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狼》 作者:蝴蝶法师 文案: 徐洛闻失足滚下雪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头白狼的怀里。 他吓傻了,然后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那头白狼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威武雄壮的汉子! 但最惊悚的是,白狼正处于发情期! 徐洛闻:操! 白狼:好的。 TIPS:生子,雷者慎;已完结,感谢支持。 内容标签:生子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异能 主角:徐洛闻,白狼 ┃ 配角:裴澍言,谭嘉应,李彦,肖想 ┃ 其它:生子,狼人 第1章   徐洛闻又做噩梦了。   他在最可怕的时刻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在床上怔怔坐了一会儿,等心跳和呼吸都平复下来,翻身下床,光着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早春的阳光乍然倾泄进来,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徐洛闻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笼罩在晨光中的城市,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脱掉被冷汗打湿的睡衣。   走进洗手间的时候,他已经一丝不挂。   徐洛闻身高一米八六,双腿修长,臀部挺翘,宽肩窄腰,肌肉匀亭,身材堪称完美。   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马桶前,耐心等待。   当带着体温的液体喷涌而出的时候,他身子一颤,舒服得发出一声叹息。   撒完尿,抖了抖,转身进了洗澡间,打开水龙头,等了一会儿,当热水出来的时候才站到花洒下。温度刚好的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了满身的黏腻,也让昏沉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些。   他这段时间一直精神不济,特别容易犯困,经常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而且越睡越觉得疲惫。虽说春困秋乏,但他也困乏太过了。   更要命的是,他突然从佛系青年堕落成了魔系,性欲旺盛得可怕,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性奋,让他备受折磨。   就好比现在,他只不过是洗了一下大腿,欲望就汹汹而来,怎么压都压不住。   无可奈何,他只好后退两步,背靠着玻璃墙,开始做每个男人都会做的事。   很快结束。   他弓起背,肌肉绷起,颤栗着喘息。   过了一会儿,徐洛闻站直身体,把右手放在水下冲洗。   他想,他或许应该找一个固定炮友来代替他的右手。   但也只是想想,徐洛闻有洁癖,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   二十分钟后,徐洛闻湿淋淋地从洗澡间走出来。   抬手从毛巾架上拿了一条毛巾擦头发和身体,随后顺手用毛巾抹了一把面前的镜子。   徐洛闻定睛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眼神中流露出厌恶和恐惧。   因为,他的脸上生了许多白色的茸毛——他昨天才刮干净,一夜时间,它们就又像春草一样冒了出来——而且不仅是脸上,他的胸口、小腹、大腿上都长着稀疏的白色茸毛。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猿猴。   这种现象最早出现在半个月前。   徐洛闻在网上查过,但没有找到答案。   最接近的一种说法是“返祖”,但也并不完全相符。   他也去医院做了体检,但医生说他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很正常。   最近几天,他又开始暴食。   他总是觉得饿,仿佛怎么吃都吃不饱。   他的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徐洛闻知道。   所以他今天要去裴澍言的医院,再做一次更全面的检查。   裴澍言是徐洛闻的前任,两个人三个月前分的手,原因是裴澍言和别人上床了。   裴澍言比徐洛闻大三岁,今年二十九,是仁和医院普外科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实力出众是一方面,家庭背景是另一方面。既年轻有为,长得又帅,所以裴澍言的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对他垂涎三尺。   所以,当徐落闻一脚把裴澍言踹了的时候,谭嘉应说他脑子进水了。   谭嘉应和徐洛闻是发小,也是好基友,裴澍言就是谭嘉应介绍给他的。   谭嘉应当时是这么劝他的:“裴澍言是极品男神,你这辈子很难再遇到比他更优秀的老攻了。不就是一次酒后乱性嘛,人家还跟你主动坦白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有点绿,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只要他心里爱的人是你就行。咱得现实点不是,一辈子忠贞不渝的爱情压根就不存在。”   但徐洛闻就是过不去。   他有感情洁癖,在他之前裴澍言跟多少人上过床他不在乎,但既然和他在一起了,不管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就只能有他一个人。   所以,当裴澍言向他坦白之后,徐落闻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分手。   脏了就是脏了,不管是怎么脏的。   有些人分手之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但徐洛闻不会,他和裴澍言还是朋友。   一方面,他们两个的朋友圈有很大重叠,另一方面,撇开感情上的事不谈,裴澍言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成熟,稳重,亲和,体贴,有品位,有涵养,跟他相处,令人如沐春风。   虽然不会再单独见面,但朋友聚会的时候,徐洛闻和裴澍言相处融洽,丝毫不会让身边人觉得尴尬。   昨天几个朋友小聚的时候,裴澍言也在,闲聊时徐洛闻提起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裴澍言没说别的,只说让他明天去仁和医院,做一个更全面细致的体检,一切他来安排。   约的是上午十点。   现在还不到九点,徐洛闻并不着急。   他慢条斯理地拾掇自己,力图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虽然饥肠辘辘,但裴澍言嘱咐了要空腹,他也只能强忍着。   收拾停当,看看表,九点二十。   拿上手机、钱包、钥匙,换鞋出门。   到医院的时候九点五十,裴澍言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怎么穿这么少?”裴澍言皱眉,“虽然是春天,但还是挺冷的。”   徐洛闻上身穿了一件驼色毛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大衣,下身穿了一条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挺拔又清瘦。   “不冷,”徐洛闻说,“就是饿。”   裴澍言说:“先把空腹项目检查完就能吃东西了。”   徐洛闻说:“那你帮我订两个披萨吧,检查完去你办公室吃。”   他不用说订什么口味,因为裴澍言都知道。   这次体检比上次要细致得多,花费的时间也更久。   全部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裴澍言送徐洛闻出来,“还有半个小时我就下班了,要不你等等我,一起吃晚饭?”   徐洛闻疲惫地摇头:“我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了,我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好吧,”裴澍言也不强求,“那你开车小心点,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给你打电话。”   “谢了,”徐洛闻笑着朝他摆手,“走了,拜拜。”   回到家,徐洛闻倒头就睡,衣服都没脱。   他是被饿醒的。   摸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一点。   睡了将近八个小时。   爬起来,开灯,脚步虚浮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早被他吃空了,只剩一个苹果。   把苹果拿出来,也懒得洗,用纸巾一擦就吃起来,边吃边下楼。   开车去了附近的24小时火锅店,荤素搭配点了一大桌子菜。   点完了,服务员问:“先生,是等您朋友来了再上菜还是现在上?”   “什么朋友?”徐洛闻说,“我就一个人。”   服务员一愣:“您一个人的话……点这么多菜恐怕吃不完。”   徐洛闻说:“我吃得完,你赶紧上菜吧。”   服务员一脸难以置信地走了。   菜很快上来。   徐洛闻挽起袖子开吃。   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饱餐一顿真的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徐洛闻一个人将一桌菜扫荡一空,穿上外套去结账。   他一个人吃了八百多块钱,服务员都惊了。   回到家,洗掉一身的火锅味,继续睡觉。   再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撒完尿去洗手,镜子里照出他的脸。   昨天刮干净的白色茸毛又长出来了,甚至连眉毛里都夹杂着几根白毛。   他想刮掉,突然一阵恶心。   扑到马桶边干呕半晌,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他。   徐洛闻坐在地上,环抱着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哭起来。   手机响了。   他擦擦眼泪,站起来往外走。   是谭嘉应打来的,说几个朋友要去乡下的别墅开Party,让他一起去。   那个别墅徐洛闻以前去过一次,是谭嘉应他爸建的,说是要养老住,特意建在偏远郊区,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环境是真美,依山傍水,简直世外桃源。   谁知别墅刚建好,谭嘉应他爸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徐洛闻很想去,但他现在这个鬼样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于是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给拒了。   谭嘉应关心了他几句就挂了。   徐洛闻躺在床上晒了会儿太阳,觉得饿了,于是拿起手机定外卖。   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在家窝了三天,裴澍言的电话终于来了。   “你现在马上来医院一趟。”裴澍言的口气听起来很严肃。   徐洛闻心跳如鼓:“我是不是……得什么大病了?”   裴澍言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说吧。”   “哦……”徐洛闻握手机的手微微发抖,“好,我现在就出门。”   裴澍言叮嘱:“别开车了,打车吧。”   挂了电话,徐洛闻先去洗手间把脸上的茸毛刮干净,因为手抖还刮流血了。   换好衣服出门,听裴澍言的话上了辆出租车。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仁和医院门口。   下车就看见裴澍言快步向他走过来。   徐洛闻紧张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裴澍言神色凝重,抓住他冰凉的手,沉声说:“进去再说。”   裴澍言径直领着他进了一间医生办公室。   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女医生,看起来四十多岁。   “这是杜岳慈杜教授,”裴澍言介绍,顿了顿,又说:“杜教授是妇产科方面的专家。”   徐洛闻皱眉:“你有病啊?带我来看妇产科医生干嘛?”   杜岳慈神色复杂地看着徐洛闻,代裴澍言回答:“因为你的体检结果显示,你怀孕了。”   徐洛闻如遭雷击,震惊地看向杜岳慈,然后僵硬地转向裴澍言:“我一定是听错了,她刚才说……说我什么?”   裴澍言沉默两秒,说:“你……怀孕了。”   “这不可能!”徐洛闻猛地激动起来,“我是男的,男的怎么可能怀孕?这太可笑了!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裴澍言抱住他:“你先别着急,冷静下来,听杜教授把话说完,好吗?”   徐洛闻一个劲儿摇头:“我没办法冷静!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   他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他紧紧抓住裴澍言的手,“我不想呆在这儿,我们走吧,带我离开这里!”   裴澍言转头看向杜岳慈,见她点头,于是搂着徐洛闻离开。   两个人去了裴澍言的办公室。   徐洛闻坐在沙发上,捂着脸泪流不止。   裴澍言在旁边陪着他,安慰他。   过了很久,徐洛闻才勉强镇定下来。   裴澍言握住他的肩膀,温柔地说:“看着我。”   徐洛闻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必须实话告诉我,”裴澍言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沉声说:“三个月前,你在白龙雪山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听到“白龙雪山”四个字,徐洛闻蓦地发抖,那些埋藏已久的记忆潮水般漫上来,令他遍体生寒。 第2章   徐洛闻被手机铃声吵醒。   头疼得厉害,因为宿醉的缘故。   按了两下太阳穴,伸手把手机拿过来,看了眼来电显示。   施诚。《国家地理》杂志的美术编辑。   “喂。”徐洛闻嗓音粗嘎。   “哟,还没睡醒呢?这都中午了。”   “正在醒,”徐洛闻闭着眼,“有活要给我?”   “对,下个月的杂志内页需要两张白龙雪山的照片,你如果接的话我就把具体要求发你邮箱里,你要不接就当我没说。”   “我接。”徐洛闻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好,最晚这个月底把照片发给我。”   “OK,没别的事儿挂了。”   徐洛闻是自由摄影师,给多家杂志社供稿。   他喜欢拍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喜欢拍小桥流水古城深巷,捕捉自然之美是他最擅长的,偶尔也拍人物,不过很少。   大大小小的奖项他拿了不少,也办过两次摄影展,在摄影圈算是小有名气。   这边刚挂,手机还没放下就再次响起来。   徐洛闻以为施诚还有话说,接起来直接问:“还有什么事?”   “额……”那边顿了顿,“我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嘉应?我还以为是杂志社打过来的。”徐洛闻笑了下,“我没事,就是头疼得厉害。”   “头不疼才怪,你知道你昨天喝了多少吗?我都惊着了。”   “我没干什么丢人的事吧?”徐洛闻喝断片了,对昨晚的事只剩一点模糊的记忆。   “那倒没有,”谭嘉应说,“就是抱着肖想哭了一个小时,眼泪都把他给浇湿了。”   肖想是谭嘉应的男朋友,也是裴澍言的好哥们。   谭嘉应通过肖想认识的裴澍言,然后又把裴澍言介绍给了徐洛闻。   “你说你,提分手的是你,分手后喝醉酒哭成傻逼的也是你,何必呢。”谭嘉应沉默两秒,“要不我去跟裴澍言说说……”   “千万别!”徐洛闻赶紧打断他,“分了就是分了,过一段时间我自己就好了。”   “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谭嘉应说,“我前两天在健身房认识一哥们儿,巨他妈帅,要不是我有家有室的早就把他给生扑了,介绍给你怎么样,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谢谢你的好意啊,”徐洛闻笑着说,“不过我刚接了一活,要去S省的白龙雪山一趟,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   “这活来得还挺是时候,你正好可以趁机出去散散心。”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我还把那个帅哥给你留着,等你回来再介绍给你。”谭嘉应突然放低声音,“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我偷瞄了一眼,下面很大喔,硬起来得有二十,一定能伺候得你欲仙欲死。”   徐洛闻低笑两声:“我不喜欢太大的,忒疼。”   “疼那是活不好,我们家肖想就器大活又好,每回做完我都想给他打钱,太他妈爽了。”   “那也从来没见你给我打过钱啊。”那边突然传来肖想的声音。   “挂了挂了,”谭嘉应忙说,“回头再聊哈。”   徐洛闻笑笑,把手机扔到一边。   头疼已经缓解了很多,下床拉开窗帘,把阳光放进来。   先去厨房灌了一瓶矿泉水,又用手机订完外卖,这才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外卖刚好到了,边吃边在网上看机票。   白龙雪山在S省K市境内,由十二座平均海拔六千米以上的山峰组成,山势绵延近百里,十分壮观。   徐洛闻两年前去过一次,不过是秋天去的,拍摄的主题也不是雪山,而是原始森林。他一直想在冬天的时候再去一回,可是认识了裴澍言,谈起了恋爱,就没机会出远门了。这次施诚找上他,可以说是非常合他意了。   他直接订了今天下午五点的机票,连带着酒店一起订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早去早回吧。   刚放下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提示。   点开,是谭嘉应发的,给他分享了一个微信名片,昵称是“Mr.Lee”。   徐洛闻发了一个黑人问号脸的表情过去。   谭嘉应很快发了一条语音过来,徐洛闻点开听:“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大鸡鸡帅哥的微信,你们先加微信聊着培养培养感情,要是感觉聊得来,等你回来你们就直接切入主题,要是聊不来,也就不用浪费时间见面了。我已经跟人打过招呼了,你可别不加啊,听话。“   徐洛闻:…………您可真是雷厉风行,我才刚分手两天就给我介绍男人,这事儿要是让裴澍言知道,友谊的小船非翻了不可。   消息刚发出去,门铃突然响了。   徐洛闻放下手机,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   裴澍言。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你怎么来了?”徐洛闻倚着门框,“事先也不打个电话。”   裴澍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昨天打电话让我来把我的东西拿走,忘了?”   徐洛闻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难道是喝醉之后打的?   闪身让裴澍言进来,徐洛闻说:“不用换鞋了,我打扫卫生把你的拖鞋扔了。”   裴澍言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徐洛闻坐回去继续吃东西:“你自己看着收拾吧。”   裴澍言皱眉:“你胃不好,少吃外卖。”   徐洛闻垂着眼睛,没应声。   裴澍言也没再说什么,自顾去收拾东西。   房子是徐洛闻的,两个人也没有同居,今天住我家,明天住你家,所以彼此的家里都有对方的东西。   没多久,裴澍言抱着一个收纳盒出来。   “我挑了几件重要的东西拿走,剩下的……”裴澍言沉默两秒,“你想留就留着,要是觉得碍眼就扔了吧。”   “……好。”徐洛闻说。   裴澍言又说:“你的东西我都整理好了,你什么时候得空了去我那儿拿吧。”   徐洛闻抬头看他:“你干嘛不顺路给我送过来?非得我再巴巴地跑一趟。”   裴澍言没有回答。   徐洛闻却蓦地懂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徐洛闻才低着头说:“知道了,先放着吧,等我从白龙雪山回来就去拿。”   “去工作?”裴澍言问。   “嗯,”徐洛闻说,“接了一个《国家地理》的活。”   “注意安全。”裴澍言说。   再没旁的话说。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裴澍言看着徐洛闻,徐洛闻低着头,搅着餐盒里的米饭。   “我走了。”裴澍言说。   徐洛闻站起来,帮他开门,见他抱着箱子不方便,又出去给他按电梯。   裴澍言看着电梯门,突然说:“我会等你。”   徐洛闻盯着跳动的数字,低声说:“别等。”   裴澍言自顾自地说:“我会等到不爱你的那天为止。”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随便你。”扔下这一句,徐洛闻转身走了。   回到家,徐洛闻眼眶发酸。   深呼吸几次,调整好情绪,也彻底没了胃口,把剩了大半的外卖丢进垃圾桶,回卧室收拾行李。   一个拉杆箱,放衣服。   一个双肩背,放日常用品。   一个相机包,放他的Hasselblad H3DII。   收拾妥当,又把家里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排除各种安全隐患,穿好衣服拿上行礼出门。   打车到机场,办妥各种手续,去候机大厅等待登机。   突然想起之前和谭嘉应的聊天,翻出来一看,谭嘉应又回了一条:我乘着爱情的巨轮,不在乎友谊的小船,翻就翻呗。   徐洛闻笑了笑,滑动手指上翻,翻到那张微信名片。   犹豫了几秒,他把名片删了。   虽然分手了,裴澍言却还住在他心里。   现在去勾搭别的男人,和背叛又有什么区别。   百无聊赖地玩了会儿微信小游戏,广播就通知登机了。   上了飞机,徐洛闻直接关机,戴上眼罩睡觉。   ·   七点半,飞机降落在K市。   出了机场,打车去酒店。   徐洛闻透过车窗打量这座被夜幕笼罩的偏远小城。   萧索,灰暗,冷清,衰颓,让他联想到“绝望”这个词。   这实在不是一个排遣失恋烦恼的好地方。   但总比窝在家里发霉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里有雪。   徐洛闻喜欢雪,但他生活的城市已经十年不曾下过雪了。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司机下车帮他把拉杆箱从后备箱拿出来。   徐洛闻道了谢,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酒店。   办好入住手续,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帮他提行李上楼。   电梯上行,男孩问:“你也是来爬雪山的吧?”   徐洛闻笑了笑:“算是吧。”   男孩说:“前两天一个男的在雪山里失踪了,现在还没找到呢。”   “是吗。”徐洛闻语气平淡,并未表现出多少好奇心,男孩也就没再说下去。   到了房间,男孩放下行李就要走,徐洛闻忙问:“请问这附近有吃饭的地方吗?”   男孩说:“你出门往东走……”   “不好意思,”徐洛闻打断他,“我刚来还分不清东西南北,你能用左右来描述吗?”   男孩点点头:“你出门往右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就能看到饭店了。”   “我知道了,”徐洛闻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块递给男孩,“谢谢。”   男孩没接,只是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小费。”徐洛闻说。   男孩忙双手接了,连说了好几声“谢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房间里很冷。   徐洛闻把空调调到最高,脱掉外套,站在窗前往外看。   天上挂着半轮月亮,散着几颗星子,倒把这破旧小城点缀出几分颜色来。   忽然就想到了裴澍言,想到了一些过去。   徐洛闻掏出手机对着夜空拍张照,发到微博小号上。   配了一句话: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时光。 第3章   徐洛闻一连在酒店住了七天,终于等到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到暴雪。   中午吃过饭,他就收拾东西出发去雪山。   兰海——就是第一天帮他搬行李的那个男孩,是酒店老板的小儿子,因为学习不好,早早就辍了学,在自家酒店帮忙干活——边帮他往出租车上搬东西边说:“明天有暴雪,你为什么还要往山上跑?”   “我等了一个星期,就是在等下雪呢。”徐洛闻说。   “你们城里人就是喜欢作死。”可能觉得这么说不太礼貌,兰海又找补一句:“我妈说的。”   徐洛闻笑笑:“你妈说的很对。”   兰海问:“那你啥时候回来啊?”   徐洛闻说:“顺利的话后天下午吧。”   上了出租车,徐洛闻朝兰海挥挥手,对司机说:“师傅,出发吧,去白龙雪山。”   白龙雪山坐落在K市西南一百里,司机一路疾驶,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徐洛闻背上双肩包,一手提着相机包,另一手提着帐篷包——他得在山上住一夜,不走运的话得住两夜。   买票进了景区,徐洛闻掏出手机打电话,那边很快接了。   “你好,我到了,就在大门口这儿。好,一会儿见。”   挂了电话等了五分钟,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朝他走过来。   徐洛闻摘下手套同他握手:“你好,徐洛闻。”   男人笑着说:“你好,我叫迟洪纪,你叫我老纪就行。”   老纪帮他提着帐篷包,两个人一起往里走。老纪说:“虽然杂志社那边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我还是觉得暴雪天上山太危险了,万一再遇上雪崩后果更是不堪设想,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徐洛闻说:“我也知道危险,但我要拍的,就是雪后初晴,第一缕阳光洒在雪山上的一刹那,所以我必须赶在下雪前上山。再说不是还有向导陪着我嘛,没问题的。”   老纪笑着说:“反正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发起疯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   徐洛闻也笑起来:“同意。”   两个人进了一间办公室,老纪放下东西,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饮水机下面有一次性杯子,你自己倒水喝。”   屋里暖气很足,徐洛闻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帽子、围巾、羽绒服、棉裤、棉靴,刚站一会儿就热了一头汗,但一会儿就要出发,他也懒得脱,接了一小杯凉水灌下去。   没等多久,老纪领着一个男人进来。   男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看起来比老纪要年轻一些,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徐洛闻同男人握手:“你好,徐洛闻。”   男人正要说话,老纪就抢先说:“他叫赵井泉,是你的向导。他在景区工作了十几年,对雪山熟得就跟自己家似的。”   “赵哥,真不好意思,”徐洛闻说,“天气不好还麻烦你陪我往山上跑。”   赵井泉憨厚一笑:“应该的,应该的。”他转向老纪:“我们得赶紧出发了,现在天黑得早,必须赶在天黑之前爬上山顶。”   老纪嘱咐:“小赵,一定得把人照顾好了,听见没?”   赵井泉忙不迭答应,一手提着一个包,和徐洛闻一起往外走。   先走索道。   刚坐上缆车,手机就响了。   裴澍言打来的。   犹豫了下,滑动接听。   “喂。”   “还在S省?”裴澍言问。   徐洛闻看着窗外荒凉的山景,说:“嗯,前几天一直在等下雪,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雪,所以我现在正要上山,估计一会儿就没信号了。”   “大雪天进山?岂不是很危险?”   “有向导陪着,没事儿。”   裴澍言沉默了一会儿,说:“下山之后立即给我打电话。”   徐洛闻“喔”了一声:“那挂了。”   挂了电话,徐洛闻吁了口气。   “对象?”赵井泉问。   “前对象。”徐洛闻笑着说,掺杂着一点苦涩,“赵哥结婚了吗?”   “没呢。”   徐洛闻微微惊讶。   在大城市,三十多岁的男人没结婚很正常,但在这样的偏远小城,多少有些不寻常。   但这是别人的隐私,他也不便多问,笑了笑结束这个话题。   索道只到山腰,刚过雪线,也是一般游客所能到的最高高度。   下了缆车,两个人徒步向上攀登。   赵井泉拎着相机包和帐篷包走在前面,徐洛闻背着双肩包走在后面。   积雪覆盖的山路并不好走,徐洛闻步履维艰,赵井泉却如履平地,走得很快。   赵井泉停下来等他:“五点半天就黑透了,现在已经两点多了,要想在天黑之前爬上山顶,咱们必须得走快点。”   徐洛闻喘着粗气说:“我也想走快,可是这路实在太难走了。”   赵井泉往回走,来到他身边,腾出一只手伸给他:“我拉着你兴许能快点。”   徐洛闻犹豫片刻,握住了赵井泉的手。   速度的确比之前快了,也少摔了许多跟头。   为了节省力气,两个人一句话不说,闷头往上爬。   一鼓作气爬了两个小时,两个人停下来稍事休息。   回头望,雪山迤逦,万物皆在脚下。   向上看,天高云淡,终点遥遥在望。   胸中不由荡起一股豪气,多日积郁终于一扫而空。   大自然就是有这样神奇的疗愈力量。   “赵哥,你饿吗?”徐洛闻问。   “不饿,上山之前刚吃饱饭,”赵井泉说,“倒是有点渴了。”   徐洛闻从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他:“我包里有吃的有喝的,你有需要就告诉我。”   “那你背着一定很沉吧?”赵井泉说,“给我我帮你背着。”   “不用不用,”徐洛闻忙说,“你拿着俩包还得牵着我,已经够累的了。”   赵井泉又劝了两句,见徐洛闻坚持,只好依他。   总共休息了不到十分钟,两个人继续向上爬。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天色提前昏暗下来。   山风呼啸,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看样子要下雪了!”赵井泉大声说,“我们得再快点!”   徐洛闻已经筋疲力尽,两条腿又酸又疼,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使出吃奶的劲儿紧跟赵井泉的步伐。   果然不出赵井泉所料,没多久天空便飘起雪来。   一开始是小雪粒,很快就变成鹅毛大雪。   天已经暗得看不清前路,徐洛闻找出手电照亮。   “赵哥!”徐洛闻迎着风雪大声说,“这样太危险了!要不咱们就地搭帐篷住下吧,等明天天亮了再走!”   赵井泉也扯着嗓子说:“不影响你工作吗?”   徐洛闻说:“不影响!”   天气预报说大雪要下到明天下午三点左右才会停,在那之前是不会出太阳的。   如果明天雪停之后能出太阳那最好不过,拍完就可以下山去,可要是天公不作美,那就只能再在山上呆一晚,反正他备了两天的干粮。   赵井泉就近找了个小山窝,地势平坦又背风。   两个人合力搭好帐篷,徐洛闻钻进去躺下,感觉整个人都散了架。   虽然身体累到极点,但心情还是愉悦的。   就像打了一场胜仗,尽管还没有取得最终的胜利。   “累坏了吧?”赵井泉把帐篷门拉上,把风雪阻隔在外头。   “赵哥你才是最累的,又拿东西又照顾我,辛苦你了,等下山我请你吃饭。”徐洛闻是由衷地感激他。   “我有的是力气,算不上辛苦。”赵井泉坐徐洛闻身边,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我学过按摩,要不你趴着我给你按按背?不然明天你该疼得直不起腰了。”   “不用不用,”徐洛闻慌忙拒绝,“你已经够累了,快歇着吧,包里有吃的,你自己拿。”   “我真不累,”赵井泉径自脱掉外套垫在地上,“你把羽绒服脱了趴这儿,我给你按按,按完咱俩一块儿吃东西。”   见实在拒绝不了,徐洛闻只好脱掉羽绒服,趴在赵井泉铺在地上的军大衣上:“那你简单按两下就行。”   一双大手平放在徐洛闻肩上,先是抓了几下肩,然后自上而下缓慢地揉,徐洛闻舒服得几乎要呻吟了。   谭嘉应是按摩深度中毒患者,有事没事就叫徐洛闻陪他出去按摩,按得多了自然也就略通点门道,所以赵井泉一上手徐洛闻就知道,这是个熟手。   “赵哥,你怎么按这么好?”   赵井泉笑笑:“我十几岁去大城市打工,干的就是按摩,后来还开了按摩店,但是生意不好,店黄了,钱也赔光了,只好回老家找工作,虽然挣得少点,但压力也小,日子挺安稳的。”   “老纪说你在景区干了十几年,那你今年多大了?”   “马上四十了。”   “真看不出来,”徐洛闻惊讶,“我还以为你顶多三十出头呢。”   “我喜欢运动,所以不显老。”   说话间,赵井泉已经揉到了徐洛闻的屁股。   “我感觉好多了,不用按了,谢谢你赵哥。”徐洛闻作势要起身,赵井泉忙一手按住他,“大腿和小腿也得揉揉,不然该肿了。”   徐洛闻只得继续趴着。   揉到小腿的时候,他疼得叫起来:“疼疼疼!赵哥你下手轻点儿。”   赵井泉笑着答应,手劲放轻些,但徐洛闻还是疼,翻身坐起来,苦着脸说:“不按了,实在太疼了,咱们吃东西吧。”   徐洛闻从背包里掏出一包压缩饼干,两个果子面包,两瓶水。   “凑合吃点儿,”徐洛闻说,“下山请你吃大餐。”   “我不挑的,”赵井泉笑得憨厚,“只要饿不着就行。”   吃完东西,徐洛闻把帐篷门拉开一条缝向外看。   漆黑一片,看不见山,看不见天,只看到飘洒的雪。   伸手出去,接了几片雪花在手上,刚把手收回来,就化成了点点水渍。   雪夜露宿雪山,如果忽略身上的酸痛,这样的体验还真挺有意思的。   赏了一会儿雪,冻得打了个抖,拉上帐篷门,回去坐好。   摸出手机,无服务,意料之中。   除了睡觉好像没别的事可做了。   可是还不到七点,他绝对睡不着。   而且还是和一个刚认识半天的陌生男人一起睡。   赵井泉已经裹在睡袋里闭了眼。   徐洛闻玩了会儿消消乐,觉得没意思,也钻进睡袋躺下了。   山风呼啸。   雪打在帐篷上,有簌簌的响声。   黑暗中,徐洛闻睁眼看着帐顶,思绪飘来荡去,想些有的没的。   想裴澍言,想过去,想将来,想父母。   突然,一只手搭在徐洛闻肩上。   他吓了一跳,猛地扭头,就见赵井泉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暗的光,像……一头狼。   “赵、赵哥,你吓我一跳。”徐洛闻吁口气,“怎么了?”   “是不是很冷?”赵井泉问。   “有点儿。”徐洛闻说。   赵井泉凑近他,说:“哥抱着你睡好不好?哥怀里可暖和了。”   徐洛闻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又担心自己小人之心误解了他,于是强自笑着说:“不用了,那样我睡不着。”   谁知他话音刚落,赵井泉猛地翻身压住了他。   徐洛闻大骇,立即剧烈挣扎起来。   赵井泉没比他高多少,力气却比他大得多,而且他爬了一下午的雪山,力气早就耗尽,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赵井泉撕掉憨厚的假面,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一个猥琐又恶心的中年男人。   “你到底想干嘛?”徐洛闻愤怒地瞪着他。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赵井泉淫笑着说,“我当然是想干你。”   “你疯了!”徐洛闻疯狂地挣扎。   赵井泉死死压制住他,笑着说:“别装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见声音了,那边是个男的,你也喜欢男的,跟我一样。反正睡不着,也没事儿干,不如干一炮,你爽我也爽。哥下面大得很,保准把你操上天,不信你摸摸。”   说着,赵井泉拉开睡袋的拉链,抓住徐洛闻的手放在自己的裤裆上:“哥已经硬了,刚才给你按摩的时候就硬了,一直硬到现在。”   徐洛闻猛地攥住,使出狠劲儿!   “啊!”赵井泉惨叫,抬手就扇了徐洛闻一巴掌。   徐洛闻被扇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   赵井泉趁机解救出自己的命根子,呲牙咧嘴地骂:“我草你妈比!你他妈想死是不是?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徐洛闻心想,就算姓赵的真把他杀了,尸体往雪山里一扔,警察连他的尸体都找不着,而且姓赵的只用撒个谎,说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就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   不如先顺着他,再随机应变。   “别……别杀我。”徐洛闻颤声说。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仅不会杀你,还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好不好?”   徐洛闻轻轻点头。   “你刚才抓那一下把我抓软了,你把先把它舔硬,我再操你,好不好?”   徐洛闻再次点头。   赵井泉骑坐在徐洛闻身上,低着头脱裤子。   相机包和双肩包就放在右手边。   徐洛闻悄无声息地把手伸过去,抓住相机包的包带,猛地朝赵井泉头上砸去。   黑暗中,“砰”的一声,砸中了!   可惜了他的相机,还是裴澍言送他的生日礼物,小三十万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洛闻顺势把赵井泉从身上掀下去,又抓住旁边的双肩包,冲过去拉帐篷门的拉链。刚拉开一点,一股大力猛地把他拽回去摔在地上。他抓着双肩包发疯似的往对方身上抡,然后瞅准时机,一脚踹在对方的裤裆上。   “啊!!!”赵井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徐洛闻立即爬起来往外冲,冲出帐篷,冲进漫天风雪里。   赵井泉还在不停地嚎叫着咒骂着。   估计他这辈子都不能人道了,活该!徐洛闻恶狠狠地想。   抖抖索索地从双肩包里掏出手电照亮,背上包,小心翼翼地循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   相机肯定砸坏了,拍照的事不用想了,所以他得赶紧下山去,即使走上一夜也没关系。   脚下突然一滑,徐洛闻摔了一跤。   手电滚到一旁,他急忙去捡,突然,他猛地僵住。   手电的光里,站着一个活物。   一头狼。   一头通体雪白的狼。   白狼定定地望着徐洛闻,徐洛闻也定定地望着它。   就这样僵持了十几秒,徐洛闻猛地爬起来,夺路奔逃。   谁知刚跑几步,再次摔倒。   顺着山势往下翻滚的时候,头撞到一块突出的山石上,徐洛闻眼前一黑,骤然失去了意识。 第4章   头好疼……为什么这么疼……   想起来了,那个姓赵的向导要强上他……他逃跑了……看到一头狼……然后摔倒了……   狼!   徐洛闻骤然心惊,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火堆,他就躺在火堆旁边,怪不得这么暖和。   火光映在一方石壁上,这里好像是个……山洞?   等等,他好像正枕着什么东西。   动动脖子,抬眼一看,霎时惊得心跳都停了。   狼!   摔晕之前看到的那头白狼!   他正枕着白狼的肚子!   白狼见他醒了,也不动作,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用“平静”来形容一头狼的眼神可能有些荒唐,但这就是徐洛闻此刻最直观的感受。   徐洛闻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死机的大脑开始运转。   既然白狼之前没有吃他,还把他弄到山洞来,甚至允许他枕着它的肚子睡觉,那么它现在应该也不会吃他。镇定,一定要镇定。能活到现在实属万幸,绝对不能落得个葬身狼腹的下场。不过这堆火是怎么回事?狼绝对不会生火,而且狼不应该是怕火的吗?   徐洛闻看见自己的双肩包就在脚边。   除了头疼,他现在还又渴又饿,包里不仅有水、食物和几样日常用品,还有一把瑞士军刀。   徐洛闻和白狼对视一眼,见它依然十分平静,于是壮着胆子缓缓坐起来,转身面对它,抓着背包的带子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山洞的石壁才停下来。   白狼卧在对面,一动不动,但视线黏在他身上。   徐洛闻也盯着它,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生怕它突然扑过来咬断他的脖子。   拉开背包拉链,从里面摸出一瓶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拧上瓶盖放回包里,又摸出一袋面包,虽然已经压瘪了,但能吃就行。他撕开包装袋,咬着面包吃起来。   就在这时,白狼突然站起来,朝他走过来。   徐洛闻瞬间紧绷起来,一只手伸进包里,摸到了瑞士军刀,弹出刀片,紧紧握在手里。   白狼在他面前停下来,眼神落在他手里的面包上。   “你想吃?”徐洛闻脱口问,问完又觉得好笑,狼又听不懂人话。   然后,他就看到白狼点了点头。   卧……卧槽!   徐洛闻只觉得头皮发麻。   难道这头狼修炼成精了不成?   不,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妖魔鬼怪。   应该只是巧合吧?   徐洛闻瞪视着他,战战兢兢地再次问:“你……你听得懂人话?”   白狼再次点头。   妖妖妖妖怪啊啊啊!   徐洛闻的世界观瞬间崩塌。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妖怪!   白狼仍旧盯着面包。   只要它不吃他,管它是狼是妖,一切好商量。   徐洛闻松开瑞士军刀,撕下一块面包,抖抖索索地送到白狼嘴边。   他怕它咬断他的手。   白狼伸出舌头一卷就把面包卷进了嘴里,徐洛闻急忙收回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咀嚼,吞咽。   见它仍盯着面包,徐洛闻赶紧又撕了一大块喂给它。   一块,又一块,再一块……面包很快被白狼吃完了。   狼是肉食动物,怎么会喜欢吃面包呢?徐洛闻想,或许狼妖的口味比较不同吧。   从头到尾,他就吃了一口。转念一想,它吃饱了就不会想吃他了,稍稍得到些安慰。   白狼伸出舌头舔了舔,仍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徐洛闻问:“你还想吃?”   白狼点头。   “可是没了,”徐洛闻跟它打商量,“饼干你吃吗?”   白狼没动,似乎在想饼干是什么,过了一会儿,它点点头。   徐洛闻掏出一包压缩饼干,撕开包装袋,从碎成渣的饼干里挑一块大的喂给白狼。   这回他学聪明了,自己也趁机吃一点。   一包饼干很快被消灭。   白狼仍旧站在他面前不走。   徐洛闻又从包里掏出两包牛肉干、两袋鸡翅、一盒巧克力,全喂给了白狼。   这是他所有的食物。   吃完了,白狼仍是不走。   徐洛闻无奈地说:“没了,全吃完了。”   白狼听懂了,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卧下。   食量这么大,下一顿就该吃他了。   他得赶紧想办法逃跑才行。   不过目前看来,这是一头温和的狼。   徐洛闻壮着胆子跟它说话:“这火是你点的?”   白狼点头。   徐洛闻说:“用妖法点的?”   白狼愣了片刻,摇头。   见他只会点头摇头,徐洛闻忍不住问:“你不会说人话?”   白狼先是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不过一头狼说人话,想想也是挺惊悚的,还是不说的好。   “电视里的妖怪都会变成人的样子,”徐洛闻正在试图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观,“你会吗?”   白狼点头。   不等徐洛闻消化这个惊人的答案,然后眨眼的功夫,面前的白狼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男人!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   徐洛闻目瞪口呆地仰视着几步之外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威武雄壮,身高足有一米九,肌肉线条分明,四肢修长结实,腿间的性器粗大到了骇人的地步。但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因为一头乱糟糟的银色长发和茂密如杂草的银色胡须遮盖住了他的脸。男人的体毛都是银色的——头发、胡须、阴毛、腿毛,和他的狼毛一个颜色。   “你……你……”徐洛闻结结巴巴地说,“你能不能……还变成狼?”   相比变成人的模样,还是白狼更容易接受一些,毕竟他的新世界观还很脆弱。   白狼并没有变成狼,还是维持着人形。   他盯着徐洛闻看。   徐洛闻看不到他的眼睛,但能感受到他强烈的视线。   这样赤裸裸的注视令徐洛闻紧张,他把手伸进包里,握住瑞士军刀。   白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火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弯腰拿起什么东西,朝徐洛闻走过来。   等他走近了,徐洛闻才看清,他手里抱着的,是一堆衣服。   白狼弯腰把衣服放在徐洛闻面前的地上,然然指指自己。   “你让我帮你穿衣服?”徐洛闻不确定地问。   白狼点头。   只要不被吃,让他做什么都行。   徐洛闻翻着面前的衣服,发现还挺齐全。   一套加绒的保暖衣,黑色毛衣,蓝色冲锋衣,黑色平角内裤,黑色牛仔裤,还有一双登山鞋。   徐洛闻忽然一阵心惊。   这身衣服,似乎是从一个登山者身上完完整整扒下来的。   那个登山者现在在哪儿?这山洞里没有第三个活物的声息。   是不是早已被白狼拆吞入腹了?   不久的将来,他是不是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要么逃跑,要么拼死一搏,杀了这头狼!   但眼前最要紧的,是取悦白狼。   徐洛闻开始笨拙地帮他穿衣服。   先穿上内裤,然后是保暖衣、毛衣、裤子、冲锋衣、鞋子。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没想到还挺合身,徐洛闻看着眼前人模人样的白狼,脑海中突然扯过一道雪亮的闪电!   这套衣服,他认得!   第一天入住酒店时,兰海就跟他说,两天前有个男人在雪山里失踪了。   住在酒店那几天,他经常能在K市本地电视台的新闻里看到有关这个失踪者的搜寻进度,新闻展示的照片里,男人穿的就是这件蓝色冲锋衣!   怪不得找了那么多天都找不到,原来那个男人早就被白狼吃掉了。   而此时此刻,白狼正穿着死者的衣服,自顾打量,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徐洛闻突然一阵恶心。   他扶着墙,把刚吃的那点东西全吐了出来。   白狼听到声音,好奇地看过来。   吐完了,徐洛闻喝水漱口。   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挪到离火堆更近的地方,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白狼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徐洛闻不敢看他。   白狼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徐洛闻颤抖得更加厉害。   白狼将他扳倒,让徐洛闻枕着他的腿躺下来,就像他刚睡醒时那样。   白狼轻轻地抚摸他的脸,他紧闭双眼,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了。   徐洛闻蓦地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境遇。   他沦为了这头食人恶狼的宠物,他抚摸他,就像人类会抚摸自己的猫狗一样。   当人类厌倦了自己的宠物,会将它丢弃。   当这头狼厌倦了自己的宠物,会将他吃掉。   可是,偶尔也会发生宠物咬死主人的情况。   四周除了木柴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没有风声,一丝都没有。   他们一定在山洞的极深处,徐洛闻想,深到听不见一点外界的声音。   徐洛闻睁开眼睛。   火光不可及处,黢黑一片。   如果要逃跑,恐怕不等他跑出山洞,就会被白狼撕成碎片。   那么,他只剩一条路可走——杀死白狼。   徐洛闻抬眼去看白狼的脸。   狼的眼睛真的会发光。   穿过杂乱的毛发,透出两点黄绿色的光。   说不出的恐怖。   徐洛闻再次闭上眼。   紧接着,他感觉一根手指在拨弄他的睫毛。   徐洛闻的右手一直藏在包里,从未拿出来过。   那把瑞士军刀也一直紧紧地握在他手里,硌得他掌心疼。   拨弄完他的睫毛,白狼又开始抚摸他的鼻子、嘴唇、下巴、耳朵……像是在探索一片新大陆,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徐洛闻忍受着他的骚扰,一动不动地躺着。   或许是之前撞伤了头的缘故,他的意识竟渐渐昏沉起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睡,不能睡,意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黑暗。   ·   徐洛闻从噩梦中惊醒。   意识迅速回笼,他急忙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剩一堆泛着微弱红光的灰烬。   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脖子,目光向上看。   那两点黄绿色的光消失了,说明白狼此时正闭着眼睛。   他在睡觉。   凝神听他的呼吸,平缓均匀,这是熟睡的表现。   这是杀掉这头狼的最佳时机。   徐洛闻握紧瑞士军刀的刀柄,缓缓地把手从背包里抽出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籍着那点微弱的红光估摸着白狼心口的位置,然后举起军刀,用尽全力刺了过去! 第5章   徐洛闻听到了军刀刺入胸膛的声音。   紧接着是近在咫尺的嘶吼。   徐洛闻猛地起身,他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离弦的箭一般冲进了黑暗里。   他双手向前平伸着,以防自己撞上洞壁,像一只狂奔的僵尸。   山洞里回荡起令人心惊胆寒的狼嚎。   徐洛闻很怕,所以他跑得更快。   不小心撞上洞壁,顾不得疼,只是疯狂地向前跑。   身后没了声音。   白狼应该死了吧?   徐洛闻不能确定,所以他依旧卯足了劲儿狂奔。   光!   他欣喜若狂,奋力向前。   光芒越来越盛。   风声随之而至。   心跳声比风声更响。   他终于冲出山洞,天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雪落在他脸上,有冰凉的触感。   他撑着膝盖大笑。   他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得赶紧走。   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位置,但一径往山下走就对了。   雪还在下,所以还不到下午三点,希望天黑之前他能下到山下。   冰天雪地,下山比上山还要艰难,徐洛闻几乎三步一滑五步一摔。   再一次摔倒之后,他放弃了直立行走,捡了两根枯枝当手杖,杵着雪地屁股着地往下滑,像滑雪一样,速度比之前快多了。   滑到一个矮坡前,徐洛闻突然停住。   矮坡下有奇怪的声音。   像是……拉长的老鼠的叫声。   那声音很快消失了。   徐洛闻正要往下滑,就看见一只老虎从枯树丛后走出来,嘴里叼着一只被血染红的兔子!   他可真是倒了血霉了,刚出狼窝又如虎穴。   徐洛闻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大气也不敢出,心里不停地祈祷着:老虎看不见我,老虎看不见我……   老虎似乎饿坏了,三两口就把那只兔子吞下肚去。   它正要走,忽然扭头朝坡上看去。   徐洛闻被这一眼吓得汗毛直竖,想跑又不敢跑,冷汗把贴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老虎定定地看了他一小会儿,转身往坡上走。   再不跑就凉了!   徐洛闻猛地转身往回跑。   一声虎啸,响彻山林。   徐洛闻慌不择路,心里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   如果实在逃不掉,他就跳下山崖摔死,总比被老虎活撕了强,至少还有个全尸。   他一个四体不勤的人类怎么可能跑得过山中大王,回头一看,就见老虎咆哮着朝他飞扑过来。   可是眼前并没有山崖让他跳。   灭顶的绝望瞬间将徐洛闻淹没。   临死之前的这一刻,脑海中浮现的人,竟然是裴澍言。   裴澍言说要等他,可惜他永远都等不到他了。   突然,一声狼嚎将徐洛闻从绝望中惊醒。   他猛地回头,就见老虎已近在眼前,马上就要扑到他身上,与此同时,一头白狼扑向老虎。   老虎扑他,白狼扑虎。   千钧一发,生死关头。   就在老虎的利爪即将撕烂他的前一秒,白狼猛地把老虎撞开。   老虎砸到旁边的一棵树上,树上的积雪扑簌簌掉下来,落了徐洛闻一头一身。   他整个人都傻了,死死地看着几步之外的白狼。   白狼的半边身上都被血染红了,血顺着皮毛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   这是他那一刀造成的。   徐洛闻以为它会比那只老虎更想撕碎他。   可是它看他的眼神那么平静,竟没有一丝愤恨。   老虎已经重新站起来,张牙舞爪地朝白狼扑去。   “小心!”徐洛闻大喊。   白狼不闪不避,悍然迎战。   一狼一虎互相撕咬,鲜血染红了大片雪地。   大部分是白狼的血。   徐洛闻胆战心惊。   他应该趁机逃跑的,可是他迈不开腿。   严格说来,这已经是白狼第二次救他,如果他现在弃白狼不顾,那可真是狼心狗肺了。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徐洛闻四下看看,看到一块大石头。   他搬起石头,壮着胆子靠近,又担心砸到白狼,不敢乱扔。   白狼身上本来就有伤,不是老虎的对手,很快被压制在地上。   徐洛闻看准时机,举起石头朝老虎砸过去。   砸中了!   老虎愤怒地咆哮一声,立即放开白狼,朝徐洛闻扑过去。   徐洛闻慌忙后退,白狼趁机翻身,扑到老虎身上,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   虎啸声震得徐洛闻直打哆嗦。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棍,挥舞着去打老虎的头。   与此同时,白狼死死咬着老虎的脖子不撒口。   老虎疯狂地挣扎,好不容易才摆脱白狼的撕咬,竟毫不犹豫地跳下山坡落荒而逃了。   徐洛闻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竟然战胜了一头老虎!   喜悦还未爬上眉梢,就见白狼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徐洛闻陡然一惊,扔掉手里的树棍,快步走到白狼身边,屈膝跪在雪地上,担心地问:“你……你没事吧?”   白狼已经奄奄一息,眼睛半睁半阖,全没了刚才和老虎战斗时的气势。   徐洛闻担心老虎去而复返,到时他和白狼都活不成。   “我带你回山洞。”徐洛闻说。   他试图把白狼抱起来,可是它太重了,他根本抱不动。   “别睡别睡!”徐洛闻说,“你先变成人,不然我弄不动你。”   白狼听懂了,他变成了人。   这个从狼到人的转变发生得实在太快了,连一秒都不到,徐洛闻根本看不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白狼赤身裸体地躺在血地上,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徐洛闻不忍心看,转身把白狼背到背上,循着记忆往回走。   好在他没逃出多远,路也还算好走,没多久就看到了山洞的洞口。   徐洛闻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白狼救了他,并不代表它日后不会吃掉他。   它救他,或许只是兽类的本能作祟,不想让其他野兽抢走自己的猎物,而不是出于什么善心。   徐洛闻扭头去看背上的白狼。   他看不清它的脸,更看不到它的表情。   徐洛闻叹口气,举步往山洞走去。   山洞里弥漫着血腥味,他循着血腥味慢慢往深处走,走了很久,在血腥味最浓的地方停下来。   徐洛闻小心翼翼地把白狼放到地上。   他得帮白狼包扎伤口,可洞里两眼一抹黑,他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白狼之前生了火,就说明这里有可以生火的东西,比如打火机。   徐洛闻凭着感觉往白狼之前拿衣服的地方摸索,摸了好久,终于摸到一个背包,他大喜,先掏侧边的口袋,竟真的让他找到了一只打火机。   “嚓!”   打火机亮起火焰,徐洛闻往附近照了一圈,照到一堆木柴。   单手抱起一抱木柴,放到白狼身边。   旁边一地衣服碎片,应该是白狼变身时撑裂的。   点了些衣服碎片做引火,把木柴引燃。   火势渐旺,带来光明和温暖。   把他的双肩背拿过来,里面有半瓶水,一瓶云南白药喷雾,一盒创可贴。   徐洛闻小心地把白狼放平。   他不懂怎么处理这么严重的外伤,只能凭感觉来。   先用水把伤口附近的血迹冲干净——胸口除了刀伤,还有抓伤,深可见肉,肩膀、腹部也有不同程度的抓伤。   冲洗完伤口,拿起云南白药喷雾对着伤口喷。   白狼立时痛醒,猛地坐起来,把徐洛闻按倒在地,亮出獠牙。   徐洛闻的头磕在地上,他顾不上疼,急忙解释:“我在帮你处理伤口,不是要伤害你!”   白狼的喉咙里溢出兽类的低沉咆哮,徐洛闻战战兢兢,又说:“对不起,之前刺伤了你,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不上药你可能会死的,虽然会很痛,你忍一忍,好不好?”   徐洛闻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但白狼放开了他,坐到了一边。   或许坐着比躺着更有安全感吧。   徐洛闻也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那……我继续了?”   白狼点头。   徐洛闻继续对着伤口喷药。   白狼再没发出一点声音,徐洛闻看得出来,他在强忍。   喷完了前面,徐洛闻绕到白狼身后。   后背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全是纵横交错的血痕,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   徐洛闻不敢想象他有多疼。   已经没有水冲洗血迹,只能直接喷药。   白狼的背部肌肉紧绷,双手攥成拳头。   徐洛闻把整瓶喷雾喷完才停下来,开始往伤口上贴创可贴。   一盒创可贴只有八片,他只能挑严重的伤口贴。   做完这些,徐洛闻问:“你渴吗?”   白狼抬头看他,微微点头。   “我去给你弄水喝。”徐洛闻站起来,却被白狼抓住了手。   他的手心很热,熨烫着徐洛闻冰凉的皮肤。   “我不会逃跑的,”徐洛闻说,“很快就回来。”   白狼仰头“看”着他。   徐洛闻看到他嘴唇动了动,接着吐出两个发音不太标准的字来:“回来。”   徐洛闻愣住。   他竟然会说人话!   愣了好一会儿,徐洛闻冲他笑了笑,说:“嗯,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狼松开了他的手。   徐洛闻弯腰捡起空的矿泉水瓶,又拿了一根燃烧的木柴当火把,往洞口的方向走去。   走了得有十分钟才到。   雪已经停了,看来已经过了三点。   就算他现在逃跑,也绝不可能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在雪山里餐风露宿一整晚,他绝对会冻死的,还不如呆在山洞里,至少遮风挡雪,能躲避其他猛兽的袭击,还有火可以取暖。   至于会不会被白狼吃掉的问题,徐洛闻看到了转机。   白狼听得懂人话,还会说人话,这就说明他是有人性的。   徐洛闻想,或许他能说服白狼不吃自己。   反正他也走投无路,不如赌一把。   徐洛闻吃了几口雪解渴,然后把空瓶装满雪,举着火把往回走。 第6章   裴澍言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就听储物柜里手机响个不停。   估摸着徐洛闻该从雪山下来了,或许是他打来的,裴澍言急忙打开衣柜,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却不是徐洛闻,而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不由有些失望。   “喂。”   “我靠,你终于接电话了。”那边语气焦急,“请问是裴澍言吗?”   “我是,你哪位?”   “我叫施诚,是《国家地理》杂志的美术编辑,徐洛闻在我这儿留的紧急联系人是你,所以……”   裴澍言心里咯噔一声,打断他:“是不是徐洛闻出事儿?”   “你先别着急,”施诚在那边说,“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徐洛闻和白龙雪山景区的一位向导一起上了雪山,今天中午向导却自己个儿下了山,说是徐洛闻不小心掉下山去了,现在生死不明。我已经让景区负责人联系了当地派出所,让他们赶紧进山去搜人。我也得过去一趟,我现在已经在机场了。冒昧地问一句,你是徐洛闻的……”   裴澍言强自镇定:“我是他朋友。”   施诚问:“那你能联系上他的父母吗?”   裴澍言一顿:“他父母都不在了。”   施诚:“那……你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裴澍言:“我马上订机票。”   ·   徐洛闻拿着一瓶雪回去的时候,白狼已经靠在石壁上睡着了。   他添了几把木柴,让火烧得旺些,又抱了些木柴放在旁边备用。   犹豫了下,他脱掉羽绒服,小心翼翼地披到浑身赤裸的白狼身上。   徐洛闻坐下来,隔着火堆望着对面的白狼出神。   他对这个神奇的生物既充满好奇,又充满恐惧。   他听得懂人话,也会说,不过貌似他的说话水平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   他的眼神很温和,却也有极强的攻击力,在受伤的情况下依旧能击退猛虎。   他能变成人,是成年男人的体格,与正常人无异,除了体毛是银色的。   徐洛闻有点混乱,不知道该把他当成兽类还是人类看待。   打眼瞧见地上的瑞士军刀,徐洛闻伸手捡过来,擦掉上面的血,装进口袋里,然后伏在自己膝头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饿得头晕眼花,睡觉是帮他忘掉饥饿最好的方法。   可是饿得睡不着。   突然想起角落里的那个背包。   或许里面会有吃的。   见白狼没有一点动静,徐洛闻起身,把背包拿到火堆旁,拉开拉链,惊喜地发现里面有一整包火腿肠,两袋方便面,一瓶酸奶和一瓶矿泉水。   徐洛闻实在饿极了,再顾不上别的,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两根火腿肠,喝了半瓶酸奶。   他还想吃,但是忍住了,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得从长计议才行。   徐洛闻又把背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发现了一把剪刀,一个电动剃须刀,一把手电,一个指南针,一捆细绳。   最惊喜的是,还有一部电量满格的老款诺基亚手机,虽然无服务。   徐洛闻不喜欢戴表,手机又掉了,有了这部诺基亚他至少可以知道时间。   徐洛闻把诺基亚装进裤子口袋里,枕着背包躺下来,闭上眼睡了。   今天这一顿折腾,他实在累坏了。   ·   裴澍言和施诚到K市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多,天早已黑透了。   两个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白龙雪山,在景区办公室见到了迟洪纪和赵井泉。   “小赵就是昨天陪小徐上山的向导。”迟洪纪转向赵井泉,“小赵,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跟他们说一遍。”   赵井泉又变成了那个一脸憨厚的老实人,他的眼神写满愧疚,看了裴澍言和施诚一眼便低下头去,嗫喏着说:“昨天下午四点多,忽然开始下雪。我们离山顶还有挺远,小徐就比较着急,说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爬到山顶。当时我走在前头,小徐走在后头,我突然听见他叫了一声,回头一看,就看见他正往山底下滚。我想去救他,可是那个山坡太陡了,我刚下去一点就滑倒了,幸好我抓住了旁边的一棵小树才没掉下去,等我再往下看,已经看不见小徐的人了,声音也没了,我叫了两声,也没人答应。当时天已经差不多黑了,我也不敢下山,就找个地方搭好帐篷,在冰天雪地里熬了一宿,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赶紧下山,把情况告诉了老纪。”   迟洪纪接口说:“我一听这事儿,马上就给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上山找人,然后又给杂志社打电话说了情况,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   施诚问:“那现在派出所的人还在山里找着吗?”   “我们这个小地方,整个派出所拢共也不超过二十个人,能来的都来了,不过……”迟洪纪面露难色,“不过天黑之前他们都下山走了,晚上在山里太危险了,别小徐没找着再搭进去几个,那就不值当了。不过他们走之前说了,明天还会来找的。”   迟洪纪看了一眼裴澍言,小声问施诚:“这位是……”   施诚说:“他是徐洛闻的朋友。”   一听不是家人,迟洪纪松口气,说:“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也别抱太大希望,昨天下了一夜的暴雪,一直下到今天下午才停,雪山里至少零下二十度,换谁谁都扛不住。而且山里还有野兽。大概十天前吧,也有个男的在山里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着。派出所的人已经放弃了,说是可能被野兽吃了。唉,上山之前我就劝小徐,雪天上山太危险,他不听,现在出了这种事,他父母知道不得伤心死,这么好的儿子就这么……”   迟洪纪没说下去,因为裴澍言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可怕的地步。   那是恨不得要杀人的表情,迟洪纪被吓住了。   可裴澍言什么都没说,扭头就往外走。   施诚急忙追上去,问:“你干嘛去?”   “去市里组建一个搜山队!”裴澍言头也不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你谁都不认识怎么组队?”   “一人十万,我就不信招不到人。”   施诚闭嘴了。   看那俩人走远,迟洪纪拍拍赵井泉的肩,说:“小赵,你受累了,回家休息吧。”   赵井泉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迟主任,我没把人照顾好,辜负了你的嘱托。”   迟洪纪叹口气,说:“这事儿不怪你,这是意外,谁都不想的,回去吧。”   赵井泉点点头,抬脚走了。   转身的一刹那,他的脸上浮起一个阴诡的笑,稍纵即逝。   ·   徐洛闻醒来的时候,发现羽绒服又回到了他身上。   一惊坐起,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白狼的踪影。   火堆烧得很旺,火焰熊熊,烤得他有点热。   走远一点撒泡尿,想起兜里的手机,拿出来看时间,20:25。   看来还得再做一晚山顶洞人。   回到火堆旁坐下。   之前装的一瓶雪已经化成半瓶水,打开喝掉。   从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肠,撕掉包装,用一根细树枝插起来,支在火边烤。   烤肠的香味很快逸出来,勾得肚子咕咕叫。   也等不及完全烤熟了,直接吃起来,还被烫了舌尖,嘶嘶吸气。   吃完一根,再来一根。   然后把方便面掰碎,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突然,黑暗里传来脚步声。   徐洛闻立刻警觉地站起来,一手握着瑞士军刀,一手攥着一根燃烧的木柴。   稍倾,白狼出现在了光圈里。   嘴里还叼着一个小动物。   等它走近了,徐洛闻才看清,是只兔子。   原来白狼是出去捕食了。   把兔子放到火堆边,白狼瞬间变成人形。   无论亲眼目睹多少次,徐洛闻依旧觉得神奇无比。   紧接着,他发现了一件更神奇的事——白狼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竟然都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妖怪就是妖怪,这强大到可怕的自愈能力。   白狼撕下一条兔腿,递给徐洛闻。   徐洛闻接过来,不确定地问:“你这是……让我吃?”   白狼点头。   徐洛闻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我吃不了生肉。”   白狼又撕了一条 兔腿下来,直接连血带肉地吃起来。   仿佛在向他示范怎么吃。   徐洛闻一阵反胃,差点把刚吃的两根火腿肠吐出来。   徐洛闻知道野兽都是吃生肉的,但知道归知道,亲眼目睹还是无法接受,尤其白狼现在还是人形。   他伸手:“你把它给我。”   白狼似乎是愣了下,把兔腿递给徐洛闻。   徐洛闻把两只兔腿放到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外包装递给白狼:“你先吃这个。”又把剩下的半包方便面也给他:“还有这个。”   徐洛闻一手拿一只兔腿,放在火上烤。   白狼边吃边看着。   等肉香飘出来,徐洛闻撒上方便面的调料,又烤了好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把兔腿递给白狼:“可以吃了,小心烫。”   白狼咬一口,被烫得吐舌头。   徐洛闻竟觉得他这样子挺可爱,哈哈笑起来。   白狼看着他,似乎也笑了。   徐洛闻催他:“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狼又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咽下去。   徐洛闻问:“是不是比生吃味道好多了?”   白狼点头。   徐洛闻也咬了一口,竟然觉得还挺香,不知不觉半个兔腿下肚,久违地体验到了饱腹感。   再喝点水,心满意足。   白狼显然还没吃饱,又把剩下的兔肉递给他。   徐洛闻知道,这是让他帮着烤熟的意思。   徐洛闻独自生活多年,厨艺还不错,杀鸡宰鱼,该会的都会。   他用瑞士军刀把兔肉大卸八块,一块一块地烤,这样更容易熟。   烤熟一块,白狼吃一块。   直到把所有的兔肉都吃完,白狼才打了个饱嗝。   徐洛闻想着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突然就被抓住了手。   他吓了一跳:“你要干嘛?”   白狼站起来,把他也拽起来,然后拉着他的手朝和洞口相反的方向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徐洛闻紧张地问。   白狼不答,只是径直向前走。   没有了火光,山洞里漆黑一片,徐洛闻什么都看不见,只得贴近白狼,紧跟着他。   想想也是可笑,他竟然要从这头狼身上汲取安全感。   走了约莫十分钟,徐洛闻隐约听到了水声。   紧接着,他看到前方有微弱的光,似乎是另一个洞口。   事实证明,那的确是一个洞口。   但洞外却全然是另一番天地。 第7章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岩洞。   洞顶有一个大窟窿,银色的月光从那里流进来。   和月光一起流进来的还有水,悬空的水瀑飞流直下,落进下面的水潭里,哗哗啦啦。   水潭和寻常的泳池差不多大小,破碎的月光铺散在水面上,水波粼粼。   此时此刻,徐洛闻和白狼就站在水潭边。   徐洛闻万万没想到,这里竟还藏着一个迷你版“水帘洞”,一时看得有些愣住。   忽然,只听“扑通”一声,徐洛闻眼瞅着白狼跳进了水潭里,激起大片水花,溅了他一身。   明白了,白狼是来洗澡的。   没想到这头狼还挺注重个人卫生。   白狼趴在水潭边向他招手。   徐洛闻一边后退一边摇头。   他又不是狼,可以在大冬天跳进冷水里洗澡。   而且,他害怕。   谁知道这水下有没有什么古怪的生物。   比如史前霸王蝾螈什么的。   白狼说:“下……来。”   他说话时嗓音粗嘎,语调生硬,是声带不经常使用的缘故。   也是,他独居在这雪山深洞里,又能跟谁说上话呢。   徐洛闻依旧摇头:“我真的不想洗,你自己洗吧。”   白狼二话不说,直接跳上岸,抓住徐洛闻地胳膊就往水里拽。   “别别别!”徐洛闻卯足劲往后退,“我还穿着衣服呢!弄湿了我没衣服换!你可以裸奔,我不行!”   白狼停下来,开始扒徐洛闻的衣服。   徐洛闻急忙抓住他的手,他怕他手上没个轻重再把他的衣服给撕烂了。   “你放手,”徐洛闻喘着粗气儿说,“我自己脱我自己脱!”   白狼放开手,湿哒哒地站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监督着他脱衣服。   徐洛闻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背过身去,一件一件地脱掉衣服,放到一旁。   脱干净了,他双手捂住重点部位,回头对白狼说:“你先下去。”   白狼听话地下到水里,这回选择了温和的方式。   徐洛闻走到水潭边,探出脚尖试水温。   热的!   这竟然是一个温泉!   徐洛闻又惊又喜,至少不用泡冷水了。   他往水深处看,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底。   应该没什么吃人的生物吧,否则白狼早就被吃了。   但对未知水域的恐惧不可能就此打消。   徐洛闻壮着胆子下到水里,水不深不浅,刚好没过他的胸口。   水温比一般的温泉还要高些,所以丝毫不觉得冷,而且很舒服。   白狼走到他身边,掬起一捧水泼到他脸上。   徐洛闻:“??!!”   ……好幼稚。   刚抹把脸,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又被泼了一脸水。   他又好气又好笑,闭着眼使劲往白狼身上泼水。   互相泼了好一会儿,徐洛闻没劲儿了,主动休战:“不玩了不玩了,我投降!”   白狼果然住了手。   徐洛闻抹把脸,睁眼看他,银色长发和胡须贴在脸上,又难看又好笑。   他忍不住笑起来,全然忘了对白狼的畏惧。   白狼也笑了。   虽然徐洛闻看不到他的脸,但能看到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很想看看这头狼到底长什么样子。   “你去把背包拿来好不好?”徐洛闻说,“不是我的,是你的。”   白狼点头,跳出水去,转眼就跑没影了。   ·   白狼不在,徐洛闻自己泡水里就有些害怕。   他爬到岸上,也没毛巾可以擦身,只好湿淋淋地披上羽绒服,蹲在水边仰着头,透过洞顶的窟窿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将圆未圆,月光皎洁清冷。   跟城里的月亮不一样,徐洛闻想,他会记住这轮月亮。   不到一分钟,白狼就回来了,把背包递给他。   徐洛闻把剪刀和电动剃须刀拿出来放在岸边,然后和白狼一起下到水里。   徐洛闻拿起剪刀,说:“我帮你把头发剪短一点,好吗?”   白狼沉默片刻,点头。   徐洛闻剪头发很有一手。   因为每次去理发店剪完头发他都恨不得把自己剃成光头,简直丑爆了,所以他就开始学着自力更生,经常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剪头发,效果还不错,他还把谭嘉应拉来练手,偶尔裴澍言忙得没时间去理发店的时候也会让他帮忙剪。   咔嚓咔嚓,几剪刀下去,先把长发剪短,然后再仔细修型。   剪完了,徐洛闻端详着白狼露出一半的脸,怔了片刻,然后开始剃胡子。   胡子剃光,白狼整张脸都显露出来。   这是一张英俊到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徐洛闻从未见过比他更英俊的男人。   他身边的男人们,裴澍言、谭嘉应、肖想……个个都是男神级别的,可是和面前的白狼一比,他们就有些逊色了。   逊色在哪里呢?徐洛闻怔怔地想。   是眼睛!   白狼的眼睛是透亮的琥珀色,最重要的是极干净,没有一丝杂质,他的眼神纯澈如稚子,闪烁似星辰,被这样的眼神望着,会让人油然生出一种被眷顾的错觉。   徐洛闻忽然有些后悔。   他不该让这张脸露出来,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白狼摸摸自己的头发,又摸摸自己的脸颊,低头对着水面照了照,然后径自游到了水瀑下,让不急不缓的水流冲刷他的身体。   徐洛闻闭上眼,抱住膝盖将自己沉进水里,清空体内的氧气,顺便摒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直到快憋不住了,正打算站起来,肩膀突然被抓住,他吓了一跳,猛地睁眼,就看到白狼那张陌生而英俊的脸近在眼前。   白狼把他托出水面,他伸直了腿,却触不到水底。   迫于无奈,他抓住白狼的肩膀稳住身体,慌乱地说:“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白狼却只是微仰着头,籍着月色打量他,静静地,温柔地,唇角微微翘起,氤氲着一点笑意,这点笑意将他的脸妆点得愈发勾魂摄魄。   徐洛闻无端想起一首老歌——“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就在他发怔的当口,白狼毫无预兆地放开了他。   身体猛地下落,惊慌之下,徐洛闻顺势搂住了白狼的脖子。   如果人生能重来,徐洛闻绝对不会这么做。   就算是掉进水里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呛一下,喝两口水罢了。   可他偏偏搂住了白狼的脖子。   两具赤裸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不小心触碰到了绝不该触碰的地方,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足以挑起一场灾难。   脚触到水底之后,徐洛闻立即松开了白狼的脖子,后退两步,理他远一点。   一抬眼,对上白狼的视线,他猛地惊住。   那双原本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却闪着异样的光。   徐洛闻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转身就往岸边快走。   可是为时已晚。   白狼抓住了他,把他扯回去禁锢在怀里。   他的背紧贴着白狼的胸膛,像刚才那样,亲密无间。   徐洛闻终于知道白狼眼中那异样的光芒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最原始的欲望。   他不敢挣扎,因为他知道,越挣扎事情越糟糕。   “你放开我,”徐洛闻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还微微发着抖,“我不洗了,我要上去。”   一直很听话的白狼这次却没有照做。   他紧紧地抱着徐洛闻,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乱蹭,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徐洛闻的后颈上,激起恐惧的颤栗。   “你放开我,放开我……”徐洛闻绝望地乞求着。   白狼却将他抱得更紧,徐洛闻被他的胳膊勒得生疼,使劲去掰他的手,然而他的力量与白狼相比实在微不足道,竟掰不开分毫。   白狼突然停下来,肌肉紧绷。   徐洛闻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松了口气,等着白狼平复下来。   可是很快,白狼竟故伎重施。   徐洛闻除了默默地承受和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他甚至安慰自己,好在白狼不通情事,做不出更可怕的事。   正这么想着,徐洛闻猛地僵住,然后尖叫着不管不顾地疯狂挣扎起来。   可是无济于事,白狼强硬地将他压在岸边,对他做了最可怕的事。   剧痛之下,眼泪夺眶而出,徐洛闻发出绝望的哭喊,回声伴着水声响彻山洞。 第8章   徐洛闻不知道自己被翻来覆去折磨了多久,他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山洞里。   他光着身子,身上盖着衣服,前面是奄奄一息的火焰,后面是一副温暖的胸膛。   强烈的痛感随着意识的清醒一起复苏,他咬着牙,不敢发出一丝声息。   拿开放在腰上的手,刚要坐起来,那只手又缠了上来,把他拖进胸膛深处。   徐洛闻怕得发抖。他紧闭着眼,颤声说:“我想回家,你放我走,可以吗?”   白狼没有回答,只是伸出舌头舔他的脖子。与此同时,白狼紧贴上来,徐洛闻感觉到了他的蠢蠢欲动。   徐洛闻抖得愈发厉害。   昨夜的记忆漫上来,那样粗暴的折磨,他承受不了第二次。   他会死的。   但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他必须活着。   曾经有一句很流行的话:生活就像强奸,如果无力反抗,那就试着享受。   徐洛闻虽然反抗不了,但他可以试着引导。   他可以教白狼该怎么做,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只要能活下去,他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徐洛闻转过身,面对白狼,强忍愤恨,瑟瑟发抖着吻上他的嘴唇。   白狼竟然笨拙地回应他,却不小心咬疼了他,徐洛闻将他推开一点,哽咽着说:“你别动,看我怎么做,好吗?”   白狼懵懂地点头。   徐洛闻闭上湿漉的眼睛,含住他的嘴唇,温柔地舔吻。   白狼呼吸渐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神懵懂又炙热。   徐洛闻知道,白狼绝不会这样就轻易满足。   果然,白狼索要起最亲密的接触,一如昨夜。   徐洛闻用亲吻安抚他,然后翻身压住他,给他想要的。   虽然依旧超级疼,但和昨晚相比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主动权在他手上。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徐洛闻已经筋疲力尽,仿佛丢了半条命。   白狼抱着他,餍足地舔他。   徐洛闻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什么都来不及想,闭上眼就昏睡过去。   ·   徐洛闻被噩梦惊醒。   旁边的火堆烧得正旺。   白狼却不在。   徐洛闻只觉得浑身酸软,骨头散了架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挣扎着坐起来,一口气灌下去半瓶水,然后强撑着站起来,艰难地穿上衣服,从包里拿出手电打开,背上包,扶着石壁,缓慢地向前走。每走一步都牵动着伤处,疼得他直冒冷汗。   走了半晌,眼看光明在望,还来不及欣喜,就见白狼的身影逆着光远远地出现在洞口处。   心顿时凉了半截。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徐洛闻继续向前走。   片刻之后,徐洛闻与白狼迎面相逢。   徐洛闻不看它,径直向前走。   白狼倏地变成人形,挡在他面前。   徐洛闻直视着白狼。   他突然不再害怕了。   除了死,他已经没什么好怕。   “你让开,”徐洛闻的声音虚弱又嘶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家。”   白狼也直视着徐洛闻,语调生硬地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徐洛闻的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这里是你的家,不是我的!你不能把我囚禁在这个鬼地方,我不是你的母狼,你应该去找你的同类,放过我吧,算我求你!”   白狼露出疑惑的表情,显然没能理解他刚才说的话。   徐洛闻猛地掏出瑞士军刀,刀尖指向白狼:“你不要逼我,我会杀了你的,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他的眼睛充血变红,血色之上蒙着一层水光,绝望,愤恨,悲伤——白狼理解不了人类复杂的感情,他的眼眸永远纯净如赤子,不含一丝杂质,也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样的人往往最可怕,残忍却不自知。   白狼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用赤裸的胸膛抵上刀尖。   鲜血立即舔上刀尖,继而染红了皮肤。   徐洛闻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你别逼我,”眼泪溢出眼眶,“我真的会杀死你,我真的……”   白狼又往前一步,让刀刺得更深。   顿时血流如注。   徐洛闻闭上眼,咬紧牙关,握紧军刀,用力刺进去。   白狼没有发出声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感觉不到痛。   徐洛闻拔出刀,鲜血喷溅出来,呲他一身。   他绕开白狼,脚步急促又蹒跚地往前走。   刚走两步,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下一秒就骤然失去意识,身体蓦地颓然软倒下去。   白狼及时接住了徐洛闻,打横将他抱起来,用脸去蹭他的脸,只觉得滚烫。   白狼抱着徐洛闻回到火堆旁,靠着石壁坐下来。   徐洛闻坐在白狼腿上,上身依偎在白狼怀里,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白狼一手撑着徐洛闻的后脑勺,一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随后,白狼坐直身体,把仍在不停往外冒血的伤口凑到徐洛闻嘴边,像哺乳一样,迫使他喝自己的血。   直到血不流了,白狼重又将人抱起,向另一个洞口的方向走。   到了水潭边,白狼笨拙地脱掉徐洛闻的衣服,然后抱着人下到水里,站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肌肤相亲,一如昨夜,情欲瞬间勃发。   白狼极力克制住,凑近徐洛闻的脸,将他唇上沾染的血迹舔舐干净,然后便抱着他静静地站在水里。   阳光照到哪里,白狼便跟到哪里。   渐渐地,阳光由盛而衰,白日走到尽头,夜色降临。   白狼低头瞧着水面晃动的月影,脸色罕见得有些沉肃。   侧脸去看怀里的人,神色蓦然又变得温柔起来,低头去蹭他的脸。   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烫了。   但是人还没醒。   白狼抱着徐洛闻上岸,捡起衣服,走进山洞。   回到老地方,把人靠着石壁放下,盖上衣服,然后点火,等火势旺起来,他回到徐洛闻身边,照旧把人抱在怀里。低头看看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于是在手腕上咬了一口,等血冒出来,急忙喂进徐洛闻嘴里。   徐洛闻的意识陷在混沌里,但饥饿与干渴的本能驱使着他贪婪地吮吸着白狼的手腕。   滚烫的血液顺着喉咙滑进肠胃,既缓解了饥渴,又带来奇异的温暖,令五脏六腑都舒适起来,   喂完徐洛闻,白狼抓起旁边的兔子,茹毛饮血。   吃完,把骨头扔进火里,然后抱着徐洛闻心满意足地睡了。   ·   徐洛闻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把他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往后退。   对方似乎也被他吓到了,“嗷嗷”叫着往后退了退,但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等看清那双圆眼的主人是什么,徐洛闻蓦地松了口气。   那是一只猕猴,一身浅棕色的毛,身长半米左右,十分娇小可爱。   徐洛闻看看四周,白狼不在。   他咳嗽两声,对猕猴说:“你不会是白狼派来监视我的吧?”   猕猴听不懂人话,小爪子挠挠头,也不叫了,只是远远地、静静地望着他。   徐洛闻也不再管它,径自穿衣服。   他发现身上干爽,显然被清洗过,但是他没有丝毫印象,只记得自己晕倒了。   而且身上已经不怎么疼了,也有了些力气。   穿好衣服,徐洛闻打开背包翻看,只剩半瓶水和两根火腿肠。   先喝了几口水,然后剥开一根火腿肠开始吃。   猕猴走近几步,盯着徐洛闻手里的火腿肠看。   徐洛闻记得猕猴主要以枝叶为食,也会吃鸟类和昆虫,给它吃点肉应该不打紧,于是掰了一点火腿肠放到它面前。猕猴捡起来,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然后再走近些,眼巴巴地看着徐洛闻。   徐洛闻把剩下的半截火腿肠三两口填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没了。”   没想到这小猴子贼聪明,竟直接跑过去翻徐洛闻的背包。   徐洛闻急忙把包扯过来抱进怀里,又好气又好笑:“泼猴,休要放肆!”   猕猴瞪着眼睛看他,“嗷嗷”叫着,很凶的样子。   徐洛闻一时竟有些被这一脸凶相的小畜生吓住,愣了愣,忽然灵机一动,忙从包里摸出手电,对着猕猴打亮。   光束直射过去,猕猴果然被吓到,抬起两只前爪捂住眼睛,“嗷嗷”叫着跳出老远,谁知正踩在刚回来的白狼脚上,猕猴惊恐地尖叫着逃到黑暗里的角落去了。   徐洛闻原本被猕猴逗乐了,看到白狼,脸上的笑又蓦地消失了。   白狼走到他身边,把一个背包放进他怀里。   徐洛闻这才惊讶地发现,白狼穿了一身新衣服,外套有些不合身,而且错把衬衫穿在了毛衣外面。   白狼见他打量自己,表情便有些窘迫,也低头看自己,问:“对吗?”   徐洛闻没搭理他,径自拉开背包拉链。   里面装的全是吃的和喝的,面包、饼干、酸奶、矿泉水之类。   徐洛闻抬头问:“这些东西,还有衣服,都是哪儿来的?”   白狼面对着他坐他旁边,说:“山下,拿的。”   一听他下山了,徐洛闻心里又是苦涩又是愤怒。   但他面上不露半分,只是温和地哀求:“你放我下山吧,好吗?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事情,也绝对不会有人来伤害你,好不好?”   “不,”白狼平静地拒绝,看着徐洛闻的眼睛说,“你,和我,在这里。”   徐洛闻压下无名火,耐着性子跟他厮磨:“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人,我没办法在这里生活,你懂吗?你属于这里,而我属于城市,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一起玩,那才是我该过的生活,而不是穴居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像个野生动物一样。我是人,我要像人一样活着,你明白吗?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你还强迫我……”徐洛闻停了两秒,“总之,咱们两个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你放我走,你做你的狼,我做我的人,好吗?”   “不,”白狼冷静地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你,和我,在这里。”   “为什么?!”徐洛闻终于失控,绝望地大声质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白狼沉默地看他一会儿,说:“我,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这个野兽!你这个妖怪!我诅咒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我要你为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徐洛闻发疯地咒骂着,打着,白狼平静地任他打骂,巴掌狠狠扇在脸上也不还手。   骂够了,打累了,徐洛闻捂着脸嚎啕大哭。   白狼伸手来抱他,徐洛闻疯狂地挣扎,白狼这回却没由着他,强硬地把他抱进怀里,低头来亲他的嘴唇。   徐洛闻猛地咬住白狼的嘴唇,发狠地咬,咬出血也不松口。   热血带着腥膻的气味流进徐洛闻嘴里。   他应该觉得恶心的,可是没有,他竟觉得味道很好,然后不由自主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把白狼的血咽了下去!   徐洛闻随即便被自己的举动惊住了。   他刚才竟然喝了白狼的血!   白狼趁机将舌头探进徐洛闻嘴里,照着之前学到的那样,不太熟练的舔舐着。   徐洛闻松开了白狼的嘴唇,口腔里却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身体深处的某个地方似乎得到了某种信号,然后躁动地渴望着。   渴望什么?   渴望更多的鲜血!   在理智提出制止之前,徐洛闻的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含住了白狼被咬破的下唇,像个吃奶的婴儿一样,贪婪地用力吮吸着。   一切都失控了。   当徐洛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白狼剥光了压在石壁上。   他在疼痛和绝望里安慰自己,至少白狼开始学着像人类一样做爱了。 第9章   白狼最少要发泄三次才能满足。   结束之后,他会把徐洛闻抱在怀里,温柔地舔他,舔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胸膛。   徐洛闻被榨干了全部体力,哑着嗓子说:“我想洗澡……”   白狼便抱起他,往水潭的方向走。   徐洛闻陡然瞧见,那只猕猴竟然还躲在黑暗的角落里。   那他和白狼刚才种种,岂不全被这只小猴子看在眼里了?!   虽然它不是人,但那种被窥视的羞耻感依旧令他十分难受。   猕猴悄悄地跟在白狼身后。   徐洛闻问:“这只小猴子是你的朋友?”   白狼瞥了猕猴一眼,猕猴蓦地站那儿不动了,等白狼收回视线,它又蹑手蹑脚地跟上。   “朋友?”白狼语气疑惑,显然不太理解这个词的意思。   徐洛闻也懒得同他解释,只问:“它有名字吗?”   白狼说:“猴子。”   徐洛闻不禁扯了扯嘴角。   他很喜欢小动物,一直想养猫养狗,可惜因为工作的缘故,经常不着家,裴澍言也忙,没时间照料,所以就没养过。   到了水潭,白狼抱着徐洛闻下到水里。   温热的水包裹着疲惫的身体,令人愈发感觉困乏,只想闭上眼睛睡觉。   徐洛闻强撑着,伸手推白狼的胸膛,挣脱他的手臂,走到岸边,冲不远处的猕猴招手:“你过来。”   猕猴似乎有些怕水,不敢上前。身后的白狼低沉地吼了一声,猕猴吓得一抖,赶紧跑到徐洛闻面前,乖巧地坐下。   徐洛闻朝它伸出一只手。   猕猴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有样学样地伸出前爪。   徐洛闻握住它的小爪子,微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   猕猴呲牙咧嘴,“嗷嗷”低叫。   “在我们人类社会,有一只特别出名的猴子,叫孙悟空,神通广大,有七十二般变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当然,你这只小猴子是配不起这个名字的,不过还有一只猴子,跟孙悟空一样厉害,而且跟你还是一个品种,叫六耳猕猴。我给你起名叫‘六耳’好不好?虽然你并没有六只耳朵。”   猕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说不出的机灵可爱。   徐洛闻忍不住摸摸它的小脑袋,笑着说:“六耳,你真可爱。”   六耳缩着脖子,乖乖任他摸,还一脸很享受的样子。   白狼在旁边看着,忽然抓住徐洛闻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我也要。”   徐洛闻愣了愣,收回手,仍和六耳说话。   白狼抓住六耳扬手一扔,把它扔到了水瀑那儿,六耳尖叫着在水里扑腾,好歹没沉下水去,手忙脚乱地往岸边扑腾。   徐洛闻瞪白狼一眼,转身背对他。   白狼贴上来,胸膛抵着徐洛闻的后背。   徐洛闻蓦地紧绷起来,急忙转身面对白狼,这样稍微安全些。   “名字,”白狼看着他说,“我也要。”   徐洛闻敷衍地说:“你是一头白色的狼,就叫白狼好了。”   “白、狼?”白狼重复,“我叫,白狼。你叫,什么?”   徐洛闻不耐烦:“你管我叫什么,跟你没关系。”   白狼将他抵在岸边,说:“你的,名字?”   这头狡诈的恶狼,抓住了他的死穴,知道他害怕什么,就一直用同样的手段吓唬他。   徐洛闻无路可退又无力反抗,于是信口胡诌:“我叫张三。”   “张三,张三。”白狼笑起来。   这是徐洛闻第一次看见他的笑。   他的笑很浅,很温柔,让徐洛闻联想到四个字:人畜无害。   但他却对自己做着那么残忍的事,或许,他根本不认为那是残忍的,他是一头无知的野兽,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或许以为那只是表达亲昵的一种方式。   徐洛闻应该恨他的,但一想到这些,却又恨不起来。   他有些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太圣父了。   六耳终于游上岸了。   它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起来甩甩身上的水,攀着石壁轻巧地向上爬,最后从洞顶的大窟窿爬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它冒出头,小爪子里攥着个雪球,用力朝白狼扔过来。   竟然砸中了!   白狼仰头看过去,六耳冲他做个鬼脸,跑走了。   徐洛闻也仰着头,透过窟窿看着一小片蓝天。   脑中突然灵光乍现——从他失踪到现在已经三天,不管赵井泉下山后是怎么说的,他知道,裴澍言一定会来找他。裴澍言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执拗得很,即使赵井泉说他死了,裴澍言也一定要找到他的尸体才会罢休。   想到这里,徐洛闻低声央求:“我都在山洞里窝了好几天了,我想出去晒晒太阳,呼吸点新鲜空气,你带我出去看看吧,好不好?”   他用这种略带撒娇的语气同裴澍言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求必应的,屡试不爽。   果然,白狼点头了。   徐洛闻露出一点高兴的表情:“谢谢。”   白狼抱着徐洛闻出了水,回到老地方。   等徐洛闻穿好衣服,白狼背对他,说:“上来。”   这是要背他?   徐洛闻没动,只问:“你不穿衣服吗?”   “不穿,”白狼说,“上来。”   徐洛闻只好趴他背上,搂住他脖子。   “搂紧。”白狼说。   这几天下来,白狼说人话说得越来越好,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僵硬了。   徐洛闻便搂紧些。   下一秒,白狼从人变成狼,徐洛闻差点从他背上摔下去,低声抱怨:“你变身之前能不能预告一下?”   白狼不答,拔腿向外跑。   以防摔下去,徐洛闻手脚并用,手搂紧脖子,脚夹紧肚子。   白狼的人身挺拔健美,狼身也不遑多让,比那天见到的老虎还要强壮,所以驮着徐洛闻毫不费力。   徐洛闻颠得难受,大声说:“你跑慢点!”   白狼放慢速度,徐洛闻好受许多。   等跑出了山洞,徐洛闻指着前面的山头说:“我们去那个山顶吧。”   白狼低嚎一声,向着山顶进发。   阳光很好,有微风。   积雪铺天盖地,触目所及全是耀眼的纯白。   看不见人,也听不到人声。   徐洛闻悄悄从口袋里掏出那把瑞士军刀扔到雪地里。   没多久,白狼背着徐洛闻到达山顶。   徐洛闻从白狼背上下来。   山顶风大,碎雪纷扬,迷了徐洛闻的眼。   白狼维持着狼身,站在徐洛闻身旁,俯视着茫茫雪山,犹如睥睨众生的无上王者。   徐洛闻不动声色地掏出口袋里的诺基亚手机,低头瞄了一眼,果然还是无服务,只好又悄悄放回去。   偏头看白狼一眼,见它并未留意自己,他用尽全力对着天地大喊:“裴澍言!裴澍言!裴澍言!”   白狼瞬间变成人形捂住了徐洛闻的嘴巴。   但他的声音依旧在雪山里回荡着,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裴澍言的名字。   徐洛闻在心里祈祷,祈祷山风把他的呼唤带给裴澍言。   ·   “我听见洛闻在叫我!”裴澍言猛地抬起头,仰望着山顶的方向,“你听见了吗?洛闻在叫我!”   谭嘉应凝神听了听,说:“没有啊,我只听见风声。”他担心地看着裴澍言,“你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听。要不你下山去休息吧,你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别徐洛闻还没找着,你先倒下了。”   听说徐洛闻在雪山里失踪之后,谭嘉应立即就赶了过来。   他和徐洛闻是发小,比亲兄弟还亲,他的担心一点都不比裴澍言少。   “再说了,”谭嘉应接着说,“搜山队加上警察一共几十号人,不缺你这一个。听我的,下山去吧。”   裴澍言摇头:“我不累,找不到徐洛闻我哪儿都不去。”他顿了顿,“我刚才绝对听到他的声音了,我敢肯定,他就在附近。”   裴澍言加快脚步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喊“徐洛闻”的名字。   谭嘉应赶紧跟上,跟着裴澍言一块儿喊。   一鼓作气走了很远,谭嘉应实在支撑不住了,扶着一棵树气喘吁吁地说:“哎,我说,咱能停下来歇会儿喝口水吗?”   裴澍言停下来,从背包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谭嘉应。   谭嘉应猛灌了几口水,喘匀了气,把水递给裴澍言,说:“你也喝两口。”   裴澍言喝完,把水放回包里。   谭嘉应背靠树站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说:“好像是我上小学那会儿吧,我妈特别迷信,请了一个神婆到我家算命,当时徐洛闻也在。那老婆子怎么说我的我不记得了,但他说徐洛闻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特清楚,因为她说得很准。她说徐洛闻是金命,命硬得很,能够逢凶化吉。那之后没多久,徐洛闻一家三口就出了车祸,他爸妈都走了,他在ICU躺了两个月,医生都要放弃了,他却突然醒了,好胳膊好腿儿地活了下来。所以呀,他这回也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你就放心吧。”   裴澍言点头,“嗯”了一声。   “走吧,”谭嘉应说,“接着找。”   刚走不远,裴澍言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猛地一滑。   捡起来一看,是一把瑞士军刀。   “徐洛闻的刀!”谭嘉应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这把军刀是他送给徐洛闻的,徐洛闻每次出远门都带着,因为很实用。   裴澍言攥着军刀,脸上却没一点高兴的表情。   他看着雪地上的脚印,眉头紧锁,沉声说:“但这绝不是人的脚印。”   说完,他顺着脚印蔓延的方向就要往前走,谭嘉应急忙拉住他,说:“把那几个警察叫过来吧,他们有枪。”   裴澍言点头,拿出对讲机。 第10章   白狼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另一条路把徐洛闻扛回了山洞。   徐洛闻背靠石壁,蜷缩着坐在火堆旁,低着头说:“你困得了我一时,困不了我一辈子。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想方设法逃跑,总有一天,我会摆脱你。”   白狼平静地看着他,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沉默半晌,他说:“你不喜欢,这里?”   徐洛闻无奈地说:“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是人,我要回到人类社会,过人的生活,而不是在这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像个动物一样。”   白狼说:“我也是,人。”   徐洛闻抬头看他:“你……你不是妖怪吗?”   “我是人,”白狼看着他说,“和你不一样,的人。”   徐洛闻惊怔片刻,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狼人?”   白狼点头:“狼人。”   在徐洛闻看来,狼人比狼妖更不可思议。   毕竟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妖怪神仙之类算是耳濡目染,《西游记》、《白娘子》、《聊斋》……这些电视剧从小看到大。作为受过良好教育的二十一世纪青年,他一直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但遇到白狼之后,亲眼见证了狼变人人变狼的神奇景象之后,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妖。   但是狼人和吸血鬼一样,都是西方传说,他知之甚少,所以更难接受。   白狼沉默片刻,看着面前的火焰,说:“小时候,我有家,有父母,但他们……都被人杀死了。我逃进山里,再没出去。这里,比那里安全。”   短短几句话,传达的信息却令徐洛闻心惊。   他消化片刻,问:“你逃进山里的时候几岁?”   白狼说:“六七岁。”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藏匿在这巍峨的雪山里,艰难求生,其中辛酸不难想象。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回到人类中去,可见人类在他眼中,大约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吧。   徐洛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口:“你父母……为什么会被杀?”   白狼沉默了很久,久到徐洛闻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突然听到他低声说:“我爸,吃了人。”他抬头看向徐洛闻,“你是不是,觉得他该死?”   徐洛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片刻,反问:“你吃过人吗?”   白狼说:“没有。”   徐洛闻又问:“那你之前那身衣服是打哪儿来的?”   白狼说:“那个人,已经死了。脱掉衣服,埋在雪里。”   徐洛闻松了口气,仿佛一直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你原本是有名字的吧?”徐洛闻问,“你叫什么?”   白狼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忘了。”顿了顿,他微微笑着说:“白狼,我喜欢,这个名字。”   徐洛闻看着他,语气恳切地说:“既然你也曾经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过,就该知道,你把我囚禁在这里是不对的,你应该放我走。”   白狼回视着他,目光温柔,语气也温柔:“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徐洛闻苦笑:“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太寂寞了,想要有人陪着你罢了。”   “我喜欢你。”白狼重复,温柔而坚定。   徐洛闻不想跟他争辩,暴躁地说:“但我不喜欢你!你不能强迫我留在这儿!”   白狼站起来,走到徐洛闻面前,蹲下来。   徐洛闻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白狼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会的,会喜欢我,一定。”   说完,他把自己的手腕送到嘴边,张口咬下去,鲜血猛地流出来,血腥味顷刻弥漫开来。   徐洛闻诧异地问:“你……你在干什么?”   白狼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把流着血的伤口送到了徐洛闻嘴边,握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含住。   徐洛闻想退开,可是他身后就是石壁,无路可退。   他去推白狼,可白狼纹丝不动,还用腿压住了他的腿。   他完全受制,只能任人宰割。   热血流进嘴里,滑进喉咙,流向体内深处。   那种陌生的渴望瞬间被唤醒,但比上次强烈得多。   徐洛闻不知道白狼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他知道,他要抗拒,他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他是人。   但他抗拒不了,那种强烈的渴望打败了他的理智,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吮吸白狼的伤口,不住地吞咽着他的鲜血,像个饥饿的婴儿。   徐洛闻一面绝望着,一面满足着。   他的身体越来越热,他的大脑渐渐昏沉,无意识地发出绵软的呻吟声。   白狼收回手,用嘴唇代替鲜血,温柔地亲吻着徐洛闻。   徐洛闻像是受了蛊惑,自发地搂住白狼的脖子,热切地回吻他。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水到渠成。   白狼一次又一次地泄在徐洛闻体内,直到他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才停下。   白狼抱着徐洛闻去水潭清洗身体。   白日已经过去,夜晚来临。   白狼仰望天上的月亮,似乎就快圆了。   在月圆之夜来临之前,他得把徐洛闻安置在一个妥当的地方才行。   白狼低下头,看着靠在他肩上沉沉睡着的人,微微笑起来。   他真喜欢他,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他。   可是他不太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让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这份喜欢。   他突然想起来,有句话忘了问他。   如果他愿意离开雪山,跟着他去他生活的地方,他愿不愿意永远跟他在一起?   等明天再问吧,等他睡醒了。   白狼低下头,吻在他的眼睑上。   ·   徐洛闻睡到自然醒。   他躺在一堆衣服上,身上也盖了一堆衣服。   他一丝不挂,但并没哪里感到不适,只是有些渴。   撑着地坐起来,腿忽然碰到一个活物,把他吓得叫出声来。   紧接着,六耳从衣服堆里探出头来,头上还顶着他的内裤。   徐洛闻惊魂未定,忙伸手把内裤拿回来,责怪六耳:“你吓死我了。”扭头看看,见白狼不在,无奈一笑,说:“白狼又把你叫来监视我?”   六耳叫着跳开,然后吃力地把背包拽到徐洛闻身边,背包里装着白狼昨天从山下“拿”来的食物和水。   徐洛闻穿好衣服,摸了摸六耳毛绒绒的小脑袋,掏出手机看时间。   9:27。   他立即背上沉甸甸的背包往外走,水也顾不上喝了。   虽然屡次逃跑失败,但不能放弃尝试,或许就成功了呢。   他承认白狼身世可怜,但他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留在这里陪他。   六耳亦步亦趋地跟在徐洛闻身后,甚至用爪子扯他的裤腿。   徐洛闻不理它,径直摸着石壁往前走。手电不知道丢哪儿了,他只能摸黑。   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   徐洛闻猛地顿住,凝神细听。   他听得出来,不是白狼的脚步声,白狼的脚步声不可能是这样亦步亦趋的。   是人!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徐洛闻激动地发抖,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朝着前方的黑暗说:“裴澍言,是你吗?”   脚步声猛地停了。   徐洛闻愈发确信,大声喊:“裴澍言!”   “洛闻?”前方有人应声,“徐洛闻?!”   是裴澍言!   是裴澍言的声音!   徐洛闻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着高声回答:“是我,我是徐洛闻!”   前方骤然亮起数道亮光。   徐洛闻被刺得睁不开眼,抬手遮挡。   透过指缝,他看到有人朝他跑过来。   很快,他被抱住了,紧紧地,紧紧地。   “我终于找到你了,”裴澍言的声音里有浓浓的哽咽,“我终于……找到你了。”   徐洛闻也紧紧抱住他,哭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我昨天在山顶叫你的名字,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裴澍言放开他,捧住他的脸,为他擦眼泪,“我还捡到了你的刀,然后跟着雪地上的脚印找到了这里。”   这话提醒了徐洛闻,他急忙抓住裴澍言的手,说:“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他?”裴澍言边走边问,“他是谁?”   徐洛闻顿了一下,回答:“一头狼。”   话音刚落,徐洛闻猛地站住。   他看到了谭嘉应和几个警察,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白狼!   谭嘉应抬脚要朝他走过来,徐洛闻忙低声说:“别动!”   谭嘉应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到一声狼嚎响彻在山洞里,霎时惊得他呼吸和心跳一同停了。   裴澍言小声说:“别怕,他们有枪。”   枪?   所以……白狼会死吗?   心脏蓦地揪了一下。   徐洛闻说不清自己这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山洞里万籁俱寂,不管是人是狼,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正当此时,六耳抓着徐洛闻的裤脚尖叫起来。   白狼像是得到了信号,嚎叫着朝他们狂奔过来。   几个警察同时转身,迅速掏出了枪。   裴澍言猛地捂住了徐洛闻的耳朵。   下一秒,山洞里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声。    第11章   徐洛闻眼睁睁看着白狼轰然倒地。   他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不……不要!”   徐洛闻猛地转过身,把脸埋进裴澍言怀里。   裴澍言抱着他,抚摸他的脊背,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别抱了!”谭嘉应跑过来,“逃命要紧!”   徐洛闻从裴澍言怀里出来,卸掉肩上的背包仍在地上,这些东西他都不需要了,然后抓着裴澍言的手快步往外走。   路过白狼身边的时候,几个警察正拿枪指着它,提防它反扑。   徐洛闻看到它满身的血,眼睛半闭着,奄奄一息的样子。   它在看他。   徐洛闻感觉得到。   他却不忍心再看它,猛地别开脸,将裴澍言的手抓得更紧。   人都走了。   山洞里恢复了平静。   六耳坐在白狼身边,低低地叫唤着。   白狼睁了睁眼,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短促无力的叫声。   六耳像是得到了某种指示,“嗷嗷”两声,迅速朝洞口的方向跑去了。   ·   下山的路上,徐洛闻什么都没说,裴澍言也什么都没问。   中途休息,徐洛闻喝了些水,又吃了点东西,觉得好多了,终于开口说话:“你见过那个叫赵井泉的向导吗?”   裴澍言点头:“见过。”   徐洛闻又问:“他是怎么说的?”   裴澍言将赵井泉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徐洛闻听完,冷笑:“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我要是死了,可就真遂了他的意,可惜我没死。”   裴澍言皱眉:“他在撒谎?”   谭嘉应也问:“那个姓赵的是不是怎么着你了?”   徐洛闻便把那天晚上的真实情况简略说了一遍。   谭嘉应气得想杀人:“我操!这孙子是活腻了吧,看我下山怎么收拾他,不废了他老子就不姓谭!”   徐洛闻冷声说:“只要别弄死,随你怎么折腾。”   谭嘉应说:“你就瞧好吧。”   徐洛闻看着裴澍言,问:“你看起来怎么比我还憔悴?”   谭嘉应插嘴:“你老公——”他一时说秃噜嘴,急忙改口:“啊呸,裴澍言为了找你,到现在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裴澍言笑了笑,说:“我没事。”   徐洛闻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谭嘉应见两个人默默无言,气氛尴尬,于是问徐洛闻:“你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看那头狼个头比老虎还大,真他妈瘆人。”   徐洛闻低着头沉默片刻,说:“这几天的事我不想再想,以后也不想再提,你们都别问我。”   谭嘉应和裴澍言对视一眼,说:“行,不提就不提,你没事最重要。”   徐洛闻说:“谢谢。”   “有病吧你,”谭嘉应说,“跟我你说什么谢啊。”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几声熟悉的“嗷嗷”声。   循声看过去,就看到六耳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抓耳挠腮。   徐洛闻心情复杂到极点,朝六耳招招手:“过来。”   六耳几个跳跃,精准地落在徐洛闻面前的雪地上。   “这猴子长得真可爱。”谭嘉应说着就要上手摸,六耳立即冲他呲牙咧嘴,凶相毕露,把谭嘉应吓得赶紧缩回手,拍着胸口说:“我去,吓死爹了。”   徐洛闻剥了一根火腿肠,整根递给六耳。   六耳两根爪子抱着火腿肠,熊猫啃竹子似的吃起来。   裴澍言问:“这是山洞里那只猴子?”   徐洛闻点头:“嗯。”   谭嘉应问:“这猴子跟那头狼该不会是一伙的吧?”   徐洛闻没有回答,摸摸六耳的头,说:“以后没人欺负你了,是不是很开心?”   六耳听不懂他说什么,兀自啃完了一根火腿肠,眼巴巴地看着他。   徐洛闻又剥了一根给它,抬头对裴澍言说:“我们走吧。”   一行人动身下山。   走出很远,谭嘉应回头看:“洛闻,猴子还跟着咱们呢。”   徐洛闻看了一眼,说:“不用管它。”   下午三点,一行人终于下到半山腰,坐上了缆车。   徐洛闻和裴澍言、谭嘉应坐一辆,徐洛闻扭头想说什么,却见裴澍言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徐洛闻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肩上,让他靠着自己睡。   谭嘉应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洛闻,裴澍言是真爱你,为了找你命都豁出去了。错过了裴澍言,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听哥儿们一句劝,把那件事儿忘了,跟裴澍言重新开始吧。”   裴澍言看着裴澍言憔悴的脸,沉默许久,说:“给我点时间,让我把心里那道坎过去。”   谭嘉应一看这事儿有戏,瞬间比自己谈恋爱还开心。   ·   缆车一停,裴澍言不用叫就自己醒了。   下了缆车,谭嘉应打头往景区办公室跑,到了地儿,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姓赵的孙子呢?快出来受死!”   迟洪纪被他这架势搞得一脸懵逼:“这、这是怎么了?小徐人呢?”   谭嘉应叫嚣:“你甭管别的,赶紧把赵井泉给我交出来!”   迟洪纪说:“我也一下午没见着小赵人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卧槽,这孙子溜了!”谭嘉应扯着迟洪纪,“赶紧把他们家地址给我!”   迟洪纪照办,找出赵井泉的地址给谭嘉应。   谭嘉应拿了地址往外跑,迎面撞上姗姗来迟的裴澍言和徐洛闻。   “姓赵的孙子跑了,我去抓他,完事儿了去酒店找你们。”谭嘉应急火火地说。   裴澍言说:“凡事小心。”   谭嘉应一溜烟跑走了。   迟洪纪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徐洛闻,激动地差点热泪盈眶:“小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劳你惦记了。”徐洛闻说,“我就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我们这就走了。”   “好好好,你快回去休息吧,”迟洪纪忙说,“我派车送你们。”   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了一会儿,车来了。   徐洛闻刚坐进去,正要关门,就见六耳倏地窜进来,卧在他腿上。   “你想跟着我?”徐洛闻看着它问。   六耳仰着头,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他,怯怯地小声叫唤。   徐洛闻转头问裴澍言:“国家允许私人养猕猴吗?”   裴澍言说:“你要是想养,我给你想办法。”   徐洛闻摸摸六耳的脑袋,笑着说:“那你就跟着我吧。”   车子开动,出了景区的大门,驶上公路。   徐洛闻回头,望着窗外巍峨屹立的白龙雪山,眼中氤氲着浓到化不开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回过头,微微笑着对六耳说:“让我们一起重新开始吧。” 第12章   车停在酒店门口,徐洛闻抱着六耳下车,才蓦然发现天空飘起了雪。   兰海打着伞出来接客人,一看见徐洛闻,惊讶地话都说不来。   徐洛闻冲他笑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吓傻了?”   兰海回神,张口结舌:“我还以为……还以为……”   徐洛闻接口:“还以为我跟之前失踪的那个男人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兰海说:“那个男人找到了,他被人扒光了衣服埋在雪地里,警察怀疑是谋杀,正在调查呢。”   徐洛闻怔了怔,裴澍言扶着他的肩膀说:“进去再说吧,外面冷。”   进了酒店,老板和老板娘看到徐洛闻也都大吃一惊。   寒暄几句,徐洛闻问:“老板,我能把这只猴子带回房间吗?我保证不让它搞破坏,我们明天就回C市了。”   六耳窝在徐洛闻怀里,小小的一只,看起来乖巧可爱。   老板说:“你看好它,别让它蹿到别的客人房间里捣乱就行。”   “一定。”徐洛闻说,又转向兰海,“小海,你帮我拿一包火腿肠。”   兰海从货架上拿了一包火腿肠递给徐洛闻,不等他接,六耳就抢先伸出两只前爪接住了。   老板笑说:“这猴子可真机灵。”   兰海看着眼馋,说:“爸,你也给我弄一只养养吧?”   老板没好气:“你先把你自己养活好再说吧。”   回到房间,徐洛闻把六耳放到桌子上,剥了一根火腿肠给它。   裴澍言问:“饿不饿?”   “我现在饿得能吃一头牛,”徐洛闻说,“不过我想先洗个澡换身衣服。”   “好,”裴澍言说,“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洗完澡叫我。”   裴澍言走了。   徐洛闻脱光衣服,走进浴室。   热水兜头淋下来,他闭上眼,脑海里倏然浮现出白狼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画面,他猛地睁开眼,望着蒸腾的水汽怔怔出神。   徐洛闻用搓澡巾从头到脚把自己搓了好几遍,搓得皮肤又红又疼,将白狼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彻底清除干净。   等他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打开行李箱,找一套衣服穿上,刚穿好,响起敲门声。   走过去开门,裴澍言站在门外,神色担忧:“怎么洗这么久?你再不出来我就找服务员要房卡开门了。”   徐洛闻闪身让他进来:“好几天没洗澡,当然要好好洗洗。对了,谭嘉应有消息了吗?”   裴澍言说:“我给他打个电话。”   徐洛闻进浴室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裴澍言已经打完电话,他问:“怎么说?”   裴澍言说:“人去楼空。”   徐洛闻叹口气:“人贱自有天收,甭管他了,让谭嘉应回来吧。”   裴澍言点头:“到饭店给他发定位,让他直接去饭店找我们。”   徐洛闻摸摸六耳的头:“我出去吃饭,你乖乖在这儿呆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走出房间,正遇上房嫂经过,徐洛闻说:“大姐,麻烦你打扫一下506,地上扔的衣服和东西都不要了。还有,房间里有一只猴子,你记得随手关门,别让它跑出去。”   出了酒店,徐洛闻带裴澍言去他之前常去的那家饭店。   天已经黑了,雪下得很大,裴澍言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徐洛闻的肩。   “机票我已经买好了,”裴澍言说,“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   “好,”徐洛闻说,“回C市之后我把钱给你。”   裴澍言看他一眼,没接话。   徐洛闻问:“猴子应该不能上飞机吧?”   裴澍言说:“我打电话问过航空公司了,可以办托运。我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裴澍言总是这么体贴,万事想在他前头。   徐洛闻想说声“谢谢”,又觉得太生分,干脆什么都没说。   到了饭店,徐洛闻对着菜单一通点,点了得有十几个菜。   裴澍言也不阻止,只在旁边用热水洗杯子。   点完菜,徐洛闻说:“这附近的几家饭店我都吃遍了,就数这家最好吃。谭嘉应多久到?”   裴澍言说:“他说离得很近,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裴澍言用洗好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给徐洛闻,他接过来抿了一小口,抱在手里暖手。   “谭嘉应说你来这里三天了,”徐洛闻说,“也就是说我刚出事你就来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景区的人联系的施诚,施诚又联系的我。”裴澍言说,“施诚跟我一起来的,不过他有事先回去了。”   徐洛闻这才想起来,他在施诚那儿留的紧急联系人是裴澍言。   “你提醒我了,我得给施诚打个电话说说照片的事儿,”徐洛闻说,“你手机借我用一下,我手机掉山上了。”   “不用打了,”裴澍言说,“施诚走之前说了,照片的事他会解决,让你好好休息。”   “好吧,”徐洛闻叹口气,“这还是我第一次失信于人,感觉挺糟糕的。”   裴澍言说:“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徐洛闻笑了笑:“那倒是。”   彼此安静了一会儿,裴澍言试探着说:“雪山上的事……你真的不想跟我说说吗?说出来比憋在心里要好受些。”   徐洛闻低着头沉默许久,说:“等我想说了,我会告诉你,在那之前,不要问我,好吗?”   裴澍言握了握他的手,说:“好。”   刚开始上菜谭嘉应就到了。   “操!这孙子一定是属黄鼠狼的,溜得真鸡巴快。不过你放心,我就是翻遍全国也要逮住这孙子给你报仇雪恨。”   “不说他了,”徐洛闻给他递筷子,“吃饱了回去睡觉,明天回家。”   不止徐洛闻,裴澍言和谭嘉应这几天也没踏踏实实吃过一顿饱饭。   三个人风卷残云,把一大桌菜消灭得七七八八。   吃饱了就犯困,回去的路上,谭嘉应呵欠连天。   路过一个水果店,徐洛闻进去挑着买了几样。   到了酒店,谭嘉应先回房,裴澍言把徐洛闻送到房门口,说了声“晚安”,转身要走,手却被抓住了。   “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徐洛闻看着他,“我不想一个人。”   裴澍言沉默片刻,问:“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以男朋友的身份?”   徐洛闻低声说:“朋友。可以吗?”   裴澍言若有似无地叹口气,说:“你知道的,我永远没办法拒绝你。”   徐洛闻微微笑着说:“谢谢。”   裴澍言说:“我先回房间洗漱,一会儿过来找你。”   徐洛闻点头:“好。”   刚进房间,六耳便叫着跳过来,徐洛闻蹲下来,打开塑料袋:“喜欢吃什么你自己挑。”   六耳挑了一串香蕉,抱着跳到了桌子上。   房间被打扫过了,他在雪山上穿过的衣服、鞋子、用过的东西全被丢掉了,床单被罩也换了新的。   换上睡衣和拖鞋,去浴室洗脸刷牙。   等他从浴室出来,门铃刚好响了。   徐洛闻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的裴澍言,顿时有些尴尬。   因为裴澍言和他穿了一样的睡衣,情侣款。   裴澍言解释:“我出来得着急,随手拿的。”   徐洛闻没接话,闪身让他进来。   裴澍言走进房间,径自上床,习惯性睡在右边。   他睡右边,徐洛闻睡左边,几年来一向如此。   徐洛闻跟着上床,裴澍言问:“关灯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灯被关上,室内漆黑一片。   六耳不安地小声叫唤,叫了一会儿也没了声音。   寂寂无言许久,徐洛闻小声问:“你睡着了吗?”   裴澍言嗓音低沉:“还没。”   徐洛闻沉默片刻,说:“你能抱着我睡吗?”   裴澍言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徐洛闻头枕着他的胳膊,背靠着他暖融融的胸膛,闻着熟悉的味道,总不安稳的心终于踏实下来,闭上眼,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徐洛闻被一声叫声惊醒。   “裴澍言?”他在黑暗里唤。   “我在。”裴澍言答应一声,起身开灯。   “刚才是你在叫吗?”徐洛闻坐起来,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是,”裴澍言顿了两秒,“你刚才咬了我。”   徐洛闻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就见裴澍言左手手腕被咬出了血,牙印清晰可见。   裴澍言探身从床头的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去擦徐洛闻嘴唇上沾的血迹。   “是不是做噩梦了?”他温声问。   徐洛闻捂住脸,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裴澍言又擦掉伤口上的血迹,伸手把他拥进怀里,温柔地哄他:“没事,不疼。时间还早,接着睡吧。”   徐洛闻心里害怕极了。   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害怕,怕得瑟瑟发抖。   但他还是在裴澍言怀里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了,这辈子从没这么累过。   裴澍言关了灯,抱着他慢慢躺下来,盖好被子,盯着怀里的人看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   早上八点,闹钟把沉睡的人叫醒。   裴澍言伸手拿过手机,关掉闹钟,拍拍怀中人的肩膀,哑声说:“起床了。”   徐洛闻无意识地蹭蹭他的胸膛,咕哝着说:“再睡一会儿……十分钟……”   天知道裴澍言有多想念这份缱绻温存,他几乎要忍不住去亲吻徐洛闻,好在他忍住了。   他们现在是以朋友关系同床共枕,他不能逾距。   裴澍言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徐洛闻的睡颜,嘴角不自觉翘起,眉梢眼角都含着清浅的笑意。   他忽然觉得房间里似乎少了点什么。   环顾房间,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那只猴子不见了。   窗户开着,风掀动着窗帘。   应该是猴子自己打开窗户跑走了。 第13章   在酒店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六耳的踪迹,徐洛闻只好放弃,时间不等人,他们得赶紧出发去机场了。   到了机场,办好登机手续,在候机室等待登机的时候,谭嘉应突然大呼小叫起来:“我靠!糟了糟了!”   徐洛闻忙问:“怎么了?”   谭嘉应说:“我把戒指落酒店的洗手台上了。”   徐洛闻笑笑:“不就一戒指嘛,我还以为你丢了五百万。”   谭嘉应愁眉苦脸地说:“这要是普通的戒指丢了就丢了,可这是肖想和我的情侣戒指,我已经丢过两回了,再丢的话他非干死我不可。”   徐洛闻小声打趣他:“我看你巴不得他干死你呢吧?”   谭嘉应气笑了:“有你这么当哥们儿的吗?我在这儿着急上火,你在旁边说风凉话。裴澍言,你快管管他!”   裴澍言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徐洛闻笑着说:“这有什么好着急上火的,让酒店帮你把戒指寄回家不就行了吗,发个加急快递,明天就能到。”   谭嘉应忙说:“那寄你家去,不能寄我家,肖想最喜欢拆我快递了。我今天也不回家睡了,去你家睡。”   徐洛闻说:“行。”   不等他们打电话过去,酒店的电话先打过来了。   打的裴澍言的手机,他接听之后把手机转给徐洛闻。   徐洛闻报上他家的详细地址和手机号码,又要了兰海的微信号,打算用红包把邮费转给他。   ·   六耳回到山洞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当间。   它坐在洞口歇了一会儿,起来往里走。   路过那一大滩干涸的血迹时,它战兢兢地绕开,然后跑得更快了。   一直跑到山洞的尽头,六耳才看到白狼。   白狼维持着狼身,正泡在水潭里。   周遭的水都被它的血染红了。   六耳蹲在岸边,大声叫唤。   白狼睁开眼,朝它看过来。   六耳开始不停地叫唤,就像人在不停地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六耳终于停下来。   白狼变成人身,游到岸边,上岸。   他赤身裸体,身上的弹孔还在往外渗着血。   白狼一共中了四枪,左肩、右胸、下腹和左腿。   他用手将左肩和左腿的子弹生生抠了出来,右胸和下腹的子弹太深,他只能将它们留在体内。   白狼吃力地穿上衣服,背上包,朝六耳招招手,转身朝山洞走去。   六耳急忙跟上。   出了山洞,白狼径直往山下走。   他在雪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下山的捷径,即使身受重伤,也比一般人走得快的多。   ·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C市。   明明只离开十几天,徐洛闻却觉得像是离开了十几年,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奇怪感慨。   “我得马上去医院,”裴澍言低头看手机,边走边说:“嘉应,你送洛闻回家吧。”   “没问题,”谭嘉应说,“你忙你的去吧。”   裴澍言又对徐洛闻说:“我忙完了就去看你。”   “不用,有谭嘉应陪着我呢,”徐洛闻说,“忙完你就回家休息吧,你这几天已经够累了。”   裴澍言没接话,深深地看了徐洛闻一眼,快步先走了。   “老实交代,”谭嘉应小声说,“你跟裴澍言昨天晚上是不是上床了? ”   “没有,”徐洛闻急忙解释,“就是盖着被子纯睡觉。”   “我不信,”谭嘉应说,“纯睡觉你能咬他?我可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牙印鲜艳着呢。”   心脏猛地一沉。   徐洛闻不敢往深处想,一抬头看见肖想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忙用胳膊肘捅了谭嘉应一下,说:“哎,你老公。”   “我老公上班呢,”谭嘉应说,“别转移话题,你和裴澍言是不是打了破镜重圆炮?”   徐洛闻指着前面说:“真是你老公,没骗你。”   谭嘉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就是他老公肖想嘛。   几天不见,谭嘉应其实特想肖想,这会儿恨不得跑过去给他一个熊抱,但是一想到自己丢了戒指,又怂了,急忙把左手插兜里。   到了跟前,谭嘉应盯着他老公的帅脸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公司太忙走不开吗?”   肖想没理他,伸手抱了抱徐洛闻,说:“辛苦了。”   徐洛闻不知道说什么,笑了笑没吭声。   谭嘉应在旁边说:“你不抱抱我吗?”   肖想说:“回家再抱你。”他接过徐洛闻的行李,“走吧,我送你回家。”   徐洛闻说:“谢谢。”   谭嘉应说:“老公,我今晚要住洛闻那儿,不回家了啊。”   肖想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谭嘉应说:“洛闻想让我去陪他,是吧洛闻?”   徐洛闻配合他的表演,笑着点点头。   肖想说:“要不咱们先找个地儿吃午饭吧,吃完饭再回家。”   “好呀,”谭嘉应积极响应老公号召,“我早饭都没吃,快饿死了。”   驱车到了市区,三个人去了一家西餐厅。   刚落座,肖想就去了洗手间。   没多久,谭嘉应紧跟着也去了。   过了十分钟,两个人前后脚回来。   徐洛闻瞥着谭嘉应,笑着说:“你吸血去了?嘴那么红。”   谭嘉应瞪他一眼,小声说:“吸精去了,怎么着?”   肖想在旁边尴尬地咳嗽。   谭嘉应挑着眉毛说他:“衣冠禽兽就别装正人君子了好吧,累不累呀你。”   徐洛闻笑着说:“你别挤兑人家肖想了,你也没正经到哪儿去。”   谭嘉应故作无奈地叹口气,说:“谁让他就好我这口呢。”   吃完饭,肖想开车送徐洛闻回家。   到了小区楼下,谭嘉应帮着徐洛闻把行李送上楼,笑着说:“我今晚就不在你家住了,已经露馅了。”   徐洛闻打趣他:“晚上悠着点,别第二天下不了床。”   谭嘉应说:“小别胜新婚,今晚必须大干一场。”   “真受不了你,”徐洛闻说,“快走吧,肖想还在楼下等着呢。”   “那我走了,”谭嘉应说,“有事儿打电话。”   走进家门,换鞋。   把客厅的窗帘拉开,让阳光洒进来,赶走一屋清冷。   徐洛闻长出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积攒了满腔的郁气,迫切地需要发泄一下。   他不想独自呆在家里胡思乱想,他要出去感受一下久违的、繁华热闹的都市气息。   洗个澡,换身衣服,出门。   先是开车去了商场,买了一大堆东西。   然后去热闹的大排档吃晚饭。   最后去了酒吧,喝到微醺,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和震耳欲聋的音乐里自由摇摆。   ·   今天轮到兰海值晚班,他正撑着桌子打瞌睡,忽然听到门响,急忙站起来问好:“欢迎光临!”   睁开惺忪的睡眼,他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奇怪的是,男人的头发和眉毛都是银色的,更奇怪的是,男人的肩头蹲着一只棕毛小猴。   “咦?这只猴子……”兰海盯着男人肩上的猴子,“这不是徐先生昨天带回来的那只猴子吗?今天早上跑丢了,徐先生还一通好找。”   “徐先生?”白狼重复一遍,“徐先生,叫什么名字?”   兰海说:“徐洛闻啊,怎么了?”   六耳叫了两声。   白狼捋一捋它的尾巴,六耳噤声。   “我要把猴子,还给他。”白狼说,“他在哪里?”   “他早退房走了,”兰海说,“回C市了。”   白狼沉默片刻,问:“C市,怎么去?”   兰海打着呵欠说:“坐火车也行坐汽车也行,随便你。”   白狼问:“汽车,怎么坐?”   兰海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说:“你是从山沟里出来的吗?去车站买票不就行了。”   白狼又问:“用什么,买票?”   兰海说:“当然是用钱啊!”   白狼说:“我没有钱。”   兰海没好气:“没钱你去挣啊。”   白狼问:“怎么挣?”   兰海看出来了,这人是个傻子,白瞎了长这么高这么帅。   反正长夜漫漫,他也没事做,就当是聊天打发时间了。   兰海耐着性子问:“先说你会干什么吧?”   白狼沉默片刻,摇头。   “什么都不会?”兰海长叹一口气,上下打量他一番,说:“你看起来挺有力气的,可以去工地搬砖啊,累是累了点,但一天也不少挣呢,少说也得有百八十块吧,搬一个星期砖不仅能把车票钱挣出来,饭钱也有了。”   白狼问:“去哪里,搬砖?”   兰海往外一指,说:“那边正在盖楼呢,你明天去问问工头要不要人吧。”   白狼转身要走,兰海急忙叫住他:“帅哥,你等一下。”   白狼回头看着他。   兰海觉得不可思议:“就为了还一只猴子,你要千里迢迢跑到C市去找人?”   白狼点头。   兰海小声嘀咕:“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高尚。”他咳嗽一声,又说:“就算你到了C市,你知道徐先生家住哪儿吗?”   “不知道。”白狼说,“你知道?”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兰海说:“徐先生的朋友把戒指落这儿了,他给我们留了地址,让我们帮他寄家去,我把地址给你,你到C市之后照着地址找过去就行。”   白狼说:“好。”   兰海把徐洛闻留的电话和地址抄一份交给白狼,十分敬佩地说:“帅哥,你真是个好人。”   白狼接过纸条,妥贴地收好,转身走了。 第14章   徐洛闻左摇右晃地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他坐在副驾等代驾,仰着头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听到车门响,扭头去看,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裴……裴澍言?”徐洛闻口齿不清地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干代驾了?”   裴澍言默不作声,帮他系好安全带,伸出手:“钥匙。”   徐洛闻把车钥匙放到他手上。   裴澍言发动汽车,驶进深冬的寒夜里。   一路无话。   裴澍言把车开得飞快,徐洛闻则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   车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裴澍言下车,绕到副驾,拉开车门,解开安全带,把徐洛闻抱出来,踢上车门,锁车,走到电梯前,按下上行键。   徐洛闻蒙蒙忪忪地睁开眼,看到裴澍言线条冷峻的侧脸。   电梯门开了,裴澍言抱着人走进去。   徐洛闻忽然抬手覆上裴澍言的脸。   裴澍言低头看他。   徐洛闻搂住他的脖子,猛地吻住他。   裴澍言只愣了一瞬,旋即弯腰把徐洛闻放下来,把他压在电梯壁上热烈地吻他。   徐洛闻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粗暴和野蛮。   正自沉沦,脑海里倏然闪过白狼的脸。   徐洛闻猛地睁开眼,使劲推开压在身上的人,神情惊恐。   裴澍言撞在对面的电梯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迷惑又惊讶,怔怔地看着徐洛闻。   徐洛闻走过来抱住他,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喝醉了,对不起,对不起……”   裴澍言回抱住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别说对不起,我没关系。”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脖颈的皮肤上,裴澍言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一声一声地安慰。   电梯门开了,徐洛闻从裴澍言怀里出来,快步走出电梯,转身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裴澍言眼看着电梯门关上,他靠在电梯扶手上,抬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徐洛闻回到家,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头。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压抑地呜咽声从枕头下溢出来。   渐渐地,就这样睡去。   睡到半夜,徐洛闻被噩梦惊醒。   他猛地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打开灯,看到熟悉的房间,惊惶的心脏才稍稍冷静下来。   他一头冷汗,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瞪大眼睛,恐惧地望着灯光到不了的黑暗角落,仿佛那里藏着一头狼,随时准备向他扑过来,将他撕碎。   后半夜,他再也没能入睡。   第二天,徐洛闻去宜家买了两盏落地灯,放在房间的角落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把房间照得比白天还亮堂。   然而,噩梦再次袭来。   又是半夜无眠,直到天亮时分才昏沉睡去。   醒来已是下午。   洗了个热水澡,从浴室出来后给谭嘉应打电话,让他来拿戒指。   快递昨天就到了,他随手往桌上一放就忘了,刚才看到才想起来。   谭嘉应晚饭后才过来,一见徐洛闻,他惊讶地说:“卧槽,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徐洛闻摇头:“就是没睡好,没事儿。”   他把快递给谭嘉应:“自己拆。”   谭嘉应拆了快递,把戒指戴手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说:“真好看。”   徐洛闻说:“别臭显摆了。”   谭嘉应挨着他坐下来:“跟我说说,这个年你打算怎么过?”   徐洛闻一愣:“快过年了吗?”   “今儿个已经腊月十八了好不好,再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谭嘉应一脸无奈,“你这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   徐洛闻笑笑:“凑活过呗,还能怎么过。”   谭嘉应叹口气:“要不你跟我和肖想一块儿过得了。”   “两受一攻啊?”徐洛闻开玩笑,“我怕你们家肖想的肾吃不消。”   “去你的,”谭嘉应笑着推他一把,“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们家肖想只能我一个人用。”   徐洛闻说:“那我也不去,听你叫床我受不了。”   谭嘉应笑:“受不了找你老公去啊。”   徐洛闻说:“我没老公。”   谭嘉应突然想起来一事儿:“对了,我之前介绍给你的那个健身房的哥们儿,你跟人聊了吗?”   徐洛闻早把这茬忘干净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如实说:“没聊,我压根儿没加他微信。”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谭嘉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那么极品的攻,绝对不能错过啊。”   徐洛闻啧啧两声:“这话要是让你们家肖想听见,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我当着他的面也敢这么说,才不怕他。”谭嘉应把手机拿过来,“不行,我得再跟那哥们儿聊聊,看他现在有伴儿没有。”   徐洛闻笑着说:“怎么着,你要上啊?”   “我上个屁我上,”谭嘉应一边翻微信通讯录一边说,“我都爱死我们家肖想了,除了他我谁都不上。”   徐洛闻不解:“那你还聊什么聊啊?”   谭嘉应抬眼瞪他:“我当然是帮你聊啊,你看你这张脸,惨白惨白的,都快蔫儿成小白菜了,我得赶紧找个男人灌溉灌溉你。”   徐洛闻哭笑不得:“千万别,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也不想跟人上床,你别给我整幺蛾子。再说了,你前几天还劝我跟裴澍言破镜重圆,现在又给我介绍人,你到底想干嘛呀?”   谭嘉应振振有词:“我让你跟裴澍言破镜重圆,可你俩现在不还没圆呢嘛,所以你现在完全有权利和别的男人发展出任何关系,不管是男朋友还是炮友。再说他裴澍言都睡过别人了,你也睡睡别人怎么了,这样才公平,以后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徐洛闻:“…………你脑子有坑吧。”   谭嘉应已经和健身男聊上了。   他边聊边跟徐洛闻说:“你这一打岔我都忘了原本想跟你说啥了。”   徐洛闻无聊地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好心提醒:“你问我年怎么过。”   谭嘉应:“就是说啊,你到底打算怎么过年?”   徐洛闻叹口气:“跟平时一样过呗,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无亲无故的,也没什么好庆贺的。”   “你就跟我和肖想一块过得了,”谭嘉应拍板,“就这么定了,这事儿不用再讨论了。”   徐洛闻笑笑:“到时候再说吧。”   见谭嘉应把手机扔到桌子上,他笑问:“这么快就聊完了?”   谭嘉应叹气:“人家已经名草有主了。”又数落徐洛闻,“你说说你,顶好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我都替你的菊花觉得可惜。”   徐洛闻笑骂:“有病吧你。”   谭嘉应又叹口气,说:“明天周五,晚上聚聚呗,好久没聚了。”   “行,”徐洛闻爽快地答应了,“时间地点定好了通知我,一定准时到。”   徐洛闻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热闹。   他害怕一个人呆着,特别害怕。 第15章   谭嘉应定的地方是他们常去的一个KTV。   倒也没谁特别喜欢唱歌,就是喝喝酒聊聊天玩玩骰子,谁想唱了就上去唱一首,反正一起玩儿的一般都是挺熟的朋友,怎么高兴怎么来,谁也不拘着。   徐洛闻到的时候,偌大的包厢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谭嘉应把他叫到旁边坐下,另一边自然坐着肖想,肖想另一边坐着他弟肖润和肖润的女朋友桂春耐,桂春耐正笑着和闺蜜林丽钗聊天。   谭嘉应和肖想自不必说,熟得不能再熟了,肖润也是经常见的,连带着桂春耐和林丽钗也见过几次。   徐洛闻刚和几个人打过招呼,就见包厢门被推开,裴澍言走了进来。   醉酒那天之后,徐洛闻再没和裴澍言联系过。   他觉得自己那天挺混蛋的,主动亲了人家却又将人拒之门外,跟拔吊无情的渣男没两样。清醒之后,他原本想跟裴澍言道个歉,又觉得那样反倒让彼此更尴尬,索性就什么都没说。   裴澍言扫了一眼包厢,径直朝徐洛闻走过来,正准备坐下,谭嘉应忽然拉住他:“这边没地儿了,你坐钗钗旁边去。”   裴澍言看了徐洛闻一眼,没说什么,走到林丽钗旁边坐下了。   “你干嘛呀?”徐洛闻小声说,“你这样裴澍言该以为是我不想挨着他坐了,我还有话跟他说呢。”   谭嘉应也小声说:“你来之前钗钗就跟我打过招呼了,说想跟裴澍言一块儿坐,有点儿学术上的问题想跟他讨论。”   林丽钗也是外科医生,不过跟裴澍言不是一个医院。   徐洛闻朝那边看过去,见俩人已经聊上了,便也没多想,自顾开了一罐啤酒小口喝起来。   这时,包厢门又开了,走进来一个眼生的长腿帅哥。   徐洛闻正想着这人大概是走错门了,就见谭嘉应突然站起来热情地招呼:“嗨,哥们儿!”   帅哥笑着走过来,谭嘉应扶着人肩膀介绍:“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叫李彦,长得倍儿帅,是不是?”   李彦打了一圈招呼,被谭嘉应按着坐到了徐洛闻身边。   李彦坐下之后对徐洛闻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没加我微信?”   徐洛闻顿时醍醐灌顶,扭头去看谭嘉应,眼刀凌厉得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个窟窿出来。见裴澍言正往这边看,徐洛闻急忙转头,干笑着对李彦说:“因为忙工作就给忘了,不好意思啊。”   李彦直接拿出手机:“现在加也一样。”   徐洛闻只好也拿出手机,和李彦互加了微信,又交换了手机号。   一个晚上,徐洛闻都如坐针毡,不敢往裴澍言那边看。   李彦十分健谈,话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言语间展现着他的幽默和风度。   这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男人。   如果换个场合,徐洛闻可能会和他聊得很愉快,但有裴澍言在,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当着老公的面勾三搭四的骚货,虽然裴澍言已经不是他老公了。   都怪谭嘉应这个坑货。   徐洛闻义愤填膺,悄悄在谭嘉应屁股上狠掐了一把。   谭嘉应疼得“嗷”一嗓子跳出来,肖想忙问怎么了,谭嘉应呵呵笑着说:“没事没事,屁股刚才抽筋了。”   肖想把手放他屁股上:“老公帮你揉揉。”   谭嘉应打开他的手:“当着大家的面耍什么流氓。”   肖想把他抱到腿上亲了一口,笑着说:“我还就当众耍流氓了,怎么着吧?”   谭嘉应推开他的脸,呵呵笑着说:“这人喝多了,大家别见怪啊。”   林丽钗叹口气,“这年头,帅哥都被帅哥承包了,女人没市场啊。”她看向沙发另一头的李彦,“李帅哥,冒昧地问一句,你对女人感兴趣吗?”   不等李彦回答,谭嘉应就说:“你就甭惦记他了,他是我给徐洛闻物色的新欢。”   “新欢”笑而不语,“旧爱”面沉似水。   徐洛闻瞪着谭嘉应咬牙切齿:“胡说八道什么呢,我看你也喝多了吧。”   谭嘉应不接他的话茬,扯着嗓子冲裴澍言那边吆喝:“有了新欢才能忘掉旧爱,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没人敢搭腔。   在座的都是熟人,都清楚裴澍言和徐洛闻之间怎么回事儿,而且裴澍言现在一脸冷峻,脸上赤裸裸写着五个大字:老、子、不、高、兴!   气氛一时降到冰点。   肖想把罪魁祸首推起来:“走,陪我撒尿去。”   谭嘉应边被拽着走边扭头朝徐洛闻挤眉弄眼,徐洛闻垂着眼睛装瞎。   肖润为了活跃气氛,拉着桂春耐去唱歌,林丽钗也去凑热闹,又是伴唱又是伴舞,几个人奋力营造出活跃的假象。   偌大的半圆形沙发上,只剩了徐洛闻和他的“旧爱”与“新欢”。   徐洛闻尴尬地实在坐不下去了,跟李彦说要先走,让他帮忙跟谭嘉应说一声,然后拿上外套和手机就起身离开。   李彦立即起身跟出去。   “我开车送你吧,”李彦跟着他往外走,“我没喝酒,就是为了送你回家。”   “不用,我打车就行。”徐洛闻知道今晚肯定要喝酒,所以没开车,打车来的。   李彦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徐洛闻惊讶地看着他。   “我知道第一次见面就说这种话有些唐突,但我怕今天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李彦语气恳切而真诚,“你听我把话说完再走,行吗?”   徐洛闻犹豫两秒:“你说吧。”   走道里人来人往,附近的包厢里传来荒腔走板的鬼哭狼嚎。   李彦把徐洛闻拉到一个僻静点的角落,这才松手,看着他说:“其实谭嘉应早就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说得肉麻点,我的梦中情人就长你这样,今天一见面,你给我的感觉又这么的如沐春风,我实在找不到不喜欢你的理由。所以,我要追你,我必须要追你。你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咱们改天单独见面再告诉我,好吗?”   徐洛闻拒绝的话已经到嘴边了,但听到最后一句,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先不说他觉得李彦人不错,关键这人还是谭嘉应介绍的,就算他不给李彦面子,也得给谭嘉应面子。   “好,”徐洛闻说,“下次聊。”   李彦笑起来:“我送你回家?”   徐洛闻说:“我打车就行,你回去跟他们接着玩吧。”   李彦不再勉强,只说:“那我送你上车。”   徐洛闻不好再拒绝,只好由李彦陪着出了KTV。   到了马路边,李彦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还体贴地拉开门,等徐洛闻上车再关上,然后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笑着冲他挥手。   徐洛闻便也勾起嘴角冲他挥手。   出租车刚开动,手机就响了。   是谭嘉应。   接听后,徐洛闻冲着手机咆哮:“我要杀了你!”   谭嘉应在那边笑:“李彦是不是巨帅?我觉得他长得特像那个明星,叫李什么峰的,不过更帅更有男人味。”   肖想的声音传过来:“不许当着我的面夸别的男人。”   徐洛闻听着那边的声音不对劲:“你们俩干嘛呢?”   谭嘉应又喘又笑:“在干我。”   徐洛闻:“…………你们俩这什么癖好?老在厕所里那个。”   谭嘉应压着嗓子呻吟两声:“你不懂,这叫情趣。”   “等你们完事儿了再聊吧,”徐洛闻表情空白,“挂了。”   “别挂别挂,”谭嘉应忙说,“说说你对李彦什么感觉。”   徐洛闻叹口气,说:“说实话,他人是挺好的,长得帅,谈吐也风趣,但他出现的时间不对,所以没戏,你别白费功夫了。”   谭嘉应说:“我又没说非让你走心,咱走肾成吗,这么帅的男人不睡白不睡,你说你是不是傻。”   徐洛闻没好气地说:“嗯,就你最精,我劝你好好想想怎么跟裴澍言解释吧,当着他的面来这一出,亏你想得出来。”   “我给自己发小介绍男人,我跟他解释得着嘛我。”谭嘉应在那边哼唧了一声,让肖想轻点,然后接着说:“而且我这么做就是故意刺激他呢,如果他还想跟你和好,就得积极行动点,他端着你也端着,你俩得耗到猴年马月去,我都替你们着急。”   徐洛闻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好气又好笑:“就你花花肠子多,乖乖挨你的操去吧,挂了。”   挂了电话,徐洛闻长出一口气。   他觉得脸有点儿烫,于是把车窗降下来一条缝,寒风钻进来扑在脸上,舒服多了。   他就喝了两罐啤酒,所以并无醉意,但他很想喝个烂醉,把所有的烦心事全忘干净,说不定就能睡个好觉。   到家的时候还不到十点。   洗了个热水澡,裹着浴巾出来,拿起手机看,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李彦打的,一个是裴澍言打的。又看微信,李彦问他到家了没有,徐洛闻回复完他之后,给裴澍言打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   却没人说话。   徐洛闻“喂”了两声,以为手机信号出了问题,正要挂断,就听裴澍言格外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我不许你见他。”   徐洛闻沉默一会儿,说:“我本来也没想见谁,是谭嘉应瞎搞事儿。”   裴澍言似乎笑了一下:“我让肖想好好收拾他。”   “嗯,他就是欠收拾。”徐洛闻顿了顿,“没别的事儿那我挂了,困死了。”   “晚安。”裴澍言说。   徐洛闻也道了声“晚安”,挂了电话。   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解开浴巾换上睡衣,上床睡觉。   依旧开着灯。   睡到半夜,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睡衣被汗湿透,恐惧和躁动一起在血脉中翻涌。   徐洛闻手探向下身,那里又热又硬。   他的心在害怕。   他的身体却在渴望。   多么矛盾。   多么可笑。   “啊——!!”   徐洛闻暴躁地大叫一声,抓起枕头扔了出去。   下床,脱掉睡衣,走进浴室。   站在冷水里冲了许久,冻得瑟瑟发抖,他才终于平静下来。   他病了,徐洛闻想,他的心病了。   心病了就要看心理医生,明天就去。 第16章   第二天上午,徐洛闻去看心理医生。   他把连续几天噩梦失眠的症状说了,医生便问他近来是否遭遇了什么事导致心理压力太大,他只说曾被困在雪山几天,关于白狼一字未提。医生最后给他开了几种药,说是缓解精神压力有助睡眠的,还说副作用是导致性欲减退,徐洛闻心说那敢情好,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性欲,他只想要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失眠的滋味实在太痛苦了。   拿着处方离开医生办公室,刚走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一看,竟是李彦。   李彦西装革履,外面套了一件羽绒服,但他身高腿长,愣是将长款羽绒服穿到了膝盖以上,加上他的脸又帅得一塌糊涂,轻易便惹来许多注目。   “真是你啊,”李彦走到他跟前,一脸惊喜,“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徐洛闻把处方收进口袋里,说:“最近有些失眠,来开点安神的药。你也是来看医生的?”   “对,”李彦笑着说,“我爸在这家医院上班,我来看他,顺便给他带点东西。”   徐洛闻笑着调侃:“来见你爸需要穿得这么正式吗?”   李彦笑着说:“我等会儿要去参加同学婚礼,其实我穿不惯正装,现在浑身别扭。”   徐洛闻说:“挺帅的。”   “是吗?”李彦低头打量自己,“那我以后得经常穿西装了。”   徐洛闻被他逗笑:“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什么都不穿更好看。”   话一出口,徐洛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这不是赤裸裸地耍流氓嘛,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拉郎对象,而且还是准备拒绝的拉郎对象。   不料李彦竟然脸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要是想看,我可以……”   徐洛闻忙打断他:“我没那个意思,都怪谭嘉应,跟他口没遮拦惯了,说话不过脑子,你别介意。”   李彦摇头,笑着说:“昨天你走了之后谭嘉应还怪我呢,说我话太多,说你喜欢高冷的,还说我没有绅士风度,不知道送你回家。”   徐洛闻说:“你别搭理他,跟你聊天挺开心的。”   “是吗?”李彦双眼闪着亮光,明明已近而立,却透着几分少年才有的纯情,“对了,你等会儿要干嘛?”   徐洛闻说:“回家。”   李彦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参加婚礼吧,就在这附近的酒店。”   “啊?”徐洛闻有点儿无语,“这不合适吧?我又不认识你同学,再说我也没有准备红包。”   李彦笑着说:“我的红包挺厚的,足够咱俩的饭钱,走吧,吃完饭我们找个地儿喝茶,单独说说话。”   徐洛闻想了想:“好吧。”   既然遇见了,就趁机把话说清楚,以后也不必再另约了。   李彦的车牌号今天限行,所以没开车。   徐洛闻开车载他,不到十分钟就到地方了。   徐洛闻去停车,李彦站酒店门口等他,然后一起进去。   递了红包,走进宴会厅,立即引发一小片骚动。   婚礼基本就是一个小型交友现场,有些人热衷参加婚礼,就是为了在婚礼上物色优质伴侣——生活上的或者工作上的。   此时两个帅哥一起走进来,在座的女宾没有不注目的。   李彦在这儿有熟人,正热络地寒暄着,徐洛闻晾在一边就觉得很尴尬。   好在李彦很快聊完,带着徐洛闻入座。   一桌宾客有男有女,都很年轻,衣着打扮也都很时髦,但李彦和徐洛闻一落座,其他人瞬间就成了陪衬。女人们自然开心还来不及,男人们被抢光了风头,就不大高兴了。   李彦帮着徐洛闻把大衣和围巾脱下来,这才脱掉自己的羽绒服,也搭在椅背上。   “李彦,”坐在李彦左手边的一个女孩笑着说,“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李彦看一眼徐洛闻,笑着介绍:“我同事,徐洛闻。”   女孩同徐洛闻搭话:“徐先生也是做金融投资的? ”   昨晚聊天时,徐洛闻听李彦提过一嘴,他在一家金融投资公司做高级操盘手。   既然李彦说他们是同事,徐洛闻只能配合他的表演,笑着点了点头。   女孩便笑着说:“正好我想买几支股票,徐先生有没有什么优质股可以推荐给我?”   徐洛闻对股票了解甚少,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李彦就接了口:“想买股票你问我啊,我刚得到内幕消息……”   李彦完全把话头截了过去,女孩再没机会和徐洛闻搭上话,直到婚礼开始,李彦才歇嘴,忙灌了自己一大杯水,徐洛闻在旁边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婚礼的过程十分无聊,你爸你妈我爸我妈各路亲戚轮番上场,真情实感没多少,作秀的成分倒更浓些。徐洛闻听得直打瞌睡,如果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估计他真就睡着了。   李彦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费列罗,剥开锡纸递给他。   徐洛闻接过来整颗吃进嘴里,很甜,鼓着一边腮帮冲他笑笑。   漫长的婚礼终于结束,宴席开始,各色菜肴陆续端上来。   徐洛闻什么都顾不上了,专注在吃上。   李彦不停给他夹菜,他说了不用,李彦停一会儿,照样给他夹,他也就由他去了。   一个穿黑色毛衣的男人突然说:“李彦,你有女朋友吗?”   李彦说:“没有。”   男人笑了笑,说:“上大学的时候就没见你交过女朋友,你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这话一出,同桌的男男女女打量李彦的眼神便含了些旁的意味。   不等李彦接话,男人又说:“现在社会风气这么开放,同性恋也没什么,就算你承认了大家也不会歧视你,是吧?”   他旁边的两个男人笑着附和了两声,但那笑看在眼里却让人不太舒服。   徐洛闻最看不惯这种小人嘴脸。   他虽然不喜欢惹事儿,但他也受不了别人故意找他不痛快。   垂眼瞧见李彦在桌下紧攥的拳头,抬眼时目光便落在了那个穿黑色毛衣的男人身上,徐洛闻捏腔拿势地笑着说:“哟,这位哥哥说话可真够逗的,就您这样的还想歧视谁呢?穿上高级定制也掩盖不了您身上的穷吊味儿,我坐这儿都嫌熏得慌,真可怜了您旁边这几位。还有,长得丑不是您的错,长得丑还出来吓人就是您的不对了,癞蛤蟆跟您一比都成白天鹅了,我劝您去韩国整个容先,否则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您都没戏,大概您只能朝人兽恋方向发展了。”   男人霍然站起,指着徐洛闻的鼻子怒骂:“操你妈!臭傻逼!你他妈再逼逼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老子?”徐洛闻抱着胳膊呵呵冷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成吗?你这样的丑逼可生不出我这么帅的儿子。”   男人立即就要冲过来,旁边的人急忙拉住他。   “都他妈给我松开!”男人咆哮,“傻逼同性恋,老子非弄死他不可!”   徐洛闻笑着说:“你今儿个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看谁弄死谁。”   他这话说得平静,连一丝怒气都没有,却比男人的大吼大叫更让人感觉到腾腾杀气。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彦突然站起来,笑着对徐洛闻说:“咱们走吧。”   徐洛闻点头,站起来穿上大衣,边围围巾边说:“你陪我去医院洗个胃吧,一想起刚才跟这种人渣一桌吃饭我比吃屎还恶心。”   李彦笑着说了声“好”。   男人还在骂骂咧咧,满堂宾客都在往这边看。   李彦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折返回去,飞起一脚就把男人踹飞出去,然后一派从容地走过去,抬脚踩在男人胸口上,伸手端起一盘菜直接扣到男人脸上,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宋召,你真的惹错人了,多吃点,做个饱死鬼吧。”   回过身时,李彦脸上挂着一点浅笑,走到徐洛闻身边,说:“走吧。”   徐洛闻嫌恶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转身走了。   出了酒店,李彦笑着说:“真没想到你骂人这么厉害。”   徐洛闻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也就打打嘴炮还行,要是真动起手来就歇菜了。你刚才那一脚看起来倒像是练过的。”   “练过几年跆拳道,不过一直没派上过用场。”李彦一脸歉意,“真对不起,原本是想跟你一起吃顿饭,结果却变成这样。”   徐洛闻忙说:“我才对不起,破坏了你跟朋友的关系。”   李彦不在意地笑笑:“我跟他们不是朋友,顶多算是认识。对了,你一定还没吃饱吧?”   徐洛闻可怜兮兮地点头:“饿着呢。”   李彦笑着问:“那还洗胃吗?”   徐洛闻说:“不洗了,先去吃饭。”   “想吃什么?”李彦说,“我请客。”   徐洛闻想了想:“想吃寿司。”   李彦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对寿司过敏。”   “啊?”徐洛闻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寿司过敏的,正想提议吃别的,就听李彦又说:“每次吃超过五十个必吐无疑。”   徐洛闻愣了两秒,哈哈笑起来。   两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日料店,点了两份三文鱼寿司,又点了烤鳗鱼、天妇罗、神户小牛肉等,边吃边聊,气氛十分融洽,完全没受先前那场闹剧的影响。   “好饱。”徐洛闻摸着肚子说。   “还去喝茶吗?”李彦问。   “喝不下了,”徐洛闻说,“我现在就想回家舒舒服服地躺着。”   “行,我送你回家。”   李彦开着徐洛闻的车送他回家。   车停在小区门口,徐洛闻和李彦一起下车。   “谢谢你送我。”徐洛闻说。   李彦笑着说:“我的荣幸。”   徐洛闻静了片刻,想着还是趁早把话说清楚的好,于是看着李彦说:“李彦,我现在不是给你发好人卡,我是真觉得你挺好的,但你出现的时间不对。我和裴澍言虽然分手了,但我们两个并没有彻底结束,我不排除会跟他复合的可能性。所以我跟你只能做朋友,我不想吊着你跟你搞暧昧,我必须和你把话说清楚,请你谅解。”   李彦笑着说:“我明白了,做朋友也很好,和你做朋友我也是开心的。”   徐洛闻没想到他这么干脆,除了意外,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点。   说了再见,目送李彦走远,徐洛闻上车,突然想起药还没买,只好开车去附近的药店去买药。 第17章   那些药没有任何用处,徐洛闻照旧做噩梦、失眠。   他只能寄望于时间,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   昏昏沉沉地睡到中午才起床,简单冲了个澡,用手机订了外卖,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晒太阳,顺便醒神。觉得无聊,随手打开电视,是个本地台,他也懒得换,反正也不看,纯粹当背景音来听。   电视上正在播午间新闻,醇厚的男声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临近春节,酒驾成为困扰广大交警的头号难题。昨夜十时许,玉兰路发生一起车祸,车主宋某当场死亡。据调查……”   徐洛闻原本是想醒神,可冬日暖阳晒得人浑身舒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过睡了没多久就被外卖的电话吵醒,出门取了外卖,填饱肚子,左右无所事事,就又开始睡。   这回不等他睡着手机就又响了,爬起来拿起手机一看,顿时一愣。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是K市。   K市……心没来由地一颤。   他不该再心存恐惧的,明明那头狼已经死了。   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每夜每夜折磨他的噩梦一样,他阻止不了。   愣了好一会儿,徐洛闻滑动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低低地“喂”了一声。   那边却没人说话,只听到嘈杂的背景声,好像是……建筑工地?   徐洛闻又“喂”了两声,那边依旧没人吭声,他便直接挂了电话。   应该是打错了,他想。   正想着,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施诚打来的。   “身体没事吧?”施诚在那边说,“一直想去看看你,可杂志社这边实在太忙,总也抽不出时间。”   “我没事儿,”徐洛闻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听我朋友说我出事儿的时候你也赶过去了,谢谢你啊。”徐洛闻知道,施诚无缘无故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于是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有活要给我?”   施诚果然说:“没错,Z市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我需要几张古城区的雪景照片做新年特刊的插页。我知道这是个小活,可这不是快过年了嘛,社里实在是腾不出人手,所以只能厚着脸皮找你。”   “我接了。”徐洛闻爽快地答应。上次白龙雪山的活搞砸了他就一直挺内疚的,正好这次给弥补回来。而且他正愁这个年不知道怎么过,拍完照顺便在Z市把年过了,也不用给朋友们添麻烦,挺好。   施诚自然高兴,还邀请他参加杂志社的年会,徐洛闻谢绝了。   挂了电话,收拾东西出发。   Z市离C市不远,坐高铁只用俩小时。   上车后,徐洛闻给谭嘉应打电话,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谭嘉应一听他要自己个儿过年,当然不答应,劝了几句无果,也只得由他,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徐洛闻的性子,看似柔软,其实顽固得很,只要是他拿定主意的事,谁劝都没用。   快挂电话的时候,徐洛闻说:“如果裴澍言问起我,就跟他说一下,如果他不问就算了。”   谭嘉应叹口气,说:“知道了。”   一部电影的时间,徐洛闻抵达Z市。   到了酒店,放下行李,拿上相机出门。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要拍照也是明天拍,他现在就是出去随便逛逛,随便拍拍。   走在白雪皑皑的古城区,有一种梦回千年的错觉。   一路走一路拍,饿了就在路边小店吃一碗浮着翠绿葱花的馄饨粉丝汤,驱走一身寒意。   走累了,打车回到酒店,洗个热水澡,上床睡觉。   被噩梦惊醒,他早已习以为常,睁眼到天明,起床洗漱,抖擞精神干正事儿。   一天时间,把施诚要的照片拍好,用邮箱发过去,施诚回复:Bravo!   办完正事,徐洛闻就做起了游客。   把Z市玩遍吃遍之后,他又去了别的城市,照旧 是吃喝玩乐加拍照。   等他回C市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   凛冬过去,春日已经轻扣门扉了。   徐洛闻约朋友们出来小聚,裴澍言和李彦都在。   裴澍言对他的评价是:“胖了。”   李彦对他的评价是:“黑了。”   徐洛闻也觉得奇怪,他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吃都吃不饱,一顿饭吃的东西都快赶上他以前一天的食量了,所以在外头奔波了俩月不瘦反胖。不过他本就属于体型纤瘦的人,稍微长点肉反而显得身材更匀称了。   除了食量猛增之外,徐洛闻的身体还有两个难以启齿的变化。   第一,是他的体毛。   他一向体毛稀疏,别说腿毛了,连胡子都不怎么长,一个星期不刮胡子都没问题。可是他前些天洗澡的时候却不经意发现,他的腿上冒出了一层稀疏的白色绒毛,小腹和胸口也有。他原本没在意,可是这两天又蔓延到了脸上,前一天刮干净,第二天就又长了出来,生命力比杂草还要旺盛。   第二,是他的性欲。   他性欲不旺盛也不冷淡,以前和裴澍言在一起的时候一周平均三四次,就正常水平。可现在,他就像一只泰迪,随时随地都能硬,恨不得日天日地日空气。他有洁癖,又接受不了约炮,只能自己解决,至少每天一次,而且每次解决完都会生出罪恶感。   就好比现在,裴澍言就坐在他旁边,清爽干净的男性气息包裹着他,肢体若有若无地碰触,徐洛闻只觉得所有的气血一股脑往下腹奔涌,浑身发热,腿间的东西更是硬得发疼。他被折磨得几欲发狂,也顾不上听裴澍言说话,站起来就往外走。   冲进洗手间,不住地往脸上扑冷水,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下来。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脸,徐洛闻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他的身体坏掉了,被白狼弄坏了。   当初白狼喂他喝血,一定是为了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什么。   慢慢地,他会不会也变成一头狼?   不!不要!他不要变成那样!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陷在恐惧和厌恶里兀自绝望着。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到李彦放大的俊脸。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李彦说,“叫你好几声都不答应。”   “没、没想什么,”徐洛闻后退半步,他现在太脆弱了,经不住半点男色撩拨,“你要上厕所?”   李彦摇头:“你出来这么久,我来看看。”   徐洛闻垂着眼睛说:“可能是刚才喝酒喝猛了,头有点晕,现在已经没事了。”   李彦安静片刻,说:“刚才人多,都没跟你说上几句话。这两个月你过得好吗?”   徐洛闻点点头,笑着说:“挺好的。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拍了很多照片,过得简单又充实。你呢?过得怎么样?”   李彦笑了笑,说:“我的生活一直挺乏味的,上班健身睡觉上班健身睡觉,今天就是昨天的重复。”他顿了顿,“你下次出门的时候知会我一声,让我也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可以帮你拎包。”   徐洛闻笑着说:“好。”   李彦眼睛一亮:“说好了,不许食言。”   徐洛闻点点头:“回去吧,不然他们该找咱们了。”   快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徐洛闻忽然站住,回头看着李彦:“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过,你爸是医生?”   李彦点头:“是啊,怎么了?”   徐洛闻顿了顿,说:“我身体出了点小毛病,想找他看看。”   李彦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不让裴澍言帮你看?”   徐洛闻低着头说:“有些事我不想让他知道。”   李彦说:“明天上午十点,我去你家接你,行吗?”   徐洛闻点头:“谢谢。”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   裴澍言要送他回家,徐洛闻拒绝了,他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将裴澍言扑倒。   打车回家,又觉得饿了,从网上订了一个麦当劳的全家桶,一点不剩地解决掉,洗澡的时候顺便发泄点旺盛的欲望,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   最近做噩梦的频率已经下降了不少,一个星期大概能睡两三个好觉。   今晚就比较幸运,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   躺在床上醒了会神,拿起手机看时间,刚八点半。   起床洗漱,下楼买早餐,然后带回家吃。   他以前都会在店里吃,现在不敢了,怕别人把他当怪物看。   一个人解决掉三人份的早餐,躺在沙发上消会食,看时间差不多了,起来换衣服。   收拾停当下楼,刚走出楼门口,就见李彦靠在车上笑着朝他挥手,早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散发着朝气和暖意。   到医院的时候十点半,李彦直接带着徐洛闻去了他爸的办公室。   李彦的爸爸看起来很年轻,顶多四十岁左右,不像爸爸,倒更像哥哥,说话时总带着两分笑意,这点和李彦很像,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徐洛闻看到他胸牌上的名字,李潭,默默记住了。   等李彦出去,徐洛闻把身体上的异状详细地和李潭说了,李潭听完也没说什么,只写了几张单子让他拿着去做检查,做完检查回来,便让他回家等结果。   李彦要和徐洛闻一块走,李潭叫住他:“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   李潭盯着李彦,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目光如刀。   李彦莫名:“你要说什么?”   李潭说:“他怀孕了。”   李彦更加莫名:“谁怀孕了?”   李潭:“徐洛闻!” 第18章   从李潭办公室出来后,李彦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   徐洛闻想关心几句,又不想触及别人的隐私,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送他回家的时候,李彦一句话都没说,就连徐洛闻说请他吃午饭以示感谢,李彦也拒绝了,说是只请了半天假,得赶紧回公司。   耐心等了两天,徐洛闻终于接到李潭的电话,说是检查结果显示他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很正常,没什么毛病,还说让他去别的医院再检查一次。   徐洛闻没有再做检查。   他在逃避,虽然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随着症状越来越严重,徐洛闻也越来越害怕。   他终于忍不住向裴澍言求助,去仁和医院做了第二次检查。   可是那个姓杜的女医生告诉他,他怀孕了。   怀孕了?!   徐洛闻被这个荒唐可笑的检查结果吓住了,他彻底乱了方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澍言大概猜到了症结所在,沉声问他:“你必须实话告诉我,三个月前,你在白龙雪山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白龙雪山……   那些被埋葬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像暗流一样翻涌而上,令他胆战心惊。   他怀孕了……怀了白狼的孩子?!   这怎么可能?两个雄性怎么会孕育出孩子?   这是违背自然法则的,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徐洛闻擦掉眼泪,哽声说:“一定是搞错了,我要求再做一次检查。”   裴澍言看着他:“杜教授是妇产科的权威专家,男人怀孕这样怪异的事,如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绝不会乱说。”   “我不管!”徐洛闻激动起来,“我必须再检查一次!”   裴澍言沉默片刻,说:“好,我去安排,你在这等我,哪儿都别去。”   裴澍言走了,办公室只剩徐洛闻一个人。   他像座雕塑一样坐在那里,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   一个陌生号码。   归属地是K市。   徐洛闻接听。   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喂?”   那边没有回音。   他蓦地想起,两个月前,他也接过一个这样的电话,来自K市的陌生号码。   “你是谁?”   徐洛闻的喉咙又紧又涩。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猜测,但他不敢正视这个猜测,他一直在说服自己这个猜测是不可能的。   “白狼?”   在他问出口的瞬间,电话被挂断了。   徐洛闻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要窒息。   大概是一直被噩梦纠缠的缘故,他一直有一种感觉——白狼没死。   与此同时,他又反复说服自己,白狼死了,中了那么多枪,怎么可能不死呢。   可是,他明明知道白狼有着多么惊人的自愈能力,他明明知道白狼是有可能活下来的。   徐洛闻忽然看见茶几上放着一把水果刀。   他伸手拿过来,犹豫片刻,对着自己的手掌划了一刀。   疼痛和鲜血一齐冒出来。   血液散发着熟悉又陌生的香气,撩拨着蛰伏在体内的某种欲望。   徐洛闻拼命地压抑着,克制着。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掌上的伤口。   ·   没多久,裴澍言回来,说:“安排好了,走吧。”   徐洛闻坐那儿不动,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掌。   “怎么了?”刚问出口,裴澍言就看到了旁边水果刀上沾的血迹,顿时一惊,“你刚才干嘛了?”   徐洛闻蜷起手,摇摇头,低声说:“我没事。”   裴澍言检查他的双手,却没见到伤口。   还要再问,就听徐洛闻说:“我不检查了,你带我去见杜医生吧。”   裴澍言不知道他离开这一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徐洛闻竟然完全镇定了下来,然而却比刚才失控时更令他担心。   到了杜医生办公室,徐洛闻坐下来,面无表情地问:“杜医生,请你告诉我,我既没有卵子可以受精,也没有子宫可以让受精卵发育,为什么能怀孕?”   杜岳慈看一眼裴澍言,转而对徐洛闻说:“受精卵的事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你的体内的确有一个类似子宫的生殖腔,胎儿就在这个生殖腔里,已经三个月大,基本成形了。”   徐洛闻无意识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的肚子里,竟然生长着一个小生命。   他对这个小生命生出强烈的恐惧和厌恶,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杀死它!杀死它!   杜岳慈沉默片刻,又说:“我有一种猜测,你可能是一个嵌合人。”   “嵌合人?”徐洛闻完全没听过这个名词,“什么意思?”   裴澍言惊了一下,他显然知道什么是嵌合人。   杜岳慈解释:“嵌合人是动物学的一种喀迈拉现象,是指两颗受精卵融合为一个个体一起成长。也就是说,在受精之初,是有两个胚胎的,但是在发育的过程中,一个胚胎把另一个胚胎吞噬并吸收了,两个胚胎嵌合成一个胚胎,形成了嵌合体。在成长的过程中,被吞噬吸收的胚胎会以另一套DNA系统发育成身体的某个器官,所以当嵌合人由一男一女组成时,就可能会同时拥有两套生殖系统。”她顿了顿,“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真相如何还要再做进一步检查才能知道。”   徐洛闻摇头:“我对真相没有兴趣,我现在就想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拿掉它。”   杜岳慈愣了下:“你想把孩子拿掉?”   徐洛闻语气激动:“不要用那个字眼称呼它!”   它不是“孩子”,它是怪物,是魔鬼!   杜岳慈默然片刻,说:“你的情况特殊,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做流产手术,你给我一天时间研究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好,”徐洛闻说,“谢谢。”   走出杜岳慈的办公室,两个人回到裴澍言的办公室,徐洛闻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表情空白,眼神空洞,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裴澍言坐到他身边,沉默许久,低声问:“有没有可能……我是孩子的父亲?”   杜岳慈说,胎儿已经三个月,而三个月前他和徐洛闻才刚刚分手,所以他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我说了,不要用那个字眼称呼它。”徐洛闻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而且,它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又沉默半晌,裴澍言问:“那跟谁有关系?”不等徐洛闻回答,他紧接着说:“该不会是白龙雪山那头狼吧?”   徐洛闻霍然抬头看他,一脸震惊:“你……你怎么会……”   裴澍言倏地笑了下:“竟然真的是那头狼。怪不得你一直对白龙雪山里发生的事闭口不提,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你怎么会……想到是他?”徐洛闻终于完整地问出口。   “你说你的身上长满白色的茸毛,我上网查过,比较接近的一种说法是返祖,通俗点说就是兽化。但就算真的是返祖,你也只会长出黑色的体毛,而不是白色的。”裴澍言顿了顿,“刚才杜教授说到嵌合体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或许是因为你体内的胎儿在同化你,你的身体才会产生这种怪异的变化。所以,你孕育着的,是一个生着白毛的兽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山洞里那头通体雪白的狼。”   徐洛闻一时无言以对。   他捂着平坦的小腹,佝偻着身体,痛苦不堪。   “那头狼……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裴澍言终究忍不住问出口。   徐洛闻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那头狼不是普通的狼,他是狼人,有人和狼两种形态,可以自由变化。那天晚上,摆脱赵井泉之后,我原本打算连夜下山,但是不小心摔晕了。白狼把我带回了山洞,我原本很怕他,怕他会吃我,但当他变成人之后,我对他的戒心就没那么强烈了。可是我没想到,他会对我做那种事情……为了活命,我只好强迫自己迎合他,就这样在山洞里度过了地狱般的三天。如果不是你找到我,恐怕我现在还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像个野兽一样活着,被他蹂躏……”   听完,裴澍言久久无言。   终于把这个埋藏许久的秘密说出来,徐洛闻感受到一阵奇异的轻松感,就像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扯起嘴角笑了下:“是不是觉得像天方夜谭?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敢相信。”   裴澍言面对徐洛闻,伸手将他抱进怀里。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心疼地说,“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分担?”   徐洛闻瞬间湿了眼眶。   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囔声说:“我不想让你觉得我肮脏又下贱,为了活命那种事都做得出来。”   “我永远不会那么想你,”裴澍言抱紧他,“我只会觉得你勇敢,坚强,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眼泪终于掉下来,徐洛闻哭着说:“我好害怕,裴澍言,我害怕我肚子里的东西,我也害怕我自己,我怕我会变成怪物,我真的好怕……”   “不会的,你不会的,”裴澍言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等杜教授把它拿掉,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你还是你,跟以前一样。”   真的会这样吗?   徐洛闻不知道。   他只能也这样希望着,希望一切都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从医院出来,徐洛闻打车回家。   坐上车,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最上面一条就是那个来自K市的陌生号码。   徐洛闻犹豫片刻,打过去。   那边很快接听,说话的却是一个女人:“喂?你哪位?”   徐洛闻犹疑着说:“你好,刚才这个手机号给我打了电话。请问您是?”   “喔……”那边安静了两秒,“刚才我儿子玩我手机来着,可能不小心打到你那边去的吧,不好意思啊。”   不等徐洛闻再说什么,那边就挂了。   徐洛闻愣了一会儿,上网搜到之前在K市住的那家酒店的电话,然后打过去。   “你好,XX酒店。”是一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是兰海吗?”徐洛闻问。   “我是,”那边说,“你是?”   “我是徐洛闻,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那边立刻笑着说,“且忘不了呢。”   “是这样,我问你件事,”徐洛闻说,“当时我走的时候,为了让你寄戒指给你留了地址和电话,你有没有把我的手机号给过别人?”   兰海说:“除了快递员,我还给过一个白头发的帅哥。”   白头发?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四肢百骸瞬间冷了个透。   兰海接着说:“你走的那天晚上,一个白发帅哥带着你跑丢的那只小猴子来找到店里,说要去C市找你把猴子还你,我就把你留的地址和手机号给他了。他去找你了吗?”   白狼真的没死……他竟然真的没死!   “喂?徐先生?”   徐洛闻回神,说:“他还没来找我。”   兰海说:“他当时没钱,我就建议他去酒店旁边的工地搬砖挣钱,现在工地早竣工了,他要是还没去找你的话估计就不会去了吧,谁会为了给陌生人还猴子跑几千里啊,这种事雷锋都干不出来。”   “好,”徐洛闻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徐洛闻思绪翻腾。   白狼六七岁逃进雪山,到现在少说也有二十年,退化得连人话都说不囫囵,在人类社会的生存技能恐怕还不如一个三岁小孩。没钱,没身份,没文化,没常识,一无所有的他想要穿越人海找到千里之外的自己,难度和西天取经没什么区别。   他不可能找到我的,徐洛闻想,绝不可能。   不行,以防万一,他得换掉手机号,搬家,杜绝一切可能。   徐洛闻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下了车,去营业厅买了个新手机号,然后边往家走边给谭嘉应打电话:“喂,嘉应,我洛闻,刚换号了。我要卖房子,你甭问我为什么,只管帮我卖就行,然后再帮我留意一下你们小区或者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或者出售都行。没出什么事,原因我以后会告诉你,你先帮我办行吗?好,谢谢。”   挂了电话,正好到小区门口。   一抬头,却看到了数日不见的李彦。   “你怎么在这儿?”徐洛闻问,“来找我的?”   李彦点头:“我有话跟你说。”   徐洛闻说:“附近有一个咖啡厅,我们去那儿喝杯咖啡吧。”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李彦拽住了。   “去你家说行吗?”李彦眼神恳切,“是特别重要的话。”   徐洛闻暗暗纳罕,他们俩交情尚浅,能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话说。   犹豫片刻,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那走吧。” 第19章   徐洛闻烧了壶热水,冲了两杯速溶咖啡,一人一杯。   李彦摩挲着杯子,也不喝,也不说话。   徐洛闻越发觉得奇怪了。   他这一个上午情绪起起落落,早已疲惫不堪,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消耗,于是主动?开口询问:“你不是说有特别重要的话要跟我说吗?怎么一直不吭声?”   李彦终于抬起头,但是脸色惨淡,看起来竟比徐洛闻还要精神不振。   “你身体好些了吗?”李彦看着他问。   “挺好的。”徐洛闻垂着眼睛说,怕对方察觉自己的不自然。   “我爸让你去别的医院再检查一次,你去了吗?”李彦又问。   徐洛闻没有回答:“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李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把憋了许多天的那句话说出口:“你怀孕了。”   徐洛闻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李彦说:“我爸告诉我的,就在我陪你去检查那天。”   “你爸?”徐洛闻一惊接着一惊,“可是他告诉我,我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啊。”   李彦说:“他不需要看检查结果,只听你描述的症状他就知道你身上正在发生什么。”   “这怎么可能……”突然,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脑海里,“难道……难道你爸是……”   “你猜的没错。”说着,李彦站起来,走到客厅的空地,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徐洛闻已经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当看到这一幕真切地在眼前上演的时候,他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李彦从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瞬间变成了一头巨狼,一头黑色的巨狼!   黑狼站在原地,注视徐洛闻片刻,抬脚朝他走去。   “别过来!”徐洛闻大喊着跳上沙发。   黑狼停住,转瞬又变成人,变成李彦。   李彦捡起衣服一件件穿好,走到徐洛闻身边坐下,兀自说:“我有两个爸爸,一个你见过,是人类,另一个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是狼人。你现在正经历的,是我爸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所以他听你一说就知道,你怀上了狼人的孩子。”   徐洛闻陡然生出一种荒谬感,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噩梦。   李彦接着说:“我爸之所以骗你,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也是狼人。他一开始还以为你怀的是我的孩子,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怀上狼人的孩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而这个孩子出生后又会面对多么残酷的命运,所以我成年以后他就给我下了死命令,我不可以让任何人怀上我的孩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顿了顿,又说:“我爸让我什么都不要跟你说,但我不忍心……不忍心看你独自承受痛苦,犹豫了一个星期,我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你。你现在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人类,是不是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做了?”   徐洛闻心情复杂地摇摇头。   “那就好。”李彦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沉默两秒,问:“我能问问孩子的爸爸是谁吗?”   徐洛闻恍若未闻,兀自沉默着。   李彦试探着问:“是裴澍言吗?”   徐洛闻摇了摇头,终于开口:“不是。”顿了片刻,说:“是我在白龙雪山偶遇的一头白狼。”   徐洛闻便把白龙雪山的经历简略同他说了一遍。   李彦听完,感慨:“白狼挺可怜的,也挺可恨的。”顿了顿,又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挺可怜的。”   徐洛闻面无表情地说:“它没什么好可怜的,因为它不会来到这个世界。”   “不行!”李彦蓦地激动起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徐洛闻说,“我有权利这么做!”   李彦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因为杀死这个孩子的同时,你也会死。”   徐洛闻猛地愣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李彦说:“这件事解释起来特别麻烦,我也解释不清,我带你去见我爸吧,让他解释给你听。”   ·   一个小时后,李彦和徐洛闻来到了李潭的办公室门口。   李彦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先跟我爸说几句话。”   大概等了有五分钟,李彦开门叫他进来。   徐洛闻坐下后,李潭先道歉:“对不起啊,你上次来的时候我骗了你。”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小彦刚才跟我说了,你想拿掉肚子里的孩子。”   徐洛闻说:“对。”   李潭笑了笑,说:“当年我知道自己怀上孩子之后,想法跟你一样。当时小彦的父亲还在,百般劝阻哀求,求我生下孩子,但我一意孤行,一定要做流产手术。男人做流产手术和女人不一样,必须开膛破肚。当时主刀的是我大学同学兼好友,我非常信任她。据她描述,我的生殖腔盘踞在腹腔内,形似水母,生出许多类似触手的组织,而这些触手连接着我的五脏六腑,看起来就像一个寄生在我身体里的怪物,非常恐怖。她虽然受到惊吓,但我在手术之前嘱咐过她,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一定要拿掉孩子,所以她还是照做了。她试图剪断那些触手,把生殖腔整个从我腹腔内取出,但刚剪断两根,我的心脏便开始极速衰竭,她只能立即把触手重新连接上,心脏才恢复正常。她又试了一次,却又导致肾脏的极速衰竭。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结束这场手术。但是麻醉消褪之后,我却没能醒过来,紧接着两次病危,多器官出现不同程度衰竭……”   李潭停下来,似是不忍心再往下说。   静了片刻,李彦接口:“最后是我的狼人父亲救了我爸,用自己的命。”   “怎么救?”徐洛闻脱口问。   李彦正要回答,李潭摆手让他闭嘴:“怎么救你不用管,你只用关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就行。大概来说,胎儿在你体内的发育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寄生。理论上来说,在这个阶段你是可以拿掉胎儿的,但你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所以白搭。第二阶段,共生。当你的身体出现狼化现象,比如长毛,就说明你和胎儿形成了共生关系,同生共死,无法分割。第三阶段,分生。当胎儿发育成熟,可以与母体分离,那些连接母体五脏六腑的触手就会自动从生殖腔脱落,被母体吸收掉,然后就是生产。所以说,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生下这个孩子,除非你不想活了,你可以和孩子一起死。”   “不,我不想死,”徐洛闻痛苦地摇头,“我想活着,我得活着。”   “那就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李潭说,“你看我们家小彦,现在不是也人模狗样的嘛。”   “爸!”李彦白了李潭一眼。   李潭忽然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生孩子的好处,你保准动心。”   徐洛闻一脸的漠不关心,李彦只好配合地问:“什么好处?”   李潭问徐洛闻:“你猜我今年多少岁?”   徐洛闻说:“四十多吧。”   李潭略有些得意地说:“其实我今年五十八了。”   徐洛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就是生孩子的好处,”李潭笑着说,“可以极大程度地延缓衰老。”   徐洛闻并没有因此而振奋起来,他沉默许久,说:“可是李彦是你跟爱的人一起生的,而我……”   “甭管是跟谁生的,但孩子是你的啊。”李潭说,“他跟你血脉相连,他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啊。”   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令徐洛闻为之一振。   血脉相连的亲人,对于孤零零活在这世上的他来说,是最大的奢望。可现在,他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神奇的小生命,他竟然只想着杀死他。李潭说得对,不管这个孩子是跟谁生的,也不管他是以什么方式孕育的,他就是他的孩子,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思绪骤然的转变,竟让徐洛闻有了落泪的冲动。   李潭又说:“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养孩子太累,可以和我们家小彦一块儿养,小彦特别喜欢你,肯定也特别愿意给你孩子当爹。”   “爸!”李彦简直哭笑不得,“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胡说八道了吗?”李潭笑着对儿子说,“你敢说我说的不是事实?”   李彦看看徐洛闻,又看看李潭,憋了半天才红着脸说:“虽然是事实没错,但你也不能这样说出来啊,活得善良点儿行吗?”   徐洛闻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脸。   犹如拨云见日,阴霾密布的心终于窥见一点明亮的光。   李潭探身递给徐洛闻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虽然我不是产科医生,但男人生孩子这事儿没人比我更有经验。”   徐洛闻接过来,道谢离开。   李彦要送他,徐洛闻没让,他想自己走走。   春暖花开,空气里都是香甜的味道。   徐洛闻此刻已经豁然开朗,就像一下子从黑暗跳进了光明里,人生猝不及防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虽然还是害怕,还是担心,但也有了期待和喜悦。   徐洛闻在明艳的日光里站了一会儿,兀自笑了笑,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谭嘉应:“嘉应,房子不卖了,家也不搬了。嗯,我就是逗你玩儿呢。下班之后来我家一趟,有特别重要的事儿要跟你说。”   第二个电话打给裴澍言:“裴澍言,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了。还有……你不要再等我了,我们回不去了。”   第三个电话打给那个来自K市的陌生号码:“你好,我叫徐洛闻。请帮我转告他,我很高兴他还活着。” 第20章   “你说啥?”谭嘉应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我我我刚才没听清。”   徐洛闻一字一顿地说:“我、怀、孕、了。”   “你喝大了吧?”谭嘉应哭笑不得地说,“清醒一点嘿,你压根没这功能好吧。”他顿了顿,皱着眉毛说:“你是不是想说你把哪个女的搞怀孕了?行啊你,闷声干大事啊。”   徐洛闻知道这事搁谁也不能轻易相信,只得耐着性子解释。他拉起谭嘉应的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说:“我,徐洛闻,怀孕了,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谭嘉应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你能不能不逗我了?把我当猴耍呢?你再这样我可走了啊,回家抱老公去。”   徐洛闻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嘉应,你是我发小,是情同手足的哥们儿,我不逗你,我现在特别严肃地告诉你,我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你要当叔叔了。”   谭嘉应这回彻底当机了,呆滞许久,他打个激灵,抓着徐洛闻的肩膀说:“你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给我解释一遍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儿?!”   徐洛闻便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给他解释了一遍,但是只解释到今天上午李彦来找他之前,之后的事儿只字没提,毕竟事关李彦的隐私,他无权透露。   谭嘉应听完,一连说了个十几个卧槽,过了好久他才平静下来,把徐洛闻刚才说的话总结了一遍:“所以说,你在白龙雪山遇到一个狼人,他把你上了,然后你怀孕了,孩子现在已经三个月了,你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是这么回事吗?”   徐洛闻点头:“是这么回事。”   谭嘉应又一连说了十几个卧槽,揪着自己的头发说:“这事儿怎么比玄幻小说还玄幻呢。”   徐洛闻再点头:“是挺玄幻的。”   “不是,我就想知道你是咋怀上的呢?”谭嘉应一脸纠结,“你一大老爷们,根本不具备生小孩的充分必要条件啊。”   徐洛闻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忽然想起杜岳慈说的嵌合体,虽然明知是错的,却还是对谭嘉应说:“你就当我是雌雄同体吧,这样好理解一点。”   谭嘉应捂着小心脏:“不行,你先让我缓缓,我这心脏有点受不了。”   “行,你先缓缓。”徐洛闻起身,“我去给你泡杯菊花茶。”   等菊花茶泡好,谭嘉应还坐那儿发癔症呢。   “还没缓过来呢?”徐洛闻把茶杯放他跟前,“先喝口茶再接着缓。”   谭嘉应一把搂住徐洛闻的腰,把耳朵贴他肚子上。   “你干嘛呢?”徐洛闻吓一跳,赶紧把手里的茶杯举远点,“当心热茶泼你头上烫秃你。”   “你别吱声,”谭嘉应说,“我听听动静。”   “听个粑粑你听。”徐洛闻把他的大脑袋推开,坐他旁边,“现在还没动静呢,怎么也得五六个月吧。”   “我靠,太神奇了,我到现在还有点儿不敢相信,你竟然怀孕了,怀的还是个小狼人。”谭嘉应心里蓦地打了个突,“哎,你不会生出来一头狼吧?”   徐洛闻笃定地说:“不可能,肯定是个人。”   “那就好,那就好。”谭嘉应拍拍胸脯,“那我不当叔叔,我要当干爹,我们家肖想也当干爹。”   “行。”徐洛闻一口答应,又叮嘱:“除了你们家肖想,这事儿你可谁也别告诉。”   “放心吧,我嘴严着呢。”谭嘉应叹口气,“再说就算我说了也没人敢信呀。”   “这倒是,”徐洛闻喝口热茶,“我叫你过来,除了把这件事告诉你,还有件事想求你。”   谭嘉应说:“咱俩之间用不上这个‘求’字,你就说什么事儿吧。”   徐洛闻说:“就你爸建的那个养老别墅,我想搬过去住一阵子。现在还不显,等我肚子大起来就很奇怪了。那个别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十里连个人都没有,而且环境好,依山傍水的,适合养胎。”   “没问题。”谭嘉应一口答应,“我和肖想轮流给你送吃的,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丫头也行,反正我都喜欢。”   徐洛闻笑着说:“那我收拾收拾明天就搬过去。”   “行,明天我没事儿,我帮你搬。”谭嘉应喝口茶润嗓子,“不过你一个人呆在那穷乡僻壤多无聊啊,别闷坏了。”   “不会,”徐洛闻说,“我前阵子不是出去旅游了一阵子嘛,拍了不少照片,我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把照片整理出来,然后配上文字,出一本摄影随笔集。”   “这主意好,”谭嘉应说,“以你的名气,出版社一定抢着要。”   两个人拉东扯西聊到十点多,直到肖想打电话过来催谭嘉应才舍得走。   没了谭嘉应的聒噪,霎时显得格外寂静。   徐洛闻靠坐在沙发上,手抚摸着肚子,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语:“对不起,我之前钻了牛角尖,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以后不会了,因为我想通了,不管你是怎么来的,你都是我的孩子,我会爱你,胜过爱自己。谢谢你,谢谢你来找我,让我不再是一个人。”   这一夜,徐洛闻睡了个极好的觉。   起床后大吃一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那栋小别墅徐洛闻之前去过,家具一应俱全,拎包入住即可。他收拾了一行李箱春夏季的衣服,然后把笔记本电脑、ipad、相机这些工作上要用的东西打包装好,又把买来许久一直没得空看的《海伯利安四部曲》拿上,齐活。   正准备给谭嘉应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就听到门铃响,急忙去开门:“我正要给你打……”   徐洛闻猛地顿住,因为站在门外的人不是谭嘉应,而是裴澍言。   裴澍言手里抱着一个收纳盒,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说:“你的东西,你一直没去拿,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徐洛闻早忘了这茬。   他忙把行李箱拉进门,裴澍言跟着进来。   放下东西,徐洛闻说:“坐。”   裴澍言扫了一眼摆在客厅的大箱小包:“要出门?”   “嗯,”徐洛闻说,“去谭嘉应他们家的别墅住段时间。你要喝点什么?”   “不喝。”裴澍言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徐洛闻便过去坐下。   “想清楚了?”裴澍言看着他问。   徐洛闻不知道他问的哪件事,是生孩子的事还是不让他等自己的事,但是不管哪件,他的确都想清楚了,于是点头:“嗯,想清楚了。”   “我知道,你一旦打定主意,谁劝都没用,所以我不打算劝你什么。”裴澍言说,“我只是想告诉你,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不再是你的男朋友,但我永远是你的裴澍言。”   徐洛闻心中感动:“谢谢。”   裴澍言笑起来,向他张开怀抱。   徐洛闻抱住他:“你这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特别好的人。”   裴澍言“嗯”了一声,沉默片刻,说:“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过得很幸福。谢谢你,给我的人生带来一段这么美好的时光。对不起,辜负了你。不管怎样,生活总要继续,既然你已经决定大步向前,我也不能再原地踏步。让我们一起重新开始,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   徐洛闻用力点头:“好!”   