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年代重生日常》 作者:甲子亥 文案: 宋逢辰:何以解忧,唯有八块腹肌! 食用指南(排雷): 1:本文主攻! 2:为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全文架空,同性可婚,设定全凭蠢作者胡诌。 3:不爱勿批,请冷笑点X,咱们江湖好相见么么哒!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重生 爽文 年代文 主角:宋逢辰,徐舒简 ┃ 配角:很多 ┃ 其它:风水 第1章   在1976年这一年,好的事、不好的事,人类社会的、自然界的,悲痛的、措手不及的,简直是风雨如磐、大起大伏,波澜壮阔、惊天动地。   这一年,主席、总理、总司令,国家三巨头先后撒手人寰;这一年,一场短短23秒的地震带走了唐山几十万人的生命,让整个华国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紧跟着蹦跶了五年的反动派小团体就这么突然覆灭了……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死气沉沉的华国迎来了新生,整个世界都沸腾了起来——   ——1977年的春节,仿佛也比往常热闹了那么几分!   但这份热闹也只是一时的,元宵节前脚踱着慢吞吞的步子溜走,后脚春荒就紧追紧赶的来了。   票证时代,农村不同于城市,拥有一个城镇户口,意味着一份体面的工作,吃供应粮,拿稳定的薪水,额外还有各种生活用票发放,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可到了农家人这儿,吃喝拉撒全靠下地干活挣的那点工分,每天指望着两干一稀过活,一年到头几乎不见荤腥和豆腐。   可无论是怎样的精打细算,过了春节,基本上家家户户分的粮食都快要吃完了,而下一季苦荞最早也要到五月份才能成熟,正是所谓青黄不接的时候。   为了一份口粮,勤快的人家漫山遍野的挖野菜、找药材、捉虫子,卖掉自家最后一只老母鸡,卖掉公家发的最后一点布票,卖掉所有能够换成粮食的东西,竭尽全力的活着。   好吃懒做的人自然更加忍受不了前胸贴后背的滋味,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干起了偷鸡摸狗的买卖。这个望风,那个撬门,剩下的人一窝蜂的涌进厨房。   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主人家回来了,听见声响,七八个成年人直接急红了眼,一边大声喊着抓贼一边顺手操起身边的锄头扁担什么的冲了上去。   正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吃食的人也慌了,抱起东西争先恐后的翻墙而出。   就这么你追我赶的冲出去七八里地,谁也不肯善罢甘休,倒是听见声响追上来帮忙的村民越来越多。   到最后,落在前头人群最后面的一个廋高个实在是跑不动了,停下身来扶着腰刚想喘口气,后脚追上来的村民怒骂了一句小畜生,然后抬起一脚狠狠的踹在他屁股上。   廋高个一个踉跄,就这么扑腾着栽了下去,脑门正好磕在推倒在路边供来往路人休息的土地爷神像上,鲜血汩汩的往外冒,当场就出气多进气少了。   宋逢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了这个世界。   他睁开眼,涣散的视线开始聚焦,入眼之处一片灰黄。   “嘶——”宋逢辰低吼一声,伸手摸向额头上的痛处,脖子一缩,瞬间皱成了苦瓜脸,再一看,一手的香灰和血痂。   他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黑瘦的手腕上,瞳仁一紧,蓦地掀开身上潮湿且散发着霉臭味的棉被。   他身上穿着一件土灰色的厚外套,老旧的厉害,零零散散的缀着几个小补丁,胸口处大块血污触目惊心。   这不是他!   宋逢辰眉头紧蹙,脑中一片混乱,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上衣口袋,想着抽根烟静静心,然后果不其然扑了个空。   他砸了咂嘴,索性起身下了床,拖着一双打颤的腿推开房门。   放眼望去,远处青山碧翠,近处田埂整齐有序的列着,一条大河蜿蜒而过,四周立着一座座低矮的草屋,干打垒的土墙,屋顶是茅草和竹叶,隐约着听见几声猪的鼾叫。   这也不是他的世界!   宋逢辰是谁?   他的身世不算光彩。   亲妈家里穷,初中一毕业就被家里人逼着打工去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乍一见到花花绿绿的世界,稍不留意就被迷住了心窍。   混了五六年之后,人也长开了,仗着姿色还行,嘴巴也甜,托人搭桥牵线傍上了一个富商,做了人家的情妇。之后不到一年,又顺顺利利的怀上了身孕。只可惜她命不太好,就在她做着母凭子贵,登堂入室成为富家太太的美梦的时候,因为平时保养的太好,导致肚子里孩子太大难产,富商理所当然的选择了保小,她就这么没了命。   富商家里头儿女双全,他也没打算给原配夫人难堪,就这么把宋逢辰养在了外面。好在富商请的佣人还算尽忠职守,宋逢辰倒也跟着过了几年富家少爷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宋逢辰六岁那年,富商突然暴毙身亡,隔天晚上,宋逢辰就被两个壮汉提溜着送去了一家孤儿院。后来想想,他还得多谢富商的原配夫人是个恩怨分明的,没有对他下狠手。   宋逢辰只记得后来富商的家产都落到了原配夫人手里,他离开孤儿院正式踏入社会那一年,原配夫人已经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   至于宋逢辰,他所在的那家孤儿院并不正规,院长是个大善人,捡了几十个孤儿,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其中患病的更是不在少数,每年光是巨额的医药费支出几乎就掏空了孤儿院收到的善款。   对于宋逢辰来说,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是大幸了,他没敢再奢望其他。   宋逢辰没上过学,只是在院长和一些好心志愿者的教导下识过一点字。他十五岁时离开了孤儿院开始自食其力,期间打过小工,送过快递,后来转职干起了收破烂的买卖。   虽然这个行当听起来不太体面,但胜在安稳。   直到他偶然间收到了一本教人修炼的小册子,当时正沉迷修真小说的宋逢辰精神一震,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他开始艰难的自学起来。没成想两个月之后,还真就叫他练出了气感来。   宋逢辰在他二十六岁那年终止了自己走街串巷收破烂的生活,开始野心勃勃的闯荡江湖。   他做过好人,也不可避免的干过坏事,普度众生也好,杀人越货也罢……风雨四十年,最终洗尽铅华。   金盆洗手之后,他从白发苍苍的老院长手中接过了孤儿院的重担。又过了十几年,年已过百的老院长无疾而终,去的安详。宋逢辰感慨良多,在葬礼过后的酒席上多喝了几杯,却不成想再醒来时,已然换了人间。   空气中隐约飘来的肉香打断了宋逢辰的思绪,他伸手捂住不停痉挛的胃部,呼吸又慢了那么几分。   长叹一声,宋逢辰踏出门槛,转身拉上房门,然后顺着肉香味慢吞吞的向前挪去。   一路上倒是没碰见什么人,到了地方,正是一户人家的后门。   前头院子里人声鼎沸,嬉笑吵闹声不绝于耳,大概是主人家在办什么喜事。   宋逢辰犹豫着停下脚步,左右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婆子端着一盆涮锅水跨过门槛,乍一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宋逢辰,手里的木盆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水花溅了她一身。   老婆子虚着声音:“宋、宋三……”   宋逢辰下意识的张嘴:“二嫂子。”   然后就听见老婆子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说道:“你还没死啊!”   也不怪老婆子这么大惊小叫,宋三被王家人一脚踹在土地爷神像上的时候,她是在场的。当时的宋三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王家人见状也慌了,手忙脚乱的把人送进村卫生室。结果正在卫生室值班的何大夫就这么把手指头往宋三鼻子下面一探,二话不说直接就叫他们怎么把人抬进卫生室的怎么抬出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说白了那就是宋三自作自受。谁也不想沾上麻烦,在场的人一合计,索性把宋三送回了他自己家里,就等着过几天再辛苦一趟去给他挖个坟收个尸什么的。   还是她二婶子心里不忍,抓了一把香灰堵住了宋三脑门上的血窟窿,不过她也只能做到这儿了。   谁能想到这光天化日的,一个‘死人’突然蹿到了她跟前。   宋逢辰一阵沉默,扯了扯裤腿,示意老婆子看他脚边的影子,只是没等他再说出话来,肚子已经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宋逢干巴巴的看着老婆子。   老婆子收回视线,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蹦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宋逢辰额头上核桃大小的一团灰黑色血痂上,又看了看他外套上大块的血污,大概是动了恻隐之心,她捡起立在地上的木盆,心有余悸的吼道:“等着。”   宋逢辰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老婆子端着两个碗走出来,一个盛着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汤,另一个里面装着两块小孩巴掌大小的苦荞粑粑,她把东西递到宋逢辰面前:“给,吃吧。”   “谢谢二嫂子!”宋逢辰眼角一弯,顾不上多说,接过碗,顺着墙角蹲了下去。   咽了两口没有半点油星的热汤,宋逢辰抓起一块苦荞粑粑就往嘴里送,入口的苦涩味差点没教他把嘴里的东西直接喷出去。他苦着一张脸,艰难的把面团吞下去。   自打他金盆洗手之后,二十几年里都没再吃过这样的苦头。宋逢辰梗着脖子,一边心酸,一边抓起苦荞粑粑朝嘴里塞。   看着宋逢辰‘狼吞虎咽’的样子,老婆子心底一叹,转身回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双筷子,筷子上面夹着薄薄的两块羊肉。   她嘴硬心软:“要不是看在今天是我小孙子结婚的大好日子上,我非得两棍子把你这混账东西打走不可。”   说着,她把羊肉放进宋逢辰手里的汤碗里。   “嗯。”宋逢辰含糊着应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吃。   老婆子索性也不急着去干其他的事情,她继续教训宋逢辰:“这会儿吃着苦头了吧,就为了一口吃的,差点没把给命搭进去。想想你爷爷奶奶,你爹娘,还有你大伯父,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她越说越激动:“怎么到头来就生出来你这么一个糟心玩意儿,你老宋家拼着六条人命攒下来的那点名声全被你给败光了……”   听见这话,宋逢辰吞咽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老婆子口中的宋三又是谁?   他也叫宋逢辰,礼省东县岳溪村人,出生于五十年代中期,家中行三,爷爷是老革命,奶奶是进步知识青年,两人都是血性国人。只是老天不开眼,两口子闯过了多少战火硝烟,最后却一起牺牲在了卫国战争胜利前夕。   到了宋三父母这一辈,他家大伯父可是个奇人,因着早些年流落在外,沾染了一身的匪气。后来进了军队,被派出去剿匪。几年仗打下来,让他声名远扬的不是拿了多少战功,而是他和女匪首之间的恩怨情仇。对此,当时国家一位重要的领导人还兴致勃勃的特意掺了一脚他们俩的婚事。   这要是放在后世,妥妥的剿匪大片男主角人设。   只可惜的是这对夫妻的命也不太好,先后牺牲在了战场上。之后没过几年,大动乱爆发,当年替宋家大伯父做婚礼见证人的那位国家领导人最先倒了下来,一番清算过后,连累宋逢辰父亲也丢了公职。   他也是无奈,只好带着妻儿回了岳溪村,又过了五六年,夫妇俩进城置办年货途中,为了救助四名落水少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前头也说了,宋逢辰行三,他上头还有两个姐姐。父母出事之后,他们姐弟三人被其中一名落水少年的父母接回了家里。   之后没过一年,宋三就被这家人给送了回来。对外只说他手脚不干净,还冲撞长辈,气的家里两个老人差点躺进了医院,他们管教不了。   反正宋三当时也已经满了十四岁,这个年纪要是搁在十几二十年前,都是能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岳溪村的人也是面上无光,加上这家人也没有全然不顾宋三的死活,答应了每个月定时给宋三送份口粮过来,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至于宋三,也不知道是自暴自弃还是其他,回到岳溪村之后就开始放飞自我,和村里头的一群游手好闲的二流子混在了一起,今天偷鸡摸狗,明天夜翻寡妇墙,隔三差五趾高气扬的去那家人家里打秋风……日子倒也活的滋润。   一开始,村里人可怜他孤苦伶仃的没人管教,加上宋家往上两代人都死的英烈光荣,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村民们还真就不好和宋三动真格。   就这么过了五六年,去年年底的时候,那家人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宋三恬不知耻的强盗行径,直接把上门来蹭吃蹭喝的宋三打了出去,顺便断了他的口粮。   对此,早就攒了一肚子怨气的岳溪村村民无不是拍手称快。他们反而觉得那家人还真是重情重义,能忍到现在才收拾宋三。   可谁能想到被断了口粮又好吃懒做惯了的宋三最后会把主意打到正好出门走亲戚的王家人身上……   等到老婆子说累了,她叉着腰,粗喘了两口气,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语气却是缓了下来那么几分:“宋三啊,听二嫂子一句劝,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是再这么混下去,就真的和村西头的刘老赖一个样了。戏文里都说那啥——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也得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别再丢你老宋家的脸了!”   这个刘老赖宋逢辰有点印象,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功夫在村里横行霸道,整一个万人嫌。后来得罪了人被人废掉了一条胳膊一条腿,更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现在五十多岁的人了,守着一个破山洞过日子,瘦的就和一根火柴梗似的,说不定哪天翘辫子了都没人知道。   咽下最后一口苦荞粑粑,肚子里有了东西,宋逢辰整个人精神了不少,他舒了一口气,这才嗤笑着说道:“二嫂子的话,我记住了。”   老婆子的好意,他心领了。他不是前身,自然不会重蹈宋三的覆辙。   老婆子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向来桀骜不驯的宋三这会儿竟然这么好说话,她看着宋逢辰煞有其事的模样,压下心里的怀疑,点了点头。   但愿吧!   宋逢辰的视线在老婆子脸上一扫而过,他顿了顿,大拇指搓了搓手中的粗瓷碗,提醒道:“我看二嫂子你印堂发青,这几天怕是要家宅不宁,弄个不好还有血光之灾,你得提防着点小人作祟……”   什么?   这画风变得太快,老婆子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呼唤声:“陈家婶子,客人都到齐了,该开席了。”   “欸,就来。”   听见这话,老婆子当即也顾不上其他,麻溜的夺过宋逢辰手里的两个粗瓷碗,“行了,你吃完了就回去吧,好好养伤。”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屋了。   宋逢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背着手,朝着他来的方向,慢慢踱去。 第2章   哪怕是已经做好了走一步算一步的打算,但是看见眼前空空荡荡的茅草屋,宋逢辰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往外冒酸水。   想他老人家上一辈子挣扎了几十年才把自个儿从泥潭里拔出来,虽然身边没个暖心人跟着,但日子也算是过的优哉游哉,怎么一个晃眼就回到了解放前。   宋逢辰收回落在屋顶锅口大小的破洞上的视线,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抱起发霉的被褥往外走去。   慢慢来吧,就他现在这幅羸弱的身体,修房顶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倒不如趁着外头太阳大把被子衣服什么的洗洗晒晒。   岳溪村没有水井,生活用水全都取自村外的大河。宋逢辰一路走过去倒是碰见了不少村民,不过没人和他搭话,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离他远远的。   宋逢辰自找了一个还算宽敞的地方放下东西,又爬到山脚下捡了一堆枯树枝回来。家里倒是有火柴,但是应该是很久没有用过了,盒子都发霉了,浪费了小半盒才点燃了一根。   生起了火,宋逢辰这才把被褥拆开,取出被芯搭在火堆上烘烤,被罩什么的则是一股脑的全都扔进了水里。   肥皂和洗衣粉是没有的,只能用随手捡来的一根木棍使劲敲打衣物。当初把前身接过去又送回来的那家人只答应给他一份口粮,其他的东西一概没有,这些被褥和衣服还是前身从那家人手里强讨回来的。   弄完这些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宋逢辰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他摸了摸又唱起空城计的肚子,目光落在清澈无波的河面上,若有所思。   落日时分,徐舒简下了工,脚步匆匆的赶到河边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宋逢辰躺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四肢摊开,脸上盖着一顶破草帽。右手边立着一根竹竿,竹竿那头连着一根细线,看起来像是从什么东西上面拆下来的,歪歪扭扭的延伸进水里,只在入水处绑着一小把树叶。   徐舒简眉头微皱,岳溪村外的这条大河因为水流太过湍急,河里鱼虾少的可怜。眼下这个地方是这条大河唯二的缓流处——另一处大点的因为水位比较浅被村里的孩子占据了。   眼下这幅光景,但凡是能入口的东西,村民们都不会轻易放过。只是年纪稍大一点的劳动力都要下地干活,不可能把精力全都放在河里这点微乎其微的出产上,毕竟工分才是一大家子的口粮保证。   所以盯着河道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各家十来岁左右的小孩身上。一般来说,攒个七八天,孩子们捞到的小鱼河蚌什么的就能做成一碗鲜美的鱼汤。而这,正是绝大部分岳溪村人家一年到头荤食的主要来源。   徐舒简这个外人自然不敢虎口夺食,但家里几个病重的老人总不能跟着他整天吃野菜粑粑,他只能是把目光投向了眼下这块地方。   徐舒简每天傍晚都会往这儿跑一趟,因为这儿水比较深,村里小孩一般不会往这儿来,所以他每天或多或少的能有点收获。   只是没想到今天这儿已经被人占了,对方貌似还是村里有名的无赖。他要是这个时候下水,必然会打搅到对方钓鱼,到时候又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想到这儿,他抿了抿唇,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河面鱼线上的树叶上下抖动了起来,眼角的余光撞见这一幕,徐舒简下意识的就要开口提醒。   下一刻,宋逢辰操起身旁的竹竿,用力往上一提,一条巴掌大小的鲫鱼飞出水面。   他伸手掀开脸上的破草帽,感受到丹田里流淌的几抹真气,心里不免松了一口气。重新捕获到气感,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日子要轻松不少。   他的视线转移到挂在鱼钩上正不停挣扎的鲫鱼上,眼中升起一抹笑意,这是他躺在这儿将近四个小时唯一的收获,虽然个头不大,但好歹能保证他今天晚上有口吃的,这就够了。   宋逢辰这才循着清浅的呼吸声看向身后,随后一愣。   宋逢辰想着,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啊!   他就站在那儿,穿着一身普通的土灰色衣裳,容颜如水般澄澈,眸光温润沉静,即便是身后背着一个老旧的大竹篓也难掩他周身书卷文雅的气息。   宋逢辰冲着徐舒简微微颔首,收起竹竿,空出来的左手抱起旁边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转身离开。   一边走着,他一边从宋三的记忆里把关于徐舒简的那一部分翻找出来。   只是宋三和徐舒简基本上没怎么接触过,对徐舒简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对方是去年下放到这儿的知青,上边有人罩着,出手挺阔绰的。岳溪村‘牛棚’里关着一批病怏怏的劳改犯,其中有一个是徐舒简的爷爷,他就是专门过来照顾他爷爷的。   等到宋逢辰回到河边打算把剩下的被褥抱回去的时候,方才还站在岸上的人已经钻进了水里,只剩下一团衣物随意扔在宋逢辰之前躺过的石头上。   宋逢辰的视线在水里白花花的人影上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儿,紧跟着眉头一皱。   虽说礼省四季如春,可毕竟这才三月份,白天气温稍高,等到了晚上温度就会降下来,还得躺进棉被里。   徐舒简这个时候下水是为了什么,抓鱼?   这可和宋三记忆里出手阔绰四个字搭不上边。   像是想到了什么,宋逢辰摇头叹气,他现在自顾不暇,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这么想着,他眼角的余光突然落在身旁留有火星的炭堆上——   徐舒简抓着两个河蚌游上岸的时候,石块旁边的火堆烧的正旺。   徐舒简面上一怔,视线扫过他下水之前还晾着一床被褥现在却空荡荡的树杈,当下反应了过来。   宋三吗?   和他印象中的好像、有点不大一样。   徐舒简想着,一阵凉风刮了过来,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嘴唇一白,熟练的从竹篓里面拿出一条布巾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果断凑到火堆旁边烤干头发,这才脚步匆匆的赶了回去。   推开破旧的木门,正对上一排大通铺,不到三十平的茅草屋里住着七个人,五个是病着的,时不时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屋子里的味道可想而知。   徐舒简却不敢敞开大门透气,夜里风大,他唯恐这些病人再受凉,那就不只是雪上加霜这么简单了。   “爷爷。”徐舒简放下背上的竹篓。   “舒简回来了,刚刚我给老爷子扎了几针,这会儿他已经睡过去了。”搭话的是屋子里唯一一个还算健康的老者郑德辉。   这茅草屋里住着的人又分两拨,一拨是郑德辉四人,以前都是海内外知名的学者,七八年前就到了这儿,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早早的熬坏了身体。   另一拨正是徐舒简爷孙俩以及赵成于,三人都是去年到的岳溪村。徐舒简的爷爷徐俊民和赵成于以前都是政府高官,三年前受人牵连被打倒。两人之前一直在集体农场服刑,被人算计累垮了身体,得亏他们的亲朋故交竭力援救,这才被送到岳溪村,总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跛着一只脚的郑德辉接过徐舒简手里的竹篓,看见一堆野菜上面放着的两个河蚌,眼底闪过一抹歉意:“这又是你拿钱和陈家小子换的?”   以前徐舒简管着他们伙食那是建立在他手中宽裕的情况下,毕竟他隔三差五的就能收到外头寄来的现钞和各式票证,那个时候郑德辉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等哪天翻身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郑德辉知道,徐舒简他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收到外头的来信了。   光从最近这两个月来急剧下降的伙食水平,就知道徐舒简手里现在有多困难。   “没事。”徐舒简说道:“这不是几位爷爷都病的厉害,总得吃点荤腥补充补充营养。”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直发苦。   现钱他这儿倒还有一点,不过那是保命钱,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再动用。   至于养着郑德辉四人,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郑德辉会医术,屋子里的这五个病人能活下来,全靠他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吊着。   之前徐舒简手头宽裕的时候,有郑德辉救治,他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五人的病情也算是有了起色。结果外头的信件断了,徐舒简手里头一拮据,他们的病情又反复了起来。   这种关头,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断了这些病人求生的希望,至于其他,徐舒简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安慰自己也安慰郑德辉等人:“日子会好起来的,我每天会多挖一点野菜回来,撑到五月份不是问题,到时候苦荞也熟了……到了六月,山里的蘑菇都长起来了,有去年的经验,我已经把所有能吃的蘑菇都记住了,今年一定能有个好收获……”   听着徐舒简的絮叨,在场众人的心慢慢回落下来。   日子会好起来的! 第3章   吃完流水席,送走前来贺喜的客人,在亲朋邻里的帮助下,陈家人将借来的桌椅碗筷陆陆续续的归还给了主人家,又留着这些帮忙的人吃了晚饭……关上院门已经是深夜时分。   在儿子儿媳的帮助下,陈二嫂子将客人送来的贺礼一一归纳。其中最实用也最阔绰的当属二孙子那些领导送的暖水壶、搪瓷盆、毛巾之类。其次就是桌子上那一小摞红宝书,这是她家二孙子的同事送的,里头或多或少的夹着五六毛的现钱或者一张小面额的粮票、布票什么的。   剩下的就是一干岳溪村村民的随礼,一大把野菜,五六个鸡蛋,几条鲫鱼,一小块布……拿得出手拿不出手的应有尽有。   看见这些,陈二嫂子也不恼,一是早就做好了亏本的心理准备。这二来嘛,大好日子实在是没必要斤斤计较。最主要的是,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想当年她家老头子刚病死那会儿,家里头连个铜板都找不出来,底下还有三个半大的孩子嗷嗷待哺。她那时也是厚着脸皮抱着把野菜带着一家老小就往办喜事的人家家里跑,虽然这事不光彩,背地里指指点点的人不少,可也没有谁会真的去计较什么。   这会儿想起来,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时来运转,陈家可是岳溪村里头一份的富裕人家。   除了她小女儿嫁了个狗东西,年纪轻轻的就被害死了一条命之外,她家大儿子在村里生产大队做大队长,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小儿子在县里的供销社做售货员,平日里油水不少。八个孙子孙女里三个大的进了工厂或军队吃皇粮,五个小的还在念书。   可以说等她老婆子一蹬腿,她老陈家可就算得上是更换门庭,从乡下泥腿子变成体面的城里人了。   今天娶媳妇的就是她家小女儿的大儿子,她的二孙子。当年她小女儿出事之后,她就收养了小女儿的两个儿子,这一晃眼的,十年都过去了。   陈二嫂子美滋滋的哼着乡间小调,一边想着厨房里的那堆小山似的野菜是腌起来好呢,还是直接晒干好呢。然后转头就看见二孙子夫妇扭捏的左顾右盼,好不羞敛。   陈二嫂子猛的一拍大腿,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花,自责的说道:“你看我这,光顾着整理东西了,诶呀……你们夫妻俩还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去干嘛去,别管我们。”   老人家说的委婉,旁边几个十来岁的小子瞬间两眼放光,扯着小嗓门起哄道:“喔,闹洞房,闹洞房……”   陈实红着脸,清了清嗓子:“那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他牵起新媳妇的小手:“我们就先回房间了。”   “去吧!”陈二嫂子大手一挥。   几个小子齐刷刷的从凳子上跳下来,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打发掉几个堂弟,陈实拉好门栓,回头看向坐在床边上拘谨的新媳妇,心跳如雷。   他抓了抓头发,目光灼灼在的看着桌子上的油灯:“小翠,咱们休息吧!”   刘翠脸上跟着飘过一抹绯红,她心乱如麻:“……我、我,陈实,我有点口渴。”   “那我给你倒杯水。”陈实爽快的答应,转身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个小瓷碗,拎起地上的暖水瓶准备倒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阴风刮了过来。   陈实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而后自言自语:“我不是关门了吗?”   他看向房门,门栓锁的好好的。   错觉?   陈实耸了耸肩,放下暖水壶,端起瓷碗:“水有点烫,你慢点喝。”   说着,他转过身,走向刘翠。   刘翠低着头,一动不动。   “小翠?”陈实不疑有他,把水送到刘翠眼前。   只看见刘翠慢慢的抬起头,眼底泛着不知名幽光,她咧开嘴,看着陈实,用着一个沙哑的男声缓缓说道:“赵实,十年没见,你长大了,都娶上媳妇了!”   乍一听见这个声音,陈实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小时候发生过的场景——暴戾的父亲,蜷缩在地上苦苦求饶的母亲,和他抱成一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弟弟。   发自内心的惊惧窜上大脑皮层,陈实两手一抖,瓷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颤抖着声音,心存侥幸:“小翠,今天可是咱俩结婚的大好日子,你别吓唬我……”   ‘刘翠’面上一沉:“赵实,你连你爹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着陈实的目光也变得阴森起来,他冷着声音:“也对,你现在姓陈,不姓赵。你早就不认我这个亲爹了,你们这俩个背祖忘宗的小畜生。”   陈实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侥幸破灭,只这一瞬间的功夫,他脸上的惊惧变成了愤慨。   顾不上其他,陈实指着‘刘翠’,“赵成,你都已经死了十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我放过你们?你忘了老陈家是怎么对待我的吗!”赵成恶狠狠的说道:“当年要不是老陈家不讲情面,我怎么会被送到监狱里挨了枪子。我死了也就算了,可我好歹也是你们的亲爹,你们竟然连尸体都不来给我收,害的我被人卷了一块破草席就给扔进了乱葬岗。”   “那个时候我阳寿未尽,魂魄困在监狱里。结果我的尸体却被野狗叼走了,整整两年,我每天都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直到我的尸体全都被狗啃碎了吞进肚子里,我才终于解脱。”赵成咬牙切齿:“现在我阳寿已尽,摆脱了监狱的束缚,下地府之前,我一定要让你老陈家付出代价。”   陈实睚眦具裂,“赵成,当年的事情,分明就是你自己罪有应得,要不是你杀了娘——”   陈实气急败坏,眼角的余光落在脚边的长凳上,他猛的一弯腰,举起长凳,暴喝道:“我杀了你——”   却不想就在下一刻,坐在床沿上的‘刘翠’身形一闪,出现在了陈实身前,一只手死死的掐住陈实的脖子,慢慢的将他举了起来。   陈实手中的长凳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他踮着脚,涨红了脸,双手捶打着‘刘翠’的手臂,拼命的挣扎。   ‘刘翠’眯着眼,“小畜生,想杀我,你还没这个能耐。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要看见你们两兄弟给我立好衣冠冢,回赵家认祖归宗,给我烧上两百块钱的纸钱。以后老老实实的供奉我的牌位,逢年过节摆上供品祭祀。办好了,说不定我大发善心,就放过他老陈家。”   ……   陈家正堂里,油灯下,陈二嫂子正在给睡着的小孙女擦屁股。   冷不丁的听见对面传来一声瓷碗摔碎的声音,陈二嫂子手上动作一停,啧了一声,脸上笑意不止。   这些小年轻,还真是……   她拧干手里的毛巾,替小孙女穿上裤子,哪能想到过了没多久,就听见他二孙子气急败坏的喊着:“我杀了你——”   啥?   陈二嫂子懵了,好好的日子,怎么还扯上打打杀杀了呢?   这小两口可别是出什么事了!   陈二嫂子心里一慌,把小孙女塞进大儿媳手里,急急忙忙的往外走去。   闻声而来的还有她的两个儿子。   走到陈实房门前,陈二嫂子抬手敲门,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实,你们俩出什么事了?”   屋里没人说话,只是听见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阿实,小翠?”陈二嫂子拍门大声喊话,心里越来越慌。   陈家两兄弟见此,也是心慌意乱,他们拉开陈二嫂子,直接撞起了门。   几下之后,只听见嘭的一声,房门撞开,闯进众人视线的是蜷在地上捂着喉咙剧烈咳嗽的陈实,再一抬头,刘翠半跪在床边上,不知死活。   “阿实。”陈二嫂子一脸惊慌,连忙扶起陈实。   陈家老大则是快步向前扶起刘翠,只看见刘翠一脸铁青,呼吸微弱,嘴里吐着白沫,已然昏死了过去。   顾不上其他,他急声喊道:“快,快去卫生室把何大夫请过来,侄儿媳妇不好了。”   听见这话,陈家老二转身就要跑出去,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转过身来,急声说道:“大哥,何大夫老娘过寿,他回家去了,这会儿卫生室没人在。”   回过神来的陈二嫂子猛的看见这一幕也急了:“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套车,把孙媳妇送去县里的医院。”   闹腾了大半个晚上,好不容易把人送进了医院,拉来医生一看,好在刘翠看起来只是身体虚弱,并没有性命之忧。   虚惊一场,陈家人提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了下来。   陈二嫂子缓过神来,看向同样松了一口气的陈实,两眼一红,她不敢相信自己把手养大的孙儿会是一个动手打媳妇的渣滓,她跺脚,恨声说道:“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却不想陈实浑身一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紧跟着面上一白,带着哭腔:“奶奶,是赵成,赵成回来了。”   “赵成?”同样失声的除了陈二嫂子还有她那两个儿子。   怎么可能,赵成不是死了吗?   陈实顶着脖子上发紫的掐痕,磕磕绊绊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畜生。”陈家老二一拳挥在墙壁上。   “现在怎么办?”陈实哭丧着一张脸:“难道真的要听他的话给他弄什么衣冠冢。”   “不行。”陈二嫂子怒声反对:“难道你们忘了,我的小青,你们的妹妹是怎么死的吗?”   说着,她捂住嘴,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可是——”陈家老二眉头紧皱。   就在这个时候,陈家老大捂着脑袋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陈家老大鲜血直流的额头上。   “别说了。”陈家老大拧着眉头:“我刚才去上厕所,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磕着了。”   “这么严重,我看还是请医生过来给你包扎一下。”陈家老二说道。   血?   “家宅不宁,血光之灾,小人作祟!”陈二嫂子一阵恍惚,有点不可置信的说道:“宋三说的一点都不差。”   “什么?”陈家两兄弟面面相觑。   陈二嫂子下意识的拔高了声音:“今儿个中午,宋三说我印堂发青,这几天要家宅不宁,弄个不好还有血光之灾,要我提防着点小人作祟!”   “谁?”陈家老大眉头紧皱。   “宋三啊。”陈二嫂子呐呐说道。 第4章   陈家老大找上门来的时候,宋逢辰还在昏睡当中。   敲门声持续了那么一两分钟,宋逢辰这才万般艰难的睁开双眼,他冲着屋外略有些不悦的应了一声:“来了!”   说完,宋逢辰掀开身上的棉被,拿过放在床头的外套披在身上,起身下了床。   打开房门,正对上陈家老大一张国字脸,“陈大队长啊。”   宋逢辰淡淡的打了一声招呼,视线穿过陈家老大,屋外日头正盛,已是日上三竿。   他一边转身,一边抬胳膊穿好外套。   陈家老大跟着走了进去,他勉强压下眼底的不耐烦,“宋三,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还好。”宋逢辰从厨房里翻出来一个生锈的搪瓷缸,走到屋外的水桶前站定,舀水,洗漱。   对上宋逢辰不冷不热的态度,挂着生产大队大队长职务被人奉承惯了的陈家老大顿时有种吃瘪的感觉,他眉头微皱,索性开门见山:“宋三,昨天你是不是和我妈说过我家这几天有小人作祟,会家宅不宁?”   宋逢辰吐出口中的漱口水,拿起肩上的布巾放在搪瓷缸里沾湿,拧干,小心翼翼的擦了擦脸。   做完这些,他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家谁出事了?”   陈家老大盯着宋逢辰,将信将疑是真的,没办法只能来找宋逢辰试一试也是真的,他沉了沉气:“我侄儿媳妇。”   ……   相比于宋家那四间破破烂烂的茅草房,陈家在岳溪村里的确是独一份的富裕,连着十来间土胚房,一半盖着瓦片,内墙虽然看起来灰扑扑的,但也是粉刷过的。   