前的敌人视若无睹,绕着修士无头苍蝇一样转圈,似无止境追逐触不到的身影。修士从两两一组的黑袍中退出,绕圈中的两黑袍狭路相逢,竟把对方当成敌人,发动攻击。   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更诡异是,明明走直线只用几步,圈中修士们偏偏迈着诡异曲折的步伐,仿佛有无数无形阻碍,花了十倍时间才辗转退出,与扶剑的另一队修士汇合。   两队修士齐齐望向包围圈里,同网友一样,插科打诨,观望黑袍们像傻逼一样自相残杀。   “他们是脑残吗?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来打去,眼睛瞎了?看不到旁边站着修士!”   一个网友琢磨出点内情,“啧,东西方阵法不同。打游戏的都知道,其实华夏玩家更擅长协作。”   游戏宅分析情况。“这些黑袍缺乏整体合作,各自为政,阵法固定而僵化,吟唱时间有长,更适合埋伏围剿,出其不意。显然,华夏修士更有作战意识,一开始利用黑袍们的无知,一方诱敌吸引注意,另一方布阵。他们的阵法本身就是为PK而存在,可单可群,灵活多变……”   ……   月光把海面映得波光粼粼。   彻夜不灭的探照灯打在海面上,亮如白昼。   跨海大桥下,场面有些僵持。   自从修士们来援,巨蜥蜴彻底失去耀武扬威的本钱,抱头鼠窜躲进海里,还不忘卷个人质。   修士们踩剑追逐,无奈盯着巨蜥蜴的尾巴,钢绳一样紧紧缠住女指挥官,勒得金发美人脸色发紫,快翻白眼。估计他们不追,蠢蜥蜴都能自己把人质作死。   巨蜥蜴游动间,凯瑟琳随着尾巴甩动的弧度,在水里沉沉浮浮,呛满嘴咸涩海水,咳个不停。   每次修士试图攻击,若没击中,蜥蜴躲闪间尾巴左右晃动,凯瑟琳会被摇得耳鸣眼花;若击中,蜥蜴痛得浑身抽搐,尾巴狂甩,凯瑟琳会体会似坐云霄飞车;若修士试图靠近,蜥蜴会嘶嘶叫着,尾巴拍水警告之,修士越逼近,拍水节奏越快,力道越大,凯瑟琳会被折磨到口吐白沫!   若不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无,她都想求一句,“绕了她吧,就放这只该死的蜥蜴走吧。”   不知巨蜥蜴感受到什么,猛然挺身,张望着远方,有些呆愣愣的。   凯瑟琳心中纳闷刚起,巨蜥蜴突然兴奋地跳出海面,忘记逃跑躲藏,忘记修士也忘记她。   钢筋般勒腰的尾巴因快乐而松开,凯瑟琳瞧见远远飞来一个青年,白发飘飘格外显眼。   “砰!”砸进水里!   凯瑟琳闭上眼睛往深处坠落……   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把她拖向更深处……   巨蜥蜴惊喜叫唤,琥珀色眼睛注视着飞来的青年,抬起尾巴伸向前方,想来个友好拥抱——   ——却眼睁睁望着青年从他旁边经过,钻进水里,游向深处……   当凯瑟琳感到身体沉重、意识快涣散时,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她恍惚地摇摇脑袋,视野中闪过一缕荡开的白色。   当她再去看第二眼时,完全不是被托抱着游向海面的旖旎,两人眨眼间已出海,她被人抱在怀里,抬头,是张玉一般精雕细琢的面容,白发从鬓角垂落。   夜风吹拂湿重的衣料,冻得她骨头里都冒着冷气,牙齿打颤,“夜凉、凉了,先把……”她顿住,突然发现青年头发干燥清爽,没有一丝水汽,目光微移,眼前的衣衫整洁而纤尘不染。   她抱紧胳膊,俯视狼狈的自己,取代道谢的是一个喷嚏。   察觉到芒刺在背,她回头,望见巨蜥蜴用十分阴沉的眼神盯着他。   “第二次了。”   头上传来清冷的声音,巨蜥蜴不善的眼神立刻荡然无存,转向青年时灿然发亮,似盛满星辉。   凯瑟琳想,这是头公蜥蜴,没错吧?   有修士飞过来,向陆寒霜打招呼,人才靠近,胳膊一重。陆寒霜招呼都不打,把女指挥官扔垃圾一样抛到他怀里。   修士张了张嘴,陆寒霜可不管他的废话,低头瞧着巨蜥蜴。   刚才像老虎一样凶猛难缠的家伙,乖得像只猫崽子一样围着陆寒霜打转,眼睛亮晶晶写满:求关注!   相继飞来的修士们互相望望,那现在,是打还是不打?   陆寒霜刚才被巨蜥蜴的呼唤吵得头疼,眼下,巨蜥蜴并无大碍,他收回视线,留下简单点评。   “娇气。”   转身飞向跨海大桥。   巨蜥蜴打斗的战线很长,损毁严重,半数桥柱毁于一旦,另外半数也多有裂痕,摇摇欲坠。   巨蜥蜴屁颠屁颠跟着陆寒霜绕桥一圈,又追着他上岸。陆寒霜不论何时回眸,都能瞧见巨蜥蜴睁着眼睛摇着尾巴尖,表情无辜。   陆寒霜收剑落地,修士们望望他身后卖萌的巨蜥蜴,头疼道,“陆掌门,这只蜥蜴您打算怎么办?”   陆寒霜看向换好衣服赶来道谢的凯瑟琳,问道,“这座桥的造价?”   凯瑟琳知道他不懂外语,比了个数字。   “十位数以上?!”修士惊得尾音飙高,瞄向身壮体肥的巨蜥蜴,“把它剁碎吃肉都还不起吧?”   巨蜥蜴察觉到恶意,恶狠狠瞪视修士。   陆寒霜点头,口气寻常道,“巨蜥蜴的血肉基因很有研究价值,鳞片可以用来制作新型材料,拆筋扒骨,许能填补万分之一。”   巨蜥蜴被清凉悦耳的声音拉回注意力,听不懂陆寒霜的话,冲要把它称斤论两的青年乖巧示好,傻兮兮样让修士们不忍直视,啧啧两声。   “那它……”凯瑟琳头疼,这只巨蜥蜴显然只在青年面前装乖。   “肉偿有些可惜。”陆寒霜略一思索,“你把赔款账单报给理事会。”   凯瑟琳与修士齐齐愣住。凯瑟琳原本能听懂中文,此时却感觉是不是听错了,修士们更不敢置信。陆寒霜不理旁人吃惊,轻抚巨蜥蜴脑袋上湿滑的鳞片,垂眸,“再造之恩,你可要好好还债。”   巨蜥蜴欢快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照样没听懂。   修士们见陆寒霜并非玩笑,有人上前劝道,“这可有几十亿啊,您这样轻易……”   “无妨。”   陆寒霜收回手,“它姑且还有价值。”   不等再劝,陆寒霜带着巨蜥蜴离开,来去如风。   ……   珍妮党的老寿星,托弗勒夫赶到古堡前。隔着老远,便见愚蠢的党员耍着猴戏,华夏来的修士在一旁看戏。   大巫师举杖,对准其中一个修士,无需念咒,一抹红光射去,炸地修士狼狈后退。   大巫师边靠近边攻击,等来到古堡前,修士们的阵法已被击得七零八落,局势逆转。   “……竟比元麓还厉害。”夕霞峰大师兄表情慎重,示意分散的师弟们聚集到他身后。   小四哥是个有脾气的,带着浮灵小派的师兄弟组阵冲上去,被大巫师识破,几个杖击下来,弄得灰头土脸,溃不成军。   大师兄识趣,带着师弟们紧急撤退,把所有灵力用于防御,依然不敌。大巫师收拾着浮灵小派的人,还不忘眼观六路,给了夕霞峰几人一杖。   “轰!”防御破裂,脚下草木碎裂成屑,猛然炸飞的七位师兄弟在草屑中滑行一段距离,软倒在地。   内府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噗!一个个吐血。   党员们有了靠山,脸色转喜,美艳的女巫走到吐血的大师兄跟前,打量他很合胃口的容貌,吹了声口哨,“啧啧,长这么好看,死了有些可惜。”   大师兄扯扯嘴角,用外语彬彬有礼道,“依您的理论,您大概死有余辜。”   女巫脸一黑,鞋跟狠狠踩在他脸上,转头冲大巫师道,“这些人这么不识趣,不如通通扔进池子里当养料,我还没喝过东方口味,一定很美味。”   女巫说完,便得到大巫师的冷脸,“蠢货,没发现你们暴露了吗?”   大巫师抬杖挥向远处,直播的屏幕炸开,吓得记者等人连滚带爬往外跑,观赏厅里的网友亦是哗然!   “赶紧撤离。”   大巫师摆摆手,态度十分不耐烦。   党员们互相望望,没敢忤逆他,一个个慌忙扛着“战利品”,等大巫师再设结界把古堡隐藏,跟着离开。   巫师们穿过过膝的野草,窸窸窣窣声与华夏修士的咒骂声交织,大巫师嫌烦,想弄晕了事。   抬起手杖,微光射出……   临到咫尺,被一股风截断,吹乱方向,光线拐了个弯命中旁边一个巫师。   “谁?!”大巫师声音嘶哑,转向风来处。   伴随巫师轰然倒落声,一个青年落下。   远方天色微明。   青年抬眸,面对大巫师,“阁下的待客之道,非常别出心裁。”   修士们眼睛一亮。   陆寒霜启唇,微风送来清冷的声音。   “人和命,阁下需得留下一个。”   又道,“听说您寿至四千岁,华夏讲究尊老爱幼,我给阁下机会选择。”   “狂妄至极!”大巫师沉下脸,举杖朝陆寒霜挥去。陆寒霜闪身躲开,余光中察觉到巨蜥蜴已经隐身潜伏好,才专心应战。 第73章 拳头讲理   巫师小伙们带着大家长赶来旁观,正听到这一句狂言, 几个老古董们皱起眉, 盯着缠斗的两人。   大巫师想尽早离开, 攻势犀利,青年许是技不如人, 左躲右闪,极为被动。   “这个什么理事会的, 在托弗勒夫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大巫师所见略同,急躁愤怒之色渐散,萌生轻蔑。   青年反应缓慢, 心不在焉般, 几次都差点中招。   青年势弱,巫师小伙们抿唇。   果然, 连修士圈领头人, 都拿大巫师没有办法,他们心底暗藏的期望, 注定落空。   目光偏移, 奇怪的是, 华夏修士们见状并未露出担忧的神色。   “华夏修士都这么冷血吗?”   “砰!”一下,一团光束贯穿青年肩膀, 立刻血流如注。   青年身形一晃, 跌落在地, 血色从肩下大片涌出,渗入土壤, 溅到草叶。   有巫师小伙们忍不住偏开视线,连美艳女巫都啧啧两声。   修士们却只皱了皱眉,没有紧张、亦无心慌、更没惊痛。   “难道他们太自负,以为青年这样,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呵。”大巫师轻笑。   踩着沙沙作响的草,踱步到青年面前,沾着血混着泥的鞋底,踩上青年净白的脸,糊花他世间少有的面容。   冷嘲:   “口气那么狂妄,也不过如此。”   美艳女巫叹了声可惜,但愿大巫师脚下留情,还能让她扒下一张完整的面皮做成面具,挂在墙上装饰。   巫师小伙再次打量华夏修士,他们皱起的眉缓缓放下,转为疑惑,似感觉不到大巫师的羞辱,望见自家人被大巫师踩踏,并没被激怒。   连青年自己,平静到有些呆怔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羞耻之色。   “一直听说华夏人都是打不死的硬骨头,很难缠,跟疯狗一样,怎么遭到这种羞辱都没人跳脚?!”   “啊!”一个巫师惊叫一声。   有人怒回,“关键时刻瞎叫什么?”   “好像有什么动物尾巴从我脚尖扫过,不会有蛇吧?”巫师低头,脚前荒草茂盛,并无活物。   “草里有蛇不是很正常?”   巫师搓搓满胳膊鸡皮疙瘩,一直觉得周围令他悚然,肯定是有他最害怕的爬行动物。   巫师们关注青年的情况,见他脸白得厉害,才顺口安慰一句,“别疑神疑鬼,应该是被草尖扫到。”   青年左肩带伤,努力几次都抬不起来。挥舞另一边的胳膊,带起一阵阵狂风。   草野如浪,一波涨过一波。   窸窸窣窣,荒草弯下头颅,亲吻腿脚。   大巫师狠狠一压青年脑袋,挤得他脸部肌肉都微微变形。   举杖猛然砸穿青年右肩。   “砰!”白光炸开!   整条胳膊炸得血肉模糊,碎骨与鲜血射到大巫师脸上,微微刺痛伴着粘稠,从皮肤褶皱的纹路,滑落。   大巫师的脸,越显阴沉可怖。   他垂下头,居高临下俯视青年。   嗓音暗哑,“你现在跪地求饶,我或许会发发善心,放过你一条贱命。”   陆寒霜听不懂,自然不会作答。   大巫师满脸阴沉中渗出冷意。   “不想说,就永远闭嘴!”   巫师小伙们面露焦色,转头催促自家长辈上前调解,大家长们被催得不耐烦,才勉为其难抬起尊足。   却并不打算为了一个华夏人得罪大巫师,老腿走得慢慢悠悠,不等靠近,大巫师的手杖已对准青年心脏。   狠狠扎入。   “砰!”   迸溅的血肉并着乍现的白光,四散。   巫师小伙们发出短促的惊叫,收回目光不忍再看,互相望望,心里止不住惋惜。   大巫师收回手杖。   “走吧。”   口气中没有一丝得意,是预料之中的不屑。   大巫师转身率先离开,党员们见修士们表情愣愣的,张望着青年尸体的方向,轻嘲,“还指望他来救你们?一帮不自量力的蠢货。”   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响在几人耳畔。   “还没发现吗?”   大巫师混迹几千年,周游世界,精通各种语言,他不仅听懂了汉语,还分辨出声音漫不经心中的些许“惋惜”。   旁边党员亦是僵住,这分明是死去的青年的声音!   大巫师转身。   一个清俊无双的青年翩翩悬于身侧,衣衫干净,面部洁净。   “怎么可能?!”   众人看向尸体位置,只见那片原本被尸体压得凌乱的荒草中,只剩粉碎四溅草屑,层层堆叠。   大巫师脸颊微痒,摸摸脸上皱纹,原本沾上的碎骨与血已经变成草屑与草茎,簌簌落下。   他心头一紧,抬臂就往青年身上击出一道白光。   再次命中。   青年被爆头,四散的血色没有维持多久,便显露出原形,又是一个被炸碎的草人。   “怎么回事?!”大家长们顿住脚步,望着眼前。   大巫师不断攻击,每有一个青年死去,便又多出另一个青年。   情形诡异。   党员们齐齐关注大巫师,措手不及间,老老实实不声不响的修士们调理好内府,纷纷挣脱束缚,与党员们缠斗起来。   没了大巫师当靠山,党员们渐渐趋于弱势,局势逆转。   大家长们见情形不妙,上前援助。   一只庞然大物猛然冒出,拦路,是隐身活动许久的巨蜥蜴,一个极怕爬虫的年轻巫师“哇哇”叫着,吓得腿软。   “做得不错。”伴着一个清冷男声响起,旁边空间扭曲一瞬,一个青年出现在旁。   巨蜥蜴邀功般昂着脖子。   陆寒霜投出满意的目光。   他带着巨蜥蜴赶来时,远远发现杖尖射出的魔力十分精纯,千年积累连他都不能硬抗。   魔力与灵力不同源,隔行如隔山,陆寒霜只精通“道”意,无法轻易参透魔法体系。   不能破,便只能耗。   恰好巨蜥蜴的天赋是模拟环境,极为擅长伪装,非是单纯另造一界幻境,而是把自身与环境融为一体,真假难辨。   巨蜥蜴对陆寒霜极为亲近包容,陆寒霜想潜入他的识海操控他,轻而易举。便一心二用,边拖延时间,边借巨蜥蜴隐身游走张开结界,制造草人分身,以假乱真。   陆寒霜拍拍巨蜥蜴的脑袋,抬头看向老古董们,“……不想沦落到他那般地步,不过去为好。”   大家长们越过青年肩膀,望向不远处。   目光震惊。   大巫师眼前还有一个青年,打死一个,又生一个,大巫师专注眼前,越来越焦躁,竟察觉不到真正的正主在不远处,或许根本是无法察觉,一些人想到刚才青年出现时的空气波动,分明有结界作祟。   “他刚才说的什么?”很多大家长并不像大巫师那样与财团合作涉足社会,精通外语,老古董宅们没听懂。   一个去华夏旅游过的年轻巫师翻译了一遍。   陆寒霜施施然走来。   步履从容。   背景是快被斩不尽的草人折磨疯掉的大巫师。   朝阳初上,青年令人惊艳的脸,蒙着微光,把人衬托得越发高不可攀,出尘绝世,这种来自高处的寒凉,仿佛兜头冷水灌到脚底,刺骨的冷意渗透老古董们心底。   那眼角眉梢都含着冰霜与残雪,连打破长夜的阳光,都晒不化融不掉。   青年启唇,年轻巫师翻译。   “若按照我华夏修士的规矩,他作恶多端,我替天行道,即使杀了他,也是他技不如人,死不足惜。但按照法律,一,杀人偿命,我不该杀他。二,追诉罪行有时效期限,他无需为百年前还是千年前的罪行,遭遇惩罚。”   青年语气一顿。   “可我要真想杀他,便不会让人寻到一点证据。普通人想制裁一个特殊能力者,终究力有不逮。不然屡屡祭祀人类的巫师,也不会逍遥至今了。”   青年抬眸。   “你们觉得呢?”   再蠢,此时都听出青年的意思。   原先,不少老古董们对理事会多是冷嘲热讽,他们极为厌世,根本不愿融入社会,怎么能忍受那帮无关人等给他们戴上枷锁?   现在,仍有大家长觉得愤恨,甚至是难以启齿的委屈。凭什么由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人类,大脑一发热自作主张,来决定他们该怎么做?凭什么让外人指定的规矩,约束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未免荒谬!   这手也伸得太长了,管太多了吧?   “华夏有言,士可杀,不可辱。”   陆寒霜冷冷淡淡的声音,被年轻巫师传达给长辈们,他们心中屈辱刚退,以为青年打算让步,却听他话锋一转。   翻译的小伙愣了几瞬,才在长辈的催促下,犹犹豫豫出声。   青年说,“你们愿因羞愤而死,我不干涉。华夏人多势众,待你们这些稍微有能力的长辈死绝,底下一群乌合之众,自然好拿捏许多。”   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又道,“彼时,特殊法律制定再严苛,再欺辱巫师们,大概也没人为他们伸张。于我们这些圈子,拳头硬才有道理可讲,不然,你们也不会被珍妮党压得抬不起头。”   巫师小伙翻译的内容让大家长们沉默良久。   春寒料峭,碧草结露,折射着清晨薄光。   青年转头,望向前方,背影立于清辉中。   又道,“在我留下这位的命前,你们慢慢考虑,是选末路,还是破而后立。”   青年注视之处。   大巫师的魔力被不停消耗。   青年闭目,结界内神识如丝遍布,每一根每一根草,都能化成他的替身。神识像丝线一样操控草人。若大巫师停下,会承受攻击;若大巫师攻击,会快速消耗魔力。   若不是陆寒霜神识之强,飞升以下都只能仰望,以大巫师兴许不会受到蒙蔽。可惜,大巫师魔力储量等同华夏金丹期圆满,玩术法的花样,却连筑基期都拍马不及,更难堪破华夏修士的手段。   结果无非是死,或力竭而死。   大家长们目光交流许久,越发觉得青年深不可测。有点异动,不等青年回头,已被身旁老友压住。   不远处的珍妮党们被修士们尽数制服,结界中的大巫师自顾不暇,手杖尖端已经开裂,脊背微驼,显然是强弩之末。   形势比人强。   一个大家长上前,马脸半垂,微微低头,“还请手下留情。”   原本很希望珍妮党瓦解,巫师圈迎来改变的年轻巫师,望见自家长辈忍着尴尬示弱,萌生心酸,一瞬间竟有些微茫然与无措。当改变真得来了,未来他们真将暴于世,这个圈子会变成什么样?   两日后。   三支护卫队终于结束地毯式清理工作,走出雨林,接触外界。等他们回到西欧,于征兵公告下的兵力排名,还没掀起水花,就被浪头淹没。   整个世界,都因西方巫师的暴露,沸腾了!   没给雄主国一点反应时间,巫师们迅速暴露,转眼就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遍全球。   前有修士,网友们对巫师的接受度良好,全球各大城市网点,已经赶去许多西方巫师与华夏修士,进行登记。每日都有记者与居民蹲守网点,观望现身的特殊人士。   同时暴露的,还有巫师的恶行与他们曾遭遇的磨难,引起广泛争议。有人恨他们阴险恶毒,有人怜惜他们在猎巫狂潮中受到的迫害。不论是情有可原,还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社会的热议都导向同一个内容:   立法迫在眉睫。   不论是为保护,还是为规范。   尖刀特种兵们转移完军籍,走出办事大楼。   周围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猴子指着角落一行穿黑炮的人,“他们是谁?穿的怪模怪样?”   一旁理事会干部解释道,“是西方巫师刚成立的‘新和党’代表。马上要对是否立宪进行投票,陆会长为示公平,分别给巫师与修士各准备一个临时席位,参与进来。”   猴子“哦”了一声,指着另一边拉长老脸气呼呼离开的人,“这个外国人有点眼熟,是不是常上财经杂志的那个谁谁谁?他来理事会干嘛?”   “……嗯。”干部犹豫了下,左右望望,才凑到猴子耳边说起八卦,“陆会长不是新收了一只宠物蜥蜴,留在理事会看门。这只宠物先前闯了个小祸,会长帮它赔了点钱,但理事会资金不够,就找别人劫了点。”   剩下,萧特助捏着大巫师托弗勒夫与某财团的合作证据,编造出前所未有的《洗罪录》,让财团掏钱赎人,洗掉连法律都不再制裁的罪行这种内幕,就不需要往外公开了,免得破坏理事会形象。   “一只宠物能值多少钱,值得黑个脸,果然越有钱越小气。”猴子啧啧直叹。当然,当他从网上明白前因后果,读着新闻里新跨海大桥几十亿的报价时,满脸懵逼。 第74章 新兵与兽   宋展飞师兄弟三人与尖刀部队分道扬镳,来到理事会会长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 是大师兄伏案工作的辛勤身影, 萧衍闻声,头也不抬道, “坐。”   宋展飞也不管萧衍在忙,凑过去趴在桌边, 絮絮叨叨说起去雨林救援的情况,萧衍一心二用,听完抬眸, 瞄见李时轩东张西望。   “师父与常主席喝茶去了。”萧衍搁下文件, 转向李时轩,“你有什么事找他?”   “啊, 是这样的……”李时轩研究了魔花与荆棘两种入侵植物, 可制作毒气弹与让人行动迟缓的烟雾弹,用于保卫军中。   “……保卫军的事师父另有打算, 别用这个去烦他。”萧衍若有所思, “终归我们还是华夏人, 涉及军备,还是把情况给常主席说一说。”   安排师弟们下去休息, 萧衍处理好事务, 拿着需要签字的文件去找陆寒霜。   国宾馆中式包厢。   时值春暖花开, 室内景也换为满目春意。   伴着铮铮琴音,穿过小桥。   “……这是你下一步打算?”不高不低的清寒男声, 盖过脚下涌动的水声,淹没琴声肃杀中过于刺耳的寒刀冷刃,无比清晰传入耳中。   萧衍抬眸。   杨柳依依的假树下,仿古石桌边,一个雪发垂地的白衣人,捏着茶杯,轻撩眼皮朝向对面。青年私服总喜宽松长袍,轻薄丝面在他臂弯堆积褶皱,扑面而来的古韵让人整个心都沉淀下来。   他放轻脚步,走近。   涓涓水声,萧萧琴音,青年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的声音,都从耳边远去,唯有陆寒霜的声音,一字不漏传来。   总是这样。   “来了?”   常安最先注意到萧衍。“坐吧。”   这一声,让萧衍虚悬的心瞬间坠落脚底,从状态中抽离,放下文件在旁坐下,不露一丝异样。   陆寒霜没关注他,冲常安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常安没有回避萧衍,直接道,“您知道,雄主国大选早从正月开始,我方并不希望霍华德连任。他的敌对党派中有一个人你也认识,凯瑟琳女士,作为一个女性政客,她本身很受关注,上次跨海大桥救援指挥的英勇表现,更赢得不少褒奖与支持,不出意外,她会从党内候选人提名中脱颖而出。”   陆寒霜放下茶杯,“听说,我与霍华德游览首都时,你与凯瑟琳进行了烛光晚餐,想必已经达成共识。”   “是的,我们需要扶持一个对我国表达善意的领导人。霍华德拥有强烈的企图心,再给他五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与其等情况变得棘手,不如先让猛虎变成病虎。养个小虎崽在侧,短期内不用担心反噬,可以抓紧时间为应对灾变积蓄力量。”   陆寒霜点头,“我知道了。”   常安也是个大忙人,与陆寒霜达成意见,瞧了瞧萧衍带来的文件,便起身告辞。   萧衍等他走远,才道,“他想让你把雄主国进行人体研究的影像证据拷贝出来?”   陆寒霜点头。   萧衍皱眉,“你不应该搀和进这些政客的博弈中。”   陆寒霜接过文件,没有说话。   萧衍掏出储物戒里的笔墨砚。陆寒霜翻开文件,一目十行阅览时,萧衍静候一旁,摆砚研墨。   陆寒霜抬手,萧衍递去一根最细的圭笔。陆寒霜绕过笔,摸向萧衍左胸。   萧衍心头一跳,下意识向后闪了一下,陆寒霜顿住,瞧了眼他不自在的神色,道,“慌什么?”   萧衍没再乱动,微微握拳。   指尖触到胸口,微凉温度隔着衣料烫得萧衍手背青筋跳动,他移开视线,僵着身子。修长的手取下他别在衬衣兜的钢笔,只蜻蜓点水的瞬息,便扰乱他的心绪,萧衍眸中闪过无奈,藏着一种深深的自厌。   他掩下这种无法排遣的情绪,挪回目光。   见陆寒霜打开笔帽,萧衍意外道,“你……”   后面没有出口,一向只见用毛笔书写的陆寒霜,笔走游龙,墨迹行云流水摊开。只是钢笔字迹纤细,较之用毛笔少了抹磅礴大气,多了分精致。待全部签完,陆寒霜搁下笔,抬眸。   “看明白了?”   萧衍点头,他敏感通透,已知其意。   陆寒霜固然不理世事,把摊子交给萧衍当甩手掌柜,但作为会长时,陆寒霜会舍毛笔用钢笔。   萧衍抿起唇瓣,他想让陆寒霜无拘无束,替他扫平道路,达成所愿。可“担负责任”与“无拘无束”本来就不可共存。陆寒霜决定扛起世界灾变的这份责任,为了实现目的,自然会有相应妥协。   陆寒霜把文件推给萧衍,见他微微出神。   “在想什么?”   萧衍接过文件,“……或许,我做错了。”   陆寒霜起身,回眸,见萧衍还坐在那,道,“无需多想。世界在变,没有事物可以保持不变。”   “走吧。”陆寒霜迈步离开。   萧衍沉默跟上,眼前是陆寒霜挺拔的背影,满身孤清冷寒,一如既往。陆寒霜虽随心所欲,喜高处孤寒,但大难当头,哪能静坐等死,想必,他早已做好涉入尘世泥泞的准备。   反是萧衍自己,自作多情不忍他烦忧,陆寒霜又哪需他这种矫情?青年本是遮天蔽日的茂树,何需旁人遮风挡雨。萧衍需要的,是敬是仰是在某一天,这个顶天立地的人累了的时候,作树旁巨石,支撑他稍作歇息,直到再次展开枝桠。   给世人撑开乘凉的树荫。   毫无意外。   理事会的第一项议题通过,内容梗概传回各会员国立法机关,其中重点提及的“非法偷越他国国境”的高昂罚金,让许多人默了一瞬,啧,华夏修士的锅。   起草法案递交国会,整个世界似乎都忙碌起来。   陆寒霜把影像资料传给常安,便没再管上层交锋,专心应对征兵。一种是内部征兵,面向各国编制内的军人与征调巫师圈与修士圈的人才,另一种则是面向社会,不限身份,报名时间为一个月。   单是征兵启示,让很多网友摸不着头脑。   “除了18岁以上35岁以下这点我可以理解,其他的真是一点都看不懂了……”   “不要退伍兵不要军校生,服役经历身高体重体能测试等等都不需要,卧槽!居然真得什么都不需要,我刚才随手填了下报名信息,还真通过了!”   “不不不。”有网友道,“我觉得回信里,‘请于下个月一号统一前往仙隐宗进行测试。’这才是重点,只是不知道测试什么?”   “去实地问问呗。”   凌霄山下热闹非凡,游客络绎不绝,自华夏修士闻名世界,不乏慕名而来者,为了解这一神秘圈子,全球燃起汉语热。   因征兵来打探消息的也不少。   外门弟子们被贿赂个遍,一个个凑到与内门联系最紧密的朱安福面前,打探消息,朱安福只回以高深莫测的笑容。   外门弟子们问不出究竟,日日抓耳挠腮,辗转反侧,俩黑眼圈一日厚过一日,直到某天去做早课,赫然见课室门边贴了一个名单。   主持早课的朱安福立在一旁,“请名单上的人收拾行李,立刻……”   底下满心修仙梦的外门弟子便内心一慌,以为是门派嫌外门弟子队伍臃肿,想裁员了。还没等朱安福说完下半句,名字在榜的弟子们上去围住朱安福,抱头、抱腰、抱腿、抱脚,五大三粗的男人们,愣是上演泼妇闹街,撒泼打滚哭嚎:   “我不走我不走就不走!”   “生是仙隐宗的人,死是仙隐宗的鬼。”   “扛着我的尸体下山吧!”   朱安福被吵得脑子里嗡嗡响,揉额许久,才挤出后半句,“……立刻收拾包裹,去理事会报道。”   “啊?”众弟子愣住。   朱安福道,“当初大师兄不是说根据干活力度,决定向掌门推荐的……”   照旧没说完,遭遇群嘲。   “卧槽!萧师兄那不是蒙人的吗?”   “当初年轻不懂事,没少上大师兄的当,经历这么多早看开了。”   “怎么,他这会儿又想怎么坑我们?!”   朱安福摸摸鼻子,“哎呀,你们上山不都是想学成法术救助他人嘛,在外门耗着也没个头。掌门面向世人征兵是打算成立一个史无前例的全新兵种,萧师兄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先推荐了一批咱们自己人,不过具体怎么样,还要看你们各自造化。”   底下弟子们得了失忆般,抱怨朱安福说话大喘气,一点没有自我反省,转头开始议论起这个“全新兵种”的内涵。   外门弟子们收拾包裹,赶去理事会报道。   萧衍得到消息,前去接待,走到一半,通讯环嘀嘀嘀响个不停。他打开一看,立刻扔下苦苦等待的弟子们,折返去找陆寒霜。   “……大概要去趟南边了。”萧衍推门而入。   “寒晶不够?”陆寒霜为了筹备护卫军,以购买寒晶的优惠福利向道圈发布炼器任务,加紧炼制新兵所需的特殊装备。   萧衍摇头,打开通讯环的投影,画面里是暴动的野兽奔腾而过,陆寒霜皱眉,“兽灾?”   他想到之前与巨蜥蜴用神识通话得到的信息,紧接着又舒展眉头,“来的刚刚好。” 第75章 养成兵中   “……你的意思?”萧衍问。陆寒霜还没作答,敲门声传来, 萧衍关闭雨林部落发来的投影, 起身去开门。   秘书进门通知, “会长,例会时间到了。”   陆寒霜点头, 带着萧衍与秘书进入议事厅。   桌前,两位代表等待已久。   赫尔德颔首致敬, 唐迪斯尼同样扯出笑容,“会长日理万机,每次还能如此准时赶来, 让人心生佩服。”   新来的会议记录员愣了愣, 没想到理事会画风这样绵里藏针,他瞄了瞄被讽刺整天掐着点来的会长。   祖师爷爷一点没有不尽职的自觉, 淡然落座, 余光瞥见唐迪斯尼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明白来意不善。果然, 身体刚坐稳, 对方便开始发难。   “砰!”文件夹被拍在陆寒霜面前。   声响震得记录员浑身一个激灵, 旁边翻译对话的秘书姐姐却连声音都没顿一下,还有空闲给记录员一个眼神, 记录员绷紧面皮, 感觉要学的还很多。   “陆会长, 我需要您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   陆寒霜打开文件,内容是军费预算, 淡然扫视一圈,抬眸,“有问题?”   “呵。”唐迪斯尼牵起嘴角,“您不觉得,哪里都有问题吗?”   赫尔德插话,“我也觉得,您关于军费分配方面,有很多不合理之处。”   唐迪斯尼不给陆寒霜解释机会,接过话题连珠炮一样质问,“关于民间人士的部分,我没意见,毕竟他们只是定期派人驻守理事会,您大可节省开支。但为什么——您要苛待那些已转军籍的兵?!拨给他们的资金竟然还没有社会征集的普通人多?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比起国内培养的精英人才,您会更看重那些没经过专业训练的弱鸡?”   赫尔德道,“我同样很好奇,您的用意?”   陆寒霜合上文件。   “这没什么好说的。”   唐迪斯尼皱眉,“您执意如此吗?我不同意!”   赫尔德附和,“同样,我也坚决反对,您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才能让人信服。”   “我不喜欢解释。”陆寒霜的话让两个善于管理表情的代表都面色微黑,心塞一瞬。   他抬眸,轻若鸿毛的视线撩过两人,却让两人心头一紧,才听他又道,“时间会解释一切。”   唐迪斯尼不满,“您非要这样耍赖吗?”   陆寒霜用指关节轻弹文件。   一声“次啦——”磨砂硬壳擦着原木桌面,旋转数圈,朝唐迪斯尼狠狠撞去——唐迪斯尼恍然想起会长的修士身份,内心悚然,狼狈侧身避开时,文件擦着边缘停下,稳稳的,一寸未超,仿佛笑他多此一举。   唐迪斯尼作为政客,职业病是想得多,顿时觉得青年用意颇深,冷淡的表情是清高不屑解释,轻飘飘的视线是嘲讽他杞人忧天。   陆寒霜抬眸,凉凉的目光滑过唐迪斯尼,冲两人道:   “下周,让转来军籍的三队护卫军与召集的‘普通人’较量一下,届时哪一方更有投资价值,一目了然。”   例会宣布结束之际,议事厅外响起急匆匆的敲门声。   是亚南诸小国传来求援信号。   陆寒霜事前已知晓,并不意外。   画面比部落传回的更详细。全景中,大量野兽涌出雨林,跋涉草原,危急周边小国。来往道路已封,有大批武装部队持枪警戒。   唐迪斯尼道,“……出于人道主义,我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但是这些国家并非会员国,而且征兵才开启,在籍驻兵只有三支特种大队,总计千余,但野兽数量众多,现有兵力恐怕不足以……”   “您的意思,其实用一句话即可说明。”赫尔德笑着截断他的长篇大论,“出兵可以,让他们交保护费,对吧?”   两人争执几句,发现陆寒霜一言未发,齐齐望去。   陆寒霜道,“兽灾之事,你们可有其他想法?”   两人互视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灾变研究中,地形有变,植物有变,早前华夏公布的预测中,第三阶段是动物入侵,当时被世人认为荒诞,但随着融合渐深,植物等级提升,而更不可思议的修士与巫师都暴露出来,世人的接受度越来越强,很容易理解野兽成灾。   陆寒霜垂首。离动物融合尚早,南边不会爆发动物危机,不过这事确实与灾变有关。   抬眸。   视频投影中,野兽嚎叫,展现的能力远超普通动物水准。照理,普通动物很难开灵智,除非有机缘或常年耳濡目染,雨林一无如他的劫象那类的降恩,二无道门佛庙,能剩下的,便只有一种:开灵的灵果融合过来了。   巨蜥蜴待陆寒霜有种雏鸟情结,他用神识交流时,巨蜥蜴总是倒豆子一样恨不得把所有事告诉陆寒霜,其中便有一种它喜爱的果实。   巨蜥蜴在时,圈地为王,霸占着灵果,其他动物不敢觊觎,巨蜥蜴追着他离开,动物们纷纷食之,大量开灵智才酿出暴乱。   于周边小国是灾,于他却正中下怀。   陆寒霜从投影中收回视线,见两人并无他想,“那便这样吧。”   怎样?!   唐迪斯尼下意识道,“收保护费?”   陆寒霜点头,吩咐秘书回复求援国家耐心等候救助,宣布散会。   赫尔德也对他如此干脆让步表示不解,唐迪斯尼眼中一亮,想到了什么,兴冲冲离开。   赫尔德望着他眼中压抑的激动,思索,“这家伙又要使什么坏?”   萧衍跟着陆寒霜离开,皱眉道,“波及的小国很多都很贫困,你这样决定,他们肯定会大做文章。”   陆寒霜回头,“外门的弟子到了?”   萧衍不知话题怎么会跳到这,“到了。”   “都能抗揍?”   萧衍道,“全都是吃苦耐劳的。”   陆寒霜点头,“你下去安排他们休息,明日集合训练。”   说罢,不再交待什么,直接赶回办公室,登录工作舱上线,赶去《寻仙网》交易区。   “寒晶售卖”的贴楼前,徘徊着许多望晶兴叹的修士,他们望着隔壁“炼器任务”的贴楼进进出出的道友,议论纷纷。   “这寒晶真这么管用?”   “……要不,隔壁怎么有那么多修士为了那点优惠狂接任务?我认识一器友都疯了,没日没夜做那个劳什子的破东西。”   有人“唉唉”直叹,“隔壁任务免费提供做工的寒晶,要不是连图纸都看不懂,我真想去试试,好歹能知道这寒晶的效用。”   有人开始好奇,这炼器炼出的是个什么玩意?观其形,似与储物戒构造相同,论其理,却又有生生不息的道义藏于内,复杂离奇,见所未见。   陆寒霜登录个人账户,查询炼器任务情况。   ……   线下。   原尖刀大队的数百名护卫军,挤满宿舍,望着底下被领进来的一行五十名普通人。   “这是仙隐宗来的修士吗?”   “不算吧,听说都是些外门的,有一些连炼气的门都进不了。”   “那凭什么拨给他们的军资比我们的还多?”自消息走漏,众人便心生不满。他们佩服仙隐宗,也只是佩服修士们,这帮子外门充数的算个什么玩意?!   探头瞅着底下东张西望外门弟子们,护卫军们十分不满,不过同为华夏人,就是给仙隐宗面子,也只是嘴上牢骚几句,还做不来故意找茬的没品事。   但雄主国与联邦国另外两支身材魁梧的精英兵们,却委实瞧不上外门弟子们弱不经风的小身板。   萧衍带完路便转身离开,外门弟子们告别大师兄,抱着领来的物品,满含激动与畅想。   走到宿舍楼下,迎面几盆洗脚水兜头泼下,哗啦啦把五十名弟子淋成落汤鸡,也瞬间浇灭他们的美好畅想。湿漉漉的衣服贴紧皮肤,勾勒出因常年宅屋子里打坐而并不健壮的身材,周围霎时扬起一阵阵爆笑。   弟子们忍着满鼻臭味,仰头,楼上伸出的一颗颗脑袋,咧着嘴,发出一片嘘声,嘲笑道:   “啧,一帮娘们!”   弟子们眼睛赤红,“草!这帮傻B!”冲了上去。   弟子们入住的第一日,便闹出群殴。翌日,集合训练前,斗殴人员先罚跑。外门弟子们势单力薄,体能远不如前特种兵们,一个个出现在操场时远比另一伙狼狈万分。   同样的罚跑圈数,前特种兵们虽然跑得气喘吁吁,但对比旁边累得像群老狗,快瘫死在地的弟子们,好多了。路过时候,前特种兵们还有余力语言开嘲讽,顺便下点暗脚。   一个被踹到关节的弟子,五体投地,来了个狗吃屎。被旁边赶来的同门弟子扛起,忍不住抱怨,“……听说是因为军资分配不公造成的,掌门怎么……”   话没说完,“砰!”又栽回地上,怒瞪松手的俩人,“你们搞什么啊?”   俩默契十足的弟子互望一眼,“掌门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自己技不如人,别把锅往掌门身上甩。”   俩脑残粉一人踹了一脚弟子的屁股,携手离开,挥挥袖,十分潇洒。   弟子静静躺地,脸上红潮渐褪,随着热度散去脑中恢复冷静,给自己了一巴掌,爬起来又跟上队伍。   萧衍站在操场边缘,见质疑陆寒霜的些微风浪还没吹起,就再次风平浪静,稍稍露出满意的神色。   等群殴惩罚结束,他上前,拍拍手。   弟子们互相搀扶着集合,听大师兄道,“现在,跟我去进行今日的训练。”   瞬间一片哀嚎。   一群弟子像死狗一样耷肩驼背,迈着软腿,稀稀落落跟随大师兄,左拐右拐,行了好一阵,有人发现不对劲。   怎么越走越偏僻,根本不是往护卫军训练场的路啊?   走神间,一只巨蜥蜴猛然扑到他们面前,张开大嘴,一声嘶吼,吓得不少人浑身一哆嗦。   “理事会决定,军资分配是否妥当,下周让你们与他们较量来决定。”一个寒凉男声响起。   弟子们抬头,白发男人施施然朝他们走来,正是他们满心仰慕的陆寒霜。   原本凶巴巴耀武扬威的巨蜥蜴转个头,双眼亮晶晶,服低做小求抚摸,画面转变之快十分辣眼睛。   陆寒霜环视众弟子,不少人已露出怯意,显然并不认为自己能比过正规军人。   他收回目光,推开蜥蜴脑袋,漫不经心道,“我仙隐宗不要无用之人,若你们不能赢,便卷铺盖回家。”   弟子们脸色微变。   陆寒霜目光再次扫过众人,终于从他们眼中发现了胜负欲。   他道,“我自认为,并无不妥,你们莫要让我失望。”   这一句发自内心的肯定,让弟子们燃起的争强心越发坚定,齐齐答是。 第76章 驭兽血印   “好好记着。”   记什么?弟子们睁着大眼睛。   陆寒霜抬起左手,微微握拳显出青色血管, 指尖滑过手背, 稍一用力, 便破开一个血口。   血珠涌出,陆寒霜指尖微动, 血色如泼墨般挥就一个古怪图形。   当陆寒霜挪开指头,血印微光流转。   “过来。”   他向巨蜥蜴招手, 大家伙屁颠屁颠凑过去,小山一样的身体趴伏下来。   陆寒霜抬手,手背贴往巨蜥蜴额间。大家伙明显感受到什么, 眼睛瞪了又瞪, 竖瞳紧缩成针尖细,显露恐惧, 爪尖把土地刨出一道道深痕, 想逃,又狠狠抑制住, 浑身颤抖。   弟子们十分不解, 睁大眼睛等着发生点什么。手背血印离蜥蜴两目间咫尺距离, 悬停,陆寒霜一甩手, 手背仿佛定型的血印顷刻散去。   巨蜥蜴瞬间萎靡, 他安抚一般顺了顺它背上的冷鳞, 转身朝向弟子们。   “你们可知,这是何故?”   众弟子摇头不知。   “那便自己试一试。”陆寒霜瞥了眼萧衍, 萧衍上前给弟子们发针。   细长的银针,骄阳下亮光闪闪,却让人心脏微缩,凉嗖嗖的。   弟子们握拳。   陆寒霜瞥了眼其中几位,皱眉。萧衍立刻出声道,“左手。”   “哦。”几个握错手的弟子改正过来。   右手捏针,想照猫画虎,咬牙狠狠朝左手背扎去。萧衍瞄了眼陆寒霜的神色,再次及时叫停,“扎静脉,皮下呈青色的血管。”   陆寒霜朝萧衍看去,这回是十分讶异的神色。他从未跟萧衍说过内情,但这小子一直很懂他。   萧衍回以稍显无奈的眼神,“这种教导人的事,你下次交代我就行。”陆寒霜这性子,实在不是一个良师益友。还是萧衍心思细腻,猜透些许,回忆着陆寒霜绘制的血印图形,折下一根树枝,上前,于地面勾勒良久,绘制成型,引导手忙脚乱的弟子们。   陆寒霜绘印一蹴而成,萧衍挥树枝也一笔勾连。   实际,弟子们用针尖挑破静脉,哪怕灵魂画手的涂鸦水平,也该能绘制个大概,可每一笔每一划都遇到层层阻塞。   如泥牛入水,那股积蓄的无形力量还没成型便一泻千里,消融于空气,原本微微定型的血图很快糊了满手血红。   他们一次次擦干,试着再绘,扎了满手背血窟窿。   骄阳渐渐升至正中,照晒。   罚跑累了一早上没吃东西的弟子们饿得头晕眼花,再加上失血,有人身体微晃,凭着一股毅力在坚持。   陆寒霜盘坐于巨蜥蜴高耸的躯体遮落的一片阴影中,漠然旁观。   萧衍看了许久,猜道,“大多人心脏偏左。体血循环中血液通过静脉回归右心房,选择最靠近心脏的左手,体静脉……”   “砰!”一个弟子跌落声打断他的话。   两人循声望去,弟子正捂住胸口蜷缩打滚,呼疼。   陆寒霜眉目舒展,赞了声,“还不错。”   目光一扫,相继有人绘制成型,感受到一股力量突然蹿升,顺着血管直逼心脏,渗入骨子里。   若准确形容,是造血的骨髓里。   胸肋、脊椎,哪哪都难受。   见呼疼的弟子没多久就揉着胸口站起来,嘴里嘟囔几声“怪哉”“怪哉”,萧衍收回目光,瞄向并不在意底下弟子满地打滚的陆寒霜,思维发散,猜测道,“这是与野兽缔结的主仆契印?”   陆寒霜点头。   “……野兽凶猛,让经过训练的军人来,不比这些毫无经验的弟子容易?”   陆寒霜摇头,道,“这个主仆契印,并非施印者为主。”   “你的意思……”萧衍想到巨蜥蜴仰慕陆寒霜,那时竟有丝惧怕,道,“结契双方谁为主是由结契双方强弱决定。野兽天性自由,若想结为主仆,要么让它们臣服,要么臣服于他们。”   陆寒霜点头,道,“野兽直觉敏锐,开灵智更甚。军人煞气太重,越出众拔萃血煞越重,越难以靠近灵兽。”   灵兽一旦开灵智,无需引导便可接收日月自然精华,迈入修炼大道,进步神速,还有天赋技能。同等修为,灵兽实力远比人修高三小阶,修士如此,现今军人想让它们臣服极为艰难。   “普通人类气场平和好欺,这些外门弟子学过引起入体,结印上手较快,灵兽们大抵会勉为其难收个铲屎官。”   萧衍这才明白,陆寒霜当初那个“抗揍”的用意,不过是烈兽怕缠郎,揍不死就行。   练到中午,陆寒霜终于大发慈悲,让萧衍带着弟子们去食堂吃饭。   餐厅里坐满日常训练回来的护卫军。弟子们打饭时,照样受到排挤,有人被绊倒在地,汤汤水水洒了一身,都没力气计较,疲惫地清理掉污迹,重新排队打饭。   “瞧这怂样。”一个外国兵哥啧啧直叹,一顿体罚就让这些小子老实了。   不断响起摔筷声,吵得兵哥们饭都吃不舒坦,瞪着连筷子都握不住的弟子们,骂骂咧咧,满嘴威胁。   有兵哥瞧他们满手背的血口,想到回来方向是会长养宠物的草场,“他们是给会长喂宠物去了吗?!”   “难道多发的钱是给他们补血的?”兵哥们胡思乱想,觉得这脑洞太符合弟子们娘们的人设,笑倒一片,“啧,真是这样,我倒有点可怜他们。”   等弟子们从餐厅离开,就多了一个“血粮”的外号。   弟子们不承认军资是用来补医药费的。   下午,陆寒霜让弟子们逐个上前与巨蜥蜴结印,被瞬间化为暴蜥蜴的大家伙揍得浑身青肿、肥头大耳。晚上洗漱时,睁着肿成细缝的眼睛,瞪着镜子里连妈都不认识的脸,不得不开始怀疑。   掌门“并无不妥”的意思,真是给他们补医药费的。   夜里,弟子们窃窃私语,也有一些敏感聪慧的,隐隐察觉到结契的深意,眸中微微发亮,闭上眼睛一遍遍回忆绘制的图形,力求下次一气呵成。   翌日早上,网络上风起云涌。   不过酝酿一日,亚南诸贫困小国求援,理事会趁火打劫一事吹遍网络,矛头直指陆寒霜。   即使有水军煽风点火,华夏网民都气势汹汹,燃起火把涌向赫尔德与唐迪斯尼的社交号下。   “说!是不是你这个小婊砸想黑我陆掌门!”   华夏人多势众,让两人社交号沦陷,想替两人说话众网友才冒出个头,就被一群脑残粉摁死在地,让围观外国群众不得不叹。   “华夏人不去官网查证吗?陆会长不点头,底下能越过他要钱?官方认证的事,非说旁人处心积虑黑人,啧啧。”   “这还好,华夏还有一部分是讲道理的,求同存异。你们要去非罗、婆娑、虔南那十三个受灾国逛一圈就知道,那才是不许说陆会长一句不好。别说指责,连保持‘观望’态度都被掐得厉害,全网一片吹嘘崇拜,歌功颂德,粉得跟个黑似。”   “可不是,别管是军需问题还是敲诈事件,都是‘陆会长自有深意不懂别哔哔’。官方下去控场导风向,居然都被掐回来,不敢再冒头,转载理事会的新闻,还遭遇黑客攻击,快跟邪教一样了。”   ……   亚南诸小国领导接到理事会发来的“保护费”催款单时,很是懵逼了一会儿,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兽吼,一个哆嗦。兽临城外,状况焦急,也无心讨价还价,立刻乖乖上缴。   只求理事会快点派人过来,别管是修士,还是巫师,来点能顶用的就行。   领导人顶着黑眼圈,来到办公室,打开视频,投影出昨夜各处传回的前线画面。   动物们也不知吃了什么,有些动物增肥数倍,有些尺寸正常却更让人惊悚。   小小雨燕的尾羽有的如剪刀展开,有的如一排锋利钢针,鸣声刺耳,每次一俯冲,都能把士兵暴露在防护服外的皮肤戳出一排血窟窿。   临时拉起的隔离网,拦截住一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型猛兽,不小心撞上去便跌作一团,晕晕乎乎好一会儿。   旁边身型瘦长的树狗像一颗黑漆漆的炮弹,刺溜一下,敏捷跃过网格空隙,在军人间脚下灵活穿梭,若是不小心碰到它黄色的体腹与四肢内侧,树狗蓬松的毛发会立刻炸开,失控一般甩着长尾,所过之处土壤塌陷,竟能控土。   晕乎乎的猛兽反应过来,或大或小,或震怒嘶吼或气哄哄蹬腿跺脚,吐水吐火,让人瞠目结舌。   隔离网通了高压电,触电的动物浑身只有酥麻闪过,抖动两下甩甩脑袋,继续闷头往上面撞。   武装部队隔着电网射击,一些动物快如闪电能瞬移,根本没法瞄准;扔弹,有些铜皮铁骨居然只受了点皮肉轻伤,用唾液舔几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面向雨林封锁的将近二十条通路口,被尽数截断,每处不过百来只动物来袭,便让几支百人部队应接不暇。   领导人满心焦躁,全国四分之一的兵力应付暴走的野兽,剩下的安抚国内慌乱的民众,镇压趁乱作恶的暴徒已是焦头烂额。   自前日接到理事会通知,他便耐心等待,一夜过去,无救援部队赶来。   好吧,集合兵力一路赶来都需要时间,继续等着熬着扛着,临近雨林的城镇,困在城内的居民人心惶惶,想逃到他处。   领导人顶着一片骂声,封锁了当地机场,毕竟谁知道那些变异的空中飞鸟会不会攻击飞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昨日领导人频频张望远方,来回踱步,等得耐心尽消,仍然无人赶来救援。   来电催命一样响个不停,秘书一一接听,是临近雨林的城镇,政府大楼被居民围得水泄不通,当地官员求助中央。秘书转达了情况,领导人揉着额头,同样一遍遍催促理事会,那边的回复是一成不变的:“请耐心等待。”   领导人摔了电话。   秘书又接了一个电话,突然惊道,“来了!!!”   领导人愣了一下,脑子清醒过来,喜道,“救援的?”   秘书点头,领导人匆匆赶去总指挥部,里面传出一片松口气的声音。各偏远城镇传来画面,遥见一艘飞舟驶来,悬空停泊。想必,知道华夏修士存在的人都不陌生。   然而,飞舟甲板上一片愁云惨淡。   一大早被灵舟运来的外门弟子们,刚跟没见过市面的村汉一样摸着船体参观,冷静下澎湃的心。   往船下张望。   一个被单独拎出来的弟子,扒着栏杆,瞪圆眼睛,望着底下扎堆的野兽,双腿发软。   “……我、我、我、我、我?就我一个人下去?!”   弟子的挣扎没持续太久,被巨蜥蜴咬着衣服往下一抛。   等人掉到野兽堆里,巨蜥蜴张嘴咬断绳子,本想攀着绳子爬回舟上的弟子脸一垮,生无可恋跌落在地。   野兽们盯着从天而降的食物,惊奇片刻,目光幽幽,磨牙霍霍。   弟子的“绝望”感染到总指挥部,领导人望着飞舟连衣袖都不挥一下,潇洒远去,喜色顿消。   飞舟风驰电挚,转眼便把受袭的各隔离带转了一圈,甲板上五十人,下饺子一样,一个通路口扔一个。   要不要这么寒酸!   “他们搞什么?”   哆哆嗦嗦站起来的弟子们,同样心里骂娘。战战兢兢望着四周,野兽包围过来,不等弟子们抱头鼠窜,远方传来震耳欲聋的低声嘶吼,回荡上空,惊得临近居民浑身一颤,连网外野兽都僵了僵。   有了巨蜥蜴的震慑,弟子们生命无虞,抖着手绘制血印,一次次朝野兽扑去,摔倒的样子五花八门,狼狈惨状丝毫不像救援人员。   领导人心里纳闷,却见野兽们停止了攻击,只在网外戏耍“救援人员”。   与此同时,萧衍得到消息。理事会传出新的内容:《陆会长带人“借地练兵”》   亚南诸小国领导人接到秘书来洽谈租借“场地”费用的电话时,同网友一样懵逼。   趁火打劫说不攻自破。   自觉被耍了一回的唐迪斯尼“呵呵”冷笑,当晚便与雄主国护卫军队长友好会面,翌日,雄主国军人训练翻倍,力求在下周把华夏那帮孱弱的弟子们打得满地找牙,里子面子全都丢尽。 第77章 论周一见   飞舟悬浮空中巡视周边四个小国,哪处灵兽稍有异动, 巨蜥蜴便爬上甲板, 嘶吼一声。   陆寒霜临风而立, 望着下方,弟子们糊了满手血, 被暴躁的野兽追得东躲西藏,鸟飞猴跳。   萧衍在旁, 望见野兽徘徊不散,时时撩动隔离网后武装军人的神经,问道, “它们为什么袭击城镇?复仇?发情期?救助同类?”   陆寒霜启唇, 吐出十分寡淡无趣的两个字:   “贪嘴。”   萧衍愕然,略一思索, 周围城镇关于动物入城偷吃的新闻屡见不鲜, 所以,“它们只是想打劫点食物?”   陆寒霜点头, “不过是灵智初开, 无法掌控天赋技能, 能力暴走,元素溢出体外, 有组织有规模, 才显得来势汹汹。”   “那你怎么……”   “不用食物打发走它们?”陆寒霜回眸, 眸光流转扫过萧衍,弄得人心尖一颤, 才悠然转开。   “待它们吃饱喝足,便会有些懒洋洋。现下正好,长途奔袭、饥肠辘辘,食物近在眼前却横遭阻拦,正是最有凶性的时候。”   陆寒霜竟还怕弟子们被揍得不够狠,萧衍难得生出恻隐之心,朝下望去。   弟子们每每试图结印,都被揍得鼻青脸肿。   不抗揍的晕倒在野兽堆里,不等遭遇践踏,巨蜥蜴便不情不愿咧嘴放声威吓,萧衍降下飞舟,接人上来喂两颗补血提神的药,清醒过来气都没喘匀,再次被毫不留情拎着往下扔。   弟子欲哭无泪,肿着一张看不清原形的猪头脸,想说点什么,对上陆寒霜回首射来的目光,闭上嘴捂着扑通狂跳的心口又跳下去了。   萧衍扫视一圈,注意到某处兽群中一个浑身腱子肉的中年男人。   陆寒霜同样注意到那个身强体壮极为抗揍的弟子。   “这人倒是透彻。”即使有巨蜥蜴的震慑,弟子们面对豺狼虎豹时仍控制不住恐惧。中年男人一开始便没有刻意避开猛兽,从他浑身颤栗可知,并非不怕,却能克制住趋利避害的本能,越过更加“温和无害”的小动物,直直冲向兽群中一只浑身冒火的雄狮。   被烧得皮开肉绽,都只是在地上翻滚几圈,越挫越勇。   萧衍对他还有印象,毕竟是他用干活清单坑的第一个人。“以前是一个网络男主播,借着直播干苦力的名头出卖男色,算比较有头脑。还以为这种善于走捷径的人,肯定吃不了上山修行的苦,没想到能一呆好几年,只可惜,没有什么修炼天赋。”   “姓名?”   “王三枪。”   王三枪忍着痛,咬牙爬起来,浑身皮肤已经焦黑,他能闻到自己烤肉香,作呕感涌上喉咙,被他囫囵吞下。   狠狠闭上眼,回忆昨夜睡前一遍遍默记的血印。   当他再次睁开眼,眸中厉光可比对面的野兽,幽深的,藏着深深的执拗。   王三枪,名字取自他“命硬”的父亲,枪决时给了三下才肯咽气。他母亲是个受害者,若不是打胎有危险,他大概会被弄死在娘胎。生于尘埃,多亏周遭的冷嘲热讽,让他比常人活得更现实更功利。当他为用小聪明榨取金钱而感到厌倦时,一个神奇事物打开了一扇窗户:   修仙。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不现实的决定。   为了这个梦,他远离社会浮华,脱离所有捷径,从青年坚持到中年,一事无成,暴露出他骨子里的无能。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耽误下去,一旦失败,被赶下山,难道要继续过着那种在尘埃里打滚,因投机取巧而沾沾自喜的生活?   不!   他不想活成他父亲那种可悲的模样,一个混迹污流里的渣滓,生时浪费空气,死时浪费土地。他希望他的一生,能做一个有益于他人,造福于社会的人,而不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俗人,死得悄无声息。   未来荣誉军的一号人物,暗下决心。   王三枪甩掉手背早已不成型的血,抿起苍白唇瓣,用颤抖的指尖,戳破扎成筛子的手背,挤了挤,才让血液顺畅流出。   绘制谙熟于心的血印,冲向金狮。   金狮甩着满身长毛,跃动时仿佛一团烈火燃烧,当他愤怒时,满身金毛会化成一簇簇火苗,烧向屡屡惹毛他的中年男人。   每每恨不得想张开血盆大口,吞下男人的头,一了百了,远处便传来暗含警告的阴沉嘶吼,震得他四脚僵硬,不敢逾越。   偏偏中年男人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敌攻我躲,敌退我进,金狮智商日日增长,被巨蜥蜴压制着,进退不得,腹内空空,见青年只挨揍不攻击,被缠得没办法,揍着揍着揍顺手了,对比下两方悬殊的战力,勉为其难让青年触到它额头。   血印结契的瞬间,袭击大脑的痛感让金狮后悔了一瞬,望着近在眼前的男人不肯罢休的眼神,又撇撇长须,算了,就当发发善心收个小弟,多个进贡食物的两脚兽。   “成功了。”   望见下方,同时倒下的王三枪与金狮,萧衍降下灵舟去接人,收回视线,瞄见陆寒霜掏出一个器具,置于掌心把玩。   像钥匙扣一样的装饰物,坠着一个圆圆的铁球,黑白两色,雕刻着阴阳法阵,风一吹,凉意扑面。   “这是……装野兽的?”   陆寒霜点头。   萧衍不再多问。陆寒霜养个巨蜥蜴镇楼都能让周围居民惶惶不安,不得不挪到偏僻草场。再让这些带有攻击性的猛兽招摇过市,必会引起周围恐慌,一个不小心还会生乱。   家猫家狗都要栓链子,给猛兽带个笼子很正常。怪不得给出器具图纸时,构造像储物空间,又蕴含生机。   “这个能长期存放野兽?”   “定期补充食物与氧气,关到老死不成问题。不过,长期居于幽闭之所会生心病,每日还需带出来遛一遛。”   亚南地区网络落后,通讯设备不普及,没有官方报道,网友们不知前线兽灾一事的详情,只能暗暗揣测陆寒霜“练兵”的内情。   早前似有陆寒霜要“打造一支奇兵”的猜测传出,可惜事情真假,官方一直没有盖棺定论。   现今西有巫师,东有修士,还有接地气的特种兵,哪还需普通人组成的“全新兵种”来增加战斗力?趁着网友这股疑惑,没给陆寒霜泼上“趁火打劫”脏水的唐迪斯尼,再接再厉,为了下周一打脸陆寒霜提前造势,放出军费分配不公的内幕。   一时间,民众哗然!   许多人同两位代表一样,不理解为什么普通人组成的护卫军消耗会远超精英兵,钱花在了哪儿?   训练经费?   研发特殊军备?   呵……   维持理事会基本运作的资金,出自各会员国,简而言之,是各国民众上交的税钱。东方网民大多保持观望,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西方网民们则开始倡议资金流向“透明化”。   钱要花在刀刃上,不应脑子一热就随意浪费人民的血汗钱。既然全球灾变是世界人民的心事,那么,“哪一方更有投资价值”,必须在世界人民的见证下。   “这个陆会长,简直是话题制造机嘛,一举一动都受到世界瞩目。”一个新和党的巫师刷着新闻。   “你说理事会打算怎么回应?”   “诶?”很快有巫师发现理事会官网发出公告:经讨论,决定对下周一的两方“较量”进行全球直播。   巫师约曼关了网页,他上次于古堡前帮陆会长翻译对话,亲眼见识他怎样把大巫师玩弄于鼓掌,不动声色威胁自家长辈,明白这是个不好惹的人物,转身问向新和党的其他几位领军人物,都是陆寒霜隐身旁听时,同一伙聊天的友人。   “你们说,陆会长花费重金打造的兵,到底是什么样的?”   草长莺飞。   转眼到了万众期待的周一。   直播工具早已架好,选在陆寒霜“养宠物”的草场,进行小规模考核性军演。   登入观赏厅,主视角画面是指挥大厅。受邀参观军演的,除了各国代表,还有巫师与修士代表。   新和党十三名巫师代表受邀。约曼因为要陪伴家中长辈,没法亲至现场,与长辈一起上网观看。   “啊啊啊啊,他们进来了——”   约曼调小公共频道声音,顺着爆发的欢呼望去,见是十二位巫师友人进场,微扬嘴角,便听到下一句,“是华夏修士!拥有神秘能力的东方美男总是这么迷人,听说他们都会飞呢。”   约曼嘴角笑容一僵,听见他家长辈颇不服气地说,“好像谁不会飞一样,不就是一根扫把的事。”   约曼无奈,同样的一双眼睛一张嘴,都有美丑之分,坐着扫把飞与踩着古剑的视觉是不一样的。   巫师代表们身后进场的华夏修士代表,元青真人遥遥朝巫师小伙们招手,陈年古酒般的气质很快又让公共频道响起一片尖叫。约曼关掉声音,瞧向自家长辈,还以为又会气歪嘴,却见老人家拧眉盯着角落一处。   直播视野的尽头,指挥部前方数块屏幕中微不足道的左下角,放映着已经分批进入草场的护卫军,其中一行三四十名东方人,穿着不起眼的军装,没有佩戴任何枪械,只有左腰部位挂着什么东西,随着走动摇晃,反射出金属光泽。   这些人的左手,下意识包裹住晃眼的吊饰。   手背有一团红色纹路。   血一样的痕迹。   隔着层层屏幕,无法察觉到能量波动,老人家却觉得这古怪的纹路暗藏玄机,正是“关键”之处。   同样有眼尖网友发现异样。   “他们手背上是什么东西?军人还能纹身吗?”   “按照华夏规定,这从指尖到腕部直径早超过十厘米,绝对算影响军容了吧?”   “陆会长真是孜孜不倦挑战常规底限啊……” 第78章 军演碾压   善解民意的指挥厅里,放大军演两方入场的画面, 网上观赏厅亦可转换不同视角登录。   入场的外国军人身材高大, 目光犀利, 精悍的身材被军装严密包裹,步伐整齐、身姿挺拔, 犹如宝剑出鞘,枪支弹药齐备尽显专业。   与之相比, 队伍散乱的华夏人仿佛是来打酱油的业余人士,两手空空,身材削瘦单薄让军装有些松垮, 从装备到军容都满满糟点, 甫一照面,便用宅男气质把对面的型男衬托得十分高大。   “啧, 这就是陆会长想花费重金培养的兵?一个个脸色白的, 是不是肾虚啊,能行不?”   草场中, 雄主国士兵遥望远处满身破绽的华夏人, 嬉笑嘲讽。   网络上亦有一些华夏人表露失望, 但当白发男人步入指挥厅时,所有质疑与冷嘲都瞬间消失。   当他的目光扫来, 风轻云淡的, 隔着镜头与网民目光交接, 便让心中所有纷杂的思绪沉淀、消散……   不剩一点波澜。   并为曾经产生的些微动摇,感到羞愧。那是一种光是看着, 就全心信服的感觉,只用一秒。   一个眼神。   十几名脸色苍白、垂头丧气的弟子们,跟随陆寒霜等人,坐在指挥厅显眼的中间席位。   直面左屏里的同伴们,弟子们下意识摸摸左手,缠着厚厚白纱,底下是淋漓血洞,他们一个个望着同伴手背,那些因契约真言写入血脉,力量外显浮于皮肤产生淤血一般的纹路。隐含羡慕。   瞧了瞧周围,前后左右上百个受邀的代表团,瞄着画面交头接耳,投注于华夏弟子们的目光带着轻视,显然并不看好。   弟子们摇了摇头。   同所有人一样,单从画面,唐迪斯尼对双方战力有了先入为主的分析,自那群华夏人踏上草场,他眼中原本隐藏的警惕彻底散去,展开肩膀,身体微斜朝向身侧的青年,用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   道:“这趟练兵的结果,实在令人惊讶。”   另一侧赫尔德也道,“或许您太急于求成。陆会长,不论您打算做什么,想来是忽视了他们的身体承受能力。比起一回来就把他们送上草场,您更应该带他们去看看医生,纸一样苍白的脸色真让人揪心,我很担心,他们会不会在草场集体晕倒。”   “那可真就闹笑话了。”唐迪斯尼打量着他们寒酸的装束。   秘书翻译着他稍含优越感的话,“您匆匆赶回来,有任何不便与仓促之处,我们都会友爱包容,给予帮助……不管怎么说,同为护卫军,他们名不副实也是丢理事会的脸,损害陆会长的颜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青年夹在中间,表情寥寥,眉若青山不动,注视屏幕的眼神亦藏着万里云海。云的浅淡,海的难测,一种近乎旷达的疏懒,比唐迪斯尼更不露痕迹的放松惬意。   缘于笃定。   他回眸,仿佛静静搁浅天际的云海扫一眼唐迪斯尼又顷刻离开,不起波澜,只有高不可攀。让不论是暗藏的嘲讽,还是虚假的关切,都显得分外多余。   很让人气恼的一眼。   萧衍很清楚,陆寒霜越是不争不辩时不着痕迹的“不屑”,有多招人恨,替不善言辞的陆寒霜圆场。   “多谢您的关心。”   萧衍扯开嘴角,不冷不热,公式化的笑容中微露锋芒,用外语道,“陆会长的形象,自有公关团队操心。您如果打算略尽绵薄之力,我方团队必会热情欢迎您的加入,只是待遇方面,应该比不上您在理事会的时候。”   镜头回归宁静的草场,微风习习下,花儿招展,草木弯腰。   周围已经提前布好结界。   被划分成一块块区域,临时改造成不同地形。   有沙地,蛇信草头顶一团毛绒绒的脑袋,簌簌抖动;有湖区,水波荡漾,幽幽水底水草招摇;也有假山,崎岖断壁上等待攀岩的藤蔓微颤,摇晃叶子……生机勃勃中暗藏危机,目光所过之处,竟十分眼熟。   眼尖的网友把各种闹事惹祸的入侵植物扒了个干净。   等待救援的假人,便藏在不同危险区域中。   开始公布规则,网友们瞪直眼睛。   总计三轮。   陆寒霜培养的不到四十人,分别与雄主国、联邦国与华夏的三支护卫军进行解救人质的较量,可以互相攻击拦截,最终由裁判团根据统计的数据对战力进行评判。   “先不说战力,光是人数都是天差地别的碾压啊。”   “简直是地狱级副本,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黑幕,陆会长怎么会同意这么悬殊的比赛,怕输得不够惨吗?!”   “不不不,其他三支护卫军限制装备,那些人装备不限。”   “空头规则好嘛?一帮草鸟是能短短几天变身神枪手化身短跑冠军?还是能玩火箭上天啊?瞧瞧他们手无寸铁的样,明显这一条根本没有意义,陆会长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网络上议论纷纷之际,巫师与修士们都紧紧盯着弟子们的手背,从中琢磨出点猫腻。   显得格外沉默。   雄主国下场三四百名军人,对华夏三四十人。   网友们望见,雄主国护卫军非常擅于利用人数优势,两支中队稳稳向危险区域推进,单派一支中队堵截华夏弟子。百来位外国硬汉,分成三两人围住一名华夏弟子们,仿佛结伴的熊逼迫落单的小鸡仔。   “操!”有华夏网友不满道,“这帮军人真不要脸!”   网友们嘴上骂了几句,都很明白,这弱势显然是陆会长一手促成,很多人开始为陆寒霜的脸面担忧。   一个躲闪间被自己的脚绊倒,笨拙狼狈的样子引起哄堂大笑。   有陆寒霜脑残粉担忧道,“靠!这批弱鸡自己卖蠢就行,可别拖累我男神丢脸啊!”   唐迪斯尼转头,白发青年不见忧色,胸有成竹的样子总让人想撩拨一下。他扫视一圈,场中偷偷拍摄陆寒霜表情的记者,含笑道,“我想,很多人此时同我一样,非常关心您的想法与情绪。”   青年目光不离屏幕,不知瞧到什么,眸中闪过满意之色,回眸,启唇,“并无想法,我心甚悦。”   唐迪斯尼撇撇嘴。没能戳破青年伪装,他并不泄气,刚想再接再厉,耳边传来电子汇报音。   【A-071号,KO!】   “什么?!”唐迪斯尼表情一僵,猛然转向屏幕!耳边陆续有电子音奏响,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宣布道:   【A-063号,KO!】   【A-064号,KO!】   【A-027号,KO!】   ……   “KO”“KO”“KO”“KO”“KO”刷刷刷响起!   猝不及防间,A字打头的雄主国一中队护卫军,覆灭一片。   伴随着“咚、咚、咚”齐齐的阴阳球砸落声,弟子们手背上不起眼的纹路与之响应,一时波波红光大作,快要闪瞎屏幕,各种野兽凭空出现,一些放松警惕的护卫军瞬间被送出局。   机器人入场搬走被“击中要害”的护卫军时,外国兵哥瞪大眼睛,脸上犹有余惊。   