门铃响了。   徐洛闻放开裴澍言,起身去开门。   谭嘉应和肖想一起来了。   “我说了不让他来不让他来,他非跟着。”谭嘉应边往里走边抱怨。   肖想看徐洛闻的眼神像看大熊猫一样:“我这新任干爹不得来跟我的干儿子或者干闺女打声招呼嘛。”说着,他弯腰冲着徐洛闻的肚子挥挥手,“哈喽,小宝贝,我是你肖想干爹,很高兴认识你。”   徐洛闻笑着说:“看来你对我怀孕这件事接受得还挺好。”   谭嘉应和裴澍言打过招呼,回头吐槽:“拉倒吧,我昨晚回家跟他说了这事儿之后,他愣是懵逼了半小时,然后缠着我问东问西问到凌晨两点,又爬起来上网研究了俩小时,天快亮的时候才睡觉。”   肖想笑着说:“你别听他胡咧咧,我就是觉得这事儿挺神的,我一直对这种奇闻轶事特别感兴趣。”   “这个我可以作证,”谭嘉应点头,“他的厕所读物就是《故事会》,捧着书往马桶上一坐坐半小时。”   肖想用胳膊箍住谭嘉应的脖子:“能不能给你老公留点面子?一天不收拾就皮痒了是不是?”   裴澍言笑着说:“他们俩都荣升干爹了,我也不能落下,我也得混个干爹当当。”   徐洛闻也笑着说:“孩子还没生呢就有四个爹了,刚好凑够一桌麻将。”   谭嘉应边在肖想的魔掌中挣扎边说:“那咱们得排个顺序,大爹、二爹、三爹。按先来后到排,我是大爹,肖想是二爹,裴澍言是三爹,不接受反驳。”   他们几个在那儿说话,徐洛闻自顾检查窗户有没有关好、插座有没有拔掉,等一切妥当,几个人拿上行礼出门。   裴澍言回医院去了,肖想开车带着谭嘉应和徐洛闻去超市采购。   主要是买吃的喝的,别墅那边偏远,外卖都送不到,徐洛闻以后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其实他做饭很好,只不过平时比较懒,而且做一个人的饭纯属浪费功夫,所以都是订外卖。现在不一样了,他肚子里有个小生命,而且还是个食量超大的小生命,他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推着小山似的购物车从超市出来,把东西一样样搬进后备箱,一看到午饭点了,于是三个人去附近的川菜馆大吃了一顿,这才开车上路。   出了市区,又开了一个小时,终于抵达目的地。   春日的郊野,景色实在美得不像话。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完全就是世外桃源的真实写照。   “我也想住这儿了,”谭嘉应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叫一个舒坦,“这儿太美了。”   肖想一边搬东西一边笑着说:“等咱俩老了就住这儿来,每天散散步,爬爬山,钓钓鱼,想想都惬意。”   谭嘉应跑过去抱住肖想亲一口:“老公,爱死你啦!”   三个人来回好几趟才把东西全搬进去。   别墅里面很干净,谭嘉应请了家政,每周都会来打扫。   “以后让他们一个星期来打扫两次,我和肖想要是没空过来还能让他们帮忙给你捎东西,”谭嘉应说,“总之你就安安生生地住着,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后顾之忧我帮你搞定。”   徐洛闻抱他一下:“谢谢你嘉应,我超爱你的,你知道吧?”   谭嘉应胡撸一把他的脑袋,笑着说:“傻样儿。”   又忙活了好一阵,把东西都归置好,这才算完事。   徐洛闻烧水泡茶,泡好之后由肖想端着,三个人去了外面的湖心亭。   别墅前面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湖上搭了一座木桥,直通湖心,桥的尽头是个圆形平台,平台正中立着一把遮阳伞,伞下有桌有椅。   三个人晒着太阳,吹着风,喝着茶,十分惬意。   “我爸可真是会享受,”谭嘉应感叹,“可惜不长命,还没来得及享受人就没了。”   “你会想他吗?”徐洛闻问。   “偶尔吧,”谭嘉应叹口气,“他活着的时候,对我来说就是个符号,他死了,就成了一张照片。我偶尔想起他,都想不起来我们一起干过什么事儿。”   肖想握握他的手,谭嘉应笑着说:“我没事儿。”他转向徐洛闻:“等宝宝出生之后,我一定可劲儿疼他,把他缺失的另一份父爱加倍给他。”   徐洛闻沉默几秒,说:“其实……其实白狼没死。”   谭嘉应被茶呛到,咳嗽半天才缓过劲儿:“没死?这怎么可能,他中了那么多枪,我可是亲眼看见的。不是,你怎么知道他没死?”   徐洛闻说:“我们离开K市那天,白狼去酒店找我了。”   谭嘉应瞪着眼睛:“卧槽!他这命也太硬了点儿吧?中了那么多枪流了那么多血,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徐洛闻说:“白狼有特别强的自愈能力,我亲眼见过,前一天还满身伤,第二天就一点事没有了。”   肖想说:“洛闻,你恨白狼吗?”   徐洛闻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既恨他,又可怜他,既想他死,又想他活着。”   肖想说:“如果他真的来找你,你会怎么做?”   徐洛闻摇头:“我不知道。”   肖想说:“狼是一种专情的动物,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既然他认定了你,那他这一生都会追随你。如果他真的找到你,恐怕你就再也甩不开他了。”   谭嘉应“唔”了一声,说:“他这一点比人强。一生只动一次心,一世只爱一个人,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徐洛闻认真地想,如果有一天白狼真的站到了他面前,他会怎么做?   答案还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他想,应该不会有那一天吧,他们这辈子的缘分,就像湖面上的浮萍,短暂相逢后便各自天涯永不相见。这样挺好,毕竟也不是什么美好的相遇。   喝完茶肖想和谭嘉应就走了。   徐洛闻独坐到黄昏,赏完日落,才抖擞一身凉意,走过长桥,向着不远处的阑珊灯火而去。 第21章   徐洛闻感觉自己现在的生活特别像古代隐居山林的隐士。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 就是整理照片、写字、看书、听音乐、看电影,简直就是神仙生活。他喜欢傍晚时分去散步。沿着山脚下的一条曲折小路漫步, 两边是初春时节新绿的草木, 归林的倦鸟叫个不停,伴着柔柔的晚风, 撩拨得耳朵很舒服。散步回来, 料理一顿丰盛的晚餐, 饭后泡个热水澡, 靠在床头看几页书,或者和谭嘉应聊会儿微信, 然后睡个好觉,醒来后又是美好的一天。   周末的时候, 裴澍言来看他。   夸张的是, 他搬来了一台B超仪, 这样他就可以每隔半个月来给徐洛闻做一次孕检, 省得他去医院抛头露面。   和B超仪一起送来的, 还有一条长相特别呆萌的柴犬, 徐洛闻一见它就喜欢得不得了,又抱又亲。   “以前总吵着要养狗,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裴澍言站在一边笑着看,“柴犬是丛林犬,性子虽然温和, 但是战斗力爆表, 正适合陪你在这荒郊野外生活。”   “它是公狗还是母狗?多大了?有名字吗?”徐洛闻一连串地问。   “公狗, 刚一岁,名字叫阿黄。”裴澍言一一回答。   “阿黄?哈哈哈!”徐洛闻笑开,“这名字谁起的?也太随便了吧哈哈哈!”   裴澍言耸耸肩,笑着说:“你如果不喜欢可以另取一个。”   徐洛闻摇头:“不用改,这名字多接地气啊,我喜欢。”   徐洛闻逗阿黄玩的空当,裴澍言把B超仪安装好,然后把徐洛闻叫过来做检查。   当胎儿的心跳声从扬声器传出来的时候,徐洛闻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身体里是真的在孕育着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啊。扑通、扑通、扑通……那么密集,那么有力,昭示着旺盛的生命力。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徐洛闻急忙擦掉,扭头去看显示器,可是屏幕里一片黢黑,什么都看不到。   “无法显像,大概是因为你的生殖腔和女性的子宫构造不同吧。”裴澍言解释,“但单从心跳来看,胎儿很健康。”   “健康就好,健康就好……”徐洛闻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他健康。   裴澍言留下来吃过中午饭才开车离开。   徐洛闻也没心思做别的事了,只想和阿黄一起玩,带它去水边,带它去山上,总之到处跑,野了一下午才回家。   裴澍言想得周到,把狗粮、狗窝和玩具都一并带来了。   徐洛闻把狗窝安置在了客厅的大落地窗边,这样阿黄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可以看月亮看星星,多浪漫呀。   吃过晚饭,又和阿黄玩了一会儿,徐洛闻洗澡上床,手里拿着一本《小王子》,也是裴澍言给他带的,说是现在已经可以开始进行胎教了,可以给胎儿念书、听音乐、说话什么的。   徐洛闻翻开书,开始一字一句清晰地读。   “六岁那年,我在书上看到一副很精美的画,那本书和原始森林有关,名字叫《真实的故事》,画里有条大蟒蛇正要吞食野兽……”   读了两页,徐洛闻就把自己读睡着了。   他现在嗜睡得愈发厉害,一天里几乎二分之一的时间都被他睡过去。所幸噩梦已经放过了他,他的每一场睡眠都宁谧安恬,连梦都很少做。   一觉醒来已经上午十点。   还是饿醒的。   打着呵欠走出房间,阿黄从他面前晃荡过去,把他吓了一跳。   他忘了家里多了个成员,果然,怀孕会使人变傻。   先给阿黄奉上狗粮,徐洛闻才去给自己弄吃的。   刚洗把手,忽听到车响,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向外看,就见李彦从车上下来。   徐洛闻开门出去:“哈喽。”   李彦回了句“哈喽”,绕到后备箱,从里面搬出大包小包。徐洛闻已经见怪不怪了,最近来看他的人都这样,可劲儿地给他送东西,把屋里堆得跟超市仓库似的。   李彦说:“这些都是保健品,我爸让我给你带的,说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徐洛闻走过去帮他拿东西:“帮我谢谢你爸。”   李彦扭头看他:“你刚睡醒啊?”   徐洛闻用手耙了耙乱糟糟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来自己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就更不好意思了。   李彦笑起来:“你刚睡醒的样子也很好看。”   徐洛闻表面淡定,内心咆哮: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啊!我现在饥渴得要命,意志极其薄弱,不要勾引我犯错啊!Hold住!徐洛闻,千万要Hold住!   进了屋,放下东西,李彦看到阿黄,眼前一亮:“这狗长得挺呆萌。”他冲阿黄招手,“过来。”   阿黄却一个劲儿后退,而且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出,明显是害怕。   李彦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狼嗥的低沉声音,阿黄“嘤嘤嘤”地低叫两声,乖乖跑到李彦身边,使劲摇尾巴,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   “乖狗狗。”李彦笑着摸摸它的头。   “我正要做饭,你要不要吃点?”徐洛闻问。   “要,”李彦丝毫不客气,“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徐洛闻说,“你跟狗玩儿吧。”   徐洛闻去厨房,正淘米呢,忽然听到客厅传来一阵爆笑,忙走出去问:“怎么了?”   李彦指着阿黄说:“它叫阿黄?哈哈哈!这个名字简直土到掉渣了哈哈哈!”   “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跟你一个反应。”徐洛闻笑着说,笑着笑着蓦地一怔,“哎,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它叫什么名字吧?”   李彦说:“狼人听得懂兽语,你不知道吗?”   徐洛闻愣了一会儿,低声喃喃:“怪不得……”   怪不得白狼能支使六耳跟着他,让六耳做间谍通风报信,他一直没想通白狼是怎么做到的,原来狼人会兽语,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一顿忙活,饭做好了。   李彦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不觉就多吃了两碗饭。   饭后,两个人坐在客厅喝茶聊天,李彦看着窗外的湖光山色,说:“这地方真的太美了,又没人,正适合你养胎。”他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去山上走走吧,我好久没在大自然活动过了,顺便消消食,刚才吃太多了。”   “好,”徐洛闻说:“带上阿黄一起。”   李彦站起来就开始脱衣服。   徐洛闻一惊:“你你你脱衣服干嘛?!”   李彦边脱边说:“我要用狼身活动活动,反正这块也没人。”   徐洛闻急忙背过身去,蹲下来摸阿黄的脑袋,又忍不住偷偷回头,用眼角余光去瞄李彦结实精壮的肉体。只看到两条结实的大腿就教人血脉偾张,徐洛闻不敢再看,默背八荣八耻,清心去念。   李彦脱光衣服,变成了一头高大的黑狼,看起来威风凛凛,霸气侧漏。   徐洛闻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白狼。   初见时,白狼也是这样威风凛凛的,教他害怕、畏惧。   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一人一狼一狗一起出门,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脚下,黑狼卧下身子。   徐洛闻问:“你想让我坐在你背上?”   黑狼点头。   徐洛闻仰望一眼还算陡峭的山,小心翼翼地骑坐到黑狼背上。   黑狼站起来,优哉游哉地往山上走,阿黄欢快地跟在后面。   日光斑驳,草木扶疏。   虫鸣幽幽,鸟声啾啾。   在这山林深处,仿佛时光都静止了。   山不算高,所以没用多久他们就爬到了山顶。   徐洛闻从黑狼背上下来,极目远望,隐约能看到远处的村庄和更远处的城市。   忽又想到那天,他和白狼一起站在雪山之巅,凛冽的风,飞扬的雪,苍茫的山。   不,不要想,徐洛闻制止自己,不要想起白狼,不要想起和他有关的一切。   但是,怎么可能不想?徐洛闻轻轻抚摸着他的肚子,里面孕育着的,是他和白狼的孩子啊。无论如何,他这辈子都同那头恶狼脱不了干系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   夏天的傍晚,徐洛闻和阿黄一起散步。正走着,肚子里突然有动静。他猛地站住。等了片刻,又动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胎动。这种感觉太神奇,就好像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睡了五个月,突然醒了,在他肚子里张牙舞爪,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徐洛闻热泪盈眶,手覆在肚子上,低声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从那之后,胎动越来越频繁。   到了秋天,肚子里的小家伙几乎没个安生时候,折腾地徐洛闻食不下咽寝不安眠,痛苦不堪。但是预产期在十一月中旬,还有一个多月,他只能忍着。   肚子已经大到了令徐洛闻担心会爆炸的地步,这导致他行动极其不便,连下地活动都成问题。谭嘉应担心他一个人会出事,于是丢下工作专程来照顾他。谭嘉应在他们家公司就是个挂名总经理,成日游手好闲,实权都握在他妈金洁茹手里,他十天半个月不去公司一趟他妈都不一定能发现。   一日午饭后,两个人无所事事,各躺一张沙发晒太阳。   谭嘉应说:“你觉得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   “肯定是个男孩,太闹腾了。”徐洛闻苦笑,“在肚子里就这么闹腾,生出来指不定怎么折腾我呢。”   “那你想好名字没有?”谭嘉应说,“眼看宝宝就要出生了。”   “想好了。”徐洛闻说,“就叫徐兢。”   “哪个jing?”谭嘉应问。   “‘兢兢业业’的‘兢’”徐洛闻说,“但不取自‘兢兢业业’,而是取自《诗经·无羊》里的一句诗:‘尔羊来思,矜矜兢兢,不骞不崩。’。”   谭嘉应一头问号:“别跟我拽文行吗?你明知道我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还跟我扯什么《诗经》。”   “人傻就要多读书。”挤兑完他,徐洛闻笑着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的羊来了,羊儿小心紧随,不走失也不走散。’我希望我的小羊来到这个世界后能紧跟着我,永远不要和我走散。”   “这个寓意好,徐兢,徐兢,念起来也好听。”谭嘉应说,“那小名呢?小名叫什么?”   徐洛闻没想过小名,随口说:“小名就叫‘小羊’好了。”   谭嘉应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你觉得给一个小狼人取个小名叫‘小羊’合适吗?这样他会很没面子的好吗?”   “那你给取一个。”徐洛闻把球丢给他。   谭嘉应想了一会儿,眉飞色舞地说:“我想到一个好的!叫‘咩咩’怎么样?就是羊叫的那个‘咩咩’,又萌又顺口,而且‘咩’在广东话里也有喜欢的意思。怎么样,是不是很赞?”   徐洛闻点头:“是不错,就这么决定了,小名叫‘咩咩’,大名叫‘徐兢’。”顿了顿,又说:“其实小名叫‘兢兢’也行。”   “不行,”谭嘉应忙说,“就叫‘咩咩’,必须听我的。”   “好好好,听你的。”徐洛闻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着说:“咩咩,这是你大爹给你取的名字,喜欢吗?”   话音刚落,肚子就被踢了两下。   徐洛闻扭头对谭嘉应说:“踢我了,看来挺喜欢。”   “让我听听!”谭嘉应跑过来,侧脸贴着徐洛闻的肚子,能听到清晰地“咚咚”声,“真有劲嘿!生出来绝对是个调皮捣蛋的。”谭嘉应坐他旁边,摸他的肚子玩,“对了,预产期是几号来着?”   “十一月十二号。”徐洛闻说。   “今儿个十月二十八,刚好还有半个月。”谭嘉应说,“到时候是去裴澍言他们医院生吗?”   “嗯,”徐洛闻说,“他帮我预约了杜教授,是产科专家。”   谭嘉应忽然坏笑:“你要是顺产的话,是从菊花生出来吗?”   “去你的!”徐洛闻踢他一脚,没有正面回答。   事实上,关于怎么生的问题,徐洛闻早就咨询过李潭。   据李潭说,他的确是有顺产和剖腹产两种选择的,但是顺产所要承受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毕竟肛门的伸缩性远不及阴道,所以李潭建议他剖腹产,而且还不用担心留疤,因为他已经被胎儿部分同化,拥有了狼人的超强自愈能力。同样值得高兴的是,共生阶段过去之后,徐洛闻不再长毛,而且皮肤较之以前更加光滑白嫩,宛如羊脂白玉,令谭嘉应十分羡慕嫉妒恨。   就这样无所事事地消磨掉一个下午,吃过晚饭,两个人挤在沙发上看电影。   谭嘉应胆小如鼠,偏还爱看恐怖片,美其名曰找刺激。正看到紧张的地方,手机突然响了,把谭嘉应吓得吱哇乱叫,徐洛闻没被电影吓到,倒被他吓了一跳。   谭嘉应拿起手机接电话,语气不善:“干嘛?!”下一秒又软下来,“啊?发烧了?早上打电话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吃药了吗?傻逼呀你,生病不吃药。好,知道了,等我。”   挂了电话,谭嘉应说:“肖想那个死人生病了,我得回家看看。把你一个人扔这儿我又不放心,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大晚上的也没人会看见你。”   “你赶紧回吧,”徐洛闻说,“我一个人呆着没事,甭操心我。”   谭嘉应没再耽搁,穿上衣服就开车走了。   徐洛闻独自把电影看完,打个呵欠,有点困了。   站起来伸个懒腰,拖着大腹便便的身体挪到洗手间,洗脸刷牙。   洗漱完毕,转身的时候,脚下猛地一滑,身子一趔趄就摔倒在瓷砖地上。   肚子紧接着便疼起来,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好像有一把尖刀在翻搅他的五脏六腑。   “不……不要……我的孩子……”徐洛闻被身体的疼痛折磨得冷汗涔涔,但他不在乎,他只是怕,这辈子从未如此害怕过,怕他的孩子会死。   徐洛闻试图站起来,可他就像个大肚朝天的乌龟,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他因为剧痛和绝望失声痛哭,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几次,将身体侧过来,艰难地向外爬,一直爬到客厅,他的手机就在桌子上。   阿黄一直在徐洛闻身边徘徊,狂吠。   突然,它冲进卧室,从大开的窗户跳出去,朝着山林的方向狂奔而去。   徐洛闻艰难地爬到茶几旁,伸手拿到手机,颤抖着给谭嘉应打电话。电话接通,他却听到铃声在附近响起。谭嘉应没拿手机!   他立即挂断,转而给裴澍言打,可是响了很久却没人接。正准备打给肖想,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一头白色巨狼猛地冲进来,眨眼之间便来到了他身边。 第22章   白色巨狼瞬间幻化成人形, 弯腰将徐洛闻抱起来,疾步向外走去。   徐洛闻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眼泪夺眶而出。   他来不及想白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现在只想着要怎样挽救他肚子里的孩子。   “带我去卧室……”徐洛闻强忍剧痛,咬着牙说, “去卧室!”   白狼说:“我要带你去医院!”   他说话又急又快, 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年前的艰涩生硬。   “不……来不及了, ”徐洛闻泪如雨下, 因为疼痛,更因为害怕, “我要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带我去卧室, 快!”   白狼已经抱着他跑出去很远, 迟疑两秒, 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 转身往回跑, 很快回到房子, 冲进卧室,小心翼翼地将徐洛闻放到床上。   徐洛闻全身早已被冷汗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只有一双嘴唇被他咬得血红。   “接下来怎么做?”白狼语声急切地问。   “啊!!!”徐洛闻嘶声叫喊,他太疼了, 几乎要晕死过去。   不……不可以, 他必须保持清醒。   就算要死, 也要把孩子生下来再死!   在疼痛减缓的间歇,徐洛闻虚弱地说:“你去厨房……拿把刀过来。”   白狼立即照做,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他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回来。   徐洛闻看一眼他手里的刀,眼神里有畏惧,更多的却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艰难地说:“脱掉我的衣服……全部。”   白狼粗暴地撕烂徐洛闻的衣服裤子,将他被汗湿透的身体暴露出来。   尖锐的疼痛再次袭来,徐洛闻弓起身体,仰着脖子大声喊叫,白狼用同样赤裸的身体抱住他,徐洛闻张嘴就咬住了他的肩膀,牙齿嵌进肉里,鲜血溢满口腔。   热血咽进肚里,疼痛竟神奇地得到了缓解。   徐洛闻松口,却依旧紧紧地抱着白狼,在他耳边虚弱地说:“我原本以为……我会恨你,可我现在……却一点都不恨,好奇怪……我肚子里怀着的,是你的孩子。我给他取了名字……小名叫‘咩咩’,大名叫‘徐兢’。你以后……要好好照顾他,抚养他成人,别让他……别让他像你一样……”   徐洛闻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意识已经到了昏聩的边缘,他松开白狼,平躺到床上,对白狼说:“现在,用那把刀……剖开我的肚子,把孩子……拿出来。”   “不行!”白狼沉声说,“你会死的。”   “把孩子拿出来,我或许还能活……否则,一尸两命。”徐洛闻双手抓住身下的床单,“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白狼却不动。   徐洛闻粗喘着嘶声催促:“没时间了,快点!”   白狼当机立断,捡起衣服碎片塞进徐洛闻嘴里,以防他咬伤舌头,然后拿起刀攥在手里,刀尖抵上徐洛闻的肚子。他的手在发抖,他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害怕”这种情绪了。   徐洛闻呜呜叫着,在催促他。   白狼咬紧牙关,再不犹豫,猛地把刀刺进徐洛闻的身体,剖开了他的肚子。   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徐洛闻在巨大的疼痛里当即昏死过去。   ·   徐洛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血色。   他梦到了童年,父母,梦到了朋友们,梦到了白狼,还有他们的孩子。他看不到孩子的脸,只听到他用萌到肝颤的小奶音喊他“爸爸”。他开心极了,到处找孩子在哪儿,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徐洛闻在焦急无措中惊醒过来。   疼痛立即侵袭而来,但与之前经历的相比,现在这点疼显得微不足道。   “洛闻!你终于醒了!”谭嘉应的脸映入眼帘,满脸的泪,“你吓死我了!”   “我……”徐洛闻的嗓子又疼又哑,“我在医院?”   “嗯,”谭嘉应擦眼泪,“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徐洛闻挣扎着要坐起来,腹部钻心地疼,谭嘉应急忙按住他:“你不能动!当心伤口!”   “孩子……”徐洛闻抓住他的手,“我的孩子呢?”   谭嘉应眼神闪躲了一下,说:“孩子很好,肖想照看着呢,你别担心。”   “你骗我!”徐洛闻比任何人都了解谭嘉应,他一眼就看出来谭嘉应在撒谎。他的心紧缩成一团,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慌而发抖:“孩子还活着,对吗?你只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谭嘉应忙不迭点头:“他当然活着,他真的很好,我没骗你。”   徐洛闻不信,除非亲眼看到:“带我去看孩子,嘉应,现在就去。”   “不行,你现在还不能下床,”谭嘉应说,“我先把裴澍言叫来给你看看再说。”   徐洛闻不听,挣扎着就要下床。   正在这时,裴澍言推门进来。   “你来得正好,”谭嘉应看到救星,“快来帮我按着他!”   裴澍言大步过来,帮着谭嘉应把徐洛闻按在床上:“你刚刚死里逃生,经不起折腾,乖乖躺着,听话。”   徐洛闻又急又悲,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我要去看我的孩子,”他哭着说,“求求你们,带我去看他。”   他一哭,谭嘉应也跟着掉眼泪。   裴澍言无奈地叹口气,柔声安抚:“你别哭,孩子平安无事,真的,你要是实在想见他,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但是你要先平静下来,不能乱动,好吗?”   徐洛闻急忙点头。   裴澍言松开他,拔掉输液的针头,脱掉大衣盖在他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稳步向外走,谭嘉应急忙跟上。   到了停车场,裴澍言把徐洛闻放到后座,让他靠着谭嘉应,自己去开车。   等车上了路,徐洛闻撩起病号服,低头去看,就见自己腹部包着一道二十厘米左右的纱布。   “别看了,”谭嘉应把病号服放下来,“一想到昨天晚上的情景,我现在还心惊肉跳呢。”   徐洛闻虚弱地靠着他,微声说:“你什么时候回别墅的?”   谭嘉应让裴澍言把空调开大点,这才对徐洛闻说:“昨晚我开车开到半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睡没睡,谁知道手机忘带了,一到家我就拿肖想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可是怎么打都没人接。我担心坏了,立即开车回别墅。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一进门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跑到卧室,就看见你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身子底下全是血,把整张床都染红了。我都吓傻了,如果不是肖想跟我一起来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你是不是疯了?自己把肚子剖开,你就不怕把自己弄死吗?”   自己把肚子剖开?   明明是白狼……   看来谭嘉应赶到的时候白狼已经走了,徐洛闻想,或者躲起来了。   徐洛闻便也不提白狼,虚弱地笑笑:“咱们小时候,那个神婆不是说过嘛,我是金命,命硬得很,死不了。”   “再硬的命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谭嘉应沉默两秒,语气愧疚,“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得自责一辈子。”   徐洛闻轻轻握住他的手:“跟你没关系,怪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才导致孩子早产。”他顿了顿,“对了,当时孩子在哪儿?”   谭嘉应说:“就在你边上,好好的。”   徐洛闻松了口气。   谭嘉应沉默一会儿,说:“洛闻,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孩子……孩子跟你想象得可能不太一样。”   徐洛闻一愣,心脏立即揪起来:“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   “那个,就是……”谭嘉应叹口气,看着他说:“孩子不是人,而是个小狼崽子。”   徐洛闻一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会……不可能,这不可能……”   “兴许他还太小,不知道该怎么变成人,等再长大点就好了。”谭嘉应这两天一直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虽然是小狼崽子,但是是个健康的小狼崽子,而且是个小男狼,一身雪白的毛,胖嘟嘟的,活蹦乱跳,还奶凶奶凶的,肖想昨天喂他喝奶,他还把肖想的手给咬流血了,阿黄也怕他,一直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小狼崽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不会哭啊,这简直太爽了有木有,你绝对不会被吵得睡不着觉,这要让其他新手父母知道不得羡慕死你。”   徐洛闻心乱如麻,只想立刻见到他的孩子。   他催裴澍言:“再开快点儿。”   黄昏时分,车停在别墅门口。   肖想听到车响,抱着一团雪白的小狼崽子来到门口迎接。   裴澍言抱着徐洛闻下车。   小狼崽子一看到徐洛闻,便在肖想怀里呆不住了,奶声奶气地叫唤,挣扎着要下地。   徐洛闻也看到小狼了。   他竟然生了一个狼崽子,跟白狼一模一样的狼崽子。   但不管是人是狼,这都是他的孩子,是他豁出命去也要保住的孩子。   进了屋,裴澍言把徐洛闻平放在沙发上,肖想把狼崽子放到徐洛闻怀里。   小崽子还站不稳,摇摇晃晃地立在徐洛闻胸口上,伸出舌头来舔他的脸。   徐洛闻痒得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抱住它,用脸颊磨蹭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不是孤单单一个人了。   他曾经历和承受的那些折磨、苦痛、不堪……在这一刻统统得到了报偿。   ·   狼崽子很快趴在徐洛闻胸口上睡着了。   肖想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放到摇篮里,关上门出来,笑着说:“刚跟它混熟,你一回来就不要我了,好悲伤。你身体怎么样?”   徐洛闻说:“好多了,就是有点疼。”   肖想说:“好在你和孩子都没事,要不然我得内疚一辈子。”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怪我自己。”徐洛闻说,“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肖想把手机拿过来给他。   徐洛闻转头:“澍言,我想去床上睡一会儿。”   裴澍言说:“孩子看过了,也放心了,该回医院了吧?”   徐洛闻摇头:“我不回医院。”   裴澍言叹口气,把他抱进卧室,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门。   徐洛闻解锁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李潭的号码,直接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了,不过说话的却是李彦:“洛闻,我爸去洗澡了,你找他有急事吗?”   “没有,”徐洛闻说,“问你也一样。”   “你说。”   “你刚出生的时候,是人还是狼?”   “是狼,我爸说我两岁的时候才变成人形。”李彦一顿,“我爸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吗?”   “没。”徐洛闻暗自腹诽,李潭也太不靠谱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给他打个预防针,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徐洛闻长出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那么在小狼变成人形之前,权且把它当小狗养好了。   “李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徐洛闻忍不住笑起来,“我已经生了。”   “什么?你生了?”那边又惊又喜,“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男孩女孩?宝宝健康吗?你跟谭嘉应也太不够哥们儿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徐洛闻都不知道回答哪句好了:“是男孩,不过现在还是个小狼崽子,好在很健康。”   “你现在在别墅还是在家?”李彦说,“我去看你。”   “还在别墅,”徐洛闻说,“不过你还是别来了,谭嘉应他们都在呢。”   徐洛闻怀孕的事,谭嘉应他们一直瞒着李彦,骗他说徐洛闻有事出国去了,李彦便一直配合着他们的表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去别墅看徐洛闻都是偷摸去的。   徐洛闻又说:“再在这儿休养两天我就搬回家去了,到时候请你们去我家吃饭。”   李彦说:“那好,我等你电话。”   挂了电话,徐洛闻忍着痛笑起来。   好想让小崽子快点长大,看看他变成人是什么模样。   悬着的心落下来,困意很快袭来。   睡着的时候,徐洛闻的嘴角还挂着笑。   ·   徐洛闻是被狼崽子舔醒的。   一室晨光明媚,已经是第二天了,这一觉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   他痒得笑起来,腹部的伤口却并不怎么疼了,想来是愈合得差不多了。   徐洛闻坐起来,把狼崽子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这活脱脱就是一个迷你版的白狼,只除了那双眼睛。白狼的眼睛是琥珀色的,而小崽子的眼睛是黑色的,又黑又亮,像两颗黑曜石,   徐洛闻用鼻尖去蹭它的鼻尖,又忍不住亲它一口,笑着说:“你的名字叫‘咩咩’,我叫你‘咩咩’你要答应,知道吗?”   咩咩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   徐洛闻笑着想,看来他得给李彦学学兽语,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学。   徐洛闻把咩咩放到一边:“咩咩乖,站这儿别动,爸爸给你拍张照片。”   可能是太胖了,也可能是床太软了,咩咩晃悠了两下就倒了,扑腾着四条小短腿儿要站起来,可就是站不起来,急得直叫唤。   徐洛闻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对着咩咩拍了张照片。   把咩咩重新抱进怀里,然后把刚拍的照片发给李彦,又发语音过去:“在他变成人形之前,我得把它当小狗养。你觉得它像哪个狗种的幼崽?要是有人问起我也好回答。”   李彦很快回复:你就说是萨摩耶。   又回:你儿子太可爱了!   徐洛闻打开浏览器百度萨摩耶,打开大图举到咩咩脑袋边作对比,果然很像。   敲门声响起,徐洛闻说:“进来。”   谭嘉应推门进来:“我说怎么找不着咩咩,原来跑你这儿来了。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不怎么疼了。”徐洛闻说,“今天收拾收拾,明天咱们就回家。”   “行,听你的。”谭嘉应冲咩咩伸手,“过来,让干爹抱抱。”   咩咩一径往徐洛闻胳膊窝里钻,鸟都不鸟他。   谭嘉应气够呛:“嘿,你个小狼崽子,有了亲爹谁都不要了。”又笑着对徐洛闻说:“你抱着它出来吧,我冲好了奶粉,你喂它。”   “行,”徐洛闻说,“我先洗把脸。”   徐洛闻抱着咩咩进了卧室的洗手间,把它放在了洗手台上。   先撒尿,然后洗脸刷牙。   打开水龙头的时候,咩咩伸出爪子去摸水,一不小心出溜进了水槽里,徐洛闻急忙去捞他,可是已经被淋了一身水,只得用毛巾擦干,又用吹风机吹,咩咩吹着暖风,一脸享受的样子,逗得徐洛闻忍不住笑。   洗漱完出来,忽然听到砸窗户的声音。   徐洛闻抱着咩咩走过去察看,什么都没看到,咩咩却仰着头直叫唤,徐洛闻顺着抬头看过去,就看见窗外那棵针叶松的枝头上站着一只棕毛小猴子,正揪了松果准备往窗户上砸,一看到徐洛闻,松果脱手掉了,小猴子手舞足蹈,险些从树上掉下去,幸好攀住了一根树枝,荡了两荡跳到地上,迅速爬到窗台边,边“嗷嗷”叫唤边用两只前爪拍打玻璃。   是六耳!   六耳在这儿,白狼一定也在附近。   徐洛闻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冲六耳“嘘”了一声,也不管它听不听懂,径自说:“在这儿等着,我待会儿来找你。”   关上窗户,徐洛闻走出卧室,来到厨房,谭嘉应正忙着做早餐。   “肖想回去了?”徐洛闻问。   “嗯,”谭嘉应说,“昨晚上和裴澍言一块走的,看你睡得沉就没跟你打招呼。”   徐洛闻把咩咩塞他怀里:“我要出去散散步,你喂它喝奶吧。”   “哎,我这正做饭呢!”话没说完,徐洛闻已经跑没影了。没办法,谭嘉应只得一边喂咩咩喝奶一边做饭,倒也挺乐呵。   徐洛闻出门,绕到卧室外找到六耳。   六耳对着他一阵吱哇乱叫,然后转身就跑,边跑边回头看徐洛闻。   这是让他跟上的意思,徐洛闻会意,迟疑片刻,快步跟上它。   没多会儿,六耳领着他来到山脚下,又往山上走。   徐洛闻虽然感觉好多了,但毕竟大伤初愈,这会儿功夫已经感觉腹部隐隐作痛。他强忍着,紧跟着六耳上山。   没爬多高,六耳就在一片灌木丛前停了下来。   徐洛闻停下来,撑着膝盖喘粗气。喘匀了,直起腰回头望,发现从这里刚好能看见他的卧室。   六耳跳过来,抓着他的裤脚拽着他往前走。   徐洛闻一步顶它几步,两三步走到灌木丛前,待看见灌木丛后躺着的人,顿时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第23章   灌木丛后躺着的正是白狼!   他仰面平躺在地上, 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没有一丝活气, 就像是一个死人。   徐洛闻蹲下来,去摸白狼的手, 触手冰凉, 又忙去探他的鼻息, 虽然微弱, 但还有一息尚存。打眼瞧见他手腕上的伤口,皮开肉绽, 像是被牙咬出来的,而且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这太奇怪了, 以白狼的自愈能力, 这点伤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怎么会糟糕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但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徐洛闻抓住白狼的胳膊, 使出全力把挺拔的男人背到背上, 步履艰难地往山下走。蓦地便想起从前, 虎口脱险之后,他也是这样背着重伤的白狼,不过那时是上山,这时是下山。   很快下到山脚,徐洛闻停下来休息片刻, 继续往别墅的方向走, 六耳紧紧地跟着他。   到别墅的时候, 徐洛闻已经筋疲力尽。   见他背回来一个大男人,谭嘉应吓了一跳:“这这谁呀?活的还是死的?”   徐洛闻把人背到卧室,轻放到床上,这才气喘吁吁地回答:“还活着,在路边上捡的。你去把医药箱拿来,我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谭嘉应点点头,顺手把怀里的咩咩放床上,转身出去了。   徐洛闻扒开白狼的衣服看了看,他身上虽然有很多干涸的血迹,但没有发现伤口。想来这些血痕应该是生孩子那晚沾上的,徐洛闻隐约记得当时白狼是没穿衣服的。那么,导致白狼昏迷不醒的,真的只是手腕上那个牙咬的伤口。难道……难道白狼已经在山上昏迷了一天两夜吗?   徐洛闻努力回想,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的记忆在尖刀刺入身体后就戛然而止了,那之后便是那个漫长的、蒙着血色的梦。   突然看见咩咩正在舔舐白狼手腕上的伤口,徐洛闻急忙伸手把它抱过来。他盯着那个伤口看了一会儿,蓦地有了一个猜想。   谭嘉应把医药箱拿过来了。   徐洛闻把咩咩放他怀里,然后把他推出房间:“你在外面呆着。”不等谭嘉应说话,他就“嘭”地关上门并反锁了。谭嘉应看看怀里的咩咩,又看看左边的阿黄和右边的六耳,突然有点懵逼。   徐洛闻简单地处理好白狼手腕上的伤口,然后把他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一把医用剪刀,咬咬牙,对着手掌狠狠一剌,鲜血立即涌出来,他急忙把伤口送到白狼嘴边,让血流进去。   可是白狼不咽,喂进去的血又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徐洛闻急中生智,马上把白狼放平,然后用自己的嘴把血从伤口吸出来,再嘴对嘴渡给白狼。   咽进去了!   徐洛闻一喜,又连喂了许多口,直到伤口再也吮不出血才停下来。   擦掉白狼唇上的血迹,用绷带缠住手上的伤口,伸手摸摸白狼的身体,依旧没有一丝温度。   徐洛闻给他盖上被子,起身走进浴室,在浴缸里放满热水,回到卧室,把白狼脱光,半拖半抱着弄进浴室,搬到浴缸里放下。   徐洛闻累出一身汗,又因为失血头晕眼花,但怕白狼滑进水里淹死,只得强打起精神坐在旁边守着。   他凝视着白狼,这才留意到,白狼的头发和眉毛都变成了黑色,也不知道是染黑的还是自然长成这样的,总之从外表来看已经和正常人无异。   徐洛闻忍不住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白狼是怎么生活的呢?他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躲在山上窥视自己多久了?   又想到那天晚上,临危之际他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不恨他,他说他怀的是他的孩子。   他当时只是怕,怕自己会死,只想着把咩咩托付给白狼,完全没有想过和盘托出之后万一自己侥幸活下来,该怎么面对白狼。   以后该怎么面对白狼呢?   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白狼毕竟是咩咩的父亲。   而且,发生那些事的时候,白狼还是一头充满兽性的野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一个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有句老话如是说:不知者无罪。   难道,他要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样原谅白狼吗?   一时千头万绪,纷繁复杂,扰得徐洛闻心烦意乱。   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见白狼脸上浮起稀薄的血色,伸手去摸,身上也有了些暖意。   徐洛闻松口气,又放了些热水,直泡得白狼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才把他从水里捞出来,吃力地架着他的身体,伸手扯过浴巾搭在他身上,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小心地把白狼放到床上,用浴巾擦干他的身体,盖上被子,站在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徐洛闻边活动酸疼的肩背边往外走。   谭嘉应正在客厅瞎转悠,听到开门声,急忙走过来,还没看见里面什么情形,徐洛闻就把门关上了。   “那男的怎么样了?”谭嘉应问。   “应该没事了。”徐洛闻疲惫地回答,忽然笑了,“你像个开动物园的,又是狼又是狗又是猴的。”   谭嘉应低头扫了一眼抓耳挠腮的六耳,然后直视着徐洛闻的眼睛,一脸严肃地说:“里面那个男的,就是白狼吧?”   虽然徐洛闻并没打算瞒着谭嘉应,但被他猜到还是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谭嘉应没好气地说:“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我认识他的猴。”   徐洛闻愣了愣,笑了。   他把这茬忘了,谭嘉应是见过六耳的。   “你猜的没错,”徐洛闻说,“他就是白狼。”   “他什么时候找上你的?”谭嘉应问。   “就是生咩咩那天,”徐洛闻伸手把咩咩接过来抱在怀里,“其实是白狼剖开我的肚子把咩咩取出来的。他变成这样,很有可能也是因为我。因为我那天流了太多血,所以他把自己的血喂给我,导致他自己失血过多,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因此才失去了自愈能力,在山上昏迷了一天两夜。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谭嘉应沉默片刻,疑惑地说:“怎么会那么巧,你一出事他就赶到这儿来了?他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   徐洛闻说:“他可能暗中观察我们很久了。”   谭嘉应挑眉:“我靠,这哥们儿够狡猾的啊。”   “你做的饭呢?”徐洛闻说,“我快饿死了。”   “厨房桌子上呢,”谭嘉应转身往厨房走,“早凉透了,我帮你热热再吃。”   谭嘉应把饭菜放进微波炉打热,徐洛闻坐在桌前等着。   微波炉嗡嗡地响着,谭嘉应转身靠着料理台,问:“你有什么打算?”   徐洛闻知道他问的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没打算。”   谭嘉应叹口气:“这事儿是挺不好办的。”   徐洛闻抚摸着咩咩柔软光滑的皮毛,没吱声。   吃完饭,徐洛闻去卧室看白狼,见他安稳地睡着,便回客厅躺在沙发上消乏。   阿黄和六耳一见如故,狗吠猴叫聊得很开心。   咩咩饿了,谭嘉应正举着奶瓶喂它吃奶。   徐洛闻沐浴在阳光里,有那么一瞬,陡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喂咩咩喝完奶,见徐洛闻睡了,谭嘉应拿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抱着咩咩领着阿黄和六耳遛弯去了,让徐洛闻睡个安生觉。   徐洛闻睡得不沉,还做了个模棱两可的梦。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在抚摸他的脸,缓缓睁眼,待看清眼前人的脸,他悚然一惊,猛地坐起来。   白狼跪坐在他面前,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么赤裸,那么炙热,几乎要灼伤他。徐洛闻心跳如鼓,声音微颤:“既然你醒了,就走吧。”   白狼却猛地扑上来把他压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很想你。”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又饱含温柔。   “你放开我!”徐洛闻使劲挣扎。   白狼将他压得更紧:“你想我吗?”   徐洛闻已经出离愤怒。   他就不该救这头恶狼,就该让他死在山上!   “不想!”徐洛闻恶声恶气地说,“我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你狼心狗肺!”   白狼却笑起来:“我是你的男人,是你孩子的父亲,你救我不是应该的吗?”   徐洛闻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头恶狼竟然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   他瞠目看着白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白狼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吻住了他。   徐洛闻惊怒交加,拼命挣扎,唇齿磕碰间,有血腥味漫进嘴里,徐洛闻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不!不能喝白狼的血!白狼的血会唤醒蛰伏在他体内的怪兽,他会失控!   可是白狼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血液混着津液流进咽喉,流进更深处。   几乎是顷刻间,气血开始翻涌,身体开始发热,欲望开始蒸腾。   徐洛闻绝望地负隅顽抗,他不愿屈服。   可是人的意志是如此脆弱,脆弱地不堪一击。   他很快缴械投降,他败给了强烈到可怕的欲望,他放弃抵抗,转而紧紧地抱住了白狼,开始热烈地回吻他。   而白狼却倏地退开。   他抚摸着徐洛闻的脸,嘴角勾起,笑得恶劣又邪气:“你明明很想我,为什么不说?”   徐洛闻有瞬间的迷茫,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做什么。   一声门响将他拽回现实。   谭嘉应站在门口,一手捂着咩咩的眼睛,表情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洛闻又窘又怒,冲着白狼吼:“你放开我!”   白狼这回听话地从他身上下去,徐洛闻立刻爬起来,指着白狼喊:“你给我滚出去!立刻!”   白狼点头:“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别来!”徐洛闻气得脸色通红,“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这个混蛋!”   白狼笑了笑没说话,径自往外走。   路过呆若木鸡的谭嘉应,白狼揉揉咩咩的脑袋,笑着说:“儿子乖,爸爸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他开门走了,六耳紧跟着出去,阿黄巴巴地出去送行。   徐洛闻脸还烧着,他灌了一杯凉水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越想越气,这头狼真是野性难驯,还以为他做了快一年的人会认识到当初的错误,会有一点起码的愧悔,谁知道丝毫没有,他依旧霸道、强势、恶劣,用同样的手段欺压他、玩弄他。徐洛闻恨死这头狼了,更恨自己意志薄弱,喝了两口狼血就丢盔弃甲,主动去抱他亲他,真是太没用了。   谭嘉应坐在旁边,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不敢吱声,安静得像一只鸡。   过了一会儿,阿黄摇着尾巴进来了。   徐洛闻一看见它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也是那头狼的奸细是不是?早背着我跟他狼狗为奸了吧?你可真行,我好吃好喝好玩地伺候你,你却出卖我。不是说狗是最忠诚的动物吗?你的忠诚呢?被你吃了?狗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气死我了你!”   谭嘉应一脸无语:“你神经病啊?他能听懂你说话还是咋的?你骂它有个屁用,你应该骂白狼去。”   徐洛闻胸闷气短,四仰八叉往沙发上一躺,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白狼压着他的情景,又急忙坐起来,哭丧着脸说:“嘉应,我该怎么办啊?真被你们家肖想说中了,我被这头恶狼给缠上了。”   谭嘉应说:“我刚才瞄了两眼,白狼长得太他妈帅了,把裴澍言还有我们家肖想都比下去了。”   “……”徐洛闻瞪他:“这是重点吗?”   “这当然——不是重点。”谭嘉应咳嗽一声,“有咩咩在,你想永远躲开他是不可能的。我建议你买一本训狗的书,把恶狼变忠犬,怎么样?”   “狼就是狼,永远不会变成狗。”徐洛闻说,“而且,不管他是狼是狗我都不要他。”   谭嘉应一脸惋惜的样子:“帅成那样都不要啊?”   徐洛闻扭头看他:“谭嘉应,你花痴病又犯了吧?”   谭嘉应叹口气:“谁让我是个该死的重度颜控,我也很绝望好不好。”   徐洛闻摇摇头,把在沙发上乱爬的咩咩抱过来:“走,我们喝奶奶去。” 第24章   第二天, 谭嘉应把肖想和裴澍言都叫来,帮着徐洛闻搬家。   来的时候一辆车就够了, 走的时候三辆车都拉不完, 还有一部分东西留在了别墅里,等有空再来拿。   回到家, 几个人又帮着归置东西, 完事后一起出去吃饭。   把咩咩放在家里徐洛闻不放心, 只好抱着它一起去。到了饭店, 服务员一开始坚持不让带宠物进店,直到肖想要了一个有低消的包厢才作罢。   落座后, 肖想说:“洛闻,你是不是该给咩咩栓根链子什么的?在家里没事, 到了外面万一跑丢了就麻烦了。”   徐洛闻说:“虽说现在是把它当狗养, 但我也不忍心真给它栓狗链。”   “理解, ”肖想点点头, “但你总不能一直把它闷在家里, 总要带它出门走走, 它又活泼好动,万一你一个看不住,是不是?”   谭嘉应附和:“我也觉得挺危险的,现在社会多乱啊,小孩丢了都难找, 更别说一个只会喝奶的小狼崽子了。”   徐洛闻沉默一会了, 说:“我再想想吧, 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吃完饭,各回各家。   半年多没在家里住了,得彻底打扫一遍。   该擦的擦,该拖的拖,该洗的洗,正忙活呢,门铃响了,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竟看到了白狼的脸!   徐洛闻一惊,急忙后退,权当没听到。   咩咩却不知怎么了,原本和阿黄玩得正欢,忽然一歪一扭地跑到门口去,屁股着地蹲下来,对着门一个劲儿地嗷嗷叫。徐洛闻急忙跑过去把它抱回房间去,刚放下,它扭头就又跑了出去,依旧蹲在门口叫个不停。   徐洛闻气得没法,只得开门出去,咩咩紧跟着也往外钻,他把它推进去关上门,转身面对白狼,横眉冷对:“你想干嘛?”   白狼笑着说:“我来看老婆孩子。”   徐洛闻:“……这儿没你老婆孩子,你走吧。”   白狼也不跟他争辩,径自把手里的纸袋塞到徐洛闻手里:“这是我挣的钱,给你花。”   徐洛闻一愣,只觉得那纸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是厚厚一沓百元大钞,估摸着得有小十万。他暗自生疑,这头野狼大字不识一个,什么都不懂,除了一张英俊的脸和一身力气啥都没有,干什么能挣这么多钱?该不会被坏人带上邪道了吧?转念又想,管他正道邪道,跟自己一毛钱关系没有,他爱咋咋地。旋即又犹豫,可是……可是这头野狼在这个世界上只认识他一个人,他如果不管他,就再没有人管他了。算了,看在咩咩的面子上,管管他吧。   “这么多钱你怎么挣的?”徐洛闻看着白狼问。   白狼答非所问:“你再不让我进出,儿子的嗓子该叫坏了。”   他们说话这会儿,咩咩一直在门里叫唤着。   徐洛闻暗骂一声奸诈,竟然利用儿子,但也不得不妥协,冷着脸说:“让你进去可以,但你不能对我动手动脚。你现在是人,要守人的规矩。”   白狼痛快答应:“好。”   徐洛闻打开门,怕碰到门后的咩咩,所以开得很慢很小心。谁知门刚开一道缝,咩咩就迫不及待地挤出来,径直朝白狼扑过去。白狼弯腰把咩咩抱起来,咩咩亲热地舔他,白狼便笑着由它舔。   徐洛闻将这情形看在眼里,心里滋味难明。   如果咩咩是个正常的小婴儿,徐洛闻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将它照顾好。可咩咩偏偏是个不会哭不会闹不会表达情绪的小狼崽,徐洛闻根本无法跟它交流,不知道它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而他做不到的这些,白狼都能做到。   徐洛闻在白狼对面坐下,离他远远的,把装钱的纸袋扔到茶几上:“说吧,这些钱怎么赚的?”   白狼把咩咩放在腿上,一下一下地顺着它的脊梁,咩咩舒服得眯着眼,把头搁在他膝盖上,一副要睡着的样子。白狼垂眼看着咩咩,依旧答非所问:“我今晚要带咩咩出去。”   “不行!”徐洛闻断然拒绝,“你想都别想!”   白狼沉声说:“今天是阴历十五,月圆之夜,是狼人的异变日。狼人会失控,发狂,痛苦,嗜血,有攻击性。成年狼人尚且难熬,更别说像咩咩这样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它虽然还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很容易伤到自己,我必须在旁边守着它。”   徐洛闻正惊疑不定,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起接听:“喂,李彦。”   “洛闻,今天是阴历十五,月圆之夜,狼人会异变,你要看好咩咩,别让它伤到自己,也别让它伤到你。”李彦说了和白狼几乎一样的话,“我建议你今天还是带着咩咩回别墅去,咩咩直到天明都不会安生,可能会吵到邻居。”   如果说听完白狼的话还有怀疑,那么现在徐洛闻也不得不信了。挂掉电话,他问白狼:“是每个月都会这样吗?”   “对,”白狼回答,“一辈子都会这样。”   心倏地一疼。   他终于明白李潭为什么不允许李彦有孩子,以及那句“孩子出生后会面对多么残酷的命运”。   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冬日昼短夜长,五点多天就黑透了。   徐洛闻不再犹豫,站起来说:“我们现在就走。”   白狼问:“去哪儿?”   徐洛闻边去卧室拿衣服边说:“去别墅。”又责怪:“这么重要的事你昨天怎么不告诉我?那样的话我就在别墅多住一天,也不用再折腾这一趟。”   白狼说:“你没告诉我你今天要回来,我去别墅找你发现你不在,才来了这里。”   徐洛闻噎了一下,没别的话说。   穿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徐洛闻牵上阿黄,白狼抱着咩咩,一起出门,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白狼说:“我来开车吧。”   徐洛闻惊讶:“你会开车?”   “我会的多了,”白狼勾起嘴角,扯出一个骄矜的笑来,“不信我开给你看。”   徐洛闻犹豫了下,把车钥匙递给白狼,左手牵着阿黄右手抱着咩咩,站在旁边看。   就见白狼开门上车,发动,打方向盘,利落地把车倒了出来,往前开了一段,又倒回来停在徐洛闻跟前,从车窗探出头来,笑问:“信了吗?”   徐洛闻满心惊讶。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十个月不见,这头野狼竟然连车都会开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徐洛闻把阿黄赶上后座,然后抱着咩咩坐到副驾,刚系上安全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有驾照吗?”   “没有,”白狼答得干脆,“不认字,考不了。”   徐洛闻想笑,又憋回去,不由又有些担忧,这头狼真的能开好吗?   而事实证明,白狼真的开得很好,而且严格遵守交通规则,一点错没犯。   “谁教的你开车?”徐洛闻忍不住问。   “一个朋友。”白狼答。   徐洛闻愣了一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自己自作多情了,他并不是这头狼唯一认识的人类,这头狼竟也有了朋友。   白狼突然说:“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他单手握着方向盘,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徐洛闻。   徐洛闻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身份证。   姓名 白郎   性别 男   名族 汉   出生 1988年5月5日   “这是假证吧?”徐洛闻质疑。   “真的,”白狼说,“我爸帮我办的。”   “你爸?!”徐洛闻记得白狼说过,他的父母都死了。   “花钱买的爸。”白狼说。   徐洛闻一脸懵逼。   会挣钱,会开车,说话流利,有身份证,有爸,这头狼在人类社会里简直混得风生水起。   徐洛闻成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实在太想知道白狼在这不长不短的十个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白狼不再是白狼了,他有了真正的名字。   白郎,白郎……等等,这个名字念起来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   想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怪在哪里。   在古装剧里,情侣或者夫妻,女方一般会在男方的姓氏后加个“郎”字作为爱称。   这么一想,“白郎”这个名字着实肉麻。   徐洛闻想问的太多了,又不好意思开口,车厢里静了一会儿,白郎主动问:“你怎么不问我那些钱是怎么挣的了?”   徐洛闻咳嗽一声,瞅着窗外说:“你爱说不说。”   白郎笑了下,说:“我从头告诉你。”   ·   当时,白狼听了酒店男孩兰海的建议,去旁边的工地应聘搬砖工人。包工头看他身强体壮,又正缺人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吃睡都在工地,早上五点开始,干到晚上十一点。   别人一天最多搬三千块砖,白狼却能搬九千块,一个人顶三个人的工作量,把包工头和工友们都惊着了。   搬一块砖挣八分钱,白狼一天能挣七百多,搬了一个星期,挣了五千多,他要走,可包工头不放人,让白狼继续跟着他干,说是这边的工程快完了,下个工程在C市,是个大工程,以他这个惊人的干劲,工程结束少说能挣七八万。白狼一听是C市,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K市工程结束,白狼总共挣了小一万。   他一边挣钱,一边也在兢兢业业地学习着如何做一个人类。   他改了主意,他不急着去找徐洛闻了,他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他需要时间,他决定等他真正学会了像个人一样生活的时候,再去找徐洛闻。他要成为的,是能让徐洛闻信赖和依靠的男人,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累赘。   到了C市之后,白狼在工地上埋头苦干一个月,挣了两万多。开工资的时候,包工头说:“你长得又高又帅,在我这儿搬砖着实可惜了。我给你介绍个新工作吧?不仅轻松还挣得多,一个月起码这个数。”他比了个五,见白狼一脸茫然,只好用嘴说:“五万!”   在人类社会生活的这段时间,白狼最深刻的体会就是钱的重要性,干什么都需要钱,没有钱就别想活出人样来。一听一个月能挣五万,他立即就答应了。   当天晚上,包工头把白狼带去了他常去的一家夜总会,见了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男人一看见白狼就两眼放光,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捏着一把细腔问:“会喝酒吗?”   白狼说:“不会。”   男人又问:“会唱歌跳舞吗?”   白狼说:“不会。”   男人一阵无语:“那你会什么?”   白狼说:“搬砖。”   男人白眼翻上天:“把衣服脱了,我验验货。”   白狼犹豫了下,动手脱掉T恤,露出上身漂亮的肌肉。   男人啧啧赞了几句,还想上手摸,被白狼抓住了。   他的身体,只有一个人能触摸。   男人讪讪地收回手,耷着眼皮说:“把裤子也脱了。”顿了顿,又补充:“脱光。”   白狼照做。   男人扫了一眼白狼腿间的东西,双腿一软就坐下了。   天了噜,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鸡巴!   白狼弯腰把裤子提上,问:“你们这一天能挣多少钱?”   男人站起来,咳嗽两声,说:“挣多挣少全凭个人本事。”   白狼点点头,再没问别的。   在夜总会上班的第一天,白狼挣了两千多。   他觉得这份工作还凑活,往沙发上一坐,什么都不用干,就有人不停给他塞钱,还一塞一大把。就是坐得腰酸背疼,还不如搬砖舒服。   下班的时候,白狼被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叫过去训了一顿。   “你不陪酒不唱歌不跳舞就算了,还不让人摸,客人想摸摸你的大腿你差点把人手掰折了,摸你一下是能掉块肉还是咋的?你还想不想挣钱了?你要再这样趁早别在这儿干了!”   白狼无所谓地说:“那我就回去搬砖。”   男人嘴上是这样说,哪里肯放白狼走,脸巨帅身材超好鸡巴还大,这样的极品天菜世间难寻。   噎了半晌,男人叹口气,说:“不让摸就不让摸吧,你别动手行吗?来这儿玩的客人一个比一个金贵,掰折了手他能要你的命。”   白狼点头:“知道了。”   第二天,白狼挣了八千多。   他依旧不陪酒不唱歌不跳舞,穿着白衣黑裤往那一坐,跟座雕塑似的。有个男的喝多了,可劲儿往他身上撒钱,他捡钱就捡了十分钟。   但白狼觉得这样老坐着不干活浑身难受,于是白天仍是去工地搬砖,晚上再去夜总会坐着。   这天,天降暴雨,工地施不了工,白狼闲着没事,就去徐洛闻家小区门口,找个隐蔽的地儿蹲着。   他一有时间就来这儿蹲着,可是一连蹲了好几个月一次也没见过徐洛闻的面。   一直蹲到天黑,大雨还在下,白狼站起来,准备去夜总会,刚抬脚要走,就眼见着一辆小轿车把一个行人撞飞出去。   小轿车停都没停,直接开走了。   白狼跑过去,看见一个老头躺在血水里,人事不省。   他急忙把老头背起来往医院跑。   到了医院,要做手术,白狼交了钱,坐手术室外边等着。   好在手术成功,人救活了。医生说,老头别的地方伤得不重,就是左腿折了,估计以后要拄拐。   第二天,白狼拎着一副拐和一篮水果来看老头。   老头已经醒了,知道是白狼救了他,不感激反倒埋怨起来:“你救我做什么?还不如让我死了干净,我活不起了,活不起了……”说着,老头流下两行浊泪。   白狼沉默半晌,说:“我帮你垫了两万块钱,你得还我。”   老头垂头丧气:“我靠低保过日子,没钱还你。”   白狼说:“让你儿子还。”   老头说:“我孤家寡人一个,无儿无女。”   白狼却笑了:“正好,我没爹,你没儿子,咱俩凑一起过得了。”   老头怔怔地看着他:“你……你说啥?”   白狼说:“我给你当儿子,要不要?”   老头发蒙:“你图啥呢?我啥都给不了你。”   白狼说:“我就想要个爹,别人都有,我也想有。以后我养活你,你就活得起了。”   于是,没儿子的有了儿子,没爹的有了爹,两全其美。   白狼挺高兴,两万块钱买个爹,划算。   没几天,老头出院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在医院呆着也是浪费钱,不如回家养着。   老头听白狼说他无家无户,也不多问,便张罗着给白狼落户办身份证。   赶巧儿了,老头也姓白,叫白成礼,白狼姓都不用改。白成礼觉得用“狼”字做名字不合适,就做主改成了“郎”,读音一样,意思却更好。   就这样,白狼变成了白郎,有了爹,有了门户,有了家。   白成礼的家离徐洛闻的小区不远,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徐洛闻住的是高档小区,白成礼住的是破落瓦房,两间小屋,一方小院,院子里堆满了捡来的垃圾。   由白成礼指挥着,白郎把一院子垃圾分类整理好,拉到废品回收站卖了,一共才卖了八百块钱。然后就是收拾屋子,买家具家电。没几天,小破屋焕然一新,俨然是一个舒适的小家了。   一面忙白成礼的事,白郎也没耽误挣钱。建筑工地和夜总会两头跑,不到一个月就挣了十来万,刨去给白成礼花的那些钱,还余剩了小十万。   但工地的工友都劝白郎别去夜总会干了,说那个地方不干净,挣的钱也是脏钱。他也觉得在那干着没意思,那里的人也不像好人,而且白成礼腿脚不利索,他得多照顾着,便打算干到月底就辞工不干了,专心搬砖。   月底那天,白郎去辞工。   刚走进夜总会,忽然听到“砰!砰!”两声巨响。   他记得这个声音,是枪声。   他逆着尖叫奔逃的人流往里挤,在一条狭长走廊里看到了那个持枪的人。   举着枪的是个瘦小的男人,染了半身的血,笑着叫着,疯了一样,对着逃跑的人群胡乱开枪。   白郎一点不怵,朝着男人直冲过去。他敏捷凶猛地像头野兽,猛地将男人扑倒在地。紧接着便有几个人冲上来,把男人脸朝下按在地上,用手铐铐住了男人的手腕。   “我靠,”一个瘦高的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郎,“你够猛的啊哥们儿,这你都敢往上冲,不要命了?”   白郎擦了擦脸上的血,说:“我不喜欢乱开枪的人。”   男人笑笑,说:“你额角被子弹擦伤了,去医院看看吧。我姓肖,明天上午去市局找我,给你发个见义勇为市民奖。”   男人说完就带人走了。   白郎还想着去辞工,可扭头看见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躺在地上,头被打爆,已经死透了。   回到工地的时候额头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白郎问工友见义勇为市民奖是什么,工友也解释不清,说反正是好事,让他一定去领。   第二天,白郎去市局,领了一面红色的锦旗,还有两千块钱。   昨天那个姓肖的男的问他:“你是做什么的?”   白郎答:“在建筑工地搬砖。”   男人一脸惊讶,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遍,除了穿得磕碜了点,他可真不像搬砖的,又高又帅,倒像个明星。   男人说:“我们这儿正缺人手,招辅警呢,你来我这儿干吧,干得好还能转正,比搬砖有前途。”   白郎看了眼男人身后的公安局,说:“我不识字。”   男人又是一愣:“一个字都不认识?”   白郎说:“认识三个。”他只认识“徐洛闻”三个字,一个工友教他的。   男人笑开:“我说你这人可真够奇葩的哈哈哈!”笑够了,男人说:“不识字就不识字吧,只要你干得好,我照样有办法提拔你。”   白郎问:“那我还能去搬砖吗?”   男人说:“上班的时候你归我管,下班之后你爱干嘛干嘛。哎你到底干不干?”   白郎点头:“干。”   于是,白郎从搬砖工人变成了一名光荣的辅警,跟着肖队长东奔西走,维护社会治安。他挺满意这份新工作,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事做,既新鲜又能学到很多东西,就是工钱有点少,还没他搬一个星期砖挣得多。   白郎觉得自己已经混出人样了,有了钱,有了家,有了工作,是时候去找徐洛闻了。   这天,白郎早早起床,陪白成礼吃过早饭便出门了。   先去理发店剪头发,又染又烫,然后去商场买了新衣服新鞋换上,从头到脚打扮一遍,英俊得就像杂志封面上的男模,走在路上回头率百分百,男的女的都看他。   到了徐洛闻家门口,敲门没人应,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没在家。旁边的邻居出来丢垃圾,告诉他徐洛闻已经好几个月没在家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人不在家,手机也在几个月前就成了空号。   白郎不知道该怎么找他,站在电梯前满心迷茫。   电梯来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男的。   白郎看着那男的有点面熟,便没进电梯,眼瞅着那男的走到徐洛闻家门口,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讲电话:“我已经到了,拿上东西就过去,做着我的饭啊,我想吃辣子鸡丁。行,那先这样。”   想起来了,这个男的是当初把徐洛闻带走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跟着他一定能找到徐洛闻。   白郎先下了楼,然后在楼门口转悠,等那男的拿着东西下来,他悄悄尾随,到了小区门口,男人上了车,他随即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让司机跟紧男人的车。   这一跟就是一个多小时。   远远地瞧见男人的车停在了一栋房子前,白郎叫停出租,付了双倍的钱下车。他视力极好,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就看到了徐洛闻,自然也看到了他高高隆起的腹部。   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徐洛闻怀了他的孩子,白郎又惊又喜,淡定下来之后又觉得不能妄下定论,兴许徐洛闻只是吃胖了呢。他看见了跟在徐洛闻身后的黄狗,决定先按兵不动,找机会向那条黄狗问问情况。   白郎绕到山上,找了一个绝佳的位置,既隐蔽又能眺望到山下的房子。   一等就等到了日落时分。   徐洛闻带着那条黄狗沿着山脚下的小径散步,白郎悄然尾随,趁徐洛闻不注意,把黄狗抓进山林里,一问,徐洛闻果然是怀孕了,怀的是一个叫白狼的狼人的孩子。   白郎高兴得直想仰天长啸三声,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担心会吓到徐洛闻。冷静片刻之后,白郎再次改了主意,现在不是出现在徐洛闻面前的好时机,他怕自己在异变日会伤到徐洛闻和孩子,所以他决定等孩子出生之后再与徐洛闻见面。在此之前,他就在这座山上默默守护着他的伴侣和孩子,用人类的话说,是老婆孩子。   从那之后,白郎便骑着白成礼收破烂的三轮车,在城市和远郊日日来回往返,夜夜住在山上,遥遥望着山下的灯火,看着徐洛闻入睡,再看着他醒来,然后离开。他偶尔也会带上六耳,让它回归一下自然,省得在城里憋坏了。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   这天晚上,白郎依旧住在山上。   他面前摆着一个小木桌,桌上放着一盏小夜灯,他籍着昏黄灯光,右手握一根铅笔,正在米字格练习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白郎不甘做文盲,就问白成礼哪里能教认字。白成礼一拍大腿笑了:“我这儿就能教认字。你爸我以前是一所民办小学的语文老师,临退休的时候被辞退了,没有退休金,我又一身的病,积蓄花光之后就只能靠捡破烂、拿低保过日子。要不是你呀,我早陪阎王爷喝茶去了。”   于是白成礼又当爹又当老师,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得闲的时候还能带着六耳去公园里表演耍猴,怎么着也能挣顿饭钱出来。   白郎写一会儿就抬头看一眼,见房子里灯还亮着,不由有些奇怪,以往这个时候徐洛闻早睡下了。   又写了一页,见灯还亮着,便打算下去看看,扭头找六耳,早不知野到哪儿去了。   刚下到山脚,就见阿黄狂奔过来,冲他一顿汪汪。   白郎一听,朝不远处的房子拔腿狂奔,撞门进去,时隔285天,终于出现在魂牵梦萦的人面前。 第25章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白郎嗓音低沉, “现在回想起那天的情景,我依旧觉得不寒而栗。”   徐洛闻略有些惊讶, 白郎连“不寒而栗”这样的成语都会用了, 学得可真够快的。   静了片刻,他问:“你为什么会昏迷在山上?你不是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吗?”   白郎说:“因为你失血太多, 我把我的血喂给你, 导致我失血过多, 超过了身体的承受极限, 所以就没办法自愈了。”   原来自愈的关键是血,徐洛闻心想, 既然他也有自愈能力,是不是说明他的血也变成了狼血, 不再是人血了?   突然又想起, 肖想的弟弟肖润就在市局上班, 而且是刑警队的队长, 白郎说的那个肖队长, 该不会就是肖润吧?   “你刚才说的那个肖队长叫什么名字啊?”徐洛闻问。   “肖润。”白郎答, “就是他教的我开车。”   我靠,还真是肖润。   徐洛闻曾在书上看过一个“六度空间”理论,说是一个人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人你就能认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   人与人的际遇,当真是奇诡。   话说完了, 也到地方了。   日薄西山, 彤云万里, 万物都蒙上一层血色,壮丽中又透着几分诡谲。   徐洛闻抱着咩咩下车,打开后门放阿黄下来。   刚离开半天,他又回来了。   进了门,放下咩咩,去厨房烧水冲奶粉。   看了看冰箱,里面还有两捆挂面和半打鸡蛋,应该能对付两顿。   冲好奶粉,回到客厅。   咩咩正趴在白郎腿上打瞌睡,他朝徐洛闻伸手:“我喂吧。”   徐洛闻把奶瓶放他手里,坐到对面,一脸担忧:“今晚你打算怎么过?”   白郎把奶嘴塞进咩咩嘴里,说:“我带咩咩去山里,你安心睡觉。”   “不行,”徐洛闻说,“我得在旁边看着,学着怎么应对,毕竟……毕竟以后每个月的这一天我都要面对同样的情况,我不能总依靠你。”   白郎抬头看他:“如果我失控发狂,强迫你和我交配,你不要怪我。”   徐洛闻心下一凛,真的被他吓住。   白郎勾唇一笑:“逗你的。我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狼了,我现在是人,我知道,人和人交配是要征求对方同意才行的,否则就叫强奸。”他顿了顿,收了笑意,“对不起,我以前强奸了你,还囚禁了你。”他只是道歉,却没有试图求得原谅,因为他将用一生的时间来弥补,来偿还,来呵护。   对不起,我强奸了你。   这句话听起来,竟有几分淡淡的滑稽,因为没有人会这样说话。   徐洛闻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不想面对白郎,转身进了厨房。清水煮面,打两个鸡蛋,放油盐酱醋,再加一勺老干妈,也挺勾人食欲。盛了一大碗一小碗,大的给白郎,小的留给自己。   默默地吃完面,天已黑透,一轮满月悬在天边。   咩咩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不停地嗥嗥叫着。   “时间到了,”白郎说,“我要带咩咩到山上去。”   “呆在这儿吧,”徐洛闻说,“我想帮忙。”   白郎看着他:“你不怕?”   徐洛闻摇头。   白郎沉默片刻,说:“好,你把我和咩咩反锁在房间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   徐洛闻点头。   别墅有三个房间,徐洛闻和谭嘉应各住了一间,还有一间空着,放了些杂物。白郎抱着咩咩进去,说:“可能会吵得你睡不着,找东西把耳朵堵上吧。”   徐洛闻伸手摸摸咩咩的头,不忍心再看,关门反锁,快步回了卧室。怔怔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听一声狼嗥隔着两道门传来,令他浑身一震。他能听出那声嗥叫里饱含的挣扎和痛苦。   一声,一声,又一声。   徐洛闻听得心都在发颤。   他找出耳机插到手机上,播放音乐,调到最大声,戴上耳机,然后合衣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盖住了一切声音。   过了很久,徐洛闻摘下耳机,掀开被子坐起来。   外面一片寂静。   走出卧室,来到关着白郎的那个房间外,耳朵贴在门上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徐洛闻敲敲门:“白郎?”   没有应答,不管是狼叫还是人声。   不对劲。   急忙掏出钥匙开门,顿时被里面的景象惊住。   巨大的落地窗整面碎掉,玻璃碎了满地,夜风将窗帘扬起,唰啦作响。   而白郎和咩咩皆不知所踪。   徐洛闻踩着碎玻璃走到窗边,迎风而立,怔怔远望。   皓月当空,清辉普照。苍山屹立,暗影幢幢。   突然,遥遥传来一声悠远的狼嗥。   他仿佛看到一头雪白巨狼傲立山巅,对月长啸。   虽然满心担忧,但他相信,白郎一定会照顾好咩咩。   徐洛闻回到卧室,脱了外套上床,辗转反侧到凌晨才渐渐睡去。   ·   徐洛闻被噩梦惊醒,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白郎的脸。他面对徐洛闻侧身躺着,闭着眼,脸上蒙着一层晨曦的微光。咩咩窝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静静地睡着,毫发无伤。   徐洛闻一动不动地躺着,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细致地打量白郎的脸。浓眉,长睫,挺鼻,薄唇,下颌,脖颈,锁骨,胸膛……徐洛闻陡然意识到,白郎是裸着的!   心跳陡地便乱了节奏。   将近一年没有经历过情事的身体经不住半点诱惑,腿间的器官已然有了抬头的趋势。   徐洛闻翻身下床,光着脚走进洗手间,将门反锁,站在洗手台前调整呼吸。看着镜子里因为情欲微微发红的脸,他的心里充满了自厌的情绪。他怎么能这么贱,竟然对曾经强奸他的人生出欲念和渴望。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不,不会的,不可能。他讨厌白郎,他一点都不喜欢他。只是欲望作祟罢了,他太久没做爱了,一时被性欲冲昏了头脑,一定是这样。   用冷水洗了把脸,开门出去,却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你、你干嘛?”徐洛闻一脸紧张。   “我要走了,”白郎赤身裸体,靠在门框上打个呵欠,“九点要上班。”   “上班”这个词从白郎嘴里说出来,说不出的违和。   “我跟你一起走。”徐洛闻顿了顿,“那个……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衣服被撕烂了。”白郎说。   徐洛闻只好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给白郎穿。   白郎比他高比他壮,他的衣服穿在白郎身上自然不太合身,但有的穿总比光着好。   收拾停当出门,徐洛闻说:“我开车吧。”   白郎点头,抱着咩咩去了副驾,阿黄照旧坐后面。   现在刚七点半,到市里一个半小时足够了,前提是不堵车的话。   “昨天晚上……没事吧?”徐洛闻问。   等了片刻没得到回答,扭头一看,白郎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咩咩趴他怀里也闭着眼。   徐洛闻心里触动,回头望着前路,不由把车速放慢了些。   车停在市局门口的时候是八点五十。   白郎还在睡。   徐洛闻拍拍他的肩:“到了。”   白郎睁开眼,看一眼窗外,再看徐洛闻:“晚上一起吃饭,好吗?”   徐洛闻淡淡地说:“我有约了。”   白郎沉默两秒,“喔”了一声,也听不出情绪,把还在睡的咩咩放徐洛闻腿上,开门下车走了。   徐洛闻片刻不停,驱车离开。   ·   到了家,给阿黄盛满狗粮,喂咩咩喝奶,自己则吃两片面包完事,拉上卧室的窗帘,抱着咩咩上床睡觉。   明明很困,却睡不着。   翻覆许久,拿起手机给谭嘉应打电话。   电话接通,徐洛闻有气无力地说:“嘉应,我需要一个男人。”   谭嘉应在那边哈哈大笑:“什么情况啊你?”   徐洛闻说:“饥渴,特别饥渴。”   谭嘉应笑得更大声:“理解理解。怎么着,哥们儿给你寻摸一个?”   徐洛闻说:“这个可以有。”   谭嘉应说:“要我说就别找了,你身边不有一现成的吗?而且还死心塌地喜欢你。”   “不行,”徐洛闻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我把李彦当好哥们儿,跟他上床就和跟你上床一样,和乱伦没区别。”   谭嘉应嫌弃:“我靠,你这什么破比喻。别说,还真赶巧了,我刚认识一朋友,单身,倍儿帅,绝对是你的菜,我今晚组一局,把他约出来你们见见,要是看对眼了就直接拿下,怎么样?”   徐洛闻说:“你先发张照片我看看。”   谭嘉应很快发过来,徐洛闻点开一看,的确很帅。他突然对自己有点儿没自信,问谭嘉应:“你觉得我现在胖吗?”   “不胖,”谭嘉应说,“再说就凭你那张脸,就算胖成猪八戒一样颠倒众生。”   “去你的。”徐洛闻笑了两声,“行吧,那就今晚。”   “好嘞,等我电话。”话都说完了,谭嘉应却没挂,静了几秒,说:“洛闻,裴澍言他……有男朋友了。”   徐洛闻愣了愣。   裴澍言有男朋友了——徐洛闻默默把这句话咀嚼了两遍,心却如古井无波,他便知道,裴澍言这个人在他这儿算是彻底过去了。   徐洛闻问:“你见过了?”   “肖想见过,”谭嘉应说,“我就看过照片。”   “长得有我帅吗?”徐洛闻笑着问。   “那必须没有啊,”谭嘉应说,“这个世界上长得比你帅的也就我了。”   徐洛闻笑着骂他不要脸,又闲扯几句便挂了电话。   ·   睡到中午起来,喂完一狼一狗,又给自己鼓捣点吃的,徐洛闻便坐在了电脑前。   养胎这几个月,他的摄影随笔集已经完成,九十张照片搭配三十篇随笔,都是他精心雕琢过的。   打开文档粗略地检查了一遍,徐洛闻拿起手机给以前合作过的出版社主编打电话,却被告知对方早已辞职另谋高就,不过继任的主编他也相熟,便把名字和号码发给了徐洛闻,让他自己联系。   江裕和。   很儒雅的名字。   徐洛闻打过去,接通后,先自报家门,然后表明意图。   对方听了,让他先把作品发过去,一周之内给他答复。   发完邮件,徐洛闻便没事可做了。   突然想起昨天打扫卫生只打扫一半,于是便接着打扫。   打扫客厅的时候,蓦地看到了茶几上那一纸袋钱。   昨天忘记还给白郎了。再一想,当面还白郎肯定不会收,不如给他送家去。   他记得白郎说,他认的那个父亲叫白成礼,就住在附近的一座破落瓦房里。他知道,离小区不远就有一排灰突突的砖瓦房,白成礼应该就住在那儿。   于是换身衣服,揣上钱,给咩咩也穿上小衣服抱上,留阿黄看家。   十分钟就走到了。   徐洛闻向路口修自行车的大爷打听:“请问您认识白成礼吗?”   “认识,收破烂的嘛。”大爷一指,“你往里走,门口一棵枣树就是他家了。”   徐洛闻道了谢,顺着一条年久失修的窄路往里走,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棵粗壮的枣树,旁边就是一栋瓦房。   他走上前,扣了扣木门上的铁环:“有人在家吗?”   话音刚落,就有人应声:“门没闩,进来吧。”   徐洛闻推门进去,就见一个老先生坐在院当间,脚边蹲着一只猴子,正在啃核桃,正是六耳。   不等白成礼开口,六耳就丢了核桃“嗷嗷”叫着朝徐洛闻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徐洛闻弯腰摸摸六耳的头,转身关上院门,走到白成礼面前,笑着说:“大爷您好,我是白郎的朋友。”   “哦哦!”白成礼拄着手边的拐杖就要站起来,徐洛闻急忙按住他,“您腿脚不方便,别站起来了,我说两句话就走。”   白成礼便依旧坐着,指着旁边的木椅子说:“你请坐。”等徐洛闻坐下,他笑着问:“你怎么称呼?”   徐洛闻说:“您叫我小徐就成。”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一纸袋钱放到白成礼手上,“我今天来就是还钱的,这是白郎借给我的,现在如数奉还。”   白成礼掂着那纸袋沉甸甸的,估摸着不是个小数目,怕自己冒然收下等白郎回来再对不上数,又不好明说,担心伤了白郎朋友的面子,正自踟躇,就听徐洛闻笑着说:“您放心,钱数是对的,如果不对您再让白郎找我,我不会赖账的。”他站起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白成礼拄着拐杖站起来,坚持送他出门,徐洛闻拗不过,只好由他。   出了门,说声“再见”, 徐洛闻径自离开,六耳却紧跟着他,白成礼叫不住它,徐洛闻也撵不走它,倒是咩咩叫了几声把它吓住,不敢再跟,徐洛闻才趁机赶紧跑了。   刚回到家,徐洛闻就接到了谭嘉应的电话。   “都安排好了,”谭嘉应说,“晚上七点半,零下一度酒吧,别迟到了。”   “怎么定酒吧了?”徐洛闻说,“我带着咩咩怎么去啊?”   谭嘉应说:“你把咩咩放我家去,肖想感冒还没好,不能出来玩,让他在家带孩子。”   吃过晚饭,徐洛闻从头到脚好好地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然后开车去谭嘉应家,把咩咩交给肖想,再开车去零下一度。   到了酒吧,徐洛闻给谭嘉应打电话:“你到了吗?”   谭嘉应扯着嗓门喊:“早到了,就等你呢,我们在卡座这块儿,你赶紧的。”   刚走进去,就看见谭嘉应朝他招手,徐洛闻忙快步走过去。   走近了,才看到坐在谭嘉应旁边的男人。兴许是灯光的缘故,真人看上去比照片温润些,衣品也极好,简单却考究,透着一股暖男的味道。第一印象,可以打八十分。   握手落座,谭嘉应笑着介绍:“我发小,徐洛闻。我刚认识的朋友,江裕和。”   他一介绍完,旁边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徐洛闻愣了几秒,拿出手机打电话。   很快,江裕和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正是徐洛闻。   徐洛闻:“……”   江裕和:“……”   谭嘉应:“……”   三脸懵逼.JPG 第26章   知道其中原委后, 谭嘉应笑着说:“无巧不成书,这就是缘分!那你们两个有缘人就好好聊, 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拜拜啦。”说完他真就起身走了,徐洛闻拉都拉不住。   只剩下两个陌生人,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徐洛闻干笑着说:“好巧。”   江裕和说:“你喝什么?我去拿。”   “橙汁吧, ”徐洛闻说, “我开车了, 不能喝酒。”   江裕和点头,径自起身离开, 不多时回来,端着两杯橙汁。   把一杯橙汁放徐洛闻面前, 江裕和问:“单身多久了?”   还真是直接, 徐洛闻腹诽一句, 回答:“快一年了。你呢?”   “两年。”江裕和说, “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既然对方问得直接, 徐洛闻答得也就直接:“高的, 帅的,身材好,吻技好,脾气好,对我也要好。”   江裕和勾起唇角笑了笑:“你看我符合条件吗?”   “前两项符合, 后四项有待考察。”徐洛闻吸口橙汁, “你呢?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床上骚的。”   徐洛闻猛地被橙汁呛住, 使劲咳嗽起来。   江裕和拍拍他的背,笑着说:“开玩笑的,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   徐洛闻眼泪都咳出来了,漆黑如墨的眼眸里蓄着朦胧水光,被酒吧炫目的灯光映得愈发潋滟。   江裕和笑意渐深:“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徐洛闻平复下来,似笑非笑地说:“你才见我十分钟,就知道我什么样了?”   江裕和说:“见字如面,我花了半个下午把你的三十篇文章全部读完了,所以已经提前和你见了三十面,不敢说对你了解得多透彻,但也七七八八了。”   徐洛闻顿时就有些窘迫。   江裕和笑着说:“我对摄影不太了解,但你的文章写得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能令我惊艳的文字,你完全可以考虑把写作当作副业来发展。我之前说一周内给你答复,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本摄影随笔集我出了。”   话题转得太快,面基突然变成了谈工作,也是始料不及。   徐洛闻干巴巴地说:“喔,好,谢谢。”   江裕和说:“你还没给这本随笔集署名,有想好的吗?”   徐洛闻摇头:“我不擅长取名。”   江裕和说:“我想了一个,《戚戚》。”   徐洛闻随即问:“‘心有戚戚’的‘戚戚’?”   江裕和笑起来:“没错,‘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你觉得怎么样?”   徐洛闻点头:“我觉得很不错。”   接下来两个人聊书聊了一个多小时,倒也聊得挺开心。   将近九点的时候,江裕和问:“我送你回家?”   徐洛闻犹豫了下,点头:“好啊。”   江裕和开车,开的是徐洛闻的车,他自己的车放在了酒吧门口。   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谭嘉应发的:聊得怎么样了?   徐洛闻瞄江裕和一眼,回复:挺好。   谭嘉应:那就扑倒他!就今晚!   徐洛闻:……太快了吧?至少也得见三次面之后再上床吧?   谭嘉应:[佛系问号]   谭嘉应:我命令你立刻把这个男人睡了!错过了李彦,绝不能再错过江裕和!   “是谭嘉应吧?”江裕和突然问。   徐洛闻急忙收起手机:“你怎么知道?”   江裕和笑着说:“猜测。要不要听歌?”   徐洛闻说:“好啊。”   江裕和打开播放器,喧嚷的音乐立刻响起来。   “……你整个完蛋了,就看着办吧,我要你跪下来,大声喊我爸爸,谁是你爸爸,就看着办吧!”   江裕和意味深长地看徐洛闻一眼。   徐洛闻尴尬地笑笑,急忙切歌。   “引诱谁去摘下禁果,甜美滋味偷咬一口,触及到了最深处果核,身体开始颤抖,舌尖已濡湿双腿内侧……”   江裕和明显在憋笑。   徐洛闻硬着头皮点了下一首。   “……see me walk,see me fuck,see me suck a lollipop,mmm~wanna get messy……”   徐洛闻再也听不下去,立即把音乐关了。   谭嘉应!我要杀了你!   江裕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徐洛闻一脸囧相,几乎想跳车逃跑。   江裕和边笑边说:“你喜欢的歌都挺……嗯,挺黄的。”   徐洛闻红着脸解释:“前阵子我把车给谭嘉应开了,这些小黄歌都是他下的,跟我没关系。”   江裕和笑着“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徐洛闻拿出手机,恨恨地给谭嘉应发了一串刀尖淌血的表情过去。   九点半,车停在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徐洛闻说。   江裕和勾唇浅笑:“时间还早,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   徐洛闻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两秒,点头说:“好啊。”   从进电梯开始,徐洛闻的心跳就乱了。   太久没和男人上过床,他有点紧张。   手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徐洛闻扭头,对上江裕和的笑脸,他便也回以微笑。   江裕和稍稍俯身靠近,徐洛闻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甚至还闭上了眼。   徐洛闻暗骂自己有病,闭什么眼啊喂,这不是摆明了让人家亲自己吗,也太……   心理活动还没结束,唇上就传来柔软的触感。下唇被含住,舔舐,浅尝辄止,却比深吻更加撩人,忍不住想要更多。徐洛闻便知道,这个叫江裕和的男人绝对是个情场高手。   “我看过一部电影,”江裕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很好听,“里面的女主角说,如果一个女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你去吻她。我觉得这句话放在男孩子身上同样适用。”   徐洛闻并不觉得那句电影台词如何,却被“男孩子”三个字微微触动。   他已经二十六岁,早过了可以被称为“男孩子”的年纪。但每个男人,不管他年岁几何,心里始终都住着一个小男孩,一个孤独的、渴望爱与被爱的小男孩。   电梯停了。   徐洛闻要松开手,却被江裕和紧握住。   出了电梯,几步便到家门口。   声控灯亮起,徐洛闻被吓了一跳。   因为他家门口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声响,从臂弯里抬起头,正是白郎。   白郎站起来,视线落在面前二人交握的手上。   徐洛闻压下心慌,无视白郎,拿出钥匙开门,然后拉着江裕和进去,关门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住门框,徐洛闻砸了两下,终究狠不下心,怒目看着门外的人,低喝:“放手!”   白郎脸色阴沉,眼神亮得可怕,死死盯着徐洛闻。   徐洛闻从未见过白郎这样,即使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不管他的动作多粗暴,他的神情总是温柔的。而现在的白郎,就像一头嗜血的野兽,凶光毕露,徐洛闻心惊胆寒,生生后退了一步。   白郎推开门走进来,路过江裕和的时候,狠狠将他撞开。   徐洛闻转身面对江裕和,强笑着说:“不好意思,不能请你喝茶了,改天吧。”   江裕和看了一眼自顾坐下的白郎,想问,但最终什么都没问,只是说:“好,那我先走了,再联系。”   江裕和转身离开,徐洛闻关上门,径直走到电视柜前面,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电击棒攥在手里,这才转身面对白郎,沉声问:“你想干嘛?”   白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扔在桌上:“我来给你送钱。”   “我不要你的钱!”徐洛闻大声说,“你拿走!”   “我偏要给你。”白郎站起来,绕过茶几朝他走来,“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徐洛闻举起电击棒:“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白郎却径直朝他走来,一手抓住了电击棒。   徐洛闻立即按下电击按钮,噼啪的电流声响起,白郎剧烈颤抖,却不放手。   徐洛闻闻到了一股焦糊味,他心生不忍,急忙松开了按钮。   他从不想伤害任何人,但他也要保护自己。   白郎依旧抓着电击棒,直视着徐洛闻的眼睛,沉声说:“为了守护自己的配偶,狼会杀死其他的竞争者。我也会。”   徐洛闻倏地睁大眼睛,惊惧地看着白郎。   “你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能碰。”白郎霸道蛮横地宣誓着自己的绝对主权,“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所以永远不要背叛我,知道吗?”   白郎上前一步,把徐洛闻扯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徐洛闻僵硬地站着,他终于深刻地领略到“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的含义。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他冷声说,“过去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白郎捧住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从我们第一次交配开始,你就属于我了,你的交配对象永远只能是我,不要接近别的雄性,不要让他们碰你,我不喜欢。”   徐洛闻猛地把电击棒抵到白郎腰上,白郎剧烈颤抖片刻,终于被电倒在地。   徐洛闻拔腿就跑,冲出家门,电梯也不敢坐,从楼梯一口气跑下楼。   车就停在楼门口,他冲上车,发动,一脚油门,疾驶而去。 第27章   一路风驰电掣开到谭嘉应家楼下。   按响门铃的时候, 徐洛闻的手还控制不住地发抖。   开门的是肖想,怀里抱着咩咩。   徐洛闻伸手把咩咩接过来, 低头磨蹭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谁呀?”谭嘉应在里面扬声问。   “洛闻。”肖想回答。   “我靠!”谭嘉应跑出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说了让你把江裕和给睡了吗?”   徐洛闻不答, 只是说:“嘉应, 我今晚能在你们家睡吗?”   谭嘉应看他神色不对, 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徐洛闻摇头不说话。   谭嘉应忙把他拽进来, 把咩咩交给肖想,问徐洛闻:“要不要我陪你睡?”   徐洛闻点头。   谭嘉应陪着徐洛闻一起睡在客房。   徐洛闻洗过了澡, 身上穿着谭嘉应的T恤当睡衣。   “说吧,”谭嘉应说, “到底怎么回事儿?”   徐洛闻便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谭嘉应听完, 怒不可遏:“卧槽, 这也太他妈嚣张了吧?明天就让肖润带一帮手下弄死他, 我就不信他真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徐洛闻说:“我忘了告诉你, 他现在就在肖润手底下做辅警。”   “我靠!”谭嘉应惊呆了, “真的假的?”   “真的,”徐洛闻说,“说是他制服了一个持枪歹徒,肖润就把他招去做辅警了。”   “这事儿我听肖润讲过,他说当时追一个毒贩追到夜总会, 那个毒贩被逼得无路可逃, 就掏出把枪胡乱扫射, 打死了好几个人,他们警察都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一个猛男,赤手空拳就把歹徒撂倒了。”谭嘉应依旧觉得难以置信,“原来那个猛男就是白郎啊?这也太巧了吧?”   徐洛闻叹气:“谁说不是呢,我刚听说的时候也特惊讶。”   谭嘉应说:“私闯民宅,威胁他人人身安全,他这是执法犯法啊,罪加一等,我现在就给肖润打电话,让肖润狠治他。”   徐洛闻忙制止他:“他什么都不懂,能有一份正经工作不容易,还是别跟肖润说了吧。”   谭嘉应恨铁不成钢:“他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替他着想,你怎么这么圣父呀你?”   徐洛闻说:“我不想害他,我只是想摆脱他。”   谭嘉应叹口气:“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头狼又硬又横又不要命,你想摆脱他比登天还难,除非他主动放弃你。”   徐洛闻说:“怎么做才能让他放弃呢?”   “你问我呢?”谭嘉应耸肩,“我上哪儿知道去。”   徐洛闻沉默一会儿,突然说:“大不了我不找男人,做一辈子撸Sir,有什么了不起。我想好今年的生日礼物要什么了,按摩棒、假阳具、飞机杯什么的给我来一整套。”   谭嘉应笑起来:“你先别急着自暴自弃呀。这样,你偷偷地找,就跟偷情似的,别让白郎发现不就得了嘛。”   “你出的这都什么馊主意啊。”徐洛闻一脸嫌弃。   谭嘉应沉默片刻,说:“我还有一个主意,说了你可别生气。”   徐洛闻说:“你说。”   “咱们换个角度想想,既然你摆脱不了白郎,为什么不试着去接受他呢?你就把他当人形按摩棒来使,满足生理需求就行了呗。   而且我看得出来,白郎真是泼了命地爱着你。为了找你,他不远千里从K市跑到C市,为了救你,他甚至不顾自己死活,把自己的血全喂给你。   虽然他是野兽,但他的爱比人更纯粹更热烈。虽然他爱你的方式太蛮横太霸道,但你一旦接受了这种方式,你就会发现,能被一个人这样爱着其实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儿。   我知道你为什么抗拒白郎,因为他强迫过你。可那时候他只是一头没什么人性的野兽,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遵从兽类的本能,那对他来说是正常的方式。   可能是我三观不正吧,我觉得男男和男女不同,不必太在乎贞操什么的,如果有男的要强我,只要他不做伤害我性命的事,我可能会就当约了个炮,过去就过去了。   我说这些可不是为白郎辩护啊,他的确是错了,但并不是不能原谅的。而且除了这个错误,白郎真的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男人。   首先,长得帅。我们家肖想在我眼里一直是全世界最帅的男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认,白郎比我们家肖想帅了那么一丢丢。   其次,他爱你,全心全意地爱你。我也爱肖想,但是要让我为肖想去死,我没有信心能够做到,白郎就做到了。   再次,他是咩咩的父亲,他能给你和咩咩一个完整的家。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个家吗?他就能给你呀。   最后,洛闻,你扪心自问,你真就没有一点喜欢白郎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谭嘉应一口气说完了这段长篇大论,觉得自己说得还挺好,条分缕析,有理有据,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你怎么墙头草两面倒啊?”徐洛闻说,“刚才还恨不得弄死他呢,转眼又帮他说起好话来了,你精分了吧?”   “徐洛闻先生,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谭嘉应说,“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白郎?”   徐洛闻垂着眼睛,沉默片刻,说:“就像你说的,当初他只是一头没有人性的狼,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兽性使然,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并不恨他。而且他身世可怜,我甚至同情过他。但我对他没有喜欢,因为我畏惧他,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令我畏惧的人呢?”   谭嘉应说:“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去克服对他的畏惧呢?除了曾经强迫过你,他再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不是吗?而且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你呀。”   徐洛闻摇头:“我不知道,我一看到他就本能地生出畏惧,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发抖。”   谭嘉应说:“因为他是狼人?”   徐洛闻想了一会儿,说:“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我们便不是两个平等的人,他是野兽,我是人,他强,我弱,他是大树,我是蚍蜉,他是S,我却不愿意做M。”   谭嘉应叹口气:“或许只能交给时间了,让时间来解决一切。”   徐洛闻沉默片刻,轻声说:“或许吧。”   谭嘉应摸摸他的头:“睡吧,时间不早了。”   徐洛闻“嗯”了一声:“晚安。”   ·   第二天,在谭嘉应家吃过早饭,徐洛闻带着咩咩回家。   阿黄一晚上不见他,亲热得不行,跟前跟后,徐洛闻以为它饿了,赶紧去拿狗粮,却发现阿黄的食盆里是满的。又看见那个装钱的纸袋放在茶几上。   徐洛闻怔愣了一会儿,突然就不想在家呆着了。   换了身衣服,把咩咩装进宠物包里背在胸前,给阿黄拴上狗链牵着,打算带他们去公园里溜溜。   小区离公园不近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左右。   路上,手机响了。是江裕和打来的。   徐洛闻犹豫片刻,接听:“喂,江主编。”   “‘江主编’?”那边笑了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接过吻了,你这么称呼我是不是太official了?”   offi……什么意思?   徐洛闻尴尬地笑了笑:“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江裕和说:“我比你大两岁,你叫我一声‘裕哥’不亏吧?”   徐洛闻便乖巧地叫了一声“裕哥”。   江裕和笑了笑:“昨天……你没事吧?”   徐洛闻说:“没事。”   江裕和开门见山地问:“那个男的是你前男友?”   “不是……”徐洛闻不想撒谎,当然也不能说实话,只好含糊其辞,“我跟他的事挺复杂的,解释不清楚。”   “那说说我跟你吧。”江裕和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拖泥带水。洛闻,我很喜欢你,想和你建立长期稳定的伴侣关系,直白点说,我想做你的男朋友,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徐洛闻站在冬日暖阳里,须臾间想了很多。   