看见陈家老大领着宋逢辰进屋,陈二嫂子当即迎了出来,作为当事人的陈二嫂子对宋逢辰说不上是深信不疑,但肯定是抱着十成十的期望的,她脸上挂着笑,热忱的说道:“宋三来了,麻烦你跑这一趟,早饭吃了吗?”   对于陈二嫂子的热络,初来乍到就遭遇一连串的打击的宋逢辰表示心里很舒坦。他这一舒坦,就跟着笑了:“我刚起来呢。”   陈二嫂子脸上笑意不减,她转过头,使唤二儿子:“还愣着干什么,去厨房,煮三个鸡蛋给你三叔填填肚子,对了,再把昨天剩下的羊肉汤热上一碗端过来。”   “嗯。”陈家老二郁闷的应了一声,他的目光落在宋逢辰额头上的血痂上,心里忍不住的嘀咕,他妈犯蠢,他们也得跟着犯蠢,宋三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要是能有这本事,还能落到这个地步?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妈吩咐下来的,他还是得老老实实的照办。   宋逢辰脸上笑意更甚,他不爱说那些虚话,“二嫂子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陈二嫂子当即说道:“那你看,我家的事情——”   忽略掉陈实紧张兮兮的目光,宋逢辰说道:“能带我去看看您孙媳吗?”   “好。”陈二嫂子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农村人没那么金贵,在医院里住上一天就得四五块钱,加上医生也说了刘翠也就是身体有点虚,其他也没什么大碍,所以刘翠打完了吊针他们就把人给接回来了,也就是刚刚到的家。   “就这儿了。”陈二嫂子领着宋逢辰走到一个房间门口,房门推开,淡淡的鬼气扑面而来。   走进去一看,刘翠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脸铁青。   宋逢辰伸手揭了揭刘翠的眼皮,眼珠子里黯然无光。   他收回手,看向陈二嫂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二嫂子咬牙切齿的说道:“还不是那天杀的赵成。”   这赵成是陈二嫂子的女婿。   二十年前的老陈家还没起来,家里说得上是一贫如洗,眼看着她家小女儿到了嫁人的年纪,家境稍微宽裕一点的人家都不想摊上一个注定会拖后腿的岳家。所以上陈家来提亲的不是死了原配下边跟着一串萝卜头的鳏夫,就是缺胳膊短腿的残疾人。   陈二嫂子哪能把小女儿推进这样的火坑,就这么等了两年,她等来了赵家的提亲。   赵家远比陈家富裕,就是赵成比她家小女儿的年纪大了一轮不止。只听说赵成早些年被抓了壮丁,在军队里混了十几年,刚刚退伍没多久,政府还给安排了公职。   陈二嫂子起初还有点迟疑,但是耐不住媒婆说的天花乱坠,加上她家小女儿的确是到了年纪,她一琢磨,就把女儿给嫁了。   起初两口子倒是挺恩爱的,结婚不到四年就生了两个孩子,也就是陈实兄弟俩,哪能想到没过几年赵成就因为喝酒误事被开除了公职。   丢了工作的赵成胸中郁气难平,一生气就喜欢打老婆。   这个年头,都好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家最厌恶的就是娶进门来的媳妇想着娘家,所以一般来说嫁出去的女儿几个月不回娘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加上那个时候通信也不发达,等陈二嫂子再接到关于女儿的消息的时候,她女儿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人是被赵成活生生的给打死的。   陈二嫂子悲痛欲绝,带着岳溪村同姓人家的叔伯子侄,二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打上了赵家,她不要赵家赔礼道歉,更不听赵家所在村子里的村老们的求情,狠狠的揍了赵成一顿之后,直接把他送进了警察局。   没几天,赵成就挨了枪子。   陈实两兄弟也被她带回了陈家,改名换姓,做了陈家的孙子。   哪能想到这事都已经过去十年了,赵成竟然又找上了门来。   “你说这赵成他要衣冠冢和那么多纸钱干什么?”   宋逢辰琢磨了一会儿,说道:“那赵成可是犯了杀人罪,虽然被困在监狱里那几年没少吃苦头,可这会儿他阳寿已尽,到了阴曹地府恐怕还有的熬。他大概是想捞上一笔钱,下去之后好打点阴差,让自己少受点罪”   他顿了顿:“当然了,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正说着,陈家老二苦着一张脸,端着两个碗进来,放在宋逢辰身前的桌子上。   “怎么了这是?”陈二嫂子眼角的余光落在陈家老二通红的左手手背上,看着都觉得疼。   陈家老二瞥了宋逢辰一眼,瓮声瓮气的说道:“没事,就是煮鸡蛋的时候烫着了。”   只有陈实还惦记着床上躺着的刘翠,他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宋三,你看我媳妇到底怎么样了?”   宋逢辰端起羊肉汤喝了两口,热汤下肚,顿觉浑身上下舒坦了不少,他这才说道:“还好,就是被鬼上了身,身体里残留了些鬼气。”   他指了指陈家老大的额头,又看向陈家老二的左手:“连带着你们这些和她接触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一点,所以你们运气才会这么背。”   陈家老二下意识的缩了缩左手,他半信半疑:“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宋逢辰拿起一个鸡蛋往桌角上一磕:“不难,这几天你们多晒晒太阳,再弄点桃木心烧水喝,过几天鬼气就散了。”   听见这话,陈二嫂子不免送了半口气,她一脸希冀:“那赵成那边呢?”   “你也看见了,我脑门上的伤还没好呢。”宋逢辰把剥好的鸡蛋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   “那,这——”陈二嫂子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难道真的要按照那狗东西的要求,给他立衣冠冢,烧纸钱!   这让她怎么甘心。   “其实勉强还是可以试上一试的。”宋逢辰细细斟酌:“不过得麻烦您为我准备一些东西。”   陈二嫂子眼前一亮,忙不迭的说道:“好好好,你要什么东西尽管说,我们一定会替你准备好。” 第5章   陈家老二带着东西火急火燎的赶回来的时候,宋逢辰正躺在陈家院子里晒太阳。陈家留他用了午饭,陈二嫂子客气,菜虽然都是昨天酒席上剩下来的,主食却是热气腾腾的大米饭。   岳溪村是有水田的,面积小,产量更小。除去交公的那一部分,剩下的落到每个村民头上也就那么三四两。寻常人家自己是不吃的,要么拿去换粗粮,要么攒起来当做珍贵礼物送出去。像是陈家这样的大户,也就是坐月子的媳妇才能享受到吃干饭的待遇。   宋逢辰正以飞快的速度融入进这样一种连白米饭都是奢侈物的环境之中。   好不容易填饱了空荡荡的肚子,吃的还是精贵的白米饭,也难怪宋逢辰这会儿这么的惬意和满足。   看见陈家老二扛着自行车进来,陈二嫂子赶紧停下手里头的活计,快步走到院门前,探出头往外瞅了又瞅,确定没什么人盯着,哐当一声,她锁上了院门。   不是她鬼鬼祟祟,实在是眼下这种年头让她不敢不防,这会儿倒还好,可要是往上数个那么五六年,县里革委会门前的空地上不知道斗死了多少个牛鬼蛇神。   她是怕的,因着她家老大是生产大队大队长,老二在供销社工作,孙子孙女各个都有出息,背地里眼红她老陈家的人可不在少数。   这要是被有心人知道她家顶风作案搞四旧,随便往公社或者革委会那儿一捅,她老陈家可就完了。   陈家老二取下背上的竹篓,往宋逢辰身前一放,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粗喘着气,说道:“东西我都给你找来了,不过都是从废品收购站里翻出来的,有点旧。”   这年头大街上哪有人敢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他托了他岳家那边的表兄走的关系混进了废品收购站。就为了这么些玩意儿,他上上下下光是打点就花了小三十块钱,这还不算他欠下的人情债。   陈家老二颇有些郁闷的看着宋逢辰,现在他也不敢多想,只盼着宋逢辰真的能解决他家的这点破事。   宋逢辰站起身来,掀开竹篓上蒙着的一团破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两把桃木剑,还算完整,就是剑柄部分有虫蛀的痕迹。一沓参差不齐的黄表纸,皱皱巴巴的,可能是被水泡过,上头还留着污痕。一小盒朱砂,一大包各式各样的铜钱,一把三清铃,两只毛笔,以及一块老旧的罗盘。   陈家老二又说道:“废品收购站里这样的东西不少,但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加上我不识货,而且很多东西破破烂烂的,我就随便挑了一些看起来最完整的带了回来,你看这些东西行吗?”   宋逢辰将手中的两把桃木剑放到一旁,拿起那块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的罗盘,入手温凉。   五千年以上的铁力乌木,好东西。   他聚起一缕真气于指尖,弹向罗盘中央的指针。   只看见罗盘之上一道幽光闪过,指针岿然不动。   上品法器,好宝贝!   “不错。”没想到陈家老二能给他带来这样的惊喜,宋逢辰眼中精光一闪,万分确切的说道:“你们家的事,稳了!”   有了宋逢辰的保证,陈二嫂子自然是喜不自禁,连忙按照宋逢辰的吩咐给他准备了一间空房间,之后又把家里唯一的一只公鸡宰了,给他送进去了一小碗公鸡血。   宋逢辰准备画符。   他不高看赵成,哪怕对方是一只十年老鬼。毕竟赵成死了之后,就一直被困在监狱里。监狱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毕竟是国家执法单位,具有得天独厚的镇压阴秽的能力,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地方待着,无法修炼是肯定的,赵成的实力也就高不到哪儿去。   但他同样不敢小觑赵成,毕竟他现在身上有伤,丹田里真气寥寥,暴力镇压是不可能的,只好取巧。   画符最讲究一点灵光,一笔而成。   现在的宋逢辰远远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他只能一只手扶着桌沿,另一只手拿着毛笔一点点的临摹。   太阳落山的时候,宋逢辰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按照他之前的建议,陈二嫂子把家里的小辈全都送去了他们外家那儿,现在陈家也就剩下她和她两个儿子在。   简单的晚饭过后,宋逢辰要来一个酒坛,拿着毛笔沾上之前画符剩下的鸡血在酒坛上写写画画。   陈家人跟着凑过来,安安静静的盯着宋逢辰的动作。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宋逢辰收笔。   酒坛上布满了歪歪扭扭的花纹,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只看见宋逢辰提起笔头在酒坛上不紧不慢的敲了七下,紧跟着一道红光闪过,酒坛上的花纹瞬间消失无踪。   陈家人两眼一瞪,脖子往前一伸,不约而同的揉了揉眼睛。   “二嫂子,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宋逢辰将弄好的酒坛递给陈家老大,开口打破死寂。   陈二嫂子猛的回过神,眼中希望更甚,她忙不迭的说道:“都准备好了。”   说着,她掏出一个小人布偶来,上面还写着赵成的生辰八字。   宋逢辰接过布偶,盯着赵成的生辰八字,快速的掐起手决,最后咬破手指头挤出一滴血落在布偶的天灵盖上。做完这些,他把布偶还给陈二嫂子。然后掏出一小沓辟邪符挨个给陈家人分了两张,只说道:“这个贴身收好。”   他没有多说,但是有刚才那一手镇着,陈家人无不是信服的接过符纸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里。   宋逢辰推开房门,往外一看,皓月当空。   他说道:“开始吧!”   “欸。”陈二嫂子紧张兮兮的扶着桌子,脱下左脚上的布鞋,然后蹲下身,将小人布偶扔到地上,操起布鞋就往布偶身上砸去。   一边打,她一边颤巍巍的咒骂着:“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有气无得透,日日去撼头;打你个小人颈,等你周身都性病,花柳兼淋病……”   陈家老二听了,忍不住的说道:“妈,这是诅咒活人的,赵成早就死了。”   陈二嫂子一愣,瞪了陈家老二一眼,语气一变,盯着布偶小人恶狠狠的说道:“天杀的赵成,我咒你下辈子不孕不育,儿孙满堂,一脸毒疮,瘫痪在床……”   就这么念叨了足足十几分钟,陈二嫂子口干舌燥,有气无力,双手也酸疼的厉害,她跪坐在地上,不依不饶:“……全家中风……”   陈家老二抓了抓脖子,看着托着罗盘,一脸肃穆的宋逢辰,到了嘴边上的怀疑打了个圈儿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宋逢辰手中的罗盘指针快速的颤动起来,紧跟着一阵阴风吹来,桌子上的油灯也开始剧烈的晃动。   “来了——”   陈家老二缩了缩脖子,死死的抓紧口袋里的辟邪符。   “丁晓燕,你这个贱人,竟然敢诅咒我……”嘶吼声中,又是一股阴风刮进屋内。   大概是看见了拿着罗盘的宋逢辰,赵成瞬间明白了过来,声音也跟着狠厉了起来:“你们竟然还请了人来对付我,不过你以为找来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就能奈我何了吗?原本你们只要满足我的条件,我就不会拿你们怎么样。但是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我赵成的厉害。”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说的就是眼下这种情况。   本就岌岌可危的世界观瞬间破灭又重组,陈家人不约而同的吞了吞口水,这会儿他们总算是信了宋逢辰的邪,可这并不能驱散他们发自内心的惊惧。   原本已经落定的罗盘指针瞬间朝着陈二嫂子的方向袭去,宋逢辰不慌不忙,冷喝道:“继续打。”   这声音就像是一把重锤砸在心头一样,陈二嫂子瞬间回过神,下意识的操起手中的布鞋向地上脏兮兮的人形布偶打去。   “啊!”脸上猛的传来赵成惨烈的哀嚎声,“贱人——”   陈二嫂子眼前一亮,她心里的惊惧随之一扫而光,腿不麻了,胳膊也不酸了,捏着鞋底狠狠的往人形布偶脸上砸去,“我让你嚣张,让你骂我……”   “啊,住手——”屋内哀嚎声不绝于耳,阴风怒号,油灯瞬间熄灭。   陈二嫂子先是一惊,然后一点也不虚的继续辣手摧布偶。   四周一片漆黑,罗盘指针嗡嗡直响,冥冥之中,宋逢辰有一种和罗盘合为一体的感觉,他摸出一小把铜钱,冲着赵成所在的方向用力一掷,自带微弱气场的铜钱一个不落的全都砸在了赵成身上。   “啊——”虚空之中,惨叫声瞬间又拔高了几个分贝,可偏偏无论赵成怎么闪躲,宋逢辰总能通过罗盘敏锐的捕捉到赵成的位置,一把又一把的铜钱砸下去,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直接逼疯了赵成,他叫嚣着:“我要杀了你们——”   说着,他冲着场上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陈家老二冲去。   陈家老二两眼瞪的跟铜铃似的,直直的望向左前方的一团微弱的白光,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窝草,宋三在发光!   紧跟着一股狂风迷住了他的双眼,没等他回过神来,突觉手心一烫,一道金光自他身上暴射而出,狠狠的砸在了赵成身上。   又是一番鬼苦狼嚎,赵成瞬间求饶:“丁晓燕,不,妈,我错了,你饶过我吧,我不敢了,别再打了……”   听见这声妈,陈二嫂子的动作下意识的一停。   趁着这个机会,赵成冲着房门所在的方向急掠而去,却不想正和等候在门外的陈家老大撞了正着。   “这是什么东……”   赵成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砰的一声,酒坛口被陈家老大塞上了。   阴风骤停,油灯重新被点燃,陈家老大软着脚抱着酒坛走了进来。   根本不知道自己成了诱饵的陈家老二伸手一看,手心里的符纸没了,只留下一小撮灰烬。   就这么简单?   他看看陈家老大手中的酒缸,又看看继续气定神闲的宋逢辰,一脸茫然。   宋逢辰暗中舒一口气,不枉他准备的这么充分。 第6章   “没什么事,这不是我家老二今天上午在县里看了一出好戏,回来给我们表演呢。演着演着不知道怎么的就上了头,声音大了点,吵着你们睡觉实在是不好意思……”   “什么戏?……就是供销社前头那条街上,有个女的出墙,她家男人带着人过来捉奸,结果捉到了他老子头上,当场就打了起来……可不是,那叫一个热闹……成,你们回去吧,明天还要上工呢。”   好不容易把听见声响上门询问的村民们打发走,陈二嫂子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反手关上院门。   惊慌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和成就感涌上陈家人的心头。   陈家老二伸手敲了敲桌子上的酒坛,紧跟着酒坛剧烈的摇晃了起来,他仿佛看见了赵成在酒坛子里边骂骂咧咧,横冲直撞,却怎么也逃不出来的狼狈样子。   “宋……”陈家老大顿了顿,略有些纠结和尴尬的轻咳一声,然后虚着声音:“三叔,现在怎么办?”   说着,他看向桌子上的酒坛。   宋逢辰心情莫名舒畅,面上却不显,他问道:“二嫂子你这口恶气可是出来了?”   陈二嫂子下意识的看向地上脏兮兮的人形布偶,瞬间神清气爽:“出了。”   “既然这样的话,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毕竟赵成虽然心怀不轨,但你家也没什么太大的损伤。至于其他,等他下了地府,自有阎王爷公断。”   宋逢辰指了指酒坛:“至于这个,你们看着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吧,赵成阳寿已尽,却滞留在阳间,过一段时间必有阴差寻来捉他回去。”   宋逢辰也不是没有办法直接把赵成送去地府,不过法事太过麻烦,远不是他现在的修为能够支撑得起的,更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想了想,又嘱咐道:“对了,埋的时候记得包上一包纸钱放在旁边,麻烦人阴差辛苦跑上一趟,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费,就当是结个善缘也好。”   “好。”陈二嫂子点了点头,这点人情世故她是懂的。   “行!既然事情解决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宋逢辰起身说道。   “欸,我让老大送送你。”   说着,陈二嫂子冲着陈家老二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看见陈家老二从厨房里提出来一个塞的满满当当的竹篓递给陈家老大。   宋逢辰心中了然,嘴上却说道:“二嫂子客气了。”   陈二嫂子当即笑着说道:“应该的,这要不是你帮忙,还不知道赵成那狗东西会怎么作践我们这一大家子呢,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不用宋逢辰多说,陈二嫂子又说道:“还有,老二拿回来的那些桃木剑什么的我也给塞在篓子里了,我们家里人不懂这个,你用着正好。”   正说着,陈家老大突然插嘴:“对了,妈,昨天陈实他领导不是送了个搪瓷缸和暖水壶过来嘛,我今天早上看见三叔家的那个都漏底了,咱家正好也不缺这些东西,就给三叔带上吧!”   两兄弟心有灵犀,听见这话,陈家老二眼前一亮,搓了搓手指,凑到宋逢辰眼前,讨好道:“三叔,你之前给我们的符纸再来几张呗,我们家十几口人呢,这年头忒不安全。”   看见陈二嫂子二话不说进了屋,不消说肯定是去拿东西去了。都说这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宋逢辰也实话实说:“那驱邪符其实也不怎么好,顶多一两个月就失效了。”   “这样啊。”陈家兄弟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宋逢辰顿了顿:“这样吧,等过个十天半个月,你们再来找我,我给你们画几张护身符。那个时候我身上的伤估计好得差不多了,画出来的符篆效果应该会好上不少,保个两三年应该不成问题。”他解释道:“护身符的效果不比驱邪符差。”   柳暗花明,陈家老二当即应道:“好,三叔,那就这么说定了。”   眼下已是深夜,好在有月光照着,勉强也能看见路。   宋逢辰在前头慢吞吞的走,陈家老大背着东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隐约着看见了宋家茅草屋的轮廓,陈家老大终于忍不住的问道:“三叔,你这本事是跟谁学的,我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宋逢辰的脚步又慢了一拍,他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疤:“刚学的,大概是那位土伯老爷瞧着我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命可惜了。所以才点醒了我,还给了我一些防身的本事。”   陈家老大没说话,宋逢辰云淡风轻的解释,他心里有事,也就将信将疑的听着。毕竟宋三是真的磕在了土地爷神像上,至于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泼乱跳?   陈家老大也不敢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宋逢辰,他家里刚刚发生了赵成这样的事情,正是对神神鬼鬼之类格外敬畏的时候,更别说宋逢辰还是他家的救命恩人。   陈家老大突然想起了他人精似的老娘,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点怀疑的神色,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吧。   他张了张嘴,自己果然还有的学。   一路无言,到了家门口,宋逢辰接过陈家老大递来的竹篓和暖水壶,“麻烦你还特意送我回来,你自己回去也注意安全!”   他淡淡的说道:“对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来找我帮忙。”   陈家人有眼力见,将心比心,宋逢辰也乐的交好。   那么一瞬间,陈家老大有种自己的心思被宋逢辰看穿的的错觉,他愣了愣,应了一声,然后说道:“知道的,等明天陈实从他丈母娘家回来,我让他两兄弟过来给三叔你修屋顶。”   “行。”宋逢辰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陈家给的东西还真不少。   暖水壶这些东西自不用说,掀开竹篓上的破布一看,最上面放着一只用报纸包着的处理好的鸡,正是今天下午宰杀的那只。巴掌大小的一块腊肉,一包红糖,最底下是一小麻袋苦荞面,十斤左右,里头还搁着十块钱。   隔天,陈实带着他弟弟过来给宋逢辰修房顶,临走之前还特意给他打了几捆干柴放在屋檐下晾着。   有了这些东西,宋逢辰接下来的日子倒也落的清闲,他从河边捡来几块大石头,用木板在房前的空地上拼出来一张简易的床,白天躺在那儿晒太阳,晚上回屋继续入定修炼。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他身上的伤总算是好的差不多了。与此同时,厨房里的米缸也跟着只剩下一层缸底。   家徒四壁,囊中羞涩,宋逢辰打算进山。   四月初的礼省,春风徐来。香椿冒了芽,竹笋也钻出地面,野生天麻还没来得及长出嫩叶……岳溪村也迎来了一年到头难得的农闲时候。   农家人也打起了山林的主意。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山林外围的野生天麻早就被村民们挖了个七七七八八,深山他们是不敢进的,就在去年隔壁村子还出过人命,四条,幸存的人说是被狼群给围了。   所以一般人家进山的目标都是竹笋和香椿,至于野生天麻,那是梦。   宋逢辰打算去碰碰运气,主要是因为天麻这东西作为珍贵药材,价钱可不便宜。按照宋三记忆中县里供销社这几年的收购价,野生天麻湿品的价格都在八块以上,要是懂点炮制手段,弄成干品,能卖到四十块。当然了,这要是拿到黑市上去,价格还能往上翻上一番。   要知道这个年头一个参加工作达到四年的普通二级工的工资也才三十九元。   这大概是宋逢辰目前唯二的来钱手段。   打定主意,当天一大早,宋逢辰收拾好东西,背着竹篓和从陈家借来的小锄头进了山。   深山老林里,有的不只是大型凶兽,更多的是无处不在的蛇蝎毒虫。好在他准备充分,随身携带着驱除毒物的符篆。一路走过去,倒也安然无恙。   只可惜天麻的收获并不理想,在老林里游荡了足足七八个小时,找到的天麻不过三十来个,重量估计是在两斤左右。   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眼看着太阳落山,宋逢辰喝完最后一口水,准备下山。   拐过一处陡峭的坡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宋逢辰眉头微皱,山坡下面是一处凌乱的草堆,上面肉眼可见的几根粗黑的毛发,应该是野猪的巢穴。   再看巢穴旁边沾满血迹的灌木丛,以及根本没有打斗痕迹的地面,宋逢辰猜测被猎杀的应该是巢穴里的野猪幼崽。   想到这儿,宋逢辰当即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却不想就在下一刻,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宋逢辰面色一变,回头正好看见一只庞然大物从山林之中蹿了出来,嘴边上的獠牙足有一尺来长。   野猪看了看满是血迹草堆,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宋逢辰,两眼一红,仰天长啸一声,冲着宋逢辰就冲了过来。   不好,这头野猪是把他当成杀害它孩子的凶手了。   听着跟前沉重的脚步声,宋逢辰头皮发麻,猛的一提气,撒腿就跑。   就他这小身板,可不敢和野猪直接对上。   一人一猪就这么从山的这头跑的山的那头,又从山腰窜到山脚,你追我赶之间,一人一猪的速度先后慢了下来。   宋逢辰粗喘着气,身后七八米开外的野猪也好不到哪儿去,之前还能嚎上两声,这会儿就剩下两只眼睛还是红色的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主。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正想着,前方突然出现一颗参天大树。   宋逢辰眼前一亮。   他卯足了劲向前冲去,却在即将撞上树干的那一刻,抬起一脚踩在树干上,一个利索的后空翻——   腾空的瞬间,身后来不及刹脚的野猪径直向树干撞去。   野猪嘴角上两根獠牙狠狠的扎进树干的同时,宋逢辰稳稳的落在地上。   他转身,来不及松口气,被野猪撞的摇摇晃晃的大树上掉下来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逢辰:树上掉下个小媳妇! 第7章   宋逢辰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接,人却已经摔在了地上。   只听见砰地一声,徐舒简抱着左脚,痛呼着蜷成一团。   宋逢辰面色一变,匆匆扫过树干上昏死过去的野猪,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这才快步走到徐舒简身前:“你还好吧?”   瘦了!   扶起徐舒简的瞬间,宋逢辰心中莫名闪过这两个字,他的视线落在徐舒简正汩汩往外流着鲜血的左脚上   “你别动。”   说着,他伸手摸向徐舒简的左脚,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大概是崴到了。这倒没什么,关键是一颗尖锐的石子刺穿了他脚上穿着的布鞋,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脚掌里。   触碰到伤处的瞬间,徐舒简红着鼻子,泪眼朦胧,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抽着气低呼道:“疼!”   宋逢辰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半跪在地上,“我先帮你把石头弄出来。”   “嗯。”徐舒简瓮声瓮气的应道,然后下意识的蜷紧脚趾,只是没等他回过神来,宋逢辰已经利索的把石子拔了出来。   徐舒简吃痛,眼角的泪花当即就落了下来。   宋逢辰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真娇贵。   他想着,绷着一张糙脸,伸手脱掉徐舒简左脚上的鞋袜,黑瘦的手掌和白皙的脚脖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宋逢辰聚起真气在徐舒简的脚背上按了几下,伤口立即停止了流血。他又从衣角上撕下来两根布条,把徐舒简的脚掌绑了个严严实实。   宋逢辰环望四周,周边杂草茂密,人迹不可寻,他们显然还是在深山老林里,他说道:“这地方不太安全,血腥味估计已经传出去了,势必会引来野兽,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不对。   说到这儿,宋逢辰眉头一皱,“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儿是他能来的地方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徐舒简就来气。他走到这儿,听见野猪嚎叫的声音,本来在树上躲的好好的,偏偏宋逢辰往哪儿跑不好,盯住了他藏身的大树就冲了过来,他一个没站稳,可不就从树上摔了下来。   想到这儿,徐舒简的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左脚上,神情一滞。   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现在受了伤,这几天肯定是不能进山了,家里却还有六张嘴等着吃喝。   看着徐舒简抿着唇,愁眉苦脸的样子。   宋逢辰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滴。   过后才发现这个动作略有些暧昧,徐舒简抬起头,四目相对之间,宋逢辰小指一颤,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我们先下山。”   平淡的语气之中,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徐舒简跟着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说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毕竟真要算起来,他和宋三见面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   他虽然喜欢男人,但宋三这样的……他眼角的余光瞥了宋逢辰一眼,又黑又瘦,显然和他的审美不太相符。   宋逢辰哪里知道徐舒简心里正在想些什么,他的视线落在身旁起码得有三四百斤的庞然大物身上,眉头微皱。   这么大的一头野猪,肯定是运不回去的,可惜了。   宋逢辰心中的旖旎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心痛。   他顺手捡起身旁的一把柴刀,这是从徐舒简背篓里掉出来的东西,旁边还散落着几个天麻。   宋逢辰背对着徐舒简,一刀割断了野猪的脖子,本就昏死过去的野猪抽搐了一会儿,直接不动了。   他拿着柴刀从野猪身上劈下一大块肉,足有二十多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快速的剔了两根骨头出来。   “你这个背篓扔了吧。”宋逢辰踢了踢旁边破破烂烂的篓子,捡起地上散落的天麻连同着野猪肉一起放进了他自己的竹篓里,顺便扯了一大把野葱塞进去,勉强遮一遮血腥味。   做完这些,他把竹篓背在胸前,走到徐舒简身旁,背对着他弯下腰,转身说道:“上来,我背你下山。”   太亲密了,徐舒简有些迟疑,毕竟他刚刚还在心里面否定了宋逢辰。   宋逢辰淡淡说道:“难道你要自己走下山?”   徐舒简抿唇,认命的趴上了宋逢辰的背,别扭的说道:“谢谢。”   宋逢辰捞起徐舒简绷紧的两条腿往身上一送:“应该的,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伤。”   徐舒简不知道怎么接话。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好在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远远的看见来人,等在房门外焦躁不安的郑德辉当下松了一口气,他跛着脚迎上去,一眼就看见了徐舒简受伤的左脚,“怎么了这是?”   他连忙引着宋逢辰往屋里走去。   到了床边,在郑德辉的帮扶下,宋逢辰把徐舒简放了下来。   趁着郑德辉给徐舒简查看伤口的空隙,宋逢辰四下打量了一遍。   因为没有点油灯,屋子里有点昏暗,大通铺上躺着的五个老人陆陆续续的坐起来了三个,剩下的两个呼吸微弱,周身隐约可见几缕死气缠绕。   宋逢辰眉头微皱,然后就听见一个憔悴的声音喊道:“舒简,你受伤了?”   “没事。”徐舒简几乎是脱口而出,然后狠狠的抽了一口气。   听见抽气声,郑德辉的动作越发的小心起来,看着已经和布条粘连到一起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咬牙说道:“不行,伤的有点严重,容易感染破伤风,我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必须去村里的卫生室拿点药回来。”   卫生室?   那几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可没这么心善。而且听郑德辉的语气,也不像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宋逢辰当即伸手拉住郑德辉:“等等,您先去生产大队陈大队长家走一趟,把这里的情况和他说一下,就说是他三叔说的,请他帮忙去卫生室拿点药。”   三叔?   郑德辉将信将疑的看着宋逢辰。   宋逢辰万分确定的说道:“听我的没错。”   “好。”郑德辉一跺脚,应了下来。毕竟如果真的像宋逢辰说的那样,有陈大队长出面帮忙,那这件事就容易多了。   郑德辉一走,之前问话的老人也顾不上帮忙的宋逢辰,又问道:“舒简,你是怎么受伤的?”   徐舒简看了宋逢辰一眼:“就是下山的时候一不小心踩空了,从山坡上摔了下去。”   他顿了顿:“对了,爷爷,赵爷爷和刘爷爷好点了吗?”   徐俊民根本不受徐舒简转移话题的影响,他抬高了声音:“你是不是往深山里面跑了?”   徐舒简下意识的反驳:“没有,我哪敢一个人……”   “你给我说实话。”徐俊民直接打断了徐舒简的话。   徐舒简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徐俊民的声音瞬间落了下来:“那你给我一个准数,你手里到底还有多少钱。”   徐舒简直接陷入了沉默。   徐俊民眼眶一红,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是我们拖累了你。”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独孙,打小就聪慧质仁,长大了更是圈子里少有的青年才俊,所有人都说他徐家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要出一位青史留名的文状元。   没成想到头来却因为他们,徐舒简丢了公职,扔了笔杆子,跑到这穷乡僻野里来吃糠咽菜,前途更是一片渺茫。   这也就罢了,现在还要为了他们以身试险。   “别这么说。”徐舒简心生无力,为自己的无能,也为眼下的境况。   谁能想到赵成于两位老爷子的病情会突然恶化,为了攒钱给他们买药,也为了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他也只能铤而走险。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压抑,宋逢辰搓了搓手指,开口打破死寂:“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做。”   说着,他拎起竹篓,转身出了房门。   眼看着宋逢辰消失在视线里,徐俊民的思绪瞬间被打断,他望向徐舒简:“这是?”   徐舒简沉了沉气,将下午山上发生的事情挑挑拣拣的告诉了徐俊民。   这边宋逢辰拎着竹篓直接进了厨房,打开水桶旁边的米缸一看,里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四下找了找,墙角处倒是堆着一大筐竹笋和野菜。   宋逢辰想了想,从竹篓里拿出那块野猪肉,去掉最外面的那层猪皮,细细的切出肥肉,炼成一小碗油。   半个小时之后,饭菜出锅。   竹笋炒油渣,野菜汤,天麻炖猪肉,因为没有主食,所以分量都比较大。   宋逢辰端着碗筷进来的时候,郑德辉正在给徐舒简左脚上的伤口缠上纱布。   徐俊民看着桌子上丰盛的菜肴,神色复杂:“麻烦宋小哥了,只是这些猪肉——”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的经过您应该也都知道了,要不是因为我,徐舒简也不会受伤,更不会连累了你们。所以您放心,该是我负的责任我一定会负责到底。”宋逢辰一脸坦诚的说道。   他要是不担起责任来,难道要看着这老的老小的小就这么全都去死吗?   “话不能这么说。”徐俊民神色微缓,心底一叹,他也是没办法。   宋逢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放心,我要是没有底气,哪敢说出这样的话。就这么说定了,我那儿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过来。”   说着,不顾徐俊民等人的挽留和复杂的心情,宋逢辰背起竹篓回了家。   然后就在屋子门口碰见了等候多时的陈家老大。   “进来说话。”宋逢辰掏出钥匙开了门。   陈家老大直接问道:“三叔你怎么和牛棚里那群人混到一块儿去了?”   天知道郑德辉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心里有多纠结。   “怎么,不行?”宋逢辰给他倒了一杯水。   陈家老大皱着眉头:“实话和你说,那徐舒简虽然有点来头,但上面也有人指名道姓要他们不好过。”   “怎么,你针对过他们?”宋逢辰喝水的动作一停。   “哪能呢。”陈家老大当即解释道:“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生产队大队长,可不敢插手这些,也就是去年一次去县里开会的时候,偶然间听了两耳朵,不过有两件事情我是知道的。”   “怎么说?”宋逢辰问道。   “这第一件,我们岳溪村前前后后接收过十几个知青,他们一到我们这儿,不出一个月,上头就会有补贴发下来,多的能有一二百块钱,还有棉被,棉布这些生活用品;少的也能得上七八十元。可到了徐舒简这儿,这都一年过去了,上头一点音讯都没有,反而是隔壁村后来的几个知青先拿到了补贴。”   “第二件,村里卫生室的事情三叔您是知道的,徐舒简他们没来之前,卫生室的刘大夫暗地里认了郑德辉做师傅,跟着他学医,有这层关系在,郑德辉他们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是也不算难熬。结果徐舒简他们一来,上头就把刘大夫给调走了,送来了几个好吃懒做的刺儿头。打这以后,牛棚那边的日子才是真的难熬起来。”   “我估摸着背后那人是想作弄徐舒简一家,又怕被徐舒简的靠山知道,所以事情都做的很隐晦。”陈家老大总结道。   宋逢辰放下手中的杯子:“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应该没人了吧,这都是我自个儿瞎琢磨出来的。”陈家老大说道:“怎么,三叔,有什么问题吗?”   宋逢辰若有所思:“没什么,只要你以前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就好,但是往后你可以适当的给他们释放一点善意。”   “什么?”陈家老大不明所以。   宋逢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半真半假的说道:“实话和你说,这世道乱不了多久了,顶多也就是这两年的功夫,牛棚里的那些人落难之前有多风光,以后只会比这活的更体面。”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他们得活下来,这个宋逢辰还是有信心的。   信息量太大,陈家老大有点接受不来,他疑问道:“真的吗?”   宋逢辰笑了笑,转而说道:“对了,你这会儿来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徐舒简他们那么简单吧!”   陈家老大当即压下心中的杂念,点头说道:“三叔你猜的没错,我来找你的确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逢辰:娇(xiang)贵(yang)! 第8章   说到这儿,陈家老大精神一振,“县里革委会的周副主任请三叔你过去一趟。”   他快速的补充道:“这位周浩昌周副主任是我们东县的实权二把手。”   “他家怎么了?”宋逢辰问。   陈家老大当即说道:“周副主任的大儿子十年前出了一点事情,回来之后,人就不好了。”   宋逢辰挑眉。   陈家老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出了点毛病,这么多年一直没治好。”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逢辰又问。   陈家老大两眼微闪,似乎是有些迟疑,他压低了声音:“十年前不是正闹红卫兵运动吗,破四旧立四新什么的。”   “这位周副主任的儿子那时也就十五六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所以也掺和了一脚。”   “当年我们县里有一户乐善好施的乡绅人家,姓张,祖上出过一位探花郎,为此县里还特意为他家立了一座探花及第牌坊。不过这张家运气不太好,民国二十几年的时候,土匪下山,攻入县城,张家上下男女老幼一百多号人,全都死在了土匪的屠刀之下。”   匪难过后,当时的东县县民记挂着张家的恩德,所以张家的宗祠和牌坊都保留了下来。没想到二十几年之后,这些东西都成了什么封建主义思想毒瘤。   “……然后张家的宗祠和牌坊就被他们给盯上了,那些学生烧毁了张家宗祠,推倒了探花及第牌坊。”   陈家老大一阵唏嘘:“结果周副主任家的大儿子和他几个同学当天晚上回到家就全都出事了。”   正是因为有这样离奇诡异的事情发生在前,陈家上下对当初在医院里陈实单方面一口咬定是赵成回来报复的事情才深信不疑。   听到这儿,宋逢辰眉头微皱:“照你这么说,这周浩昌的大儿子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岂不是罪有应得。”   听宋逢辰这么一说,陈家老大就知道事情要遭,他急声说道:“事情也不能这么算,虽然他的确做错了事情,可都说不知者不罪,当年周副主任家大儿子才多大……”   宋逢辰打断了他的话:“那他年纪小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这是原则性问题。   陈家老大张了张嘴,“可这事都已经过去十年了,他也当了十年的傻子。就算是杀人犯法,蹲监狱也得有个年限吧。而且,这么多年下来,周副主任为了给他大儿子积德不知道做过多少好事实事,早几年的时候他还被评过省里的道德模范。周副主任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三叔你就看在他也挺不容易的份上,帮忙去看看呗。”   听到这儿,宋逢辰脸色好了不少,他瞥了一眼陈家老大:“难为你这么绞尽脑汁的过来游说。说吧,我跑这一趟,对你有什么好处!”   收起大义凛然的神情,陈家老大不失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实话实说:“三叔你是知道的,我在生产大队大队长这个位置上坐了也有七八年了,因为上面没人,所以不上不下的。”   “最近咱们公社那边有一个副书记因为办错了事被上头给撸了,公社里头不少人都背上了记过处分,县革委会那边给了准话,空出来的这个位置,要从我们这二十几个生产大队的大队长里面选。”   他巴巴的看着宋逢辰:“三叔,我现在吧,资历早就够了,人缘也还行,就差一个能扶我一把的人了。”   陈家老大之前哪敢妄想这些,他们公社底下的那二十几个大队长里边,比他资历老、人缘好的多了去了,其中也不乏县里革委会干部家里拐弯抹角的亲戚。   偏偏这些时候他家出了事情,宋逢辰跳了出来,陈家老大的心思顿时就活泛了起来。   像是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他心痒难耐,可不就找上了门来。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革委会这些则是这个年代特有的产物。   革委会是县一级行政机构,周副主任相当于东县副县长一般的存在。再往下就是公社,乡镇一级行政机构。公社的书记,就是镇长。   而陈家老大,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岳溪村村长。   宋逢辰懂了,“行,看在你的面子上,去看看也无妨。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事情我不一定能解决,你也别抱有太大的希望。”   “明白。”陈家老大点了点头,如果连宋逢辰也解决不了这件事情,只能说明他没那个升官发财的命。   这点心理准备他还是有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心情亢奋,“那好,我明天早上套车过来接三叔你进城。”   “行。”宋逢辰应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三叔你尽管说。”陈家老大当即说道。   宋逢辰转身从背篓里提出一大块野猪肉来,看起来得有七八斤。   “这个,”他又找来两块破布,分别包了五个天麻进去,然后将其中一包和野猪肉放在一块儿:“还有这个,麻烦你交给王家。”   就是当初被宋三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撬了厨房大门、偷了粮食的王家。   当然了,那些粮食除了被宋三他们当场吃掉的那些,剩下的倒是都追回来了。   宋三虽然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是宋逢辰却来了。这年头,犯了偷窃罪,是要挨枪子的。虽然这半个多月来,王家并没有什么异动,但为了避免日后因为这件事产生不必要的麻烦,送点东西过去,就当做是宋三给王家的赔礼,这件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揭过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请陈家老大送过去,一来给王家施压,二来嘛,那就纯粹是因为他懒,更不想上门去受气。   “三叔,你不会是往深山里头跑了吧。”否则哪来的这么多的天麻。   陈家老大脸上挂着担忧,用脑子一想就知道宋逢辰打的什么主意,所以他的注意力全在天麻上。   宋逢辰笑了笑:“放心,我还没有傻到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就往老林子里钻的地步。”   说着,他把另一包天麻递给陈家老大,“这个你带回去,给二嫂子补补身体。”   “可别,太贵重了。”陈家老大下意识的拒绝,他可是看着宋逢辰挑的,这个布包里的天麻个头都不小,就这么五个起码得有半斤,放到黑市上面去,那就是七八块钱,他小半个月的补贴了。   “哪儿贵重了,山里白得来的,”宋逢辰直接把天麻塞进他手里:“当初要不是二嫂子心软给了我一口吃的,还不一定有现在的我,我心里清楚着呢。”   “那行吧。”宋逢辰都这么说了,陈家老大还真就不好拒绝了,“既然这样,三叔,我就先回去了。”   宋逢辰把他送到门口,转身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盘算着明天去县里顺道该买些什么东西回来。   ……   第二天一大早,陈家老大就迫不及待的敲响了宋家的大门。   盯着宋逢辰洗漱完毕,他当即把怀里揣着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陈家老大语气急促:“这是昨天我家老二从县城里国营饭店里买回来的肉包子,香的很,早上我妈特意热过的。”   宋逢辰也不客气,接了过去,小孩拳头大小的包子,一口咬下去,虽然没什么汁水,但胜在肉馅实诚,肥瘦相间。至于味道,只能说是勉强过得去。   看见宋逢辰一个包子下肚,陈家老大不由自主的抬高了声音:“那三叔,我们现在就出发。”   “行。”宋逢辰听他安排。   岳溪村全村没有一台农业机械,干农活除了人力,全靠畜力,全部家当只有三辆牛车,负责全村一年四季的春播、夏耕、秋收以及向国库交送公粮、卖余粮的任务。私人要用牛车,得往公家那儿交钱,四毛一天。   这个价格不算便宜,岳溪村生产水平不高,一年忙到头,年底计算工分收入,一般年景每个劳动力每天只能挣到三毛多钱,有时还低于这个水平。   背着家伙什上了牛车,陈家老大手里头鞭子一挥,车轱辘不紧不慢的转了起来。   岳溪村离着县城足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一路颠簸,进了县城,宋逢辰整个人都不好了。   陈家老大从路边的一户人家那里讨了一碗水回来,大半碗凉水下肚,宋逢辰胸中憋着的那口闷气这才终于散了。   “走吧。”宋逢辰说道。   他环顾四周,七十年代的县城,绝对算不上是繁荣,最多三层高的楼房,绝大多数屋顶上盖着的还是瓦片,没有商铺,街道很宽敞,但来往行人并不算多,偶然可以看见几辆自行车打着清脆的铃铛从身旁飞过。   即便是这样,和岳溪村一排排的茅草屋相比,这里好了何止百倍。   陈家老大寄存好牛车,把宋逢辰带到了一栋筒子楼前,上了二楼,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敲门。   “来了。”屋里传来一个声音,紧跟着房门打开,看见是陈家老大,中年男人脸上难掩高兴:“你可算是来了。”   说着,他侧开身体:“快,进屋说话。”   “周副主任。”看见周浩昌反手关上房门,陈家老大一脸谦和,指着宋逢辰说道:“这位就是我宋三叔。”   周浩昌有点激动,伸出手:“我家的事情就麻烦宋……宋同志了。”   宋逢辰也伸出手,态度不卑不亢,隐约着还有点倨傲的味道。   陈家老大眉头一挑,眼角的余光望向周浩昌,对方脸上的笑意又深了那么一点。   他想了想,也对,要是宋逢辰和他一样,对着周浩昌恭恭敬敬的,那他和那些上赶着凑上去讨好周浩昌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就算周浩昌不会因此怀疑宋逢辰的本事,心里肯定也会轻视宋逢辰几分。   相反,宋逢辰姿态摆的越高,周浩昌就越会觉得这是他有实力的表现,对宋逢辰只会越恭敬。   宋逢辰收回手,淡淡的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听说了,周副主任直接带我去看你大儿子吧!”   “好。”周浩昌忙不迭的点了点头,领着宋逢辰两人往房间走去。   周家不算大,百十来平,三室一厅。   进了房间,只看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晒太阳。   周浩昌喊了一声:“茂行,晒太阳呢。”   青年恍若无闻,毫无反应。   周浩昌求救似的看向宋逢辰。   “周副主任以前没有找人给你儿子看过吗?”宋逢辰问道。   周浩昌一脸苦色:“只看过医生,省里的、市里的医院都去过,开始茂行疯疯癫癫的时候医生说他是得了失心疯,后来不疯了,他们又说是自闭症。”   “没请过行里的大师看过?”宋逢辰又问。   周浩昌一脸无奈:“早些年世道乱,不敢,毕竟我身上担着公职,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后来不怎么乱了,那些个大师死的死逃的逃,根本找不着人。”   他顿了顿:“要不是陈同志找上门来,我都不知道原来东县还有宋同志你这样的人物在。”   宋逢辰看向陈家老大。   陈家老大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就是给周副主任送了一张驱邪符。”   他原本是琢磨着周浩昌的儿子是不是中了邪什么的,用驱邪符驱一驱说不定就好了。   结果等了将近半个多月,周浩昌那儿一点消息都没有。就在他已经彻底失望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找了过来。   周浩昌当即补充道:“说起来,这张驱邪符可是救了我一条命呢!”   当初陈家老大把驱邪符塞给他的时候,他虽然将信将疑,但心里说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他兴致冲冲的请假回了家,把符纸塞进儿子手里,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儿子还是痴痴傻傻的。   他光顾着心灰意冷,也没注意到那张符纸去了哪儿。   过了那么十来天,革委会安排人手去虹镇那边监督河道筑堤工作,周浩昌是带队人。   到了地方,正好看见一群小孩在河里摸鱼,周浩昌也上了兴趣,跟着下了水。   结果就在他和同行的同志比赛游泳的时候,他的左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水草什么的,结果过了那么几秒钟,那东西拉着他就往水底下钻。   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在水里面已经快要窒息了,挣扎之中他看清楚了拉住他左脚的东西,那是一个人影。   惊惧之中,他身上突然迸发出一道金光,不偏不倚的打在那人影身上,那人影惨叫一声,松开了手。   然后他就昏迷了过去。   把周浩昌救上岸的是他心腹下属,他也看见了水底下那一幕。事后,下属问他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辟邪的东西,他也想讨一个。   周浩昌下意识摸向上衣口袋,摸出来一手的纸灰。 第9章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宋逢辰的目光落在椅子上安静如一的青年身上,暖洋洋的太阳在他周身洒下一片微芒。   宋逢辰若有所思。   他突然开口:“对了,我听说当年出事的不止是你儿子,还有他的几个同学,他们怎么样了?”   周浩昌愁眉苦脸,两眼紧跟着就红了:“那几个学生三年前陆陆续续的都清醒了过来。”   只有他儿子,虽然不疯了,却依旧痴痴傻傻的。   宋逢辰心里有了成算,他确认道:“当年捣毁张家牌坊和祠堂的时候,是不是你儿子闹得最凶。”   周浩昌闻言,脸也跟着红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的问道:“宋同志,你是不是知道怎么救治我儿子了?”   陈家老大心跳陡然加速,同样一脸紧张的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正要开口说话,房间外突然出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周浩昌回过神来,脸上升起一抹警惕:“我去开门。”   回到客厅里,周浩昌拉开房门,看见门外的人,心底一松:“是你们啊,大哥大嫂,进来吧。”   “浩昌啊,梁老二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一进门,中年男人也就是周浩明忍不住的问道。   梁老二?   陈家老大右眼一跳,那不是隔壁梁家村的生产大队大队长吗?   周浩昌脸色微变,他淡淡的说道:“你们过来了,茂华呢?”   中年女人笑着说道:“那孩子说想他外婆了,去我妈那边住几天,过几天就回来。”   “浩昌,那梁老二的事情……”周浩明又跳回这个话题。   周浩昌面色不愉:“梁老二的事情你别管。”   周浩明一脸急色:“我怎么能不管,那梁老二都往我那儿跑了五六回了,哪回不是大包小包的过来。我都已经拍着胸脯保证他能坐上公社副书记的位置了,你倒好,怎么也不肯松口,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陈家老大龇牙咧嘴,亏他还以为那梁老二是个老实的,感情人家早就背地里算计开了。   周浩昌额上青筋直冒:“他的礼你们都收下了?”   周浩明梗着脖子:“都说长兄如父,就许你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难道我就不能捞点油水吗?”   周浩昌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我每个月都给你们家三十块钱,你什么油水吃不起,非要贪图这些。难道你忘了,我上高中那会儿,他梁老二是怎么欺负我的。”   这么多年了,他虽然没有徇私报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忘记这件事了。   眼瞅着话头歪了,中年女人连忙拉住周浩明,苦口婆心的说道:“老二啊,大哥大嫂也知道瞒着你就把事情答应了下来不太好。但是人家都求上门来了,还是咱妈娘家的表外甥,你和浩明的表哥。而且过两天他女儿就要和茂国定亲了,我们总不能一直把人家往外赶吧。更何况,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已经知道错了,你就不能宽宏大量,饶过梁老二吗?”   说到这儿,中年女人放缓了语气:“你大哥这人,就是死要面子,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却办不了,他觉着脸上挂不住,说的话不好听了,你别放在心上。”   “可他到底是你亲大哥不是,当年他出事,上门求你帮忙,你这个亲弟弟直接把他拦在门外,见都不见上一面,害得他就这么丢了工作。他心里虽然不痛快,可那年你家茂行出事的时候,是他二话不说不顾我的反对就把茂华过继给了你延续香火。”   “现在你风风光光的在城里做着你的革委会副主任,我们一家子只能在田间地头吃糠咽菜。你也知道,村里头最不缺的就是那些背后说人家闲话的,你大哥心里苦,现在就指望着你这个弟弟给他挣点面子。”   说着,中年女人背地里狠狠的掐了周浩明一把,周浩明直接红了双眼。   陈家老大下意识的往周浩明那儿一看,目光径直落在对方肥大的肚子上。   啧,这叫吃糠咽菜?   眼看着周浩昌竟然无动于衷,中年女人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她又说道:“你大哥这辈子估摸着也就这样了,我们现在就茂国一个儿子。茂国你是知道的,前几年被你家茂行抓破了脸,脸上留下了好长一条疤,这会儿好不容易有姑娘看上他,而且家世还不错。梁老二呢,又只有一个女儿,等茂国和他女儿结了婚,梁家迟早都是茂国的,你现在帮梁老二,不就是在帮你亲侄子吗!”   夫妻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围绕的中心就是周浩昌这么多年欠了周浩明多少。   这要是放在以前,听见这些话,周浩昌肯定已经心软了,毕竟他将来还要靠周浩明过继给他的周茂华养老送终。可这会儿明知道自己亲生儿子有了治愈的希望,再来听这些话的时候,那就是怎么听怎么刺耳了。   周浩昌直接冷了脸,当下也顾不上遮丑:“大嫂,你一口一个宽宏大量,那是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乐得大度。可是你们难道忘了,当初我被梁老二扔进粪坑里,可是差点就死了。”   听见这话,中年女人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恶心。   “就这样,我的亲大哥,亲侄子,竟然能不顾我的感受,要和我最痛恨的人做亲家,结两姓之好。我周浩昌是短你们吃还是短你们穿了,吃糠咽菜这样的话,大嫂你怎么能说得出口……我心寒啊!”   往常不管他们怎么得寸进尺,周浩昌最终都会屈服,头一回听见他这样的重话,周浩明夫妇俩一时半会的还真就没有反应过来。   “再说大哥工作的事情,你们就记得当初他出了事我没管他,你怎么就不说,那份工作还是我给他安排的。要不是他自己玩忽职守,私生活混乱,能被人给举报丢了工作?”   听到这儿,周浩明脸上青红交加,偏偏周浩昌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开口。   “还有周茂华,他可不是我求着你们过继过来的,就为了他,我养了你们一家三口整整九年。”   周浩昌这么一爆发,中年女人心里直觉要遭,“这不是……”   周浩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偏偏你们还不知足,隔三差五的找我来要钱要东西,我不给,你们就找各种借口把周茂华带回去,这样的事情得有七八回了吧,每回都是这么几句话,你们厚着脸皮,我都觉得烦了。”   “以前,我总觉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现在有了出息,照顾着点亲兄弟也是应该的,可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   周浩昌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那好,既然这回周茂华回去了,他也就不用再回来了。至于周茂国脸上的伤,我以后每个月照样会给你们二十块钱,这样一来,我周浩昌总不欠你们一家什么了吧!”   周浩明顿时慌了:“二弟,你什么意思,你不要茂华给你养老送终了吗?”   周浩昌下意识的看向坐在凳子上不动如山的宋逢辰,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我又不是没有儿子……”   他话还没说完,周浩明几乎是脱口而出:“就靠那个傻子?”   周浩昌的脸直接拉了下来,他冷眼看着周浩明,心里凉了半截。   这才是他这位亲大哥的心里话吧。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周浩明讪讪说道:“这,浩昌……”他放缓了声音,以退为进:“这事吧,是我们不对,你别生气,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不是。”   周浩昌直接扭过头:“宋同志,你看我儿子的病?”   周浩明三人这才察觉到屋子里竟然还有其他人在。   宋逢辰抬眼:“不难。”   “真的?”周浩昌脸上的愤慨一扫而光。   听见这话,周浩明心头一颤:“浩昌,他是谁?”   宋逢辰瞥了周浩明一眼:“只要周副主任能狠得下心来帮个小忙。”   周浩昌一脸激动:“宋同志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只要能治好我儿子,我一定办到。”   “好。”   宋逢辰站起身,拿起地上的竹篓:“你跟我来。”   看见宋逢辰带着周浩昌两人进了房间,周浩明一咬牙:“走,跟上去看看。”   到了青年跟前,宋逢辰咬破手指头,在青年额心一点,然后看向周浩昌:“跪下。”   什么?   周浩昌看了看自家安安静静的儿子,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宋逢辰,心中一横,扑通一声跪下了。   “磕头,三跪九叩。”   这会儿周浩昌也不迟疑了,直接弯下了腰。   宋逢辰说:“养不教,父之过。”   咚的一声,周浩昌一脑门磕在地板上。   宋逢辰又说:“你以为那张驱邪符是怎么到你口袋里去的。”   周浩昌听了,一下磕的比一下狠。   末了,周浩昌慢慢抬起头,顶着一脑门的青肿,正对上‘周茂行’突然浑浊起来的目光,他身体一抖:“您,您是?”   身后的周浩明看见这一幕,几乎是下意识的喊道:“老二,你疯了,牛鬼蛇神的事情你也敢沾……”   话音未落,‘周茂行’开口了:“老夫姓张,讳上青下云。”   周浩明夫妇俩瞳仁一缩,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周浩昌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的说道:“十年前……祠堂……牌坊……”   “都是我家的。”‘周茂行’说道。   周浩昌直接低下了头,“是我儿子对不住您!”   张青云缓声说道:“国情如此,也不全是他的错,你也别怪我一气之下就弄疯了你儿子他们六七年。”   “那现在?”周浩昌壮着胆子问道。   张青云顿了顿,抬头看向周浩明夫妇的方向,对上他们惊恐万分的神情,冷声说道:“三年前,你大哥大嫂听说其他那几个学生都好转过来了,担心你儿子也清醒过来之后,你就会把周茂华送回去。所以趁你不在家,带着周茂国闯进了你家里。”   三年前!   周浩昌记忆犹新,他只记得当年他得知消息赶回家的时候,儿子周茂行倒在了血泊里,侄子周茂国破了相。   当时周浩明是怎么说的,他说他们一家本来打算进城来看他,结果知不道怎么的,周茂行突然发了疯,抓破了周茂国的脸,周茂国挣扎之中推了周茂行一把,周茂行没站稳,一脑袋磕在了桌角上。   周浩昌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周浩明夫妇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拔腿就跑。   看见这一幕,陈家老大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我当时就跟在你儿子身边,不忍看你儿子年纪轻轻的就丢了一条命。所以出了手,只是我实力不济,中途出了一点差错,不知道怎么的和你儿子的神魂缠到了一块儿,我被困在他的身体里,他也因此魂魄紊乱,所以才会依旧浑浑噩噩,不知世事。”   听到这儿,周浩昌心中的恐惧一扫而光,他一脸感激,哽咽着说道:“多谢您大人有大量,救了我儿子一命,也救了我一命。”   “没什么,只是看在你为人还算不错的份上罢了。”说完,张青云抬头看向宋逢辰:“宋先生。”   宋逢辰斟酌着说道:“我这儿的确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他问:“敢问张老先生还有多少年阴寿。”   张青云回道:“十三年。”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让周家为你立牌位祭祀,供奉你做周家的鬼仙,你们觉得呢?”   “应该的,应该的。”周浩昌连声说道,说着,他看向张青云,发自内心的诚恳。   张青云这才点了点头:“可。”   说完,‘周茂行’眉心上的血迹渐渐淡去,他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安安静静的青年。   “起来吧。”宋逢辰开口。   周浩昌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问道:“张老先生呢?”   “他神魂虚弱,不能出来太久,回去了。”   “哦。”周浩昌心情复杂,他追问:“那宋同志你刚才说的立牌位祭祀的事情?”   “嗯,我说的话,你记一下。”宋逢辰说道。   “好!”周浩昌压下心底的喜悦,竖起耳朵。   “你去准备一个牌位,写上张老先生的名讳,每隔七天用你的指尖血掺上朱砂涂抹牌位一遍,如此七次之后,你再来找我,我会给你准备一张摄魂符,到时候你把符纸贴在你儿子的额头上,等他昏迷过去。再把符纸烧成灰烬,扔进一碗清水里,两刻钟之后,取上层符水浇灌牌位,下层灰烬混上公鸡血给你儿子喂下去,这样一来,你儿子的神魂就能和张老先生彻底分开了。”   周浩昌尴尬的笑着。   宋逢辰顿了顿:“那行吧,你先把牌位准备好,四十九天之后,我再来。”   “欸。”周浩昌恭恭敬敬的应道。 第10章   敲定好时间,周浩昌和宋逢辰回到客厅。   “放开我们,你要干什么……”周浩明夫妇拼命挣扎,他们跪倒在地上,手脚被绳子绑的结结实实。   陈家老大嗤笑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听见脚步声,他转身,“三叔,周副主任。”   周浩明夫妇瞬间没了声音。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周浩明额上冷汗直冒,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好一会儿,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正对上周浩昌冰冷的视线。   周浩昌心中难掩悲凉,脸上因为儿子即将康复所产生的那点喜悦在此刻彻底消失无踪,“你是我亲大哥,茂行是你亲侄子。”   周浩明低下头,没说话。   周浩昌又说道:“我周浩昌,到底哪里对不住你周浩明。”   “我供你们一家吃喝拉撒,尽力满足你们各种各样出格的要求。”   “就这样,你们还不知足,还要害死我的儿子。”   “周浩明,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还是说,你对我当年没插手帮你保住工作的事情还怀恨于心。”   周浩明咬牙切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周浩昌说的这些,都是建立在他儿子周茂行是个傻子,他还要靠他周浩明过继给他的儿子养老送终的前提上,等到他儿子周茂行好了,周浩昌还能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好?   工作的事情只是催化剂。   他要是下不了手,他们一家就真的要去过吃糠咽菜的日子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周浩昌直接陷入了沉默,“你们走吧。”   周浩明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之后随即恍然大悟。   周浩昌说道:“我的确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周浩明的心思瞬间又活泛了起来。   周浩昌面无表情:“我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你们真的觉得我就是那么好欺负的吗?我可以不找你们麻烦,但是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我要是真想弄死你们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你们但凡敢传出去半点,被人知道了,你看是我先倒台,还是我先弄死你们一家。更何况,我身上要是沾上污点,你以为你们一家就能好过?”   这年头照样推崇连坐,唯血统论。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对政治上的敌人讲究“斩草除根一扫光”,家庭成分更是追溯三族。   可以说周浩昌要是出了事,周浩明一家还真就别想置身事外。   周浩昌就是笃定了周浩明没那么大的胆子去揭发他,但他当然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周浩明一家,周浩明不是说自己在乡下吃糠咽菜吗,那他就有千百种方法让周浩明一家这辈子都困在乡下吃糠咽菜。   说完,周浩昌示意陈家老大给周浩明夫妻俩解开绳子。   原本还想借机敲诈周浩昌一波的周浩明一脸失落,任由陈家老大动作。   末了,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去看中年女人,只是咬牙说道:“我们走。”   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浩昌绷紧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被自己的亲兄弟背叛,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这个时候倒不如把空间留给他自己静一静。   宋逢辰提起竹篓,顺手放到背上,开口说道:“既然周副主任你这里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我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   “哦。”周浩昌反应过来,“好好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鼓鼓的红包,这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把红包直接塞进宋逢辰手里,“麻烦宋同志辛苦跑这一趟,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宋逢辰看起来心情不错:“周副主任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   说着,周浩昌看向旁边的陈家老大,“也要感谢陈同志,多亏了你的引荐,救了我一命,也救了我儿子。”   “不不不,这都是我三叔的功劳。”陈家老大心跳如雷。   周浩昌想了想,“说起来陈同志在岳溪村生产大队大队长的位置上干了得有七八年了吧!”   陈家老大嗓子一片干涸:“七年半了。”   周浩昌点了点头:“好好干,党和国家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   “回神了。”   宋逢辰伸手拉回陈家老大,一辆自行车正好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呼啸而过。自行车歪歪扭扭的停了下来,车主人回头骂了一句:“眼睛瞎了,走路不看路的吗?”   神游天外的陈家老大终于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看背后的筒子楼,一脸恍惚的说道:“三叔,我不是在做梦吧!”   宋逢辰笑了笑:“恭喜啊,陈副书记,如愿以偿。”   陈家老大嘿嘿一笑,心里像灌了一瓶蜜,眉开眼笑,脸上泛着红光:“可不是,多亏了三叔你,要不然周副主任怎么可能答应帮我。”   他心里亮堂着呢。   “对了,”陈家老大眼前一亮,凑上来,“三叔,说起来周副主任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还没看呢。”宋逢辰从口袋里摸出刚才周浩昌塞给他的那个红包。   陈家老大看着宋逢辰拆开红包,摸出来厚厚一沓纸币,他下意识的惊呼:“这么多?”   宋逢辰粗略的数了数,光是崭新的大团结就有二十张,整二百元。除了现钱,还有一小沓各式票证,油票,工业票,布票,肉票……零零散散的也有四五十张,而且面额都挺大,还都是农村人紧缺的东西。   陈家老大砸吧嘴,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也是,都说那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周副主任这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他若有所思,“对了,刚才三叔你是不是说你还有事情要办?”   宋逢辰嗯了一声,将这些现钞和票证全都收了起来,“家里什么东西都缺,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正好买点东西回去。”   想起宋家空荡荡的样子,陈家老大忍不住的点了点头,他又问:“那三叔你打算买什么东西,县城这一块我再熟悉不过了。”   “衣服,菜籽油,煤油,手纸、洗衣粉、毛巾,大米白面……”宋逢辰想了想,补充道:“还有烟。”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红包,如果不是刚到手了这么多钱和票证,他怎么敢狮子大开口。   东西还不是一般的多。   陈家老大说道:“衣服就别买了,百货商店里的东西都贵,正好三叔你这儿有布票,就扯点布,回去让我妈给你做,实在不行还有你两个侄儿媳妇呢,正好现在是农闲。”   “也行。”宋逢辰不介意精打细算。   “毛巾,手纸、洗衣粉这一类的可以用工业票在供销社买。你手里头没有粮票,大米白面这些细粮肯定是买不到的。”他凑到宋逢辰身边:“但是黑市里面有,就是东西不是一般的贵。”   宋逢辰点了点头。   “那行。”陈家老大拍板:“我们先去供销社,找老二。”   “好。”   跟着陈家老大去取了牛车,沿着马路走到尽头,就是供销社所在了。   这是一座二层小洋楼,大门左边挂着写有‘东县洪镇人民公社供销社’的白色竖匾,二楼外墙上用红漆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几个大字。   门口排了一列长队,陈家老大往里头一看,轻车熟路的带着宋逢辰去了后院。   没一会儿,陈家老二就跑了出来:“三叔,大哥。”   陈家老大当即说道:“我们来买点东西。”   宋逢辰直接掏出那把大团结和票证塞进陈家老二手里,他也懒得再把需要的东西一项一项的列出来,直接说道:“你看着办,把你这儿的日用品什么的都给我来上一份。”   “这么多?”陈家老二一惊。   “周副主任给的。”陈家老大乐呵呵的说道。   “他家的事情解决了?”陈家老二心跳一滞。   “差不多。”   “那大哥你?”   陈家老大眉飞色舞,拍了拍陈家老二的肩膀:“行了,快去办吧。”   陈家老二懂了,他跟着咧嘴一笑,他家大哥要是成了公社副书记,对他的好处多了去了。   “好,我这就去!”陈家老二压低了声音:“正好昨天我们这儿来了一批新货。”   过了十几分钟,他跑出来,“三叔,油布雨衣要不,半价,就是有点瑕疵。”   陈家老大拉了拉宋逢辰,冲着他挤眉弄眼。   本来还有些迟疑的宋逢辰点了点头:“要。”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出来:“三叔,搪瓷面盆,半价,有点瑕疵。”   这会儿不用陈家老大提醒了,宋逢辰直接点头:“要。”   然后:“三叔,水壶,半价。”   宋逢辰:“要。”   再然后:“三叔,铜壶。”   宋逢辰:“要。”   到最后:“没了。”   陈家老二掏出一把钞票还给宋逢辰:“工业票、布票什么的我都用完了。咱们住在乡下,除非半夜三更就跑过来排队,否则肉肯定是买不到的,所以我把肉票给我同事了,换了三块钱。”   “行。”宋逢辰粗略的数了数,还剩下一百多块钱。他回头看了看差不多半牛车的东西,不得不为这个年代的物价而惊诧。   说着,陈家老二掏出来一个纸袋来,塞给宋逢辰:“三叔,这是我和大哥孝敬你的。”   “什么?”宋逢辰打开袋子一看,里头装着十几包香烟,盒子上写着游泳两个字。   “谢了。”宋逢辰没拒绝。 第11章   宋逢辰满意,陈家两兄弟不约而同的笑了。   陈家老大想着,不枉当初他花光积蓄找门路,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老二送进供销社,这事儿办得好。   陈家老二想着,他三叔帮了这么大的忙,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吧,他们家可没有周副主任那么财大气粗。既然不能送多,那就只能送巧了。   烟票他一个小小的职工是没有的,但是他们供销社的社长有啊,而且他不抽烟,手里头攒了不少。   为此陈家老二特地跑了一趟他们供销社主任的办公室,说了一大堆好话,最后花了五块钱买了十几张烟票。   就这样,原价两角六分一包的游泳烟他硬是多花了一倍的价钱才买下来。   好在这些烟显然是送对了。   “成。”陈家老大大手一挥:“既然东西都买好了,我们那儿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   离开供销社,宋逢辰顺手把装有香烟的纸袋放进背篓里,目光触及到那件据说是瑕疵品的油布雨衣,拿起来前前后后翻看了一遍,怎么也看不出来哪有瑕疵。   “怎么了?”陈家老大一边看路一边问道。   “我怎么觉得这油布雨衣没哪儿不对啊?”宋逢辰问道。   陈家老大停下牛车,接过东西来来回回的翻了翻,最后指着袖角某处说道:“这儿,线头出来了。”   宋逢辰愣了愣,回过神来,拿起旁边明显完好的搪瓷面盆,“那这个呢?”   陈家老大瞄了一眼,指着面盆外壁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旁边的一团拇指大小的漆图:“这儿。”   就这些,也算瑕疵。   宋逢辰看看油布雨衣,看看搪瓷面盆,啧了一声。   陈家老大手中鞭子一挥,牛车又动了起来,他笑着说道:“怎么,三叔觉着很惊讶?”   宋逢辰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口号也就是喊喊,毕竟又不能当饭吃,能有往自己口袋里扒拉的机会,谁会放过呢。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往国营单位里挤。”陈家老大耸了耸肩:“这世道啊,就这样,这还算好的了,三叔你以为老二这工作是怎么来的?那是因为他前头那个自杀了,我家前后花了将近三百块钱把他给塞进去的。你猜他前头那个为什么自杀?”   这年头通行子承父业,父亲的岗位,退休之后,可以让儿子顶上。要是按照一般程序走,的确怎么着也轮不上农户出身的陈家老二。   宋逢辰表示愿闻其详。   “他前头那个是卖布的,这卖布,得用皮尺一尺一尺的量吧。如果他用力把布拉紧,卖出的一尺布,就变作九寸半。要是再狠点心,九寸,八寸,也可以做到。这样的布卖出去,一尺得能一寸,一丈能得一尺,每天卖出去几十丈布,就能得几丈。”   “这些贪污了的布,要么偷偷摸摸的拿回家,要么照常卖出去,他直接拿钱。这日积月累,他一年能白得四五百块,要知道他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二十来块钱。”   “就这,还不算什么,供销社的售货员没一个是干净的。偏偏你明知道这些,还不能不在这儿买,因为周边几十里,就这一家公家开的商店。”   “再过几年就好了。”宋逢辰开口说道。   等到改革开放,国营经济解体,个体户发展起来,这些日常生活用品不再限量供应,普通百姓的好日子才是真的到了。   “或许吧。”陈家老大不以为意,毕竟他是当前经济格局下的受益者,他回到最开始的话题:“也是那卖布的自找的,仗着手里有点小钱,和理发馆的一个寡妇勾搭上了,偏偏他老婆是个脾气大的,发现了这事,直接就把他给举报了。”   “那卖布的害怕被拉出去挂牌子游街,公安上门去抓他的时候,他找了一个刀片,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据说当时血流了一地,就为了这,供销社还特意关了一天门打扫卫生……”   正说着,牛车驶进一条狭小的胡同里,往前走了百十来米,停在一户人家门口。   陈家老大跳下牛车:“到了。”   “就这?”说好的市场呢。   陈家老大当即说道:“以前世道乱的时候,大家伙有了东西就在附近的胡同里乱窜找寻买家,久而久之的这一块就成了黑市。这不现在世道好点了,也有可能是使了钱,革委会那边对这儿的监控松了不少,有几拨人在这儿买了房子,专门做收东西买东西的生意。”   “这两年我们村里村民从山上弄来的蘑菇笋干什么的都往这儿卖,价钱要比供销社那边的收购站多上两成。”   说着,陈家老大抬手敲门。   过了一会儿,大门露出一条缝隙,钻出来一个脑袋,看见陈家老大,那人大概也是觉得脸熟,“你是?”   陈家老大回道:“我是岳溪村生产大队的大队长。”   “哦,是你啊,进来吧。”那人拉开大门,让牛车进来。   不太的院子里堆了不少破桌烂椅什么的,看起来和普通的民居差不多。   那人关了门,领着宋逢辰两人进了屋子。   一个中年男人迎了上来:“陈大队长,你这是,来买东西的?”   陈家老大点了点头:“赵老板,你这儿东西好像少了不少啊?”   宋逢辰环顾四周,屋子里琳琅满目的什么东西都有,糖果饼干,奶粉罐头,酒水布匹……主要是以吃食为主。   “可不是,这不是春荒吗,好几个月只出不进了。”赵老板看向宋逢辰:“这位是?”   “哦,那是我三叔,我们来买点大米和白面。”   “大米和白面?”赵老板眉头一挑:“要多少?”   “价钱呢?”陈家老大问道。   “既然是老熟人了,给你一个优惠价,精米六毛,白面五毛。”   陈家老大没说话,转头看向宋逢辰。   这儿的东西贵不贵宋逢辰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年头一斤苦荞面才一毛一分钱,一块钱能买到六十斤红薯。   他想了想说道:“精米和白面各要三十斤吧。”   赵老板脸上笑意更甚。   宋逢辰看向货架上的奶粉和水果罐头,不等他问,赵老板直接说道:“营养奶粉二十一罐,桔子罐头一个四块。”   宋逢辰摸了摸口袋里的钞票。   买不起。   还是穷啊!   赵老板又说道:“我们这儿除了奶粉,还有乳扇呢,这个不贵,四块钱一斤。”   宋逢辰:“来一斤吧。”   又精打细算的买了几瓶白酒和一小麻袋粉条,宋逢辰身上的钱就又去了将近一半。   他问道:“对了,赵老板,你这儿收天麻吗?”   赵老板一愣,眯着眼:“收,怎么不收。”   “怎么个收法?”   “湿品十八元,干品八十,如果数量多的话,还能再涨点。”赵老板连忙问道:“怎么,你手里有货?”   宋逢辰笑了笑,没说话。   临走之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宋逢辰最后那几句话起了作用,之前任凭陈家老大口水说干也不肯把几毛钱的零头抹掉的赵老板,竟然笑着往宋逢辰背篓里放了半斤红糖,只说是送的。   出了胡同,太阳正当头。   陈家老大看了看牛车山的东西,建议道:“三叔,咱们先去吃饭吧,晚点再回去,这么多东西,要是被村里人看见的话,太招摇了。”   “好。”宋逢辰点了点头。   跑去国营饭店吃了碗肉末米粉,宋逢辰心满意足,临走之前,他想了想,请服务员帮忙打包了七个肉包子,陈家老大付的钱和粮票。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剩下的东西搬去牛棚吧。”宋逢辰给自己留了一半大米和一半粉条。   “好。”陈家老大放下碗,擦掉嘴边的水迹,等着宋逢辰锁好门,重新上了牛车。   到了地方,陈家老大帮着把东西搬下车,宋逢辰敲了敲门,郑德辉走出来,一脸愁容:“宋小哥。”   “郑老先生。”宋逢辰问道:“怎么了?”   “舒简发烧了。”郑德辉看了陈家老大一眼。   “什么?”宋逢辰眉头微皱。   进了屋,果然看见徐舒简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一块湿布巾,人已经昏睡过去了。   宋逢辰伸手贴在他的脸颊上,烫得厉害。   他想起半个月前在河边见到的场景,拧紧眉头。   陈家老大当即说道:“我去卫生室拿药。”   逼仄昏暗的空间叫人心里发慌,听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和咳嗽声,宋逢辰开口:“要不然,把徐舒简送到我那儿去吧,我家地方大,有空房间,方便照顾。要是把人留在这儿,也担心会给你们过了病气,你们觉得呢?”   郑德辉看向徐俊民。   徐俊民盯着宋逢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叹声说道:“也好,就是麻烦宋小哥了。” 第12章   陈家老大拿了退烧药回来。   郑德辉倒了碗温水走到床边,试图叫醒昏睡过去的徐舒简。   宋逢辰连忙上前扶起他,半跪在床沿上。迷迷糊糊之中,徐舒简脑袋一歪,倒进宋逢辰怀里。   “舒简,吃药。”郑德辉压低了声音说道。   徐舒简微吐着气,拿起郑德辉手里的两颗白色的药丸往嘴里一塞,就着他的手灌了大半碗的水,喉结上下耸动之间,皱成苦瓜脸。   苦!   难受!   徐舒简抽着气,脑袋往宋逢辰怀里一埋,正好压在他的心脏上。   宋逢辰觉得的自己心跳速度好像快了那么半分。   他开口:“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徐俊民声音虚弱,嘴唇苍白,点了点头。   宋逢辰两臂一用力,把人连同被褥一起抱了起来,出了房门,放到牛车上。   他转身,冲着跟上来的郑德辉说道:“我拿来的东西你们安心用着,不够了就和我说。”   “麻烦宋小哥了。”想起刚才陈家老大搬下牛车的那一堆东西,郑德辉沧桑的脸上满是感激。   “对了,听说老先生是位国医大夫?”宋逢辰说道。   郑德辉点了点头。   “里面那几位怎么样了?”   郑德辉愁眉苦脸:“情况不太乐观。”   宋逢辰了解:“这样吧,您给写几张方子,我让起岩帮忙弄点药材过来,慢慢养吧。”   他口袋里剩下的那五十来块钱就是为这个准备的。   旁边的陈家老大当即应道:“我岳家那边有个远房表妹在县医院上班,抓药的事情应该不难。”   “这、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宋小哥了。”郑德辉神情激动,哆嗦着嘴角。   “没什么。”宋逢辰缓声说道。   雪中送炭的事情他做过不少,上辈子几百个孩子说养就养了,也不差这几个。   更何况……   宋逢辰的视线落在牛车上的被褥上,微微垂眉,心中百转千回。   送走陈家老大,宋逢辰走进房间,油灯黯淡,升起袅袅黑烟,在墙壁上洒下一圈晃动的光环。   徐舒简睡的并不安稳,口中呓语不止,含糊着听不大真切。   宋逢辰摸了摸他的额头,一如既往的烫手。   他从墙角的一堆东西里找出那个搪瓷面盆,出门打了一盆凉水回来,用毛巾沾湿了搭在徐舒简额头上。   做完这些,他目光下移,正好落在徐舒简的嘴唇上,他的唇形很漂亮,上唇抿紧的时候像一把完美的弓,和他的人一样有着让人无法抵挡的诱惑。   宋逢辰怔怔的看着,直到徐舒简呢喃一声,挣扎之中额头上的毛巾掉了下来。   宋逢辰回过神来,他捡起毛巾,入手的湿热,只好重新过了凉水敷到徐舒简额头上。   他心中微叹,索性摒弃杂念,起身打算去厨房弄点东西填一填空荡荡的肚子,视线却突然触及到徐舒简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脚丫子。   宋逢辰绕到床尾,抓起他缠着纱布的左脚就要往被子里面塞。却不想就在下一刻,徐舒简的右脚自觉的缠了上来,紧贴他的手腕。   滚烫和温凉,两相碰撞间,沦陷的却是一颗心。   屋内灯光闪烁,屋外虫鸣阵阵。   宋逢辰盯住了眼前浑圆的脚趾,良久,他长舒一口气,伸出小指挠了挠脚掌心。   倏地一下,两只脚掌缩回了被窝里。   宋逢辰压了压被子,起身出门,他没有直接去厨房,而是去了正堂,从墙角的竹篓里摸出一包香烟,撕开包装抽出一根来,塞进了嘴里……   徐舒简醒转过来的时候,屋外阳光正盛。   他睁开眼,轻喘着气,脑中一片混沌。   吱呀声中,房门开了。   “你醒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徐舒简直直的看着来人,对方把手搭在他额头上,说:“不烧了,感觉好点了吗?”   徐舒简摇头又点头。   来人又问:“饿了吗?”   “嗯。”徐舒简发现自己拖着长长的鼻音。   那人来了又走。   没一会儿,他端着一只碗进来,碗里盛着粥,猪骨汤熬的,他闻到香味了。   就着那人的手坐起身来,一碗热粥下肚,徐舒简勉强有了精神。   他看向宋逢辰:“我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家里。”宋逢辰说道:“你昨天烧糊涂了,牛棚那边不好安顿,我就把你接回来了。”   徐舒简心中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复杂,他垂下眼睑,轻声说道:“谢谢!”   “没事。”宋逢辰顺手接过小碗放到床头的凳子上:“你再睡一会儿,陈二嫂子那边会时不时的过来看一看,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和她们说,牛棚那边我也有拜托陈家老大帮忙照看。”   徐舒简看着他。   宋逢辰解释道:“我上山一趟,天黑前回来。”   “嗯。”徐舒简应了一声。   宋逢辰扶着他躺下去。   隐约中徐舒简从宋逢辰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   其实也不难闻,他想着。   “对了,”宋逢辰开口打断他的思绪:“马桶在床底下,你要是内急的话,自己能行吗?”   徐舒简不自然的轻咳一声,挪开和宋逢辰对望的视线,瓮声瓮气的说道:“能的。”   宋逢辰轻笑一声,也不失望,端着碗走了出去。   上山的事情耽搁不得,等再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天麻抽芽,根部缩水,药效减退,就不能再采了。   现在他们七八个人的吃喝拉撒用可全靠山里头的这点出产。   当然了,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徐舒简觉得尴尬。   有一句话宋逢辰还是知道的,叫做距离产生美。 第13章   徐舒简脚上有伤,加上前段时间天天下河,受了寒,身体亏损的厉害,这会儿病情来势汹汹,他在床上一躺就是两三天,好在有陈二嫂子帮忙照看。   至于牛棚那边,郑德辉当天晚上就写好了方子,托着陈家老大从县医院偷偷摸摸的弄了点药材回来,只听说病重的那两位老先生暂时已经脱离了危险。   四月中旬这一天,宋逢辰早早的就回了家。   陈二嫂子不在,郑德辉正在给徐舒简脚上的伤口换药。   听说郑德辉准备回去做午饭,宋逢辰从背篓里拿出一只野鸡——这是他今天上山额外的收获,又包了几根天麻给他。   “这,这怎么好意思!”郑德辉面上难掩局促,都说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这接二连三的蒙人恩惠的滋味也差不到哪儿去。   “没事。”宋逢辰把东西塞给他:“这些东西来得容易,正好给徐老先生他们补补身体。”   听他这么一说,郑德辉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千言万语汇成一句:“那就多谢宋小哥了。”   宋逢辰送他出门。   再回来的时候,徐舒简躺在床上,歪过脑袋看着他。   宋逢辰看他精神头好了不少,又觉得好像整天躺在床上也不太好,他开口问道:“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徐舒简两眼一亮:“可以吗?”   “可以。”宋逢辰想了想,转身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他回来,走到床前:“我扶你起来。”   说着,他掀开徐舒简身上的被子。   就着宋逢辰的手穿好外套和鞋袜,徐舒简单手撑着床沿,打算站起身来,却不想虚弱的身体根本提不起半点力气,他两腿一软,踉跄着往前扑了过去,径直栽进宋逢辰的怀里。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   身下干瘪的骨头膈的徐舒简心里发慌。   就在这个时候,宋逢辰开口了,他打破尴尬,语气平缓,透着再单纯不过的关切:“怎么,使不上劲?”   有那么一瞬间,徐舒简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他拖着绵长的鼻音:“嗯。”   下一刻,他腾空而起,仓促间双手下意识的搂住宋逢辰的脖子,恍惚之中,视线正对上宋逢辰下巴上三三两两的胡渣。   等到徐舒简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土屋前空地上用木板拼凑出来的简易床铺上,宋逢辰甚至贴心的为他盖上了被子。   他心慌意乱,宋逢辰却面色如常。   徐舒简看着宋逢辰进进出出,不一会儿,一个简易的土灶就搭了起来。   生上火,宋逢辰绷着脊梁骨将这几天收获的天麻全都倒进锅里,加水正好没过天麻。   一番踌躇之后,他蓦地回过头,对上徐舒简直勾勾的带有半分涣散的视线,“怎么了?”   嗡的一声,徐舒简回过神,语无伦次:“啊?没什么,不是……”   宋逢辰一脸平静的看着他。   “……”   徐舒简吃瘪。   宋逢辰表现的太过坦然,他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宋逢辰其实只是因为愧疚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病人在照顾,而这些事情不过是发生的太过巧合了……   这么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徐舒简沉声静气,摒弃杂念:“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宋逢辰盯着锅里上下翻滚的水花,回道:“这几天常去的那几个山头天麻挖的已经差不多了,打算换个地方再找,正好之前挖来的天麻也得抽时间炮制一下,所以干脆就回来了。”   说着,他撤了灶坑里的明火,将锅里煮好的天麻倒进旁边准备好的搪瓷面盆里,拿出针线来,将这些天麻一个个的串起来放到太阳底下晾晒。   只等它们干透,就可以拿到黑市那边卖了。   徐舒简没有再说话,盯着宋逢辰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抹困意袭上心头,他往被子里缩了缩身体,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声,宋逢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轻舒一口气。   他回头,暖洋洋的太阳洒在徐舒简身上,遮住了他脸上的苍白,微风徐徐之中,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晾好天麻,就在宋逢辰捣鼓着轮椅的空档,陈家人来了。   陈二嫂子放下手中的一篮鸡蛋,看着眼前初具雏形的轮椅,略有些惊讶的问道:“你还会做这个?”   “胡乱弄的。”宋逢辰笑着说道。   他上辈子跟着一位老匠人做过几个月的学徒,会一点简单的木工活。   他看向陈家两兄弟,陈家老大拎着两只老母鸡,陈家老二提着两大条腊肉,“你们这是?”   “你看我,差点忘了。”陈二嫂子眉开眼笑:“托逢辰你的福,我们家老大选上公社的副书记了,就是上午的事情。这不,给你送谢礼来了!”   “可别。”宋逢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直言道:“真要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大侄子呢,要不是他,我哪能摊上这么一桩好事。”   陈二嫂子咋舌,这事儿她知道,她家老大回来之后可是绘声绘色的把周副主任家里发生的事情给描述了一边。其他的就不说了,她只知道宋逢辰就是开口说了几句话,周副主任就给塞了小二百块钱并着一大把各色票证。   这还不止——   过上几天,宋逢辰还得去周副主任家里‘复诊’,等到他儿子真的好起来,周副主任不得给宋逢辰包上一个更大的红包?   只是一码归一码,陈二嫂子说道:“可不能这么算,你能解决周副主任家的事情那是你的本事,要不是因为这,老大哪能当上这个副书记。”   她不由分说:“我家后天摆流水席,我琢磨着你可能不会喜欢那种场面,就先把谢礼给你送来了,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那行吧。”宋逢辰推脱不能,只能点了点头。   陈二嫂子说的没错,他也的确对她家的流水席没什么兴趣,不能耽误进山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他懒得和岳溪村的这群村民打交道,毕竟前身的劣迹摆在那儿,真要到了那儿,少不得要挨上些白眼,没必要。   “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着,陈二嫂子领着陈家老大走了,陈家老二却留了下来。   “怎么?”宋逢辰看着他。   陈家老二讪讪一笑,狗腿子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抽了一根递给宋逢辰,又给划上火柴。   他这才说道:“三叔,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宋逢辰叼着烟凑上去,点燃了,嗯了一声。   陈家老二把火柴梗扔到脚下踩灭了,“三叔你还记得当初我家出事的时候,我帮你去废品收购站找东西的事情吗?”   宋逢辰点了点头,“事发了?”   “也不算事发,”陈家老二绷着一张脸:“当初我托关系找的那个废品收购站的办事员家里正好出了点事,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就特别敏感。当时他发现我找的东西都很怪异就上了心,结果我昨天请他吃饭还人情的时候就被他给灌醉了,他一套话,我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   “他威胁你了?”宋逢辰语气不善。   “没。”陈家老二无奈说道:“他差点就给我跪下了,求着我搭线见上你一面。”   “嗯。”宋逢辰脸色好了不少。   “那三叔你看?”陈家老二巴巴的看着他。   宋逢辰瞥了他一眼,都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说?   陈家老二眉开眼笑,转身冲了出去,然后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得,感情是吃准备了他不会拒绝,所以人都直接带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逢辰:表面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一批! 第14章   “宋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了。”来人身材魁梧,站得笔直,他手中拎着礼盒,面上略有些激动。   陈家老二连忙介绍道:“这位就是废品收购站的王建设王同志。”   宋逢辰点了点头,“进屋说话吧!”   宋逢辰提着铜壶给王建设和陈家老二倒了一碗水,王建设拘谨着道了谢。   “说吧,你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建设神情一振,他皱着眉头,嗓音低沉:“其实出事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个战友。”   宋逢辰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只听王建设继续说道:“我那个战友底下有三个孩子,一个月前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全都变了样,整天没有精神,做事丢三落四,不爱说话,不爱吃饭,贪睡多梦,严重的时候一睡就是一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最近这段时间又嚷嚷着头痛……偏偏去了医院,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王建设犹豫着:“我前思后想,总觉得他们是不是被人算计,着了人家的道了。”   宋逢辰放下手中的瓷碗:“只是孩子出事,你那战友呢?”   王建设一脸愁容:“我那战友倒是没什么,就是为了这事寝食难安的,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说着,他紧张的看着宋逢辰:“我这也是没办法,所以使了点手段……请宋同志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陈家老二帮腔:“这有什么,我家三叔心眼没那么小。”   宋逢辰挑眉。   陈家老二语气一变:“不过来之前我就说过了,当初周副主任请我家三叔过去一趟,光是红包就给了小二百……”   王建设瞬间涨红了脸,前段时间他刚刚买了一辆自行车,现在全部身家都没这么多。   陈家老二继续说道:“更何况你那战友住在白镇,离着我岳溪村好几十里路呢,这一来一回的加上办事少说也得耽搁我家三叔一天时间,那这报酬可就得好好商量商量了。”   “应该的。”王建设明显有些局促。   陈家老二话音一转:“还记得上回我去你那找的那些东西吗?”   “记得。”王建设不明所以。   “当时我赶时间,又怕生出事端,加上不懂那些,所以就随便挑了几件……”   王建设悟了,他连忙说道:“我们收购站里像是这样的东西还真有不少,都是早些年收上来的,因为铜不铜铁不铁的,上头不要,供销社也不好处理,所以都堆在收购站的仓库里发霉。”   “后天我同事请假去给他丈母娘过寿,收购站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值守,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尽管来找我。”   甭管陈家老二安的是什么心,听了王建设这话,宋逢辰还真就有点意动。   他再三琢磨,不就是耽搁两天时间吗?   “行吧。”宋逢辰应了下来:“那你明天过来接我好了。”   “欸。”王建设心底一松,激动不已。   送走两人,宋逢辰回到院子里。   已是落日时分。   他看向徐舒简:“回屋吧,该做晚饭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徐舒简也不多问,只是在下床的时候默默抓紧了宋逢辰的手臂,艰难的站稳了身体,生怕再扑进宋逢辰怀里,他轻咳一声:“我自己来。”   “嗯。”宋逢辰规规矩矩的扶着他,两眼微垂。   王建设带来的东西还真实在,一包红糖,一斤熟花生,一瓶老白干,两只卤猪蹄。   加上陈家送来的两大条腊肉,两只老母鸡,和一篮子鸡蛋……宋逢辰回头问徐舒简:“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徐舒简的目光往猪蹄上多扫了两眼。   连续几天都是喝的米粥,说不想吃肉那是不可能的。   宋逢辰秒懂,然后他给徐舒简蒸了一碗红糖水鸡蛋。   饭桌上,徐舒简戳了戳蛋黄,红糖水咕噜咕噜的往里头钻。   像极了一只拉耷着耳朵,默默委屈的皮卡丘。   宋逢辰唇角不动声色的往下一弯,然后夹了一小块猪皮放进他的饭碗里,淡淡的说道:“你身体还没好,油腻的东西不能多吃。”   “嗯。”徐舒简闷哼一声,咬了一口鸡蛋,细嚼慢咽。   这么别扭!   宋逢辰轻笑。   ……   隔天。   宋逢辰起了个大早,把陈家送来的两只老母鸡连同半篮子鸡蛋送去了牛棚。   回来之后刚把徐舒简和屋后晾着的天麻托付给陈二嫂子看着,王建设就来了,骑着他刚买的自行车。   一路颠簸,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宋逢辰环顾四周,这个村子看起来比岳溪村富裕不少,除了隔壁破烂的茅草屋,绝大部分都是瓦房。   王建设抬手敲门,片刻之后,房门打开,出来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看见是王建设和宋逢辰,他问:“王大哥,你怎么来了,这位同志是?”   “进去说话。”王建设说道。   “好。”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进了屋,王建设反手关上房门,他看向中年男人:“宋同志,这就是我的战友杜继周。”   他又看向杜继周:“继周,这位宋同志是我专门请来的那方面的大师。”   “什么?”杜继周皱起眉头。   王建设劝道:“继周,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些,但是明远他们都已经那样了,总得试一试不是,万一我的猜测是真的呢?更何况人都请来了。”   杜继周皱眉,显然是被说动了,他看向宋逢辰,压下心底的怀疑:“那就麻烦宋同志了。”   说完,他转身领着宋逢辰两人往房间里走去。   大通铺上,并排躺着三个脸色异常红润的孩子,两个男孩蜷缩着身体,睡的昏天黑地,最小的女孩看见杜继周进来,两眼红肿,带着哭腔:“爸爸,我好难受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杜继周瞬间红了眼眶,上前抱起骨瘦嶙峋的孩子:“不会的,豆豆放心,爸爸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们的。”   宋逢辰走过去,俯下身和女孩平视,“豆豆是吗,叔叔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好不好”   出于对陌生人的惧怕,女孩下意识的往杜继周怀里缩了缩,她抬头:“爸爸?”   杜继周当即安抚道:“听叔叔的话。”   宋逢辰问:“除了头痛,你身体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女孩有些茫然:“没了吧。”   宋逢辰直接伸出手,握住女孩的两只手腕,稍稍用力:“这儿疼吗?”   女孩摇摇头。   宋逢辰又握住她的脚腕,“这儿呢。”   女孩又摇摇头   宋逢辰伸出大拇指抵住她的肚脐眼,不等他问,女孩直接摇头。   七魄没有问题。   宋逢辰摸上女孩的脊梁骨,在齐胸的地方稍稍一压,女孩身体一抖,直接哭出了声:“疼!”   “宋同志!”杜继周一惊。   宋逢辰眉头微皱,他从口袋里摸出三枚铜钱来,又问杜继周要了一根针,他看着女孩:“豆豆别怕,让叔叔采点血,马上就不疼了。”   “真的吗?”女孩泪眼朦胧。   “真的。”宋逢辰保证,然后从女孩眉心,舌尖,耳垂各取了一滴血分别滴在三枚铜钱上。   宋逢辰掐着指决,等到铜钱之上血滴凝结,他聚起一缕真气在掌心,蒙住女孩的眼睛,片刻之后又放开。   他把三枚铜钱依次放在女孩眼前,问道:“豆豆现在能告诉我,叔叔手里有几个铜钱吗?”   女孩眨了眨眼睛:“两个。” 第15章   蓦地,杜继周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他张着嘴,直瞪瞪地看着宋逢辰手里的三枚铜钱,喉中一哽:“豆豆,你说几个?”   女孩一脸茫然,确认道:“两个啊。”   杜继周和王建设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心里有了底,他又问道:“那叔叔把这两枚铜钱送给豆豆好不好?”   女孩下意识的看向杜继周。   都到了这个份上,杜继周哪里还不知道孩子是真的出了问题。他强忍着酸楚,冲着女孩点了点头。   女孩这才伸出手,拿走了宋逢辰手中左边和中间的两枚铜钱。   “乖!”宋逢辰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发顶,女孩的呼吸平缓了下来,慢慢的合上眼,陷入了昏睡。   杜继周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回到床铺上,回到正堂,他扑通一声就给宋逢辰给跪下了:“宋同志,求求你救救我那三个可怜的孩子,我给你磕头了……”   宋逢辰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你尽管放心,我人都到这儿了,这个忙我肯定是要帮的。”   旁边的王建设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宋同志,豆豆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杜继周也猛地回神,盯住宋逢辰。   宋逢辰摊开手,掌心里躺着那枚女孩看不见的铜钱,他沉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家三个孩子应该是丢了三魂之中的识魂,所以才会出现眼下这些症状。”   杜继周不懂什么识魂,他心急如焚,语气急促:“那宋同志,是不是只要把豆豆他们的识魂找回来就可以了?”   “事情只怕没那么简单。”宋逢辰眉头紧皱,“如果只是意外还好,可偏偏你家三个孩子一起出的事情,就怕是有人在背地里耍手段。”   “什么?”杜继周越发心急。   这拘人魂魄的手段不可谓不阴邪,若是这三个孩子的识魂不能回归,病痛就会一直折磨着他们,直到最后因为骨血不畅,全身骨头僵硬而变成一具干尸。   宋逢辰宽慰道:“事情还不算太糟,你家三个孩子还活着,说明对方只是单纯的想要折磨你们一家也不一定,起码可以保证孩子们的识魂在他手中安然无恙。”   杜继周红着眼,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宋逢辰顿了顿,继续说道:“与其就这么干着急,杜先……杜同志不如好好想想,你平日里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要不然对方怎么会对你家下这么狠的手!”   得罪什么人?   杜继周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人。   “怎么?”宋逢辰问。   杜继周眉头紧皱,却摇了摇头:“想到一个人,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疯婆子。”   杜继周明显不想多说,宋逢辰也就没有多问,既然从他这儿得不到什么有利的信息,那就只有使些手段了。   宋逢辰当即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麻烦杜同志找一只活公鸡和半碗米酒来,我有用。”   “我去吧。”应声的却是王建设。   宋逢辰则是转身进了房间,从女孩身上分别取了一小撮眉毛和头发。   等到王建设回来,宋逢辰先是将那一小撮眉毛烧成灰,混到米酒里给公鸡灌下去。   王建设松开手,公鸡扑腾着翅膀,歪歪扭扭的走了两圈,直接栽倒在地上,左脚一个劲的抽搐。   然后就看见宋逢辰将女孩的头发编成一条细绳,穿上那枚铜钱,套在公鸡脖子上。   他伸出两只手指在公鸡身上比划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喝道:“起——”   在杜继周两人惊骇的目光下,只看见公鸡左脚抽搐的动作蓦地一停,一个晃眼,公鸡直瞪瞪的立了起来。   宋逢辰收手:“去——”   公鸡闭着眼睛,身体僵硬,刷的一下抬起一只爪子,往前跨出一步,落在地上,又刷的一下抬起另一只爪子……   宋逢辰提起背篓追了上去。   杜继周见状,收起眼底的惊骇,一脸凝重:“我们也跟上去。”   就这样,一只红冠大公鸡在前头大马金刀的走着,后面宋逢辰三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   山腰处,破烂的茅草屋里。   “来,喝点水。”李孟坤端着水走到床边。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头发枯松,一脸病容。她勉强睁开眼,就着李孟坤的手艰难的喝了一口水,只是没等这口水咽下喉咙,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喷了李孟坤一脸。   中年女人两眼无神,她看着手忙脚乱放下粗瓷碗,提起袖子擦脸的李孟坤,沙哑着声音说道:“李叔,你实话告诉我,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李孟坤擦脸的动作慢慢的停了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只管安心养病,总会好起来的。”   中年女人粗喘着气:“李叔,你别骗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李叔,我活不了几天了!”   李孟坤心里一抖。   果不其然,中年女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浑浊的眼里赫然爆发出一抹凛冽的亮光,“李叔,临死之前,我一定要看到杜继周家破人亡,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   李孟坤身体一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面带不忍,“你这又是何必呢?”   眼看着衣角从她手中抽离,中年女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她奋力往前一扑,险些从床上掉下去,她艰难的抬起头,歇斯底里的喊道:“要不是杜继周,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我可怜的涛子,他死的时候才七岁啊。”   中年女人抽着气,痛哭流涕:“李叔,就当是我求你了,你帮帮我,也让我能死的安心,李叔……”   李孟坤的目光落在桌子下面的木箱子上。   中年女人声音瞬间抬高了那么几分:“李叔,就当是我求你了,你难道忘了,当年要不是我把口粮省下来给了你,你早就饿死了……”   听到这里,李孟坤两只手忍不住的颤抖,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良久,他喉咙一片干涸,“好。”   “李叔!”中年女人脸上当即升起一抹狂喜。   李孟坤转过身,挪着脚步朝着木箱子走去。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跟着房门被大力踹开,一只公鸡迈着正步冲了进来,脑袋抵住木箱子,不依不饶,原地踏步。   来人正是宋逢辰三人。   看见宋逢辰手中的桃木剑,李孟坤心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松了一口气。   “杜云丽?”看见床上的中年女人,杜继周一声惊呼,随后面上一白,呐呐说道:“竟然真的是你?”   宋逢辰微微撇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继周神色晦暗不明,没有说话。   王建设沉声说道:“七年前,豆豆的两个哥哥和杜云丽的儿子一起落了水,继周一时心急,先救了自己的孩子,没来得及救她儿子,她儿子溺死了。” 第16章   杜继周脸上难掩愧疚。   中年女人也就是杜云丽沙哑着声音,歇斯底里的嚎叫,唾沫星子喷出来挂在嘴角上:“你知道些什么,当年明明是我家涛子离着河岸最近。看见杜继周冲过来,他拼命的呼救,哪怕杜继周能看他一眼,我儿子就不会死。可他偏偏不管不顾,把我儿子撇在一边,他为什么不救他,他怎么能不救他!”   王建设忍不住的说道:“当时那种情况,谁能顾得了那么多,更何况继周他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我儿子死了,他儿子却活的好好的。”