另一些反应敏捷的兵哥,很快调整态度收起轻视,快速撤退。   重获自由的野兽战意高涨,撒欢狂奔,仰头嘶吼,网友们揉揉耳朵,眼睛眨了又眨,久久才吐出一段:   “我日!谁看清这些野兽怎么出现的?别告诉我是那个还没拳头大的小球?我一直当装饰品来着!日日日!吓死爷爷了!”   场中强弱立转。   原本追着弟子们戏耍的外国兵哥们被野兽撵着跑。   “这才是活脱脱的碾压吧。”   “这带宝宝的套路!惊呆!能把实战玩得跟游戏一样666666,不愧是我陆大大。”   “太欺负人了,多年训练还不如人一废柴。”   一些心藏世界却因女性天性弱势自觉身体硬件不达标的女汉子们,望着比她们都肤白瘦弱的“奇兵”,心中萌生了想法。   另一些骨灰级玩家,目睹与游戏里十分相像的召唤宠物模式,商讨起土木水火各种系法的配合攻略,恨铁不成刚地骂着弟子们操作意识太弱,浪费能力!   牛逼的“奇兵”骤然面世,便吸引了全球注意。   此时,军费问题被弃如敝履,演习的输赢与外国兵哥们亦被抛之脑后。各国代表团智囊们窃窃私语。   唐迪斯尼唇瓣开合许久,经历过短暂的心塞,才抛弃得失与脸面,开始不动声色向陆寒霜打探消息。   待三轮演习结束,裁判们统计得分,退出草场的兵哥们各个表情恍惚,怀疑人生。   弟子们拉下脸皮,哄着各家闹脾气的小祖宗回阴阳球里休息,或顶着一脸爪痕,或被撕咬满肩血印,或被揍得鼻青脸肿,脸上无不挂着迷一般闪瞎狗眼的“甜蜜”笑容。   奇兵队长王三枪目送在之前百般刁难他们的精英军人落寞离开。   尖刀队长走过来,表情复杂,眼中原本的轻视化为重视。   两人握手,被当成一个对手敬重的重量压在王三枪心头,有种情绪破土而出,扬上眼角眉梢,属于一个中年男人酝酿许久才得以爆发的气场。由自信吹起,想要强大追寻力量的蓬勃气场。   一时间,竟让他与身经百战的尖刀队长的气势不相上下,他暗暗较劲,尖刀队长稍一用力,便让王三枪疼得呲牙咧嘴,他扯扯嘴角,并不在意。尖刀队长客套几句,告辞离开,王三枪踹踹哄着自家野兽傻笑的弟子们,“别丢人现眼了。” 第79章 圈地开始   猴子满脸不服气,瞪着那帮没有正形的外门弟子, 见回来的队长脸色微妙, 皱眉, “怎么,那个姓王给你甩脸子了?”   队长拉住挽袖子要上去干架的猴子, 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 “走吧。”   阳光正烈,耀得人眼花。   队长微微眯眼,抬手遮了遮。   世界变化之快, 日新月异, 一天比一天陌生。他们这些循规蹈矩的老人,已经快跟不上脚步, 稍一懈怠, 便被狠狠甩在后面,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推手, 不断拉快世界进程, 快、快、快, 更快,急匆匆的。   这股压力到底来自灾变, 亦或是……   队长沉默许久, 启唇, 无声吐出一个名字:陆寒霜。   他回眸,望着催促弟子们离开的王三枪, 有种前浪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之感,叹了声,“……这个世界,已经是属于他们的了。”   队长收回目光,开始认真考虑退役转业的事。   裁判统计出分数,结果令人惋惜。精英士兵拥有作战意识,专业技能,优秀团队协作能力,但面对以一当百的灵兽,所有优势顿时化为乌有。   灵兽狩猎经验丰富,本能强大且具有天赋技能,自动规避危险,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哪怕弟子们孱弱无比,被灵兽叼着驮着,鬼哭狼嚎着,依然安然度过所有危机,赢得十分粗暴且毫无技术含量。   你说气不气人?!   可气也没招,能抱住灵兽大腿,一路躺赢,也是弟子们的“能力”。   过于沉默的巫师们与修士们互望一眼。   都从中察觉到危机。   一个普通人收服一只灵兽,转瞬便可以拥有能比拟,或者说能凌驾于一般特殊人士的能力,若被有心人利用起来……   两个圈子一片私语。   军演的大屏幕上,宣布这帮高预算的普通人,三局三胜。   普通网民对特种兵们只有一分半秒同情,便齐刷刷表达对“逆袭”的喜闻乐见,何况还如此戏剧。   “我埋藏多年的从军梦又有了实现的土壤。”   一条捷径摆在眼前。   理事会征兵被推上热门话题榜首,官网流量飞涨,差点挤爆服务器。   演习大厅。陆寒霜左右的两位代表,每一次饱含深意的试探,都被萧衍挡下。等两人渐渐词穷,陆寒霜才开动尊口。   “我想,军费一事,你们应该已经没有意见?”   赫尔德点头。   唐迪斯尼道,“这种叹为观止的能力,确实值得重金培养。”   陆寒霜“恩”了声,既然证明人有所值,多余的应酬与试探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起身告辞,走得十分潇洒。   接触久了,唐迪斯尼稍稍了解他的性格,不想说的使尽手段都是徒劳,只能安排人潜入征兵队伍,考察实际情况。   转眼一个月,征兵报名结束。   弟子们被编入护卫军第四队,期间陆续出了几个任务,战果完美,积分成绩立刻迈过占有先机的三位老大哥,居高不下。   被网民戏称为:荣誉军。   一二三大队的队长,对于踩着他们上位的一群“小娘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再使出欺负人的招数,四队请出小祖宗们武力镇压,挑衅者无不哭爹喊娘。   一二三队的人心里不舒坦,也只能背地里骂一句:“兽奴!”   测试通过的带训新兵被人领进宿舍楼。从一层上到四层,一个满腔热忱的年轻人见周围外国兵哥们时不时打量他们,挂起满面笑容,挥手打招呼,外国兵哥脑袋一甩,态度十分之不屑。   年轻人挠挠头。   领路人瞄见他不解的表情,环视一众新人,大言不惭道,“唉,不招人妒是庸才。入了咱们四队,你们要渐渐习惯,太优秀的人,总是不招人待见。”   会长办公室。   萧衍走到窗前,张望护卫军操场。   王三枪遛着金狮,训练着新人,旁边不愿收拾包袱回家的十几名弟子们跟着训练。   陆寒霜进门坐下,萧衍收回目光,踱步到陆寒霜身侧,静默旁观。   陆寒霜打开一份汇总各国灾变的资料,一目十行翻阅完毕,展开一张地图,在上面勾画。   萧衍眸中闪过一丝莫名,却没有随意出声打扰。陆寒霜是一个做的永远比说的多的人,他有所行动,必有深意。   目光从修长玉指离开,途经低垂的侧脸,霜眉寒眸,雪睫微垂,认真时格外惑人。   萧衍不敢多看,目光稍触即离,拿起另一份待阅文件,坐旁等待。   文件出自涅槃小组。   陆寒霜直接断言,位面融合有四大阶段,从低等生物到高等生物,单从推论而言,现处于第二阶段,会是植物→动物→居民,可能性很大。只是,要当作理事会发展的依据,必须有确凿证据。   涅槃小组寻遍所有入侵植物,终于从某片叶子的虫洞中找到某种粘液,进行分析,携带基因并非本土生物。这一点,再加上灵兽的出现证明动物的可塑性,都可以作为证据。但陆寒霜需要的,是详实到年月日时间。   萧衍并不追问陆寒霜的推断从何而来,也没有一丝怀疑。他甚至明白,陆寒霜不喜欢被灾变追着牵引着,事到临头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被动应对。现只是植物融合阶段,陆寒霜便提前一步,用高一等的灵兽克制,争取主动压制。   鉴于五年前,华夏贸然提出位面融合受到的非议,步子不能迈太大。   待陆寒霜停笔,萧衍道:   “……灾变一事,还应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   陆寒霜点头,却把圈好的地图递给萧衍,“让涅槃小组尽快收集证据,在下个月大会前。”   陆寒霜熟记《天地书》上册,用异界山川湖海的地理,对比此界以前的地理,自然能推断出环境融合的第一阶段,印证融合的一个阶段所消耗的时间。   想要更从容应对灾变,只有掌握越来越多的信息,来消除未知带来的恐惧。   萧衍接过地图,并不赞同道,“你这样行事,受到的阻力只会越来越大。”   陆寒霜打开下一份关于征兵的内容,经过测验,具有动物亲和力且能引气入体的新兵,总数千余。相应需要的契约灵兽,野生可选择的还是少了些,种类具有随机性,想到定量培养多样性灵兽,陆寒霜想到了雄主国做人体实验的那帮学者研究员。   能用药剂帮助动物成长,再加上灵果,应该能研究更安全有效的提升灵兽的方法。   不若就让关押的研究人员们做工赎罪。   “打电话联系常主席。”陆寒霜说完,没见回应,抬眸发现萧衍眉头微拢,未见舒展,似在走神。   回忆了一下上个话题,陆寒霜轻揉额角。   只是这一个动作,便挑动萧衍的神经,男人立刻回过神来,走到陆寒霜身后,按摩他的头,垂首问道,“累了?”   陆寒霜合上文件,抬眸。   “你无需过于担心。”   萧衍垂眸,与他目光交接,望进他眸中的万里冰封,听他道,“我所行,本就是逆流而上,纵有风霜雨雪,也是该受的。我既有行动,便有准备。”   萧衍偏开视线,“……我总会帮你的。”   他没再说话,默默按摩。   许久,陆寒霜挥开他的手。   萧衍退到一旁。   隔日例会上,陆寒霜针对各种层出不绝的植物入侵,提出新的议题:圈地运动。   “为了将灾变损失减少到最小,避免与入侵植物正面交锋,我希望,能划分出安全区域与危险区域。”   “您打算怎么划分?”   投影里放出世界3D地图,陆寒霜起身走至一旁,抬手挥过,异界各门派分布的位置便呈现出一块块蓝色。   标注:安全区域。   起码在居民融合前都绝对安全。   再次抬臂,图中各地由蓝色过度为红色,从安逸区到危险区,根据颜色渐变的程度可见危险程度。   陆寒霜只阅读《天地书》描写地理的部分,对第二册 异界动植物的分布并不了解。但他知,动植物的生存都依循着物竞天择。生长环境宜人,温室花朵们不足为惧。地理环境越险恶,植物们为了生存会进化越厉害,再综合已有的灾情资料,想划分出危险程度,并不难。   但对毫不知情的另两位代表,就有些难以相信了。   “您要怎么证明,您的判断是否准确?”   陆寒霜重新落座。   “时间会证明。”   唐迪斯尼感到一股可笑的情绪蹿升,“时间,又是时间,您无话可说时就喜欢用时间来敷衍吗?”   青年抬眸投来一眼,唐迪斯尼想到上次陆寒霜用“时间”解释的结果,收起语气里的嘲弄,正了正神色。   陆寒霜收回目光,“具体情况,于下个月大会上投票讨论,今天要没有其他事可议,就到此结束。”   秘书翻译完内容。   两位代表面面相窥,提了提几个不大不小的事情,陆寒霜点点头表示知道,例会结束。陆寒霜不做停留,直接带着萧衍等人起身离开,唐迪斯尼落在后面,皱眉道,“再这样,咱们理事会都成他的一言堂了。”   赫尔德望着青年的背影,如行云若清风,道,“陆会长行事不羁,并非针对你。依照这段时间的了解,陆会长不解释的事,应该大都无法用三言两语便让人信服,唯有交给时间,所以,等着瞧好了。” 第80章 重去异界   例会上“圈地”的风声传出前,涅槃小组为验证灾变每阶段二十五年的周期性来回奔波, 引起常安的注意。   从上一任郭主席创立“涅槃计划”护国专门小组, 便早已为人口与军事的变动做好准备。   陆寒霜离开议事厅, 便接到电话,亲赴华夏与常安密谈。   异界中原腹地。   西北险旱, 多凶猛植物。   西南瘴乡,多致病魔物。   常安垂首沉思之际, 陆寒霜告辞。   “啊。”常安微愣一下,事关重大,他下意识依赖青年, 还不等寻出一个明路, 青年已起身。   陆寒霜只叙实情,并不打算给任何建议。   从高处垂落的视线轻而冷, 凉水灌顶般, 让常安整个人清醒过来,起身送人。   萧衍跟随青年上车离开, 回首车外, 常安目送车子远去。车子疾行, 常安伫立的身影越来越小,收回视线, 目光滑过后视镜。   镜中青年静望窗外, 街市人流如织, 尘世百态,有路人认出陆寒霜, 追着车子尖叫。   青年眸中却始终纹丝不动,坚冰一样不近人情,映出窗外或激动或崇拜或眼冒粉红的男男女女,对比之下,未免有些讽刺。   陆寒霜的强大,总让人忽视掉,即使涉足灾变,他终归是个不屑沾染因果的人。   车子先去查看关押人员研究荆棘果的进度,再绕道凌霄山。   许久未至,满门列队相迎。   陆寒霜神色淡淡。   萧衍跟随陆寒霜,在已经恢复葱郁的山林间穿梭,来到青蟒的穴居的山洞。一路递工具打下手,陆寒霜日日炼血、书写,花费半月,两耳不闻身边事的祖师爷爷,渐渐发现大弟子沉默异常的表现。   他放下笔,问向身侧侍立的两位道童,“清衍呢?”   “大师兄让雨林那边的部落弄了灵蛇血,刚运过来,他去冷库查货了。”   陆寒霜微怔,“让他忙完过来一趟。”   萧衍走至落雪院,脚下一方斜影。   仰头,合欢古树枝叶茂密,枝头早开满粉绒绒的花团。   “进来。”   萧衍循声过去。   屋门大敞,雪发青年垂首书写,左右站着俩清秀道童,一研磨,一洗笔,萧衍目光微闪,才望向宣纸上等待风干的墨迹。   陆寒霜招手,萧衍上前接过他递来的地图,上面记录了各种宝山灵石珍贵水源,尽皆摘自《天地书》上册。   “知道怎么做吗?”   萧衍点头。   陆寒霜挥挥手,两个道童下去,萧衍伫立不动,交待了寻来蛇血的事,陆寒霜知他心思细腻并不追究他自作主张,跟去查验蛇血,可用,转身便去丹房炼制出成品,加上之前炼制的精血,恰够用一次。   陆寒霜出了丹房,见萧衍等在门外。   跟着他到了落雪院。   进了屋子。   陆寒霜瞄了眼门外,天色渐暗,抬眸看向不肯走的萧衍。   “想说什么?”   “这次……”萧衍垂眸,“几日?”   陆寒霜看了又看,稍微察觉到大弟子的别扭心思,起身走至男人跟前,轻拂萧衍肩膀,少见地温声细语,“莫要担心。”   “我会赶在大会前回来。”话毕,他拂肩的手微微一推。萧衍那点旖旎的心思还没成型,便已被推至门外,门扉紧闭,里面传来一声响,“这几日若有事,你全权处理。”   萧衍应是,里面没了声息。   静站片刻,他转身离开。仰头,天空被枝叶分割,光影交错,半明半暗,一如他的心情。   目光穿过枝叶间隙,始终难以窥透整片蓝天,直到出了落雪院,视线才豁然开朗。   回望一眼院子,他收敛那些无法宣泄的情绪,挤压封存,桩桩件件埋入深处,捏紧地图。   ……   遥遥云雾中,逍遥十三峰。   华夏只是数月,此处已悠悠数载。   一个道人匆匆上山拜访,途经山门,见光明碑上小小幼童以自然奏曲的身影,惊艳人物还没成长便已陨落,令人惋惜。   思及兮渊上仙怜爱四徒存其尸身的传闻,本是惊扰死者不予安宁的事,换成兮渊来做,便少有人诟病,反而一个个吹捧上仙师徒情深。   道人啧啧两声。   一进惊涛殿,琴声朗朗。   寻进主院。   苍松青尺下,果见一风华绝代的青衫男子奏琴,旁有一少年作伴,约莫十二三岁。   少年似只是午后小憩,斜倚树干,头枕兮渊脊背,美目轻阖,青丝垂地,美好的让人不忍打扰。   瞄了瞄少年整洁的衣服,想到兮渊暗搓搓给尸体换衣梳发,亲力亲为的样子,道人心中便有古怪情绪升起。   他按下情绪,不经意发现少年睫毛微微一颤,正待细看……   “所来何事?”兮渊头也不抬出声,指下琴声未停。   道人知兮渊不喜他多看,收回目光,等兮渊奏完乐,才谈起正事,请他去趟九重关。 第81章 三千血雷   自昔语事迹败露,数年间, 归梦岛封, 龙神再度神隐。   世人不在意俩侍从死活, 却不能见龙神这么不明不白失踪。不久前,有人发现昔语现身九重关, 疑似寻宝,且是禁地未曾寻回的失落宝物之一, 破元斩。   不论是为龙神,还是禁地遗宝,兮渊于情于理都该走一趟。   兮渊前脚离开, 别鹤照常入主院打扫尽孝。   “怪了!”主卧房门大敞, 他诧异去关门,横穿院子, 走至苍松下, 骄阳正茂,洒下满地斑驳, 突觉脚下阴影有异, 隐约似勾勒出一个人形。   讶异抬头, 簇簇松针间有一个瘦弱身影。   定神细瞧,树上少年似有所觉垂首, 两人四目相对。   别鹤眼睛圆瞪, 吓跌在地, 饱含惊恐的叫声直冲云霄。   “诈尸啊啊啊啊啊啊——————”   峰主们闻风而至,望着悠然坐在树上, 俯视众人惊慌失措的少年,“这这这这……”   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想探查少年紫府,遇到强大的神识屏蔽,“这可怎么办是好,偏偏兮渊不在。”   陆寒霜收回神识,下树回屋。他骤然诈尸,门内议论纷纷,探寻一圈,已然明白他尸身不腐的原因。   峰主们拿不定主意,任由少年照常住在兮渊房中,见他每日不是闷在房中就是呆在树上,想等兮渊回来处理,等来的却是兮渊失踪的消息。   青云峰三位师姐弟为师心忧,夜不能寐,少年照旧吃喝睡,态度安然,引得旁人不满。   别鹤再来打扫,见少年盘坐树上张望远方“赏景”,一摔扫帚。   “师父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薄情寡义,一点不为师父担心!”   少年扫来一眼,数年光景尘封的恐惧终于翻箱倒柜而出,袭上别鹤心头,恍惚忆起当初小小孩童点乐台上的残忍冷酷,心尖一颤。   少年问:“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儿?”   别鹤老实答道,“九重关第七重。”   九重关,别名:山海关。一重山障,一重海障,一重云障,三重复三重,终年浓雾不散,迷影重重。   陆寒霜垂眸,他默记完《天地书》另一册里的世间生灵,又开神识略微核实了一下,已经可以回去,可找遍屋内,未见两生镜,不出所料应该带在兮渊身上。   陆寒霜突然从树上跳下,脸上犹带沉思,微显毅然。   仿佛有所决定。   别鹤微微愣住,不可置信猜道,“你该不会打算去找师父吧?”   陆寒霜没有搭理。   别鹤一路跟到门口,震惊压下了他对少年潜藏的惧怕,忍不住嘟囔,“你一睡数年还是炼气修为,光过关门起码都要达到筑基,更何况后面迷宫一样的险境?连大师姐都不敢轻易涉足,你倒是人小心大,还妄想闯九重关?真真不自量力!”   “砰!”门扉紧闭,把人挡在屋外,差点没气歪别鹤的鼻子。   等冷静下来,别鹤皱眉。   这小子不会真想去救师吧?难道他真误会了,少年其实外冷内热、情深意重?别鹤摇摇头,这小子冷血残暴、凉薄寡情,肯定是他想多了,说不定是回去睡觉呢,这小子可是十分懒散。   别鹤离开惊涛殿,下到峰腰与师姐师兄汇合,商讨师父遇险一事。   掌门已经着人点将,汇集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去九重关寻人,青云峰只有大师姐的修为到了。   两师弟嘱咐一番,说到半夜,突然听见屋外轰然巨响,是惊雷落下,震得半个峰头都在摇晃。   “怪哉!山有结界,怎会有落雷?”阵阵雷声,震耳欲聋。   师姐弟三人出屋,望见碎石簌簌滚落,夜雷一下下砸向惊涛殿主院。   “是他?”   “他要进阶了?”   “一夜筑基?”   不可思议的惊叹同时从三人口中冒出,他们匆匆飞上山,却被其他闻声而来的峰主们拦住,赶了回去。师姐弟见峰主们神色凝重,没敢强入,与其他峰凑来围观的弟子们聚作一团,张望峰顶。   惊涛殿上空,乌云密布,云头粗雷滚滚。   夜色如墨,粗雷似血,从墨色中泼洒而出,染红峰头,蒙上一层诡异不详之色。   每出一道血色粗雷,撞上兮渊设置的守殿结界,碰撞较量,劈哩啪啦一阵响,粗雷爆裂而骤然大亮的红光照耀整个峰头,几能刺瞎人眼,围观者无不偏头避开。   “太不寻常了,雷劫普遍黄白两色,等级高点不过是金银二色,带有福气贵气再来个紫色,我还从未见过血色。”   “难道是诈尸还魂,天理不容?”   掌门探开神识,想查看屋内情况,却被兮渊所设的禁制弹开。   峰主们围在殿外,惊异望着。   碗粗的红雷,一道道接连落下,数之不尽,竟渐渐把惊涛殿据说能抗住神仙全力一击的结界冲出一个破绽,岌岌可危。   雷响一夜,吵得山上山下无人安宁。   这誓不罢休的劲,让峰主们心有戚戚,默然望天,一片黑沉,不知天道何意?   “多少道了?”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恰有九九之数,我粗粗一算,按照这频率,竟已降下三千道,数量之巨,史无前例,这兮霜到底哪里招惹天道了?”   “雷劫原有定数,不同数各具其命,这般……”   “这般惊人无非两种情况:一者,天降大任,淬其筋骨;二是,大奸大恶,除之后快。不知天道是想栽培他,还是想趁他还未长成之际,提早扼杀。”   峰主们想起先师的四徒劫数论,心里并不乐观。能与“劫”结缘,更像是天道恨不得劈死了事,一解心头大患。   待日头西升,微光拂晓,薄笼峰头,红霞染上云头血雷,层层乌云被天光洞穿,射下束束晨光。   天道纵使假公济私,气力已尽。   跃跃欲试的血雷不甘不愿缩回脑袋,哑声;被戳成筛子的厚厚积云分崩离析,溢散……   朗朗蓝天下,整个惊涛殿被劈成一片焦黑,砖瓦尽碎,满目狼藉。   其中少年不知情况如何了?   陆寒霜混身散架一般,遍体经脉像被钢刷梳理了无数遍。   往日,他披着外壳行走世间,天道日掌万物常理,并未察觉外来者的异样,此次冲击筑基,料到天道有所感应,必有回应,只是没想到竟会趁火打劫,往死里弄。   若不是还要挂层遮羞布,不能太露痕迹,天道兴许会不顾昼夜轮转,厚着脸皮假借雷劫名头劈到天荒地老。其无耻、虚伪、道貌岸然,倒与白禹同出一辙。   雷声止,乌云散。   废墟中隐有动静,峰主们上前,命人清理残骸。别字辈三位师姐弟率先冲出来,寻找少年。   脚下“嘎嘣”脆响,焦黑房梁被别鹤踩断,裂缝中猛然伸出一只手,推开他的脚。   别鹤跌落在地,惊叫声还没脱口而出,便愕然卡在喉咙里,呆望前方。   废墟中爬出一个清俊无双的小少年,满身焦黑却似不沾污秽,给人以冰清玉洁之感。五官似曾相识,却仿佛脱胎换骨,让人不敢轻认,原本垂地的青丝如雪,洗尽所有颜色,纯白晃眼,微染黑灰好似雪野里因人涉足留下的污泥,令人想弯腰拭去,不忍玷污。   少年垂首,抖落发间梁木碎屑,眉头突然微微一皱。   “别,别乱动。”别鹤回过神来。   少年抬眸望来,脸上沾染黑灰,一双眸子锋利清透如冰凌,摄人心魂。别鹤仿佛整颗心都被穿透,凉入心底,遇冷微微缩紧,偏开视线不敢多看。   小心翼翼凑过去,别鹤拾起少年散乱周身的雪发,“别动,会扯到头发。”   雪发丝丝缕缕,缠绕碎物,师姐弟三个人围过来一一挑出,像极了服侍少年的侍从。   围观者震慑于少年惊艳世人的面容,竟无人觉得有异。   少年似觉不耐,长指夹住头发,竟要用法力齐齐剪短,被眼尖的别鹤握住指头,惊道,“手下留情。”   别萤别鹊亦劝,“这般美的头发,弄断了多可惜。”   峰主们互望一眼,少年面容微改,实乃异常。掌门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转,察觉少年刚经熊熊雷劫,门户开裂,再次展开神识试了试,竟能探入紫府。   结果出人意料。   “怪不得啊怪不得。”   峰主们见掌门师兄喃喃自语,也不知他瞧出了什么?   只见他定定望了少年许久,才万分郑重道,“待你收拾好了,来主峰逍遥殿一趟。”   峰主们跟着掌门离开。   瞧着他脸色变了又变,直到进了逍遥殿还愣愣出神,遂追问道,“师兄,你可瞧出,他这雷劫到底是个什么说头?”   掌门回过神来,神色复杂,“这少年总予人违和,好似不是此间中人,先前又探不到他紫府,你们可有猜想?”   一位峰主皱眉,“莫非他真是哪个大能夺舍……”   话声未尽,掌门已道,“非也非也,盖因他神识强大,你我所不能及。”   “那还不是夺舍?!”   掌门摇头,“你们别忘了兮渊的前例。”   “难道……”峰主们目露震惊,张口结舌,许久未能成言。   “旁人拿他与兮渊作比,竟未有错。兮霜竟也是个天生仙灵,莫不是上界下来历劫的?神识强大,未减分毫,连兮渊都不如。如此,血色泼天、雷数惊人,许是事出有因,只是涉及因果远不是我们能窥探的,样貌变化或因雷劫洗身的契机,恢复原本的天人之姿,更印证他的来历。”   掌门叹道,“接连两位不世仙才落入我逍遥派,时也命也。”   陆寒霜不知峰主们一番脑补完全猜错方向,顶着周围人的满目惊艳,赶至逍遥殿。   峰主们表情和蔼,俨然已视他为兮渊的接班人,格外看重。   “你天资之高,难能可贵,这几日好好修养,巩固修为,莫要为你师父担心。”   陆寒霜伫立殿中,仰头直视掌门,敏感发现先前众人对他隐隐的抗拒排斥已悄然消散。   他心有猜测,面上不露分毫,不卑不亢道,“我要去九重关。”   寥寥数字,只是知会一声。   这性子倒与兮渊有几分像。   掌门道,“你刚历雷劫,不宜奔波,至于师弟,我会另派人手去九重关寻人的。”   少年神色不改,又道,“我冲击修为,本就为闯关门。若为稳固根基不能前去,则是本末倒置。”   峰主们再次误会,纵有人想起先师的“劫数说”,见少年一片拳拳爱师之心,早把浅忧搁置一旁,对兮渊这个四徒越发满意。   “你年纪尚幼,却胆量不俗。能有如此孝心,我也不拦你。”   九重关之险,只在迷障重重,难寻出路,修炼之人一旦筑基可餐风饮露,饿个三年五载也死不了。   金丹期的弟子们在殿外集合,掌门叮咛别萤多多照看兮霜,便放人下山。少年随着弟子们前去九重关,一路上,其样貌之惊人,伴随种种匪夷所思的事迹,插上翅膀,飞速传遍大陆。   除诈尸生还,一夜筑基,雷数惊世等等消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一夜黑发成白雪。   世人惊叹,“这师徒之情深,堪称世间楷模。师父为弟子守尸,数年如一日;弟子心忧师父拼死筑基,一夜白头。”   一叶灵舟上,弟子们时不时偷瞄小少年还未完全张开,便已惊艳世人的容貌,窃窃私语。   同样对“师徒情深论”深信不疑。   陆寒霜回首,扫去一眼,目光所过之处鸦雀无声,弟子们目眩神迷,微露痴色。待他收回目光,四下又议论纷纷。他轻揉额角,揉散身魂不合带来的疲累,盘算着回华夏的时间。   所谓师徒情深,不过误会。 第82章 过关斩木   进入九重关地界,远远瞧见海中耸立着两根直入云霄的玉柱, 正是关门。   带队的别鹭站在舟头, 望向关内。   三山绕水, 灵山拔海而起,形貌险峻难以攀登, 隔着深渊天堑中的波涛汹涌,笼着层层叠叠的浓雾, 仿若迷宫。   眼下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通路。   飞舟越过关门,无形结界朝一个个弟子袭来,陆寒霜刚刚筑基, 内府灵气被一下剥落干净, 气血翻涌的程度已至极限。   他握住栏杆一紧,克制着那股头晕目眩。   别萤立刻走来, “晕船?”   脚下舟身左右倾斜, 陆寒霜目光越过微晃的栏杆,经过不停震颤摇摆的舟头, 望向前方。   一关内, 周身似蒙着一层揭不掉的丝网薄纱, 五感神识都变得模糊不清,陆寒霜稍一探出神识, 便有中反作用力一般的作呕感袭来, 他捂住嘴, 握紧栏杆稳住身形。   空中传来鸟儿焦急的嘶鸣声,成群成群渡海的野鸟们徒劳飞行, 绕来绕去,困在山海关中始终无法寻觅出出路。   一入关内便无法识别方向。   “停舟。”别鹭皱眉。   一个弟子问道,“咱们要下舟徒步前行吗?师兄。”   别鹭摇头,“木鲲醒了。”   “怎么会?!”弟子们惊道。   陆寒霜压抑不适,垂首沉思。   上次被神识屏蔽还是遇到夏感,这次被扰乱的程度更甚,回忆《天地书》中册里的生灵万物,想起相关资料。   木鲲。   俗名:冬木夏鸟。   一种在动物与植物两种生活形态中转换的水路两栖动物。   每逢秋冬,遇冷化作巨木匍匐峭壁扎根山中,渐渐闭眼沉眠;每逢春夏,遇热慢慢睁眼苏醒,变作巨鸟破土而出,跃入水中翻江倒海。   木鲲又被叫做:山海野神。   眼睛一睁一闭,便改变此处地气,一呼一吸,又会影响迷雾分布,关内迷局与它脱不开关系。   时值春夏交接,木鲲本该是半木半鸟之态。陆寒霜望着山体摇晃,海波动荡,不知它何以如此狂乱?   一声凄厉鸟啼响彻海面,打破他的沉思。   疲惫鸟儿落队,低空飞过海面,恰被扬起的风浪扑湿翅膀,直直朝下坠落。   若离近观察,海面有数不尽的小小漩涡,密密麻麻,星罗棋布,像长满千万只眼睛,一开一闭,眨啊眨的,令人毛骨悚然。   鸟儿失足跌入漩涡,连个水花都扑不起来,就淹没其中,漩涡像吃饱喝足一般,顿时从海面消失,了无痕迹。   漩涡又名为关穴。   是山海关独有的天然陷阱,穴内另有空间。有的转瞬开合,有的数日一眨,亦有慢吞吞老人性子的,十年百年方才打开一次,也不知陷落的鸟儿,能否熬到生气耗尽前,从穴中出来?   弟子们叹息一声。   飞舟悬空停泊,别鹭掏出绳状法器,缠在弟子腰间,准备逐个下海。   陆寒霜扶着栏杆站稳,张望远方。   神识被阻,隔着迷雾重重,他甚至无法找到木鲲王的位置。   别鹭一截截检查弟子们腰间绳子,提着绳子一头走过来,准备递给兮霜。恰见少年抬眸,扫过拿着工具排队下舟的弟子们,颇不认同地低语,“太浪费时间。”   别鹭正待出声,身后响起女声尖叫。   他回头,赫然瞧见甲板上正绑绳子的一名女弟子被猛然刮来的强风吹翻,越过栏杆坠向海面,下方正是一个张开口的漩涡。   弟子们手忙脚乱,别鹭掏法器准备救人,掌心一轻,绳头被抽走。   紧接着,手中一紧,硬如寒铁的绳子快速摩擦皮肤,剌出一道血痕。   前方弟子们内府大空,还没恢复过来,正四下寻工具捞人,旁边一道影子如风经过,狠狠刮在众人脸上。   火辣辣一片。   弟子们红着脸震惊望去。   一个矫健少年越过栏杆跳向海面,一手拽绳,脚蹬船身借力微微一荡,整个人如柳枝拂过海面。   “救命啊——”   失足的别鹂控制不住尖叫。   瞪圆美目,望着越来越近的关穴,海风迎面割裂她惊恐的表情,扬起海浪沾湿脸颊。   能感受到关穴无声张开的口子散发出阴郁气息,嗞嗞喷向她的脸。   冷从脚蹿,凉入心底。   她忍不住闭上眼,情绪濒临崩溃,近在咫尺差点落入之际,一只极为纤弱的手臂环上她的腰,从危险的关口擦脸而过,捞走她。   别鹂愣住,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与后知后觉的恍惚,抬眸,对上更让她魂不守舍的一张俊脸。   “你……”不及道谢,少年神色未见任何温存柔和,抬臂一推,毫不怜香惜玉地抛出别鹂。   伴随一声尖叫,别鹂落回舟上,几位爱慕她的男修纷纷围过来,争抢接人,温言细语,关切非常。   别鹂环视一圈。   一群玩乐器的男修们,握着各种法器,风度翩翩,却过于依赖修为,竟无一人想过亲身跳海救人。   只闻一声“噗通”!   别鹂推开男修们,慌忙张望舟下。   少年扔掉“包袱”,直接跳入海里,瞬间被浪头淹没。   一个男修见别鹂为少年紧张揪心,颇不是滋味,道了句风凉话,“呵,他疯了吗?”   “说什么话呢?”别鹭骂了句,向下瞧着。   待水花褪去,湿漉漉的单薄身影立于海面,半身扎入海中,一波波水浪荡起,叠击。   少年如浮萍般,身躯摇晃,立足不稳。   周身漩涡密布,每被浪头推搡一次,便越靠近关穴一分,令别鹂心惊肉跳,偏偏此时,少年还闭上眼睛。   一派淡然。   一个男修瞧见别鹂眼波简直软成一滩春水,酸溜溜刺道,“他想干什么?明晃晃送死!”   酸话刚刚冒头,便被以别鹂为首刚晋升迷妹的女修们拿话掐了回去,“你自己鼠胆一个,别随便揣测别人。”   “人家胆识不俗,这样做肯定有用意。”   男修梗着脖子道,“用意?给关穴加餐吗?还胆识?不过有勇无谋罢了!”   “先不管他。”   别鹭熟知兮霜的古怪,并不担心。   掏出地图,算好通往第七重关的路线,指挥弟子们系紧绳子,逐个入海,用定水桩打开一条通路。   一些男修为了在心上人面前表现,抢了开路的活,磕磕绊绊下水,分水、砸桩。   日头渐渐西落,一个个临风迎浪,进行枯燥无味的机械运动,想象中的自己汗流浃背,定然尽显男子风度。   然而当男修们回头偷瞄,悲惨发现,他们的英勇表现并未被人看在眼里,女修们时不时回头张望。   远处立于海中的少年,不声不响不动,被开路的队伍越甩越远,明明毫无作为,却频频引起女声议论。   少年一次次被浪头淹没,浪湿衣衫,明明该显狼狈,却又生生透着一抹艳色。   于清俊中、纯然中,多了丝挑动人心的旖旎。   湿衣半透,肌肤明净发亮,斜阳勾勒下,蒙着橘色光晕,雪发贴颊,不断滑落的水珠反射晶莹光亮。   美少年出水,恍如一卷画。女修们眼冒红心,隔一会儿便要捏捏鼻子,免得鼻血溢出。   男修们嫌弃,“不过就是生得好看了些,有什么好得意!”   暗暗咬牙,奋力开路。   眼见着链接第一道山的海路将打通,别鹭示意其他弟子踩桩过海,朝远处于海中沉浮自找罪受的少年,扬声大喊。   陆寒霜充耳不闻。   置身海中,整个人犹如信号发射塔,通过媒介海水与木鲲王交流。   修士们神识失效,不解内情,别萤四下循着少年用过的绳子,想照搬方法,荡过去劝兮霜上来。   恰在这时,远处响起下饺子一样的落水声。   抬头望去。   男修们心里憋着劲,劈水力气越发凶狠,渐渐激怒海灵,砸桩遇到的阻力成倍攀升,风浪越加剧烈。   声势滔滔,朝男修们扑去。   一个个单薄男修像极了风雨飘摇中挺立的细细竹竿,不堪摧残,逐个断裂,朝海面五体投落。   一个浪头袭来,便一个个滑向关穴,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扑腾着弱不经风的手脚向相反处游动。   弟子们踩桩赶去救人,通道只一条,七手八脚拥挤成一团。   旁边一道寒光呼啸而过,带起风力,差点没把他们掀进水里。   男修们面容扭曲,大喊救命,跌入关穴前远方刺来一剑寒光。   薄刃上的少年长臂横扫,拽着男修们的头发、腰带、裤腿、鞋子,左臂一甩,右手一扔,抬脚一踢再一踹。   寒光剑影间。   嗷嗷惨叫间。   三两下,一个个陷入危机的男修被重新扔回一个个圆桩上。   男修们喘着粗气,抱着定水桩瑟瑟发抖,惊魂未定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立于剑上的少年。   悬于空中,逆着光。   有风袭来,半干半湿的衣袂飘动,洒落一片水痕,不曾溅起波纹,便汇入汹涌波涛中。   海浪仰头张开巨口咆哮着,舔吻少年鞋尖。   滴答、滴答、滴答……   晶莹水珠顺着少年额角落下,滑过玉质般不近人情的面容,渗入雪发,黏腻贴紧脸颊。   霞光泼洒,颜色晕染上脸,微浮粉红。   仿佛冰天雪地中开了朵红梅。   男修们看直了眼,咕咚咕咚咽下口水,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此情此景,竟觉得少年此时此刻比女修们都更加撩拨人心。   少年一双眸子望来。   男修们乱扑腾的小心脏立刻被寒冰冻住,一个个头皮发麻,不敢再胡思乱想。   “起来。”   少年启唇,“御器。”   男修们刚休整好,气还没喘匀,下意识听话掏出各种法器乘御,回过神来心里怪道:不对啊,九重关根本无法御器啊。   少年没给他们任何开口的时间,男修们眼前一抹寒光闪过,劈向脚下的定海桩。   “啊!”   男修们惊叫着赶忙跳上法器,悬空而立。少年再次抬臂,剑光一重又一重,把排排木桩拦腰斩断。男修们回望,大半天兢兢业业的成果几瞬间毁于一旦,惊道,“你怎么——”   少年回眸。   修士们声音一噎,被冻在嗓子眼。   突觉脚下安静无比,低头一看,原本汹涌的海面风平浪静,海灵的愤怒已经平息。 第83章 师徒相见   海面漂浮着断桩碎木,先前的辛苦全都泡了水, 被水流牵向一个个小小漩涡, 尽数吞没。   男修们面色复杂。   回望一眼, 一波波剑光似多米诺骨牌波及开,所过之处, 定水桩尽皆断裂,弟子们惊慌失措, 跳舟的跳舟,御器的御器。   脚下踏实,器身平稳不晃。用灵力驱使, 竟没一头栽进海里, 还畅行无阻,似一点不受干扰, 与先前灵舟的待遇截然相反。   众人心生疑惑, 齐望少年,总觉得与他脱不开关系。   别鹭本还气他自作主张, 一瞧那张脸, 再大的脾气都烟消云散, 这种无奈也就从他师叔身上体验过。   少年扔下一句。   “走吧。”   脚下一点,穿过海障飞往第一道山障。   别鹭驱舟跟上, 剩下的弟子们纷纷归船。   甲板上, 女修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团, 窃窃私语。有的眼冒星星语气激动,被少年实力圈粉, 毫不吝啬的赞扬声响彻飞舟,引得别鹭频频侧目;有的女修低垂着头半遮着面,脸带羞涩,默默旁听,乖巧中亦见倾心。   不论性格外放还是内向,两者唯一共同点,便是时不时张望一眼前方少年。   别鹂被美少年相救的事被翻出来反复说起,脸烫得发烧,羞得她举着花拳打人,“你们别乱说了。人家才十几岁,我一个几百岁的老女人了,别说嫩草,这可都是草芽儿……”   推搡戏闹间,撞到一行上舟的男修,其中有几个别鹂的爱慕者,说酸话刺过少年。   别鹂瞪了一眼,一甩脸拉着姐妹走向另一边,隔远了才说话。   “怪了,他们今天怎么这么识趣,没来纠缠你?”   “你刚才都快摔进人家怀里,多好的关心你的机会啊,他们居然放过了。”   “不会被你那一眼吓到了?”   别鹂的友人们心中诧异,纷纷望向几位素日追求别鹂最猛烈的男修,只见一个个零零落落倚着栏杆,往常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别鹂身上的家伙们,连余光都没瞅来。   平日一照面便脸红脖子粗的几位,别说火药味,气氛和谐到有些沉闷。离得近的几人唇瓣开合,像是在交流什么?   “他们总不会突然明白天涯何处无芳草,握手言和了吧?”友人们瞪圆了眼睛,连别鹂都感到古怪。   仔细观察,男修们貌似你一句我一句交流,但交流中目光毫无接触。视线之散漫,都不曾聚焦,体内魂魄早已脱壳,神思不属,目光随便搁置,一个个心不在焉,硬凑话题尬聊。   “都想什么呢?腰带开了都没注意,好心提醒一句,别鹂可是睁大眼睛瞧着呢,你们——”   一个女修调戏着,别鹂上前捂住她的嘴。   “跟他们说什么,别来惹我正好。”   女修们起哄,“是是是,你如今满心都装着你家小兮霜,等他长大呢,除了他谁都不想说。”   “别瞎说。”别鹂脸一红。生怕再给小少年拉仇恨添麻烦,不放心瞥了一眼男修。   他们似没听见,反应冷淡,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别鹂松了口气,正待收回目光,她视线一顿,微微皱眉。   “怎么了?”女修们看去,恰见一个男修偷瞄一眼前方,无神的眼睛仿佛点燃聚魂火,灼灼发亮。待左右有人望来,做贼心虚一般“不着痕迹”收敛神色,一脸正经,表情虚伪。   “他们……”   女修们顺着男修的视线望去,是少年笔直扎入云雾中的身影。   别鹭四下望了一圈,啧叹声,“不成样子。”   弟子们满心风花雪月,连兮渊的事都全然忘记脑后,兮霜还真是完美继承了其师“害人不浅”的功力,顺便把前浪扑死沙滩。   他摇了摇头,撞散胡思乱想,观察周围,没有惊浪滔天,山体亦不再摇晃,少年到底做了什么?竟能稳住海灵,亦能让木鲲放行。   陆寒霜涉入巍峨青山间,几个纵横,来到一处万仞高崖,寻到嶙峋峭壁中镶在石里的木鲲王。   探出山壁原本郁郁葱葱遮挡整个断崖的庞大树冠,已化作鸟头,半睁的巨目已闭。脖颈连着根脉扎入山中,鲲树之巨,根脉虬结穿山渡海盘踞大半九重关。   陆寒霜飞身立于巨鸟头前,身量还不及它眼皮高度,格外渺小。   抬手拂过它的两额中间,声音却格外郑重。   “你且放心。”   木鲲王提早醒来,不过是幼崽(苗)被人挖盗。木鲲化形未成无法救援,只能强行睁眼,借九重关地利,困住盗贼。   想熬到它化形成功。   植物本性赤纯,加之直觉敏锐善辨忠奸善恶,陆寒霜不过三言两语,木鲲王知他所言真心,毫不作假。   合眼放行。   陆寒霜言出必行,没因他再次归于沉睡无人监督便不守诺言。   蒙住神识薄纱飘落,他打眼一扫,洞悉兮渊的方位,便全心投入山中,于满山沉睡的木鲲缠绕的根脉中寻寻觅觅。   灵舟驶过山仞。   少年正一掌击向山壁。   缝隙自掌下蔓延,他抬指扬风,于岩石龟裂的深邃裂缝中回旋一圈,吹出一根细细的断须。   “你……”别鹭刚想叫少年上来。   少年垂首拨弄属于木鲲王幼崽的断须。   植物无血,没法造血鹤寻路,肢体脱身,连结契都只能结成死契。这种单方面死契,对双方没有约束力,主方还要承其因果,只有主从感应这一鸡肋作用。   陆寒霜恰不需要约束,亦只需要寻方向,其中因果牵连让他微微颦眉,稍感麻烦却并不惧。   别鹭再要出声。   陆寒霜割指结契,头也不抬指向第七重的海中某个方向,“他在那。”说罢,没做交代,转身一头扎进海里。   弟子们抓紧栏杆惊呼,纷纷看向别鹭师兄。别鹭皱眉打量片刻,还算了解少年的凶性,留下不肯走的别萤,带着其他人去寻师叔。   ……   另一边。   兮渊追寻昔语的踪迹进入九重关,没寻见昔语,却发现鬼鬼祟祟的修真联盟。   许是算出下一个融合目标是木鲲们。联盟偷盗木鲲王幼崽,想把一种机关植入它体内。若计划顺利,幼崽融合到另一边因机关暴动,木鲲王追寻幼崽四处流窜,移山倒海必会造成不小的动荡损失。   联盟没想到木鲲王中途惊醒,九重关摇身一变,神识无用,迷雾重重,变成困人迷宫。   想到此,遮挡神识的迷纱突然散去。   他拿起刚刚获得的破元斩,乘轿隐身离去。   去寻联盟寻路时不小心遗失的木鲲王幼崽,解掉害人的机关,他实不屑这般鬼魅伎俩。   四四方方的轿厢顶部,悬挂明珠,幽幽照亮兮渊掌中的器物上古拙的纹理。   两处融合,本不可夹带器物,但神器破元斩却有划破虚空之能。想必,此物是与联盟交恶时,同《天地书》一起被趁机盗走的。   想到《天地书》,便想到曾以收徒为名的试炼。   他的四徒……   兮霜。   兮渊收起破元斩,掀开竹帘。   轿下风平浪静,一片黑沉深邃。眼前稀星圆月,高悬夜空。   悠悠数载,竟还有些咽不下吐不出的牵挂,如鲠在喉,难以忽视。   叹息一声。   指尖拂过立于身侧古琴惊涛的长弦,丝丝震颤滑过指腹,微微触动,却还不足以成音。   兮渊打开神识搜索,寻着木鲲王幼崽穿山过海,路遇别鹭一行。想到先前无法再往外传递消息,许会被误认为失踪,传音道,“让你们担心了。”   别鹭一喜,停舟望着舟前现身的青轿,“师叔,你真还在这个方向,兮霜竟然没指错!”   兮渊眸中涓涓涌动的春水骤然停滞,“你说,兮霜?”   “啊!”别鹭惊叫一声,道,“师叔你还不知道,兮霜诈尸了,你前脚走,他后脚就醒,你说巧不巧?”   别鹭一边凑近青轿一边絮絮叨叨,“别说这兮霜还挺有孝心,不枉你执意收他为徒,为他守尸,这次为了来九重关找你,竟然拼死筑基一夜白头,活活挨了三千道雷,也不知这老天跟他什么仇什么恨?”   信息量颇大,兮渊目光环绕一圈灵舟,路过一张张饱含仰慕想凑上来却不敢冒犯只能远观的弟子们,没寻到兮霜。   “他在哪儿?”   别鹭指了指来路,也说不清陆寒霜入海是何打算,“师叔,我们是再休整一夜,还是连夜回——”   “去”字未说,眼前竹帘已落,青轿顺着别鹭手指的方向如箭矢射去。   转瞬,不见踪影。   ……   陆寒霜从海底深暗捞出卡在裂缝的木鲲王幼崽,足有一人高的植物,能遮挡住他大半身影。   月光铺满海面,波光粼粼。   兮渊乘轿飞来,视觉敏锐,第一时间发现水面如海藻荡开的丝丝白发如雪,目光微凝。   少年破水而出,面容身影都被挡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   几近悬中的圆月,微光洒落,勾勒斜影,投入湖面,隐隐约约扭扭曲曲,生动非常。   兮渊掀帘的指头微微一紧。   少年踩剑飞起,圆月恰升于正中,青锋一顿,少年突然捂嘴,从飞剑上翻了下去,坠落海面。   兮渊瞳孔猛缩,抽出坐下铺叠的绫布,一扯再一展,扔出窗外。   千钧一发之际,法力粘接的长绫卷住少年的腰,将人从玄穴口前捞走。   兮渊一卷长绫,拖着少年,飞进青轿。   落入兮渊怀中。   少年浑身颤抖,像是惊惧蜷缩在草丛中弄出簌簌声响的小动物,令人忍不住心生爱怜。   “莫怕。”   兮渊轻抚少年弯曲的脊背,掌下冷汗津津已渗透衣料,他动作一顿,这显然不单是受惊过度,他扭过少年的脸,惨白的面上双目紧闭,睫毛抖动如断翼蝴蝶,牙齿打颤唇瓣开合间,可以窥见其中血色。   兮渊皱眉。   “这是……”   没了佛珠庇护又遭此处天道排斥,陆寒霜怨毒发作,早已意识迷离。   “师叔!”轿外别鹭已经带人赶来。   兮渊落下轿帘,略一思索。联盟的人醒来发现破元斩失踪,必会大肆搜索,“你先带人回去。”   “那你呢师叔,我们本来就是来找你的,还有兮霜呢,你见他了?”别鹭一连发问,靠近轿子,被兮渊叫停。   “莫要过来。”   兮渊道,“我与兮霜还有事要办,你们且先离开。”   打发走别鹭。   兮渊交还木鲲王幼崽,隐轿落在崖底。   垂首,怀中少年的痛苦一望便知。   怨念缠身,三千雷击,天道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留着他,兴许真是个祸患。   这样想着,目光触及少年雪白的发丝,兮渊眸中微起波澜,终究指尖一动,抬手拭去少年额角的冷汗,拈起一缕湿发,挽到少年耳后。   一手托起少年,让他枕着自己肩膀,掌心贴上少年单薄的脊背,灌入灵气,疏导紊乱的内府,排出侵入体内的怨气。再打开神识构建精神领域,密不透风包裹住少年,阻隔阴气渗透。   圆月微斜,不过一刻。   昏暗轿中,却似天长地久。   幽幽亮光下。   兮渊用目光描绘少年的脸,表情竟有些隐晦之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被乌云遮蔽的天光。   陆寒霜渐渐转醒,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   原本乌黑的眼珠子恰如两个圆润雪玉,浅淡剔透直达人心,只有坚硬,不见棱角。   “我早前便觉得,这张脸十分适合你,远胜你父。”兮渊的声音打破一室昏暗,表情亦如天光破云,一如既往明媚温和,不染阴霾。   陆寒霜彻底清醒,推开兮渊,眸中刚遭受痛苦而微微展露的一角脆弱,再次被寒冰包裹,仿佛先前的一瞬温软只是错觉。   两人目光相对。   陆寒霜隐约记得兮渊所为,启唇,含在口腔的血流出唇角,他咽下道谢,刚要擦血。   一只手先他一步按上唇瓣,细心擦拭。   不冷不热的指温,亦如眼前的男子一样,不温不火,让人猜不出看不透喜欢不起来。 第84章 劫象惊世   陆寒霜侧脸闪躲,抹擦唇角的指头一重。若不是痛感与压力传到齿龈, 他几乎会被眼前男人脸上的温煦和善骗到。   “何必如此, 有话直说便是。”   拭血的手稍微一移, 拇指捏上少年下巴,抬起小脸。   兮渊垂眸, 长睫似箭矢排排列于弓弦,疏冷垂落的阴影让一双眸子露出几分高深。   他目光专注, 端详少年的脸。   少年表情寥寥,却全然不是早前的木然,而是剑锋结霜的冷然, 能感到灵魂的鲜活重量。   打量许久, 兮渊松开指尖,挪开视线, “夜深露重, 你刚遭一回罪,先休息休息。”   陆寒霜确实疲惫, 没有精力与他耗, 仰头倒向轿子另一边。   未触轿壁, 一只宽厚的手掌从头后伸来,挡在轿壁前, 拦住他的头, 揽到膝头。   兮渊理理膝前衣摆褶皱, “你原先甚喜枕膝。”   陆寒霜忆起兮渊养尸的种种传闻,皱眉。   “如今, 可是不喜与我亲近了?”   陆寒霜没有心力于小节上计较,顺从闭目休憩。   兮渊轻拂陆寒霜眼皮。   “无需多想。”   陆寒霜睫毛一动,兮渊不说,他本也不会放在心上揣测琢磨。兮渊于他,不过一个价值丰富的地标,他匆匆而过无心驻足,怎会在意兮渊的想法心思?   少年的凉薄冷情从眼角眉梢泄出,连隐藏都不屑。   兮渊目光滑过古琴惊涛,伸出的手没有提起琴,而是掀开竹帘。   静夜迷雾笼月。   他彻夜不眠。   “委实有些不好。”兮渊回眸,瞧一眼膝头少年。   木呆呆几如摆件时,没觉得有什么,现注入灵魂,哪怕静如死尸一样,却连微弱的呼吸都让人神经震颤。   这样,实不算好。   太容易让他心软。先师所言,那种劫数般的危机感,第一次无比清晰笼罩心头。   翌日。   陆寒霜醒来时,头下枕着坚硬的竹席。   早前汗湿的衣服已经清洗烘干放置一旁,他只身着里衣。   他掀帘张望。   岸边巨石上有个坐轮椅的静默背影。   风拂长发,浪打衣衫,一个传讯纸鹤从男人指尖放飞,扑扇翅膀远去。   仿佛察觉到注视,兮渊回首望来,“醒了便出发吧。”   “去哪儿?”陆寒霜问着驱轮椅驶来的人。   兮渊掀帘进轿,“去寻你的药。”   陆寒霜眸中温度顿减,兮渊却不在意周身饱含探究的阴凉视线,收起轮椅,隐起青轿,悠悠飞入云雾。   轿内一时有些静默。   “你可知你身负怨毒,因果深重?”兮渊朝陆寒霜看来。   陆寒霜不言。   “可愿告诉我?”   陆寒霜不语。   兮渊收回目光,声含叹息,“你兴许不知,也兴许是知而不愿。不论你作何想法,我既然身为你师,便不会害了你去。”   陆寒霜不再沉默以对,语气平平,“……生而带怨,许是前世造孽太深,我也不清楚。”   兮渊唇角弯了弯,虽是笑的形状,却掀开帘子望着轿外,没做回应,可能并不信他的这番解释,却也无意再为难他。   “罢。”兮渊道,“解你的怨毒要紧。”   “你不是来追侍从昔语,寻破元斩的?”陆寒霜问完,兮渊的神色便有些微妙,目光悠悠绕着他转了几圈,反射性的打量与探寻。   陆寒霜面不改色,一双眸子含冰带霜颇为无畏,撞进兮渊眼中,让他睫毛一颤,低语一句,“真不妙啊。”   竟含着些许无奈与好笑。   兮渊转开视线,“破元斩已寻回,至于昔语……并不影响。”   陆寒霜垂下头,目光掠过兮渊储物戒指,目色微深,这个并不影响是指昔语失踪与否无所谓,还是并不影响抓捕昔语。与兮渊这类喜欢讲究说话艺术“含而不露”的人交流,总是费劲。   “怎么,不开心了?”兮渊撩了撩少年垂落遮眼的一缕鬓发。   陆寒霜偏开头,懒得再搭理他。   时间悄然流逝。   待轿子停下,陆寒霜再次睁眼。   窗外满目苍白。   九重关,三三数九。   下有海关,中夹山关,上顶云关。   山海复山海,一障叠一障,迷关之最,正是雾绕云搡的最深最高处,第九重关。   云山叠嶂,雾海翻腾,层层叠叠遮遮掩掩缥缈处,一栋泛着金光的石雕像,于云雾中若隐若现。   云端的绵绵白色中,有金液滴落,滑过万丈高空,坠入海中。   一滴、一滴、一滴……   连绵不绝……   “下来吧。”兮渊慢行云端,向前带路。   离得越近,陆寒霜心脏跳动的幅度越低,是克制压抑到极致,光从背影,他便认出这像是谁的。   绕到石像正面,果真长着白禹的脸。   “这是五年前,我立的一尊功德像。原本是借龙神之躯,集天下信力,日结功德水,洗掉海关中只增不减的关穴,没想到还能有他用。”   兮渊指尖一点。   功德像前,云海中凭空挖开一个池状浅坑,云池一头衔接石像手掌。原本从人像指尖源源不断滴落的功德金液,没再渗透滴穿云雾,而是滑过云壁,落入池底。   慢慢蓄积。   “脱了衣服,躺进去。”   一个月……   两个月……   三个月……   日月如梭,匆匆而过。   别鹭自接到师叔的信,一连等到第四个月,仍未见师叔回来,被自家掌门师父催得没办法,赶去九重关瞧瞧。   过了关门结界,别鹭立刻察觉不对。   眼下海水翻涌,周围灵气大搅,劫云叠聚,分明是进阶征兆!   “师叔!”如此声势浩大,别鹭立刻想到是师叔要飞升了!可师叔一个元婴失踪未归,飞升并非善事,反是自寻死路,师叔常年压制境界,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压抑不住了?!   别鹭心头一紧,边匆匆赶去第九重关,边放出纸鹤传讯回宗。   纸鹤扑扇翅膀还没飞多远,便被一剑飞来的神念灼穿翅膀,断翅落入海中旋涡里。   “谁?!”别鹭警惕四望,脑中传来一个声音:“悄悄过来,莫要声张。”   别鹭揉揉耳朵。   怪了,师叔的声音听着并不紧急,不像大限已至。   赶到九重关。   一男子长袖飘飘悠然坐于云头,望着脚下聚集的劫云,闻声回眸看来,“来了?”   “嗯。”师叔上前走到师叔身侧,不经意瞄见白禹石像,便有一股悚然从脚底蹿升,不敢直视龙神容颜,想到其中内情,心虚非常。师叔这种大不敬的事,确实不宜声张。   匆匆移开目光,瞧见泡在金池里双目紧闭的少年,别鹭才知道师叔是为兮霜守关。   怪道,“兮霜才筑基不久,怎会进阶金丹?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天生仙灵就这般厉害?”   “仙灵?”兮渊抬首。   别鹭弯下腰凑到师叔耳边,把从师父那听到关于兮霜仙人下凡的猜测说了一通。   兮渊低语,“难怪。仙灵者进阶无阻,只需日日积累。功德金液非一般人能承受,他非但没有虚不受补,反而日进千里,短短数月,连进三小阶,直逼金丹,这天资确实世间难寻。”   “这不正好,师叔后继有人了。”别鹭说完,以为师叔会高兴,却见师叔眉宇间反而拢起薄雾,隐现忧色,追问道:   “怎么了?”   兮渊摇摇头,没再说话,牢牢撑开一个结界,阻隔外界探查。   “到底怎么了?”   别鹭见师叔动作,便知事关重大,内有隐情,从兮渊脸上瞧不出来,看兮霜也并无异样,他张开神识,往外探去。   瞳仁紧缩。   关内三道海渊水流翻涌,仿佛有巨木在搅,无数关穴随之碰撞,竟逐个破碎,非是消失而是破壁一般,让穴内似饕餮只进不出的能量溢入海中,触及的游鱼尽数消失,兴许已直接湮灭。   水中畅游的木鲲亦纷纷登岸,然而三道青山亦不安稳,一阵风过,满目青翠成焦黄,仿佛把所有生机洗去,黄叶飘落,百花尽谢。   翩翩蝴蝶似被这股邪风吹得一夜苍老,摇摇欲坠,一派死气。   “这——”   别鹭表情惊悚。   随着劫象酝酿,关内灵力早已隐现不足,乱象蔓延到九重关外,随海域辐射开来,波及附近仙山仙岛。   弟子们发现镇山定水的龙血结界被触动,赶紧禀明上面。   掌门们还以为是融合大灾导致结界坍塌,开神识一查,一个个目中悚然,脸色青白。   天眼中,九重关空中似张开千万只无形巨掌,探入各门各派结界内,硬生生从灵脉里掏出灵气。自融合初期灵气一夜逸散,结界内镇住的灵脉便成了传承根本。   动摇根本,可是大事。   事情惊动门内大能,纷纷出关的出关,探查的探查,随着时间增加,越来越多的劫云与灵气朝九重关疯涌。   劫象蔓延之势遮天蔽日,苍空所盖之处,皆被波及,其势头之猛之恐怖,震惊世人。   各门各派掌门大能们匆匆赶去九重关,一路上,哀鸿遍野,月落星沉,天下无光。   “到底是何人渡劫,劫象竟如此汹涌?”   逍遥派掌门想起自家滞留九重关的徒弟师弟师侄,内心滑过一丝隐忧,便听旁边老友连连直叹,“这人受一劫,便让万物生灵陪葬,日月星辰缄默,将来定是翻天覆地的祸端,唉……”   旁人皆以为然。 第85章 劫象风云   “……这可怎么办啊,师叔。”别鹭收回目光, 震惊瞧向云池里的美少年。   少年神态安详, 似徜徉于温流暖阳里, 因清洗怨念的舒畅,意识若即若离, 微微酡红的脸有几分迷醉登仙之感,透出清艳。   实难料到, 这般美好的容颜背后,藏着那般凶险吓人的画面。   别鹭声音发颤,“他这劫象……”   兮渊既不为劫象心焦, 亦无心关注别鹭的恐惧, 弄好结界便回到云池旁。   临惊变不乱。   不慌不忙,男人静静望着池中少年。   轻垂他风华绝代的脸。   目中温和依旧, 寻常到让别鹭畏惧害怕的程度, 仿佛男人温度恰当的融融目光能把什么腐蚀、融化一般。   让人不敢触及,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别鹭心里像万蚁穿心一样难耐, 来回踱步许久, 兮渊终于有了反应。   “有人来了。”   兮渊回首, 驱动轮椅离开前,交代别鹭一声, “劫象凶险, 可说九死一生, 你留这里为他守关。”   关门处。   海中高耸着两根玉柱,被惊涛拍打, 微微摇晃。   临近门派的长老大能们陆续赶来,其中有一位天机门的长眉道长,极擅推演测算。人刚一到,便被层层围住,焦急追问,“道长来前可有算一算,这劫象是什么因头?”   “我活了也有千八百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连兮渊的种种异象都没让我这样揪心过。”   瞧一瞧乌压压的云,遮天蔽日让四下暗淡无光,每瞧一眼心中便更慌一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   “……世间劫象不过天地玄黄四等,声势这般浩大可比拟天级,却又完全找不到前例可言,实在让人心中难安,您要知道,就快给我们说说!”   “我倒想给你们说。”长眉道长长吁短叹,“许是我法力低微,竟然什么都算不出来,只知卦象极凶,细卜前因后果却有层层迷雾遮眼,难窥究竟。”   众人面面相窥。   “那这应劫的会是谁?”   众人猜测着即将迈入金丹修为的各家子弟,一一提起,一一排除,竟找不到一个符合情况的人选,愁眉苦脸之际,突然有人指了指劫云。   “你们看——”   劫云翻涌,云头隐现血色,“可还记得,兮渊四徒筑基时,天降三千雷,皆是前所未闻的血雷。”   “不可能不可能,他筑基不过数月,即使天资绝顶如兮渊,结丹都花费三年之久。”   有人以常理否定,更有人以推论反驳。   “除了他,这血雷我从未在旁人渡劫时见过,更何况,他都能起死回生一夜筑基,怎么不可能一月升一小阶,数月结丹?更何况,最近还出没九重关,除了他还有更可能的人选吗?”   “若真是他……”   “这般凶象,实不像一个于世有益之辈,若不能尽早除去,恐怕早晚大祸临头。”   “确是除之不尽必酿灾厄的凶兆。”一个温润和煦的男声自高处坠落,众人仰头望去,悠悠青轿驶来。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青轿停泊关门旁,男声再次隔轿传来。   “许是我许久不在俗世走动,已被世人遗忘。”声音含笑意,却让在场众人后颈微凉,忙道:   “不敢不敢。”   “哪有。”   “您多想了。”   轿内传来轻笑,在场众人却更加头皮发麻,听兮渊又温声细语道:   “那诸位莫不是年老健忘。打狗都要看主人,我这做师父的都还活着,怎就急着商量起拿我爱徒开刀,莫非是觉得我兮渊人善好欺?”   逍遥派掌门赶来,恰好就听到这一句,打眼扫视一圈冷汗津津的众人,撇撇嘴。   师弟怎么就能用爱怜入骨的语气,说出字字如针的话,啧,这虚伪做作厚脸皮,非一般常人可比。   可这般扒开假面不再装相,不给众人情面,大概是真动气了吧?   难道劫象真与兮霜有关。   掌门上前,“师弟,你说这征兆……”   兮渊知他要问什么,隔帘答道,“若我没看错,确是极凶征兆,隐有灭世之险。”   “那这应劫的……”   “非是应劫。”兮渊打断掌门,把灵力灌注声音中,“正好有另一事要说。”   众人望来,洗耳恭听。   兮渊的声音回荡关门两柱间,“你们应该知道,我来九重关是为昔语的事。”   众人不明白他说起此事的用意。   青轿再次传出朗朗男声。   “昔语早前用傀儡蒙蔽世人一事,还牵扯一段丑闻。龙神寿长与天地齐,年限将至,昔语对龙神萌生邪心,早前便设计生出祭子想为龙神续命,这名祭子便是我的四徒,别霜。”   众人震惊兮霜的身世,竟不是兮渊之子,而是昔语的,可这跟劫象有什么关系?   “昔语逃亡多年不露痕迹,这次现身,一是想借破元斩带着龙神逃到另一界,二是引我上钩,他早前以为别霜已死,想借我的血,做邪法为龙神续命。此法险恶至极,古今难寻。”   兮渊顿了顿,“你们应知,并非只人有劫象,宝器出世会伴随异象,阵法亦会引起飞沙走石天地色变。”   “可这红雷……”   兮渊轻笑。   “犹记得,我结丹时,紫雷滚滚,周带天蓝地黄两色光晕,实乃少见的‘天地人和’贵不可攀的宝象。但我亦不敢给这劫象盖上我兮渊之名,断言世间独我所有。我这四徒何德何能,竟能包揽红雷之兆?”   “再者。”   兮渊又笑,“你们何曾见过筑基不过数月便结丹的,短短时间,连稳固根基都不够,何况连越三小阶?我尚且不能做到,你们又让这世间所有自负天资卓越者的脸面往哪儿放?”   兮渊声润如水,潺潺道来,所言合情合理。   果然带偏旁人思路。   众人窃窃私语,何等邪阵能引动天地气场变化?莫非什么上古恶毒遗阵?想到昔语常年服侍龙神,倒不是不可能。   掌门见众人开始怀疑起昔语作恶,皱眉,用密语传音。   ‘师弟……’   ‘嗯?’   ‘你说那番话都不会心虚吗?’   ‘我所言句句属实,毫无作假,何须心虚?’   ‘是是是,句句属实不做假不说谎,可你定是断章截意!嫁接因由!玩弄言辞!误导他人!’   ‘呵……他们如何想,与我何干?’   兮渊声调温和,态度随意。掌门气道,‘师弟,里面可真是他?’   青轿里静了许久,掌门脑中才有了回音,‘师兄觉得呢?’   听这口气,掌门便知果真是兮霜闹的事,叹道,‘原先还以为是仙人历劫,结缘我派,可这般天道不容,天赋再高终究是个祸头,果然你的四徒劫难是应在他身上。’   轿内又传来轻笑。   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态度,气得掌门差点想撕了帘子,同样出了声。   “师弟!这可不是一笑而过的小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听着师兄呼哧呼哧喘粗气,兮渊笑言安抚,“师兄莫气。”   又道:   “兮霜如何,我不盲不瞎,自有判断。不论师父所言,还是天道所述,皆是旁人警示。师兄,你该清楚,我既不惧所谓的‘命’与‘兆’,亦不会被旁人意思左右。”   掌门只听出一句,“所以,你铁了心要护着他。”   “是这样。”   “他有那么好,值得你如此对待?”   “好吗?”兮渊声音微顿,“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掌门一愣,“那你就这么喜欢他?”   “倒也不是。”   兮渊的答复再次让掌门愣住,不解道,“他不好,你也不喜,为何还非要护着他?”   轿内再次沉默。   直到掌门再三催促,兮渊才难得启唇。   “我也不知。”   语气之悠然,显得十分敷衍。   但实际上字字出自肺腑。兮霜于兮渊,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兮渊补充道:   “若哪天有了答案,再来告诉你。”   掌门只当他是真不想说,憋着气放下这个话题,追问处理办法。   兮渊略提几句,只需拦住众人待兮霜渡劫完毕,他自会接管消灭“邪阵”的事,顺便处理昔语。旁人无法探查兮霜内府,只用再晚上数月用雷电法术制造假渡劫象,便可蒙混过去。   “说得真轻巧。”掌门满腹怨念,却还是无可奈何应下。   劫象足足一月才准备完毕,蓄力已久的红雷探头,试图跃出云头。   兮渊皱眉,回头跟掌门道,“天道容不下他,我去为他守关。”   掌门虽希望天道顶用点,一下了结祸根,却还是顺着师弟的意,守在关门“望风”,催他去借天道之力“处理邪阵”。   第九重关,云深处。   脚下云被绵软,穿梭其中的红雷似绵里钢针,时不时探个头刺得脚底一麻。   别鹭无处下脚,坐立难安,瞪着云池里少年。   兮霜双目紧闭犹如死了般,被云中红色电流震得一弹一弹像只跳虾,真怕一不小心就被电焦了烤熟了。   “可还好?”一个声音伴随青轿落下。   别鹭抬头见师叔回来,终于松了口气,“幸不辱命,他还没事。”   兮渊出了轿,驱轮椅驶到云池旁,头也不回道,“你师父人在关门,你去跟他见个礼,不用再回来了。”   等别鹭离开,兮渊专心打量云池,有他的法力垫底,都止不住红雷的蠢蠢欲动。   掌心贴上云壁,电流碰撞穿过皮肤顺着血脉直击心脏,一瞬间的麻痹几乎能让人窒息。   这哪是应劫,天道分明想借劫杀人。   “能让上天如此费尽心机,也算本事。”目光滑过少年发颤的发梢与震颤的指甲,兮渊轻“呵”一声。   “怪了,没了你,我竟会觉得可惜。”   罢!   兮渊从掌心泄出法力,一遍遍加固池壁。   “这一遭罪,为师便替你受一回,只望你别太没良心,辜负我一番辛苦。” 第86章 师徒情深   兮渊取古琴听涛置于膝上,一曲琴音流泻指尖, 琴声似烟雾聚散, 袅袅荡开。   昔语闻声而来, 不敢轻易涉入,小心翼翼隐在结界外, 生怕兮渊发现端倪。远望一眼云中伫立的石像,眸色转红。   丝丝缕缕琴声飘来, 若有若无,引人迷醉,若穿针引线, 编织迷离梦境。   “琴音幻境。”   昔语眸中猩红褪色, 冷笑滑出嘴角。   “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竟也会舍己为人。”   不过倒是送上门的良机。   昔语目光痴痴注视久立云端的石像, 脸硬如雕, 双目紧闭,嘴角弧度日日不变。   透过表层仿佛能望进石雕深处。   望见白禹。   昔语握拳, 紧咬牙关, 克制住恨不得把兮渊抽筋扒骨、生啖血肉的恨意。随之而来的恐惧胆怯却一头浇灭他眼中的火, 令他瑟瑟发抖,骨子里萌生畏惧。   又恨又怕。   恨极, 也怕极!   犹记当日, 兮霜惨死, 兮渊朝他望来。   态度从容。   若不是怀中还抱着尸体,该是令多少人着迷的风采。