他想起白郎一脸凶狠地说:“为了守护自己的配偶,狼会杀死其他的竞争者。我也会。”   他想起咩咩一年后就会变成人,如果他和江裕和在一起了,他要怎么向他解释一夜之间他养的小狗变成了一个小Baby?   还是不要把无辜的人拖进这趟浑水里了吧,徐洛闻想,不恋爱不上床他也不会死,就像他对谭嘉应说的那样,就安静地做个撸Sir吧。   徐洛闻无声地叹口气,说:“裕哥,对不起。”   江裕和沉默片刻,在那边笑了下,说:“没什么对不起的,谈恋爱本来就是双向选择,两情相悦可遇而不可求。”   徐洛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挺贱的,让谭嘉应牵线搭桥的是他,现在把这么优质的男人拒之门外的还是他,简直有毛病。但他也是无可奈何。   江裕和又说:“虽然恋爱谈不成,但书还是要出的。过两天可能需要你来出版社一趟,开个小会,敲定一些事情,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徐洛闻说:“我最近没工作,随时都可以。”   “行,”江裕和说,“那你等我电话。”   挂了电话,徐洛闻长出一口气,把咩咩举起来亲一口,说:“儿子,以后爸爸就跟你相依为命了,还有阿黄,咱们也算是一家三口了,挺好。”   到了公园,还挺热闹,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跳广场舞的唱戏的下棋的遛鸟遛狗的,总之各得其乐。   徐洛闻一个小年轻走在里头还挺扎眼,先不说他长得又高又帅,单是他这一大一小两条“狗”就足够引人注目了,大的蠢萌,小的精致,却是一样的讨人喜欢。   一个也在遛狗的大爷笑着对徐洛闻说:“小伙子,你怀里抱着的是萨摩耶吧?长得可真机灵。”   徐洛闻笑着说:“您的狗看起来也挺威风的。”   他对狗了解不多,那大爷的狗看着像是藏獒,不过还小,跟阿黄体型差不多。   那条疑似藏獒的黑狗却不太友好,对着阿黄一个劲儿狂吠。   阿黄看着蠢萌,但是一点不怂,“汪汪汪”跟那狗“对骂”。   大爷眼看两条狗马上要咬上了,也顾不上跟徐洛闻扯闲篇儿了,拽着狗就要走,可那狗个头不大力气却不小,使劲儿一扯就把狗链从大爷手中扯走了,扭头朝阿黄直冲过去,张嘴就要咬。   徐洛闻吓一跳,怕阿黄受伤,可那狗实在是凶,他又不敢上前,正犹豫,忽然看见一只小猴子“嗷嗷”叫着冲过来,纵身一跃跳到了那黑狗背上,张嘴就咬住了狗耳朵。 第28章   因为腿脚不方便, 白成礼不能再收破烂,又有了儿子奉养, 吃穿用度都不再用他发愁, 平时闲来无事就常去逛公园,听听戏看看下象棋消磨时间。   六耳是个顽皮的小泼猴, 最擅长搞破坏, 白成礼不放心把它留在家里, 所以出门总带着它。公园里遛狗遛鸟的多, 遛猴的还是头一回见,所以白成礼和六耳时常遭到围观。   而且六耳不仅生得娇小可爱, 还很有灵性,能听懂人话似的, 白成礼让它干嘛它就干嘛, 常常引得一帮围观的老头老太太拍掌大笑, 有慷慨的还会打赏些小钱。   白成礼得了趣儿, 便每天下午定时定点地去公园耍猴, 虽挣不了几个钱, 买菜还是够的,多多少少能为儿子减少一点负担。   今儿个天气好,吃过早饭,白成礼便带着六耳溜达着去了公园。在公园耍了两个多月的猴,六耳在广大人民群众中积累了不少名气, 俨然已经是个明星猴了, 走在公园里几乎没有不认得它的。   公园里有一片开阔平地, 常年被广场舞团占据,早上跳,晚上跳,特别有劲儿。白成礼在旁围观,六耳便坐在他肩头,跟着音乐手舞足蹈,可爱又逗趣,惹得旁边的人笑个不停。六耳干脆跳下地去,跑到一众广场舞大妈当中,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   白成礼突然在围观人群里看到一个熟人,忙上前打招呼:“邵老师,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邵老师名叫邵绮敏,是白成礼以前的同事,白成礼教语文,邵绮敏教数学,两个人一个办公室,办公桌也挨着,所以关系特别好。   “老白?”邵绮敏惊喜,“咱们这是几年没见了?”   白成礼笑出一脸皱纹:“得有三四年了吧。”   邵绮敏打量他,笑容渐退:“你才六十出头,怎么苍老成这样?”不禁感叹一句“岁月不饶人啊”,又见他拄着拐杖,忙关切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白成礼言简意赅地解释:“前阵子被车撞了。”他笑笑,“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让我遇到了我儿子。”   “儿子?”邵绮敏一脸惊讶,“你打哪儿来的儿子?”   邵绮敏和白成礼同事近三十年,对他的了解非同一般。   白成礼年轻时相貌清俊,身姿挺拔,是个极受欢迎的儒雅书生,女学生、女同事都仰慕他,邵绮敏也不例外。她陷入炙热的情爱里,全然不顾女性应有的矜持含蓄,主动追求白成礼,即使被拒绝也锲而不舍。后来白成礼被她烦得没法,只得告诉她,他喜欢男人,对女人没感觉。邵绮敏受了严重打击,煎熬挣扎许久,竟坦然接受了,更和白成礼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白成礼甚至介绍他的男朋友给邵绮敏认识。那个男人高大英俊,气质卓然,与白成礼十分相配。据白成礼说,他们自幼一同长大,自然而然走到一起。邵绮敏至今仍记得那个男人看白成礼的眼神,温柔又热烈,里面盛着浓郁爱意,教她羡慕又嫉妒。然而再深切的爱都抵不住世俗的摧残。男人最终抛下白成礼,结婚去了。白成礼伤心欲绝,自杀过一回,所幸被父母及时救下,活了下来。鬼门关走过一遭,便更有活下去的勇气。他不愿像那个丢弃他去结婚的男人那样,怯懦卑鄙,为了成全自己而去毁掉一个无辜女人的一生。他告诉父母,他喜欢男人,这辈子都不会同女人结婚。父母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老死不相往来。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到形销骨立的中年,再到垂垂老矣的暮年,白成礼始终踽踽独行,身旁无一人相伴。   陈年往事如云烟般从心中飘过,邵绮敏禁不住有些感伤。   白成礼却是笑吟吟的,将这近半年的际遇简略同她说了,最后叹了口气,却依旧笑着说:“许是老天爷看我过得太苦了,才把白郎送到我身边,来补偿我。”   邵绮敏听完,由衷为老友感到高兴:“善恶终有报,也该你过过好日子了。”   白成礼点头,沉默片刻,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你家在城东啊。”   邵绮敏说:“我女儿住这附近,她怀孕了,我来照顾她。”   白成礼又问:“老张身体还好吧?”   邵绮敏的丈夫姓张,她叹口气,说:“去年就走了。”   白成礼一怔,无从安慰。   邵绮敏却笑笑:“走了好,少折磨我。”   她婚姻不幸,丈夫年轻时曾多次出轨,又因抽烟酗酒,老来身患绝症,她耗尽心力照顾他一年多,丈夫死后,她只觉轻松。   白成礼转移话题,笑着说:“你有没有认识的好姑娘?给我儿子介绍介绍。不是我自卖自夸,我们家白郎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不仅长得又高又帅,关键是心肠好,有责任心又有担当,既会是好老公,也会是好爸爸。”   邵绮敏说:“怎么着,这才刚有了儿子,就又急着抱孙子了?”   白成礼笑呵呵:“我不急,关键孩子岁数到了,该操持的就得操持,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孤独终老。”   “你还真问对人了,”邵绮敏笑着说,“我退休后跟几个老姐妹弄了个婚姻介绍所,免费帮人介绍对象,不图挣钱,就是找个事儿做。我先帮你留意着,等有好姑娘就介绍给你儿子认识。”她拿出手机,“把你手机号告诉我,方便联系。”   “我没手机,”白成礼说,“你记我儿子的手机号吧。”   “也行,”邵绮敏说,“你说。”   白成礼把白郎的手机号报给邵绮敏,又闲话几句,邵绮敏便走了。白成礼回头去找六耳,恰好瞧见六耳四肢着地飞跑着穿过人群,蹿至道边,猛地跳到一条黑狗的背上,张嘴就咬住了狗耳朵。白成礼吓了一跳,急忙拄着拐杖往那边走。   徐洛闻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六耳生生撕下一块狗耳朵,鲜血染红尖齿,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狰狞。   而被咬的黑狗瞬间发了疯,狂躁地蹿跳吠叫,徐洛闻担心它伤到六耳,再也顾不上害怕,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抱六耳,谁知那黑狗眼见得很,张嘴就咬住了徐洛闻的手腕,尖利的犬齿刺进皮肉,他疼得叫出来。   下一秒,咩咩从宠物包里爬出来,摔在了地上,它立即爬起来,冲着黑狗嗥叫,奶声奶气里又透出些许凶狠。   黑狗竟被咩咩吓住,急忙松口后退,徐洛闻趁机把六耳从黑狗背上抱下来,眼瞅着黑狗夹着尾巴跑走了,咩咩还要去追,他急跟两步将它抱起来。   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十几秒内,黑狗的主人目睹全程,那只猴子咬了他的狗,他的狗又咬了人,这笔账该怎么算?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气恼地一跺脚,转身去追他的狗了。   白成礼拄着拐杖行动迟缓,恶战结束之后才赶到近前。   昨天才见过面,徐洛闻当然认得他,忙把六耳交给他,又仔细地察看咩咩,担心地问:“儿子,没摔疼吧?”   咩咩低叫两声,扭头去舔徐洛闻手腕上血淋淋的伤口。   徐洛闻把它放回宠物包里,这才顾上看自己的伤,三个齿洞,汩汩地往外冒着血,钻心地疼。   白成礼说:“快去医院吧,包扎伤口,还得打狂犬疫苗。”   徐洛闻点头,牵上阿黄扭头就走。   “小伙子!”白成礼叫住他。   徐洛闻驻足回头。   白成礼走到他跟前:“你带着狗怎么去医院?我先帮你照顾着吧,你跟白郎是朋友,你又知道我家住哪儿,没什么可不放心的,等你从医院回来再去我家领它们就行。”   徐洛闻沉默两秒,问:“白郎在家吗?”   白成礼说:“他上班去了。”   徐洛闻便把咩咩和阿黄都交给白成礼,又嘱咐咩咩要乖要听话,这才离开,打车去附近的医院包扎伤口、打狂犬疫苗,离开医院去到白成礼家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推门进去,就见咩咩和六耳一前一后骑在阿黄背上,正在院子里瞎溜达。瞧见徐洛闻,咩咩立即从阿黄背上滑下去,一歪一扭地跑过来,徐洛闻蹲下身将它抱起来,亲昵地蹭蹭它的小脑袋。   阿黄和六耳紧跟着跑过来,乖巧地蹲在他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徐洛闻挨个摸摸它俩的脑袋,笑着说:“你们俩可以组成一个组合,就叫‘间谍同盟’。”   房子太小,没有厨房,就在檐下搭了个水泥台子,放着一应厨具。白成礼正在炒菜,香气飘了一院子,勾人食欲。   “小徐,我做了你的饭,”白成礼说,“你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吃饭吧。”   徐洛闻不想留下来,这里毕竟是白郎的地盘,可是他又不想驳了老人的面子,犹豫片刻,笑着说:“我还真饿了,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   饭菜很快做好,徐洛闻听白成礼的吩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支一张折叠桌,摆两把椅子。   饭菜上桌,三个菜,一荤两素,香气扑鼻,卖相也极佳。   吃第一口的时候,徐洛闻鼻子一酸,竟有一股落泪的冲动。这饭菜……有家的味道。   “真好吃。”徐洛闻低着头说。   “好吃你就多吃点。”白成礼笑着说。话音刚落,院门突然被人推开。   徐洛闻扭头去看。   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到了桌子上。 第29章   看到徐洛闻, 白郎先是一愣,随即笑开, 大步走过来。   他身材挺拔, 穿着一身笔挺警服,正午的暖阳洒了他一身, 耀眼极了。   咩咩一看到他就兴奋地扑上去, 白郎弯腰将它抱进怀里, 另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把咩咩放在腿上,朝白成礼喊了声“爸”, 又转向徐洛闻:“你怎么会来我家?”他眉眼带笑,语声温柔, 仿佛昨晚那场针锋相对根本不曾发生过。   徐洛闻沉默不答。   他想站起来, 可身体却一动不能动, 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白成礼代答, 将上午那场动物大战说了一遍, 白郎听完就去抓徐洛闻的手。   徐洛闻不想当着长辈的面与他起争执, 便任白郎握着自己的手察看。   他离他那样近,肩挨着肩,腿蹭着腿,手抓着手,他身上的气息充盈鼻端, 即使徐洛闻屏住呼吸也无济于事, 心跳陡然紊乱, 身体热起来,腿间的器官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   徐洛闻觉得不对劲。   即使他再饥渴,也不可能饥渴到这种地步。   白郎就像人形春药,一靠近他,被他身上的特殊气息包裹住,徐洛闻的欲望就会瞬间被点燃,就像吸了Rush[注]一样。   一定有哪里不对。   徐洛闻抽回自己的手,不自在地说:“我没事。”   白郎注视他几秒,径自起身去拿了一副碗筷。   “我不知道你要回来吃饭,所以饭菜做得少了,”白成礼起身,“你们俩先吃着,我再去炒两个菜。”   白郎拉他坐下,“我在附近出任务,顺便回来蹭口饭,吃两口就得走,不用炒了。”   徐洛闻心如鹿撞,气血翻涌,哪里还吃得下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郎笑着问他:“我爸做菜是不是特别好吃?”   徐洛闻含混地应了一声,看也不看他。   白成礼给白郎夹菜:“我今天在公园碰到一个老熟人,我让她帮忙给你介绍女朋友,还把你的手机号留给她了,你留意着点。”   白郎看徐洛闻一眼,直截了当地说:“不用介绍,我有喜欢的人。”   白成礼一愣:“啊?我怎么不知道?”   白郎说:“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等他喜欢上我的时候再带回来给你看。”   白成礼笑着说:“你就这么自信人家一定会喜欢上你?”   “嗯,”白郎说,“他迟早会喜欢我。”   白郎匆匆吃了几口菜,拿上一个馒头边啃边走。   走到大门口,他回头说:“爸,我今天晚上有事,不回来吃饭了。”   大门打开又关上,白郎走了。   包裹着徐洛闻的气息被风吹散,身体很快平静下来。   徐洛闻愈发确信,白郎身上会散发出某种能引诱他发情的古怪因子。   会不会还是跟血有关?以前只要白郎喂他喝下狼血,他就会进入发情状态,任白郎予取予求。   可现在他连血腥味都没闻到啊。   难道……难道他的体质已经到了只是闻到白郎身上的气息都会发情的地步吗?   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小徐?”白成礼叫了徐洛闻好几声都没应,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洛闻抬头,神色惶然。   “你怎么了?”白成礼问。   “我有点不舒服,”徐洛闻站起来,“想回家休息了。”   白成礼也不好留他,只得去屋里把宠物包拿出来给他。   徐洛闻背上包,把咩咩放进去,牵上阿黄,仓皇离开。   刚出大门,却又猛地顿住。   不远处,白郎正靠在枣树上抽烟。   徐洛闻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头狼竟然连抽烟都学会了,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第二个念头是: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第三个念头是:或许可以趁机验证一下之前关于发情诱因的猜测。   徐洛闻在门前站了片刻,走到离白郎两步远的地方,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他不喜欢抽烟的男人,以前裴澍言也抽烟,和他在一起之后被他逼着戒了。徐洛闻伸手把烟抢过来,丢到地上碾灭:“抽烟也是跟肖润学的吗?”   白郎“嗯”了一声,视线低垂,注视着眼前人。   徐洛闻同他对视一眼,旋即移开视线。   白郎的眼睛一如初见时那样干净清澈,如星辰,如清潭。只有单纯的少年才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只看一眼便能摄人心魄,像漩涡,像魔咒。   可白郎并不单纯,他野蛮,霸道,强横,粗暴。但偶尔却又会流露出柔软,温顺,和煦。他这样矛盾,让徐洛闻也跟着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想同他和平相处,却又总是无法自控地做出伤害他的事,或者彼此伤害。   “抽烟对身体不好,”徐洛闻低着头小声说,“以后别抽了。”   “好。”白郎乖乖答应。   微风轻拂,把烟味吹散,把白郎的气息吹过来。   徐洛闻立即便感觉到体内那种蠢蠢欲动,不禁后退两步。   他真的猜对了。   现在不用喝狼血,只是一缕气息,就能激起他的情欲。   他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这太可怕了,他必须远离白郎,离得远远的。   徐洛闻转身便要逃走。   手腕猛地被抓住。   “我看看你的伤口。”白郎说。   徐洛闻想挣扎,但是他没有。   他说服自己不要过激,要保持冷静。   他硬,白郎也硬,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   他软,白郎也会软,这样才能和平相处。   徐洛闻静静地站着,任白郎揭开纱布。   半个上午的时间,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剩一点浅淡的红痕。   白郎轻轻摩挲片刻,放开他的手。   “对不起。”白郎忽然说。   徐洛闻一怔,抬眼看他。   “昨天晚上……我做错了。”白郎看着他,“我不该那样吓唬你。我只是……只是太生气了。”   徐洛闻简直难以置信。   白郎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同他说过话。   “你别生我的气,”白郎几乎是在乞求了,“好吗?”   徐洛闻感觉别扭极了。   他挪开视线,沉默半晌,才低低地说:“我也不该电你,就当扯平了。”   白郎便笑起来:“没事,其实电得还挺舒服的。”   徐洛闻感觉更别扭了,几乎到了想落荒而逃的地步。   他垂头看着怀里的咩咩:“你……你不是有急事吗?快走吧。”   白郎伸手揉了揉咩咩的头,顺势轻抚一下徐洛闻的脸颊,说:“那我走了。”   指腹摩擦脸颊的力度那么轻柔,而且转瞬即逝,甚至不及风停留的时间长些,却在皮肤上留下清晰的、炙热的触感。   徐洛闻抬头看向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股复杂滋味在心头氤氲铺开,怔愣许久。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是谭嘉应打来的。   徐洛闻已经猜到他打来是要问什么。   “江裕和今天给你打电话了吗?”谭嘉应问。   果然。徐洛闻笑笑,边走边说:“打了。”   “说什么了?”谭嘉应热切地问,八卦之情呼之欲出,“是不是说想泡你?”   “没,聊了点出书的事情。”徐洛闻说,“我跟他没戏了,你别惦记了。”   谭嘉应长叹一口气,说:“你也别瞎折腾了,听我的话,就从了白郎吧,啊?”   徐洛闻没接话茬,转而说:“我之前跟李彦说搬回市区之后要一起聚聚的,这几天一直没顾上,要不就今儿个吧,你跟肖想有空吗?”   谭嘉应哈哈一笑:“我正要跟你说呢,没想到你说我前头了。今晚八点,老地方见。该叫的人我都叫过了,裴澍言也会来喔,我特意嘱咐他要带上新欢,看看他到底找了个什么货色。”   “积点口德吧你,”徐洛闻说,“人又没招你没惹你,活得善良点儿,OK?”   谭嘉应说:“啰里吧嗦,挂了。”   谭嘉应挂了,徐洛闻给李彦打过去,那边很快接了。   “谭嘉应跟你说了吧?”徐洛闻说,“今晚聚会的事儿。”   “说了,”李彦说,“你会带咩咩去的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它了。”   “会,”徐洛闻说,“我打电话就是想叮嘱你,到时候可别说漏嘴了。”   “知道知道,咩咩不是你儿子,是你养的萨摩耶嘛。”李彦说,“其实就算谭嘉应他们知道我知道你生了个小狼人又怎么了,何必瞒得这么辛苦。”   徐洛闻绕了几秒才绕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也跟他说绕口令:“他们要是知道你知道我生了个小狼人,肯定要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还得解释一大堆,麻烦。”   李彦说:“可是他们总会知道的。”   徐洛闻说:“那就到时候再解释呗。”   李彦说:“好吧。”   回到家,徐洛闻给自己弄了点饭吃。   他在白成礼那儿就吃了几口,根本没吃饱。   饭后睡了个午觉,睡醒后陪咩咩和阿黄玩了半下午,夜幕便悄然降临了。   晚饭随便吃点,把自己从头到脚拾掇拾掇,徐洛闻抱着咩咩出门。   他没开车,叫的出租车,到地方的时候时间刚好。   包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熟人。   徐洛闻一进来,他怀里的咩咩瞬间成了焦点,它长得太可爱了,谁都想抱抱。李彦第一个抱到手,然后就不撒手了,谁要都不给。   谭嘉应拉着徐洛闻说:“裴澍言怎么还不来,我等得好焦急。”   徐洛闻笑他:“你急个毛线。”   正说着,包厢的门推开了。   谭嘉应先是一脸希冀,随即一脸失望,因为进来的是肖润,不是他期盼已久的裴澍言。   紧跟在肖润身后,又进来一个人。   徐洛闻只扫了一眼,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30章   谭嘉应也吓了一跳:“白郎怎么来了?”突然想起肖润说要带个朋友过来, 敢情那个朋友就是白郎啊?“我靠,还真是冤家路窄。”   白郎一眼就看到徐洛闻, 先是惊讶, 后是惊喜,径直走到徐洛闻面前, 笑着说:“你怎么在这里?”   徐洛闻从没跟白郎说过他和肖润是朋友。   肖润看看徐洛闻, 又看看白郎:“你们俩认识啊?”   白郎点头:“嗯。”   肖润笑说:“这世界可真他妈小, 兜来转去都认识。”   坐在谭嘉应旁边的林丽钗说:“洛闻认识, 我们可不认识,肖队, 快介绍介绍,这大帅哥是谁呀?”   肖润说:“白郎, 我同事, 队里的得力干将, 人称‘追凶小能手’。巨帅吧?那你们也甭惦记, 人已经有主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不讲道理, 林丽钗敏锐地察觉到徐洛闻和白郎之间的气氛非同寻常, 笑着猜测:“该不会是洛闻的男朋友吧?”   “不是!”徐洛闻矢口否认,“我跟他只是认识,不熟。”   白郎看着徐洛闻,没说话。   咩咩从李彦怀里挣扎出来,蹦到地上, 欢快地朝白郎跑过去。白郎弯腰把它抱起来, 咩咩亲热地舔他的脸。   “秒打脸了吧?”林丽钗笑着说, “你的狗都跟他这么亲热了,你说你俩不熟?”   谭嘉应从果盘里拈起一颗车厘子塞林丽钗嘴里,没好气地说:“住嘴吧你。”   李彦从白郎进门起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嗅到了强烈的狼人气息,转瞬便明了,这个人就是咩咩的父亲。   他生出想和白郎干一架的强烈冲动,没什么目的,也不在乎输赢,就是单纯地想和白郎干架,大概是雄性荷尔蒙作祟吧。   白郎察觉到李彦的视线,偏头看过来。   他认识李彦,也知道李彦是黑狼。潜伏在山上的那段日子,他不止一次见过李彦变成黑狼,驮着徐洛闻去山顶看风景。   视线与视线碰撞,仿佛有火花四溅。   直到肖润拉着白郎到一旁坐下,才算平息。   徐洛闻默默松口气,幸好白郎没有坐在他身边,否则他又要发情。他喝口水,问谭嘉应:“你老公怎么没来?不会感冒还没好吧?”   “公司有事儿,加班。”谭嘉应说,“感冒早好了。”   正说着,包厢门开了,谭嘉应翘首以待许久的裴澍言终于来了。谭嘉应兴奋地抓住了徐洛闻的手。白郎看着谭嘉应,眼中闪过危险的光。   跟裴澍言一起走进来的,是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或者应该说是“男孩”,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很年轻。   徐洛闻认得他。   男孩叫付冬晓,是裴澍言他们医院的实习医生,也是当初裴澍言酒后乱性的对象。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虽然徐洛闻早已放下裴澍言,但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   谭嘉应在他耳边小声说:“卧槽,裴澍言是瞎了吧?这男的跟你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吗。”   谭嘉应不认识付冬晓,徐洛闻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裴澍言的出轨对象是谁。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徐洛闻也小声说,“我看他挺帅的,和裴澍言也蛮般配,你别乱说话。”   谭嘉应撇撇嘴,站起来同裴澍言打招呼,然后看着付冬晓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位小朋友是谁呀?以前没见过。”   裴澍言伸手揽住付冬晓的肩膀:“我对象。”   “是吗?”谭嘉应呵呵一笑,自顾坐下,跷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裴澍言,“我就顶瞧不上你们这些喜欢老牛吃嫩草的男人,明明老草才更有嚼劲儿。”   裴澍言不把他的揶揄放在心上,一一和几个熟人打过招呼,拉着付冬晓去一旁坐下。正好坐在白郎身边。   裴澍言不认识白郎。   徐洛闻所有的朋友里,只有谭嘉应认识白郎。   白郎却认识裴澍言。   虽然不知道名字,脸却是熟悉的。   肖润主动介绍:“白郎,我同事。裴澍言,我哥们儿。”   裴澍言一怔:“白郎?”他随即抬眼看向徐洛闻,视线相撞的瞬间,徐洛闻立即挪开眼。裴澍言一低头,又看到卧在白郎腿上的咩咩,心头疑虑更重。他朝咩咩伸出手:“咩咩,过来让三爹抱抱。”   咩咩看他一眼,却丝毫没有让他抱的意思,更深地钻进白郎怀里,小脑袋搁在白郎的手里,优哉游哉地舔着他的掌心。   肖润是刑警,心思何等敏锐,早察觉出不对劲,压低声音问白郎:“你跟徐洛闻真的是那种关系?”   白郎反问:“‘那种关系’是哪种关系?”   “你就说你跟他睡过没有吧?”肖润简单粗暴地问。   “睡过。”白郎简单直接地答。   “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肖润一脸懊恼,“操。“   “为什么?”白郎问。   不等肖润回答,裴澍言猛地抓住了白郎的衣领,愤怒地说:“因为我他妈要弄死你!”   虽然肖润和白郎说话声音很小,包厢里也很吵,但裴澍言就坐在白郎旁边,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想错,这个白郎果然就是那头强暴了徐洛闻的白狼。   他立时出离愤怒,虽然他早已失去了愤怒的资格。   裴澍言的拳头没能砸下去,因为白郎的反应比普通人敏捷百倍,他轻而易举地用手攥住了裴澍言的拳头,令他不能再进分毫。   肖润急忙来拉裴澍言:“裴哥,不至于不至于,别动手啊,大家都看着呢。”   付冬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搂住裴澍言的一只胳膊,紧张地问:“你干嘛呀?”   “放手!”裴澍言试图甩开肖润和付冬晓,肖润身强体壮他甩不开,却轻易地甩开了付冬晓。付冬晓踉跄几步,膝盖磕在大理石桌沿上,疼得“啊”了一声。   这时徐洛闻已经冲了过来,抓住裴澍言的手就把他往外拽:“你跟我出来!”   白郎起身要跟出去,肖润眼疾手快,忙把他按在沙发上:“你给我坐这儿,裹什么乱!”   一众吃瓜群众窃窃私语。   谭嘉应“啧啧”两声,说:“我认识裴澍言这么几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火,别说,还挺帅的。”   林丽钗说:“我就说吧,徐洛闻和这位新来的警察哥哥有一腿,果然,新欢和旧爱是不能和平共处的,男人扯DIAO比女人撕逼更刺激啊,要是真打起来就好了,两个大帅哥打架也是非常养眼的。”   谭嘉应白眼翻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想看帅哥打架你回家看格斗比赛不就成了吗。”   林丽钗突然叹口气:“好羡慕徐洛闻啊,男朋友个顶个的帅,这个新男友真是帅到爆,而且我觉得他有几分禁欲的清纯,特别撩人有没有。我觉得徐洛闻一定是制服控。先是医生,后是警察。”她突然脸红,“被一个穿着警服的帅哥压在床上OOXX,光是想想都心潮澎湃呢。”   “别意淫了嘿,”谭嘉应站起来,“我得出去看看。”   徐洛闻把裴澍言拽到走廊尽头。   两个人都不说话。   半晌,徐洛闻说:“我的事你别管。”   裴澍言没应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一根烟衔在嘴里,点燃,深吸一口,自嘲一笑:“是啊,我有什么资格管你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洛闻顿了顿,“总之你别管就是了,我自己会处理的。”   “他什么时候找上你的?”裴澍言问。   “生咩咩那天。”徐洛闻说,“如果不是他,我不可能顺利生下咩咩。”   裴澍言闷声抽几口烟,说:“你打算怎么办?和他在一起吗?”   徐洛闻摇头:“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又是一阵沉默,徐洛闻说:“你不是戒烟了吗?“   裴澍言眉眼低垂:“最近又开始抽了。”   徐洛闻说:“能不抽还是别抽了吧。”   裴澍言没应声。   谭嘉应走过来:“没事吧?”   徐洛闻摇头:“没事。”   谭嘉应笑着说:“老裴,你刚才特爷们儿特帅。”   裴澍言勾了勾唇角:“你也认识白郎?”   谭嘉应点头:“洛闻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他把白郎从山上捡回来,我就见过那一回。”   裴澍言又问:“肖润又怎么会和白郎搅合在一起?”   徐洛闻说:“白郎在肖润手下做辅警。”   “辅警?”裴澍言嗤笑,“一个强奸犯做辅警,真他妈讽刺。”   听到“强奸犯”三个字,徐洛闻竟生出为白郎辩解几句的想法,又觉得这个想法太可笑太荒唐,便没说话。   谭嘉应说:“既然没事了就回去吧,别扫了大家的兴。”   裴澍言说:“你们先走,我抽完这根烟再回去。”   回到包厢,坐回老地方。   徐洛闻端起杯子喝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白郎那边飘去。   咩咩依旧卧在白郎腿上,像是睡着了。   而肖润正在教白郎喝酒,面前的桌上摆着啤酒、白酒、红酒,一样一样倒给他喝。   徐洛闻走过去,把咩咩抱起来,转身要走,却听到付冬晓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他愣了愣,没吱声,抱着咩咩回去坐好。   李彦在唱歌:“……做个梦给你,等到看你银色满际,等到分不清季节更替,才敢说沉溺……”   是一首很温柔的歌,他唱得也很好听,在场的几个女生都听得入了迷。   李彦似乎唱上了瘾,一首接一首地唱,给吃喝玩乐的人们提供BGM。   徐洛闻没喝酒,听他唱歌都要听醉了。   以前都不知道李彦这么会唱歌,几乎可以去当歌手了。   十点,聚会结束,朋友们陆续离开。   徐洛闻起身准备离开,肖润突然叫他:“洛闻你过来一下。”   徐洛闻抱着咩咩走过去,肖润说:“你男朋友喝醉了。”   白郎闭着眼睛,仰面靠躺在沙发上。   徐洛闻:“……他不是我男朋友。”   “你别装了,没劲。”肖润说,“你们住一块儿吗?”   “……”徐洛闻无从解释,只好回答问题,“没有。”   “那你总知道他家住哪儿吧?”肖润说,“你把他送回家吧,我得找我女朋友去。”   徐洛闻无可奈何,只好答应,又责怪肖润:“你能不能教他点好的?别总教他抽烟喝酒。”   肖润说:“不抽烟不喝酒那还是男人吗?”   呵呵,糟糕的直男思维。   徐洛闻无语,“你帮我把他弄到出租车上吧。”   李彦走过来:“我送你吧。”   说罢,他径自抬起白郎的胳膊搭在肩上,半搂半抱着往外走。   李彦开车。   徐洛闻和白郎坐在后座。   起雾了,外面白茫茫的。   所以车开得很慢。   白郎头靠在徐洛闻肩上,人事不省,浓重的酒气夹杂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将徐洛闻团团围住,勾起汹汹情欲,像是洪水猛兽,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徐洛闻掀开衣服盖住熟睡的咩咩,然后把车窗降下一条缝。凛冽寒风呼啸着钻进来,扑在脸上,有刀割的错觉。好在情欲被吹淡了些。   白郎忽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嗥叫声。   徐洛闻侧头去看他,猛地瞧见白郎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浓密白毛。   “停车!”他惊恐地喊,“快停车!” 第31章   李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立即把车开到马路边急停,大喊:“快下车!他要变身了!”   徐洛闻立即推门下车。   白郎失去支撑, 身子一歪倒在座位上。   李彦冲过来把白郎往外拽, 刚出车厢,白郎身上的衣服瞬间崩裂, 一声咆哮撕裂夜色, 白郎随即化身一头白色巨狼, 迎风而立, 昂首长嗥,惊天动地。   徐洛闻又惊又怕。   这里不是深山野林, 是繁华都市,夜虽已深, 马路上依旧有车, 路边间或还有行人。白狼变身这一幕若是被人撞见, 不知要引出多少麻烦。好在今夜雾浓, 还可以稍作遮挡。   “怎么办?”徐洛闻焦急地问。   李彦一时也没有头绪, 只是将徐洛闻挡在身后, 担心白郎会伤害他。   怀里的咩咩早被方才的动静吵醒,躁动不安,不停叫唤。   白狼缓步走过来。   李彦大喊:“快跑!”   徐洛闻大脑一片空白,得到李彦的指令,也来不及思考, 拔腿就跑。   李彦跑在他后面:“往河边跑!”   徐洛闻立刻懂了。   离这儿不远就是潼汇河, 这个时间河边一定没人。   可是人怎么跑得过狼。   白狼纵身一跃便将跑在后面的李彦扑倒, 碾压在地。   “李彦!”徐洛闻惊呼。   “我要变身跟他打一架!”李彦愤怒地说。   “不要!”徐洛闻说,“千万不要!”   两头巨狼在街上打架,恐怕要引来警察端枪扫射。   徐洛闻走回来,走到白狼面前。   喝醉的人会神志不清,不知道喝醉的狼是否还清醒。   “白狼,白狼……”徐洛闻连声喊它的名字,声音微颤。   白狼压制着李彦,抬头看着徐洛闻。   它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幽绿淡光,十分骇人。   徐洛闻壮着胆子再靠近些,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轻轻地把手放在了白狼头上,像抚摸咩咩那样抚摸它。   咩咩则窝在徐洛闻臂弯里,仰视着高大威武的白狼,发出“呜呜”的低叫。   白狼凑近徐洛闻,伸出舌头舔他的脸,温柔地,亲昵地。   又低头去舔咩咩。   徐洛闻看见有车停在附近。   他必须赶紧带白狼离开这里。   “白狼,你放开李彦,”徐洛闻柔声劝,虽然不知道白狼听不听得懂,“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白狼低叫一声,抬起压在李彦背上的前爪,放开了他。   李彦急忙爬起来,打眼瞧见有人在车上举着手机往这边拍。   徐洛闻问:“你有没有受伤?”   李彦摇头:“我们快走吧,有人在拍我们。”   白狼却突然屈起后肢,蹲了下来。   徐洛闻知道它这是什么意思,稍作迟疑,他把咩咩交给李彦:“照顾好咩咩,我带白狼离开。”然后不顾咩咩急切地叫唤,骑上白狼的背。白狼站起来,迅疾地奔进茫茫白雾里,转眼之间便没了踪影,李彦想跟都跟不上。   徐洛闻害怕掉下去,双手紧搂着白狼的脖子,双腿紧夹着它的背脊,犹如藤蔓缠枝。   城市被白雾笼罩着,一切都是模糊的。   徐洛闻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发生如此离谱的事情。夜色深处,浓雾之中,一头狼驮着一个人类在城市空荡的街头狂奔,是都市玄幻小说里才会有的场景。然而风那么冷,紧抱着的身体那么热,一切都是真实的。徐洛闻干脆闭上眼,不看不想,听天由命。   直到白狼停下来,徐洛闻才睁开眼。   他们置身在一个建筑工地,四下黢黑,静谧无人。   徐洛闻要下来,白狼忽又往前走,径直走进楼里才又站定。徐洛闻急忙下地 ,走到白狼面前,问:“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白狼点头。   徐洛闻又问:“你现在能变成人吗?”   白狼摇头。   徐洛闻再问:“因为醉酒的缘故?”   白狼点头。   “都怪肖润!”徐洛闻气恼,来回踱步,片刻后停下来,看着白狼说,“那你自己呆在这儿吧,当心别让人看见,我要回去了。”   白狼却没有表态,只是步步紧逼,把徐洛闻逼到了墙角。   徐洛闻连连后退,背抵上墙,恐惧如潮水般漫上来,“你……你要干嘛?别过来!”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用力朝白狼砸过去。   白狼轻巧避开,逼近徐洛闻,堵住他的去路,便站定不动了。   徐洛闻知道,白狼想让他留下来陪它。但它既然知道寻个隐蔽无人的地方藏身,又能听懂他说话,便说明它现在神智清醒,不会再有危险,那么他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可看白狼的架势,是绝对不可能放他离开的。他现在的处境,一如当初在雪山时,除了顺从,别无选择。好在白狼说过不会再强迫他,徐洛闻相信它会说到做到,心下稍安。   徐洛闻镇定下来,掏出手机给李彦打电话。   李彦秒接:“你没事吧?”   “我没事,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徐洛闻说,“咩咩怎么样?”   李彦说:“它很好,你不用担心。”   徐洛闻松口气:“我今晚回不去了,麻烦你暂时替我照顾它,我明天早上去你家接它。”   “我一定会照顾好它。”李彦顿了顿,“要不……我去找你?”   “不用,”万一白狼和李彦再打起来就糟了,“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那好吧,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和白狼大眼瞪小眼片刻,徐洛闻靠墙蹲下来,抱紧自己取暖。凛冬深夜,室外温度在零下,他又穿得薄,穿堂风一吹,冻得他瑟瑟发抖。   白狼挨着他侧卧下来,用身体圈住他,为他挡住风。   徐洛闻把脸埋进膝盖里,不看它,不理它。   白狼抬起前爪碰碰他的腿,他立即挥手打开它的爪子,扭过身子背对它。白狼便再没有旁的动作,安静地卧在地上。   四下静寂,只有风声,听得人心发慌。   过了许久,徐洛闻抬起头,只见白狼伏卧在地,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走还是不走?徐洛闻问自己。   在这儿呆一晚上,他怕会冻死。   正欲站起,突然看见白狼的一只前爪勾住了他的外套下摆,便打算将外套脱下来,谁知刚一动作,白狼突然昂起头,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徐洛闻惊怔住,一动不敢动。   白狼直起上半身,抬起爪子勾住徐洛闻的脖子,往下一带,轻易地就把他带进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像个人一样拥抱住他,禁锢住他。   徐洛闻想挣扎,但他不敢,因为他知道挣扎只会导致更糟糕的后果。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白狼怀里,白狼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很快便让冻僵的身体温暖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情欲的躁动。   白狼的气息无孔不入,渗透进他的身体,唤醒沉睡的怪兽,试图操控他的理智和身体。他开始觉得热,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口干舌燥,心脏砰砰乱跳,下面硬得发疼。   一定要忍住!徐洛闻告诉自己,人之所以比动物高等,正是因为人会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能屈服,不能变成欲望的奴隶,绝对不能!他咬紧牙关,攥紧拳头,与欲望顽强抗争。   最终,徐洛闻胜了。   他耗尽全身力气,成功压制住了汹涌的欲望。   内衣被汗湿透,冷热交替,令他忍不住颤栗,于是不由自主地挨白狼更近些,再近些,整个人蜷缩在白狼怀里,很快便昏沉睡去。   徐洛闻是被说话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光线熹微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赤裸的胸膛。   白狼变成人了!   徐洛闻猛地从他怀里坐起来,却陡然看见旁边围了一圈建筑工人,正对着一丝不挂的白狼指指点点。   徐洛闻:“!!!”   他急忙躺下,把脸埋进白郎怀里,像只鸵鸟。   白郎赤身裸体地侧躺着,还在沉睡,这么吵都吵不醒他。   徐洛闻使劲晃他,压低声音叫他:“喂,快醒醒!白郎!”   白郎悠悠睁眼,随即笑起来。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喜欢的人,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大约就是人类常说的“幸福”吧。   “好多人在围观我们呢!”徐洛闻郁卒得要死,恨不能化成一缕烟。   白郎浑不在意,伸手搂住徐洛闻,让他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微微笑着说:“我挡住你。”   “都不干活围在这儿干什么呢!”包工头推开工人走进包围圈,看到里面的情景也是一愣,随即怒了,“这里是工地,闲杂人等不能擅闯,打野战也得挑挑地方,万一出了人命谁负责?有毛病!”   白郎搂着徐洛闻坐起来,背对着围观众人:“邓哥,是我,白郎。”   包工头又是一愣:“白……白郎?你怎么……”他把围观的工人们全部轰走:“都别看了,快干活去,去去去!”   工人们作鸟兽散,白郎说:“邓哥,麻烦你帮我找身衣服吧。”   “喔,好,好。”包工头也不多问,答应着快步走了。   徐洛闻探头看看,见人都走光了,长出一口气,立即就要挣开白郎的怀抱站起来,白郎却不撒手,徐洛闻挣不开,气急败坏:“你放开我!”他得趁没人赶紧跑。   “我放开了你跑了怎么办?”白郎眉梢眼角都含着清浅笑意,“陪着我,我送你回家。”   “用不着,”徐洛闻说,“我认得路。”   “那你送我,”白郎笑着说,“我不认得路。”   几句话的功夫,包工头已经拿着衣服回来了,是一套脏兮兮的迷彩服,还有一件破旧的军大衣。   白郎穿衣服的空当,包工头不住地打量徐洛闻,边打量还边同白郎讲悄悄话:“这就是你千里迢迢苦苦寻找的那相好啊?”见白郎点头,包工头笑着说:“长得贼好看啊,艳福不浅啊你小子。下回再来跟哥打声招呼,哥给你搬个床垫子,瞧你媳妇儿细皮嫩肉的,磕了碰了你不心疼啊?”   白郎没搭腔,穿好衣服,向包工头道了谢,自然而然地要来牵徐洛闻的手,被徐洛闻躲开了。白郎也不勉强,微微笑着说:“走吧。”   天才蒙蒙亮,徐洛闻拿出手机看时间,还不到六点。   他瞥白郎一眼。长得好看的人,就算穿得又脏又破还是好看。他没好气地说:“以后还喝酒吗?”   “不喝了。”白郎沉默两秒,小心翼翼地问:“昨天晚上……我有没有做错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徐洛闻说:“除了变成狼在大街上撒丫子狂奔之外也没干什么。”   白郎松口气:“那就好。对了,儿子呢?”   徐洛闻说:“在我朋友那儿。”   白郎问:“在黑狼那儿?”   徐洛闻一惊:“你怎么知道李彦是狼人?”   刚问出口他就想明白,白郎躲在山上偷窥他好几个月,一定见过李彦变身黑狼的样子。   白郎说:“我想见他。”   徐洛闻问:“你见他干什么?”   “我爸教过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我是同类,我想认识他。”白郎沉默片刻,又说:“我隐约记得我的亲生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他是第三代狼人,他还有一个弟弟,但是小时候失散了,我想,或许黑狼的父亲和我父亲有关系。”   “可是……”徐洛闻说,“李彦的狼人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已经死了。”   白郎听完便沉默下来。   徐洛闻觑他两眼,看不出什么。   终究还是不忍心,徐洛闻说:“但你可以见见李彦的人类父亲,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白郎微微一笑,说:“谢谢。”   徐洛闻急忙挪开眼。   白郎的笑太耀眼,耀眼得令人晕眩。   说话间已经走到马路边,等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徐洛闻拉开车门坐进去,白郎跟着要坐过来,徐洛闻急忙推他:“你坐前面去。”   白郎疑惑地看他一眼,“喔”了一声,乖乖坐副驾去了。   徐洛闻松口气。他现在头昏脑涨,可没力气和情欲作斗争。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路边。   白郎一下车,徐洛闻立即催司机赶紧走。白郎看着驶走的出租车,无奈地笑笑,又仰头看看天边红日,转身往胡同走去。   ·   徐洛闻回到家,喂过阿黄,去洗个热水澡驱走一身寒意,从内到外换身干净衣裳,看时间才刚过七点,现在去接咩咩还太早,于是合衣躺在床上稍事休息。   一闭上眼睛,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沓来。   白郎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是人形春药,而且不论有意无意,白郎总是频繁地出现在他身边,他没有信心每次都能成功克制住情欲,他更不想时时遭受情欲折磨,那实在太痛苦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这里,远离白郎。他可以带咩咩去别的城市生活一段时间,除了朋友,他没有任何牵绊。可白郎就不同了,他有固定工作,还有行动不便的父亲要照顾,他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地去追他。   唯一的顾虑,就是咩咩。每月阴历十五,狼人的异变日,他要怎么帮咩咩平安度过?对了,他可以问问李潭。李潭独自把李彦抚养长大,一定有经验可以分享给他。   如果真的要离开的话,去哪里好呢?去一个沿海城市好了,他一直喜欢海。N市就很好,他曾去过一次,那里的海比天还要蓝。   漫无边际地想了很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白郎走进了他的梦里。   梦里是一片茫茫无垠雪地,目之所及全是耀眼的白。他高兴地堆着雪人,好不容易堆成了,雪人摇身一变竟成了白郎的样子。他吓坏了,转身就跑,白郎猛地把扑倒在雪地上,撕掉他的衣服,强吻他,进入他,在漫天风雪里粗暴地要他。   徐洛闻蓦地惊醒。   他大睁着双眼,粗喘着,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腿间黏腻的触感那么清晰,提醒着他刚才的梦。   徐洛闻手忙脚乱地脱掉衣服,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也不管水是冷是热就站在了花洒下。   刚才的梦什么都说明不了,徐洛闻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他太久没做了,仅此而已。可是……为什么是白郎?为什么他会在梦里回吻他、配合他?下面又有了抬头的迹象,徐洛闻立即把水龙头调到冷水,冰冷的水兜头浇下来,瞬间把星星欲火浇熄。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徐洛闻冻得直抖。   赶紧穿上衣服,又蒙着被子暖了会身体,见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便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开车去李彦家接咩咩。   到了小区门口,他下车给李彦打电话,李彦让他稍等,没一会儿便抱着咩咩出来了。   接过咩咩,亲亲蹭蹭,安抚好小崽子,徐洛闻才问李彦:“去上班?”   李彦点头:“嗯。”   “我送你吧,”徐洛闻说,“有话跟你说。”   “好,”李彦说,“刚好我的车今天限号。”   早高峰堵得厉害,车辆龟速前行,倒很适合聊天。   徐洛闻说:“咩咩昨天乖不乖?”   “乖得很,”咩咩正窝在李彦腿上,咬他西服上的扣子,“我变成狼跟它玩,一会儿就跟它混熟了。”   徐洛闻突然想起来:“对了,我之前还想着跟你学兽语呢,好学吗?”   李彦笑着说:“这个还真学不了,是天生的。”   徐洛闻失望:“好吧。”   李彦说:“有白狼在,你也用不着学兽语。”   徐洛闻说:“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没有关系。”   李彦说:“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了。”   徐洛闻沉默两秒,说:“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为了躲开白郎。”   “啊?”李彦一怔,“不至于吧?”   徐洛闻有些羞于启齿,但这件事李彦是最合适的倾诉对象,他咬咬牙,说:“最近我的身体变得很奇怪,只要白郎靠近我,我一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就……就会发情,像吃了春药一样。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李彦俊脸微红,说话也有些磕巴:“不……不知道,我还没……没有……”   徐洛闻惊讶地看向他:“你该不会是想说,你还是处男吧?”   李彦的脸更红了,特别小声地“嗯”了一声。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安静了一会儿,李彦咳嗽一声,小声解释:“我爸管得严是一方面,最主要是因为狼人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一旦在一起就是一辈子,直到死亡把彼此分开,所以我们不会像人类一样随心所欲地恋爱分手,更不会轻易动心。”   “一生只爱一个人,真浪漫。”徐洛闻突然有些怔怔。他想起白郎,想起白郎用笨拙地语调说:“我,喜欢,你。”白郎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认定了他呢?   李彦说:“刚才的问题,你还是去问我爸吧,他肯定知道。”   徐洛闻点头:“好,”正好他也要找李潭说白郎的事,“送完你我直接去医院找他。”   李彦说:“还没问你,昨晚后来怎么样了?”   徐洛闻说:“我们去了一个建筑工地,在那呆了一晚上,等白郎酒醒之后恢复人身就回家了。”   李彦点头:“幸好没出什么乱子。”他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和钱包,“这是白郎的手机和钱包,我从他崩裂的衣服里捡的,你还给他吧。”   徐洛闻实在不想见白郎,想了想,说:“还是你给他吧,他就在市局上班,离你们公司还挺近的。而且他说他想认识你,正好借这个机会你们俩认识一下。”   李彦一愣:“他想认识我?为什么?”   徐洛闻说:“因为你们是同类。”   李彦沉默几秒,把手机和钱包放回包里,说:“那行,我去还。”   拥堵路段终于过去,车速快起来。   一路通畅开到公司楼下,李彦把咩咩放到徐洛闻腿上,顺手揉揉它的头,说:“关于离开C市的事,我觉得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别轻易下决定。”   徐洛闻点点头:“嗯,知道。”   李彦沉默两秒,又说:“如果你真的想摆脱白郎,我可以帮你,用暴力的方式,我的战斗力绝对不比他弱。”   徐洛闻急忙摇头:“千万别,我不想让任何人受伤。”   李彦叹口气:“你呀,心太软。”   徐洛闻无奈地笑笑:“快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嗯,拜拜。”李彦下车走了。   徐洛闻正要启动汽车,手机突然响了。   是江裕和打来的,约他下午两点去出版社开会,他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开车直奔李潭的医院。 第32章   徐洛闻到了医院, 挂了李潭的号,约莫等了半个小时, 就叫到他了。   推门进去, 李潭一见是他,不由一愣:“怎么是你?哪儿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 ”徐洛闻不想过多耽误李潭时间, 也不废话, 开门见山地说:“只是有几个问题着急问您, 所以就跑来了。”   李潭摘下金丝眼镜放到一边:“什么问题?”   徐洛闻说:“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 李彦小时候,每逢阴历十五, 狼人异变, 您是怎么应对的。”   李潭不答反问:“前几天就是阴历十五, 你是怎么应对的?”   徐洛闻说:“当时白郎在, 是他照顾的咩咩。”   “白郎, ”李潭说, “咩咩的狼人父亲?”   “嗯,”徐洛闻点头,“我当时不在场,根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李潭说:“咩咩比小彦幸运,你也比我幸运。”   徐洛闻沉默两秒, 说:“但我不想依靠白郎, 我想像您一样, 独自把咩咩抚养长大。”   李潭不解:“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徐洛闻苦笑:“您就当我脑子有病吧。”   李潭奇怪地看他两眼,也不再多问,正面回答问题:“成年狼人自控能力强,即使异变,也还能残存三分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但幼年狼人就不行了,会完全失控,彻底陷入狂躁状态。这个时候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给它注射安定类药物,强制它平静下来。但是有很强的副作用,还有成瘾性。第二,你可以放任它去宣泄它的狂躁,宣泄的唯一途径,就是屠杀。”   听到“屠杀”两个字,徐洛闻登时一凛。   李潭继续说:“在我们家,有一个房间,是我为了应对小彦的异变日专门打造的。房间空荡,封闭,隔音。异变日当天,我会去市场采买活物,一般是鸡鸭鹅,然后把这些活物和小彦一起关进那个房间。这个办法有效是有效,但小彦偶尔会伤到自己,不过这也不算坏事,可以当作一种锻炼吧。还有就是打扫卫生挺累的。”   徐洛闻问:“李彦长到几岁才有了自控能力?”   李彦说:“七岁。”   徐洛闻沉默片刻,说:“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我自己的。”他有些羞于启齿,硬着头皮说:“就是……我最近变得很奇怪,只要一闻到白郎身上的气息,我就会……就会……”   “就会发情,”李潭接口,“对吗?”   徐洛闻点头:“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李潭笑了笑,说:“以前《动物世界》有句特别著名的台词,‘春天来了,小动物们又到了交配的季节。’但狼人不同,他们的发情期在冬天。进入发情期的狼人,体内会释放出一种诱发情欲的气味,类似于催情剂吧,但这种催情作用是一对一的,也就是说,白郎释放的催情剂只对你有作用,而你也只会对白郎释放的催情剂有反应。与此同时,这种催情作用还是双向的,不仅白郎能诱发你的情欲,而且你也能诱发白郎的情欲。”   徐洛闻:“……”   他默默回想这几天与白郎的相处,并没有觉得白郎有任何异样。难道白郎同他一样,也在拼命地克制着欲望?或许白郎终于不再是以前那头发起情来就霸道强横地一味索取必须得到满足的狼了,他学会了隐忍克制,学会了尊重,像个正常的人类一样。   徐洛闻稍稍松口气。   不管怎样,至少这种糟糕的状况是有时限的,他只用躲开白郎一个冬天,等春天再回来就好。   徐洛闻收拾心情,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潭说:“你问。”   这最后一个问题比上个问题更难开口,因为要揭人伤疤。徐洛闻斟酌片刻,说:“白郎想了解一下李彦的狼人父亲,他觉得李彦的狼人父亲和他的父亲或许会有关系。”他顿了顿,又说:“白郎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死了,被人杀了。”   李潭沉默良久,说:“这件事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我还有患者在等,这样吧,晚上你去我家,我把该说的一次性跟你说清楚。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上白郎一起。”   徐洛闻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于是答应下来,抱着咩咩离开。   刚上车,就接到谭嘉应的电话。   “啊啊啊!!!”谭嘉应在那边咆哮,徐洛闻赶紧把手机拿远一点,“我要气爆炸了!”   “出什么事了?”徐洛闻忙问,“谁这么大能耐能把你气成这样?”   谭嘉应暴躁地说:“除了金洁茹还能有谁!”   金洁茹是谭嘉应的妈妈,他一向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怎么了?”徐洛闻笑起来,“你妈是不是又去找肖想了?然后把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扔到肖想脸上,盛气凌人地命令肖想离开你?”   谭嘉应读大一的时候向家里出柜,他妈尝试了各种方法想把他掰直,统统以失败告终,于是他妈另辟蹊径,致力于破坏谭嘉应的每一段恋情。而事实证明,对大多数人来说,爱情在金钱面前屁都不是,他妈用钱成功结束了谭嘉应的三段恋情。最后,却在肖想这儿踢到了铁板。不管他妈给多少钱,肖想都不为所动,对谭嘉应不抛弃不放弃。所以谭嘉应才会那么爱肖想,以前那么放浪的一个人,为肖想彻底从了良,改掉了一身的坏毛病,做起了乖乖仔。   “电话里说不清楚,”谭嘉应说,“你来公司找我吧,一起吃早午茶。”   “行,”徐洛闻说,“半小时后见。”   ·   谭嘉应公司附近有一家港式茶餐厅,东西特别好吃,他们常常光顾。   两个人要了一个小包厢,谭嘉应点餐,徐洛闻则要了壶热水给咩咩冲奶粉。冲好之后放了会儿,等温度适宜了才把奶嘴塞咩咩嘴里。   “说吧,”徐洛闻说,“你妈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谭嘉应咬牙切齿:“她要把我扔到N市去,让我去做一个破地产公司的总经理!”   N市?徐洛闻暗暗纳罕,怎么这么巧?他今天早上才想过要搬到N市去。   “你妈是不是又威胁你了?”徐洛闻说,“说你要不去的话就把肖想怎么着?”   “连你都熟悉她的套路了,”谭嘉应叹气,“她说我要不去的话就把肖想的公司整垮。”   金洁茹的确有这个能力。   她是一家资产雄厚的上市公司的掌舵人,而肖想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创业者,她要整垮肖想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那你打算怎么办?”徐洛闻问。   “肖想为了创业有多不容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总说只要他成功了,我妈就不会再反对我们了,所以我绝不会让我妈动肖想的公司。”谭嘉应红着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去N市就去N市吧,先顺着她,之后再想办法。”   “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徐洛闻顿了顿,“我陪你一起去N市,怎么样?”   “真的?”谭嘉应眼睛一亮,一把抱住徐洛闻,高兴地说:“爱死你啦!”   徐洛闻忙推他:“快放开,别挤着我儿子。”   谭嘉应放开他,之前的烦躁一扫而光,笑容满面。   他打小就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轻易就能开心起来,徐洛闻一直特别羡慕他这一点。   “我去N市是迫不得已,”谭嘉应说,“你去干嘛?可别说是为了陪我啊。”   徐洛闻说:“我带我儿子去南方过冬,我怕C市太冷冻着它。”   谭嘉应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是为了躲白郎吧?”   徐洛闻眉眼低垂:“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谭嘉应说:“你就躲吧,我看你能不能躲一辈子。”   我不躲一辈子,徐洛闻心说,我就躲一个冬天。   “去N市的事你跟肖想说了吗?”徐洛闻问。   “没呢,”谭嘉应的脸瞬间垮下来,“晚上回家再跟他说。”他撇撇嘴,“好想哭,怎么办?”   徐洛闻拍拍自己的肩膀:“哭吧,肩膀借你。”   谭嘉应吸吸鼻子:“我要把眼泪存着,去我们家肖想怀里哭,让他心疼我。”   徐洛闻笑他:“磨人的小妖精。”   吃完东西,又东拉西扯聊了会儿,谭嘉应回公司,徐洛闻回家。   到了家,徐洛闻把咩咩放下来,让它去跟阿黄玩,他坐在沙发想事情,想通之后拿起手机给李彦打电话,等那边接了,他说:“李彦,你把手机和钱包还给白郎了吗?”   “还没呢,”李彦说,“我打算中午吃饭的时候去还,怎么了?”   “那你到时候顺便跟他说一声,让他晚上去你家一趟,”徐洛闻说,“你爸让的,我也会去。”   李彦也没多问,直接答应,又聊了几句别的就挂了电话。   ·   吃过午饭,徐洛闻换上一套正式些的衣服,准备去出版社开会。但他有些发愁,因为咩咩。毕竟是工作场合,抱着咩咩去太不合适,朋友们都忙没人可以帮着照看,放到宠物店托管他也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放在家里最为稳妥。   “儿子,爸爸要出门办事,不能带你去,”徐洛闻抱着咩咩,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径自说着,“你呆在家里跟阿黄一起玩,要乖乖的,知道吗?爸爸办完事就马上回来。”   咩咩冲他叫了两声。   徐洛闻亲亲它,弯腰把它放地毯上,又摸摸阿黄的狗头,嘱咐它照顾好咩咩,这才惴惴不安地走了。   开车到出版社的时候是一点四十五,他被带到江裕和的办公室。这是他们面基后第一次见面,徐洛闻多少有些尴尬,江裕和却一派自若,令徐洛闻不得不佩服,姜还是老的辣。   江裕和吩咐助理冲两杯咖啡端到会议室,请徐洛闻落座,笑着问:“最近过得好吗?”   徐洛闻说:“挺好的,你呢?”   “除了没有性生活,一切都好。”江裕和淡淡地看着他,“你跟那个男人的事处理好了吗?”   那个男人,指的自然是白郎。   徐洛闻点头:“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江裕和看一眼手表,起身,“我们去会议室吧。”   其他人已经等在会议室了。   会议从两点开到四点多,敲定了许多细节,甚至连签售会都做了安排。   结束后,江裕和邀请徐洛闻一起吃晚饭,徐洛闻惦记着咩咩,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了。   一路风驰电掣地回到家,见咩咩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换衣服的时候,接到李彦的电话。   “我已经告诉白郎,晚上八点去我家,”李彦说,“你也这个点过去就行。”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徐洛闻开始做晚饭。   正忙着,听到门铃响,擦擦手去开门。   咩咩正蹲在玄关处叫个不停,徐洛闻不用往外看也知道是谁了。除了白郎,咩咩从不会这么热烈地欢迎任何人。   犹豫半晌,徐洛闻打开门,堵住门口,问:“有事吗?”   白郎举起手里的塑料袋给他看:“我买了好吃的给你。”   “我不吃,你走吧。”说完,徐洛闻果断地关上门。   他站在门口不动,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门,却见白郎依旧站在原地,弯起眉眼朝他笑。   心跳蓦地便乱了。   徐洛闻一言不发,转身往里走。   白郎跟进来,关上门。   徐洛闻硬邦邦地说:“换鞋。”   阿黄十分狗腿地叼了拖鞋放到白郎脚边。   徐洛闻:“……”   阿黄可从来没有给他叼过鞋。   过分!   徐洛闻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   白郎换好鞋,单手抱起咩咩,把塑料袋放桌上,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说:“我还没吃饭。”   徐洛闻拿着锅铲走过来,不由分说推开白郎把门关上。   和白郎待在同一个空间、呼吸同一片空气对他来说都是危险的。   到底还是多炒了两个菜。   饭菜上桌,徐洛闻去把窗户打开,冷风呼呼地灌进来。   白郎看他一眼,起身去关窗户。   徐洛闻追上去拦住他:“不许关!”   白郎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放心,我忍得住。还是说,你怕自己会忍不住?”   徐洛闻倏地抬头,对上白郎的视线。   他这些天所受的煎熬,原来白郎都知道。   他莫名有些气恼,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也不知道在恼白郎还是自己。   窗户还是被关上了。   长方形的餐桌,一个坐在桌头,一个坐在桌尾,夹菜都要站起来。咩咩黏白郎黏得厉害,窝在他腿上不下来。   空气安静,除了轻微的咀嚼声便只剩窗外的风声。   不知怎么就想起天气预报说晚上要下雪。   又突兀地联想起早上做的那场春梦,脸立即烧起来。   徐洛闻几乎要把脸埋进饭碗里。   白郎的气息混着饭菜的香气丝丝缕缕飘过来,虽然浅淡,却如星火燎原,燃起腾腾欲火。徐洛闻抬眼窥视白郎,见他自顾吃饭,没露出任何异样,顿时便打消了起身离开的念头。没道理这头狼忍得住,他却忍不住。   这顿饭吃得极其煎熬。   饭后,白郎收拾碗筷要去洗碗,徐洛闻阻止:“不用你,你走吧。”   白郎不撒手,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走,我不认识去黑狼家的路,你得带我一起。”   徐洛闻无奈极了,只得由他,自己径自回了卧室,将门反锁,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冷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飘进来,带走他身上的高热。   为什么要这样苦苦折磨自己,自讨苦吃呢?徐洛闻仰望着外面黑黢黢的天空扪心自问,到底在执拗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像谭嘉应说的那样,接受白郎,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和咩咩一个机会呢?或许生活就会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明明对白郎是有一点动心的。那些不敢对视的眼神,那些令人晕眩的笑,那些相处时的别扭、不自在,那些伤害之后的后悔和不忍,那些不由自主想要维护的念头,那些教人贪恋的体温,都是证据啊,只是他一直自欺欺人不敢正视罢了。或许,选择离开是对的。或许,当春天回来时,就会有决断。   雪粒子变成了雪花。   徐洛闻伸手接了两片,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成两点水渍,然后关上窗户,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长款羽绒服穿上,围上围巾,开门出去。   白郎正坐在地毯上和咩咩玩。   徐洛闻说:“走吧,去李彦家。”   “好。”白郎抱起咩咩,站起来。   徐洛闻看一眼他身上单薄的警服,张了张嘴,没说话。算了,他不冷,以前在雪山里还赤身裸体睡觉呢。   下了楼,徐洛闻抱过咩咩,把车钥匙递给白郎:“你开车。”   白郎开车,徐洛闻坐后座,用羽绒服裹住咩咩,把车窗降下来一点,让车厢内的空气流通起来。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到地停车,两个人一前一后,踩着薄薄一层细雪进了小区。   李彦站在楼门口等他们,打过招呼,刷卡进门,坐电梯到二十层,电梯门打开就是灯火通明的客厅。李彦拿两双拖鞋给他们换,伸手从徐洛闻怀里抱过咩咩,亲热地逗弄。白郎看在眼里,神色有些冰冷。   “爸,”李彦扬声喊,“洛闻他们来了!”   李潭应一声,端着托盘走出来,托盘里放着一壶茶和几个茶杯。   各自落座。对摆两张长沙发,白郎单独坐一边,李彦和徐洛闻挨着坐另一边,而咩咩则被李彦抱在怀里。   李潭给每个人各倒一杯茶,在主位小沙发坐下,看着白郎说:“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白郎将投向对面的视线转向李潭,说:“我想知道关于狼人的一切。”   “呵,好大的问题。”李潭一笑,“那你先告诉我,关于狼人你知道些什么。”   白郎七岁逃进深山,父母告诉他的只依稀记得一点,绝大部分都是自己在成长过程中艰难摸索的。   白郎说:“我只记得我爸告诉过我,狼人数量很少,他是第三代狼人,他还有一个弟弟,小时候失散了,就这些。”   李潭问:“怎么失散的?”   白郎摇头:“不知道。”   李潭又问:“你猜测你父亲和小彦的狼人父亲有关系?”   白郎点头。   李潭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小彦的狼人父亲和你父亲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就像人类有很多种族一样,狼人也是分种族的,不过只有两个,黑狼和白狼,小彦是黑狼,你是白狼,你们不一样。”   徐洛闻插嘴问:“那如果黑狼和白狼在一起,会不会生出灰狼?”   李潭摇头:“不会,黑狼和白郎之间存在生殖隔离,孕育不出孩子。”   徐洛闻不解:“狼和狼之间存在生殖隔离,狼却能让人受孕,这也太奇怪了吧?”   李潭笑笑:“生命就是这么离奇,这个世界上无法解释的生命现象太多了。”   白郎说:“请把你知道的关于狼人的一切都告诉我。”   “没问题,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李潭直视白郎的眼睛,神色蓦然沉肃,问:“你听说过猎狼人吗?”   白郎想了片刻,说:“没有。”   “我今天让洛闻把你叫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李潭沉声说,“所谓猎狼人,就是以猎杀狼人为生的人。” 第33章   “所谓猎狼人, 就是捕猎狼人的人。”李潭语出惊人,白郎还算镇定, 徐洛闻却被绞了心肠, 注视白郎片刻,又低头去看窝在李彦腿上的咩咩, 伸手将它抱过来搂在怀里, 仿佛危险已经近在眼前。   李潭继续说:“狼人不仅战斗力极强, 还有非凡的自愈能力, 普通人类想杀狼人根本不可能,只有猎狼人才有这个能力。”   白郎注视他:“所以, 我的父母是被猎狼人杀害的?”   李潭说:“真相如何我无从得知,但我猜测你父母的死十有八九是猎狼人所为。”   徐洛闻问:“猎狼人想从狼人身上得到什么?”   李潭沉默片刻, 说:“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和贪婪的物种, 为了满足各种各样的欲望, 人类不仅会自相残杀, 对其他物种的杀戮更是毫不留情。人类猎杀藏羚羊, 把他们的皮毛做成衣服, 猎杀黑熊,把熊掌割下来做成菜,猎杀犀牛,就为了得到犀牛角。我曾经看过两张新闻图片,一张是无数血淋淋的鲨鱼尸体被丢弃在沙滩上, 一张是整齐排列晾晒的鲨鱼鳍……而狼人身上所蕴藏的生命奥秘, 比如战斗能力, 比如自愈能力,每一项都对人类有超强的吸引力,其中最惊人的,是它们超长的寿命。秦皇汉武都曾不遗余力地追求长生,但也都惨淡收场,现代人虽不求长生,但求长寿。狼人的寿命几乎是人类的两倍,平均寿命长达一百五十年之久,而孕育过狼人的人类,比如你我,寿命也会被延长至少二十年,可想而知,这对渴望长寿的人类有多么强大的吸引力。”   徐洛闻疑惑地问:“你为什么会对这些知道的这么清楚?都是李彦的狼人父亲告诉你的吗?”   “不是,”李潭摇头,沉默几秒,语气很淡地说:“因为,我的父亲……就是猎狼人。”   “什么?!”徐洛闻和白郎都是一惊。这……这怎么可能?   李潭怔然片刻,仿佛陷在了遥不可及的回忆里,他叹息一声,倏尔又笑了下,低声讲述起那些埋藏在时光深处不为人知的晦暗往事:“从我太爷爷起,我们李家便世代行医,而与狼人的纠葛,也正是从我太爷爷开始的,追溯起来,距离现在也有一百年了……”   ·   一百年前,世界完全是另一幅模样。天灾频繁,战祸不断,人如蝼蚁,命如草芥。那一年,一场大流感横扫世界每个角落,死亡人数超过四千万。   流感入侵H市的时候,才刚入夏。   当时李潭的太爷爷李春星还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刚从M国留学归来,与好朋友裴湛琪合资开了一家私人诊所,而裴湛琪的女友田幼薇则在诊所里做护士。   流感来势汹汹,半个城市的人像大风吹倒庄稼一样接连病倒,大小医院、诊所全都人满为患。   裴湛琪很快也被传染,女友田幼薇日夜不离贴身照顾。但裴湛琪和其他病人一样,迅速衰弱下去,李春星眼睁睁看着好友濒临死亡却束手无策,痛苦不堪。   染病后的第五日夜里,裴湛琪终于煎熬不住,在痛苦挣扎中断了气。李春星伸手合上裴湛琪大睁的双眼,田幼薇却突然发了疯,一把推开李春星,抓起一把水果刀割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喂裴湛琪喝下去。李春星试图阻止,田幼薇却徒手将他击昏过去,轻而易举。   李春星苏醒后,发现裴湛琪竟然奇迹般活过来了!   逼问之下,田幼薇只得告诉他们,自己不是普通人类,而是狼人,她只知道自己有自愈能力,喂裴湛琪喝血只是穷途末路的最后尝试,没想到竟真的救了他的命。她高兴万分,只因心爱的男人活了下来,她却不知道,人性之贪婪阴暗有多狰狞可怖,可以在瞬息之间将人变成魔鬼。   又喝了两次血之后,裴湛琪完全康复了。   为了答谢女友的救命之恩,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后将女友抱到床上,轻怜密爱,极尽缠绵。   夜尽天明,田幼薇睁开眼,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暗室,双手双脚和脖颈都被铁链锁着,而她深爱的男人就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站在幽暗的烛火里,眼神莫测地望着她,英俊的面容隐现着扭曲的神色。   他说,他要取她的血做药,去救人,去救世,待名利双收之后,他要将她开膛破肚,仔细研究她,他要洞悉狼人的奥秘,然后惠及人类,他要名垂史册。   田幼薇虽满心愤恨,但她挣脱不了身上的枷锁,只能绝望地听天由命。   得知裴湛琪的诊所有能够治愈流感的药后,H市的患者们狂潮般涌来。不论贫富贵贱,人们对生的渴望一样强烈。然而药太贵,穷人倾家荡产也买不起,而富人却能一掷千金,换来生机。极少数人活下来,绝大多数人则一茬接一茬地死去,裴湛琪也一步一步走上人生巅峰。   李春星原本是坚决反对裴湛琪的所作所为的,还曾痛斥他忘恩负义、禽兽不如,但随着名利滚滚而来,他也被利欲熏黑了心肝,自然而然地成了裴湛琪的帮凶。   阴暗的地下室里,田幼薇日日被人取着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她怀孕了,怀了裴湛琪的孩子。她哀求裴湛琪,求他杀了她,她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她知道这个孩子一旦降生将会面临多么悲惨的命运,裴湛琪绝不会因为孩子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就怜悯他,孩子只会和她一样,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被当作怪物、赚取名利的工具、研究对象,永受折磨。   裴湛琪当然舍不得杀她,他本来就嫌田幼薇的血不够用,如今这个孩子的意外孕育,简直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H市春光最好的时候,玉兰花浩浩荡荡开了满城,像堆了一树一树的云。不管人们正在经历着多么可怕的浩劫,春暖时,树依旧会绿,花依旧会开,美丽又残忍。   是李春星接的生。他托着通体雪白的小狼崽子,不知所措。生产耗尽了田幼薇的力气,她奄奄一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但她清晰地听到了小狼崽的叫声,那么响亮,昭示着它的茁壮。被折磨了十个月,田幼薇一滴泪都不曾流过,却在此刻泪如雨下。她的孩子,她可怜的孩子,她无辜的孩子。   裴湛琪给小狼也锁上铁链,同田幼薇养在一起。   流感还未过去,田幼薇还要继续被取血,她的血不够,裴湛琪便去取小狼的。它那样幼小,被划破皮肉时呜呜惨叫。田幼薇痛极了,恨极了,她发了疯,变成一头白色巨狼,拼尽全力却依旧挣不脱牢固的枷锁。她只能日复一日地绝望着,痛恨着,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得到自由,将裴湛琪撕成碎片,拆吞入腹。   却没想到,竟真教她等到了这一天。   战火烧到了H市,战斗机在城市上空飞掠盘旋,不停投下炮弹,人被炸死,房子被炸塌。地下室的顶部被炸出一个大洞,断壁残垣砸下来,埋住了田幼薇和小狼崽。她被砸晕过去,却又很快醒过来。她听到小狼虚弱的叫声,于是她拼尽全力大声呼救。她必须活下去,她要报仇,她要救她的孩子,她的孩子生在地狱里,不曾感受过风吹,不曾闻到过花香,她绝不能让它就这么死了。   田幼薇终于被上天垂怜一回,路过的士兵听到她的呼救,把她从断壁残垣里挖出来,还想办法弄断了她身上的锁链。她又救出小狼,它受了点小伤,但不要紧。她终于能将它抱在怀里,在纷飞战火里又哭又笑。   田幼薇活了下来,但没能报仇雪恨。   裴湛琪早在战火燃起前就携家眷逃命去了,在那样颠沛流离的年代里,想要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而李春星并没有和裴湛琪在一起,他卷走了所有的钱,乘着一艘巨轮,逃往了海外。   李春星逃到了M国,在那里安了家,又开了一家诊所。他遇到了一个美丽的东方姑娘,恋爱结婚生子,生活幸福美满。儿子两岁时,故乡的战事结束,李春星卖掉诊所,携妻儿归国,却没回H市,而是来到了G市,一个距H市两千公里远的北方城市,落地生根,重振旗鼓。   人一旦去过巅峰,便不再甘于平庸。   李春星不满足于做一个普通的医生,他想完成当年未竟的事业,继续研究狼人。但是首先,他得抓到一个狼人才行。他已经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他不需要工作赚钱,于是他丢下妻儿,独自踏上征途,成了一个孤勇的猎狼人。   然而辗转半生过去,李春星都没能猎到一个狼人,他失败了,他不甘心,他把关于狼人的一切写下来交给他的儿子李雪银,让李雪银继承他的遗志,如果他的儿子依旧不能功成,便让他的孙子继续,让猎狼成为李家世代子孙的志向。   可惜李雪银被母亲溺爱,打小养尊处优惯了,吃不得一点苦,根本没将李春星的遗愿当回事,啃着他爹留下的丰厚遗产逍遥度日,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却不幸在四十岁上染了花柳病,死在了大烟馆里。因他实在太混账,妻儿早与他断绝关系,故而无人为他收尸,落得个草席裹尸弃之郊野的下场。   有了李雪银这个反面教材,他的儿子李立军自幼便被母亲严格管教,长大后十分成器,不仅做了医生,还继承了祖父李春星的猎狼志向,也想通过研究狼人成就一番大事业。   三十岁,而立之年,李立军结了婚,没多久就有了儿子,取名李潭。李潭六岁那年,李立军撞了大运,竟真的在一处深山里猎到一只幼年狼人。   小狼人的个子比李潭还要矮一点,从头到脚脏得不成样子,只有一双眼睛是干净的,澄澈的,闪着野性的、危险的光。越是危险的东西,越是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六岁的李潭第一次望进这双琥珀似的漂亮眼睛里,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小狼人被关进密室,铁链锁着手脚,脖子上也套着铁环,除了李立军,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密室。但李潭对小狼人太感兴趣了,超过了齐天大圣,超过了变形金刚,超过了汽车坦克,他想靠近它,触摸它,和它一起玩。所以他想方设法窥探到了密室门的密码,趁李立军不在家时偷偷溜了进去。   六岁的小男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李潭一点点靠近,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抚摸,小狼人张口便咬住了他的手掌。流血了,疼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哭,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开了封的牛肉干送到小狼人嘴边。小狼人咬着他的手好久才松口,一把抢过牛肉干,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两个人的交情,便从这包牛肉干开始,一点点熟悉,一点点亲近。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天,李潭偷进密室被李立军逮个正着,他以为爸爸会骂他打他,却没想到不仅没被打骂,反而还被允许自由出入密室。李潭当时高兴疯了,等长大后才知道,李立军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在利用他,利用他接近小狼人,获取小狼人的信任。   李潭习惯给每一个心爱的玩具起个名字,所以他给小狼人也起了个名字,叫李白,因为他太白了。虽然小狼人变成狼时是一头黑得发光的狼,但变成人时却是一个白得透亮的人,他的皮肤像白瓷一样白,白得特别好看。   李潭教李白说人话,教他吃饭,教他写字,教他认识人类的世界,把在学校里学到的一切都教给他,几乎像是在养一个儿子了。   春去秋来,四季流转,稚嫩的小男孩倏忽便长成了挺拔俊秀的少年。   青春期的男孩子,荷尔蒙分泌旺盛,轻易便生出冲动。李潭冲动的对象是同班的一个男生,男生长得又高又帅,笑起来比阳光还要灿烂,是女生们的梦中情人,也是李潭的意淫对象。可是他没有勇气真的和男生发生点什么,于是便闭上眼睛将李白想象成男生的样子,学着偶像剧里演的那样,和李白接吻。   渐渐地,脑海中男生的样子一点一点模糊,直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李白的脸。再渐渐地,一看到李白的脸他就脸红心跳,李白一亲他他就冲动不已。又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纯洁的亲亲抱抱,摸索着同李白做了更坏的事情。两个青葱少年,在这间密室里,偷偷品尝着禁果,一次又一次,从身体的纠缠到心灵的交融,终于坠入了爱河。   爱情的滋味太奇妙,尝过一次便永不能忘。   而不管你经历过多少次爱情,年少时的爱情永远是爱情最好的模样。盲目,热烈,奋不顾身,为了对方可以抛弃一切。   为了李潭,李白心甘情愿地配合李立军做他的医学研究,但李潭却不愿再看到李白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更不愿看到李白一辈子都被囚禁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密室里,世界那么大那么美,他想带李白去看看,他想让李白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   所以,二十二岁那年夏天,刚刚大学毕业的李潭带着李白私奔了,坐绿皮火车来到遥远的C市,在这里安了家。接下来的那段时光,是他们人生中最甜蜜最幸福的日子。生活的角角落落都被爱情填满,再苦再累都能咂摸出甜来。   然而岁月不可能永远静好安稳,李潭的意外怀孕将他们的生活甚至整个人生推进了另一番境地。   不管是李潭还是李白,都不知道狼人能让男人受孕。而从十八岁到现在,他们从未采取过任何防护措施,一直都安然无恙,怎么突然就怀孕了?   李潭吓坏了,他决意要拿掉孩子,李白却不同意,他想要孩子,他想要和心爱的人生的孩子。可是李白太爱李潭了,他愿意为李潭做出任何让步。而让步的结果是,流产手术导致李潭多器官衰竭,危在旦夕。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和孩子,李白将自己全身的血液换给了李潭,用自己的命换来了爱人和孩子的命。   当李潭起死回生的时候,李白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干枯的尸体。他的狼,他命定的爱人,就这样离他而去,抛下他和他们的孩子。   李潭恨透了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坚持拿掉孩子,李白就不会死。他无数次想过自杀,但他不能,他不能让李白白白地死掉。   所以他活了下来,生下孩子,独自将孩子抚养成人。他要让李白看到,他活得很好很好,一个人活出两个人的份量,没有辜负他的深情厚爱。   ·   那么漫长的岁月,那么多的人,那么曲折的故事,竟然不到两个小时便讲完了。   茶凉了,李彦去重沏了一壶,给每个人倒上。   室内静谧无声,连咩咩都安静下来,趴在徐洛闻腿上打瞌睡。   不管是讲故事的人,还是听故事的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无法抽离。   过了很久,徐洛闻率先开口:“田幼薇和她的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没有人知道。”李潭看着茶杯上氤氲的雾气,声音有些迷离,“他们销了声匿了迹,再没人见过他们。”   徐洛闻看一眼白郎,沉默片刻,说:“你说田幼薇的孩子是一头通体雪白的小狼,那有没有可能……那头小狼就是白郎的父亲?”他顿了顿,“白郎今年三十岁,如果那头小狼三十年前还活着的话,就是七十岁,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就是三十五岁,正是为人父母的年龄。”   “我还是那句话,往事久远,真相究竟如何没人知道,”李潭说,“我只能说你这个猜测很合理。”   白郎沉默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徐洛闻又问:“那裴湛琪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李潭说:“我太爷爷从M国回来后听说,裴湛琪在躲避战乱的时候遇上了山匪,山匪头子认识他,因为他卖天价药,害得山匪头子全家五口人不治身亡,所以山匪就把他和他老婆孩子全杀了。”   徐洛闻叹息一声,说:“那时的人心都是黑的。”   李潭凉凉浅笑:“现在许多人的心也是黑的。”   徐洛闻紧张地问:“现在还有猎狼人存在吗?”   李潭摇头:“不知道。但以防万一,我从小彦懂事起就叮嘱他,千万不能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狼人身份。但他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你,因为担心你会……”   “爸。”李彦低声打断他。   徐洛闻看向李彦:“昨天晚上,不是有人在车上拍照了嘛,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彦说:“我在各大社交平台搜过好几遍了,没有搜到相关照片和视频,而且昨晚雾那么大,那辆车离得又有点远,估计什么都没拍到。”   徐洛闻稍稍安心,点着头说:“那就好。”   李潭看着白郎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白郎已经沉默了很久,听见李潭问他,沉声开口:“我想知道,猎狼人是怎么抓到狼人的。”   李潭说:“你是不是觉得狼人这么强大,人类这么弱小,根本伤害不了狼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不管你的对手有多强大,都存在弱点,都有死穴,关键就在于这个弱点有没有被发现,一旦被发现,那么再强大的对手都有可能被打倒。”   “而狼人的弱点就是狼血,”徐洛闻接口,“对吗?”   李潭惊异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徐洛闻说:“因为狼人自愈的关键就在狼血,如果用什么办法抑制住这种自愈能力,那么狼人受伤后就和普通人一样。”   李潭赞一句“聪明”,转向白郎,说,“洛闻说得没错,狼人的弱点就是狼血。而早在九十年前,我太爷爷李春星就研制出了一种类似凝血剂的注射液,只要把这种注射液注射进狼人体内,狼人不仅会失去自愈能力,攻击力也会大大降低。”   李彦说:“当年爷爷就是用这种办法抓到我爸的吗?”   李潭没有回答。良久,他才淡淡笑着开口:“李白走后,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和他相爱太晚,如果我能更早一点爱上他,我就能爱他更久一点,更多一点。这辈子,我再也遇不到一个那么爱我而刚好我也那么爱他的人了。”   这段话在徐洛闻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人生短暂且无常,一星半点也蹉跎不起,用尽全力去爱尚嫌不够,又何必浪费时间去怨憎呢。   他抬眼去看白郎,四目相对,眼里都是彼此的倒影。   “白郎,”李潭喝口热茶,敛起悲色,“关于你父母的死我也有一个合理的猜测,仅仅是猜测。”   白郎问:“什么猜测?”   李潭说:“猎狼人捕猎狼人,并不为杀生,狼人活着才有研究价值,死了就和普通的死人没有什么两样,所以我猜测你的父母根本没死,只是被猎狼人抓住囚禁起来了。”   白郎表情变幻,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李潭问:“当年,你亲眼看见你父母死了吗?”   白郎努力回想,可是岁月太过久远,幼时的记忆都已被磨灭殆尽,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沉默许久,他说:“我不记得了。” 第34章   从李潭家出来的时候, 天空正飘着鹅毛大雪。   依旧是白郎开车,徐洛闻抱着已经睡着的咩咩坐后面。   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车停在徐洛闻家楼下。   谁都没下车。   寂寂无言地坐了许久, 徐洛闻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白郎静静望着窗外茫茫飞雪,过了一会儿, 才回答:“我要去K市一趟。”   徐洛闻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答案, 他问:“过去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就算去到K市又能干什么呢?”   “虽然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但我还记得我父母的名字。我爸叫博清辉,我妈叫成佳雯。拿着名字去打听, 总能打听到点什么。而且我现在是辅警,去当地公安局求帮忙多少能起点作用。”提到工作, 白郎不觉又发散到别处, “我现在一直在努力学认字, 学得还挺快的, 等认完字, 我还要学更多东西, 我打算考公务员,最晚后年,成为一个真正的刑警。我喜欢这个工作,而且我感觉自己还挺擅长的,也能做好。”说到最后,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我现在工资有点低, 但我一样养得起你跟儿子。我跟邓哥关系好,周末可以去工地搬砖,他还给我介绍了一份夜总会的工作,都不少挣。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跟儿子吃一点苦的。”   徐洛闻默默听他拉东扯西,心脏像被泡在温水里,暖暖的,涨涨的,还有些酸酸的。蓦然想起一部很老的电影,他轻轻笑了下,说:“你先养好你自己吧。”顿了两秒,用轻不可闻的声音添了句:“傻瓜。”   暖气开得很足,车厢里暖烘烘的,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无声地撩拨着彼此的身体。   徐洛闻屏着呼吸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K市?”   “后天吧,”白郎说,“明天去单位请假。”   “去多久?”徐洛闻问。   “一个星期应该足够了。”白郎答。   徐洛闻“哦”了一声,又问:“坐飞机还是火车?”   “火车。”白郎说,“我没坐过飞机,不会。”   “那你现在就得买火车票了。”徐洛闻说。   “明天下班去车站买。”   “现在谁还去车站买票啊,都在网上买。”   “我不会,”白郎侧身回头,亮着眼睛看他,“你教我?”   徐洛闻偏头看着窗外:“让你们肖队长教你去吧。”   “哦。”白郎静默两秒,“那……我走了。”   徐洛闻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有点别扭地说:“等等,你跟我上楼一趟,我有东西要给你。”   “好。”白郎笑着答应。   一前一后进了家门,阿黄摇着尾巴过来迎接。   “你甭换鞋了,”徐洛闻边脱鞋边说,“就站这儿等着吧。”   徐洛闻光着脚走进卧室,把熟睡的咩咩放进摇篮里,然后回到客厅,从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纸袋,转身走到玄关,把纸袋递给白郎:“喏,你的钱,原封不动还你。”   白郎没接,转身就走。   “等一下!”徐洛闻急忙去拉他,“我话还没说完呢。”   白郎停下,转身看着他。   徐洛闻松手后退,拉开一个安全距离,说:“我问过肖润了,辅警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三千,你爸身体又不好,不能断药,吃喝也不能差,加上各种日常花销,你每个月的工资肯定入不敷出。而且你要去K市的话,吃穿住行样样都要花钱。这十万块钱你拿回去,花到正地儿上。我挣得比你多得多,用不着你给我钱花。”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你也别去工地搬砖了,更不要去夜总会,把时间用在学习上比什么都强。”   白郎愣愣地看他片刻,嘴角微微勾起来:“你这是……在关心我?”   徐洛闻没接茬,把钱朝他怀里用力一扔:“你快走吧。”   白郎说:“我以后一定会挣很多钱给你花。”   徐洛闻说:“说多少遍了,我不要你的钱。”   白郎说:“我偏要给。”   徐洛闻看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你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可等白郎转身要走,徐洛闻却又叫住他,“那个……把你手机号告诉我一下。”   白郎报上手机号,徐洛闻存起来,目送他离开。   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等玄关的灯灭了,徐洛闻走到客厅坐下,打眼瞧见茶几上的塑料袋。是白郎傍晚来时带来的,说是给他带的好吃的。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个烤红薯,早已凉透了。拿起一个掰开,露出红色的瓤。咬一口,特别甜。   洗个热水澡上床,徐洛闻给谭嘉应发微信:嘿,睡了吗?   谭嘉应很快回:没呢。   徐洛闻发视频过去,那边秒接。谭嘉应也在床上躺着,床头灯将他的半边脸照得亮白。徐洛闻瞧他神色不对,眼尾也有些红,像是刚哭过。   “怎么了?”徐洛闻问,“跟你们家肖想吵架了?”话刚问出口,就看见眼泪闪着光夺眶而出,谭嘉应扭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堵住哭声。心瞬间便揪起来,徐洛闻忙说:“哎你别哭啊,我现在过去陪你好不好?嘉应,嘉应……”   谭嘉应擦擦眼睛,带着哭腔说:“不用,我本来都好了,你一问又把委屈给勾上来了,没事儿,你甭担心。”   徐洛闻问:“是不是因为去N市的事跟肖想吵架了?”   “嗯,”眼泪总是往下掉,谭嘉应欠身抽两张纸巾擦眼泪,顺势坐起来靠在床头,“他不让我去,还说我要是敢去就跟我分手。以前不管我们吵得多凶,他从来都没提过分手这两个字……洛闻,你说肖想要是真铁了心跟我分手我该怎么办啊?我特害怕,没有肖想我根本活不下去,我早就被他宠坏了,除了他没人受得了我的坏脾气……”   爱情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不论男女,一沾上准完蛋,把你变疯变傻,把你从云端推到尘埃里。但人们又都渴望拥有它,因为它能让你在尘埃里开出花来。   “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徐洛闻安慰他,“我看是肖想没有你活不下去才对,他都爱死你了,哪儿舍得跟你分手啊,肯定是一时糊涂说秃噜嘴了,这会儿指不定多后悔呢,你快去看看他,是不是哭晕在厕所里了。”   谭嘉应破涕为笑:“我才不去看他呢,我等着他来哄我。”   徐洛闻问:“哎,怎么就吵起来了?”   谭嘉应说:“我也不知道,反正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还动手了。”   徐洛闻一惊:“他打你了?”   “没,”谭嘉应说,“我打他了。”   “……”徐洛闻怒,“那你还委屈个屁呀,该委屈的人是肖想好不好。”   谭嘉应不忿:“我都在客房躺半小时了他还不来哄我,我怎么就不能委屈了?”   徐洛闻没好气:“你就可劲儿作吧你。”   那边响起敲门声。   谭嘉应猛地躺下来,用被子蒙住头,手机屏幕顿时一片黑。   应该是肖想来哄人了。   徐洛闻正要挂断视频,又想看看肖想是怎么哄人的,便没挂,兴致勃勃地偷窥起来。   肖想把被子掀开,手机屏幕亮了。   徐洛闻看见肖想把谭嘉应压在身下,说:“宝贝儿,我错了。”   谭嘉应端着架子摆着臭脸:“错哪儿了?”   就听肖想说:“左脸挨了打,却没把右脸伸过去给你打。”   谭嘉应和徐洛闻一齐笑出来。   肖想这才发现有人在手机里偷窥,把脸埋谭嘉应脖子里哀嚎:“卧槽!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哄媳妇儿有什么可丢人的啊,”徐洛闻笑着揭发小儿的老底,“肖想,你也别太惯着谭嘉应了,他刚还跟我哭哭啼啼的呢,说害怕你跟他分手,还说没有你他活不下去Bla Bla……”   “徐洛闻!我操你大爷!”谭嘉应伸手去拿手机,却被肖想抢先一步制住。   “他还说什么了?”肖想笑问。   “徐洛闻,你丫敢再多说一句我跟你没完!”谭嘉应气急败坏地威胁。   “你听见了。”徐洛闻笑着说,“你们俩一炮泯恩仇吧,我要睡了。”   肖想问:“想不想看直播?特别色情的那种,而且免费。”   徐洛闻哈哈笑:“还是不要了,我怕辣眼睛,挂了,拜拜。”   挂断视频,徐洛闻兀自笑了一会儿,心里不由又生出几分羡慕。肖想和谭嘉应,就是他向往的那种爱情的真实写照。在世俗的生活里世俗地相爱着,热热闹闹,充满烟火气。   转念又想起白郎。   想他的坏,想他的好,想过去,想现在和将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   白郎出发去K市那天早上,在火车站给徐洛闻打电话。   他说:“我要出发了。”   他应:“嗯。”   除此之外再没别的话要说。   可是谁都没挂电话。   候车室喧嚣的声音传过来,就这么默默听了许久,徐洛闻突然问:“很久之前,你给我打过两个电话,当时为什么不说话?”   白郎沉默片刻,说:“因为我怕你知道我还活着会不开心。”   徐洛闻说:“你第二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让手机的主人转告你一句话,她告诉你了吗?”   白郎问:“什么话?”   徐洛闻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只淡淡地说:“不知道就算了。”   白郎没有追问,只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亲口告诉我。”   徐洛闻想告诉他自己要去N市的事,话到嘴边又囫囵咽了下去。   白郎又不是他的谁,他跟他说不着。   “挂了。”徐洛闻说,然而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白郎走后第二天,徐洛闻和谭嘉应出发去N市。   因为要带着阿黄和咩咩,坐飞机和火车都不方便,所以开车去,权当自驾游。   分别的时候,谭嘉应在小区门口抱着肖想哭,险些哭岔气,肖想原本郁结了满腔的离愁别绪,竟生生让谭嘉应给哭笑了。   哭够了,谭嘉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给你准备了两样礼物,就放在卧室的枕头底下。”   肖想没想到还能收到离别礼物,意外又歉疚:“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怎么办?”   谭嘉应摇头:“我不要礼物,我有你就够了。”   徐洛闻在旁边被他们俩肉麻得受不了,风一吹鸡皮疙瘩掉满地。他掏出手机,打开网易云音乐,播放一首《你是风儿我是沙》送给这对有情人。   “你有病啊!”谭嘉应又哭又笑着骂。   离别的气氛被搅散在冬日的冷风里,谭嘉应偷摸亲肖想一口,终于依依不舍地上了车,踏上了去往N市的旅途。   徐洛闻的手机还在唱:“缠缠绵绵,你是风儿我是沙,点点滴滴,往日云烟往日花……”   “咱换首歌成吗?”谭嘉应开着车,没好气地说。   “这首歌多应景啊,”徐洛闻故意臊他,“而且我觉得还挺好听的。”   “你换不换?”谭嘉应咬牙,“再不换我哭给你看。”   徐洛闻随手点了一个电音歌单,奇怪地说:“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哭啊?都快成林黛玉了,你以前可不这样。”   谭嘉应说:“我也纳闷儿呢,哥们儿以前可是流血不流泪的纯爷们儿,现在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动不动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娘们唧唧的,我都受不了我自己。”   “你别玷污‘纯爷们儿’这个词了好吧,”徐洛闻嗤之以鼻,“你打从出娘胎起就跟这个词不沾边儿。”   “操,高二的时候你还没抽条,瘦不伶仃跟棵豆芽菜似的,被三班一男生堵在厕所强吻,我是不是拿一板砖把丫给拍了?这还不够爷们儿?”   “……这件事你都说了八百遍了,烦不烦啊?”徐洛闻转移话题,“哎对了,你送肖想的什么礼物啊?”   谭嘉应嘿嘿坏笑:“一个飞机杯,还有一本《四种清静明诲》,佛经,每日背诵可以祛除色欲,达到身心具忘、极为清净之境界。”   徐洛闻被逗乐,乐完了扭头看着谭嘉应:“你担心肖想会出轨?”   谭嘉应收起笑,叹口气:“说不担心是假的。大家都是男人,对男人那点儿下贱的劣根性心知肚明。男人啊,就是管不住两腿之间那三两肉,不管他有多爱你,当精虫上脑的时候,全他妈白搭。裴澍言爱你吧,可又怎么样呢?你才出国半个月,他就耐不住寂寞跟别人上了床。说是酒后乱性,要真是醉成一滩烂泥下面还能硬得起来?扯蛋呢。酒后乱性?呵呵,不存在的。”   徐洛闻说:“都是过去式了,你还提它干嘛。”   谭嘉应说:“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嘛。”   徐洛闻沉默片刻,说:“假设啊,假设肖想真的重蹈了裴澍言的覆辙,你会怎么办?”   谭嘉应说:“我早就假想过了。我没你那么感情洁癖,我能接受肖想身体出轨,不过最多两次机会,但精神出轨就一次也不能忍。”   徐洛闻笑了一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真有那一天,你指不定怎么着呢。”   “嘿,你成心给我添堵是吧?哥们儿跟老公两地分居正伤心欲绝呢,你不安慰我就罢了,还一个劲儿给我立Flag,你到底几个意思啊你?”   “这不是瞎聊呢吗,你怎么还当真了。”徐洛闻赔着笑脸拍马屁,“肖想那么爱你,他对你绝对是忠贞不二、至死不渝的,你们俩就是天操地射的一对,一定会白头偕老的。”   谭嘉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笑着说:“这还差不多。”   手机里正好放到一首前阵子巨火而且他们俩都会唱的歌,于是不再瞎侃,一齐跟着唱:“Hey ,I was doing just fine before I met you,I drink too much and that's an issue but I'm okay……”   两个人越唱越嗨,后座的阿黄也兴奋起来,一通乱汪,然后就被咩咩一嗓子给吼安生了。   ·   抵达N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金洁茹虽然把谭嘉应扔过来历练,但也绝舍不得儿子吃苦,房子早已安排好,是个毗邻大海而建的高档小区,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大海便近在眼前,打开窗户,风里是海的味道,隐约还能听到海浪的声音。   轮流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两个人都累极了,自然没心思欣赏风景,甚至连澡都懒得洗,四仰八叉倒在一张床上就睡着了。徐洛闻中间还起床喂咩咩喝了一次奶。   两个人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满血复活。   C市是凛冽寒冬,N市却温暖如春。   两个人收拾一番,带上阿黄和咩咩去海边的露天餐厅吃饭。   阳光,沙滩,海风,海浪,俊男,美女,美食。   两个字——完美。   如果有老公陪着就更完美了,谭嘉应心想,分开的第一天,想他想他想他。   而徐洛闻也在想白郎。   也不知道他在K市怎么样了,有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走了这么多天,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一个,真笨。   逍遥两天之后,谭嘉应开始上班了。   徐洛闻当然也没闲着,他带着咩咩在城市里四处走,拍了许多照片,他挑了几张特别喜欢的发到微博大号上。   徐洛闻有两个微博账号,大号是正经的摄影博,小号则是用来玩儿的。大号的微博名就是名字,认证是“知名摄影师”,有小五十万粉丝,不过他几个月也不更一次博,活粉都被晾成了僵尸粉,难得发一条微博也激不起什么大水花。   这次更博倒是引来两个电话。   一个是江裕和打来的,让他发条微博宣传一下摄影随笔集《戚戚》,宣传语和图片都发到他微信上了,他只需要照搬到微博上就行。   另一个是裴澍言打来的,说是正好到N市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约他和谭嘉应晚上一块儿吃饭,他没理由不答应。   挂了裴澍言的电话,徐洛闻给谭嘉应打过去,把约饭的事告诉他。   谭嘉应嗤笑:“屁咧,什么刚好来参加研讨会,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裴澍言肯定是特意跑N市来找你的,你自己去吧,就说我工作忙走不开,我可不当电灯泡。”   徐洛闻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他跑这么老远来找我干嘛?我跟他早就结束地干干净净了,而且他也交了新的男朋友……”   谭嘉应打断他:“我去,敢情你还不知道呢?”   徐洛闻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谭嘉应说:“就咱们上次聚会的第二天,裴澍言就把那个小男朋友给甩了,而且还是打电话分的手,肖想当时就在他旁边。诶,我没跟你说过这事儿吗?”   “……没有。”徐洛闻心情复杂。   谭嘉应说:“我估摸着裴澍言还是放不下你,想跟你重新开始,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不掺和你们的破事。”   “你以前掺和的还少吗?不行,你必须得陪着我。”徐洛闻沉默片刻,说:“我看还是把他叫家里去吧,我做饭,你觉得呢?”   谭嘉应说:“那我要点菜,我要吃辣子鸡丁、鱼香茄子……”   徐洛闻没好气:“点个屁,烦着呢,做什么吃什么。”   谭嘉应说:“如果裴澍言真要跟你复合,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拒绝他啊,”徐洛闻不假思索地说,“我跟他早就结束了,也绝不可能再重新开始。”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阳光下的碧海蓝天,脸上含着一点赧然笑意,像一个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吞吞吐吐地说:“嘉应,其实我……我大概……可能有一点喜欢白郎了。” 第35章   徐洛闻越说声音越小, 谭嘉应根本没听清:“你说什么?