杜云丽一字一句,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狠辣:“这都是杜继周的错,血债血偿,我也要让他尝尝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死在自己眼前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滋味。”   作为局外人的宋逢辰却觉得不可置否,“就为了这?”   杜继周作为一个父亲,在当时那种危急情况下,满心满眼全是自己孩子的安危难道有错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圣人,就连宋逢辰自己都无法担保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能做到沉心静气,面面俱到,舍己为人。   “这难道还不够吗?”杜云丽痛哭流涕:“那可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沉默良久,杜继周开口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杜云丽是杜继周的隔代堂妹。   杜家以前也曾是一方望族,只可惜子孙不继,一代不如一代,到了杜继周这一辈,各家自己都填不饱肚子,哪里管得了其他。   杜云丽是被她亲生父母卖到她婆家去的,那是个人吃人的荒年,据说是换回了一斗玉米面,十五斤左右。   她婆婆是个老寡妇,为人尖酸刻薄。她丈夫是家里的独生子,比杜云丽大了四五岁,从小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不是个好东西。   只是因为附近村子里没人愿意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所以他家才会选择趁着荒年人命最不值钱的时候买个媳妇回家。   杜云丽结婚之后没少受罪,月子里都得下地干活。她口中的涛子是她结婚第六年生下的第四个孩子,前头三个女娃刚生下来就都被她婆婆给处理掉了。   母凭子贵,有了这个儿子傍身,杜云丽在婆家的日子总算不是那么难熬了,起码她婆婆和丈夫不会再隔三差五就打骂她。   对此,杜云丽心满意足。   谁能想到到头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杜云丽当时已经三十多岁了,因为常年下地干活,风吹雨晒,活的比四十岁女人还显老。   她儿子一死,她就被赶出了家门,在此之前还被她婆婆和丈夫联手狠狠的打了一顿,落了一身的伤病。   她娘家人早就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几个歪瓜裂枣压根就没想过要替杜云丽出头,更是对她避之不及,还是杜继周心里半是不忍半是愧疚,把她接回了家照顾。   只是没想到杜云丽会钻了牛角尖,把过错全都归咎到了杜继周头上,看见杜继周一回就破口大骂一回。   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杜继周忍无可忍,只等杜云丽身体好的快差不多了,就没再管过她。   可现在,事情都过去七年了,杜云丽竟然也就跟着恨了七年,临死之前还想拉着杜继周一家陪葬。   想起家里面被折磨的骨瘦如柴的三个孩子,杜继周心里的愧疚顿时一扫而光。什么血债血偿,不过是杜云丽的借口而已,她报复他的初衷,从来都不是因为她儿子的死,而是因为她现在悲惨的遭遇。   难道这些就都是他的错吗,杜云丽为什么不去恨她无情无义的婆婆丈夫,不去恨把她卖了的父母,偏偏就盯上了他。   杜继周恨声说道:“对,当初的确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杜继周从不后悔。你心里恨也好,怨也好,你尽管冲着我来啊,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孩子下狠手,你怎么就恨得下心。”   李孟坤涨红了脸,无地自容。   “我怎么就狠不下心,”杜云丽惨笑一声:“我都快死了。”   说话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拼着最后的一点气力,猛地转过头,看向李孟坤,急促的吼道:“快,李叔,杀了那几个小兔崽子,李叔,我求你了……”   宋逢辰绷直了脊梁骨,面带警惕。   李孟坤浑身一颤,不为所动。   “李叔?”   李孟坤闭上眼,哆嗦着嘴角:“佛家有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云丽,收手吧。”   “李叔?”杜云丽两眼爆出,不可置信。   李孟坤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那三个孩子的识魂就在那个木箱子里,你们拿走就是了。是老头子我对不住他们,那箱子里有三个护身桃木牌,就当是我给他们的赔礼了。你大可放心,我们不会再找你家的麻烦了。”   “李叔?”杜云丽趴在床沿上,痛声呼喊。   李孟坤不为所动。   听见这话,杜继周下意识的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微微颔首。   王建设快步向前,抓住那只锲而不舍的公鸡,抱起木箱子,退到宋逢辰身后。   “走。”宋逢辰说道,最后看了李孟坤一眼,心底微叹,转身离开。   回到杜家,杜继周一脸急色:“宋同志!”   宋逢辰示意王建设把木箱子放到地上,打开木箱一看,里头放着三个粗糙的小人木偶以及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装着的正是李孟坤说过的三个桃木牌。木偶身前都贴着一张符纸,符纸背后分别写有杜继周三个孩子的姓名和住址。   “弄点淘米水来。”宋逢辰说道。   杜继周二话不说冲进了厨房。   接过杜继周递过来的瓷碗,宋逢辰伸手沾了些淘米水,在木偶身前的符纸上分别弹了三下,最后揭下符纸,递给杜继周,“看准了上面的名字,别弄岔了,烧成灰给孩子们喂下去。”   “欸。”杜继周颤巍巍的接过三张符纸,在王建设的帮助下,很快就给三个孩子灌好了符水。   又过了十几分钟,三个孩子先后醒转过来。   杜继周抱住女孩,语气急促:“豆豆,你们觉得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女孩眨了眨眼,突然惊叫道:“爸爸,头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王建设心底一松,杜继周喜极而泣。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隐约听着什么人在大喊:“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三人走到门外,只看见不远处山腰上黑烟袅袅,火势冲天而起。   “那不是——”杜继周呐呐说道,面色复杂,有不忍,有愧疚,有庆幸……   他提着的心这才算是终于落了下来。   都是可怜人!   宋逢辰想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宋逢辰又想。   杜继周留着宋逢辰两人吃了午饭,确定三个孩子安然无恙,宋逢辰起身告辞。   又是几个小时的颠簸,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从自行车上下来,宋逢辰掏出临走之时杜继周塞给他的那个红包,递给王建设,只说道:“这个麻烦你转交给杜同志。”   “这可不行。”王建设说什么也不收。   宋逢辰笑着说道:“这钱可不是我退回去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这一行没有这个规矩。所以这个权当是我给那三个孩子的一点心意,杜同志手里应该也不怎么宽裕,这笔钱给他,让他多买点营养品,给孩子们补补身体也好。”   说着,他直接把红包塞进了王建设的口袋里:“更可况你给的报酬已经足够丰厚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建设也就没再推辞,他的态度越发敬重:“行,那明天我在废品收购站等着宋同志您过来。”   宋逢辰点了点头。 第17章   隔天上午,宋逢辰出门去生产大队那边借牛车。   陈家人正忙活着流水席相关事宜。   陈家老大这一升官,意义不可谓不重大。往小了说,他以前作为生产大队大队长的时候,虽然每个月都能拿到国家十几块钱的补贴,但本质上还是农民,不属于国家行政人员。可这成了公社副书记就不一样了,算是正儿八经的吃上了皇粮,钻营得好的话,自然有的是机会往上爬。   往大了说,陈家老大成了公社副书记,可就算得上是附近十里八村的实权人物了,有他坐镇公社,沾不沾光什么的暂且不说,就说岳溪村的村民往后想办点什么事,起码也能多出一条门路来。   锦上添花的事情谁都乐意去做,这不,天刚刚亮,陈家那边就热闹了起来,贺喜的,帮忙的……人来人往。   宋逢辰就是这样被吵醒的。   之前宋逢辰要办事,都是托的陈家人帮忙,可这会儿人家自个儿都忙的脚不沾地,宋逢辰也就没去打搅。   进了生产大队所在的茅草屋,负责牛车这一块的是生产大队的会计,姓胡,六十来岁,蓄着一把山羊胡。   “借牛车?你?”他一脸迟疑,脸上只差明晃晃的写着担心宋逢辰前脚借走牛车后脚就把牛给卖了——他这半个月来做的事情都被他和陈家瞒的好好的,所以岳溪村村民对宋逢辰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半个月之前,毕竟前身的劣迹可还都摆在那儿呢。   “嗯。”宋逢辰掏出四毛钱递给他。   胡会计没接,反而盘问道:“你借牛车做什么?”   宋逢辰回道:“去县城买点东西。”   胡会计眼珠子一转:“牛车没了,都被借走了。”   宋逢辰眉头微皱,这还是他头一回和除陈家人之外的岳溪村村民打交道,但结果显然并不如人意。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外门外喊道:“胡会计,牛我都喂好了,我先去陈家贺喜去了。”   胡会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热闹。   宋逢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胡会计吹胡子瞪眼:“等着。”   挨了白眼的宋逢辰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朝中有人好办事,这要是有陈家人帮忙……   想到这儿,宋逢辰摇了摇头,一直麻烦人家也不太好。   在登记簿上摁上手印,套好车,顺着上一回的记忆,宋逢辰直奔县城而去。   在路人的热心指引下,宋逢辰总算是找到了废品收购站。   “宋同志,你来了。”王建设打开大门,让牛车进来。   下了牛车,宋逢辰在王建设的带领下进了收购站的库房。   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诺大的库房里堆满了东西,破桌烂椅,旧书瓦当……   宋逢辰虚掩着口鼻,只看见王建设推出来两个破木箱子,说道:“宋同志,你来之前,我在库房里大概找了找,你要的东西差不多都在这儿了。”   宋逢辰走上去,弯下腰,随手翻了翻,场面让人失望。   那几柄桃木剑就不说了,剑身上全是虫蛀的痕迹。一小摞所谓的秘籍也都是假的,还有一些道袍,幢幡,朝笏什么的法器虽然看起来完好无损,却早就失了灵性。   唯一能给宋逢辰稍许安慰的,大概也就是箱子角落里那一大沓还算完整的黄表纸以及两小盒朱砂,正好前段时间陈家老二给他找回来的那些他快用完了。   “就这些吧。”宋逢辰说道,失望肯定是有的。但又一想,就这么一个小县城里的废品收购站,能出一件上品法器已经是大幸了,是他贪心了。   看见宋逢辰手里头寥寥两件东西,王建设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其他东西对宋逢辰来说肯定是没什么用处。想到对方兴致冲冲的跑过来,却没落到什么好东西,王建设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他抓了抓头发,试图补救:“要不,宋同志你再翻一翻,这儿东西这么多,说不定能找到一两件你需要的。”   这倒是实话,就说王建设他自个儿,从他进了废品收购站之后家里就没再打过家具,缺东西了尽管从废品收购站里挑好的往家里拉,基本上修一修就能用,也就是图个便宜——废品收购站不止是收东西,也往外头卖。像是大件的木制家具两分钱一斤,其他的东西不分种类统一三分钱一斤。   听见这话,宋逢辰的目光落在墙角小山似的旧书堆上,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徐舒简,“行。”   说着,他走到旧书堆前,翻找了好一会儿,挑了几本六七成新的小说来。   就在宋逢辰抱着书直起身的时候,他的视线突然触及到脚边巴掌大小的破木炭上,像是福灵心至一般,他伸手将木炭捡起来。   入手的第一感觉就是沉,比同样大小的铁块还要沉。   放到眼前仔细一看,偏偏还能从它身上看见木头的纹理。   宋逢辰喃喃自语:“这是什么?”   王建设以为宋逢辰是在问他,当即说道:“你说那东西啊,那是我之前从马路上捡的,开始还以为是块木炭,没想到拿起来特别沉,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新型矿石什么的,原本是打算上交的,后来继周家里出了事情我就给忘了。如果宋同志感兴趣的话,尽管拿去。”   “那就多谢了。”宋逢辰点了点头,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不太寻常,他打算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将东西全都放进背篓里藏好,王建设直接把宋逢辰掏钱的手按了回去,“可别,宋同志,昨天辛苦你一天,我今天好像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而且这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还敢要你的钱。”   不过是一两毛钱的事情,宋逢辰想了想,也就真的作罢了。   出了废品收购站,宋逢辰直奔黑市而去。   这么几天下来,家里的粮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当然绝大部分都是进了宋逢辰的肚子,毕竟一天的山路走下来,想不多吃都难。   轻车熟路的找去了赵老板的铺子,再出来的时候,牛车上多了二十斤大米,二十斤苦荞面,宋逢辰的钱包也彻底空了。   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刚到家门口,正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胡会计。   看见完好无损的牛车,胡会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可算是回来了。”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牛车山的两袋粮食上,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说道:“宋三,你又去找贺家人了?”   贺家人?   宋逢辰微微一愣,随后恍然,贺家就是当初收养前身又把他赶回来的那家人。   “我和贺家早就断了联系了。”他摇了摇头,递给胡会计一根烟:“胡会计,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胡会计看看手里的香烟,又看看牛车上的粮食,一脸惊疑:“宋三,你哪儿来的钱?”   没听说村里最近有人家失窃啊!   宋逢辰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是一叹。记忆里这位胡会计可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主,这么一来,他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是别想安生了。   将粮食搬进屋子,锁上大门,宋逢辰直接进了房间。   “你回来了。”徐舒简坐起身,语气里透着轻快,大概是整天待在屋里里闷的。   宋逢辰伸手调亮油灯,“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陈家老太太送来的,也给你留了一份,正在锅里保温着呢。”徐舒简说道。   “嗯。”宋逢辰放下手中的背篓,拿出那几本小说递给他,“今天去了公社里的废品收购站一趟,那里旧书挺多的,我就随便挑了几本小说,给你解解闷。”   “小说?”徐舒简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他接过去一本一本的翻看,视线落在一本黄皮书上,微微怔住。   “怎么?”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宋逢辰开口问道。   “没事。”徐舒简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宋逢辰眉头微皱。   徐舒简拿起那本黄皮书,面色复杂,有怀恋,有失落……他轻声说道:“这本小说是我翻译的。” 第18章   宋逢辰微愣,说起来,他对徐舒简的过往似乎是一无所知。   不等他开口,徐舒简继续说道:“我大学主修的是俄文,这本小说是我进入外交部之后,独立翻译的第一本书。”   徐舒简记得,当时为了翻译这本小说,前前后后花了他大半年的时间。出版的时候,新华书店一次性给他支付了一百二十六元稿酬。   他拿到这笔钱之后,兴致冲冲的跑去百货大楼买了一只手表。再然后,他爷爷就出事了……   物是人非,说的不止是别人,也是他自己。   从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大家公子,到潦倒落魄、失意残喘的乡野村夫,这样的落差,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   过往种种都在眼前一一闪过,徐舒简一脸黯然,周身充斥着叫人难以忽视的落寞。   宋逢辰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他略有些无措,面上却不显,好一会儿,他开口安慰:“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这是实话。   “大概吧。”徐舒简心里没底,所以也早就做好了走一步算一步的准备。   他摸了摸手中小说的封皮,勉强压下复杂的心绪,却不想抬头正撞上宋逢辰幽深的眸光。   宋逢辰居高临下,眼底是尚且来不及遮掩的爱意。   嗡的一声,徐舒简绷紧了脊梁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彻底的一扫而光,他张了张嘴,磕磕绊绊:“你……我……”   宋逢辰反应过来,平复下心底的慌乱,心平气和,轻哼一声:“嗯。”   像是在回答什么再正常不过的问题。   宋逢辰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个字,瞬间击溃了徐舒简连日来为刻意回避这个话头所编造出来的一系列借口。   房间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徐舒简心跳如雷,几乎不敢直视宋逢辰。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徐舒简想着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委婉的拒绝,才能保全恩人的脸面,他抿着唇,心神意乱之中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再看时,房间里已经没了宋逢辰的身影。   徐舒简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他想着,宋逢辰应该是知道他的态度了吧!   厨房里,宋逢辰也不觉得失望,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和徐舒简之间,隔的何止是一座山。   徐舒简是谁,阳春白雪一样的官家公子,即便现在落魄了,眼光也不至于低到会看上一个劣迹斑斑的乡下二流子的程度。   但好在徐舒简的态度说明了一个问题,起码他是不排斥同性恋的。   宋逢辰已经很满足了。   他想着,怎么也不能给徐舒简机会把拒绝的话说出口。至于往后如何,只看个人手段了。   秉着这样一个念头,加上要抓紧时间采挖天麻,接下来的五六天里,宋逢辰早出晚归,还真就没和徐舒简有过太多接触。   四月末,东县附近地区白天的气温上升至二十五六度,结束了长达五个月休眠期的野生天麻开始抽芽。   宋逢辰也被迫停止了自己的进山计划。   他粗略的算了算自己这小半个月以来的收获,挖到的湿品天麻差不多有三十多斤,如果制成干品的话,按照平均四比一的折干率,应该是能出七斤左右的干品。   之前在黑市里,赵老板可是说过的,干品天麻在他那儿的收购价是八十一斤,数量多的话,还有涨价的空间。这么一来,这批野生天麻,他起码能到手五百六十元。   家里的米缸又空了,牛棚那边这几天吃药的钱还是陈家人垫付的,郑德辉他们身上的衣服里里外外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层补丁,早就该换了,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支出……有了这一大笔钱,起码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宋逢辰手头都不会太过拮据。   想到这儿,他下山的脚步也不由的轻快了几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宋逢辰伸手推开房门,里头早就等不及的陈家老大乍一听见声响,倏地一下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看清楚进来的是宋逢辰,陈家老大眼前一亮:“三叔,可把你给等回来了。”   “怎么,有事?”宋逢辰把背篓里的东西掏出来,两三个天麻,两根竹笋,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这是他今天在山上逛荡了大半天的收获。   “三叔,我岳家出了点事情,想请你过去看看。”   陈家老大这一句话,就把宋逢辰带到了距离岳溪村三十里开外的清河村。   陈家老大的岳父姓李,李安明,底下有两子两女,还没有分家,除去出嫁的两个女儿,一家老小十几号人挤在四间茅草屋里。   李家两个儿子比陈家老大小了一轮不止,老大李忠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民,老二李孝当过兵,几年前因伤退伍,现在在县里的纺织厂上班。   出事的是李家老二李孝的独子。   “宋同志,喝水。”陈家老大的岳母端着两碗糖水进来,一碗递给陈家老大,另一碗捧到宋逢辰面前。   趁着喝水的空隙,宋逢辰打量着李家人。   老头子李安明唉声叹气,明显不在状态。   老大李忠愁眉苦脸,神情略有些急躁。   老二李孝眉头紧皱,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绪来。   有点乱。   几口糖水下肚,宋逢辰放下手中的瓷碗,说道:“谢谢嫂子,可以带我去看看孩子吗?”   “好。”说话的却是老头子李安明。   说着,他领着宋逢辰进了左手边的房间。   房间里,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床头低声抽泣,看见他们进来,她抹了抹眼角,带着哭腔喊道:“爸。”   本就心烦意乱的李安明一脸不耐:“哭什么哭,有这个时间哭闹,怎么不去厨房里给你妈帮忙,没看见客人在吗?”   年轻女人两眼通红,却不敢反抗,她往李家两兄弟那边看了一眼,顺从的走了出去。   “宋同志,你看?”老头子李安明这才看向宋逢辰,眼底只剩下希冀。   宋逢辰走到床前,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干干净净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看起来可比李家其他几个又黑又瘦的泥猴漂亮的多,想来父母是下了心思教养的。   少年一脸惨白,俨然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宋逢辰伸手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少年全身上下除了脸,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的。   宋逢辰的视线落在少年黑气缭绕的印堂之上,眉头微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的依旧是老头子李安明,他咬牙,两眼微闪:“都怪小四儿嘴贪,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八年前的清河村发生过一件大事。   村里的张翠死了,被她爸狠狠的揍了一顿之后,活活痛死的。   这里得从村里的知青说起。   没有哪个村子是欢迎知青的到来的。   有限的土地,有限的收入,却要多添上十几张嘴分粮,从切身利益上考虑,农户们就不可能欢迎知青的到来,他们认为这是给他们平白无故的增加了负担。   更主要是的,这些知青在城里舒服的日子过惯了,突然到了吃不饱穿不暖的农村,适应不过来的时候,为了改善伙食,今天偷公家的鸡,明天整邻村的狗,还有地里的嫩玉米,白薯,黄豆……烤着吃,蒸着吃,换着各种花样吃,末了还大包小包的往家里送。被人抓住了也不怕,梗着脖子死不承认就是了,谁叫村里头管不了他们呢。   直到八年前盛夏的一个傍晚,出事了。   生产大队为了防止这些知青再偷东西,特意等作物快要成熟的时候安排了专门的人手夜里在田间地头巡逻,守好了按壮劳力的待遇每天记十工分,没守好就不给记工分。   村子里眼红这份待遇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就有张翠。   这张翠可是个可怜的,亲妈难产没了,亲爹是个无所事事的老赖,下头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全家的担子都压在她身上。”   她兴致冲冲的报了名,当时的生产大队大队长看她可怜,也就真的给了她这份活。却没想到那群知青不敢得罪其他牛高马大的守夜汉子,怕被揍,所以专门挑着轮到她值守的日子下手。   就这么七八个晚上下来,张翠是一个工分都没落着,反而在村民们的嫌弃声中丢了这份工作。   然后就正赶上她那老赖父亲喝大了,听说了这事,直接跑回家狠狠的打了她一顿。这喝断片的人,下手哪里知道轻重。这一打,张翠在床上躺了两三天,人直接没了。   “张翠头七那天,知青点出事了,里头十三个知青死了九个,都是身上莫名其妙的就有了伤痕,在床上躺了两三天就断了气。”   “之后村里又陆陆续续死过四五个人,死状和那些知青一模一样,村里人私底下都在传这是张翠回来了,她要报复那些偷粮食的……打这以后,村子里再也没有丢过粮食。” 第19章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清河村的村民们惊悚过后是窃喜。起码从这以后,村里的知青和老赖都安生了下来,家里的孩子也有大人耳提面命的管着,村子里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于偷窃的事情,清河村也成了附近十里八村排的上号的文明村。   哪能想到这档子事都过去七八年了,他家孙子突然就犯事了呢。   李家老二李孝眉头紧皱,语气不急不缓:“这都怪我,平时太惯着小四了,让他上午吃多了饼干,中午没吃饭,下午喊饿的时候我又有事,没顾着管他,要不然他也不会因为饿肚子跑到地里偷红薯吃去了。”   老头子李安明听了,额头青筋直冒,神情复杂,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能说出话来。   倒是李家老大李忠忍不住的问道:“那宋同志,你看我们家小四儿还能救回来吗?”   老头子李安明瞬间回过神来,跟着帮腔:“对对对,宋同志,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我们家小四儿这条命可就交到你手里了。”   看尽了李家百态的宋逢辰心底忍不住的啧了一声,老头子李安明是个典型的和事佬,老大李忠是个有点聪明劲的混不吝,老二李孝却是个狠得下心的。   看得出来李家并不富裕,老二李孝却能让这孩子吃零食吃到饱,可见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的。   只是以前有多疼爱,这会儿恐怕就得有多恨。   想到这儿,宋逢辰直起身,两眼微垂,缓声说道:“要解决这事也不难,那张翠之所以滞留阳间,纯粹是因为心中怨念太重,成了这儿的地缚灵。只要能消了她身上的怨气,超度她去往生,这孩子自然也就会跟着好起来。”   “至于怎么消了那张翠身上的怨气?”宋逢辰看向李家父子三人,不等他们开口,他继续说道:“简单,只需在她的棺椁上做些手脚。”   “张翠的棺材?”老头子李安明听了,愁眉苦脸。   当年张翠死了之后,她那老赖爹半夜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因为天黑脚滑,掉进粪坑里给淹死了,张家就剩下一个还没学会说话的奶娃娃,他们父女俩的尸体还是村子里的一些青壮帮着收拾的。   那还能怎么办?   破草席子一裹,随便挖个坑埋了就是,哪儿来的棺材。   就算是有,这七八年都过去了,埋在地里早就烂的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他们还得搭上一副棺材板,这倒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动张翠的坟,势必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他们能愿意张翠被超度吗?   毕竟清河村能安生这么多年,可是全靠张翠在镇着。   所以要想办成这事,他家少不得要付出点代价。   老头子李安明心里一阵抽痛,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少年,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最喜欢的孙子,长得干干净净的,学习成绩又好……   人命关天,他一咬牙,拍板说道:“行,就按宋同志你说的去办。”   然后转头看向老大李忠:“老大,你去把大队长请过来,就说我和他商量点事情。”   “好。”老大李忠沉声应道,转过身,脚下生风。   老大李忠领着清河村生产大队大队长李归仁过来的时候,李家几个女人正好做好了饭食。   晚饭还算丰盛,一碗小炒肉,一碗香椿摊鸡蛋,一碗香煎鲫鱼,并着一份水煮青菜,主食是苦荞粑粑。   一进门,李归仁先是笑眯眯的和陈家老大打了个招呼:“哟,陈副书记也在呢。”   陈家老大起身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把话头交给了李家人。   宋逢辰的视线则是落在李归仁穿着的长裤上,上面歪歪扭扭的印着大写加粗的尿素两个字,旁边还跟着一排日文。   注意到宋逢辰的视线,陈家老大凑上来小声说道:“三叔,那是化肥袋子。”   宋逢辰挑眉。   陈家老大继续说道:“咱们公社前段时间跟风从日本进了一批化肥回来,包装用的是白尼龙布,摸起来手感和供销社里买的那些布差不多。公社里就把这些化肥袋子作为奖励发给了公社和大队的干部做裤子,他李归仁因为清河村的好风气被上头点名表扬了所以也得了两个化肥袋子。”   宋逢辰点了点头。   入了座,一杯瓜干酒下肚,听了老头子李安明的话,李归仁眉头紧皱,几乎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显然是在避讳着什么,“你们要给张翠超度?”   老头子李安明连忙拿起酒瓶给李归仁倒上酒,“归仁啊,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小四儿都这样了,你说我这个当爷爷的能不救他,看在我和你爸是堂兄弟,小四儿是你的亲侄子的份上,你给帮个忙。”   李归仁放下手里的筷子:“安明叔,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先不说咱们村这么多年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就说超度这件事,咱们自家人是心知肚明,可要是传到了外边,被别人知道了,转眼就能给你扣上一顶宣扬封建迷信思想的帽子,把你们一家拉出去游街。”   老头子李安明连忙说道:“咱们村里的人我还不知道?口风紧着呢,只要他们不传出去,这事谁知道呢?”   李归仁不说话了。   老头子李明安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样吧,只要这一回村里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家以后每年给生产大队三十块钱。”   不就是拿钱收买吗,他给。   李归仁不为所动。   老头子李安明咬牙:“四十块,不能再多了。”   一年四十块,十年就是四百块……   李归仁勉强点了点头:“那行吧,看在陈副书记的面子上,我就帮你家一把。”   老头子李安明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摸出一个红包塞进李归仁手里:“那就麻烦大侄子了,一点小意思,给你扯上点布做几条新裤子。”   李归仁脸上笑意更甚,嘴里却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看了陈家老大一眼,陈家老大冲着他笑了笑。   李归仁这才利索的收下红包,拍着胸脯说道:“那好,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吃完饭,我就召集村里人开个会商讨一下,总要走个过场不是。”   李归仁心满意足,他哪能不明白老头子李安明话里的意思。清河村的风气再好,这么多年也就给他李归仁挣回来一条尿素袋子做的裤子,远不是这个红包能比得上的。   他一想也对,与其去追求那些虚的名声,还是到手的利益更诱人。   宋逢辰一言不发,默默的啃着苦荞粑粑。   和他一样安安静静的还有李家老二李孝,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吃过晚饭,李家父子三人跟着李归仁开会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抬着一副木板拼凑出来的棺材。   李家老大李忠摸了摸额头上的热汗,看向宋逢辰:“宋同志,你看这幅棺材行吗?”   “还行。”宋逢辰点了点头。   “那你看现在?”老头子李安明一脸紧张。   事情从急,当然是越快办完越好。   宋逢辰转身看向几个李家女人,“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说着,陈家老大的岳母抱出一大堆东西出来。   “那好。”宋逢辰提起自己带来的背篓,冲着老头子李安明说道:“老哥知道张翠埋在哪儿吗?”   “知道。”   “麻烦前头带路。”   “好!”   各家陆陆续续的灭了灯,李安明捧着一个木质托盘坐在前头。托盘里左右两边各点着一只白蜡烛,蜡烛中间放着两个碗,一个碗里装着一大块腊肉,另一个碗里装着五个熟鸡蛋,姑且算作祭品。   跟在他身后的是宋逢辰,他背着竹篓,手里头三清铃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配合着四面八方时不时刮来的夜风,场面略有些诡异。   再之后就是陈家老大,他提着几瓶瓜干酒,一边走一边倒上半碗泼在路边上,这是给孤魂野鬼的买路钱。   走在最后的是抬着棺材的李家两兄弟,几人腰上都缠着白布。   到了一处山坡上,老头子李安明虚着声音,指着前头一块长满杂草的平地:“宋同志,就是这儿了。”   宋逢辰从背篓里抽出三炷香,摸出火柴点燃了插在脚边的地面上,只说道:“后生晚辈宋逢辰受李家之托,特来度阁下转世投胎,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李家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阴风顿起,地上三炷长香竟拦腰斩断,只听见扑哧一声,老头子李安明手中托盘上的两根白蜡烛也陡然熄灭。   李家人无不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发凉。   自认为已经见过大世面的陈家老大看着李家人两腿直打哆嗦的样子,心底的惧意瞬间消失了大半,紧跟着脸上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自豪。   宋逢辰不依不饶,重新抽出三炷长香,点燃了插在地上,“阁下且听我说,当年你虽含冤而死,可事后你父亲、那些知青也都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可你却并未因此善罢甘休,反而又出手害死了几个偷粮食的村民,罪轻刑重,与谋杀无异,你必有恶报。”   话音刚落,一副狂风呼啸而来,瞬间将李家几人刮倒在地。宋逢辰眉头微皱,猛地一跺脚,地上三炷长香连同他在内,四周俨然成了一个真空地带,丝毫不受狂风影响。   宋逢辰这才继续说道:“可念在你也守护了清河村八年的份上,功过相抵,眼下正是你脱身而去,彻底了结此事的大好时机。难道你还要执迷不悟,继续戕害人命,惹上一身恶业,甘愿日后堕入畜生道吗?”   狂风漫无目的的刮着。   不想动武的宋逢辰始终如一的好言相劝:“你本无辜,又何必惹上罪孽,不如就此散去一身怨气,早日脱离苦海,你说是也不是!”   狂风骤歇,沉默良久,老头子李安明匍匐在地,心跳如雷,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躺在他身前地面上的两根白蜡烛倏地一下立了起来,无火自燃。   紧跟着一阵微弱的地动之后,不远处长满杂草的平地上陡然凸出来一小块,大小模样像极了坟堆。   宋逢辰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指了指凸起的坟堆,冲着李家几人说道:“挖吧,小心点。”   老头子李安明咽了咽口水,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身旁的锄头,哆嗦着两条腿走了过去。   ……   “宋同志,好、好了,骨头都挖出来了。”李家老大李忠缩着脖子,心里虽然不是那么惧怕了,但是腿还是软的。   宋逢辰走到棺材前,目光在漆黑的一堆骨头上看了一眼,然后摸出一张空白的符纸贴在骷髅头上,随后找到两根手骨和腿骨,咬破舌尖,逼出舌尖血,在每根骨头山留下一点血印。   做完这些,宋逢辰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可以了,封棺,下葬。”   “好。”老头子李安明应道,语气里带着半分惊喜。   等到棺材落入墓穴,宋逢辰摸出七枚铜钱,随手一抛,铜钱稳稳的落在棺材盖上,呈北斗七星状。   他布置的正是封魂阵。   钱经万人手,阳气很重,能起到抑制阴气流动的效果。他贴在骷颅头上的空白黄符相当于活符,能将棺中尸骸上的怨气引入封魂阵,舌尖血可以封死棺中尸骸的阴脉,怨气在封魂阵中得不到尸身的阴气补充,自然可日益消散,以此来达到消除张翠身上怨气的目的。   