可这从容却如泰山压来, 一层层卸掉昔语的气力,无法挣脱,无法抗拒,脚下根本动都不能动,被钉在原地,傻愣愣迎上他的一双眸子。   温煦依旧。   直面相对的一瞬,他仿佛被扒了干净。非是目光犀利,令人赤裸呈现内心一览无余。这目光似岩浆点滴消融血肉,他似只剩骨架,裸露到丑陋,一览无余到疼痛刺骨。   脸色苍白,冷汗涔涔。   兮渊对他道:你欠我一个徒弟。欠债还债天经地义,更何况还是欠我兮渊的债。   那一句话,开启他日日不曾间断的噩梦。   当时兮渊只是放下兮霜,取琴奏乐。   一曲琴音幻境。   幽幽琴声,似迷雾,掩了他的眼,堵住他的耳,乱了他的心神。昔语不知不觉中了招,如被茧缚。   丝丝弦音激荡,挑起他的血性,与兮渊厮杀;缕缕声乐如牵引木偶的线,引他抽了兮渊的筋拔了兮渊的骨,掏空五脏,用兮渊的血肉和着石粉玉末塑像。   让兮渊的屈辱被人日日鉴赏。   “次啦——”   弦音破裂。昔语似从茧中从迷雾中挣脱。眼下,沾了满手泥泞,泥浆混血浆。眼前,还未风干的尸体软软立着,簌簌泥块从人像脸部掉落,并非兮渊。   他几乎疯了一般抱头惊叫。   身后传来一声悠然问候。   “这一曲,可算动听?”   他回眸。   风华绝代的男人依旧风度从容,仿佛刚刚只是一曲绝响奏停,寻求知己评价。谁能料到,美妙声乐背后,藏着不动声色的阴毒与借刀杀人的狠辣?   仿佛眼前可怖的人肉雕像,只是盆景摆件。   旁观的别鹭不敢多看,低着头满脸挣扎,小心肝扑通乱跳,一瞧就是为以下犯上惴惴不安。   兮渊却连余光都没倾斜一分,冷静寻常的像个怪物。   男人抚弦,青袖拂过,带起微微颤音,扫落弦上尘埃,之淡泊态,似无欲无求的天上仙。   其人与他的曲一样,虚伪至极。   动作中隐露沾染污秽的意态,亦让昔语心脏紧痛,目中嗜血,浑身发抖。   真恨。真怕。   这一次,兮渊又想骗谁,给谁设局?一个死像,一个死而复生的兮霜,兮渊的目标,只剩下来势汹汹的天道。   不知该嘲他狂妄,还是佩服他的胆识,竟想瞒住天道?   云头雷电闪烁,五道红光腾起,似血爪探入结界,一声轰响!   琴音顿了一瞬,才再次衔上。   果真,是替徒受过。   蒙住天道的眼,做了兮霜的替身。   道道红雷砸下,曲声不曾间断。   昔语躲在结界外,等得面容扭曲。   天空昏暗,昼夜转换不知时,星子都忍不住探出夜幕微微闪烁一下。   终于有一声闷哼传来。   琴弦断。   琴音破。   乐声止。   昔语踏入结界,正见云深处,四面八方的红雷似树根盘绕,断弦射出的锋芒只割断一根,剩下的雷根惊怒挥舞着,朝青衣男人背部甩去。   男人支持不住身体一晃,微微前倾,掌心砸落膝上古琴的弦,“嗡”一声弦音齐鸣。   男人唇瓣一张,血溅指尖,染红琴弦。   兮渊未见慌张,从容姿态严丝合缝,藏住种种。   他抬手弹动余弦,指尖滑过留下一路血痕。法术较量,早让可刀枪不入的法身受损,指腹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却连痛楚都不肯表露在外,兮渊一边奏出重重幻象,一边用断弦击雷,一双眼睛却准确朝昔语看去。   哪怕脆弱如斯、危机至此,结界处传来的异动依然没被忽视。   昔语被那一道目光钉住。   旧日胆颤从记忆中涌出,让他无法移动。   他表情自嘲,冷笑道,“你尚且自顾不暇,以为单凭眼神便能威慑住我?!”   昔语瞧一眼白禹的石像,浑身渐渐注入力量,驱赶走从心底爬出的惧意,迈着生理性颤抖的双腿,靠近兮渊。   昔语布阵未成之时,兮渊便已赶来,他只能避其锋芒,借修真联盟引走兮渊,争取时间。   现阵法已成,需殉葬含龙血之身,为白禹重塑血肉身躯唤醒神魂。兮渊所料不错,昔语确实打算待阵法一成,借破元斩带着白禹石像,用两生镜逃到另一个位面,眼下白禹石像近在眼前,照他对兮渊的了解必已取走破元斩,再加上两生镜。   且身具龙血的目标有二。   其一兮霜不知因何昏迷不醒,不足为惧。   其二……   昔语小心避开脚下红雷,走至男人身旁,都没弦光击来。   昔语轻笑,果真。   哪怕兮渊琴艺卓绝,双手齐攻,维持幻境同时抵御雷劫,早无暇他顾。   “你现在兴许动动都动不了一下吧?”   昔语俯视兮渊的脸,眼中又有赤红浮现,“你觉得,我现在该如何待你?”   ……   “砰!”   一声琴音如雪山崩塌,琴音幻境破裂,划破明亮天际的最后一道红雷一顿,转换方向朝云池砸来。   少年身躯一震,意识渐渐聚拢。   一抹声音流入耳中。   “……谁能料到堂堂兮渊上仙,竟胆敢残害有一脉因缘的龙神,立肉身像,还让世人误以为龙神失踪,你之道貌岸然,天下无人可比。”   陆寒霜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重拾琴音用弦光与昔语缠斗的青衣男人。   睫毛一颤。   昔语且战且退,风声呼啸而来,一个人影至于身后,纤细手指掐住陆寒霜脖子。   情况似曾相识。   兮渊按弦的指头一重,弦勒入肉,血珠涌出,顺着微斜的琴弦滑落,一滴滴鲜血沁入青袍,染出一片紫色。   他松开弦。   风度不减,从容直视昔语。   “你待如何?”   “还算你识相。”   昔语道,“一,我要破元斩。二,我要两生镜。”   兮渊没有一丝犹豫,从储物戒中取出两物,放置一边,示意昔语来取。   昔语冷笑,“你觉得我会上你的当?把东西扔过来。”   兮渊抬起两物,腕部筋肉发颤,虚弱无力。   “别耍花样!”   兮渊手腕一抛,两物滚到昔语脚边,砸中脚趾,昔语痛叫一声,瞪眼,“你——”   “噗!”兮渊一口血喷出,脊背一塌,肘部一弯,整个人软倒轮椅,匍匐古琴上。   昔语眯眼打量许久,听着丝丝微乎其微的喘息声,能忍不住暴露丑态,兮渊显然已到极限,并非什么伎俩。他扯动唇角,心情愉悦,“正好,三,我要血。”   昔语微微勒紧手指,“是要他的,还是你的,二选其一。”   微微施加的重量,让陆寒霜彻底清醒,快速理清思绪。   他身酥腿软,浑身怨气骤然剥落,像久居黑暗乍见光明,暴露出无力承担的脆弱。缓缓适应着,在从内而外洗涤过,仿佛被掏空一般的体内,暗暗蓄力。   目光滑过脚下的两个法器。   “你怎么选?”昔语居高临下,紧紧盯着兮渊。   兮渊匍伏许久,一动不动。   昔语拾起两样法器,快要耐心尽消。   兮渊手掌一紧,抓着琴弦缓缓起身,并不在意形象狼狈,未曾拭去唇角血迹,抬起手掌。   手指根根磨烂,源源滑下血液,汇聚掌心,顺着手腕滴下。   “你要血,便来取。”   处于弱势,还能使出施舍般的口气,令昔语心头火起。   兮渊启唇,下一句更激怒昔语。   “总不会,还惧我一个虚弱的天残?”   兮渊声音含笑,又添把火,“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不愧是兮渊上仙,死到临头,犹猖狂至此。”昔语果真中招,朝兮渊迈步。   兮渊长眉微不可见地舒展开,眸色沉淀,一种放松与笃定。   然,恰在这时,被昔语松开手扔开的少年,身形一转,狠狠朝昔语攻去。   兮渊皱眉。   不好。   果见下一瞬,昔语怒朝少年扇去。   兮渊一拍轮椅,朝两人飞去,可惜仍差了一步。少年身形如电,几个闪躲竟把昔语引到云岸边,三两下竟逼昔语失足跌下云岸,昔语恶狠狠拽住少年一起坠落。   ……   掌门得到师弟的传音匆匆赶来,正见两人齐齐砸向密布关穴的海面,刚想飞身去救人,看清其中一位,正是兮霜。   脚下一顿。   迟疑了。   旁边一阵烈风经过,辨出师弟的身影,他才再次行动。   昔语与兮霜坠海,前者碰触到关穴破碎的荡漾波纹,直接湮灭。后者运气还好,坠入完整的漩涡。   关穴吞下少年,周身旋纹层层消散,兮渊在关穴缓缓关闭前,探手伸入其中。   “你疯了?!”   掌门急忙赶至,硬生生拔出兮渊的手,关穴漩涡彻底消失。   漩涡有纹百圈,百年开合。   不待掌门再说,兮渊坐直身子。   兮霜已经筑基,不过百年耗得起,兮渊漫长的生命中亦等得起这沧海一粟。只可惜,便宜了昔语。   目光从海面收回,落于眼下。   最长的一根中指已生生削掉些微,断裂的横截面露着筋骨血肉,掌中只捞到一面雄镜,一片衣料。   再无其他。   “走吧。”   兮渊率先离开。   不曾留恋,似全然没放心上。   海波溅起浪,扑打青衣,冲淡些微血色,却染了更大一片布料,露出些微痕迹。   掌门瞧着师弟收起那片碎布,一遍遍擦拭雄镜。若不是深知师弟的德行,还真会被兮渊慢条斯理的样子骗了。   这掩藏在不在意底下,分明是极为在意,他识趣没再多加追问。   此九重关一事,世人不知内情,只听说昔语殉阵,兮渊四徒为救其师,阻止昔语取血,掉落关穴,孝心可嘉。   夏去冬来,时光悠悠。   九重关两根玉柱于海浪中静静伫立。   偶有人经过时瞧见一抹青色。   知是兮渊上仙观海。   两人“师徒情深”传之更甚。   ……   华夏。   仙隐宗。   陆寒霜睁开眼,左手握着破元斩,右手心躺着一根断指。 第87章 蓝洋禁令   目光在断指上顿了顿,才滑向破元斩。先前躺入云池洗冤, 陆寒霜意识若即若离, 并非对周遭情况一无所知。   联盟惊失破元斩, 闹出不少动静。陆寒霜隐约知晓,修真联盟原打算利用木鲲作恶。九重关有结界镇着, 不会被融合。联盟早前在木鲲王幼崽体内装机关,借破元斩打开一些“后门”促进融合。兮渊先前只取掉机关, 许是打算守到他洗冤结束再用破元斩去补上漏洞。   如今横生波折,破元斩被他带走,木鲲迟早会融合过来, 推算一下两处时间差, 至少再过一季。   陆寒霜收起两样东西,瞄了眼时间, 离下月初大会不到两日。   起身推开门, 合欢树上团团粉绒静静盛放。   石阶尽头,只有树与墙垂落的阴影, 不见总是等在门外的黑衣男人。四下一望, 他问向打扫院子的少年道童, “清衍呢?”   “回理事会处理事情了。”   陆寒霜想起离开前交给萧衍的物资图,赶去理事会。   到了地方, 他没去找萧衍, 而是先去找涅槃小组。   萧衍闻讯赶到, 小组正在开会。   屏幕里播放着从神识刻录的异界画面,组员们拿着陆寒霜根据《天地书》中册默写的内容打印稿, 讨论情况。   萧衍对异界并不好奇,正要进去,脚步一顿。   屏幕中俯瞰一般的画面,转变为近景。山海相隔,云雾重重,上有云头涌动,下有海浪扑湿衣角。   这便是陆寒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身经历?   萧衍停在门口,盯着画面微微走神。即使陆寒霜选择性刻录,还是泄露了蛛丝马迹。视野里白发垂肩,举手投足风度过人,却显露出纤细瘦弱,从走动间展露的鞋子大小款式便可猜出,属于一个成长中的少年郎。   陆寒霜在另一个世界,使用什么身份?来到这个山海复山海,满目迷障的地方,又经历了什么?   “还不进来?”陆寒霜瞥了眼门口走神的男人。   萧衍回过神,瞬间收敛情绪。   接下来三个月,理事会在忙碌中度过。   五月大会,早上在议会厅展示了相关资料,下午进行投票,确定启动计划。   涅槃小组起草灾变警示图,从只有颜色深浅来划分危险程度,完善为添加异界植物分布情况的成图。   转眼迎来六月,雄主国预选结果出来,女性选举人凯瑟琳脱颖而出,展开区域内活动。   正当常安关注雄主国时,接到陆寒霜传来的九重关影像,根据地理位置对比,木鲲会在八月之际,于蓝洋融合。   常安没有犹豫,立刻下达指示。   暑假将至,很快到了七月,高校学生们隔岸观乱斗,笑看完雄主国各党撕逼,绕网闲逛。   沿街两旁,各家旅行社在虚拟广告牌上争艳。其中一款特慧南极游广告横扫市场。   斜斜五个诱人的大字:盛夏清凉行。   底下一行小字:“破冰之旅,横渡蓝洋!”   不少人穿过广告牌订阅旅行套餐,社交网上陆续开始晒票晒心情晒定制路线,本来是一趟放松心情的旅程,驴友们请假的请假,整理行李的整理行李,可整装待发前,突然收到旅行社发来的行程取消赔款说明。   驴友们登录旅行社官网,虚拟大楼前挤满网友,人潮之汹涌差点吓人一跳。   “卧槽!一般取消行程好歹有个天气啊交通啊的原因,你家刁的,屁点理由不给,说不去就不去了!”   “我就觉得价格便宜过头不能信,果真一分价钱一分货,第一次遇到这么坑的旅行社!”   “赔款就能了事吗?我浪费的时间怎么算?知道我们单位假有多难请吗?现在告诉我去不了了?这几周我呆在家里数蚊子啊?”   “真想赔款连精神损失费一起赔吧,还给我推荐什么夏威夷岛?大热天我就想去极地爽快爽快,不然爷不能去青岛啊,折腾那么远?”   楼前乱嗡嗡似菜市场,不少网友把情况发到社交网,“揭发”坑爹旅行社,警示旁人。   网友相继抱怨相同遭遇,很快发现,各地南极行的广告同一时刻尽数撤销,纷纷猜测旅游业是不是预谋什么大动作?   得不到官方回应。   一片哀嚎之际,某国际学院的学生路过留言:哈,我们学校八月组织了教学旅行,奖励资优生,免费的,游南极,羡慕我吧!   学霸享受一圈被妒恨与追捧的滋味,得意洋洋下线,摘了目镜刚想向舍友们提及市面上南极行全部下线的事,优越感还没从脸上冒出,见舍友们一个个捧着手机,哭丧着脸。   “咋啦?农药掉星了?”   舍友一个枕头扔来,“去,是旅行取消了!”   “南极行?!”学霸赶忙掏出手机,果见群里班头发布的公告明晃晃置顶上方。   “日,假消息吧!班头说不定玩我们呢!”   学霸不死心登录校园app,躺着一封站短,通知取消南极行,没有丝毫原因说明,具体情况等待进一步通知。   学生的战斗力堪称恐怖,校园论坛遭遇屠版,校方言而无信,公然遛人玩,居然连个像样的说法都不给。   版主联系校领导,校领导捏着政府发来的文件,同旅行社方一样苦不堪言。   给理由?   校领导打电话到教育局询问,对方同样一头雾水,接电话的熟人无奈回道,“我还找不到人要理由呢?别说你了,听消息说全国八月份往后,但凡过蓝洋的行程全下了禁令,谁知道上面怎么想的,你还是商量商量改去北极吧。”   旅游业大面积沦陷,不仅是南极行,连许多孔雀国行非洲行都大量取消,网友们收集数据综合情况,发现一个共同点:   各路线皆经过蓝洋。   各家旅行社连夜改策划,筹备新线,海空两路的分别转陆路,能绕路就绕,成本费大幅度增加。   旅游业处于水深火热,交通业也没落下,华夏轮船与飞机的订票页面,相继取消八月份途径蓝洋的航线,计划改道。   网友们终于恍悟,锅竟然不是旅行社的?TM是政府下达避开蓝洋的通知,还不给理由,要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网友们无语问苍天:   蓝洋到底有什么坑,值得大动干戈?   啧啧感叹之际,敏锐的网友突然想起魔花入侵华南时,上面雷厉风行的大胆举措。   可事情发酵到七月中旬,外国一片歌舞升平,没有一点蓝洋的风声传出,网友们开始表达不满。   萧衍整理意见箱,发现许多网友前来询问:华夏蓝洋禁令,到底是不是因为八月份将会有植物入侵?   下线出舱,穿衣服从小间出来。   办公室里,白发男人坐在桌后翻阅文件。涅槃小组通过植物详细信息与融合范围推断,整理出相关建议,准备于下个月大会上进行展示,再同先前预警成图一并传给各会员国,作为不公开的资料。   萧衍耐心等待,拿起一旁待审稿件,是用在即将发布的理事会官报中的。   读完一个煽情的短篇故事,陆寒霜合上文件夹,萧衍提起蓝洋禁令引起的争议。陆寒霜点头表示知道,抽出一张灾变预警简图,写写勾勾画画。   递出。   “刊登在官报上。”   萧衍接过一看,明白了陆寒霜的打算,选择性公布一些灾变情况当抛门砖,从舆论入手,用事实讲话。   七月底,华夏。   居民下班,发现报刊厅上新了理事会官报,扛不住摊主的热情推荐买了一份。   一个白领坐地铁时玩手机,眼睛被屏幕蓝光映得有点难受,想起垫在屁股底下的报纸,抽出来打发时间。   如她所想,尽是一些宣传灾情中有真情的正能量小故事,头条是不久前荣誉军支援非洲等国灾情。略略读了几段,她无聊地合起报纸,夹在其中的硬纸掉了出来。   白领目光一扫,愣住了!   立刻拍下内容,正好卡着一段解说“现阶段灾变处于第2期-第8年”,上传社交号。   “简直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   立刻得到热烈回应:   “完全明白你的感受,同要冷静冷静!”   “我们晚自习呢,讲台一声响,抬头一看,卧槽!老师手里捏着报纸,都惊得摔下椅子。”   网友表达一圈震惊,提起正文。   “可靠吗?”   “理事会出品,我想是可靠的,可我实在不敢相信内容。灾变警示图?居然能像划分地震带一样划分出危险区域。而且,咱们居然才处于灾变植物入侵中期,离植物灾害结束还有16年?!”   “你们看那个灾变辐射剪头,接下来遭灾的是临亚南与非洲的蓝洋,感觉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 1,蓝洋禁令妥妥跟这有关。上面这么重视,肯定又是大面积灾情,会是什么?”   某国际学院。   一个孔雀国留学生慕南极许久,为此考试前还苦学了一把,如今正打国际长途向友人诉说,学校取消了南极行改去北极。   “……还说什么都一样,哪里一样?北极连企鹅都没有!”   “要不你回来,国内可没有什么见鬼的蓝洋禁令,正好有个邮轮公司举行活动,弄了一个南极特价航线,我们几个朋友正打算去呢。”友人一个建议,留学生心动了,兴冲冲跑去请假,垂头丧气回来。   沮丧道:“不能请假,缺席扣学分。”   友人安慰两句,两人互祝玩得愉快,结束通讯。   理事会官报在华夏得到大力推行,进入孔雀国却并未引起重视,售卖网点寥寥,很多人甚至并不知道。   但知道华夏“蓝洋禁令”的却不少。一些孔雀国人出于对华夏的敌对情绪,还未了解情况便集体开嘲,燃起横渡蓝洋的兴趣,纷纷定下航线。   某些无聊网民上网发帖:   “本来对南极没有兴趣,听说华夏举国禁行,我就去了。”   “你们不敢踏足的南洋,等我到来!”   “花了大笔钱,就是为了回头好好嘲笑你们,连一片海都不敢征服。” 第88章 木鲲闹海   萧衍查阅官报在各会员国的销量与阅读反馈,不经意发现蓝洋禁令遭遇群嘲, 孔雀国网友的反华情绪强烈, 匿名留言:“华夏儒家有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下了线推门出来, 桌旁陆寒霜翻阅明日大会上所用的材料,头也不抬问道, “情况怎么样?”   “报纸在华夏最为畅行,在南亚等国也得到一定重视, 甚至网民对官报的热度远远高于政府,下来进入非洲,会员国比率较少且大多政府当局态度敷衍, 很多网点售卖都是走个过场, 再往欧洲,很多网友甚至视官报为圈钱手段。因为官报限制了各会员国最低发售额, 有一些煽风点火的言论, 说你借职谋利,艹着灾变热度, 丧心病狂揽钱……”   陆寒霜表情不变, 这时响起敲门声。   “进。”   王三枪推门进来, 走到桌前几步远停下,面对陆寒霜有些手足无措, “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陆寒霜取出一沓船票。   萧衍接过, 传给王三枪, “护卫军中你们四队表现最为突出,理事会决定……”   王三枪不敢接, “四队那帮皮猴子能得到理事会重用都是他们的福分,最近灾情增多,哪用着休假。”   萧衍声音一顿,瞄了眼王三枪,“……决定让你们出一趟重要任务。”   “啊?”王三枪讪讪挠脸,接过整叠船票。   恰恰横渡南洋。   “这次植物会以水鸟形态入侵,主要以飞行灵兽为主力应对。”萧衍递出冬木夏鸟的资料。   八月初大会展示资料,会员国代表相继领到预警资料,可能面临入侵的植物,根据融合辐射范围与植物等级高低来排列,瞧着手里入侵植物详情资料与应对建议,面面相窥。   相关资料与警示图成品发送各会员国,领导人们看着成图上分布各地的待入侵植物,许多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领导人们联系自家代表,询问圈地计划以来各会情况。   五月大会上详实证明,灾变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融合,具有固定周期与顺序规律,从非生命到生命体,从植物到很可能出现的动物;六月公布示警图成品;七月通过开办官报的计划;这一次,脚步直接迈入各会员国。   “听起来,进展稳定,计划周全,并不像凭空捏造,肯定是有依仗,你知道他们资料来源吗?”   代表道出涅槃小组,领导人有所耳闻。   捏着资料。领导人很难全信,可华夏有预言魔花的前鉴,想去相信,资料来源又值得探究,到底是涅槃小组能力出众,还是……   想到神秘的修士会长,领导人合起文件,“再看看吧。”   大会结束,秘书致电临近南洋的会员国,给予警示。大多国家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孔雀国秘书接到传真,敲开领导人办公室。   领导人扫了一眼,见是应灾理事会的标志,想到那个长相过于华丽的会长来自华夏,下意识生出不喜,皱了皱眉,并未重视,“放一边吧。”   领导人日理万机,忙起来便忘到脑后,木鲲预警的复印纸就此搁置落灰。   八月雄主国全国代表大会结束,候选人正式名单出炉,凯瑟琳赫然在列,理所当然展开行动。   距离九月全国竞选活动展开前,一个惊雷扔出。   早年“人体实验事件”丑闻被炒冷饭,有学者军人间谍作证,曝光相关实录影像,总统甩锅的“他国陷害论”岌岌可危。根据《修士保护法》判定,情形恶劣,若证明属实,霍华德将信誉扫地、面临刑罚。   雄主国社会遭遇巨大冲击,引起一片争议,对于想连任的霍华德,情况极为棘手。   他第一时间让专家分析视频,找不到任何合成与虚拟创作成分,原本是受到攻讦的一点,他反用无法鉴定出视频摄录工具,质疑来源,指责映像作假。   果真有人被煽动。   “……自从那些神秘人士的出现,我感觉科学已经不那么可靠了。直播巫师时,古堡不是还一隐一现?那些神秘人士想制作一个迷惑人的幻象并不难吧?”   霍华德一边让人监控舆论风向,一边派人去间谍旧居抹杀证据。探员检查屋子,发现间谍的日记里面有一段默写,霍华德阅之大喜。   网上。   早上大戏连连,有心人推波助澜,遭遇霍华德反扑,双方各执一词,网民们不知该信谁。   下午风起云涌,满屏的“惨无人道”通通被另一个词压下,风尖浪口的主角也换了一个。   “谁来告诉我,怎么吃个午饭的功夫,就变天了?”   “陆会长[欺世盗名]?这又玩得什么梗?”   网友在知情者的指引下,翻阅前因后果。   最先爆出储存在涅槃小组的一份文档资料,是早年陆寒霜与郭主席的密谈补录的对话,由郭主席亲书。   文字内容,难辨真假。   小编极具想象力,仿佛亲眼所见,声情并茂描述:   陆寒霜为了获得权力,欺骗华夏前主席,编织“百年浩劫”的骗局。自此还引出道士早年躲藏山中的凄惨境遇,印证他们的不甘。   小编提出一种论调。   灾变或许本是莫须有的,这些拥有异能且能悄无声息穿梭国界的神秘人士,想捏造灾难并不难。先前种种植物入侵,许是他们培育的特殊植物。   小编发散思维。   不然,同样是神秘人士,为什么领导涅槃小组研究灾变的陆会长,能对灾情了如指掌,而巫师们却一无所知。   有网名觉得小编这番瞎说似模似样,倒有几分逻辑。   “细数灾变一事爆发,华夏修士地位水涨船高,倍受推崇,相较之下,巫师们的境遇就像地里的小白菜,可怜许多。”   民众注意力转移,霍华德十分满意。   唐迪斯尼显然也明白小编是混淆视听,致电总统,迟疑道,“您这样直接得罪陆会长,如果将来雄主国发生灾情,少了修士与荣誉军的援助……”   “华夏有句话说得好,他不仁,我不义。”霍华德清楚攻讦他的影像来源。   “再说,华夏有修士,难道我们就没有巫师吗?”结束通讯,霍华德便让人去探望收监的大巫师,劝其改邪归正,并策反珍妮党巫师们戴罪立功。   即使有心挑拨,陆寒霜的脑残粉不少,舆论风向仍在可控范围。   只是萧衍瞧着跳蚤一样上蹿下跳的那些人,感到厌烦。   征求了陆寒霜的同意,曝光录自神识的异界画面。   且不说网络上真真假假难辨,居民们还在消化“灾变植物中期”的概念,紧接着便被“入侵植物来自异界”的信息砸晕!   影像中只有环境。   俯瞰下拼图一样的大陆,孤岛般悬空、拼接,一派残破。   逍遥山如古琴竖立,十三峰若弦音伴着袅袅仙雾成韵。   九重关山海云浪,迷障重重。   理事会官网评论区被“卧槽”刷屏!   “感觉像是哪个仙侠奇幻剧毙掉的画面,可我搜遍所有华夏仙侠奇幻剧,都没找到相关影视。”   “不不不,你们看——”   网友们呼吁大家来找茬,截出许多亮点,都是入侵植物在异界的身影,惊呆一片。   视频亦引发会员国上层地震,如果影像没有作假,这事可真不得了了。   原本还疑惑灾变资料来源与是否属实的领导人们,立刻让专家分析影像,越分析越吃惊,两界地形相似,异界缺失的区域恰能与出现灾情的区域吻合。   盯着与南洋位置相仿的九重关画面,一道青色山障崖壁上,半木半鸟的木鲲。   这就是即将入侵的植物?   临近南洋的各国领导人们重新翻阅理事会传来的木鲲资料。   这会是真的吗?   还是像小编所说一样,视频是捏造的,入侵植物来自修士的阴谋?   犹豫间,桌上座机嘀嘀嘀直响。   急得似催命般。   天色渐晚。   一艘邮轮横渡蓝洋,甲板上站着一行望海的游客,齐刷刷戴着墨镜佩着手套,全然不顾天色与温度,频频引人侧目。过路游客联想到某些黑道组织,绕道而行。   其中一人捧着盘子,嚼着凉菜边吃边道,“果然名气大了就是活得累。”要挡脸还要遮血印。   王三枪瞥了他一眼,“别光顾着吃,忘了任务。”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话者夹着一筷子切成丝状的凉菜递到王三枪嘴边,“你也别老操心,任务又跑不了。人生苦短,干嘛不趁机享受享受?尝尝厨师研究的新菜,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这个味。明明是道素菜,偏偏吃起来像融合了鱼肉的鲜与鸡肉的香,那滋味,绝了!”   王三枪偏开头,没再理他。   话者啧了声,自娱自乐。   拍下凉菜编辑内容道:“厨师真是一种充满大无畏创新精神的群体,听说是前几天海里刚捞出的未知海生植物,今天就敢切切拌拌上桌,取名:凉拌素海鸟,味道居然很不错。”   上传社交号,得到一片回应。   似是厨师群互传新食材消息,过路厨子纷纷就地取材。游客们争相分享食用体验,推荐品尝过的做法。   看得津津有味时,脚下甲板一晃,身体猛然倾斜。   “啊!”   “发生什么事了?!”   灯红酒绿中的游客们惊望四周,回应他们的是仿佛突然失去方向,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邮轮。   若是这样还并不算危急。   只见海中似有什么扇动,一个巨浪打来,淹没甲板,邮轮被冲撞左摇右晃,直直朝四十五度大幅度倾斜。   “——那是什么?!”   一个个浪头袭来,海下罪魁祸首显露一角,形态似鸟,兴风作浪的似是翅膀,却没有羽毛,反而附着鳞片一样体表光滑。   途径南洋的货船邮轮大量遇险,触礁、碰撞、沉海,飞机亦迷航、坠海、失踪。   转眼间,美丽的蓝洋变得危险重重。   消息传回理事会,唐迪斯尼想到霍华德总统的意思,及时拦下消息,直接越过陆寒霜,第一时间联系巫师出行、救援。 第89章 蓝洋事上   蓝洋。   古怪水生物掀起惊涛骇浪,扑打船体, 偶尔一声啼叫, 荡出层层水波, 刺痛人的神经。   船长压了压额角,举着望远镜。   一个海浪扑面袭来, 他扶紧栏杆,稳住摇晃的身体。   海水兜头浇下, 抹满发蜡的头发滴滴嗒嗒流着水,形象极为狼狈,他却不再顾及, 面容肃穆, 张望远方。   蔚蓝深海中团团阴影,似斑斑墨迹, 成群结队朝一艘艘轮船涌去, 数目之巨让人嗔目结舌,头皮发麻。   “信号完全中断, 不仅无法求救, 前后几班邮轮也联系不上。”船员穿过连连惊叫的人群, 赶来汇报。   “准备出动救生直升机,转移乘客——”船长放下望远镜回头, 远处一声巨响打断他的声音。   他急忙回望, 一架从半空快速坠落救生机清晰呈现于望远镜中, 滑过视网膜。   他定定望着,喉咙发紧。   船员在旁等待许久, 没等到剩下的指示,追问,“您的意思,是打算从空中撤离吗?”   船长眉头紧锁,没有回答,海中徒然张开漩涡,似血盆大口等着食物从天而降。   直到机尾被漩涡吞没、消失,黑烟袅袅消散,归于空气,船长收回目光,“不。”   他道,“逃不出去了,□□出库,让人准备射击。”   船员点头应是,船体猛然一晃,他半个身子抛出栏杆,差点被自己口水噎死,要不是被船长及时抓住,必然掉进海里。   “甲板不安全,您赶紧回到室内吧!”   船长敷衍了一声,让船员赶紧下去通知,船员踉踉跄跄穿过人群离开,船长目光滑过疏导乘客的工作人员,再越过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顿在一伙明明东倒西歪却格外镇定的人。   多数是东方面孔,也有几个西方人,年龄有大有小,性别有男有女,不论从哪一点都该隔阂颇深,偏偏气氛融洽浑似一个整体。   旅行团?不像。其他人望一眼慌张群众目光望一眼隐约是领头人的中年男人,似是等他指示,有几分训练有素的味道。   可观这伙人的身形,也不是搞体育或从军的,怎么会凑到一块去。目光不经意滑过这行人整齐佩戴的手套,船长猛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   “怎么样?”护卫军焦急等待命令。   王三枪沉着脸回道,“网络中断,直接行动吧。”   一行晃得七晕八素的男女摘下墨镜,面容让人有些眼熟。等取掉手套,左手背上齐刷刷的血色纹路终于让乘客们认出。   “荣誉军!”乘客们惊叫,面露狂喜,朝他们呼救。   船长松了口气。   护卫军们掏出当吊坠戴的阴阳球,放出各种飞行灵兽,不顾四下的求救,乘灵鸟飞走。   “他们就这样走了?!”乘客哗然!   “不不不。”一个眼尖的人发现王三枪,“王队长还没走,可能是兵分两路。”   一个个朝王三枪蜂涌围上,不等里三层外三层围成铁桶,就被一声狮吼喊退脚步。   金狮脚踩红光现身,这几日渡海,避免引起骚动护卫军都没有照常遛兽,金狮心情不好、消极怠工,王三枪哄了许久,才勉为其答应行动。   人群闹哄哄吵得金狮不悦眯眼,霸气睥睨,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乘客们齐齐打了个寒颤。听说理事会人工介入培养灵兽,还对一些天赋出众的灵兽进行“单独定制培养计划”,战斗力翻了又翻,连气势威压都十分恐怖了。   金狮舒展筋骨,匍匐脊背的一双翅膀从金色长毛中抬起,两翼抖动,覆满金毛的两扇巨大金翅展开,嫌弃瞄一眼王三枪,微微降低脊背。王三枪趁小祖宗还没改变主意,连滚带爬蹭上狮背,偶像包袱尽碎。   王三枪小心翼翼趴在狮耳旁说了几句,金狮鼻腔冒出一声哼,扑扇翅膀飞向空中集结的灵鸟队伍。   “他们不管我们了?”船上仰着脑袋的乘客们瞪大眼睛望着打算走人的荣誉军,傻眼,蹦跳着挥舞胳膊朝护卫军大喊。   一层层扬起的海浪撞击船体,邮轮剧烈摇晃。乘客们身不由己,被甩来甩去,你绊倒我,我撞歪你,你踩到我的脸,我压折你的腿,歪了鼻子扭了嘴,磕了门牙淌着血,还抬起一张张青紫的脸仰头呼唤。   一个心软的女人降下灵兽,救起一个跌倒被踩踏的小男孩,立刻被团团围住,祈求她帮帮忙,带他们走!   女人好脾气劝乘客耐心等待救援,旁人却听不进去,生怕她丢下他们不管跑了,死死拽住她的胳膊抱住她的腿,连灵鸟都被抓住翅膀怕它飞了。   脚边被救的小男孩,视野猛然涌来一双双腿,脸被别人膝盖撞到,疼得哇哇大哭;灵鸟亦惊吓不小,还被踩掉一圈羽毛,嘴里直叫!   “啊——”女人花容失色,想护住跳脚的灵兽,抱起涕泪纵横的男孩,却被人怀疑想逃走,束缚更狠。   女人寸步难行,还是男孩父亲挤进来推开人群,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发现异状的王三枪回首一看,狠狠皱眉,拍拍身下金狮。   一声狮吼成功让人群冷静下来。   女人归队,王三枪先冷冷瞧了她一眼,环视众人,扬声道,“你们肉体凡胎,并无道法。奉劝一句,发好心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是能稳住船体不让它摇晃,还是一个个转移乘客到猴年马月?别被叫了几声荣誉军就飘飘然自以为与众不同,别忘了,你们的荣誉归根结底,都是你们的灵兽伙伴带来的。”   灵鸟扑扇翅膀时断羽簌簌飘落,女人心疼抚摸因惊魂未定而微微抖动鸟背,心中羞愧,面色臊红,小声对自家灵鸟道歉。   “木鲲数量庞大,单凭我们这些人手想击退它们远远不够,不要忘了你们的任务!”   王三枪训了几句,才道,“B计划行动。”   护卫军被灵鸟驮着,从储物戒取出特制枪,射击木鲲。   位面融合有时间差,木鲲融合前在异界处于冬季木态,融合过来却恰逢盛夏。理事会安排四队分布各船,A计划观察海域,发现木鲲进行打捞。若木鲲从沉睡中苏醒,执行B计划。   引开攻击轮船的木鲲,避免过客遭灾,配合游离海上的修士把所有木鲲引到同一处,用结界困住。盖因此处没有九重关的结界,避免木鲲随海流窜,四处作乱。   “咦?”一声惊诧。   资料说木鲲极为重亲缘,偷走一个幼崽能被人万里追踪,随便攻击一个能被群起而攻之。   可他们攻击许久,激得木鲲甩尾扇翅仰头怒叫,都并未拉走仇恨。木鲲们搅动海水,围在轮船周围攻击船体,攻势明确,有组织有目的,显然比起惹怒他们的护卫军,他们更想拿毫无关系的轮船发泄。   “怎么回事?”护卫军望向王三枪,难道资料给错了?   陆寒霜晚了半日,才接到蓝洋遭灾的消息。   “不对。”他没有第一时间派遣救援,而是反复翻阅着传来的救援文件,颦起眉头。   就像人来往他国需要倒时差一样,木鲲骤然挪到夏日,调整生物钟从冬眠苏醒需要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内,完全可以安然捞捕木鲲。如今信号全断,蓝洋沦陷,显然是木鲲提前醒来,影响地气。灵鸟有智,虽然会被影响但只是稍微迷失,在体力消耗尽前,护卫军还能展开行动。   但交通工具不论是人类飞机轮船的还是修士的舟与剑,都没智商可言,自会被耍的团团转。修士们即使身负法术,没了神识单凭两目,几乎寸步难行,虽然携带了备用的定水桩,但慢慢开路,效果可以忽略不计。   思索间,萧衍敲门进来。   递出从网上搜集的蓝洋情况。   信号中断前,有许多游客晒照,陆寒霜快速翻阅,其中横空出世的“素鸟”出现频率极高,遭遇一致褒奖。听说故事出自一个大胆的潜水员与百无禁忌的厨师的美丽相遇,令这道菜摆上餐桌。   原本食材未经辨识,没人敢吃。但检查得知不仅没有毒素还营养丰富,高蛋白,美味食材很快风靡邮轮,被大肆推广开。   “难怪。”陆寒霜合上资料。   萧衍见他颦眉,“怎么了?”   “原本不巧木鲲苏醒,不过是影响航向,最多困在海上饿个几天,可厨师们闯了大祸。”   萧衍想了想,忆起木鲲的生物资料,很快明白,“他们吃的都是木鲲幼崽?”   那可真是不共戴天了!   陆寒霜垂眸,“要亲自去一趟了。” 第90章 蓝洋事下   唐迪斯尼能驱使动的,是与理事会签订合约的新和党年轻巫师们, 分海空两队, 进入蓝洋。   他们虽然与珍妮党道不同, 但想为巫师正名的心却一样,想到唐迪斯尼说只有他们先到, 对此行高度重视。   约曼负责带队领巫师们营救海上船客。   “平常一有重要任务都交给四队那帮庸人,咱们连个表现机会都没有, 是不是真像网上推测那样,陆会长为了道士的利益,故意打压咱们巫师?这灾变也是……”   “你还真信网上那套?”一个巫师打断他, “制造这么大范围高频率花样繁多的灾情, 你也太看得起华夏修士的能力了。再说,一个普通小编能随随便便拿到华夏总统亲书的内容?呵, 政客较量, 谁信谁傻!”   “陆会长并不是会打压别人的人。”约曼出声,道:   “自四队成立, 连修士都不怎么出任务了, 他应该是想磨练那些驭兽的。再有一点, 术业有专攻,我们的战斗力确实比不上修士, 陆会长对巫师不够了解, 因此也缺乏信任。这次争取表现, 别光羡慕别人,不论是修士还是四队, 他们的风光都不是从天而降。”   船行到一定区域,便出了问题,方向失灵。   约曼扎破手指,滑过导航显示屏。   血液接触屏幕,在滑落前,一只引路犬从指下成形,以血祭司神灵寻求指引,血泛红光之际,一个肉眼不可及的犬形虚影从血上跑出,穿过驾驶舱飞向前方,在海面奔跑,穿进随着木鲲呼吸而弥漫开的雾中。   原地打转的轮船恢复航向。   巫师们的救援十分顺利。   原本乘客们望见满目黑袍而非御剑修士,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可等巫师在甲板上绘制魔法阵,召唤重而庞大的灵,稳固船体,又制犬灵恢复船行的方向。   乘客们惊慌一早上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喜极而泣,围着巫师欢呼,语无伦次致谢。   木鲲的天赋全点在影响环境上,本身物理攻击不算凶猛,撼动不了船,围着轮船阻挡航行。巫师们使用很多方法都不能驱赶木鲲,麻醉用光,船长不得不下令射杀。   形势逆转。   木鲲们不肯散去,浪掀不翻船,一次次用脑袋撞击,自然,皮肉血骨抵不过钢筋铁壳,一只只头破血流,即使徒劳无用,都没有停止过攻击,十分执着。   绿色血液溅到船壁,洒进海里。   分不出是自残还是被人射伤,很快,凄凄惨惨的颜色染了一片,海面浮满淌血的鸟尸,随着死亡木鲲数目越来越多,对灵感应极强的巫师们心头发紧。   却不明白究竟。   约曼带着巫师们搜寻海面被困的船只。   乘客们望着巫师们因失血和消耗魔力而苍白的面色,目送巫师离开,瞧一眼在旁毫无建树的护卫军只顾与木鲲纠缠,忆起他们先前的冷漠的,冷笑,“什么荣誉军?!领着最高军费花着我们的税钱,却一丢下我们不管!巫师们这么能干却一直名声不显,这里面肯定有黑幕。”   “以前没见过巫师不好评价,现在一看,我开始信了,陆会长果真有打压巫师们吧?”游客中有一些反华的孔雀国民,想到荣誉军华夏人最多,呵呵冷嘲,附和起陆寒霜打压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   四队十分尊敬陆寒霜,听着船上的声音脸色渐青。有人看不过去想冲过去理论,被急忙拉住。   王三枪目光离开始终未能引走的木鲲,回首看一眼悠然驶离的邮轮,目光阴沉沉,压低眉毛同样克制怒火。   “完成任务要紧。”王三枪拍拍身下金狮,明显感应到它越来越焦躁的心情,四下一望。   木鲲大量死亡,幸存的木鲲仍坚持不懈追逐邮轮,却不足为惧,但每个人坐下的灵鸟反而渐渐焦躁,越来越不安,想逃离这片海域一般,驱使灵鸟的人还有几次差点被甩下鸟背。   一艘艘高唱凯歌的获救船只离开蓝洋。   海面波涛起伏,鸟尸铺路。   “怪了,鸟的尸体似乎在减少。”有人举起望远镜回望,惊得瞪直眼睛,猛拍友人的肩膀,“快、快、快、快看——”   吞没鸟尸的是一个个凭空生出的漩涡。   若再细瞧,绿色血液漂浮海面,颜色渐淡,却并非洇染开,而是化成一圈圈漩纹,直至成涡。   一个又一个……   两个、三个、四五个……   密密麻麻,海面渐渐千疮百孔,一个个旋转着,等待吞没一切,越来越多乘客发现异状。   呆望着,心脏仿佛也一圈圈越旋越紧,纠成一团。   “天哪!什么鬼?!”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木鲲大量死亡,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   自海底深处传出一声愤怒而悠长的鸟鸣。   光是音波就把海上绘着魔法阵的轮船震得一晃。   海水像是这片被掀开一样,涌动着,翻腾着白色浪花。   海浪越积越高,似堆起小山,冰冷的,砸在乘客们脸上。   “那是什么?!”   震惊的声音回荡。   远处。   小岛一样的庞然大物升出海面,光滑无羽,附着鳞片。   落日映海,霞光铺洒,映得巨物皮肤同海面一样波光粼粼,十分梦幻美丽。美丽下又藏着恐怖的威力。   巨物翅膀一动,似乎半个海都在呼应。   几千里内翻起巨浪,汹涌着,似湍急流水,冲着船摇摇晃晃聚向一处。连天上的飞机也受干扰,被往用一处牵引。   海面无数漩涡都撞到一块,纷纷让路,无数人跌出船外落入漩涡。   一个母亲眼睁睁望着漩涡吞掉孩子,奋不顾身跳船,被旁边同行僧团的一个眼疾手快的僧人抓住。   “你们快救救我孩子!”母亲急得嗓音都变调,紧紧抓起僧人衣服。可僧人只是无奈摆手,劝着母亲不要冲动。   直到漩涡吞没小孩,消失不见,母亲险些晕过去,被僧人及时拉住,他神色悲悯,默念佛经。   “你们这些人不都有些特殊本事吗?为什么就干看着不肯救救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母亲瘫在地上,崩溃大哭。   僧人苦笑。   并不是所有佛家子弟都有高超本事,他们连武僧都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再普通不过,除了学佛理念经文,真没有什么特殊能力。自从修士面世,世人总对他们这个行业抱有过度期待。   他也渐渐开始怀疑,光是潜心修习佛理,真有用吗?望着眼前快要哭死过去的母亲,僧人心中发紧,脚下生凉。   既自责,又懊恼,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珠玉在侧,普通佛家子弟真有存在价值吗?   师兄瞧见僧人无措又茫然,过来拍拍他肩膀,“别想太多。”   现实也容不得乘客们肆意发泄情绪。   巫师、修士、荣誉军围在船周救人,海流推着船涌向一处,当他们再留心,举头低头,前后左右,不知何时聚满了船。   船望着船,乘客望着乘客。   面面相窥,眼底流露惊悚。   山一样的巨物望着他们,身前水波晃动,又一座小山浮出水面。   ……   夜色漆黑,蓝洋俨然较白天变了模样,迷雾重重,伸手不见五指。   神识与御器照旧不可用。   但与九重关不同,陆寒霜既可借木鲲王幼崽死契的感应。沟通之下,海灵愿意化波送陆寒霜与萧衍赶路。   一路目光所过之处,遍布漩涡。   九重关有结界震着,本不该融合这些。陆寒霜与天道熟识,借天之眼窥探海中因果玄妙。赫然瞧见海面漩涡是无数眼睛,一眨一眨,猩红带怨。   略一参悟,很快明白。   这些漩涡全是木鲲死亡的怨气所汇,九重关那些几百几万年的关穴,应该也是怨气积年累月形成。   越临近一大一小两座小山,迷雾越浓,可见度越低。   乌压压的夜晚。   聚拢的船开着彻夜不灭的灯,打在海上的光只能看清周围方寸。远处雾似迷宫,“小山”隐在雾中,把巫师修士护卫军耍得团团转,只能凭水花拍打声辨别方向,一个不留神便消失不见。   船上乘客们心惊胆战守在甲板,视线被缭绕的迷雾阻隔,看不到三方与“小山”打斗的情况。   可血液却顺着海面流出。   被探照灯映得格外刺目,不是这些怪物的绿血,而是鲜艳的红色,大片洇染。   “他们死了么?像马奇被车辆撞到一样,总是冲我摇晃的尾巴软在地上,一动不动,流了那么那么多血?”   一个小孩发出童言童语,吓得其他小孩抱住父母的腿,浑身发颤。   小孩犹没有自觉,问着爷爷奶奶,“我们也会死么?怪物是不是也会出来找我们?”   旁边女孩趴在男友肩头,内心恐惧渐起,忍不住啜泣起来。   有人痛骂,借污言碎语发动恐慌。   有人恐惧失声,表情茫然,傻站着脚下一动不能动。   有人冲向驾驶室,被拦着还在嘶喊“开船啊开船”疯了一样。   有人抱怨就不该来这趟旅行,其中曾想借渡洋嘲笑华夏的孔雀国诸位,尤为后悔。   黑暗中,远处幽幽一抹光亮靠近,并非像鬼火一样惊悚吓人,而是耀眼的金色。   牙齿打颤的小孩瞪圆了眼睛,指着,啊啊叫着。   女孩们渐渐停下哭声,那抹金色入眼,竟比男友的肩膀都令人安心。   痛骂的张着嘴失声,失声的因放心腿一软倒下,抱怨的孔雀国人都又惊又喜,跳了起来。   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却发出同一个内容:“陆会长!”   这一刻,什么见鬼的“灾变阴谋论”“修士报社论”“陆寒霜打压论”全部抛之脑后,乘客们欢呼雀跃!   “是陆会长来了!我们有救了!!!” 第91章 事变事上   青年披星戴月,乘浪而来, 拨开迷雾, 呈现出越发清晰的面容, 沐浴金光,恍若神人。   一位痛失爱子的母亲瞪大眼睛直直瞧着, 满面悲恸化为狂喜,脸上因激动而赤红的颜色似岩浆爆发, 嘴里喃喃自语,“陆会长来了,他一定能救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去求他, 去求他……”   “陆会长?”孔雀国僧团中那名一直试图安慰母亲的僧人,并不关注网络风云, 对陆寒霜只略有耳闻, 目光横瞥,这名母亲神色竟有些癫狂了。   他心中悚然, 朝万众期待之处望去。   突一下, 直直撞进心里。   玉雕般, 难以描述的面容。完美到,会让一个佛家子弟产生畏惧。并非是引人遐思害怕被诱惑, 而是仿佛寒风刮骨、冰雪洗心般, 赤裸裸暴露在敞亮的纯白之中, 无所遁形。   怕连潜藏在角落里连本人都不清楚的污秽阴暗都被挖掘、暴露的极端恐惧感,连与青年目光交接都没有勇气。   他偏开视线, 僧团的师兄们表情并无一样,一个个却悄悄捻起佛珠,许是自惭形秽,亦或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明明藏着惧意,却忍不住会想再去看。   像曾经从佛经里探寻真理,一遍遍受挫、自省、完善己身,不曾放弃,通过磨砺自己的苦修追寻我佛指引。   可,目光终究稍稍偏移了,没再直视青年容颜。   脱离“只缘身在此山中”般的迷惑,他注意到许多细节。   不知成分的引路金光堆成火焰,迷雾稍一触及便立即消散,似能灼穿一切假象,照亮周围方寸之地。   才让人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窥清青年真容。   海波不知因何而动,托举青年驶来。   脚下海浪翻滚,似沸腾般咕咚咕咚冒泡,蒸腾出袅袅浓雾,缭绕海面,形成片片迷障。   却并非海底有热火灼烧,实际水温很凉,目光深入海中可见水里满含气泡,追寻气泡来处,来自成群木鲲,呼吸的鼻处。   一个黑衣男人沉默站在一旁,似光明背后的阴影,随青年就近登上一艘船。招了招手,一个似乎是船长的人屁颠屁颠跑去。青年垂首,唇瓣开合,船长嘴中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应该是在问明情况。   青年表情有些费解,旁边的黑衣男人上前转述,或许是翻译内容。   “我听说他连通用语都听不懂,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周围人一见他竟然安下心来。”旁边年轻小僧不服气道。   僧人朝周围望一圈,四下里激愤恐慌的群众全都安定下来,互相打着肩,或握着手,或倚靠着,或拍肩鼓励,各位船长神情松懈,好像有了他,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接近盲目的信任,令人诧异。   孔雀国作为佛教发源国,与道教有争夺信徒的龌蹉,加上孔雀国人本就不喜华夏人,几个刚入佛教尘心未扫的年轻僧人数落起来。   “他去哪儿还带个翻译,学外语有那么难吗?不说梵语,因为要接待外国游客,咱们这些普通弟子都要掌握通用语。他作为面向全球的理事会会长,居然只会母语,该不会是过度自傲,瞧不起其他语言?”   “我看是骄傲自大!!!海底那么多怪物,那些巫师、荣誉军、修士全栽进去了,你看这海里淌的鲜血,估计凶多吉少,他居然单枪匹马过来,难不成还能力挽狂澜?”   “他一个人再厉害,终究寡不敌众,难不成是把这当成展现个人英勇的舞台,来作秀?那就有勇无谋,太过愚蠢了。”   “行了。”大师兄过来敲打越说越过分的小僧们。僧人也想去劝,身旁有了异动。   轮船被聚集在一处,船壁贴着船壁,不少人朝青年蜂拥而去,僧人急忙拉住想要越船的那位母亲,劝道,“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还请您冷静一下……别说那位陆会长,就是佛祖在世,也不能让死人复活。您与其耿耿于怀,不如放他离开,让孩子走得安详一些,相信他在另一个世界,不忍心看到您这样悲痛欲绝……”   “……放开我。”神色癫狂的母亲根本听不进旁人声音,眼中亮得诡异,直直盯着远处的青年,挣扎着,努力摆脱阻挠,狠狠咬着僧人的手。   “啊——”僧人痛叫,下意识把母亲甩开。   僧人瞳孔紧缩,身体僵直,连伸手去捞女人的勇气都没有,钉在原地。   震惊望着她翻出栏杆,从船头跌落,海下的漩涡张着口子等待吞噬这位母亲。周围惊叫四起,仿佛冷水兜头浇下,让僧人瑟瑟发抖,为他的本能深深恐惧着……   手背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液滴滴答答坠落,远不到失血过度,他的脸色却无比惨白。   僧人不敢往下看。   周围刺骨的惊叫喧闹声一瞬间消失,仿佛整个世界都远离了,脚下站立的甲板变得扭曲,像无底深洞,不断吞噬着他。   “你怎么了?!!”   僧人六神无主望着赶来的自家师兄,抖着唇瓣喃喃自语,语无伦次,“我、我、我……杀人了,是不是?我杀的……”   “你冷静一下。”师兄一拍僧人脊背,震他回魂,“你看看,人没事!”   消失的声音疯狂涌入,险些挤爆耳道。庆幸与欢呼涨满他的头脑,他有些恍惚地小心翼翼朝下望去。   一阵悠悠的指风拖住母亲的身体,缓缓送上来。   指风的主人穿过艘艘船,穿越人海,来到母亲面前。   “他救了她……”   “我明明见他还在和人说话,怎么就看见脑袋后面发生的事。”   “果真有陆会长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语气里的赞扬与深信不疑让僧人的心脏冻住。   青年来到那位母亲面前,询问骚乱原因,母亲还惊魂未定,周围的目光充满指向性地,落在僧人脸上。   针刺一般。   仿佛嘲笑他自私的本能戳破伪善,仿佛鄙夷他的见死不救。僧人不敢张望左右,羞愧地低下头,浑身微抖。脚下一动,却撞到身后的师兄。大师兄朝他看了一眼,瞧出他的退缩。   这目光把他心底贯穿一个大洞。   冷飕飕的。   可唯独那个青年,瞧也不瞧他一眼,是不屑?僧人心中一紧,握紧拳头,如果他不是一个普通佛家子弟,而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修士,是不是就能有勇气伸出手?救下这位母亲?救下这位母亲的孩子?就像青年此时一样,接受众人期待仰慕的目光。   丑陋的嫉妒像蛆虫一样,从他腐烂的心中冒头。   青年问明情况,转身准备离开。   那位母亲上前想拽紧青年衣服,却被青年一步错开。这种本能让僧人妒意稍退,眼见着女人跌倒,或许会嗑得鼻血横流,僧人扯了扯嘴角,可下一瞬,嘴角弧度僵硬。   青年拂过一缕风扶起女人,垂首,启唇。   声音清冷。   “何事?”   母亲茫然四顾,听不懂青年的话,扑通跪到地上,哽咽道,“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了……”   “咚!咚!咚!”   生怕遭遇拒绝,母亲狠狠磕在甲板上,“……只要你救我的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衍只是翻译内容的功夫,女人已经头破血流,她的疯狂举动陆续引起众人共鸣,为了抓住不切实际的微末希望,许许多多为人父母亲友者,陆续跪下,像祈求神明一样卑微请求,救救他们的孩子。   “咚!”“咚!”“咚!”“咚!”“咚!”“咚!”……   一艘接着一艘,磕头的声音交织成片,让青年皱了皱眉。   为什么会皱眉?一般人不应该得意自满吗?再不济,也该是高傲的居高临下的。   青年确实“居高”,不单单是俯视众人,而是遥不可及的“高”,高不可攀的“高”。众人甚至没有痛哭大喊,更不敢凑过去拽着他的裤腿,青年周围一片真空,旁人感受到他拒人千里的冷漠,只敢红着脸仰视他,激动狂热。   “……他们都疯了吧。”僧团僧人们嗔目结舌。   船上的船长赶到青年身边,讲述情况。   因为木鲲攻击,不少人落水,如果只是调入海中,前来应援的特殊人士都能进行救援,可不少人却陷入漩涡,人涡两失。   说完,船长望着垂首沉思的青年,又瞧瞧众人,眉毛狠狠绞在一起,一脸“事情麻烦了”的表情。   却是棘手,漩涡吞了人就会消失,救都不知道去哪儿救,如今群情激动……船长同许许多多观望的乘客一样,盯着青年,猜想他会怎样回应?   青年再抬起头,显然有了决定,启唇:   “我知道了。”   青年面向众人,甩手送出一阵风从人群中穿梭而去,连绵十数艘船,但凡跪地的人都被硬生生托起。   男声随风传来。   “我会带回他们,在解决完木鲲之后。”   萧衍把灵力灌入声音,用通用语翻译一遍。   观望的乘客互视一眼,单从青年依旧云淡风轻的脸上,瞧不出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毫不犹豫的肯定态度,却似一块石头落下,安了群众的心,癫狂的神色从他们脸上一一消失。   询问怎么救?何时救?去哪儿救?   萧衍一概不答,只说一个字:“等。”   “大言不惭。”旁边年轻小僧说出了僧人的心声,轻哼,“除了这样说,他别无选择,总不能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围观乘客同样议论道。   “我完全想不到他要怎么救那些消失的人?”   “除了让等,那个穿黑衣服的什么都不说,明显是敷衍。”   “大概真是缓兵之计,不过情有可原,这种情况谁都没有办法。现在轮船开都开不走,陆会长只要解决了眼前的困局就是大功一件,之前不得不说的小小谎言肯定能得到原谅。”   “那是你事不关己。换成那些失去亲友的人,绝望中再次得到希望,到头来却被骗了……”乘客啧啧两声,很是忧心,目光望向那抹青影。   陆寒霜跳下船,蜻蜓点水掠过源源不断送来鲜血的海面,钻入迷雾…… 第92章 事变事下   浓浓海雾恍若迷宫,怎么都找不到尽头, 视野只有咫尺范围。三队人马进入迷雾不久就被冲散, 相继与其他人相遇, 也摒除了巫师、修士、普通驭兽人的隔阂,凑在一起, 互相协作。   庞然大物照常该目标明显。   怪物却借着迷雾神出鬼没,戏弄一般, 指挥各种深海水生物,把一行人弄得遍体鳞伤。   “草——”王三枪被怪物挥舞翅膀扇起的海浪打进海里,挣扎游动, 刚冒出头, 又被一波继一波海浪拍打进海。   金狮无法下水,怒吐火焰燎海。却并没像往日灼烧他物一样把海面烧穿一个洞, 只烧出咕咚水泡, 层层蒸汽,更加阻挡视野。   它并不气馁, 一次次喷烧怒火, 火焰的非同寻常唯一反馈的作用, 便是通过蒸汽喷到金狮眼中,灼得狮眸通红。   旁边见金狮徒劳无用, 一个被灵鸟驮在背上的巫师跟着驭兽兵过来, 想救人, 王三枪急道,“别管我了!!!先去把那只见鬼的怪物找到!它现在肯定躲在雾里!”   两人组合转身钻进雾里, 巫师请犬灵引路,却被遛狗一样,绕来绕去都找不到方向。   金狮一次次喷吐火焰,火苗越来越小。   疲惫挥动湿重翅膀,越飞越低,几次都险些被浪头打进水里。毕竟是陆生动物,翅膀无法承受狮身重量,羽翼根部不停冒血,把金毛染红一道又一道,被海水冲刷下来,滴到王三枪脸上。   王三枪急得比金狮眼睛还红,心疼道,“你先烘干你的毛,躲远点小心别被浪打下来。”   话音刚落,怪物卷起的一尾巴浪把金狮盖入水中。金狮不会游泳,立刻蹬腿挣扎起来,一脚蹬进一张满口獠牙的嘴里,疼得一声嘶吼。   “啊!”王三枪瞧出鲨鱼的身影,目眦欲裂,疯狂冲了过去。   有伙伴想来救援,却自顾不暇,“鲨鱼群来了!”   “怎么办?!!”   恰在这时,迷雾中闪出一个青色身影,一剑分水扎入鲨鱼头顶,鲨鱼痛叫松口,来人捞起金狮抛向外面。   王三枪愣在海中,“……会长?”   青年道,“都出海!”   “可那怪物……”   青年却没再多说,盘腿坐下。   本是波涛起伏的海水,却似飘动的软纱,青年未曾落海,而是席波微微晃动。   陆寒霜目光扫过迷雾,没有神识,却可借天道观之,各处都与海生物打得难分难解,他来不及一一救援,从储物戒取出一架古琴,置于腿上。   他虽不热衷于人工之声,可在异界作为兮渊的四徒,不至于一点都不懂,耳濡目染,只凭眼光他就了解一二。   “他要干什么?!”一行人一个帮一个相继上海,盯着青年。   海中鲨鱼没了目标,闻着腥味,朝青年涌去。   青年却垂首视弦,拂手琴上,不为外物所动。鲨鱼层层包围而来,张开血盆大口,令人看得胆颤心惊。   “铮——”   一声略有些刺耳生疏的音色,竟让鲨鱼群齐齐一顿。   像被定住一般。   一个修士看出陆寒霜把修为灌入琴弦中,随着奏乐,声波以肉眼可见震荡海水的程度荡开……   “天呐!这是——”   随着琴音越来越连贯,编织成曲,听起来十分寻常,不高不低,不大不小。   但在人耳无法捕捉的声音频率,编织的却是一张张杀戮的巨网,随乐音传播越编越大,困住海中鲨鱼。   “砰!”   “砰!”   “砰!”   ……一团又一团血雾爆开,染红海面。   修士瞪直了眼,不是没有人借音攻击,但是如此融洽准确又强大的攻击,实在叹为观止,见所未见。   随着曲音渐渐熟练,陆寒霜有空抬起另一只手,弹指间,一朵朵金花自指尖炸开,燃起火苗,烧穿迷雾,如一盏盏灯顺着海水涌动四散、飘远……   轮船聚集处。   乘客们自陆寒霜进去,望着层层迷雾,满心期盼,可等来的不是陆寒霜带人脱困,而是随海水涌出的越来越多的鲜血。   “怎么会这样?”   “难道反而惹怒了怪物,弄巧成拙?”   随着一些人胡思乱想的猜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漫漫长夜迈过子时,夜幕逐渐褪色,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探照灯下越来越多的刺目血红,让部分消极者的心,渐渐凉了……   “连陆会长也不行吗?”   “全都栽在里面了?”   “那我们怎么办?要想想办法!”   众人焦急时,一个人惊道:   “你看那是什么?”   远远的迷雾中,一盏又一盏飘开金灯,划破迷障,呈现出一小片迷雾真空地带。   并随越来越多的金灯,清晰区域逐渐扩散。   船长们纷纷拿起望远镜,乘客们也举起夜拍镜头。   “啊——”   有人捂嘴放下镜头,目中犹带震惊与恐惧。   “怎么了怎么了?”旁人追问,那人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似是想吐。   旁人等不及答案,抢过工具自己瞧,寻到金灯发出处。   眼睛被工具遮挡,只见他嘴巴张了又张,许久才发出声音,“天呐!简直像电影里的声呐攻击。”   消除迷雾的金灯像是给力困在迷障中人方向。   三方人员陆续追寻而去。   所过之处,满目惊叹。   满海鲜红,像是洗不尽的红色染缸,脚下被血色燃遍。金灯洒下一片晕黄,清晰映出满目浮尸,几乎无处下脚。原本把他们追得狼狈逃窜的凶猛海生物,竟然成群成群覆灭。   幽幽琴音伴着夜风吹拂耳畔,让他们打了个寒颤,冷到脚底。   再看那奏琴的人,容颜倾世,却恍如罗刹,令人敬畏。   原本僧团里说闲话的几位小僧早哑然无声,目露惊惧,开始默默保佑刚才青年并没听到他们的议论,免得惹上这尊煞神。   “现在怎么办?”   三方人员一个个狼狈互望,找到一般无二的凄惨,感觉他们的心境此时竟然没比这些鲨鱼好多少。   哪怕被救了。   “大概轮不到我们出手了。”   “那我们……”   “只能等了。”   等陆寒霜停手。   待三方人员各自清点人数,确认无误,陆寒霜终于停手,带着众人回到船上。   本是值得欢呼的事,可瞄一眼支离破碎的迷障,浮尸数里,稍微心脏弱点的都要吓晕过去,竟鸦雀无声。   早已就绪的医生带着伤员下去。萧衍走到陆寒霜面前,一大一小两座山一样的怪物消失不见。   “事情解决了?”   陆寒霜摇头,“它们识趣,只是潜入深海。我一走,必然卷土重来。”   “不能留着不管。擒贼擒王,直接了结那两个大家伙?”   “他们若死了,关穴无解。”   “关穴?”   陆寒霜指向海面遍布的漩涡。   萧衍皱眉,“杀不成,不杀不成,事情有些棘手。”   “倒不算。”   陆寒霜与木鲲王有一诺交情,又与木鲲王幼崽有一契因缘,事情并不难解决。他回眸道,“我记得,靠近蓝洋有一个孔雀国,是佛教发源地?”   萧衍点头。   陆寒霜道,“联系孔雀国政府与当地佛教协会,尽快派遣大量佛家弟子支援。”   萧衍不解其意,却并不质疑,掏出通讯环正要行动,才想起没有信号,却还继续拨号。   “嘀……嘀、嘀……嘀、嘀……”   信号虽然断断续续,但竟然通了!   他接通电话前,瞥了眼陆寒霜。   陆寒霜道,“它们怕被我发现,龟缩海底,屏息装死,对周围影响减小。”   萧衍点头,走到一旁通话。   很多人发现情况。   “哇!手机能用了?”   “船好像可以开了?”   “要走吗?”话题在这里一顿,大家齐齐望向站在船头张望海面的青年。每一艘船,都有人被漩涡吞没,没救出孩子前,自然无法离开。   十几位船长感受到来自乘客的压力,商量一下,派人前去询问青年的打算,另再联系外面。除非见鬼,否则去救那帮已经消失的人?实在比修士与巫师的存在还匪夷所思,他们早做好陆寒霜言而无信,群众激愤的准备。   为了能好好控制场面,还是来点帮手吧!   ……   深夜,邻国先遣的探路部队进入信号失踪区域,全部有去无回,大部队不敢再深入,纷纷停留在外围。   “啊!失踪的客船联系上了!”   救援的海空两队纷纷出动。 第93章 搭送灵桥   自蓝洋出事,来往海空交通工具全部失联, 货船、客运轮船共计十三艘, 并四架客机, 至今没有消息传出。   失联前,乘客上传过各种画面。巨船于惊涛骇浪中似一叶浮萍, 镜头因摇晃拍出重影。倾斜的船体,吃人的浪, 模糊的人群用全身表达着惊慌失措,摔倒、撞伤、跌落海中。海面下比海水更深的一团团阴影,放大细观, 分明是一群群密密麻麻的怪异生物。   似鸟非鸟, 似鱼飞鱼。   画面内容令各种揣测频出,不可否认的, 又是一大规模物种入侵, 亲属们的心一沉到底,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可来往班次全部取消。   失联17小时, 国外网友哭天抹泪时, 某国际学院去北极参加教学旅行的孔雀国留学生,原本的满腹埋怨化为庆幸, 忧心友人的同时, 发帖为“蓝洋禁令”站台, 称其英明果敢。华夏网民纷纷响应,为陆会长举杯, 为主席点赞。   引起孔雀国国民不满。   如果搜一搜孔雀国社交网便能明白原因。   事发前,大量年轻气盛的无聊国民登上途经蓝洋的船,摆拍上传。   或举起一只手,摆出胜利者姿势;或拥抱蓝洋,把脚下甲板P成华夏国旗,表示把华夏人踩在脚下;还有一对情侣直播横穿蓝洋,摆出“You Jump,I Jump!”的经典双飞动作,弹幕里满屏“干得漂亮”,礼物噌噌噌刷起之际,兜头一巨浪拍下,情侣尖叫坠海,手机掉落甲板,画面仍在继续。声音嘈杂慌乱,视野里只有许多许多来回奔跑的脚,甲板缓缓倾斜、歪倒、进水。   弹幕里鸦雀无声一瞬,弹出一个“防水真赞”的评价。可惜并没有成功活跃气氛,网友满脸震惊,焦急追问:撞冰山?触礁?沉海?!   回答他们的是,终止在海水渐渐盈满镜头的画面。   年轻人为了显示勇猛与胆量而充满调侃的自发行为,显得幼稚苍白,此时再看“蓝洋禁令”倍感可笑,似充满嘲讽。   这种屈辱并着悲痛继续一个发泄口。   网民们恨不得暂时性失忆,把先前“狂妄自大”的言论清理干净,留学生的行为无异于揭伤疤,遭到迁怒是必然,素质差的网络暴民甚至辱骂、人肉。不过数分钟,留学生个人社交号便沦陷,一溜“媚华!无耻!叛徒!不配当孔雀国人!丢人丢到国外!”等恶意评论。   紧接着,亲属们的炮口又对准华夏,指责华夏既然早作准备,为什么不共享灾情信息?   是自私?还是因为华夏人口老龄化问题越见突出,感受到孔雀国巨量人口的压力,减灭孔雀国年轻人的阴谋?   荒谬而漏洞百出的阴谋论甚嚣尘上,并非只是因愤怒而丧失理智,更多的,借着舆论攻击转移伤痛。   恰在这时,一个标题清奇的帖子《“信号终于能用了!”现场实拍之高空俯瞰》上传网络,被疯狂转载。   一个在蓝洋高空困了十数个小时的乘客,俯拍海面。   图一,海上风平浪静,缀满宝石般镶嵌着大大小小的漩涡,没有美丽,只有让人细思恐极的重重危机,甚至毛骨悚然。   图二,晃动的海波上漂浮着船体残骸,伴着数不尽翻着肚皮的海生物浮尸,密密麻麻,海色染成血红,像极灾后现场。   “天呐!发生了什么事?!”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一场惨痛而残酷的厮杀,谁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网友的好奇逐渐堆积时,现场实拍如雨后春笋相继冒出。   一个网友直播了一场“争执”,来自某国救援指挥官与理事会陆会长。   “……情况是这样的。”   网友在旁解说情况,“因为先前一场可怕的灾难,部分轮船损坏,救援部队为了安全考虑,要先转移部分乘客。虽然他们姗姗来迟,但这个打算听上去十分可靠。但问题是,大量失去亲友乘客并不愿意直接离开。”   网友讲了漩涡吞人的事,道,“他们希望能见证亲友安全归来才能放心,可救援指挥认为滞留船上非常危险。这个危险,既有船体残破的隐患,又因指挥官了解到入侵物种潜伏深海中还未解决。他与许诺救人的陆会长交涉,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网友让开身后。   画面中几名高大的外国人围着高挑的华夏青年,像被美男一群猛兽围堵,画面辣眼睛。   “果然,与我们陆会长同框十分需要勇气,那么那些型男似乎挺帅。”一个观赏厅的网友的调侃声被一声咆哮打断。   “您疯了吗?!!!”直播里的一个高大男人瞪着华夏青年。   “……要说是权宜之计,我还能理解您的用心,可您怎会真打算救人?我听说吃人漩涡已经消失!您要去哪儿救?!您需要明白,人命关天!这里不是您作秀的舞台,还有许多没有处理的怪物藏在海里虎视眈眈,我希望您能放弃您天马行空的想法,劝乘客离开,不要给他们不切实际的希望!至于失踪坠海的人,我们在清理海中怪物时,会进行打捞。”   旁边的船长们原本附和青年救人的举动,现在被高大男人的气势吓傻,一个个鸦雀无声,等两人争出高低。   黑衣男人微微侧身挡在青年身前,阻挡高大男人横飞的吐沫,垂首翻译内容。   青年点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   启唇再一句,“没有商量的必要了。”   高大男人揉了揉耳朵,感觉是不是翻译有问题,眨眨眼,“他什么意思?同意了?”   在萧衍解释前,华夏网友们完全明白了陆会长的套路,“绝壁是话不投机,无需再谈的意思,陆大大还真是不改干脆利落的作风,人情世故技能点为零!不过话说回来,他真要救人?!”   网友纷纷表示不可思议,想象不到怎么凭空救人?   直播还在继续。   即使萧衍委婉转述,高大男人仍满脸气怒,冲青年道:“您真太让我失望了!!!”   观众们正等陆寒霜反应,却见青年突然转头,看向海面,一句话不说转身离去。   高大男人愣住,“他怎么走了?话还没说完?”   话音刚落,高大男人通讯设备一响。他放下话题,走到一旁接通。喜悦的汇报隔着屏幕传来,“报告!于水下759万英尺,找到疑似怪物首领的坐标,麻醉成功!捕捉成功!请指示!”   高大男人眉目舒展,“进行打捞!”他正准备挂断通讯时,里面再次传来一声惊怒,“你再干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网友同高大男人一样惊诧时,屏幕画面开始滋啦滋啦冒雪花点,变得模糊不清。   直播镜头转过去。   救援船队上军人们满脸震惊拉网绳,捕捞网被从中间扯断,网中空空如也,网绳与海面染着绿血,一个似鸟飞鸟似鱼飞鱼的“大山”拍打着受伤的翅膀,缓缓睁开眼睛,从鼻子里喷出愤怒的气泡。   残存的画面中——   浓雾渐升,波涛再起,悬立海波上的华夏青年道骨仙风,黎明微光洒下,人美如画,可青年手里握着的赫然是剩下半张网,他扔掉网,瞥了眼旁边渐渐浮出水面的成群木鲲,皱了皱眉。   “卧槽!虽然看图说话不可取,但我怎么瞧,都是陆大大弄破网放走了怪物吧?!”   网上一片哗然。   “他为什么放走怪物?!”   “临阵倒戈?!”   “难道传言中道士为了私利制造灾情是真的?所以他助纣为虐?帮助这些害人的凶手?!”   可不论怎么议论,信号再次断掉,有心人再次刷起了“道士阴谋论”。   ……   蓝洋。   随着木鲲苏醒,信号再次中断。   数不胜数的木鲲探出海面,只露个圆滚滚的鸟头,像铺砌的鹅卵石道。但于救援部队眼中,却像是通向阴间的路,一个个严阵以待!   木鲲安然穿梭在漩涡间,扇起一阵阵波涛,摇得船阵阵晃动。乘客们又惊又怕。   “他怎么能救下怪物?”   “要不是那些怪物袭击船,我孩子也不会掉下去被漩涡吞掉!”   乘客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情受到了欺骗。他们与救援人员齐齐望向海中的青年。   指挥官举着喇叭大喊:“陆会长,您公然帮助这些怪物,是什么意思?难道网上所说,您与华夏道士和入侵植物是一伙的?!”   陆寒霜回过头来,目光掠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没再费心解释,抬手拂过,星星点点的灵力波动似漫天柳絮泼洒。   一声,“开!”   船上众人还不知什么意思,感觉那团柳絮包裹住眼球,异样感让众人浑身一个激灵。   眼前的画面突然变了。   “哇~”   “这是什么?!”   萧衍立刻让一个修士打开用金玉制造的特殊录像设备,无需开眼,可拍摄肉眼不可见的部分。   只见镜头中,积怨而成的漩涡,于海中分明是一只只猩红眼睛。这是木鲲死亡怨气而成,怨毒伤人,伤害木鲲越多积毒越多,会污染海域,长此以往便会成了另一个九重关。   怨,宜解不宜结。   只能与木鲲群和解。   “这——”指挥官望望长满吓人眼睛的海,瞧瞧兴风作浪的怪物群,隐约明白,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嘴巴张了又张,“您到底想做什么?!”   陆寒霜回道,“救人。”   旁人不知道陆寒霜用神识与木鲲王沟通,只见他俯身抚了抚大怪物的脊背,盘腿在木鲲王脊背坐下,木鲲王忽闪翅膀飞高。   乘客们惊呼一声,失去亲友者满脸热切。旁观的冷静乘客却并不乐观,窃窃私语,猜测他会怎么救人?   “漩涡吞掉人全部消失了,哪怕是菩萨佛祖,耶稣上帝,还是真主在世,大概都没办法吧。”   救援军人瞄瞄断网,望望指挥官,等待进一步指示。指挥官皱眉盯着青年,道,“你们先盯着那些怪物别伤人,瞧瞧陆会长葫芦里卖什么药!”   陆寒霜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自洗冤成功,了劫送他的这串佛珠已经没用。   他摘下一甩,绳子在空中断裂佛珠,颗颗如离弦之箭,弹入远处海里,把整个木鲲闹海的区域囊括。   几个船长仰着头追问,“您需不需要帮手?”   陆寒霜居高临下扫视各船,在僧团上顿了顿。   冷眼旁观的僧人们心中一悸,便听高处传来声音,“需要做过法事的人,不论佛与道。”   僧人们愣了愣,不是救人吗?   亲友家属们同样想到这一点,大惊失色,“您说的难道不是救活人而是救死人?是死、死、死、死了吗?要给他们超度?!!”   陆寒霜没再解释,他指尖燃起一簇簇金光,那抹金色似能照散一切阴霾,大惊失色从乘客们脸上渐渐褪去,回归宁和。   金光盏盏飘在周身。   金色笼罩,似日轮光晕,映着他眉宇的一丝悲悯,乘坐木鲲上,像极了雕刻墙壁上的神佛,活着迈入世间。   僧人们的猜疑,沉淀了……   陆寒霜轻轻一推,盏盏金光化作的灯,飘飘荡荡连成一串,源源不绝从指尖冒出。   用洗冤时汲取的龙神功德铺路,在海面架起一座金桥。   陆寒霜目光扫过僧人与修士们,灵力灌入声音,一声,“开始超度。”如巨钟一震。   僧人们互相望望,默默照做。陆寒霜亦阖上眼,开始念经。   海浪翻涌。   警戒的军人与成群木鲲静静对峙。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乘客冒出一声惊呼,“你看——” 第94章 功德成像   蔚蓝海上,功德金光燃起的灯桥似断断续续的点, 绵延到海天交接的远方……   在开了天眼的视野里, 各位道家修士与佛家弟子口中吐露的经声, 化作细若游丝的经线,相互汇聚、凝实, 待一遍经念毕,竟结成一本经书虚影, 方方正正铺在金灯下,似一块金砖。   佛经与道经交织,声音奏与海波齐, 原本佛与道该是互不相干、互不相容的经砖, 竟然自发地平置、竖起,首尾衔接, 搭成一层台阶。   其融洽契合让众人隐隐有所感, 却朦朦胧胧抓不住,难以触及。   巫师们相继处理好外伤, 缠着纱布出来, 横穿甲板, 路过一个个表情震惊的乘客,顺着他们的目光望一眼海面。不就是一座金灯搭成的桥, 值得这么少见多怪?   巫师们走到船头, 拍拍领队人约曼的肩, 见他同样表情复杂,莫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约曼望一眼金桥, 望一眼巫师们,嘴巴张了又张,不知要如何说。   巫师们又瞧一眼金桥,发现些隐隐绰绰的波动,才察觉有异。   旁边一个浮灵小派的修士机灵跑来,兜售他们“紫竹滴眼液”可人工临时开天眼。   巫师们骂声奸商,嘟嘟囔囔着滴了眼液,雪一样凉的液体触及眼睛立刻传来刺痛。   “啊!这是什么鬼?!”有巫师痛叫着,感觉眼球都被冻裂,猛然低头挤眼,可本该溢出的眼液却像冰晶一样贴在眼球上,随着时间流逝,能感觉到他们一层层融化变薄。   “唉唉唉,外国佬就是少见多怪,等它化完了就失效了,罪也白受了,时间有限赶紧看啊。”小四哥数着钱吐糟道。   “Shit!”巫师们嘴里爆出一连串粗口,抬头的瞬间,齐齐停止骂骂咧咧,污言碎语卡在嗓中,消失了,直直望着海面。   道经与佛经竟彼此协作,跟随金灯的指引,砌成一层层台阶,遥遥,像是要铺往天际。   波涛起伏的海中渐渐沉寂下来,密布的猩红漩涡中纷纷冒出振翅的虚影,似鱼非鱼似鸟飞鸟。   分明是大量丧生的木鲲。   “怨灵!”巫师惊怔望着。   一只只木鲲成群结队挤上台阶,仿佛受到某种感召,一层层不停向上跳,经过短短一段经阶,停在尽头,等路。   人力有限,修士与僧人尽管不停歇地念经,相较络绎不绝的死灵,台阶搭得极慢。拥堵在尽头的木鲲越来越多,有的被挤掉,坠入海中。它们同其他从涡眼里冒出的怨灵一样,痴痴望着挤满木鲲再无处踏脚的经阶,焦急鸣叫。   期盼与苦涩与哀怨之声,震得巫师们耳朵发麻。   约曼眉宇间神色一动,心有所感,退后一步席地而坐,向年轻巫师们说道:“世上不光有道音梵语,也有送灵的巫语,旁人不了解,我们却不能让世人小看了我们。”   巫师们面面相窥,这能行吗?怀着疑虑在约曼身边坐成一片,用旁人全然听不懂的古老语言念诵起来。   这一举动似感染了周遭,周围乘客望着原本面目可憎的怪物们痛苦哀叫,不得解脱,心中惧怕与憎恨竟渐渐退去,一时心有戚戚。他们本出身不同国家,拥有不同信仰,此时纷纷沉下心,念起为死者祈福的经文。   不论是宗教信徒,在家居士,还是只从电影里听过一星半点常识的无信仰人士,默念“圣灵圣子圣父圣母玛利亚”“如来佛祖观音大士阿弥陀佛”这类,四不像的自创内容,祈祷着……   十几艘船上伫立着一道道沉默的人影,可不论是佛经道经巫经圣经真经,还是普通人毫无章法可言的胡言乱语,竟然都化作丝丝缕缕虚线……   巫师们的很快就成型,化作经砖铺去,印证了约曼的猜想。信徒们的断断续续,相互之间坑坑绊绊拼凑成线,缓慢凝结。普通人口中吐出的却是不成型的线絮,一个呼吸便吹散了。   可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旁观的救援人员们,都瞪直了眼。   惊得失语。   很多人本只是打算尽一片心意,竟然、竟然真能有用?   僧人们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他们做过不少法事,但都大多都是走章程。自迈入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信仰微弱,连他们自己都不确信超度死人除了安慰亲属,是否能有其他意义?更何况亲见如此盛景……   望望老僧们闭目念经的淡然,曾经满口埋怨的年轻僧人们,震惊于嘴中所言能化为实质,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往日所学的经文,竟然并非徒劳无用的纸上文字?他们所化的金砖,竟能与那些身负修为的道士不相上下?没有孰高孰低之分?   远处,除了佛经砖与道经砖,新出的巫经也很快加入铺阶工程。   人多力量大,经阶续地越来越快,更多的死灵上路。偶尔普通人所搭成的虚砖也能勉强凑一阶,可惜质量不是很好,似乎毫无重量的死灵只是轻轻踏足,便踩破虚砖,惊叫着跌落。   让人会心一笑。   “万法同源,殊途同归。”   这些语言不通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印证了“道义”与神识一样没有壁垒,“真理”不分高低贵贱。   不论信奉着哪里的神明,学习着哪种经文?不论成就高低,所得多寡?他们同样具有价值。   僧人们竟然开始顿悟。   陆寒霜从高处瞥去一眼,弹指送去一指功德,金光沐浴僧人头部。   如醍醐灌顶,僧人们越发明悟,口中所吐之言,更加凝实。   连他们心中变化都能明悟的青年,应该不会对他们先前的诋毁与负面情绪毫无所觉?这样不计前嫌,让僧人们心中一颤。   僧团里一名僧人目光滑过痛失爱子的母亲,此时女人神态平静,仿佛沐浴神光,受到无言感召,人们化为一个个默默伫立的身影,垂首、抱拳、祈祷,让他不得不为青年的影响力萌生敬意。   并且羞愧难当。   他深刻明白,早前可悲的自欺欺人。他大概永远无法如青年这样受人敬仰,即使拥有同佛修一样高人一等的能力。   修为本身无意义,赋予它深意的是使用能力的心,他原本被不甘与嫉妒洞穿而越发失衡的功利心,或许会因炫技而迎来几声欢呼,可那与马戏团杂耍有何区别?唯有像青年这般胸怀宽广、心怀悲悯的公德心,才能发挥修为的价值。   僧人从羞愧中开始自省,轻浮的心渐渐沉淀……   所有人声化作送灵的砖石,时间如水,群众一心搭建,为死灵保驾护航。   木鲲怨灵越少,天眼里可怖的像在诉说着什么的猩红血眼,缓缓褪去血色与怨愤,恢复澄明。   跟随救援队伍的记者团里一片议论。   “如果说这也是陆会长造假的幻影,我也真就无话可说了。反正我是不信网上小编的污蔑。不论是陆寒霜说百年浩劫还是外星人入侵,我都信他。”   “……语言的力量,各种宗教碰撞,却完美融合。这种由心底感到的平静祥和是错不了的,如果不亲身体验,真得很难描述这种感觉,看着那条灵桥,我整个灵魂都像是被洗涤了一样。”   “那条是传说中的天阶吧?送它们去转生?原来‘生命只有一次’的说法,也成了假的吗?感觉自从这帮人出世,科学总被不停颠覆。”   “终身难忘的经历,重视生命,珍爱生命。大概以后,我都只想吃素了。”   信仰政府的救援军人们只默默望着,时不时瞄一眼指挥官眯起的眼,若有所思的神态,等待着……   有军人耐不住走到指挥官,“咱们不是要救人吗?这样干等着,那些被吸进旋涡里的会不会早淹死了。”   指挥官皱眉瞧了他一眼,“你没有发现,这些死灵全都是那些怪物的?”   军人愣了愣,赶忙望向灵桥,张了张嘴,不敢置信道,“……您的意思难道是,那些人没死?一个都没死?怎么可能被漩涡吞掉一点事情都没有?”   恰在这时,天空一个声音砸来。   “准备下水,捞人。”   捞什么人?   千疮百孔的海面上,随着怨灵尽数登上灵桥,原本吞人消失的漩涡逐渐浮出,点点扩大像张开口子。   “那个漩涡把我朋友吐出来了!”   “我儿子!”   “天呐!是爸爸!”   乘客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有些等不及扒着栏杆要往海里跳,被急忙拦住,怒瞪呆愣愣揉揉眼睛还反应不过来的军人,“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赶快救人啊!”   指挥官抿了抿唇,下达救援指令。救援医疗小组与各船医护人员纷纷待命。   漩涡形成不久,即使没有陆寒霜干涉,最多一两日便会自动打开关穴,放人出来。普通人生气被掠夺的情况,经过医生检测,情况只是轻度中度缺氧,或者再加一点点被救援时不小心呛水,并无大碍。   一个个被打捞上来的失踪者与亲友们抱头痛哭。指挥官瞥一眼船上亲人重逢的感人画面。目光掠过海面,吐出人的漩涡同其他漩涡一样,渐渐缩小,把海面戳成筛子的关穴在缓缓化解。   与陆寒霜料想一般无二,灵感是自见识了兮渊立功德像解九重关的关穴所得。   似鹅暖石铺满海面的木鲲竟逐个沉入海底,不再与军人们对峙。   信号恢复,区域屏蔽解除。大量僧人赶到,加入了搭建工程,载着死灵的经梯不断铺展,延至天边。   “这要搭到什么时候?”一个记者纳闷道。   一路指引的功德金灯突然动了,一盏盏渐渐汇经梯尽头,水天交接的位置,盏盏相触,火光碰撞涨大一圈。随着融合的金灯越来越多,功德金芒越涨越大,隐隐约约有了形状。   恰逢一轮太阳半露,日出东方。   海面上波光粼粼,远方灵桥尽头,无数等待归宿的死灵仰望着,一座巨大金色人像坐落在海天尽头,头顶日出光晕,恍若神佛现世。   周围拥抱的人群,救援的军人,议论的记者全都静了一瞬,呆呆望着。   萧衍不知何时打开直播镜头,拍下这犹如神迹的一幕。画面中金像面容逐渐清晰,眼耳口鼻竟与陆寒霜一般无二,观看直播的网友们同样尽数惊呆。镜头移到坐于山一样巨大的木鲲身上的人。   青年亦停了经声,微微颦眉。   陆寒霜想不到,天道第一次现身世间,竟然以他作为样本化形。心念一动,金像开眼,目光直直看向陆寒霜,一个神念传入陆寒霜耳中。   他微微一怔,天道竟在此时向他追讨人情——当时为了解决萧衍半步筑基状态而欠下的人情。 第95章 立功德像   陆寒霜一脸若有所思,唇瓣开阖良久, 不曾出声, 静默中轻轻颔首, 似许诺下什么,后跳下木鲲, 落于临近邮轮。   萧衍垂眸掩下几分思量,见记者们蜂涌而至, 把青年围得密不透风,再次把直播镜头导向陆寒霜。   画面里,青年未曾掩饰近乎不近人情的清冷神色, 表情亦是寥寥, 目光扫过险些撞到脸的长枪短炮,目中寒意有如实质, 愣是把记者群逼退三尺, 犀利的提问都噎在喉中,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 竟一时无人出声。   指挥官忙里抽闲, 挤进包围圈, 绷紧脸皮为先前的失礼致歉。   青年漫不经心颔首,以示谅解, 心胸之宽广好似作秀。   指挥官松了前半口气。照正常套路, 青年展现完大度, 就该表示表示“世界一家亲,救援靠大家”的主流思想, 他再顺着梯子爬下,揭过这一茬,谢理事会援手,一番官方应酬化为美谈。   指挥官并记者们等着下一句。   静默三秒。   腥咸海风呼啸,对面青年瞥来一眼,目光微凉,薄唇轻抿,仿佛置身事外。   记者们眨眨眼,这就……没了?   指挥官瞄瞄镜头瞅瞅骚动的记者们,又干巴巴说了几句场面话,气氛有片刻尴尬。   萧衍察觉陆寒霜神色微现不耐,把直播任务交接给一个护卫军,正待过去,不经意瞄见一个乘客举着手机蹦达着往记者群里挤,他搜了搜网络。   却说信号中断前,陆寒霜放走巨怪一事被有心人炒得沸沸扬扬,“道士阴谋论”四处煽风点火,失联乘客家属们度秒如年,精神极度紧绷正易冲动,稍一被煽动,便加入讨伐陆寒霜“助纣为虐”的大军,理事会官网留言区一片乌烟瘴气。   留下负面新闻的,便是这位网友。   先前他冒死直播指挥官与陆寒霜的争执过程,这会儿又毅然冲锋陷阵,边往里挤边科普失联期间的各种奇事,什么《万众一心合力造经梯,送灵十海里》什么《日出东方现神迹,金像雷同陆会长》等等,引起网络热议,围绕某科学家棺材板厚度深入探讨,暂因无凭无证,质疑四起。   萧衍趁热上传金玉录制的□□开眼视频佐证,进一步把话题送上热门,这才挤到陆寒霜跟前,接过寒暄工作。   指挥官松了剩下半口气,两人一番官方辞令。   萧衍余光目送陆寒霜闪身进了一间舱室,才收敛心神,面向记者,舌战群儒。   先是“理事会圈钱论”,登报的蓝洋警示图得到印证,不攻自破。   再是“道士阴谋论”,若说一次魔花预警是巧合,第二次的木鲲事件再归为巧合实属勉强。非要说道士们自导自演,萧衍只能用充满智商优越感的口气,回道:   “可能是华夏修士神通广大,不仅能翻山越海,还能号令万鸟亿花。连蓝洋上逼死密集恐惧症的漩涡,兴许都是我们陆会长一个个戳出来的。”   至于“自私论”,理事会不仅登报示警,且向临灾各国无偿分享情报,可惜当局怠慢,并未引起重视。   萧衍在外费心为理事会正名,陆寒霜在室中打坐调息,等萧衍应付完记者,陆寒霜从入定中醒来,睁开眼望着走进舱室的黑衣青年,道:   “超度木鲲的事还未完全解决。”   萧衍等他继续。   陆寒霜却颦了颦眉,止住话题,“此事说来话长,先回理事会。”   海面无波无澜,经桥上死灵逐个排队走到尽头,穿过金像消失无踪。   随着拥堵的灵队减少,巨像的金光逐渐暗淡,像被灵体消耗了般。   不等灵去桥空,常人临时开的天眼已至时限,方才所窥见的世界另一面似大梦一场,眼前经桥消失、不见死灵,唯薄雾渐汇,团团萦绕海上。   四下朦胧,天光大亮。   乘客们安全撤离,护卫军留下来收尾,徘徊海上防止木鲲作乱,等待华夏修士联盟派人增援,好划立结界,圈定木鲲的生活范围。   回到理事会,萧衍去处理唐迪斯尼擅做主张的事,陆寒霜躺进全息舱,登陆坐标是理事会虚拟大楼。   楼道里阴风阵阵,缭绕的黑色戾气让他眉头微皱。   源源黑气来自网上留言区。先前失联时,陆寒霜弟子朱福安曾率公关团队进行舆论反击战,撕得天昏地暗,戾气丛生。   人言可畏,蜚语伤人。虽已奉行实名上网,但犯罪成本太低,网络暴力屡禁不止。   早先陆寒霜初临现世,遇路易斯团队的舆论攻击,便感受到网络留言里嗞嗞冒出的戾气,满目不堪令人诧异。   这时代笑贫不笑娼。风气浮躁,人情冷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路遇晕倒者都先担心被反咬一口而犹豫是否援手。   不讲“善有善报”,只知“人善被人欺”;不讲“恶有恶报”,只知“祸害遗千年”。   当时有心无力,心中忧虑只存一瞬便搁置一旁听之任之。   到如今,是时候改变了……   陆寒霜从友链进入登仙网,用“修士联盟荣誉盟主”的最高权限,群发召集令。   难得一遇的郑重,让近来饱受诋毁倍感憋屈的各道门掌教与长老们心猛然一跳。   齐聚大楼前。   寒暄几句,互相探问情由,结果大眼瞪小眼,同样一头雾水。   结伴进入会议厅,挨个落坐,抬头望去。   台上陆寒霜垂首思量,静候已久,一言不发的样子仿佛壁画上的神佛,令人不由想起蓝洋的金像神迹。   蓝洋事态引起全民关注,道门也不例外。初见经桥,心中惊讶一点不比普通人少;待见巨像,更是震撼久久难言。   那似海市蜃楼般的巨身人像骤然入眼,雷同青年的一张惊艳时光的脸,大到遮了天日,显得格外摄人,威压扑面而来。隔着冷冰冰的数据,都让人心脏颤栗,金像余辉似能穿透电缆网线,传递到每个人心底。似回归母体般安逸,让人沉溺,扫除杂念,瞬间坦荡无忧,灵魂都被洗涤。   莫说普通人仿佛身临其境,安静无声,连修士们都徜徉其中,仿若朝圣。   话说自修士入世,繁华迷眼,不少年轻弟子乱了心境,心入瓶颈修为停滞,各家长辈愁得大把大把掉发。机缘巧合见了直播,心境竟得以升华,些许弟子在网络观赏厅里就入了定,其景不亚于当初陆寒霜引众人膜拜的劫象,录像在修士间疯狂传播,私下被奉为修心圣品。   消息甚至惊动那批与网络脱节的老古董们。   若说以当今技术,不论利用投影还是电脑后期,弄个以假乱真的画面不难,肉眼所见的异象难以震慑老古董们的心,让他们都一个个惊到失语的,是隔着镜头都深深沉溺的,浸入灵魂的玄妙触动。   “道”意深沉。   这一点,修为浅薄者极少察觉,越高深者感触越深,老古董们至今心有余悸。   更何况,“道意聚合体”还以陆寒霜的面貌呈现。   须知,万物有灵。佛之道、道之道、巫之道殊途同归。约束其道、掌管其则的被称为“天道”,究其根本,是天下大道生成的“灵”,曰其为:“道意聚合体”。纵是陆寒霜再天赋异禀,不过俗人一个,何德何能与天道沾上因果?   老古董们有心想问,目光触及台上可堪如画的青年,一身威压外放,克制得众人识海微微震荡,思及青年“普天同庆”的劫象,终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默默无言。   这种刻意而成的静默,引得周围空气都隐隐躁动不安,似有大事要发生。   陆寒霜等人到齐,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三问需要讨教。”   “其一。”   “古讲轮回,生生不息。现代主流思想却是:生命仅有一次,无中来,归于无,没有前尘,亦无来世。两者相悖,是为何故?”   众人一听,这问好解。   人耳捕捉到的赫兹有限,人眼亦然。   肉眼可见为阳,不可见为阴。人死灯灭,生命以另一种能量体存在,被称为“鬼”,居之国度为阴间,古有轮回,主轮回者为“道”。   现代末法,信仰缺失,天道崩塌,空有阴间,却无能量用力转换,灵魂脱离肉体太久便随时间流逝能量逸散,消失世间。   两者各占其理,众人纷纷言之。   陆寒霜复问:   “其二。”   “古往今来,但凡挣脱桎梏、得成大道享永生者,已不需灵力增益,反爱塑像享人间供奉,却不是为了食人间烟火,是为何故?”   这也不难。   立像不过是广立耳目,借分身聆听世间诸事,解人世苦难,得其信仰之力回馈己身,互利互慧。   陆寒霜听完众人言,提出第三问:   “道德,何解?”   这一问,原也不难,底下议论纷纷,给出很多说法,陆寒霜却并不像前两次爽快回应,一直不置可否,并不表态。等到众人引经据典,说了个遍,才终于出声。   “我以为。轮回为道,善恶为德。人无道,善恶无报;世无德,社会浮躁。”   到此处,诸位老古董们已经隐隐意识到这“三问”的深意,胸腔中鼓动了几百年,从热血沸腾到心如止水、硬若顽石的心脏,都忍不住欢快蹦哒,呼吸骤然粗重许多。   一时间没人说话。反而一两个被带来赴会的年轻修士仍两眼懵懂,不解其意,发现长辈们的异态,拽拽长辈衣袖想问。长辈转过头来,摇头示意莫要多言。   道门领头的元真派元青真人率先打破沉默,“您是打算……”   陆寒霜抬眸,底下这一圈数十人,便是华夏修士圈里最顶尖的力量,一个个寿数不过千却显了老态,比之另一位面,犹如浮游撼树。   异界小动作不断,天道从几次越界行为中,感应到来自另一位面的天道其威胁,两厢比较,仿若刚开蒙的稚儿遇上成熟渊博的大人,无法力敌,迫切渴望成长。   天道恢复灵智不久,急需信力哺之,这也是天道问他讨要的人情。   陆寒霜起身,环视众人,目光重若千金,不可逼视。   声若钟鸣,振聋发聩。   “我打算广塑道像。立道德、塑轮回、聚信仰。”   未尽之言不必道明。   具体事宜将分别向各门派私下交代,陆寒霜便表示散会。   与会修士鱼贯而出,神情皆肃穆。几个德高望重的真人追上陆寒霜,并行细谈,眉宇亦流露慎重。   会议室毫无先前交际应酬的轻松之态,气氛严肃,让赴会的小辈们倍感压力,竟不敢随意嬉闹畅谈。等陆寒霜并几位道门大佬消失在视野,才拉拉自家或坐在椅子上沉思,或边走边发呆的长辈,小心探问。   “陆会长这一出到底唱得什么,那三问与塑道像有何干系?这千百年间早没有大能飞升,这道像要给谁立?怎么不明不白就散会了,什么立道德、塑轮回、聚信仰说得十分轻巧,可人世道德标杆全在人心,外力如何能介入?再者轮回乃道之一节,断绝已久,非开天辟地之能如何塑?又不是修房子砌台阶人多力量大,再说信仰,难道陆会长还打算给自己塑像,再立个什么教,一统全球?这样连我都有点怀疑道门有阴谋了。”   小辈叽里咕噜说得爽快,没发现长辈的脸色越见黑沉,头顶赫然六字:孺子不可教也。   “人力有不逮,自然无法代天行事。”   “所以?”小辈两眼眨啊眨,好似嗷嗷待哺。   “人尽人事,天行其道。彼时,尘之善恶,世之轮回,人之信仰自有天量之、收之、鉴之。”   “可天道不是早就混沌一团,不问世事。”小辈嘟囔一句,脑中灵光一闪,猛然瞪大俩眼珠子。   “陆会长那短短一句的深意,莫非是补全天道?”   长辈点点头,吃人的目光略略收敛,这智商还算有救。   “真的假的,那可是天道啊。”小辈激动得浑身发颤,不敢相信陆寒霜真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壮的雄心。长辈却觉本该如此,不论是道意还是劫象,冥冥中早已处处有兆。   长辈走在前面,小辈跟随其后喋喋不休,“先不说以后飞升有望,就说苍天广目普及众生,岂不是旁人吹牛打屁侃大山,说一句我发誓说谎就天打五雷轰,天上就真劈一道雷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想到那画面,长辈亦会心一笑,“苍天长眼,怕是不止于此。”   此时网络上水里来火里去,一张嘴百无禁忌的网友们挥洒着博大精深的语言艺术,还不晓得即将迎来的命运。 第96章 苍天有眼   陆寒霜退出全息舱,接过浴巾, 收拾妥当, 扫见萧衍捏着平板投影的各国官报, 语言不尽相同,陆寒霜一字不懂。   萧衍打开翻译器, 字迹立时改变。尽是临海诸国主流媒体一力吹捧“人间有真爱”“军民鱼水情”,想来是因理事会洗白而凸显当局失职, 正努力转移焦点,以图压下负面舆论。   “但显然网民并不买账。”   萧衍又调出新鲜出炉的《蓝洋受灾经济损失统计》,并归来船客各种历险记见于网上、投于报上, 几者威力叠加, 各方迫于压力与民意,报纸发售阻力顿减, 刊印量节节攀升。   陆寒霜瞥了眼萧衍的神色, “你待如何?”   “借风起浪,向全民推广位面融合的忧患意识。姑且不论信与不信, 起码十人有九, 听到这个概念都能头头是道说出一番长篇大论。”   陆寒霜点头, 在对面落座,与他细说了立像的事, 才开了个头, 萧衍神色一凝, 想起一事。   “随着蓝洋事件的余韵发酵,您的关注度居高不下, 网友闻风而来,直播浏览量暴增,官网数次瘫痪……”   他顿了顿,“兴许有人想挑拨离间搞捧杀,大批水军混在里面妖言惑众。”   萧衍放出一段录音截屏。一个青春洋溢充满惊叹的声音,【噢!我的天呐!佛家有转世活佛,上帝有代言人耶稣,陆会长该不会也是什么道祖天神的化身吧?】   陆寒霜神情纹丝不乱,点头表示了解,“无事。”转而继续讲起立像的长远意义,待听完,萧衍也明白了陆寒霜的有恃无恐。   ……   如萧衍先前所料,水军新鼓吹起的“天神化身论”效果斐然。   于不明内情且颇具数量的脑残粉,陆寒霜活脱脱上天亲子,拜一拜包治百病,放个屁能让人登仙,万众一心的劲头,好似陆会长登高一呼官家无德,就要齐刷刷揭竿起义。所幸主席心宽眼亮,并未因这股滔滔而来的个人崇拜风气,与道门产生隔阂,只在舆论上稍作控制。   这于深信“道士阴谋论”的黑粉,更感道门居心叵测、所图不小。   一黑粉长期徘徊各道家论坛,潜伏进消息灵通的陆寒霜粉圈,窥探辛密。忍受了数日的无脑追捧,突然听到有人神秘兮兮道,“……还真别说,我有个学雕塑的老乡,说最近市面上有人在搞陆会长的人像,量很大,不知到要用到哪里?出库还裹着黑塑料,是不是真要搞事情啊?”   黑粉眼睛一亮,明晃晃道门企图创立邪教颠覆政权的把柄啊!   黑粉满心满眼要揭穿“黑幕”,游荡网络,四处排查,还真发现点蛛丝马迹。   自蓝洋事了,道门活动频频。   佛道两教交流会、宗信会、访问新和党巫师,从国内到国外,横跨东西方,貌似正常建交,透着几丝诡异,虽无从深究,却足以引起黑粉警惕。   黑粉下了网,全息舱位于书房,窗外霞光漫天,日落树梢。   四十五度斜对角茂树成荫,盛夏肆意的团团浓绿掩映着一角红瓦,一片青砖,古色古香,是一所远近驰名的道观。   黑粉特意搬来这里,日日盯守,企图挖掘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日照常点了外卖,扒在窗口,眼巴巴张望道观门口。   凉风袭面,岁月静好,落日余辉铺满石板古道,染红高墙粗柱,望着望着,浮躁的心绪竟沉淀几分。   “咚咚咚。”敲门声响。   黑粉撸了把头发,起身去开门,泄气地嘟囔一声,“看来今天又一无所获。”   时间如梭,九月理事会大会上,雄主国代表唐迪斯尼遭遇罢免,并未掀起波浪。   转眼至中元节前夕。   华夏各大网站与搜索引擎应景地披上相关皮肤,华灯溢彩的夜景骤然阴气森森,让一些外国游客以为来到了万圣节。   沿街排排红灯笼高挂,平地上拱起一座座“奈何桥”,桥下不知何处而来的“黄泉水”幽幽流淌,盏盏莲花河灯飘流其上,星星点点,灿若银河。   夜猫子黑粉漫步街市,游荡到理事会中文官网,公告板前挤满人群。   他驻足听了一耳朵网友闲聊,原来凌晨之际,公告突然滚出一段寄语:   【自然界中最瑰丽奥妙的珍宝——灵魂,若都变成一次性消耗品,是相当可怕的。】   若单单只是这句,还能嘲讽嘲讽宣传部为蹭热度拉低下限,但当底下再滚现出一条:   【——于农历七月半有感而发,陆寒霜留。】   诸位路人默了。   但凡有脑子的,都能琢磨出字里行间对“生命只有一次”的批判。   要知道陆会长人设高冷,高出天际、冷超两极,向来不喜废话,也没有悲秋伤春的喜好,却恰逢鬼节“有感而发”……呃,没人相信陆会长只是闲的蛋疼,一番感怀。   周围人气渐增,观点五花八门。   “保尔·柯察金教导我们小命只有一条,且行且珍惜,害我到现在都挺怕死的。要说古人多单纯啊,一个个都深信人可以轮回转生,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有信仰只一种幸福。佛家道家都讲因果轮回,我比较好奇,修士们眼里,咱是不是真的只能活一次?”   “哈,说不定就是因为只能活一次,才拼了老命修行锻炼延长寿命,除了傻大胆谁不怕死?”   “我倒觉得生命不该只有一次。因果、善恶、报应,正因相信行恶事会在死后被清算,才言‘向善’。就是不信鬼神的太多,都觉得老天无眼、不分善恶,善没善报的。说白了,就是道德沦丧。”   “想想挺好笑。大行其道的流行语,什么颜即正义?什么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什么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肤浅、插足、虚荣都可以理直气壮。整个社会风气都成了这样,已经没有对错之分,错的也能成为对的,究其根本,不过是现实越来越‘露骨’了。”   “……所以,我挺希望有因果轮回,如同春夏秋冬,周而复始。”   再深读几遍,有聪明人从危言中察觉到一丝丝预兆。   “我天,陆会长这是想搞事情了吧?”   黑粉身处人群中,见众人思路果不其然顺着寄语跑偏,冷笑连连。   搞事情?确实是想搞事情。   那什么道祖化身一股宣传邪教的意味,比着公告,已昭然若揭。黑粉当即开嘲: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生命之宝贵处就在于有且只有一次。陆寒霜根本是社会毒瘤,反科学反社会,哗众取宠!弘扬迷信!别以为浇上一股子鸡汤味,别人就尝不出他制造‘精神毒品’的意图。”   黑话刺耳,有路人与之争辩几句,惹得黑粉越发觉得众人皆醉,唯他独醒,喷道:   “我敢说,再过几天满网必定宣传起善恶因果、轮回转生,等你们一个个傻逼信以为真,成了信仰的奴隶,他就坐等着你们哭着喊着让他立教,当迷信盲信高于信赖政府,教廷把持国家的黑暗中世纪就是你们的写照!!!”   “你们一个个傻逼”的群嘲可算惹了众怒,两方一言不合互骂,肉眼不可见的戾气从全息舱嗞嗞外冒。   黑粉一无所觉,戾气越积越多,终于冲破阀值,周身全息场景瞬间扭曲,仿佛置身异度空间,电流乱窜声游荡耳畔。   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黑粉眼前一黑,再睁眼已身处全息舱,抬眼是其貌不扬的舱壳。   “停电了?”   黑粉打开舱门,舱外灯火通明。   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全息舱,没找到问题所在。   莫名其妙的,爆舱了。   “真见鬼了。”黑粉嘟囔着去卫生间洗漱,瞥见道观外一辆货车趁夜离开,几个工人抗着一个裹着黑塑料膜的巨物搬进道观,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黑粉灵光一闪,赶忙翻出望远镜,嘿嘿怪笑,“可算让我逮着了!”   夜黑风高,正是翻墙入院的良机,黑粉背着装备偷偷摸摸潜入道观,七拐八拐顺着搬运工行迹,来到一处小池塘。   池中假山已被搬走,换一座石台,架上巨物。   绕到正面,赫然是陆寒霜的人像,竖直三米多高,脚触水面,飘飘然似凌波而行,仙风道骨。   旁边新竖的牌子上书:许愿池。   呵,一个破池子架个人像,还真当姓陆的神通广大,被人吹几句“道祖化身”就能牵姻缘施钱财解众生苦厄,明摆是骗钱嘛!   黑粉内心冷嘲,先拍照留证,再掏出喷绘工具就要涂黑人像,吭哧吭哧按压开关,费老半天劲喷不出东西。   “怪了,喷口堵住了?”黑粉不停按压着检查工具,恰在脸对准喷口时,一管颜色喷涌,涂了满脸,手一摸,满掌漆黑。   “草草草!”   月下,长着陆寒霜脸的人像上,一双眸子里不知镶嵌何种石料,映着月辉竟幽幽发亮,俯视黑粉,一丝狡黠转瞬即逝。   黑粉没瞧见那丝神采,却觉得雕像上悲天悯人的脸充满嘲讽,怒扔工具,掏出榔头下池塘,誓要砸碎雕像一个脚。   结果……   先是一头栽进池子里。   出师不利,黑粉一鼓作气,挥舞榔头恶狠狠砸下,手腕突然一抽筋,榔头掉下正中脚面,幸亏有水阻隔,砸得不算狠。他再接再厉,拾起榔头高举,气势汹汹扑向石像,可惜脚下一打滑,没砸中雕像,反倒一头栽下“亲”上石像大脚丫。   磕掉俩门牙,喝了几口怪味池水。   牙龈哗哗淌血。   “真是邪门了!”黑粉含糊咒骂一声。   事不过三,他抬头望天,月色皎白中透着橘色,亮得人心里发毛,“看来今天不宜动铁。”   黑粉拎起装备灰溜溜离开。   黑粉连夜挂急诊,清理了漆,补了牙,折腾几个小时,一手揉着肿起的脸,一手捂着缩水的荷包,心痛回家。   全息舱出事故,黑粉打算等天亮叫人来修,嘴里麻药过去,疼得睡不着,咽两片止疼药,摆弄手机熬时间。   满心委屈郁闷化作文字,字字如血,谴责道观塑像敛财,意图不轨。   塑像一事秘而不宣,只与官方上层通过气,民众们还都一头雾水,几个被吸引过来的网民让黑粉说话讲证据,黑粉立刻调出留证的照片要上传,愣住了,照片居然拍糊了,黑糊糊影影绰绰,根本分不清内容。   这丝迟疑,被网友捉住痛叫,指责他无锤乱嚎,惹得黑粉打字狂骂。   随输入框蹦出一个个方块字,肉眼不可见的戾气自指尖滋生,丝丝缕缕,黑雾萦绕屏幕。   黑粉巧言善辩,骂得正嗨,一声口哨吹出,手机像回应他般。   “砰——!!!”   一下,屏幕炸成了渣。   碎块四溅划伤指头,血珠滴落,汇进屏幕中炸凹的一圈真空,机内的零件与主板裸露,血水一淌便激起阵阵电火花。   劈哩啪啦。   闪的黑粉心肝肺肾疼,“日日日日日,我卖肾买的爪机!”   他怒气冲冲去大厅打座机投诉,结果占线!胸膛一鼓一鼓起伏,在大厅来回踱步,犹压不下这股郁闷。   窗外蒙蒙微亮。   已有夜不归宿的人披星戴月返家,黑粉踱了几圈步,听到楼上那户夫妻上演全武行,叮铃哐啷不知砸什么东西,天花板都在落灰。   黑粉吃了一口灰,提了提裤腰就要上去找茬。薄薄一层墙,吵架声隐隐传来,男主人骤然喊了一句:   “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胡思乱想,我辛辛苦苦工作养你已经够辛苦了,不想一回到家连口热水都没有,还要被你怀疑来怀疑去,我昨天就是应酬,陪客户唱K喝酒通宵!你爱信不信。”   那边说了啥,男主人被逼急了,怒道,“我发誓,我要是出轨,天打五雷轰,行了吧?!”   “这年头发誓有用,还要警察和律师干嘛?”黑粉腹诽一句,嘲讽刚滑出嘴角,斜上方“轰!”一声巨响。   凭空一道惊雷从楼上窗户口蛇形拐入!   下面紧接着一声女士惊呼,“老公————!”   话音刚落,一道又一道雷紧跟而至,“轰轰”而至,就听楼上女主人惊呼不断,上下左右周围住户分别脑袋探出窗外,张望情况,邻里都是听到了两人争吵。   “真是奇了怪了,这雷还带打弯,知道从窗户斜劈进去,不祸害周围邻居。”   眼见着第四道雷又要往窗户里砸,一个老太太赶忙朝天大喊:“哎呦,老天爷诶,你可别砸了,再砸死人了,人俩夫妻斗嘴的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她儿子拉着老太太的衣服,不耐烦道,“大早上犯什么病,这雷还能听懂人话了?!”   话音方落,砸到半截的雷声一止,当空转个弯劈了不远处一栋废楼。   围观群众傻眼。   女主人吓得六神无主,旁边住户帮忙打了急救电话,一家三口堆在阳台张望着碎成渣的窗户玻璃上碗粗的洞。   上高中的女儿“啧啧”两声,一边拍照直播异事,一边挤眉弄眼,“十成十昨晚跟小三厮混去了。”   孩儿她妈笑眯眯整了整孩儿她爸睡衣领,温声细语,“前个谁跟我发誓绝对没有藏私房,我也不说啥了,跟我发个誓,这茬保准揭过去。”   孩儿她爸脸部肌肉一僵,嘿嘿装傻。   黑粉住在这对夫妻正下方,稍被牵连,房顶哗哗直掉渣,弄得灰头土脸跑出去,暴脾气往鼻孔外喷火,要找楼上算账。   坐进电梯里,指着头顶大骂:“真TM流年不利!这都是什么事!他妈的有种往我头上劈!”   轿厢无窗密闭,狭小的空间只回荡着黑粉的声音。   “有种劈啊——”   “劈啊——”   电梯不受侵扰,稳步上升,黑粉原本一丝丝不确定也放下来,恶狠狠道,“装神弄鬼!”   “叮——”电梯打开。   黑粉步出轿厢。   眼前乍亮,走廊尽头的窗前碗口大的粗雷等候已久,电光闪烁,吓得黑粉屁滚尿流,转身就想往电梯躲。   电梯门毫不留情关闭,黑粉哆哆嗦嗦狂按,却只见电梯抛弃他,无情上行。   雷光“嗖”一下就至眼前,黑粉转身“扑通”跪下。   强光耀得睁不开眼,刺得眼泪哗哗淌了满脸,黑粉顾不上擦,磕磕巴巴怂道,“我、我、我忏悔!我有罪!我再也不乱说话了!是我装神弄鬼,您老慧眼如珠!求您老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小的日后必谨言慎行日日给您老烧香供奉!!!” 第97章 五雷轰顶   道像悄然进驻一线城市的第一日,像藏在厚厚坚冰下的波涛暗涌。   旭日照旧由东升起, 熹微晨光遍洒窗台。   与床铺难分难舍上演一出生离死别的居民对夜间变化一无所知, 揉着惺忪睡眼洗漱, 展开风风火火的忙碌一天。   然而再不动声色的变化,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早, 8:00。   上班族卡着高峰期搭公交搭地铁,听歌的听歌, 看报的看报,摆弄手机的摆弄手机,昨夜理事会寄语自然位列新闻门户头条, 陆寒霜的英雄效应不容小窥。   照理来说, 有心人不会放过煽风点火的良机,昨夜酝酿的战火早该烧遍社交软件。可别说撕逼了, 连一点战火硝烟、污言碎语的痕迹都没留下, 从新闻门户到相关论坛到贴吧、微博,一片河清海晏。   若非要找点不和谐, 唯剩一致对外的陆粉吹中, 隔三差五出现的乱码大军, 成段成段大片大片,气势汹涌, 一下占据好几个屏幕面, 猛滑几下手机才能跳过。   若把那一团团篇幅甚巨的乱码, 想象成刀锋剑戟厮杀留下的残戈断铁融成的块块铁壁,余留的跪捧寄语的无脑吹, 则是竖在铁壁上,鲜明的旗帜。   外力介入的痕迹,让人不由想道:   “国家下手控制舆论了?”   不约而同的有感而发,让临座几个乘客讨论起来。   早,8:30。   上班族们从公司楼下的早餐店拎着口粮打卡进公司,打着哈欠整理下桌面,给小红小绿(花卉盆栽与草木盆栽)洒洒水,有电脑的开电脑,有全息舱的开全息舱。   一边叼着早餐一边刷朋友圈。   “卧槽,昨夜天雷大甩卖啊!”   朋友圈里战况惨烈,不知为何中国人发誓总爱说天打五雷轰,嘴欠的结果就是一出出血泪史,到处都是幸灾乐祸的人群点赞表示喜闻乐见。   一开始,还有人怀疑气象异常,赶巧了。   可整个城市无风无雨,晴空万里,每个惊雷背后恰巧还都有一个关于信与不信的语言官司,不少人纷纷感叹,“还像老天开了眼。”   不过这年头,陆会长都带着修士出世了,人们的接受能力逐步上涨,保持半信半疑,嬉笑几声揭过这茬。   没发生在自己头上,普通人又无法分辨视频是否造假,有没有剪辑拼接PS或特效的痕迹。   今儿可是鬼节,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卖避雷针的电商搞的虚假新闻?   早,9:00。   上班族们打开公司群,开始工作。   某某水军公司老总踩着点迈进写字楼,视察昨夜战果。   照往常,加班加点奋战一夜,如今员工正是面无人色、眼底发青一个个饥肠辘辘躺着挺尸,疲乏得恨不得与枕头亲热到地老天荒,连从沙发椅上爬起来的精力都无。   老总挺着啤酒肚,手拎着打包的粥,深觉自己是个良心老板,该送一面旌旗表彰。   老总抬眼,目光所过之处,一双双熊猫眼遍布血丝,一张张蜡黄的脸生无可恋,他猜对了上半截,却没猜对下半截。   光溜溜的员工们像踩了尾巴剃了毛的小动物,裹着窗帘、系着可怜巴巴的毛巾,或用纸盒、文件夹挡着下身。   你说咋不穿衣服?   呵,爬出全息舱就发现更衣室被劈成了碎末。   你说打电话让家里送衣服?   呵,全息舱抱恙,主管是个勤勉负责的,发动员工转战爪机,结果,个人通讯设备也全部升了天。   “昨儿不知怎么的,全息舱都故障了。可咱们公司的企业文化都讲,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大家都乖觉,用私人手机继续血战,不曾想竟然都爆了屏。”小主管觍着脸过来,“老板,兄弟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手机给报销不?”   老总一口气没喘上来,扔飞袋子,指着总管糊了满脸粥的面门,气得浑身发颤,胸口一起一伏。   差点晕厥过去。   室内犹如被火灾肆虐,一片狼藉。   墙上匹配他高贵气质的金箔壁纸,污迹斑斑,一个个黑窟窿像是烫出来的,根根线缆裸露横截面“滋啦滋啦”冒着电火花。   新置办的一排原木办公桌,像被外力斜劈出道道狭长裂口,横跨数桌,木屑与石渣黑灰撒落,并着坐垫炸开的座椅上掉落的皮革棉絮,掩埋了原本精心养护光可鉴人大理石地板。   最触目惊心,是一排十来台高性能全息舱付之一炬。   老总心痛上前,旁边大气不敢喘齐齐装鹌鹑的员工们惊叫道,“小心!”   可惜晚了一步。   老总像翻壳乌龟摔了个四脚朝天,原来“废墟”下,暗流成河。   脑门突然一凉,老总仰头,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像是使用过度,一时间收不住嘴,还滴滴答答时不时淌水。   老总心痛欲死。   “我、我、我,这一晚到底损失了多少?!”   主管一脸节哀,“先不说装修费,光十几台高性能全息舱,少说也要七位数吧。”   老总差点心肌梗塞,指着主管和一众等待“判刑”的员工,“你、你、你们,我要扣工资,扣工资!!!”   “老板,先别说工资的事了。”主管指了指门口黑着脸的人,“昨晚黑陆寒霜那单子有好几十万,人没黑成,雇主打电话联系不上,这会儿找上门了,您看咋整?”   老总一捂胸口,晕了过去。   主管接住老总肥硕的身体,瞥见他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悠,对耍赖的老总颇为无奈。   雇主方派来的女士踩着高跟进来,扯开烈焰红唇冷笑,“晕得真巧。”   午,12:00。   城市路网四通八达,车流不息。   坐落于市中心的佛家寺庙香火鼎盛,解签的拜佛的人潮汹涌,坐班的光头和尚忙得脚不沾地。   隔了十条街的道观地处偏僻,人流稀少。倒不是观众不买账,自不少隐世道派走入视野,民众对修士的热情只高不低。只是与度众生的佛家不同,修己身的道士们性格多冷清,常对游客爱搭不理,久而久之,来道观的人都像在网上自助购物。   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挥一挥衣袖,不留一点喧嚣。   这会儿,道观里多出的许愿池,还没广为人知,道观购票窗口旁贴出一张宣纸,狂草行云流水。   【本观新增许愿池一处,免费观赏,自主投币,心诚则灵。   注:   1,纸币勿投,可于售票窗口兑换硬币。   2,许愿结果如何,本观概不负责。   3,观内道士清修,无事勿扰,有事也别找。】   啧,忒是高冷矜骄,不负道“爷”盛名。   过客们调侃戏谑几句,好奇心起,购票膜拜一下道观百年难遇的服务项目。   等再出道观,拾阶而下,迎面一只灰不溜秋的老土狗跑来。   老狗全身烧伤,毛秃了一块又一块露出粉肉,一道烧疤贯穿左眼让它眯眼瞧人,总似贼眉鼠眼冒着凶光,颇为凄惨可怖。   它吐着舌头趴在石阶上一动不动。   过往游客走近它,声音都降了几度,绕开老远神色警惕,生怕惊扰它冲过来咬一口,可就是无妄之灾了。   一个腿脚不灵便的驼背老太太举着碗,慢吞吞经过道观前,一对情侣正从道观出来,瞧她风霜满面,一大把年纪还颠沛流离讨生活,心怀恻隐,暗骂几句子孙不肖,掏钱包上前。   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是政法大学的,给了钱不算完,扯着老人破洞的袖口,追问老人家有几口?居住何方?子女在哪儿高就?大有把不赡养老母的不孝子孙告上法庭的势头。   一开始老人和和气气有问必答,到后头听出点苗头,渐露警惕,挣扎着要走,愣是不肯提及子女。   小姑娘还点不依不饶,旁边小伙子冲她摇了摇头。   把人拉远了,犹听小姑娘义愤填膺咒骂那些不孝白眼狼社会渣滓,小伙子无奈道,“瞧把你气得!指不定人老太太拐个弯就打车回家吃午饭,一边跟子女盘点谁讨得钱多,一边唠唠今儿遇上的人傻钱多。”   “哎呦,还真别说!”小姑娘想想老人一听要报警找子女就闭口不言,深感中招。   “瞧我这双瞎眼,可惜我百元大钞就这样喂了骗子!不行!我可忍不了!”   小姑娘转头就要回去找老太太算账,走了几步,却又顿住。   老太太蹲在道观门口,脚步放着一包新买的火腿一袋子馒头,老太太撕着馒头皮,细嚼慢咽,却剥开一根火腿,喂那只人人避之不及的老狗。   老狗头往哪儿避,老太太举着火腿往哪儿转,动作又慢又笨拙,还差点闪了腰。   一头因营养不良而没有光泽的灰白头发,都在正午的强光下熠熠生辉。   “算了。”   小姑娘说不清什么滋味,定定看了会儿,扯着小伙子离开了。   一对棋友吃完午饭,一个夹棋盘抱棋子,一个拎茶壶捧茶杯,结伴走到道观门口。   古树浓荫下一面石桌。   精神矍铄的老头摆着象棋,瞥一眼不远处。   “这老太挺能耐,狗老大居然肯让她喂。”   棋友老神在在摆棋子,“同病相怜呗。”   “什么说头?”   “那老土狗可不寻常。老街拆迁前,它前主人一家三口在那开店,平日里看家护院还咬伤过一个偷钱的毛贼。有一天俩夫妻出去采买,锁了屋门,留娃儿跟狗在家。小娃娃不知轻重,玩火烧了屋子,狗砸了窗玻璃,叼着娃儿跳了窗。”   “好狗啊!”   “狗讲忠心,人却未必讲良心。娃儿的腿被窗玻璃划得血淋漓,那俩夫妻回来气得要宰狗,还是小娃求了情。可夫妻俩嫌弃老狗烧伤丑陋,一只眼还被烧红了的铁晾衣杆砸了,就遗弃了。早前娃儿还偷偷送个吃食,后来老街拆迁,夫妻俩带着娃儿搬走了。”   老头叹了声,手底下驱马走日,不忘继续追问,“那老太太呢?”   棋友出兵遣车,走了几步子,方不紧不慢道,“……外地来的。闺女上班忙,老太太帮忙带外孙,不小心让拐子抱走了,跟女婿一家闹掰,老太太也是个犟的,女儿一家都忙活生二胎了,她卖掉老宅出来找孙子,天南海北游荡。”   “你怎么什么都知晓?”   棋友笑而不语。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下着棋。   那边老太太喂完狗离开,经过下棋的古树,棋友抿口茶,抬抬眼皮,发慈悲提点一句。   “老人家,你这无头苍蝇瞎找,什么时候是个头,去道观里拜拜吧。”   人到老年多多少少有点迷信,可这老太太偏不。   “老天不长眼,拜了有啥用?也没见它降五雷劈死那些狗玩意!刚出来那会儿,我见宝山见荒庙都要点三炷香,现在,七八年过去,孙儿的影还没见着,早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老太太叹了声,“我倒想找修道的高人帮帮忙,可人忙着修行,哪愿意搭理人间这点悲欢离合的俗事。”   棋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没再多言。   反是对面的老头开了口,“我倒觉得老天要开眼了。”   都说小孩眼睛干净,能看到些不寻常,其实老人亦然。生命之初与终结,如线头两端,最接近无穷奥妙的自然。人在俗世沉浮,沾染太多私情杂欲自然混沌不堪,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洗尽铅华,冥冥中自有感触。   老头婉言相劝,“人都在道观门口了,不妨拜一拜,费不了多少功夫,不过一枚硬币的事。”   顿了下,老头似想起什么,瞪了眼棋友,“呃,这道观门票要价倒是挺黑,不过你报我这老友的名字,门口检票员肯定不敢拦你。”   老太太迟疑道,“这位……”   老头嘿嘿一笑,“道观的道长,售票窗口旁那笔狂草见没,我这老友写的。”   “那您是……”老太太想到什么,神色突然激动起来。   棋友却甚为平静冷淡,“你的事,我不管。不过你去许愿池拜一拜,有益无害。”   老太太勉强按下失望,也没问道长名字,转身去了售票窗口。   许愿池旁已有不少看新鲜的人,多是年轻男女。   求姻缘的,求面世成功的,祈祷考试不挂科的,奢望彩票中头奖的,五花八门,灵不灵还不得而知,塑像脸上那张陆寒霜的面容,着实能思维发散出一万字挖掘背后深意的议论文。   国内佛教昌盛,虽不像国外一些国家要脱鞋脱帽规矩尤其多,但一些供佛像的庙宇都不让拍照。   游客大眼一扫,没见禁止拍照的牌子,偷偷摸出工具拍摄,画面移动间,在一群小年轻里格格不入的老人便跃入镜头。   老太太把一枚硬币擦了又擦,才扔进池子里,低声祈求早日找到孙儿,让拐子遭报应。   摄像的游客听了一耳朵,忍不住道,“您这事不该找道观,该去找警察啊。”   游客收了设备与同伴离开,还说起老太太的事,“……人贩子真该千刀万剐,一毁了一个家庭,我见老人家那副样子,心里真堵,老天要长眼就该天打五雷轰劈死那些狗日的!”   “天打五雷轰”这梗一早上便席卷朋友圈,立刻让两人联想到种种笑料,一路上嘻嘻哈哈。   古树下浓荫里,下棋的两人听到。   老头也提起“五雷轰”的趣事。   “你说咋劈这么准?老天爷这算数真好,多少遭雷劈的,一道不多一道不少,说五雷轰顶就是五道。”   棋友摇了摇头,“这五雷轰顶,可不是五道雷。”   他指了指天,“它现下与街里捉猫斗狗上房揭瓦的顽童一般无二,劈五道雷,不过是逗趣,无伤大雅。”   “什么意思?还有别的说头?”   “五雷的五,指五行,金木水火土。唯有火雷是被雷劈,遇火遇电击也在其列;金雷,指被兵戈利器所伤被汽车撞;木雷,水雷,土雷同理。上天真要惩戒伤天害理之人,那可是喝水被噎,玩手机漏电,出门遇车祸,上茅房塌厕所,爬个楼梯望个景都能从高处失足,不玩死你不算完。” 第98章 许愿应验   摄影的游客回到家时,已有不少同城朋友发许愿池尝鲜体验, 微博、朋友圈一团热闹, 他赶忙开社交号分享视频, 并留言:   【道观给陆会长立像(威武.jdp),不服正面刚】   隔一会儿, 再回来刷刷微博,等与人探讨探讨一万字议论文, 底下留言却一个个指责他挂羊头卖狗肉。   他纳闷点开视频一看,开头确是清幽道观,许愿池水微碧, 旁边扔硬币荡起圈圈波纹。   没上传错啊。   下面就该是塑像近景, 全身局部和头像特写,这样想着, 画面突然一花, 像蒙上纱隔着雾,能分辨出红红绿绿的像素, 确都一团模糊, 底下进度条爬了良久, 才终于在结尾恢复高清,是拍远景移动时, 顺便录下的路人老太太的许愿过程。   这样一整, 留言的画风与预期南辕北辙。   “已鉴定, 博主高级黑一枚,你不就想嘲讽道观揽钱不要脸, 连乞讨老太太都不放过?!”   这乐子可就大了!   异地居民像隔锅观沸水,有点get不到一线城市的热点,远在万里之外,隔着大半天时差的留学生们,早上一起床,纷纷被朋友圈刷爆的“五雷轰”与“许愿人像”事件炸了被窝。   民众还不知晓,五雷轰顶与人像的必然关系,时差党们搜了搜满网尝鲜贴,顿感莫名。   所谓的“老天爷”再神通广大,还能左右个人感情,喜不喜欢谁?求职面试靠心理素质与学识积累撑腰,挂科看平时努不努力,彩票求老天爷不如求摇奖中心内部员工,事事都心存侥幸,平白搅混社会风气。   时差党不少陆寒霜铁粉,不信他想不到这些隐患。   殊不知,天道虽能决定劈谁,但确实无法左右感情,代人面试代人学习,彩票倒可操作操作,但它并不愿见不劳而获。   时差党们没有身临其境感受到邻居、同事、亲友遭五雷轰的玄妙,扫到一圈陆寒霜人像事件探究深意的小论文,却偏偏不见一张实捶照片,而打着人像名头的视频还是黑许愿池骗老人钱。   瞧底下点赞前几的留言:   “瞧老太太穿那么寒酸,一枚硬币擦来擦去,分外珍稀的样子,我心里闷得厉害……道观无良,连老人家这点血汗钱都骗!你看她手上拎着的馒头,皮都撕没了,明显不舍得吃嘛,一枚硬币买个包子补点肉多好,拍主也不劝一劝老人家别犯傻!”   再瞧瞧明显像是高级黑,装作脑残粉的:   “现在黑粉套路真多,博主挂羊头钓陆粉,整个一线城市的铺货量,我就不信我清冷脱俗的陆会长是为了铜臭!咱们上真章见!所有陆粉同你一起拭目以待,这老太太能不能如愿找到孙儿!压一根黄瓜,赌人贩子遭报应被雷劈。”   哪来的野汉子都能随随便便代表“所有陆粉”了?   怎么瞧怎么像有心人无中生有搬弄是非,趁一两个雷劈人的异象夸大其辞,好给陆寒霜泼脏水。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雷劈人与陆寒霜联系起来,说:   “怪了!五雷轰事件全发生在一线城市,道观许愿池也都同日开放,让人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苍天真长眼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直播里出现神迹的金像,就长着陆寒霜的脸,细思恐极……”   当初直播厅里就不少妖言惑众,说陆寒霜是天道化身什么的,水军痕迹不浅。   时差党们皱了皱眉,总觉得舆论发展方向微妙。   可奇怪在,中元节寄语这种能撕逼很久的事,水军的煽风点火全成了一团团乱码,怎么这会儿舆论把陆寒霜越捧越高,简直快架火上烤,国家两眼一闭全当没瞧见,任舆论发酵也不管控管控?   天道要能听到,肯定要申辩申辩,这出力的是它老人家,干隔山观火纯看热闹的国家机器有一毛关系?   至于为什么任由舆论攀扯陆寒霜,天道有点苦恼地卷起几朵积雨云——难道还不许人家说大实话了?没了人像,它上哪儿聆听民生诸苦,解忧化怨,积攒信力功德?   货运有快有慢,短则一日,慢则一周。人像伫立,若网点铺开,交织成片。   时差党眼见着这股邪风非但没有被平息,还越少越烈。   各种验证报告恰似雨后春笋……   许愿求姻缘的男男女女,若所交非良人,朋友圈里就有了这样的抱怨。   男友开车带某姑娘出去兜风,高速公路突然塌方,男友猛打方向盘撞上护栏,车子侧翻,女生被卡住无法出来。男友解开安全带下来一见轮胎起火,怕车子爆炸竟然丢下她跑了!   女生这个恨呀绝望呀泪流满面,结果事情急转直下。   天上竟然飘来几朵乌云降雨,车子灭了火,又一阵诡异强风吹来,把侧翻的车子吹正了。   女生爬出来就听一声响,原是这雨水一浇风一吹,竟让跑出十来米男友脚下打滑,头朝下摔进了塌方的坑中,一张撩过不少御姐软妹的俊脸撞得鲜血淋漓,估计要留疤了!女生恨不得痛快仰天长笑三声,患难见识到男友真面目,痛甩渣渣。   若恰有两个单身汪求姻缘,条件相匹配且互为良人,朋友圈就有了这样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感慨。   一个人去某某地出差,另一个交个话费都能抽中某某地X日游,“X”日的增减根据某人出差时长决定,同一航班去,同一航班归,飞机邻座,酒店临房。   一人每日要从某某站坐地铁,另一人上班开车途径某某地铁入口附近必汽车抛锚,打嘀嘀叫车没人接单,空车司机也跟得了眼瞎瞧不见路边拦车,不得不转战地铁。   哪怕两人稍有时间差,另一个人等地铁准备上去时,不是路遇老人跌倒,就是见小孩疯跑迷路哇哇大哭。总之,耽误来耽误去,总要撞上女的急匆匆赶地铁,一来二去,缘分啊!   再让男的扶一把穿高跟些摔倒的女人来个英雄救美,趁着近距离,男的看清女的清纯秀气的素颜,女的瞧见男的手腕上的奢侈名表,郎财女貌,成了!   不过几日,闪恋的两人纷纷在各自朋友圈秀起恩爱。   面试的考试的也没沉默。   前一日还在微信上向学长学姐四处讨教求职秘籍,或拍个苦战图书馆临时抱佛脚的秘籍,间或有俩儿缺盘算着盗试卷。   平日不学好,被现实无情打脸。转天开始哭诉考官阴险刁钻无情,考题一问三不知不敢想被家长混合双打。   又一日,面试的挥泪五百强,开始广撒网海量投递简历,考试的包袱款款准备先去同学家/姥姥家/男、女朋友家避避风头。   结果,峰回路转!面试的阴差阳错捡到主考官丢失的爱宠,考试的出行中救下老教授去旅行失联的女儿,前者凭着人格魅力入围,后者觉得学习不能衡量一切,人品还可造就,高抬贵手饶他一马。   求彩票中大奖的彩民,那就有点凄惨了。   有两块零钱就管不住手,去买一张又一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天做着一票翻身的美梦,还不如捐给路边乞丐山村儿童。   自许了愿,一打走到卖彩票的门店,往裤兜一摸,钱丢了。   骂几声晦气,隔日再来,钱又掉了。   怀疑这块鱼龙混杂偷儿多,回家取了钱换个彩票店再买,一摸兜又掉钱了。   真TM倒霉到家了!   回回如此,回回如此,本来只是想花个零头买个侥幸,一天几块块钱也不打紧,接过每次一丢丢一钱包,被揪了耳朵跪了搓衣板,时间长了,甭说买彩票,就是出门带个钱都心里发紧。   一日日票都买不来,自然没法怨中不了奖,一资深彩民愣生生戒了买彩票的瘾,摸一把汗上工搬砖。   这年头还是别白日瞎做梦,自食其力的好。   要问丢掉的钱去了哪儿?   某假借国营旗帜发行的黑彩票机构总部,机械设备正汇集已购彩票号码,演算出无人购买的空号,或极少人购买号码,让内部人员进行购票分奖。   高层瞧着摇号机正直播作弊号码,老神在在喝着茶,感叹这把钱从左兜掏到右兜的生意还真是暴利。   底下一声惊呼,“这不是我们要的号!”   高层一看,瞪圆了眼,“这号有人中?”   “不仅有人中,还一连几十张,一二三四五等奖全被包圆了。”   高层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某承建高速的公司,一向是个良心企业。   好端端的路,凹下一大坑,还出了摔伤人的事故,不得不让人怀疑偷工减料。公司赶忙行动去填了路,可还是挡不住舆论四起。   遭遇追责索赔还不算什么,往期承接建设的各楼盘都遭到网友盘点,销售量大幅度下滑,刚投标内定的项目打了水漂,连刚签下合同的单位,都说要再考虑考虑。   造成经济损失将近四个亿。   事情被公司总裁的异母弟弟捅给在家修养的董事长,正处风尖浪口的总裁接到内线,通知:董事长即将茬临公司召开股东大会,对总裁在任期间造成公司重大损失的失职行为,投票决定是否给予罢免。   总裁咒骂几句糟心弟弟,愁得在办公室踱步,狂擦汗之际,一阵带着热浪的风吹来,卷着几十张彩票。   总裁愣了愣。   还不知这天上掉奖票,掏空了六亿奖池,让黑彩票公司好一顿伤筋动骨。   天道自诩善良,扣除经济损失,还补了名誉损失。   一周过去,全民舆论走向让国外翘首以盼等着国家出手遏制的时差党们,眼见着肆无忌惮的邪风吹遍大江南北,堂而皇之覆盖华夏,不由忧心忡忡。   连旁观的外国友人都深感,这个庞然大国中了什么邪?   全民对许愿池报以良好感官时,人贩梗被旧事重提,网友见人像全国铺开,都没见哪个人贩团伙被捕。   性格温和的人只唏嘘一声,“老天也有打盹的时候。”   