大点声儿。”   徐洛闻却不肯再说第二遍了。   在内心深处,徐洛闻是耻于承认和让别人知晓这份喜欢的。毕竟, 对一个曾经强过自己的人产生好感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没、 没什么, ”徐洛闻说,“我觉得一定是你想多了, 裴澍言是那种潇洒到近乎冷酷的人, 绝对不会纠缠不清。”   谭嘉应不以为然:“我以前潇不潇洒, 冷不冷酷?分手跟玩儿似的, 酷得一逼。你再看我现在,和肖想吵个架都能哭成傻逼。当你爱一个人爱到极点的时候, 你就会为他发痴发疯,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不信咱就走着瞧。”   挂了电话, 徐洛闻又给裴澍言打过去, 约他来家里吃晚饭, 裴澍言自然答应。   家里的冰箱已经空了, 徐洛闻得去超市买菜。   他列了个清单, 然后关上所有窗户,把阿黄和咩咩留在家里,穿上外套出门。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大型连锁超市,但他就逛过一次,对货物分布还不了解, 所以找起东西来就比较费劲。他想买一瓶XO酱, 但是在放酱料的货架前转了两圈都没找到, 只好去求助导购员。等买齐清单上的东西,已经五点半。他和裴澍言约的七点,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拎着大袋小袋回到家,脱掉外套穿上围裙开始忙活。   六点的时候,谭嘉应回来了。他废柴一个,啥都不会,徐洛闻也不指望他帮什么忙,只让他看着咩咩,别让它总往厨房跑。   六点半,裴澍言到了,带了一瓶红酒和一束小白花。   “这什么花?”谭嘉应找花瓶插花,“真好看,闻起来又香又甜。”   “铃兰。”裴澍言回答。   “铃兰?”谭嘉应随口问,“它的花语是什么?”   裴澍言沉默两秒,才答:“重新开始,幸福重归。”   谭嘉应了然一笑,没再说什么。   徐洛闻在厨房忙活,没听见他们说的话。   裴澍言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笑问:“要帮忙吗?”   “不用,”徐洛闻把炒好的菜装盘,“已经搞定了,洗手准备吃饭吧。”   徐洛闻做了谭嘉应点的辣子鸡丁和鱼香茄子,又做了两个裴澍言爱吃的菜,并一个自己爱喝的茶树菇排骨汤,每个人都照顾到了。   “你那个研讨会要开几天啊?”谭嘉应边吃边问。   “三天。”裴澍言拿开瓶器开红酒,各倒一杯。   “那你住哪儿?”谭嘉应抿口酒,“嗯,好酒。”   “XX酒店,”裴澍言说,“离这儿不远,也靠近海边。”   “那敢情好,”谭嘉应说,“洛闻闲着没事儿,你无聊了可以找他陪你玩儿。”   徐洛闻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   裴澍言:“……咳,你踢到我了。”   徐洛闻大囧,谭嘉应咬着鸡骨头笑。   裴澍言脸上倒没什么波澜,说:“会议安排得挺紧的,我就今天有空。”   虽然分手了,虽然裴澍言把曾经的出轨对象带到他跟前蹦跶,但徐洛闻都不觉得怎样,他依旧可以心怀坦荡地和裴澍言做朋友,但听了谭嘉应下午那番话后,徐洛闻就不自在起来,和裴澍言对视一眼都觉得别扭。   一顿饭吃得分外煎熬。   饭后,把余盛的半瓶红酒瓜分掉,裴澍言提议:“要不要一起去海边走走?”   谭嘉应忙说:“我得跟我老公视频,你们俩去吧。”   裴澍言期待地看着徐洛闻。   徐洛闻一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说好,起身的时候狠狠剜了谭嘉应一眼,谭嘉应权当看不见。   出小区再走十分钟就到了海边。   两个人沿着海岸线并肩漫步。   今晚的风有些喧嚣,头发被吹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微醺的酒意漫上来,头脑有些许昏沉,感觉却不赖。   裴澍言脱下外套,披到徐洛闻身上。   徐洛闻拒绝,裴澍言却坚持,他只得无奈地接受这份好意。   走累了,两个人在沙滩上坐下来。   面朝黢黑大海,春未暖花未开,只有腥咸的海风裹着料峭轻寒扑面而来。   徐洛闻心想,如果能和喜欢的人坐在一起看海就好了。   脑海里不由就浮现出白郎的模样,教他猝不及防。   “在想什么?”裴澍言侧头看着他,轻声问。   “什么都没想。”徐洛闻捡起一个小贝壳,吹干净上面的沙子,放进了口袋里。他屈起胳膊支在膝盖上,单手托腮,迎上裴澍言的视线,“对了,肖想还好吗?”   远处的灯光投过来,落在徐洛闻侧过来的半张脸上,笼着精致的五官,描出明暗的轮廓。他的眼里,盈着浅浅几点水光,含着淡淡两分笑意,眼波流转间便轻易地摄人心魄。   裴澍言仓惶垂下眼睫,遮住所有情绪,淡淡地说:“他挺好的,你问他干嘛?”   徐洛闻说:“你看着他点儿,别让他做错事。”   他说得含糊,裴澍言却瞬间懂了,勾起唇角笑了下,说:“我连自己都管不好,又凭什么去管别人 。”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徐洛闻偏头看向黑色的大海,默不作声,暗悔不该提起这茬。   良久,裴澍言低不可闻地叹口气,说:“放心吧,我会替谭嘉应监督肖想的。”   徐洛闻“嗯”了一声,说:“怪冷的,我们回去吧。”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裴澍言抓住了手腕:“我还有话跟你说。”   徐洛闻脱口说:“我不想听。”   不安的感觉如此强烈,令他本能地生出抗拒。   “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说。”温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强硬和蛮横,“其实我跟付冬晓从未在一起过,我那天之所以带他去参加聚会,只是为了激怒你。我想让你生气,我想证明你还是在乎我的。”裴澍言惨然一笑,“可是你没有,你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像个可笑至极的小丑,我这辈子从没那么悲惨过。”   徐洛闻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恋爱三年,裴澍言一直是温润内敛的,他从未如此直白、强烈地表达过自己的感受。   半晌,徐洛闻无措地说:“可是……可是我们说好的,要各自开始新的生活。”   “我记得,我的确这么说过。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是你想要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裴澍言极淡地笑了下,“我不否认,我这么做也有私心,我想试试没有你我能不能过得好,然而事实证明,我非你不可。没有你的日子,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何人和事能让我感到快乐,生活完全没有意义。”裴澍言抓住徐洛闻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洛闻,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没有你的日子我一天也忍受不了,所以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来,好吗?”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里面盛满殷切的热望。   徐洛闻没有勇气和他对视,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   谭嘉应常说他心软、圣父,徐洛闻承认,他总是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但是 ,他也有狠心的时候,他也会硬起心肠,说出教人伤心难过的话来。   良久,徐洛闻鼓起勇气抬头,与裴澍言对视,语调温和却坚定地说:“对不起,澍言,我和你……真的不可能了。因为,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裴澍言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下去,抓着他肩膀的手也蓦地松开。   风浪声在此刻显得尤其喧闹,几乎要将一切都湮没似的。   徐洛闻注视着曾经深爱过的恋人,久远的回忆如潮水般漫上心头,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化成一只无形的手,忽轻忽重地揉捏着他的心脏,令心揪成一团。   到底不忍心看他痛苦的模样,徐洛闻伸手捧住他的脸,轻柔地摩挲他冰凉的面颊,低声说:“你不能再沉浸在过去了,你不能再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我身上,这个世界上没有谁非谁不可,我们都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在一起的时候就铆足了劲儿开心,等到分开了,就伤心一阵子,然后收拾起心情,去认识新的人,去寻找新的开心。人们都是这样生活的,一往无前,从不回头。”   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裴澍言闭上眼睛,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犯了一次错,你就轻易判了我死刑……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回?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为什么?为什么……”   裴澍言哭得像个孩子,一声一声质问,滚烫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徐洛闻掌心,令他惊慌失措。他从没见裴澍言哭过。徐洛闻无措地抱紧他,不住地说着“对不起”。   裴澍言很快平静下来,擦干眼泪,又成了那个温和自持的男人。   他问:“你心里的那个‘别人’……是谁?”   徐洛闻万万没想到,他第一次吐露这件隐秘心事的对象竟会是裴澍言,虽然难以启齿,但除了实话实说他没别的选择,这是让裴澍言彻底放弃他的最好方法。   然而不等徐洛闻开口,裴澍言径自说:“是白郎,对吗?”   这并不难猜,徐洛闻与他对视一眼,点头:“对。”   裴澍言笑了一下。   这个笑极短暂,却极古怪,令徐洛闻陡然生出些微悚然。   “我知道了,”裴澍言说,“那就这样吧。”   什么意思?徐洛闻疑惑,“这样”是怎样?   但他不敢问,这个时候他应该保持沉默。   裴澍言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徐洛闻跟着站起来:“好。”   裴澍言看着他:“我能最后再牵一次你的手吗?”   徐洛闻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伸出左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裴澍言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牵着他往回走。   风似乎比来时更大了,掀起澎湃海浪。   海浪拍击沙滩,溅起大朵浪花,打湿了裴澍言的裤腿和鞋子,但他似乎没有知觉,只是用力扣着徐洛闻的手,力气大得令徐洛闻感觉生疼。   一直到小区门口,裴澍言才松开手,说:“我就不进去了。”   徐洛闻点头,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想说点什么,静默片刻,最终却只说了句“再见”。   裴澍言笑了笑,倾身过来,轻吻他眉心,然后转身离开,什么都没说。   徐洛闻孑立冷风中,怔怔望着裴澍言踽行远去的背影。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平添几分萧索。   不忍心再看,徐洛闻转身走进小区,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狼”。呵,这个电话打得可真是时候。   徐洛闻走到路边的长椅坐下,旁边竖着一杆路灯,昏黄的灯光罩着他,投下小小一团阴影。   “喂。”徐洛闻刻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冷淡。   “我回来了。”白郎说。他的声音又低又沉,揉着一团高兴,裹着一腔温柔,像一枚炮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一颗红心。   “哦。”徐洛闻维持冷淡的态度。风吹得他冷飕飕,抱膝蜷在长椅上。   “开门。”白郎说。   “什么?”徐洛闻一愣。   白郎说:“我在你家门口。”   徐洛闻呼吸一窒。   他仿佛能透过猫眼看到白郎站在门外期待着他开门的样子。   如果他这会儿在家,当他打开门的瞬间,白郎会不会扑上来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可惜他不在家。   “我没在家,”徐洛闻说,“我陪谭嘉应来N市了。”   那边安静下来。   生气了?徐洛闻想,要不要说两句好话?   不等他开口,就听白郎说:“什么时候回来?”   徐洛闻想了想,说:“异变日之前吧。”   “回来。”白郎霸道地命令他,“我要见你。”   徐洛闻猝不及防,再次被炮弹击中。   以前只觉得白郎的霸道令人厌恶,现在却全然是另一番心情,人心真是善变又毫无道理。   “我有事,等忙完才能回去。”徐洛闻捂着心口撒谎,随即转移话题:“你跑这一趟有什么收获吗?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白郎说:“什么都没查到。”   虽然早就预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仍不免感到淡淡失望。   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徐洛闻沉默片刻,问:“你还好吗?”   白郎说:“见到你就好,见不到你就不好。”   徐洛闻不自觉勾起唇角,心痒痒的,像有蚂蚁在爬。   他抱紧自己,又问:“既然什么都没查到,那你还接着查吗?”   白郎说:“想查,但是没有头绪,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   徐洛闻想了想,说:“你可以让肖润帮你,他是刑警队长,肯定有办法。”   “好主意。”白郎顿了顿,“儿子好吗?”   “挺好的。”徐洛闻说。   “你好吗?”白郎又问。   那种痒痒的感觉又回来了。   徐洛闻“嗯”了一声,说:“我也挺好的。”   “我周末去看你,”白郎陈述完,可能觉得自己太蛮横了,又放软声气追问一句:“……好不好?”   徐洛闻将头抵在膝盖上无声地笑起来,而后咳嗽一声清清喉咙,瓮声瓮气地说:“腿长在你身上,我又管不着。”   话音刚落,肩膀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徐洛闻吓得叫出声,差点从长椅上摔下去,抬头一看,就见谭嘉应站他跟前,一手抱着咩咩一手牵着阿黄,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干嘛呀?”徐洛闻嗔怪,“吓死我了!”   “你还吓死我了呢,”谭嘉应说,“跟谁打电话呢这么全神贯注?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徐洛闻这才想起手机那头的白郎,忙把手机放到耳边,说:“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刚才怎么了?”白郎紧张地问。   “没事,”徐洛闻说,“被一只路过的小野猫吓到了。”   挂了电话,徐洛闻从长椅下来,伸手把咩咩抱过来,裹进外套里,说:“你是不是傻,外头刮这么大风,出来也不知道给我儿子穿件衣服,别再冻着它。”   谭嘉应:“喵喵喵!”   徐洛闻:“说人话。”   “裴澍言人呢?”谭嘉应问,“你们俩出来这么久都说什么了?”   “你就是个乌鸦嘴,”徐洛闻抱着儿子往回走,“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靠,还真让我猜中了?”谭嘉应有点惊讶,“快说说,他怎么跟你说的?”   徐洛闻当然不会把那些话告诉他,只是简单地说:“就跟你猜的一样,他想跟我重新开始。”   谭嘉应急切地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徐洛闻沉默两秒,说:“我拒绝了他。”   谭嘉应摇头叹气:“没想到啊没想到,老裴明明是花花公子人设走的却是好好先生路线,搞得我都有点儿心疼他了,突然就很想站你们俩的CP。”   徐洛闻:“滚。”   进了电梯,谭嘉应问:“对了,你刚才蜷长椅上跟谁打电话呢?”   “李彦。”徐洛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但在大脑给出指令之前他的嘴就擅自这么做了。   “你跟李彦组CP也特别好啊,”谭嘉应瞬间倒戈,“虽然李彦没明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等你呢。”   徐洛闻:“……你闭嘴吧。”   谭嘉应瞟他一眼:“你就是一祸水,祸害了多少好男人。”   徐洛闻:“……”   谭嘉应又说:“对了,还有白郎,为了你他都从野狼成功进化成忠犬了,你倒好,为了躲他家都不要了。”   徐洛闻:“……”   谭嘉应继续叨逼叨:“你说说你,除了长得好看点,皮肤白点,身材好点,心肠软点,做饭好吃点,你还有什么好的?咋就成了万人迷汤姆苏,一个二个都把你当成心肝宝贝儿疼着宠着?”   徐洛闻:“……什么是汤姆苏?”   谭嘉应斜睨他:“听说过玛丽苏吗?”   徐洛闻点头:“听过。”   “一个意思,”谭嘉应说,“不过玛丽是女的,汤姆是男的,就这点区别。”   徐洛闻:“……受教了,谭老师。”   谭嘉应哼哼两声:“德性。”   进了家门,谭嘉应说:“哎,说正经的,你该不会真打算就这么一直单着吧?”   徐洛闻难得不正经:“不啊,我有你呀。”   谭嘉应说:“别闹,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徐洛闻笑了笑,说:“等春天来的时候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谭嘉应挑眉:“什么意思?”   徐洛闻说:“就字面意思。”   谭嘉应还想再问,徐洛闻径自进了房间,把他拒之门外了。   徐洛闻把咩咩放到床上,自己也躺上去。咩咩爬到他胸口上,亲昵地舔他的下巴颏。徐洛闻痒得直笑,把咩咩拤起来,笑着说:“你怎么跟你狼爸一个毛病,老爱舔人,不许舔,听到没有?”   咩咩踢腾着小短腿“汪汪”叫。   徐洛闻:“!!!”   怎么回事?怎么变狗叫了?一定是被阿黄带坏的!   徐洛闻像模像样地学两声狼叫,说:“你得这么叫,可不能学阿黄,你是狼,不是狗。”   咩咩便发出两声绵软的狼叫。   “这才对嘛,”徐洛闻把它放下来,脸蹭着它柔软温暖的小小身体,不禁叹口气,“儿子,你什么时候才会变成人啊?我真想快点看到你变成小baby的样子,一定超级可爱。”   咩咩又来舔它。   阿黄不知道怎么溜了进来,扒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徐洛闻伸手揉揉它的脑袋,突然就觉得很幸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他仿佛听到了幸福来敲门的声音,就像雨滴落在玻璃上。   偏头看向窗外,竟真的下起了雨。   在这座可以看到海的房子里,他听着淅沥雨声,和一狼一狗在一起,等待着春天的来临[注]。 第36章   周五晚上, 肖想坐夜班飞机飞来N市和谭嘉应共度春宵。   小别胜新婚,两个人疯狂地为爱鼓掌,谭嘉应叫得像只打鸣的公鸡, 徐洛闻被他吵得睡不着觉,戴上耳机都无济于事, 简直心服口服。   第二天早上, 徐洛闻顶着一对熊猫眼起床,想着肖谭夫夫OOXX一整夜肯定饿坏了,于是体贴地做了早餐。做好之后去敲谭嘉应的房门, 敲了半天里面才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进来……”   徐洛闻推开门,探头探脑往里瞅, 却瞧见谭嘉应自个儿躺床上, 边往里走边奇怪地问:“诶?你老公呢?”   “天没亮就提裤子走人了, ”谭嘉应哑着嗓子说, “他要去H市见客户,只是顺道拐过来赏我一顿操。”   徐洛闻拉开窗帘,把阳光放进来, 又打开窗户散散满屋子的情欲味道, 转身看到满地狼藉, 衣服、用过的纸巾、安全套扔的到处都是。踮着脚走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瞧了一眼谭嘉应赤裸的上身, 啧啧摇头:“瞧瞧你身上, 都被蹂躏得没人样儿了, 也太夸张了吧。”   谭嘉应抱着被子吃吃地笑:“一点儿不夸张哈, 哥们儿昨晚上真的是欲仙欲死七窍生烟,爽上天了都要。”   徐洛闻点点头,笑着揶揄他:“听出来了,你叫床的声音都快把房顶掀翻了,我都怕邻居报警告你扰民。”   “叫床又不犯法,”谭嘉应理直气壮,“而且叫床是一种鼓励,我叫的越爽我老公就干的越卖力,我老公越卖力我就越爽,这是一种良性循环,懂?”   “同情肖想三十秒,”徐洛闻说,“迟早得被你榨干。”   “且干不了呢,”谭嘉应笑着说,“再榨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哎,”徐洛闻说,“你们俩怎么还戴套啊?”   “干净,射里面还得清理,忒麻烦。”谭嘉应抬眼看他,“怎么,你以前跟裴澍言在一起的时候不戴套啊?”   徐洛闻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咳嗽一声站起来往外走:“赶紧起来吃早饭吧,我都做好了。”   谭嘉应可怜兮兮地说:“我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起不来,你给我端过来吧。”   徐洛闻没好气:“干脆我喂你吃得了。”   谭嘉应说:“好啊,正好我手疼得慌。”   徐洛闻到底还是把早餐端到了房间里,谭嘉应撒娇耍赖真让他喂,没办法,他只能尽心尽力地伺候这位小公举。   你一口我一口,边吃边聊。   徐洛闻说:“你想好对策了没?你跟肖想总不能一直这么两地分居吧?”   谭嘉应叹口气:“我妈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除非她自己放弃,不然谁都拿她没辙。跟她斗智斗勇这些年我真是什么招儿都用过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死相逼了。”   “啊?”徐洛闻一愣,“怎么个以死相逼法?”   “自杀给她看。”谭嘉应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她儿子的命重要还是给她娶个儿媳妇重要。”   “你开玩笑的吧?”徐洛闻皱眉,“这什么傻逼办法。”   “认真的,我最近一直在考虑,是割腕好还是吃安眠药好。”谭嘉应喝口热牛奶润嗓子,“我都上网查过了,其实割腕没那么容易死,因为动脉隐藏得很深,一般只能割断静脉,血流得吓人但不会死,再说就算真的不小心割到动脉,也得流四十分钟血才会死呢。”他不由自主打个抖,“但是我怕疼,所以还是想选安眠药。安眠药致死慢,只要抢救及时,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靠,这家伙还真是认真的。   徐洛闻严肃地说:“谭嘉应,我郑重警告你啊,你可千万别乱来,不能拿生命开玩笑,知道吗?这太危险了,肖想也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所以我不打算让他知道。”谭嘉应说,“到时候我吃安眠药之前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你要是不救我哥们儿可就真凉了。”   徐洛闻只是听他这么说就觉得心惊胆战了。   谭嘉应接着说:“再有一个半月就过年了,每年过年我妈都会跟我大吵一架,今年肯定也不会例外。吵完架之后,我就把自己锁房间里吃安眠药,然后你来我家找我玩,把门撞开之后,我妈发现我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旁边洒了一地药片,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伤心欲绝,抱着我的尸体——啊呸!抱着我的身体哭天抢地:‘儿子,妈错了,只要你活下来,妈什么都答应你!’嘿嘿嘿,大功告成,然后我就可以和我们家肖想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啦。”   徐洛闻被雷得外焦里嫩:“……亲,你拍八点档狗血连续剧呢”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洒了一地的狗血。”谭嘉应擦擦嘴,不吃了,“记得啊,到时候一定要配合我的表演,别露馅了。”   徐洛闻呐呐半晌,说:“肖想要是知道了非活剥了我不可。”   “借他一百个胆儿他也不敢,”谭嘉应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嘉应哥哥会保护好你哒。”   徐洛闻默然片刻,说:“待会儿陪我剪头发去吧。”   谭嘉应揉一把他的头发:“你不是前几天才刚剪过吗?”   徐洛闻向上吹口气:“刘海有点长了。”   “我和肖想啪到五点多,就睡了仨小时,实在困得不行,而且我腰疼屁股疼,走不动道儿,”谭嘉应卖惨,“你自己去行吗?”   “知道你老公器大活好,别炫耀了成吗?”徐洛闻站起来,端着杯子盘子出去,“那你在家看好咩咩,我要是回来晚了别忘了喂它喝奶。”   “好嘞,”谭嘉应笑着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徐洛闻走到门口又驻足回头:“还有,你能把这一地的子子孙孙给收拾了吗?”   “知道啦,睡醒就收拾。”谭嘉应出溜进被窝里,突然想起什么,又支起身子说:“对了,我在圣心广场那家哈根达斯订了蛋糕,你回来的时候顺路去取一下。”   “订蛋糕干嘛?”徐洛闻随口问。   “今儿个是你二十七岁生日!”谭嘉应没好气。   徐洛闻愣了下,“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爸妈走后,这个世界上每年都记得他生日的人,只有谭嘉应。   进了厨房,把餐具放到洗碗池里,打开水龙头放水。   掏出手机看一眼,没有短信,没有未接来电,什么都没有。   白郎说周末来看他,到底来不来啊?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还是算了,显得他多盼着他来似的。   收起手机,洗好杯盘,回房间换身衣服出门。   其实他头发确实不长,但他就是想剪剪,可惜他那套剪头发的工具没带来,否则他就自己动手了。每次进理发店就像上断头台,要鼓足一百二十分的勇气,每次从理发店出来就恨不得换个头。   没想到这回挺走运,遇到了一个特靠谱的理发师,剪出来的效果正是他想要的。   从理发店出来,想起咩咩的奶粉和阿黄的狗粮都不多了,于是先去超市买奶粉又去宠物商店买狗粮,最后去圣心广场取蛋糕。   在柜台前等蛋糕的时候,沉寂了一上午的手机终于响了。   忙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不由失望。   不是白郎,是李彦。   徐洛闻接听:“哈喽。”   李彦问:“干嘛呢?”   徐洛闻答:“买东西呢。”   李彦说:“Happy Birthday。”   徐洛闻一愣:“咦?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李彦说:“去年听谭嘉应提过一嘴,就记住了。”   徐洛闻想了想,去年这个时候他在K市,生日是一个人在酒店过的。那个时候他和李彦还不认识。   “打算怎么庆祝?”李彦问。   “也没什么好庆祝的,”蛋糕来了,徐洛闻接过来,向店员道了谢,提着往外走,“再说就我跟谭嘉应两个人,想组局也组不起来,吃块蛋糕应应景得了。”   “那怎么行,”李彦说,“反正我周末没事,我去N市找你和谭嘉应玩吧?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大海呢。”   徐洛闻想拒绝,可不等他开口,就听李彦在那边说:“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买机票,先挂了,晚上见。”   “哎!李……”那边已经挂了。   徐洛闻叹口气,打开车门上车,把蛋糕放在副驾。   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白郎的号码,犹豫半晌,打过去。   通了,铃声响了很久,却没人接。   有点失望,还有点担心。   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徐洛闻自嘲一笑,暗骂自己没出息,这就担心上了,以后还怎么得了。不过还是早点回C市吧,反正在这儿呆着也没什么事。而且当初决定来N市是为了躲白郎,现在……他只想见到他。   开车上路,二十分钟后进了小区,开进地下停车场。   下车,绕到副驾拿蛋糕,刚打开车门,突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臂,用一块黑布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紧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钻进鼻腔。   徐洛闻剧烈地挣扎了几下,随即失去意识,身子一软,倒在了身后钳制着他的那人怀里。 第37章   “汪!汪汪!汪汪汪!”   谭嘉应被狗叫声吵醒, 睁开眼睛坐起来,依旧觉得腰膝酸软四肢无力。   忍不住感叹岁月不饶人,以前不管怎样纵欲第二天都精神倍儿棒, 现在却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难受劲儿。所以以后还是悠着点儿吧,一天一次就行, 为了自己也为了肖想的身体着想。   “洛闻!你回来了吗?”   没人应。   找到手机看时间, 已经十二点半了。   给徐洛闻打电话,竟然关机。   “怎么回事?剪个头发剪了一上午。”   念叨着穿衣服下床,先给阿黄倒满狗粮, 又烧水冲奶粉,抱着咩咩喂它喝奶。   想了想, 又往哈根达斯店里打电话, 那边说蛋糕早在十点多就被一个帅哥取走了。   挂了电话, 又给徐洛闻打过去。   仍是关机。   谭嘉应有点慌神。   不会出什么事吧?   随即又安慰自己, 不会的,应该只是手机没电了。   裴澍言说研讨会要开三天,不知道今天还在不在N市, 难道徐洛闻去找他了?   想到这儿, 立即给裴澍言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   “老裴, 洛闻跟你在一块儿吗?”谭嘉应着急地问。   “没有,我昨天就已经回C市了。”听出他语气不对劲, 裴澍言问:“出什么事了?”   谭嘉应解释:“洛闻早上说出去剪头发, 可到现在还没回来, 给他打电话又关机, 我想着他有可能去找你了,所以才给你打电话问问。”   “你先别急,”裴澍言说,“好好想想他还会去什么地方?”   谭嘉应想了想,说:“他不会去别的地方,因为他十点多去哈根达斯取了一个冰激凌蛋糕,不赶紧回来蛋糕会化的。”   谭嘉应越想越觉得徐洛闻肯定是出事了,顿时慌得六神无主。   裴澍言问:“他是开车出去的吗?”   “嗯,开我的车。”被他这一提醒,谭嘉应灵机一动,“对了!我车上装的有定位器。先不跟你说了,挂了!”   谭嘉应立刻挂了电话,打开手机里的汽车定位APP,反应几秒,上面的地图显示他的车停在一个叫“森林半岛”的地方,点开全景地图,显示的是一栋住宅楼。徐洛闻跑这儿去干吗?该不会是跟帅哥约炮去了吧?他又点开行车轨迹回放,发现车是回到小区之后又开出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了,先去森林半岛找到人再说。靠,早知道就陪他一起去剪头发了。   咩咩已经喝完奶了,谭嘉应抱着它回卧室,随手把它放床上,弯腰从地上捡衣服穿。   刚套上毛衣,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裴澍言。   “我知道他在哪儿了,”谭嘉应说,“现在就出门找他去。”   “找到他之后给我回个电话。”裴澍言说。   “行,那先……”还没说完,突然感到房子晃了一下,谭嘉应一激灵,愣了两秒,晃动紧接着再次袭来。   “操他妈的!地震了!”谭嘉应吼了一句,一把抱起床上的咩咩,两个箭步冲到墙角贴着墙根蹲下来,弓着腰护住怀里的咩咩,在剧烈的晃动中冲着手机大声说:“老裴!帮我给肖想带句话!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他!我下辈子还给他当媳妇儿!”   ·   徐洛闻头昏脑涨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此时正置身在一间毛坯房里,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绑着,绳子的另一头栓在窗台的铁栅栏上,明晃晃的阳光从光秃的窗口照进来,正打在他身上。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被人捂住口鼻迷晕过去,他没看见迷晕他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个比他高的男人,他也想不出谁会对他做这种事,他一向温和待人,从不跟人结怨生仇。   背抵着水泥墙挣扎着站起来,探身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远处的高速公路,向下看,很高,大约有二十层楼那么高。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徐洛闻心下一惊,猛地回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心随之提到嗓子眼。   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房门口。   男人一身黑衣黑裤,头上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   “你是谁?”徐洛闻喉咙发紧,心脏乱跳。   男人阴恻恻地笑起来,说:“我是你赵哥啊。”   赵哥?   他好像不认识什么姓赵的人。   而且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   “看来你已经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男人举步走近他,抬起头,露出帽檐下的脸,阴笑着说:“现在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徐洛闻悚然一惊。   离他只有两步之遥的这个男人,竟是去年在白龙雪山上强奸他未遂的那个向导,赵井泉!   徐洛闻愤怒又惊恐。   这个男人外表憨厚纯良,内里却是个有反社会倾向的变态神经病,什么疯狂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徐洛闻瑟缩着贴在墙角,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怎么不说话?”赵井泉笑着说,“难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徐洛闻怕自己说错话激怒他,所以闭口不言,同时飞速思考着逃生的办法。他顺着赵井泉的话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赵井泉说:“三天前,你去逛超市,那个告诉你XO酱放哪儿的导购员,就是我。”   徐洛闻一惊,默默回想,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个导购员当时戴着口罩,看不见脸,他只是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真是冤家路窄,对吧?”说着,赵井泉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弹出刀锋,用指甲刮擦着刀刃,发出令人不适的声音,“我当时就恨不得把你捅成马蜂窝,但是我忍住了,我不能让你死得太爽快,那样太没趣了,所以我费尽心机把你弄到这儿来,我得慢慢地折磨你,一点一点地弄死你,这样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明明站在阳光里,徐洛闻却觉得如墜冰窖,不寒而栗。   赵井泉靠近他,突然将冰凉的刀刃贴在他脸上,缓慢地蹭。徐洛闻紧贴着墙,一动也不敢动。   “你现在一定觉得我特别可笑吧?”赵井泉的脸近在咫尺,说话时呼出的浊气喷在他脸上,臭不可闻,“你是不是在想,明明当初你才是受害者,要报复也该是你报复我才对,我凭什么恨你,折磨你,对吧?”   徐洛闻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疯子是不讲道理的,他觉得你错了,那就是你错了。   刀刃贴着他的脸往下滑,滑过他的喉咙,滑过他的胸口、小腹,最后停留在他的大腿上。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最后对我做了什么吗?”赵井泉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干净,眼神凶狠阴鸷地盯住徐洛闻,“你踹了我一脚,就踹在这儿。”赵井泉的左手按在自己的裤裆上,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一脚,踹断了我的命根子,把老子踹成了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   “啊!”徐洛闻骤然发出一声惨叫,因为赵井泉猛地把刀刺进了他的大腿。   “叫吧,尽情地叫,”仇恨和快意搅和在一起,把赵井泉憨厚的脸变得扭曲狰狞,“这里是郊区的一片烂尾楼,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就算你叫破喉咙都没人听得见。”   徐洛闻疼得冷汗涔涔,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越是惨叫,赵井泉越是兴奋,他偏不让他称心。   赵井泉又刺他一刀,疯狂地叫嚣:“叫啊!你倒是叫啊!”   徐洛闻强忍剧痛,闷哼一声,颤抖着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为了一时快意,把自己后半辈子搭进去,值得吗?”   “我他妈早就不想活了!这么不男不女的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去投胎。”赵井泉桀桀怪笑,“老天爷待我不薄,把你这个贱货送过来给我垫背,太他妈值了!”   徐洛闻手脚被缚,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逃跑更不可能。   难道他真的要在二十七岁生日这天,死在这个疯子手里了吗?不,他不甘心,他还有太多事没做,他还没看到咩咩变成人的模样,他还没有告诉白郎他喜欢他,他还答应过谭嘉应要给他和肖想拍结婚照……   赵井泉突然掐住他的脖子,狞笑着说:“你不是不让老子插吗?老子非要插你!老子要用这把刀插烂你的骚PY!”   赵井泉猛地把徐洛闻翻过去用力摁在墙上,粗暴地撕扯他的裤子。   极度的恐惧滋生出无畏的勇敢,徐洛闻拼尽全力挣扎,赵井泉几乎要压制不住他,举起刀猛地刺在他肩膀上,怒吼:“你他妈给老子老实点!”   徐洛闻痛苦地嘶吼一声。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感官,唤醒了沉睡在他身体里的猛兽。   血液疾速奔腾。骨骼错位,发出“咔咔咔”的声响。肌肉膨胀撕扯,手臂弯曲变形。灰白的毛发刺破皮肤疯长出来。   猛兽咆哮着即将破体而出,意识瞬间被黑暗的飓风吞噬。   下一秒,徐洛闻嘶吼着挣脱一切束缚,在眨眼之间,变身成一头灰色的狼!   赵井泉还没弄清状况,猛地被一股大力弹开,撞到墙上又跌落在地,激起大片尘土。他顾不得疼,昂起头望向不远处的灰狼,吓得肝胆俱裂:“怪、怪物!怪物!”他爬起来就跑,像条丧家之犬,全然忘了刚说过“我他妈早就不想活了!”这句豪言壮语。   正在这时,大楼突然毫无预兆地晃动起来。   赵井泉猛一趔趄,重重摔倒在地。   这一次,他再也没机会站起来了。   大楼在剧烈的晃动中开始坍塌,一块巨大的楼板直直砸下来,赵井泉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砸成了一块血淋淋的肉饼。 第38章   谭嘉应打电话过来的时候, 裴澍言刚做完一台手术,正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休息。   话还没说清楚谭嘉应就着急忙慌地挂了电话,裴澍言悬着心等了一会儿, 终于耐不住性子打过去。   刚聊两句,就听到谭嘉应在手机里喊:“操他妈的!地震了!”   裴澍言悚然一惊, 千头万绪一股脑涌出来, 紧接着谭嘉应交代遗言似的吼了两句话,电话猛地断了。   裴澍言立即再打过去,但被机械的女声告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又要给徐洛闻打电话, 突然想起谭嘉应说他手机关机了,于是急忙打给肖想。   等待电话接通的空当, 裴澍言脱掉白大褂, 穿上外套, 拿上车钥匙快步往外走。   ·   充斥着消毒水味儿的病房里, 白成礼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白郎坐在床边,双手紧握着他爸枯瘦如柴的手。   白成礼命途多舛, 半生煎熬, 才刚步入花甲之年, 就已经疾病缠身,高血压、糖尿病、肺气肿, 备受病痛折磨。   昨天晚上, 白成礼起夜, 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紧接着便摔下床去,失去了意识。   六耳的小窝在白成礼屋里,它被动静惊醒,尖叫着去叫白郎。   白郎一路将人背到医院,医生检查过后,说是降糖药服用过量导致血糖过低从而引发突然休克,幸亏送来的及时,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白郎贴身照顾,一夜没合眼。   早上的时候,白成礼醒了,白郎喂他喝了小半碗粥,然后护士来给他输液,他便又睡下了。   白郎仍是寸步不离的陪着,他害怕,害怕失去这份得之不易的亲情。   蓦地想起远在N市的徐洛闻。   原本说好今天要去看他的,可现在去不了了,徐洛闻会不会在等着他?应该打个电话说一声的,可是昨晚出来的着急根本没带手机。   正在出神,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白郎抬头,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陌生女人。   来人正是白成礼的老同事兼好友邵绮敏。   邵绮敏的女儿前几天生了,生了一个女儿,因为是剖腹产,需要住院一个星期,等伤口愈合才能出院,邵绮敏便留在医院照顾着。   邵绮敏方才从病房门口路过,不经意瞧见一个熟人,还以为眼花看错了,走进来一看,竟真是白成礼。病床边坐着的,应该就是白成礼认养的那个儿子吧?想不起叫什么名字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招呼,邵绮敏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好,我姓邵,是老白的朋友。”   白郎忙站起来,笑着问好:“阿姨好。”   邵绮敏问:“你是老白的儿子吧?”   白郎点头:“是,我叫白郎。”   邵绮敏看向病床上的白成礼,担忧地问:“你爸怎么了?”   白郎如实告诉她,最后说:“医生说不严重,明天就能出院了。”   邵绮敏松口气:“那太好了。”她这会儿才顾得上仔细打量白郎,只觉得这小伙俊极了,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似的,不由笑着说:“你爸之前可劲儿跟我夸你,说我儿子这也好那也好,还托我给你介绍对象,今儿个瞧见真人,我觉得你爸真是操闲心了,就你这模样哪还需要介绍,恐怕追你的小姑娘早都排成队了吧?”   白郎隐约记得白成礼确实跟他提过介绍对象的事,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阿姨,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您不用为我忙活。”   邵绮敏笑着说:“我就知道。对了,你吃饭了吗?”   白郎摇头:“我得在这里守着我爸。”   邵绮敏忙说:“我这会儿正好没事,我替你守着,你赶紧吃饭去吧。”   白郎感激地道了谢,又问邵绮敏借手机,他想给徐洛闻打个电话。谁知刚走出病房,电话还没来得及打出去,就看见裴澍言大步流星地从面前走过去,边走边讲电话:“……N市地震了,我刚才跟谭嘉应打电话的时候他亲口说的,这会儿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白郎疾走两步追上裴澍言,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沉声问:“你刚才是不是说,N市地震了?”   裴澍言看到他,眸色蓦地一暗,不过转瞬便恢复如常,说:“对,N市地震了,就在两分钟之前。”他微微一顿,又说:“我现在要赶过去,你要跟我一起吗?”   白郎说:“你等我两分钟!”   他快步折回病房,把手机还给邵绮敏,又请她帮忙找个护工照看白成礼,然后和裴澍言一起离开医院。   裴澍言打给航空公司,被告知飞往N市的航班已经全部停飞了,他当机立断,决定开车前往。   ·   飞机上,李彦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广播突然响了。   “各位旅客,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非常抱歉地通知大家,刚刚得到准确消息,本次航班的目的地N市于十五分钟前发生5.6级地震,因此本次航班将即刻返航……”   机舱里立刻炸了锅,空姐被团团围住询问情况。   右手边的女人因为担心丈夫和孩子的安危已经哭起来,李彦强自镇定,沉声安慰她:“5.6级属于中强震,破坏性不大,你的家人一定不会没事的。”   他是在安慰女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徐洛闻,你千万要平安无事。   ·   肖想正跟客户吃饭,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看是裴澍言打的,他随手按了静音,没接。   过了会儿,震动停了,没过几秒却又震起来。   肖想只好拿起手机接听,小声说:“我现在正跟客户吃饭呢,有什么事……”话未说完,他霍然站起,脸唰地白了,“你、你说什么?地震?操!”   肖想拔腿就往外跑。   什么客户,什么五百万的订单,统统去他妈的!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谭嘉应,谭嘉应笑的样子,哭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撒娇的样子,一边亲他一边说“我好他妈爱你呀”的样子。   他在须臾之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谭嘉应死了,他就陪他一起死。   肖想冲出餐厅,冲上车,刚发动,手机又响了。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肖想只觉心肝一颤,急忙接听,紧着嗓子“喂”了一声。   “老公,”谭嘉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这边刚刚地震了,吓死宝宝了。”   听到那声“老公”时,肖想瞬间就泪崩了。   他被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击中,庆幸又感激。   他攥着手机,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生怕谭嘉应察觉他的异样。   “老公?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喂?靠,是不是信号不好?”   肖想急忙深呼吸平定自己的情绪,咳嗽两声清清喉咙,带着一点鼻音问:“你受伤了没有?”   谭嘉应可怜巴巴地说:“倒没受伤,就是受惊了,我还以为自己要英年早逝了呢。”   肖想笑着说:“祸害遗千年,放心吧,你会比翠花还长寿的。”   翠花是他们养的一只巴西翠龟。   谭嘉应笑着骂:“操你大爷!”   肖想又说:“说不定会有余震,你别在家呆着了,赶紧找个开阔的平地呆着。”   谭嘉应说:“还用你说,我早跑出来了。”   肖想把悬着的心放回肚里:“对了,洛闻和咩咩也都没事吧?”   “咩咩没事,我正抱着它呢,”谭嘉应说,“但洛闻没跟我在一块儿,地震前就不见他人了,我正要去找他呢,这不是怕你看到新闻会担心嘛,所以先给你打个电话报平安。”   肖想叮嘱:“那你当心点儿,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应付完客户就马上去N市找你。”   谭嘉应说:“知道了,爱你,么么哒。”   肖想扯起嘴角笑了下:“我也爱你,超级超级超级爱你。”   谭嘉应笑着说:“那我挂了。”   肖想说:“对了,你赶紧给裴澍言打个电话,他肯定也担心着呢。”   谭嘉应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肖想依旧心有余悸。   用手抹把脸,呼出两口气,对着后视镜整理一下头发和领带,开门下车。   既然他的心肝宝贝儿安然无恙,那么客户和五百万订单就不能统统去他妈了。   ·   谭嘉应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抱着咩咩坐到后座,说:“师傅,去森林半岛。”   从车窗向外看,城市似乎安然无恙,高楼大厦依旧伫立着,只是路边聚满了人,路上也堵满了车,简直水泄不通,出租车龟速前行。   手机屏幕上弹出有关地震的新闻,谭嘉应点开,大略浏览了一遍,说是市区基本没事儿,但郊区就比较严重,震塌了好多民房。   关掉新闻,谭嘉应先给徐洛闻打电话,仍是关机,然后听肖想的话给裴澍言打过去,倒是很快接了。   “喂,老裴。”谭嘉应有点儿不好意思,“刚才吓着你了吧?对不住啊,是我反应过激了,房子晃了两下就消停了,我没受伤,咩咩也没事,我这会儿正在去找徐洛闻的路上。”   裴澍言稍稍放心,舒了口气,说:“没事就好,你给肖想打过电话了吧?”   谭嘉应说:“打过了。”   裴澍言说:“我正在开车去N市的路上,你随时跟我保持联系。”   谭嘉应说:“行,我找到徐洛闻后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刚结束通话,手机又响起来,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钮祜禄·洁茹”,他妈金洁茹。   正要接听,忽又顿住,犹豫片刻,谭嘉应按了静音,把手机放回兜里。   哼,让你流放我,担心去吧!后悔去吧! 第39章   因为实在太堵, 出租车蜗牛似的爬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森林半岛小区,谭嘉应付钱下车,四下环顾, 发现这一片还挺繁华的,小区、超市、银行、饭馆什么都有。   打开汽车定位APP, 跟着导航路线往前走, 十分钟后,谭嘉应在小区的地下停车场找到了他的爱车“大黄蜂”。他贴着车窗往里看,但车窗贴了膜, 从外往里看什么都看不到。   正发愁呢,突然听到一个大嗓门:“你!就说你呢!抱狗的那个!鬼鬼祟祟干嘛呢?”一个保安走到谭嘉应跟前, 上下打量他几眼, “看着眼生, 你不是我们小区的住户吧?”   谭嘉应两眼放光, 像是看到了救星:“保安大哥,我能不能看一下你们小区的监控?是这么回事……”他三言两语把其中曲折跟对方说清楚,又偷摸往他兜里塞了两百块钱, 保安拿人手短, 笑着带他去了值班室。   谭嘉应从APP的行车轨迹里找到“大黄蜂”进小区的时间, 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然后让保安提取这个时间段的监控录像。   监控录像显示, “大黄蜂”在十一点开进小区, 驶进地下停车场后, 停在了一个监控死角, 只能看到车屁股,在长达五分钟的静止画面之后,停在“大黄蜂”旁边的一辆白色小货车突然倒了出来,向停车场的出口开去。这期间,监控画面里没有出现徐洛闻的身影,也就是说,徐洛闻从“大黄蜂”下来之后,直接上了那辆小货车,然后开着小货车离开了小区。   这一切都透着古怪,教人想不通。   谭嘉应指着监控画面问保安:“保安大哥,你认识这辆小货车的主人吗?”   保安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突然“啊”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这辆小货车是租住在地下室的那个男人的。”   谭嘉应立刻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保安说:“他好像是姓赵,赵……赵……赵井泉!对,就是赵井泉,我帮他收过一次快递。”   赵井泉?这个名字好熟悉,在哪儿听过来着?   谭嘉应悚然一惊,赵井泉!那个在白龙雪山上害了徐洛闻的混蛋!   这下什么都通了,谭嘉应立刻打110报警,然后打给裴澍言,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谭嘉应几乎要急哭了:“老裴,姓赵的不会把洛闻怎么着吧?这都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操操操!这个臭傻逼,他要是敢动洛闻一根手指头,老子非活撕了他不可!这事儿都他妈怪我,如果我陪着他,姓赵的绝对不敢对洛闻下手。”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裴澍言比他更急更怒,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车开得飞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N市,“嘉应,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镇定下来,等警察来了之后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跟他们说清楚,他们是专业的,一定能追查到洛闻的下落。”   “好,我会的。”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让谭嘉应很慌,“你什么时候能到?”   “最快也得五个小时之后。”裴澍言说。   “靠!这么久!”谭嘉应暴躁地想杀人,“那好吧,保持联系。”   刚挂电话,手机紧接着又响起来。   是李彦打来的,谭嘉应不想接,直接挂了。   那边很快又打过来,谭嘉应只好接了,李彦问什么他答什么,等李彦问起徐洛闻,谭嘉应犹豫两秒,撒谎说徐洛闻一切都好,手机关机是因为没电了。他现在已经够糟心的了,实在没心情也没力气把事情再讲一遍,而且就算他把实情告诉李彦又能怎么样呢?李彦远在千里之外,帮不上一点忙不说,还平添烦恼,何必呢。   正说着,警察来了,谭嘉应忙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来的是两个年轻警察,谭嘉应把前因后果事情经过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警察听完,拷走监控录像,然后带着谭嘉应上了警车,直奔交警大队。   但谭嘉应低估了赵井泉的狡诈,小货车开出小区之后七拐八拐,没多久就在道路监控中消失了。没办法,交警只能大范围排查,可是全市的道路监控成千上万,在这成千上万的监控里搜寻一辆毫不起眼的小货车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   搜查陷入了僵局,在给裴澍言打电话说明情况的时候,谭嘉应终于崩溃了。   ·   徐洛闻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是完完全全的黑暗,目之所及没有一丝光亮。   他精神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渐渐地,意识一点点恢复清明,记忆随之复苏。   他想起赵井泉把他迷晕后带到了郊区的一栋烂尾楼,手脚都被绑住,无法反抗,无法逃脱,他想起赵井泉把他摁在墙上,用刀刺他的肩膀,然后……然后……记忆戛然而止,脑海一片空白。   他动了动手脚。   咦?绳子都被解开了。   反手去摸肩膀,那里一片光滑,没有伤口。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是裸着的,摸了摸身体其他部位,未着寸缕。   难道……他被姓赵的畜生给……   不,姓赵的被他一脚踹成了太监,没那功能了。   而且除了觉得僵冷,身上哪儿都不疼。   他摸索着想站起来,谁知道腰刚直起来一半就被碰了头,顿时疼得眼冒金星。   伸手去摸,好像是一堵倾斜的墙?   往四周都摸索了一遍,全都被堵死了。   难道是这栋烂尾楼塌了,倒塌的墙体把他围困在了这方墙角?   可是楼为什么会塌?   难道是地震了?!   如果真的地震了,不可能只震这一片,那谭嘉应和咩咩……   不,不会的!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谭嘉应一定急疯了,在到处找他吧?   白郎有没有来N市?   如果来了,知道他不见了一定也很着急吧?   徐洛闻全凭猜测懵懵懂懂地弄清了自己此时的处境,又被自己的猜测搞得焦虑又惶恐。   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没有人会来救他。   就算谭嘉应他们查到他被赵井泉绑来了这里,他们又怎么把他从二十层楼高的废墟里挖出去?   好冷,好饿,好渴。   他蜷缩起来,光裸的脊背紧贴着粗糙冰凉的水泥墙面,用力抱紧自己。   “有人吗?”徐洛闻试探着喊了一声,万一有人能听见呢,“赵井泉?你还活着吗?”   侧耳去听,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就连风声都没有。   失望地叹口气,把头埋进膝盖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在凝滞的空气里嗅到了一丝丝血腥味。   猛地抬起头,缓慢且深入地闻。   他扶着墙站起来,头触到了墙,小心地移动。   突然,扶墙的手触到了一点黏湿。   把指尖放到鼻端轻嗅,是血的味道!   重新把手放到墙上,顺着血迹慢慢往上摸。   向上,再向上,突然停住……   他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   一下午过去,交警大队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那辆小货车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寻不到一点踪迹。   每分每秒对谭嘉应来说都是煎熬,因为徐洛闻活下去的希望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减少。   怀里的咩咩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停地叫唤着,叫声中满是不安和焦躁。   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裴澍言赶到了。   身后还跟着白郎。   看到白郎的时候谭嘉应有点发愣,裴澍言怎么会跟白郎搅合在一起去了?这俩人之前不是还差点打起来吗?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咩咩看到白郎,立刻想挣脱谭嘉应的怀抱。   白郎伸手把咩咩接过来,咩咩冲白郎叫了几声之后便安静下来,就像一个迷路的羔羊终于找到了家,温驯地窝在白郎怀里一动不动。   谭嘉应正在向裴澍言说明现在的情况,白郎抱着咩咩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现在该怎么办啊?警察也找不到人。老裴,你爸不是认识很多大人物吗?你求你爸帮帮忙行吗?我们得尽快找到洛闻,否则……否则……”   谭嘉应说不下去了,他已经被恐惧和自责折磨了一下午,这个下午大概是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最最煎熬的一段时光了。   白郎突然沉声说:“我能找到他。”   一屋子人的目光齐刷刷朝他投过来。   “真的?”谭嘉应惊喜不已,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神炽热,“你有什么办法?”   白郎却没有回答,只是说:“带我去森林半岛。”   裴澍言什么都没问,拉着谭嘉应就往外走:“嘉应,你指路,我开车。”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森林半岛小区门口。   白郎把咩咩交给谭嘉应,说:“你带咩咩回家等消息吧。”   “我不!”谭嘉应反应激烈,“我要救洛闻!”   白郎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反而是累赘。”   谭嘉应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正要反驳,裴澍言忙说:“嘉应,咩咩已经跟着你奔波一下午了,它和你都很累了,回去吧,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一有洛闻的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   谭嘉应吃软不吃硬,瞪了白郎一眼,抱着咩咩下车,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走了。   白郎说:“你开车跟在我后面就行。”   裴澍言点头:“好。”   白郎下车,走到小区门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只是站着,什么都没做。   裴澍言透过车窗静静注视着白郎,神情阴郁冰冷。   突然,白郎转身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边走边在判断什么,斟酌什么。   裴澍言开着车,缓慢地赘在白郎身后。   他相信,在这夜色深处,他们一定能寻找到徐洛闻的下落。 第40章   血腥味越来越浓, 渐渐充斥这片逼仄空间,时刻提醒着徐洛闻,咫尺之外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尸体应该是被砸烂了, 否则不可能流这么多血。虽然看不见,但单凭想象已经足够瘆人。   徐洛闻在狭小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 抱紧自己冰凉的身体, 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小声喃喃着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 三只羊……”   睡觉吧,睡着了就能忘记寒冷和饥饿, 忘记糟糕的处境, 说不定一觉睡醒就能看到白郎来救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他总觉得,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找到他的话,那个人一定是白郎。   意识渐渐昏沉起来,朦朦胧胧间, 那些久远的、原以为已经遗忘的回忆, 倏然从梦境的深海浮出水面, 伸出无数触手,强硬地将他拖进森冷的暗渊里。   盘山公路, 悬崖, 车祸, 爸爸血肉模糊的侧脸, 妈妈冰冷的身体,以及蜷缩在妈妈怀里、被妈妈的血浸透的他,幼小的他。   七岁那年,徐洛闻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惨死,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曾是年幼时挥之不去的噩梦,摧残着他的身体,折磨着他的灵魂。渐渐地,随着年龄渐长,那些惨烈的记忆,连同所有和父母一起度过的童年时光,统统被尘封起来,他再不去主动想起。   而现在,他陷入与幼时相似的困境里,密闭的空间,尸体,浓重的血腥味……他在梦境里穿越时空回到了七岁那年,回到了那辆翻倒在山崖下的车里,回到了妈妈的怀抱里。   妈妈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他一直在哭,他隐约听到零星的字句,“哥哥”,“白龙雪山”,“不要相信”,“活着”……   妈妈的声音渐渐微弱到听不见,只剩他的哭声,还有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的呼啸山风。他失去意识,再醒来时,隔着迷蒙血色看到有人朝他走来,然后听到脚步声、说话声……他在梦境里陷入沉睡,一切都被黑暗吞噬,无声无息,就如同他在现实中的处境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徐洛闻在饥寒交迫中醒来。   梦里的一切倏然如潮水退去,没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丝毫痕迹。   睁眼看,依旧一片黑暗。   侧耳听,依旧寂静无声。   一切还和睡着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更浓重了,几乎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   饥肠辘辘,肚子隐隐作痛。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只手……   不!   徐洛闻被这个可怕的念头骇了一跳。   他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另一个念头紧接着冒出来。   犹豫片刻,他把胳膊送到嘴边,用力咬下去。   炙热的鲜血涌进口腔,腥膻中又隐隐透着一股奇怪的鲜美味道,顺着咽喉滑进肚腹,既能解渴又能解饿,还能带来热量以抵御寒冷。   片刻后,徐洛闻松口,忍着痛舔舐伤处。   虽然依旧饥渴,但比刚才舒服多了。   还是睡觉吧。   既能节省体能,也可以让时间不那么难捱。   ·   白郎徒步在前,裴澍言开车在后,从夜晚走到凌晨,又从凌晨走到拂晓,穿越大半个城市,从繁华中心走到破落郊区。   当太阳照常升起时,白郎停了下来。   裴澍言下车,走到他身边,望着面前的几栋烂尾楼,问:“你确定徐洛闻在这里?”   “确定,”白郎抬手一指,“他就在那栋楼里。”   三栋烂尾楼伫立在熹微晨光里,楼高大概在二十层以上,白郎手指的是中间已经断成两截的那一栋,下半截已经塌成废墟,上半截则倾斜着靠在相邻那栋楼上,看起来岌岌可危,而被靠着的那栋楼也已经倾斜出一定角度,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   裴澍言不再多问,径自拿出手机打119,接通后说:“你好,我在502国道和定海高速的交叉口,我朋友……”   正说着,手机突然被夺走挂断,白郎说:“不需要任何人,我会救他出来。”   裴澍言沉默片刻,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这里等着就好。”说完,白郎把手机扔回给裴澍言,转身快步朝中间那栋烂尾楼走去。   裴澍言注视他的背影片刻,仰头望着斜立在废墟上的半截危楼,面沉似水。   白郎身手敏捷地爬上废墟,钻进楼内,找到楼梯,以最快的速度向上跑。   徐洛闻已经被埋在这里一天一夜,他在等着他呢,等着他来救他。   白郎知道,徐洛闻还活着,他能嗅到他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是鲜活。   爬了大概十层楼,楼梯突然被断壁残垣和钢筋水泥堵死了。   而徐洛闻的气息也越来越浓厚,白郎断定,他就被埋在这堆废墟深处。   他要用双手清出一条路来,一条通往徐洛闻的路。   但他必须谨慎,如果造成废墟二次倒塌,后果不堪设想。   白郎不再犹豫,立刻开始行动。   ·   徐洛闻睡了醒,醒了睡,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喝几口自己的血。   他感觉到自己发烧了,头脑昏沉得厉害,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对时间和空间都没了概念。   他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悲伤地想,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那个神婆算命一点也不准,还说他是金命,能逢凶化吉,可是他才二十七岁就要死了。   人之将死,总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自己的整个人生。   在这匆忙一生里,最遗憾的事是什么呢?   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深爱过,也被深爱过。   有一个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情同手足。   有一份真心喜欢,并做得很好的工作。   似乎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但人生怎么会没有遗憾呢?   最大的遗憾,应该是没有击败孤独吧。   那种因为孤单长大而深入骨髓的孤独,不是有爱人陪伴有朋友交往有工作奋斗就可以被驱逐的,即使置身在热闹的人群里,他依旧是个孤独患者。   最讽刺的是,就连死亡都是孤独的。   生而孤独,死亦孤独,真是可怜。   意识渐渐沉进黑色的海,他的身体在海面上漂浮,他仿佛似乎看到了漫天星河,真美。   ·   好浓的血腥气!   但白郎分辨地出来,这不属于徐洛闻。   徐洛闻的气息夹杂在浓郁的血腥气里,十分微弱。   “洛闻!”白郎大声喊,“徐洛闻!”   没有人回应他。   白郎继续清理废墟。   他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但他不在乎。   除了徐洛闻,他什么都不在乎。   在他心里,徐洛闻凌驾于一切,甚至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   白郎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从那个雪夜第一眼看到他起,徐洛闻便一下子闯进了他心里,没有循序渐进,没有起承转合,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拒绝的可能,就像在他心上开了一枪,光从枪口照进来,瞬间把所有的黑暗驱逐干净。   后来,白成礼教过他一个成语——不可思议,指人或事神秘奥妙,无法想象,难以理解。   徐洛闻对他来说,就是不可思议。   既然不可思议,那就不再思议,接受就好,用自己整个生命去爱他、呵护他就好,多么简单。   汗水流进眼睛里,蜇得眼疼。   直起腰,用袖子擦眼睛。   白郎突然愣住。   他好像听到徐洛闻在叫他的名字,小声地,虚弱地。   ·   徐洛闻从昏迷中醒过来。   睁开眼,癔症半晌,隐约听到有声音。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又屏息听了许久,终于确定是真的有声音。   紧接着,他嗅到了一缕熟悉的气味。   ——是白郎的气味!白郎来救他了!   他在巨大的喜悦里落泪,虚弱地、嘶哑地喊白郎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喊。   终于,他得到了回应,他听到白郎大声说:“洛闻,别睡,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能救你出去!”   他的声音那么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徐洛闻应了声“好”,他想喝口自己的血,让自己有点力气,可是他太虚弱,已经没有力气咬破自己的皮肉了。   他强打起精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越来越近了,白郎的气息也越来越浓。   终于,他看到了一缕光,然后变成一束,最后变成一片,白郎站在光影里,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   徐洛闻很想看看白郎,但是他在黑暗里呆了太久,眼睛根本没办法在强光里睁开。   白郎脱下外套盖在徐洛闻身上,然后把人抱进怀里,疼惜地安慰:“没事了,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眼泪从紧闭的眼睛溢出来,打湿了修长的睫毛。   徐洛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抓着白郎的衣襟,哑声说:“我一直……在等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有生以来,白郎第一次尝到了眼泪的滋味。   是苦涩的,但苦涩里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味道。   突然,白郎听到一阵轰隆声,扭头一看,就见一块石板正朝他们砸过来!   电光火石间,白郎瞬间化身为狼,把徐洛闻护在了自己的身躯之下! 第41章   裴澍言已经悬着心等了三个多小时。   他抽完最后一根烟,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突然听到车响,循声看去, 就看见了谭嘉应的“大黄蜂”。   稍倾,车停在旁边, 谭嘉应和肖想一起从车上走下来。   “人还没救出来吗?”谭嘉应焦急地问。   裴澍言摇摇头, 没说话。   肖想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先喝口水。”   裴澍言接过来,一口气把一瓶水灌下去。   肖想又递过来一个纸袋,里面装着吃的。   虽然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但裴澍言一点食欲都没有,他问:“有烟吗?”   肖想掏出一包万宝路递给他。   裴澍言扯起嘴角笑了下:“还抽万宝路呢?从高中抽到现在, 不烦吗?”   肖想说:“习惯这个味儿了, 戒不掉。”   谭嘉应着急地说:“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 要不还是叫消防队来吧?人多力量大。”   裴澍言点烟, 抽一口,说:“再等等。”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 倾斜着的半截危楼二次倒塌, 粉尘滚滚冲天而起!   “操!”谭嘉应拔腿就要往前冲, 被肖想扯住胳膊拽回来,“你不要命了!给老子老实呆着!”   “你他妈放开我!我要去救洛闻!我要去救他!”谭嘉应哭着喊。   肖想把他死死地禁锢在怀里, 扭头冲裴澍言喊:“别等了!快打119!”   裴澍言掏出手机刚要打, 猛地看见一头白狼从漫天粉尘里飞跃而出, 平稳地落在废墟上, 又接连几个跳跃,抵达平地,然后片刻未停,快速朝他们奔过来。等白狼跑近了,他们才看见,它的背上驮着一个人,正是消失了一天一夜的徐洛闻!   “洛闻!”谭嘉应跑着迎上去,而白郎已经到了跟前,等谭嘉应把徐洛闻抱下来,它瞬间变成人,不由分说把徐洛闻抱过来,不让任何人碰。   徐洛闻在从白狼背上下来的瞬间就彻底晕了过去,他赤裸着身体,原本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沾满灰尘,甚至还有血迹,而白郎比他还要糟糕,不仅头在流血,整个背部也皮开肉绽,脏污不堪,几乎看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可是白郎却全不在乎,他把昏迷不醒的徐洛闻抱在怀里,沉声问:“有衣服吗?”   谭嘉应忙说:“有有有!我车里有!”他跑到“大黄蜂”那儿,从后备箱里拖出一个行李箱。来这里之前他顺路去机场接了肖想,这是肖想的行李箱。   谭嘉应拖着行李箱跑过来,打开,把里面的衣服一股脑倒出来,然后帮着白郎给徐洛闻穿衣服,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惊呼:“好烫!他在发高烧,得赶紧送他去医院!快抱他上车!”   裴澍言要来抱人,白郎凶狠地打开他的手:“别碰他!”   那一瞬间,肖想清楚地看到裴澍言的眼神,那是恨不得杀人的眼神,虽然转瞬便恢复如常,但仍叫人心惊。   白郎将人抱起来,跟着谭嘉应上了车。   肖想拍了拍裴澍言的肩膀,说:“走吧。”   裴澍言没说话,踢了一脚满地的烟头,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白郎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下身只穿了一条西裤,脚也光着。而徐洛闻上身穿着一件松垮垮的黑色毛衣,下身穿了一条运动裤,脚上也套了一双棉袜。他乖顺地坐在白郎腿上,上身倚在白郎怀里,头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脸色不正常的潮红着。白郎搂着他,以一种保护和占有的姿势。   谁都没有说话,车厢里静极了。   肖想在开车,谭嘉应坐在副驾,不住地从后视镜观察后面的情况。   徐洛闻得救了,谭嘉应当然高兴,但是徐洛闻被救出来的时候是赤身裸体的,白郎总不可能去扒光徐洛闻的衣服,那就只剩一个可能……谭嘉应又恨又怒又悲,千百种滋味在心头,几次想问问白郎找到徐洛闻时的情况,但却始终开不了口,因为无论他现在说什么都是往伤口上撒盐。   肖想开得很快,半小时后,车停在市医院门口。   白郎抱着人下车,谭嘉应紧随其后,肖想去停车,裴澍言的车跟在后面。   见到医生,谭嘉应迅速说明情况,医生给徐洛闻做检查,发现他身上除了一点轻微的皮外伤外并无大碍,然后一量体温,高烧39度,急忙让护士带他们去病房,准备输液。   打上点滴之后,裴澍言和肖想才一前一后进了病房。   肖想站到谭嘉应身边,问:“医生怎么说?”   谭嘉应说:“高烧39度,别的没事。”   肖想转向裴澍言:“你已经熬了一天一夜,快去附近找个酒店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吧,这边我和嘉应会照顾好的,洛闻醒了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裴澍言摇摇头,凝视着病床上的徐洛闻,说:“我要回C市了,医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   肖想立刻变了脸色:“卧槽,你不要命了?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啊?医院没你也不会倒,甭急着回去。”   裴澍言却径自说:“我坐飞机回去,你帮我把车开回C市吧,谢了。”说完,他把车钥匙扔给肖想,最后看一眼徐洛闻,转身离开。   肖想急忙追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白郎和谭嘉应。   谭嘉应嗫喏半晌,说:“那个……我在这儿守着,你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白郎后背的伤看着实在吓人。   白郎却说:“不用。”   谭嘉应沉默许久,又说:“你看到赵井泉了吗?就是绑架洛闻的那个人。”   白郎想起那一滩烂肉,淡淡地说:“死了。”   死得好!人渣!该死!谭嘉应恨不能拍手称快,但转念却是一凛,有些忐忑地看着白郎,说:“该不会……是你杀的吧?”   白郎说:“被砸死的。”   谭嘉应松口气,说:“这就叫恶有恶报。”先前的疑问一直压在心头,他想问又不敢问,纠结半晌还是咽回了肚里,问白郎不如等徐洛闻醒了直接问当事人,白郎周身散发的气场太可怕了,他有点怵得慌。   没多久,肖想回来了。   谭嘉应问:“老裴真走了?”   肖想点头:“劝不听,拉不住。”   谭嘉应嗤了一声,说:“他这样挺叫人心凉的。”   肖想当然懂他这话什么意思,但当着白郎的面又不好反驳什么,只好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出去说。   病房里只剩下白郎和徐洛闻。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一个醒着,一个睡着。   白郎伸手,用拇指指腹抹掉他脸上的一点脏污,然后倾身附在他耳边,低沉耳语:“我就在这儿陪着你,哪里都不去。你安心地睡,别怕。等睡醒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他微微地笑了下,“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他轻轻地亲了一下徐洛闻的耳朵,这才直身坐好。   半小时后,谭嘉应自个儿回来了。   肖想接到电话,说是公司有要紧事急需他处理,所以先走了。   谭嘉应把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到白郎旁边的桌子上,说:“这两个袋子里是衣服和鞋,这个袋子里是吃的和喝的。”   白郎说:“谢谢。”   谭嘉应由衷地说:“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洛闻。”   白郎笑了笑没说话,取出衣服鞋子穿上,然后说:“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谭嘉应掏出手机,解锁之后递给他。   白郎先拨了自己的手机号。   算时间白成礼应该已经出院了,他的手机落在家里,白成礼听到手机响应该会接。铃声响了半天,他都准备挂了,那边终于接听,可接电话的却不是白成礼,而是邵绮敏。   邵绮敏说:“我女儿也今天出院,正好顺路,就把你爸送回来了。我又给他做了饭,他吃完就睡了,要不我叫醒他?”   白郎忙说:“不用,谢谢你邵阿姨,如果你走的时候我爸还没睡醒,麻烦你帮我给他留个纸条,就说说明天才能回去,让他有事往这个手机号打电话。”   邵绮敏答应下来,白郎再次道谢,挂了电话,然后又打给肖润请假。肖润扯着嗓门在那边喊,谭嘉应坐对面都听见了,二话不说夺过手机劈头盖脸把肖润教训了一顿。   等挂了电话,谭嘉应说:“给你请了三天假。手机还用吗?”   白郎摇头:“不用了,谢谢。”   谭嘉应说:“你救了洛闻的命,就是救了我的命。以后肖润要是敢对你不敬,只管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他听他哥的,他哥听我的,所以我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虽然最后一句没听懂,但大致意思是明白的,白郎笑了笑,问:“你和肖队他哥是朋友?”   谭嘉应笑笑:“算是吧,特别好的朋友,能负距离接触的那种。”   白郎又听不懂了,却也没多问,转而问了别的:“咩咩呢?”   谭嘉应说:“我请了这边的一个朋友帮忙照顾,你放心吧。”   白郎点点头,不再说话,好让徐洛闻安生休息。 第42章   日头西斜的时候, 徐洛闻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了白郎。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脸上,给他立体的五官镀了一层金边, 英俊得不似凡人。   徐洛闻定定地看着他,眨也不眨地。   白郎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好多了, 不过还是有点烫,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徐洛闻不吭声,只是赤裸裸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白郎见他不说话,便问:“是喉咙不舒服吗?”   徐洛闻摇头, 终于嘶声开口:“我没觉得不舒服,就是又饿又渴。”   白郎扭开一瓶矿泉水, 将徐洛闻扶起来靠在身上, 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谭嘉应去买饭了, 应该快回来了, 你再忍一会儿。”   徐洛闻小口小口地喝下大半瓶,喉咙终于舒服了些,于是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喝了。   白郎把枕头垫高, 让徐洛闻靠着床头坐着。   徐洛闻正想说点什么, 谭嘉应推门进来, 见他醒了,十分高兴:“我靠!你终于醒了!”   徐洛闻朝他笑笑:“不好意思, 让你担心了。”   谭嘉应这两天确实担心坏了, 简直不堪回首, 但他一概不提, 只是笑着说:“说什么屁话呢,跟我你说不着这个,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咩咩呢?”徐洛闻问,“还好吗?”   “好着呢,放心吧。”谭嘉应说,“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先吃饭,边吃边聊。”   白郎要喂他,徐洛闻不肯,自己端着一碗白粥一勺一勺地慢慢喝。   对徐洛闻,谭嘉应一向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   他直接问了最关心的问题,但顾忌着白郎,所以用词比较委婉:“姓赵的人渣没那个你吧?”   徐洛闻摇摇头:“去年在雪山上,他对我用强的时候,我踹了他一脚,正好踹在他裤裆上,把他那玩意儿给踹坏了,所以他才弄了这么一出。”   谭嘉应心里一颗大石“扑通”落了地,想想又觉得奇怪:“那你被白郎救出来的时候怎么没穿衣服?”   “我也不知道,赵井泉捅了我一刀之后我就昏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衣服就没了。”徐洛闻说,“赵井泉叫嚣着要用刀捅烂我,应该是他在我昏了之后扒的。”   “然后这孙子就被砸死了,”谭嘉应幸灾乐祸地说,“典型的‘人贱自有天收’。”   “是地震了,对吧?”徐洛闻这才想起来问,“我一醒就发现自己被活埋了,吓得够呛,因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生怕你和咩咩有事。”   “是地震了,不过问题不大,”谭嘉应说,“你呆的那地儿是烂尾楼,所以一震就塌了,市区就晃了两下,我看新闻上说基本没有人员伤亡。”   “那太好了。”徐洛闻松口气,突然想起李彦,忙问:“李彦昨天上午给我打电话,说要来给我过生日,他没事吧?”   谭嘉应说:“因为地震飞机返航了,他没来了。”   徐洛闻又松口气,转头看向一直沉默吃饭的白郎:“你是怎么来N市的?”   白郎说:“坐裴澍言的车。”   徐洛闻一愣。裴澍言?   他扭头看向谭嘉应,用眼神询问。   谭嘉应口气淡淡地说:“你被救出来之后他就回C市了,说医院有事。”他顿了顿,忍不住又说:“我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裴澍言了,有时候觉得他爱你爱得要死,有时候又觉得他其实没那么爱你,也不知道是他矛盾还是我矛盾。”   徐洛闻觑了白郎一眼,低声对谭嘉应说:“不管怎么样,人家在我落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我都要心存感激,等回C市的时候请他吃顿饭,你陪我一起哈。”   “你最应该感激的人是白郎好不好!”谭嘉应说,“当时警察都查不到你的下落,是白郎走了十几个小时的路转了大半个N市才找着的你,又花了三个多小时单凭一双手把你从废墟里给挖了出来,后来楼又塌了,他背着你逃出来的时候,头上、背上全是血,我都感动哭了。”   救人的和被救的都不作声,唯独谭嘉应这个局外人咋咋呼呼。   谭嘉应轻轻搡了徐洛闻一下,朝他使眼色:“人家救了你的命,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啊?”   徐洛闻瞪他一眼,然后垂着眼睛,也不看白郎,小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等白郎接话,谭嘉应又咋呼起来:“我靠,人家救了你的绳命哎,救命之恩你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就给打发了?就算白郎答应我这个做哥们儿的都不答应!”   徐洛闻瞪他瞪得眼都快抽筋儿了,谭嘉应只当看不见,自顾自说:“这事儿要搁在古代,那是要结草衔环做牛做马去报答的好吧,最不济也要以身相许什么的……”   徐洛闻听他越说越离谱,抓起一根香蕉就插进了他嘴里。   终于安静了。   徐洛闻朝白郎笑笑,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小时候脑袋被驴踢过,不太正常。”   虽然谭嘉应说的话白郎总有个别词句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对方表达的整体意思,他看着徐洛闻,说:“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徐洛闻:“……啊?”   谭嘉应拔出香蕉哈哈笑:“那什么,你们俩聊着,我去撒泡尿哈。”他剥开香蕉,边吃边往外走,叫都叫不住。   病房里安静下来,徐洛闻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白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徐洛闻斟酌着开口:“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他承认,他开始有点喜欢白郎了,但这点喜欢还远远不够,不足以让他忘掉那些曾苦苦折磨他、令他连做几个月噩梦的不堪往事,也不足以让他无视白郎是个狼人、是个异类的事实,更不足以让他不管不顾地赌上自己的一生。   李彦曾对他说过,狼人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一旦在一起就是一辈子,直到死亡把彼此分开。那么一旦他牵起白郎的手,那就一辈子都不能放开。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这世上最善变的就是人心,他没有信心可以像狼人那样,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而且,他还有一个顾虑,他不能确定现在对白郎的喜欢是真实的,还是因为发情期产生的假象。他和白郎现在正处于一对一互相催情的状态,那么这份喜欢极有可能只是被催情剂催生出的一种错觉。爱与欲,并没有分明的界限,是很容易被混淆的。所以之前谭嘉应问他是不是打算一直单着的时候,他的回答是等春天再告诉他答案。当春天到来时,发情期结束,没有催情剂的干扰,他才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所以,他需要时间去印证,也需要去累积更多的喜欢,喜欢到他可以忘记过去、忘记种族之分,喜欢到他会萌生出“啊,就是这个人了,我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这样的想法,到那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握住白郎的手,心甘情愿与他共度余生。   白郎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等,等什么,只问他:“等多久?”   徐洛闻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知道。”   白郎笑起来:“我一直在等你,我也不怕等,因为我知道,你命中注定是属于我的,总有一天你会来到我身边。我会等你,不管多久。”   徐洛闻有点儿感动,还有点儿想笑。   因为白郎这情话说得也太溜了,实在不符合他的文盲人设。   徐洛闻忍着笑说了声“谢谢”。   白郎说:“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徐洛闻问:“什么事?”   白郎说:“你不能再试图和别的雄性交配,就像上次那样。”   上次?   啊,江裕和那次。   白郎又说:“我会很生气的,我生气的时候会变得非常可怕,你知道的。”   知道,当然知道。   徐洛闻经常怀疑白郎有精神分裂,身体里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一个灵魂是肉食系的霸道总裁,一个灵魂是草食系的纯情少年,偶尔这两个灵魂又会交融,变成一个魅力四射的成熟男人。   见他愣着不说话,白郎伸手挑了下他的下巴,问:“听见了吗?”   “听见了,”徐洛闻被这一挑挑红了脸,“我不会的。”   因为咩咩,他这辈子只剩两个选择,一个是和白郎在一起,一个是孤独终老。不过目前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徐洛闻突然想起什么,说:“你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白郎听话地转过身。   徐洛闻掀起他的衣服,查看他背上的伤。   如果不是白郎变成狼人为他挡住了那块石板,恐怕他现在就和赵井泉一个下场了。   伤口已经愈合大半,但是密布的干涸血污仍是触目惊心。   “你怎么不让医生处理一下?”徐洛闻用责怪的口吻说,“虽然你可以自愈,但处理一下会好得更快。”   “没事的,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白郎反手把衣服拉下来,转身面对他,“只要你不受伤就好。”   徐洛闻鼻子蓦地一酸,说:“你以后也别受伤。”   “好。”白郎笑笑,又说:“对了,请教你个问题。”   “什么?”   “‘负距离接触’是什么意思?”   徐洛闻一愣:“啊?”   白郎说:“谭嘉应说,他和肖队的哥哥是可以负距离接触的那种好朋友。”   徐洛闻:“……”   白郎说:“是不是他们两个关系特别好的意思?”   徐洛闻勉强一笑,说:“可以这么理解。”   白郎说:“那我也要跟你负距离接触。”   徐洛闻:“……”   正说着,谭嘉应进来了。   徐洛闻一个眼刀飞过去,阴恻恻地说:“你这泡尿撒得可够久的啊,一滴一滴往外尿的吧?这叫尿滴沥,是病,得治,正好在医院,你赶紧去泌尿科看看吧。”   谭嘉应:“……”   白郎把餐盒筷子之类收起来,起身去扔垃圾。   “招你惹你了?”谭嘉应坐下,“不就是给你拉了个皮条嘛,至于那么挤兑我吗?”   “你以后别什么荤话都跟白郎说,”徐洛闻一本正经地说,“他生理上成年了,心理上跟个小学生没两样,正处于疯狂学习的阶段,你别把他教坏了。”   “哟哟哟,瞅你那德性,还没以身相许呢就护上了?”谭嘉应嘲笑他,“再说了,我不就说了个‘负距离接触’吗,搞得好像你没跟白郎负距离接触过似的。”   徐洛闻气结,说不过他,从来都说不过。   说不过就动手,哼哼,反正谁都不是君子。   白郎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在床上打闹,脸色顿时一沉,徐洛闻瞧见了,二话不说一脚就把谭嘉应踹床底下去了。   “哎哟喂!”谭嘉应摔了屁股扭了腰,“徐洛闻你大爷的!” 第43章   虽然医生建议徐洛闻留院观察一晚, 但他坚持要出院。   他不喜欢待在医院里,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谭嘉应说,他七岁那年曾在ICU躺了两个月, 这是留下后遗症了,所以对医院有抵触。   但徐洛闻不记得了。   七岁之前的事情他几乎全忘了, 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能不能恢复全凭他自己。但徐洛闻从未试图去恢复过,他只是顺其自然,反正失去一段童年记忆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   咩咩一见到徐洛闻就热情地扑过来, 叫得可响亮了,徐洛闻弯腰把它抱起来, 又亲又蹭。   白郎在旁边看着, 眼里全是羡慕, 他伸手把咩咩抱过来, 也是又亲又蹭,这就等于他间接地和徐洛闻亲过蹭过来了,暗戳戳地高兴起来。   这两天谁都没休息好过, 所以都疲惫到极点, 都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但家里只有两张床, 三个人怎么分配就成了问题。   方案一:徐洛闻和白郎一张床。   徐洛闻拒绝。   虽然他现在因为身体虚弱暂时感受不到催情作用,但万一突然又能感受到了怎么办?   所以绝对不行。   方案二:徐洛闻和谭嘉应一张床。   白郎拒绝。   不需要理由。   方案三:谭嘉应和白郎一张床。   这……很奇怪吧?   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最后的解决方案是, 徐洛闻和谭嘉应各睡各的床, 白郎委屈一点, 睡沙发。   洗过澡, 穿上纯棉睡衣,躺到柔软舒适的床上,徐洛闻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   不到两分钟,他便陷入了沉睡。   睡到半夜,徐洛闻被噩梦惊醒。   可是就在惊醒的瞬间,梦里的一切倏地消失干净,他完全想不起梦到了什么,只是那种惊慌害怕的感觉仍强烈地存在着,让他知道他的确是做了个噩梦。   抹一把额头的冷汗,感觉喉咙干渴,打算去厨房找瓶水喝。   刚坐起来,猛地瞧见床边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吓了他一跳。   籍着月色定睛一看,竟是白郎。   徐洛闻惊魂未定,转眼便忘了自己起来要做什么,又小心翼翼地躺下,枕着自己的手臂,侧着身,面对着睡在床下的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片刻,闭眼睡去。   一夜无梦。   再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   扭头往床下看,空无一物,仿佛昨晚看到的只是幻象,或者梦境。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因为空气中残留着熟悉的味道。   糟糕!   想屏息已经来不及,下面瞬间有了反应。   这该死的催情,太折磨人了!   懊恼地又躺了一会儿,正准备起床,突然听到敲门声,忙应声:“进来。”   白郎推门进来。   徐洛闻立刻抓住被子蒙住口鼻,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白郎走到床边,眉梢眼角含着一点笑,往晨光里一站,用“勾魂摄魄”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早饭做好了,”白郎说,“快起来吃吧。”   “你做的?”徐洛闻在被子底下瓮声瓮气地问。   “嗯,”白郎点头,“跟我爸学的。”   白郎说完就出去了。   徐洛闻扯过被子蒙住头,冷静了一会儿,穿着睡衣出去了。   刚走到桌边要坐下,白郎忽然走过来,一手覆在他额头上,一手覆在自己额头上,过了两秒,松手,说:“不烧了。”   是吗?   可他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热?   徐洛闻坐下,弯腰把在他脚边转悠的咩咩抱到腿上,问:“谭嘉应呢?还没起吗?”   白郎说:“他去上班了。”   “啊?”徐洛闻惊讶,“这么早?”   “嗯,”白郎在他对面坐下,“他让我转告你,他今天去公司把工作上的事交接清楚,明天卷铺盖回家。”   徐洛闻又吃一惊,想问却没开口,打算吃完饭直接给谭嘉应打电话,却听白郎又说:“我吃完饭就得走了。”   徐洛闻一愣,脱口问:“走哪儿?”   “回家。”白郎说,“我爸病了,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严重吗?”徐洛闻忙问。   “还好,”白郎说,“都是老毛病。”   虽然只见过两面,但徐洛闻觉得白成礼是一个挺和善可亲的老头,而且他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特别气质,令他虽然老迈却不显腐朽,虽然困顿却不显卑下,总之跟普通的老头不一样。   “你怎么回去?”徐洛闻又问,“坐火车还是飞机?”   “火车,”白郎笑了下,透着一点得意,“我已经学会用手机买票了。”   “肖润教你的?”徐洛闻随口问。   “不是,”白郎说,“另一个同事。”   “几点的火车?”   “九点半。”   徐洛闻看了眼手机,现在已经快八点半了。   这里离火车站不远也不近,万一堵个车就耽误了。   “快吃吧,”徐洛闻说,“等会儿我送你去车站。”   不到十分钟吃完,徐洛闻站起来:“等我去换衣服。”   白郎长手一伸攥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拽,把徐洛闻拽到跟前,徐洛闻趔趄一下,本能地把手撑在他肩上。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一个攥着手,一个扶着肩。   一个仰着脸,一个垂着眼。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里都倒映着彼此的样子。   “不用你送,”白郎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还怕我迷路吗?”   徐洛闻支吾两声,没说出话来。   白郎又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徐洛闻问:“什么事?”   白郎说:“你不是说你之前让人转告过我一句话吗?是什么话?”   徐洛闻沉默两秒,笑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整个人焕然有如新生,胸腔里盈满欢喜和期待。   而此刻,他站在璀璨晨曦里,垂眼望进那双比晨曦还要璀璨的眼睛里,蓦然生出和那天相似的心境来,不过多了一份躁动。今时让他心生欢喜,明日让他心怀期待,以及未来的每一天,仿佛都被裹上了一层糖衣,而他就像一个爱吃糖的小孩,抑制不住地想舔一舔,再舔一舔。   那天是因为咩咩,而现在,是因为白郎。   徐洛闻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垂下眼睫遮住眼睛,轻声说:“我很高兴,你还活着。”   白郎笑了笑,说:“幸亏我当时没听到这句话。”   徐洛闻愣了下:“为什么?”   白郎说:“如果我听到了,肯定就不管不顾地去找你了。我那时候才刚学会做人,生疏得很,很多人事都不懂,如果我那时去找你,肯定会做错事,你就更讨厌我了。”   徐洛闻轻轻撇了下嘴:“可是你后来去找我,还是做错了很多事啊。”比如把他压在沙发上非礼,比如威胁他要杀掉江裕和。   白郎说:“我爸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你多教着我点,我就不会做错了,好不好?”   徐洛闻点头:“嗯。”   白郎站起来:“我得走了,不然火车要开跑了。”   徐洛闻把他送到门口,白郎揉了揉窝在他怀里的咩咩的小脑袋,说:“我在家等你们。”   这句话对徐洛闻的杀伤力太大,他瞬间就归心似箭了。   白郎转身离开,忽又转身回来,看着徐洛闻的眼睛一脸期待地说:“我能亲你一下吗?我看电视里演的,这个时候都要亲一下的。”   “不能,”徐洛闻微微脸红,“我们还不是能亲一下的关系。”   白郎微微有些失落,又问:“是不是到了负距离接触的关系,就能亲一下了?”   徐洛闻脸更红了,特小声地“嗯”了下。   白郎再问:“那要怎么做才能发展到负距离接触的关系?”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徐洛闻受不了了,“你再不走要赶不上火车了。”   白郎说:“那我回去问我爸,我爸什么都知道。”   白郎走了。   徐洛闻收拾心情,把咩咩放到地上和阿黄一起玩,然后收拾碗筷,洗完抹干,擦擦手,掏出手机给谭嘉应打电话。   谭嘉应很快接了:“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徐洛闻说:“你让白郎告诉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口谕,让我速速滚回C市去。”谭嘉应笑着说,“要不是公司有事要交接,我恨不得今天就滚回去。”   “啊?”徐洛闻诧异,“你妈这回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这还不到半个月呢,不是她的作风啊。”   谭嘉应叹口气:“这事儿挺复杂的,等我回去再跟你细说,你今儿个闲着没事儿就收拾收拾东西吧,咱明儿个回家。”   徐洛闻说:“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徐洛闻开始收拾整理。   他和谭嘉应之前属于拎包入住,这半个月也没添置什么,所以带来什么拿走什么就行。   中午吃饭的时候接到了李彦的电话。   “你终于接电话了,”李彦说,“这两天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要么关机要么没人接,怎么回事啊?”   “这两天出了点事。”徐洛闻简单地把被绑架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末了替谭嘉应开脱:“你别怪嘉应啊,他当时急得乱了方寸,也不想惹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的。”   李彦在那边沉默片刻,说:“你没事最重要,等你回来我给你补过生日。”   “我跟嘉应明天就回C市了,”徐洛闻说,“但补过生日就算了,大家伙聚一起吃顿饭就行。”   “真的吗?”李彦笑着说,“那太好了,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我都无聊坏了,除了上班就是泡在健身房。”   徐洛闻问:“你怎么不找别的朋友一起玩?”   李彦说:“我没别的朋友。”   “别逗了,”徐洛闻说,“你长得这么帅性格又好,怎么会没朋友。”   “告诉你一个秘密。”李彦突然说。   “啊?”话题转得太快,徐洛闻一愣,“什么秘密?”   李彦说:“我有超能力。”   徐洛闻有点儿懵,这是什么神展开?   他问:“什么超能力?”   李彦说:“我能听见别人的心声,人们心里那些阴暗的、下流的、恶毒的、不能说出口的话,我全能听见。”   “……”徐洛闻嘴角抽搐,“皮这一下你很开心吗?”   “没逗你,”李彦在那边认真地说,“我真的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徐洛闻不信,想了想,说:“那你说说,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   李彦笑了下:“你还真问住我了,因为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听不见心声的人类。”   徐洛闻笑着说:“你别逗我了成吗?这也太套路了吧。”   李彦说:“等你回来的,我非让你相信不可。”   徐洛闻没把他的玩笑放在心上,说:“没事儿我挂了啊,饭菜都凉了。”   李彦问:“你明天几点到?我有时间的话去接你。”   徐洛闻说:“怎么也得晚上吧,不用你接,我们开车来的,也开车回去。”   李彦说:“那好吧,见面再聊。”   挂了电话,徐洛闻兀自笑笑:“超能力?真够逗的。”   吃完午饭,徐洛闻抱着咩咩躺在沙发上晒太阳。   N市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暖和了,毕竟已经进入深冬,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但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依旧很舒服,舒服得人昏昏欲睡。   将睡未睡之际,突然听到一声门响,把他吓得一激灵,然后就听到谭嘉应的声音:“我回来了!”   徐洛闻坐起来:“怎么这么早?”   谭嘉应走进来,往他旁边一坐,拿起他的水杯灌了两口,说:“事情交代完了就回来了呗,东西收拾了吗?”   徐洛闻点点头:“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来的时候就带那么点东西。”   “那咱们走吧,”谭嘉应说,“回家!”   “啊?现在就走吗?不是说明天吗?”徐洛闻说,“现在都两点多了,开车回去得十几个小时,到家都凌晨了。而且我发烧还没好呢,你忍心让我一个病人跟着你折腾吗?”   谭嘉应叹口气:“好吧,那还是明天再走好了。”   徐洛闻说:“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你妈怎么突然让你回去了?”   谭嘉应盘腿坐到沙发上,拿了一个靠枕抱着,说:“就地震那天嘛,地震之后我妈给我打电话,我想让她多担心一会儿,就故意没接,后来因为你被绑架的事儿,我就彻底把这茬给忘了。等第二天我想起来,急忙给我妈回电话,可我妈什么都没问,直接就说让我回C市去。”   徐洛闻恨恨地说:“我真想抽你!你怎么那么不孝啊?你妈没了丈夫,就剩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她怎么承受得了?”   “你就别说我了,”谭嘉应委屈巴巴,“肖想已经狠狠地训过我了。”   “肖想怎么知道的?”徐洛闻说,“坦白从宽可不是你会做的事。”   谭嘉应说:“地震之后我第一时间给肖想打电话报平安,他跟我通完电话之后,转头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说我平安无事,让我妈别担心。”他顿了顿,小声嘀咕:“我都不知道他有我妈的手机号。”   “你呀,”徐洛闻戳他脑门,“这辈子遇到肖想,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谭嘉应傻乎乎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徐洛闻跟着笑:“但你也不能太恋爱脑了,人不能只靠爱情活着,还要有亲情,有友情,有理想,不管缺了哪个人生都是不完整的。”   “你就别给我灌鸡汤了,我真知道错了,”谭嘉应说,“而且我要是不犯错的话,怎么能反衬出肖想成熟稳重的光辉形象呢?我妈一定是被肖想感动了,所以才会叫我回去,打算成全我跟肖想,你觉得呢?”   徐洛闻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谭嘉应欢呼一声:“如果真是这样,我要向肖想求婚!哎你说我们去哪个国家注册结婚好?丹麦还是冰岛?注册完还可以顺便度个蜜月。要不要在国内半个婚礼呀?对了,肖想喜欢孩子,你觉得是领养好还是代孕好?”   “打住打住!”徐洛闻一脸黑线,“你现在有点儿兴奋过头了啊,八字还没一撇儿呢,等回去听完你妈怎么说之后再脑补这些也不迟。”   谭嘉应兴奋得脸都有点儿红了,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望,让徐洛闻也受到感染,心里忍不住冒起粉红色泡泡。   “洛闻,你说爱情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把一个人变疯变傻,变成一个神经病?”谭嘉应忽然感叹。   徐洛闻笑笑,说:“我回答不了你,恐怕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答案。”   谭嘉应说:“我觉得自己就是为爱而生的,如果没有爱情,我宁愿去死。”   徐洛闻蓦地想到一首歌,歌词里写:只因我为爱而生,就让我越爱越疯,越陷越深,越执着的灵魂。   他想,人一生中能遇到一个让你为之疯狂深陷的人,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吧。   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有幸见过爱情的模样?   谭嘉应无疑是幸运的。   那他呢?他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幸运?   不用等太久,时间会告诉他答案。 第44章   第二天, 虽然天降大雨,但徐洛闻和谭嘉应依旧踏上了归途,一路向北。   唱着歌来的, 也唱着歌回去。   谭嘉应找了个特别应景的歌单,两个人一首接一首地跟着唱。   “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 我不敢打给你……”   “雨一直下, 气氛不算融洽……”   “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你冷漠的表情, 会让我伤心……”   开到半路,雨停了, 也唱累了, 停下来喝口水, 靠在座位上看沿途的风景。   不知不觉睡着, 再睁眼时,已是暮色四合,打个呵欠伸个懒腰揉下眼睛, 发现天空正在飘着雪。   前半路下雨, 后半路下雪, 看来今天是个不宜出行的日子。   “换我开吧,”徐洛闻说, “你歇会儿。”   “不用, ”谭嘉应说, “再有一个小时就到了。”   徐洛闻把咩咩从宠物包里抱出来, “儿子,饿不饿?”   咩咩叫了两声,听起来似乎是不饿的意思。   手机响了。   是白郎打来的。   “喂,”徐洛闻接听,“快到了,估计还得一个小时左右。嗯,好,拜拜。”   谭嘉应问:“谁打的电话?”   徐洛闻说:“白郎。”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   徐洛闻接听:“喂,没呢,还得一小时。知道,没问题,拜拜。”   “又是谁呀?”谭嘉应问。   “李彦。”徐洛闻答。   谭嘉应突然说:“嫉妒使我质壁分离,生气了。”   徐洛闻莫名其妙:“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谭嘉应说:“从出发到现在肖想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过。”   徐洛闻好笑地说:“这也值当你生气,兴许他工作忙顾不上呢。”   谭嘉应更生气了:“我不比工作重要吗?”   徐洛闻无语:“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谭嘉应问:“什么?”   徐洛闻说:“作逼。”   谭嘉应骂:“滚!”   徐洛闻问:“要不我给肖想打个电话?”   “不用,”谭嘉应笑着说,“我回家洗干净了在床上等他,给他个惊喜。”   徐洛闻笑着摇头:“同情肖想三十秒,累死累活上一天班回家还得伺候你。”   谭嘉应说:“我不用他伺候,我可以坐上去自己动。”   徐洛闻捂住咩咩的耳朵:“别教坏我儿子!”   谭嘉应嗤之以鼻:“教坏个屁,它还听不懂人话呢。”   徐洛闻也不知道咩咩听不听得懂人话,回头得问问白郎。   天黑透的时候,汽车终于驶进C市。   因为下雪的缘故,市里堵车堵得厉害,磨磨蹭蹭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徐洛闻家小区门口。   车还没停,谭嘉应说:“你看,门口站着的是不是白郎?”   徐洛闻看过去,果然看到白郎撑一把黑伞站在大雪里。   只觉心头骤暖,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出话来。   车停在白郎旁边,谭嘉应降下车窗,特别浪地问:“嗨,帅哥,等人啊?”   白郎弯下腰,视线越过谭嘉应看到旁边的徐洛闻,这才微微笑着点头:“嗯,等人。”   徐洛闻解开安全带,扭头冲谭嘉应说:“你甭下车了,雪这么大,回去的时候慢点儿开。”   谭嘉应笑着打趣他:“重色轻友的家伙。”   推门下车,白郎已经撑着伞等在旁边,对视一眼,又急忙挪开眼,仿佛多看一眼心就要跳出来。   先把阿黄从后座放出来,又去后备箱把行李箱拿出来,然后绕到前面和谭嘉应说句“路上小心”,看着车开走了,这才一起往小区里走。   白郎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行李箱。   徐洛闻一手抱着咩咩,一手牵着阿黄。   “等了很久吗?”徐洛闻问。   “从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开始等的。”白郎说。   所以,他在冰天雪地里站着等了一个多小时。   喉咙再次哽住,一直到进了电梯,徐洛闻才开口:“你爸的身体没事吧?”   “没事了。”白郎把雨伞靠在电梯上,伸手握住徐洛闻牵狗的那只手,“我给你暖暖手。”   他的掌心火热,将徐洛闻的手整个包裹住,暖意顺着手上的皮肤蜿蜒向上,一直爬到胸口去,有点痒痒的。   垂眼看见他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徐洛闻问:“里面装的什么?”   白郎说:“下班的时候去超市买的菜,打算露一手给你尝尝。”他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跟我爸学的,他还夸我聪明来着,说我学什么都快,而且还学得好。”   徐洛闻故意跟他呛声:“你爸这是鼓励你呢,不能当真。”   白郎笑着说:“是不是真的等你尝过就知道了。”   出了电梯,找出钥匙开门,回到了暂别半个月的家。   因为没开暖气,家里冷得像冰窖。   徐洛闻跑去打开暖气阀,又去找了件羽绒服穿上,把咩咩塞羽绒服里抱着,就露个小脑袋。   白郎已经提着东西进了厨房,洗菜切肉,像模像样地忙活着。   徐洛闻在旁边烧水,视线不时往白郎身上飘。   水开了,冲一奶瓶奶,尝一尝,不烫,把奶嘴塞咩咩嘴里。小家伙应该是饿了,吸得特别卖力。对了,还有阿黄。快步出了厨房,往阿黄的食盆里倒满狗粮,不用叫那家伙就颠颠地跑来了。又折回厨房,问:“需要我帮忙吗?”   白郎正遇上难题,忙说:“帮我把这个燃气灶打开,和我家的不一样,我不会用。”   徐洛闻走过去,让他扶着咩咩的奶瓶,伸手拧了两下开关,没着,探身看了眼燃气表,不出所料,没气了。   “看来今天尝不了你的手艺了,”徐洛闻说,“还是叫外卖吧。”   “去我家吧,”白郎说,“反正也不远,十分钟就走到了。”   “还是不要了,”徐洛闻说,“打扰你爸休息。”   “这才几点,他每天晚上看电视剧看到十点才睡。”白郎笑着说,“而且我家比这里暖和多了,走吧。”   徐洛闻只好点头。   白郎把切好的菜和肉打包带上,徐洛闻抱着咩咩,原本想把阿黄留在家里,但它跟得太紧,又想到它也很久没跟它的盟友六耳见面了,索性把阿黄也带上了。   雪依旧下得很大。   白郎把装菜的塑料袋和阿黄的狗链都挂在伞把上,就为了空出一只手来牵徐洛闻的手。   徐洛闻不让他牵。   路上有行人,两个大男人牵着手走太奇怪了。   白郎便也不再勉强。   他爸说,人与人相处,最紧要的就是互相尊重,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别人身上。   徐洛闻想起之前的疑问,于是问白郎:“咩咩现在能听懂人话吗?”   白郎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很多事都不懂。”   徐洛闻微微一窘,心想还是问李潭吧。   想到李潭就想到李彦,又想到李彦之前说自己有超能力,不禁笑了下,问白郎:“狼人除了会变身、会自愈、会让男人怀孕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特异功能?比如读心术、预见未来什么的?”   “没有,”白郎侧脸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就知道不可能,李彦果然是逗他玩儿呢。想了想,又问:“既然你没有特异功能,你那天是怎么找到烂尾楼去的?”   “靠气味,”白郎说,“狼人的嗅觉本来就灵敏,而且我正处于发情期,对你的气味非常敏感,所以才能循着你的气味找到了你。”   听他说到发情期,徐洛闻有些不自在,便岔开了话题:“你怎么会和裴澍言一起去N市的?”   白郎说:“我当时陪我爸在医院,正好撞见他,听见他说N市地震了,就跟他一起去了。”   他竟然丢下生病的爸爸跑到N市去救他。   徐洛闻讷讷无言一会儿,问:“你走了那谁照顾你爸?”   白郎说:“一个姓邵的阿姨,跟我爸是好朋友。”   徐洛闻说:“邵阿姨帮了你的忙,你要好好谢谢人家。”   白郎点头:“嗯,知道了。”   说话间便走到了家门口。   推门进去,暖黄的光从一方小窗透出来,洒在院中雪地上,雪积了厚厚一层,上面一个脚印都没有,平整干净。   “爸,”白郎扬声,“我回来了。”   屋里应了一声,然后六耳跑出来,“嗷嗷”叫着迎上来,阿黄也“汪汪”叫着迎过去,六耳一下蹿上阿黄的后背,抬起一只爪子扯住徐洛闻的袖子晃了晃。徐洛闻摸摸它的头,它像是得到鼓励,站到阿黄背上试图往他肩膀上跳,被白郎一个眼神制止,于是乖乖坐好,抓着阿黄的尖耳朵玩儿。咩咩见六耳和阿黄玩得热闹,就也急着下地,徐洛闻快走两步进了屋,才弯腰把它放下来,然后笑着同白成礼打招呼:“白叔叔好。”   白成礼正坐在沙发椅上看电视,听见外面传来狗叫声,就已经猜到儿子带了谁回来,一见徐洛闻的面,果不其然。他站起来,一笑脸上的皱纹便堆叠起来,看起来格外慈祥可亲的样子:“你好你好,快坐。”   白郎冲徐洛闻说:“你坐着陪我爸看电视,我去做饭。”   白成礼奇怪地问:“不是已经吃过饭了,怎么还做饭?”   白郎说:“洛闻刚从外地回来,还没吃晚饭。”   白成礼看一眼徐洛闻,又看一眼白郎,笑着说:“那你多做一点,让我也蹭两口,这么会儿又饿了。”   白郎应声“好”,提着菜出去了。   做饭的地方依旧在檐下,不过白郎用石棉瓦和塑料布围了个棚子,可以挡风挡雨。   徐洛闻走出来问:“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白郎说:“不用,去屋里呆着吧,暖和。”   徐洛闻只得回屋,在白成礼旁边的沙发椅坐下。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滋滋啦啦的炒菜声,香味儿很快飘进屋里来,勾得饥肠辘辘的肚腹咕咕叫起来。   徐洛闻唯恐白成礼听见,抬头一看,就见白成礼不看电视,正盯着他呢,眼神有点奇怪。徐洛闻忙搜肠刮肚找话说:“听白郎说您前几天生病了,现在好多了吧?”   白成礼点头:“都是些老毛病,不碍事的。”   徐洛闻说:“冬天容易生病,您平时得多注意着点。”   白成礼笑笑:“有人管着,想不注意都不行。”   徐洛闻没有同长辈相处的经验,客套这两句之后就想不出别的话说了,便有些尴尬地坐着,扭头去看电视。   三个小家伙玩得热闹,嘁嘁嘈嘈地叫唤,吵得听不清电视里的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字幕。   徐洛闻感觉得到,白成礼的视线仍投在他身上,越发不自在,正想用看白郎做饭为借口起身出去,就听白成礼压低声音说:“小徐,白郎说的那个他喜欢但不喜欢他的人,是你吧?”   徐洛闻一惊,诧异地看向白成礼,见对方脸上仍挂着笑,不由怔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白成礼笑了笑,说:“人的嘴巴会说谎,心也会说谎,但眼睛不会说谎,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的眼睛就会出卖你。我儿子又是个特别单纯的人,不会遮掩心事,他看你一眼,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徐洛闻被他这种心平气和地态度弄得不知所措,一般父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男人,恐怕会气疯吧,就像谭嘉应他妈那样。   白成礼话锋一转:“而你对白郎,也是有点喜欢的,对吧?”   徐洛闻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便傻愣愣地僵在那里。   白成礼笑着说:“你不用怕,我不是那种封建保守的人。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年轻的时候,也同男人谈过一场恋爱。”   徐洛闻惊得瞪大眼睛。   回忆起陈年往事,白成礼叹口气,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我这辈子,也就谈过那一场恋爱,虽然潦草收场,却把这一生的感情都耗尽了,然后画地为牢,就这么牵肠挂肚了一辈子。”   同性恋人直到现在仍不被大众接受,更遑论白成礼年轻时那个年代了,悲剧收场几乎是注定的,而能令白成礼惦念一生,那他的恋人恐怕……   似乎是看穿了徐洛闻的想法,白成礼说:“他没死,而是结婚了,婚后生了个女儿,夫妻和睦,过得很幸福。他是个很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即使他不爱他的妻子,但既然娶了她,便会尽心待她。”   徐洛闻没想到是这样,他沉默片刻,问:“您不怨他吗?”   “怨过,可死过一回之后就释然了。”白成礼笑着说,“即使他的人不在我身边,但他的心还在,我们的感情还在,用你们年轻人的时髦话说,我跟他算是异地恋,身在两地,心却在一处。”   徐洛闻忍不住好奇,问:“分开之后,您见过他吗?”   白成礼摇头:“再没见过。也没必要再见。不过他每年都会给我写一封信,信上就一句话,四个字,‘安好,勿念。’”他顿了顿,忽然叹息,“今年马上就要过去,我还没收到他的信,想来他怕是已经先走一步了吧。”   徐洛闻心里五味杂陈,沉默不语。   白成礼拍拍他的肩,笑着说:“小徐,我得帮我儿子说两句好话。不论是外在相貌还是内在品性,我儿子都是顶好的。你要是对他有意,就别抻着他,遂了他的心,你要是对他无意,就把话讲清楚,断了他的念,好吗?”   徐洛闻点点头:“好。”   白成礼笑笑:“我跟你说的这些别告诉白郎,就当是咱们爷俩的秘密。”   话音刚落,白郎端着两盘菜进来,往桌上一放,抬头问:“什么话不能告诉我?”   白成礼说:“既然不能告诉你,你就别问。”   白郎便也没多说,转身又出去两趟,端了两个菜、一盆汤和几个馒头进来,然后坐徐洛闻旁边,一脸期待地说:“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徐洛闻拿起筷子夹了两根醋溜土豆丝送进嘴里,嚼了嚼,笑着称赞:“好吃。”   白郎给他夹一块豆豉排骨:“尝尝这个,我觉得这个做得最好。”   徐洛闻咬一口,依旧笑着称赞:“特别好吃。”   是真的特别好吃,好吃到让人想要落泪的程度。   白郎便不住给他夹菜,过了好一会儿,见白成礼不动筷,便说:“爸,你也吃啊。”   白成礼笑着摇摇头,说:“你呀,真是个傻子。”   白郎也没分辨,勾勾手指把阿黄招过来,赏了他一块排骨。   吃饱了,又陪着白成礼聊了会儿闲篇儿,徐洛闻起身告辞,白郎要送他,他拒绝了两句没用,也就只能听之任之。   刚走到大门口,手机突然响了。   掏出来一看,是谭嘉应打来的,不由奇怪,谭嘉应这会儿应该正跟肖想缠缠绵绵才对,怎么有功夫给他打电话?   滑动接听,刚把手机放到耳边,就听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急吼吼地说:“你是这个机主的朋友吗?”   徐洛闻顿觉奇怪:“我是,您哪位?”   然后就听那边说:“你朋友出车祸了!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第45章   把咩咩和阿黄交给白成礼看顾, 徐洛闻和白郎一起往车祸地点狂奔,就在离徐洛闻家不远的一个丁字路口,不到十分钟就跑到了地方。   远远看到谭嘉应的“大黄蜂”和一辆黑色轿车撞在一起, 旁边围着路人,还有交警。   徐洛闻心脏砰砰乱跳, 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白郎眼疾手快扶住他,沉声说:“别慌。”   徐洛闻点点头,快步跑过去, 拨开围观的路人,走到驾驶席旁边, 就见玻璃碎了, 车门开着, 谭嘉应仰面靠在座位上, 左半边脸上全是血,人事不省。   “嘉应?谭嘉应?”徐洛闻嗓音发颤,轻声地唤。   站在旁边的交警说:“你别动他, 救护车马上就到。”打眼瞧见跟在他后边的白郎, 交警一愣:“白郎?你怎么……出事儿的这是你朋友?”   白郎是辅警, 辅警就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不仅要跟着刑警队出任务, 偶尔还要协助交警维护交通。   跟他说话的这个交警叫栾阔, 白郎跟他一起值过几次勤, 交情不错,算是半个朋友。   白郎点头,看一眼车里的情况,问:“怎么回事儿?”   栾阔说:“一个小孩闯红灯,你朋友为了躲他跟旁边车道车的撞上了。”   徐洛闻抓住栾阔的胳膊问:“救护车什么时候能到?”   栾阔说:“五分钟之内。”他这会儿就才看清徐洛闻的脸,眼里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惊喜:“你是徐洛闻?!”   徐洛闻看他眼生得很,这会儿脑子里又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起来,表情惶急又茫然。   栾阔拍着胸口说:“我是栾阔啊,三班的栾阔!”   一听对方说起三班徐洛闻就想起这人是谁了,但他现在没心情上演老同学久别重逢的戏码,他担心谭嘉应担心得要死,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掏出手机给肖想打电话。   可是没人接。   挂了再打,还是没人接。   这时,救护车来了。   救护人员把谭嘉应从车里弄出来,抬上救护车,徐洛闻跟着上车,而白郎留下来善后。   栾阔看了一眼鸣笛驶远的救护车,转头问白郎:“受伤的那个,是不是叫谭嘉应?”   “对,”白郎点头,问:“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栾阔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跟他们是高中同学,但不一个班。我那时候特别混,瞧着徐洛闻长得好看,就把人堵在厕所里强吻了,谭嘉应得了风声,拿着一块板砖冲进来直接就把我开瓢了,害哥们儿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   正说着,他突然被白郎凶狠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不等白郎回答,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栾阔尴尬一笑:“我靠!不会这么巧吧?你是徐洛闻的男朋友?”   白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冷着脸说:“真想揍你一顿!”   “别别别!”栾阔赔着笑说,“我就是亲了他一下,舌头都没伸,别的什么都没干。”   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白郎脸色更臭了。   栾阔又说:“其实被谭嘉应开了瓢之后,我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他了,死皮赖脸地追了两年,可惜没追上,后来毕业了,就再也没见过了。哎,谭嘉应现在有男朋友吗?”   白郎脸色缓和了点,说:“不知道。赶紧办正事吧,搞定了我要去医院。”   “行,弄完我也下班了,”栾阔说,“我跟你一起去。”   ·   到医院没多久,谭嘉应就醒了。   虽然血流得吓人,但伤得并不严重。   医生处理伤口的时候,徐洛闻就陪在旁边,跟他说话也不理,只是一个劲儿掉眼泪,徐洛闻以为他是疼的,直到他提起肖想不接电话的事,谭嘉应猛地发了疯,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医生护士一齐冲上来按住他,谭嘉应一边疯狂挣扎一边失声痛哭,直到一针镇静剂打下去,他才迅速安静下来,陷入了沉睡。   徐洛闻便知道,谭嘉应和肖想出事了。   难道真的一语成谶,肖想出轨了?   徐洛闻急忙掏出手机给肖想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那边终于接了。   “喂。”肖想的声音听起来疲惫极了。   “你跟嘉应怎么了?”徐洛闻直截了当地问。   肖想沉默片刻,淡淡地说:“我被他捉奸在床了,就这样。”   虽然已经猜到这种可能,但当亲耳听到,徐洛闻依旧如遭雷击,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肖想也不说话,就这样僵持半晌,徐洛闻冷声问:“你在哪儿?”   肖想说:“医院。”   徐洛闻一愣:“哪个医院?”   肖想说:“仁和。”   徐洛闻没再多问,说:“嘉应出车祸了,现在就在仁和的急诊病房,你过来吧。”   那边直接挂了。   两分钟之后,肖想冲进病房,上半身赤裸着,左肩上缠着纱布,透着血色。他冲到病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脸色煞白,双手不住发抖。他机械地扭脸看向徐洛闻,声音颤得厉害:“他……他没事的,对吗?”   看他这样,徐洛闻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撇开眼淡淡地说:“放心吧,死不了。”   肖想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床边,抓住谭嘉应的手,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   一阵死寂之后,徐洛闻冷声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往他心口捅刀子?”   肖想不作声。   徐洛闻又说:“你知道回来之前谭嘉应在计划什么吗?他以为他妈终于要同意你们在一起了,所以他打算向你求婚,然后去国外注册,度蜜月……”   “别说了!”肖想突然粗声打断他,“别他妈说了!”   徐洛闻沉默两秒,不带任何情绪地说:“肖想,你一定会后悔的,你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谭嘉应了,你再也遇不到比谭嘉应更爱你的人了。”   肖想抹一把脸上的泪,起身要走,手却突然被抓住。   谭嘉应醒了,他抓着肖想的手,红着眼看着心爱的男人,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问:“疼不疼?”   肖想咬着牙关不吭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伤你的。”谭嘉应看着他,“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肖想用力甩开他的手,扭脸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淡而决绝:“我没什么好说的,分手吧。房子归你,我搬走,就当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从今往后,你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肖想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你别走!肖想!你回来!”谭嘉应哭着喊着下床,一不小心摔到地上,徐洛闻急忙去扶他,谭嘉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洛闻,你帮我把他拉回来!快!”   徐洛闻强忍泪意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谭嘉应却挣扎着往外爬:“肖想!你回来!是我错了!你别走!你别不要我!求求你!回来!”   肖想走出病房,贴着墙滑坐到地上,用拳头堵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牙齿把手咬出了血,血混着泪顺着手背往下流。   裴澍言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搂着他的肩膀离开。   病房里,谭嘉应还在哭闹,徐洛闻死死地抱着他,劝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闹不动了,泪流干了,徐洛闻把人抱上床,盖上被子,擦掉他脸上斑驳的泪痕,说:“睡一会儿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谭嘉应大睁着双眼,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半晌,他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回到家,走进卧室,看到肖想抱着一个男的睡在我们的床上,衣服扔了一地,还有用过的安全套,我弯腰捡起来一个,里面的东西流了我一手,我冲进厨房,找了一把刀,我要杀了那个男的,可是肖想醒了,他扑到那个男的身上给他挡刀,肖想的血溅了我一手,然后我就跑了,我去找你,路上出了车祸,那一刻我想,就这样死了吧,活着真他妈没劲……”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好像跟你说过,我能接受肖想身体出轨,可现在我知道了,我他妈根本接受不了,我当时是真的想把那个男的杀了,如果不是肖想挡了那一刀,我现在就是个杀人犯了。”   他轻飘飘地笑了一下:“可就算接受不了,我还是不想失去肖想,不,不是不想,是不能,肖想就是我的命,没有他我根本活不下去。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的?我也这么觉得,真他妈贱,为了个男人,连尊严都不要了。”   他又笑了下,却比哭还难看:“可是肖想不要我了,他要跟我分手,他要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他要跟别的男人一起吃饭、睡觉、接吻、做爱……洛闻,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人怎么能说变就变呢?太他妈奇怪了。”   他闭上眼,眼泪流出来。   他哽咽着说:“洛闻,你能不能抱抱我?我觉得好冷啊。”   徐洛闻弯腰,将他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他在他耳边苍白无力地安慰:“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第46章   白郎和栾阔赶到时, 谭嘉应已经睡着了。   徐洛闻示意他们出去,抬手帮谭嘉应掖了掖被角,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   “他没事吧?”白郎问。   “没事,”徐洛闻疲惫地摇摇头, “只是一点轻伤, 这会儿睡着了。”   栾阔这会儿换了一身便装,挺拔又帅气。   他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看到灯光下谭嘉应惨白的侧脸, 年少时心动的感觉几乎瞬间便苏醒了,心脏扑通扑通。   白郎见徐洛闻脸色不好, 关切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徐洛闻摇头, 没说话, 靠着墙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他拿出手机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   徐洛闻说:“你还在医院吗?好,我现在过去找你。”   挂了电话,他对白郎说:“你在这儿守着谭嘉应, 我去见个人, 很快回来。”   白郎也不多问, 点头说:“好。”   五分钟后,徐洛闻来到裴澍言的办公室门口, 推门进去。   裴澍言不在, 肖想躺在沙发上, 闭着眼睛。   徐洛闻坐在旁边的茶几上,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要听真话。你没那么傻,非得挑谭嘉应回家的日子跟人上床,还特地把人带到你们家里,外面那么多酒店不够你睡吗?你故意演给他看的,对吗?”   肖想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出神,绝望的神情和谭嘉应如出一辙。   长久的沉默之后,肖想终于开口:“谭嘉应他妈得癌症了。”   徐洛闻陡然一惊。   “一个身患绝症的女人,跪在地上哭着求我,求我把儿子还给她,你说我能怎么办?这事儿搁你身上,你又能怎么办?”肖想抬手盖住眼睛,“没了我,谭嘉应还可以遇到别的男人,但妈妈只有一个,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我不能跟一个垂死的母亲争,我只能放手,我没有别的选择。”   徐洛闻心思百转,木然片刻,问:“那你和那个男人上床了吗?”   肖想苦笑了下:“爱上谭嘉应之前,哥们儿是个笔直的直男,对着别的男人我他妈根本硬不起来。”   没错,肖想原本是个钢铁直的男神,不幸遇到了谭嘉应这个小妖精,还被这个小妖精一眼看上了,死皮赖脸地缠上了。可无数前辈的血泪揭示了一个道理,爱上直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当初徐洛闻一直劝他别撞南墙,免得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但谭嘉应偏不,他说就算肖想是一根金箍棒,他也非把他掰弯了不可。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把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半年后,肖想成了他老公,把他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把他宠上了天,一宠就是这么多年。   心里一块大石落地,徐洛闻又问:“那安全套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儿?”   肖想说:“是酸奶。”   徐洛闻忍不住笑了下:“你可真行。”   “别把真相告诉他行吗?”肖想坐起来,牵动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呻吟一声,他点一根万宝路,沉默地抽了两口,“还有,帮我劝劝他,让他回家吧,他妈日子不多了,能多陪一天是一天。”   徐洛闻“嗯”了一声。   肖想问:“他还好吗?”   徐洛闻说:“哭累了,睡着了。你的伤怎么样?严重吗?”   肖想摇头:“我恨不得他再捅我几刀,我心里能舒服点。”   徐洛闻叹口气,说:“你们俩还真是虐恋情深。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真不要谭嘉应了?”   肖想说:“我永远不会不要他,而且这辈子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只是现在,我必须把他还给他妈。”   徐洛闻说:“你完全可以把实话告诉他,让他自己回他妈身边去,而不是用这种伤人伤己的办法。”   肖想苦笑:“你以为我不是这么想的吗?但是他妈把这条路堵死了,他妈不想让谭嘉应知道自己快死了,更不想让谭嘉应觉得她利用自己的病逼迫他,她想在生命的最后拥有一段和谐融洽的母子关系,而不是不情不愿的施舍。”   徐洛闻叹口气,说:“这事儿搁我身上,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顿了顿,“但你这么做,就不怕真把谭嘉应伤狠了,他跟别的男人跑了?”   “不会,”肖想语气笃定,“除了我,他这辈子绝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总有一天,他会回到我身边。”   徐洛闻挑眉:“这么自信?”   肖想说:“不然你以为宠他这么多年都是白宠的吗?”   徐洛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直以为你是忠犬,没想到是个腹黑。”   肖想苦中作乐地笑了笑,说:“回去吧,替我陪着他。万一他想不开干了傻事,那我哭都没地儿哭去。”顿了顿,又说:“还有,再求你个事儿……”   徐洛闻抢先说:“让我做你的间谍,对不对?”   肖想竖起大拇指:“聪明。”   徐洛闻问:“有什么好处?”   肖想苦笑:“兄弟有难,你却趁火打劫,不厚道。”   徐洛闻笑了笑,站起来,说:“跟你开玩笑的,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你也照顾好自己。”   打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裴澍言。   自从在海边那个晚上之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裴澍言看起来清瘦了很多,也憔悴了许多。   徐洛闻略有些尴尬地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由衷地说:“谢谢你地震那天跑去N市救我。”   裴澍言淡淡地笑了笑,说:“你不用谢我,找到你的人是白郎,救你出来的也是白郎,我没做什么。”   徐洛闻沉默两秒,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裴澍言说:“再说吧,我最近都挺忙的。”   徐洛闻牵强一笑,说:“那好吧,你忙,我先走了。”   裴澍言没应声,目送徐洛闻走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   徐洛闻回到病房。   白郎和栾阔一左一右守在床边,还没说话,谭嘉应忽然睁了眼。   他眼神迷瞪,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儿。   打眼瞧见了栾阔,皱眉问:“你谁?”   栾阔挺受打击的,好歹追了两年,结果人家连他的脸都没记住。他想挣扎一下:“你好好看看我的脸,兴许就想起来了。”   谭嘉应转脸看向另一边的徐洛闻:“这人谁啊?”   徐洛闻想了一下,这人说自己叫什么来着?他那会儿脑子乱成一锅粥,根本没认真听,这会儿死活想不起来。   白郎体贴地代他回答:“他叫栾阔,你出车祸的时候是他叫的救护车。”   谭嘉应不太有诚意地说了句“谢谢你啊”,然后坐起来,对徐洛闻说:“我想回家。”顿了下,补充一句:“回你家。”   栾阔忙说:“我开车过来的,我送你们吧。大雪天,又这么晚了,不好打车。”   徐洛闻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栾阔说,“一点不麻烦。”   出了医院,上了栾阔的车,谭嘉应靠在徐洛闻肩上,闭目养神。没人说话,为了调节气氛,栾阔随手打开了电台。   电台里正在放一首情歌,男歌手声嘶力竭地唱着一首原本很温柔的情歌:“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的那样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垂眼去看谭嘉应,就看见一行水渍顺着眼角下滑。   果然,伤心的时候不能听情歌,每一首都像在唱自己。   徐洛闻伸手帮他擦掉眼泪,在心里叹口气。   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小区门口。   白郎回头说:“咩咩和阿黄就留在我家过夜吧。”   徐洛闻点头:“你跟我上楼一趟,我把咩咩的奶粉和奶瓶给你,还有阿黄的狗粮。”   三人下车,栾阔降下车窗挥手说再见,然后开车走了。   ·   暖气蒸了几个小时,终于把家里蒸暖和了。   谭嘉应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徐洛闻把奶瓶、奶粉和狗粮找出来,装到纸袋里,递给白郎,说:“我明天去接他们。”   白郎点头:“那我回去了。”   徐洛闻送他到门口,白郎出了门又转回身,欲言又止片刻,说:“那个……你能不能别跟谭嘉应睡一起?”   徐洛闻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是我家就一张床,沙发又太短,谭嘉应是病人肯定要睡床的,那我就只好打地铺了。”   白郎沉默两秒,说:“那你去我家睡吧,我的床让你,我打地铺。”   徐洛闻笑了下:“你还嫌这个晚上折腾得不够啊?别操闲心了,快回去吧。”   白郎拧了拧眉头,显然还在纠结,但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徐洛闻关上门,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关灯进了卧室。   卧室里黑漆漆一片,谭嘉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徐洛闻脱了衣服裤子上床,轻声问:“睡着了吗?”   谭嘉应低声回:“我今天晚上可能都睡不着了。”   徐洛闻轻轻拍他肩膀:“我哄着你。”   谭嘉应挨过来,把头埋他怀里,带着哭腔说:“洛闻,我想我妈了。”   徐洛闻心中酸涩,抬手抱住他,说:“想她了就回家看她呀,她肯定也一直等你回去呢。”   人们在外面受了委屈,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妈妈,因为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比妈妈更疼爱你,更包容你。   可是谭嘉应不知道,他正在失去他的妈妈。   谭嘉应平时看起来张牙舞爪的,其实特别脆弱,徐洛闻真担心他到时候会经不住打击。   但有些事情总是要去经历的,谁都无法逃避,只有经历过才会成长,成长成一个真正的大人。   谭嘉应“嗯”了一声,说:“明天就回去。”   徐洛闻暗暗松口气,这样挺好,省得他再费口舌去劝了。   “对了,你真的想不起来那个栾阔是谁了吗?”徐洛闻想说点儿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看着是有点儿面熟,”谭嘉应说,“他谁呀?”   徐洛闻笑着说:“就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三班的男生啊。”   “啊?”谭嘉应果然被挑起兴趣,从他怀里探出头,惊讶地眼都睁圆了,“就是那个把你堵厕所里强吻被我用板砖开瓢的那个流氓?”   “就是他,”徐洛闻说,“人家现在是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了,交警。”   “我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谭嘉应一脸惋惜,“早知道是他我就当面挖挖黑历史臊白臊白他。”   “你怎么那么缺德啊,”徐洛闻笑着说,“人好歹追过你两年,能不能别这么无情无义?”   “他追过我吗?”谭嘉应一脸茫然,“我怎么不知道?”   “我还帮他给你递过情书呢,”徐洛闻说,“我还记得他课间的时候总在咱们班门口晃悠,就为了看你。”   谭嘉应沉默几秒,说:“你说我现在去勾他他能上钩吗?”   徐洛闻一惊:“你想干嘛呀?”   谭嘉应说:“他肖想能跟被人上床,我凭什么不能?我要使劲儿给他戴绿帽子,戴一百顶,让他头顶一片草原!”   徐洛闻差点就要把真相抖搂出来,好在及时忍住,苦口婆心地劝:“如果你还想和肖想在一起的话,就千万别乱来,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谭嘉应又钻到徐洛闻怀里,可怜巴巴地说:“他给我戴了绿帽子,还理直气壮地跟我分手,连个原谅他的机会都不给我,你说他怎么这么坏啊?可是……他这么坏,我还是爱他爱得要命,你说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呀?心口好疼,你帮我揉揉。”   徐洛闻轻轻帮他揉着心口,叹口气,说:“可能这就是爱情吧。”   谭嘉应恨恨地说:“爱情可真是个操蛋的玩意儿。”   徐洛闻笑着说:“谁说不是呢。”   说睡不着的谭嘉应没多久就睡着了,徐洛闻却失眠了。   他想着这一天里发生的许多事,辗转反侧到凌晨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   第二天,谭嘉应早饭都没吃,就怀揣着满腹伤心,回家投奔妈妈的怀抱去了。   徐洛闻冲个了晨澡,穿上厚衣服出门,踩着厚厚的积雪去接咩咩和阿黄。   刚到巷子口,就看见白郎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他,白郎笑着走过来,等走近了,皱皱鼻子闻了闻,笑没了。   徐洛闻心里打了个突。   不是吧,他都洗过澡了还能闻出来别人的味儿吗?   白郎脸上明摆着不高兴,嘴上却没多说什么,只把围脖摘下来围到他脖子上,问:“吃早饭了吗?”   徐洛闻闻着围脖上白郎的味道,心笙微荡,摇摇头:“没呢。”   白郎说:“我买了早饭,有你一份,我爸刚开始吃,你快去陪他一起吃吧。”   徐洛闻忽然觉得冷风也没那么冷了。   白郎又说:“天冷,在家呆着别乱跑,我上班去了。”   头发被揉了一下,徐洛闻回头看着走远的背影,红着脸默默地想:这人连摸头杀都会了,真是了不得,都是从哪儿学的这些撩人手段?难道是从电视剧里吧?总不能是白成礼教的。   把围脖围高一点,徐洛闻快步往白成礼家走。   今天真的超级冷,也许是他刚从南方回来还有些不适应的缘故。   进了门,白成礼看一眼他的围脖,笑着问:“碰见白郎了?”   徐洛闻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摘下围脖放到沙发靠背上,弯腰把扒拉他裤腿的咩咩抱起来。   “吃饭吧,”白成礼说,“刚热好的。”   “好。”徐洛闻拿起筷子夹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咬一口,忽然愣住,他觉得这个画面太熟悉了,好像曾经发生过似的。   吃完饭,徐洛闻也没地儿去,就留在这儿陪白成礼看电视。两个人各坐一张沙发椅,看一部挺老的古装情景喜剧看得津津有味。阿黄卧在他们中间,肚子上躺着六耳和咩咩。屋里暖气很足,三个小东西都有些昏昏欲睡。徐洛闻看了半集,也开始打呵欠。他昨晚失眠,今天又起个大早,实在是困。当他打第三个呵欠的时候,白成礼说:“你要是困了就去白郎屋里睡会儿,别硬撑着。”   徐洛闻当然不好意思睡在这儿,就说:“我还是回家睡吧。”   白成礼笑着说:“你甭不好意思,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快去睡吧,难道还要我这瘸腿老头送你进去不成?”   徐洛闻忙说不用不用,起身进了白郎的房间。   咩咩摇着尾巴跟进来,徐洛闻弯腰把它抱起来,说:“我们一起在你狼爸床上睡觉,好不好?”   咩咩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像是撒娇,徐洛闻被它萌到,笑着亲亲它,把它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床边脱了外套鞋子,上床躺下,拉过被子盖上,把咩咩扒拉进被窝,说:“不许吵,睡觉。”   咩咩果然一声不叫,把小脑袋往枕头上一搁,闭上眼睡了。   窗外是呼啸风声,门外是电视声和白成礼的笑声,徐洛闻却一点都不觉得吵,他觉得安静极了,宁谧极了,心里一点杂念都没有,不一会儿便入睡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   咩咩不见了,应该是跑出去玩儿了。   外面除了电视的声音,好像还有说话声。   徐洛闻穿衣穿鞋,把被子重新叠好,开门出去,就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织围脖,而白成礼正帮她撑毛线,两个人边说边笑,和乐融融。   看到徐洛闻,女人一愣,随即笑着说:“哟,这小伙子是谁呀?长得可真俊。”   白成礼说:“我儿子的好朋友,小闻,这是你邵阿姨。”   邵阿姨,他听白郎提过的。   徐洛闻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我叫徐洛闻。”   打完招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白成礼刚才叫他“小闻”,而不是“小徐”。   他从这个微小的改变中咂摸出一丝让人熨帖的味道来。   邵绮敏盯着徐洛闻看了两眼,笑着说:“老白,你不觉得小闻跟你年轻时有点儿像吗?”   白成礼也看他两眼,反问:“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邵绮敏说:“眉眼给人的感觉有点儿像,都是一副温润书生的模样。”   白成礼笑笑,支使徐洛闻:“小闻,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有零钱,你跑趟腿,去巷子口的小超市买点菜,什么新鲜买什么。”   徐洛闻答应一声,也没拿钱,围上白郎的围脖就出门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有些小雀跃,他像小时候那样,在雪地上滑着走,走两步出溜一小截,不小心摔了个屁股蹲,可仍是雀跃,爬起来拍拍雪仍滑着走,一路滑到小超市。   挑拣着买了几样新鲜的青菜,瞥见冰柜里有雪糕,就拿了三个。   付完钱,刚走出超市,手机突然响了。   掏出来一看,是谭嘉应打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急忙接听,却意外听到一串哈哈大笑,想着这人怕不是受不住刺激疯了吧,正要安慰,就听谭嘉应兴高采烈地说:“姜永远是老的辣,你妈永远是你妈,不服不行哈哈哈!”   徐洛闻:“……”   不等他开口,那边又突然挂了。   徐洛闻一脸懵逼。   什么鬼?莫名其妙……   难道真疯了?   胡思乱想着回到了白成礼家,邵绮敏不在,不过毛线还在桌上放着。   “邵阿姨呢?”徐洛闻随口问。   “回家做饭去了,”白成礼说,“咱们也做饭吧。”   徐洛闻说:“您歇着,我来做。”   白成礼微微惊讶:“你看起来可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徐洛闻笑着说:“您不能以貌取人,我做饭的手艺不比白郎差。”   白成礼哈哈一笑,说:“那我就擎等着吃了。”   徐洛闻把三个雪糕拿出来放到冰箱的冷冻室里,转身做饭去了。   就他们俩人,炒两个菜显少,炒三个菜富余,那就每样菜炒少一点,一盘人造肉炒白菜,一盘干煸菜花,一盘芹菜肉丝,徐洛闻买菜之前特意上网查过,这几样蔬菜含糖量低,特别适合糖尿病人吃。   饭菜上桌,白成礼先尝,徐洛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白成礼朝他竖起拇指:“好吃!”   徐洛闻笑起来,拿起筷子一起吃。   刚吃两口,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喊:“老白!挂号信!”   徐洛闻放下筷子站起来:“我去拿。”   不一会儿,徐洛闻拿着一封信回来了。   白成礼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伸着手急切地说:“快给我。”   徐洛闻想起白成礼昨晚对他说的那些话,大概猜到这封信是谁寄来的了,忙快走两步,把信封递到白成礼手里。   白成礼拿着信回屋坐下,拆开信封,抽出一张信纸,展开。   徐洛闻坐他对面,一抬眼,惊见白成礼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白叔叔……”徐洛闻喊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成礼擦一擦泪,无言片刻,把信纸递给了徐洛闻。   徐洛闻接过来,展开来看,就见信上写着: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成礼,我走了。   来生定不负你。”   短短一封信,却将这一生的爱恋缠绵都写尽了。   徐洛闻珍之重之地把信折好,看见白成礼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照片,蓦地又流下两行浊泪来,脸上却是笑着的。   白成礼唤他:“小闻,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徐洛闻走过去,坐在他脚边的小板凳上。   白成礼给他看手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两个年轻男子,俱是西装革履,一派斯文俊秀模样,肩并着肩坐着,一双手交握着放在膝头,对着镜头露出羞赧笑脸。   白成礼笑中带泪,缓声说:“照这张相时,我二十岁,他二十二岁。现在我六十三岁了,一晃四十多年过去,却觉得那些快活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   徐洛闻把手放在他膝盖上,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白成礼拍拍他的手,把信纸和照片装回信封里,笑着说:“我没事,都这把年纪了,生老病死早看开了。吃饭吧,菜该凉了。”   徐洛闻回去坐好,沉默半晌,说:“您要不要去看看他?我可以陪您一起去。”   白成礼摇摇头,说:“不过是一块冷冰冰的墓碑,有什么好看的。等到了地底下,总归会相见的。”   徐洛闻便不再说话。   吃完饭,白成礼说:“我累了,上床歇会儿,你不用陪着我,觉得无聊就出去玩吧。”   徐洛闻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他喜欢呆在这里。   为了不吵白成礼休息,他带着三个小家伙到院子里堆雪人,就堆在枣树边上。咩咩和阿黄绕着枣树转圈,六耳则麻利地爬上枣树,攀着树枝摇晃,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了徐洛闻一头一身,他便团了一个雪球去砸它,但六耳太灵敏了,根本砸不中,他也不再白费劲,专心堆自己的雪人。   院门忽然被推开,邵绮敏走进来。   徐洛闻忙招呼问好,邵绮敏笑问:“老白呢?”   徐洛闻答:“屋里睡觉呢。”   邵绮敏说:“我得进去把毛线拿出来。”   然而邵绮敏进去后却没出来。   徐洛闻听到屋里传来说话声,然后是压抑的哭声。   六耳在枣树上攀来跳去,飘扬而下的雪屑落在脸上,有冰凉的触感。   徐洛闻把滚好的小雪球放到大雪球上,默默地湿了眼眶,为了别人的爱情。 第47章   向老友倾诉过之后, 白成礼心里好受许多。   邵绮敏沉默半晌,突然说起不相干的话题:“老白,我昨晚上闲着没事儿, 在电影频道看了一部外国电影,主角是一个外国老头和一个外国老太太。老头是个鳏夫, 老太太是寡妇, 俩人是多年的邻居。一天晚上,老太太上门拜访,问老头愿不愿意陪她一起睡觉。她太孤独了, 尤其是晚上的时候,她想找个人一起躺在床上聊聊天, 聊着聊着然后慢慢睡着。”   说到这儿, 她停下来, 抬眼看着老友苍老的脸, 却透过这张脸看到了他年轻时清俊儒雅的模样。她局促地笑了下,说:“老白,我也想东施效颦问你一句, 你愿意在以后的每个晚上陪我一起睡觉吗?”   白成礼一脸吃惊地盯着她, 张了张嘴, 却没发出声音。   邵绮敏侧过身,似乎突然失去了面对白成礼的勇气。她继续说:“结婚前, 我为父母活着。结婚后, 我为丈夫活着。可惜我遇人不淑, 嫁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坏男人, 过得生不如死。后来生了女儿,又为女儿活着。现在丈夫死了,女儿也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不想再为别人活着了,我今年已经六十了,还能再活十年就已经很不错了,剩下的日子里,我想为了自己活着。”   邵绮敏顿了顿,接着说:“人老了,就总会想起年轻时的人和事。我最近常常想起咱们刚认识那会儿,我那时对你一见钟情,完全不顾姑娘家的矜持,主动追求你。虽然你从未回应过我的感情,但那段时光依旧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老白,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男人,我想和像你这样的好男人一起生活,彼此陪伴着度过晚年。我一个月有两千四百块的退休金,有一套在我名下的房子,还有一点微薄积蓄,我不需要子女赡养,我只需要一个贴心人,像电影里的那对老头老太太一样,在每个孤独的夜晚,聊聊过去的人和事,聊聊这一天的琐碎,聊聊明天要干点儿什么,然后一起睡个安稳觉。老白,你愿意成为这个人吗?”   白成礼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可我除了一条瘸腿和一身病之外什么都没有,我会拖累你的。”   邵绮敏转回身,面对白成礼,脸上带一点笑意,说:“到了咱们这个年纪,谁身上还没点毛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是灵魂,你能给我的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白成礼摇头失笑:“敏敏,你还是像年轻时一样大胆。”   邵绮敏被这一声“敏敏”弄红了眼圈。白成礼以前都是这样唤她的,听在耳中,只觉无限温柔。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唤过她了。她微红着眼笑起来:“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白成礼叹口气,说:“你容我考虑两天,行吗?”   邵绮敏说:“好,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白郎有我的手机号。”   邵绮敏拿上织了一半的围脖走了,出来的时候见徐洛闻正拿着手机对着堆好的雪人拍照,便笑着说:“要不要阿姨帮你拍一张合影?”   徐洛闻忙说好,把手机递给邵绮敏,自己跑到雪人旁边半蹲下来,很没创意地比了个剪刀手。   拍好了,邵绮敏把手机递给他:“看看拍的怎么样?”   徐洛闻接过来看,照片拍得很好,午后的阳光给他加了一层天然滤镜,而他脸上的笑比阳光还要灿烂。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邵绮敏说:“瞧你的手都冻成红萝卜了,快去屋里暖和暖和吧,你白叔叔已经睡醒了。”   徐洛闻点点头,问:“您这就要走了吗?”   邵绮敏说:“家里有事儿,回见。”   徐洛闻说:“您慢走。”   邵绮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叫住徐洛闻,笑着问:“谈女朋友了吗?”她这也算职业病了,看到好男孩儿好女孩儿就想给人家介绍对象。   徐洛闻愣了两秒,说:“还、还没。”   邵绮敏笑着说:“阿姨开了一个婚姻介绍所,免费帮人介绍对象,要不要阿姨帮你留意着点儿?”   徐洛闻忙说:“不、不用了,我已经有预备恋爱对象了。”   邵绮敏问:“预备恋爱对象是啥?”   徐洛闻说:“就是要在一起但还没在一起,不过迟早会在一起的那种对象。”   邵绮敏笑着说:“阿姨都被你给绕糊涂了,反正就是不用我介绍的意思呗?”   徐洛闻点点头:“谢谢您的好意。”   邵绮敏摆摆手,转身走了。   徐洛闻进屋,见白成礼坐在床上怔怔出神,喊他两声才应。   “白叔叔,我要走了。”他已经在这待了大半天又蹭了两顿饭,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叨扰下去。   “嗯,知道了。”白成礼神思不属地应了一句。   徐洛闻拿上昨天让白郎带来的东西,一手抱着咩咩一手牵着阿黄走了。六耳跟到门口,那个依依不舍可怜巴巴的劲儿让徐洛闻既心疼又好笑。   ·   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谭嘉应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谭嘉应!”徐洛闻喊一声,谭嘉应回头,大叫着朝他扑过来。   “你疯了!”徐洛闻躲他,“当心我儿子!”   谭嘉应捧着他的脸一通猛亲,像个啄木鸟似的。   “我是疯了!”谭嘉应夸张地大笑,“我他妈要高兴疯了哈哈哈!”   “我靠,你别这样行吗?我害怕。”徐洛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到底怎么了?还有你中午给我打的那个电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姜是老的辣你妈是你妈?”   谭嘉应一把搂住他:“哥们儿今天受了大惊了,快走,回家跟你细说!”   徐洛闻看他脸上的笑绷都绷不住,料想是有什么好事儿发生。可这就更奇怪了,他老公“出轨”了,他妈得了绝症,出门前还愁云惨雾呢,怎么出趟门回来就高兴成这屁样儿了?想不通啊想不通。   徐洛闻好奇心爆棚,一到家就催他:“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谭嘉应开始从头讲述他这精彩刺激的一天。   “我不是一大早就回家找我妈去了嘛,我想着虽然是亲妈,但那么长时间没回去请安了,总不能空着手吧,可左思右想又实在不知道买点儿什么好,就打算去超市逛逛,谁知道超市里今天搞活动,那叫一个人山人海……”   “等一下!”徐洛闻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断他,“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跟故事主线有关系吗?”   “额,没太大关系……”   “讲重点!”   “总之我费了好大的劲儿买了一盒脑白金,打算给我妈补补脑……”   “脑白金不是补脑的,”徐洛闻再次打断他,“是改善睡眠润肠通便的,你怎么这么无知啊?”   “别老打岔行吗?”谭嘉应打他,“你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想想想,拜托你讲重点,OK ?”   “我提着一盒脑白金到了家,我妈正在吃早饭,我一见我妈就绷不住了,感觉委屈滔天,扑我妈怀里哇哇哭,差点哭断气儿。我妈就哄我啊,左哄不好右哄不好,她就生气了,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顿,把我给骂消停了。”   明明是个悲伤的故事,愣是被他讲得啼笑皆非,徐洛闻也是服了。   “然后我妈问我哭啥,我就把肖想出轨的事跟她说了,我妈听完就很生气,说要给我报仇,要把肖想的公司搞破产,我肯定得拦着呀,就一个劲儿替肖想说好话求情,我妈就又开始骂我,骂我没出息犯贱,肖想都给我戴绿帽子了我还护着他,然后我就特哀切特痴情地说,总有一天肖想会回到我身边的,我要等他,就算等到胡子白也无所谓,再然后我妈就被气哭了。”谭嘉应大喘气儿,“哎哟我去,讲得我好累,你就不能给我倒杯水喝吗?”   徐洛闻正听得津津有味,不妨他突然不讲了,愣了两秒才赶紧起身去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双手奉上:“您喝水。”   谭嘉应高贵冷艳地使唤他:“给我拧开。”   徐洛闻乖乖拧开瓶盖:“需要我喂您喝吗?”   谭嘉应接过水瓶喝了两口,徐洛闻催他:“快接着说啊。”   “妈哭了我得哄啊,哄着哄着我的伤心劲儿也被勾上来了,然后就跟我妈抱头痛哭。我妈可能是觉得这样太丢人了,就不哭了,问我是不是这辈子就非肖想不可了,我坚定地回答说是,比董存瑞炸碉堡还坚定,我妈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拿手机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肖想就出现在我家客厅里了。”   徐洛闻听得一脸懵逼。   “我当时就你这个表情,懵逼极了,可更令人懵逼的还在后头。”谭嘉应喝口水,继续说:“我妈拿出了一份诊断书出来,我拿起一看,上面写着我妈得了乳腺癌晚期,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五雷轰顶,三魂七魄都被轰碎了,可你猜我妈接下来说了什么?”   徐洛闻预感到马上就要到故事的高潮了,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你妈是不是说,她的遗产要捐给慈善机构,一个子儿都不会留给你?”   谭嘉应故作高深地摇了摇手指,说:“我妈说,诊断书是她找人伪造的,她根本没病。”   “我靠!”徐洛闻觉得这故事比八点档电视剧还跌宕起伏,“你妈到底想干什么呀?”   “所以我说姜永远是老的辣,你妈永远是你妈。”谭嘉应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自杀计划吗?”   徐洛闻点头:“吃安眠药假死骗你妈嘛。”   谭嘉应说:“没想到我妈先发制人了,她也用了这招。她伪造了一份假病历,骗肖想说她快死了,逼肖想跟我分手。都说无商不奸,果然如此,我妈真是太奸诈了。”   徐洛闻说:“我有点搞不懂你妈了,既然她已经成功拆散你和肖想了,多年夙愿终于实现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件事抖搂出来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这个时候反转就又来了。”谭嘉应眉飞色舞地说,“我妈说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对我和肖想最后的考验,如果我们俩都通过了这次考验,就再也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她跟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也累了,斗不动了,她妥协了,她愿意让我随心所欲地过我的人生。”   说到这儿,谭嘉应泪目了,他有点儿哽咽地说:“如果不是气氛不允许,我当时都想唱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了。”   “不是,我煞风景地问一句啊,”徐洛闻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儿来,“你跟肖想成功通过考验的标准是什么呢?”   谭嘉应吸吸鼻子:“标准是我妈定的,我上哪儿知道去呀。”   徐洛闻理理思路:“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妈一手策划的一场真爱游戏,你和肖想稀里糊涂地都通关了,于是你妈就给你们颁发了恋爱许可证,是这样吗?”   谭嘉应点头:“没毛病。”   徐洛闻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便也不再多想,转而问了另一件事:“出轨的事儿肖想都跟你解释清楚了?”   “嗯嗯,”谭嘉应笑着说,“我就知道,我们家肖想那么爱我,绝对不可能背叛我的。”   徐洛闻取笑他:“那昨天在医院哭成傻逼的人是谁?”   “哎呀,我昨天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嘛,一回家就看到自己老公光溜溜搂着别的男人躺在做爱现场,换谁谁都得炸。”他突然有点儿心有余悸,“幸亏昨天没闹出人命,否则就真悲剧了。”   徐洛闻笑着说:“肖想说是假的你就信啊?万一他又是骗你的呢?你不是说安全套里有东西吗?说不定他跟那男的假戏真做了呢?”   “你少挑拨离间,”谭嘉应说,“我知道安全套里是酸奶。”   “肖想说的?”徐洛闻说,“空口无凭啊。”   谭嘉应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去做爱现场尝过了。”   “咦哟!”徐洛闻一脸嫌弃的表情,“你不嫌恶心啊?”   谭嘉应一脸无所谓地说:“又不是没吃过……你没吃过啊?”   徐洛闻猛摇头,顿了顿,补充一句:“我接受不了用嘴那个。”   谭嘉应吃惊:“我靠!不是吧?你从来没给人口过?”见徐洛闻摇头,又问:“那被口过吗?”   徐洛闻又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   谭嘉应啧啧两声,说:“那你真的错失了一项销魂蚀骨的极致享受,当你心爱的男人用嘴含住你的时候……”   徐洛闻急忙捂住他的嘴:“闭嘴!再说我要把你扫地出门了啊。”   谭嘉应点点头,徐洛闻松手,问:“你老公呢?”   谭嘉应说:“我妈说有话要单独跟他说,就把我撵走了。”他突然兴奋起来:“虽然我跟肖想没破镜但现在也算是重圆了,而且我妈也同意我们在一起了,我觉得现在正是求婚的最好时机,你帮我出出主意呗,我想策划一场感天动地的求婚,让肖想赶紧把我娶了,省得夜长梦多。”   徐洛闻说:“以后你的梦只会是美梦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谭嘉应嘿嘿一笑:“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想赶紧结婚,结完婚还要养孩子,宜早不宜迟啊。”   徐洛闻说:“我们上网搜搜,看看能不能参考一下。”   他把笔记本电脑拿过来,两个人凑在一起看了一下午的求婚视频,国内的国外的,都快被甜出糖尿病了。   傍晚的时候,谭嘉应接到肖想的电话,屁颠屁颠地跑了。   徐洛闻合上笔记本电脑,回想谭嘉应讲述的那些事,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谭嘉应他妈这一番折腾,究竟考验了肖想什么,又考验了谭嘉应什么?   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吧。   反正现在皆大欢喜,有情人终成眷属,母子多年隔阂消除,也没有人会死,挺好。   手机忽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李彦打来的。   李彦约他一起吃晚饭,徐洛闻爽快地答应了,正好他也有话跟他说。   喂咩咩喝完奶,又给阿黄倒上狗粮,徐洛闻换衣服出门。   有了之前的几次经验,把咩咩和阿黄一起留在家里他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担心。咩咩毕竟不是除了哭闹什么都不会的小Baby,它可以和阿黄玩得很好,困了会自己睡,拉屎撒尿会去狗厕所,而且阿黄偶尔还会扮演起妈妈的角色,把咩咩当作它的狗儿子,贴心地照顾和保护。   到了餐厅门口,刚停好车,接到了白郎的电话。   “你不在家?”白郎问。   “嗯,”徐洛闻说,“我出来和朋友一起吃饭。”   “哪个朋友?”白郎问。   “就……李彦。”徐洛闻说。   “黑狼?”白郎又问,“就你们两个吗?”   “……嗯。”怎么莫名有些心虚?好像出去浪被丈夫抓到的小媳妇一样。   白郎不高兴地说:“以后不许你跟黑狼单独吃饭,要叫上我。”   徐洛闻乖乖答应:“喔,知道了。”   “还有,”白郎又说,“你以后出门的时候可以把儿子送到我爸那里,让我爸帮忙照看,别把儿子单独关在家里。”   徐洛闻出门前的确有这个想法,又觉得白成礼今天心情肯定不好,不好再去打扰,所以就作罢了。   “知道了。”徐洛闻犹豫要不要把白成礼昔日恋人去世的事告诉白郎,又想起白成礼叮嘱过他不能说,只得把话咽下去,“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白郎说:“吃完饭早点回来。”   徐洛闻“嗯”了一声,说句“拜拜”,便挂了电话。 第48章   李彦定的是个西餐厅, 装修很漂亮,环境也很幽静。   服务生在前面带路,徐洛闻远远看到李彦在座位上笑着朝他招手。   脱掉外套落座, 徐洛闻笑着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彦注视着他, “你瘦了。”   徐洛闻压低声音说:“怀咩咩的时候我胖了二十斤, 最近我一直在努力减肥。”   李彦笑问:“怎么减的?”   徐洛闻说:“不吃饭。”   李彦说:“不吃饭怎么行,你应该跟我一起去健身房锻炼锻炼。”   徐洛闻笑着说:“你饶了我吧,我最烦锻炼了。”   李彦好奇:“那你之前怎么还那么瘦?”   徐洛闻说:“因为我拍照要到处跑, 偶尔还要跋山涉水,无形中也是一种锻炼了。”   服务生拿来菜单, 两人各自点了菜, 待服务生走后, 徐洛闻迫不及待地说:“快给我演示一下你的超能力。”   李彦环视一圈, 最后指着靠窗那桌的一对情侣小声说:“那个男的正准备向他女朋友求婚,你看着吧。”   徐洛闻便密切注视着那对男女,不一会儿, 男的果真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 单膝跪地向女的求婚。   李彦又小声说:“这个女的十分感动, 然后拒绝了他。”   因为离得远,徐洛闻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 但没多久, 女的起身走了, 而男的依旧单膝跪地举着戒指, 看起来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显是被拒绝了。   “我靠,”徐洛闻惊得张大嘴巴,“你真的会读心术啊?”   李彦大概是被他的表情逗乐,趴在桌上压着声音大笑。   徐洛闻被他笑得一头雾水,伸手推了推他:“喂!”   李彦笑够了,直起腰,说:“我逗你玩儿呢,没想到你还真信了,我要真会读心术还做什么操盘手啊,早就去当超级英雄拯救世界了。”   徐洛闻气得捶他一拳:“我就知道!骗子!”又忍不住好奇:“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男的要求婚的?”   李彦笑着说:“你来之前我去了趟洗手间,看到那哥们儿站在镜子前练习求婚时要说的话呢。”   徐洛闻又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女的会拒绝呢?”   李彦说:“因为我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路过那桌,听到那女的正跟人打电话,言语暧昧露骨,她只是把这个男的当钱串子而已,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他。”   徐洛闻:“……你好深的套路啊。”   李彦笑着说:“逗逗你让你开心一下嘛,别生气。”   徐洛闻“哼”了一声,说:“我才没那么容易生气呢。对了,你爸最近还好吗?”   李彦说:“挺好的。”   徐洛闻欲言又止片刻,又问:“你爸和你外公还有联系吗?”   “应该没有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李彦抬眼看他,“为什么问这个?”   徐洛闻说:“上次在你家,你爸猜测说白郎的父母还没死,而是被猎狼人抓去做研究了,后来白郎专程去了一趟K市,可是什么都没查到。我就想着,你外公是猎狼人,或许从他那里着手能查到点什么线索。”   李彦表情有点凝重:“你想帮白郎找父母?”   徐洛闻点点头:“他有正经工作,而且平时还挺忙的,总脱不开身,我是自由工作者,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所以我想帮帮他。我记得你爸说过,你外公家在G市,名字叫李立军,对吗?”   “没错。”李彦沉默几秒,问:“你想怎么查?有计划吗?”   徐洛闻摇头:“暂时还没什么头绪,不过也不着急,再有二十几天就过年了,我打算过完年再着手做这件事。”   李彦说:“到时候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好,”徐洛闻说,“谢谢。”   餐点上来了。   两个人边吃边聊,十分愉快。   吃完饭,各自开车回家。   路过白成礼家巷子口的时候,徐洛闻把车停到路边,纠结要不要去见见白郎。他有那么一丁点儿想他,真的只有一丁点儿。可是以什么理由去呢?早知道白天就落个什么东西在那儿,这会儿就有借口上门了。左思右想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只得作罢,开车回家。   走进电梯的时候,心情莫名有些郁郁。   然而等他从电梯出来,看到坐在门前的人时,那点郁郁霎时一扫而光了。   白郎盘腿坐在地上,正捧着一本砖头样的《新华字典》在读,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露出笑脸,“你回来了。”他站起来,拍拍屁股,随口抱怨,“吃顿饭怎么吃这么久。”   徐洛闻讷讷地问:“你在这儿干嘛?”   白郎说:“等你啊,顺便陪儿子。”   徐洛闻傻愣愣地站了一小会儿才掏出钥匙开门,门刚推开咩咩就钻了出来。   白郎弯腰把咩咩抱起来,亲昵片刻,把咩咩放到徐洛闻怀里,说:“我回家了。”   “啊?”徐洛闻有点愣。他等了他这么久,终于等到人了,他却要走?   白郎说:“虽然我很想和你多呆一会儿,但我知道,你不愿意单独和我在一起。其实……我也担心自己会失控,做出伤害你的事。”   徐洛闻沉默两秒,小声问:“那个……你的发情期具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白郎说:“春节过后应该就结束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害怕我了。”   徐洛闻心说我现在也不害怕你,但他说不出口,丢下一句“等我一下”便抱着咩咩跑进了屋,很快又跑出来,递给白郎一把钥匙:“这是我家的备用钥匙,交给你保管,万一我的钥匙丢了可以找你要。”他顿了下,又嗫喏着补充一句:“还有……你以后要等我可以到家里来等,别坐外面了。知道你不怕冷,但外面光线不好,当心看书看成近视眼。就这样,拜拜!”   说完,徐洛闻进屋关门,一气呵成。   呆了两秒,他凑到猫眼旁往外看,白郎还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钥匙。   徐洛闻笑起来,小声说:“傻狼。”   洗澡上床,徐洛闻拿起手机,刷了会儿微博,突然想起下午拍的那张照片,久违地想发条朋友圈。他上次发朋友圈好像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打开相册,点开照片,照片里有他、雪人、枣树,正在枣树上倒挂金钩的六耳也出镜了一颗毛绒绒的猴头。点击分享到朋友圈,也没什么话想说,就从Emoji里点了两个雪人的表情上去,点击发表。   谭嘉应几乎秒赞,又等了一小会儿,白郎也点赞了。   徐洛闻心满意足,锁上手机准备睡觉,可还没等他放下,手机突然响了。   这么晚还会给他打电话的人除了谭嘉应不作他想。   刚接听,谭嘉应的尖叫声立即从听筒里传来,直如魔音穿耳,吓得徐洛闻赶紧把手机挪远一点。   “啊啊啊!!!肖想向我求婚了!!!就在刚才!!!我幸福地要原地爆炸了啊啊啊!!!”   猛地被塞一大口狗粮,徐洛闻睡意全消,他几乎能想象到谭嘉应兴奋地又蹦又跳的模样,他由衷地为谭嘉应感到高兴,也被谭嘉应的幸福感染。   “你矜持点,”徐洛闻笑着说,“别把肖想吓跑了。”   “他敢跑!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追回来!”谭嘉应仍在那边大呼小叫,“洛闻,我好幸福啊!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我真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幸福!”   徐洛闻说:“你永远都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肖想的声音忽然从那边传过来:“谭嘉应!你他妈给老子滚过来!丢死人了!”   徐洛闻笑着说:“你老公喊你呢,快去吧。”   那边挂了电话,徐洛闻笑了一会儿,打开朋友圈,把刚发的那条删了,又重新发了一条,还是那张照片,还是两个雪人的Emoji表情,不过后面添了一句话:真是美好的一天。   ·   第二天上午,徐洛闻接到了江裕和的电话,说是《戚戚》已经出版上市了,计划好的签售会也要如期举办,具体时间和地点已经发他邮箱了,让他看完之后顺便发条微博宣传一下。   挂了电话,徐洛闻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查看邮件。   签售会一共要举办三场。   第一场,1月20号,在C市。   第二场,1月22号,在H市。   第三场,1月24号,在G市。   H市和G市,怎么这么巧?   这两个城市都曾在李潭讲述的那段往事中出现过。   既然这么巧,那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调查一下白郎父母的踪迹呢?   想起江裕和的嘱咐,徐洛闻登录微博网页,复制粘贴,又编辑了一下,发了一条签售会的宣传微博,然后关掉网页,在桌面新建了一个文档,打算梳理一下那段往事的脉络。   徐洛闻记性一向很好,他边回忆李潭那天晚上的讲述,边在文档上打字。   H市,夏天,流感,诊所,李春星,裴湛琪,田幼薇,天价药,战乱,土匪,裴湛琪全家遇害。   G市,李春星,狼人手册,李雪银,李立军,医生,凝血注射液。   简单梳理完人事脉络,徐洛闻打开网页,把“裴湛琪、李春星、流感、狼人“这几个关键词排列组合进行搜索,可是搜出来的信息和李潭说的大多都是重合的,而且一搜狼人就什么都搜不出来,反而还看到一篇歌颂裴李二人救死扶伤伟大功绩的文章,把徐洛闻恶心得够呛。   他又搜索“李立军”,把关键信息记录下来。   李立军,G市安和医院院长,安和医学院副院长,著名教授。   徐洛闻看着文档里记录的这些信息反复思索,到底该从哪儿着手调查。良久,他把目光锁定在“狼人手册”这四个字上。   据李潭说,李春星在临死之前,将他所知道的关于狼人的一切书写成册,然后传给了他的儿子李雪银,并留下遗言,让猎狼成为李家世代子孙必须去做的一件事。   那么这本“狼人手册”一定也一代代流传了下来,现在应该就在李立军手上。   李春星和田幼薇同处一个时代,他是最有可能知道田幼薇下落的人,说不定就写在那本“狼人手册”里。   可是,怎么才能拿到那本“狼人手册”呢?   偷吗?   先不说他不具备这项技能,就算他有这个本事,他也不知道那本手册长什么样啊。   思来想去,还是得去问李潭。   徐洛闻给李潭打电话,约他见面,李潭也没问有什么事,直接让他中午去医院找他。   看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现在过去刚好。   他换身衣服,抱上咩咩牵上阿黄,打算把两个小家伙先放到白成礼那儿。见完李潭他还要拐谭嘉应家一趟,这家伙短短两天时间先是大悲又是大喜,肯定有一肚子话要找他倾诉,他还是主动送上门去做树洞吧。   到了白成礼家,就见老头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白叔叔,”徐洛闻说,“我要出门,想把咩咩和阿黄搁您这儿半天。”   白成礼说:“我保准给你看好喽,放心吧。”   徐洛闻把咩咩放地上,随口问:“邵阿姨今天没过来吗?”   白成礼神情古怪地“啊”了一声,顿了两秒,说:“小闻,过来陪我坐会儿。”   徐洛闻搬个板凳乖乖坐他旁边,白成礼问:“小闻,你父母都还在吗?”   徐洛闻说:“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   白成礼摸摸他的头,叹息一声,说:“可怜的孩子。”   徐洛闻笑笑:“那些伤心事儿我早就忘了。”   白成礼问:“那你是跟着谁长大的?”   徐洛闻说:“我爸妈都没亲戚,他们走后我在儿童福利院住了几年,又被我发小的父母接过去住了几年,从十五岁起就自己生活了。”   白成礼目光充满怜爱地看着他:“你的身世跟白郎倒是很像,他也是从小无父无母,但他比你还要苦些,像只流浪猫狗一样四处流离,无依无靠,乞讨求生,受尽白眼欺凌,等再长大些就开始干苦力,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徐洛闻:“……”   有必要把自己的身世编得这么凄惨吗?   不过……现实似乎比谎言还要凄惨得多。   徐洛闻说:“好在他遇见了您,从此就过上了好日子。”   白成礼笑笑:“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过是互相救赎罢了,如果不是遇上他,我早不在这世上了。”   徐洛闻沉默片刻,说:“好好的干嘛提起这些伤心事?”   白成礼笑着叹口气,说:“我有件要紧事拿不定主意,原本想问问你的意见,现在看来问你也是白问。”   “您说说看嘛,”徐洛闻说,“说不定我能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呢。”   “不用了,”白成礼拍拍他的肩,笑着说:“忙你的去吧。”   徐洛闻便也没再坚持,起身离开了。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他径直去了李潭的办公室。   敲门进去,见李潭正坐在办公桌后吃饭,徐洛闻忙说:“我还是等你吃完饭再过来吧。”   李潭招手示意他进来:“年前生病的人特别多,我就中午吃饭这会儿有时间,咱们边吃边聊,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儿?”   徐洛闻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得到你太爷爷李春星传下来的那本‘狼人手册’,所以我想问问你,我该怎么做?”   李潭放下筷子,皱眉看着他:“你要那本手册干嘛?”   徐洛闻说:“我想帮白郎找父母。” 第49章   徐洛闻解释:“前段时间白郎专程跑了一趟K市, 为了打探他父母的消息,但最后无功而返,所以我就想从源头上找找看。我猜测那本‘狼人手册’上可能会有田幼薇的下落, 找到田幼薇就能找到他的儿子,所以就想拿到那本‘狼人手册’看看。”   “如果是为了这个的话, 你不用白费功夫了, ” 李潭直截了当地说,“我高中的时候看过那本手册,写的全是关于狼人的研究成果, 根本没有提到过田幼薇这个名字。”   徐洛闻顿时陷入失望。   唯一的头绪被掐断,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去找一个一百年前的人, 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突然, 徐洛闻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有没有可能, 是你爸爸抓走了白郎的父母?”   “不可能。”李潭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想, “我离家出走之后,虽然和我爸断绝了任何联系,但大概从十年前起, 我就一直和我妈保持着秘密联络, 我妈告诉我, 这几十年间,我爸从没放弃猎狼, 每年都会放下所有工作离开三个月。如果他在二十几年前抓到了白郎的父母, 那他就没必要再去猎狼了。”   沉默半晌, 李潭突然说:“我也有一个猜想。”   徐洛闻忙问:“什么?”   李潭说:“当初知道狼人秘密的人, 除了我们李家,还有裴家。我太爷爷说裴湛琪全家在战乱中遭土匪杀害,但也只是听说,他毕竟不是亲眼所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所以,我们不能彻底否定裴家人幸存的可能性,你觉得呢?”   徐洛闻点头:“有道理。”   李潭继续说:“假设裴家有幸存者,他们也把狼人的秘密一代代传下来,后代也成了猎狼人,也研究出了制服狼人的办法,那么抓走白郎的父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当然,这只是假设,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徐洛闻沉思片刻,说:“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那么裴家的后代应该也是医生吧?毕竟做研究的话要依靠医学手段。”   李潭点头:“是医生的可能性很大。”   徐洛闻又说:“那他们会不会还生活在H市?”   李潭说:“那就不好说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人口大迁移也发生了好几次,他们是否还在国内都不一定。不过你一定要查的话,完全可以从H市开始,毕竟那里是他们的故乡,人都有故乡情结。”   徐洛闻点点头:“我也这么想。”   李潭说:“不管你要做什么,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人心比鬼神更可怕。”   徐洛闻感激地笑笑,说:“我会的。”   李潭重新拿起筷子吃饭:“还有别的问题吗?”   徐洛闻想了想,说:“我还想问点养孩子的事儿。”   李潭头也不抬:“你问。”   徐洛闻把这段时间积累的问题一股脑全问了,并且大部分都得到了完美解答。   从李潭办公室出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饭,掏出手机给谭嘉应打电话,响了半天那边才接,一听声音就是还没睡醒。   “你是猪啊?这都中午了你还在睡?”   谭嘉应呻吟两声,哑着嗓子说:“昨晚上太兴奋了,啪到凌晨五点才睡觉,现在几点了?”   徐洛闻看眼手机,说:“下午一点十分。”   “好饿……”谭嘉应有气无力,“你干嘛呢?”   “我没事儿,”徐洛闻说,“想找你陪我吃午饭来着。”   “我下不了床了,你随便买点儿现成的到我家来吃吧。”   “行吧,估计得一个小时。”   “你快点儿,我要饿死了。”   徐洛闻笑骂:“饿死你活该!”   挂了电话,徐洛闻开车往谭嘉应家的方向去,路上拐到饭店点了几个菜打包,到谭嘉应家的时候饭菜还是热的。   谭嘉应是真饿疯了,狼吞虎咽话都顾不上说,等饥饿感没那么强烈了,他停下来喝口水,说:“你故意的吧?明知道哥们儿菊花残满地伤了,还每个菜都放辣椒。”   徐洛闻慢条斯理地吃菜:“你爱吃不吃。”   谭嘉应瞪他一眼,说:“你就不好奇肖想是怎么跟我求的婚吗?”   徐洛闻笑着说:“我等你自己说。”他比谁都了解谭嘉应,这家伙从小就是个话篓子,憋不住话。   谭嘉应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低着头说:“他的求婚和我想象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不惊天动地,也不浪漫,没有戒指,也没有鲜花,他就坐在我对面,突然跟我说:‘嘉应,咱们结婚吧。’我愣了得有三十秒吧,他就急了,站起来说:‘你再不说我愿意老子就从这儿跳下去!’当时我们在一个顶层的露天餐厅吃饭,我扑上去抱住他,又哭又笑地说‘我愿意’,大概说了有一百次。”   “真希望我当时在场。”徐洛闻只是想象那个场面,就觉得满心的感动。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谭嘉应说,“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想让你见证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所以我第一时间给你打了电话,肖想那家伙还嫌我大呼小叫的给他丢人,把我叫过去训了一顿。”   徐洛闻哈哈笑:“也只有肖想能降住你了。”   谭嘉应不忿:“明明是我降住他。”   徐洛闻说:“我早说过,你们俩是天操地射的一对。”   谭嘉应狂点头,笑着说:“不能同意更多。”   徐洛闻说:“你那么猴急,去哪儿注册什么时候去应该已经定下来了吧?”   “昨晚一边啪啪啪一边和肖想商量,都定下来了。”谭嘉应说,“他现在工作巨忙走不开,直到大年三十才能闲下来,所以我们决定初一那天飞巴西注册结婚,然后去看伊瓜苏大瀑布。”   徐洛闻说:“《春光乍泄》里那个?”   这是谭嘉应最爱的电影,看了不下一百遍。   “嗯嗯,”谭嘉应说,“你跟我们一起去呗,反正你一个人过年也没意思,顺便在伊瓜苏大瀑布给我和肖想拍结婚照。”   徐洛闻低头吃菜,没应声。   “嘿,”谭嘉应挥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跟你说话呢。”   “听见了,我又不聋。”徐洛闻顿了顿,“可是我想留在C市过年。”   谭嘉应一愣:“为什么呀?”   徐洛闻有点儿别扭地说:“不为什么。”   “我靠,”谭嘉应瞬间反应过来,“该不会是因为白郎吧?”   徐洛闻含混地说:“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谭嘉应逼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白郎了?”   徐洛闻抿着嘴唇笑了笑,轻轻点点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谭嘉应激动地说,“我是不是早就说过,你迟早会喜欢上白郎的!哈哈哈,哥们儿简直神了!快老实交代,你们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徐洛闻说:“还没搞到一起呢。”   “哈?”谭嘉应瞬间懵逼,“什么意思?”   徐洛闻说:“就是恋爱预备役的意思。”   谭嘉应简直要被气晕:“我靠,你有病啊,这么帅的男人你放着不搞,你会遭天谴的我告诉你。”   徐洛闻说:“你不懂,我有我的顾虑。”   谭嘉应说:“那你解释给我听啊。”   徐洛闻说:“像你这种24K纯恋爱脑,说了也是白说,总之你别管了,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谭嘉应一脸不爽:“你现在是在鄙视我吗?”   徐洛闻哈哈一笑:“不敢不敢,快吃菜吧,都凉了。”   谭嘉应边吃边说:“你真的要留在C市和白郎一起过年啊?”   “嗯,你和肖想的结婚照就另找时间拍的。”徐洛闻顿了顿,说:“你走了不就剩你妈一个人了吗?大过年的你忍心吗?”   谭嘉应叹口气:“那有什么办法,只能年前多陪陪她了。”   徐洛闻出主意:“要不你带你妈一起去呗?就当旅游了。”   “啊?那样会尴尬死的吧?”谭嘉应说,“她刚接受我喜欢男人的事实,就让她陪着我和肖想去结婚旅行,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好像是有点儿残忍哈,”徐洛闻顿了顿,“你就问一嘴呗,兴许你妈乐意呢。”   “行,”谭嘉应点头,“其实我挺想跟我妈一起旅行的,我们都好多年没一块儿出去玩过了。”   徐洛闻说:“还可以借机多尽尽孝心,弥补一下这些年没在你妈身边的遗憾。”   谭嘉应用力点头:“嗯,我会的。”   吃完饭,谭嘉应要补眠,徐洛闻便开车回家。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不经意往外一看,竟然看到了白郎。   他穿着笔挺制服,站在指挥台上指挥交通,帅得一塌糊涂,从他面前路过的女孩都忍不住拿手机拍他。   徐洛闻也拿出手机偷拍了一张,因为离得远拍不清脸,但这种AV画质反而更引人浮想联翩。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画面:在一起后的某天,白郎下班回来,情不自禁,穿着警服和他羞耻Play……   徐洛闻可耻地硬了。   他赶紧把脑海里的香艳画面赶出去。   绿灯亮了,开车前行,过了路口,找个地方停车。   下车,四下张望,看到一家饮料店,跑去买了两杯热巧克力,端着穿过马路,走到白郎身边,笑着同他打招呼:“哈喽。”   徐洛闻在马路对面的时候白郎就闻到他的气息了,但他现在在执勤,不能擅离职守,只能默默高兴着等他过来。   “我给你买了热饮,放这儿了啊,趁热喝。”徐洛闻弯腰把杯子放到指挥台上,“不妨碍你执行公务了,拜拜。”   徐洛闻转身就走,白郎急忙拉他一下,又赶紧放手,目不斜视地说:“一起吃晚饭吧。”   “好,”徐洛闻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你几点下班?”   “不用加班的话就五点半。”白郎说。   “知道了,我回家做好饭等你。”徐洛闻挥挥手,“好好工作,拜拜。”   徐洛闻再次穿过马路回到车里。   喝一口热巧,唔,真甜。 第50章   白成礼戴着老花镜坐在枣树下看书, 听到门响,抬头一看,就见徐洛闻吃力地提着几个大购物袋进来。   “买的什么买这么多?”白成礼问。   “吃的喝的用的, ”徐洛闻说,“年关超市搞活动, 啥都便宜, 就多买了点。”   “你拿回家去,”白成礼说,“拿到这里干什么?”   “这都是给您和白郎买的, 我家里什么都有。”   进了屋,打开冰箱, 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去。   归置整齐后, 看见他昨天买的三个雪糕还躺在冷冻室里, 便拿了一个出来, 边撕开包装边往外走。   白成礼一脸不赞同:“大冬天吃雪糕,当心胃寒。”   “我小时候特喜欢吃这种口味的雪糕,昨天去超市买菜刚好看到有卖, 就买了几个。”徐洛闻坐他旁边, 伸手把咩咩捞起来放到腿上, “您看什么呢?”   白成礼给他看一眼封皮。   “《夜晚的灵魂》,”徐洛闻问, “讲什么的啊?”   “讲一个鳏夫和一个寡妇一起睡觉的故事。”   “……”徐洛闻的表情十分微妙, “书名这么正经, 没想到内容这么不正经。”   “哈哈哈!”白成礼笑着说, “你这是拐弯抹角说我老不正经喽?”   “没有没有!”徐洛闻急忙澄清,“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逗你的。”白成礼合上书,摘下老花镜,“事儿都办完了?”   “嗯,”徐洛闻说,“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白郎了,他在一个十字路口指挥交通。”   白成礼叹口气:“辅警说白了就是个临时工,干的比别人多,得到的却比别人少,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徐洛闻说:“他跟我说过他要考公务员当刑警,明年或者后年。”   白成礼笑笑:“公务员哪是那么好考的,别人寒窗苦读十几年还不一定考得上,他一个才读半年书的拿什么跟人家竞争?”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也不一定,白郎聪明,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聪明,学什么都快,而且一学就会,或许还真能考上呢。”   徐洛闻点点头:“我对他有信心。”   白成礼忽然想起什么,说:“小闻,你进屋把我床头柜上的那个电话本拿过来。”   徐洛闻答应一声,进屋找到电话本,拿出来递给白成礼。   白成礼翻到最后一页,说:“这是你邵阿姨的号码,你帮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晚上到家里来吃饭。”   “好。”徐洛闻拿出手机打电话,好一会儿那边才接,“喂?邵阿姨吗?啊,你好,请问邵阿姨方便接电话吗?什么?在哪个医院?我知道了,再见。”   “怎么了?”白成礼紧张地问。   “邵阿姨住院了,”徐洛闻也是一脸担忧,“这会儿正昏迷着,什么时候能醒还不一定。”   “快快快!”白成礼拄着拐杖站起来,“带我去医院!”   徐洛闻把六耳、阿黄和咩咩赶进屋子里,迅速检查一圈有没有安全隐患,然后关紧窗户锁上门,搀着白成礼快步往外走。他的车就停在巷子口,等上了车,直奔医院。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医院,徐洛闻又打电话问了病房号,坐电梯上五楼,来到了邵绮敏所在的病房。   徐洛闻原以为邵绮敏是生了什么急病才住了院,可一看她的情形,顿觉诧异。邵绮敏头上缠着纱布,左胳膊上打着石膏,明显是受了外伤。   白成礼看一眼邵绮敏,视线便转向站在病床另一边体型微胖的年轻女人,说:“小婉,你妈这是怎么了?”   女人正是邵绮敏唯一的女儿张婉,她之前产后出院的时候见过白成礼一次,知道他是妈妈做老师时的同事。张婉表情不太自然地说:“不、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白成礼不信:“你妈腿脚利索,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   张婉嗫喏着说不出话来,不一会儿眼泪涌出来,哽咽着说:“我们俩吵架,我、我推了她一下,她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白成礼面沉似水:“所以,是你把你妈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张婉捂着脸泣不成声,不住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邵阿姨从楼梯滚下去的那个刹那,心一定也摔碎了吧。徐洛闻只觉满腹心酸,低头去看邵绮敏,却见一行泪从她眼角流下来。   “白叔叔,”徐洛闻扯扯白成礼的袖子,“邵阿姨醒了。”   白成礼坐到床边,抬手覆到邵绮敏手上,轻声唤:“敏敏。”   邵绮敏睁开眼,眼里盛满了泪,她说:“我没事,都是小伤,养上半个月就好了,你别担心。”   白成礼点点头,默默地伸手替她擦泪。   张婉依旧在哭,白成礼沉声说:“小婉,你别哭了,我有话跟你说。”   白成礼虽然只和张婉见过一次面,但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并不好。她对她妈说话的表情和语气,都透着不耐烦和颐指气使,仿佛邵绮敏不是生她养她的母亲,而只是一个花钱请来照顾她和她刚出世的女儿的保姆。但他只是个外人,没有置喙的余地,所以从不曾在邵绮敏面前说过张婉半句不是。可今天,他忍不了。   张婉抽嗒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抬头看向白成礼。   徐洛闻也看着白成礼,很好奇他要说什么。   白成礼依旧握着邵绮敏的手,一向带笑的脸现在一丝表情也无,目光沉沉地看着张婉,缓缓开口:“小婉,你妈这辈子过得有多不容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为你牺牲了多少也只有你知道,你可能会以为你妈为你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谁让她是你妈呢,但并不是,在成为你妈之前,她也只是个女人,一个想要幸福快乐过一生的女人。你现在长大了,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你妈已经充分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她什么都不欠你了。打今儿起,你妈不会再参与你的生活,你的家务你自己做,你的孩子你自己照顾,你妈累了,她得歇歇了。”   张婉一脸震惊地看着白成礼:“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白成礼看着邵绮敏,说:“从今往后,你妈要跟我一起生活。”   病房里的四个人,除了白成礼,都是一脸惊讶,不过惊讶的程度不同罢了。最惊讶的自然是张婉,她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视线在白成礼和邵绮敏之间逡巡几个来回之后,尖声说:“我不同意!”   白成礼淡淡地说:“你没有反对的资格,你妈有权利决定自己该怎么生活。从今往后,你妈的生老病死都不用你负责。你妈病了,你要是还顾念母女亲情,就来看望一眼,你要是不来,也没人会说你半句不是。”   “妈!你说句话呀!”张婉大声说,“你真的要跟这个糟老头一起过吗?”   “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徐洛闻生气地说,“注意你的用词!”   邵绮敏的眼泪早不流了,她目光平静地看着张婉,说:“你白叔叔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往后……往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不管我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了。”   张婉惊呆了,她不相信她一向柔弱可欺的母亲能说出这么决绝的话,一定是这些人教唆的她,一定是这样!   “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拦不住,但是,”张婉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走可以,但是房子得留下,那是我爸辛苦一辈子买的房子,必须归我!”   “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邵绮敏悲怒交加,浑身发抖,“你爸除了会赌博喝酒养小三,他为这个家做过一点好事吗?那个房子……你爸连一块瓷砖都没添过!那是我辛辛苦苦教了一辈子书挣来的!你想都别想!”   张婉冷笑:“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们等着,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绮敏泣不成声。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她被张婉那几句话伤透了,锥心蚀骨。   白成礼握着她的手,笑着安慰:“没事儿,不哭啊,从今往后,咱们就像你说的那样,成为彼此的陪伴和依靠,我护着你,再不让你受委屈。”   邵绮敏哭着点头。   徐洛闻背过身去擦擦眼角,他看着白成礼,用一种崇敬的目光,他觉得这个枯瘦的老人此刻无比伟岸。   邵绮敏渐渐平静下来,她说:“你们快走吧,小婉肯定是找她老公去了,她老公很凶,你们在这儿会有危险的。”   徐洛闻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我老公也很凶!超凶!   转念一想,白郎还不是他老公呢,于是悄悄红了脸。   然后就听到白成礼说:“我儿子也很凶,不怕的。”   徐洛闻有点儿想笑,他跟白成礼竟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白成礼扭头对徐洛闻说:“小闻,打电话让白郎赶紧过来一趟。”   徐洛闻答应一声,转身走出病房打电话去了。 第51章   给白郎打电话的时候, 徐洛闻顺便把刚才发生的事儿大略跟他说了一遍,末了忍不住称赞:“我觉得你爸刚才简直帅爆了,特爷们儿, 我都有点儿崇拜他了。”   挂了电话,徐洛闻走进病房, 去饮水机那儿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 给白成礼和邵绮敏一人一杯,不放心地问:“邵阿姨,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邵绮敏笑笑, 说:“包得挺吓人的,其实真不严重, 我都不觉得疼。”   徐洛闻稍稍放心:“那就好。”   他静坐片刻, 在两位长辈之间看来看去, 终于忍不住好奇, 问:“你们二位……是准备结婚了吗?”   邵绮敏和白成礼对视一眼,都没回答。   刚才对张婉说的时候,白成礼慷慨激昂, 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他张了张嘴, 问邵绮敏:“你……你的意见呢?”   邵绮敏也有些羞赧:“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白成礼嗯嗯啊啊半晌, 把徐洛闻急得够呛。   终于,白成礼有了决断, 老脸红着, 吞吞吐吐地说出来:“那就……就结婚吧, 一起生活, 总要有个名分。敏敏,你愿意吗?”   邵绮敏笑中带泪:“我当然是愿意的。”   徐洛闻窜起来欢呼一声!   白成礼摆手让他坐下,憨憨地笑起来:“低调,低调。”   邵绮敏说:“我什么都不需要,白郎还有小闻咱们几个一起吃顿饭就行。”   徐洛闻毛遂自荐:“我给您二位拍张结婚照吧!”   白成礼点头:“这个可以有。”   邵绮敏虽结过一次婚,却从没拍过结婚照,结婚证上的那张照片,是她和丈夫唯一的一张合照。   三个人有说有笑地畅想着不远的将来,就好像柳暗花明,就好像天光乍破,原本了无生趣的垂垂暮年,突然焕发了新的生机,教人心里盈满欢喜。   “哐!”   病房的门猛地被人一脚踢开,发出巨响,将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紧接着,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走进来,一脸的凶神恶煞,身后跟着张婉。   “老公,”张婉指着白成礼和徐洛闻,“就是这个糟老头和这个小白脸,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把我妈迷得五迷三道,要骗我妈的财产!”   张婉的老公名叫胡恩赐,是个小老板,由内而外的暴发户气质就跟他那一身肥膘一样,藏都藏不住。   胡恩赐不屑地看着白成礼和徐洛闻,不耐烦地说:“老子懒得跟你们废话,麻溜儿地给老子滚蛋,再让我看见你们缠着我丈母娘,老子非揍死你们不可。”   徐洛闻挡在白成礼前面,压下满腔怒火,尽量和气地说:“我们是来探病的,你无权赶我们走。”   胡恩赐果然不废话,伸手就抓住了徐洛闻的领子拎小鸡似的把他往外扯,到了门口用力一推,徐洛闻趔趄两步便狼狈地摔倒在地。他没人高没人壮,又不擅长打架,实在不占丝毫优势。   白成礼拄着拐杖站起来,罕见地动了怒:“我儿子是警察,你不能这样胡作非为!”   胡恩赐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伸手就来扯白成礼的衣服。   “你他妈别碰老人!是男人就冲我来!”徐洛闻从后面冲过来,手脚并用缠住胡恩赐,死命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张婉伸手拽徐洛闻,对他又撕又咬,年纪轻轻便露尽了泼妇相。   邵绮敏在病床上哭着劝阻,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病人和家属,医生和护士赶来,却无一人赶上前,生怕被殃及。   胡恩赐摆脱不了徐洛闻,一把推开他媳妇儿,然后背对着墙,朝墙上猛撞,徐洛闻成了夹心,后脑勺猛地磕到墙上,疼得眼冒金星,手脚顿时脱力,从胡恩赐身上掉下来,胡恩赐骂骂咧咧地踹了他两脚,又去拽白成礼。   徐洛闻猛地看见了桌上的水果刀,他也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来的力气,冲过去一把攥住水果刀,抵在了胡恩赐的喉咙上,恶狠狠地说:“放手!否则我杀了你!”   胡恩赐立即松了手。   “白叔叔,”徐洛闻喘着粗气对白成礼说,“你躲远点儿。”   “你他妈有种你就捅死我,没种就别在这儿装腔作势恶心人。”胡恩赐眼里全是不屑和鄙夷,徐洛闻长得太好看了,他的凶狠落在胡恩赐眼里,就像一只呲牙咧嘴的猫,根本不具有任何威慑力。话音刚落,胡恩赐猛地钳住了徐洛闻握刀的手,把水果刀夺过来,用刀背划拉徐洛闻的脸,“信不信我在你漂亮的小脸蛋上划上十刀八刀?”   徐洛闻在疼痛和屈辱里出离愤怒了,他感觉到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在体内积聚,就像是龙卷风,越卷越大,咆哮着要摧毁一切,这股力量陌生又熟悉,让他感到极大的抗拒,他想压制,可是压制不住,眼看就要破体而出!   “啊!”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徐洛闻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看到了熟悉的脸。   下一秒,体内那股诡异的力量像是受到了强力压制,疾速衰弱下去,与此同时,徐洛闻的意识迅速陷入混沌,眼前骤然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醒来时,徐洛闻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   旁边没有人,他坐起来,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白郎走了进来。   “你醒了。”白郎笑着说。   “我怎么了?”徐洛闻茫然地问。   白郎坐在他身边,温柔地说:“医生刚给你做了检查,说你什么事都没有。”   徐洛闻猛地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白叔叔和邵阿姨没事吧?”   白郎说:“他们都没事,你放心吧。”   徐洛闻松口气,又问:“那邵阿姨她女婿呢?”   “被我打跑了。”白郎露出惋惜的表情,“可惜你晕倒了没看到,不然你就会觉得我很帅很爷们儿,还会很崇拜我。”   徐洛闻无语失笑:“你怎么连你爸的醋都吃啊?”   白郎没听懂:“什么醋?”   徐洛闻摇头:“医生没说我为什么会晕倒吗?”   白郎说:“他说你可能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被吓晕了。”   徐洛闻:“……”   这绝对是庸医!我一点都没受到惊吓好吗!我是生气!   唔,有可能是被气晕的。   徐洛闻懒得纠结,担心地问:“如果邵阿姨她女婿再来找麻烦怎么办?”   白郎说:“不会的。”   徐洛闻奇怪:“你怎么这么笃定?”   白郎说:“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徐洛闻一愣:“邵阿姨把房子给他了?”   