做完这些,回到李家时已经是四更天。   “没了,小四儿身上的伤痕都没了。”老头子李安明神情激动,心底的惊惧一扫而光。   中年女人更是喜极而泣。   李家老大李忠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看向宋逢辰的目光里满是感激。   砰地一声,李家老二李孝手中的瓷碗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他面无表情:“既然这事解决了,那现在就来说说另一件事情吧!” 第20章   “什么?”李家老大李忠不明所以。   老头子李安明神情一滞,看向突然发难的老二李孝,面上的慌张一闪而过,他放缓了声音,语气近乎祈求:“老二,这会儿都深更半夜了,大家伙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不如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到底怎么了?”老大李忠看看苦口婆心的老头子李安明,又看看一脸阴沉的老二李孝,一抹不安袭上心头。   “你给我闭嘴!”老头子李安明冲着他怒喝一声,转头看向老二李孝的时候,语气瞬间就软和了下来,“就算一家人不能和和气气,咱也不能让外人平白无故的看笑话不是?你爸我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拉扯着一大家子走到现在不容易,就想着临死前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老二啊,你就当可怜可怜你爸,这事就算了吧。”   坐在宋逢辰身边的陈家老大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就扯到生生死死的问题上了。   老二李孝双手紧握成拳,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两眼死死的盯着老头子李安明,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上大脑皮层。   这就是他的亲爹啊!   在场的李家人也跟着摸不着头脑,只是被老二李孝周身的低气压镇压着,根本不敢说话。   眼看着老二李孝不为所动,老头子李安明越发慌张,他低三下气,咬牙把自己心里早就做好的打算说了出来:“如果你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话,那你就走吧,咱们分家,我们老两口子将来也不用你奉养,还有之前为了救小四儿答应每年给村里的四十块钱也不用你出……”   心里本来就有鬼的老大李忠乍一听见这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顿时就悟了。   白天发生过的事情一幕幕的在他眼前回放,他这才发现,自打小四儿出事以来,老二这个当亲爹的竟然全程都没怎么着急过。也就是他这个当大伯的跟着老头子忙前忙后,慌了阵脚。   他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看向老二媳妇,对方和他一样,一脸惨白。   只是不等老二李孝说话,毫不知情的老大媳妇忍不住的跳了出来:“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四儿是他老二的儿子,他不出钱,难道还要我们大房出吗?还有给你两老养老的事情,当初可是说好的,他二房出钱,我们大房出力,你现在这么一说,就让我们大房把责任全担起来……”   老大李忠头皮发麻,他一脸怒容,偏偏底气不足:“你闭嘴,男人的事情,你一个女人跟着搅和什么?”   这幅神态落在老大媳妇眼底,只以为是要她唱黑脸的意思。她有了底气,当下梗着脖子,不依不饶:“什么搅和,我说的话有错吗……”   说白了,这都是为了钱。   老两口岁数大了,平时也就能干点轻快的活计,挣的工分自然也就少,每年村里发的那点口粮也就勉强够养活他们自己的。   老大李忠呢,倒是个干农活的好手,但是耐不住底下生了四个泥猴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更别说他那四个儿子陆陆续续的也到了快结婚娶媳妇的年纪,光是将来四份彩礼就能让李忠愁白头,他们一家可就指望着老两口隔三差五的补贴过活。   老两口的钱又是从哪儿来的,还不是老二孝敬的。   李孝退伍之前,在部队里大大小小也是个官,拿的是二十三级行政工资,每月五十三元整,一半寄回家里。   因伤退伍之后,李孝被安排进了纺织厂,拿的是三级工工资,四十八元五角,加上政府和部队给的补贴,以及私底下的灰暗收入,平均下来每个月能到手七十元左右。他是个孝子,加上没分家,他们一房跟着老两口和大房吃住,所以每个月都会孝敬老两口二十块钱。   要不是有这个资本,李孝能把小四儿养的高高壮壮的?在大房一家六口节衣缩食、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时候,小四儿却能把零食当饭吃?   李家人心知肚明,没了李孝的那点孝敬,老大李忠一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听见老大媳妇这话,老二李孝一脸铁青,他嗤笑一声:“大嫂你说的没错,自然是谁的儿子谁出钱养——”   “别说了!”老头子陈安明心力交瘁。   老二李孝充耳不闻,直瞪瞪的看向老大李忠,语气森冷:“那老大你说,小四儿是我的种吗?”   一室死寂。   老大媳妇懵了:“你什么意思?不是你的种还能是谁的种……”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低了下来,她后知后觉的看向浑身直哆嗦的老大李忠,又看向张大了眼,脸色惨白的老二媳妇,顿觉头晕目眩。   老大李忠哆嗦着嘴角,不敢正视李孝的视线,“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老二李孝磨牙凿齿:“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李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竟然眼巴巴的养了一屋子黑心肠的白眼狼,我亲大哥给我戴绿帽。”   “老二,是大哥对不住你,大哥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迷了心窍……大哥知道错了。”老大李忠惊慌失措,挤出两滴眼泪来。   那个时候他老婆刚刚怀上身孕,他憋得慌,正好老二回了部队,留下新媳妇在家里守活寡……   “我恨不得活剥了你。”李孝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不过老天不开眼,那几个红薯本来是为你准备的,却没想到被那个小杂种吃了。”   虽然事后他就后悔了,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宋逢辰超度了张翠,把那小野种救了回来。   老大李忠一噎,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着李孝,哆嗦着手指:“你、你是说,小四儿出事是你算计的。”   老头子李安明红着眼眶,他是亲眼看见老二李孝把红薯送进李忠的房间的,当时他也没有多想,哪知道李孝居然是存了这么狠毒的心思。   李孝回过头来,看向李安明,痛心疾首:“然后呢,我亲爹为了面子逼我做缩头乌龟。”   “老二,我……”老头子李安明呼吸急促。   李孝睚眦具裂:“你早就知道老二和那贱人不清不楚,却偏偏当做没看见,要不是上一回在二叔家你喝多了说漏了嘴,我李孝是不是就得替老大养那个杂种一辈子,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我断子绝孙,你好狠的心啊!”   老头子李安明脸色铁青,两眼一翻,捂着心脏直接倒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老大媳妇也终于回过神来,她哭天抢地:“李忠你这个畜生,我嫁到你李家十六年了,老老实实的跟你过日子,孩子都生了四个了,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说着,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操起身前的长凳,冲着李忠砸了过去。   场面一片混乱。   宋逢辰伸手拉住抬脚就要上前帮忙的陈家老大,叹声说道:“别添乱了,我们回吧。”   被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搞懵了的陈家老大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   两人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太阳已经冲出了地平线。   奔波了一整天的宋逢辰和陈二嫂子打了个招呼,也顾不上洗漱,爬上床倒头就睡了。   再醒来时太阳正当头。   宋逢辰把昨天打回来的野兔收拾了,配上新鲜竹笋,做出来满满两大碗的红焖兔肉。   他想了想,将其中一碗放进竹篓里藏好,提着去了陈家。   一路上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指指点点。   宋逢辰起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见了陈二嫂子,对方直言村里最近流传着一些关于他的流言,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宋逢辰这才后知后觉的问到底是什么流言。   “还能有啥,大概是谁撞见你最近手头宽裕了,造谣说你偷东西呢。”陈二嫂子接过宋逢辰递过去的红焖兔肉,顺手往他手上提着的竹篓里塞了一副猪肚和一小包薏米。   宋逢辰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胡会计,而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第21章   吃过午饭,宋逢辰收拾碗筷的空档,徐舒简颇有些不自然的开口:“宋逢辰。”   “嗯?”宋逢辰抬头,“怎么了?”   徐舒简轻咳一声,“我想回牛棚一趟,可以吗?”   也不怪徐舒简会这么问,他现在腿脚不便,还得靠宋逢辰送他回去。   “可以啊,”宋逢辰顺口问道:“不过你回去干什么?”   徐舒简嗫嚅着没说话,反而引起了宋逢辰的好奇心:“不能说?”   也不是不能说,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别扭。   徐舒简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回去洗澡。”   空气安静了那么一瞬。   宋逢辰张了张嘴,想着,徐舒简从住进他家里到现在得有小半个月了吧!   是他欠考虑了。   徐舒简红着脸,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他也不想这样啊!   宋逢辰每天早出晚归,他自己性向本身就有问题,加上后来发生的事情,这种私密事他是万万不会拜托宋逢辰帮忙的。   至于被宋逢辰请来照顾他的陈二嫂子,他就算是脑子抽了也不可能开这个口。   还有郑德辉,那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牛棚那边五个病人全靠他一个人照顾……   不过想到村里那些因为坐月子一个多月都不能洗澡的妇女们,徐舒简的脸色又好了不少。   看着徐舒简的神情,宋逢辰就算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心里现在正想着什么。   他心里憋着笑,面上却不显,只是迟疑道:“你脚上的伤?”   徐舒简当即说道:“前天就不疼了,只要小心一点不沾到水就可以。”   要不然他今天也不敢开这个口。   宋逢辰想了想:“回牛棚挺麻烦的,就在这儿洗吧,我给你烧水。”   徐舒简想拒绝。   宋逢辰根本不给他机会:“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牛棚给你拿衣服。”   望着宋逢辰的背影,徐舒简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能说出话来。   往锅里填满水,又理了理灶膛里的柴火,宋逢辰起身去了牛棚,回来的时候锅里的水正好烧开。   打理好澡堂,宋逢辰进了房间:“东西都准备好了,我扶你过去。”   “嗯。”徐舒简抓紧宋逢辰的手,站起身。   走了几步,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鬼使神差的,宋逢辰稍稍低头,凑到徐舒简脖颈处,轻轻一嗅。   隐约着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汗臭味,也不是酸味,宋逢辰一时之间还真就分辨不出来。   味道还行!   宋逢辰想着,总感觉什么地方怪怪的。   这边专心看路的徐舒简乍一看到地面上几乎快要重合的两个人影,脑海之中某一根线绷紧之后又倏地断开。   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当事人尽收眼底的宋逢辰尽心尽责的把徐舒简扶到他特意安置在澡堂里的长凳上。   他指着四周的东西说道:“毛巾、肥皂都是新的,热水我给你在桶里兑好了,铜壶和暖水壶里面装的是开水,你脚边上这个桶里是冷水。等会儿这桶热水用完了,你自己兑,先用铜壶里的,你受伤的脚搭在对面的凳子上就行……”   徐舒简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跟着宋逢辰的话移动。羞恼过后,他面上略有些复杂,为宋逢辰的体贴和面面俱到。   “嗯。”他轻声说道:“谢谢。”   “没事!”宋逢辰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出去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说着,他转身出了澡堂。   留下徐舒简两眼失神的盯着水桶里徐徐升起的水汽。   良久,他心中微叹,伸手摸向上衣领口处的扣子,脑中却想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出了澡堂的宋逢辰干巴巴的望着头顶上明晃晃的大太阳,一番胡思乱想之后,脑中画面定格在他重生回来的那天傍晚,他站在河岸上,隐约看见河里那个白花花的人影。   他捂着嘴角轻咳一声,暗中唾弃自己。   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得要点脸。   然后他决定做点什么事情压一压自己躁动的内心。   宋逢辰想了想,把他前段时间做的已经初具模型的轮椅找了出来。   挽起袖子,正准备动手,陈家老大找了过来。   “三叔。”   宋逢辰提起水壶倒了一碗水给他:“你怎么来了?”   陈家老大接过水,一饮而尽,放下碗,他一边提起袖子擦拭额头上的热汗,一边说道:“我刚从医院回来。”   “医院?”   陈家老大点了点头:“我老丈人住院了。”   “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宋逢辰有些迟疑,话音一转:“严重吗?”   相比于宋逢辰礼貌性的回避这个问题,陈家老大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谁让现在李家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直接跌进了谷底。   他摆了摆手:“他身体好着呢,就是装的。”   宋逢辰挑了挑眉。   陈家老大解释道:“为了给老二施压,逼他咽下那口气。”   宋逢辰默然,这才真的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陈家老大摸出一包烟来,给宋逢辰点了一根,自己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说道:“老二认了。”   “老头子说的倒是好听,什么为了李家的脸面,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抛开这些有的没的,还不是偏心大房。也是,谁让李忠是长子呢,底下四个……”他嗤笑一声:“不对,是五个孩子各个都是带把的,是李家开枝散叶的大功臣。”   “老头子精着呢,你以为他为什么敢放出让老二分出去单过,还不用他养老的话?”   他语气里略有些羡慕:“老二每个月孝敬老头子多少钱?二三十块呢。老头子抠啊,那么大一家子一年到头省吃俭用的,能花上个百十来块钱就顶天了。”   “老二从参军到退伍,再到进纺织厂做工人,前前后后得有十三四年了,逢年过节他还会另给老头子准备一个红包,这么算下来,老头子手里起码还有一两千块钱的余钱。”   “有了这么一大笔钱,就算是没了老二,也能保证他们一大家子以后吃喝不愁。李忠没什么本事,我估摸着老头子那笔钱都是为他那几个孙子以后娶媳妇准备的。”   陈家老大想了想,“说来也是,家里头出了这样的龌龊事,这要是传了出去,李家的名声可就全毁了,有哪家人会愿意把闺女嫁进这样的人家,也难怪老头子宁愿逼走老二,也要保住大房了。”   说到这儿,陈家老大弹了弹烟灰,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老二能有什么办法,也是他一时糊涂,让老头子抓住了他谋害李忠的把柄……”   “老二打算和他媳妇离婚,然后搬出去。不过大房那边也甭想安宁,这离了婚的女人没了依靠,以后的日子可不会太好过,老二媳妇好像是打定主意要巴着老大了,老大媳妇呢,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昨天晚上,她可是一板凳在老大头上砸了个窟窿出来。”   “这样看来,李家的事情还没完。”宋逢辰说道。   “可不是,”陈家老大扔了烟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封递给宋逢辰:“差点忘了正事,三叔,这是老二托我给你的,辛苦你昨天跑那一趟。”   “嗯。”宋逢辰没推脱,接过去顺手塞进了口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徐舒简:好气啊!   只有蠢作者会觉(zi)得(lian)自己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吗? 第22章   送走陈家老大,宋逢辰又围着轮椅敲打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在大功告成的时候,隔壁澡堂里原本隐约传出来的水声也跟着没了。   稍微等了一小会儿,宋逢辰走过去,抬手敲门,“洗好了吗?”   “嗯。”里头应了一声。   宋逢辰这才推开房门,淡淡的水汽扑面而来。   徐舒简坐在长凳上,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领口处的扣子敞开着,隐约可见下方精致的锁骨以及一小片搓红的皮肤。   “我扶你出去。”感受到徐舒简周身轻快的气息,宋逢辰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伸出手。   “嗯。”   回到房间,宋逢辰把轮椅推了过来,语气里带着那么一星半点的自得:“刚做好的,你看怎么样?”   “很棒。”徐舒简点了点头,抿着唇,正襟危坐。   气氛有点不对。   “怎么了?”宋逢辰两眼微闪。   有那么一瞬的死寂,徐舒简甚至听到了宋逢辰粗重的呼吸声。   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他突然开口:“宋逢辰,如果没有你,我或许会在某一天死在深山老林里,我爷爷他们必然也活不到今天。你的恩情,我们铭记于心。”   宋逢辰大概是明白徐舒简的意图了,他慢慢的站直身体。   果不其然,徐舒简抿了抿唇,直视他,一脸认真:“但是,我很抱歉……”   大概是觉得后面的话说出来有点伤人,他欲言又止。   宋逢辰心底门儿清。   他说:“我的喜欢给你造成了困恼。”   宋逢辰的话太过直白,徐舒简一怔,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   宋逢辰又问:“为什么?”   徐舒简没说话。   他对宋逢辰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黑黑瘦瘦的,还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   虽然经过这大半个月的相处,他对宋逢辰的印象有了很大程度上的改观,谦恭有礼,处事方周,急公好义……   他注视宋逢辰的目光稍微有些涣散,宋逢辰逆着光,黑黑壮壮的,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这是宋逢辰近一个月以来精心调养加上每天上山,高强度锻炼的成果。   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需要他考量的地方很多,他现在的处境、两人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生活观念……   徐舒简尽可能的理智。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他们勉强在一起。他现在一无所有,全靠宋逢辰单方面的付出,这就注定了他们俩所处的位置中,他从一开始就是弱势的一方。   徐舒简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也不会因为要报恩所以委曲求全,那样对他、对宋逢辰都是不公平的。   徐舒简选择权衡利弊。   到了宋逢辰这儿,那就是纯粹的见色起意了。   宋逢辰开口:“我自认为自己现在长得还可以,你觉得呢?”   徐舒简抿唇,眸光微闪,点了点头。   宋逢辰继续说道:“我以前虽然有点混账,品行也不佳,但现在都已经改的差不多了。”   徐舒简又点了点头,要不然他也不敢和宋逢辰讲道理。   宋逢辰话音一转:“你喜欢同性?”   “嗯。”徐舒简闷哼一声。   “我也是。”轮到宋逢辰点头了:“我们俩年纪都不小了,正好性取向也一样,又住在一个村子里,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试试看呢?”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徐舒简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他索性将自己的考量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样啊!”宋逢辰若有所思,得出结论,“所以你心底其实已经把我列为可以交往的对象了,是吧!”   徐舒简一怔。   是这样的吗?   宋逢辰走到徐舒简身边,半蹲下来,仰头,郑重其事:“你所说的那些,都不过是你单方面对于未来的设想。我承认——它们都很有道理。”   徐舒简正撞进宋逢辰深邃的眼底,鬼使神差的,他想到了方才地面上几乎就要合二为一的两个人影,心跳蓦地一滞。   他失神。   然后就听见宋逢辰继续说道:“可爱情里哪有人会这么理智!”   说白了,徐舒简只是不喜欢宋逢辰罢了。   准确来说如今的他对于宋逢辰的感官恰好徘徊在感激和有点好感、或许合适却不一定有未来的边缘。   宋逢辰伸手覆在徐舒简手上。   徐舒简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就要缩回手,却被宋逢辰紧紧的握住。   他目光灼灼,正色说道:“会觉得厌恶吗?”   徐舒简不敢直视宋逢辰的眼睛,只是盯着他上下滚动的性感喉结,感受到他手心里的炙热,心跳蓦然间加快了速度。   他想,宋逢辰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   他又想,其实试一试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   就在他心慌意乱之间,宋逢辰说话了,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微笑,眼底满是温润:“既然不讨厌的话,那就这么说定了!”   什么?   尚且还在左右为难的徐舒简有些茫然。   他不是打定主意要和宋逢辰划清界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徐舒简: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干了什么? 第23章   那天过后,宋家的茅草屋里就陷入了一种颇为怪异的氛围。徐舒简也说不清楚他和宋逢辰现在到底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只知道对方再也没有对他做出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且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让他心里的不自在褪去了不少。   至于失落什么的,勉强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日子还在继续,进入五月,干燥的风劲吹。   雨季来临之前,地里的苦荞陆陆续续的可以收获了,这也意味着1977年的春荒彻底落下了帷幕。   宋逢辰并未加入农忙大军,依旧是每天自顾自的往山里跑。一是为保障家里和牛棚那边能有足量的肉食补充营养,二是因为他在深山的一处悬崖峭壁上意外发现了一大片铁皮石斛。   医学上认为铁皮石斛有滋养阴津,增强体质,补益脾胃,延年益寿等功效,道家医学经典《道藏》更是将铁皮石斛列为中华九大仙草之首,备受历朝皇室推崇,是不可多得的滋补圣品。   而眼下正是石斛花开的时候。   石斛花的效用同样不低,铁皮石斛茎条具有的功能,石斛花同样都有。加上物以稀为贵,石斛花产量又少得可怜,价钱可观,手头本来就不怎么宽裕的宋逢辰自然也就上了心。   他每天天一亮就起床上山,走上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到了地方,真正用来采花的时间其实也就是那么一个小时左右,为了保证石斛花的药效,通常是十二点不到就得赶回家,然后用炭火把石斛花烘干。   奔波了大半个月,宋逢辰收获颇丰,手里头一共攒下来差不多八两左右的干花。   与此同时,徐舒简脚上的伤也好了大半,宋逢辰给他做了一副拐杖,退休的轮椅则被他送去了牛棚。   郑德辉的医术没得说,加上陈家老大那边竭力配合,一个多月下来,总算是把濒临死境的赵成于两人硬生生的拉了回来,而其他三人的病情也或多或少的有了好转。   宋逢辰与有荣焉。   五月二十号这天,宋逢辰难得晚起,吃过午饭,他正准备去生产大队那边借辆牛车回来。   一是因为七七四十九天已到,该是彻底解决周浩昌家的事情的时候了,二是想进城把手里头的天麻和石斛花卖出去换钱。   没成想一出门就碰上了熟人。   四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迎面走来,看见宋逢辰,为首的长毛却是一惊,“宋三?”   宋逢辰眉头微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些人应该就是前身的那群狐朋狗友,当初也就是他们挑唆着前身去偷王家人的粮食。   前身出事之后,这些家伙大概是害怕被抓住,逃了个无影无踪。   长毛眼底满是羡慕和贪婪:“看来刘老赖说的没错,你是真的发大财了,看你这衣服,新做的吧……”   他伸手就要去抓宋逢辰的衣领。   宋逢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你们怎么回来了?”   长毛也不恼,“这不是村里要分口粮了吗,我们看着风声也没那么紧了,就回来了……”   村里的苦荞已经收割完毕,按照岳溪村的规矩,交了公粮之后,刨除留籽种和储备粮,以及五保户和特殊困难户的照顾粮之后,剩下的粮食作为口粮分发给村民。   村民口粮分配定为三七开,即基本口粮为百分之七十,按工分分配百分之三十。基本口粮则是两基本保一基本的原则进行分配,基本出勤天保基本口粮的百分之八十,基本肥料任务保基本口粮的百分之二十。   前身这群二流子可不傻,该上的工绝不会轻易缺席。因为只要出勤天数到了,就算是在地里磨洋工,工分被扣完,他们都能拿到百分之八十的基本口粮。   长毛讪笑着,“宋三,你可别怪哥哥们丢下你,你也知道,当时那种情况,我们要是不逃,准保都得出事……再说了,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长毛眼珠子一转,搓了搓手指头:“宋三啊,现在你发大财了,哥哥几个可还都饿着肚子呢,当初咱们拜把子的时候可都是发过血誓的,有福同享,你看……”   宋逢辰没说话,直接绕开他们。   “欸,我说宋三……”长毛脸色一变,伸手拦住宋逢辰,原本还以为说点好话就能把宋三哄住,看来是不行了,“这穿的人模狗样的,脾气也见长,翻脸不认人啊这是。”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宋逢辰有点不耐烦。   长毛左手边的关头直接发话了:“兄弟一场,我们也没想把你怎么着,就是想问你借点钱花花,反正你的钱也来的容易不是。”   “没错。”长毛眯着眼:“实在不行,你给哥哥们指条发财的道也成。”   宋逢辰眉头紧皱:“好狗不挡道,知道吗?”   长毛的脸彻底落了下来,他伸手撸了撸袖子,“宋三,你可别敬酒不吃……”   没等长毛动手,宋逢辰突然抬起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眼看着长毛摔了个狗啃泥,扑腾了一会儿趴在地上直接就起不来了,剩下三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   宋逢辰语气不善:“怎么,你们也想试试?”   三人齐齐后退一步,缩了缩脖子,面带惊惧。   宋逢辰哼了一声,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留下身后三人面面相觑,手忙脚乱的架起瘫软在地的长毛,灰溜溜的跑了。   ……   借了牛车,宋逢辰带上家伙什,去了县城。   等他从周浩昌家里出来的时候,口袋里多了三百块钱。   轻车熟路的找到黑市,宋逢辰抬手敲门,探出头来的伙计一看是熟人,利索的拉开大门。   听见声响,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赵老板捂着肚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升起一抹笑意,颇为热络的招呼道:“哟,宋同志来了。”   “赵老板。”停好牛车,宋逢辰看向赵老板,却是一怔:“你这是?”   “嗨!”赵老板摆了摆手,唉声叹气,“别说了,前两天去市里进货,上头的大老板请客吃饭,结果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之后就闹起了肚子,现在还没好。”   “是吗?”宋逢辰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遍,总觉得什么的地方怪怪的。   赵老板也没想和宋逢辰拉扯太多,“宋同志又是来买粮食的?”   宋逢辰闻言,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嗯,另外还有点东西想卖给赵老板。”   “哦?”赵老板说道:“什么东西?”   宋逢辰提起竹篓,掀开上头的破布。   赵老板往前走了两步,低头一看,入眼的是一柄桃木剑,他略有些惊疑的看了看宋逢辰。   宋逢辰将桃木剑旁边的两个布包拿出来,先解开小的那个,露出里头小山似的天麻。   “野生天麻?”赵老板惊呼:“这么多?”   他眉开眼笑,商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的看向另一个大步包。   宋逢辰如他所愿,伸手打开大布包。   等到看清楚里头的东西,赵老板咧着嘴,两只眼睛直接眯成一条缝隙。   “赵老板,开个价吧!”   “宋同志好本事。”赵老板诚心夸赞,而后摸了摸下巴,指着那包天麻说道:“看在宋同志光顾了我这么久的生意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实诚价,这个,八十五一斤。”   然后手指头一拐,指向旁边:“至于这些石斛花——”   他竖起手指,放到眼前,“这个价。” 第24章   这个价钱真心不算低。都说无商不奸, 倒不是赵老板真的实诚,而是他心底门儿清, 这么多石斛花摆在这儿, 说明宋逢辰手里肯定是掌握着一大片的野生铁皮石斛。   铁皮石斛也不便宜。赵老板记得,去年的市场价,新鲜铁皮石斛茎条的价格也就是比天麻低了那么块儿八角的, 这还是在有价无市的情况下。   在赵老板看来,如果能因此和宋逢辰做成一桩细水长流的买卖,那让点利又算得了什么。   宋逢辰哪里会知道这些东西的真实价格,他只是盯着赵老板的脸看了两眼,确定对方没有糊弄他, 这才爽快的点了点头:“行,就按照赵老板说的价钱来。”   赵老板眼底笑意更甚, 连带着脸上的苍白都下去了不少。他一招手, 伙计利索的跑进屋子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杆秤。   等到天麻和石斛花先后过了称,赵老板快速心算。   “天麻五斤, 九十一斤,四百五十元。石斛花八两二钱,一百元一两,八百二十元。加起来一共一千二百七十元。”   “没错。”宋逢辰弯着唇角, 心情愉悦,不枉他这两个月以来的辛苦奔波。   不过他从山里挖来的野生天麻可不止这些, 只是在找到那一大片铁皮石斛之后,他觉得既然有了新的收入来源,手里头暂时应该不会太缺钱才是。所以他扣下了两斤半的天麻,打算送一半给牛棚那边的几个病人补补身体。   宋逢辰想着,有了这一千二百七十块,加上刚才周浩昌给的三百,之前李家老二李孝给的五十,他手里就有了一千六百多块钱。   要知道在岳溪村,村民起早贪黑辛苦一年,人平均收入也不过是十五六块左右。   对现阶段的宋逢辰来说,暴富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不过现实并不容许宋逢辰太过乐观,毕竟活得了和活得好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陈家老大还帮他垫着两百多块的药钱呢,这个不用多说,肯定是要还的。牛棚那边实在是太破烂了点,而且雨季马上就要来了,大修是必要的。   以前宋逢辰手里没钱,哪敢考虑这些,现在手里宽裕了,这些自然就得提上日程。   再加上八九号人的吃喝拉撒,宋逢辰自己呢,又是个好享受的,不怎么吃得惯苦荞粑粑,价格高昂的大米白面是日常消耗品,这又是一笔比较大的开支……   这么算下来,这点钱还真就不怎么禁得住花。   好在石斛花能开到六月底。   宋逢辰心生安慰。   算好账,赵老板招呼着伙计找来一个大木箱子,盯着他把天麻和石斛细细收好,这才转身对宋逢辰说道:“走,宋老弟,进屋,我给你拿钱。”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宋同志成了宋老弟。   宋逢辰笑了笑,跟了上去。   趁着赵老板拿钱的空档,宋逢辰指使伙计:“麻烦你帮我准备一百斤精米,一百斤白面,等会儿一起结账。”   说完,他左顾右盼,一会儿说:“还要三床被褥,带枕头的。”   一会儿又说:“要六套洗漱用品。”   ……   最后意犹未尽:“两罐营养奶粉,两个水果罐头。”   ——这可是他来一回这儿就眼馋一回的东西。   等到赵老板抱着一个铁盒子出来,一算总账,落到宋逢辰口袋里的钱就少了小二百。   对于宋逢辰的大手大脚,最高兴的应该是赵老板了,他转身从货柜上拿了一包烟递给宋逢辰,本想说些客套话,肚子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声,他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血色的脸瞬间恢复了苍白。   赵老板蜷着身体,龇牙咧嘴:“哎哟,我这、肚子。”   “怎么了?”看见赵老板痛苦难耐的样子,宋逢辰下意识的伸手去扶。   赵老板连忙抓紧宋逢辰的手,这才勉强没有直接跪下去,他弯着的两条腿直打哆嗦,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肚、肚子又开始闹腾了。”   宋逢辰:“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赵老板有气无力:“不、不用,先扶我出去。”   一旁的伙计赶紧上来帮忙,两人合力把赵老板抬到院子里的躺椅上。   歇了那么四五分钟,赵老板拧紧的眉头慢慢舒展,他缓了一口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伙计连忙把准备好的热水递给他,有些迟疑的说道:“老板,我怎么觉得您这肚子有点怪怪的,越来越疼不说,哪有晒着太阳没事,见不到太阳光就又疼起来的说法。我看,您还是再去医院看看吧!”   赵老板慢慢的灌了一口水下肚,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又拧紧,他揉着肚子:“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说是吃坏了肚子,我也就是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多上了几趟茅房,吃了药就不拉了,怎么今天肚子一个劲儿的抽痛?”   听见这话,宋逢辰心中诡异感更甚,他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开口说道:“赵老板,我能看看你的肚子吗?”   “啊?”赵老板一愣,抬头正对上宋逢辰一张严肃的脸。   这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既然宋逢辰都这么问了,看看好像也没什么,赵老板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捞起衣服,低下头:“看……欸?我肚子上怎么多了一颗痣?”   宋逢辰也看见了赵老板肚脐眼上方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   他眉头微皱,心里虽然明白这个黑点有可能就是造成赵老板肚子疼的罪魁祸首,却怎么也看不出它究竟是有什么异常。   一时之间还真就不好下定论。   他想了想,转身从竹篓里摸出来一个罗盘。   赵老板抬起头,只看见宋逢辰伸手拨了拨手中罗盘指向正南方的指针。   指针慢悠悠的转了两圈之后,依旧指向正南方。   “这是怎么了?”赵老板不明所以,但是罗盘他还是认识的,又想起刚才看见的宋逢辰背篓里的那把桃木剑,他一脸惊疑,却压低了声音:“宋老弟,你是玄门中人?”   宋逢辰恍若无闻,他死死的盯着毫无反应的罗盘。   不应该啊!   宋逢辰想着,忽然间灵光一闪。   他猛的一抬头,灿烂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花。   他眯着眼:“走,回屋子里面去。”   赵老板将信将疑,却下意识的跟在了宋逢辰身后。   等到赵老板和伙计都进了屋,宋逢辰顺手关上房门,以隔绝阳光直射。   这会儿不用他伸手去拨,罗盘上的指针已经自个儿动了起来,左右晃了两圈之后,直指赵老板所在的方向。   