换了不积口德的,往日蒙着脸在网上怼天怼地的诸键盘侠,被压抑良久无法畅快发泄,不是黑屏爆舱就是骂出来一团黑漆漆乱码,忍不住嘟囔一句,“狗屁老天,正事不干,就会瞎劈!”   说完,十几万大洋的欧式吊灯,闪一下,爆了!   这人闭了嘴。   草,还不让人说了!   ……   一个暂居雄主国的时差党在餐厅与新交的华夏籍款爷约会,就聊起来国内正火的许愿池人像。   她给那个“天啊,赶紧降道雷劈死那些人贩子正名吧”的话题点个赞,没注意对坐的男人目光一闪,把手机放到一旁,抬头道:   “……桑那州有一座友谊道馆,华夏道协日前交涉,当局不允建设许愿池,理事会立刻改了方向,给我们雄主大学捐了一座雕塑,预计安放在神秘学的院系展馆里。”   她对陆寒霜的神异深信不疑,“你说那雕塑是不是真照着陆会长雕的,我们学校那些说话不过脑子的家伙可该倒霉了。”   对面男人只顾埋头吃东西过于沉默,她无人附和,也兴致勃勃说了下去,“听说有竞选人要来我们大学组织活动,看来他们说话也要小心了!”   九月起,雄主国正、副总统候选人们展开全国竞选活动。   雄主国大学生们对于参与政治抱有极高热情。   这其中综合实力排第一,并向雄主国社会与党派输送大量精英的雄主大学,成为不少竞选团队眼中的肥肉。大选的首场公开辩论就在这里举办,辩手分别为代表两敌对党的,凯瑟琳与霍华德。   两人团队都对这批年轻人手里的选票虎视眈眈。   前期准备期间,凯瑟琳被助理提醒了雕像一事,给理事会与学院牵线的人就是凯瑟琳,自然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谨言慎行。   至于雄主国前总统霍华德,虽然几次三番都未成功把陆寒霜拉下水,又痛失了一个理事会耳目,但早前凭借强硬手腕逮捕了一批因人体实验的丑闻冷饭吵闹人权的祸头,并与珍妮党联手救出收押的大巫师,见识了其神奇本事,被邪巫蛊惑,可以用咒术让竞争的候选人相继失利,有了底牌心情正不错,恰逢华夏许愿疯魔。   他立刻操控媒体大肆宣扬,但只是贬低华夏形象,听到秘书室室长让他谨慎发言时,示以嗤笑。   不管信与不信,飘洋过海的人像雕塑上,一双仿似陆寒霜的金玉石材的眼睛,在船舱黑暗的木箱里微微发亮。   它很快就会让雄主国人民明白,在它面前,一切阴谋都是纸老虎。 第99章 忠诚倒塌   华夏籍款爷离开餐厅,没像往常体贴送小女友回去, 把人扔在门口, 挥挥手潇洒离去。   司机同样西装革履, 却因满脸横肉,戴副平光眼镜都藏不住满身匪气。他窥了眼车外目瞪口呆的小女生, 发动车子道,“人姑娘哪儿得罪您了?”   “小年轻没眼色, 口水喷得到处都是。”款爷抱怨了下小女友晚餐间废话连篇。   听到塑像入驻雄主大学,司机眉头一皱,“……要不咱几个兄弟去那什么院展馆把雕塑砸了?!”   瞧他满脸祸事临头的苦大仇深, 一看平常就没少关注国内这些神神叨叨的事。   款爷嗤笑, “真信这些,早不做这行了。但你看看, 咱出来这十来年, 上千英亩的宅子住着,票子花着, 美人享着, 有报应早有了, 也不会轮到现在——那个叫什么陆的,听着就一装模作样的高级骗子。”   款爷久居国外, 对华夏风云感慨不深, 且没亲身体验过灾变, 戏言道:   “戏说起来,都是同行。咱祸害的人起码还有数, 人可直接祸国殃民,国家舆论都被人捏在鼓掌玩得晕头转向,真遭报应,他可头一个顶着。”   车子开到一处荒郊古堡。   城堡因战争遗留废弃,先前挂牌待售数十年无人问津。论其售价,不过等同华夏首都二环内一套公寓,让人却步的是其庞大的修缮费用。法律把其算作文物,不但不能随意改建,连修复用材都有严格的硬性规定。每年维护费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少说几百万打底,买的起养不起,捉襟见肘不说,严重的还要承担法律问责。   华夏土豪买庄园古堡,多接盘一些贵族继承人因无力承担维护费用不得不清减包袱挂售的城堡。   款爷却瞧上这里位处偏僻,靠山临海,占地广袤附带千亩森林,还有地下室酒窖,正宜偷渡藏匿人口。   炒作了几个鬼屋传闻,让人们更加敬而远之,款爷轻而易举拿下这座历史悠久可追溯到中世纪的古堡,成一方扎根雄主国的据点。   只是没想到,“无主”城堡的地下室,竟睡了一个人。   款爷下了车,步行十分钟才穿过庭院。   堡内书房还亮着灯,影影绰绰能瞧见几个人影,其中一位穿着身黑袍,盖住大半张脸却藏不住浑身倨傲,正是睡地下室的那位。若非亲眼所见,款爷还以为同吸血鬼一样,国外盛传已久的巫师也是杜撰的。   款爷敲开书房时,正有人拜托巫师,“这批高级货不太好搞,要让她们早日接受命运,需要您威慑一吓,如果闹得厉害,可以给祸头下咒杀鸡儆猴。”   是说三艘即将到访的偷渡船。   一艘从亚洲来的儿童船将进入美洲,需要接应。另两艘船只是途经中转,一艘运载“高级货”,多以出国打工或旅游为名拐骗的靓丽女孩,售卖与人作妻。另一艘尽是南美洲来的难民,青壮劳力可廉价打包给黑矿与孤岛做工,妇女则贱卖到东欧红灯区。   负责高级货的经理人瞧见款爷这么晚归来,眉宇间有些愠色,但想到船只中转还要托他照应,压抑不悦道,“但愿你还被温香软玉冲昏头脑,记得办正事。”   款爷深谙华夏厚黑,主管亚洲来的线,两人无竞争,自不会仅因一句冷嘲动怒得罪人,“这几日,我已经开放城堡酒店预定与城堡体验贵族夏令营,掩盖妇女儿童的生活痕迹。只要你们把人在地下室看严了,别让上面来来往往的客人发现端倪。”   当然,这些创收除了掩饰大量采购物资的痕迹,还填补了城堡维修费用。   白马过隙。   雄主国相关部门已在雄主大学,为两党候选人首辩进行安全部署,两人崇拜者们不辞辛苦,自各州慕名而来。   大礼堂人头攒动,那些无法抢到座位的外来民众挤满礼堂前的空地与主干道。   此时人们无心注意,一辆货车绕过水泄不通的学校大门,从后门驶向神秘学院展馆。   台上设备就绪,一些实在无法请假赶来的公民可在线观看全息直播。   经验丰富的主持人上台抖了个笑料活跃气氛,便请出两位候选人辩手,就国民关注度最高的六个部分,进行辩论。   电子题板上亮出一道道议题,一开始都是就业福利等基础社会热点。   等问题上升到国际高度,能源贸易经济,两位辩手锋芒渐露。   当无休止地阐述观点长达一个小时,凯瑟琳舔了舔亮眼的唇彩,展望台下。   一张张如出一辙的激动面容让她有些脸盲,已分不清那些鲜嫩面皮下,学生们是否被霍华德举手投足的信服感与掷地有声的强硬观点动摇,亦分不清有多少人会偏向她。   她压了压额角,收起眼角快泄出的疲惫,还不是松懈的时候。下面才是高潮。   果然,主持人接连抛出的两问十分尖锐。   一是,联邦国的军事威胁。   这是凯瑟琳党派策划的针对霍华德的。作为岌岌可危的国际霸主,军事开支一向在雄主国财政预算中名列前茅,自霍华德上任,更增加了30个点,可比联邦国仍落后一步。   公民原本担忧凯瑟琳属于女人的天性会影响判断,但较之霍华德让人信赖的铁血硬派,凯瑟琳雷厉风行却显露胸襟宽广的阐述更容易征服年轻人的心。   二是,对华夏的外交政策,尤其当“修士”这一外挂横空出世后。   这一问,霍华德口气刚硬,官方立场中肯;凯瑟琳口气圆融,不掩友善亲华,两人各有精彩。   结束90分钟时长的辩论,下面有现场提问环节。   凯瑟琳刚松口气,底下就抛出一个让她头皮发紧的问题。   “……鉴于早前官媒屡屡报道华夏盲目崇拜陆会长的风气,当局种种考量下,已明确拒绝友谊道馆新增的服务项目,理事会却巧立名目,以捐赠工艺品让陆会长的雕像入驻我国第一人才输出大学,听说其中有您牵线,其用意让人费解,请您解释一下。”   学生们哗然!   先前报纸大量报道,让公民对华夏趋于疯魔的风气叹为观止,并敬而远之,而引起疯魔的许愿池人像被偷偷弄进顶尖学府,是宣传邪风为陆寒霜招揽信徒?还是私下与华夏签订合作的媚华之举?   凯瑟琳瞥了眼霍德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暴露这么早,好在她有所准备。   “相信不少人还对巨蜥撞断跨海大桥事件记忆犹新。陆会长曾与我结下救命恩情,出于作为人的‘基本美德’自然无法对理事会的请求置若罔闻。我虽然为两方牵线,但我相信在座诸位尊敬信赖的校长同神秘学院长都十分睿智,若真有不妥,自不会同意。”   当然,具体内情如何,就不必告知了。   等她有条不紊解释完,底下同样有学生向霍华德亮剑。   “早前指控您秘密进行人体实验,事情违反法律与人道主义,虽然事情已经平息,但让民众不得不怀疑,除此之外,您是否失信民众,且若您当选,是否会继续进行违背人民意愿蒙蔽我国公民的行为?”   霍华德信誓旦旦。   “我以人格担保,我对人民的忠诚,将与自由神像同在。”   毗邻港湾,加底座高近百米的自由神像单臂高举火把,手捧《独立宣言》,对雄主国意义非凡。   霍华德以此证信,同样具有深意。   大礼堂群情激动,海上风平浪静。   远在欧洲,一行军事武装埋伏已久。   欧盟一直关注一伙由美洲而来的船队,怀疑其贩卖人口,预计将在船队到港前于海上付诸行动,不过无法探明船只的行动轨迹与武装情况,暂联合欧盟各国密切监控,推测其运输周期与路线。   日前,作为前站的某欧盟国家外事专员于会议上表示,该国将在沿海进行武力打击。   行动指挥掐着时间等待良久,数次探查,早该到达的人贩船只迟迟不出现。   正副指挥面面相窥之际,上面一个电话打来,通知:   “行动取消,全员收兵撤离。”   正副指挥一头雾水,What's Happening?不抓人贩子了?   总指挥官收完队,迎上副指挥官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打听出来了?”   副指挥官控制脸部肌肉勉强憋住笑,“目标船只离开雄主国时途经自由神像,不巧神像倒塌,砸中偷渡船暴露了被拐难民,连人带船被雄主国警方围了。”   “神像倒了?!”   总指挥官惊了一瞬,道,“倒一座神像解救一方人民,是好事。兄弟!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有点不对头?”   “那是你不知道在自由神像倒塌前一刻发生的事!”   “什么事?”   副指挥官打开上网设备,登录新闻门户,头条便是:《霍华德信任危机,自由神像倒塌!》   底下配了视频——   一开始截的辩论直播,霍华德信誓旦旦担保,“……我对人民的忠诚,将与自由神像同在。”   视频作者看热闹不怕事大,特意圈出直播宣誓的时间,拼接同一时刻,游客们观赏自由神像时拍摄的视频。虽然画面摇晃不甚清晰,却能准确分辨,几乎在霍华德宣誓的下一秒,大礼堂群情激动之时,天空降下一道雷,劈中神像手举的火把。   游客惊叫着四处奔逃,就眼睁睁见证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缓缓龟裂,慢慢倒向海面,近百米高处的神像头部,砸中附近才刚刚离港的异常货船。   被霍华德蛊惑没多久的民众纷纷留言表示激愤:   “你说对人民的忠诚,与自由神像同在,现在神像倒进海里了……” 第100章 风靡海外   且不说霍华德团队怎样焦头烂额,神像倒塌视频引起轩然大波。   船只被砸, 当局立刻出动救援, 记者闻风而至准备大书人性真情, 船舱里沙丁鱼罐头般满满当当的待售难民让人傻眼了!   警方立刻截获的异常船只,顺藤摸瓜寻上古堡, 收监相关嫌疑犯,解救人数超逾一万, 单单还只是这一批。   记者追踪报道,牵扯出一从亚洲、北美,转至南美、欧洲的国际人贩集团, 其恶行累累震惊世界!连联合国都介入调查, 却无法深入其中。集团“产业”链成熟且环环相扣,但每一环只熟识上下线, 集团迅速斩臂, 结果浮出水面的只有亚洲与北美的“供货”链。   事已至此,并不能抚平民众义愤填膺的心, 极力要求彻查到底。警方不负众望, 竟深入追溯十年间已售出的被拐人口, 不少涉案财主遭遇盘查,社会一片动荡。   亚洲链首犯某款爷, 经虹膜与指纹检测, 原是华夏通缉在逃的人贩头目, 早年整容换证出国。   华夏与雄主国有引渡条约,立刻请求移交至国内审判, 与之同归的还有大量被拐卖的华夏公民。   许许多多破碎家庭涌向警局询问,年纪大的尚且还记得年龄,一些年幼被拐的儿童还未办理身份证登记指纹虹膜信息,亦早已忘记原名与家庭情况,许多子孙被拐的男女们失望而归,只能定下机票赴京,等待那架承载着无数家庭希望的军用飞机,载着那些离家的华夏子女归京。   新闻媒体对此进行大量报道。   第一批被解救的人口归来时,首都省警局人满为患,家属记者围观人群闹嗡嗡一片。   一队长龙远远驶来,当一辆军用吉普停在门口,打开车门,警厅内外静了一瞬。   群众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向开车的军人致敬。   家属们激动地冲出大厅,被维持秩序的警员拦住。   头几辆还是刚刚被拐的儿童,飞机上被指导员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回到华夏并不感到陌生,下了车,目光四处穿梭,在一双双大长腿中寻找熟悉的面孔,望望还没过几秒,就被人群中冲出的孩子抱住,“爸爸妈妈”“宝贝乖乖”的喊起来。   军车空了一辆便开走又下一辆顶上,一个老太太置身拥挤的人群,隔着喧嚣目送军车一辆辆开走,一辆辆开来,一个个家庭热泪盈眶谢天谢地。   越往前,是被拐卖越早的孩童。   一辆车驶到门口,车门开了许久都不见人下来。   车上的孩子年幼被拐,早忘了母语,猛然听到杂乱陌生的语言,瞅着窗外那些与往日所见白肤碧眼的人完全不同的黄肤棕眸,紧张地攥住衣角。若急迫的家长离窗户近点,都要吓得浑身一缩。   一个面容带笑的女警员钻进车里,亲切拉住孩子们的手,消除他们初来乍到的警惕不安。   善意的群众并未催促,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已经被拐十年一副小少年样貌的孩子下了车。   人群中的老太太立刻哭了出来,不是默默流泪的感动,而是声嘶力竭的嚎哭。她一边哭一边扒开左右的人群,冲上去抱住那个孤零零站在车旁左顾右盼的男孩,摸着他削瘦的身板和单薄的衣服,心疼不已,“孙儿,这是我的宝贝孙儿!”   警员理解家属的激动心情,却还要照章办事,带着人往厅里走。   老太太紧紧扯着男孩袖口不放,让男孩极为不自在。   警员安抚几句老太太,道,“您不要太着急。这个孩子是没有身份证明的,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您如果真是孩子家属,请准备孩子的出生证旧照片等相关材料来警局办理手续,一旦审查通过,必会早日让您合家团圆。”   “我、我有证证、明。我孙儿屁股上有个胎记。”   老太太一伸手就要当众扒了男孩裤子证明,惊得男孩甩开男孩躲到警员后面,才讪讪收回手意识到莽撞,又手忙脚乱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老旧的挂坠相片。   “这真是我孙子,跟我已故的老伴长得一模一样。”   打开小相框赫然是一张旧照片,衣着过时的年轻男女笑得极为含蓄,那位英俊青年确实与男孩极为相似。里面打扮娇俏的女孩笑靥如花,却如何都让人联想不到眼前鸡皮鹤发、双目浑浊,因时常皱眉而在额间留下川字皱纹的窘迫老太太,瞧她寒酸的衣着像是常年颠沛流离。   警员一时生出些唏嘘。   “请您别激动,即使如此,还是要照章办事。听您自称孩子的奶奶,请您联系一下孩子的父母,来我局办理手续。”   “好好好,我不急。”老太太这样说着,眼睛还紧紧盯着男孩不放,警员把人拉走,她就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记者中有人盯着老太太良久,突然朝旁边摄影师道,“你说这个老人家长得像不像祈愿视频里孙子被拐的那位?”   外省,某栋平凡的公寓里。   一家三口的女主人加班回来,见儿子搬着小板凳扒在电视机前,眉头一皱,扬声朝厨房忙活的丈夫斥责几句,踢掉高跟鞋摊进沙发,踹踹儿子,“写作业去。”   儿子不敢反抗威严的母亲大人,满肚子腹诽回屋。   男主人脱了围裙出来帮老婆按摩肩颈,好声好气安抚完,瞥了眼时间,拿遥控器调台,“照旧,中央一套?”   女主人白了他一眼,等新闻联播音乐响起却立刻正襟危坐。   男主人揽着她的肩膀在旁坐下,忍不住道,“……早说咱们带欢欢飞首都一趟,你非说陪儿子亲子游早把今年的假清光了,还不是嘴硬!”   女主人想争辩,新闻头条出来,两人都闭了嘴。   目不转睛。   主持人介绍了被拐儿童解救经过,画面一转,播放警局家人相认,两人呼吸同时急促,不过很快就失望了。为了保护孩子们,脸上都打了马赛克,分不出谁是谁,只能瞧见单薄的身体,偶见伤痕。   等换了新闻,女主人才移开眼,叹气道: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都丢十年了,还指望什么?”   这样说着,却红了眼眶,咬牙切齿,“就妈一根筋犟得要死!当时孩子刚丢,你父母发脾气,我不就口不择言跟着说了几句,妈她本来就理亏,再说一家子骂再狠还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倒狠心,转身就跑没了影,一点音讯都没有,彻底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男主人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了一会儿,想起一事,“之前不是有人说好像在网上见过咱妈?”   “我去瞧的时候,博主已经把视频都删了,听说是个乞讨老人……”女主人眼睛湿润,声音渐渐哽咽。   一时沉默下来。   在这沉默中,儿子写完作业出来嚷嚷着吃晚饭,破坏了伤感气氛。   “吃吃吃,就知道吃,作业写完没?!”女主人抱怨着起身,家里座机突然响了,推推丈夫去接电话,自个去厨房端菜,转身出来,却见丈夫愣愣举着话筒,两眼发傻。   “谁的啊。”   失联十年的岳母猛然来电,男主人声音飘忽犹如梦游,“……妈说,老大找到了……”   “砰!”菜盘掉落。   “我的饭啊!”儿子心疼惊叫,正要冲母亲不乐意,就听见一声尖锐急促的追问,“你说谁?!!!”   也不知道问的来电的,还是找到的?   万家灯火,事情不尽相同,但同样的亲人团聚发生在天南海北,网络上也一团热闹。   一反广大媒体不是基调暖心着墨于温情团圆,就是提笔军警高效奉承官方,一位嗅觉敏锐的记者却写下了一篇:《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内容以许愿池老太太梦想成真,犯人归案、祖孙重逢为引,又牵扯出许多许愿灵验事件,再提到霍华德的诚信宣言被雷击散,另辟蹊径,把种种荣光,盖到了陆寒霜人像身上。   激动的网民这才回想起来,好像……   人贩归案是因为神像倒塌,神像倒塌是因为被雷劈,雷劈……   哦,霍华德在人像附近发了个狂言!   好吧,这样一想,我陆会长还真功不可没,一尊像百发百灵。   新闻被外媒翻译转载,一些坐看华人发疯的国际友人顿觉这逻辑有毒,可细细一品,又觉好像还真可能有关系。信天主的家长们犹存置疑,还残存天真的年轻人却没有这么矜持。   一时间,造访雄主大学的高中生、外校生、工作新人络绎不绝。   本校生参观神秘学院系展馆时,常见到新入塑像周围,总有人鬼鬼祟祟,如果躲在一边,还能瞧见那些戴着口罩兜帽校外人士,左顾右盼一阵,嘟嘟囔囔碎碎叨叨偷偷摸摸许愿。   “华夏来的神明,如果你真有这么神异,就请让离奇失踪我弟弟托马斯归来,别让妈妈再伤心了。”   说完还打了个不伦不类的手势,特意搜索华夏视频学的。   躲在盆栽后面的神秘学高材生啧啧摇头,人陆会长是道教的,你弄个佛教手势有意思?   还有什么……   “华夏来的神明,我爸爸跟妈妈吵架离家出走一去不回,如果他还活着,请告诉他妈妈打算改嫁,如果他打算回来,请务必让他迷一会儿路,起码到婚礼结束后。我热切希望妈妈能和新爸爸安然结婚,毕竟这么有钱又眼神不好的爸爸太难找了!”   或者……   “华夏还管找狗吗?我家小玛琪怀着小杰米的宝宝跟其他野狗跑了,这太悲伤了!起码把孩子留下!我可舍不得宝宝们跟着‘继父’流落街头,要知道杰米可是拥有血统书跟女皇爱宠同家谱的贵族柯基,它的宝宝至少五位数起拍。”   内容清奇,不一而足。   主管展馆卫生的艾琳女士最近有点发愁。   盖因负责清扫工作的智能机器吸口最近总是堵塞,总能从中扒拉出大量印着总统像硬币,偶尔还有华夏麦穗图样的——这是怕货币不通的人特意从银行兑换的。   这还不止,古灵精怪的孩子们怕扔在人像脚下的硬币被扫走,会绞尽脑汁塞到周围哪个夹缝——而她就不得不绞尽脑汁在夹缝中寻找漏网之币。   同样的,展馆保安的地中海最近也挠的愈发秃了。   最近夜里总有不少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在闭关后潜入,想偷走塑像当作纪念品/镇宅之宝/生财工具。   这一夜,当从一个蒙着脸的“窃贼”怀里摸出一张警察证时,他同艾琳不约而同向上面发送一封建议书:请给人气越来越火爆的东方塑像加个玻璃罩,防止触摸/被盗。   而一次,他去了酒馆,酒保一脸神秘兮兮,“嘿,伙计,你知道吗?”   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前几天有个警察追着离家出走的妹妹去了旁边一个展馆看那个东方雕塑,小女孩听说是陆会长的粉丝,抱着精美的雕像不肯走,警察哥哥就忽悠小孩道:‘好吧,要这么管用的,最好能保佑我升职加薪,受人敬仰;出门捡财,路遇美女。’”   “下来呢?”   “这个小警员有一个麻烦的毛病——梦游,一睡醒总是不知道跑去哪儿了。那天他从展馆回来的路上,听局里说有一个叫托马斯失踪儿童的家属,在租赁的汽车里发现托马斯的贴身物品,而那辆车子曾被租借进入咱们这片辖区,时间正是谣传那个连环犯罪的恋童癖变态在这出没的时候,警方立刻出动走访排查,小警员在某一片区彻夜蹲点,打了个瞌睡,半夜梦游直接撞到嫌犯作案现场,好在及时逮捕归案,拯救小男孩免遭凌辱,托马斯的家人感激涕零。”   “原本他的梦游令家人非常苦恼,没想到还有这等巧合。没过多久,小警员再次梦游,不过这次他梦游时候与人发生争执,把一个外来富商打进医院……”   酒保顿了下,口渴喝酒。   “这可麻烦了,富商要找他算账吗?”保安焦急催促,酒保慢吞吞打了个酒嗝,才继续侃道:   “恰恰相反。富商本是受邀前来,局子里正打算惩戒小警员,富商在医院醒了,表示向小警员致谢。原来富商曾经深夜离家出走,遇到一伙飞车党被撞下桥,掉进海里,过路的船救了他,他却已经因撞到头部失忆,便留在船上工作。现在成了一方货运大佬,另娶贤妻,只是一直对空白的过去耿耿于怀。小警员这一下打散了富商脑内淤血,他想起了曾经的妻儿,满心纠结愧疚。小警员带富商寻到妻儿,发现彼时妻子刚刚新婚,幸福美满,夫妻两人抱着大哭一场,就擦掉眼泪互相祝福,儿子同样痛哭流涕。”   如果儿子在这,一定要插一句嘴,他不是“痛”哭,是喜极而泣。亲爸同继父一样没有其他子嗣,并且多金,他或许可以继承两份巨额财产了!   “富商深感此处为福地,决定注资建厂,进一步缓解就业压力。小警员接连两次立功,受到上面赏识重用,升职加薪。他那时的许愿只剩下捡财和艳遇没实现……”   “然后他又梦游了?”   “是的。”   酒保悠悠喝一杯酒,“这次他钻进了废弃的下水道,掏了一窝威尔士柯基混种,总价值六位数打底,早上醒来得意晒图售卖,遇上自称狗主人的单身美女前来追讨。”   酒保说到这里,没声了。   保安等了一会儿,不见继续,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美女拿出血统家谱证明要回狗走了,到嘴的人与财又飞了,小警员来买醉喝得醺醺然,反省上次诚意不够,叫嚷着要再去找那座华夏塑像。”   下面的事,保安自己知道了,原来就是那个警察啊!   灌了一脑门邪说的保安,牛饮一大杯酒,晕晕乎乎回到展馆,值夜班的同事还奇怪他怎么又回来了,就见他一个饿狼扑食抱住塑像,刚嚷出一句:“东方来的神灵啊——”   一脑门撞到塑像脚面,醉晕过去,呼呼大睡。   同事摇了摇头,把人拖走,深感在华夏肆虐的邪风开始在雄主国为祸作乱。   料想没错,小警员的故事被当成万千被华夏邪风传染的故事之一,在社交网络与新闻媒体上流传。   年轻男女们一点点被神奇的华夏“魅力”征服,不顾把身心奉献给天主的家中长辈反对,虔诚投入邪风怀抱,若与人交际时不能说道两句,都会被嫌弃古板落伍。   仿佛对人像的膜拜成了标新立异的流行,上面越打压,下面越崇尚,展馆人像渐成雄主大学又一景点。金发褐发红发碧眼蓝眼黄眼的外国友人,对着长发飘飘的人像神神叨叨祈祷,怕语言不通使用拙劣的汉语,间或蹦几个外语单词,颇为滑稽。   准备留学的华夏学生瞧见,感到诡异般与有荣焉的同时,莫名好笑。   外国导游知道他们要报考雄主大学,见他们脚步不停出了展馆,还诧异一句,“你们不拜一拜保佑考试过关吗?”   “哦。”华夏学生扯开嘴角,笑容含蓄道,“我们在家拜过了。”   外国导游感叹一下,“你们那里可真方便。不像我们这,全国就只此一处,每次大老远跑来一趟要花不少钱,只能顺便接了点向导的活。不过这活越来越不好干了,现下精明的旅行社都增加了‘神秘馆东方塑像一日游’项目,不少老邻居跨越国境来瞧新鲜。”   这一下打开话匣子,导游提起相关趣事,譬如:一些学渣熊孩子祈求考试日学校起火愿望成真,现在进出展馆买票,但凡考试日前拿学生证要求半价的,一律免进。   感叹一声华夏允许考生参拜的“开明”,一行人说说笑笑,渐行渐远。   在此之际,凯瑟琳踩着霍华德上位,在上层透话与民意滔滔中,友谊道观获批准建立许愿池。   第二座塑像走出国门,而第三座也摆放到理事会门口,进入欧洲民众视野。   同时,道协曾与国外各信仰教派“友好”会晤交流后,于欧美扩建道观的事,也摆上理事会每月大会的案桌。 第101章 鸟兽来朝   第一座人像安家理事会正门花坛前,还荣登本镇小报头版, 内容被广转至欧洲, 引人惊奇。   事情是这样的……   当日, 天气阴转多云。   和平小镇被誉为社会净土,洋溢温情的桃花源。   理事会隔壁街就是一民间动物保护组织总部, 附带欧洲最大的动物收容所,每月交易量数以万计, 无人领养的常驻动物高达三千,却从不因开支负担而进行人道毁灭。   这其中不乏曾遭受人类虐待产生心理问题的,即使有些动物残疾了, 出其不意的狂暴仍让饲养员一头冷汗。   隔壁街“哐哐哐”敲碎瓷砖安装放置人像的底座时, 饲养员波丽娜正用毛巾包裹住挪威森林猫伊丽莎白·金。   即使被剪断尾巴,这只聪明的猫老大依旧凭借敏捷的身手挠伤前主人逃走, 并在收容所称王霸王。在波丽娜前, 已有不少饲养员遭遇它的毒爪,鉴于种种前例, 波丽娜花费大量时间观察它的肢体语言, 能规避它的逆鳞才战战兢兢接下照料它的任务。   小金之前跟大型犬恶斗一场, 虽然戳瞎了敌方一只眼,却也复出断尾受伤感染的代价。波丽娜喂药前, 不得不先束缚它。起初一切都好, 除了微微不自在的挣扎, 小金并没有过激举动。   窗外人来车往,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并不特别, 掌下小金骤然扭着脖子探了探脑袋,她跟着瞥了眼窗外,经过一辆货车。本地车牌,车体特意印了方方正正的彩绘,像汉字。   脑子里滚了滚最近空运塑像的新闻,手心小金跳了一下差点掉下去,波丽娜下意识抓紧又闹幺蛾子的小金,回过神来目光一扫,这才发现猫舍狗舍里的动物全都不知为何躁动起来,摇得铁笼乱响。   小金一声尖叫起,室内骤然鸦雀无声。   以为在帮她威慑其他动物的波丽娜心里嘟囔:小家伙还挺有良心,没辜负她辛苦铲屎。   好景不长,寂静只维持一瞬,便猛翻数分贝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霹!雳!哐!啷!铁笼一个个跌落碰撞,波丽娜正发懵间腰部一紧,小金叼走钥匙一甩,不远处一个同样被喂药的大型犬利用身体优势仰头接住,挣脱了饲养员,竟然聪明到能依靠日常观察分清钥匙上的号码对应的笼舍。   外面打扫卫生的员工还以为发生地震,刚闯进门,就见因被包成球施展不开的小金被前宿敌解救,打头冲来。   “见鬼,快把大门关上,拦住它们!”   一个预约领养动物人刚踏进大厅,眼见数不清的逃离笼舍的大小动物们浩浩荡荡涌来,其势汹汹,吓得女士小腿一软,旁边带路的员工扶住人往旁边一躲,没顾上关门。   门外正对十字路口,红等刚刚跳转为绿色,前排司机一踩油门就见一群高矮胖瘦的动物蹿上斑马线,赶紧脚踩刹车。   有人反应及时有人未必,霎时不少马路杀手的尖叫声,伴随“砰”“砰”“砰”铁壳碰撞声,四下到处都是汽车连环追尾,一时间路口陷入瘫痪,堵在后面不知内情的汽车嘀嘀鸣响,皱眉喝问。   围观路人亦是目瞪口呆,躲闪不及的便被一些跑出队伍的动物撞得东倒西歪,如果手里还拿着刚从旁边超市提出的大件小件,更是鸡飞狗跳。   等交警赶来,已是一片狼藉。   远远一望,拐角只剩大部队的尾巴,可仿佛大迁移似的盛况,仍然这帮始料不及的制服们傻眼。   “这是集体注射了兴奋剂吗?!”   并不!   等小镇拉了警报,居民躲进附近的室内关闭门窗瞪大眼睛互相紧张询问,警力全副武装全员出动,循着踪迹来到理事会门口,顿时被眼前盛状惊得。   更确切描述,是哭笑不得。   谁能料到,让他们如临大敌的,发了疯的千来只动物不该是在哪个店铺商场为非作歹与民众发生激烈暴力冲突吗?怎会……   一个个趴伏在雕塑周围,似朝圣一般仰着脑袋,纯粹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堪称人性化的情绪:虔诚、愉悦、安详。这是属于每一个小镇居民的眼神,却从未如此活灵活现盛在动物眼中,并如此富有感染力。   “呼啦啦”又一阵风来,警员仰头,面上一阴。   白色的鸟群交织成片,遮天蔽日而来,正是稍远一点隔着三条街的街心公园里喂鸽广场的常驻食客,后面跟着一个不顾警报冒死拍摄的摄影师。   白鸽并没有飞远,而是盘旋上空,振翅声似旋螺桨般的越来越大,当他们以为这帮同样意义不明的小家伙会照常落在窗台、树枝、路灯、花坛上时,他们纷纷降落在并没有粮食的平地上,亦或跳上旁边矮小的动物身上,整个过程井然有序,被骑的即使不满也只是错身挪挪,数量这么多的动物竟然维持一片静默,没有猫叫狗吠鸟鸣,唯一的杂音都是出自人类。   “他们这时怎么了?”   黑豆般的眼睛齐刷刷盯紧人像,诡异到让公职人员都起了鸡皮疙瘩。   天空遮挡太阳的乌云微微飘移,阴天渐渐转晴。   天光泄下,人像仿佛沐浴圣辉,才知非金非钻,却能折射出星星点点日辉,在稍带晦涩的阴日格外明显。   光芒洒落在密密麻麻的动物身上,它们双目微眯,似打盹般懵懂又徜徉在暖意中的舒畅神态。   摄影师咔嚓咔嚓咔嚓快门狂按。   事后一部分动物齐齐匍匐的照片刊登在报上,新闻称为:《感动生灵的神秘东方力量!》笔者撰稿时反复分析照片,总算从一丝不对劲中发现了当初现场观者提到鸟兽异样的根结:   无论是鸟、兽、还是鸟骑兽,它们尽皆臣服脚下,而无论是花坛还是窗台树枝路灯,高度全都超过人像底座。   初闻荒谬,细思下却渐渐深以为然——排除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便是最接近真相的——更感世界奥秘无穷,科学所不能解释者甚众。   照片中有一张未曾公开的,被摄影师投递到国际最权威的摄影大赛。   这张被命名《神光》的照片,是乌云移动、天光如束铺满神像脸部的特写。   完美无瑕的石雕大半还浸于晦暗,而那束落下的光却西斜照亮一半五官,它眉宇宽阔,双目微垂,垂落的阴影给石头眸子染墨点睛般,呈现出微妙的慈悲感。   雕像唇部微开,被光辉一染,矜持的弧度似含春带笑般,令人回味无穷,望之心有所感,在照片点评中,甚至被赞誉与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有异曲同工之感。   这一刻,网名盯着照片里极为雷同陆寒霜的那张脸,却感觉不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仿佛圣辉中的笑颜主人,活似旁人。   评审组亦找了同时拍摄的另一些照片对比,雕像恍若笑颜的样子并非光影交错时独无仅有,不论是哪个角度,全景近景,浮云意味光影变化,人像都给人同样的神圣感。而在配图旁边的新闻,记者走访了收容所,发现造成小镇警报危机的捣蛋分子们竟然十分温顺,经询问发现,这些患有心理问题的小家伙竟然渐渐开朗,连小金这类不可逆的断尾都开始二次生长,要不是动物协会极力保护,差点被科学家拿去与壁虎对比研究。   喂鸽广场同样热闹非凡,这些本来就通人性的家伙们被周围居民感叹,越来越有灵性,有时精明的简直像个稚童。不仅学会了钻进居民厨房偷米,还会在一个喂鸽游客离开时叼起他掉落的钱包追赶过去,不由让人对这些小精灵们又爱又恨。   理事会大楼。   陆寒霜立在窗边,望着楼下花坛。   人像散发光辉,肉眼不可见的灵光如萤火虫飞散,融进缭绕如雾的纯白地气中。居民闻风而来,拥堵在花坛前瞻仰,不小心沾染到,灵光立刻如石牛入海浸入皮肤。   那些年迈体衰的老年人慢吞吞赶来,离开时却健步如飞,而下班顺路赶来的疲乏上班族能立刻发现混沌的脑子如激泉灌顶,清醒聪敏许多,有的还想起了半个月前工作上的一个纰漏,迅速打电话给老总,帮公司化解了几百万的损失。   华夏脑残粉间关于陆寒霜拜一拜包治百病,放个屁能让人登仙的上天亲子说,被翻译到欧洲,竟谣传为人像可延年益寿、包治百病。   而恰恰让华夏无数吃瓜群众想不到的是,这玩笑一般的话,竟被和平小镇的居民当了真。   且深有体会。   并广为流传。   人像能在和平小镇影响如此大,盖因桃花源盛名不虚。   民养地,地养气,社会浮躁则地气浑浊,社会清明则地气澄澈,天道在旁处施展束手束脚,在此处却畅行无阻。   被灵光充盈的地气会渐渐量变引起质变,成为洪荒大陆满溢之灵气,回馈给生长在这片土地的善良的人们,增其智,长其寿。   而这些受益者,更成了拥护理事会拥护陆会长的中流砥柱,不久将来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和平小镇一万零八百人都要群起而攻之,不论妇孺老幼,让华夏吃瓜群众不由怀疑这帮同陆寒霜一样,仿佛缺少色素般的金发白肤的家伙们,是不是陆会长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或许,还要加个“团”字?   “这并非是信仰输出,也并非华夏蓄谋对各国当局做点什么?如今世态邪门,相信在座诸位都有眼睛可以辨别,我坚信会有越来越多的国家抛开成见,愿意同我国英明的领导人一样,握住我国道教的友谊之手,共赢共进步,请相信,我国研究所得的外星虎视眈眈并非危言耸听也非捏造的,请诸位慎重考虑。”   萧衍针对置疑反对声进行辩解,大会处于胶着之中,陆寒霜从窗口回到座位,并没有针对心思各异的众人表态,只一句:   “散会吧。”   第102章 道巫争锋   等众人离开议事厅,萧衍走到陆寒霜身旁, 提起一个至关重要的事:   “天道孱弱, 对世间管控有限, 且心性宛如稚童,捉摸不定, 喜管闲事。我认为,不能由它性子胡来, 尚需一个机械化的程序,规范引导它的行为,并收集各处信息进行统筹, 分类批量处理。”   “可。”   陆寒霜略一思索, “之前我让你用寒晶给智脑造服务器,蕴养器灵, 现下应有所成, 便用它。”   让它随侍天道,行随心动, 自由齐天, 即拾本行, 又圆了陆寒霜许它之诺,赠一机缘再解因果, 刚好。   萧衍点头明白, “我近日会拟出规范条例输入智脑程序, 安排人排线路复制芯片,镶入道像。不过由天定变为由主脑经手, 大概又会有人怀疑华夏用心险恶,意图监控全球,如果有人造谣侵犯隐私必然会影响道像推广,要不然用障眼法遮一遮,不必让民众知道?”   “我道中人行事,何须偷偷摸摸?”   陆寒霜摇头道,“与其等事情暴露掀起轩然大波,不若让成员国自己衡量厉害轻重。能胜任首脑的,都不是蠢人。”   顿了下,又道,“涅槃小组力有不逮,理事会对灾变监控有限。我就职会长曾当众许诺,世界安宁,有灾无害——到此刻,才能真正实现。”   有了智脑帮助监控,不说高枕无忧,陆寒霜心中绷紧的弦却能稍松一松。   ……   时间飞逝。   各国当局仍有顾虑,却已无力阻挡华夏道观向欧美推进的征途。道观收获良好民缘时,其他宗教也如预料般受到冲击,民众视野跟随这些大大小小的风波转移,却没让北美恢复风平浪静。   随亲珍妮党的霍德华失势,被捕人贩未公开的笔录泄露——暴露曾有巫师助纣为虐。   这名隶属珍妮党的巫师先生早在警察来前逃离,逍遥法外,却把烂摊子与黑锅扔给为巫师群体发生的新和党。   “真是无妄之灾。”年轻巫师们在集会上眉头紧锁,“……刚从蓝洋恢复的名誉又被这些蛀虫祸害了。”   理事会刚接到信息,民众强烈要求依据特殊人士法,请理事会对涉案巫师予以逮捕。陆寒霜也接到了新和党致电,提到那名巫师。   “大巫师离开霍华德,快速召集珍妮党并立刻消失无踪,他也去了。”约曼道:   “我们查到托弗勒夫在失踪前,曾与某财团高层接洽。这个财团早前因《洗罪录》伤筋动骨,沉寂许久突然再次冒出与大巫师合作,必对理事会恨意难消,这会儿肯定蛰伏起来休养生息,憋着使坏。”   陆寒霜承诺给予涉案巫师应有制裁,结束通讯。   从他云淡风轻的脸上,萧衍轻易获知陆寒霜并没把财团与大巫师的鬼蜮心思放心上。   目光高远者常会忽视脚下陷阱。陆寒霜不屑勾心斗角,萧衍却决心暗暗留神。   办公室外三声敲门响。   一位有点面生的涅槃小组新人抱着报告进门。   陆寒霜接过翻阅,新人在旁汇报,“灾变起于亚洲,向南辐射,经亚南诸国,渡蓝洋自孔雀国迈向非洲。小组推测到跨年时,应该会横穿极地,符合融合进程的,是一种名为‘雪融花’的植物。”   名字未曾听过,许是异界演变的新品种。   资料有写:   照《天地书》记载,南之极点,冰封万里,草木不生,唯独冰心雪骨可融成花,似雪非雪,似冰非冰,遇水融化,遇石凝固。   光看这只言片语记载,雪融花同他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名字一样,无甚大作用,亦无多少危害。而南极地广人疏,除了要保护些基站设备,根本不足为惧。   陆寒霜一目十行,合上资料递给萧衍。   “明年灾变过极地至南美,穷山恶水,逢开春万物始发,必然灾变密集,若无他事,小组提前放年假,养精蓄锐。”   萧衍翻了翻推测灾变的时间,心里有了数,按下话题,转而问向小新人,“怎么不是你们组长来汇报?”   新人道,“近期收集的异界能源材料中有一种稀有金属,价值极高,科学院一位教授曾激动断言,运用于军工可让航天载人事业达到一个飞跃。日前,主席召集了国内尖端人才成立专门项目组,重视非常,这会儿组长亲自带人去仓库,移交金属材料回国。”   陆寒霜问了金属名字,同样非洪荒原产,许又是异界新形成的特产,效用不明,便不再细问,任由国家折腾。   当月,官报附赠的灾变示警照旧刊登了入侵植物将登录南极。   前一阵饱受摧残的非洲人民终于可以松口气,忧心世界的他国民众也热闹起来,纷纷表示:   “终于能过个好年了!”   线上线下一片歌舞升平,无不显示世界人民对理事会的高度信任。   在南极建立考察站的国家,也分别让工作人员提前撤离,购买了理事会兜售的简版镇山结界保护设备。   秋去冬来。   凯瑟琳竞选成功,华夏研究稀有金属正如火如荼。   常主席与陆寒霜定下约见日期,赶往国家科学院查问新材料实验进度,通过层层警备,进入封闭式研究所。   防爆抗震的金属走廊干净洁白,白色照明洒下流转的银辉,似走入科幻片片场。   常安走到最后一道门前,正等院长验证虹膜开锁,两扇银门划开,伴随里面传来的一声声惊呼。   “孙院士吐了!”   “李院士高血压晕倒!”   “张院士癫痫发作!”   冲出的白袍们抱着虚脱、昏倒、疯狂挣扎的三位教授赶去诊疗室。常主席皱眉,向身侧院长道,“不要给小组施加太大压力,虽然不能随意离开,但马上过年了,让他们暂时先休息一阵。研究可以慢慢来,他们都是国家的珍贵人才,健康为重,不要太严苛了。”   并没有给小组施加任何压力的院长张嘴欲言,想到最近这些院士时有头疼眼花神色憔悴,终究缺乏开脱的底气,闭了嘴。   “您放心,我会让医疗小组密切关注的。”   常安满意点头,进入实验制造间。   骤然一抹亮彩滑过视网膜。   又似雾色渐淡,融于空气。   美若极光。   震得初次见识到材料加工现场异象的常安目眩神迷,有一瞬失语。   旁边院长解释道,“不愧是修士们用的材料,每次提炼时都闪现溢彩,我见识这么多次,仍然为它的美丽叹服,更何况您第一次欣赏。”   常安追问了一些细节,研究进展喜人,满意离去——   ——然而,这种满意才过了几日,便戛然而止!   华夏秘密研究新航空材料的消息不知从何处泄露,而原材料取自南美而非华夏境内,南美某老牌财团出头同时向华夏与理事会发难。   立刻引起数个航空大国眼馋。   常安并未把锅甩给理事会,抢在舆论四起、群起攻之前,外交发言人站出来,只字不提消息泄露,只表示:   “虽然不知华夏才刚刚研究项目,是哪位高人早早得出结果,但作为一个风度大国,我国藉此机会,向诸国分享材料与已研究出的成果,共同进步。”   能面不改色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不得不让人喝彩——至于是不是倒彩不得而知。   等各国拿到材料与成果,唯剩“呵呵”两字。   还不够提炼几个螺丝钉的——巴掌见宽的材料;连初中生都可以分析出来的——颜色外观密度元素等成果。是否平分,总不能闯进华夏研究所清点库存?而成果,总不能真明目张胆去盗取华夏研究成果进行对比?   国家大事能宛若儿戏,让人不骂一句“人至贱则无敌”都对不起华夏当局。   被咒骂的常安连打几个喷嚏,约见陆寒霜时说,“消息泄露应该是转移材料露了痕迹……煽风点火的南美财团似乎与大巫师托弗勒夫勾结……即使当时计谋成功,南美材料已经被理事会在齐全手续下挖空,他们虽然师出有名却不见既得利益……”   常安沉吟,“他们这么长时间沉寂突然冒出总不会是给我们填堵。我总觉得他们图谋甚巨,必有后招。”   如常安所料,事情并未尘埃落定。   跨年进入正月,加之雪上的霜,终于在春节开始倒计时中悠然飘落。   纷纷扬扬席卷全球。   华夏成了重灾区。   正在国家电视台1号演播厅观看春晚彩排的常安,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   “院长请来全国最权威的脑科专家,早前院士们各种症状确是脑癌初期症状,陆会长也去实验制造间查看过,材料排除的杂质并非剩下的废料,而是加工时迸发的强光,这种杂质有毒,对人体伤害类似辐射,刚刚已经确诊,研究小组十九名院士全部罹患脑癌,晚期。”   常安立刻组织全国脑癌专家,极力挽救宝贵人才。   院士家属们接到消息,一盆冷水浇灭迎新春的喜悦,春联福字的红色顿时格外刺眼。   这点风吹草动没瞒过其他国家,涉材料的研究员立刻被带去体检,结果令人惋惜,脑癌中期的确诊单摆放至各元首案头。   消息走漏,国内外尽皆痛惜扼腕。   这些珍贵的国家人才每一位都无可替代,国外只个位数中招的,都犹在惊痛,何况华夏科学院这样痛失大片脊柱?   春节未至,国内已一片愁云惨雾,举国皆哀!   早已磨刀霍霍的大巫师终于亮出锋芒。 第103章 冰河危机   先是一群“网民”有组织的冒头,分析患病比率的猫腻, 称华夏言之凿凿的共同进步实乃道貌岸然。然, 自私自利终究自食恶果, 啧一声,“现世报啊!”   可为公奉献的人才何其无辜?其不积口德引起全网谴责, 更激怒国内外各患病者的学生们与家属们,两方展开骂战。   趁此东风, 火烧到了陆寒霜身上。一群被挑拨得火气正旺的“病患家属”无处发泄怨气,似迁怒般齐聚理事会,让陆会长为“因失察造成严重恶果”负责。   方法不外乎两种:   一者, 引咎辞职;二者, 治愈癌症。   要清楚,全球研究脑癌领域前沿专家们汇聚一堂, 集思广益, 都不得不屈服现实,对医学界久攻不下的难题一筹莫展, 明摆是强人所难, 逼陆寒霜下台。   嗯, 这病其实并非无救,解决办法同样有两个:   1, 修行。雷劫可淬身, 且不谈患者们的灵根悟性, 只说有所成就的研究学者多年事已高,能否在不治身亡前迈入炼气都未可知。   2, 灵方。但融合来的灵植不全,难为无米之炊,哪怕去趟异界收集,要准备开启雌镜的精血也消耗甚久。   陆寒霜对这些让全球人民揪心的珍贵人才,暂时爱莫能助。   仿佛故意般,恰隔不久,大巫师托弗勒夫现身。   发话称:有古老巫方巫术可延缓脑癌恶化,且珍妮党们对脑癌研究有大进展,相信不日将得出根治方案。现下,珍妮党们愿提供一对一治疗,不过救病对巫师身体有损,不会无偿,有交换条件:   撤掉失察的理事会会长,大巫师取而代之。   叫板意图毫不掩饰!   华夏自不肯应,其他航空大国却不愿意眼睁睁丧失国家人才,摇摆不定期间,进入正月末,屋漏偏逢连夜雨。   华夏晚间,家家户户蹲守投影电视前,等待新闻播放南极无人站传回的雪融花入侵画面。   相隔六小时时差的非洲南部,才中午刚过。港口工作的黑人们哪怕从裤兜叠得皱巴巴的报纸上得知正有异界植物入侵地球,但远在了无人烟的南极,隔着一道广阔海洋,可以掌控的危机成了茶余饭后的话料。   一连阴日,海面上都雾蒙蒙的,冷冽海风吹得黝黑脸蛋都硬梆梆的。他们用冻皴的手指夹着廉价的烟,扎堆坐在码头哈着满口白气闲聊,安适的样子同华夏居民一样,颇为有恃无恐。   “听说广场上的大屏幕会转播那个什么花入侵的画面,不知道等会儿下班回家能赶上不?”   “……可以去网吧看重播,也就少吃几顿饭的钱。”   工头在不远处吆喝,招呼工人集合,男人们掐了烟懒洋洋起身,稀稀拉拉走过去时,一个四处闲望的人突然惊叫。   “你们看那——”   波澜起伏的海面上,一艘渔船穿越海雾显露身型,却像喝醉了的酒鬼——整艘船顺着海波飘飘荡荡,来回打转。   “怪了!”   港口领导派游艇上前查看,执勤的公务人员裹紧棉服,搓搓被风割疼的脸,发牢骚道,“这鬼天气,怎么越来越冷了!”   像是空气都结满冰霜。   “这几天新闻不是都在说,寒流要登陆了?”有人猜测着,游艇行距渔船不足百米时,眼神很好的公务人员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我的天呐!”   整艘船全部冻住,船体玻璃上结满坚冰,冒着让人生畏的白色冷气,根本难以想象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是前几天出海打渔的船,哦,巴提鲁叔叔!”一个人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爬船,差点没被冷彻骨缝的栏杆冻到血液静止,抽回手掌时皮肤还有明显的撕痛。   甲板上空无一人。   他勉强控制身体没在光滑的冰层上摔倒,踉踉跄跄跑到锁死的舱室,隔着玻璃窗可见渔民们摩肩接踵拥挤成团,静默的,竖条条的背影。他心中骤然跳空一拍,没细究那股异样,“啪!啪!啪!”大力拍门,无人响应。   其他同事赶来,几人不得不决定敲碎玻璃闯入。   等他从一片背影中分辨出熟悉的衣着身形,从背后拍上男人肩膀,“巴提鲁叔叔?!”   “砰”地一下,硬梆梆的男人像重物轰然倒塌,旁边挤挨着的渔民似多米诺骨牌相继碰倒,袒露正面,原本黑成碳的脸蒙上一层不详的灰白色,明亮大眼微微外凸瞪得极圆,能精准捕捉到那一瞬的绝望,与对生命的渴求。   一个女性差点腿软,抖着手摸到渔民鼻下,惊得呼吸猛然一重,“他、他、他……他死了。”   “都死了。”另一个稍微冷静的人搜寻一圈,检查了操作台回来,推了推犹在喃喃“巴提鲁叔叔”懵住的同事,得出结论,“一船八位渔民全部冻死,原因未知,死前曾想发送求救信号,可惜器械全部冻坏失灵了。”   在这噩耗还没登录非洲南部时,远在华夏的居民正从电视上观看南极录播画面。   一朵朵似水晶雕琢般剔透的异界植物,沐浴阳光,宛若吞吐着日辉,灿若星河流淌,怒放在冰川雪野里,用美貌震撼了世界人民的心。   “哇!这根本像童话取景嘛,很难想象居然有这么美丽神奇的花,雪融花雪融花,美得名副其实。”   “看来异界植物入侵也不全是坏事么?”   同样在理事会观看新闻的涅槃小组成员感叹着,萧衍却发现一向举重若轻的陆寒霜,少见的,脸色微微变了。   “怎么了?”   陆寒霜抿了抿唇瓣,“立刻调出全球洋流分布图。”   小组成员不知发生何事?见其表情郑重,急忙收敛神色闭上嘴,紧急调取地图。等待的时间,陆寒霜这才回答萧衍上一个问题,“能在险恶不毛之地生长的花,必不像表面上无辜,往往越是美艳惑人越是危险。”   这可是洪荒谈之色变的品种,当时还不叫这个名字,经历了异界的斗转星移,进化得更加纯洁美丽,杀伤力不知更长几倍,洪荒时这样形容它——   “其善易筋伐髓,其恶天地色变。”   “天地色变?”投放地图的成员懵懂不解,“白日变黑夜?”   “烈日高温,色暖光阳;寒冰冻土,色冷光阴。”陆寒霜回忆了时下的知识,道,“通俗讲,是一种温度极冷的自然灾害。这种植物融入水里,却不会消失,而是顺洋流而下,汲取热量迅速膨胀生长,进而食量倍增,恶行循环。”   陆寒霜拂过投影地图,轻描淡写扔下一个地雷,“其速日行万里,其威可绝生物。”   “那不是说会顺着洋流把周遭带入冰河时期?”小组成员压下惊叫,神色慌乱间,一人心算片刻突然道,“那按照录下画面的时间起算,雪融花入海,顺寒流北上,这会儿岂不是已经要进入非洲南部?!”   陆寒霜点头,转向萧衍,“立刻通知非洲南部当局。” 第104章 零下百度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几次联线,得到的回复都只有冷冰冰的:不在服务区。   走入千家万户的录播画面结束, 网上一片截图疯转, 赞美雪融花画风与众不同。   一对翻墙去非洲南部网城挑钻石的未婚夫妻回来, 扶着墙喘粗气,像刚做完剧烈运动。   “看你俩小脸惨白, 跟撞了鬼似。”旁边满网吸花的朋友等候已久,随口调侃一句, 却见小两口脸色微变。   “到底怎么了?真出事了?买假钻了?被那帮黑人打劫了?”朋友连珠炮追问,拍着友人肩膀安抚下他的惊惧,把两人带到一旁的拟态长椅上, 细细说起。   原是俩夫妻正在一个钻石商城筛选货品, 那边上网的人虽不像华夏人潮汹涌似海,却也络绎不绝。   他们一层层闲逛, 时间长了, 注意到周围网民渐渐减少。照时差,比起他俩夜猫子, 那边还是大下午呢。开始还想是选购奢侈品的客人不多, 并未放在心上, 拐进一家心仪的店铺与店长讨价还价。两方带着翻译器交流半天,才刚刚谈妥, 店长突然掉线。   他们坐等了会儿, 没见店长回来, 拨打网络内线连接线下,显示“不在服务区”。   等他们满脸纳闷走出店铺, 赫然发现——   整个商场空荡荡再无一点人声喧嚣,死寂中唯有NPC保安漫无目的地巡逻。   玻璃展柜里的钻石成像还熠熠生辉,瓷砖光可鉴人映出两人脸上的茫然无措,像极了活死人电影里主角冲出大楼,却只见满目荒芜。这会儿再回想方才不断消失的人,顿时联想到无数个荒岛求生同伴逐个消失的梗,后怕不已。   未婚夫拽紧恋人冲出大楼,拟态街道果然也空无一人。   两人脊背汗湿,却不敢多想,闷头赶路,远远瞧见华夏局域网的封锁墙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   一伙邻国的黑人网警穿越网界,瞧见两人跑来追问情况,两人语无伦次半天,翻译出的话断断续续词不达意,网警挠了挠头,与旁边网警同事交流的内容却清晰传达给两人。   却说邻国网民敏锐发现非洲南部的网络人流异常,向当地网警反应发现网民IP是按照区域成片掉线,有规律的从临海向内陆蔓延,引起当局重视。恰逢邻国气象局正好监测到海温异常下降,联线非洲南部当局失败,倒截获一条未成功发送的信号,只一个词:酷寒。   察觉事情非比寻常,邻国立刻派人来网上查探,有没有网民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这时远处响起一个声音,让警员撤退。俩黑人扬声追问,有人高声回道,“上面怀疑造成通讯瘫痪的异常同样会影响网络,命令立刻收队撤退!”   两口子面面相窥,生出点不好的预兆。   似为了不辜负他们所想,虚拟的高楼大厦像信号不清冒雪花一样,砖墙开始时闪时现;周遭景物忽而扭曲,像置身异度空间;不容几人愣神,脚下突然猛然一震,天旋地动,高处建筑装饰骤然崩落,道路却像面条一样软化渐消……   一处处下陷的深坑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让人寒毛倒竖,脖颈发凉。   不知谁高喊一声,“快跑!”两人拉着手夺路狂奔,在地面完全崩毁前攀上了华夏的封锁墙。   两口子擦掉又冒出的虚汗,一脸心有余悸,“差点回不来当了网络幽灵。”   “非洲南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友人没有困惑多久,“异常寒流登陆非洲南部,大量原住居民向内陆逃离,滞留邻国边境,请求庇护”的新闻就彻夜传遍全网,令人不得不讶异,“有没有这么夸张?寒流年年有,怎会今年这么恐怖?”   更夸张的是——局域网长城一样绵长的封锁墙上突然站满华夏网警,不再允许华夏网民出境,并紧急召回在南半球诸国网络上徘徊的网民,更甚者派人去抓捕一些顽固不从的网民。   虽然当局尽量避免造成群众恐慌,但大数据时代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闹遍全网,更何况这大张旗鼓的架势根本瞒不住,强制和谐,只会让不知内情华夏居民更加紧张。   “除了雪融花,难道还有别的植物入侵?”经过这么多次灾变,网民已经对这节奏习以为常。   “真有的话,理事会该早做通知防范预警了。”   网民们满心不解时,各政府当局同样只当异常寒流是气候恶化,理事会官网登出的预警,也不过是温馨提示:严寒将至,请储备过冬物资。直到和平小镇货车进进出出拥堵道路,临时被召集的会员国代表团只能乘飞车进入理事会大楼,而摆上议会桌的,是一份与公告上粉饰太平绝然不同的:   冰!河!示!警!图!   这份涅槃小组连夜赶工的成果,标明,“冰河危机”自南极会由西向东顺洋流而行,分出第一股登陆非洲南部,大部队继续西行,分出第二股顺西澳寒流步入澳洲。   议事厅鸦雀无声,代表们盯着触目惊心的日程推算,凭“冰河”一日万里,不到一周,第三股触角便会抵达南美,三股寒潮齐头并进,肆虐南半球。   “‘冰河’究竟如何形成的?”雄主国的新任代表掩下惊惧,一针见血道。   萧衍沉默一瞬,正修饰语言以图降低负面影响,正中央的陆寒霜一抬眼,毫不犹豫开口点明雪融花与寒流的关系,道,“涅槃小组对入侵植物了解有限,未能预料到植物液化入海会带来的影响。”   底下一片哗然!   萧衍几可想见,原本因治疗脑癌而摇摆的成员国,加上这次失察而动摇的其他成员国,将给陆寒霜带来的压力,不由为青年这种不屑纠结鬼魅魍魉的浩然坦荡叹了口气。   众人有心指责误报信息将造成的不可估量的损失,但事情的严重性却不容许他们再做争吵,只能先压下不满,寻求解决办法。   相关情报传达回各会员国。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前车之鉴太多,这次并未遭遇怠慢,上层极为重视,立刻开会商讨策略,盘点国内仓库物资储备,叫停部分航运,向国民预警寒冬,限制购买过冬物品,收容街头流浪者发放棉被,等等,不一而足。   但不约而同,理事会收到不下百份请求护卫军协助的请求,全部遭到拒绝。   陆寒霜在会议室挂断电话,向萧衍询问,道观在全球的推广进度。   萧衍有些明了他的用意,道:   “道观在亚洲密集度最高,欧美稍逊,但也覆盖了各会员国首都,北半球尚无危机。而理事会在南半球的会员国不足北半球三分之一,非洲澳洲道观建设较为缓慢,唯有南美少量道观已经成功接入道像。”   陆寒霜屈指点着桌面,灵力自指尖流泻震荡空气,虚空中浮现出各会员国分布图,呈深黑浅灰,是尘埃汇聚拼凑所得。   端详片刻,道:   “分别派巫师押送救援物资进入非洲与澳洲,帮助居民尽量北撤靠近热带。修士们则押运道像进入冰河危机的第一线,寻找幸存者,集合来不及撤离的居民。护卫军入南美援助附近居民向道观入住的城市聚集,具体情况各救援队联系各政府当局,进一步商议。”   陆寒霜行事雷厉风行,掷下一句,“立刻行动——”便要起身。   无法安心的代表人们纷纷发问:   “那北半球呢?”   “为什么靠近热带?”   “只往道像周围聚集,其他防范呢?”   “那些雪融花怎么办,搁置不管吗?会不会液化更多加剧冰河危机?”   陆寒霜微微皱眉,还是停下解释道,“入侵植物逐热,会快速横渡南温带,进入热带暂歇,花费时间养精蓄锐、大量交配,在它们交配期结束前,北半球暂时无忧。我会率仙隐宗弟子亲赴南极布防,斩断植物入水的源头。”答完,脚步不停匆匆离去。   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南半球的风波如涟漪扩散,国际记者团乘坐灵舟从华夏出发,跟随修士们进入冰河危机最前线。   一行人飞跃热带,进入南温带,越往南行,温度越降越低,速度之快绝不单单是纬度不同造成的温度差异。   由正常的三五度低温步入零下八九度都在理解范围,可温度计量设备指针一路下跳。   -18.3℃   -29.9℃   -43.1℃   -65.6℃   还没着陆,温度变化已然触目惊心。   记者们在修士发放的防寒软甲上套了一层又一层棉衣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了北极熊都抵挡不住渗透衣服往皮肉骨头里钻的寒意,冻得脸色微微发紫,嘴唇开裂,一开口能吃进一嘴鼻涕,连抱怨声都没有了,一个个扒拉着围巾口罩团成球。   反倒是迎风立于舟头的诸位华夏修士们,衣着单薄,身若玉树,潇洒的风姿让记者们无比羡慕。   灵舟开始下降。   温度显示同样飞速变化,一秒一个度。   -89.1℃   -90.5℃   -91.9℃   ……   灵舟距离路面不足百米时,记者们猛然听到物品爆炸声,吓得浑身一抖,“怎么了怎么了?”循声望去,计量温度的设备全部炸裂。一人张了张嘴,许久才抖着声音问道,“我没记错的话,最低计量温度是零下一百度?”   记者们打着寒颤起身,挤到护栏边,探头往下张望。   最早遭遇冰河袭击的非洲南部已是一片无垠冰原,茫茫白色在强光照射下耀得人险些失明。   黄褐色的土地被厚厚积雪掩埋,建筑物全被漾着微蓝的坚冰封存,入目是纯粹的白、白、白,再无一丝杂色,纯粹得不近人情。   吸一口气,感觉进入肺部的都是雪渣,冻得五脏都收缩绞痛。   有人问道,“人呢?这里的居民都跑去哪儿了?” 第105章 国破人亡   灵舟在万里冰封中下降,不高不低悬空, 彳亍前行。   烈烈寒风袭耳, 却不闻风声呼啸。   一名记者张嘴向下呼喊, 别说得到回应,连一丝回声都无, 喊声碰撞到耸立的高楼间,像被坚冰冻住, 既而吞噬,无踪。每一次呼喊没传出很远,便戛然而止, 十分短促。   呼喊了许久, 不知是听不见,亦或根本无人幸存, 没有一点回应。   满目苍茫中只有他们一行人, 让内心丰富的记者们顿感自身渺小,孑然孤独, 想到无人回应背后的意义, 心中千回百转。   灵舟停在市政府楼前, 修士领队是一个清丽少女——元真派元麓真人的女徒弟,她嘱咐记者一声, “你们不要离太远。”   便脚踩飞剑捧着热源探测器带队离开。   “——那我们呢?”少女头也不回消失, 记者们赶忙追问留守船上的小修士。   小修士去仓库搬出一尊罩着布的道像, 边卸下船边说,“从这方圆百里, 你们随便采风找新闻,只要不自己作死从楼上往下跳,都出不了事。”   “你能保证?要是还有没有北上的雪融花呢?这可能把人活活冻死!”已知寒流内情的记者们吞吐着寒气,缩了缩被冻僵的脖子,隔着层层保暖和道士软甲都挡不住冷寒入骨,惴惴不安。   外貌十七八,内里三四十的“小修士”没掩盖一声轻嗤,都不屑回答,把道像往政府大楼前一立,抬手掀开黑布罩——   纯白人像立于冰雪,视之美可入画,感之,“诶?”   记者们抬头望天。   原本阴蒙蒙的积云压城,把天日牢牢盖住,逼仄感自天笼罩全城,可眼下,密不透风的层云竟像是被强光洞穿,稀出云缝,天光如束斜射,尽皆笼罩在人像周围。   空气竟然开始回温。   若能计量,记者们一定会为温度快速攀升惊叹。可即使肉眼不可辨,皮肤却可感。   渐渐的,连肉眼都能清晰识别光束壮大如柱,积云如摩西分海飘开,在显露身型的日头照射下渐远、渐淡、渐消,烈日高悬,像剿灭乱臣贼子等位的皇帝,自高空上释放他的余威他的热量。   冰层雪被开始融化。   都说化雪比下雪冷,可天上日的余威似是无比深重,滔滔热意让冰层无法消遣,连记者们都热出一身汗,剥洋葱一样把自己扒光,只剩一件盖住软甲的衬衫或毛衣,却一点都不冷了。   记者们跟着救援队伍横穿非洲南部二十余城,被太阳晒热的心又渐渐凉了。   他们来时都做了功课,据统计有五百余万民众囤积在邻国边境,而距一年前人口普查,网络百科上还载着人数:五千六百万,照理滞留国内的至少五千一百万人,可获救幸存者竟不足六万人,可以说千不存一。   能造成生物大灭绝的“冰河”不容小觑。   尽管结果悲痛至此,真正的死亡人数还是被掩盖,等消息传回各国,登上媒体报刊的死伤数据锐减到百分之一再打三折。   华夏版本是:《十五余万人丧生寒流,华夏籍伤270人,亡1673人!》   网上“传谣”非洲南部集体网民掉线,质疑伤亡数据真实性,但官方解释称,全体下限是国家预警迁移。而华夏实行网络封锁,禁止翻墙,致使民众不知实情,翻了翻新闻,没毛病!   当时国内喜迎春节,华夏游客不多实属正常,丧生人数疑点不大。   欧美可却炸开了锅。   要知道圣诞节至一月中旬是欧美高峰出游期。非洲南部与夏季的闷热潮湿不同,冬季气候清爽,正是丛林探秘、观察野生动物的良机,前仆后继的游客似潮水汹涌,不论景点旅社都人满为患,可想而知……   当新闻传回国。   欧洲A国版本:《寒流埋葬十五余万人,A国籍冻伤者千余,死亡者高达三万!》   欧洲B国版本:《非洲南部十五万人份哀歌,B国籍游客占两千!》   北美C国版本:《十五余万人埋骨非洲南部,C国籍游客损伤惨重,超逾一万!》   北美D国版本:《十五余万人死于寒冷,其中D国籍游客数万!》   各国新闻单独来看,即使稍作掩饰,本国死亡人数与出境名单相差并不算大。   搞笑是,某网友从欧洲各国网络溜达一圈,再去北美区逛一逛,集齐所有伤亡统计,单单半数国家的死亡游客总计已超十五万人,剩下一半国家的死亡人数是可以赊欠?还是记负?   总不巧非洲南部原住民一人未伤,全被游客填了命?!   网民不傻,不会瞧不出猫腻,粉饰真实死亡人数引起公民警惕——或许真实数据已经残酷到必会引起恐慌的程度?   网络上风波四起。   曾有不少人嘲讽华夏网络不开放、言论不自由,政府对外强盗对内霸王的糟粕。可这会儿,其他国家领导人因国民素质参差不齐而焦头烂额时,面对层出不穷的游行、静坐、闹事,政府大楼被泼油漆,道路被烂瓜破果掩埋,领导人深深对华夏严控下维持的国泰民安表达羡慕。   一些走在大街上的外国居民不小心被充满怨气的游客家属泄愤的流弹击中,望着不远处的道观一角,不由感慨:起码这时的华夏,不用担心这种无妄之灾。   另一边,巫师们分队进入非洲与澳洲,押送物资的货车飞越国境,险些被逃灾者打劫。   却说临寒各国自顾不暇,即使理事会递了话,有物资支援,但会员国收容逃难者尚且十分吝啬,不想他们分薄本国居民的有限资源,非会员国更是拒不理会,边境时时暴发冲突,谩骂斗殴、打劫袭警,不一而足。   随行的记者再次送回消息,在巫师的帮助下,灾情渐渐控制,但冰河危机仍排除万难继续北上。   北半球各国当局越来越坐不住。   想到雪融花会在赤道繁衍生息,彼时北半球将迎来凶猛数倍的酷寒,思及冰河危机的残酷面貌——非洲南部一日间丧生数千万人,国家几被覆灭!领导人们彻夜难眠,理事会的电话险被打爆!   而比无意义的恐惧更让领导人坐不住的是,一批批统计出的死亡数据摆上桌面。   成百万、数十万、十万……   虽然必会同非洲南部的“十五万”伤亡一样再次“大数化小”,但即使是粉饰出来的数字,都不是可以允许随意糊弄的纸上数字,是无数血泪,万千生命,和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与满心派遣不了的怨尤。由理事会误报导致的惨重伤亡的锅要谁来背?   由谁来供那些痛失亲友的人发泄怨恨?!   