白郎点头:“嗯。”   徐洛闻生气:“便宜这个人渣了!”   白郎摸摸他的脸:“别生气,不值得。”   徐洛闻点头:“那倒是,我只是心疼邵阿姨,她得多伤心啊,女儿和女婿都往她心上插刀子。”   白郎说:“没关系,以后我会像对我爸一样对她好。”   徐洛闻一脸感动地看着他:“你真好。”   白郎说:“现在有没有一点崇拜我?”   徐洛闻笑起来,又说:“对了,白叔叔和邵阿姨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白郎说:“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徐洛闻说:“我觉得最好年前就把这事儿办了,然后新年新开始,你觉得呢?”   白郎说:“我都听你的。”   徐洛闻:“……你应该听你爸的。”   白郎说:“你们俩我都听。”   徐洛闻失笑:“你马上就有妈妈了,开不开心?”   “开心,”白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如果再能有个媳妇儿就更开心了。”   徐洛闻被他看得脸热心跳,推开他下床,说:“我要去看看叔叔阿姨,他们肯定很担心我。”   白郎蹲下来,一手握住他的脚踝,一手帮他穿鞋。   徐洛闻心跳到嗓子眼。   我的天,穿鞋,这可是偶像剧里的经典桥段,这头傻狼竟然也会!   穿好鞋,白郎仰起脸,冲他笑了笑。   我靠!绝杀!   徐洛闻被杀的片甲不留,心率失调。   白郎站起来:“走吧。”   “喔。”徐洛闻站起来,腿一软差点又坐回去。   隔壁就是邵绮敏的病房,白成礼陪在旁边,两个人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徐洛闻一进来,邵绮敏就连连道歉,徐洛闻忙说:“阿姨,你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他们,你没必要替他们道歉。”   邵绮敏哀哀垂泪,说:“一栋房子,换余生安宁,值了。”   白郎说:“邵姨,我以后一定会让你和我爸住上更好的房子。”   邵绮敏笑着点头:“你和小闻都是好孩子。”   白成礼说:“以后他们也是你的孩子。”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但邵绮敏正在伤心,没能领会,而白郎还没开窍,也没领会,只有徐洛闻领会了,悄摸偷看白成礼,却被逮个正着,忙咧开嘴笑笑掩饰过去。   经过这一番折腾,天已经黑透了。   一番商量之后,徐洛闻带白成礼回家,白郎留下来照顾邵绮敏。   三个小家伙被关了一下午,早就急坏了,徐洛闻一开门就撒欢往外跑,反正院门关着,他也就随他们去了。   “白叔叔,”徐洛闻扶白成礼坐到床上,“您先歇会儿,我回趟家,把咩咩的奶粉奶瓶还有阿黄的狗粮拿来。”   白成礼笑着说:“你们年轻人养狗跟养儿子似的。”   徐洛闻讪讪一笑,转身离开,白成礼忽然在身后叫他一声,说:“小闻,谢谢你,在医院里拼命护着我。”   徐洛闻说:“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   回到家,把需要的东西收拾到袋子里。   徐洛闻心想,干脆在那边也备一套好了,省得还要跑来跑去地拿,于是收拾出一大袋东西,提着回了白家。   进屋,发现白成礼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徐洛闻扯过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出去做饭。好一通忙活,饭做好了,把白成礼叫起来吃饭,又把三个小家伙分别喂饱,然后打包饭菜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饭菜摆好,三个人一起吃。   “这菜是你做的?”邵绮敏惊讶。   徐洛闻点头:“还合您的胃口吗?”   “真好吃,”邵绮敏说,“你看起来可真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徐洛闻失笑:“白叔叔也这么说,你们俩都以貌取人。”   吃完饭,徐洛闻对白郎说:“我在这儿陪邵阿姨,你回去陪你爸吧。”   白郎说:“你回去,我在这儿。”   徐洛闻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得好好休息,我闲人一个,无所谓的,你快走吧。”   白郎却坚持:“你回去,今天就在我家睡,睡我的床,听话。”   徐洛闻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回家去。   白郎送他到停车场。   今夜月明星稀,刮着一点微风,并不怎么冷。   白郎问:“你今天给我买的饮料叫什么名字?”   徐洛闻答:“热巧克力,怎么了?”   白郎说:“甜甜的,我喜欢。”   徐洛闻心里便也甜甜的,仿佛空气里都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甜腻,就连呼吸都是甜的。   催情剂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身体,或许是适应了,徐洛闻已经能控制得很好。他甚至有些迷恋上这种血气翻涌的状态,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是那么鲜活。   徐洛闻说:“我要走了。”   白郎说:“嗯,我看着你走。”   徐洛闻却没立刻走,他仰头看了一眼月亮,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白郎也看一眼,说:“的确很美。”   徐洛闻低头看着他,轻声说:“你要不要亲我一下?”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第52章   白郎还没反应过来, 徐洛闻突然看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忙推了白郎一把,拉开车门钻进车里, 迅速发动,绝尘而去。白郎很想追上去, 却只能无限惋惜地吁口气, 转身走了。   邵绮敏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办了出院手续。头上的纱布拆了,左胳膊的石膏却还打着,医生说半个月后来拆除就行。   走出医院的大门, 邵绮敏由徐洛闻陪着上了胡恩赐的车,直奔房管局去办房屋过户手续。张婉坐在副驾, 一路上一句话都没和邵绮敏说。   完事后, 四个人在房管局门口分道扬镳。   “小婉, ”邵绮敏叫住女儿, “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母女了,以后在路上碰见, 也没必要打招呼, 就当是陌生人吧。”   张婉欲言又止, 没有说话。   邵绮敏笑了笑:“不管怎样,我始终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好好生活吧, 用一颗善良的心。”   “你跟一个疯老婆子废什么话, 赶紧上车!”胡恩赐打开车门把想说话的张婉塞进车里, 扭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邵绮敏看着驶远的汽车,神色怅然。   徐洛闻终究忍不住,问:“邵阿姨,张婉真的是不小心把您推下楼梯的吗?”   邵绮敏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灰白鬓发,没有回答。   但徐洛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张婉真的是不小心,邵绮敏绝不可能如此决绝地同她断绝关系。   “我们回家吧。”徐洛闻说。   “好,”邵绮敏笑了笑,“回家。”   上了出租车,安静许久,邵绮敏突然开口,讲述起那些遥远的往事,讲女儿小时候多么乖巧可爱,讲女儿高中时桀骜叛逆走上歧途,讲女儿怎么变成现在这副心肠,讲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   徐洛闻知道,此时任何安慰都无用,发泄是最好的途径,用眼泪作别,用悲伤了结,自明日起,以往种种便化作过眼云烟,然后重拾勇气,从头来过。   出租车停在巷子口,邵绮敏擦干眼泪下车,看到了拄着拐杖站在巷子口的白成礼。   夕阳西下,暮色初临。   白成礼伸出手,邵绮敏走过去握住,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并肩往家走。   徐洛闻走在后面,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美好浪漫得让人想要落泪。他掏出手机,拍下了沐浴在夕阳余晖里两个人的背影。   到了白成礼家,徐洛闻放下邵绮敏的东西,抱上咩咩回家,把阿黄留在了这里。   今天是阴历十五,月圆之夜。   是狼人的异变日,也是受难日。   回到家,徐洛闻烧水冲奶粉,咩咩吃饱了才有力气对抗异变。   咩咩已经开始焦躁不安,不停地叫唤,徐洛闻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安慰。   门铃响了。   徐洛闻快步过去开门,白郎走进来,伸手把咩咩抱过来,一抬眼,将徐洛闻的担忧和心疼全看清楚,他柔声说:“别怕,有我在。”   徐洛闻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冲好奶,拿着奶瓶走出来,递给白郎,让他喂咩咩。   “你还没吃饭吧?”徐洛闻问。   “回来的路上随便吃了点。”白郎回答。   徐洛闻想说点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想了想,又说:“明天是周六,你应该不用上班吧?”   白郎说:“不用。”   徐洛闻说:“我今天陪邵阿姨去房管所办了房屋过户手续,既然你明天不用上班,咱们就一起陪邵阿姨回趟家,收拾一下行李,顺便把家具处理了,该卖的卖,该扔的扔。”   白郎说:“好,都听你的。”   徐洛闻说:“我今天见到邵阿姨她女婿了,鼻青脸肿的,像个猪头,太丑了。”   白郎说:“如果不是担心你晕着,我可能会把他揍成植物人。”   徐洛闻说:“今天回来的路上,邵阿姨哭得特别伤心,我就想为人子女的怎么能坏成这样,怎么忍心这样伤害生你养你的母亲。”   白郎说:“有的人是人,有的人是牲畜,或者牲畜都不如。”   就这样徐洛闻唠叨几句,白郎回应几句,直到咩咩喝完奶,天也黑透了,一轮圆月爬到了天边。   徐洛闻带着白郎来到次卧。   在医院照顾邵绮敏的这三天,徐洛闻拜托无所事事的谭嘉应把他家的次卧进行了一番大改造——所有家具全部清空,窗户砌上,四面墙全装上隔音板,门换成坚固的防盗门——次卧被改造成一间固若金汤的困室,专门用来应对白郎和咩咩的异变日。   “我从外面把门反锁,你从里面是打不开的。”徐洛闻说,“天亮的时候我会放你们出来。”   “别担心,”白郎安慰他,“我会照顾好儿子,不会让它受伤的。”   “你也别受伤。”徐洛闻说。   “好。”白郎走进去,关门,“把门锁上吧。”   徐洛闻将门反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房。   他还没吃晚饭,但是没有胃口。   上床躺着,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昏昏沉沉地,渐渐有了睡意,却在一瞬间毫无缘由地惊醒过来。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具体怪在哪里,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好像他的身体里对峙着两方敌对势力,一方代表正义,一方代表邪恶,双方为了得到他身体的支配权,正在血腥地厮杀着。   徐洛闻觉得难受极了,身体忽冷忽热,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他感到焦灼、烦躁,迫切地想要撕咬什么,破坏什么。   他这是怎么了?难道也要异变了不成?   不可能,他又不是狼人,怎么会异变呢。   啊!好痛!   但是说不出哪里痛,又好像哪里都在痛。   他痛得在床上打滚,不小心从床上掉下去,明明离地只有一米,他却生出坠入深渊的错觉,身体永无止境地坠落,意识沉入黑暗,一瞬之间,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陷入了昏迷,所以他没看到,他的脸上、手背上迅速地生出浓密的灰色毛发又迅速地隐匿在皮肤之下,他的肌肉虬结隆起又迅速地恢复平滑,他的尾椎处生出一条蓬松的狼尾,转瞬却又消失不见,终于,他的身体恢复如常,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但他依旧陷在沉睡里无法醒来,蜷缩着,仿佛在母亲的怀抱里,颤抖着,仿佛在做着最恐怖的梦。   当第一缕晨光洒到身上时,徐洛闻睁开了眼睛。   他恍惚片刻,猛地爬起来,掏掏口袋,钥匙不在,又去床上翻找,找到了,疾步向外走,来到次卧门口,开锁,推门。   明晃晃的灯光里,白郎赤身裸体地侧躺在地上,而咩咩则窝在他怀里,听到声响,咩咩支起小脑袋看过来,低叫两声,从白郎怀里爬出来,迈着小碎步朝徐洛闻跑过去。   徐洛闻弯腰将它抱起来,直起身时,看到白郎坐了起来。   “早,”白郎的笑容里透着浓浓倦意,“昨晚没吵到你吧?”   “没,”徐洛闻微微心疼,“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子也很好。”白郎站起来,走到角落,开始穿衣服。   徐洛闻说:“那个……你要不要先洗个澡?”   白郎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说:“也好。”   白郎去洗澡了。   徐洛闻把他的衣服放到床上,他从浴室出来就能看到。   然后抱着咩咩去了厨房,先喂饱它,然后开始做早饭。   他从冰箱里翻出一大块猪肉还有一只整鸡,又找出几样蔬菜,打算做小炒肉和干煸鸡。白郎是肉食动物,得给他吃肉才行。   做到一半,白郎洗完澡出来,循着香味来到厨房:“好香。”   徐洛闻边忙边说:“我做了超多,你吃不完的话就给白叔叔邵阿姨带回去。”   白郎笑着说:“我想通通吃完,又想给他们带,矛盾。”   徐洛闻也笑:“你出去等着吧,这里油烟大,就快好了。”   白郎便抱着咩咩出去了。   二十分钟后,一锅小炒肉和一锅干煸鸡上桌,外加一锅米饭。   徐洛闻笑着说:“你要是能吃完我就服你。”   白郎说:“如果我吃完了,你能不能给我一样东西?”   嗯?不对吧?   他做饭给这头狼吃,还得倒贴东西?   却还是忍不住问:“你想要什么?”   白郎说:“吃完再告诉你。”   说完,白郎拿起筷子开吃。   徐洛闻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对白郎的食量可能有什么误解,明明以前也没见他这么能吃啊,半只兔子就能吃饱的狼,现在咋这么能吃?   半个小时后,三个锅都空了。   徐洛闻突然想起来,他自己还一口没吃呢!   白郎抽纸擦嘴,喝口水,说:“我吃完了。”   徐洛闻郁卒:“……我看到了。”   白郎期待地看着他:“我可以要东西了吗?”   徐洛闻说:“你先说你想要什么。”   白郎说:“我要你把那天欠我的亲亲还给我。”   徐洛闻咳嗽一声,说:“那是特定情境下才有的,过期无效。”   白郎不耻下问:“什么是‘特定情境’?”   徐洛闻厚着脸皮硬掰:“比如要分别的时候。”   “我们现在就要分别了,我要回家,符合你说的‘特定情境’。”白郎靠近他,“你亲我一下,亲完我就走了。”   好狡猾的狼,竟然蒙不住他。   徐洛闻说:“那……你先把眼闭上。”   白郎听话地闭上眼,嘴角噙着一点笑。   徐洛闻弯腰把咩咩抱起来,示意它保持安静,然后强迫咩咩亲了白郎一下,转身就跑:“你先回家!我一会儿去找你!”   白郎看着关上的卧室门,摸摸自己的嘴唇,无奈地笑起来。 第53章   等白郎走了, 徐洛闻才从房间出来,随便给自己弄点东西吃,又快速洗个澡换身衣服, 给咩咩也穿上小马甲,抱着它出了门。   今天天气很好, 阳光明媚, 刮着微风。   徐洛闻把车停在巷子口,抱着咩咩下车。   到了白成礼家,放下咩咩, 和白郎、邵绮敏一起出门。   到了邵绮敏家,白郎事先联系好的家具回收公司的人已经等在门口了。徐洛闻帮着邵绮敏收拾东西, 白郎帮着回收家具的人搬家具。半个上午过去, 家被搬空, 该收拾的东西也收拾妥当。卖家具一共得了五千块钱, 白郎全给了邵绮敏。白郎又打电话叫来搬家公司的人,把收拾出来的东西搬走,运到白成礼家去。   邵绮敏在空荡的房子里转了两圈, 最后从阳台上拿了一盆蔫不拉叽的仙人球, 笑着对徐洛闻说:“走吧。”   下了楼, 邵绮敏把钥匙交给物业的人,说改天她女儿会来取。   白郎坐搬家公司的车走, 徐洛闻开车载着邵绮敏跟在后面, 一路回了家, 到家后又是一通忙活,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早过了饭点。   徐洛闻说:“别做饭了,咱们出去吃吧,我请客。”   于是把三个小的撵进屋去,两老两少出门去。   白成礼和邵绮敏走在前面,白郎和徐洛闻走在后面,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   徐洛闻压低声音说:“邵阿姨看起来柔软,其实是一个特别坚强勇敢的人,白叔叔也是,他们俩都是特别好的人,在一起特别般配。”   白郎说:“我觉得咱们俩也特别般配,你什么时候和我在一起?”   徐洛闻笑眼看他:“怎么,等得不耐烦了?”   “也没有,”白郎似笑非笑,叹口气,“就是看我爸都娶到媳妇了有点羡慕。”   徐洛闻压低声音:“咱们国家不允许男人和男人结婚。”   白郎一愣。   没人跟他说过这个。   “真的吗?”白郎问,一脸严肃。   “啊,真的。”徐洛闻说,“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结婚。”   白郎半晌不说话,徐洛闻以为他受了打击,有些不忍心,正想安慰两句,就听他说:“那就不结婚。”   “啊?”徐洛闻竟突然感到几分失落。   白郎转头看着他,说:“反正我这辈子都要和你在一起,结不结婚又有什么关系。”   徐洛闻怔住。   这句话如果换成别人说,他是不信的,一辈子那么长,人心更是说变就变,谁都不能保证一辈子在一起,就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   但这句话是白郎说的,他相信。   白成礼在前面喊:“你们两个小的怎么比我们两个老的还磨蹭?”   白郎自然而然地握住徐洛闻的手快走几步,又自然而然地松开,看着白成礼说:“爸,明天上午我陪你和邵姨去民政局办登记吧,登记完咱们一家人吃顿好的。”   徐洛闻补充:“下午我帮你们拍结婚照。”   白成礼问邵绮敏:“你觉得呢?”   邵绮敏笑着说:“就按孩子们说的办吧。”   白郎说:“那就这么定了。”   几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菜馆,馆子虽小,生意却很好,热闹得很,感觉在这种环境里吃饭胃口都会比平时好一点,边吃边聊,气氛十分融洽。   吃完饭,几个人又溜达着回家。   路上,徐洛闻接到谭嘉应的电话,约他晚上聚聚,还特意叮嘱他要带上白郎。徐洛闻想起上次白郎醉酒变狼的事,仍觉得心有余悸,不免犹豫。   挂了电话,徐洛闻问白郎:“谭嘉应约我晚上出去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等白郎回答,白成礼就说:“去吧,见天除了上班就是学习,我都替你累得慌,跟小闻出去玩一玩,放松一下。”   白郎说:“好,听我爸的。”   徐洛闻说:“那事先说好了,你一滴酒都不能沾。”   白郎点头:“我觉得酒一点都不好喝,喝完还很难受,也不知道肖队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喝。”   徐洛闻也不喜欢喝酒,但偶尔还是会喝一点,顶多微醺,从未醉过。   回到家,徐洛闻帮着邵绮敏归置东西。白成礼想帮忙,但他腿脚不大方便,忙没帮上多少反倒有些添乱,他索性不再掺和,带着三个小家伙到院子里玩去了。而白郎昨晚临天亮才睡了一会儿,紧接着又忙活一上午,这会儿实在顶不住,进屋睡觉去了。   忙完已经是半下午。   邵绮敏泡了一壶好茶,徐洛闻在院里支上小桌,三个人围坐着喝茶聊天,消磨闲暇时光。   白成礼和邵绮敏聊起往事,徐洛闻静静听着,咩咩伏在他膝头,被他抚摸着脊背,舒服得昏昏欲睡。   邵绮敏添茶时瞧见咩咩,笑着说:“咩咩长得真可爱,我看着像萨摩耶,是么?”   徐洛闻点头:“是。”   邵绮敏转向白成礼,问:“老白,你还记得咱俩那年冬天救的那条大白狗吗?”   白成礼点头:“记得,是九五年冬天。”   邵绮敏说:“我觉得咩咩和那条大白狗长得特别像,估计咩咩长大了就是那模样。”   白成礼笑了笑:“不会,那条大白狗大的有点反常了,咩咩肯定长不了那么大。”   邵绮敏说:“我记得咱们还和大白狗照了张合影,你还留着吗?”   “留着呢,”白成礼起身,“我去拿来。”   白成礼进了屋,不一会儿拿着一本落满了灰的老旧相册出来。   徐洛闻凑过去看,里面全是白成礼年轻时的照片,他说:“白叔叔,你年轻时长得好帅呀。”   邵绮敏笑着说:“你白叔叔年轻时可是出名的美男子,我们学校的女老师女学生都暗恋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情书呢。”   徐洛闻“哇”了一声,说:“果然无论什么时代都是看脸的。”   白成礼尴尬:“你跟孩子说这个干什么。”   他翻了几页,终于翻到那张合照,一对年轻的俊男美女,中间站着一条大白狗,那狗的确大得不寻常,看起来比成年藏獒还要高大强壮些。邵绮敏指着照片里的大白狗让徐洛闻看:“咩咩是不是和它长得很像?”   徐洛闻只看了一眼,立时变了脸色。   照片里的大白狗,和白郎变成狼时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体型上要略逊一筹。   杂七杂八的想法一齐冒出来,在脑海里乱成一团。   徐洛闻一面觉得不可能,一面又强烈地想要认同各种可能性。   白成礼已经往后翻了两页,徐洛闻突然翻回去,指着照片里的大白狗说:“白叔叔,您刚才说是哪一年救的这条狗?”   白成礼说:“一九九五年。”   一九九五年,就是二十三年前,白郎逃进雪山也是那一年!   徐洛闻心跳如鼓,连声音都有些发颤:“您能不能详细地跟我说说这条白狗的事?”   白成礼疑惑:“你好奇这个干嘛?”   徐洛闻一时想不出合理解释,只得牵强地说:“我就是喜欢狗,想知道。”   邵绮敏说:“孩子想知道你就说说呗,反正闲着没事。”   白成礼边回忆边说:“我之所以清楚记得是九五年,是因为那年冬天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大雪连着下了七天七夜,那是真正的冰天雪地。我妈在那场大雪中去世,我得到亲戚通知,去为我妈办丧事。我妈下葬那天,在从墓地回家的路上,我跟你邵姨在路边的雪堆里发现了这条大白狗。”   邵绮敏接口:“我记得它当时受了很严重的伤,身上全是血,我以为它死了,打算挖个雪坑把它埋了,谁知道它猛地睁了眼,我到现在还记得,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特别漂亮,就是因为这一眼,我才决定救它。”   白成礼说:“我们找来一辆车把奄奄一息的大白狗拉去了附近的兽医站,兽医从白狗身体里取出了六枚子弹,连兽医都忍不住惊叹,中了六枪这狗都不死,生命力实在惊人。之后,我把白狗带回了家,悉心照顾,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白狗却不到一个星期就痊愈了。而就在照完这张合影的第二天,白狗就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邵绮敏说:“但是好人有好报。那之后不久,你白叔叔生了一场大病,没钱做手术,我正急得没法,一个陌生男人找到我,说他曾经受过你白叔叔的恩惠,硬塞给我一大笔钱,正是这笔钱救了你白叔叔的命。”   徐洛闻觉得真相已经近在眼前,他的心跳到嗓子眼,无比紧张地问:“那个男人……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邵绮敏说:“我问了他的名字和住址,想着日后要把钱还给他,但他不求回报,坚决不肯告诉我,只说了自己的姓氏。”   徐洛闻急切地问:“他姓什么?”   邵绮敏说:“是一个很少见的姓氏,他姓博,博大精深的博。”   徐洛闻清楚地记得,白郎说过,他父亲的名字叫博清辉! 第54章   如果那个姓博的男人真的是博清辉的话, 那么也就是说,二十三年前,白成礼救了白郎的父亲, 而二十三年后,白郎成了白成礼的儿子。   徐洛闻默默感叹, 人生际遇当真是奇诡无比。他不由怀疑, 是不是真的有掌管命运的神,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惊叹的巧合,千丝万缕, 钩合交缠,环环相扣。   徐洛闻忍不住提出更过分的要求:“白叔叔, 这张照片能送给我吗?我是做摄影的, 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老照片, 这张照片我很喜欢。”   白成礼二话不说把照片抽出来递给他, 又说:“这本相册里的照片你喜欢哪张随便拿。”   徐洛闻接过照片,感激地说:“我要这一张就够了。”他又问邵绮敏:“邵阿姨,你后来又见过那个姓博的男人吗?”   邵绮敏摇头:“没有。你白叔叔病好之后, 我还特地托关系去公安局查过, 整个C市都没有姓博的人家, 所以我笃定他告诉我的是假姓。 ”   徐洛闻点点头,没再说话。   白成礼和邵绮敏翻着相册聊起别的事情。   徐洛闻沉默着, 以先前的推测为基础进行着新的推测。   如果真的是裴家后人抓了白郎的父母, 那么C市是从K市返回H市的必经之路, 白郎的父亲在途径C市时逃脱, 身受重伤,被白成礼所救,伤愈后离开,并知恩图报给了白成礼一笔钱,那么之后呢?他去了哪里?是不是去H市救白郎的母亲了?他成功了吗?   “小闻!”   徐洛闻的思绪被这一声呼唤打断,抬头问:“什么?”   邵绮敏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要准备做晚饭了,你想吃什么?”   徐洛闻说:“您做什么我吃什么,我给您打下手吧。”   邵绮敏说:“不用,你跟小郎今儿个都累坏了,歇着吧。”   徐洛闻点点头,抱着咩咩站起来:“白郎都睡了一下午了,我去看看他。”   推门进屋,走到床边坐下,却见躺在床上的人正睁着眼睛。   “醒了怎么不起?”徐洛闻问。   “你进来的时候我才醒。”白郎坐起来,“几点了?”   “五点,”徐洛闻答,“邵阿姨已经开始准备做晚饭了。”   “我去帮忙。”说着便要下床,徐洛闻忙按住他,沉声说:“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白郎看着他:“你说。”   徐洛闻把咩咩放到床上,起身去把门窗关好,回来时拿出那张老照片,递给白郎,说:“你看看这张照片。”   白郎接过一看,脸色立即变了:“狼!”   “嘘!小点声。”徐洛闻说,“你亲生父亲变成狼时是长这样吗?”   白郎盯着照片,摇头:“我早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   徐洛闻说:“我觉得照片里的白狼跟你变成狼时的样子很像。”   白郎抬头看着他:“你是说,他有可能是我的父亲?”   “我也是猜测,”徐洛闻说,“我先跟你说说这张照片的来历吧。”   徐洛闻先把白成礼讲的故事复述一遍,又把李潭关于裴家人幸存的猜测说了,再把自己的一番推测和盘托出,最后告诉他自己的计划:“正好我22号要去H市办签售会,就在四天后,我打算到时候趁机调查一下H市姓裴的医生,虽然查到你父母下落的可能性不大,但多少会有点帮助。”   白郎伸手抱住他,轻声说:“谢谢。”   徐洛闻体会不了他现在的心情,应该非常复杂吧。想说点什么安慰,又无从开口。只能安静地任他抱着,悄悄屏着呼吸。   直到敲门声响起,白成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闻,你去超市买瓶酱油!”   徐洛闻答应一声,推开白郎,压低声音说:“这张照片你留着吧,别让白叔叔看见。”   白郎点头:“好。”   徐洛闻起身出去,买酱油去了。   徐洛闻刚走,白成礼推门进来。   白郎顺手把照片塞到枕头底下,叫了声“爸”。   白成礼坐在床边,看着白郎,说:“你昨晚在外面过的夜,去的是小闻家吧?”   白郎“嗯”了一声。   白成礼沉默片刻,说:“你跟小闻……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白郎没听懂:“什么意思?”   “就是,”白成礼斟酌着说,“你们俩现在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还是恋爱关系?”   白郎愣住:“您怎么……”   白成礼笑着接口:“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小闻的,对吗?”   白郎点头。   白成礼笑着说:“你呀,愣头青一个,什么都藏不住,看小闻的眼神那叫一个黏糊腻歪,跟小闻说话的声音都和平时不一样,温柔得都能挤出水儿了,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还有吃饭的时候,使劲儿给人夹菜,人家是没手还是怎么着,你干脆喂他嘴里得了。”   白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有这么明显吗?”   白成礼说:“你这就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人好,把人拿下了没有?”   白郎摇头:“他说让我等他。”   白成礼问:“等到什么时候?”   白郎说:“他没说。”   白成礼笑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看等不了多久了。”   白郎露出一点欣喜:“您怎么知道?”   白成礼说:“我看得出来,小闻喜欢你,不过他有顾虑,虽然我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我感觉得出来,他就快想明白了。”   白郎说:“爸,您太厉害了,什么都知道。”   白成礼笑着说:“所以我是你爸呀。”他顿了顿,又说:“我之所以问你这个,是想着你邵姨往后跟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和小闻的事不能瞒着她,这种事早知道早好,越拖越受打击。”   白郎点头:“我明白。”   白成礼说:“等小闻答应和你在一起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再告诉你邵姨。”   白郎说:“知道了。”   白成礼起身:“睡了一下午,赶紧起来吧,活动活动准备吃饭,不然没胃口。”   等白成礼出去,白郎把钻被窝里的咩咩薅出来,玩闹一会儿,抱着下了床。   ·   吃过晚饭,徐洛闻和白郎一起赴约。   因为堵车,他们晚到了一会儿,人早到齐了。   白郎被肖润拉走了,徐洛闻坐谭嘉应旁边,问:“裴澍言怎么没来?你没叫他啊?”   谭嘉应阴阳怪气地说:“我叫了,可人家摆架子不来,说忙,走不开,好像仁和没了他就要关门大吉似的。”   徐洛闻知道,自从上次N市的事之后,谭嘉应对裴澍言就有意见,也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不过这回找到了爆发点而已,他劝了几次无果,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谭嘉应这人忘性大,气着气着也就忘了。   坐了一会儿,徐洛闻以上厕所为由出来,找了个旁边的空包厢进去,掏出手机给裴澍言打电话。   响了半天却没人接,估计在忙,徐洛闻便挂了。   正要开门出去,手机却响了,来电显示正是裴澍言,急忙接听。   “刚才在忙,不方便接电话,有事吗?”裴澍言的声音里透着点疏离的冷漠,他性格本就高冷,除了对亲近的人,与人相处总是冷冷淡淡的。   徐洛闻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你能帮我。”   裴澍言说:“你说。”   徐洛闻说:“我想要H市所有医院的名单,不管是公立的还是私人的,如果可以的话,再附上每家医院所有医生的名单。”   裴澍言沉默了大概有十秒钟,才问:“你要这个干什么?”   徐洛闻含糊其辞:“找人。”   裴澍言便没再追问,问了句别的:“多久要?”   徐洛闻说:“22号之前吧,可以吗?”   裴澍言说:“可以,弄好之后我发你邮箱。”   徐洛闻由衷地说:“谢谢你,澍言。”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我对你说的那句话永远有效。”裴澍言顿了顿,“虽然我不再是你的男朋友,但我永远是你的裴澍言。你找我帮忙,我很高兴。”   徐洛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说一遍“谢谢”。   裴澍言问:“你和白郎……怎么样了?”   “挺好的,”徐洛闻说,“你呢?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   裴澍言在那边笑了笑,但那笑里却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苦涩,他说:“可能我这辈子所有的幸运,都在遇见你的时候用完了。”   徐洛闻无言以对。   裴澍言静了片刻,说:“我还有事要忙,先挂了。”   徐洛闻说:“好,再见。”   裴澍言没说“再见”,直接挂了电话。   徐洛闻开门出去,正看见肖润从包厢里出来,打声招呼就要进去,却被肖润拽住了:“那什么,我跟你说个事儿。”   徐洛闻莫名觉得好笑:“你能有什么事跟我说?”   肖润说:“当然是你男朋友的事。”   “白郎?”徐洛闻没有否认,“他怎么了?”   肖润靠墙站着,点一根烟,边抽边说:“你也知道你男朋友长得帅,跟明星似的,把我们局里那些小女警们迷得跟追星的脑残粉一样一样的,见天围着他转,但我知道他对女的没兴趣,所以就没跟你提过,可现在他连男的都迷得五迷三道,就我们局里新来一小法医,刚毕业的大学生,没事儿就缠着白郎,攻势贼猛,恨不得把他给生吞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你留意着点儿,别让人撬了墙角。”   “知道了,多谢提醒。”徐洛闻忍不住打趣他,“以前你是市局一枝花,万千宠爱于一身,现在被白郎抢了风头,有什么感想?”   肖润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徐洛闻笑了笑,随口问:“哎,今天怎么没见你女朋友?”   肖润说:“早分了,我现在单着呢。”   “啊?”徐洛闻微讶,“为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没整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就被一脚踹了,女人呐,太难懂了。”肖润突发奇想,“哎,你说我去搞基怎么样?哥们儿这款在你们Gay圈吃得开吗?”   徐洛闻上下打量他两眼,笑着说:“长得帅,身材好,器大活好,只要满足这三个条件,你就能有约不完的炮。”   “我靠,”肖润惊着了,“Gay圈这么淫乱的么?好让人心动啊。”   徐洛闻笑着说:“如果你真要搞基的话,就拿那个小法医试试手吧,顺便帮我把敌人消灭了,一举两得。”徐洛闻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推门进去了。   白郎朝他招手,徐洛闻走到他旁边坐下。   “干嘛去了?”白郎问。   “出去打了个电话。”徐洛闻支着下巴看他。在这一屋子俊男美女里,白郎依旧是最耀眼的那个。他好像会发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怎么了?”白郎笑着问,“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徐洛闻垂下眼,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   谭嘉应突然站起来,拿着麦克风说:“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我和肖想要结婚了!”   包厢里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Waiting For Love》,躁烈的音乐响起,人们瞬间陷入癫狂,随着音乐跳起舞。   白郎露出疑惑的表情,附到徐洛闻耳边大声问:“你不是说男人和男人不能结婚的吗?!”   徐洛闻也附到他耳边大声回答:“我只说咱们国家不行!有的国家可以!”说完,他站起来加入了狂欢,见白郎坐着不动,过去把他拉起来,抓着他的手胡蹦乱跳,滑稽又快乐,像个孩子。 第55章   第二天上午, 白郎开车载着白成礼和邵绮敏去民政局办结婚登记,徐洛闻留在家看顾三个小家伙,不过他也没闲着, 联系了一家相熟的婚纱店,请他们下午送一套中式的秀禾服过来, 店老板十分贴心, 还答应附送化妆师一名。   临近中午的时候,白郎回来接上徐洛闻,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四个人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饭后回到家,没等多久, 衣服送来, 白成礼和邵绮敏分别换上, 又化了妆, 两个人都显出赧然,但更多的是高兴。   他们身穿华丽婚服,并肩坐在枣树下, 午后暖阳泼洒在他们身上, 两个人脸上俱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这一切只能用美好来形容。   徐洛闻给他们拍了结婚照, 又让白郎加入,拍了全家福, 白郎又把他拉过去, 拜托化妆师给他们拍合影, 最后咩咩、阿黄和六耳也混进来, 拍了一张十分滑稽的大合照,但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徐洛闻也最喜欢这张。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   吃过晚饭,白郎送徐洛闻回家。   因为明天要参加签售会,紧接着又要飞H市和G市,所以咩咩和阿黄就留在了白成礼那里,暂时交由他们照顾一段时间。   路很短,所以慢慢走。   沿途铺满别家灯火,还有月色照着,所以徐洛闻躲开了白郎的手。   “我爸知道我喜欢你的事。”白郎突然说。   “是吗?”徐洛闻装出惊讶的样子,“他有没有很生气?”   “没有,”白郎疑惑,“他为什么要生气?”   “额……”徐洛闻噎住,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总之他没生气就好。”   “我爸还说,你也喜欢我。”白郎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星辰。   徐洛闻脸热,踢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低声说:“我是喜欢你呀,你感觉不到吗?”   “我感觉得到,因为你释放的催情剂越来越浓烈了。”白郎顿了顿,又说:“好在发情期就快结束,我们都不用再受催情剂折磨了。”   赶紧结束吧,徐洛闻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坏掉,一接近白郎就热血沸腾,还得拼命忍着,他最近都穿两条内裤,还是紧身的,就怕下面支帐篷会当众尴尬。   “对了,你还记得栾阔吗?”白郎问。   “记得,那个交警嘛,怎么了?”   “他管我要谭嘉应的手机号和微信,说要追他。”   “你给他了?”   “没给,因为我没有谭嘉应的手机号和微信。”   徐洛闻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笑着说:“你下回再见着他,就说谭嘉应有男朋友并且马上要结婚了,让他甭惦记了。”   白郎点头:“好。”   路实在太短,没说几句便走到了头。   两个人站在楼门口,白郎说:“我不上去了。”   徐洛闻点头,朝他挥下手:“拜拜。”   白郎摸摸他的头,说:“进去吧。”   徐洛闻转身走了,刷卡进门,回头看,白郎依旧站在那里,笑着朝他挥手。   徐洛闻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跑出去抱住他,亲吻他。   但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冬天马上就要过去,春天已经近在眼前。眼下最重要的,是帮白郎找父母。   ·   第二天,徐洛闻准时来到C市最大的图书大厦,参加摄影随笔集《戚戚》的签售会。   原以为签售会会很冷清,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面前排起了长龙,弯弯曲曲看不到头,他签名签到手软,拍照笑到脸僵,想到后面还有两场签售,心里一阵呜呼哀哉。   但也很开心,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作品得到认可,另一方面是因为书卖的越好他就能赚更多的钱。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了,他有儿子,很快还会有一个贫穷的男朋友,还有男朋友的爸妈,以后用到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而且他对未来也有了一些模糊的规划,所以明年他必须勤奋起来,多多赚钱。   想着想着就开心起来,越签越有劲。   一抬头,突然看到了他的贫穷男友,不对,预备役贫穷男友。   徐洛闻还以为自己幻视了,眨了眨眼,面前穿着交警制服的人的确是白郎没错,而且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瞬间精神抖擞。   “你、你怎么来了”徐洛闻呆滞地问。   “执勤路过这里,”白郎把手里的书放他面前,“给我签名。”   徐洛闻签上名字,把书递回去。   白郎问:“什么时候结束?”   徐洛闻偏头看一眼后面依旧很长的队伍,说:“说不好。”   白郎说:“本来还想陪你一起吃午饭,看来不行了,我一个小时后要回警队。”   徐洛闻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白郎说:“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白郎走了,排他后面的女孩上前,徐洛闻礼貌地问:“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微红着脸说:“我叫温暖,喜欢你好几年了,你真人比照片还要帅。”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说:“我前面的那个警察哥哥是你男朋友吗?”   “啊?”徐洛闻一囧,“不、不是啊。”   女孩的脸更红了:“我觉得你们俩超配的说。”   徐洛闻原以为她是害羞才脸红,现在看来可能是兴奋的。   他呵呵笑,低头写了一句简短的赠语,签上自己的名字,把书双手奉上,笑着说了声“谢谢”。   女孩走了,徐洛闻一偏头,却看见白郎还没走,正站在远处和书店的工作人员交谈着什么。   下一个读者已经把书放到了他面前,徐洛闻只好收回视线,等签完名,再往那边看时,白郎已经不见了。   签售会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徐洛闻整整签了五个小时,只觉得腰酸背痛手抽筋,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快拿不动了。   吃完饭开车回家,洗个澡,睡一会儿,傍晚时分醒来,溜达着去白成礼家。咩咩和阿黄在那儿寄养,他现在不用费心思找理由了,光明正大地去。   推门进院,白成礼在耍猴,邵绮敏在做饭。   “白叔叔,”徐洛闻问,“白郎还没下班吗?”   “下班了,”白成礼笑得奇怪,“在房间里忙呢。”   徐洛闻弯腰把咩咩抱起来,“我去看看他忙什么呢。”   进屋,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进去,顿时愣住。   白郎正沿着画好的轮廓线往墙上涂胶水,而他旁边放着徐洛闻的等身人形立牌,上面还写着《戚戚》的宣传语——岁月如矢,吾心戚戚。这是今天签售会时放在书店门口的那个人形立牌,徐洛闻还瞧见好多人和立牌合影来着。   “你怎么把这个立牌弄回家来了?”他惊讶地问。   “我向书店买的。”白郎回答。   徐洛闻:“……花了多少钱?”   白郎:“五百。”   五百都能做好几个了!败家!   徐洛闻无语片刻,问:“你在干嘛?”   白郎说:“我要把你粘墙上。”   徐洛闻:“……”   白郎又说:“这样我每天睡觉前最后一个看到的是你,睡醒后第一个看到的也是你。”   虽然很感动,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白郎会不会对着他的人形立牌做奇怪的事?   应该不会吧,估计这头傻狼连什么是自慰都不知道。   徐洛闻抱着咩咩坐在床上看他忙活,不一会儿,立牌被牢牢粘在了墙上,正对着床头。   白郎弄好之后对着欣赏了一会儿,说:“真好看。”   徐洛闻哭笑不得,难道他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儿还没一块泡沫立牌好看吗?   白郎问:“上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岁月如矢,吾心戚戚。”   徐洛闻说:“意思就是‘时光飞快流逝,我的心里很有感触’。古文很美,翻译成白话就没味道了。”   白郎点点头,说:“所以那本书里写的都是你心里的感触?”   徐洛闻不答反问:“书呢?”   白郎说:“我爸拿去看了。”   徐洛闻一窘。   让身边人看自己写的东西总觉得很尴尬,有一种被人直击内心的恐慌。   白郎拍拍手,说:“我去帮邵姨做饭。”   徐洛闻跟着他出去,白成礼笑着说:“小闻,你的书我刚翻了几页,写得很不错。”   徐洛闻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傻笑。   吃过晚饭,陪着两位老人看了一集电视剧,白郎送徐洛闻回家。   “我明天就飞H市了,接着还要去G市,”徐洛闻说,“我不在的时候咩咩和阿黄就拜托你和白叔叔照顾了。”   白郎没说话,只是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这次徐洛闻没有躲开,他任他紧紧握着,感受着他手心灼热的温度。   就这样手牵着手默默无言地走到楼下。   徐洛闻转身面对着他,看着他说:“我争取带着好消息回来。”   白郎微微一笑,说:“好,我等你。” 第56章   上午九点, 在候机厅等待登机的时候,徐洛闻接到了裴澍言的电话。   “你要的资料我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你查收一下。”裴澍言说,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给我打电话。”   徐洛闻说了声“谢谢”, 又说:“回头请你吃饭。”   裴澍言问:“能告诉我你要这些医院和医生的资料做什么吗?”   徐洛闻心想, 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再遮遮掩掩的不合适,反正裴澍言早知道白郎的狼人身份, 告诉他也没什么。   “我要帮白郎找父母,”徐洛闻实话实说, “但首先要查H市所有姓裴的医生, 这其中关联复杂,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姓裴的医生?”裴澍言说,“真巧,我也是姓裴的医生。”   徐洛闻笑了笑:“是挺巧的。”   裴澍言短暂地沉默片刻, 问:“所以你要去H市?”   “嗯, ”徐洛闻说, “我现在正在机场候机中。”   “我在H市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我让他带你吧, ”裴澍言说, “你人生地不熟的, 有个本地人带着干什么都方便。”   徐洛闻很心动, 又不想太麻烦裴澍言,正自犹豫,就听那边说:“就这么定了,我这就给他打电话。”不等徐洛闻开口,裴澍言直接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徐洛闻收到裴澍言的微信:131*****320,我朋友的手机号,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下飞机之后直接打这个号码就行,他叫任训亚。飞机几点落地?   徐洛闻回复:11:45   裴澍言:我会让他去接你。   徐洛闻:谢谢。   登机广播响起,徐洛闻收起手机,背上包走了。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飞行,飞机准时降落在H市。   刚开机,白郎就打了过来,聊几句之后挂了电话,去行李提取处拿上行李,刚走出去就看到了写着他名字的牌子,他快步走过去,微笑着同举牌的男人说话:“你好,请问是任训亚任先生吗?”   男人被他的笑晃了眼,忙笑着说:“我是,徐洛闻对吧?”   徐洛闻点头,笑着同他握手。   两个人边聊边往外走,徐洛闻得知对方是做医疗器械的,和裴澍言通过工作认识,对H市大大小小的医院更是了如指掌,有他作陪简直完美,但徐洛闻又唯恐耽误对方工作,听任训亚说他正在休假中才安心。   从机场出来后直奔酒店,放下行李,打开笔记本电脑,查收邮件,进行信息整合,把裴姓医生所在的医院和个人资料挑选出来,复制粘贴到一个文档中,然后在网上逐个搜索进行剔除,最后只剩下九个人,他拜托酒店的工作人员把这九个人的资料打印出来,翻了翻之后问任训亚:“任先生,你在公安机关有关系吗?”   任训亚一直默默地在旁边看他忙活,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能先告诉我你到底在干嘛吗?”   徐洛闻言简意赅地说:“寻亲。”   听到这个回答,任训亚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某电视台很火的寻亲节目,他奶奶每期必看,每看必哭,他陪着老人家看过一回,也差点哭了,不过是被尴尬的,因为那些寻亲者的三观实在教人不敢恭维。   任训亚默默脑补了一个狗血的寻亲故事,想问又不敢问,怕戳到徐洛闻的伤心事,他咳嗽一声,说:“我在公安机关没关系,不过我知道一个私家侦探社,办事很靠谱,你如果要找人的话可以委托给他们,不过收费可能会有点小贵。”   徐洛闻一直在发愁怎么着手调查才好,总不能挨个去问人家你祖上有没有一个叫裴湛琪的,那也太奇葩了,这下被任训亚打开新思路,他喜出望外:“费用不是问题,只要能把事儿办成就行,你现在就带我去吧。”   任训亚点头:“那行,走吧。”   等上了车,徐洛闻随口问:“任先生是H市本地人吗?”   任训亚笑着说:“土生土长,根红苗正。”   徐洛闻又问:“那你对一百年前那场全球大流感有了解吗?”   任训亚说:“好像特别小的时候听老一辈提起过,不过没什么印象了。怎么,这和你寻亲有关系?”   徐洛闻说:“有点关系。”   任训亚说:“一百年前的事,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恐怕都已经不在了,打听起来有难度。”   徐洛闻说:“我就随便问问。”   他沉默下来,扭头看向窗外。   H市是个现代化程度非常高的繁华都市,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八街九陌川流不息,历史的痕迹早被雨打风吹去,那些人,那些事,什么都没留下。   徐洛闻收回视线,翻看手里的几页A4纸,虽然也看不出什么来。   没多久,车停在一栋大楼前。   下车,走进大楼,坐电梯上21层,一出电梯,徐洛闻就看到了“贝克街221号私家侦探社”的牌子。   进了门,任训亚热络地和人打招呼,显然很熟。   他们被带到一个小房间,没多久进来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彼此介绍一番之后,徐洛闻把手里的几张A4纸交给对方,说:“我要这九个人往上数四代父辈的详细资料。”   男人翻了翻,说:“这个不难,我们在公安局里有关系,在户籍系统里一查就能查出来,别说四代,就算十代八代也能查个底儿掉。”   “那太好了,”徐洛闻说,“我什么时候能拿到结果?”   “三天之内吧。”男人说。   “我给您留个邮箱,”徐洛闻边写边说,“有结果之后您发我邮箱里就成。”   付过定金,交易达成,徐洛闻和任训亚离开。   徐洛闻好奇:“你怎么会和私家侦探那么熟?”   任训亚笑着说:“私家侦探的业务范围很广,像追账、找人、查婚外情这些都是低级业务,他们还有诸如商业情报、企业资信调查这样的高级业务,我偶尔会托他们调查竞争对手的底细,一来二去就熟了。”   徐洛闻点点头:“涨知识了。”   任训亚说:“忙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呢,我请你吃饭吧,尽一下地主之谊。”   徐洛闻一看时间,都三点半了,被任训亚这一说才觉出饿来,忙说:“你帮了我这么大忙,应该是我请你才对,你只管找个好地儿,咱们大吃一顿。”   任训亚带徐洛闻去了一家有本地特色的菜馆,就是路边那种很不起眼的小菜馆,但是菜是真好吃,而且还不贵,一顿饭下来才花了两百多。最后还是任训亚买的单,徐洛闻实在抢不过他。   从菜馆出来,天已经黑了。   “回酒店呆着也是无聊,”任训亚提议,“要不要去酒吧喝两杯?”   徐洛闻不喜欢喝酒,但人家陪他奔波了大半天,又请他吃饭,如果就这么分道扬镳实在不像话,他笑着说:“行,但事先说好了,这回必须得我请客,你不能跟我抢。”   任训亚笑着说好。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了一家很有档次的酒吧的吧台前。徐洛闻点了一杯血色蔷薇,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只是觉得名字好听,而任训亚点了一杯可乐威士忌,两个人边喝边聊,好在音乐不是很吵,他们不用扯着嗓子嚎。   “我问你个问题,你别嫌我八卦啊,”任训亚单手托腮支在吧台上,吊灯暖黄色的光打在他脸上,给人一种他已经醉了的错觉,“你跟裴澍言……不是普通朋友吧?”   既然他会这么问,就说明他对裴澍言的取向是有了解的,徐洛闻也不遮掩,大方承认:“我和他在一起过,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   “我就说嘛,我和裴澍言打交道这么几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托我办事,而且还口头允诺了一个大单给我,我就猜着你对他来说一定是特别重要的人。”   徐洛闻笑了笑,没接话。   任训亚又说:“既然已经八卦了,那我就再八卦一下,你们分手,是不是跟一个姓付的小医生有关?”   徐洛闻诧异地看他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任训亚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继续说:“好像是去年十一月底的时候吧,我去C市跟仁和谈合作,是裴澍言出的面,还带着两个小医生,我就记得其中一个姓付的,一看就是对裴澍言有意思。那天裴澍言醉得一塌糊涂,我跟那个姓付的小医生一起把他扶上车,关门的时候听见那个小医生对司机说去什么酒店,我当时就觉得蹊跷,干嘛不送回家要送酒店,后来回包厢拿包的时候我明白了,你猜我在那个小医生的座位底下捡到了什么?一张万艾可的说明书。酒加万艾可,那就是烈性春药,八十岁老头都得硬俩小时……”   “别说了,我不想听。”徐洛闻轻声打断他,顿了两秒又问:“这件事你对裴澍言说过吗?”   “没有,”任训亚说,“这种事说出去对谁都没好处,我说它干嘛,不是自找麻烦吗。”   徐洛闻蓦地想起那次,裴澍言带付冬晓参加朋友聚会,付冬晓拉住他,对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想起裴澍言向他坦白那天晚上,跪在地上求他原谅。   他又想起那晚在海边,裴澍言哭着质问他:“我只是犯了一次错,你就轻易判了我死刑,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回?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心倏地一痛,又钝又狠。   徐洛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辣得他几乎要流眼泪。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管怎样,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的心早已不在原处。   他和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第57章   血色蔷薇, 名字很美,酒劲却很烈。   只是一杯酒下肚,徐洛闻就有了醉意, 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任训亚把他送回酒店,离开时被徐洛闻拉住, 含混不清地对他说:“那件事……不要告诉裴澍言……”   任训亚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一定是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才会向徐洛闻提起那件事,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影响了公司和仁和医院的合作,他就亏大发了。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收不回来了,他只能自求多福。   任训亚帮他盖上被子就走了。   徐洛闻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猛地爬起来, 踉跄着冲进洗手间, 蹲在马桶旁一阵狂吐, 吐完了,肠胃舒服许多,扒着洗手台站起来, 打开水龙头, 掬一捧水漱口, 又洗把脸,然后踉跄着回到床上, 静静地趴了一会儿, 伸手摸到手机, 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   “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你就打过来了。”白郎的声音带着笑意,很高兴的样子。   “你在干嘛?”徐洛闻哑哑地问。   白郎说:“加班到现在,刚吃上晚饭。”   徐洛闻看一眼手机,已经快九点了,他把手机放回耳边,声音透着疲倦:“那你吃饭吧,我要睡觉了。”   “别挂,”白郎说,“你睡你的,我想听你睡觉。”   听人睡觉?   真傻。   徐洛闻到底没挂,把手机放在旁边,很快便沉沉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徐洛闻被闹钟吵醒。   头疼,但疼得不厉害。   起床洗澡,从行李箱里找出为签售会准备的衣服穿上,下楼去酒店的餐厅吃了早饭,感觉精神好多了,打车去图书大厦。   十点,签售会准时开始。   今天来的人比前天在C市还要多得多,队伍长得看不到头,徐洛闻签名签花了眼,几乎要不认得“徐洛闻”这三个字怎么写了,而且右手酸麻得像是失去了存在,他暗暗决定要练练左手签字,以后可以两只手换着来。   十二点半,签售会被迫结束,因为书售空了。   徐洛闻离开的时候看到门口的人形立牌,不由一笑。   一个人吃了饭,反正闲来无事,徐洛闻回酒店拿上相机,决定四处走走看看,拍点照片。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总喜欢漫无目的地走,随心所欲地拍。目的性太强反而出不了好作品。   但大都市实在乏味,一直走到夜幕降临也没拍到一张合意的照片,索性打道回府。   午饭吃得完,所以不怎么饿,晚饭就吃了一个苹果,然后躺在床上和白郎讲了半个小时电话,等挂了电话又想不起刚才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聊得很开心。   第二天,徐洛闻在酒店住到下午退房,出发去机场。   他还没有收到侦探社的邮件,可能是太心急的缘故,总嫌时间过得太慢。   飞到G市时天还没黑,徐洛闻没有出去闲逛的欲望,凑合着吃过晚饭后便宅在酒店里看电影。   他原本是想看书的,就之前白成礼看的那本《夜晚的灵魂》,上网一搜才知道还有同名电影,索性弃书看电影。   电影的节奏很缓慢,却并不觉得冗长,浮躁的心情都静了下来。   电影结束,他也更加明白,邵绮敏和白成礼为什么会在垂暮之年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更加敬佩他们的勇气。   睡觉之前照旧和白郎通一个电话,聊天内容依旧没什么营养,聊完就忘,却很开心,最后听着白郎的声音睡着,甚至还做了一个充斥着荷尔蒙味道的春梦,是连幻想都不曾有过的人兽play,起床之后去洗澡,想着梦里的情景又自慰了一回,用左手。   签售会依旧是十点。   经过前两场的磨练,徐洛闻驾轻就熟,签名更快,微笑也更标准,顺利地结束掉这最后一场签售会。   回到酒店已经是下午三点,第一时间打开电脑查看邮箱,果然收到了侦探社的邮件,满怀期待和忐忑地点开,先是迅速扫了一遍,没有看到想看到的名字,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依旧是失望。   把剩下的钱给侦探社打过去,然后给白郎打电话。   “对不起,什么都没查到。”徐洛闻失落地说。   “别说对不起,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白郎说,“那你是不是要回C市了?”   “嗯,”徐洛闻说,“刚订了机票。”   “几点到?”白郎说。   “八点。”   “我去接你。”   “好。”   挂了电话,徐洛闻心想,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了,他得再做打算。   当年战火是由北向南烧的,所以人们逃难都是向南逃,大多逃进T、Y两省,或许裴家从土匪刀口下脱身后也逃去了那里。决定了,年后就去这两个省找找看,多花点钱就是了。   想通之后心情好了点,出去吃饭,顺便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些当地特产,带回去给两位老人做礼物。   傍晚时分,徐洛闻坐上飞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在晚上八点准时降落在C市。   拉着行李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白郎。   他实在太引人瞩目了,即使在纷杂的人群里,也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到他。   徐洛闻原本并不觉得如何想他,可在看到他的瞬间,思念却骤然如洪水泛滥,这可太奇怪了。   他克制住飞奔过去的冲动,但脚步仍忍不住快了些,穿过人流走到白郎面前,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只分开四天而已,却像是分开了四个月,看着他的脸,闻着他的气息,心脏悸动不已。   白郎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纠纠缠缠地对视半晌,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回家吧。”白郎伸手去拉行李箱,轻轻地碰了一下徐洛闻握在拉杆上的手,徐洛闻像是触了电,猛地收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是真·触电了,静电,而不是那种浪漫的触电,不由笑起来。   “你笑什么?”白郎问。   “没什么。”徐洛闻笑着摇头,“白叔叔和邵阿姨都还好吗?”   “都挺好的。”白郎说。   “咩咩乖不乖?”徐洛闻又问。   “不乖,”白郎笑着说,“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一天到晚对着你的立牌叫唤,吵得人睡着觉。”   徐洛闻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又心酸又喜感。   白郎接着说:“所以我就找块布把你蒙起来了,咩咩倒是不叫了,却变得没精打采,也不跟阿黄和六耳玩,连我都不搭理了。”   徐洛闻有点儿想哭了。   他无法准确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他找不出恰当的字眼。   白郎顿了几秒,轻声说:“我和咩咩一样想你。”   徐洛闻用力忍住才没掉眼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谭嘉应会变成一个爱哭鬼,那是因为他被肖想全心全意地爱着,被爱的人总是很脆弱,受不了委屈,经不住感动,盛不下思念。   一路飞奔去白成礼家。   刚进院门,咩咩就撒欢朝他扑过来,徐洛闻弯腰把他的小狼崽子抱起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你再不回来咩咩可就要抑郁了,”白成礼站在屋门口笑着说,“它这几天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谁逗它都不理。”   徐洛闻窝心极了,抱着咩咩不撒手。   同白成礼和邵绮敏简单地寒暄几句,又让白郎打开行李箱把带的G市特产拿出来,然后回家。   白郎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阿黄,徐洛闻则抱着咩咩,边走边和它亲热,白郎看在眼里,脸上全是笑意。   到了家,白郎放下行李,问:“吃晚饭了吗?”   徐洛闻坐在沙发上逗咩咩,头也不抬地说:“在飞机上吃过了。”   白郎走到他跟前,突然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勾着唇角说:“有了儿子,看都不看我一眼了,嗯?”   徐洛闻如此近距离地仰视着他,只觉得被他指腹捏住的那一小片皮肤烫得不像话。   这段时间白郎一直走的草食系纯情少年路线,导致徐洛闻已经快忘了他的肉食系霸道总裁人设,现在骤然被强撩,一面觉得违和一面又觉得刺激,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不停。   “回来的路上不、不是已经看过很多眼了吗?”徐洛闻小声为自己辩护。   白郎俯身靠近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脸。   “我爸说,等待的时候不能什么都不做地干等着,要学会主动进攻。”白郎笑着说,“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徐洛闻往后躲,白郎却紧贴上来,单膝跪在沙发上,把徐洛闻圈在手臂和沙发靠背之间。   “你……你想干嘛?”徐洛闻磕磕巴巴地问。   “我想亲你。”白郎目光灼灼。   “不行!”徐洛闻想也不想就拒绝。   不是他不想亲,他只是怕亲着亲着会失控。   “不行也要亲。”   话音未落,白郎低头便噙住了渴望已久的嘴唇,温柔而强势地,不容拒绝地。   咩咩:“……汪汪!”   白郎垂手捂住它的眼。 第58章   第二天上午, 徐洛闻接到了江裕和的电话,说《戚戚》已经跻身丁丁网七日畅销榜前二十名,这对一本摄影随笔集来说, 已经是非常亮眼的成绩。   江裕和建议他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新书了,但徐洛闻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只说考虑考虑。   当初写随笔完全是一时兴起, 只是为了在孕期找点事做打发时间,现在让他特意为了出书去写,他反而没有把握写得出了。   但不管怎样, 这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要与人分享,能收获双倍喜悦。   徐洛闻打给谭嘉应, 这家伙最近安静得有点反常, 没电话没微信, 人也没露过面。   电话倒是接得挺快, 徐洛闻笑着说:“还在地球呢你?我还以为你移民火星了,整个一销声匿迹。”   “哎呀,别提了, 哥们儿最近饱受摧残, 都快蔫儿巴了。”   “被你们家肖想辣手摧花了?”   “我巴不得他辣手摧我呢, ”谭嘉应叹口气,“不是肖想, 是我妈。”   “你妈?”徐洛闻一愣。   “嗯, 金女士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 非逼着我参与公司管理, 大会小会都押着我一起参加,我都快疯了。”谭嘉应可怜兮兮地说,“你说我怎么这么惨啊,小时候我妈逼我学习,长大了逼我喜欢女人,现在又逼我工作,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就是投了个好胎,你要是生在穷人家,就你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别说锦衣玉食了,吃糠咽菜吧你就。”   谭嘉应咬牙切齿:“我这倒苦水呢,你不喂我吃糖就算了,还往我脸上扔大便,徐洛闻你已经失去我了我跟你讲。”   徐洛闻笑着说:“行,你不乐意工作,那你跟我说说你想干嘛?”   谭嘉应说:“我就想吃喝拉撒睡,然后等我老公下班回家把我操醒。”   徐洛闻沉默良久,说:“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惊天地泣鬼神的理想,你还是移民火星吧,就你这样的呆在地球上纯属浪费空气。”   谭嘉应振振有词:“胸无大志又不犯法,我就乐意这么碌碌无为地活着,不爽你咬我啊。”   徐洛闻一时竟无法反驳,他笑着说:“我才不咬你,皮糙肉厚的,嫌咯牙。”   谭嘉应哼笑两声,说:“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让我过年的时候带金女士一起去巴西嘛,我昨天跟她提了一嘴,没想到她立刻就答应了。”   “这不是很好吗?”徐洛闻说,“还是说你不想跟你妈一起去?”   “我当然想,”谭嘉应说,“我就是觉得我妈最近怪怪的,跟以前不太一样。”   徐洛闻说:“就像你小时候黏父母一样,父母上了年纪也会黏你,所以你多孝顺着点儿,别总惹你妈生气,你给她受的气已经够多了。”   “知道啦,啰嗦夫斯基。”谭嘉应说,“没事儿挂了吧,我忙着呢。”   “好的谭总,您忙,我这个大闲人就不占用您昂贵的时间了。”   “德性,挂啦。”   等挂了电话,徐洛闻才猛地想起来,正经话忘了说,不由失笑。   正想着做点什么打发时间,手机突然响起一声提示音。   徐洛闻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手机日历提示,明天是他父母的忌日。   父母在他脑海中的记忆几近于零,如果不被提示,他几乎要忘了他们的忌日。去年这个时候,他在外地,今年必须得去看望他们。   吃过午饭,徐洛闻带着咩咩和阿黄去公园溜了一圈,回来后窝在沙发上看书,看的是《海伯利安》,看了一年多才看到第二部《海伯利安的陨落》,可谓奇慢无比了。   结果没翻两页就窝在沙发里睡着了,睡醒时已是黄昏,血色残阳泼洒满厅。   躺着发了会儿癔症,伸手把手机拿过来,看到一条微信提示。   解锁,点开微信。   是裴澍言发的:事情进行得还顺利吗?还在H市?   徐洛闻回复:无功而返,昨天刚回来。   放下手机去洗手间,撒泡尿,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回来的时候听到手机响,弯腰拿起来看。   裴澍言回复:说要请我吃饭还算数吗?   徐洛闻打字:当然算数,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裴澍言很快回复:就今天吧,行吗?   徐洛闻回了个“OK”。   徐洛闻马上回:老地方,七点。   徐洛闻看着“老地方”三个字怔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个“好”。   用发蜡打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换身衣服,上身衬衫毛衣配大衣,下身牛仔裤配铐踝靴,简单又立整。   先把咩咩和阿黄送到白成礼那儿,出来的时候正撞上白郎下班回来。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又不约而同地开口:“你……”   一起停住,再次一起开口:“你先说……”   相视一笑,徐洛闻先开口:“去H市的时候裴澍言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我今天请他吃饭,算是答谢。”   白郎点头:“喔。”   徐洛闻打量他的脸色,笑着说:“不开心啦?”   白郎再次点头:“有点。”顿了顿,抱怨:“你怎么那么多朋友?”   “额,也没有很多吧,”徐洛闻失笑,“也就两三个。”   白郎说:“可我只有你一个。”   徐洛闻小小地肉麻了一下,说:“你还有肖润啊,还有栾阔,你也可以偶尔和他们一起吃吃饭。”   白郎问:“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吃饭?”   徐洛闻一本正经地说:“徐老师——也就是我——给你——白郎同学——布置一道作业,了解一下什么叫作‘人际交往’,明天告诉我答案。这会儿堵车,我再不走要迟到了,邵阿姨做了你爱吃的蜜汁烤肋排,快进去吧。”   徐洛闻举步要走,手腕突然被抓住,三两步被拽到墙角,按在墙上。   “亲一下再走。”白郎的声音又低又沉,在浅淡的夜色里听起来格外撩人。   徐洛闻蓦地想起昨天晚上,白郎把他压在沙发上温柔地亲吻,那种想要又不能要的煎熬,他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那你闭上眼。”徐洛闻小声说。   “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白郎笑着说。   徐洛闻把手覆在他脸上,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捏他的耳垂,如愿听到白郎的呼吸重了几分,这才开口:“这次真不骗你,你把眼闭上嘛。”   白郎目光炙热地盯他几秒,到底还是听话地闭了眼。   徐洛闻看准时机,猛地用力,反把白郎推到墙上,拔腿就跑,边跑边说:“再给你布置一个作业!了解一下什么叫‘兵不厌诈’!”   白郎揉揉撞疼的后脑勺,看着跑远的背影无奈地笑起来。   ·   被白郎那么一闹,徐洛闻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五分钟。   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他自己也一向守时,总会比约好的时间早到十分钟左右。   落座后,徐洛闻连连道歉,只说堵车堵得厉害。   裴澍言不在意地笑笑,说:“我已经帮你点过菜了,不介意吧?”   徐洛闻摇头,笑着说了声“谢谢”,又说:“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听谭嘉应说你似乎很忙。”   裴澍言帮他倒一杯清水,说:“的确很忙,参与了一个科研项目,还要做手术,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顿了顿,他微微笑着说:“这样挺好,时间被填满,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   徐洛闻笑了笑,端起杯子喝口水。   裴澍言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垂着视线低声说:“前阵子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因为我总是整夜整夜的失眠,吃安眠药都没用,那种感觉真的太痛苦了,会催生出特别强烈的自残冲动。”他又笑了一下,抬眼对上徐洛闻的视线,“现在好多了,虽然每天累得筋疲力尽,但起码能睡得着觉,不会再想死。”   徐洛闻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忽轻忽重地疼。   他认识的裴澍言,是一个骄傲自持的男人,不该是现在这种颓唐落魄的模样,就像一座海中的孤岛。   徐洛闻低下了头。   他不敢看裴澍言的眼睛,那双眼里蕴含的感情太浓烈,就像一个漩涡,让他害怕。   服务生过来上菜,适时地打破了餐桌上沉谧的气氛。   徐洛闻看着面前的餐盘,盛着的是他和裴澍言以前每来必点的那道菜,但他知道,再不会是以前的味道,因为他们早已不是以前的徐洛闻和裴澍言。   服务生走后,裴澍言开口:“说说你吧,帮白郎找父母是怎么回事?”   徐洛闻便简明扼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裴澍言听完沉默片刻,说:“所以你还要接着找下去?”   “嗯,”徐洛闻点点头,“你知道的,我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裴澍言看着他,语声平缓地说:“但是你却轻易地放弃了我。”   徐洛闻无言以对,安静半晌,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   裴澍言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活该。”   徐洛闻垂着眼睛不说话。   裴澍言也随之沉默下来。   直到结束这顿痛苦的晚餐,结账离开,两个人都没再怎么交谈过。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餐厅门口。   旁边的霓虹灯闪烁,在他们脸上洒一层五颜六色的光。   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洛闻,”裴澍言温柔地喊他的名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回答我一个问题,我要听真话。”   徐洛闻鼓起勇气迎上他的视线:“你问。”   裴澍言说:“如果没有白郎,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多么俗套又多么刁难的问题。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他好像对谭嘉应说过,给他点时间,让他把心里那道坎过去。   过去了,就破镜重圆,过不去,就一别两宽。   但是命运没有给他时间。   他怀上了狼人的孩子,截断了回到裴澍言身边的路。   所以,没有答案。   而且,也没有如果。   白郎强势地走进了他的生命,他拼尽全力抗拒过,但还是没能阻止白郎走进他心里。   不必等到发情期结束,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喜欢白郎,他想要和白郎在一起。   所以,他给裴澍言的答案是:“不会。”   彻底摧毁裴澍言心里那些微渺的希望吧,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听到答案,裴澍言笑了。   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徐洛闻,在他耳边呢喃似的轻声说:“可是怎么办呢?我杀不死住在我心里的你,也没有勇气杀死我自己。洛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第59章   徐洛闻失眠了, 脑海里狂风骤雨片刻也不得安宁,一 直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朦睡去,然而梦里也不消停, 各种人和事交错糅杂,搅得他不堪承受, 天还没亮便惊醒过来, 然后再也无法入睡。   撑着床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揉一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端起床头的一杯清水一口气灌下去,顺手拿起手机看时间, 才刚过六点。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声音, 似乎是下雨了。   咩咩被他吵醒, 扒着摇篮探出一颗小脑袋, 低低地叫唤。   下床,把咩咩抱在怀里,拉开窗帘, 窗玻璃上水迹斑驳, 映出他苍白的脸。推开一扇窗, 把手伸出去,冷风冰雨打在他手上, 寒意如刀锋般锐利, 割得他清醒了几分。   收回手, 关上窗, 弯腰把咩咩放到地上,转身去了浴室。   半个小时后,光着身子出来,从衣柜里找一身黑衣黑裤换上,去厨房给咩咩冲奶粉,顺便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和两片全麦面包,再给阿黄倒上狗粮。   安静地吃完,收拾干净,蹲下来摸摸阿黄的头:“我和咩咩要出门,你留下看家。”   阿黄叫两声,徐洛闻笑着说:“乖。”   在玄关换上鞋,抱上咩咩,拿上雨伞和车钥匙出门。   开车去到附近的花店,店门刚开,满屋的鲜花还没睡醒似的,看起来比他还要没精打采。   跟往年一样,买了一大束白色的洋牡丹。   最早的时候,他都是买一束普通的白菊,直到高一那年,他在父母墓前看到了一束白色的洋牡丹,而从那之后的每一年,一束白色洋牡丹总会先他一步,静静地放在父母墓前。他不知道是谁放的,他也问过墓园的守门人,但守门人也说不知道,好像那束花是凭空冒出来的。渐渐地,他也把白菊换成了白色洋牡丹,他猜这大概是父母喜欢的花吧。   车停在墓园门口的时候还不到九点。   雨停了,但天仍旧阴得厉害,乌云遮天蔽日,远处薄雾飘渺,让这一方天地显得格外黯淡。   徐洛闻一手抱着咩咩,一手拿着花,踩着积水遍地的水泥路,走进了墓园。   偌大的墓园里只有他一个人,四野寂寥无声,静得有些瘆人,竟让他这个一向不喜欢下雨天的人希望雨接着下风继续吹,多少弄些声音出来,营造出热闹的假象。   拾阶而上,一直上到最高处,左拐,沿着狭窄的小路往深处走,不消片刻,在父母的墓碑前驻足。   不出所料,一束白色洋牡丹已经躺在墓前,却早凋败得不成样子,应当是遭了风吹雨打的缘故。   这束花昨天晚上就放在这里了。   凛冽寒冬,凄迷雨夜,潜进墓园,在故人墓前放一束花,一般人做不出这样离谱的事情。   这个神秘人同他父母必定关系匪浅。   但这个人一直在刻意地躲着他,不愿意在他面前现身。   这是为什么呢?   徐洛闻每年都要纠结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答案。   弯腰把手里的鲜花放在那束凋花旁边,徐洛闻低声说:“爸,妈,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来看你们。”   他注视着墓碑上年轻的照片,脑海里却浮现不出与他们相关的任何记忆。   时间把那些遥远的记忆也一同埋葬了,快乐的,痛苦的,平淡的,不留一点痕迹。   墓碑上刻着父母的名字。   显妣商仪凝,显考徐兆乾。   徐洛闻将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复刻在心头,生怕自己会忘。   “这是我的儿子,”徐洛闻摸摸咩咩的头,“小名叫咩咩,大名叫徐兢,双克兢。它现在是小狼崽子,再过八个月,它才能变成人。你们一定很吃惊吧?这两年,我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他将这两年的经历娓娓道来,说给父母听。   和裴澍言的分离,和白郎的相遇,咩咩的降临,省去那些惨烈的部分,只说琐碎的日常,说了很多很多。   “……我决定接受宿命的安排了,满心欢喜,充满期待,等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会和白郎在一起,他会一辈子把我装在心里,不被取代,不被篡改,而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我会努力,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应该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吧……”   “……我前不久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一段台词说,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第二次是葬礼上的祭奠,第三次是被所有人遗忘。虽然我失去了关于你们的记忆,但除我之外,还有人记得你们,这个每年都带着一束洋牡丹来看你们的人,他应该知道很多你们的事吧?他是不是也认识我?我真想认识他,听他说说你们……”   “……今年过得太懒散了,明年要勤奋,多多赚钱。我想给白郎买辆车,还想盖栋房子,就在谭嘉应的别墅对面,和他做邻居,那里真的很美,山清水秀,关键是没人,咩咩和白郎可以不受约束地变成狼,去山里自由释放野兽的天性……”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头绪地乱说一气,直到无话可说才停下来。   起风了。   抬头看,乌云翻滚,一场倾盆大雨应该已在路上。   “爸,妈,我要走了,明年再来看你们。”他举起咩咩的爪子挥一挥,“儿子,和爷爷奶奶说再见。”   咩咩“汪汪”叫了两声。   它最近又开始学阿黄叫唤了。   徐洛闻又盯着墓碑上的两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才默默地转身离开。   下到底下的时候,碰见了墓园的守门人,一个枯瘦的老头,在这阴森冷寂的墓园里孤独地生活了三十多年。   老头好不容易碰见个活人,很想跟他说说话,活动一下僵硬的舌头。   老头说他昨晚听到狼叫,今早给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来抓狼,公安局的人却一口咬定是他听岔了,不肯派人来。   老头说他听得真真的,绝对是狼叫没错,还说他曾亲眼见过狼,又指着他怀里的咩咩,说你这小白狗长得就挺像狼的。   徐洛闻不敢再呆下去,应付两句就快步走了。   刚上车,大雨哗哗浇下来。   幸好他跑得快。   透过车窗,眺望大雨中的墓园,只觉得愁绪胀满胸膛,伤感姗姗来迟,不轻不重地刺激着他的泪腺。   徐洛闻低头蹭着咩咩,声音有点哑:“你狼爸如果在这里就好了。”   但白郎要上班,不能陪他一起来。   咩咩伸出舌头舔他,痒得他又想笑。   眼泪到底没有掉下来。   一路大雨滂沱,到家时还没停。   他昨晚就睡了三个多小时,这会儿困得头重脚轻,浑身难受,喂咩咩喝完奶,午饭也不想吃,直接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被饿醒。   雨已经停了。   屋里很暗,摸到手机看时间,已经五点多。   头有点儿疼,鼻子也不通气,应该是感冒了。   起身下床,昏昏沉沉地往客厅走。   去医药箱里找感冒药,却发现药盒空了。   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打开冰箱,空空如也。   操。   烦躁地抓抓头发,回卧室穿上衣服,出去买药买饭,想着一会儿就会回来,便把咩咩和阿黄留在了家里。   先去药店买了感冒药,没有水,抠出两片药丸生吞。   然后去了超市,买菜、肉、水果、酸奶……打算把冰箱填满。   在蔬菜区碰到了邵绮敏,两个人便一起逛,最后结账的时候,他把邵绮敏的东西一并结了。   从超市出来,天杀的又下雨了。   徐洛闻没带伞,邵绮敏也没带,两个人就在超市门口站着聊天,等雨停。   等了约莫十五分钟,雨停了,两个人赶紧走。   药店和超市都离家近,所以徐洛闻出来的时候没开车。   邵绮敏的左手还打着石膏,徐洛闻把她的东西一并提在手上,四个大购物袋,一手两个,坠得他手腕疼。   一径帮邵绮敏把东西提到家。   白郎还没下班,徐洛闻和白成礼聊了几句便要走,邵绮敏留他吃晚饭,他惦记着家里的两个小家伙,所以谢绝了。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雨又下起来,下得还挺大,这倒霉催的鬼天气。   他本来就因为感冒浑身没劲,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袋子更跑不快了,转瞬就被浇成了落汤鸡,冻得他直打颤,连打好几个喷嚏。   保安小哥看到他,忙打把伞跑过来接,一直把他送进楼。   到了家门口,抖抖索索地掏出钥匙开门,举步往里走,刚踏进门内,骤然一惊。   “嘭!”   两个大塑料袋脱手砸到地上。   几个苹果滚出来,滚到一步之遥的血泊里。   血泊里躺着阿黄,双眼大睁,一动不动。 第60章   徐洛闻浑身发抖, 双腿一软跪到地上, 伸出手去触碰阿黄的身体,颤声喊:“阿黄……阿黄……”   可是阿黄不应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徐洛闻抖着手把它抱起来,粘稠的血沾了满手。   它的身体还是温热的, 他看见它的脖子上有道狭长的刀口, 血从那里不住地往外流。   脑海里突然扯过一道雪亮闪电——咩咩!   徐洛闻放下阿黄冲进去,一边大声地喊着“咩咩!”一边挨个房间找。   可是没有, 到处都没有咩咩。   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 每一种可能都剜他的心。   徐洛闻强迫自己冷静, 立即掏出手机给白郎打电话,却在听到白郎声音的一刹那溃不成军,眼泪夺眶而出, 虽然他已经极力隐忍, 但声音还是抖得厉害:“白郎, 你快来!咩咩……咩咩不见了, 它被人偷走了, 你……你快来!”   接到电话时白郎刚到家,他安抚徐洛闻两句后挂了电话, 然后边往徐洛闻家跑边给肖润打电话。   五分钟后, 白郎跑到徐洛闻家,看到门口的阿黄, 心猛地一沉, 快走两步进屋, 看到了在客厅来回踱步的徐洛闻。   他浑身湿透,手上、衣服上全是血,脸色白得像纸,失魂落魄。看到白郎,他的眼神既绝望又欢喜,扑过来抓住白郎的胳膊,急切地说:“你快用你的嗅觉找咩咩!快!”   白郎摇头:“刚下过雨,气味都被冲没了,行不通的。”   “那怎么办?”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徐洛闻慌得六神无主,几乎要站不住,他紧紧抓住白郎,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咩咩一定是被猎狼人抓走了,一定是的,你快想想办法,咩咩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如果咩咩真的是被猎狼人抓走的,那么它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白郎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我已经通知肖队,他很快就会过来,他破案能力一流,肯定能帮我们找到咩咩。你湿透了,先换身衣服吧。”   徐洛闻点头,白郎拉着他进了卧室,帮他脱掉湿衣服,又帮他擦干身体,找一身衣服给他穿上,把人拥进怀里安慰。   白郎身上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徐洛闻渐渐镇定下来,身体不再发抖,思绪也恢复清明。   徐洛闻问:“等肖润来了,我们要把咩咩是狼人的事告诉他吗?”   白郎考虑片刻,说:“只能实话实说了。”   徐洛闻说:“那你是狼人的事也就瞒不住了。”   白郎说:“没关系,我相信他。”   他注视着徐洛闻的眼睛,笃定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咩咩找回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徐洛闻用力点头:“我相信你。”   “洛闻!”外面有人叫他,徐洛闻和白郎一起出去,就见肖润来了,身后还跟着谭嘉应和肖想。   肖润原本约了他哥和谭嘉应一起吃饭,有话要说,谁知还没开始点菜就被白郎一个电话叫到了这里。   肖润进门,抬手把肖想和谭嘉应挡在门外,以防他们破坏现场。   肖润一边四处勘察一边说:“洛闻,你把事发经过详细地给我讲一遍。”   徐洛闻尽量平稳地说:“我五点二十左右出的门,去了一趟药店和超市,回来的时候是六点半,一开门就看见阿黄倒在血泊里,紧接着发现咩咩不见了,我立即给白郎打了电话,就这样。”   “咩咩就是那条白色的萨摩耶?”徐洛闻之前抱着咩咩去参加过一次聚会,肖润见过它。   “对,”徐洛闻说,“咩咩就是我的儿子,拜托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它。”   肖润不养狗,不能体会把狗当儿子养的人的心情,但完全可以理解,他点点头,说:“放心吧,相信我。”   仔细勘察过后,肖润说:“门锁有被撬的痕迹,阿黄被一刀毙命,凶手用刀用得很溜,没有丢失任何贵重物品,只有咩咩被抱走了。凶手费劲巴拉地入室盗窃就为偷一条萨摩耶,这不合逻辑呀。”   偏头和徐洛闻对视一眼,白郎沉声说:“咩咩不是狗,是狼人,我是咩咩的爸爸,我也是狼人。”   肖润一脸懵逼:“……啊?”   事实胜于雄辩,白郎不再废话,直接脱掉衣服,摇身一变成了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色巨狼。   除了徐洛闻,其余三人皆是一脸惊悚。   肖润自不必说,肖想和谭嘉应虽然早就知道白郎是狼人,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它变成狼的样子,也受到了巨大冲击。   白郎维持狼身片刻,眨眼之间又变回人身,边穿衣服边问:“相信了吗?”   肖润点了点头,但还是一脸难以置信无法接受的表情:“卧槽,怪不得你追犯人的时候那么猛,原来你的本体是狼啊。”   白郎又简明扼要地向他解释了什么是“猎狼人”,然后说:“我和洛闻怀疑是猎狼人把咩咩抓走了。”   肖润强迫自己暂时接受白郎是狼人的设定,稍一思索,问:“都有谁知道咩咩是狼人?”   谭嘉应插话:“我和肖想都知道,对了,还有裴澍言。”   在这个特殊的关头听到裴澍言的名字,徐洛闻蓦地一怔。   裴澍言。   裴,澍言。   不,不会的,不可能!   徐洛闻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这个离谱的猜测。   可是,怀疑一旦滋生,便无法轻易消弭。   当所有的巧合都指向同一个人的时候,不管你原来有多相信这个人,你的心上都会猛地豁开一道口子,那些从未思及过的可能骤然从这道裂口蜂拥而出,猛烈地冲击着心墙。   肖润扭头说:“哥,你给老裴打个电话,问他现在在干吗。”   肖想皱眉:“绝不可能是澍言,他没理由这么做。”   谭嘉应立即说:“我打。”   他掏出手机打电话,那边很快接了:“喂,老裴……啊,好,我知道了,谢谢。”挂了电话,他说:“护士接的,说裴澍言正在做手术。”   肖想说:“我就说不可能是他。”   肖润有条不紊地说:“真相大白之前,所有知道咩咩是狼人的人都有嫌疑,包括你和谭嘉应。拿裴澍言来说,即使他有不在场证明,但他还可以买凶,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目前来看,裴澍言是最大嫌疑人。白郎,你跟我去查监控。”   白郎握了一下徐洛闻的手,跟肖润走了。   谭嘉应和肖想绕开阿黄进屋。   “洛闻,”谭嘉应抱住他,“你放心,咩咩一定会没事的,当初你被埋在废墟里白郎都能找到你,这回也不会例外。”   徐洛闻还在想裴澍言,越想越觉得惊心。   信任崩塌得如此迅速,怀疑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不止因为那些客观事实的巧合,还因为裴澍言现在极端的精神状态。   徐洛闻突然发现,他对裴澍言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裴澍言几乎从未向他提起过家里的人和事,而他也从未过问,他只知道裴澍言的父亲是医学界的泰斗级人物,不仅在C市甚至全国都享有盛名,而这仅有的一些了解还是刚认识时从肖想口中得知的。   “肖想,”徐洛闻说,“你和裴澍言打小就认识,你对他的家世一定很了解吧?”   肖想不答反问:“你也怀疑他?”   徐洛闻说:“我没办法跟你一一解释,但请你相信,我有我的理由,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行吗?”   肖想短暂地沉默片刻,点点头,说:“好吧,你问。”   徐洛闻说:“裴澍言家祖籍就是C市的吗?”   肖想摇头:“不是,是从他爷爷那辈才在C市安家落户的。”   徐洛闻心如擂鼓:“那他们家原籍是哪儿?”   “不知道,他没跟我提过。”肖想说,“其实他特别不愿意跟人提家里的事,他从初中的时候跟他爸关系就很僵,因为他认为是他爸害死了他妈,他恨他爸,几乎从不跟人提他爸是谁。”   谭嘉应也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些,忍不住插嘴问:“裴澍言为什么会认为是他爸害死了他妈?”   肖想说:“当时他妈得了急性白血病,确诊后三天就去世了,裴澍言在他妈的葬礼上无意听到,他爸原本是有办法救他妈的,但是他爸没救,从那之后裴澍言就恨上他爸了。”   谭嘉应追问:“那他爸为什么见死不救啊?”   肖想说:“不知道,裴澍言没说。”   徐洛闻沉思片刻,问:“他有没有跟你提到过‘裴湛琪’这个名字?”   肖想认真地想了想,说:“好像没有,这人是谁?”   徐洛闻不答反问:“那他爸叫什么名字?”   “裴印驰,”肖想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这个名字,搜索,点进他的百科资料,然后把手机递给徐洛闻,“你自己看,特别牛逼的一个人。”   徐洛闻滑动页面,浏览着裴印驰取得的众多医学成就。   他对医学一窍不通,但敏感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血凝素、流感病毒、愈合……   徐洛闻几乎可以确定,裴印驰就是裴湛琪的后代。   他瞬间不知该悲还是该喜,千方百计寻不到一点踪迹,原来要找的人就在身边。   把手机还给肖想,徐洛闻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拔腿就向外跑去。   “你去哪儿?!”谭嘉应喊。   徐洛闻不应,谭嘉应急忙去追,眼见徐洛闻冲进电梯,把他挡在了门外。   肖想说:“他一定是去找裴澍言了!”   谭嘉应边按电梯边喊:“快给肖润打电话!” 第61章   裴澍言刚做完一场大手术, 疲累至极,此刻正端着一杯咖啡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雨中的黄昏出神。   在深冬下这样大一场雨, 实在很怪异。   突然就想起刚和徐洛闻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看完夜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 街头空旷无人, 他们便手拉着手在街上走,突然天降大雨,两个人也不找地方避雨, 就这么牵着手在雨中漫步,像两个二傻子。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 他凑过去亲吻徐洛闻, 拥抱他, 红灯明灭好几回, 他们忘情拥吻,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个。滂沱大雨也浇不灭他熊熊燃起的欲望,他拉着徐洛闻跑进一条漆黑小巷, 将人压在墙上从后面进入。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 也是这辈子最难忘的事。当高潮来临时, 快感强烈到灵魂出窍的程度,还有汹涌而来的幸福感, 他几乎要窒息。他紧紧地抱着徐洛闻, 心想, 他要和这个人一起生, 一起死,这辈子都不分开。徐洛闻于他,就是光,是救赎,照亮他,温暖他。   可是,他终究还是失去了他的光,他重新跌进了阴暗寒冷的深渊。   如果一直吃苦,便不觉得苦。   如果尝过甜的滋味再去吃苦,就再也受不了苦味。   人啊,真是懦弱又可怜。   身后响起开门声。   裴澍言转身,看着走进来的人。   来得可真快呀。   徐洛闻快步走到裴澍言面前,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你抓走了咩咩?”   裴澍言平静地注视着他,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是我。”   徐洛闻陡然心惊,既惊于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更惊于裴澍言会如此坦荡地承认他的所作所为。   裴澍言紧接着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它,因为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徐洛闻稍稍安心,但依旧惊疑不定:“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澍言说:“我只是想用咩咩做筹码,向你要三天时间。”   徐洛闻疑虑更重:“三天时间?”   裴澍言平静地说:“对,陪我三天,我就把咩咩还给你。”   “好。”徐洛闻毫不犹豫地答应,为了咩咩他可以做任何事。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白郎、肖想、肖润和谭嘉应一起走进来。   “嘉应,你来得正好,”裴澍言说,“借你的别墅住三天,可以吗?”   谭嘉应有点懵,他看看裴澍言,又看看徐洛闻,问:“什么情况?”   徐洛闻正要说话,被敲门声打断。   一个护士探头进来,说:“裴主任,305房病人家属找你。”   裴澍言点头说一声“知道了”,放下茶杯,说:“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他从衣架上取下白大褂披上,举步向外走去,没人拦他。   等裴澍言走了,谭嘉应问徐洛闻:“到底什么情况啊这是?”   他的提问再次被无视,徐洛闻走到肖润面前,一脸平静地说:“肖润,麻烦你跑这一趟了,这件事就到这里吧,你们都可以回去了,接下来我会自己解决。”   肖润看着他:“所以真的是裴澍言找人偷走了咩咩?”   徐洛闻说:“你别问了,在咩咩回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肖润沉默片刻,说:“你是当事人,你说了算。”   徐洛闻说:“你们走吧,我有话要和白郎单独说。”   谭嘉应要好奇死了,他不肯走,被肖想硬拖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徐洛闻和白郎两个人。   白郎看着他,什么都不问,等他主动开口说。   “咩咩被裴澍言带走了,”徐洛闻平静地说,他惊异于自己此刻的镇定,他想,这份镇定应当来自于他对裴澍言深植于心的信任,裴澍言说不会伤害咩咩,那么咩咩就绝不会受到丝毫伤害,“他刚才说,只要我陪他三天,他就会把咩咩还给我。”   白郎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洛闻说:“因为他姓裴,他是裴湛琪的后代,他的爸爸裴印驰,应该就是我们之前寻找的猎狼人,但是不是裴印驰抓了你的父母还不一定,我想裴澍言会告诉我的。”   白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又平静地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徐洛闻说:“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我三天,三天后我会带咩咩回家。”   白郎沉默片刻,问:“裴澍言要带你去郊区的别墅?”   徐洛闻点头:“好像是的。”   白郎说:“这三天我会待在山上,如果他敢伤害你,我就杀了他。”   徐洛闻抱住他:“不会的,他不会伤害我,你也不要轻举妄动,答应我。”   白郎抱紧他,没有回答。   门突然开了,裴澍言径自走进来。   徐洛闻立刻和白郎分开。   裴澍言问:“肖想他们都走了?”   徐洛闻“嗯”了一声,说:“我让他们回去了。”   裴澍言说:“那我们也走吧。”   徐洛闻看白郎一眼,说:“好。”   从办公室到医院外,白郎一言不发。   他看着徐洛闻上了车,看着车驶进雨里,很快消失不见。   白郎掏出手机,给肖润打电话:“肖队,我要请三天假。”   肖润什么都没问,直接批了。   ·   徐洛闻和裴澍言的车一前一后开进地下停车场。   停好车,徐洛闻下车,说:“你在这里等我吧,十分钟就好。”   裴澍言点头:“好。”   徐洛闻转身走了。   裴澍言靠着车门站着,点一根烟,抽了两口,便夹在手里任它自燃。   徐洛闻推开家门,阿黄依旧躺在原地,眼睛不知被谁合上了,身下的血迹已经凝固,那么深的红色,刺得眼睛又酸又胀。   徐洛闻强忍泪意,屈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阿黄僵冷的身体抱起来,站起来往浴室走。   轻轻地把阿黄放进浴缸,取下花洒,打开水龙头,调好水温,小心地冲洗阿黄的身体。   红色的血水汩汩流淌。   眼泪终于忍不住,默默流下来。   直到不再有血水流出,徐洛闻关掉水龙头,把阿黄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用吹风机把它的身体吹干。棕黄的毛发蓬松起来,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徐洛闻把它抱起来,低头蹭了蹭它的脑袋,哑声呢喃:“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抱着阿黄回了卧室,徐洛闻找了一条新床单把阿黄包起来,换衣服的时候头猛地一晕,他差点倒在地上,摸了摸额头,烫得厉害,他发烧了。   换好衣服,抱着阿黄出门。   坐电梯到停车场,走到裴澍言车前,扫一眼地上的烟头,说:“走吧。”   徐洛闻坐进副驾。   裴澍言看一眼他怀里的阿黄,低声说:“对不起。”   徐洛闻没应声。   汽车发动,驶出停车场,驶进黑色雨夜。   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别墅,徐洛闻开门进去,开灯,然后径直朝杂物间走去,不一会儿,拿着一把铁锨出来。   路过裴澍言身边时,徐洛闻说了句“别跟着我”,然后径自向门外走去。   郊外的雨似乎比市区更大些,淋得徐洛闻几乎睁不开眼。   他走到湖边,把阿黄放到地上,看一眼远处黑魆魆的山,开始用铁锨挖坑。   他挖了个一米深的坑,然后把铁锨丢到一边,把阿黄抱过来,用床单把它整个包裹住,又抱了它一会儿,才把它放进坑底,一捧土一捧土地把坑填起来。   坑平了,徐洛闻在大雨里静静地跪坐了一会儿,他想要站起来,但是头晕得厉害,双腿一点力都使不上,伸手把铁锨够过来,支在地上借力,刚挣扎着站起来一点,眼前倏地一黑,昏倒在雨里。   裴澍言一直站在落地窗前注视着他,见他骤然倒地,立即冲出去,奔到徐洛闻身边,把人抱起来跑回房子里,快步走进卧室,一脚踢开浴室的门,小心翼翼地把人放进浴缸里,剥掉层层湿衣,用温度适中的热水在他全身浇了一遍,拽一条浴巾把人裹着捞出来,抱到床上,从头到脚仔细擦干,裸着身子塞进被子里,又跑出去找水找药,喂他吃下去,这才松口气,意识到自己浑身湿透,动手脱干净,随便擦一擦,打开衣柜,找了一件T恤一条长裤当睡衣穿上,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关灯上床,掀开被角躺进被窝里,一手扶起徐洛闻的头,另一手从他颈下穿过去,让他枕着自己肩膀,然后把人侧翻过来,半趴着压着自己的半边身子,双手把人抱在怀里,充实了整个怀抱,就像以前一样。   裴澍言终于心满意足。   他侧过头,轻吻一下徐洛闻滚烫的额头。   一滴泪悄然落下来。 第62章   夜里, 裴澍言起来好几次,给徐洛闻擦身喂水,直到晨曦时分, 高热退下去,但人还昏睡着, 裴澍言找身衣服给他穿上, 这才抱着他安稳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裴澍言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高质的睡眠。   怀抱空虚,睁开眼, 搂了一夜的人没了踪迹。   裴澍言蓦地生出错觉,仿佛昨夜种种只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 徐洛闻探进半边身子:“你醒了?”   裴澍言坐起来, 怔愣地看着他。   “起床洗漱吧, ”徐洛闻说, “早饭马上好了。”   不等裴澍言应声,徐洛闻便关门出去了。   裴澍言后知后觉地对着空气说了声“好”,起床去洗漱, 两分钟搞定, 去到厨房, 看见餐桌上丰盛的早餐,有一瞬恍惚, 好像回到了从前。他抬头看向准备早餐的人, 走过去, 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感觉到怀中人蓦地僵硬,他心下苦涩,却没松手,微微哑着嗓子说:“以前我做早餐的时候,你总会像这样从后面抱住我,我嘴上嫌你碍手碍脚,其实心里很享受你这样抱着我,每当你这样抱着我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幸福,无与伦比地幸福。”   徐洛闻不想回忆过去,但裴澍言的话将他硬拉进回忆里。过去的甜蜜现在想来却全变成了苦涩,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划拉着皮肉,不会流血,却会痛。他蓦然想起曾在微博小号上发过的一句话: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时光。那些好时光,于徐洛闻来说依旧是好时光,于裴澍言来说却变成了裹着蜜糖的砒霜,在不停地折磨他,荼毒他,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越来越疯狂。徐洛闻想救他,却不知道怎么救。或者说,他知道裴澍言想要什么,但他给不了。   徐洛闻掰开环在腰上的手,低声说:“吃饭吧。”   怀里的人走了,裴澍言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走到餐桌前坐下,随口问:“哪来的食材?”   徐洛闻说:“白郎送来的。”   裴澍言沉默片刻,问:“他对你好吗?”   徐洛闻“嗯”了一声,再次说:“吃饭吧。”   裴澍言看着他,又问:“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   徐洛闻垂着眼睛,声线轻淡:“我不恨你,从来没有。”他抬头,“我现在喉咙很难受,别跟我说话,行吗?吃饭吧。”   裴澍言不再说话。   沉默地吃完早饭,徐洛闻问:“这三天,你想让我做什么?”   裴澍言说:“什么都不用做,陪在我身边就好。”   徐洛闻看一眼窗外,阳光灿烂。   他说:“出去晒晒太阳吧。”   