赵老板两眼微瞪,他试探性的往右边挪了一步,指针跟着他向左边偏移,他跑宋逢辰身后,指针瞬间一百八十度旋转指向宋逢辰。   果然!   宋逢辰沉了沉气,难怪刚才在外头罗盘感应不出来异常,原来是被阳气给压住了。   赵老板心跳加速:“宋老弟,到底是怎么了?”   宋逢辰收起罗盘,转过身,神色略有些复杂。   之前只能说是好奇,现在确定这事九成九是有人在背地里捣鬼,那这赵老板他是救还是不救。   这要是救了,无异于是虎口夺食,势必会得罪幕后之人。   看着宋逢辰迟疑的模样,赵老板心惊肉跳,他小心翼翼:“宋老弟?”   宋逢辰抬起头,盯着赵老板的脸,再三确认他的确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转念一想,从他掏出罗盘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掺和进这件事情里面来了,更何况见死不救与谋杀无异。   想到这里,宋逢辰沉了沉气,说道:“之前还只是怀疑,现在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了,你之所以会肚子疼,是因为里头多了一个不该有的东西。我猜你极有可能是中了别人的暗算。”   顺着宋逢辰的视线,赵老板低下头,目光落在肚脐眼上方的黑点上,一脸恍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明明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闹肚子,怎么就和神神怪怪的扯上了关系。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咕噜声传来,肚子里像是被千万根灼热的利刀刺着,一股绞心的疼痛瞬间把失神的赵老板拉了回来。   他勉强攀在身旁过来扶他的伙计的肩膀上,两眼泛红,哆嗦着嘴,气若游丝一般:“宋、宋老弟……”   宋逢辰反应过来,当下左手一翻,一张符篆出现在他掌心,紧接着将这张符篆拍在赵老板的肚子上。   “……救、救命啊。欸?”原本还在继续哀嚎的赵老板突然惊叫一声,他勉强站直了发软的双腿,伸手摸了摸肚子,又不疼了!   赵老板心有余悸,随之面色一变,他战战兢兢,磕磕绊绊:“宋老弟,你,我……”   宋逢辰哪里不明白赵老板的意思,他只是点了点头:“赵老板放心,见死不救的事情我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我只能保证尽力而为,结局如何可不敢担保。”   赵老板老母鸡啄食似的的拼命点头,虽然就这么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有点颠覆他的世界观。但是他对宋逢辰的手段还是无比信服的,证据就是贴在他肚子上的这张符纸。   更别说他现在除了宋逢辰,还能靠谁?   赵老板惊惧之余,又有些亢奋,他向来胆大,“那宋同志,现在我该怎么办?”   宋逢辰沉吟一二:“麻烦赵老板先替我准备一些东西。”   赵老板连忙说道:“宋老弟尽管吩咐。”   宋逢辰想了想,快速说道:“镜子,锅底灰,黑狗血,朱砂,牛奶……就先这些吧。”   赵老板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看向旁边目瞪口呆的伙计,怒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宋老弟说的话吗?”   “啊,哦!”伙计回过神来,转身脚步凌乱的跑了出去。   等到东西都准备好,赵老板和伙计候在一旁,一脸惊奇。   只看见宋逢辰掏出一张空白黄表纸,点燃了扔进盛有井水的瓷碗里,操起一根筷子,时而顺时针搅拌,时而逆时针搅拌。只是顺时针搅拌的时候加的是混有朱砂的黑狗血,逆时针搅拌的时候加的是锅底灰。   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七八次,碗里的井水变成了黑红相间的粘稠物。   宋逢辰开口:“火柴。”   赵老板抢在伙计前头抓起桌子上的火柴盒,抽出一根来,擦燃了给宋逢辰送过去。   扑哧一声,碗里的粘稠物着起火来,蔚蓝色的火焰好不绚烂。   伙计伸长了脖子,却瞪大了眼。   就在碗里的火焰由蓝转红的一瞬间,宋逢辰操起筷子在瓷碗边沿不轻不重的一敲,碗里的火焰扑的一声,瞬间熄灭。   伙计下意识的缩回了脖子。   赵老板有些紧张:“宋老弟,这是干什么用的?”   “看看你肚子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说着,宋逢辰拿起桌子上的一面镜子,端起瓷碗,往镜面上一泼,黑红相间的粘稠物竟是一滴不落的像是胶水似的全都粘在了镜面上。   宋逢辰拿着镜子走到赵老板身前,对准他的肚子。   赵老板一低头,镜面上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一脸疑惑,却不想就在下一刻,镜面上黑红相间的粘稠物突然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   赵老板下意识的放缓了呼吸,只看见镜面上红黑相间的粘稠物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约莫过了两三分钟,镜面上的东西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赵老板瞪大了眼,艰难的辨别镜面上出现的东西,最上面是他的肝脏,下面是胃,大肠在左边,小肠在中间……他心跳加速,镜面上出现的东西也跟着加快了蠕动速度。   赵老板突然觉得县医院病房里贴着的那张人体器官分布图还是有点用处的。   宋逢辰又开口:“牛奶。”   这回不用等赵老板催促,伙计已经眼巴巴的端着三碗牛奶送了上来。   宋逢辰随手端起一碗,径直泼在镜面上,黑红白三种颜色诡异的混合在一起,镜面瞬间又模糊了起来。   片刻之后,粘稠物中红色部分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似的,开始向下流动起来,一滴又一滴的红白混合物突破粘稠物的阻拦,沿着镜子边沿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血花四溅。   等到三碗牛奶全都泼洒上去,赵老板的布鞋已经湿漉漉的染红了一片,镜面也跟着清晰起来。   各种器官消失无踪,只剩下七根筷子粗细的竹箭清楚的倒映其中。   箭尖处刺眼的锋芒亮瞎了赵老板的双眼。   他哆嗦着嘴,上下牙齿直打颤:“宋,宋老弟,这……”   宋逢辰直起身,镜面和赵老板的肚子错开的一瞬间,竹箭晃荡着消失不见,只剩下镜面上一小撮的锅底灰忽然闪现。   “竹箭?七只?”宋逢辰恍然:“钉头七箭术。”   赵老板弱弱的问道:“这是什么?”   宋逢辰顺手把镜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解释道:“道门之中少数不需要知道对方生辰八字和姓名,只要有对方使用过的物品就可以施展的术法之一。受此术者,必定穿肠烂肚而死。”   赵老板胆战心惊,虽然似懂非懂,但他只知道一点:“那,可以解吗?”   宋逢辰摇了摇头,“以我现在的修为,恐怕是不行。”   想起宋逢辰刚才那句‘受此术者,必定穿肠烂肚而死。’赵老板哆嗦着嘴,面如死灰。   宋逢辰话音一转:“虽然不能强行破掉这个术法,但是未必就不能取巧。”   听到这儿,赵老板眼前一亮,提到嗓子眼的心说落就落,他紧张兮兮:“那宋老弟你看?”   宋逢辰点了点头:“还需要再准备一些东西。”   ……   宋逢辰一句话,伙计跑断腿。   “找到鸡了,找到了。”伙计提着一只老母鸡,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从新虹街李先生家买来的,他家小儿子今天结婚,这是女方那边送来的嫁妆。得亏李先生开明,没为难我。”   可不是,这都把人家的嫁妆给‘抢’来了。   赵老板点头,“等解决了这事,我一定要包上一个大红包,亲自上门道谢。”   说着,他看向宋逢辰,一脸急切。   “给我吧。”   宋逢辰从伙计手里接过老母鸡,然后拿过一个瓷碗和一把小刀放在赵老板身前,只说道:“放点血出来。”   “欸。”赵老板二话不说,拿起小刀就在手心上划了一道。   生死关头,他哪里还顾得上疼不疼的。   “够了。”看见出来小半碗鲜血,宋逢辰开口叫停。   只看见他拿起勺子往碗里加了半勺朱砂,略微搅拌之后,他抽出一根红绳放进碗里,等到红绳浸透之后取出,一头递给赵老板,另一头绑在老母鸡左脚上。   做完这些,他将剩下的鲜血掺上白酒给老母鸡喂了下去。   他松开手,老母鸡扑腾着翅膀,直直的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老板也将红绳绑在自己的左脚上,他抬头起身,老母鸡也抬头。   注意到这一点,赵老板一脸惊喜,他暗戳戳的抬起左脚,老母鸡也抬起左脚。   没站稳的老母鸡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赵老板也跟着摔了个底朝天。   伙计捂住嘴,还是笑出了声来。   宋逢辰这才解释道:“既然是取巧,我暂时能想到的办法也就是给你准备一个替身,然后把你身上中的钉头七箭术转移到替身身上来。”   赵老板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瞪了伙计一眼,没再作怪。   只看着宋逢辰依葫芦画瓢,弄好了两面镜子。   赵老板自己拿着一面镜子,伙计帮忙将另一面镜子立在老母鸡身前。   只是这一回镜子下方的地面上都摆着一个大碗。   牛奶一泼,镜面上的朱砂和黑狗血顺势滴进碗里。   几分钟过后,赵老板手中的镜子里出现七只竹箭,而伙计手中的镜子里则是空空如也。   宋逢辰端起两面镜子下方的各一大碗红白相间的血水,赵老板镜子下方的那碗对准伙计手里的镜子,伙计镜子下方的则是对准赵老板手里的镜子,而后同时泼了出去。   赵老板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闭上双眼。   然而事实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泼出去的血水不仅没有四溅开来,反而像是一团胶体似的牢牢的黏在了镜面之上。   赵老板小心翼翼的睁开一条缝隙,镜面上的血水上下晃动之间,他肚子里也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他的脸色也跟着由黄变紫再变白,身体不停的颤抖。   他咬牙坚持着。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有人吗?”   宋逢辰脸色突变。   只看见伙计身前的老母鸡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歪着脑袋,咯咯的叫了一声。   ……   此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乡下,只看见一个青衣打扮,童颜鹤发的老头正坐在大通铺上闭目养神,就在他正前方摆着一个草人,草人四周点着七盏灯,额头上贴满七张黄符,肚中射有七支竹箭。   “咯咯!”   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鸡叫。   老头蓦地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之后,只以为是哪家养的鸡跑到了附近来。他沉心静气,正准备重新闭上双眼,却不想眼角的余光正好落在草人身上,只看见它肚子里的七支竹箭竟是在慢慢的消失不见。   孟端友瞳仁一紧,沉声说道:“何方小辈,不知天高地厚。”   等到草人肚子里的七支竹箭又重新出现,四周点着的七盏油灯却骤然熄灭。   他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吗?”   孟端友抓起两张符纸,向前一掷,符纸掠过之处,七盏油灯强行点燃。   他口中念念有词,朝着草人脖子的方向伸出手……   ……   宋逢辰当机立断,一把抓住老母鸡,端起桌子上的米酒又给它灌了几口。   老母鸡有气无力的扑腾着翅膀,闭上眼,彻底消停了下来。   赵老板汗如雨下,就在他觉得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肚子突然消停了下来。   他绷紧的脸皮一松,试着吸了吸肚子,果然不疼了。他眨了眨眼,正前方镜面上不停晃动的胶体也像是失去了束缚一样,直直的向地上落去。   再看时,镜子里空空如也。   伙计跟着往前一看,两手下意识的一哆嗦,他手中拿着的镜子里面多出了七支竹箭。   宋逢辰轻舒一口气:“成功了。”   赵老板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他提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扯出一抹笑:“是,是啊……啊——”   他语气一变,双手突然抓住脖颈,两眼突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艰难一样。   宋逢辰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赵老板:“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赵老板身上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吸力,宋逢辰触不及防,“不好——”   话音未落,他的神魂和赵老板一起被吸入一片漩涡之中。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到伙计回过神来的时候,赵老板和宋逢辰先后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老板,宋同志?”伙计连忙伸手去扶,两人却毫无动静。伙计咽了咽口水,颤巍巍的伸出手,放在赵老板的鼻子下。   “死、死了……”   伙计两眼发直,连连自语,又惊又怕,“怎、怎么会这样?”   他心乱如麻,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急病乱投医:“晒太阳,对对对,晒晒太阳就没事了。”   想到这儿,伙计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将两人扶到院子里。   他双腿也不听使唤,筛糠似的乱颤着,过了那么两三分钟,他又伸手,两人还是没有呼吸。   他一脸崩溃,带着哭腔:“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屋外敲门声还在继续:“我都听见里头有人说话了,怎么还不开门。”   伙计浑浑噩噩的,听见开门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其他,他晃荡着走过去打开院门。   门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她一脸不耐:“怎么这个时候才开门,不知道我家来了贵客,就等着买米下锅吗?”   她推开伙计,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的赵老板两人,语气中不乏羡慕:“哟,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午睡呢!”   伙计猛地回过神,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是让别人知道老板和宋同志死了,公安会不会怀疑是他杀的,到时候抓他去蹲监狱吃枪子?   他打了个哆嗦,咬紧牙关,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硬邦邦的回道:“你声音小、小点儿,别吵到他们休息了,跟、跟我进来吧。”   中年女人啧了一声,她看了看伙计,“你怎么了?脸色跟粉笔灰似的。”   伙计两眼闪烁:“中午吃错了东西,闹肚子闹的。”   中年女人哦了一声,也没多问。   伙计瞬间松了一口气。   ……   “我,我这是怎么了?”   听着赵老板的惊叫,宋逢辰缓过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漂浮在半空之中。   又听见赵老板惊喊道:“你是谁?”   宋逢辰猛的一抬头,前方大通铺上,孟端友正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们。   准确的来说是看着一身功德金光的宋逢辰。   赵老板的视线落在孟端友身前的几个草人身上,恍然道:“就是你在背后害我?”   说到这儿,他脖子一缩,往宋逢辰身后躲了躲。   孟端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功德善人。”   原本还以为对方连他的钉头七箭术都破不掉,只能靠替身术救人,只怕本事也强不到哪儿去,没想到居然是个功德善人。   这可就有点棘手了。   功德善人?   宋逢辰了然,不说他上一辈子闯荡江湖的时候做过多少好事,只说他金盆洗手之后,救助过的孩子没有上万也有五六千之数,所以这一身功德金光,他得的一点也不虚。   想到这儿,宋逢辰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开始还担心自己手无寸铁的被赵老板牵连,落到这幕后黑手手里,只怕是要九死一生。现在有这一身功德金光撑腰,他底气十足。   就在这时,孟端友开口说道:“看在道友是功德善人的份上,我并不想与你为敌,也请你不要阻拦我报仇。”   “报仇?”宋逢辰眉头微皱,他看向身后的赵老板。   赵老板瞪大了眼,“我都不认识你。”   孟端友一脸阴沉,看着赵老板,横眉怒目:“你是白镇贺家村人。”   赵老板迟疑的点了点头。   孟端友又问:“你家中行二。”   赵老板再次点头。   孟端友厉声说道:“二十四年前,有一对母女逃难经过贺家村,借住在你家。不幸的是,母亲不幸患病,卧床不起。临终之前,她无奈将年仅十二岁的女儿托付给你父母,请你家帮忙把女儿送往江县她娘家父母手中,并给了你父母一只金镯子作为报酬。”   “结果她病死之后,你父母出尔反尔,不仅昧下了那只金镯子,还扣下了她女儿给你当个免费的童养媳。没过几年,民运爆发,你家缺衣少食,你父母蛇蝎心肠,把她女儿卖给了隔壁镇的一个瘸腿老汉做媳妇……”   孟端友怒喝:“我说的对吗?”   赵老板哆嗦着嘴,艰难说道:“没错。”   宋逢辰眉头紧皱。   孟端友一字一句:“她们是我的妻女。”   赵老板一脸苦笑,他当时也才十二岁,对这件事情却记忆深刻:“可我父母已经遭到报应了,他们卖了……”他哽咽着:“之后……贺家村里来了一群流民。也不知道谁把我家有粮食的消息透露了出去。有天晚上,那帮流民闯进了我家,除了我因为躲在床底下逃过一劫,我父母,我大哥大嫂,侄子侄女,七口人全都没了。”   从这以后,他就成了流浪儿。   “老天开眼,报应不爽。”孟端友毫不客气。   宋逢辰却说道:“按理来说他父母都已经死了,祸不及家人,你现在又为何要对他下死手?”   孟端友怒睁着眼,额上青筋直冒,他咬牙切齿:“我女儿死了,得花柳病死的……”   花柳病?   这不是妓女才会得的病吗?   想到这儿,赵老板脸色惨白。   孟端友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她死了之后化作怨鬼,执念不去,怨气不消,不入轮回,不复往生。”   “她的执念……”宋逢辰下意识的看向赵老板。   孟端友冷声回道:“杀掉所有害她沦落到那般不堪地步的人。”   当年要不是得罪了仇家,被仇家追杀,他妻女也就不用被迫逃往娘家避难,更不会因此酿成惨剧。   孟端友心中愧疚万分,更不愿让女儿的双手染上血腥,徒添恶业。十二年奔波,他为的就是今天:“赵处恭是最后一个了。”   宋逢辰一阵头大,这就是一段孽债。   说赵老板无辜吧,当年他父母昧下的金镯子、卖人家女儿的钱,肯定是有一部分用在了他身上,更何况当年他父母扣下那个女孩是为了给他做童养媳。   可说他不无辜吧,他当年才多大?七八岁的年纪,也就是刚刚上了小学。   思来想去,宋逢辰索性也就不想了,他只认准了一点:“站在你的立场上,你要杀赵老板,我能理解你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情,所以无话可说。可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只能说抱歉,赵老板——我保定了!”   孟端友眉头紧皱,目光如炬:“你真要和我作对?虽说你是功德善人,可你以为我真的就奈何不了你?”   孟端友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心虚,反正他都已经豁出去了,虽然他不敢妄杀功德善人以免牵连到女儿,但不代表他就没办法收拾赵处恭。   “但你显然忘记了一点,”宋逢辰针锋相对,右手一翻,孟端友身旁的桃木剑倏地一下飞到他手中,“我除了是功德善人,还是一个术师。”   寻常鬼魂或许会惧怕这些法器,但是功德善人可不怕。   孟端友的脸彻底拉了下来。 第25章   打还是不打!   孟端友的脸色就跟调色盘似的, 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十二年、仇人、女儿、怨鬼、轮回……   这一刹那,孟端友想了很多, 脑中的神经也一点一点的绷紧。   十二年奔波, 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只要赵处恭一死,他女儿就能消去怨气转世投胎, 怎么能功亏一篑。   打!   孟端友摸了摸腰间的铜葫芦,绷紧的神经骤然断开。   “看招——”   他暴喝而起,抓过身旁一个陶罐,猛地向空中一掷。   宋逢辰条件反射一般护住赵老板急急向后退去。   紧跟着,飞到空中的陶罐陡然炸开, 灰黑色的粉尘铺天盖地弥散开来。   孟端友左手掐诀,右手持符, 口中喝道:“灵官咒, 灵官法,灵官使起泰山压,泰山重得千斤榨,为汝上起千斤法,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话音未落,孟端友右手一挥,两张符篆脱手而出,所过之处, 火光四溅,弥漫在空中的灰尘被点燃, 暴鸣声不绝于耳。   “咳咳咳!”宋逢辰挥开身前刺鼻的味道,定眼再看时,灰蒙蒙的烟雾散去,视线恢复清明,室内却是与方才无异。   宋逢辰皱眉。   直到身后传来赵老板沉闷的声音:“宋老弟,救我……”   宋逢辰猛地回头,只看见赵老板趴在地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压制一般,四肢扭曲,上气不接下气。   联想到刚才孟端友吟诵的咒语,宋逢辰伸手就要去救赵老板。   却不想就在下一刻,破空声呼啸而至,一柄铜钱剑横在宋逢辰身前。   “想救他,先过我这一关——”孟端友手腕一翻,铜钱剑径直向宋逢辰面门横劈而去。   仓促之间,宋逢辰提起手中的桃木剑向前一挡。   铛的一声,金石剧烈碰撞,神魂震荡的宋逢辰直接倒飞了出去。   “呼——”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宋逢辰摇了摇发昏的脑袋,抬头看向不远处持剑而立的孟端友,面带凝重。   以灵魂状态和人对招他还是第一次,有些不适在所难免,只是这孟端友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今日之事,又该如何善了?   宋逢辰心烦意乱。   孟端友开口说道:“赵处恭我今天是留定了,我也并不想与你为敌,劝你还是不要再淌这趟浑水为好。”   宋逢辰看着孟端友身旁痛声哀嚎、身体越发扭曲的赵老板,心中一凛。   众所周知,凡人阳寿未尽而魂魄离体,躯壳的生机会在一个小时之内慢慢散去。也就是说如果魂魄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回到躯壳之中,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所以孟端友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拖住宋逢辰,只等赵老板的魂体被彻底碾碎,到那时即便宋逢辰把他救回去,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将他的魂体重新拼凑成人形。   这样一来,赵老板必死无疑。   宋逢辰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那就各凭本事了。”   说完,他手中桃木剑一横,冲了上去。   铛铛铛——   十几招下来,宋逢辰依托身法上的优势,将将和孟端友战了个平手。   只是相比于宋逢辰愈战愈勇,孟端友则是越发的力不从心,只是咬着牙关苦苦坚持。   赵老板已经被疼痛折磨的就快要精神麻木了,他两眼恍惚,看着半空中你来我往的两道身影,只觉得眼花缭乱。   他扯着嗓子,气若游丝:“宋,宋老弟……”   听见声响的宋逢辰稍一分神,孟端友伺机而上,试图挑飞他手中的桃木剑。宋逢辰反应过来,也不和他纠缠,两腿一弯,急急向后退去。   回头再看魂体越发黯淡的赵老板,宋逢辰呼吸一紧。   不能再和他打下去了。   宋逢辰心急如焚,忽然间灵光一闪。   他朝着提剑又要冲上来的孟端友喊道:“停——”   “怎么?”孟端友刹住脚,将发颤的右手藏到身后,面上不显,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宋逢辰沉声说道:“再打下去谁也讨不到好,既然你我都不肯善罢甘休,倒不如好好商量商量,取个折中的办法。”   孟端友一脸警惕:“你什么意思?”   宋逢辰大脑飞速运转,他问道:“听你刚才所说,赵老板是你要报复的最后一个人?”   “是。”孟端友眉头紧皱。   宋逢辰组织语言:“也就是说只要赵老板一死,你女儿就能转世投胎了。”   “没错。”孟端友沉声说道。   宋逢辰又问:“你只有一个女儿?”   孟端友点了点头。   宋逢辰心里有了底:“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让你女儿晚几年投胎。”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孟端友拧紧的眉头松了些许。   宋逢辰却转而看向赵老板:“我记得赵老板你好像提过你妻子几年前因病去世了?”   赵老板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你有一个儿子,刚刚上小学。”   想到儿子,赵老板勉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嗯。”   孟端友隐约着明白了宋逢辰的意思,他面上青白交加。   果不其然听见宋逢辰说道:“不知道友有没有兴趣让赵老板入赘你家,正好你女儿当年也做过他的童养媳。”   赵老板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宋逢辰。   “不成。”孟端友怒喝,“要不是因为他,我女儿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宋逢辰从善如流:“那就换一个,让赵老板把他儿子过继给你女儿,做你的孙子,继承你家的香火,将来给你和你女儿摔盆捧灵,也绝了他家的种。”   孟端友一噎。   宋逢辰再接再厉:“当年他害你没了女儿,现在你要走他儿子,一报还一报,正好。”   孟端友神情复杂。   宋逢辰继续说道:“更何况赵老板一死,你女儿立刻就要下黄泉。你方才也说了,你为了替女儿报仇,奔波了十二年,现在赵老板就在你眼前,报仇之事唾手可得,这个时候你难道就不想你女儿多陪陪你吗?”   孟端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铜葫芦,手心一热。   良久,他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陡然看向宋逢辰,目光如炬:“可别是你的缓兵之策,我现在要是放走了你们,你转身又来对付我怎么办?”   宋逢辰当即说道:“我宋逢辰在此起誓,道友若是答应这个法子,赵处恭安然无虞,从今往后我必不会在插手此事,如若出尔反尔,必遭天打雷劈。”   “好。”孟端友沉声应道,转而看向赵老板。   赵老板动弹不得,龇牙咧嘴,神情复杂。   宋逢辰也看着他,脸上只差明写着:你敢拒绝吗?   赵老板欲哭无泪,咬牙点了点头。   ……   “五毛二一斤,不能再便宜了,你想买就买,不想买就算了。”伙计一脸绝望,他也没想到中年女人竟然是这么一个精打细算的货色,为了几分钱和他讲了足足十几分钟的价。   中年女人清了清发干的喉咙,心满意足:“这样才对吗,你要是早点松口,我用得着和你说这么多吗……”   伙计现在只想快点把她打发走,防止他发现什么,眼看着她又叨叨起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要多少,我给你称。”   中年女人当即说道:“给我来三斤就行。”   把称好的米交给中年女人,等着对方付了钱,抱着东西跨出门槛,他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却不想一抬头,正看见中年女人朝着院子里躺在躺椅上的赵老板两人走了过去。   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脚步凌乱的追了出去……   中年女人原本还在高兴自己占到了小便宜,出门看到赵老板两人的时候,心里突然有点奇怪,她都进来这么久了,怎么这两人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   被好奇心驱使着,她走过去,入眼的就是赵老板惨白的一张脸。   中年女人吓了一跳,紧跟着视线落在赵老板满是血迹的鞋子上,她心跳加速,又联想到刚才伙计慌乱的神情……   她咽了咽口水,颤巍巍的伸出两根手指头,放到赵老板鼻子下面。   没有呼吸——   听着身后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中年女人心惊肉跳,面如死灰,她脑中只剩下一句话:完了,她要被杀人灭口了。   “你在干嘛?”   听见声音,中年女人一脸恍惚的低下头,正对上赵老板疑惑的双眼。   中年女人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没死吗?”   赵老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热闹。   中年女人心有余悸,她拍着胸口,白眼一翻:“差点吓死我你知道吗?”   她一回头,伙计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脸色比她还难看。   看不懂。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抱着东西走了。   宋逢辰也准备回家。   赵老板拖着发软的两条腿送他。   宋逢辰无奈说道:“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   赵老板一脸颓然:“我知道的,要不是宋老弟你,我这条命说不定今天就交代出去了。我儿子……我儿子过继出去了难道就不是我的种了吗?我都懂的。”   看他能看开这些,宋逢辰点了点头,想了想,他又说道:“其实你也可以这么想,那孟端友有点本事,你儿子跟着他绝不会吃亏就是了,大不了等他将来结婚生子,再过继一个孩子给你就是了……总而言之,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样一来,还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呢!   赵老板眼前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结局说不上是好是坏,但还算合适! 第26章   “对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你的魂体多多少少的受到了一点损伤。”宋逢辰的目光落在赵老板看起来像是纵欲过度的脸上, 最后叮嘱道:“最近这段时间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 哪儿都别去,我留给你的护身符你记得随身带着,免得再出什么事情。”   赵老板听着, 总觉得他的话里多了点什么。   宋逢辰随口说道:“世道乱了。”   祖龙已死,后继者乏力,镇压不住这片大地上的魑魅魍魉,因而才会有这么多的宵小之辈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在新的掌权者没有登顶之前,华国怕是要乱上一段时间了。   而这, 却是修士出山,搅乱风云, 扬名立万的最好时机。   宋逢辰心中自是百转千回。   这世道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赵老板不明所以, 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   宋逢辰原本是想拍拍赵老板的肩膀的,转而一想,以两人现下的年纪来看,好像也不太合适, 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我之前起过誓,你的事情我不好再管,孟端友那边,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出尔反尔的主, 所以后续的事情还得你自己去接洽……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明白。”赵老板苦着一张脸。   说着, 他转身,冲着身后的伙计招了招手。   伙计小跑着走上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赵老板接过东西,直接放到宋逢辰身边的牛车上,只说道:“宋老弟救命之恩,我赵处恭感激不尽,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抛去这些文绉绉的话,他拍了拍胸脯:“宋老弟以后要是再来我这儿买东西,我都给你打七折。”   他解释:“我也是给上头的老板打工的,七折是我能做的最大的主。”   这项优惠还是专门为公社和革委会那群干部准备的,虽说是有慷他人之慨的嫌疑,但起码能给宋逢辰带来实质的好处。   “行,那就多谢赵老板了。”宋逢辰笑了笑,没必要拒绝。   挥别赵老板,宋逢辰坐上车,鞭子一挥,车轱辘不紧不慢的转了起来。   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为了节省煤油,这个时候,村里绝大部分人家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昏黄的灯光下,徐舒简正在看书,黄色封皮的,他自己翻译的那本。   宋逢辰扛着大包小包的进来,看见这一幕,当即说道:“光线这么暗,怎么不把油灯调亮,要不然多伤眼睛啊。”   徐舒简晃过神,视线落在他根本就没有翻动过的书页上,这才意识到他竟然坐在这儿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   他抿了抿唇,掩下心中的不自然。   然后抬起头,看着宋逢辰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调亮油灯。   宋逢辰的外貌偏于阳刚,就是长得有点黑,像一个结实的铜雕像。不过礼省的人因为气候方面的原因,肤色都是这样,看起来倒也正常。   他的下巴笔直,嘴唇极薄,没有一点儿曲线,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严肃。   和他爷爷有点像。   徐舒简胡思乱想。   “怎么了?”看着徐舒简一直没说话,宋逢辰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嗯?”徐舒简回神,“嗯,没什么。”   气氛略有些尴尬。   徐舒简蜷了蜷手指头,认真的想了想,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宋逢辰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他定定的看着一本正经,两眼飘忽的徐舒简,唇角不经意间弯下一个弧度,他开口,像是普通男男朋友那样,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徐舒简报备。   徐舒简静静的听着,脸上的诧异和惊疑越发明显,到最后,他总结道:“这件事情这么处理再合适不过了,只是?”   他欲言又止。   宋逢辰笑了笑,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会一点小法术。”   徐舒简两眼微亮。   宋逢辰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向前轻轻一甩,符纸飞到徐舒简身前。   徐舒简眼中的亮光越发明显,他试探性的伸出一根手指触摸符纸。   宋逢辰掐着指决,符纸也跟着上下扭动起来,就在徐舒简的注视之下,符纸最终对折成了一颗爱心。   宋逢辰上一辈子没少用这个哄孩子。   徐舒简嘴唇微张,心跳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快了那么几分。他的目光跳到宋逢辰身上,对方就站在那儿,不言不语,他却好像听到了全部。   宋逢辰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他小指一勾,符纸不由分说的钻进徐舒简手心里。   徐舒简抿紧唇角,错开宋逢辰的视线,却不经意间的握紧了手心里的东西。   宋逢辰已经很满足了,他打破暧昧,也是给徐舒简细思慢品的时间,“对了,我给你带了一个好东西。”   说着,他转身从地上一大堆东西里找出来那两个橘子罐头,然后找了把剪刀撬开其中一个铁制的罐头盒,连同筷子一起,放到徐舒简面前:“尝尝看。”   看着铁皮盒身上偌大的糖水橘子四个大字,徐舒简条件反射一般的喉咙发干,小指碰了碰手心里的符纸,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橘子放进嘴里。   “怎么样?”宋逢辰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地上的东西。   “挺甜的。”徐舒简总结。   宋逢辰想了想,在这个年代,甜这个词应该就是好吃的意思吧。   然后他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徐舒简张了张嘴:“你不吃吗?”   宋逢辰干脆的回道:“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徐舒简盯着眼前的糖水橘子看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夹起第二块来。   宋逢辰正在清点赵老板送给他的谢礼,一大包的风干牛肉,起码得有四五斤,一包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一个小纸袋,里头装着十包大前门香烟,三毛九分钱一包的那种。   另外还有十张崭新的大团结。   这份谢礼可以说是相当厚道了。   宋逢辰回过头,徐舒简正捧着罐头呷着糖水,一本正经的样子。   他想了想,折身进了厨房,找来一个小碗,给徐舒简装了一点风干牛肉:“尝尝这个。”   