厌烦了等待摇摆不定的会员国做出决定,大巫师再次站出来,宣布了治疗脑癌的进展:确能有效控制癌细胞不再扩散,带来一线生机,能否成功治愈不得而知,但若能成必会震惊医坛。   巫师地位渐涨,连华夏当局都顾及珍贵人才的性命态度开始软化,可即便如此,几个航空大国仍犹豫着不肯立刻俯首帖耳,可见陆寒霜平日积威甚重,让大巫师感到不满。   同时,自诩为谋求巫师一席之地,不用被压在道教下仰人鼻息的大巫师把手伸向新和党,党内人心浮动,一名识时务的救援巫师被成功策反,带去了寒流的“真相”!   大巫师立刻大作话题,主动拉陆寒霜下马。   先是翻出早期陆寒霜就职时“有灾无害”的诺言,再点破各国粉饰太平的寒流真相什么“植物入侵失察”“毁诺”“千万死者何其无辜”等等污水一盆盆往陆寒霜身上浇。   预料中国民激烈的反应有,是国外国民,华夏内除了水军蹦达着上窜下跳,画风竟然有些平和,几朵恶意的浪花还没掀起,便被万众一心的鼓励喝彩淹没。   除了天道威慑网络和谐,包容度这般高,陆寒霜惊人的国民信赖度与不容小觑的粉量功不可没。据说年轻人网络调查中,十个崇拜英雄,九个都是陆寒霜。   华夏远离危机、消息受阻,居民即使反复阅读传闻,品味字里行间耸人听闻的深意,都未能感同身受。比起植物变寒流肆虐南半球,人们更真实感受到仅是书写“陆”“寒”“霜”三字,便从指尖萦绕心头的,坚定到盲目的信服感。   想想也是,随陆寒霜入职来屡经风雨,什么阵仗没见过?   大巫师努力打击陆寒霜声誉,却未能伤筋动骨,不得不换了一个方针,分裂理事会。   毫不知情的陆寒霜留两位道童看门护院,带着收整好的七位亲传弟子们乘灵舟奔赴南极。   一路上寒流汹汹、海雾成瘴,弟子们不见一点忧国忧民悲色。   往日被二师兄宋展飞压着修炼,救援不参加,娱乐不许去,憋闷许久每天打坐打坐打坐骨头都坐松了,这会儿集体放风,性格活泼如杨阳已经在甲板上撒了欢,含蓄如单善都面带喜色有大展一番身手的自得,或许修炼久了,对世间离合生死越发漠然。   陆寒霜目光漫不经心滑过弟子们,察觉几人心境有碍,却按下不提,回舱翻阅冰河危机死伤报告。   弟子们斟茶倒水,络绎不绝。   落雪院常年空置,掌门师父与大师兄久待理事会不归,弟子们对着阴恻恻的大师兄无感,却十分珍稀与仰慕的师父他老人家相处的时间,哪怕不能学点什么,就着师父的脸多吃两碗饭都是一大乐事! 第106章 雪域善果   陆寒霜安然享受弟子们的侍奉,等一波波弟子来了又来再也想不出花样, 他合上报告, 赶走耍赖装死不肯走的二徒弟, 让萧衍进来。   “我对弟子一向不经心,清非虽然性子跳脱, 但自来修仙梦忱,让他接了你管教弟子们修行, 我原是放心的。”   萧衍听出弦外之音,“二师弟有什么不妥?”   “现下他与亲属可还亲厚?”   “宋老先生自退休带儿媳搬出军区大院,被师弟接到凌霄山脚下的豪宅区, 方便照料。”   “赤心犹存。”陆寒霜眉头微舒, “我记得他有一位许姓挚友,情深意笃, 患难与共。”   “您是说许微, 早年师弟刚入门,常常惦念提及, 现在倒许久都没听过了。”   陆寒霜这次不做表态, 转而有问, “清善、清轩、清峰三人与家人是否亲厚?”   “三师弟性情醇厚,谨遵门规并不敢随意下山。加上早年为入道门与家中决裂, 虽逢您机缘巧合救得单家两夫妻一命化解了矛盾, 但三师弟似仍有介怀, 反是单先生单太太思子心切时常上山探望,每年赞助巨资助宗门修葺废弃峰头, 希望门内能藉此关照三师弟。”   “四师弟一门心思研究丹方,心无旁骛,不理世俗。李家的中医传承由其叔李珍丸继承,四师弟偶有心得或改良药方都会回馈李家,叔侄俩交往未断。”   “五师弟满门被灭,无亲无友,无牵无挂,一心修炼。”   陆寒霜点头表示知道,“我观弟子们炼气相继至满,却困于囹圄不得突破,许是道心出了问题。皆说佛家修心、道家修身,实则心与身缺一不可。佛家有易筋禅功,道家亦有清净由心。清净,沉心净气摒除俗情杂念,由心,自由随心,无论哪一则都不曾教人修成一块六亲不认顽石。心性不疏,修为淤堵,欲得成大道,可不拘小节,却必有大善大义胸怀天下。”   萧衍方明白殷勤备至的弟子们,哪里碍了陆寒霜的眼?   “杨阳良嘉资质略逊,我收他们入门曾定有十年筑基之约,时间所剩不多。”陆寒霜瞥了眼萧衍,顿了顿道,“你亦因我耽于俗务,妨碍修行,自筑基以来蹉跎至今未能有大长进……”   萧衍欲要解释,陆寒霜摇头道,“不必多言。”   他道,“我陆寒霜的徒弟,总不至寒酸到只能在炼气筑基徘徊,待南极事了,我自带你们去历练历练。”   想到什么,他又道,“却说这妖植,正是天赐良机。”   说话间,已至南极。   冰席雪被铺了个万里无垠,被风一扬,纷纷而落。   道身不惧冷热,却抵不住寒风冷冽,似钢刀刮面,寒雪融于面上,仿若硫酸消肉融骨的刺痛感。   “怎么回事?”   “哪来这么大的风?”   弟子们察觉有异,同时打开灵力护体,冥冥中感觉到一股仿佛结界一样的东西填充周身,压迫身体。   至于为何是“仿佛”?   一般道门结界都似一个罩,隔绝内外,仅穿越时施以干涉,便是限制修为的结界,也只感到宛若一层水波的外力施身,卸去灵力入界内便了无痕迹。可这里的“结界”却似一个池塘,人陷其中,干涉力量无孔不入。   “妖植身处南寒便如鱼得水,能有这般效果不足为奇。”   大雪漫漫,洋洋洒洒。   陆寒霜接下一粒,那股腐蚀力还没渗入指腹便被他弹指掐散,继续道,他眺望冰川雪野。   妖娆的雪中冰晶丛丛盛放,于漫长极昼中灿若星河点点,极尽娇艳。   “这里已是妖植雪域,约有三分之二已落了果。”   “雪域?落果?”弟子们纳闷不解。   “雪域,简单说是以复数结界无缝粘接的高密度领域,富含五行属性,其中水异变得成。”   陆寒霜跳下飞舟,弟子们跟着相继跳落,却觉得一双腿像陷入泥泞,寸步难行,抬头一望,师父他老人家闲庭漫步,一边扫视雪融花,一边继续解惑道:   “妖植形貌似花,自会开花结果。”   “草木春花秋落,它却逆而行之,秋成花、冬结果、春凋落,逢夏复盛。”   “现正逢隆冬寒雪,母植扎根南极,落果融于冰雪,被风扬入海。记载形容其遇水融化、遇石凝固,是说果实;形容其善易经、其恶色变,亦指果实。果实顺洋流肆虐,越热破种生长,壮大为冰河危机,等逐于赤道宛如少年成熟,开始交粉繁殖,待怀果便需寻冷寒之处安心养胎,逐于北极,扎根落果。后,周而复始,由北至南,南再至北,不得安宁。”   弟子们齐齐变了色,“那要如何化解?”   “倒不难。”陆寒霜顿下脚步,拂过一处还未落果的妖冶植株前,抬掌示范——   灵力化气如火微灼,覆满花瓣的冰霜连同空气中的水分都慢慢消融,再施以灵界罩住花束,飞雪袭来,厉风扬得花枝乱颤、耀耀银辉。粒粒冰雪却分绕而去,避开了这株妖植,不近其身。   “果实新生如婴孩,不成气候。你们把备着的玉瓶取出,顺风向接于花瓣下,等果子触壁落入瓶中——”   陆寒霜摇了摇瓶身,刚刚凝固的一颗莹润晶珠四处碰撞,叮铃脆响。   “——便有恶果化为善果。即得益他人,亦是度了它,结下几分善因。”   这几分善德,能助弟子们稍有感悟。   弟子们听着简单,扁起袖子便要大展拳脚,宋展飞还有闲心同大师兄打趣说“怎不弄一个直播让全网瞻仰瞻仰我仙隐宗弟子的救灾风姿。”   萧衍连白眼都懒得递去。   宋展飞其实清楚这“恶果”威力昭然,能易经伐髓的“善果”许是能同什么活死人肉白骨、九转还魂丹齐名的宝贝,自然要闷声发大财,口头爽快两句,转身投入接果的大事业。   一脚深一脚浅艰难步向雪融花,离得越近,罡风越烈,一张张紧致英俊的脸被吹成波浪形,一张嘴牙龈都被风刮出满口血,门牙都松动些许,完全不像师父那般清雅拈花,写意轻松。   心里腹诽几句,却没人泄气偷懒,反而一个个咬紧牙关,誓在师父面前表现表现。   陆寒霜顺着冰原向外围漫步,用步伐丈量着尺寸,约莫行了十分钟,他站在正北方,从丹田唤出以寒晶打造的伞器。   “去!”   千机伞高悬而起,展扇飞旋,散影化七道剑芒射入雪中,原是无形之物却伴有“铿铿”声扎入冰层,震得空气荡漾,冰沫飞扬。   陆寒霜逐伞而行,每隔七步一停,待七剑钉入冰中再行,至七七四十九步,他收了伞,顺着方向向南行,置于东北位再停,复而召伞,设四十九钉,再行正东位……   待三百九十二剑出,八方定,顶着雪域压力横插外力强行立下结界,陆寒霜已呼吸微促,器灵亦灵体一晃。   陆寒霜召回本命法宝,用灵力温养滋润器灵周身,好一番安抚,再继续提步,把结界外的妖植全部斩草除根,一株不留,斩断所有自由生长的机会。   远在洪荒,大能们便如这里把体型颇巨咬合惊人的熊猫圈养成萌物般,把威力惊人的妖植圈入各自园中私藏,到了异界照理不会允许其肆意成灾,应是修真联盟那些人算到融合次序,故意培育酿成祸患。   陆寒霜再回到灵舟上,弟子们的采果大业已尽尾声。   萧衍斟茶递去,“你刚才是去设结界了?”   “隐山避水,釜底抽薪。”陆寒霜点头,对自己的费心劳苦不愿多谈,萧衍掩下心疼不让陆寒霜察觉,等他饮完一杯清茶,见他神情渐缓,才又斟一杯继续问道:“下面要怎么办?果实无色透明,一旦融入海便似隐形消失,无踪无迹,单凭目力难以识别,唯有实际接触才能察觉微妙诧异,总不能满大海打捞?”   陆寒霜掏出玉瓶,取出一颗晶果含入口中,灌茶服下。   晶果再次融水,已无骇人之危,反因其水溶性良好发挥果实药性,似凉泉冲刷肠壁,伴灵气游走,相辅相成,与吞食一种名“枯木逢春”的丹药感受极为相似。   果然时隔千百年,妖植净化其善更胜从前。   又轻抿一口茶品味半刻,陆寒霜终于开口道,“现下它四处肆虐,捞是捞不过来的。南半球有巫师和修士们相助,天道辅之,不必太过忧心,待会儿直接返航,我们便在赤道守株待兔。”   ……   确如陆寒霜所料,等灵舟出了南极,南半球已经得到控制,雪融花飘在热带海域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交粉”,损失惨重的南半球得以休养生息。   隔赤道坐观南半球风波的——北半球居民终于开始感觉到冬季卷土重来的冰寒霜重。   纬度越低,感触越深。   华夏南方只穿衬衫薄裤打底的居民,前天还在进行南北大战点评北方一个个裹成球,隔日早起穿着睡裙光着两条腿下床,顿感两腿颤颤寒气入骨,老实躲进被子换了长衣长裤,洗漱完打扫卫生准备换换空气,走到阳台赫然发现窗户白蒙蒙一片,竟是冻了霜。   一推。   ——推不开。   再推。   ——还是推不开。   全冻住了!!!   出门上班,经过单元门感头顶寒气森森,仰头一望,上方垂下些微冰凌,缩缩脖子走出来,高跟鞋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原是环卫机器人洒扫街道,水迹未干便已结冰。   路上一个个行人裹成了粽子,就连最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轻靓女都套上羽绒服学企鹅走路。   照理日头渐升,温度会上升,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冷,南方的上班族们哆哆嗦嗦进了公司,没感受到一点二氧化碳加成的室内温暖,还要为了迎接年假加班加点。   隔着大半中国的北方居民这日一佩戴目镜上网,见昨日群嘲北方的南方居民画风一转,一个个开始埋怨起南方不供暖是多么无理取闹的事!在搜一搜南北气温,好家伙,南方居然比北方还低了十几度!!!   再想想雪融花的入侵内情,稍为南半球生出点恻隐之心。华夏当局一位鸽派高官,因院士岳父的脑癌问题,不得不因大巫师蛊惑松了口,想要网络开禁。   常主席获知时立刻给陆寒霜打了个电话,虽然大势已定,网络开禁于国家影响不大,但网络自由后,虎视眈眈的大巫师一流一定不会放过煽风点火,大肆渲染伤亡惨重与陆寒霜的失察,如果陆寒霜不愿见到这个画面,当局愿意考虑等雪融花事情彻底结局后,再开放网络。   为了怕陆寒霜多想,还特意提到,高官岳父看病是以个人名义,不牵连国家立场,常主席虽然不能逼着高官见死不救,却也不会轻易动摇立场,只要在任一日,便与陆寒霜与道门密不可分。   陆寒霜不置可否,也未曾把网络开禁放在心上,其态胸怀坦荡,无不可告人。   网络一开放。   南半球真实受难情况让华夏居民震惊,大巫师果然浑水摸鱼,炒作伤亡。可到了这时,无论再物伤其类为他们痛惜,都已尘埃落定,只能腹诽国家,“不让人安生过个好年!”   到了陆寒霜却变了画风,什么,“理事会救援有功,陆会长位高事忙,虽有失察之嫌,但临危不惧,应变及时,不能泯灭其苦劳。功过相抵,让个别激愤者宽容视之,不要上水军的当。”   再者天道神威震慑,再多阴谋汹汹而来,寥寥离去,虎头蛇尾。   你可以说天道偏心,不假,天道老儿确实爱重陆寒霜。   但你要说人民好说话,就实属天真!   不过是陆寒霜民缘极佳,人们爱他自然愿意为他解释开脱,反之,在陆寒霜亲赴南极拼死拼活时,只顾刨人基业、撬人墙脚的大巫师一众,哪怕有治疗脑癌之攻,却因民缘不佳,被谴责“趁火打劫”“道德败坏”!   网民会因感情行事,冰冷的国家机器却只向利益靠拢。   意图分裂理事会的大巫师第二波舆论攻击败北,转身放了一个大招。   大巫师频频出境,接洽部分会员国领导人,用语言迷惑之。   什么用可秘术帮助军人开发极限提高国力,有了应灾能力自不用再受控理事会!巫师愿意共享秘术,互利互惠。   在刻意营造气氛的封闭室内,闻着一点特殊植物的熏香放大内心渴望,再来点蛊惑的言语,什么……   陆寒霜只会捣鼓神神叨叨的风气啊神异啊收揽民心的事,于各执政党于国家力量并无其他益处,唯一能称道的灾祸预警,现也失灵成了马后炮。等救灾完结,那谁为伤亡背锅?谁任亲友泄恨?为了还世界平和清净,早日压下“冰河危机”带来的负面效果,总要有人顶出来迎接舆论。   是身具民缘自然无人忍心苛责的陆寒霜?   还是明明参与其中,却把一切重担压力施加出身华夏的涅槃小组的,碌碌无为的会员国们?   原本便不愿得罪大巫师的善变政府,立刻一改嘴脸,纷纷投诚,转把锅扣给陆寒霜。巫师趁机公布:   有一种能快速提升人体机能的方法——自然,他不会向民众揭露血池的残酷,一些领导也不会在乎一两个祭品——大巫师对外宣称,这种秘术正是他治愈癌症的底气。   除开脑癌,什么胃癌骨癌血癌都算在内,为社会上困于“绝症”的人洒下希望,顿让其国际声望直线攀升。   常主席再次致电陆寒霜,问他对“巫师公布秘术”的看法,陆寒霜让他安心。   陆寒霜带着弟子们扑到赤道奋战雪融花,让萧衍独自归华,试验晶果之效,虽不能起死回生肉白骨,但也相差无几,但无论华夏当局还是萧衍皆却秘而不宣。   随灾变越见猛烈,面对的利益纠纷只会更多,不能一大难临头就搞内斗,不利于理事会稳定,要凝聚一心,正好趁这个机会排除一些不确定分子。 第107章 生命奇迹   赤道海域,本就遇热膨胀的妖植自交粉怀果, 便雷同世间孕妇, 从高冷的冰晶花变得果冻一样萌态惊人的圆润体态, 色透、弹软。   仙隐宗的弟子们却不会被其貌迷惑,布开网捞得一个比一个顺手, 活捉即宰杀。   在旁“监工”的陆寒霜还不知道,全球民众为丧生的人进行短则一刻钟多则三五日的默哀。   远在国际舞台上, 一些理事会会员国代表称:理事会沦为陆寒霜一言堂,每次灾变的研究与预警除了他并无其他代表涉入,更不敢干涉。   顿时, 独断独裁”“掌控欲强”等帽子扣给陆寒霜, 而有了这个前提,会员国退会出走也是忍无可忍, 而非忘恩负义!   等陆寒霜离开赤道, 大巫师已带一半会员国出走,另起炉灶, 设“异端审查会”应对入侵植物。令他意外是, 常常唱反调的联邦国与雄主国却没离开。   另外, 巫师内部同样流失一部分,过去迫于压力狗腿讨好珍妮党——而现在迫于利益跪舔珍妮党的墙头草, 剩下策反失败的新和党巫师们, 被珍妮党嘲讽不识时务。   在理事会分裂闹得轰轰烈烈, 一些人等着看陆寒霜笑话时,理事会召开月会, 并当众直播。   镜头下,议事厅的席位空了一半,惹得有心人趁机冷嘲热讽,让亲陆派十分揪心。   桌上一沓待审批的退会书,不薄不厚,占了会员国三分之一数。代为主持会议的萧衍镇定自如拿起一份,逐字朗读,让忧心理事会民众为其“强颜欢笑”与“自揭伤疤的坦荡”心疼不已。   可以想见,观赏厅频道必是一片“算了,别直播了,有什么事私下商谈别人那些混蛋看笑话”的声音,复述完退会书的萧衍却面不改色。   他拿起公章,在退会方的签名下面,当众盖印。   道:   “予以批准。”   没有一丝废话自辩谴责的作秀,爽快到让人面面相觑,正当人们心思百转,萧衍已经拿起下一份文情并茂的退会书继续朗读,盖章,“予以批准。”   然后放下,规整,拿起另一份,朗读……   周而复始。   这让人心酸的沉默中,大家都在担忧,理事会能否坚持下去?还是迎来分崩离析?   注意到理事会一把手从头至尾没有出现,引来网民好奇。   换做其他政客明星,还能猜想猜想是黑脸玻璃心,不愿丢人现眼把烂摊子甩给手下出去避风头。但换成陆寒霜——   哦,我陆会长强大完美、无所无能、心怀天下、头戴光环、义薄云天、浩气长存,翻遍各国词典,堆叠所有堪称羞耻的褒义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的万分之一……   根本与软弱、卑鄙无缘好嘛!   简直都可列入现代十大文化遗产——活着的信仰。   毫不意外,放在别人身上定会引出无数撕逼小论文的“避不露面”非但没引起群嘲,还让民众忧心:我陆大大该不会被那些没良心的小混球伤透了心吧?!   嗯,这位众人心灵的标杆与支柱此时在干什么呢?   ……   再次回到南半球,巫师与修士并未离开,他们分几批进入受灾诸国,陆寒霜本人则回到死亡重灾区,非洲南部。   道像已经转移回华。   令人生畏的冰雪大都也消融殆尽。   大难幸存的居民回到家乡,墙壁上窗户上砖缝里枝桠间的灰迹、尘埃、污垢尽数被雪洗去,目之所及明亮干净,若非脚下淤积的污水,很难想象焕然一新的城市居然刚遭大难!   当然,排除这些洁净的表象,近到咫尺,那些冻裂的管道,冻死的虫蚁,无不谴责它们曾经遭受的残酷。   本该悲痛的幸存者们已满脸麻木,他们用皲裂的双手,恢复城市原貌。   一具具尸体搬运出来——他们容颜如初,维持着生前的体面,若非肢体僵硬仿佛只是睡着了——人们把他们集中搬运到广场,等待登记完死者身份,便准备集体火葬。   远远一艘灵舟飞来。   许多人不识仙隐宗弟子,却分明认得舟头那位常常亮相国际新闻的华夏会长,以及他令人难忘的相貌与白发,换在几天前,许是还有几人抱着尸体痛哭嘶嚎,怨恨他为何不能早点察觉“冰河危机”?   现在,怒火都被这幽灵般的空城消耗无踪,如何能迁怒?   “他又来干什么?”   满心苍凉的民众只剩这一个想法,颇为有气无力的。   城市犹存的政府领导在人群中挥舞着手臂,组织将第一批登记完成的尸体拉去火葬,见灵舟悬停在广场上方,小跑过去询问来意。   陆寒霜并未驱使灵舟着陆,而是独自跳下,叫停了火葬车队。   “等等,尸体先不烧。”   车队司机们望向领导,领导担心是不是还有什么神秘物残留尸体内,立刻追问,“……是说这些尸体还有什么问题,不能火烧?”   “并非。”   陆寒霜环视周遭,常人眼中空旷到寂寞的城市在他眼中拥堵非常。   荧色灵光塞满每一个犄角旮旯,这都是肉体生机已绝,灵魂离体随时间流逝,渐渐逸散。   广场一具具尸体上更是吊气球一样,飘着无数或高或低的灵体,摩肩接踵,摇摆碰撞,这是肉体生机将断未断,灵魂离体或长或短。还有一些眷恋肉体怎也不肯离去的,一次次扎入皮囊,却被不停弹开,气得灵体时聚时散。   最后还有一种,灵体受到其他死灵磁场吸引,几欲跃出却被无形的力量重新扯回,困在身体中闷闷不乐。   灵魂百态,一场美不胜收的默剧。   陆寒霜眸光流转,侧头对领导道,“不急,许还有救。”   有救?   谁?   冷冰冰硬梆梆的皮囊?!   肉体驱壳?!   每一个经手尸体的人都再三反复确认呼吸脉搏,机器检查数遍确定没有了生命体征,才会登记死亡拉去火葬,怎么会还有救?!!   他们震惊,太过震惊而无法相信,不敢相信,一个个目光炯炯,死死盯住陆寒霜,生怕他下一句就是,“嘿,别这么紧张兄弟,我只是瞧你们太悲伤,开个玩笑而已。”   一个黝黑的年轻人走到领导身侧,眼中隐隐跳动着希望,恳切请求:   “他可是陆会长!华夏修士!他或许真有办法!”他指指尸体中异地恋的女朋友,“你看她不就是像睡着了吗?让他试试,耽误不了多久。”   事实上,即使领导不同意,陆寒霜也照做不误。他来,只是走个过场。   领导不担心陆寒霜信口开河,却担心他力所不及。民众本来已经认清现实,他骤然给予希望,若民众盲目信赖却再次面临失望而情绪崩溃,不如维持现状。   “您确定要这样做?”领导神情肃穆。   “我确定。”陆寒霜抬眸,给灵舟上的弟子们一个眼神。   无数晶莹的珠子从天而降,如雨洒落,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陆寒霜抬手——   本该自由落体的珠雨骤然齐刷刷一停,特效定格般的画面让一些孤陋寡闻的非洲人瞪直了眼。   民众置于空气的皮肤骤然一紧,无形中像有什么从空气中抽离汇聚到陆寒霜掌心,让陆寒霜满头长发无风而起。   隔着疯狂飞舞的凌乱白发,青年转腕翻手向前一推,掌心的那股“暗流”便向前涌去,包裹住悬停的珠子。   像注入某种力量,让其充盈发光,一颗一颗依次点亮。   在稍带晦暗、并不明朗的天色下,似华灯初上,满城星河璀璨连成一片,光芒渐渐兴盛。   光芒遍洒……   “啊!”一个在新闻出版社工作的女士想到什么,赶忙冲进办公楼取了设备狂奔出来,恰恰拍到最令人震撼的一幕。   寒冬时分,星星点点珠光散落,竟能渗入生物体内。   无论是人类,是尸体,还是花坛里的花花草草,路旁蔫巴巴垂头丧脑掉光叶子的树木。   这一刻——   人们感到一种充盈感注入四肢五脏,从身到心被洗涤。   花坛里“噗”“噗”“噗”声无人察觉,一转眼,便惊讶发现冻死的花儿们一霎那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灼人眼球。枯草亦吹气球般膨胀、挺立,茎干丰盈颜色翠绿,可谓是春回大地,枯木逢春。   “鬼啊——”一个司机惊跳着撞到车顶,捂着头痛叫都不问瑟瑟发抖指着车内的尸体。   赫然一个尸体猛然弹起,直挺挺望着前方,两眼茫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分明是那些不甘心离开皮囊的灵体之一。   无独有偶,那些锲而不舍往里肉身里撞的灵体一个个猛然竖条条立起,自己犹反应不及,更吓得周围人花容失色,破了音的尖叫此起彼伏,司机跳下车作鸟兽四散状。   “哇哇哇,诈尸了!!!”   心理素质颇强的年轻黑人猛然一动,飞也似冲向其中一辆车子。   车里挺直上半身的“人”还在发呆,嫌弃它挡道横扫来的胳膊差点把它推下车,它歪歪扭扭再次直起身,僵硬的肢体似还有些不灵敏,眼珠骨碌碌一转。   视野里那个“罪魁祸首”正十分紧张而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张裹尸布,抖着手探上尸体脖子。   温度一如既往冰凉。   皮下凝固的血液也没重新流淌。   纤细的脉搏却以微小的弧度,缓慢而又缓慢地再次跳动起来,若非全心全意观察,很容易被忽视掉,可黑人青年却猛然大力握住女友白皙的胳膊,湿了眼眶。   他不停喃喃,“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陆寒霜跳回舟上,看着一具具因冰冻而开启人体保护机制进入假死状态的人,逐个开始苏醒,为生命的奇迹叹息一声。   转身见弟子们似受到灵光感染若有所得,等了片刻,才启动灵舟。   等民众抱着亲属尸体痛哭完,一张张从麻木中解冻,恢复喜怒哀乐显得生机勃勃的脸再次抬起,四下想寻找恩人表达感激,陆寒霜等人早不见人影,去了下一个城市。   在陆寒霜周转于非洲南部时,再回到议事厅。   ……   直播在议事厅满堂沉默中继续,底下代表互相望望,摸不清陆寒霜与萧衍的意思,这样大张旗鼓就是为了表演当众丢脸?无论底下心思各异,谱写了多少个小剧本,直播在萧衍的机械行为中进行了三个钟头,结束第三十一份申请,为此次集体退会事件画上句号。   “下来,进入本次会议的正题。”   WHAT?!   还没到正题?!   直播内外的代表们同网民们一样懵逼!我们为了体谅你的“玻璃心”,愣是绷紧脸皮装严肃,忍着瞌睡熬过枯燥无聊而漫长的三个小时,这这才告知——前面那些货真价实全TM是废话?!   前一秒还在忧心理事会未来的网民,这一刻义愤填胸:很好,最好“正题”它很有价值,不然我们控制不住体内喷薄的洪荒之力了!!! 第108章 脑癌奇迹   “理事会将就会员国的义务与福利签订新的协议,具体内容, 请诸位慢慢阅览。”   文件分发下来, 代表们翻开内容, 忍不住冷笑。   措辞再含蓄,究其根本还是强制会员国服从理事会分配, 才能享有相应的福利,若拒不执行则收回特殊待遇, 包括却不仅限于灾祸预警、救援协助、资源共享……   救灾姑且不提。   预警一事有了重大纰漏,南半球真实伤亡总数触目惊心。   至于资源共享,华夏共享材料的“慷慨”前科可还没人忘记, 现如今出了事才故作姿态, 即使舍不得其航空价值,可材料有毒, 大量研究学者们罹患脑癌, 已食如鸡肋,弃之可惜。   在这样的前提下, 再同这些留下观望事态的会员国深究义务, 让人不得不探讨探讨, 理事会认为的“必要”义务,究竟“必不必要”?   直播厅的观众看不见文件内容, 观代表们表情可知, 气氛并不融洽。   萧衍并未在意众代表作何感想, 暂停直播内容,网友们不知道理事会与各国代表进行了怎样的讨价还价, 等会议内容再次可以公开时,已经进入尾声,“协议初稿已经大体商定结束,等诸位代表回去细化内容,于下次月会定稿。”   恰在此时,萧衍又扔下一个惊雷:   “对此次集体退会事件,陆会长深表遗憾,已代表理事会向南半球受灾的非会员国发出入会邀请,具体情况,于下月大会见分晓。”   没搞错?   南半球居民已经深受“冰河危机”之祸,不说对理事会有无好感,现下理事会还有什么砝码补充缺失的席位?   代表们同观众一样表情难解,一个个出议事厅的出议事厅,出观赏厅的出观赏厅,进行长达数小时的封闭会议后,才赫然发现,外面已经变了天。   满世界都在讲述:《生命的奇迹,非洲南部五千余万人冻死,四千五百万死而复生,让人惊叹!》——这就不咬死“十五万”丧生者了!   理事会的“失察”终柳暗花明,将功折罪,满网尽是歌功颂德。   萧衍奔走受灾国游说入会时,陆寒霜秘密进入华夏一所封闭式医院,此时国内最顶尖的脑癌专家已汇聚一堂。   要说,华夏现最盛行的治疗技术,是通过药物把癌细胞逆转为正常细胞,再因其耐药性辅以无痛化疗。且不说此类价格高昂,哪怕无数人趋之若鹜,一样水土养百样人,肿瘤亦然,在检测个体基因后,并非每个人都能使用靶向药。即使能用,甚至短暂康健,但仍不能高枕无忧。   为多位罹患脑癌晚期的院士诊治已久的专家们前去查房,开门的家属满脸阴霾。   前一阵,病人们因靶向治疗已经活蹦乱跳能下床,最近却渐渐显露出后遗症,病情卷土重来,恶化到一发不可收拾。   往里一看,正生无可恋地躺在病床上,喘得气若游丝,只能依靠呼吸器与注射营养来维持风中残烛般生命。   专家们回来围坐一圈开会,一个个摇头叹气,表情并不乐观。   “依据现有技术无法根治脑癌,我们能选择的只剩——争分还是夺秒?多活一天还是两天?”   “不是说那什么大巫师有治愈方法?”一个专家突然道。   “你是说,将一种巫毒包裹携带巫药的纳米机器人,通过感染肌肉组织入侵神经细胞,越过血脑屏障直接作用肿瘤,避免损害其他健康细胞的副作用,有效治疗缩小肿瘤体积的那个?”   “我说,你都多少天没更新外界消息了?”旁边专家道,“你说的是早先公布的治疗方案,之后他们又公布了一个‘秘术’,据说能提高人体机能,通过自身免疫系统来监控、消灭癌细胞。”   有专家接口道,“听起来确实不错,但秘术实施不透明,那巫师也没给出能治愈癌症的准话,所有公关稿都留有余地,不得不让人生疑。”   议论间,一直沉默走神的专家组组长接到熟悉的来电,整个人猛然从椅子上弹起,凳腿“滋拉——”划过地板,刺耳声引得众人回头。   “怎么了?”   “慌什么?”   组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接通电话,不停“嗯嗯嗯”,喜色浮面,约过了四五分钟才终于挂断通讯,面向众人道:“好消息!陆会长来了!”   又不是来了药,有什么好开心?众人面面相觑,年近半百的组长整整衣领迎了出去,一脸面见偶像的紧张。   众人一头雾水跟上。   门口停了一辆押运物资的军车,陆寒霜从副驾驶席下来,同组长碰头。   组长激动到语无伦次,青年神色清冷,却耐心等组长表达完敬佩仰慕之情,才轻轻颔首,回到正题,“这批东西已经炼制过。日前动物实验数据是由你亲自整理,不用我多说,若患者家属同意,直接投入使用,赶在下月大会前,必须出结果。”   什么东西?   什么结果。   随行专家两眼一抹黑,就见组长猛点头,心里有数般。   有人想到之前组长接到上面电话,外出了一段时间,回来便神不守舍,调整治疗方案都漫不经心,像是已经无足轻重,还因其怠慢被家属投诉。   等组长交接完,一脸恋恋不舍与陆寒霜挥手告别,专家们围上去逼供,得到答案:南极入侵植物为祸能力不小,用于医疗同样收获奇效!   多奇?   组长笑而不语,一脸欠揍的老神在在,任由底下猜破脑袋都要吊人胃口。专家们只能热切望着被军人卸下来的一件件冷冻箱,半信半疑,又充满好奇。   获得家属签字并不难。   早前十九名患者,其中六名在家属的百般劝说下走私人渠道联系巫师。留下的十三名患者皆是顽固派,一心跟随政府,宁肯病死都肯媚外,家人们无法,只能捏鼻子认了,一听有了新的方法,再不济死马当活马医,远比躺在床上不死不活强。   至于治愈希望?   子女们等在治疗室外,度秒如年。   偶尔翻翻朋友圈,圈内有一个朋友的院士父母在外治疗,正好更新朋友圈,文字道:“感谢命运眷顾,感谢国家报销费用。爸爸病情稳定,脑内肿瘤缩小过半,巫师说只要治疗能跟上,再有三五年不成问题。珍惜时下,每分每秒。”   配图是阖家在异国他乡吃团圆饭,老院士皱着一张脸吃不惯西餐,但无论是摆弄刀叉的有力手腕,还是生机勃发的眼神,让人想到曾经同患病的人已经行动自如,而自家长辈还前途未卜,一时心中酸涩,郁结满心,有点怨恨老人家的顽固不化。   短短半小时治疗结束,病患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进去,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出来,家属们追问情况,护士们一问三不知,只让稍安勿躁。   这般诚实被当成推卸,家属们交流视线,猜测治疗进展不大,才不敢随意下结论怕追究。   等护士们离开,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提议,“实在不行直接把人送出去治疗,反正已经病得不清醒了,等有力气跟咱们闹,也好过这样要死不活。”   这一下,戳中周围人泪点,没再守夜,都离开找关系想方设法去大巫师那边。   翌日,家属们去医院接人准备出国,一进门,发现气氛不对,纳闷出声,“发生什么事了?”   “呦,听声像是我家老二!”走廊左侧房间传来一个老人中气十足的抱怨声,“怎么才来啊?果然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这才昏迷几天,孩子都跑没影了。”   一个女青年推了推愣住的男家属,“……没听错,是你爸?”   话音刚落,里面再次响起一个稍稍虚弱的女声,“谁说不是?我闺女也跑没影了,枉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这小没良心的!”   男家属回过神推了推同样愣住的女青年,“好像……是你母亲的音?”   两人互看一眼,立刻推门而入。   同房的俩患者抬眼一瞥,子女们两手空空,啧了声,“果然是嫌咱们老不死命太长,可着连饭都懒得送了?”   被嫌弃的两人湿了眼眶,先是一喜,紧接着想到靶向药的后遗症,又不敢喜,直到赶来的医生给家属们下了定心丸。   接下来。   每过一日,病情都已让人嗔目结舌的速度快速治愈,脑部影像显示恶行肿瘤不断缩小,转移到脏器的癌细胞渐渐减少,仅过24小时,患者已经行动自如,至72小时已健步如飞嚷嚷着要出院,愣是被压在病房里待了一周。   等待最终检测结果时,家属们犹不敢相信。   一位家属不停投影患者脑部影像,表情似梦游般,发了朋友圈:   “我爸癌症好了。”   底下一圈回复全是:   “还没睡醒?”“要不要我去陪你看看精神医生?”“生死有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永远会陪着你面对任何结果。”   家属气得拍下脑部投影证明,底下画风更过分:   “哪儿盗的影像?”“你爸啥时候送来大巫师这了?也不给我说,不够意思,几号房?我给我爷爷喂完粥就去见你?”   等家属再发,“根治,不骗你们,真的,就以前医院,新方案。”   底下一圈全是节哀的表情图,家属气得退出微信。   远在国外大巫师的一座城堡,某病患家属几次私信,得不到回复,端空粥碗去清洗,喃喃道,“一周,根治,呵……”   “治什么?”主治巫师经过,汉语不太好,随口一问。   “没什么。”家属道,“是我一朋友,他爸也是脑癌晚期,一周前病得意识都不清醒了,还打电话问我来这治疗的事,隔了一个晚上又突然变卦。”   巫师阴谋论道,“难道政府限制出境?你们华夏这点不好,为了国家面子不管人民死活,唉……”   家属深以为然,“可不,估计都被他爸的病情逼疯了,开始说胡话了。”   “嗯?”   “说他爸脑癌好了。”   “……一周?”巫师语气有些费劲又带着好笑,“完全治愈?”   家属连连点头。   “一周啊,也许人都不在了。”巫师啧了声,没再多想,转而道,“你爷爷年纪太大,没法参与秘术,只能选择稳妥的治疗方案,再过一个疗程,不出意外就可以出院了,每季度按时复查,两三年内没有大问题。”   家属感激涕零,“好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第109章 晶果奇迹   脑癌专家们围坐一圈开会,与一周前的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不同, 现下人人面带愉悦。等第一批病患的检查报告送来, 瞥见癌细胞凋亡的, 已不足为奇,淡定写出院证明。   一名主治专家品着茶与人闲话, 见又一叠报告送来,发了一圈, 捏着最后一张朝他走来。   “可算等到了。”专家抬手去接。   报告绕过他,递给旁边的白大衣。专家愣了下,“怎么把我的漏了?!”   “都拿全了啊?”那人打量一圈, 共十三名患者, 二批报告送来十二份,唯独缺了一份, 挠挠头道, “嗯,您稍等, 我再去看看。”   专家坐等不到右等不到, 一圈同事已经奋笔疾书, 他尴尬吞茶,灌了满肚子水不见报告送来, 忍不住拨了内线, 滴滴响了片刻, 才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接通,“喂, 您好,这里是检——”   专家不耐烦打断,“孙院士检查的怎么样?”   “嗯”姑娘吭哧许久,含糊道,“这个,不太好说。”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有什么不好说?他去检查时还精气十足跟个二十来岁的小伙似的,你可别告诉我情况有变化?出事了?!”   一圈同事闻声抬起头来。   小姑娘支支吾吾,等专家厉声斥了几句,才给出一句,“……是机器好像出了问题。”   “几百万才入的医疗机器出什么问题了?!”   “……我也说不清楚,您再等等!”   “等什么?等我膀胱都被尿塞满了?到底出什么问题了你说不清?”   “唉,我发过来您自己看吧……”   专家腕部通讯电话嘀嘀嘀响,他接受了传来的脑细胞检测影像,在同事示意下开放投影,灌了口茶润润喉,再抬眼,瞪凸了眼珠子,一口水卡在喉咙眼噎得直咳都没移开目光,等缓过来,瞥一圈纷纷皱眉沉思的同事,讪讪道:   “我没看错,难不成机器真出问题了?”   专家组长直接腾地起身,“我去看看。”   专家们紧跟而上。   一群人汹汹而来,见年迈的孙院士正跟顽童似,在门口闹着死活不肯进去,“这都换几个机器了,怎么还让检查?我身体好不好自己感觉不到?非要你们给证明证明?凭什么老李头那瘦巴巴白斩鸡样都拿到出院证明了,就非压着我?我不管,反正我今天就出院出定了!”   李院士同孙院士一样,最早检查出脑癌,患病程度也是最重的,医生让检查来检查去,李院士已经收拾行李了,孙院士却连个结果都领不到,不免心里惴惴。   这一周来,院士们一日日渐渐康复,病痛减少,病房内和乐融融,晚辈们总是挖空心思翻出旧日糗事娱亲。   其他院士还要费尽心思琢磨半天,才恍然大悟附和一两句。孙院士却能立刻能忆起,细致到他那年高考,在考场上咬了多少次指甲;儿子出生那年,他一头冷汗在产房外踱了多少步?   这种异常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人之将死,才会让生前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走马观花浮现,若真是如此,他宁愿在家里等死,而非为了争一分夺一秒在医院迎接死亡。   “您别着急。”专家组长劝了一句,让家属先把孙院士接走,进去询问情况。   检查医生说了情况,组长视线一扫,“你说这四台机器检查的结果都是一样?”   医生点头。   “……或许机器没错。”   医生无法置信,“那根本不可能!从未听闻这样的事,说不定前面的检查也有错,不论是这个,还是十二位院士完全康复,都太匪夷所思了。”   组长皱了皱眉,“维修机器的人还有多久到?”   “一个半小时。”   “那就先让所有院士回来复查一遍。”   离得早的才刚到家,接到医院电话,“设备出了问题,需要复查。”离得晚的像李院士,直接在医院门口被拦住,等一脸莫名回来。   院士们再次依次检查。   陆寒霜赶来查验情况时,便见到心里惶惶不安的家属们在门外与专家组僵持的画面。   “出什么问题了?”   组长一脸喜色迎上,调出检测投影,“好像是仪器出了问题,你看这是对孙院士的脑细胞检测——”   思及陆寒霜七八十高龄怕不理解,还指着内容详细解说,“通常骨肉脏器损伤,会通过细胞分裂、增值恢复,但脑细胞会在发育停止后每日递减,即使院士们智商再高,却根本不可能抵抗大脑自然衰老,可检测出来的影像却分明现实,孙院士的受损的脑细胞自我恢复、增值,这根本违反常理,所以怀疑机器故障……”   “怎么就不能是我父亲脑细胞二次发育,说不定机器根本没故障!”一个家属插嘴。   “你也受过教育,稍微有点常识都知道脑细胞不可再生!!!”   “可在过去的常识中,巫师和修仙者也都是虚构出来的呀!!!!”家属据理力争,不想相信孙院士病情又出了差错。   组长噎住了,又翻翻检测数据,“您看看,上面显示孙院士脑内神经元翻倍,照这样,都是爱因斯坦附身了,这、这、这——”   他瞧瞧陆寒霜,“您怎么说?”   陆寒霜瞥了眼紧张起来的家属,又瞥了眼等待认同的组长,口气漫不经心道,“机器约莫没有问题。”   家属一喜,陆寒霜朝怔住的组长又道,“炼制这批药物时,因怕肉体凡胎承受不住,适当减去部分药性,但原材料即可易筋伐髓改善常人天赋,亦让冰河危机中受灾者‘起死回生’,院士记忆力思维能力智商等得到提高,都是寻常。”   组长表情恍惚,“那岂不是、岂不是、岂不是——都可以优化人类基因?”   陆寒霜点头。   这一下,可说惊得专家组人仰马翻!众人胸中热血喷涌,有种寻觅到人生意义的豪迈!   ……   理事会大会如期而至。   会长陆寒霜终于露面,坐在正中,等新旧会员国代表坐满一堂,不管底下交流眼神作何心思,直接开门见山,道,“上一次已说,本周月会上会就共享资源,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卷,下面请拿起诸位眼前的资料,上有第一项资源的分配情况。”   本以为会是什么修士们暗地里捣鼓秘而不宣的宝贝,代表们满心期待打开,大半变了脸色,旁边新入代表满脸不解。   “若您所说的‘满意答卷’是这份航空材料,恕我等无法苟同,想您还没忘记贵国还有十三位不敢向世人公布实情的脑癌患者。”联邦国代表最先发难。   “这正是我要说的。”陆寒霜不疾不徐道,“关于材料的隐患,我国修士会尽快提供防御设备,至于十三位就诊的患者,已于一周内完全治疗至康复,且其中一位患者因祸得福,脑部得以进化,相信此次月会结束,各国当局很快会接到关于‘基因优化’课程的邀请。”   雄主国代表张大嘴巴,瞄了瞄表,“不是愚人节吧?”   事实证明,华夏当局毫不含糊,孙院长的检测报告很快在各会员国领导人案桌上传递开。   以“每日”为单位的七张肿瘤消失的全过程,其治疗之快之彻底,已叹为观止,让人忍不住怀疑图像造假。到因孙院长的脑部意外进化而成立的“基因优化工程”,更让人怀疑是不是华夏官方下海圈钱的虚假项目。   先前众人还以为让千万人“死而复生”的是陆会长的特殊法术,这才知其与在治癌优脑立下大功劳的某提取物同出一源。   若说十三位院士尽数康复出院,大巫师犹坐得住;等到理事会“基因优化工程”的风言风语传开,即使大巫师还想探究探究真假,退会的会员国见理事会圈内外交访问不断,航空材料风风火火再次启用,早悔得肠子都青了。   六位出外就医回来的院士,见到十三位同事院士安然无恙,这些醉心研究的老家伙没有多说,直接投入材料研究。   费尽心机连线大巫师而曾欲摆陆寒霜一道的某鸽派高官女婿,则憋得脸色都微微发紫,还要好修养的道几句喜,把岳父送走,转身回家就被拿着病历单的妻子捶了一顿。   骂她明明国家按兵不动有秘法,还非要把她爸送出国折腾,这可好了,别人都痊愈了,她爸声誉坏了还没完全治好,根本得不偿失。   差点跪目镜的高官郁卒出了门,还要拉下脸摆出假笑去奉承敌对派的主席,好看看岳父这情况还能再治治不?   准备用基因优化工程作筹码,商量别国出让共享航空技术的常主席见高官推门进来,和气道,“有事?”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震惊医坛与航空事业的种种轰轰烈烈,才渐渐展开…… 第110章 教徒历练   春暖花开时节,时间迈入灾变中期植物入侵第9年, 政坛风云变幻并未影响到理事会, 陆寒霜率涅槃小组重新整理《天地书》中的植物名录, 可确认的入侵植物资料,已发至南美会员国。   仙隐宗弟子们赶至正殿集合, 便见白发师尊颦眉高坐梨花木椅上,左手翻阅整理出未曾听闻的植物名录, 右手时不时提笔在案几上挥墨,正根据异界植物变异后的形态溯本求源。   大师兄萧衍还在理事会主持大局,众师兄弟们不敢打扰师父, 互相挤眉弄眼。   陆寒霜垂眸扫视一圈, 六人立刻正襟危站,眼观鼻鼻观心。   “自南极结善缘而归, 我让你们潜心体悟, 可有所得?”   弟子们面面相觑。   除了萧衍与凌峰已筑基,其他师兄弟泰半炼气至圆满, 内府充盈, 却迟迟无法筑基, 原以为机缘不够,自南极一行得善缘惠及内府, 竟有所松动。师父命他们参悟善缘, 他们亦喜不自胜, 日夜苦修,可每逢运功却如万蚁噬身, 随气脉运转痛楚无孔不入袭来,弟子们百思不得其解。   虽有师父坐镇门中,可向来不理教徒一事。   别见弟子们献殷勤主动,轮到正事却有些怂了,每见师父忙于事务,更不敢贸然叨扰,怕走火入魔,便没再继续参悟,想等大师兄回来问清原由再说。   此时被问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深恐师父嫌弃他们愚钝、懈怠。   师弟们一个个埋头做鹌鹑,宋展飞身位二师兄不得不出列。   “……不知道师父指得是什么?”   “那便是没有了。”   陆寒霜搁了笔,合上名录,瞥了眼杨阳良嘉,“别说你们与我许下十年筑基之约。”目光再轻飘飘滑过另外四人,“便是你们——”   他轻描淡写道:   “我陆寒霜门下,从不留庸俗无能之辈,若你们实在愚钝不堪,我们师徒缘份便止于此,你们可明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六位弟子心中一紧,面色微变,神态各异,纷纷在师父的目光压迫下头埋得更低,羞愧齐道,“弟子明白!求师父教导!”   陆寒霜起身,拾阶而下。   漫不经心的声音似从云端飘来,回荡殿内。   “……自天地异变,灵气充盈,且不说许多饱含灵孕的稚儿雏婴已经长成,外门有悟性却困于灵根浅薄的比比皆是,如今有善果可增益灵根也不成问题。”   陆寒霜停在几人面前,“我计划最迟明年,必要重开凌霄山七峰,广收门徒,扩充内门,你们若连筑基的槛都迈不过,如何独挑大梁,担负光扬仙隐宗的重担?”   众弟子心狠狠一跳。   修仙小说资深读者·宋展飞最先醒悟,激动到声音发颤,“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们师兄弟独立门户,当峰主收徒了?”   “……所以,今年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陆寒霜说完,宋展飞又恢复愁容,“师父,有您的嘱咐,师兄弟们从不曾懈怠偷懒,只是……”   他期期艾艾,早前修行增益极快,临到紧要关头遇阻,他们总想是机缘不到,实不甘承认自己是师父口中的“愚钝”之辈。   陆寒霜可不理解弟子们快要打结的自尊心,道:“便因如此,我召集你们前来,亲带你们去南美历练。”   宋展飞恍然大悟,“师父的意思是,我们缺少实战喽?”   “是也不是。”   缺少实战不假,修为困顿确非因此。弟子们满心不解,陆寒霜却不再详解,提步离开,“出发吧。”   陆寒霜率徒历练引起道门注意,消息传到元真派。   掌门师兄弟几人正围坐一团,见元青掌门在弟子名录上勾勾画画,或是叹惋或是无奈,复杂滋味萦绕于心。   “便一点解决办法都没有?”小师弟元枝真人问向修为最高深的元麓。   早期道门不丰,修至筑基凤毛菱角,又多闭门锁山,教徒问题都是个例。自灵气充盈,新入弟子修行极快,师长们喜出望外,恰临圆满便因陆寒霜劫象得益批量筑基,师长们毫无所觉,待第二批弟子臻于炼气圆满便再不得进益,才发现问题。   一帆风顺突遇阻碍,心性轻浮的心态崩塌,一击而溃,恰逢与世接轨,渐渐懈怠修行沉迷网络,藉此逃避现实。然心性坚定也不好,固执认为自身积累不足,越发废寝忘食刻苦修行,可惜当局者迷,没有对症下药,反因此泥足深陷。   现下道门丰盈,交流紧密,互通消息案例堆积,立时将问题凸显出来。   “只隐隐察觉是心境有碍,但早年传承几断,缺少经验判断,摸不清问题根结,只能先让圆满期的弟子们先停了修炼,严加看管,免得灵气液化,内府不增,致灵液外溢经脉鼓胀,恐有爆体危险。”   元麓愁眉不展,恰在此时,仙隐宗历练消息传来,元青与元松皆神情一动,前者是喜,后者是厌。   元松代理掌门时与陆寒霜屡有龌龊,后逢元青出关重掌正务,元麓平反管教子弟修行,元松在教中地位一落千丈,沦落到像个老妈子一样管理杂七杂八的事,叫停弟子集中严管便是他职责所辖。   元松正因迟迟不得结丹而终日郁郁,想申请闭关,却因此暂时不得抽身,烦不胜烦,常暗自迁怒陆寒霜是个“灾星”。   “陆掌门日理万机,愿意放下理事会亲自率徒历练,想必是发现了问题根结。”元青喜道,“元松师弟你也正困于结丹,不若摔弟子们一同前往,蹭蹭机缘。”   元松不知掌门师兄对陆寒霜哪来的自信,眉一皱正待拒绝,突然灵光一闪,神色微改。   他不得结丹遍寻破解之法,听闻善果之益,早垂涎不已,可惜前有仙隐宗严守,后有国家接管,他无处插手,接近陆寒霜许能讨一杯羹。   思及此,不屑一顾的元松闭了嘴,不愿不情点头应下,眸子颤动着异样光彩。   无独有偶,各门各派皆为人才痛惜,从听闻嗅到一丝灵感,急急忙忙召集相关弟子打包送走,前去“蹭教”。   等陆寒霜带弟子飞往南美与萧衍汇合,便见萧衍身后灵舟大排长龙,数量较往日增了数倍。   派遣救灾的护卫军早已入境,陆寒霜探出神识一扫。   甲板上熙熙攘攘,却非大师姐大师兄带队的组合,尽是些炼气期圆满的弟子,三三两两围着一个结丹前后的长辈,形似师徒或师叔师侄。   十数位门派师长们跳下灵舟,踩剑飞来,多笑意盈盈向陆寒霜拱手施礼。   “不告而来,勿怪勿怪。”   “正有事讨教陆掌门,叨扰几日,还望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   陆寒霜隐约猜出众人来意,招呼真人师长们入内详谈。   真人们知晓陆寒霜的性子,都没太拘泥礼数,象征性寒暄一下,便步入正题:   “观仙隐宗众弟子,有几位灵气已有液化征兆,内府容量却未见膨胀,但瞧着您似乎未曾阻止弟子们继续修炼,这是何解?”   “诸位应知,有善果可易筋伐髓。若他们实在愚钝不堪造就,出了问题重新洗脉换置便可,缺的悟性用灵根补,也是因祸得福,各有缘法。”   “您教徒之法实在令人不敢苟同。”   说话带刺的是元松。   一众笑颜中唯他不假辞色拉长一张老脸,连元青都与陆寒霜和颜悦色,他却不曾放下早期代掌道门第一派的架子,听闻自个求之不得的善果浪费在“不堪造就”的弟子身上,心生怨愤不满,忍不住道:   “不知您亲自带徒历练却是什么由头?睿智如阁下,想必不会想笨到用实练来消磨体内灵气囤积,亦不会看不出问题出在心境?”   明褒暗贬。   话里话外暗指陆寒霜看出不问题所在只能想出笨招。   陆寒霜不屑与之计较。   元松心怀目的,却不打算轻易揭过,“若非如此,照老例但凡弟子们闭门造车修为进展不佳,便遣弟子们自行下山历练体悟,成也败也各由天命,用得着您费心亲自保驾护航?”   “元松真人,喝杯茶,清清火气。”   满室火药味,听得不善言辞的师长直摸鼻子,一个机敏的真人一声提点想堵住这位的嘴。要知陆掌门从不走空,若无深意哪会亲自带队?可别这位主一时嘴快,拖累他们。   元松又岂会善罢甘休,借机提道,“比起这些废话,还不若援助善果,这才是真心实意帮我们诸位同道。”   几个师长神色异样,也不知是否被说动了。   陆寒霜抬眸扫过元松腹部,突然启唇,“道长可知,为何您修炼至今都结不了丹?”   “莫非我心境也出了问题?”元松冷笑,“原先代掌宗门无暇修炼,托您的福,如今连您带徒历练都能凑一脚热闹,可见有大把闲暇时间修炼,不劳您费心。”   陆寒霜不做口舌之争,转而看向其他师长真人们。   “若诸位忧心弟子们不得筑基,此行大可放心。元松道长已说,我道中人下山历练古已有之。”   元松嘴角一扯,正待冷嘲。   陆寒霜话锋一转,“可此举不单是因困居山林闭门造车,也不单针对新入弟子,便是你我,也有需要游历之时。”   向来晚辈遇阻历练,长辈遇阻潜修,元松冷笑,“您的说法倒是新颖,不知何解?”   陆寒霜垂眸。   “道人若出自寻常凡人,初时修炼,与尘世将断未断,却因寿数绵延、身怀异术,定会自觉高人一等,盖因一只脚还踩在俗世,未完全脱离自身为人的概念,才会下意识与普通人攀比而产生优越感。”   世人常觉道爷清高冷傲,不好相与,便常因多是接触到这一阶段的弟子们。   “现在网络发达,弟子们混迹凡人间融成一团,更加剧这种状况。唯有脱离网线,面对面经历一番尘世磨砺,深切认识我道中人与尘世之人已如天差地别,不复以往,宛若大学生同幼稚园生比量学识,岂不可笑?待萌生羞愧,这份自满自会慢慢沉淀,进而心境增长、成熟,待世人渐如长辈护佑稚儿,从而剪断尘缘,攀比的目光投向同道中人。”   闻言细想,门中常派去参与救援的弟子确实少有阻碍,原先还以为普通内门弟子资质有限,比不上各家师长的宝贝亲传。   真人们恍悟,正待致谢,元松又冒头泼冷水,“您口才了得,无凭无据的话都能令人信服。呵,难不成您刚才想说我结不了丹也是尘心未泯?还真是甚为可笑!怕是想避开善果一事,才拿我做筏子装模作样?”   陆寒霜神色纹丝不变,不受激将。   他淡瞥元松,忽而绽开唇角。   “道长若谋善果,给你又何妨。”   元松心里一荡,对上的却是一双寒凉眸子,陆寒霜不紧不慢又道:“不过道长若此心不改,恐离折戟大道不远。”   “莫要张口咒人。”元松拍案而起,愤愤道,“你小小年纪寿数还没我长,阅历浅薄凭甚判人前程?吝啬给便直说,莫要摆出一副大义凛然,又仗着修为高深无人敢惹,肆意辱人!”   陆寒霜不再辩解,原也多说不益。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些瓷瓶,在桌面一字排开,“诸位率众前来,实乃强人所难,我精力有限,无暇他顾,即使诸位跟随,亦不会过多照拂。鉴于同道情谊,今日奉上善果,任随真人们取用。”   纵使陆寒霜不讲情面,但理事会退会国的前车之鉴犹摆在眼前,真人们并非鼠目寸光,一个个掀着茶盖倚在坐背上,不动声色。   唯有元松本就不屑陆寒霜,如今心想事成立马跳出来,挥袖堂而皇之收了半数之多,其厚颜让旁人直瞪眼。   他还假仁假义施礼,“我派门徒众多,我替他们一人取一粒,谢过陆掌门赐果,就此别过。”   竟喜滋滋拿到善果就迫不及待回去闭关,想是有善果交差,也不必担心掌门问责。   这个头一开,引得某些人心思浮动,若心境问题确如陆寒霜所说,他们回去另行谴徒历练便可,善果却失不再来,犹豫不定着传音让弟子询问门徒意见。 第111章 血树成精   灵舟排排相贴,停泊云畔, 众弟子聚在甲板上翘首以盼, “也不知陆掌门是不是真有办法, 解你我之困?”   元真派的鸣海正隔舟与仙隐宗的表弟凌峰玩瞪眼,见其他船突然人头攒动, 面露激荡伴着纠结,遣人询问, 却是长辈传出的内容扩散开来。   “怎没见师叔传音过来?”   话落,元松推门出来,红光满面, 扬声安排, “准备回门。”   “师叔何意?”鸣海皱眉不解。   元松说了善果一事,鸣海喜色刚现, 察觉话中问题。   “难道说善果和留下二者选一?”   元松点头, 没有放在心上,“已有善果炼灵根增资质, 何必还跟陆寒霜继续耗?”   “那我不要善果, 我留下。”鸣海虽眼馋, 但也不想在老对头眼前表现得贪图小利、不上台面,眼下便摊开手, 讨要自己那份, 气得元松吹胡子瞪眼。   他有个真人爹, 并不怕得罪师叔,还嫌弃他动作慢吞吞, 嘟囔道,“再者,掌门来前也是说蹭教,并未提及善果一事,您自己犯糊涂不分主次,可别连累我们。”   “孺子不可教也!”气得元松扔下一枚善果,甩袖离去,“你日后后悔,可别找你爹哭诉,再向我讨要我可不依。”   其他弟子望望鸣海,瞧瞧元松背影,犹犹豫豫,大半终究跟着师叔离开,也不知是心有贪念,还是惧于前代掌门威压余存。   鸣海带着零星几人跳到仙隐宗的灵舟上。   其他弟子心里打鼓,不知前程怎样,目送自家灵舟远去,已隐生悔意。   反观仙二代鸣海,还有心情向凌峰挑眉,倒让凌峰高看一眼,“还不算太蠢。”   舱内,灵果一抢而空,陆寒霜眸中无奈一闪而逝。   洪荒没有尘心一说,久痴修行常遇第二道心障,皆如元松一般,两耳不闻旁人事,一心只追求大道。若无管束,常酿出恶果,道圈里不择手段杀人夺宝,并把这等事归为“弱肉强食”世间法则的,便是这类人。   实则不然。   陆寒霜于洪荒得道,亦曾染血,常与别人讲拳头,夺宝的事也不是没干过。起初冰心雪骨,不解是非,他只求快意随心,自觉法力高超就合该享有最好的宝物,若还处处谦让,他又何须辛苦修炼?但若强取豪夺,还欲把贪婪推给世态……   他不屑同流合污。   听人杀妻证道成一方大能,旁人拍案叫绝,纷纷效仿之,他见的却是世态魔症,人心可笑。天道岂会为“不仁不义”之举背锅?其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与世同污者众,盛时洋洋得意,恰似王朝,来了走了又来又走,络绎更替。   他冷眼旁观着,历尽痴狂者,道心甚固,终成大道。再转身去瞧,无数在污水中挣扎的“道友”如何兴风作浪,终究一旦跳下,就很难再上岸了。   道之一途,有星月作伴,亦有白骨累就,得成者已凤毛菱角,哪会给私欲胜天的人留下席位?   元松现下张狂得意,终有哭的时候。只可惜这些道心不固的真人,若易受煽动,便是近墨者黑,说不好以后是何机遇。   “您这一行,欲去哪里?”舱内一下走了三分之一,真人见陆寒霜沉思良久,强行转移话题,化解尴尬。   陆寒霜弹指虚空,尘埃汇聚,灰色地图悬空铺展,恰是北美一处密林。   若他根据植物形态习性没猜错的话,这个更名为“龙藤凤木”的双生植物,源自洪荒一种魔树异变,才将入侵植物资料发去不久。   ……   临近密林的北美几个小国才签订入会协约不久,接到理事会郑重预警。   资料所述,植物宛若潘多拉魔盒,随着光合作用释放魔气,但凡还喘气的生物皆受影响,会放大贪欲、嫉恨、悲痛等心灵阴影。   国家领导坐立难安,一行灵舟过境。   面对入境检察官语无伦次用汉语笨拙表达敬仰,陆寒霜尚有耐心,转身面向弟子们,却展露了斯巴达式的一面。   他抬臂拂出悬空图,划分七个辖区由各弟子负责,再取一捆捆白绳。   “植物特性来时已经说明,现各取一千根绳,除开生老病死,但凡区内非正常死亡每多一人,便在死者足部系一根绳,待绳用尽,你们便不用回来了。”   七位弟子们目瞪口呆用眼睛衡量偌大疆土,头皮一紧。   “这是什么绳?”旁边真人问。   “挽灵绳。”陆寒霜略作解释,是浸泡于道像池中开了光,功用如其名。   见陆寒霜收起剩下的绳,取出剑准备飞往密林,真人们纷纷凑过来阻止,“别急走啊。”   “看你大笔一挥忒是潇洒,徒弟们脸都青了。”   “可不是,鬼迷心窍自杀的都远远不止这个数了。”   真人们从陆寒霜手里扒拉出剩下的绳子,一人抬指又往地图上划拉几下,七大块被分了又分,转身照猫画虎分了绳,同陆寒霜一样威胁一番,训得徒子徒孙噤若寒蝉,觍着脸回来,“结伴一起走呗。”   陆寒霜颇为好笑,没再说什么,道:“那便请吧。”   一行师长踩剑潇洒离去,弟子们却皱成一张苦瓜脸,“师父们都是什么意思!我看还不如先前拿着善果离开,也省得如今要累死累活不说,一个不好还被扫地出门。”   凌峰跟师兄弟告别,瞥见没有师长被晾在一旁的鸣海几人正两眼茫然,双手空空,脚步一顿,回身道,“你跟着我吧。”   鸣海眼睛一亮,嘴里却不饶人,“切,忙不过来想我帮忙就直说!”   凌峰顿时后悔多嘴,转身头也不回离开,鸣海却如小尾巴纠缠上来,一众师弟们自跟随其后。   陆寒霜等人飞越密林上方,远远闻到血腥弥漫,处处皆是凶兽厮打争夺地盘的痕迹,可见植物入侵危害依然发酵。   顺着滔天魔气寻去,便见一片漆黑树影,根根双生而伴。   居内的巨木参天,枝分两侧,亭亭华盖乌黑似鸦羽,随风振翅,是为:凤木。   居外的巨藤形状如蟒盘缠巨木,皮若乌鳞片片相扣,是为:龙藤。   真人们纷纷叹道:“其貌玄妙至此,怎地如此魔气冲天,可惜可惜。”   “确实可惜了。”陆寒霜打开神识,灌树顶而入,顺脉络汇至一处,叹息一声,他所料果然不错。   这《天地书》记载的中阶魔植,原是洪荒“祥瑞”,金麟赤羽,藤叶相依,端是美不胜收,古早名为:龙凤呈祥,听名字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常摆在婚宴上,代替天地主位,被新婚夫妻敬拜。   得其善缘,哺之吉祥。   因而成精化出心,可正因此木精怪,遇洪荒大劫被融合到异界险恶魔界,为了绵延下去,因地适宜,渐渐同魔而污,一个红心染成漆黑。   同行真人学着他开了神识洞察树木内部,一个个瞪大眼睛,“竟成了精有了人心,怪哉怪哉,可惜可惜!”   看向陆寒霜,“陆掌门如何打算?”   陆寒霜结了一个护身印,跳到树冠上,握御器从树顶狠狠扎入,剑穿树心。   一瞬间,凤木疼得木弯枝颤、浑身叶摇,沙沙乱响似痛楚呻吟。护妻的龙藤骤然暴起,蛇行击向陆寒霜。   陆寒霜拔了剑,闪身跳下树冠,正面立于树前,又狠狠一剑钉在龙藤上三寸,刺得龙藤摇头摆尾,脚下土壤突突冒头,皆是藤根抽动想要拔出来。   陆寒霜剑不留情,一剑又一剑狠狠割刺树心,黑血顺剑锋流出,积了一地浇得土地泥泞,随着蒸发化作团团黑色魔雾外溢,真人们纷纷退开,捂鼻屏息护身开结界。   至远处百兽更加躁动,嘶吼、鸣叫不断。   有真人想到什么,皱眉道,“陆掌门,这样激怒它们恐加剧魔气弥漫,致人心恶态加剧。”   旁人亦不赞同,“若是欲打算藉此练徒,未免有失人和,不太妥当。”   树木与树木间相距不远,这处异动很快感染其他同类,惑来野兽抗敌,一时蹄响翼动,地震天摇。   陆寒霜只说,“稍安勿躁。”   提剑速速把双生木刺得遍体鳞伤、黑血淋漓。   旁人不知其意,却不能眼见陆寒霜独自对敌落于下风,纷纷抽剑迎上,嘴里还道,“罢了罢了,这次且先一回,下次可不能再用这等激进之法教育弟子。”   明显是想歪了,陆寒霜暂无暇解释,只快剑斩乱藤,速战速决,这下,可让受灾邻国陷入水深火热中。 第112章 龙凤呈祥   这一日,密林周边南美国家刚刚度过冰河危机, 对官报听闻已久, 早早在售卖点排队买入, 却见内容模棱两可玄之又玄,“……作用于人心, 这怎么辨别,可别是诳人?”   原还打算作专题报道的媒体无处入手, 同样颇为失望。   正逢足球联赛主场赛将至,媒体并居民很快抛之脑后,换上球衣拿着票, 扛起摄影机拿着话筒, 沉浸在足球欢腾的海洋。   凌峰有任务在身,开神识徘徊城市巡逻, 鸣海无事一身轻, 神识开了没多会儿脑袋隐隐作痛。   一路巡逻没遇到什么异常死亡,反而处处见两方球迷争锋, 正经过露天足球场。馆内球衣挥舞如海, 沸腾喧闹盈天, 馆外没买到票的球迷徘徊不散,望着屏幕直播, 气氛同样热烈。   即使鸣海不是球迷, 此时也被气氛感染, 终于半途而废,揉着头不肯再去。   凌峰连恨铁不成钢都懒得做, 挥袖转身便走。   鸣海御剑飞进场馆观球,画面还被媒体拍到,转发给世界观众。   球赛解说甚至打趣了一句,“这次入侵被网民称为‘潘多拉魔盒’,陆会长甚至亲自率队前来,不过看到连华夏修士都在摸鱼,想必并没形容的那么严重?”   球赛正酣。   鸣海捕捉到一处主场球员犯规,裁判吹黑哨不判,观众离得远许是要经过慢速回放才能察觉,但当事球员心知肚明,上前争辩,裁判冷着脸概不承认,球员气得黑脸红彤彤,被队友急忙拉住。   “揍他丫的。”鸣海修士眼亮,气得不行,恨不得替他报复,手指刚动,底下红脸球员一拳揍犯规者的鼻子,上前扑倒裁判按在地上狠锤。   “天呐,他疯了吗?”全场一时鸦雀无声,转瞬喧闹爆发,震耳欲聋。主场球迷嘘声,客队球迷赞声,呐喊声,同队队友不敢置信声,连揍人的球员举着拳头都一脸懵逼。   踢球多年,什么样的黑哨没见过?但事情一码归一码,即便恨得牙痒还都要忍,等下了场才能上告足协调查,当场殴打裁判,OMG,别管有没有理,那可都是要禁赛了。   他刚才气极不过在心里想想如何痛殴这个——怎就稀里糊涂真出手了?   球员被红牌罚下场,球队十一人对阵对方十人,气得教练想骂娘。   当然,闻名球探的“铁血绅士”,向来只会用冷冰冰的眼神拷问对手,自然不会破口大骂损坏形象,这样想着,他扭头发现周围人正目瞪口呆盯着他瞧。   他后知后觉闭上嘴巴,他刚才下意识好像说了什么,这帮“狗娘养的”“恶心的蛆虫”“舔菊花的贱人”?OMG,英俊的“高冷”教练捂住脸,这真是见鬼了。   声嘶力竭呐喊的球迷更是满心“卧槽”恨不得撕了对方球迷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涂满屎尿——当一个球迷这样想着,并回过神来望着扒开裤子的手,感到屁屁发凉时,观众席已是一片混战。   互殴的,混战的,砸东西的,翻阅护栏跑下球场揍人,警察全员出动,场面仍不可控制。   甚至越踢越是硝烟弥漫满身火气的两方球员甚至抛下足球,组团群殴,在绿茵场上翻滚,挥洒热汗与鼻血。   远隔万里的海外观众嘴巴张了又张,眼睁睁见着一场严肃的球赛已滑稽的方式收场。   “这都发了什么疯?”   有人翻了翻理事会官报,“果真是潘多拉魔盒?”   半日间,人的心突然间变得比海都难测,打架斗殴暴力事件剧增。   有女生本欲跟男友分手,捏着官报愣是不敢轻易张口,生怕一个不好激怒对方酿成情杀。   警察忙得脚不沾地,大肆抓人回警局再教育,一言不合,连警察都跟着掀桌。   等鸣海一脸戚戚然回到凌峰身边,突然间眼睛都不够用,什么自杀倾向、他杀倾向、谋杀倾向,但凡心有阴暗,便如离离原上草,一遇火源便烧及一片,害人害己。   “不是说来突破瓶颈,怎么光忙着拯救这帮子傻逼?!心境问题跟救他们有什么必然关系?难道多救几个人能感到真情传递,世界美好,进而心境升华?”鸣海讥笑道:   “呵,不添堵都好,真被这帮蠢货气死了都,还增长狗屁什么心境?!”   比起仙隐宗弟子对陆寒霜深信不疑,原第一大派出身的鸣海,内心敬畏打了折,这会忙得分身乏术,好比空中非人,忍不住抱怨连连。   “你说,不就是追不上姑娘吗,天涯何处无芳草,用得着因爱生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你再说说,不就是被偷了一点小钱吗?