裴澍言说:“好。”   于是冲两杯咖啡,一人端一杯,去了湖心亭。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湖水暴涨,还差半米就要漫上木桥。   微风吹来,水波荡漾,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远处的山上大片枯黄,分外萧瑟,让人怀念夏天时的漫山青翠。   裴澍言远眺片刻,将视线投在对面的人身上,说:“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告诉你。”   徐洛闻便问:“是你爸抓了白郎的父母,对吗?”   裴澍言点头:“是。”   徐洛闻再问:“他们……还活着吗?”   裴澍言这次却没有爽快地给出答案,他啜饮一口咖啡,然后捂着被子暖手,不紧不慢地开口:“七岁那年,我爸组了一个九人小队去K市猎狼,因为是寒假,所以他带上了我,说要从小历练我。他们花了很大力气,还死了三个人,最后成功抓到两个狼人,听说是一家三口,不过小的跑了,只抓到两个大的。返程时,在快到C市的时候,公狼咬死两个人之后逃跑了,不过后来他又回来救母狼,再次被抓住了。从那之后,这两个狼人就成了我爸的研究对象,我爸凭借多项研究成果功成名就,走上了人生巅峰。”   裴澍言顿了顿,接着说:“十六岁那年,我妈得了急性白血病,短短三天,她就死了。我一直陪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痛苦地死去。临死前,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这是报应。’两天后,在我妈的葬礼上,我无意间偷听到我爸跟人说话,他说其实他可以救我妈,只要和狼人全身大换血就可以,但那样的话狼人就必死无疑了。”   裴澍言冷笑:“他舍不得牺牲掉狼人,因为狼人能为他带来成功和荣耀,与这些相比,失去一个女人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这个死了,再找一个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洛闻不由想到了裴湛琪,裴印驰还真是完美地继承了他先辈的人性之恶,冷血阴毒,利欲熏心,只是听着便教人不寒而栗。   裴澍言继续说:“十六岁的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我丢下我妈的葬礼不管,跑回了家,一把火烧了我爸的实验室,连同关在实验室里的两个狼人,也一并烧死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惊得徐洛闻久久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没必要再找下去了,”裴澍言说,“白郎的父母早在十五年前就死了。其实对他们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与其作为一个试验品痛苦地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徐洛闻紧紧攥着杯子不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徐洛闻问:“你爸后来又抓到过狼人吗?”   “没有,他放弃了。”裴澍言说,“他得到的一切已经足够他享受一辈子,他没必要再让自己那么累了。”   “你后悔过吗?”徐洛闻又问,他没问后悔什么,但裴澍言都明白。   “我一直活在愧疚里,毕竟我害死了两条命。”裴澍言顿了两秒,接着说:“但我从不后悔。”   徐洛闻还想再问点什么,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虽然阳光热烈又温暖,但他依旧觉得冷,彻骨得冷。   “回屋吧。”徐洛闻站起来,转身就走。   裴澍言起身跟上,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远处,就看到一个人影,伫立在山脚下,定定地注视着这边。   裴澍言快走两边,牵住了徐洛闻的手。   这样的举动幼稚且毫无意义,但他就想这么做。   接下来的时间里,徐洛闻和裴澍言和平共处,一起吃饭,一起看书看电影,一起散步,一张床上睡觉,裴澍言从未提出过分要求,只是睡觉时一定要抱着他,否则便无法入睡。   就这样平淡地过了三天。   于裴澍言来说极短暂,于徐洛闻来说却漫长的三天。   第三天夜里,洗完澡上床,裴澍言照旧将徐洛闻抱在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低声说:“如果时间能永远停驻在这一刻就好了。”   徐洛闻闭着眼睛,说:“但时间总是一往无前的,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裴澍言说:“所以说,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就是时间。”   徐洛闻沉默片刻,说:“我明天就能见到咩咩,对吗?”   裴澍言说:“它会在家里等你。”   徐洛闻应声“好”,不再说话。   “晚安。”裴澍言说。   “晚安。”徐洛闻回了一句。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一声一声,有催眠的作用。   徐洛闻没多久就睡着了。   睡到半夜,他无端惊醒,睁开眼,却发现身边空了,裴澍言不知去了哪里。   把手机拿过来看时间,0:28。   看到有一条新微信,顺手点开,竟是裴澍言发的,只看了几行,徐洛闻霎时惊的困意全无,翻身下床,冲到浴室门口,里面传来水声,门锁着,他拧不开,也不知道钥匙在哪儿,只能用身体使劲撞门。   手机被扔在床上,屏幕亮着,显示着裴澍言发的那条微信。   “洛闻,原谅我最终还是以这样懦弱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不止害死了白郎的父母,还有付冬晓。五天前,你请我吃饭的那天下午,付冬晓约我见面。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我听后愤怒得理智全失,失手杀了他。我不想余下的生命都在牢里慢慢腐烂,还不如这样死的干脆一点。   你会为我感到伤心吗?我既希望你伤心,又不希望你伤心。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活在仇恨和愧疚里。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爱一个人同时被爱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可惜,我终究是不被眷顾的,我爱的人总是被夺走,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最悲哀的是,我却无力反抗。又有谁能反抗得了残酷的命运呢?   谢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了我一段最好的时光。对不起,我选择用这么糟糕的方式离开,既为了解脱,也为了让你永远记得我。替我向谭嘉应说声抱歉,死在了他的房子里。洛闻,最后再说一次,我爱你。我从未怪过你,我只怪自己不够好。如果有来生,真希望有来生,我还能遇见你,清清白白的,干干净净的,以你最喜欢的模样。   再见,徐洛闻。   再见,裴澍言。” 第63章   徐洛闻使出全力, 却撞不开门。   他心急如焚,慌乱中瞥见卧室门后的灭火器,急忙跑过去拿过来, 抡起灭火器正要往门锁上砸,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裴澍言湿淋淋地站在门内, 手腕淌着鲜红的血, 凄然一笑,说:“洛闻,我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我不敢死,我还是……想活下去。”   眼泪夺眶而出, 徐洛闻用手覆住他手腕上的伤口, 边哭边笑着说:“你不是胆小鬼, 活下去比死艰难得多。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好不好?”   见他点头,徐洛闻立即把人带到客厅,找来医药箱, 清洗、上药、包扎, 一气呵成。好在伤口不深, 没有割到动脉。   徐洛闻又把人领进卧室,找身衣服给他换上, 带他上床, 躺到他身边, 抱着他, 说:“睡吧,睡醒了就好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裴澍言像个脆弱无依的孩子一样,佝偻着身体偎着他,床头灯昏黄的光洒在他半边脸上,映出他惶然失措的神色。   “我杀人了。”裴澍言的声线细弱又紧绷,让听的人心弦震颤。   “我明天陪你去公安局自首,自首可以减刑,以后表现好也可以减刑……会好的,总有一天会好的。”徐洛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裴澍言,还是在安慰自己,虽然这安慰那么苍白无力。他总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像一场梦,一场噩梦。   “不用你陪,我自己去。”裴澍言说,“你回家吧,咩咩会在家等你。” 他顿了下,“对不起。 ”   “如果想让我原谅你,就好好活着,不要再伤害别人,更不要伤害你自己,知道吗?”   “嗯,我会的。”裴澍言极轻地笑了下,“在生与死的边界徘徊,真的能让人看清很多事情。”   徐洛闻拍拍他的背:“不要想了,睡吧。”   裴澍言不再说话,可能真的是累极了,不一会儿便传来沉静绵长的呼吸声。   徐洛闻却睡不着。   等裴澍言睡得熟了,他悄悄起身,拿上一件外套,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   出了大门,徐洛闻向山的方向走。   夜色深浓,天上无星无月,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教人无端惶恐。   他跑起来。   两只拖鞋都跑掉了,却顾不得停下来捡,光着脚向前狂奔。   刚跑到山脚的那条小径,猛地撞进一个怀抱。   天太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但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所有的惶恐悸栗在须臾之间得到安抚,像光驱走黑暗,火驱走严寒。   他们在黑暗里静静地,紧紧地拥抱着彼此。   良久,白郎开口:“冷不冷?”   徐洛闻答:“你抱紧我就不冷。”   白郎忽地打横将他抱起,走到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下,顺势把他放坐在大腿上,手握着他的光脚暖了暖,然后脱了自己的鞋子穿到他脚上。   徐洛闻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任他做着这些微小却窝心的举动。他突然抬起一只手覆上白郎的脸,将他的脸朝自己转过来一点,然后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轻柔地,缱绻地。   白郎收紧手臂,让怀中人紧紧地贴着他,一丝缝隙也不留。   徐洛闻在想要更多之前及时停下来,他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白郎的鼻尖,说:“你回家去吧,回家等着咩咩,它明天就能回去了。”   白郎问:“那你呢?”   徐洛闻说:“我也明天回去,只不过要晚一点,我还要陪裴澍言去个地方。”   白郎不再多问,说:“好,我回家等你。”   沉默片刻,徐洛闻艰难开口:“你父母……已经不在了,十五年前就……”   白郎久久无声,漫长的寂静后,他淡淡开口:“知道了。”   这三个字里包含了太多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徐洛闻斟酌着开口:“你不想知道……”   “不想。”白郎轻声打断他,“我只想和你,儿子,我爸,还有邵姨,咱们一家五口好好过日子,别的什么都不想。”   徐洛闻蓦然觉得如释重负。   他原本还在担心,如果白郎知道真相后起了报仇的心思,他该怎么办,但白郎的决断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知道白郎在方才那段漫长的沉默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但他很感激白郎做了这样的决定。   徐洛闻再次仰起头亲吻他。   有句话在勾缠的舌尖辗转徘徊,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吻了很久很久,白郎停下,抱着徐洛闻站起来,往别墅的方向走。   徐洛闻突然想起那天在父母墓前说的话,轻唤一声:“白郎。”   白郎低头看他:“嗯?”   徐洛闻说:“我们以后也在这儿盖栋房子,你觉得好不好?”他抬手一指,“就在那里,湖的另一边,和谭嘉应他们家对门。”   白郎微微笑着说:“好,我亲手给你盖一栋房子。”   徐洛闻惊讶:“真的?”   白郎说:“真的。”   徐洛闻默默地想,白郎要给他盖房子,他能为白郎做什么呢?想了半晌,一个念头忽地冒出来:要不……再给白郎生个孩子?徐洛闻被这个突兀的念头吓了一跳,急忙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赶出去。   “怎么了?”白郎问。   “没、没事。”徐洛闻在黑暗里悄悄地脸红心跳,羞耻得不行。   到了别墅门口,白郎把人放到地上,说:“进去吧。”   徐洛闻说:“看你走了我再进去。”   白郎凑过来亲他一下,转身走了。   “等一下!”徐洛闻叫住他,跑过来,把鞋脱下来,蹲在地上给他穿上,站起来朝他挥挥手,“走吧。”   白郎拔萝卜似的把他抱起来,走到门口,推开门,把他放到门内的地毯上,这才转身走了。   徐洛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关上门,走到卧室门口,推开一条门缝向里看,裴澍言安静地睡着,没有什么异样,他关上门,转身去了次卧。   虽然昨晚没怎么睡,徐洛闻却醒得很早,天光微亮时就起床了。他先去卧室看了一眼裴澍言,确保他安然无恙地睡着,才去厨房做早饭。   徐洛闻尽可能做得丰盛,把所有的食材都用上。   谁都不知道,今天之后再相见是什么时候。   做好早饭后,徐洛闻去叫裴澍言起床,一开门,就看见裴澍言站在窗前,整个人都沐浴在灿烂朝阳里。   “以前从没觉得初升的太阳有这么美。”裴澍言背对着他,轻叹一声,无限感慨地说:“人生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佛家真是睿智。”   徐洛闻走过去,并肩站在他身边,望着耀眼朝阳,说:“求不得,便学着放弃,怨憎会,便别去怨憎,爱别离,总有再相逢的那天。”   裴澍言偏头看他,四目相对,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徐洛闻说:“吃饭吧。”   转身要走,却猛地被抱住。   裴澍言几乎用尽全力抱着他,语声里隐含着乞求:“最后一次,别推开我……洛闻,对不起,我要食言了,从今往后,我不能再做你的裴澍言了,我要离开你的生命了……从明天起,忘了我这个人吧,忘了我所有的恶,开始你的新生活……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从今以后,你只能幸福,别的都不行。”   徐洛闻抬手回抱住他,在他耳边呢喃似的说:“不,我不会忘记你,这辈子都不会,你永远是我的裴澍言,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裴澍言。”   徐洛闻感觉到他胸腔的震颤,听到他压抑的哽咽,感觉到有泪流进脖子里。   他紧紧地抱住他,说:“答应我,你也要努力幸福,不管身处在多么糟糕的境遇里。”   吃完早饭,开车离开。   刚进市区,徐洛闻接到白郎的电话,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   裴澍言问:“咩咩已经回家了吧?”   “嗯,”徐洛闻说,“安然无恙。”   “那就好。”裴澍言说。   徐洛闻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是去他家的路,忙说:“我不回家,先陪你去公安局。”   “不,”裴澍言说,“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被戴上手铐的样子。”   徐洛闻知道,他一旦打定主意,便说什么都没用,虽然担心,却也只能听他的安排。   没多久,车停在小区门口。   裴澍言笑着说:“马上过年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徐洛闻心里苦涩,脸上却也挂着笑,“也祝你新年快乐。”   裴澍言张开手臂:“最后再抱一下?”   徐洛闻倾身抱住他。   裴澍言说:“我想再听你唱一次那首歌,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唱的那首,我当时一眼就被你唱歌的样子迷住了。”   徐洛闻便在他耳边轻轻地唱:“可惜在遇见我那天你并不快乐,可能是因为我们相遇得太晚了,可是我要走了,可温暖要走了,可否有另一个我在你身边给予快乐……可我只想对你说,我绝对不退出了,可以让你快乐是我的快乐……”   歌唱完了,人也要走了。   徐洛闻站在路边,看着车疾驶而去,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碎了。 第64章   那天以后, 徐洛闻从没主动打听过裴澍言的消息,但还是听谭嘉应在电话里提过几句,说裴澍言属于过失杀人, 而且事后自首,认罪态度良好, 最多判五年, 如果他爸裴印驰再从中疏通一下,估计顶多判三年。   虽然对死去的人感到很抱歉,但徐洛闻仍有些觉得庆幸。   三年, 不短,也不长, 当这一切过去, 裴澍言依旧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无论如何, 这一次有惊无险, 咩咩毫发无伤地回到了他身边,只是阿黄……   收拾阿黄的东西那天,白郎带着六耳来了。   六耳四处找遍都不见阿黄, 跑过来扯着徐洛闻的裤腿一直叫唤, 差点把他的眼泪叫下来。   白郎问他, 要不要再买条和阿黄一样的柴犬回来,徐洛闻摇头, 说:“我永远都不会再养狗了。”   春节已经近在以前。   徐洛闻早打定了主意要和白郎一起过年, 便带着咩咩成日呆在白成礼家, 出钱又出力, 陪着两位老人一起采买年货,准备过年时的吃食。   而白郎工作忙翻天,一天到晚看不着人,徐洛闻还没睡醒的时候他已经上班去了,徐洛闻要睡了他还没下班,直到大年三十这天,他才终于放了假。   大清早,徐洛闻还在熟睡,就被人从被窝里薅了出来。   扒开眼,就看见白郎带笑的脸,帅得让人想犯罪。   徐洛闻愣了两秒,急忙缩回被子里,连头都蒙住,瓮声瓮气地喊:“你先出去!”   他没刷牙没洗脸,头发肯定乱成了鸡窝,说不定还有眼屎,他可不想用这么糟糕的样子面对白郎。   白郎说:“邵姨让我来叫你吃早饭,吃完早饭有很多事情要做。”   徐洛闻蒙着被子说:“知道啦!你先带咩咩过去吧!我洗漱一下就去!”   他听见白郎“喔”了一声,接着外面就没声音了。   徐洛闻把被子掀开一点,只露出一双眼睛,见人真的走了,松口气,赶紧跑下床冲进洗手间,先洗头然后洗脸刷牙刮胡子,又风风火火地跑回卧室,脱掉睡衣打开衣柜找衣服,可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想穿的那件卫衣,突然想起来那件衣服前两天洗了还晾在阳台上,便打算去拿,一打开房门,却看见白郎抱着咩咩站在门口。   徐洛闻“嘭”地关上门,蹿回去随便找了一套衣服穿上,又跑回洗手间吹头发弄发型,等清爽帅气地出现在白郎面前时,他愣是折腾出半身汗。   徐洛闻边穿鞋别问:“你怎么没走啊?”   白郎说:“我想跟你一起走。”   徐洛闻笑了笑,问他:“今天天气好不好?”   白郎说:“很好。”   穿好鞋,拿上钥匙出门,坐电梯下楼。   徐洛闻问:“邵姨说没说吃完早饭要干嘛?”   白郎说:“贴对联,炸丸子炸鱼炸鸡炸排骨,剁饺子馅,包饺子。”   “一天要做这么多事吗?”徐洛闻有点惊,不由感叹,“过个年可真不容易。”   白郎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正儿八经地过年,两个人都算是第一次。   虽然事情又多又杂,不过徐洛闻乐在其中,他喜欢这种世俗的、嘈杂的热闹。   到了白家,先吃过早饭,然后邵绮敏和白成礼开始着手准备炸各种过油菜,而徐洛闻和白郎则忙着贴对联。   对联不是买的,而是白成礼自己写的,字形遒劲又飘逸,饶是徐洛闻不懂书法也觉得好看,但他从来搞不懂一副对联里哪张在左哪张在右,所以每贴一副都要跑去问白成礼一回,问了两回之后白成礼笑着说:“你随便贴吧,贴错了也没人笑话你,反正咱家也没亲戚来。”   既然他这么说了,徐洛闻就这么办,效率得到显著提高。   贴好大门的对联后,徐洛闻朝白郎挑挑下巴,笑着说:“念念写的啥。”   白郎说:“想考我?”   徐洛闻笑而不语。   白郎看着对联念:“楼外春阴鸠唤雨,庭前日暖蝶翻风。”   徐洛闻鼓掌:“不错不错。”   白成礼笑着说:“我昨天写的时候就教过他了。”   徐洛闻失笑:“怪不得他念得这么流利,您写得龙飞凤舞的有些字我都拿不准。”他走进院里,“白叔叔,您歇着吧,我给邵姨打下手。”   白成礼说:“不用,你们俩擎等着吃就行。”   徐洛闻可不好意思光吃不干活,他一刻也不闲着,自己给自己找活干,一会儿剥葱,一会儿捣蒜,忙得很呢。   他干嘛白郎就陪着干嘛,还兼着喂食,新炸出来的素丸子,白郎跑去拿两颗,吹凉一点,喂到徐洛闻嘴里,刚出锅的炸鱼,白郎也不嫌烫,仔细地把鱼刺全挑出来,喂徐洛闻吃净肉。   徐洛闻被喂得不好意思,频频朝他使眼色,但白郎没看见似的,依旧喂个不停。   他听到邵绮敏小声同白成礼说:“你看那俩人,跟谈恋爱似的,腻歪的哟。”   他又听到白成礼小声吐槽:“正经谈恋爱的都比不上他们黏糊。”   徐洛闻臊得耳朵都红了。   是啊,他和白郎现在还不是正经谈恋爱呢,他们还没清楚明白地确立恋爱关系,就自然而然地做起了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徐洛闻想,没必要再等了,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也是时候让白郎知道他的心意了,然后名正言顺地、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让白成礼知道,也让邵绮敏知道。   忙了一上午,吃过午饭,继续有条不紊地忙活,剁饺子馅,包饺子。   徐洛闻一边包一边教白郎,白郎学东西特别快,包了几个残次品之后就包得像模像样了。邵绮敏擀皮,三个大男人包,配合得相当不错。半下午过去,包了得有三四百个饺子,全冻在冰箱里。   离晚饭还有点时间,忙了一天的几个人终于可以歇口气,坐在院里喝茶聊天。   日头已经西斜,院子里半明半暗。   日光已经没什么温度,但也并不觉得冷。   这是一个温暖的冬天。   晚饭自然是吃饺子。   一人一大碗,必须吃完。   徐洛闻吃一半就觉得饱了,偷偷把剩下的一半拨到了白郎碗里。   吃完饭,徐洛闻和白郎去院子里放烟花。   大的不让放,只能放小的。点燃,“咻”的一声,飞到和枣树差不多的高度,在夜幕里炸开一朵缤纷花火,一朵紧接着一朵,红的,绿的,蓝的,没什么好看,放的人却很开心。   白成礼站在门口问:“小闻,会打麻将不?”   徐洛闻笑着答:“会,不过打得不好。”   “别放了,来打麻将,”白成礼说,“春晚快开始了,边打麻将边看春晚。”   白郎不会打,得现学。   连输了十几把之后,开始大杀四方,把刚才输的钱都赢了回去,徐洛闻佩服得五体投地。   “白叔叔,”徐洛闻说,“我觉得你有必要带白郎去测一下智商,他有可能是个智商爆表的天才。”   打麻将打到十点,白成礼和邵绮敏熬不住睡觉去了。   徐洛闻和白郎也回了屋,并排躺在床上,咩咩窝在他们中间。   “你困吗?”徐洛闻问。   “有点。”说着打了个呵欠。   “困也不能睡,”徐洛闻说,“要熬到十二点,放挂鞭炮才能睡。”   白郎“喔”了一声,侧身面对着他,说:“那你亲我一下,让我清醒点。”   徐洛闻急忙捂他的嘴,压低声音说:“你爸和邵姨在隔壁呢,你小点声。”   白郎顺势亲一下他的手心,徐洛闻痒得肝儿颤,赶紧把手收回去。   白郎凝视着他,伸手过来,用指腹细致地描摹他的眉眼,鼻子,嘴唇,最后将手覆在他脸上,轻柔地摩挲着,声线低沉地说:“第一次在雪山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现在依旧这么觉得,但我明明没可能见过你,真是奇怪。”   徐洛闻说:“这叫‘海马效应’,人在现实生活中会突然觉得一些人和事似曾相识,这很正常。”   白郎不耻下问:“这是为什么呢?”   徐洛闻说:“现在好没有合理的科学解释,一种不太科学的解释是那是你上辈子记忆的闪现。”   白郎说:“所以我从上辈子就认识你了?”   徐洛闻莞尔一笑:“或许吧,上辈子的事谁知道呢。”   白郎说:“我下辈子还想认识你。”   徐洛闻说:“下辈子太遥远,我们还是活在当下吧。”   徐洛闻不让白郎睡,自己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快到凌晨十二点的时候,白郎把他叫醒,两个人一起去大门口放鞭炮。   远远近近全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徐洛闻睡眼惺忪地站在门槛上,呵欠连连。   白郎拆开鞭炮铺在地上,点燃引线后快步跑过来,双手捂住徐洛闻的耳朵。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烟雾腾腾,浓浓的火药味既辣眼睛又呛鼻子,徐洛闻闭上眼睛和嘴巴,把脸埋进白郎胸口,屏住呼吸。   鞭炮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徐洛闻从白郎怀里抬起头,微微仰着脸望进白郎的眼睛里,大声说:“白郎,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白郎愣了愣,问:“你想好了?”   徐洛闻点头:“想好了!”   白郎说:“在一起之后,你就一辈子不能再离开我。”   徐洛闻笑着说:“一辈子就一辈子!”   白郎低头便吻住了他。   徐洛闻搂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吻他。   唇齿相依,心潮澎湃,千言万语,尽化在缠绵的亲吻里。   夜色深沉,门灯晕黄的光笼罩着难解难分的两个人。   隔壁人家的电视里传来新年的钟声和欢呼声,四下里是隆隆的鞭炮声。   崭新的时间,崭新的开始。   徐洛闻默默地许下愿望,他像这世上每一个深陷爱情的人一样,庸俗地希望能一生一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平安顺遂,共度余生。 第65章   大年初一, 谭嘉应和肖想要飞巴西注册结婚。   徐洛闻去机场送行,肖润也来了。   徐洛闻久违地看到了谭嘉应的妈妈金洁茹,她虽上了年纪, 保养得却很好,依稀还能看到年轻时的芳华, 精神状态也很好, 脸上总带着笑,和蔼可亲的样子,完全收敛起了女强人的气场。   谭嘉应抱着徐洛闻:“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好想让你陪我一起啊, 求求你了,跟我们一起去吧, 好不好?”   “撒娇对我可不管用, ”徐洛闻笑着说, “出去了别只顾着跟你老公腻歪, 多照顾你妈的情绪,好好陪陪她,知道吗?”   “知道了, 你都说一百遍了, ”谭嘉应松开他, “干脆你下辈子当我爸好了。”   “千万别,给你当爸我非得英年早逝不可。”徐洛闻笑着说, 然后问:“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肖想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 一定要玩个痛快, 先去巴西, 再去阿根廷,最后去玻利维亚,我妈说想去看看天空之镜,所以大概得元宵节之后才能回来。”   徐洛闻点头:“多拍点照片。”   谭嘉应笑着说:“等着朋友圈被我刷屏吧。”   肖想办好了登机手续,他们要进安检了。   徐洛闻又抱了抱谭嘉应,目送他们进去,然后和肖润一起离开。   肖润笑着说:“哎,我帮你把敌人消灭了,怎么谢我?”   徐洛闻一脸茫然:“什么敌人?”   肖润说:“小法医啊,你忘了?”   徐洛闻认真地想了想,蓦地露出惊讶的表情:“我靠,你该不会真把小法医给睡了吧?”   肖润点头:“嗯,睡了。”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说:“男人在床上骚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儿了,太他妈带劲了,感觉哥们儿这二十几年真是白活了,早知道搞基这么爽我还当什么直男啊。”   徐洛闻无语片刻,问:“你哥知道吗?”   肖润说:“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他的,就咩咩被偷那天,还没开口就被白郎叫过去了,后来忙炸天,就一直没顾得上说。”   徐洛闻忙说:“等你跟你哥坦白的时候可千万别扯上我啊,是你自己弯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肖润大咧咧笑起来:“瞧把你怂的,本来也没你啥事儿,放心吧,不会出卖你的。”   到了停车场,两个人要分手了,徐洛闻到底没忍住,伸手拉了肖润一把,问:“裴澍言……他怎么样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肖润叹口气,“他前两天被转移到看守所了,我见了他一面,精神状态还不错,不用太担心。”   徐洛闻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问:“判决什么时候能下来?”   肖润说:“怎么着也得等元宵节前后吧,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徐洛闻问:“你觉得大概会判多久?”   肖润说:“撑死了三年,而且他爸有钱关系又硬,再弄个缓刑,说不定最后牢都不用做。”   徐洛闻点点头:“那挺好的。”   肖润又说:“不过我看老裴好像还挺想坐牢的。”   徐洛闻沉默片刻,挥手说再见,拉开车门上了车。   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吃午饭。   年初一的午饭是最丰盛的,八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吃得人一本满足。   饭后,白郎提议打麻将,他有点玩上瘾了,徐洛闻则提议看电影,邵绮敏和白成礼都没进过电影院,双双赞成,白郎也就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但咩咩就成了问题。   徐洛闻是绝不放心把咩咩留在家里的,但是把它带去电影院又不太好,思前想后,他小声问白郎:“你能让咩咩在看电影期间一声不叫吗?”   白郎说:“你亲我一下我就有办法。”   徐洛闻恨不得咬他一口,瞪着他小声说:“你疯了!你爸和邵姨还在呢!”   白郎说:“我爸和邵姨已经知道咱们俩的事了。”   徐洛闻:“!!!”   白郎笑着说:“邵姨说咱们俩很般配。”   徐洛闻气得不想理他,向长辈坦白这么大的事怎么事先也不跟他商量一下。   “小闻,”白成礼叫他,“走吧。”   徐洛闻答应一声,把车钥匙扔给白郎,抱着咩咩跑了。   到了电影院,徐洛闻把咩咩装进背包里背着,买票进场落座,他把背包塞给白郎:“让你儿子保持安静,不要影响到别人。”   白郎拉开背包拉链,咩咩探出小脑袋,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乱看,充满好奇。白郎低头同它嘀嘀咕咕说了两句什么,咩咩便把小脑袋缩了回去,直到电影结束都没再露过头,也没叫过一声。   出了电影院,开车回家。   白成礼和邵绮敏在后头讨论电影剧情,徐洛闻偶尔回头插两句嘴。   路过商场的时候,邵绮敏突然说:“小郎,靠边停一下,我和你爸去商场买点东西。”   徐洛闻忙说:“我陪你们一起去吧。”   邵绮敏说:“不用,你跟小郎在车上等着吧。”   车在路边停稳,白成礼和邵绮敏下车,往旁边的商场去了。   白郎伸手来拉他的手:“还在生我的气?”   徐洛闻不理他。   白郎倾身过来亲他一下,再亲一下,亲到第三下的时候,徐洛闻终于绷不住笑了,又急忙敛住笑把他推开。   徐洛闻瞪他,不过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以后不能再擅作主张了,有什么事一定要提前跟我商量,知道吗?”   白郎乖乖点头:“知道了。”   徐洛闻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那个,咱俩在一起的事,你爸和邵姨都说什么了?”   白郎说:“邵姨说她早就发现我和你之间有猫腻,只是没说而已。”   徐洛闻脸红:“还说什么了?”   白郎笑着说:“还说咱俩特别般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徐洛闻脸更红了,低着头笑:“她之前说过要给我介绍对象,我当时没说实话,我还担心她会怪我瞒着她。”   白郎突然说:“你觉得……我是不是该改口了?”   徐洛闻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改口喊邵姨‘妈’?”   白郎点头:“嗯。”   徐洛闻想了想:“如果你改口的话,邵姨应该会很开心的。”   白郎说:“那就改口。”   徐洛闻又想了想:“但是突然改口的话,好像会显得很奇怪。”   白郎问:“那怎么办?”   徐洛闻说:“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吧,比如你爸或者邵姨过生日的时候。啊,要不就母亲节的时候吧,这个时机最好。”   白郎说:“好,听你的。”   徐洛闻掏出手机:“我查查母亲节是什么时候……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还有将近四个月,好像太久了。”   正说着,白成礼和邵绮敏回来了。   徐洛闻见他们两手空空,好奇地问:“不是去买东西了吗?怎么没买?”   邵绮敏说:“没有看上的,走吧,回家。”   回到家,无所事事地消磨半晌,吃过晚饭,徐洛闻在院子里陪咩咩玩耍,他有话和白郎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正犹豫着,忽听白成礼在屋里叫他们:“小闻,小郎,你们俩过来。”   徐洛闻和白郎进屋,走到白成礼和邵绮敏跟前站定。   邵绮敏说:“你们俩都把手伸出来,左手。”   徐洛闻和白郎对视一眼,乖乖把左手伸出来。   邵绮敏和白成礼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取出一枚银戒指。   白成礼笑问:“小闻,你想戴到哪根手指上?”   徐洛闻盯着他手里的戒指懵了半晌,笑着回答:“无名指。”   “好!”白成礼大笑,显然对这个回答极满意,“无名指好啊,敏敏,快给他们戴上!”   两枚戒指同时戴在徐洛闻和白郎的无名指上。   徐洛闻蓦地生出一种这就是他和白郎的婚礼的错觉,心脏被惊喜和幸福填满,让他想哭更想笑。   徐洛闻哽着嗓子说:“谢谢白叔叔。”   白成礼笑着说:“别谢我,都是你邵姨的主意,戒指也是她买的。”   邵绮敏一手拉住徐洛闻的手,一手拉住白郎的手,将两只手叠放在一起,轻轻握住,笑着说:“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我的态度,这就是我的态度。你们俩都是顶好的孩子,却选了一条难走的路,但只要两个人都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不放开,就一定能走到底。不用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你们自己觉得幸福最重要,阿姨衷心地希望你们俩能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白郎说:“谢谢你,邵姨——不对,谢谢你,妈。”   不仅邵绮敏和白成礼愣住了,徐洛闻也愣住了,白郎真的太聪明,他精准地抓住了最好的契机。   白成礼搡了邵绮敏一下:“孩子叫你呢,怎么也不答应一声,发什么愣呢?”   “哎,哎,好孩子。”邵绮敏又哭又笑,紧紧抓着白郎的手不放。   徐洛闻跟着湿了眼眶,白成礼也背过身去擦眼泪。   眼泪流完,脸上便只剩下笑。   咩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徐洛闻抱着它回家。   白郎送他,一直送到家门口。   “早点睡,”白郎说,“晚安。”   “嗯,”徐洛闻垂着眼睛不看他,“晚安。”   “我回去了,”白郎凑过来亲他一下,“你进去吧。”   转身要走,手却突然被抓住。   徐洛闻眉眼低垂,特别小声地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第66章   虽然白郎的发情期已经过去, 但是发起情来依旧非常可怕。   徐洛闻一晚上都没能合眼,他不记得他们做了多少次,只记得白郎进来之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一遍又一遍地索取,永远都不够似的。   徐洛闻意乱情迷, 也忘了让他戴套, 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迷迷糊糊地安慰自己,一定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怀上的。   第二天, 徐洛闻是被操醒的。   他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快被白郎捣碎了,想要又不想要, 但他怎么想不重要, 在床上, 谁的枪杆子硬谁说了算。   再次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虽然腰酸背痛,但是身上干净清爽,明显被清理过。   最奇怪的是, 竟然不觉得饿。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白郎。”   卧室门很快被推开, 白郎走进来, 神采奕奕的。   “终于醒了,你都睡一天了。”白郎坐到床边, 倾身过来吻他, “疼不疼?”   徐洛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白郎放开他的嘴唇, 笑着问:“饿不饿?”   徐洛闻摇头:“你喂我吃东西了?”   白郎点头:“喂了一碗粥。”   “奇怪,”徐洛闻小声嘟囔,“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白郎掀开被子,搂着腰把人抱起来:“晚饭做好了,起来吃饭吧。”   徐洛闻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缠着他的腰,树懒似的挂在他身上,就这么被抱到了餐桌上。   虽然不怎么饿,但还是很有食欲,吃得停不下来,一不小心就撑到了。   徐洛闻站起来活动,白郎问:“吃饱了吗?”   “嗯,”徐洛闻回答,“有点撑。”突然觉得家里好像少了什么,想了一会儿,回头问白郎:“咩咩呢?”   白郎正站在水池边洗碗:“送我爸那里去了。”   “为什么?”徐洛闻问。   “因为这几天没时间照顾它。”白郎回答。   “为什么没时间?”徐洛闻一头雾水,“你没时间我有时间啊。”   “你也没时间,你的时间都要交给我。”白郎擦擦手,走到徐洛闻身边,二话不说把他打横抱起,“我们继续吧。”   徐洛闻吓坏了:“不行不行,我……”   白郎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嘴上说不行,到了床上,还是被操得服服帖帖。   接下来的两天,徐洛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疯狂做爱,直到初五白郎开始上班,他才得以解脱。   徐洛闻厚着脸皮给李潭打电话,问他事后怎么避孕。   白郎这几天都没戴套,因为那个太大,没买到合尺寸的安全套。   李潭也没办法,又安慰他,虽然狼人能让男人受孕,但也并不是轻易就能怀孕的,属于小概率事件,让他大可不必担心。   徐洛闻松口气,虽然他并不介意生二胎,但是他想至少等咩咩满一岁之后再生,否则没办法兼顾。   徐洛闻又问起李彦,他们好久没联系了。   李潭说李彦年前辞了操盘手的工作,背包旅行去了,归期不定。   结束通话之后,徐洛闻想给李彦打个电话,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打,转而打给了谭嘉应。   徐洛闻翻过了谭嘉应的朋友圈,看到了他和肖想的结婚证,看到了他们在里约热内卢基督像前的合影,从照片里就能感受到他们热烈的幸福。   电话一接通,就听谭嘉应在那边抱怨:“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儿啊,泡都不冒一个,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徐洛闻支吾两声,转移话题:“结婚什么感觉?”   谭嘉应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老公还是那个老公,上床还是那么猛,下床还是那么宠,感觉不能更幸福了。”   “臭德行,”徐洛闻笑着说,“别在你妈面前秀恩爱,当心她灭了你。”   “我妈现在都不稀得管我,自己玩得可嗨了,昨天在酒吧还勾搭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大帅哥,贴身热舞,把我跟肖想都惊着了,后来还夜不归宿,第二天快中午才回来,还是那句话,姜到底是老的辣,太他妈辣了。”   徐洛闻哈哈大笑:“你该不会要有后爸了吧?”   谭嘉应说:“那倒不至于,露水情缘而已,我妈到了国外整个人都open了,感觉像换了个妈,忒不适应。哎,你说我妈会不会像小说里那样,被人魂穿了?”   “滚吧你,别胡咧咧。”徐洛闻说,“你们还在巴西吗?”   “嗯,”谭嘉应说,“明天就飞阿根廷了,先去布宜诺斯艾利斯玩一圈,然后再去伊瓜苏大瀑布。”   “行吧,那你好好玩,我也没什么事儿,挂了。”   挂了电话,徐洛闻换衣服出门。   咩咩还在白成礼那儿养着,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儿子了,想得不得了。   还没走到门口呢,咩咩就从大门蹿出来,撒丫子朝他跑过来。   徐洛闻蹲在地上伸出双手接住它,抱在怀里,享受着它的亲昵。   邵绮敏追到大门口,见状笑着说:“我一猜就是你来了。感冒好了?”   感冒?他什么时候感冒了?   转念一想,懂了。   傻狼真是越来越能了,连撒谎都会了,了不起了不起。   “嗯,好了。”徐洛闻微红着脸,“麻烦您和白叔叔帮我照顾咩咩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等徐洛闻走到跟前,她仔细瞧他一眼,说:“你看你,病这几天都瘦了,正好我今天去市场买了一只老鳖,晚上做清炖老鳖汤,给你们爷仨都补补。”   徐洛闻脸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白郎真的不能补了,再补他就真的下不了床了啊啊啊!   但老鳖汤炖好了,他总不能拦着白郎不让喝。   喝一碗还不够,还要喝第二碗。   徐洛闻已经可以预见自己今晚的命运了。   果然,补出一身力气,全用在了他身上。   翻来覆去折腾到大半夜,好一顿撒娇求饶才算完,被抱进浴室清理干净,回到床上后窝在暖融融的怀抱里打瞌睡,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支起身子趴在白郎胸口上,哑着嗓子问:“让你去买套,买到了吗?”   白郎摇头:“太忙,没时间买。”   徐洛闻“哼”了一声,说:“借口,你就是不想戴。”他捏住他的耳朵,“明天再买不回来的话就别想做了。”   白郎问:“为什么要戴那个?我不喜欢和你隔着一层东西。”   徐洛闻歪头,把脸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闭着眼睛说:“因为要避孕啊,再怀孕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生下来。”白郎翻个身压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热切的期望,“我想让你给我生孩子,十个八个也不嫌多。”   徐洛闻笑出声:“十个八个?你以为我是猪啊,一生生一窝?别逗了你。”   白郎说:“那我们就努力一年生一个,直到生不出来为止。”   徐洛闻咋舌:“你不是认真的吧?”   白郎说:“我当然是认真的。”   徐洛闻失笑:“生那么多孩子,你养得起吗?”   白郎勾唇一笑:“当然养得起,我很会赚钱的。”   徐洛闻被这个笑闪了眼睛,抬手环住他的脖子,腿在他腰上轻蹭:“那我们现在就造孩子吧。”   白郎哑声说:“刚才是谁哭着求我说不要了,嗯?”   徐洛闻仰起头亲吻他的喉结,含混不清地说:“可我现在又想要了。”   白郎失笑:“这可是你说的,等会儿再哭着求我停下来可不管用了。”   天光微亮时,徐洛闻被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在白郎怀里昏睡过去。   白郎抱着他去洗了澡,又去熬了粥,喂他吃下去,又给咩咩喂了奶,然后精神奕奕地上班去。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也是白郎和咩咩的异变日。   早早吃过晚饭,白郎抱着咩咩走进那间特殊改造过的房间,抚摸着徐洛闻的脸,说:“干嘛一脸不高兴?待会儿要陪我爸妈去逛灯会,别让他们起了疑心。开心点,乖。”   C市每年都会举办元宵灯会,就在潼汇河沿岸,美极了,就像辛弃疾的词里写的那样:“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徐洛闻勉强挤出一个笑,说:“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去。”   白郎笑着说:“等哪天元宵灯会允许狼参加了,我就陪你一起去。”   徐洛闻笑笑,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白叔叔和邵姨的。”   “你也不用担心我和咩咩。”白郎说,“快走吧,别耽误了。”   徐洛闻抱抱他,又亲亲咩咩,这才把门关上,反锁,穿上外套出门,开车接上白成礼和邵绮敏,直奔潼汇河。   邵绮敏抱怨:“怎么元宵节还加班,真是的,如果小郎能一起来就好了。”   白成礼说:“他工作一直忙,等今年努把力考上公务员,从临时工变成正式工就好了。”   从出门起,徐洛闻就莫名觉得心慌胸闷,说不出的难受,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等到了地方下车,置身在人山人海里,徐洛闻觉得越发难受,连呼吸都不通畅了,那些漂亮的花灯也让他觉得刺眼,恨不能全撕烂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让白成礼和邵绮敏先随便逛着,自己找了个通风的地方坐下来。   月亮又大又圆,银盘一样挂在夜空里,倒映在河面上。   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攫住了徐洛闻,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月光唤醒了,迅速地由弱变强,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翻搅着他的脑海,令他痛苦不堪。   “啊!!!”   徐洛闻终于承受不住,抓着胸口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喊。   有人围过来,一个男人把他扶起来,问他怎么了,紧接着却又猛地推开他,面露惊恐,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   徐洛闻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围观的人纷纷发出惊呼。   人们在亮如白昼的灯光里,看到徐洛闻脸上生出浓密的毛发,看到他的双手双脚变成野兽的四肢,看到他长出蓬松的尾巴,看到他撑破衣服,倏地化身成一头狼,迎风立着,对着明月仰天长啸! 第67章   白成礼和邵绮敏正在赏花灯猜灯谜, 突然听到从刚才走过来的地方传来一阵骚乱,正好有个年轻人从那边跑过来,邵绮敏忙拉住他问:“小伙子, 那边出什么事了?”   “狼!有头狼!比老虎还大个儿的狼!”年轻人一脸惊恐地说,然后挣开邵绮敏的手, 头也不回地跑了。   “怎么会有狼?”邵绮敏猛地一惊, “小闻还在后头!”她急忙把腿脚不便的白成礼扶到旁边,急声嘱咐他,“老白,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找小闻!”说完, 她扭头就走, 逆着四处奔逃的人群, 一边艰难地往回挤, 一边不停地喊:“小闻!小闻!”   可是周围已经乱成一锅粥,尖叫声哭喊声嘈嘈杂杂,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邵绮敏心急如焚, 嗓子都喊哑了, 好不容易才挤到刚才和徐洛闻分手的地方, 然而徐洛闻不知所踪,却猛地看到了那头把人们吓破胆的狼。   那是一头灰色的狼, 体格虽高大, 却不太强壮, 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凶光, 倒透着几分茫然无措,它不停地原地徘徊,间或发出一声地低沉的狼嗥。   四周围满了不怕死又好奇心旺盛的人,将灰狼团团围在中间,举着手机拍照录视频。   邵绮敏在围观人群里来回穿梭,焦急地寻找着徐洛闻的身影。   她听到一个男人在说:“我亲眼看见的,这头狼是一个帅哥变的,真的!”   警车鸣笛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很快,一队持枪的警察冲进包围圈,将灰狼围住,举枪瞄准,子弹上膛的声音令围观群众纷纷退避三舍。   灰狼见人群散开,有路可走,刚要抬腿,猛地一声震耳枪响,灰狼前腿中弹,凄厉地长嗥一声,轰然跪倒在地。   邵绮敏被那声枪响吓得退到角落里,蓦地踩到了一地衣服碎片,她觉得眼熟,蹲到地上捡起碎片细看,骤然一惊:这是小闻的衣服!紧接着,她在碎片堆里捡到一个手机,点亮屏幕,上面是徐洛闻和白郎的合影。她猛地想起刚才听到有个男人说,灰狼是人变的。   邵绮敏心惊不已,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事实表明,灰狼极有可能是徐洛闻变的,而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徐洛闻受伤!   “别开枪!”邵绮敏狂奔到警察旁边,声音尖锐地喊:“求求你们别开枪!这头狼是我儿子!你们不能伤害他!快放下枪!”   围观的人们都认为这个老婆子疯了,警察也这么认为,一个男人吼:“快把她弄走!”   立即有个警察过来拉邵绮敏,邵绮敏甩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冲进包围圈,冲到灰狼身边,张开双臂护住灰狼,决绝地喊:“你们要杀他先杀了我!”   四下里惊呼声一片。   灰狼支着伤腿站了起来,几乎和邵绮敏一般高。   它偏头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虽然它没怎么用力,邵绮敏还是被推了一个趔趄,又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摔倒在地。灰狼瘸着腿走过去,似乎是想要拽她起来,可它刚伸出前爪,就听一声令下,几声枪响,灰狼身中数弹,这次却没有倒地,它似乎是被激怒了,嘶声咆哮着朝开枪的人猛冲过去,眨眼之间就将两个警察撞飞出去,灰狼顺势向前狂奔,所过之处,尽是四散奔逃的人群,而灰狼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人的举动,它只是横冲直撞地向前奔跑着,虽然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染红,它依旧片刻不停。   灰狼很快跑没了踪影,人们惊魂稍定,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的离奇事件,把刚才拍到的照片和视频发朋友圈、发微博。   警察把邵绮敏从地上扶起来,问她:“阿姨,你刚才说那头狼是你儿子是什么意思?”   邵绮敏心念电转,如果那头狼真的是徐洛闻变的,她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徐洛闻是狼,万一他们要害徐洛闻怎么办?   邵绮敏一言不发,不动声色地把攥在手里的手机放进兜里。   警察见她不说话,自然也没功夫跟她耗,他们还得去追狼。   等警察扔下她走了,邵绮敏急忙掏出手机给白郎打电话,可是没人接,挂了再打还是没人接。   突然想起白成礼,邵绮敏急忙跑过去找,找到人后,她着急忙慌地说:“老白,你自己打车回家吧,我得去趟市局。”   白成礼问:“你去市局干嘛?小闻呢?”   邵绮敏满脸焦急,几乎要哭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回头再说吧,我走了,你快回家!”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绮敏火急火燎地赶到市局,却被告知白郎根本没有加班,早就下班回家去了。   邵绮敏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给白郎打电话,仍是没人接。   她急得坐在公安局门口的台阶上大哭,哭完了,打车回家。   到家后,家里只有白成礼一个人,白郎依旧没有踪影。   邵绮敏把在灯会上发生的事一股脑全都对白成礼说了,白成礼听完后惊疑不定,邵绮敏问他该怎么办,他答不上来,只恨自己孤寡残废,遇到事却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   ·   白郎这一夜过得异常煎熬,恢复得也比往常晚得多。   变成人身后,白郎把已经陷入沉睡的咩咩放到一旁,打开镶嵌在墙体里的铁皮柜子。这个柜子是新弄的,给白郎放衣服和钥匙用的,这样他变成人后就可以自己用钥匙开门,不用等徐洛闻来放他出去。   白郎穿上衣服,掏出手机一看,已经六点半,屏幕上显示有12个未接来电,点开一看,全是邵绮敏打的。   白郎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立即打给邵绮敏。   邵绮敏愁得一夜没合眼,手机一响她立刻接了,焦急地说:“喂!小郎!你在哪儿呢?你快回来!小闻他、他出事了!”   白郎心头一跳,沉声问:“他怎么了?”   “哎呀!电话里说不清楚,你赶紧回来吧!”   白郎二话不说挂了电话,找到钥匙开门,抱上咩咩,以最快的速度往家跑。   邵绮敏早已等在巷子口,一见到白郎,她顾不得问东问西,赶紧把昨晚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同白郎说了一遍,白郎听完,眉头深锁,立即拦了辆车,和邵绮敏一起直奔潼汇河。   一路上,虽然邵绮敏满腹疑惑,但她什么都没问,因为有外人在。   到了潼汇河,邵绮敏凭着记忆,领着白郎到了昨晚灰狼被围击的地方。   满地暗红血迹触目惊心,鼻端充盈着徐洛闻的味道。白郎蓦地腾起满腔怒火,杀欲横生。他虽极力隐忍着,但脸色依旧阴沉得可怕。   邵绮敏又引着白郎去看那堆衣服碎片,掏出从碎片堆里捡到的手机递给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小闻,他中了好多枪,我怕他……”   白郎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合影,沉声打断她:“他不会有事的,我会找到他。”他抬头看着邵绮敏,“妈,你带咩咩回家吧,不管你有什么疑问,等我带洛闻回家之后全告诉你。”   邵绮敏含泪点头:“快去吧,去把小闻找回来。”   白郎循着空气中飘散着的徐洛闻的气味,踩着满地狼藉快步向前走。   ·   徐洛闻在剧烈的疼痛中睁开眼睛。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只是轻轻一动,痛苦立即加剧,令他不堪忍受,咬紧牙关也无济于事,他声线嘶哑着,孱弱地喊着白郎的名字,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一动不动地躺了半晌,或许是适应了,痛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强烈。   徐洛闻睁开眼睛,轻轻地眨掉睫毛上的泪,看到一片蓝天。   小心翼翼地转动脖子,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枯草丛里,凝神细听,不远处有流水声。似乎是河边?再看自己,赤身裸体,胸口、腹部、双腿全沾满血迹,受了很严重的伤。   可是,他一点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怎么弄的这一身伤,他最后的记忆是元宵灯会,是汹涌的人潮,之后的记忆戛然而止,好像被剪掉的胶片,完全失却了。   徐洛闻蓦地想起,他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经历了。   被赵井泉绑架那次也是这样,记忆戛然而止,再醒来时一切都改变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徐洛闻试图坐起来,可是刚一动弹,剧痛再次袭来。   他只能乖乖躺着,等伤口慢慢自愈。   突然,他听到脚踩在杂草上的声音。   有人正朝这边走过来。   “白郎?”徐洛闻嘶声唤,“是你吗?”   没人回答。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嗅到了陌生的气息。   来人不是白郎。   很快,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来。   一个男人背光站在他面前,徐洛闻看不清他的脸。   男人脱掉身上的长款羽绒服盖在徐洛闻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饶是如此依旧牵动了徐洛闻身上的伤口,他痛得惨叫起来,眼泪因极度的痛楚夺眶而出。   男人一言不发,抱着他稳步向前走。   等疼痛减退些,徐洛闻泪眼朦胧地仰视着男人的侧脸,哑声问:“你……是谁?”   男人垂下头,与他四目相对。   徐洛闻看到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他已经有些神智不清,隐约听到男人说:“我是你哥哥。” 第68章   徐洛闻再醒来时已经不是在荒野里。   他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一张靠窗的床,窗外能看到一座熟悉的远山。   身上依旧很疼, 但是还可以忍受。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是身上一点劲都没有。   “有人吗?”他喉咙干涩, 声音嘶哑得厉害。   话音刚落, 他听到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你终于醒了, ”男人笑着说,自然地坐到床边, 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烧了, 麻醉应该也快消了, 身上疼不疼?”   徐洛闻没有回答,看看面前的男人,又看看旁边的老太太, 哑声问:“你们是谁?这是哪儿?”   男人说:“我告诉过你了, 我是你哥哥。”他又指了指老太太, 说:“这是我们的奶奶。”   徐洛闻惊疑不定:“可是……我没有哥哥,也没有奶奶, 你们到底是谁?把我抓到这里……想干什么?”   “你不知道并不代表你没有。”男人懒得再跟他解释, 只说:“你刚取完子弹, 等你伤好了我再详细地告诉你。”   徐洛闻沉默两秒, 说:“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男人掏出手机,解锁之后递给他。   徐洛闻注意到主屏幕的壁纸,是一张类似全家福的合照,一对夫妻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而那对夫妻,竟然是他的父母,和墓碑上的照片里一模一样,但他们牵着的那个小男孩却并不是他。   徐洛闻压下心中的惊讶和疑惑,先给白郎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洛闻?”   徐洛闻喉咙微哽:“嗯,是我。”   白郎立即问:“你在哪儿?”   “你等一下,”徐洛闻偏头问床边的男人,“这是哪里?”   男人说:“你让他来和岘村田老太家。”   徐洛闻知道和岘村,去谭嘉应家别墅的路正好经过这个村子。   “你来和岘村田老太家,”徐洛闻对着手机重复了一遍,又说:“我很好,你别担心。”   “我马上过去找你。”   “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徐洛闻却没有把手机还给男人,他盯着那张主屏幕壁纸看了半晌,问身旁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答:“徐若寒。”   徐洛闻又问:“你真的……是我的哥哥?”   徐若寒说:“千真万确。”   他拿过手机,指着照片里的小男孩,“这是我小时候。”然后指指徐兆乾和商仪凝,“爸妈的脸你应该认识吧?”   徐洛闻点点头,视线落在旁边一直没出过声但神色哀戚的老太太身上。   徐若寒说:“奶奶前几年生了一场病,不会说话了。”   徐洛闻说:“我想喝水。”   老太太转身便出去了,不一会儿端着一杯水回来。   徐若寒把徐洛闻扶起来,让他靠坐在床头,然后从老太太手里接过水杯,小心地喂他喝水。   一杯水下肚,徐洛闻觉得舒服多了,精神也好了点,他默默地将脑海中的千头万绪理清楚些,这才缓缓开口:“在我七岁那年,出了一场车祸,爸妈都在车祸中去世了,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但我失去了七岁之前的记忆。如果你们真是我的奶奶和哥哥,为什么在我成为孤儿的时候,你们不来找我?”   徐若寒转头看向老太太,问:“奶奶,要把真相告诉他吗?”   老太太含泪点头。   徐若寒重新看着徐洛闻,说:“在告诉你那些往事之前,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我们全家都是狼人,奶奶,爸妈,我,还有你,都是狼人。”   徐洛闻惊怔片刻,开口反驳:“不,你搞错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但我是人,不是狼人。”   “等你听我说完整个故事,就知道为什么你会以为自己是人类了。”徐若寒顿了下,又说:“其实确切地说,你现在不是人类也不是狼人,而是半兽人。这个等会儿再说,我们得先从你出生之前开始说起。”   徐若寒不紧不慢地开始讲述:“妈妈怀上你的时候,我刚满六岁。我一直盼着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所以很高兴。但是爸妈却很忧虑,因为他们当时正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我们的爸爸是个医学博士,他一直致力于研究如何把狼人转化成人类,使狼人不再受异变困扰,过上正常人类的生活。”   “奶奶一直反对爸爸用他和妈妈的身体做实验,在知道妈妈怀了你之后,要求爸爸立即停止所有实验,但当时爸爸的实验正到紧要关头,如果放弃的话就等于前功尽弃,他不甘心,所以他不顾奶奶的强烈反对,执意要继续在妈妈身上做实验,而妈妈也愿意配合,因为一旦爸爸成功了,那么我和你都可以被转化成正常人。”   “奶奶却不能接受爸爸这么做,一怒之下和爸爸断绝了母子关系,爸爸干脆就带着妈妈离开K市,丢下我和奶奶,来到了C市,继续进行他的实验。没想到,爸爸的实验真的成功了,他成功地改造了自己,不仅在异变日没有异变,而且永久地失去了变成狼的能力。他用同样的方法改造了妈妈,没多久,妈妈生下了你,一个正常的小婴儿,一出生就是人的样子,而不是小狼崽子。”   “爸爸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奶奶,还说要改造我,把我也变成人,但奶奶坚决不同意,让爸爸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因为谁都不知道把狼人转化成人类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我虽然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你。爸爸和奶奶都是非常顽固的人,在对峙了整整七年之后,爸爸终于放弃了执念,同意不再改造我,而奶奶也松了口,让爸爸带着你和妈妈回家过年。”   “可是没想到,你们在白龙雪山附近出了车祸。爸爸的朋友把重伤昏迷的你接回了C市,而当我和奶奶得到消息赶到C市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然而更没想到的是,还没见到你,奶奶就在医院里遇到了一个姓裴的猎狼人,只能带着我匆忙离开。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再去找你,是因为奶奶想让你像爸妈期待的一样,过正常人类的生活,而不用像我和奶奶一样,为了避开猎狼人还要东躲西藏。”   “但我们也没有再回K市,而是在C市定居下来,就在这个位于偏远郊区的村子,一住就是二十年。你小时候,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谁欺负你我就揍谁。等你长大了,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我便很少再去找你,怕给你带去麻烦,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偷偷去看看你,但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生了一个儿子叫咩咩,也知道你现在正和一个叫白郎的狼人谈恋爱,对不对?”   徐洛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若寒这番话,等于把他的整个人生都推翻了。   原来他竟不是人,而是和白郎一样的狼人。   不对,徐若寒刚才说他不是人也不是狼人,而是半兽人。   徐洛闻问:“你刚才说我是半兽人,是什么意思?”   徐若寒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徐洛闻摇头:“我的记忆好像断片了。”   徐若寒说:“昨晚在元宵灯会上,你当着成千上万人的面,变成狼了。”   徐洛闻一惊:“什么?!”   徐洛闻打开手机搜出一段视频,播放给徐洛闻看。   视频没拍到他变狼的画面,只拍到了灰狼被警察围击以及伤人逃跑的全过程。   “你说这头狼……是我变的?”徐洛闻难以置信。   “对,”徐若寒收起手机,“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你的狼身,你竟然是一头灰狼,狼人一直只有黑白之分,你是第一头灰狼,应该是爸爸对你进行基因改造导致的变异。”   徐洛闻疑惑:“既然你没见过我变狼,你怎么知道这头灰狼是我变的,还跑去救我?”   徐若寒说:“我起先只是猜测,在河边的草丛里找到你之后才确定视频里的灰狼是你。”   徐洛闻又问:“既然我的狼人基因被抑制了,为什么还会变狼?”   “我猜测是你怀孕导致的。”徐若寒有条不紊地解释,“你怀孕的那十个月,狼人的血脉唤醒了你体内的狼人基因,消除了基因抑制,所以你才会重新狼化。但你的狼身和人身又不能记忆共享,所以你才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这也是我说你是半兽人的原因。这些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正说着说,外面突然传来白郎焦急的声音:“洛闻!”   徐洛闻急忙答应:“我在这里!”   白郎冲进来,快步来到徐洛闻跟前。   徐若寒赶紧提醒:“他身上的枪伤还没愈合,你当心点。”   白郎很想抱抱他,最终只是握住他的手,轻轻地,不敢用力。   徐洛闻扯出一个笑:“我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   千言万语化成一个轻吻,白郎亲吻他的眉心,徐洛闻感觉到他在发抖,心微微一疼,低声说:“我真的没事了,你别担心。”   白郎“嗯”了一声,注视徐洛闻片刻,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两个人,于是问徐洛闻:“他们是?”   徐洛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虽然整个人生都被推翻了,但徐若寒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找不到不相信的理由。   短暂的沉默之后,徐洛闻说:“他们是我的奶奶和哥哥。”介绍完又补充一句:“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   徐洛闻看向徐若寒,既生疏又别扭地喊了一声“哥哥”,然后说:“我还不知道奶奶叫什么名字。”   徐若寒被那一声“哥哥”叫得十分熨帖,笑着回答:“奶奶的名字叫田幼薇。” 第69章   闻言, 徐洛闻和白郎惧是一惊。   “田、幼、薇,”徐洛闻一字一顿地重复,“是吗?”   徐若寒点头:“对, 田幼薇。”   发觉他们的表情不对,徐若寒问:“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徐洛闻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反转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敢问田幼薇认不认识裴湛琪, 因为那些往事太过惨烈, 一旦提起,就是往田幼薇心脏上捅刀子,甚至他只是想到田幼薇经历过什么, 就难受得无法呼吸。   原来田幼薇还活着。   原来他竟然是田幼薇的孙子。   徐洛闻不顾身上的伤痛,挣扎着坐起来, 挪到床边, 伸手抱住了田幼薇, 却什么都没说。   田幼薇说不了话, 甚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她安静地任徐洛闻抱着,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眼中有泪, 脸上却微微笑着。   过了许久, 徐洛闻放开田幼薇,被白郎扶着靠回床头。伤口疼得厉害, 徐洛闻缓了片刻, 才虚弱地问:“哥, 你刚才说我们的老家在K市, 对吗?”   徐若寒点头:“对。”   徐洛闻看一眼白郎,然后看向徐若寒:“那你认识一个叫博清辉的狼人吗?”   这回轮到徐若寒惊讶了:“你怎么会知道博叔叔?”   徐洛闻双眼一亮:“你认识他?”   徐若寒说:“何止是认识,咱爸和博叔叔是好朋友,咱爸离开K市之后,一直都是博叔叔照顾我和奶奶。”他顿了顿,脸上现出哀伤的神色,接着说:“但是在我九岁那年,博叔叔和他妻子都被猎狼人抓走了。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和奶奶,博叔叔也不可能被抓住。”   徐洛闻感叹,命运真是奇诡莫测,无形中就好像有一根线,把他们所有人都串联起来。   他又问:“这位博叔叔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徐若寒被他问得一肚子问题,但还是选择先回答他的问题:“没错,博叔叔的儿子比我小两岁,博叔叔被抓时他刚七岁,被博叔叔拼死护着才逃脱了,后来奶奶找了他好几年,可惜没找到。现在换你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博叔叔和他儿子的?”   徐洛闻握住白郎的手,对他哥说:“他就是博叔叔的儿子。”   徐若寒和田幼薇惊讶地看向白郎。   田幼薇伸手摸了摸白郎的脸,突然转身跑出房间,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她指着照片里的人给他们看。   照片里是一对年轻夫妻,白郎和里面的年轻男人长得像极了,简直如出一辙。   田幼薇用手语比划了一句话,徐若寒翻译:“奶奶说,这是博叔叔刚结婚那年照的。”田幼薇接着打手语,徐若寒看着白郎说:“奶奶问你当年逃跑之后都是怎么过的。”   白郎说:“我逃进了白龙雪山,在雪山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前年在山里遇到了洛闻,跟着他来到了C市。”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是其中艰辛苦楚,听的人自有体会。   沉默良久,田幼薇打手语,徐若寒看完之后笑起来:“奶奶说你们俩小时候定过娃娃亲。”   徐洛闻看着白郎,四目相对,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原来他们的缘分,在他还未出生时便定下了,之后各自经历人生曲折,兜兜转转数十年,命运却还是教他们遇见了彼此,虽然初遇时并不美好,但好在如今心心相印,彼此相爱,这一生都将携手走下去。   徐若寒拍拍白郎的肩膀:“小铭,你还记得我吗?”   徐洛闻笑问:“你叫他什么?”   徐若寒说:“小铭啊,他大名叫博亦铭,我一直都喊他小铭。”   白郎说:“我早忘了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你。”   徐若寒说:“没关系,你以后跟小闻一样叫我哥就行。”他一顿,转头问田幼薇:“奶奶,他们俩连孩子都生了,小铭是不是该管我叫大舅哥?”   田幼薇笑着点头。   “大舅哥不好听,”徐若寒说,“还是叫哥吧。”   田幼薇打手语,徐若寒说:“奶奶问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徐洛闻微微摇头:“我不饿,想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徐若寒说,“吃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徐若寒和田幼薇一起出去了。   白郎脱鞋上床,躺到徐洛闻身边,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怀里,歉疚地说:“对不起,没有陪在你身边。”   “别说傻话,你赶紧给邵阿姨打个电话,”徐洛闻说,“我失踪这么久,她和白叔叔肯定担心坏了。”   白郎掏出手机打电话,报了平安之后又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徐洛闻声音很轻地说:“原来我跟你一样,也是狼人。”   白郎侧头亲亲他:“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徐洛闻把刚刚得知的自己的身世简单地同白郎说了一遍,末了感叹:“感觉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好纠结。最奇妙的是,我父母和你父母竟然是好朋友。如果一切变故都不曾发生的话,我们俩就是青梅竹马了。”   白郎说:“所以我才会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你。”   “我没出生咱们就分开了,你不可能见过我,”徐洛闻说,“而且当时你才四岁,就算你见过我也不会记得。”   白郎短暂地沉默片刻,说:“但我的确觉得是见过你的。”   “可能是在儿时的梦里见过吧。”徐洛闻笑着说,“原来你叫博亦铭,我终于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了,小铭,哈哈。”   白郎问:“有了哥哥和奶奶,开不开心?”   徐洛闻轻轻地叹息一声:“之前一直怀疑田幼薇是你奶奶,可没想到,我才是田幼薇的孙子,我一想到她曾经经历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就心疼极了,开心不起来。”   白郎说:“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她一定已经从痛苦中走出来,或许早就忘了裴湛琪这个人。”   徐洛闻陡然一僵。   白郎感觉到他的僵硬,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徐洛闻脸色煞白,挣扎着坐起来,牵扯到伤处,瞬息之间便满头冷汗。   “你帮我把哥哥叫过来,”徐洛闻声音发颤,“快去。”   白郎很快把徐若寒叫过来,徐若寒奇怪地问:“不是说想睡觉吗?怎么又起来了?”   徐洛闻没有回答,对白郎说:“你先出去,我想单独同哥哥说几句话。”   白郎什么都没问,点点头便出去了。   徐若寒见他脸色难看得很,忙扶他躺下,说:“虽然子弹都取出来了,但愈合还得一阵子,你乖乖躺着别乱动才会好得快。”   徐洛闻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哥,我和裴家的人在一起过。”   徐若寒一愣:“什么?”   徐洛闻痛苦地解释:“我的前男友……是裴湛琪的曾孙,我和他……有血缘关系……”   徐若寒摇头:“不,我们和裴家人没有血缘关系。”   徐洛闻发愣:“怎么会……我们的爸爸,难道不是奶奶和裴湛琪的孩子吗?”   “不是,”徐若寒说,“奶奶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都有各自的孩子,算是重组家庭吧,但是奶奶的孩子后来夭折了,我们的爸爸是爷爷的孩子,所以我们跟裴家人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虚惊一场,徐洛闻松口气,问:“奶奶的孩子……为什么会夭折?”   徐若寒叹气:“因为刚出生就被裴湛琪那个人渣取血,导致身体特别不好,不到两岁就……”   沉默片刻,徐洛闻又问:“那爷爷呢?还在吗?”   徐若寒摇头:“在我出生前就不在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得到证实还是有些难受。   徐洛闻沉默两秒,说:“狼人有超强的自愈能力,寿命也比人类长,爷爷怎么会那么早就去世?”   徐若寒说:“狼人的自愈能力主要是针对外伤,还有一些血液类疾病,但对大部分绝症都无能为力。如果无病无灾,狼人的确要比人类活得长得多,但是在一些重大疾病面前,狼人和人类是平等的。”   徐洛闻愈发心疼田幼薇。   命运对她实在太不公平,先是遭遇背叛和折磨,然后又接连失去亲生儿子、丈夫、养子、儿媳,最后又因病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这一生,过得真是太苦了。   好在,还有一个孙子始终陪在她身边,让她不至于太孤单。   “奶奶的身体还好吗?”徐洛闻问。   “挺好的,别担心。”徐若寒答。   “哥,你结婚了吗?”徐洛闻又问,他有一肚子问题想问。   “没有,”徐若寒笑着说,“我是不婚主义者。”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听说过中新国际吗?”   “听过。”是一家很有名的房地产公司。   “我开的。”   徐洛闻一愣,随即笑着说:“原来我哥哥这么厉害。”   徐若寒也笑着说:“以后哥哥养你。”   虽然徐洛闻并不需要他养,但听到这句话,心里还是涌起了浓烈的幸福感。   “对了,”徐洛闻又想起一个问题,“我在元宵灯会上当着那么多人变成狼,网上到处都是视频和照片,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徐若寒说:“放心吧,我已经做了紧急公关,还在网上发了通稿,说那头狼是从附近的动物园跑出去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徐洛闻松口气,笑着说:“有一个厉害的哥哥真好。”   徐若寒突然说:“我能抱抱你吗?”   徐洛闻笑着朝他张开手臂。   徐若寒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抱住他,温声说:“我一直都很想抱抱你。”   徐洛闻此时的感觉,就好像一艘在汪洋大海里漂泊了很久的小船,终于在一座海岛边停靠下来。   那些经年累月如影随形的孤独感,在这个瞬间倏然消散,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不戳自破,消弭无踪。   徐洛闻说:“哥,谢谢你来找我。”   徐若寒却说:“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找你。” 第70章   徐洛闻在田幼薇家里住了两天, 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他的自愈能力似乎比以前更强了。   白郎请假陪了他一天,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留他和哥哥、奶奶在一起。   他们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分享彼此的生活, 回忆那些遥远的往事, 不管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都被时光裹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给人以深沉的慰藉。   第三天, 白郎下班后,开车来接徐洛闻回家。   这几天, 邵绮敏和白成礼虽然一直很担心徐洛闻, 但一句话都没多问。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该说清楚的话总要说清楚, 虽然徐洛闻对于自己的新身份也还没消化完全。   到了家,四个人面对面坐着,徐洛闻抚摸着窝在他腿上的咩咩, 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半晌, 他转头对白郎说:“你去把那张照片拿过来吧。”   白郎起身去了自己房间,很快出来, 把那张白成礼、邵绮敏和“大白狗”的合影放在桌上。   徐洛闻说:“我接下来说的话, 你们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 但我说的都是真话。”   白成礼说:“你说吧, 我和你邵姨这几天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徐洛闻指着照片里的“大白狗”,说:“它不是狗,而是狼,一头会变成人的狼,那个给邵姨送钱的男人,就是这头狼变的,那个男人也的确姓博,他的全名叫博清辉。”   白成礼和邵绮敏什么都不问,安静地听他说话。   “博清辉是个狼人,既可以变成狼又可以变成人。二十四年前,他因故受伤,是你们救了他。二十四年后,命运使然,他的儿子成了你们的儿子,替他的父亲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白郎,就是博清辉的儿子。”   白成礼和邵绮敏又惊又疑,一齐看向白郎。   “我也是狼人,”白郎沉声开口,“在很小的时候和父母失散,逃进深山,直到去年,我遇到了洛闻,才跟着他回到了城市,学着做一个正常的人类。”他伸手抚摸咩咩,“咩咩也不是狗,它是我和洛闻的儿子,也是你们的孙子,等他长到一岁左右,就会变成正常的婴儿模样。”   一惊接着一惊,白成礼和邵绮敏已经完全开不了口。   徐洛闻接着扔下一枚重磅炸弹:“咩咩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们一定觉得男人生孩子很荒唐吧,但是狼人就是有这种神奇的能力,可以让男人怀孕。而我……截止元宵灯会那天,一直都以为我是人,两天前才知道我不是,我跟白郎一样,也是狼人,只不过我在出生前被我的父亲用某种方法抑制了狼人基因,但怀咩咩的过程又消除了那种抑制,我又重新变成了狼人。”他没有提半兽人的事情,那样解释起来就更复杂了。   徐洛闻又说了很多,说了他的身世,他的哥哥和奶奶,白郎的身世,他们两个之间的渊源,他们的相遇及后来种种,总之把能让白成礼和邵绮敏知道的部分全都说了出来。   等他说完之后,白成礼和邵绮敏不约而同陷入了长久地沉默。   大概十分钟之后,白成礼说:“把咩咩给我。”   徐洛闻把咩咩抱起来递到他手上。   白成礼抚摸着咩咩,微笑着看向邵绮敏:“咱们已经当爷爷奶奶了,惊不惊喜?”   邵绮敏跟着笑:“等咩咩变成人,一定是个特别好看的孩子。”   徐洛闻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和白郎相视而笑。   他知道,邵绮敏和白成礼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一时半会儿肯定很难接受,没别的办法,只能交给时间了,而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慢慢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解了白成礼和邵绮敏的疑惑,徐洛闻和白郎带着咩咩回家。   浴缸里放满热水,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浴缸里,长腿交错着搭在彼此的腰上。徐洛闻搂着白郎,头靠在他肩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白郎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不说话。   “亲我。”徐洛闻忽然轻声说。   白郎偏头,先是若有似无地磨蹭他的嘴唇,直到他似不满又似撒娇地哼了一声,白郎才切实地吻住他,温柔地含住一片唇瓣,轻柔地吮吸舔舐。徐洛闻难耐地搂紧他的脖子,胸膛紧贴着胸膛,双腿紧缠着他的腰,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声“进来”。身体一点一点被填满,浴缸里的水被两个人的动作哗哗泼洒出去,身体比水还要热,仿佛要化在水里。   满满一浴缸的水最后只剩了半缸,水也凉了。白郎把人抱出来,用浴巾随便擦了擦,去了床上。床头灯光一直摇晃到半夜,徐洛闻腿软了,嗓子也哑了,窝在白郎温暖的胸膛里享受着他的抚摸。昏昏沉沉间,徐洛闻咕哝了一句“我爱你”,他没听到白郎的回答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白郎已经不在身边。   手机下面压了一张字条,拿起来看,字写得很漂亮:我去上班了,早饭在餐桌上,热一下再吃。咩咩送我爸那里去了,你好好休息。   署名是:你的狼   徐洛闻傻傻地笑起来。   我的狼,我的郎。   起来冲了个澡,去厨房把饭菜热一下,坐下来开始吃,边吃边拿着手机刷朋友圈,突然想起来两件事,一件是谭嘉应回国,一件是裴澍言的判决。   徐洛闻先给肖润打电话,问他裴澍言的判决下来了没有,肖润说:“昨天刚下来,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跟之前预测的一样,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两年执行,只要他在缓刑期间不出差错,就不用再坐牢。他今天从看守所回家,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接他。”   徐洛闻说:“会有人去接他的,我就不凑热闹了,知道他没事我就安心了。”   挂了肖润的电话,徐洛闻又给谭嘉应打过去,却没人接,只好又打给肖想,铃声响了很久那边才接,徐洛闻问:“肖想,你和嘉应回国了吗?”   “前天回来的,”肖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抱歉,忘了告诉你。”   “嘉应呢?”徐洛闻说,“给他打电话怎么没人接?”   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才疲惫地说:“他妈病了,他在病房里陪着,不方便接电话。”   徐洛闻心里咯噔一声,腾地站起来:“茹姨病了?在哪个医院?我现在马上过去!”   半个小时后,徐洛闻赶到仁和医院。   他在病房门口的长椅上见到一脸颓唐的肖想。   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向里看,他看到谭嘉应失魂落魄地坐在病床边,床上躺着金洁茹,形销骨立,和半个多月前在机场见到的那个她简直判若两人。   徐洛闻没有进去,在肖想身边坐下来,沉默片刻,低声说:“其实,那份乳腺癌晚期的诊断书……是真的,而且你一直都知道,对吗?”   肖想点头:“那天她把我单独留下来,告诉了我实情。一开始,她的确是想利用自己的病让我离开嘉应,而我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   徐洛闻接口:“但是谭嘉应去她那儿哭了一场,她又改了主意。她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儿子,怕自己走了之后没人照顾他,所以还是把嘉应托付给了你。对吗?”   肖想搓把脸,点头:“但是她不让我把真相告诉嘉应,也拒绝住院治疗,她想自由自在地,开开心心地度过最后的日子,可是她没想到……老天爷留给她的日子这样短。在里约热内卢的时候她就发病了,瞒着嘉应在医院住了一夜才好转,但她还是强撑着,陪嘉应走完了剩下的旅程,布宜诺斯、伊瓜苏、印度……那天,她在神庙跪了一整个下午,只求了一件事,求神佛保佑她的儿子健康平安……”   肖想深吸口气,接着说:“我们前天回来的,刚下飞机她就不行了,紧急送到医院,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治疗已经没有意义,而且没几天好活了……”他抹一把眼泪,带着哭腔说:“我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是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真他妈接受不了。”   徐洛闻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在死亡面前,一切言语都是苍白的。   肖想扭头去擦眼泪:“你进去陪陪嘉应吧,比起我,他现在更需要你。”   徐洛闻点点头,起身进了病房。   他走到谭嘉应身边,看着好友憔悴不堪的样子,心脏一阵密密麻麻地疼。他伸手搂住谭嘉应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希望能给他一点微薄安慰。   谭嘉应紧紧抱住他的腰,无声地哭。   过了很久,徐洛闻听到他嗓音沙哑地说:“我以为我可以永远做个快乐的二逼,可是,人终究是要长大的,不管你愿不愿意。” 第71章   一周后, 金洁茹去世。   葬礼过后,谭嘉应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他继承了他妈的位置, 被迫挑起了公司的重担。就像他说的,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在不断的失去和痛苦里, 我们都要长大的。   在江裕和坚持不懈的催促下,徐洛闻终于开始着手写第二本书了。为了能静下心,他带着咩咩搬到和岘村同田幼薇一起住。白郎自然是不乐意的, 但他宠徐洛闻宠到没有任何原则可言,只要徐洛闻再撒个娇求个欢, 不管他有多不愿意也会欣然同意。   时值三月, 正是春光最美的时候。   村子里, 柳树抽芽, 桃树开花。   田野里,翠绿的麦苗一望无际,风一吹, 像绿色的海浪。   还有各种不知名的野花, 白的, 黄的,紫的, 娇小却美丽, 在和煦春风里肆意绽放。   徐洛闻每天都会和田幼薇一起, 带着咩咩去田野里闲晃, 有时是早晨,有时是黄昏。他很喜欢牵着田幼薇的手,就好像牵住了那些遗失的悠长岁月。   他也拍了很多照片,拍远山,拍树,拍花草,拍劳作的农人,拍溪水——村西头有一条小溪,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小潺涧,溪水清浅,潺潺蜿蜒,两岸有繁盛水草和嫩绿垂柳,徐洛闻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就是在这里拍的,拍的是田幼薇和咩咩玩耍的样子,没什么特别,但他就是喜欢。   周末的时候,徐若寒和白郎都会过来。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踏青,一起聊过去的事情,然后徐洛闻就动了心思,想和白郎一起回K市看看。   五一长假时,徐洛闻和白郎一起去了K市。   他们照着徐若寒给的地址,去找曾经的家,可是都已经不存在了,博家变成了饭店,徐家变成了超市,他们进饭店吃了顿饭,去超市购了回物,也算不虚此行。   他们又一起上了白龙雪山,回到了那个山洞。   他们的故事从这个山洞开始,那些曾令他噩梦连连的惨烈记忆,现在回忆起来已经不觉得痛了,反倒生出许多心疼来。白郎曾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生活了二十三年,那么漫长孤寂的岁月,他一个人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徐洛闻不敢想,一想就觉得痛彻心扉。   他们去了山洞尽头的“水帘洞”,脱了衣服下到水潭里。   日光从洞顶的窟窿照进来,在水瀑前扯出一道彩虹。   徐洛闻凝视着白郎的脸,想到那时他给他剪头发剃胡子,想到第一次看见这张脸时的惊艳,他笑着说:“现在想起来,好像第一次看到你的脸时,我就对你动了心思。”   “我也是,”白郎看着他,“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认定了你,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是你怕我,总想逃走,而我……我太害怕孤独了,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强迫你留下来。”   徐洛闻抬手抚摸白郎的胸口,他曾不止一次把刀刺进这里,虽然没有留下疤痕,但白郎当时一定很疼吧?他那时可真狠心啊。   徐洛闻抱住白郎:“你不用再害怕孤独了,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白郎也抱紧他,在他耳边“嗯”了一声。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白郎开始吻他:“我想在这里做,可以吗?”   徐洛闻把脸埋进他颈间,特别小声地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你用狼身和我……你要不要……试试?”   话音刚落,白郎瞬间就变成了白狼。   徐洛闻很快就后悔了,因为白狼的那个比白郎还要大得多,只是进去就要了他半条命,等动起来他几乎死过去。但是等适应了之后,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两个人在五一长假结束前回到了C市。   徐洛闻又在田幼薇那儿住了一个月就搬回了自己家,书差不多已经写完,只剩最后的润色,最主要是他太想和白郎在一起,想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回家的第一晚,白郎化身一夜七次狼,两个人做到天亮才结束。   第二晚,徐洛闻还想要,白郎当然是满足他。   第三晚,徐洛闻依旧很想要……   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他的性欲过于旺盛了。   第四天,他去了李潭的医院。   检查的结果是:他怀孕了。   徐洛闻又喜又忧。   怀了深爱的男人的孩子,他当然开心,但是咩咩还有半年就会变成正常的小Baby,会比现在更需要照顾,还有,白郎正在准备今年的公务员考试,考试时间刚好也在半年后,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所以,这个孩子来得真的不是时候。但是,既然怀上了,除了生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想到这里,徐洛闻摒弃忧愁,只剩下满心欢喜。   白郎晚上下班回来,见徐洛闻正在收拾行李,忙问:“收拾东西干什么?”   徐洛闻说:“我要回奶奶那里住。”   “不行,这才刚回来几天就又要回去。”白郎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一股脑扔回衣柜里,走过来抱住他,一脸的可怜兮兮,“你不是说再也不会让我孤单了吗?我这阵子就特别孤单,你都不心疼我吗?”   徐洛闻说:“心疼也没办法,我必须去奶奶家住。”   白郎问:“为什么?”   徐洛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怀孕了。”   白郎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徐洛闻笑着说:“我们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白郎瞬间狂喜,猛地抱住徐洛闻:“真的吗?真的吗?怎么办,我开心得要爆炸了!”   徐洛闻莫名湿了眼眶:“是真的,我今天去医院检查过了。所以我才要去奶奶家住,虽然我也很不想离开你。”   白郎亲亲他:“没关系,我可以每天去看你。”   徐洛闻摇头:“不要,来回一趟要三个小时,太辛苦了,你周末去一趟就行,省下时间多看书学习,好好备考。”   白郎想了想,说:“那就一个星期去两次,不然我会想你想得学不进去。”   徐洛闻抱住他:“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白郎低头亲他。   徐洛闻抓着他的衣领,突然咕哝一声:“你还穿着警服呢。”   白郎说:“我脱了。”   “别脱。”徐洛闻红着脸,“我幻想过你穿着警服和我做……今天就让幻想成真吧。”   白郎小心翼翼地把他压在床上,笑着问:“你还幻想过什么?统统告诉我,我一样一样满足你。”   徐洛闻搂住他的脖子吻他,笑着说:“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   我们时常相遇,我们从未分离。   在生命的旅程里,遇见你真好。   ——电影《遇见你真好》   【正文完】 第72章   茫茫大雪中, 一辆黑色轿车在盘山公路上缓慢行驶。   开车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后面坐着他的妻子和儿子。   “妈妈,奶奶凶不凶?”   “只要小闻乖乖的, 奶奶就不会凶。”   “妈妈,哥哥几岁了?”   “哥哥比你大六岁, 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妈妈, 如果哥哥不喜欢我怎么办?”   “哥哥一定会喜欢你的,我保证。”   “妈妈,我忘记哥哥叫什么名字了。”   “哥哥叫徐若寒。”   小男孩不停地提着问题, 女人耐心回答,丝毫没有不耐烦。   小男孩正是七岁的徐洛闻, 女人是他的妈妈商仪凝, 开车的男人是他的爸爸徐兆乾。   “好想快点见到哥哥呀, ”徐洛闻稚嫩的小脸上写满期待, “以后有哥哥保护我,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徐兆乾问:“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徐洛闻用力点头:“嗯,有个叫谭嘉应的男生, 总是欺负我。”   商仪凝问:“他怎么欺负你的?”   徐洛闻回答:“弄脏我的作业本, 趁我睡着的时候在我脸上画画, 做体操的时候脱我的裤子,偷吃我的菜, 他真的是太坏了, 我要让哥哥帮我狠狠地揍他一顿, 让他再也不敢欺负我。”   商仪凝亲亲儿子气鼓鼓的小脸蛋, 笑着说:“小傻瓜,他欺负你,说明他喜欢你呀,想跟你一起玩儿。”   “是吗?”徐洛闻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他干嘛不直接说想跟我一起玩儿呢?”   徐兆乾笑着说:“因为他害羞啊,爸爸刚认识妈妈的时候,也想跟她一起玩儿,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就总欺负她,踢她的凳子,扯她的马尾辫,拿小虫子吓她。”   “爸爸你好坏!”徐洛闻替妈妈控诉。   “但是妈妈后来还是跟我一起玩儿了呀,”徐兆乾笑着说,“小男孩都这样,喜欢谁就欺负谁。”   徐洛闻陷入了沉思。   正在这时,徐兆乾突然大喊一声:“护住孩子!”   紧接着,“嘭!”的一声巨响,两车相撞,轿车猛地冲过护栏,翻下了山崖。   徐洛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世界颠倒了,而且从白色变成了红色。   身体被卡住了,他下半身动不了,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得痛着。   “爸爸……”他虚弱地喊,可是没人应。   “妈妈,妈妈……好疼……妈妈……”他就在妈妈怀里,可是妈妈闭着眼,脸上全是血。   妈妈的嘴唇在动,他努力想听清妈妈在说什么,可是车窗碎了,山风呼呼地灌进来,盖住了妈妈虚弱的声音,他只隐约听到几个句子:“去找哥哥……不要相信姓裴的人……把我和爸爸的骨灰洒在白龙雪山……好好活着……”   妈妈的嘴唇不动了。   徐洛闻哭着喊:“妈妈……妈妈……我好害怕……”   他努力把手伸出破碎的车窗,微弱地喊:“救命……救命……”   突然,沾满血的小手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   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别怕,我会救你,出来的。”   然后,车门被打开,卡住他身体的座位被掰开,一双有力的手把他从妈妈怀里抱出去。   脸上的血被雪擦干净,徐洛闻看清了救他的人,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   “哥哥……”徐洛闻哭着唤一声,“求你……救救我的爸爸妈妈。”   小哥哥说:“你爸妈,已经死了。”   他咬破自己的手,喂徐洛闻喝血:“喝下去,你就能活。”   徐洛闻一边流泪一边喝着腥热的血。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小哥哥却没穿衣服,但他的怀抱却很温暖,温暖得徐洛闻想睡觉。   小哥哥说:“别睡,睡了,就不会醒了。”   可是徐洛闻真的好累,他快撑不住了。   “哥哥,”他强打起最后一分精神,艰难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博亦铭。”他把徐洛闻平放到雪地上,“你等着,我去叫人,来救你。”   在睡着之前,徐洛闻看到了一头狼,一头雪白的狼,但转眼便消失在茫茫大雪里。 第73章   01   徐若寒牵着博亦铭的手, 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徐若寒六岁,在幼儿园上大班,博亦铭四岁, 刚上小班。   徐若寒高兴地说:“小铭,我要有妹妹了, 羡慕吧?”   博亦铭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喔, 羡慕。”   徐若寒又说:“爸爸说也可能是弟弟,但我更喜欢妹妹。”   他纠结了一下,又说:“如果是弟弟的话, 我也会喜欢的。”   博亦铭仰脸看着徐若寒:“那我也要做哥哥了,对吗?”   徐若寒想了想, 点点头, 然后非常较真地说:“但我是亲哥哥, 你不是。”   02   徐若寒牵着博亦铭的手, 走在上学的路上。   他说:“我昨天听到我妈妈对你妈妈说,如果生了小妹妹,长大了就嫁给你做媳妇, 你愿不愿意?”   博亦铭想了很久, 认真地回答:“长得好看就愿意, 长得不好看就不愿意。”   徐若寒生气地甩开他的手:“就算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哼!”说完扭头就走。   博亦铭小跑几步追上徐若寒, 伸出小手牵住另一只小手, 然后一脸为难地说:“好吧, 就算妹妹长得不好看,我也愿意娶她做媳妇。”   徐若寒依旧很生气地说:“我妹妹怎么可能长得不好看?”   但他没有再甩开博亦铭的手,两个人手牵着手往前走。   快到幼儿园大门口的时候,博亦铭突然说:“若寒哥哥,如果你妈妈生的是小弟弟怎么办?我也要娶吗?”   这个问题超出了徐若寒的知识范围,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一点头,说:“要娶的。”   03   小宝宝出生那天,是徐若寒这辈子最伤心的日子。   是小弟弟不是小妹妹就算了,而且还长得特别丑。   奶奶,爸爸,妈妈,包括他自己,还有博叔叔一家,都是漂亮的白狼,可是这个新出生的小弟弟却灰不拉几的,难看死了。   爸爸说是什么“基因突变”,还说弟弟是这个世界上第一头灰狼,开创了狼人的第三种族,这些话他听不懂,他只知道弟弟长得太丑了。   好悲伤啊,呜呜呜。   04   博亦铭跟着妈妈去看刚出生的小弟弟。   他站在摇篮边,朝小小的灰狼伸出一只手,毛绒绒的小崽子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爪子扒拉他的手心,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他的手指尖,痒得他直笑。   徐若寒站在旁边,皱着脸看着,一句话都不说。   博亦铭把小灰狼抱起来,小心地拢在怀里,惊奇地说:“它的眼睛是黑色的,像两颗黑葡萄,真好看。”   徐若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说话。   博亦铭问:“若寒哥哥,弟弟叫什么名字?”   徐若寒老大不情愿地回答:“洛闻,徐洛闻。”   05   每天放学,博亦铭都要去徐若寒家玩一会儿。   他们两家就住楼上楼下,很近的。   博亦铭一去,小灰狼就屁颠屁颠地跟前跟后,特别黏他。   他写作业的时候,就把小灰狼放在腿上,右手写作业,左手给它顺毛。   他偶尔还能带小灰狼回家睡觉。   他躺在被窝里,小灰狼窝在他怀里。   虽然小灰狼听不懂,他还是会对它说话。   “若寒哥哥说你长得丑,但我觉得你一点都不丑。”   “等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我们是要结婚的,所以要从小开始培养感情。”   “我很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喔。”   06   一年后,小灰狼变成了一个小婴儿,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婴儿,皮肤白白的,小嘴巴粉粉嫩嫩的,尤其是那双大眼睛,又黑又亮,靠近的时候,能清晰地从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脸。   徐若寒终于不嫌弃弟弟难看了,一放学就往家跑,要和弟弟玩儿。   他喜欢逗弟弟笑,因为弟弟咯咯笑的时候特别像在叫“哥哥”,他一听就开心得不得了。   但是徐若寒和博亦铭都被禁止抱弟弟。   弟弟现在是所有人的心头肉,磕了碰了可不成。   但博亦铭会趁所有大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去抱小洛闻,还会偷亲他,他的嘴唇又嫩又软,还带着一股奶香味,特别好亲。   07   洛闻会叫爸爸妈妈了。   洛闻会走会跑了。   洛闻会叫哥哥了。   博亦铭开心得睡不着觉。   现在叫哥哥,长大就得叫老公。   更开心了,开心得在床上打起滚。   07   九岁,博亦铭得知一个噩耗,他不能娶洛闻做媳妇。   因为他和洛闻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只能娶女孩子。   可是,从洛闻刚出生开始,他就把他当作未来的媳妇养,这个念头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突然被否定,他实在接受不了。   洛闻小跑着扑过来求抱抱的时候,博亦铭伤心地走开了。   晚上,博亦铭躲在被窝里偷偷地抹了两把眼泪。   08   洛闻七岁,上小学了。   有一天放学回来,洛闻说班上有个男同学总欺负他,弄脏他的作业本,画花他的脸,脱他的裤子。   第二天,博亦铭去把那个胆敢欺负他媳妇的小屁孩揍了一顿。   09   洛闻十三岁,上初中了。   十九岁的徐若寒已经去别的城市读大学了。   博亦铭很开心,因为没了徐若寒这个宠弟狂魔,洛闻叫的每一声“哥哥”都是属于他的,而且洛闻也更黏他了,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睡。   十七岁的博亦铭开始做春梦了。   大半夜躲在洗手间洗内裤,洛闻来撒尿,睡醒惺忪地问:“你在干嘛?”   博亦铭红着脸答:“不小心尿内裤上了。”   10   博亦铭从网上知道,“哥哥”也是可以变“老公”的。   超开心!   但是洛闻还太小,等他长大了,就让他改口叫“老公”。   11   十八岁的博亦铭也要去外地读大学了。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他和洛闻同睡一张床,小家伙像小时候那样钻进他怀里,睡得香甜。   博亦铭被邪念折磨得一宿没睡着。   第二天,洛闻送他去火车站。   博亦铭把人抱进怀里,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在十八岁之前谈恋爱就死定了!”   12   二十二岁,博亦铭大学毕业了。   洛闻十八岁生日前一天,博亦铭坐飞机回K市。   凌晨十二点,博亦铭出现在徐洛闻面前。   “亦铭哥哥!”徐洛闻惊喜,“你是专程回来给我庆祝生日的吗?”   博亦铭眼神炽热:“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你老公,你愿意吗?”   徐洛闻低着头沉默半晌,特别小声地叫了声“老公”。   当天晚上,博亦铭把人哄上床,坐实了老公的身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