用得着追了几百条街被混混围堵差点搭上一条命,有脑子的都知道不要身处险境,学学咱华夏姑娘,大晚上遇到色狼劫道都知道先虚与委蛇稳住流氓,再趁机逃跑,谁脑子一热不顾体力差正面硬刚?”   “再瞧瞧那位主,蠢没边了,这么屁点魔气还不够我一个哈欠喷出,就能把人逼成这样……”   鸣海只顾着从各方面抱怨常人愚蠢不堪,完全没有发现,言语间越发楚河汉界,不屑与“愚蠢凡人”为伍。   语气越是嫌弃,越恨铁不成钢,心态越飞速增长为长辈看待不懂事屡屡犯错的晚辈,从而越发拉开心里距离,摒弃尘念。   盖因眼下凡人原本可以隐藏的心中阴影被无限放大,爱恨痴嗔的可笑,争名逐利的可笑,尽皆暴露。   忙碌的弟子们同时不解,为什么这些与他们拥有一样外貌的人,要费尽心机谋求他们不屑一顾的东西?更体悟到,于普通人千难万难的事,于他们只是触手可及。   密林中,陆寒霜联手真人们镇压下龙藤凤木。   藤木疲软在地,不停抽搐,黑血四处流淌,已成泥海无处下脚。   团团魔气浓郁笼罩密林,可见度极降,影影绰绰的树林显得逼仄晦涩,仿佛某个角落会突如其来蹿出什么魔物。   即使如真人们,大量消耗完法力又零距离接触魔气,一个不留神都险些中招,看向陆寒霜,“接下来可是要把这些销毁?”   “不用。”   陆寒霜席地坐到一旁,慢慢擦剑,瞥了眼神情紧绷的道友们,“诸位先做下调戏,还要再等等。”   “等什么?”   陆寒霜收剑入鞘,纳入储物戒,仰头一望,黑雾遮天蔽日盘绕,很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意,他收回视线,在散发着压抑气息的树影里娓娓道来:   “俗木南为橘,北为枳。此木精怪,恰善因地制宜,在异界混迹魔气中为了生存积了满身魔血,如此初初融合来,待它自行消化不说需不少时日,光是吸收灵气碰撞魔气,便如水火两重天,苦不堪言。”   陆寒霜轻抚软塌塌匍匐在地的龙藤,周身鼓出一个个小土包,盖是藤根奋力吸收养分,调养生息。   他语带怜惜,“如此魔血全部放空,它们大量进食,灵气畅通无阻,依它聪敏,自会察觉环境已变,早早恢复赤心。”   果如陆寒霜所言,随着藤须翅叶颤颤巍巍抖动,虚弱至极的双生植物渐渐挺直,浑身黑色渐退。   蓬灵气随经络流淌进千疮百孔的树心,心底沉睡千年的祥瑞之气终于再次被唤醒,向众人回馈。   道道瑞光自叶片中气孔中冒出,七彩流光潋滟,洞穿了氤氲头顶的魔雾,很快黑云支离破碎,天光重现,扫除阴晦。   “——这是?”一个打坐的师长惊讶发现被他砍倒在侧的龙藤藤须散发出线细彩光,环绕周身,一点点缠紧肌肤,顺气脉涌入内府。   这师长原只是初入筑基末期,离圆满还有好一段路走,此时府内液化的灵气遇彩光便如水遇泥土,灵液竟渐渐凝固,大有结丹之象。   另一位真人同样察觉彩光,却若有若无,时继时断,满身困惑起身,循着光线走去,才发现回馈他的树木离得太远,再次依靠砍伤的龙凤树坐下,顿感彩光粗壮,源源涌来。   都是聪明人,不用多教,一个个纷纷各自寻树,接受回馈。   有修为不上不下无需进阶的真人很快梳理好彩光,欣喜睁开眼,对上一直面色寡淡的陆寒霜,求教何解?   “此木原名龙凤呈祥,许以祥瑞是它看家本事,道长欣然领受便可。”陆寒霜起身抚摸树干,此物甚好,要不挪几株移宗门。   这样想着,转身便见又几位睁开眼的真人围着龙凤木不停抚摸,其目光待之如初恋,爱不释手,显然与陆寒霜想到一处。   天道亦有感应,陆寒霜突然仰头望天,白云聚集,一道声音直通心底。   这份祥瑞同样感染到周遭国家,恶可放大,人之善念、感恩、喜爱等情绪亦然。   鸣海正按趴下一个袭击幼儿园的中年大汉,儿童哭声一泄而出,吵得他脑仁阵阵抽疼,恨不得一棒子过去,打晕这批吵闹不休的熊孩子。   侧脸突如其来“吧唧”一口。   鸣海一愣,摸摸脸,被亲了,转头见是一个小姑娘,声音也小小的,“谢谢哥哥你救了我们。”   是通用语,鸣海学过,听得懂。   南美盛产美女,小姑娘一个如假包换的美人胚子,突然期期艾艾扯住他衣角,仰起绯红小脸,穹空般湛蓝的美丽眸子雨水润过一般,盈着满满的崇拜,“哥哥,我可不可以嫁给你?”   会心一击,鸣海若不是心有所属,差点都想犯罪。摸摸鼻子,声音张扬得快要飞起,“诶,小事小事,不用以身相许,谁让哥哥我这么厉害,帮助幼小义不容辞。”   心境潜移默化的改变,发生在每一个弟子间。   人心如镜,施以善,得之善,原本弟子还满心腹诽痛骂凡人,转瞬便因各种温情回馈尴尬、羞愧。   唔,凡人也不全是愚蠢不堪嘛,起码有些还蠢得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保护一二,心境在此中渐渐成熟。 第113章 路伴惊雷   萧衍率弟子们同陆寒霜等人汇合,见师长真人们喜气洋洋, 因无法探查内府, 并不知内因。瞥见陆寒霜眉宇间闪现思索, 正不想打扰,却见陆寒霜头一转走来, 摊开手。   施施然吐出三字噩耗:“挽灵绳。”   眉开眼笑的真人们也想起正事,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仙隐宗弟子们奉师令如命, 兢兢业业开着神识连眼都不敢多眨一下,每人至少还剩十分之一条挽灵绳。他派弟子却有些懈怠,不少人已两手空空, 辖区内死者数量颇巨, 真人们两厢对比,黑了脸, 颇觉面子挂不住。   虽不至于像陆寒霜那般翻脸无情扫弟子出门, 但也失了好心情,拎着不争气的徒弟徒侄徒孙骂得吐沫横飞, 一路上了灵舟, 嘴里犹不停歇。   大庭广众下, 弟子们丢人至极,缩头缩脑活像落水鹌鹑, 一声不敢吭。   无绳一身轻的鸣海一行坐在仙隐宗的灵舟上隔船张望, 指指点点, 很是幸灾乐祸,无意间拉了满身仇恨。   “德行!”凌峰路过冷斥一声, 鸣海转头要与他分辨,却见人已经进了屋,“砰”地关上门。   他这才发现甲板上空空荡荡,除了他与师弟们,仙隐宗的人竟然一个不在。   “怎地大白天就躲屋里睡觉?”鸣海纳闷。   并行飞驰的他派弟子也未曾留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默念屏蔽大法,盯着脚下走神。   直到映照甲板的天光越见暗沉,这才发现似欲骂道地老天荒的自家师长们突然住了嘴,纷纷抬首望天,不知何时雷云相聚,乌压压遮掩了半面天,一股摄人的威势正在云背蓄积。   震荡的波动让万里高空下的大海都开始汹涌,掀起咆哮。   “这是……”   真人们目光从云被中流转的金光落向仙隐宗舟上一个个紧闭的房门,心里都不由生了醋意。   “好运道啊好运道……”   天道酬勤,仙隐宗弟子们把救人奉为圭臬,历见俗人极致的爱恨痴嗔狂喜狂怒,见识越广,心海越震,最终数量累积引起质变,俨然已突破尘心桎梏,心境有成,由内而外的升华叩开进阶的门槛。   天道于陆寒霜本就亲昵,仙隐宗弟子们与陆寒霜师徒因果相契,自然被当作自己人,这番雷劫洗身淬骨,便开了后门,以功德为线隐在云被中相送,虽仍是资质普通的黄白两雷,却以是云泥之别。   不怪真人们又羡又妒。   细数一数,黄白相间,雷云簇簇,竟有无批之多,可说是除了已筑基的萧衍与凌峰,剩余五位弟子尽皆同时进阶。   可便是这样,灵舟停业不停,舱门户户紧闭,许久不见有人主持大局,整条舟上只薄薄一层护舟挡风结界。   真人们猜想这一番措手不及,仙隐宗许是挡雷渡劫的法器都未带够,有机敏的翻翻储物戒,找出避雷针等物,想结一份善缘。   恰逢陆寒霜的房门打开,萧衍走出来,不等真人们上前,萧衍开嗓传声,音飘十里,几百名精英弟子们就听:   “打坐的师弟全部出来,在甲板上渡劫。”   五位师弟们正在紧要关头,推门一看,大师兄站在甲板中央,抬指吝啬地在犄角旮旯划拉出一小方区域,皱着眉,用颇为不耐的口气道:“我就说四点。”   “1,不许用法器抗雷,只能肉身相扛。”   “2,速战速决,别耽误回去吃晚饭。”   “3,动作小点,不要波及毁坏公物,事后盘点,谁的锅谁负责。”   “4,动静小点,若引得灵舟震动不稳,扰了师父休息,便识趣点自个跳下海寻个礁岛渡劫。”   说罢挥挥手,连结界都撤掉了,也不知是不是怕有结界抵挡劈得太慢?或者结界震荡让灵舟飘摇?   原本还有些羡慕嫉妒的真人与他派弟子们这会儿都不由生出同情。   但凡换一个宗门,弟子筑基都是举派大喜的好事,不说御器法器各种供着,还有亲切的师长指导经验,在旁护法。可眼下不仅冷言冷语冷脸相待,那嫌弃的样子,好似这一堆人只是耽误行程的累赘,萧衍跟凌峰交接一下,不顾师弟们怨念转身潇洒进屋。   凌峰板着脸掏出小本本,那架势,时刻准备着就损坏的公物加上一笔。   其冷酷无情无理取闹,愣是让鸣海嗔目结舌,叹为观止。   佩服!   佩服!!!   萧衍进了屋,室内陆寒霜正开坛做法,旁边放置着空闲的挽灵绳,便联想到是为何事。   “你是担心这些人受魔气而亡,阴灵恐会作祟?”   陆寒霜点头,“原本身死灵消,纵使含冤含愤而死的阴灵邪祟再肆无忌惮,难维持灵态长久存也不足为惧。可现下道像遍及全球,天道涨智,轮回虽还未塑,但阴间界已成,既有鬼界,鬼气不溢聚于界内,宛如酒于瓶中,滋养阴灵可长久不散,阴灵魔气入魂又无理智,恐酿祸事。”   挽灵绳系住足,便是困阴灵难离肉身,不得挣脱出走作恶。   魂牵一线,陆寒霜可感,只需耗写时日洗涤魔气便可。   萧衍护持一旁,默默陪伴。   灵舟伴着雷声轰轰飘洋过海。   一路奇景引得民众称奇,待入了华夏,云散雷收,皆以筑基。   诸灵舟分道扬镳,各回各派,各找各师。   门人来迎,却见弟子们一个个蔫头耷脑。   像是此行不顺。   师长们心里一凉,唉声叹气互望一眼,俱是满心忧愁——若连陆掌门都无法解困,那弟子们还有什么前程?!难道指望再来一次劫象普渡普渡?   师长们打起精神略微勉励几句,便失望离开,弟子们挠挠头摸不着头脑,带队蹭教的真人却知被误会了。   “师兄们轻慢。”真人叫住人,说了仙隐宗一路筑基的事,顿时如惊雷落水,炸起池鱼。   “还真有用?!”   “那为何——”师长看向弟子们。   真人轻笑,这般神色,一半是被骂的,一半是被仙隐宗打击的,冲弟子们瞪去一眼,激得几人推开过来安慰的师兄弟姐妹,心头火起。   同样一路历练,他们亦有所得,谁还比仙隐宗那帮人差了不成?被带队真人们喋喋不休骂了几个小时,回来还有面对这种“别人都做到了,你怎么一点不成器,难道是不堪造就、朽木难雕?”的眼神,一个个怒而奋起,请求闭关筑基!   师长们挥挥手,赶紧赶紧,赶苍蝇一样埋汰人。   弟子们满心不忿,誓要筑基来正颜面。   真人却带着师兄弟去茶室详谈起龙凤树一事,上一次善果被国家管控,这一次可不能再错失良材,千叮咛万嘱咐让师兄弟一定记得去找陆掌门交涉,师长们瞧着真人宛如交代临终遗言的架势,只觉怪异。   却见真人们微微一笑,表情颇为欠揍,拱手道,“多谢诸位师兄牵得良缘,师弟有幸触及进阶门槛,须要闭关一段时日,等他日出关,再摆宴答谢。”   再风度翩翩,都掩藏不住笑容中的洋洋得意与炫耀。   一副金丹在握的样子。   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们差点呕出血,本是让无所事事的闲人发挥余热带人蹭教,没成想弟子们无大成长,镇场子的花瓶却无心插柳柳成荫。   岂不可恨!   只半个月余,一番历练的弟子们筑基的有十之四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给困于瓶颈的弟子们有了新的思路与启发,还处于让人乐见其成的态度,纵有三分之一弟子未能蹭教,可也另寻历练,又多得善果,不算可惜。   可料想不到的是,十余位当背景板的真人们居然相继结丹,一时如画江山伴随各异劫象在华夏各地轮番上演,羡煞同道真人!   尤其那五位紧接着元松离开的,更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元真派领着善果回来的元松真人,没得到掌门理解本就不快,闭关结丹再败,等满脸晦气出关,听闻此事,更是闷在屋里摔了一堆东西。   此后道门中谨记了一句话:   “跟着陆寒霜有肉吃。”   仙隐宗,凌霄山。   萧衍走到陆寒霜身后,见他亲自指挥道童把空运回来的一批龙凤树移植主峰种成林,引得巡山青蟒盘踞其中,扬头摆尾抻着身子蹭着树皮留下气味恨不得通通盖章,吓得周围聚集来的通灵鸟兽又再次飞散。   他心中不解:   “这树有这么好?”   “小用结缘,大用奉灵,自然是好的。”何况连天道都觊觎其祥瑞之气,想用以重塑阴世轮回。   “怪不得众掌教都在着急上火,生怕你又上交给国家。”陆寒霜回首,萧衍解释道:“这些时日许多门派都打电话到理事会,问问关于龙凤树你有什么打算?”   “龙凤树与善果不同,不牵涉国家利益与政客博弈。”   陆寒霜道,“自两界融合,这种特殊资源会越来越多,常人却无法处理,我欲成立专门的管理部门,统筹各地的特殊资源,以理事会为中介,代资源所属国与诸如道士这类特殊人群做交易。”   萧衍并无意见。   当月大会上,理事会的议题变成了“特殊资源管理”,理事会只收取适当费用,便会支援售前资源的特殊开采,并为出口牵桥搭线。   因环球赈灾,理事会的威信与日俱增,大受支持。 第114章 开峰纳徒   仙隐宗扩张一事也提上日程。   道门不丰,元婴顶天, 其下先有普天同庆劫象慧及筑基, 又有龙凤呈祥慧及结丹, 两次批量进阶都未让道圈中坚力量过百,如仙隐宗内门七位筑基, 便是不容小觑了。   因此当仙隐宗传出重开七峰、广纳门徒的消息,道圈并不意外。   甚至因着善果与龙凤树的存在, 也有了大开宗门的想法。   包括巫师圈总被大巫师兴风作浪弄得焦头烂额的新和党,也有了开设巫师学校的想法,好藉此整合下一代, 凝聚巫师力量。   仙隐宗后山灵田, 几个用花洒灌溉娇贵灵植的外门弟子在干活间隙,刷着平板端望网上动态:   《少年少女修仙梦热, 遭家人阻拦辍学离家出走》   《仙隐宗开峰收徒, 震荡教育界》   《教育局局长黑脸出门疑似不满,据准确情报, 今月辍学人数翻倍, 竟有教师带头求仙, 教室空半》   《大量青少年滞留凌霄山下,仙隐宗被迫关闭山门》   “还真是乱的很!”   有弟子开始忧愁, “也不知道这次开峰收徒是个什么章程?咱们在外门熬了这么久都没混到内门, 到底能不能到几位内门师兄峰下呆呆?”   “内门师兄的亲传弟子也算在内门, 按照宗门规矩,外门转内门需筑基才可。”   弟子顿时唉声叹气, 感慨此生无望。   旁边有人却一脸神神秘秘,“我倒有别的消息!”   旁人忙追问,他任由别人着急,卖够关子才带着点喜色道,“……说是朱师兄最近在统计外门弟子的贡献值,先前去理事会驭兽的那批师兄成日东奔西走忙活救灾,劳苦功高,朱师兄在护卫军群里发消息说掌门会放出一批善果,可用贡献值换取,服用后如果灵根增进,便有机会进入各峰。”   “哇!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立刻有人算起自己为门派做得事,勤奋者双目有神,懒惰者黯然失色。   “早知道我当初也想办法去理事会了。”   “现在也不晚。”散播消息的弟子道,“那边师兄若进了各峰,理事会的空缺便腾出来了,到时候咱们跟朱师兄争取争取,想办法去理事会刷刷师门贡献值换善果。”   有人立刻起身去找朱师兄,被旁人拉住,“着什么急啊,朱师兄去掌门那开会了!这次开峰与峰主接任大典要来不少观众,好一阵朱师兄都不得闲,你还是等忙完了再去,省得惹人厌烦!”   被念叨的朱福安正一脸恍惚地看着掌门,晕陶陶如在梦中,不敢置信,“您是说……”   “乐傻了啊?”   宋展飞好心重复,“师父说,待他退居幕后,大师兄接手凌霄主峰,你便提到他门下,成为下一任大师兄,让你赶紧找人交接外门,以后专心管理内门事宜,萧师兄就只用操心理事会的事了。”   梦想成真,朱福安走得时候还云里雾里不甚清明,走路撞墙,出门被绊,下台阶踩空,洋相百出,惹得宋展飞大笑,被萧衍瞥了眼,又绷紧皮子秒变严肃。   商讨完仪式章程,便给其他六位弟子分峰头,依次按照排行与远近走,接云峰,落霞峰,闻鸟峰等等……   举办仪式的那日,道门佛门巫门皆派来代表,政客名流亦不少,山下车流拥堵,险些道路瘫痪。   更有无数慕名而来的民众聚集山下,不得其门而入,连警察都出动维持秩序,好一派热闹非凡。   可与沸反盈天的山下不同,古拙的大殿内沉闷的让人讶异。   但陆寒霜是个不喜麻烦的人,莫说雕梁画栋、张灯结彩,只简略修复的殿中连点装饰都无。   仪式更是一切从简,简到连个配乐与余兴节目都无,宾客迎进去,被引到两旁肃立,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画面朴素得还不及宾客的配饰袖扣值得端详,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愣是有种头重脚轻、虎头蛇尾之感。   但当陆寒霜坐在高位的梨花椅上,垂眸向下。   一排风采各异、相貌皆俊七位青年弟子齐齐弯腰谢师,逐个捧牌拾阶而上奉到陆寒霜面前,平凡古朴中又凭生出几分庄重。   陆寒霜接下每一张弟子牌,放在道童捧的盘中,依次更换成峰主令递出。   郑重放于弟子掌中,被双手接过。   他共说了七句话:   “从今日起,你们自我门下毕业。”   “既是各开峰头、自立门户,便要学着独当一面。”   “为师对你们要求不多,只需守八字。”   “尊师重道。”   “明辨是非。”   “此外一切,皆可自由随心。”   “若有妨碍,我替你们担着。”   萧衍跪在地上,不同于其他师弟胸中激荡,他的目光几要被台上那人眉目疏淡中的不可一世深深震颤,悄悄深吸一口气,才没让眼中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他同其他弟子一样高举牌子过头,深深一拜,齐声应道:   “弟子谨遵师命。”   至此,礼成。   一场光复仙隐宗的重要仪式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结束。   宾客们互相望望,一口气还没提上去就咽下去,没见过这么清丽脱俗的典礼,仪式一散,连饭都没留,朱福安就站出来送客人下山,好似愿意让他们过来,就是做个见证,宣告仙隐宗扩张收徒……   如此,而已。   “嗳,你们这仙隐宗公关不行啊,这都网络时代了,连个连记者都没请,说出去多寒酸啊?”   学新闻出身的朱福安微微一笑,“我们掌门一向只重心意,不在乎仪式,更何况又不是开台作秀,礼到即可,不用那么多虚头。”   同道中人摇头走了。   朱福安送人回来,见两个华夏体制内来的人围住陆寒霜,一个他有印象,是上报的黑脸教育局局长,另一个清瘦笔挺,倒像个研究学者。   到没猜错,前一个纯属诉苦的,后一个倒颇有想法,是航空基地来的。   航空基地位于大西北的沙漠,距离金沙沙漠不远,也算机缘巧合,之前一次火箭发射故障,出轨不久便陨落于金沙沙漠,一行人进行回收却遍寻不着,追寻踪迹发现火箭遗体如早年的移动湖泊一样神出鬼没,等了解到传送遗址的事,便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依赖于新航空材料使航空寿命延长,空间站全面升级,若灵石与传送阵的存在能融入科技,研究出“空间折叠与跳跃”的技术,简直是划时代的进展,能探索宇宙更深远的地方……   这也提供给陆寒霜了灵感。   若能使现代监控技术安然在异界通行,经法术护航传递回画面,岂不随时监控到异界的一举一动,不仅大大减轻理事会的工作,还能集众人之智,更明确地制定针对方针,从容计划。   送走两人,萧衍跟着陆寒霜回了落雪院,见他取出破元斩细细思索。   萧衍目光微移,落在旁边秘存于空瓶子里的一截断指。   于法术庇护下鲜嫩如初。   瘦而修长,骨节分明。   一根过分漂亮。   但从皮肉紧致,侧有薄茧可知当它属于一只手时,定然非常有力。   且还是一双大而宽厚的手。   属于正值壮年的男性。   那是一个与陆寒霜关系匪浅他却一无所知的异界人。   他目送陆寒霜带破元斩去寻问今的背影,无端想起当初问今被捕时,不怀好意的临别赠言。   说他用错了心思,说他空想,说他没可能得偿所愿,那是在陆寒霜初次穿越异界前。萧衍觉得依陆寒霜的性子,少有人能入眼,即使不是他,也不会是别人。   原本满脸讥讽的问今突然变得怜悯起来,说:不是没有,而是未遇,如果还有人能得到陆寒霜的青睐,兴许会如那个人那般。分明已经过去很久,他却仍然记得那个被充满笃定念出的名字:   兮渊。   匪夷所思的,他在断指上感觉到了“兮渊”。   修道中人的强烈预感。   也是这种预感,带来了强烈的危机感,萧衍在收徒教徒与管理事物之余,修炼越发刻苦,修真无岁月,一晃已三年。   萧衍迎来了结丹的劫象。   乌压压的雷云聚集而来,蔓延了数十里,蜿蜒在天空好似一条甩尾的长龙,扑向萧衍。   此时已经相当繁荣的七座山头上,弟子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御剑飞向主峰。   却见大殿前,掌门抬头望着劫象,皱起了眉。   “这劫象有问题?”宋展飞一脸艳羡,“这不活脱脱是条龙吗?别管是普通人还是皇帝,不都喜欢说龙的传人、真龙天子什么的?寓意多好啊!”   “龙陷浅滩,泥足深陷,哪里好了?”   “咦?”宋展飞闻声,这才同其他几位峰主发现这条长龙居然没有爪子,还真像一条龙斜落泥潭,前肢陷入,奋力摆尾挣扎。   陆寒霜心中有叹,劫象是天道断命,映射应劫人的道心。   萧衍心里到底装着什么,竟然被上天批了这样的命?   这一劫,萧衍度得几死欲生,着实艰难。   陆寒霜放下事务,足足为他护了一个半月的阵。   萧衍大汗淋漓地醒来,映入眼帘的一席白发似一截浮木,让他从近乎溺死的窒息感中捞出。   方才恐惧至深的噩梦已经记不太清,唯有一个画面清晰的烙在脑海里。   苍茫的意识空间里,他站在一面镜子面前,镜中映出的却不是他。他以为是生出取兮渊而代之的贪念才萌生心魔,可视线垂落到镜中人完好无暇的手掌上,那骨节粗而掌心厚,带着充满力量的桎梏感,没有一点兮渊的感觉。   镜中人脸上含笑,风度翩翩,又虚伪至极。   他似曾相识,却分明又不认得这是谁?   “可还有不适?”   微凉的指尖拂过腕部。萧衍有一瞬几乎不敢与陆寒霜对视,他不知这心虚缘何?只盯着陆寒霜诊脉的手,摇了摇头,方才梦境却一点不敢提,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你先好好修息,月前龙凤树移植到各大道观已经借信力调养许久,再过不久,便要重塑轮回,彼时还要你操心些。”   萧衍点头应下。   陆寒霜没发现他的心事重重。 第115章 鬼门初开   华夏道协的地位宛如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被道圈修真人士边缘化已久, 最近突然动作不断, 频频引人侧目。   先是借理事会牵线大量引进南美的龙凤树, 使各大道观除开闻名遐迩的许愿池,又多了一个大热的网红姻缘树。   “网红”是社交平台上流传的一个故事。   一对婚龄七年的老夫老妻走到破裂之痒, 闹分居,闹离婚。男的事业有成却忙得天南海北成空中飞人,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女的寂寞难耐整日泡吧开趴出国买买买,女的怀疑男的出轨, 男的怀疑女的只爱他的钱不爱他的人。   两人互相猜忌, 拿着离婚书来许愿池做见证,本是各自发誓, 可一见面便冷嘲热讽、越吵越烈。   口不择言间。   一个说:“我还真就想出轨了怎么了?你不是怀疑秘书台的那个曼妮吗?我还就看上她了!”   一个呵呵冷笑:“你既然说实话, 我也不瞒你了,要不是你有钱你当我会嫁给你啊!你要明天破产我立刻甩了你另结新欢!!!”   恰是龙凤木刚移植过来, 两人气哄哄离开, 正见一个小道士在树旁摆箱立牌。   牌上说明:【龙凤呈祥, 喜结良缘。】   箱子是一捆捆条形红绸。   女的故意买了一根,让道士写名字挂上树, 冷瞪一样丈夫, “真有用让我出门右转就撞见良人!”   女的气哄哄走了, 男的负气低咒一句,“最好撞得那狗男男半身不遂。”说完上前买了一根姻缘绸, 让道士写了名字,并排挂在妻子那条旁边,叹息一声,“但愿她有一天能明白我的心。”   说来也巧。   道观有个忠实的信徒是只烧伤的老土狗,常常趴在门口台阶上懒洋洋晒太阳。   女的是个怕狗的,偏偏一出门就撞见这凶恶的老狗,吓得站在门前一动不敢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等男的走出来,她一心急咬着牙就要从狗旁边走,男的知道她爬狗见状一惊,叫声引得老狗一抬眼。   一只被烧疤贯穿的左眼冒着凶光。   迎面撞入女的视野吓得她头皮一麻,右脚踩空身子一栽,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是扑上来救人的老公。两人重心不稳摔下楼梯,男的把人紧紧护在怀中,自己却垫在下面被台阶弄折脊椎,摔了个半身不遂。   一个出门右转撞良人。   一个撞得狗男男半身不遂。   两人互视一眼,觉得事情不寻常。   男的住院停了工作,女的陪床亦不再出去浪,两人朝夕相处又有患难见真心,往日恩怨渐解,竟然和好如初。经此一番矛盾此后相互体谅,竟恩恩爱爱起来,两人把故事分享朋友圈。   一群感情遇阻的人闻风而动。   各有奇历。   渐渐衍生出一条经过多方鉴证的经典套路:许愿池海誓鉴渣,姻缘树山盟结缘。   婚礼策划都加设一个道观停留环节,举行婚仪的西式教堂渐空,若不是道观不接受婚仪外包,大可尝试取而代之,可即便如此,每日道观门前,都能看争分夺秒的新娘提着裙摆的挤在拥挤的游客中踩着八厘米高跟鞋拔腿狂奔,渐成道观一景。   因此当道观售票窗口又多了一板块收费项目时,很快引起旁人注意。   “……往生超度,这个好理解……占前世、测阴德,这是什么鬼?”   “消灾解厄,洗罪积福……嗯,看着意思是香油钱,道观为了揽钱还真是巧立名目无所不用极其,谁知道这积福是怎么回事呢?”   “真有用先把道观这些利欲熏心,乘着修士东风想着法变现信仰的职业坐班道士下油锅炸一炸!”   售票的“坐班”道士心里满屏MMP呼啸而过,脸上还非常具有涵养地维持笑容,道:   “具体情况详见道教协会官方网站,谢谢,不送。”   满心纳闷的民众回了家,便被道协扔了个惊雷。   农历七月,道协举行为期一个月的盛大法会,在京都到场祭司先人,祈福国运昌隆,网络同步直播。   这还不是让人惊讶的。   法会章程中有一句:热烈感谢十五中元节,陆寒霜道长莅临法会,主持开鬼门仪式。   下有温馨备注:鬼月百鬼游行,黄昏后,黎明前,幼童老者夜间甚行!   “哇哇哇!这是什么意思?”   “现实版百鬼夜行啊!!!”   “继蓝洋经梯送灵,现在连地府也开了?!”   全网哗然,一片热议中,登仙网与理事会官网纷纷转发,连电信平台都有鬼节须知的温馨提示。   可惜到了农历七月上旬,无数不怕死者闯荡鬼屋坟地,却未有惊魂奇遇,舆论渐渐谴责道协拿死人做噱头。   中元如期而至。   陆寒霜带着萧衍来到法场,两人耳聪目明一路上便听不少职业道士愤愤不平,连连抱怨,恨不得一个个键盘侠全遇到鬼打墙哭天喊地跪求道观。引路的道长脸色好不尴尬,和气道,“肉眼凡胎见不得鬼反是福气。”   萧衍开解,“今夜鬼门一开,百鬼出动,阴气流动汇聚但凡有点灵感的都会有感觉,若还有人自找晦气自然会自食恶果,道协清白自证。”   百鬼夜行是个什么感觉?   无数网民躺在全息舱里,观看着道场直播。   道场临湖而建,水畔沿湖每隔一步便立着一根镇魂香,成人男子般高,婴儿臂粗,女儿红色。   黑暗中没有任何现代社会的灯光霓虹,亦没有声音,今晚夜色格外暗沉,乌漆漆伸手不见五指,气氛沉闷异常。   刚打开直播时观众还以为网络延迟画面没传过来。等见到法场中从容走来墨影微微抬臂,指尖弹动,湖道蜿蜒望不见尽头的河畔两侧香火骤燃,一簇簇,若如萤火,烟雾左右摇摆,细袅若无。   这连人脸都映不清的微火,却星星点点,模糊勾勒出香后影影绰绰的叠影,有看客走近细辨,才惊见这河道两岸竟然密密麻麻坐满了道士,随岸而走,座不留空,粗粗一算竟有万余打底,偏能鸦雀无声。   令人惊叹!   “阵势真大!”   “法场上点香的是陆会长吧?”   “为什么不开灯,黑漆马虎都看不到我陆神的盛世美颜!”   “我觉得是怕惊到魂了吧?这个湖我去过,是个古城旅游区,往常这个点满河岸都是灯笼,特别热闹。今天这是专门清场了吧?别说光了,连一个外人都没有!”   “哪没有外人。我刚看一个客栈二楼就坐了一桌官二代,其中有个隔三差五上微博炫富的小嚣张今儿静悄悄的连声不敢坑,紧张得不停灌茶,估计是个怕鬼的?”   网络上议论纷纷,直播里有了变化。   一排排超度亡魂的经声逐波响起。   漆黑的湖面本是模糊不清的,天边遮蔽夜幕的那团晦涩在经声中渐散,露出高悬明月,光华普照。   月华如练,仿佛在河面铺展了薄薄一层纱,莹莹月辉,随着水波起伏,荡起粼粼波纹。   有人凑近一瞧,惊是吓了一条。   观赏厅共享频道里惊叫此起彼伏,许多人被惊得头皮发麻,却还摸不着状况,“怎么了?怎么回事?”   一个个盯着湖水寻找一样,却渐渐发现晃动的水波不是一圈圈荡开,而是,陷下一洼、一洼的小坑,或大,或小,或左右并行,或四足着地,渐起水滴四射,仿佛有什么从水上经过……   时间在观赏厅里由鬼惊四座渐渐镇静下来,直播仍然在继续。   经声越传越远,月华越铺越厚,漫到湖面三寸,能分辨出那些鬼魅的脚踝,一个碰撞一个,挨挨挤挤,等湖面上波纹静止,只剩下一个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水坑,观众已是细思恐极。   法场上伫立许久的墨影也终于动了。   他抬手。   空中盈动的月华突然在他掌周萦绕、汇聚,渐渐勾勒出手掌的虚影,越来越大,光芒渐盛,映照出陆寒霜半张脸,光影错落,轮廓分明,越发容颜摄人。   待掌影宛如巨佛手般打,他掌心蓄力前推,一声开,“开——”   似冰川破裂,激流灌耳。   闻者心神一震。   这股震荡也化为实质,虚虚的掌影顺着力道化作气流飞驰,从河道上方九尺处掠过,突然不知撞到什么,“嗡鸣”一声钟鸣般震得耳膜巨颤!   陆寒霜皱眉。   萧衍附耳向道场的负责人说了几句,边走到几位道门掌教身旁,细语片刻,不一会儿,周围经声越见响亮,似巨轮吭哧驶过,几位准备好的掌教换了道服走到陆寒霜身后,抬手助阵。   陆寒霜道一声谢,再次掌心向上,借天道之力汇月夜最阴之气,再次翻转掌心一推。   这一声“轰鸣”气势如虹、震荡山河!   整个京都沉睡的人都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怎么了?”   探出窗外一看。   遥遥天际突然有一抹光华竖立,似门缝拉开,越见宽阔,直至渐如一面光镜。   有人想起网上闹得风风火火的开鬼门,赶忙取出望远镜一看——这一看可惊得不少人人仰马翻。   原本只是湖波隐晦的水坑,不见面容,现下可好,月光镜面一展,拥挤滞留的鬼魅一个个穿镜而过,其上仿佛投影般映出正面,虽不是断头吐舌那种残像,但反倒是灵体涣散五官模糊仿佛无脸人似,更加吓人!   直播里陆寒霜声音冷冽。   “人有人道,兽有兽道,鬼有鬼道,天地对望,阴阳有隔,今夜鬼门现,轮回开,尔等各入其所,莫在人间滞留。”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噩梦连连,彻夜难寐。   又不知不少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好事者在坟地鬼屋吓得屁滚尿流。   观看完直播的夜猫子从营养液里跑出来,都感觉凉意侵入骨子里,阴风阵阵,不知是否错觉?   整个鬼月下半旬,夜市闭街,酒吧KTV休业,天黑之后不见人。   隔海相望的外国民众以为与己无关,坐看华夏道观大盛,心里有鬼者为了死后业障烧香拜佛,填补阴德,一时间这个捐学校,那个开慈善基金,各种公益事业层出不穷。   一个水手瞧着网上华夏社会新闻喝着可乐,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他自拍一张笑喷的照片正要发到社交网上,突然修图的手指一顿,笑声一呛,眼珠子望着身后海面背景里的一团武器,瞪得浑圆。   呛得声嘶力竭差点噎死过去。   “怎么喝水都不会?”旁边伙计走来给他拍背,却见水手猛然回头,海面上却有一氤氲白雾缓缓移动,里面隐隐绰绰团团黑影看得并不真切,他手抖得跟帕金森患者似,再次举起照片,确实没看错。   张口结舌,“你看、看看那——”   雾中一团团形似鸟身带翅,像极了南洋那次直播经梯送灵里的木鲲灵体,而这些团影上还坐着一条条人影。   顿时,各种灵异照片从沿海国家传播开来。   有些拍到灵体正脸,惊得家人纷纷冒头。   “天呐!这是我弟弟!春天的时候在潘多拉魔盒事件里斗殴去世的!”   “……这有点像我奶奶?”   “不会吧,这辆在海上飞驰的灵车,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上个月社会新闻版面里那辆从山上跌到海里无一人生还的旅游大巴!之前广场祈福会上,我还见到那些小年轻的家人哭得泣不成声,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怜极了!”   原是西方巫道不盛,人死后既没有天降阶梯也没有无间地狱,稍微有点自主意识的灵体受到感召,都跋山涉水奔赴东方。   许多家有丧事的外国民众更是飞去法场,为死者送行,而贴心的新和党巫师甚至担心灵体走失,在港口设置许多巫牌,派灵犬引路。   网上段子手就此话题不断,一时间连河道边都挤满不怕死的记者,力图拍下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鬼。 第116章 所谓主宰   轮回重塑,天道渐智, 慢慢解封了古往今来的一些天地传承。   陆寒霜受到感召的时候, 正在用3D投影翻阅网上各种灵魂摄影师拍摄的照片, 不经意瞄见一幅被标签误分入其中的星象摄影作品,名为《创世纪》, 源自一个星象爱好者无意间拍到的业余作品。   他从作品中感应到了一股磅礴的道力。   他保存了照片,走到院子里, 抬头望天。   头顶堆出一团云脸。   比往日更加凝实的神念笼罩下来,庞大的威压让陆寒霜肩膀一颤,云脸缩成一团似是懊悔, 立刻放轻意念小心翼翼起来, 告诉陆寒霜一件事:   它好似发现了两界融合的秘密。   世人皆知,《天地书》有三卷, 是天道自化之书, 前两卷一讲天下生灵万物,二讲地上山川湖海, 却很少提及第三卷是什么?   天道卖着关子, 陆寒霜却没有猜测的情趣, 干巴巴问:“是什么?”   天上云脸皱巴巴沮丧了一会儿,很快又眉目舒展继续显摆:【是《主宰手札》。】   主宰手札?   “那是什么?”   云脸思考得胖圆一圈, 绞尽脑汁到有些头昏脑胀的样子。   【手札, 是写的书信, 主宰应该就是一个人,姓主, 名宰?】   陆寒霜默。   主者,首脑。宰者,掌裁。   主宰两字,道尽猖狂。   这约莫是一个凌驾于天地的存在,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再抬首,云脸边沿轮廓荡漾,眼部忽闪忽闪像在眨动,那股分享秘密一般喜悦的带着邀功的纯粹情绪,直达陆寒霜心底。他忽而莞尔,眸中寒凉微融,“虽有不解,却是个重要的线索,谢谢告知。”   云脸两耳颤颤,似是羞涩,一阵凉风徐徐经过,吹散了云脸。   转眼到了年末。   华夏于跨年夜公布了一则震惊世界的消息:   华夏载人航天事业有长足进展,决定为世界献上一份新春贺礼,将于翌年农历正月,展开为期半年的宇宙畅游,并进行全球直播。   因为宇宙的危险与不可预测性,陆寒霜受邀参与宇宙旅行,实则携带了秘密任务。   于春寒料峭,陆寒霜踏上宇宙之行。   ……   当我们仰望夜空,星罗棋布,月华如练。   目之所见:   是几百年前的北极星,几万年前的射手座,几百万年前的仙女座,是1.5亿公里外太阳那一秒逗留的浪漫,宇宙长河亿万年的历史宛若钻石点缀在蓝紫色夜幕上。   于是星河璀璨,于是恢宏浩瀚。   然而置身其中,却并非星际特效大片里那般绚烂。庞然大物般的航空母舰,于浩缈太空,宛如沧海一粟,无比渺小,无比稚弱。   纵使5倍光速行驶,半年内母舰所历经的,不过是38万公里外坑坑洼洼的月表;是遍布沙丘火星上,太阳系最高火山奥林帕斯,最长峡谷水手号;是内外太阳系最美丽的遇见,小行星带里夹缝生存的数以十万计的星子;是木星云波诡谲、电闪雷鸣的大气层,绚若一团星云;是土星周围冰尘造就的漂亮行星环与条纹暗淡的云层……   太空漫游沉闷而枯燥。   窗外,是广袤的空寂,无垠的沉静。   滞留星球时,直播范围限定在母舰的“可视”区域内,把世界人民的目光都牵引到宇宙各异的星球风光。陆寒霜跟随宇航员进行数据勘测时,会另带一队秘密投掷空间站,辅助站内“跳跃点”的建设。   其余漫长的漫游时间,他都呆在舱内,与同行的航空领域专家研究《创世纪》星象图,这也是陆寒霜答应随行的条件。   至开航满一季度,避免泄露往返路径上时间消耗的猫腻,按航程应当折返的母舰关闭直播,行程照旧往太阳系尽头航行……   随着时间推移,陆寒霜隐隐感觉到越见逼近的道力,穿越柯伊伯带密集的陨石群,来到太阳系边缘,按图索骥寻到那片星云里的一副“创世纪”。   雾蒙蒙的星际尘埃好似烟云缭绕的仙境,飘悬着崩坏散乱的陨石,宛若受到牵引,排列成阵。   似有深意,又似观者的牵强附会。   母舰徘徊四日,燃料即将告急仍旧一无所获,纵使利用空间跳跃能成倍缩减航程,却也不能再耽误下去。   这一天,舰长询问返程一事,陆寒霜表示要下船探查,不等人劝说,他已经决定,“最晚半天,我会赶回来,不会耽误行程。”   陆寒霜出了母舰,被迎面而来的浩瀚威压震得身形一晃,好在早有准备,没像断线风筝似丢人地一落千丈,可也被压迫得呼吸困难,宛若单翅蝴蝶飘摇在陨石群里,七上八下。   神识被这股不知哪位大能残留的意念压迫着,分毫不能动,稍有异样便是刺脑抽痛……   陆寒霜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取出本命伞器,悬于头顶护身。   漫步在陨石碎块间,凭肉体抗下威压的强弱,分辨道力流泻的多寡,花费一个小时,终于寻到阵法的穴口。   奇怪的是这结界并不难破,仿佛年久失修,他化伞为千万剑刃扎入阵心陨石狠狠一搅,结界便随炸裂的陨石碎屑破开了……   宛如拉开幕布展露绮丽华美的舞台,悬浮的陨石摩西分海,引人踏足。   空荡荡的前方现出狭长的台阶,铺砌到高远处,立着两根高高矗立着巍峨长柱,一根从中间折断,半截粗柱倒塌,横拦在台阶正中,似守护着一方世外遗落的空中殿宇。   “天啊!这是什么?传说中神殿?!”母舰上有人隔窗惊叹。   陆寒霜拾阶而上,来到神殿,两侧绘着古朴的壁画,那股隐隐的道力便是从这面墙上溢出,想必也是天道自化之画。可惜好歹身为灵宝,却已墙皮翻卷,漆色斑驳、脱落,还有坍塌之处。   图画并不完整。   从人,到仙,至神,似是叙述渺小人类如何成长?   可神之后,又是什么?他目光掠过那面塌墙剩下的一截墙根,绘着一面被砸落的牌匾,上面隐约四个字:众神之巅。   陆寒霜往里走,发现一座神坛,坛中立着一座巨大神像,高不见顶,他退到边缘努力仰头方可看清全貌。   神像无头,已断一臂,唯剩另一只手捧一本石雕的厚书:   《东阳主宰簿》   默念“主宰”二字,陆寒霜品读着石封上的那句标语:   “天之下,木兽人,天之上,仙神道。再上者,灿灿星河,渺渺宇宙。以银河为界,东西分两主,一唤东阳,一唤西河。”   神之后,是星河主宰。   这个荒废的殿宇,属于东阳主宰。   陆寒霜压下心头震荡,回身再看壁画,这一次他看得极为细致,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壁画上的故事起于古代一个华夏并未存在过的封建王朝:孟。   孟朝有世家遭满门问斩,为存血脉将嫡孙与家仆稚子掉包。   流落乡间的世家子满怀仇恨,听闻海外有仙山,习得仙法回来复仇,灭了帝王,毁了江山,致天下大乱。其恶盈天,天欲灭之,他自抗之,又逆了天,逆了道。就这么一个满怀反骨之人,神挡杀神,天挡覆天,一路逆命而上,竟把道都捅穿……   壁画断在故事中人杀上众神殿。   想必这损毁的废墟便是前面那个倒霉鬼主宰的,被取而代之,头颅落,壁画改。   陆寒霜心中有种难言的震撼,也不知是因故事主角的凶悍与戾气,还是这神上主宰的存在?   他前世纵使身为洪荒第一神,于主宰之下,也不过是漫漫星河里的蝼蚁。   陆寒霜心情复杂地回到舰上。   旁人见他一脸沉思,满身外放的拒人千里,哪怕好奇也望而却步,生怕被冻伤。   太空漫游结束于七月中旬。   长达六个月的时间,天道神智更涨一大截,传承可追溯到夏商以前。   陆寒霜坐在返回凌霄山的车上,窗外晴空万里,一览无余,唤了几声,天上才可怜巴巴挤出一朵面目全非的云团。   他询问“孟朝”。   云脸时而卷,时而舒,吊在飞驰的车子上方拖曳出白白的长尾巴,纠结许久,才从浩瀚记忆里翻出一点线索。   【商朝有一本颇为盛行的短篇小说集,名《黄粱枕上书》,应有所载。】   “黄粱枕上?”   【嗯……】云脸略有犹豫。   半响才道:【在古代地球也曾掠夺吞噬另一界生机。商时,恰是两界交融之末,一场人神乱斗。民间有一神异者可梦古今,书写奇闻轶事,其中有一卷便写异界异事,若我没记错,另一界正逢乱世,刚灭之王朝国号恰是“孟”。】   “位面融合不是个例?”陆寒霜一怔。   他突觉迷雾重重,骤然想起孽徒白禹抽走洪荒气机后临别之言,他说:天道无情,上位者博弈,他与他不过是此间棋子。   棋子。   陆寒霜分明觉得前世洪荒遇劫的真相已近在咫尺,可又有一层迷雾蒙在眼前。   他心事重重地同天道告别,车子到了凌霄山脚下,闻讯的七位峰主已经迎在山门前,打头站立的萧衍似也心事重重,等陆寒霜走到面前,才恍然回过神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偏开视线,口中仍然像往常一样关怀备至,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上台阶还走神被绊倒,反是陆寒霜挥袖卷起一阵风及时托举住他。   瞥见他神思不属,眼底青黑,问,“最近可有要事发生?”   “并无。”萧衍站稳身子,低着头道。   “我见你精神不济,可是太过操劳?”   萧衍眸中有一瞬情绪涌动似水沸腾,不等陆寒霜察觉又归于沉寂,带着一种克制。终又垂首,看不清神色道:“只是常做噩梦,睡不太好。”   陆寒霜见他不愿说,也不再追问。 第117章 全面监控   若以两界作时间流速作比,地球之湍急, 仿佛瀑布直坠;异界之流长, 好似山涧涓流。   异界关穴百年开合期至, 地球才到植物融合期的第十八年,局势越演越烈, 融合来的已尽是双商具备寿龄成百上千的妖植,离筑基化出人形只一步之遥, 还有数不胜数的徒子徒孙或打手小弟,实难以斩草除根尽数灭绝。   性子霸道的占山为王,性子邪肆的骚扰周边, 许多国家已经设立的隔离区, 护送周围民众迁移,理事会派遣筑基期的修士长期驻守。   这一年, 陆寒霜也将结束他第二任理事会会长之职, 如同五年前那次,早在今年年初, 网络上对他继任的呼声极高, 民调支持率高达79.9%。而五年前的民调却是叹为观止的95.7%, 民心所向。如今下降倒不是他反对派增多,而是近些年陆寒霜一直有意识地放权给萧衍, 十分之九的事都当了甩手掌柜, 俨然成了定海神针、精神领袖一类, 也时常流出小道消息说他打算交棒给萧衍,事实也确实如此。   五年来陆寒霜有四年半在闭关修行。   他两界流转, 各自寄身修炼,于他积攒实力不利,只有冲击到化神境界,可分神身化万千,一心二用,一身二处,身处异界也不会对本体毫无所觉,于异界修行的成就也能同时共享到本体。   陆寒霜去年年终大成出关时,萧衍已经料想到他此一去异界约是时日不少,虽然牵挂,却也不曾表露异样。前脚送走赶来祝贺的道门掌教们,后脚就催他再去闭关多巩固一下境界。   这次出关,陆寒霜就见门下忙忙碌碌。   边往同萧衍往落雪院走,边问:“东西送上来了?”   “刚刚赶工完一批就送过来了,等我再检查一遍,就给您备到储物戒里。”   说的是这些年修士与研究员根据两生镜研究出的山寨品,可以穿梭空间流,传递异界画面的监控物品。   破元斩可破碎虚空,上次能携带兮渊之指,这次陆寒霜也可用他把储物戒带去异界,安插摄像仿镜……   ……   再睁开眼,是在汹涌的海面,遍布的穴眼在波澜中碰撞。   这次陆寒霜是用本体游行,兮霜的身体没了灵魂支撑,很快干瘪丧失生气,陆寒霜一把灵火烧成飞灰,湿漉漉跃出水面,弹弹衣袖蒸干水分,取出储物戒里的御器飞跃游行,出现的合情合理。   出了关门,陆寒霜略有奇怪,离开关穴至今都未曾受到雄镜牵引被召唤到镜子周围。   压下疑惑,他并没有先回逍遥派,先掩饰修为,探查一下周围并无旁人,才面朝九重关选一视角安置下第一面仿镜,再用障眼法仔细掩饰。   脑中回忆着山川地理,陆寒霜驱剑正欲飞驰。   “铮——”似兵戈交鸣,一声弦音划破耳际。   亦震碎迷障。   陆寒霜心弦一紧,面上却淡然回首。   海中高耸的礁岛上,方才安镜之处不知何时落了一顶青轿,轿中人卷起竹帘。本是化神之下不可探的障眼法轻易破碎,兮渊打量着展露真容的仿镜,抬手召起,颇觉趣意地端在掌心细看,不解又带些许好奇,“这是何物,竟与那面失踪的雌镜隐有相似之处?”   说罢,抬眼向陆寒霜望去。   陆寒霜心思百转,想着搪塞之法,却见前一秒还语气迫人的兮渊微微愣了一瞬,目光在他脸上凝了片刻。   “……为师一直觉得你比你父更适合这张脸。”   兮渊忽而绽开笑容,风华绝代,一派温润,赞道:“此一别变化甚大,如此眼神,如此气质,甚合我心。”   似先前兴趣瞬间无足轻重一般,他屈指把掌心镜子捏成齑粉,驱轿转眼飞到陆寒霜面前,指尖一动,扬起一阵风吹拂陆寒霜鬓角一缕雪发飘来。   兮渊捏住发梢,抬眼睨着陆寒霜,竟有些为师不尊的调笑之意。   “百年不见,可想为师?”   陆寒霜打量着他,心中揣度,沉默不语。   兮渊并不在乎他的冷漠,笑意悠然,“不说话便是不否认。甚好,甚好,为师也是想念你的紧,幸而你回来准时,不然为师都等不及了。”   “镜子……”   “哦。”兮渊笑言,“你若喜欢两生镜,为师这里正好有面真的送你,何必惦记一个赝品,还要小心翼翼藏起来呢?”   陆寒霜猜不出兮渊这笑脸下几分真假,见他不再追究,也不多提,只是心里对这等深藏不露、难以捉摸的人埋下更多警惕。   兮渊让出一侧,招呼陆寒霜上来。   青轿本是内有乾坤,偏偏等陆寒霜入座时变得极为窄小,四尺见宽。   成人身形不比少年纤细,陆寒霜隔着一掌距离在旁落座,偶尔轿身一晃,两肩碰撞,陆寒霜微微皱眉,有些不适,若有所感转头。   兮渊眸光流转,时不时滑过他的脸,含着盈盈笑意,满面春风。   陆寒霜有些腻歪地移开视线,落在兮渊已经长好的手上。   兮渊似这才想起,“为师百年前赠你一指,可还在?”   “不在。”陆寒霜开启两生镜就是用他断指的蛟龙血脉。   兮渊也不在意,轻“哦”一声不再追问。   两人一路无话,陆寒霜任由兮渊如何端详都八风不动,稳如泰山。   也不知可一日千里的青轿缘何这次飞得格外缓慢,悠悠然然飘了好几日,才回到逍遥派,又绕着逍遥十三峰飞了五圈,才顶着陆寒霜黑沉的目光,勉为其难落地。   兮渊在侧,陆寒霜很难避开他的耳目偷偷出去,只能借着师门任务下山安插仿镜,藏得愈深愈隐,遮掩法术更是层层相叠,障眼、屏蔽、幻术不一而足,耗费心力颇多,时间也没少花。   十年之久,才在异界每一个机要处安置完仿镜,不过于华夏也才过一年。   陆寒霜通过在仿镜上做法,来回传递简要的信息,得知监控运行状况良好,便离开野外灵谷,顺手采集了这次师门任务物品,飞往弟子扎营地。   帐篷是两人合居,陆寒霜钻进去便见对床的别鹤睁着眼睛盘坐床上,瞪他一眼,“大晚上你又去哪儿了?”   “我见遗露了一处灵谷,刚去搜寻一圈,收获颇丰。”   植物融合导致异界灵药稀缺,资源争夺越见穷图匕现,甚至常有炼药的小宗门遭洗劫,更甚者灭门。逍遥派以乐入道,战斗力不必那些主流的剑修门派,一向与世无争、以和为贵,因此并未参与门派间的斗争厮杀,反而是大量派遣弟子去寻找野生灵植自行炼药,自给自足。   这一次,就是由陆寒霜与别鹤带队率百名筑基弟子出任务,寻唤火草。   别鹤轻哼,“就你会卖乖!”   陆寒霜躺到床上,盖着被子欲睡。   别鹤却仍不罢休,瞪着眼,板着脸,“别以为师长们被你为师门奉献的勤奋样子骗过就高枕无忧,我虽不知你如此频繁领任务的目的为何?但你每次鬼鬼祟祟脱离队伍我都看在眼里,你最好老老实实别耍什么花样,不然休怪我不顾及同门之情替师父清理门户!”   “随你怎么想。”说罢,陆寒霜闭上眼睛,不再搭理。   夜半,陆寒霜在黑暗中突然睁开眼睛。   隔壁床的鼾声已经消失。   帐篷外正值子时,万籁俱寂,忽而有落叶萧萧而下、草木簌簌而动,厉风携肃杀之气呼啸而至。营地值夜的弟子们却诗情画意地月下切磋琴技,弹兴正浓,一团热闹中还有身为副领队的别鹤格外响亮的畅笑,悠悠乐声掩盖了异动。   陆寒霜重新闭上眼。   监控布置完毕不用再他操心,华夏之事也俱已走上正轨,现下只需安心在异界发展,若想站稳脚跟,恰需要一个契机来显露真实实力。   陆寒霜静静等待……   ……再睁开眼,是满鼻血腥味与冲天火光。   吼声、厮杀声、琴声、兵器交接声,声声入耳。   “尔等何人,竟胆敢洗劫我逍遥派!”厉斥声伴随别鹤的七弦琴动,声声震人耳膜。   陆寒霜掀开帐篷,正见一个夜袭者掩饰身形样貌的障眼法被琴音撕裂,既而脸色惊变。别鹤一马当先挡在弟子前,犹在火上浇油吼道:“好啊,原来是长这般模样,人不大胆子倒不小!我且记下你的样貌!等着我逍遥派找你等算账吧!!!”   “闭嘴!”陆寒霜冷眼一瞪别鹤,走出帐篷。   “师兄!”“师叔!”缠斗正热的弟子们一见陆寒霜,脸露喜色,精神大振。   夜袭者拢共十数人,筑基期众多,百名弟子数者围一本不足为惧,偏还有三名金丹者四下煽风点火,应对便艰难起来,火上浇油的是敌方首脑恰还是一位元婴修士,他与金丹修士们互望一眼,似察觉这位才是领队,瞬间放弃别鹤,并一名金丹修士围拢过来。   陆寒霜观几人行动之默契,并非随便集结的散修。   “你便是领队?!”   思索间,元婴修士朝陆寒霜飞来,面露狠色,“我们本来只想劫灵草,不欲杀人结仇,如今面目暴露,料想你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识趣点,你们挨个上前受死,给你们一个痛快!”   陆寒霜表露的境界还是元婴期,余下一个金丹期副领队,剩下尽是筑基,不怪这些人如此自负。   他环视一圈己方弟子,伤者众多,亡者寥寥无几。   给别鹤等人一个撤退的手势,陆寒霜脚下一点,飘然跃到人前。   抬眸,施施然道:   “若要伤我逍遥派弟子,先过了我这一关。”   “好骨气,纳命来!”元婴修士与金丹修士同时出手,弟子们一惊,别鹤抱琴就要上前。   陆寒霜左手抗住两人合力一击,右手反手挽风把别鹤刮远,余光一瞥,留下一句,“还不带着弟子们滚远点。”   冷言冷语,含着几分不耐厌烦。   往日里必然激得别鹤心头火起,可见白发青年一边硬抗两位高手的袭击,唇齿间隐有血色,一边还不忘拦住两个要袭击弟子的金丹修士,心中百般滋味搅成一团,五味杂陈。   别鹤最终咬咬牙,复杂地看了陆寒霜最后一眼,拦住恋战的弟子,高喊:   “撤退!” 第118章 假天地书   一名元婴并三名金丹被小小一元婴修士缠得分身乏术,愣是眼睁睁看着百余逍遥弟子冲散己方十几名筑基修士的阻拦, 元婴者攻势渐凶, 显然已怒上心头。   陆寒霜等弟子们全部撤出视线, 突然停了手。   元婴者先是一愣,继而猖狂恶笑, “呵!如今服软已晚矣!爷爷非要扒了你的皮教你涨涨教训,小小年纪别随便学人乱逞英雄!!!”   陆寒霜忽而一笑。   笑容古怪, 让几位夜袭者心头发毛,正待出手教训,膝盖突然一弯, “砰!砰!砰!砰!”尽数跪地, 骇得四人猛然抬头,便见原本还能洞视内府的元婴小子突然探不出深浅, 一身威压外放, 磅礴如海竟压得几人脖子硬生生一点点折下,匍匐到泥土上。   赶来援助的筑基弟子竟连身都未近, 十几丈外就被压得半身陷入泥土里。   霎那冷汗津津。   “你、你、你这般年纪竟然已经是化神期?!!!”   夜袭者只能听到白发青年一声轻笑, 与四人面前从容徘徊的脚尖, 以及寒凉的,带着几分百无聊赖的声音, 道:   “说说, 为什么偷袭逍遥派?”   四人不发一言。   突然脖子一重犹若千山压顶, 骤然眼睛充血,头昏脑胀喘不过气, 几人张嘴,唇齿颤动,咯吱咯吱直响,喉咙只能发出不成音调的气声,如破了洞的风箱,粗而重。   恍恍惚惚几要窒息过去,才又忽而一轻,听青年施施然又道:“如今,可想说了?”   “想!想!想!”四人再不敢抵抗,一股脑就说清前因后果。   这批人原是附近一小小药修门派,被人盯上存药丰富的仓库,惨遭修真联盟迫害。掌门不愿交待仓库位置已被联盟斩杀,剩下一门一千零七十八人,一个时辰杀一人,直到愿意供出位置为止。   几位长老不欲让联盟得逞,趁夜带弟子去附近灵谷寻唤火草,想裹于药丸,让食者爆体而亡,好让联盟自食恶果。恰逢逍遥派在旁扎营,便心生一计,想盗了仓库里的唤火草,顺便再嫁祸给联盟,一石二鸟。谁想那一帮子元婴带筑基的弟子里还藏着一只扮猪吃老虎的,才阴沟里了翻船。   四人战战兢兢说完,许久未见动静。   本就是用心险恶,挑拨逍遥派与修真联盟,心里正惴惴不安,突闻青年又道:“你们既然有心嫁祸,必然偷有证物?”   “是。”元婴长老道,“我们当时为了脱身,杀了一队巡夜的联盟修士,顺便偷走了他们的身份牌。”   “我们本也是被逼无奈,还请仙长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   其他人纷纷求情。   青年又是一笑,这一次笑声明朗,竟有些清风徐来之意。   “看你们穷途末路不得已而为之,我便饶你们一次。”他道,颇为愉悦的语气,“你们放下联盟的身份牌,即可自行离去。”   十余人死里逃生跑了老远,还有些恍惚难以置信感,“他……就这样放过我们了?”   唯有阅历深的元婴长老眸中闪过异光,似是明了青年用意。   等兮渊携师侄别鹭赶去灵谷,见到的便是满野草木灰,仿佛烈火烧遍,又似雷过焦痕。   白发的青年歪倒于一片黑灰里,半身染血。   “是修真联盟干的。”别鹭寻了疑似几处尸骨烧毁的灰丘,挖出几块铁牌均带联盟的标记。   兮渊恍似未闻,轮椅飞出轿子,轱辘轱辘在黑灰里划过两道深痕,他抬臂拂袖,一股风卷起青年落入他怀中,只手悬于腕上诊脉,忽而眉头微皱,抬掌贴在青年腹下。   “哇哇哇!我的好师叔啊!纵使如今别霜再美色诱人您老好歹也是堂堂上仙,怎可趁人之危?!”   兮渊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探查许久,微微一叹,“进阶化神了。”   别鹭这下可是真惊住了,走过来就探手往青年下丹田摸去,被兮渊颦眉挡开,嘟囔一句,“小气。”   猜测道:“听说修真联盟最近四处恃强凌弱,正巧有一路人马在这附近劫掠,该不会养肥了胆子连我逍遥派也敢下黑手了!”   想想又道:“也不知道是别霜师弟因祸得福还是这帮人倒霉,看上去像是两方厮杀逼得师弟在危急中意外晋阶化神,那些倒霉催被雷火牵连了?”   兮渊未发表一言,抱着人飞入青轿,“走吧。”   陆寒霜这一番舍己救人,力挽狂澜,让他威望大涨。等他再醒来,面对的便是弟子们的感激,师门的赏识,连一向与他不合的别鹤,都端着碗药汤别别扭扭喂他。   陆寒霜歪头避开,接过药碗自己喝了口,才问翻了个白眼的别鹤,“我昏迷这些日子,夜袭的事情如何解决了?”   “师门已派人上联盟讨说法,可联盟那帮奸诈小人抵死不认!真真气煞人也!”   “……哦,是么?”   别鹤见他一副若有所思,愤愤道,“你别担心,师门不会白让你遭这些罪,一定会让联盟给个交代!”   陆寒霜“唔”了声,就“强撑着”病体不顾别鹤阻拦下了床。   他赶去逍遥主峰殿前,让人通报一番进入大殿,正见联盟派来的人与逍遥派对峙。联盟并不想与兮渊撕破脸面,更何况遭罪的是兮渊爱徒,任是掌门真人发了火,还一直忍着脾气好声好气解释:   “……姑且不提我盟是否真在附近劫掠,若真有此事又何必节外生枝招惹贵派?更何况,我见这提取的画面中暴露身形的恰是那草药门派逃窜的一名金丹长老,定是那老匹夫故意栽赃陷害!”   “若是栽赃陷害,何必遮掩身型?顶着联盟中人的脸趁夜来袭不是更好?我倒觉得该不会是身形暴露,故意祸水东引?”   陆寒霜一出声,旁边联盟代表脸一黑,回头一见是苦主,只好咽下不满,苦着脸解释,“这可着实冤枉了联盟!”   可却没入殿上几人的耳,掌门并各位峰主望着徐徐走来的白发青年,一个个面容慈祥,目露关切。   “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还想着等会儿去探望你,这会儿就自个跑来了。”   “索性你是事主,听一听也正好。”   真人们七嘴八舌,兮渊挥挥手招陆寒霜走近,搭腕诊脉,半响,眉目舒展,转而道,“夜袭一事,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兮渊轻飘飘瞥了眼旁边急上眉梢的联盟代表,“尽可直言。”   “是。”陆寒霜道,“我领队赶往灵谷,一路听了些流言蜚语,有说联盟贪得无厌四处劫掠药草灵丹,那被逼迫的门派本是走投无路,又哪来的胆子再得罪我逍遥派,让事态雪上加霜?联盟非说栽赃嫁祸?姑且不提栽赃之人藏头露尾这‘不敬业’的疑点,就我曾听说——那被劫的门派也是硬气,掌教宁死不屈,长老们亦是不肯服软,可见满门傲骨,实难相信他们会做出夜袭之举,还望掌门与各位峰主明鉴!”   “冤枉!大大的冤枉!”联盟代表急道:“我盟与贵派一向以和为贵,怎会做出这般不义之举?”   陆寒霜不紧不慢道,“贵盟恶行累累,不义之举未曾少做,何况多添一件?”   “你你你……”联盟代表无言以对,指着陆寒霜,气得手指发抖,鼻孔喷张,“这等话实在诛心!你既然如此振振有词,倒说说我盟是何居心?”   任是代表脸黑如炭,陆寒霜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淡定,“我又不是联盟,怎知联盟居心何在?”   两方各执一词。   掌门不好表态,同峰主们交流片刻视线,齐齐望向事主的师父——兮渊却把目光投向陆寒霜,“这事与你有关,不若你说说如何处理?”   陆寒霜拱手,“既然联盟非说夜袭是旁人栽赃,想必死的也非那批身份牌的主人,不若让正主出来与我当面对峙,可好?”   联盟代表脸色一僵,“那队巡夜的人已被灭口。”   陆寒霜轻“哦”一声,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是真被灭口还是烧成了灰,反正死无对证联盟还不是想如何说便如何说?”   “那你道如何?”   “……既然联盟无法自证‘栽赃嫁祸’的是‘假冒之人’。”陆寒霜顶着联盟代表难看的脸色,上前一步,向掌门请命。   “我听闻夜袭事发后那门派的弟子尽数被押送到联盟。”   陆寒霜道,“请掌门允我亲自前去审问,弄清事由!”   “可。”   夜袭一事疑点尚存,陆寒霜并不指望能把联盟拉下马,不过是埋下一颗分裂异界两大势力的种子。   他到了修真联盟,除了例行审问,便是探明《天地书》第三卷。   这一日,他联络了前些日子放走的长老那批人,助其劫狱,趁着联盟大乱浑水摸鱼盗走圣书,便回宗门复命。   是夜。   陆寒霜翻开《天地书》第三卷,通篇白纸,竟是本无字天书。   烛光幽幽,勾勒出他深邃的眉眼,良久,面色渐沉。   “竟然无法解读。”   陆寒霜皱眉,“……不该如此。”   照理说,他参透了《天地书》本源道力,既然能凭此寻获圣书踪迹,更应该能呈现隐藏的文字,怎会一无所解?总不能是此界天道对他排斥至深,才沟通不了本源之力?   怀着心事,隔日去复命,陆寒霜的气场便格外冷凝。   掌门以为他是介怀未曾找到证据,宽慰几句便放人离开。   路上弟子们见他怏怏不乐,也未曾指责他办事不力,只骂联盟狡诈,做事滴水不露。联盟夜袭一事不了了之,非但没有大事化小,反而引起门派警惕,夜袭受害的弟子正义无法伸张,对联盟暗恨藏心、耿耿于怀。   陆寒霜回到青云峰,没有直接回院子,而是拐进了惊涛殿。   殿中兮渊盘坐蒲团上,长发席地,正摆弄古琴听涛。堂堂天下第一人,整日无所事事,颇有情趣地研习一上古琴谱。   闻脚步声停在身侧,兮渊也不抬头,专注于琴上,偶尔翻页,偶尔拨弦。   陆寒霜也不打扰,盘坐一旁。   静伴许久,兮渊研透琴谱,才启唇问了句:“何事?”   “我知《天地书》是禁地遗落之物,前番联盟大乱,我意外寻得,特奉给师父一阅。”   兮渊不置可否,下巴微斜,示意身侧燃着香炉的案几。   “放那吧。”   竟是看也不看,并不关心的样子。   兮渊合上琴谱,长袖一拂琴弦,静一瞬心,才抬指奏乐,悠悠琴音古意,伴着袅袅馥郁熏香。   出乎意料的陆寒霜忍了片刻,忍不住在弦乐转节、琴音低弱时插了一句,“好歹是天地至宝,师父怎不检查一下真伪?若是寻错了怎么办?”   兮渊唇角微牵,倏忽笑颜缱绻,有种格外温柔的错觉。   他停指压弦,伴着刺耳“铮——”声,蓦然侧首,一双眸子夜般深沉,纳入陆寒霜眼中的冰雪,仿能包容一切,洞视一切。   陆寒霜心弦一紧。   眸中冰雪簌簌,恍若大雪将崩时,兮渊才收回视线,满身迫人的气场也状似无意地融于霜雪中,微透凉意的声音用近似温润的语调,说:   “《天地书》第三卷是伪造的。”   陆寒霜睫毛一颤,垂下眼眸。   兮渊恍若未觉,再续琴声,边奏边道:“因是无字天书,所以无人发觉……”   陆寒霜等了片刻,不见兮渊继续,抬眸一看,意外对上一双已是春意潺潺的眸子。不知何时开始,兮渊凝视着他,不动声色,不含锋芒,隐着些微探究与思量。指下琴声呜咽鸣奏未停,陆寒霜才未曾发觉。   “就这般好奇?”兮渊问。   不等陆寒霜解释,兮渊再次道:“真本交付禁地前已被替换,去了何处只有龙神知晓,如今白禹只是一座功德像,天下再无人可知,你便是好奇,为师也无法。”   “……您这意思,仍有有法之处?”   “是也。”   “您指什么?”   “我曾有幸一览真本,扉页夹层里有一棋谱,阅之颇为费解,我一时心起,就撕了下来。”   陆寒霜薄唇微颤,“那您可愿意借弟子一观?”   琴声一顿,复又起。   “说出个原由便借你。”   陆寒霜垂眸,“……一时心起?”   “呵。”兮渊朗朗笑声穿插于琴音里,一露狂肆,一含幽咽,竟有些表里不一的微妙感。   仿似电流从陆寒霜脊椎攀爬而上,颈背发紧,头皮微麻,一阵音波忽而卷起雪白的发,送到兮渊掌中。   兮渊停奏,摩挲一缕白发,笑言:   “你之胆色傲气肖我,不知是否也有为师敢逆天灭神的猖狂?”   他若有所指,“若如此,为师倒不知该赏识你还是提防你了?”   陆寒霜拽回头发,不改淡漠,“师父所言,弟子不解。”   “你说不解便不解吧。”   兮渊一个袖里乾坤,递出一物,“你要的棋谱。”   “谢师父满足弟子好奇之心。”   陆寒霜拿着棋谱离开,背后流连的视线灼灼难以忽略。陆寒霜摸不清兮渊的想法,只作未觉。 第119章 星河为局   陆寒霜回屋参详棋谱,是一副残局。   盘上棋子零落, 却非难解之局, 好似棋下一半戛然而止, 留书记之,这般夹在《天地书》中才颇令人费解。   陆寒霜再次参透本源, 却见一行文字现于棋谱上侧留白处。   【星河万历,主宰更替, 吾初登西河主位……】   确实出自西河主宰笔下。   【……旧友逆天夺位,位列东阳,然, 性偏激, 吾心甚忧,欲度化之。】   陆寒霜想到那个陨落的神殿, 这位列东阳的旧友想必是指, 那取主宰而代之的凶悍世家子,只是那故事中未曾出现疑似西河主宰的人物。观其行, 这位西河主宰约莫是个宽厚温和之人。   继续往下看。   【遂与其论道。】   【东阳却言:“长生一道, 本就逆天争命, 究其根本不过一个‘争’字,何错之有?”】   【吾心知独论道理难以表述, 唯望以身教之。恰有一棋谱, 乃上届主宰未了之残局, 便邀东阳以星盘为棋,手谈一局。】   陆寒霜目光一顿, 摩挲着最后那句震撼人心之言:“主宰寿比星河,造子则万物初生,碰子则沧海桑田,一颗百万载……”   何等气概?   亿万星河不过是这些主宰指尖玩物,陆寒霜心中百味,复杂至极。前世洪荒悲剧,果真不过是上位者掌下之棋,覆灭的三万神魔不过被殃及的蝼蚁。   陆寒霜闭了闭眼,压下满心复杂。   仔细研读棋谱:   共绘有三幅图,棋局成竖立的“曰”字,白子呈“U”型,黑子呈“T”型有突破之机。   第一副图中,疑似是东阳主宰执黑,棋风激进,意图破了U底洞穿防线打攻势局。   第二副图中,执白的西河主宰不动声色于他处布好伏笔,一个围魏救赵便打乱黑子节奏。观其棋风,必是个落一步想百步的缜密之辈,故意布局坑人。   第三副图中,果见黑子焦头烂额解除魏困,“T”顶两端已被白子吞掉呈“I”,再一颗白子出其不意叠在“I”顶,吞掉一子先锋,独剩的另一子已被一圈白“口”包剿!   观局面,陆寒霜不难猜出他位属东阳主宰掌下黑子。   被“叠”振出局的是洪荒,叠方白子恰是现下虎视眈眈的异界。照这局势,他穿来的地球,便是局上四面楚歌孤军被包围的黑子,与异界分立“I”的两段,呈互吞叠之势。   白禹能说出“上位者博弈”一言,必然知之甚详。   待心中波涛翻涌归于平静,陆寒霜心想:若想知道更多,需找到《天地书》第三卷,思来想去,唯有去白禹隐居的归梦岛一探。   兮渊一曲奏完之际,掌门师兄前来造访。   迈进听涛殿见师弟不务正业抚琴,眉头就是狠狠一拧,想说两句,又忽而忍住,在旁席地坐下,唉声,“……你元婴失踪一事,有何打算?”   “并无打算。”   掌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纵使现在天地灵气枯竭,益于你压一压修为,可又如何能长久?你便是一丁点都感应不到元婴所在?”   “不能。”兮渊答得干脆,见掌门脸色着实难看,才好心补充一句:“……我猜那一元婴早于两界融合的漏洞机缘巧合流落另一界,如今融合未完不得相见,急也没用。”   掌门叹了又叹,“不说那个。如今你这状况也只适合清心静养,能撑一时是一时,可眼下世态渐乱,连联盟都敢下黑手暗算我派,可见是你失一元婴多年不曾有雷厉风行之举养大了他们的胆子……你就未曾想过,培养一接班人,替你青云峰竖威?”   “师兄有何提议?”   “你觉得别霜如何?”   “我还以为你更钟意别鹤等人。”兮渊笑,“怎么现在不说我命犯四徒了?”   “……命数一说也未必全做的准。”掌门略有些汗颜,“修仙本就逆天改命,这些年我见别霜为门派鞠躬尽瘁,几次患难皆见赤诚忠心,修为也是进展神速,比之你分毫不逊,接你之班是再好不过。”   兮渊唇角弧度微改,笑意不变,却稍见微妙。   掌门一无所觉。   兮渊言:“讨论这些为时尚早,还要再看看。”   这一看,便看了三百年。   至动物融合末期,天地间物资短缺,凡人易子卖女,烹食人肉,饮用人血,生灵涂炭宛若人间烈狱,苟延残喘,见之可怜、叹其可恨。   仙门相争同样越见惨烈,各宗门频频议事,寻求解决之法。   一日,陆寒霜抱臂与别鹤分立两侧,冷眼旁观各派唇枪舌剑,宛如菜市泼妇一言不合挽袖子上腿丑态百出,恰在这时,支肘静望许久的兮渊突然出声:   “先不谈物资,只说下月十五,便是演算出的两界民众融合之期,按照融合规律,由弱至强,先送走的必是那些凡民,其次是炼气,再者是筑基,依此类推……”   底下众派皆停下动作,听兮渊继续道:   “可我等皆知,现下天地末路,炼气期陨落的弟子已有十之八九,筑基期也十不存七,若真遵循规律,至融合毕,恐怕门下弟子尽已全军覆灭,世间只留高位修士,彼时两界相见,纵我等法力高深,恐孤掌难鸣。何况宗门凋零,何颜面对先祖?”   殿内一片默然,想来说中众人心坎。   “那您说如何?”   “早先灵气消亡,联盟不是也打着钻裂缝的主义提前偷渡异界,还不是落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是啊是啊,融合之力胜于道力,根本没法硬抗!”   兮渊温言道:“自然不能硬抗。”   底下门派众人到嘴边的话头一噎,许是不少想翻白眼发出嘘声,可摄于兮渊的威严愣是憋得面色青黑。   兮渊笑:“草木之期融合草木,生灵之期融合生灵,大规律难破,小处却不妨动些心思。”   “您是指……”   兮渊道:   “遂,我提议集众掌门之力,开融合裂缝行取巧之举。于凡人融合时,送走炼气期弟子,于炼气期融合时,送走筑基期弟子,只领先一步,想必还是有可趁之机,如此保全宗门后继之力,至异界我等尚能有一拼之力。”   “我看此法甚好!”   “可行!”   “附议之!”   于是,众人便提议以炼气期罪徒试验之,陆寒霜提前通风报信。可时至居民融合初期,纵使华夏修士有心守株待兔,融合地点演算出一二范围,可罪徒们心思狡诈,身具附送的护身法宝,一落地便各自隐匿身形。   陆寒霜站在兮渊身后,瞧着命灯里那丝象征罪徒的烛火熊熊燃烧,一日过去,盏盏未灭,彻夜守候的掌门们喜形于色,拍掌大贺。   “安全抵达!”   陆寒霜微微皱眉,竟然一个偷渡者都没杀死,想来是断不了异界提前送人的心思了!   好消息飞鹤传出,仙门皆庆。   兮渊领陆寒霜回逍遥派,先拜访掌门,遂即全门通告了发放名额的章程,比武论名次,选前百名精英弟子送往异界。   回青云峰路上,兮渊回首见陆寒霜一路沉默,虽往日也是个少言寡语的,但观其神色却不似旁人为此欣喜若狂。   “不知别霜如今心中作何感想,竟分毫不见喜色?”   陆寒霜心神一敛,抬首已神色如常,寻了个万全的解释:“人性难测,纵然逍遥派这等门风清正的,恐也将一团乱象。”   兮渊颔首,深以为然。   “人心如此,何必忧愁?”   颇有种纵天下人死绝都与之无关的漠然。   陆寒霜端详兮渊天下无双的侧颜,眉宇间的悲悯不减,又分明对生死争端漠然以视,时而有慈度天下的善心,时而又如局外人冷眼旁观,矛盾之处,令人费解。   “可是不解?”兮渊问。   “是不解。”   “……有何难解?”兮渊声音微顿,继而又道,“我以为你是理解的。为师从来不觉得自己背负拯救天下的责任,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兮渊回首。   山上凉风忽至,刮乱兮渊满头乌发与陆寒霜的如雪白丝,交缠共舞。   兮渊拨开拂到眼前遮挡视野的发,衔住其中一缕白色,微微俯身,亲自挽到陆寒霜耳后,望着青年冰雪剔透仿佛这世间万物都无法映入其中的眸子,笑若凉风徐徐,吹得陆寒霜眸中微起波澜。   “你不恰恰也是这般?”   陆寒霜抿唇,没问这般什么?   他清楚,兮渊是说他与他恰是同类人,不信天,不认命,所作所为,皆是随心。何必装傻再徒惹笑料。   接下来,事态如陆寒霜所料,各门各派弟子为争夺名额奔走,贿赂师长,陷害同门屡见不鲜,人性丑态毕显。   每逢各宗门聚会,常见掌门各自吐苦水,拍桌子怒骂:“孽徒!”“混账!”   第一轮炼气期比拼前夕,宗门大能们再次聚首,逍遥派掌门携别鹭大师兄前往,陆寒霜与别鹤亦照常伴兮渊同去。   会上。   有人愁道:“……如今为了争夺名额,弟子间已然不顾同门情谊撕破脸面,到那边也是一盘散沙,又怎能指望他们守望互助?”   其他掌门跟着忧虑叹息,想来苦恼已久。   “如此,便需要一名威望德行具备,且修为能压得住人的弟子一同前往,在师长们可去那边前替宗门管教弟子。”   兮渊一言出,掌门们纷纷点头附和,满目期待,“上仙可有解决之法?”   兮渊点头,再放惊雷:   “我有一丹方,本是禁锢人修为的毒药,于此事确如神来之笔。只要不是我等修为顶尖者,但凡中下阶层的弟子皆能压制至炼气修为,等传送过去再服解药,诸位以为如何?”   “甚妙!”   “此法甚妙!!”   “不愧是上仙!!!”众人抚须合掌大赞。   “关于人选……”   掌门们在殿内一望,尽皆笑道:“能随我等前来的弟子,可不都是修为中下、深得人心又得宗门信重的弟子?!” 第120章 醉言道侣   分立师长两侧的弟子们互望一眼,相继起身绕到殿前, 叩首, “谢掌门(恩师)厚爱!”   “且慢。”兮渊道, “诸位也知,灵药枯竭, 如今十不存一,纵有丹方, 制成数量十分有限,依我之算,恐怕分到各派手中最多不超一枚。”   师兄弟们身形一震, 眸中波澜起。   站在兮渊一侧的别鹤转头, 看了眼同样未曾上前拜谢的陆寒霜,青年雪肤白发面色冷然, 瞧不出热切之意, 就不知心底是作何想法了。   师长们想了想,提议让弟子各自阐述去异界欲如何为师门效力, 根据表现则一人。   这一室弟子虽皆行事正派不屑行鬼魅之举, 却也不愿意放过良机, 一个个光明正大地力争名额。能随行的皆是能力出众的,纵非巧言善辩, 也能言之有物, 逐个上前侃侃而谈, 各有千秋,难免令人左右为难。   师长们正斟酌间, 兮渊突然与掌门师兄交流一下眼神,抬首看向陆寒霜,“你可愿代为师前去另一界,管教好门下弟子?”   旁边一掌门见别鹤脸色略有难堪,出言道:“何不给这位弟子一个发言的机会?”   别鹤脸色才缓又再次僵住,只听兮渊竟想也不想道:“论威望、能力,别霜皆出其右,无甚可比。”   旁边逍遥派掌门点头附和,瞥了眼身后弟子,别鹭也未见不满,“但凭师叔作主。”   唯有别鹤脸色由难堪变难看。   底下一批弟子正阐述完,投向陆寒霜的目光微带羡慕,目光微移,望向同排的别鹤目露同情,同为一师,一个能得师门如此毫不犹豫的信赖,一个却连阐述自争的机会却没有,啧啧!   别鹤脸上表情变来变去,众人等他发难。   兮渊也侧首看他一眼,“可是有意见?”   别鹤一脸五彩缤纷变幻许久终于汇成黑色,竟忍下不服,低下头道,“但凭师父作主。”   “如此,甚好。”兮渊瞧向未发一言的陆寒霜,“你呢,可有话想说?”   陆寒霜从座侧走向兮渊面前,行了一礼,众人以为他是拜谢师恩与宗门信任,谁知青年一张嘴,众目睽睽之下,吐出一句:   “还请师父收回成命。”   呵!   好不识抬举!   逍遥派掌门脸色微沉,正要发作,旁边师弟拂袖一拦,“师兄稍安勿躁。”兮渊面向陆寒霜,仍是温声细语,颇为和气的样子。   “为何不愿?”   自是来卧底的,哪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但却不能实话实说。   陆寒霜站在殿中,仰视台阶上的兮渊,在一片沉默中开口:   “恳请师父让别霜侍奉左右,让别鹤师兄前往异界。”   “你是说……”   兮渊声音微顿,“……你想陪着师父?”   陆寒霜不卑不亢,语气也未见逢迎讨好,甚至表情还有些冷淡,沉默点头。   兮渊皱眉,“若要表忠心,你大可不必如此。纵使今日不走,来日融合期至,你也不得不走。”   陆寒霜不为所动,“有一日,是一日,接下来百年弟子定努力修行,让融合时机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你可知,师父的修为在这世间可称第一,依融合规律,恐也是这世间最后一个离开之人。”   兮渊语气平淡,旁边掌门师兄却叹了声“师弟”,想到来日世间唯剩师弟独身一人的孤寂,面露不忍。兮渊盯着陆寒霜,却似要看透青年的心,“你莫不是想陪为师走到时间尽头?”   “如此,我更不愿让这世间只余师父孑然一人。”明明是山盟海誓之言,陆寒霜语气却比兮渊还平静。   “纵那时天地枯竭至极,一无所有,每一分每一秒都必是艰难无比,你还不后悔?”   “不悔。”   陆寒霜毫不犹豫。   兮渊眉头耸动,微见动容。他同样不是会说动情话的,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句波澜不惊的许诺。   他道:   “既如此,有为师一日,便保你一日周全。”   其余掌门面面相窥,皆道师徒情深。   眼下弟子无不争着抢着要走,唯有陆寒霜这般情深意重不肯走,各个羡慕非常。   “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逍遥派掌门也提师弟高兴,抬手就赏了陆寒霜几件法宝,不知是补偿先前误会时给人的冷脸,还是赞赏其孝心。赏罢,转头又瞪了眼自个徒弟。   无辜被迁怒的别鹭委屈地摸摸脸,瞪他做什么,他也没说要去异界啊,只是没来得及表忠心而已。   两位师长叫回陆寒霜,转而问向别鹤,“你可愿意去?”   别鹤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无法掩饰心底渴望,上前谢恩,倒不是他贪生怕死,只是自负替师管教门下的责任当仁不让,想一展能力证明自己,纵使不甘心这机会是别霜让出来的,可也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之人,也向陆寒霜拱手道了声谢。   此举虽是人之常情,可对比四徒的珠玉在前,掌门例行公事嘱咐一番,就没再多言。   逍遥派一行回宗门,掌门便单独叫住别鹤单独交代一番。   陆寒霜独自回了屋,绘下方才选定的各派弟子人像,旁述其真实修为等资料。   摄于兮渊强大的神识,逍遥派方圆百里陆寒霜皆未安置仿镜,如今正值事多之际,也没有理由外出,想传递消息只能通过兮渊那里的雄镜。陆寒霜放开神识见兮渊颇有雅兴地在山顶迎风抚琴,便偷偷潜入兮渊房间。   等再次从华夏归来,不过一刻钟,推门而出,迎上来寻兮渊的掌门,错身从陆寒霜身侧进屋,扫视一圈突然皱眉。   “你师父不在?”   掌门目光似剑一样射向门口的陆寒霜。   “那你怎会一个人在你师父房中?”   这时机实在没有一个完全的解释。即使借口帮兮渊取东西,转身两人传音一对便真相大白,想必事情白露兮渊再多的怜惜都荡然无存,只能用作脱身时拖延时间的法子。可他并不是轻易言败的人,刚刚获得逍遥派再一步信重,他怎愿半途而废?   陆寒霜心思电转,门外早感应到掌门上山的兮渊驱动轮椅行入院中,“……是我有事与他详谈,让他提前等在房中。”   掌门心中存疑欲言,兮渊却率先岔开话题,“师兄所来何事?”   掌门没再深究,同兮渊谈及让别鹤去异界寻兮渊元婴一事。   等送走掌门,兮渊面向垂首伫立门边良久也不知心中盘算了多少的沉默青年,脸上不辨喜怒,语气亦无波澜,唯有目光含着几分刺人的锋芒,却因为对青年的怜爱隐而不露,甚至颇为亲昵地捏住青年一缕白发。   “可想好怎么说了?”   陆寒霜启唇。   “若是谎话,就不必说了。”   陆寒霜并不是会因此再次闭嘴的人。他想到兮渊方才那丝动容,电光火石间盘算好下山去归梦岛的契机,决定先赌一把,暗自蓄力逼着血液逆流而上……   于是兮渊眼中所见:便是青年渐渐血气上涌,双颊晕红,目光摇曳的样子。   兮渊初时莫名。   青年抿唇,微张又合,欲言又止,最终只低低唤了声,“师父……”   诉求一般,带了点莫名之意。   兮渊渐渐明白过来,总是风轻云淡的脸上也染了异色,久久说不出话。   青年突然跪地,深深叩首,仿佛恨不得埋进地里,声若游丝,吐出一句颤音,“……是孽徒情难自禁,大逆不道潜入师父房中满足龌龊心思,恳请师父开恩,不要逐弟子出师门。”   兮渊捏着余留指尖的雪白发梢,垂眸身前俯首的青年,目光复杂。   也不知是用目光描画他的漂亮的眉眼,还是揣度青年藏在眉眼间的真实情绪。瞧了良久,瞧得陆寒霜心中起伏,引得发梢的颤意传到兮渊指尖;酝酿良久,连本欲出口之言在齿间摩擦无数遍变得有些沙哑。   兮渊摩挲着指间发,缓缓而沉沉道:   “你既有恋慕之心,我也并非不喜,不若便结为道侣?”   指腹发梢一颤。   兮渊恍若未觉,坦然道:“为师孤身已久,未尝情爱,想来有别霜陪伴也是不错的?”   陆寒霜抿紧唇瓣,实料不到兮渊会是这般超出预计的反应,挤出一丝干涩的声音,“谢师父厚爱,可师徒结合违背纲常,我又怎忍心因我让师父被天下人非议?”   “我又何曾在乎过旁人非议?”兮渊声若春风含笑。   陆寒霜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仅从兮渊轻描淡写间显露的认真,足以骇得他心头巨震。   兮渊却还语含戏谑:“别霜得偿所愿,可有开怀?”   陆寒霜哑然。   兮渊这才松开陆寒霜的发,收了脸上笑意,目光凝于青年垂下的眼睛,喟叹,“你这般凉薄冷情的人,实在不适合‘含羞带怯’的模样。”   青年身形僵硬,兮渊不知为何不再追究他潜入房中一事,转身进屋前只留下一句:   “人非草木。你既无心,何必招惹?”   陆寒霜品味这句话的未尽之言,看不懂兮渊。原本预想中兮渊自然不会接受徒弟痴念,因重许诺又有庇护惜徒之心,只想眼不见为净,遣送弟子在外历练冷静冷静脑子,他去归梦岛探寻完,再“幡然悔悟”改过自新不再迷恋师父的戏码,如今也唱不下去了。   陆寒霜回屋去想下一步如何走。   却不知掌门回去后再一细想,仍觉事情蹊跷,晚上再来寻兮渊,却见师弟醉卧惊涛殿的房顶上,对月独酌,抚琴相伴,悠然自得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掌门飞身上去,提起空了一半的三日笑,惊住,“师弟不是从不饮酒吗?”   “我心徜徉,无愁可品,自是不饮。”   “那今日是有了?”   “平生初尝愁绪,别有一番滋味。”   兮渊满面含笑,醉目盈盈似天上繁星闪耀,闪得掌门一把老胳膊老腿都差点把持不住,险些丢脸跌下房檐,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气急败坏地推开师弟美色惑人的脸,暗自腹诽几句。   兮渊悠然笑开,笑声清润亦是醉人,见师兄脸色越见黑沉才止住笑意,道:“师兄怎会趁夜前来?”   “还不是白日那事我总觉得不对,你那门分明是被强力破开的?!你——”两根长指捏住掌门两瓣唇,兮渊歪头回首,呆颜可爱,调皮道:“月色正好,何必谈这些无聊之事?”   掌门皱眉,“……你这样可真是醉得不清了。”   又道:“连涉及你自身的事你都毫不关心,那你说何事不无聊?”   似未听清掌门的话般,兮渊没头没尾地低语:   “这世间有许多种种都于刹那间完成……似立地成佛,似坠身入魔,若一念之善,若一念之恶,以及……”   面对青年宛若深情的模样,兮渊胸腔左侧瞬起的震感,至现下仍然颤栗余存,久久难平。   他浅酌一口酒,忽而道:   “师兄不总说我辜负万千仙娥道姑颇为造孽,不若我结个道侣如何?想来也挺有意思。”   掌门喜上眉梢,“你这不解风情的木头竟然还看上谁了不成?速速道来,明日我便上门提亲,好让这沉闷的逍遥派添一桩喜事。”   任掌门欣喜若狂,兮渊只呵呵笑。   掌门急不可耐,催了又催,兮渊才勉为其难开口,十分吝啬地吐出两个字。   掌门愕然,“你再说一次?是谁?!”   兮渊笑看掌门变脸,无意重复,“师兄并未听错。”   “你、你、你怎会生出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你——”掌门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张大掌挥舞的好似蒲扇,指着师弟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气煞我也!”   兮渊见掌门快气得晕厥过去,才施施然补了一句:   “玩笑而已。”   掌门可不觉好笑,心中一阵阵发凉,好端端的师弟突然动起愁绪喝起酒,他想到师弟那个“命犯四徒”的劫,可别是指这种“犯桃花”的犯啊!掌门再不及想别霜潜入师弟房中一事,只盘算着怎么把人打发下山,好晾晾师弟的歪心思。   隔日传唤别霜的时候,掌门瞧着青年冷眉冷眼的俊颜,还怀着自家不成器的老猪惦记地里娇嫩嫩的小白菜的愧疚。   他支支吾吾开了话头,别霜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表示境界遇阻,请命下山历练。   其知情识趣、善解人意让掌门更加惭愧难安,遂,又赏下一大把法宝,再勉励一番。   陆寒霜笑纳,转身奔赴归梦岛。 第121章 双元婴谜   居民融合初期,华夏与异界之争已至一触即发。   萧衍掌管理事会长逾三十年, 同历任华夏领导人都保持着良好的交际关系, 日前刚接到陆寒霜反馈的消息:万余练气期弟子即将偷渡而来!萧衍立刻自理事会向预测着陆点政府部门递交封锁请求。   鉴于上次异界偷渡罪犯着陆西方, 涉及人权争端,护卫军与当地军警陷入分歧, 修士受限相关法律不能随意伤人性命,对峙良久, 最终偷渡者只作收监处理,致使异界确认偷渡可行,迎来大批量异界居民偷渡转移的后患, 这次萧衍决定亲自出马, 主持大局。   刚下逍遥主峰,朱福安正搀扶着一位脚步蹒跚的老太太爬台阶, 萧衍点头致意, 没有多想便擦肩而过,却见老太太瞪圆眼睛死死盯紧他, 萧衍诧异回眸。   “这位是……”朱福安还没说完, 老太太抓着他的手猛然一紧, 颤着声唤了声,“……哥。”   萧倩已经年过古稀, 同异母哥哥一向感情复杂。不论是当初还了半辈子房贷的居住区成了隔离区被迫迁居, 还是前些年儿孙死于横行的妖兽口中, 她都未曾想过上山求助,那时并不明白那种复杂的自尊心。直到眼下两人面对面, 曾经年长的哥哥风华尚在宛若二十出头的青年,她却已经鹤发鸡皮半只脚入土,时光的残酷总是格外扎女人的心。   前日医院刚下了病危通知单,她躺在病房里望着电视3D投影中萧衍于理事会的继任发言,生出托孤的心思。   小孩已经安置在山下旅馆,朱福安说明情况,萧衍可有可无地一颔首,表情素淡的同陆寒霜如出一辙,反应更是不近人情,“照章办事,资质优入内门,劣放外门。”说罢脚下不停,快步离去。   萧倩眼中期盼的火光渐渐熄灭。   萧衍未觉不对,萧倩却前所未有的感觉到,哪怕网上给道圈增加无数英雄救世色彩,极力拉近人与修士的距离,所谓“零距离”“同是华夏儿女”不过是一个滑稽的骗局。漫漫修仙路上,寿数不过百载的普通人于修士太过微不足道,生命脆弱,宛如朝夕,尘缘羁绊带来的触动不过是蜉蝣撼树。   想到等她尘归尘、土归土,百年后眼下绕膝嬉闹的曾孙也会摒弃尘缘变成另一个萧衍,不免有些悲哀,一时犹豫不定,也不知送曾孙上山是好是坏?   ……   别鹤一行人偷渡过来,眼见山是山,水是水,草木生机盎然,许久未见风景秀丽如画。   炼气期弟子撒丫子就要飞上几圈表达激动,带队的师兄探开神识扫视一圈,却发现了问题。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话毕,远远一行陌生的白衣修士御器飞来,偷渡的弟子顿感紧张,纷纷法宝护身以防一言不合开打。   别鹤本也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了异界定要暗暗蛰伏静待时机。可别霜下山前曾与他私谈,说:易地而处许是异界同逍遥派一样不欲招惹麻烦,若得真心以礼相待,不妨也以诚示人,代师门打下友谊的基石,谋求共同发展。   不论是平和处事的方针还是立功的心思都戳中别鹤。   眼下,他压下弟子们的躁动,飞身上前,两方自然语言交流不通,可华夏修士彬彬有礼的表现很快让别鹤松懈下来,允许神识交流,不动声色打探起地球虚实。   负责接洽异界来者的华夏修士从话术培训中脱颖而出,有选择地透露一些道圈情况,很快与别鹤相谈甚欢,称兄道弟,借拍肩的动作把一枚纳米定位仪弹入别鹤耳中,一路表达“求同存异,两界一家亲”的友好思想,迅速忽悠住初来乍到的偷渡者。   引着一帮异界人赶往华夏某座深山开辟的“待客所”做客。   萧衍并未直接圈禁这帮异界来客,而是光明长大“协助”客人融入社会,在进行语言培训的几个月里,不动声色用网络腐蚀这些见少识寡的“土包子”。   眼花缭乱的动画、影视剧、小说、游戏、综艺节目、网购、外卖汹涌袭来,炼气期弟子意志薄弱,很快被现代科技迷花了眼,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网瘾青少年,连偷渡前师长们的耳提面命都忘却脑后,渐渐荒废修行。   若非为挣钱支付水电房费兼买买买,弟子们能在待客所宅到天荒地老,玩物丧志的样子同当初刚与社会接轨的华夏修士一般无二。   介绍给客人的打工是:陪练,陪华夏道门弟子练功。   等别鹤意识到苗头不对,炼气期弟子已被许以利诱吐露各派基础功法,纵然皆非紧要,却足以用来研究透各派路数。当然,华夏意图不仅如此,道圈微末功法缺失,善于兼容包并的华夏,或查缺补漏,或融会贯通,很快取异界修习之精华,融入宗门修炼中……   别鹤联系各宗领队,赫然已有半数沦陷于糖衣炮弹的轰炸下,还是被华夏有心人日复一日针对性逐个攻陷,别鹤提醒几句,反而激得领队替新结交的气味相投的华夏友人抱不平,险些与别鹤撕破脸。   别鹤皱眉集结几个还记得身负重任的领队,交流打探来的情况:   已知华夏明面上的第一大派是元真派,实际上确是仙隐宗引领圈内风向,道圈的精神领袖便是仙隐宗掌门,名唤:陆寒霜,是当下第一人,地位堪比琴帝兮渊于他们那的。   可搜遍网络却查不到丝毫信息。   别鹤以为这里人畏惧陆掌门才讳莫如深,并不知道他们使用的上网身份全已设限,浏览的内容皆经过筛选,尤其是与陆寒霜相关的内容,尽数屏蔽。   别鹤慕名拜访仙隐宗,想与陆掌门洽谈两界和平共处的章程。   可想而知,接待他的还是代掌门萧衍,只闻其名的陆掌门仍在“闭关中”,别鹤表露失望。   “……听闻贵派是异界第一大派,琴帝兮渊风华无双,令人敬仰,阁下可愿同我说说,好瞻仰瞻仰上仙风采?”   萧衍坐在别鹤对面,双手交握,不动声色套话。   别鹤即使有心警惕,可提及仰慕的师父话便滔滔不绝而来……   从修为趋于化境天下无两,到容颜绝世引人相争,从惊涛殿说到古琴听涛,从大师兄说到小师弟……   “别霜?”萧衍指尖微动,佯装好奇,“真有人一夜华发?难道饱尝心酸才心如死灰一夜白头?”   别鹤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哼了声,“我这位师弟可跟悲啊苦啊心酸的沾不上边,整个人就像冰雪雕就,冷心冷肺凉薄寡情至极,偏偏也不知道哪里入了师父的眼……”   萧衍像对这等奇人萌生兴趣,围绕别霜上山,入门,一路获得师门赏识的事迹追问起来。   “……要说别霜师弟也是多灾多难。幼时意外险死,师父遍游大陆寻到存在于神本里以为是虚构的望君海,用海底精玉保其尸身不腐,年复一年日日抚琴相伴,问之也只说闲来无事。”   “也不知是不是感动天地,师弟竟意外起死回生,可惜好了没多久,又在九重关出了事,师父还为他断掉一指。”   萧衍本就转阴的脸色骤然一沉,险些维持不住亲和表象。   别鹤追忆往事,未曾发觉异样,继续感叹:   “百年闭穴,师父常去九重关奏琴相伴,明明师弟也听不见,掌门都劝师父何必作此毫无意义之举,师父却不曾间断,还总用一句‘正巧闲来无事’打发,也不知师父为何偏偏对师弟有那么多‘闲来无事’之举。”   萧衍倏尔起身,背对别鹤,以身体突感不适为由送客。   待脚步声消失,他放纵压抑不住的情绪表露在外,本已该随瘫痪治愈而消散的戾气再次凝聚心底……   双目出神呆站许久,也不知想了什么,萧衍脸上阴晴变幻,等到道童察觉异样进门,己重新收敛情绪,钻进全息舱办正事。   率先点开理事会邮箱,阅览各国政府对异界凡人的安置:   有的以礼相待却造成恶性冲突;有的信赖理事会的劝告,听闻异界兽尽粮绝留下的都是濒临绝境的恶徒,一网捕尽;也有见华夏刚柔并济,借鉴之,一边管束一边同化。   再查阅异界弟子的上网记录,大多尽已沉迷网络并无异状,倒是这个别鹤不太安分,监控到的记录全是各国势力、巫佛道三圈实力等敏感内容,当然,搜索结果自然是网络无法链接,想来也察觉异状,很快会有所行动。   除此之外,别鹤似乎在找什么人,还曾试图用自学的粗糙黑客技术入侵居民户籍系统,被反追踪。   一组相关词语引起萧衍的注意:   【真龙劫象】【元婴】【天残】【半身瘫痪】   提及兮渊修为天下第一时,别鹤用过的赘述便是:身负蛟龙血脉,双元婴,天生腿残。   别鹤为什么会在这里寻找似乎跟他师父兮渊有关的人?   很快,当萧衍金丹化婴的时候,明白了这些词的意思。   那一日他刚应付完别鹤的一次试探,并从别鹤那探听到一波消息。   关于陆寒霜穿越异界怀抱的两生镜。   两生镜是白禹的本命法器,雌雄两面,世间唯有包括龙神两侍从在内共五人可驱使,却只有两人可化为己用,除却白禹,只剩身负蛟龙血脉的兮渊。   萧衍闻之触动,下丹田异动连连,难以自控,金丹似有破化之势,匆忙赶去闭关。   冲阶的紧要关头似有一抹华光飞来,冲撞入内府,疼得人恨不得倒地翻滚。   随机无数画面汹涌而来,涨得人头痛欲裂,眼前走马观花,他不知为何极为惊骇,等化婴成功,大汗淋漓伏地粗喘,那些画面又如潮水退去,没再记忆里留下痕迹。   萧衍睁开眼。   丹田内元婴团坐,神念一动,赫然发现元婴双腿瘫软无力,那感觉曾经十分熟悉。   萧衍心神巨震,腿疾分明已经治好,为何元婴已残?   心绪纷乱间元婴稚弱双臂一颤,怀抱的一物掉落,他这才发现异样。   念随心起,丹田里的那物现身双掌间,竟是雌镜。   萧衍不待稳固修为,急忙赶去落雪院陆寒霜屋中一探,果然陆寒霜双手虚托,掌中已空空如也,一时心中闪过许多猜测,却不妨碍他把雌镜重新放入陆寒霜掌心。   可恰在此时,镜面光芒大作忽而刺得人睁不开眼,把萧衍摄入其中,伴随一个温润的声音。   “终于找到你了。” 第122章 龙神遗书   陆寒霜自请下山,兮渊并未阻止, 只是时局正乱, 怕他遭遇暗算, 一只留心他的行踪。   如今天地枯竭,各处地形不复以往, 除些许门派辖内仍有山水之色,他处莫不是虚无空荡, 无参照物,陆寒霜偶有迷路,兮渊跟着陆寒霜四处徘徊险些真对他修行历练之说信以为真, 只到见他开始隐蔽气息身形, 几次险些失了踪迹,兮渊不得不下山亲随, 护佑左右。   隐身相伴数日, 兮渊渐渐察觉到陆寒霜寻往归梦岛的方向。   旧日海岛,如今不过是悬于地平线的孤陆。   岛上龙神结界犹存, 不过近些年龙神威弱, 兮渊已可稍微动用法术, 陆寒霜却仍被死死压制无法使用法力,赤手空拳, 挖地三尺。一连数月, 兮渊隐于旁, 看着陆寒霜日复一日把屋里屋外、山间崖下大大小小的角落翻了个遍,无法再否认陆寒霜此举别有目的。   那么, 目的为何?   刹那间往日疑点纷纷涌现,他闭了闭眼,心中百转千回停留在眼前的画面却只有那日掌门聚会上青年毫不犹豫道出的,“不悔。”只有那日冰雪无暇的眸子宛若深情的艳,兮渊把即将浮出水面的种种尽数压下,不愿再深想,唇畔溢出一声叹。   这波动惊扰陆寒霜,雪发青年蓦然回首,面容被汗水浸湿。   兮渊目光擦过他额头鬓角,正欲现身,内府隐约有感,身形一晃消失原处。   陆寒霜探出神识搜寻数遍皆未见异样,皱起眉头。   ……   萧衍扶膝稳住身子,强光照过后眼下一团模糊还飘着黑纹,滚轮摩擦地面的轱辘声擦过耳膜,由远及近。   闻声抬眸,渐渐清明的视野里,一位满身风华可比陆寒霜的男子坐于轮椅上,缓缓朝他驶来。   他下意识洞视男子内府,许是两人渊源不浅,修为差距都未曾阻隔他的窥视,十分清晰地看到男子下有双丹田,丹室其一空置,不用来者道明身份阐述内情,萧衍回想别鹤在华夏的寻人异状,已有所感。   他微微眯起眼睛,“……兮渊?”   随即笃定:“我与你牵连匪浅。”   兮渊不否认,同样环视萧衍内府,察觉到些微龙神的痕迹,拢眉道:“你吸收过两生镜中的一面?”   “吸收了又怎样?”   “不过是吃坏脑子罢了。”兮渊莞尔打趣,“这对两生镜是龙神白禹的本命法宝,携有他的些许记忆,便是因此,我才未曾化为己用。”   “……那我梦中所见的画面,是感应到这面镜子,而非我的前世?”   “怎么会造成这种误会?”兮渊见萧衍脸色苍白,似半身地狱半身仙境,颇觉有趣,“我亦常携带雄镜,不过偶尔感应几抹龙神身影,倒不知你都窥视到了什么画面,能惧成这样?”   萧衍清醒时并不太记得梦中画面,只是梦中关于陆寒霜的情绪太过强烈,哪怕不知为何,醒来面对陆寒霜的那股心虚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他一直很介意陆寒霜夺舍他爷爷前的身份,现在隐约明白,线索约莫在这个“龙神白禹”身上。   他抬眼,对上兮渊那仿佛高高在上者打量渺小生灵的从容悠哉,再想到这人与陆寒霜的纠葛,烦躁更甚,语气不免冷硬。   “看到什么都与你无关。”   兮渊并不生气,像是成熟的大人包容不懂事的孩子,露出让萧衍更加烦闷的和煦笑容,好声好气道,“那便说点与我有关的。”   看出萧衍的排斥,兮渊并未打算贸贸然强制剥离萧衍神魂令他归体,反而建议:   “双丹田如阴阳双鱼,合则事半功倍,分则皆受其累,不若你我合作?我助你修行,你帮我续命。”   兮渊道:“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   萧衍深知陆寒霜多么想把另一边踩在脚下,他巴不得异界第一人早早命丧黄泉,扫除两界相争的最大的阻碍,可拒绝的话都到了嘴巴,却没压下心底蠢蠢欲动的私欲。   “白禹的事你知道多少?”   “并无多少。”萧衍表情失望神色归于冷淡,兮渊才施施然又补充一句:“不过你若问其他人,兴许知道的比我还少。”   萧衍脸色一黑,许是觉得兮渊故意逗人。   兮渊围绕萧衍转动轮椅,悠然道:“不过讨论白禹之前,我很好奇雌镜缘何到了你手中,你在异界又曾经历何事?”   只掠过陆寒霜姓名形貌不提,萧衍无不可告人之事,略略简述完,道:“……现下可以说说这个白禹了吧?”   “你好奇白禹,与你频频做梦有关?”   萧衍并不否认。   兮渊让开轮椅,示意前方石室,“……如此,你便自己看吧。”   顺着石道前行,豁然开朗之处一架长屏风映入眼中,寥寥一行磅礴大字尽显威仪。   “世间无悔药,唯愿君归梦。”不知为何萧衍直觉这肉麻的话与陆寒霜有关,忍不住满心冷嘲。   屏风内的血池已经干涸,再往里,兮渊打开机关,墙面上隐蔽结界撤去,赫然见一方书房。   四面墙上,挂满画像,或双人或单人,或行或坐或卧。   “……白衣胜雪俊逸男儿便是龙神白禹,其父为远古第一位神。早年天地裂异变,兽神得神谕,遣白禹潜伏异界夺其气机,立下不世功德成就神位,却因为一人与其父决裂,便是画中这位雪肤白发的男子,似乎是白禹在异界拜的师父。”   兮渊回首,目光一顿。   萧衍满目震惊中分明流露对画中人的熟悉,是在哪里见过画中男子?梦中,还是……   兮渊耳朵微动,向石道来处回首。   萧衍从画卷上拔开视线,这才发现有脚步声靠近,他看向兮渊。   兮渊误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无须担心,是我四徒,别霜。”   萧衍身形一僵。   屏风映出一抹身影,兮渊驱动轮椅上前,身后萧衍心念一动,传回雌镜身边。兮渊微微诧异,回眸一刹正撞进萧衍最后的眼神——兮渊观察入微,萧衍望着屏风上勾勒的身影的那双眸子里闪过的神情,分明与提及他那位掌门师父时一般无二。   这种熟悉,亦现于他望着画中人时。   纵然不愿深想,却已然抽丝剥茧露出蛛丝马迹……   兮渊知晓别霜,许从别鹤那了解过……可未曾照面已如临大敌,甚至他对白禹的探究,他望见画中人的震惊,眼中掩饰不住的那种朝夕相处的熟悉,仿佛画中人眉眼鼻唇一颦一笑都早已烙印至深,甚至避而不见。   答案显而易见:   别霜便是萧衍口中从问今手里拿到雌镜的仙隐宗掌门,萧衍的师父……如此,早前的种种异常便解释通了……这位掌门屈尊降贵拜入他门下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师父?”   陆寒霜心弦一紧,不仅是突然撞见兮渊,还因男人此时回望的目光着实深邃莫测,似深渊无底,似瀚海翻涌。   兮渊忽而收回视线,并没追问他来归梦岛的原因,反而让开身子,露出白禹的书房。   他背对陆寒霜,声音温和依旧:“你不是好奇《天地书》第三卷真本,不知龙神书房可会有线索?”   陆寒霜纵然察觉有异,还是抬步走进来。他清楚,不论兮渊此刻做何感想,都无伤害他的意思。   书柜是斜置于四面墙的墙角,排列整齐,书目寻常,陆寒霜尽数翻阅,皆无异样。他颦眉思索片刻,目光扫过脚下四四方方的格子,突然想起旧日常与白禹藏头游戏,骤然走到书架旁,一目十行滑过书名第一个字。   第五行第七列,有《世间异宝全录》。   “左五行七。”   “世间无悔药,唯愿君归梦?”   兮渊心思灵透,瞬间明了别霜的意图,目光扫过打头的一本《唯心法》,走到黑白格子的另一头,“左三行九。”   话落,棋子虚现,陆寒霜执黑。   两人顺字而推,复盘开局。   各站一边,陆寒霜抬眸直视兮渊,“对弈一局?”   “可。”   陆寒霜行子迅疾,兮渊落子稳健,两人一急一缓,一弛一张,时如暴风,时如细雨。   第一局平,脚下未见异动。   第二局兮渊探明别霜棋风,稳赢,脚下亦未见异动。   第三局兮渊故意卖了别霜一个破绽,黑子胜,棋子瞬间消失,棋盘上方空气扭动,竟有一芥子空间。   陆寒霜欲探入其中,却被强大的屏障阻隔。   兮渊上前,屏障化开。   “有一抹龙神神识设限,需要身负蛟龙血脉之人才可。”他边解释边探手取出一物。   薄薄一片玉简,其上盖有白禹的印章,显然不是那册无字天书。   “白禹的手札?”   陆寒霜对这孽障的遗书毫无兴趣,费了一番功夫却大失所望,道:“既然是特意留给您的,师父自行阅览,弟子先退下。”   兮渊并不急着看,收起书信,随陆寒霜另寻他处,仍然一无所获。   出岛路上,青年徒步跋涉,隐现倦色。   白禹坐青轿邀他同行一程。   陆寒霜拭去薄汗,并未拒绝,一路望着轿外归梦岛的山青水绿,沉默不语。   白禹目不转睛打量陆寒霜,原本以为他与昔语越长越像,盖因有血缘维系,没想到别霜便是令龙神父子决裂的异界佳人,昔语便是仿着佳人的替身傀儡,怎会不像?   只是不知……   兮渊突然出声:   “……不知别霜真名为何?” 第123章 命书之困   来了!   “原是叫兮霜。”陆寒霜面色不变,“师父忘了吗?”   兮渊只笑, “你知为师问得并非这个。”   “那是什么?”   “别霜。”兮渊突然唤了声陆寒霜的名字, 道, “不若用你的真名,换为师许你一诺?”   “何诺?”   “不违背为师心中道义, 皆可。你若好奇《天地书》的事为师也可帮你。”   陆寒霜垂眸,“弟子现下并无愿望, 也不知师父所问为何,如若哪天想到了,必坦诚告之。”   兮渊默然良久, 最终却只吐出一个字, “罢!”   他瞧出陆寒霜的有恃无恐,却也有些无奈发现, 他确实拿他没有办法。   非是无法。   而是不忍办。   出了岛, 两人分道扬镳。   青轿悬于原处,并未离去。等到陆寒霜身影消失在视野, 兮渊才收回视线, 取出白禹的遗书, 探入神识。   本是一目十行,目光渐凝, 好似泥牛坠海, 越沉越深。   等远在华夏的萧衍告知陆寒霜已进阶元婴的情况, 并探知陆寒霜离开归梦岛与兮渊分别,再穿梭时空而来, 恰见兮渊坐于昏暗逼仄的轿内,五官隐于晦涩中莫测难辨,不知正想着什么?   察觉萧衍,兮渊递出一片玉简。   萧衍目露疑惑,贴上额头一阅,脸色赫然变了!   【……《天地书》共三卷,前两卷乃天地自化,书写“天”“地”,然卷三书“命”,乃是主落笔言古今。禹初阅之,震惊难表!】   禹是白禹?   那“主”是指谁?   【主欲灭洪荒,《命书》开篇即言,“兽神之子潜伏洪荒,居道祖门下,制假人问今,陷害其师,事后幡然悔悟,又造制昔语,缅怀先师……”其道貌岸然,令人生厌。遂,待道祖返魂,必对叛徒之虚伪造作恶心至极,不死不休,再酿两界相争之恶,无可转圜。此也乃主之企图。】   【禹诞于主掌,亦难脱其控,一生行举皆不由己,身是傀儡,情意虚假,禹之一生,何其可悲?】   【然,主掌全局,控禹之身,操禹之行,却难干涉心之所动,情之所牵。禹虽命薄如纸,却难甘臣服于一纸文字,束于命书。因而,禹虽造问今,却未曾步步为营用其陷师于身败名裂,而是斩洪荒气机速战速决,虽细节有变,可大势未改,方蒙蔽《命书》。】   萧衍目光一顿,定格在下一句:   【禹得证神位,方有底气与天叫板,暗自筹谋良久,归隐岛上,以一假躯囊再蔽天机,化身一婴投于西海岸,终脱于命,得遇自由……】   萧衍倏而抬头,目光笔直盯紧兮渊。   “你诞生在这个西海岸。”   “天生天养,无父无母,生具仙格,负蛟龙血脉。”   兮渊思来想去,他仿若凭空而来的情况,皆与白禹所书吻合,实在找不到辩驳的疑点。他甚至能猜到,白禹脱壳再生,便是为挽救与陆寒霜的因缘留下的一线转机……   萧衍扔掉玉简,声沉如铁:“我不信!”   再被《命书》束手束脚,都改不了白禹的背叛,他很清楚,陆寒霜断事只求果不问因,错已酿成,无可挽回,纵然千般理由万般无奈,都是:情有可原,事不可谅。   陆寒霜不是眼里能容沙子的人,他又怎么愿意承认与白禹有牵连?他拜在陆寒霜门下,难保不被猜忌他再次埋伏陆寒霜身边是“别有居心”,因此翻脸。   换位思考,别说命书要挟,就是脖上横刀,拿命要挟,他也不会背叛陆寒霜。因而对白禹的存在,厌憎恶心至极。   若真与白禹有纠葛,他都恨不得弑已。   “虽是一面之词,但也并非毫无根据。”兮渊沉吟,“验证命书,需寻到《天地书》第三卷,可我怀疑命书早毁于白禹手中。那就只剩下一法……”   萧衍看去。   兮渊吐出两字:   “追魂。”   追魂就是根据魂息,寻到魂魄曾置身之处,是寻常人家生魂走失的时候用的小小术法。   “只用验证你我魂魄是否寄宿于白禹身躯内即明真相。不过,你我前身若真是白禹,脱壳已久联系早淡,白禹现下肉身已死,成一座功德像,要验证便要先恢复白禹躯囊生机,以其血肉验之。”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办法。   不验,心中有结,如鲠在喉。验之,复活白禹肉身又实非乐事。   “白禹之事,你慢慢考虑。”兮渊道,“复活肉身生机的药材,也需慢慢准备,只是其中几种药材我这里已寻不到,还需你在那里代为收集。”   言毕,兮渊突然又补充了一句,“真相未定前,以免节外生枝,莫要让旁人知晓。”   萧衍心事重重,未洞察兮渊意有所指的言外之意。   萧衍一番犹豫,随修为渐长,夜梦剧增。   原本以为是镜中携带的种种记忆渐渐于梦里套上他的脸,仿佛那个蒙蔽陆寒霜,骗取信任,背叛师徒情谊的人其实是他,甚至午夜梦回惊醒之际,能回忆起两人决裂时记忆犹深的那刻。   陆寒霜的眼神,尽书厌恶,至极。   能刻入骨,挖人心头血肉。   不知白禹是否也曾被这眼神折磨得夜夜难寐,每每晨起,都肠道纠结,自厌难表,欲呕难言,人渐消瘦。   这般困扰连粗心大意的陆寒霜都有所察觉,萧衍方知事不可再拖,直到第二波筑基期弟子偷渡异界,萧衍安置完千余人,去寻兮渊,奉上药材,决定做个了结。   三日里,白禹的功德像浸泡在熬煮的药材里,黑黑的药汁咕咚咕咚翻滚,像身渐融的白禹好似一团腌制待食的炖肉,萧衍扶着桶壁肠胃翻涌,坐立难安,偶有即刻绞碎这团烂肉的冲动。   待白骨生肉,肌肤如新,心中戾气已在度秒如年的焦灼里攀升至顶。   兮渊给萧衍斟了杯清心静气的茶,等他平复下情绪,才开始净手,做法。   各自逼出魂火,点燃两根追魂香。   袅袅烟线飘然而上。   一根烟线直飞向木桶,兮渊薄唇微抿。   萧衍心中一紧,屏息盯着他那根烟线骤然飘向左侧,缠住兮渊,忽而心弦一松,没等这口气也松出,烟线绕兮渊周身飘荡一圈,便也歪向前方木桶,追上兮渊的烟线,齐齐围绕崭新的肉身,交缠共舞,融成一缕。   两人确实曾寄居白禹体内。   萧衍脸色一沉,阴得可怕。   有种尘埃落定。   又感蜡炬成灰。   说不清的复杂,仿佛一瞬间这副皮囊下包裹的血肉里都腐烂生蛆,灵魂脏得难以承受。   久久无人出声。   萧衍几次张口,都只能发出嘶哑气音与粗重喘息,像是喉咙塞石、声带粘胶,每每欲言,都紧涩发疼。   还是兮渊最先整理好心绪,问萧衍:“真相已明,你欲作何打算?”   萧衍咬紧牙关,齿间研磨,牙龈泌血,满口腥锈,他狠狠咽下这丝带着血气的苦意,沉默着从储物戒取出一把剑,锋芒刺向白禹肉身,似要捣烂泄恨。   兮渊弹指拦下,道:“不过一具肉身,毁亦徒劳无用。”   “我知。”萧衍毫无预料地锋芒一转,扎向兮渊。纵使兮渊反应再敏捷,毫无防备下遇到萧衍使诈,仍被割伤一臂。   他神色未乱,只微微皱眉,“这是何意?”   萧衍声如寒铁,目光坚定,宛如利斧气势汹汹劈向兮渊。   “既如此,只要没有你我,世上再无白禹。”   兮渊瞬间明了,又失笑,有些无奈之意。   “你是怕别霜怨恨于你?”   萧衍心神巨震。   “可是好奇我如何得知他为你师?”兮渊捏住萧衍骤然顿住的剑锋,推到一旁,不含喜怒地温言陈述:“你应明白,你杀不了我,而我现下,也不能死。”   萧衍眸中翻覆如海潮,从喉咙里挤出阴冷的声音:“那想必你现下也不会告知他真相?”   “还不到时候。”   萧衍呵呵冷笑,不掩讥讽。   “旁人赞你清风朗月,原来也有不敢告人之事?你说我怕被怨恨,你自己何尝不是问心有愧?说时候未到,还不能死?呵,掀开这层高洁的皮,你之虚伪懦弱与白禹有什么区别?莫非你其实是心有邪念,图谋不轨,才害怕沾上白禹的污点,惹来厌憎?”   兮渊无恼无怒,情绪温和如初,再斟一杯茶递与萧衍,被猛然挥开,茶溅手背,瓷杯撞碎。   兮渊缓缓拭净手背,慢条斯理间仍有闲心想着:萧衍深恶白禹,得知同魂已然心态失衡,墨者见黑,污者见脏。不由一叹:“你现下窥己,自惭形秽;见我,道貌岸然,无耻伪善。于你心里,世上可还有赤诚干净之物?”   有。   想到陆寒霜,萧衍自厌更甚。   若得知他与白禹的牵连,陆寒霜会是何表情?可会报仇?可会犹豫?可能下手?那人一向薄凉寡情,不染纤尘,想来不会被师徒缘分牵绊。可也许也会犹豫?若下手也会后悔?又或者左右为难,矛盾不已?   哪怕只是一分一秒的迟疑纠结,萧衍也不愿把难题逼到陆寒霜眼前,污及耳目。   不若在那之前,替他扫除障碍。   不论是兮渊,还是他自己。   眼见萧衍眸光渐暗,已生同归于尽之意,兮渊拢眉,“你我谁死,都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恶化事态。”   “说得好听,归根结底还不是怕死?”   兮渊仍然好言劝解:“换位而处,即便我是白禹,哪怕没有命书控制,于大局与私情中也会犹豫难决。世间安得两全法,无论白禹作何选择,都必有一失,不负别霜,便负天下人。”   萧衍不为所动,“若真换位而处,天下如何都不及他。”   “……所以,你心底不是很清楚,即便有所牵扯,你也不是他,何必自厌至此,满心戾气?”   似乎早便等着这样一句话来自欺,萧衍接过兮渊第三次递来的茶,一口口抿下,随着茶水灌入肠胃,戾气下沉渐渐压入心底,情绪也慢慢平复,他放下茶杯,冷静的想着:   错已铸成,白禹尚不能回头,不得不破而后立,他要如何解这个结?   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宁愿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也不愿意白禹有机会回来污陆寒霜的眼!   “你无须过于担心。”兮渊道,“白禹之事,我会一力承担,你大可当作一无所知,陪伴别霜身侧。”   陆寒霜在外游历三年,遍寻不着第三卷书,回宗门之际,渐渐听到些闲言碎语。   “听说兮渊上仙要把青云峰传给别萤大师姐。”   “怪哉!不是说掌门并峰主们都有意培养别霜?”   “谁知道呢?”   “莫不是传错了消息?”   “怎会有错?兮渊上仙一身功力日前都已尽数传给了大师姐!感觉像交代后事一样急匆匆的。”   陆寒霜没提前得到一点消息,匆匆赶回逍遥派,自入山门,沿路弟子瞧着他的目光便有些微妙,不是窃窃私语。不及走到青云峰下,便察觉往日少有人来的惊涛殿热闹非凡,陆寒霜跨入殿中,周围贺喜的修士齐刷刷一静。   可不正举行登位典礼。   掌门投来的目光略有惋惜和愧色。   “本是属意你的,也不知道你师父缘何一意孤行,没等我们劝好,便先斩后奏把一身功法尽数传给你师姐……”一位峰主走来待再要安抚几句。   陆寒霜环视一圈没见到兮渊,不等峰主再言,问道:“他呢?”   “莫名其妙去峰顶抚琴了,谁知他这些天想什么呢?”   陆寒霜拱手告辞,匆匆飞向峰顶。   山顶风寒,伴着阵阵琴音吹来。   陆寒霜拨开挡眼的乱发,远远便见一个两袖清风的男子垂首抚琴,侧颜剪影投落于地,缱绻如风。   琴师闻声回眸,旧日容颜如画的脸已刻满皱纹,须发洁白。他忽而一笑,肌肤松弛,丑陋堆叠出数道纹路,“可是丑得认不出来了?”   原本满腔的问话堵在嗓间,他脚下一晃,像拖曳了千金铁,越走越慢,短短几十尺距离走得极为艰难,待他站停在兮渊面前,声音也像耗尽水分。   他问:“你的头发……”   才开头声音便干涩发紧,说不下去了。   兮渊抬掌接过被风送来的雪发,眼中含着宛若溪流潺潺春意,即将溢出,笑言:“如今与你同一个色,也是甚好、甚好。”   陆寒霜欲言,又止。   “可是想知道,为何我明知你想立足逍遥派,能力实力皆优,我却选择了你大师姐?”   陆寒霜抿起唇,心里隐约明白原因。   “看你样子,其实明白我为何不能选你,亦无法选你。”他不愿伤及别霜的心同他不愿辜负宗门一样。兮渊垂眸,“不若听我讲个故事?”   兮渊娓娓道出他与龙神的牵扯。   不过没提萧衍,只说他是白禹转生。言毕,目视别霜由感惜到冷凝的渐变,虽然早有预料,直面雪发青年寒冷坚刻仿似一瞬间所有情绪尽数封沉,套以层层冰壳,却仍然有些怅然若失。   “……我才你并非最近才知道这些牵扯?”   陆寒霜冷冷牵起嘴角,一瞬间连声音都带着刺骨寒凉。   “现下才讲,难道指望我见你命不久矣便原谅你?还是期望我怜悯你身不由己便握手言和?呵,纵有千般理由,洪荒已灭,三万神魔已死,结果无法改,你如何无奈与我有何干系?”   “我晓得。”   兮渊垂首,拨弄琴弦。   “我送你一首临别曲,可否告知真名?”   “真名?”陆寒霜道,“不是不可,用你的交代来换。”   “好。”兮渊拨弦起奏,同时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山顶风并不烈,只是习习发凉,宛如琴中音,有股哀意。   陆寒霜忍下当即斩人的冲动,不知兮渊打算如何交代,谁知翌日醒来,满门悲泣,原来兮渊已向宗门辞别,言大限已至,寻一处宝地羽化,未留一言给陆寒霜,人已失踪。   陆寒霜下山去寻,还不待走出山门,人已被迫抽离异界,等再睁眼,回到华夏,两掌间一面雌镜,用积存的龙血重新开启,神念几动,另一个出口似已被封堵,如何也去不了异界。   显然是兮渊所为。   陆寒霜少有的情绪外露,愤而摔镜。 第124章 瞒天大谎   不过遥遥二十余年,陆寒霜尚有耐心等到与兮渊清算前账之日, 于是潜心修炼, 好待他日对决。萧衍也一直按部就班地发展宗门, 处理不安分的异界修真联盟,安稳拿下百名金丹修士, 他一时未曾发现萧衍的些许异样。   直到数十名元婴弟子被送来,皆为门派中坚力量, 不好糊弄不被忽悠亦不愿和解,态度强硬抢地盘宝物,两方于谈判桌上争执不休。因这帮人综合实力于华夏修士恐难硬扛, 陆寒霜亲自出马。   不少逍遥派同门见之大吃一惊。   “霜师兄不是下山寻上仙去了, 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陆寒霜略一解释,旁人便轻信他是被兮渊临终送来。   仗着早年积威, 他带着元婴弟子们钻入圈套, 临阵叛变!始料不及的数十名弟子尽数被困,待药尽粮绝几度濒死, 望着居高临下施施然的雪发青年, 由愤恨咒骂到气若游丝, 不得不忍辱屈从,以心魔发誓签下诸多不平等条约。   解困那日, 别鹤来领走逍遥派弟子, 快把人后的陆寒霜瞪出一个洞, 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他眼见着从稚童长成青年的人怎么一转眼就改头换面成了华夏修士。   “你到底是谁?”   陆寒霜冷面不语, 一群华夏修士赶来,众星拱月般簇拥陆寒霜离开。别鹤耳聪目明,远远听人充满敬意唤了声,“陆掌门。”   恍然大悟。   喃喃:“原来是你。”堪比师父的那位华夏道圈精神领袖。   回程的路上,天上云团聚集成脸,迫不及待向陆寒霜炫耀新消息:一个商代不知名人物的墓穴被盗,大量书简出土,它感应到流向市面的文物中有一本便是《黄粱枕上书》,天道追踪书简动向,现已送进一场拍卖会,就等着陆寒霜出手买下。   陆寒霜顺应了天道的急切,没回仙隐宗,直接转道拍卖场。   听闻萧衍失踪时,他正在翻阅刚寻觅的书简,他不得不中断阅读,赶回仙隐宗。   “怎么回事?”   道童皱着脸解释:“上周您离开不久,萧峰主就把自己锁在屋里,一连数日未出,也没留信说闭关。敲门不见应声,弟子们察觉有意,撬门进去,却见峰主留书一封压在镜下,让您亲启。”   陆寒霜推门进去,发现信纸竟压在雌镜下,微微讶异,捏碎信封上的屏障,拆开阅览。   信中先是言明他意外融合雌镜夜梦连连的惴惴不安,又言与兮渊同白禹的牵扯,通篇愧疚与忏悔,再道出兮渊的替白禹打算赎罪,他不打算阻止兮渊,却担心给白禹可乘之机,便去异界监视,待尘埃落定再回来请罪。   陆寒霜启动雌镜,却依然去不了异界。   等了一年,又一年,未曾见萧衍归来。   更奇异的是,原本该一波波送来的异界偷渡者也没了。   十五年过去,两界融合完成。   白禹归来,立于落雪院粉绒簇簇的合欢古树下,蓦然回眸,风度翩翩俊逸非凡,那画面很美,好似流逝的百万载时光未曾有过,伪善的青年一笑,“元婴以上的修士我尽已帮你解决,这个礼物可喜欢?”   陆寒霜脸色冷沉,未有丝毫缓解。   白禹又施施然笑,眼中有惑人的春意,挥袖放出三万盏魂灯,悬浮满院,“换这个见面礼,可有满意?”   陆寒霜指尖一颤,赫然明白:   兮渊已殒。   不仅还了三万神魔的命债,还殉身炼魂灯三万盏,每一盏一滴魂蜡,点在灯骨上,重聚魂火,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魂碎三万片,历经烈火焚魂之苦,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眼中微有涩意。   他双目微阖,掩盖那些纷纷涌上却十分陌生的情绪,想起那日临别曲的哀意,想起兮渊答应给他一个交代,想起那个问了两次他都未曾透露的真名,最后的最后,他想起兮渊眼中快要溢出潺潺春流,缱倦地捧着他的发,说了两次“甚好”。   “呵。”白禹一身轻笑,逼得陆寒霜快速压下所有情绪,豁然睁开眼,目光犀利如剑。   “前尘旧事不过一场误会,如今三万命债已偿,生机亦还,我以为你至少会有些欢喜。”白禹道:“你若更喜欢兮渊,我可只当你的兮渊,如何?”   “不如何。”   “为何?”白禹费解,“我与他同出一体,性格相仿,你能接受兮渊,却不能容我?”   “萧衍在哪儿?”陆寒霜突然道。   “自然魂魄归位,你我才得重逢。”   陆寒霜睫毛微颤,垂眸:“那便是已死的意思。”   白禹哑然。   陆寒霜牵起嘴角,笑得讥讽,“你这么喜欢演别人?却不知你本性到底是什么样?”   白禹一愣。   “你看出来了啊……”   而后点头自语,“是呢,你乃寒霜所化,向来通透。”   白禹自诞世,不仅是服从命书的傀儡,还是装着西河主宰“高贵”魂魄的一张皮子,一个容器。   主宰魂魄虽然一直沉睡体内,却也一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旦事情偏差《命书》太多,便会苏醒取而代之。   西河主宰与陆寒霜有什么纠葛?他不知道!也查不到!他想:主宰既能以他为子,他为何不能以他为子   白禹蒙蔽天机,并非借假死脱壳转生为兮渊好与陆寒霜再续前缘。他之所以神隐归梦岛,不过是耗尽神力把主宰沉睡的魂魄排出体外,身体消耗太大,支撑不住才陷入沉睡,修养生息。   然后,他给反设一局,误导兮渊。   再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连毁主宰两个分魂,再让陆寒霜误以为他便是兮渊与萧衍,他也早知,陆寒霜喜好的便是主宰这样的性子,想着取而代之,继续跟陆寒霜在一起。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是看了一则故事。”   《黄粱枕上书》里写孟朝的最后一篇,讲述了一个从农夫救蛇,到黑蛇报恩,至龙陷泥潭的故事。   故事前半部分与神殿壁画上记述东阳主宰的事迹一般无二:孟有一韩姓人家被诛九族,嫡孙流落乡间。   故事的主角姓韩,名双,取意举世无双。   家人遗命让韩双放下仇恨。帝王主宰万里山河,人间最尊贵之人,怨如何?怒如何?纵然帝王有错,又能奈之如何?无可去恨、去怨、去怒?   韩双却不认命,他道帝王是人间之主,他便去寻凌架于人间之上的,于是便有了寻仙一道。   故事的后半部分多了一条龙。   韩双农时,曾救过一条冻蛇,却被反咬一口。   他寻仙时,那蛇修炼化了蛟;他闭关修道时,那蛇由蛟化了龙;他修道有成出关时,洞府前赫然一丰神俊逸的翩翩儿郎,冲他微微一笑。原是那蛇终可化人,摸遍名山寻上门来。   郎君道:“阁下救命之恩,区区本想以身相许,可惜人妖殊途。这悠悠数十载,在下潜心修炼终有小成,得偿所愿同为人,特来寻你报恩。”   韩双愣住,“既如此,当初缘何咬我一口?”   郎君笑言,“原不过是留下一抹记号,待他日好来寻你,也怕阁下轻易忘了我。”   一场误会,既无仇也无恨,韩双没有放在心上,赶着去寻老迈的帝王报仇。郎君痴缠,韩双厌烦,便施了个定身咒,驾云逃走。   韩双以帝王血慰韩家在天之灵,偿还了养育恩情。   重回故地,韩双见一具龙骨埋于旱田,方知:原来那日郎君被定身,在暴晒下现了原形,被顽童扒皮抽筋,龙险泥潭无法翻身。   他为还因果,助龙骨脱胎,宛如涅槃,竟一飞冲天,得证大道。   韩双自觉恩怨两消,挥挥衣袖走人。   龙君苦笑,“阁下常言,区区以龙之寒骨塑无血藕身,堪称冷心冷肺冷血冷骨,但阁下虽有鲜肉热血却生性凉薄,其薄情寡性,令人自叹弗如。”   言语怨怼,可龙君却忧心韩双造百年乱世的恶果,受其累,便自断龙尾,化作恩泽雨露,替韩双洗罪。   这故事俨然像写东阳主宰与西河主宰,冥冥之中陆寒霜萌生一个惊人的猜想:   若西河主宰为劝东阳主宰消去戾气,以星盘对弈,两人可会化身参与其中?若有,那西河主宰执白,身处异界,最有可能的便是兮渊,生具仙格,身负蛟龙血脉,一双修炼也医治不好的天残之腿,情况完全吻合,连替人赎罪的性子都如出一辙。   可若是兮渊。   身为兮渊元婴之一的萧衍,丹田中修出的元婴也是断腿,按照兮渊的猜测,他们与白禹本是一体,可白禹双腿分明完好无损,这其中必然存了疑点。   陆寒霜懒于与白禹赘述,只道:“你与他的本性实在相距甚远,怎会天真到想替代他们?”   “本性?”白禹嗤笑,“那也不过是被写出来的东西罢了。”   他不掩讥讽:   “你眼中那个胸怀宽广、伟大殉身的人,看着是春风细雨般君子,其实不过也是个‘小肚鸡肠’之辈。纵是一场戏,也担心你爱上我,所以除开命运,他一早便写清我的性格。仿着你最讨厌的性格。”   早在一开始,白禹便深知陆寒霜不可能喜爱他,原也没什么。   可便是名山名剑时间久了都会生出山灵剑灵,更何况,他还是装着那位‘高贵灵魂’的壳子?   他原本想仿着那位努力装出陆寒霜喜欢的样子,可本性难改,两次皆失败。   白禹道:“从头至尾,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你有也好无也罢,背叛了便能毫不手软杀之的可有可无的人吧?”   陆寒霜抬眼,“你恨西河主宰,所以想杀了他?”   “是也不是。”   恨是恨的。   不过,“不过我杀不死他,最多不过是让他输。”   输掉他宛如傀儡毫无意义的一生来推动的这局棋。   白禹看着陆寒霜取出的本命三器,一动未动,生死他其实已看透,只剩对陆寒霜的执着,未曾排解,耿耿于怀。   白禹道:“我唯一好奇的,便是你在这局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论是什么,都与你无关了。”   白禹苦笑,道了声,“可惜。“目光未离陆寒霜,盈盈闪烁,似有千言万语,时至如今却也已无话可说。   陆寒霜未有丝毫动容,挥伞化千万剑芒,伴血雨纷飞,伞面血落如红梅斑斑点点,有种凄美。   陆寒霜未曾沾染半分血迹,衣衫纤尘不染,冷眼瞧着白禹缓缓倒下,最后道:   “你该明白,不论是人是物还是神仙天道,都有力所不及,应守本分,知足方可长乐。草木本无情,你既知晓自己只是一张承魂的皮子?一卷定好因果的文字,何苦凭生他妄,自寻烦恼?这世间大多悲剧,都是奢求不属于你的东西。”   白禹仰头望天,最后一眼里云团汇成鬼脸,似在幸灾乐祸。   他声如蚊呐,“……你,告诉我……这么多,就是想说……我……没有自知之明?   “不。”陆寒霜在他渐渐合上眼睛时,挥来一块白布盖住白禹的脸,缓缓吐出一句,“我是想说——”   “你活该。”   没有让他入土为安,陆寒霜一把火烧尽尸体,让黑灰随风而散,流离世间,往日恩怨尽皆随风消散……   陆寒霜对白禹应得之死并无触动,他不得不承认,那个西河主宰实在了解他,这般设定确实是他最讨厌的性格。 第125章 【大结局】东阳主宰   陆寒霜亲自整合两界修士,消除隐患。   他瞧尽人世繁荣, 爱与恨, 情与欲, 善与恶,生与死, 人间悲欢离合,周而复始的轮回, 万种经历,归为沉寂,一日, 他见三千神魔化的命灯相继大亮, 突然有种“终于来了”的完结感。   他召集弟子,询问个人缘法。   峰主们不受束缚, 想四处云游, 顺便交峰给各自弟子,顺便寻找神魔转世, 为道家昌盛传递火种。   于是陆寒霜把掌门位传给朱福安, 便跟着消失了。   世人猜测他也跟徒弟一样去云游了, 从此世间只有他的传说,再无人得见真颜。   ……   陆寒霜睁开眼。   眼前是一局棋, 与当初所见残局一般无二, 唯一的区别是围困黑子的封锁链已破, 轮到白方落子。   他抬头,眼前风华绝代的青年如此眼熟又有些陌生。陆寒霜下意识启唇, 说的第一句便是:“我唤陆寒霜。“   他想起入局前的一切,补充道:“亦是韩双,乃东阳主宰。真名已还,两不相欠。“   对面男子一愣,而后指指棋盘,道:“还要争么?”   “为何不争?”   男子摇头叹息:“这世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若先休息片刻?”   说罢,邀陆寒霜吃水果,指着桌上一盘鲜果,道:“你看。”   “有何可看?”   男子指着其中一盘器皿里的一颗草莓上的黑点,道:   “如果这些小黑点代表数不清的人类,孕育在草莓这颗星球上,那一盘草莓是一个星系,各种恒星系组成一桌水果,但这桌子只是地面上的一物什。再看,这满屋器具都困于屋中,无数屋子组成这方殿宇,殿宇外有地又有天……”   男子声音一顿,“纵使强若你我,也不过是这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天外有天,争来争去,没有尽头。争着,争着,你早晚争累,争不动了,还不如在其中选好一处风景停下来,品品茶,赏赏景,自得其乐,与世无争,珍惜当下,你不觉得吗?”   “当下?”   “是,当下,你与我。”   陆寒霜默。   男子笑道:“我等你已许久了,可愿与我执手,去银河的尽头赏景”   陆寒霜本欲拒绝,可没来由想到兮渊临别前的眼神,思索片刻,鬼使神差点了头。   两人一路走去。   男子还在抱怨:“你对兮渊与萧衍那般用心,我都有点吃醋了。”   陆寒霜道:“你与他有何区别?”   男子默然一瞬,才道:“……大拇指与小拇指的区别?”   陆寒霜懒得搭理。   男子又换了一个话题。   “你用了主魂入局。”他道,“你能从小小一凡夫变成星河主宰,意志心性远非化身能比,纵使赢了,不过无赖之举,胜之不武。”   陆寒霜颇觉无言:“你确定你不是主魂?我行事素来光明,但你这人是蔫坏,背地里的花招一堆,偏还爱装好人。便是原话送你——能当上主宰,你又岂是吃素的?”   男子笑。他也不是在意输赢,不然也不会故意放水留下天残这么大的伏笔,眼下不过想逗陆寒霜多说几句话,因此继续厚颜道:   “我虽不吃素,但殚精竭虑之根本,不过是不忍心让你独行罢了。”   “呵,巧言令色,我可担不起害你使坏的‘尊荣’。”   忽而一阵尘埃漫来。   男子下意识环住陆寒霜,张开屏障护住他一头长发。   等陆寒霜看来,才后知后觉松开多此一举的手,指腹却忍不住从触手微凉的黑发中滑过,“我觉得你那头白发亦是美绝,可要换个色,调剂下心情?”   陆寒霜瞥了眼他灵活的双腿,“我亦觉得你坐轮椅时不那么讨人嫌,可要自残,调剂下视野?”   “你若欢喜,全瘫亦可。”   陆寒霜懒得再搭理这货。   男子却不惧他冷脸。   “……虽然兮渊与萧衍的记忆我大都尘封,可你若不喜欢我现下这样?我一日放出一个,换你喜欢的可好?”   陆寒霜推开他凑过来的脸。   说说闹闹,两人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小天使,祝大家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再谢谢所有留评砸雷的小天使,这篇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点废话]:这篇文写得超级良心不安——主要是断更。我一般码字都在傍晚比较有灵感,不知道是不是脑细胞太活跃了,每次都失眠,晚上很难才入睡,比较影响三次元,然后恶性循环,就容易因为三次元冲突断更。   所以这里跟所有坑底的小天使道个歉,也所以下篇文要存好稿再开……   就到这里,88,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