徐舒简眼前一亮,拿起一根塞进嘴里,恰到好处的咸味瞬间冲淡了口中甜腻的味道。   他轻舒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徐舒简:今天开始努力的谈恋爱!   宋逢辰:爷爷?没毛病! 第27章   夜深人静, 宋逢辰继续整理东西。   “被褥,牙刷, 毛巾, 暖水壶……”   他把这些给牛棚那边准备的东西都归置到一旁。   徐舒简嚼着风干牛肉,时不时的抬头看宋逢辰自言自语的样子。昏黄的灯光下,宋逢辰的身影一直蔓延到他脚边。也不知道是受气氛影响还是其他, 他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徐舒简松开握紧符纸的手,随手翻开手中的黄皮书,将符纸放上去,眼角的余光触及到符纸正上方书页上的一行字,他面上微怔。   ——我试着爱你, 不是因为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因为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时的感觉, 所以想要永远把你留在我心里。   徐舒简眉眼微温, 伸手合上书页。   宋逢辰从床底下翻出两个干净的麻袋,把买回来的大米和白面各自分出七十斤来用麻袋装好,打算一起送去牛棚。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来的是陈家老大, “三叔,我来给你送荞面,顺便拿牛车。”   他进门,放下手中的麻袋, 然后和徐舒简打了声招呼,“徐同志。”   “村里发的口粮?”宋逢辰给他冲了一碗红糖水。   “嗯。”陈家老大接过糖水, 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他补充道:“一共给你发了三十二斤六两苦荞,都帮你磨成面了,还剩下三十斤少一点,出来的壳,我妈说掺点决明子给你做两个枕头。”   “行。”   这要是搁在以往前身在的时候,这三十斤荞面肯定是不够吃的,毕竟下一季土豆成熟是在五个月之后。   不过谁让现在在这儿的是宋逢辰呢,他口袋里有了钱,也不怎么看得上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知道三叔不爱荞面的苦味,所以我给你带来了这个——”说着,陈家老大把手里的保温饭盒大小的陶罐递给宋逢辰。   “什么?”   宋逢辰接过来,打开一看,然后抬头,“蜂蜜?”   “嗯,我家老大前几天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处野生蜂巢,废了老大的劲才弄回来两罐蜂蜜……我想着三叔你虽然不喜欢吃荞面,但是荞面粑粑蘸蜂蜜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偶尔换换口味什么的也好。”陈家老大眼角的余光落在脚边的大米白面上,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他三叔,能拿大米白面当饭吃。   宋逢辰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别处:“你家老大?他不是在上大学吗?”   高考制度在1970年被废除之后,国家规定“实行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和学校复审相结合的办法”,招收“工农兵学员”,也就是俗称的工农兵大学生。   只是这样招收的大学生入学文化水平参差不齐,绝大部分只有初中文化水平,小学文化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这项制度对于绝大多数平头百姓来说却是一个福音,因为工农兵大学生毕业之后,政府会根据他们的实际情况安排工作,明确干部身份——这是一条通天路。   岳溪村每两年就有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陈家老大的儿子是去年入的学,当然了这里面陈家老大肯定是出了不少力。   陈家老大喜笑颜开:“这不是他媳妇快要生了吗,反正他每天在学校也就是看看报纸开开会啥的,倒不如请假回来伺候他媳妇。”   宋逢辰点头,这倒是真的。   他想了想,说道:“那他最近有空吗?”   陈家老大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有的,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呢,怎么,三叔你找他有事?”   “嗯,”宋逢辰应道:“雨季快到了,牛棚那边破破烂烂的肯定得大修,我一个人估计得忙活很久,所以想找个人帮帮忙。”   “行。”陈家老大满口答应:“那我明天就让他过来找你。”   “明天下午吧,上午我要上山。”宋逢辰说道。   “成。”   送走陈家老大,宋逢辰回过头,徐舒简看着他,脸上除了感激之外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轻声说道:“麻烦你了。”   宋逢辰心中有数,眼底带笑:“没办法,谁叫我眼馋人家的孙子呢,不敢不尽心啊!”   头一回听见这不亚于赤裸裸的示爱的话,素来内敛惯了的徐舒简竟然没有一点不适,反而是直接红了脸,心底再复杂的情绪也在此刻被拘谨和难为情淹没的一干二净。   他捂着嘴,轻咳一声,僵硬的转移话题:“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嗯。”宋逢辰心满意足,适可而止。   隔天,宋逢辰烘好上午采来的石斛花,刚刚吃过午饭,陈家老大的儿子陈立就来了。   他把徐舒简也带了过去。   牛棚这边,没有徐舒简帮忙,郑德辉一个人忙里忙外,一个多月下来,着实是瘦了不少。   他领着宋逢辰两人把小院子里里外外的走了个遍。   “原先的厕所填了,重新建一个;柴火堆在屋子里也不好,容易长虫子,就在厨房外头先搭一个草棚子放着;大通铺也拆了重修,衣服被褥什么的能扔就扔,不能扔的都洗上一遍,我那儿都备了新的……”宋逢辰拍板,“就先这样吧!”   反正他们也都住不长了,这次大修的目的是让他们能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个雨季和冬天。   这么算下来,工程量其实也不算多。   宋逢辰两人加班加点,前后花了五天时间,总算是赶在六月初的第一场大雨之前完成了对牛棚的大修工作。   陈立回去的时候,宋逢辰给他塞了五块钱,这是工钱。另外又给他包了半斤天麻和一小包石斛花,这是给陈二嫂子的谢礼。   这段时间多亏了她照顾徐舒简,而且牛棚那边的新衣服也都是陈二嫂子领着她那孙媳妇做的。   没等陈立拒绝的话说出口,宋逢辰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然后陈家老大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公安。   陈家老大说道:“三叔,这两位公安同志找你问点事,你如实回答就行了。”   宋逢辰点了点头。   入了座,为首的中年公安问道:“昨天下午你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有什么人可以作证。”   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公安则是拿出纸笔来记录他们的谈话。   宋逢辰回道:“在牛棚,修厕所,陈副书记的儿子陈立可以作证。”   中年公安看了陈家老大一眼,又问:“宋爱民,赵卫国,李来山你认识吗?”   宋逢辰一怔,这不是前身那些狐朋狗友们的名字吗?   他点了点头。   中年公安:“你最近和他们有过接触吗?”   “有的。”宋逢辰回道,然后将几天前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可以了。”中年公安没有再多问,只是说道:“感谢宋同志的配合。”   年轻公安将纸笔递给宋逢辰:“麻烦签个字。”   宋逢辰粗略的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确定和自己刚才说的差不多,这才提笔签上自己的大名。   送走两名公安,宋逢辰回头看向陈家老大:“到底怎么回事?”   陈家老大神色复杂:“李家遭贼了。”   李家?   就是陈家老大的岳家,那个老大和老二媳妇通奸的李家?   宋逢辰恍然,“宋爱民他们干的?”   陈家老大点了点头:“他们偷钱的时候因为动静太大,被人发现了。宋爱民逃跑的时候失足从山坡上摔了下去,死了,赵卫国和李来山两个人带着钱跑了,公安局现在正在调查这件事情,估计那钱是追不回来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李家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老大媳妇也是个狠心的,根本就不管她那几个儿子以后的死活,直接卷了大房的私房钱回了娘家,临走之前还把老大和老二媳妇的丑事给捅了出去……”   这么一来,反倒是被分出去的老二落了个清静。   陈家老大总结道:“还是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连老天爷都要给老二出这口恶气。”   这要是以前,陈家老大可不会在背后这么议论自己的岳家,但是耐不住李家这回丢了这么大的脸。连带着他也面上无光,背地里不知道被人笑话了多少回,他心里不痛快,骂也就骂了。   宋逢辰却想着,宋爱国那几个人之所以会想到去偷李家的钱,一是因为岳溪村的人家太熟了不好下手,而李家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二来嘛,估计是受到他‘最近发了大财’的刺激,上了头。   一石二鸟,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逢辰:可爱,想太阳!   蠢作者:今年依旧要努力做好一只单身狗! 第28章   因着陈家老大在中间周旋的缘故, 公安也没再来找过最具有同伙嫌疑的宋逢辰。   案件告破是在六月底,彼时距离李家失窃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赵卫国和李来山是在隔壁镇子被抓获的, 当时公安捣毁了一个地下聚众卖淫场所, 幕后组织者也不知道是听到了风声还是其他,在公安到来之前就卷着钱逃掉了。   赵卫国和李来山是被抓获的嫖客之一,他们这一个月来都住在那里, 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也花光了他们从李家偷走的那一千六百多块钱。   偷窃罪和流氓罪并罚,赵卫国和李来山隔天就被判处了死刑。   没人会为他们可惜,顶多也就是下工回来,交好的人家串门的时候会提上那么一句充作笑谈。   当然了, 顺嘴说到宋逢辰也是不可避免,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原本还心存侥幸的李家人顿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没了这笔钱, 老头子李安明拿什么给他五个孙子娶老婆,还有他之前为了救小四儿答应的每年给生产大队四十块钱的事情……   得知消息的李安明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就昏死了过去,这一回是真的中风了。   没能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的李家老大怒火中烧, 当天晚上失手打断了老二媳妇一条腿。   亲朋好友现在都对李家避之不及,李家老大走投无路,带着老娘求到了李家老二那儿,总之现场是一片混乱。李家老二也不知道是被逼的还是真的出于怜悯, 最后还是给李家老大扔了一百块钱。   不过据陈家老大所说,李家老二当天下午就向上头打了报告, 请求调到隔壁白县分厂工作。   纺织厂的现任厂长是李家老二刚进部队时带过他的老班长,两人的关系没得说,他调职白县分厂的事情那是板上钉钉的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外如是。   到了宋逢辰这里,随着雨季的到来,石斛花的花期也跟着结束了。   到手的一斤二两石斛花干花,宋逢辰留下了一半,剩下的全都卖给了赵老板,换回来六百块钱,加上之前余下的一千二百多块,他的腰包彻底鼓了起来。   因为家里的东西都置办的差不多了,这一次进城,宋逢辰也没买什么东西,不用为了避人耳目所以特意挑着晚上才回来。   他到家的时候,太阳刚刚下山。   徐舒简脚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虽然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不怎么利索,但总算是摆脱了拐杖。   “你在干什么?”   听见宋逢辰的声音,正站在窗台前的徐舒简放下手中的水瓢,回过头:“你回来了!”   “嗯。”宋逢辰走过去,只看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破陶罐,里面栽着一株拇指大小的草芽,“这是什么?”   “郑爷爷说是金银花。”徐舒简回道。   “哪儿来的?”宋逢辰疑惑。   礼省是金银花的产地吗?还是他记错了。   徐舒简说道:“厨房柜子上的那块破木头上面长出来的,我也是闲的,就想着找个东西把它种起来。”   破木头?   宋逢辰恍然,就是他从废品收购站王建设那儿拿回来的那块木炭?   这段时间他忙的脚不沾地的,还真就把这东西给忘了。   不过怎么就发芽了?   就在这个时候,徐舒简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宋逢辰,我脚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宋逢辰瞬间回神,心中警铃大作。   徐舒简组织语言,继续说道:“我爷爷那边全靠郑爷爷一个人打理,他也挺辛苦的,所以我想搬回去,给他打打下手帮点忙什么的。”   宋逢辰没说话,只差明晃晃的在脸上写满拒绝两个大字。   徐舒简试着给甜头,他两眼飘忽:“我虽然回去了,但是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说说话什么的。”   宋逢辰瓮声瓮气:“这不是应该的吗?”   徐舒简哑然。   要不然呢?   他想。   心知徐舒简搬回去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他反对的余地,宋逢辰主动出击,抢过话头,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你说我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徐舒简耳角微微泛红,心慌意乱之间,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良久,他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眼角的余光落在宋逢辰咄咄逼人的一张脸上,心头一热,“男、男男朋友关系呗。”   得到徐舒简肯定的回答,宋逢辰心情大好,他眼角的余光忽而落在徐舒简的唇角上,紧接着就不动了,明显的得寸进尺。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徐舒简瞬间红了脸,他心乱如麻,几乎是下意识的拒绝:“不行!”   宋逢辰欣赏着徐舒简羞臊的模样,一点也不觉得失望,毕竟在这个年代,两性关系还是很保守的,更讲究发乎情止乎礼。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男女青年没打结婚证之前连手都是不能牵的,更别说是其他亲热的行为。毕竟一旦被公安和“革命群众”揪住,是要被打上流氓的标签,送到“流氓学习班”去批斗的。   也就是宋逢辰这个来自半西化年代的人敢这么赤裸裸的盯着人看。   他脸不红心不跳,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我不急,反正未来还长着呢!”   徐舒简脸红之余,下意识的忽视了心里的那一抹细不可闻的失落,轻舒一口气。   隔天早上,宋逢辰收拾东西,把徐舒简送回了牛棚。那边大修了一次之后,加上他隔三差五的送些日常生活用品过去,总的来说,除了地方小了点之外,不比宋家差。   要不然宋逢辰哪能安心把徐舒简送回去。   只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正好被人堵在了门口。   来的是陈家老大,他身后跟着周浩昌。   周浩昌扶着单车,气喘吁吁:“宋同志。”   “周副主任?”宋逢辰打开们让他们进去。   一碗凉水下肚,周浩昌顾不上擦嘴,开门见山:“宋同志,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第29章   “肚子里边长了东西?” 宋逢辰喝水的动作一停。   “嗯。”周浩昌点了点头。   出事的并非是周浩昌本人, 而是他的一位老同学,现任杨市革委会主任温廷文, 也是他的顶头上司, 杨市的一把手。   周浩昌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温廷文出了不少力。   周浩昌看了宋逢辰一眼,如实说道:“我儿子清醒过来之后, 身体一直都不太好,隔三差五的就要病上一场。我担心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导致他落下了什么后遗症,所以特意请假带他去了一趟市医院。”   在那里周浩昌父子巧合遇到了温廷文的儿子温爱党,这才知道了温廷文病重住院的消息。   作为下属和老同学,周浩昌无论如何也该去探望一下。   在病房里, 他见到了温廷文。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周浩昌头皮直发麻, 他比划着:“他躺在病床上, 瘦的像根麻杆似的,肚子比怀了三胞胎的足月孕妇肚子还大,偏偏精神头好的不得了。”   “温爱党说他这病来的有点奇怪,一个月前人还是好好的, 刚开始的时候都以为他是发福了,结果半个月不到他的肚子突然就疯长起来,才七八天的功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周浩昌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放慢了语速:“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我也不好多问。”   周浩昌又陪着温廷文说了一会儿闲话,临走的时候, 温爱党突然注意到了周浩昌身边的周茂行。   “我儿子的情况他们是知道的,加上我们两家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所以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他们。”   温廷文父子当场就沉默了下来,就在周浩昌迟疑的时候,温爱党突然就开口了。   周浩昌一脸诚恳,语气略有些无奈:“他托我来请你去给温主任看病,还说无论成与不成,事后都有重报。”   宋逢辰皱眉,一针见血:“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吧,这温廷文到底是做了什么缺德事,要不然也不会心虚到要你来请我!”   宋逢辰的话不算客气,周浩昌却杜口木舌,含糊着好久才说出话来:“温主任是造反派出身。”   说到这里,周浩昌难免神色复杂。当年的温廷文和他一样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后来大动乱爆发,温廷文作为狂热的革命拥护者领着一群工人和学生夺了市政府的权,这才一步一步的坐上了今天这个位置。   相比于狐假虎威、横行无忌的温廷文,他儿子周茂行犯下的那点事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但谁让周浩昌是温廷文得道之后跟着升天的那群鸡犬之一呢。   宋逢辰懂了。   陈家老大则是一脸恍惚,他可不管温廷文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知道连市革委会的主任都求到了宋逢辰这里,可想而知他三叔的本事是有多大。   他直接忽视了这会儿找上门来的并不是温家人而是周浩昌。   眼看着宋逢辰无动于衷,陈家老大心里急了,他开口:“三叔?”   这还能有什么好犹豫的?   答应下来,治好那啥温主任,要钱有钱,要名有名,多好的事儿啊!   他心里永远都记得,当初宋逢辰就是张口闭口的功夫,周浩昌就给他包了两百块钱还附送一大堆各式票据。他做生产大队大队长那会儿,两年的补贴也没这么多。   陈家老大都能想到的事情,宋逢辰怎么可能想不到。   他现在不缺钱,尤其是在他手里还掌握着一大片的野生铁皮石斛的情况下。   他缺的是人脉关系和扬名立万的机会。   甭管温廷文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一是为周浩昌的面子考虑;二来嘛,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坏处就是了。   想到这里,宋逢辰开口说道:“行,我跟你走一趟。”   周浩昌眉开眼笑,他连声说道:“情况紧急,宋同志,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出发?”   宋逢辰点了点头,在周浩昌的提醒下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托着陈家老大和牛棚那边说上一声,这才坐上了周浩昌的自行车后座。   再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在距离岳溪村一百多里外的杨市。   这里远比东县县城要繁荣而富裕的多。已经是落日时分,马路上人来人往,牛车,自行车,公共汽车络绎不绝,小轿车是没有的,倒是偶然也能看见一两辆大卡车呼啸而过。   周浩昌直接把宋逢辰带去了医院。   轻车熟路的找到温廷文的病房,周浩昌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黑脸中年男人,他上下打量了周浩昌两人一番:“你们找谁?”   “我们找温主任。”一边说着,周浩昌探头向病房里看去,七八号人把病床围的死死的。   “进来吧!”黑脸中年男人侧开身。   周浩昌点头致谢,一进门就听见了温爱党的声音:“何医生,我爸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被称作何医生的中年男人看了看手里温廷文的胸透照片,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万分确切的说道:“如果没有诊断错误的话,温主任的病情应该是比较罕见的恶性脂肪肉瘤,从这张胸片上来看,温主任的情况有些复杂。说实话,我从医二十几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脂肪肉瘤。”   温爱党眉头紧蹙:“那依何医生你看,应该怎么治疗才好?”   “直接动手术切除就可以。”何医生直接说道:“考虑到实际情况以及诸多不确定的因素,我和军医院过来一起会诊的徐医生已经提前写好了术前预案。我相信只要准备的足够充分,一定能把手术风险降到最低。”   温爱党只问道:“不知道何医生有几成把握做成这个手术?”   何医生毫不犹豫:“八成。”   “好。”说话的却是温廷文,他背靠在两个垒起的枕头上,脸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肉,像是罩着一层青黑色的薄皮。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何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些东西呢,我们也不太懂。但是既然何医生你都这么说了,那手术方面的事情就拜托何医生了。”   何医生连声说道:“应该的、那我这就下去准备手术了。”   温廷文点了点头,没有一点架子,“麻烦何医生了。”   温爱党转身送何医生,然后就看见门口的周浩昌两人,他一愣:“周叔叔……这位就是你所说的宋逢辰宋同志?”   周浩昌应了一声,下意识的看向宋逢辰,他这么火急火燎的把人请过来,结果温家人却已经找好医生,决定做手术了。   宋逢辰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的目光从温廷文身上转移到站在病床左边的一个中山装中年男人身上,却是一怔。   对上宋逢辰的视线,中山装中年男人微微颔首,然后看向温廷文,“温主任,天色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就不打扰了。明天再过来看您,祝您手术成功。”   温廷文笑着说道:“多谢陈同志吉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留你们了。爱党,替我送送陈同志。”   “欸!”温爱党点头应道:“陈同志,请!”   病房里的十几号人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温廷文这才回头看向宋逢辰两人,和温爱党一样,他也惊诧于宋逢辰的年轻,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说道:“周老弟,可把你给等来了……这位就是宋同志吧,麻烦你为了我特地跑这一趟。”   言语间,就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语气尤为真切,宋逢辰却从他脸上看出了倨傲。   说来也对,温廷文是谁,杨市一把手,地头蛇一般的存在。他宋逢辰呢,一介乡野村夫,虽然有点本事,却也只能藏着捏着不敢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   温廷文这是吃定了宋逢辰不敢忤逆他。   “既然宋同志人都来了,那你看我这病?”   宋逢辰心中一哂,却也只能如他所愿。   他敷衍着开口,面上却一本正经:“我觉得那位何医生说的挺有道理的。”   温廷文不疑有他,彻底放下心来,果然是他想的太多了:“那就好,那就好啊!”   宋逢辰没想多待,加上温廷文马上就要做手术,周浩昌简单的和他寒暄了两句,果断开口告辞。   临走之前,宋逢辰还收到了温爱党塞给他的一个大红包,美名其曰辛苦费。   出了医院大门,周浩昌放缓了脚步,“我这前前后后的跑了两天,结果这一句话就完事了?”   说着,周浩昌转头看向宋逢辰,对方摸出温爱党给的红包,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欸?”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位就是宋逢辰宋先生吧,久仰大名!” 第30章   宋逢辰两人回过头。   医院台阶下的石狮子旁, 方才在病房里见过的中山装中年男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三个神情严肃的年轻男子, 应该是保镖之类的。   “陈同志?”宋逢辰记得当时温廷文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陈炳文在距离宋逢辰一米之外的地方站立, 躬了躬身体。   宋逢辰微微颔首,算作还礼,想了想, 说道:“陈先生以前见过我?”   陈炳文笑着说道:“那倒没有。”   宋逢辰看着他,表示愿闻其详。   一股热风吹来,陈炳文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脸上升起一抹苍白,站在他左手旁的年轻男人连忙将手中的水壶拧开递上去。   陈炳文推开年轻男子的手, 勉强压下身体的不适,“不好意思。”   他缓了缓气, 继续刚才的话题:“东县的赵处恭是我的下属, 半个月前,曾听他谈起过宋先生。”   “原来如此。”宋逢辰点了点头。   陈炳文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原本还打算过几天就上门拜访宋先生,却没想到会在孟主任这里见到您。”   “不过?”他略有些迟疑, 目光落在旁边的垃圾桶上。   宋逢辰轻笑道:“且不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更遑论这钱不干不净的,拿了烫手。”   “这样啊。”陈炳文眸光微闪。   宋逢辰直言道:“陈先生专程等候在这里,总不会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陈炳文脸上笑意不减:“我的确是有点事情想要请教宋先生。不过今天天色已晚, 宋先生又是从东县赶来,一路上难免舟车劳顿, 就先不打搅宋先生休息了,我明天再来拜访,宋先生觉得呢?”   “可以。”宋逢辰点头说道。   陈炳文问道:“那宋先生今晚是打算在哪儿落脚?”   宋逢辰转头看向周浩昌。   周浩昌无意识的说道:“就在招待所。”   “好。”陈炳文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杨市是礼省排的上号的工业强市,作为杨市对外脸面的招待所自然也是修的大气堂皇,六层高的小洋楼,是杨市的地标性建筑。   周浩昌掏出介绍信和两块钱递给铁窗里的服务员:“一间双人房。”   昏黄的灯光下,服务员翻了翻介绍信,又将两人来来回回的打量了一遍,这才低下头:“周浩昌,宋逢辰,收费两元,房间号317……公共厕所和澡堂都在三楼,打饭上六楼,自带粮票和现金,晚上八点准时熄灯……”   说完,服务员将写好的收据单和房门钥匙一起拍在柜台上的介绍信上。   直到宋逢辰洗完澡回来,周浩昌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着正在修脚趾甲的宋逢辰,一脸复杂,忍不住的开口:“宋、宋同志?”   “嗯?”宋逢辰头也不抬。   “你刚才在医院说的话?”周浩昌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宋逢辰收起剪刀,一边穿袜子,一边说道:“我可没骗他们。”   周浩昌一愣,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我只是说那位何医生的话挺有道理,可没说他说的就是对的。”   他穿起拖鞋,打算去厕所把剪刀洗一下。   “什么意思?”   周浩昌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   怎么说温廷文都是他的老同学,要不是有温廷文做靠山,哪有他周浩昌现在的风光。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温廷文去死。   想到这里,周浩昌摇了摇头,追出门,冲着宋逢辰的背影喊道:“宋同志,我去打饭,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宋逢辰远远的应道,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第二天上午,陈炳文果然如约找上门来。   陈炳文领着宋逢辰直接上了招待所六楼,招待所的所长迎了上来,两人相互恭维了两句,对方直接把他们引进了一间布置豪华的包厢。   等到闲杂人等全都退了下去,陈炳文提起茶壶给宋逢辰倒了一杯茶:“宋先生,请!”   宋逢辰端起茶盏,墨绿色的肥厚茶叶沉淀在杯底,汤色绿黄清亮,茶香扑鼻。   他抿了一口,强烈的苦涩味在嘴里弥散开来,茶水将将滑下喉咙,一股甘味窜上舌尖。   “这茶?”   陈炳文跟着喝了一口茶水:“二十四年的普洱生茶。”   “好茶!”宋逢辰点评:“就是水不好。”   陈炳文无奈说道:“没办法,杨市周边的山泉水质都不太好。”   两人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慢条斯理的聊磕。   “对了,”宋逢辰放下手中的茶盏:“还不知道陈先生到底是干什么的?”   陈炳文说道:“就是做些走私的生意。”   宋逢辰挑眉。   陈炳文笑着说道:“咱们礼省革委会现任主任卫得仁中将,是我的远房堂弟,我就是给他跑腿的。”   “勉山那边的军营里接收了不少劳改犯,都是从海外回来的,学识没得说。”   “军营那边给他们弄了几个实验室,那可都是吞钱的主,还只进不出……总不能挪用军费吧,没办法……”   陆炳文挑挑捡捡含糊着说,宋逢辰却听得真切。   他点头,大动乱时期,社会各方都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唯独军队却没有受到波及,这多亏了老一辈革命家拼尽全力的保卫着这一片净土。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场浩劫里,华国虽然风雨飘摇,却始终屹立不倒。同时也因为军队出手庇佑了不少被打倒的知识分子,国家反而是在各方各面都取得了不菲的成就。   “陈先生高义!”   陈炳文摇头,眼中笑意更甚:“宋先生谬赞了,我也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文绉绉的话说的也差不多了,宋逢辰问道:“所以陈先生到这儿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陈炳文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他也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宋逢辰,正色说道:“不知宋先生可曾听说过造生基这三个字!”   果然如此!   宋逢辰诵道:“发福钟于山脉,造福出于良辰。落地三声定其命,风水神功改前程。”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了蹭吃蹭喝的日子! 第31章   “发福钟于山脉, 造福出于良辰。落地三声定其命,风水神功改前程。”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 凡人先天的命格从一出生就已经定下来了, 无法改变。后天的运道,却是能靠阴阳宅风水来营造的,故能补先天之不足。   而阴宅风水这一块, 不外乎埋祖宗造坟山,使祖先亡人的尸骸在风水宝地真龙穴室上得以受到天地灵气薰蒸,从而发出精华吉气,最后传导到后人的身上,达到改变命运福荫富贵的效果。   除此之外, 还有一种直接在阳人身上造作的方法,那便是造生基。   ‘生基’古称‘种生根’, 乃是活人之生坟、寿坟。也就是在太极口即龙穴之中, 种下阳人的神念法种,太极本无极,种下神念法种而立极有主,山川地脉的灵气并可直接过渡到阳人身上, 以此来弥补先天命理的不足   成功的生基有或摧官,或增寿,或进禄,或招财等效果。   最典型的的例子就是昔日杨公派救贫祖师首席大弟子曾文辿曾公, 他曾为自己种生根一百多处,以求长生。虽然结果并不如人愿, 但曾公却因此得旺气寿至三百载。   只可惜此法为杨公派秘法,不外传更不外施。且风水师一行有三年寻龙十年点穴的说法,无主的风水宝地本就难寻,点中真穴又岂是那么简单的。若是点错龙穴,导致不吉之气入身,即便是当场没有暴毙而亡,后半辈子恐怕也是要厄运缠身,家宅不宁。   故而造生基虽好,但耐不住操作起来太难,风险太大,普通修士不敢以身犯险,而修炼到一定境界的修士,更讲究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因而如非必要,一般人不会动这样的念头。   陈炳文平淡的叙述:“为我种生根的是我的外祖父,他是杨公派最后一位传人。我母亲生性羸弱,父亲家世显赫,是个混不吝,宠妾灭妻,任由庶子做大。因而我虽然是嫡子,日子却过的艰难。”   “我外公心疼我的处境,加上我又是他唯一的小辈,他便用他早些年找寻到的一处风水宝地为我布置了一个生坟。”   打这以后,他的那群庶子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出了事,要么被查出不是他父亲的种,要么因为得罪了贵人被他父亲失手打死,要么因为各种意外身亡……   没几年,他父亲就只剩下了他这么一个完好的儿子。到这时,他的日子才终于好过了起来。   即便是后来,陈家因为格局动乱而落败,他也始终安然无虞。   只是这些并不足以为外人道罢了。   “原来如此。”宋逢辰点了点头,盯着陈炳文看了好几眼,这才开口问道:“昨天下午光线不太好,所以没怎么看真切……敢问陈先生今年高寿?”   “去年刚过的六十寿诞。”陈炳文回道。   听见这话,从头到尾都在神游天外的周浩昌蓦地回过神来,视线触及到外表看起来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陈炳文,一脸惊疑。   “所以陈先生今天找上门来,可是因为这造生基出了问题?”宋逢辰问道。   “不错。”陈炳文长吁一口气,“自从当年我外祖父为我造下生基之后,我这四十几年来,不说事业上有惊无险,稳步上升。只说身体方面,最近这十几年里,我最严重的时候也就是发过一场高烧,隔天就大好了……旁人都说我长得脸嫩,不显老,可我知道,这都是造生基的功劳。”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我时常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隔三差五的就要病上一场……咳咳……”陈炳文伸手捂住嘴巴重重的咳了两声,“虽然都是些小病小闹,却明显觉得身体大不如从前,我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我那生坟出了什么问题。”   他看向宋逢辰:“不知宋先生?”   宋逢辰却是摇了摇头:“都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于风水一道上,我虽然也有所涉猎,但到底是管窥筐举,见识浅薄了些。纸上谈兵还行,真要践行起来,怕是……”   听见这话,陈炳文的脸色不由的黯淡了下来,就在他心中失望的时候,宋逢辰却又开口说道:“我虽然不通风水之术,但对算命看相一道自认为还是有点浅见的。”   陈炳文神情一振。   宋逢辰抬头看他:“只说眼下,陈先生你额窄鼻塌,奸门破损,脸上隐约有青色,这是典型的犯小人面相。”   “宋先生的意思是?”陈炳文瞳仁一缩。   “陈先生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是有人在背地里针对你吗?”宋逢辰问道。   陈炳文眉头紧皱:“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而是因为造生基这件事情,除了我之外,也就是我外祖父和我母亲知道。三十几年前陈家落败的时候,他们就先后去世了。”   宋逢辰又问道:“那陈先生有没有想过,抛开这些,一旦你出了事,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   陈炳文沉声静气:“一个是我堂弟的小儿子,他眼馋我手里的生意很久了;一个是我的会计,他是军营那边派过来监督我的;还有我那四个得力助手。一旦我出事,这六个人都有上位的可能。”   说到这里,陈炳文放低了语气:“宋先生这么问,是不是有法子揪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陈炳文这么一说,潜意识里显然是认同了宋逢辰的说法了。   宋逢辰点了点头,要不然他也不会坐在这里。   陈炳文问道:“不知道宋先生打算怎么办?”   宋逢辰直言道:“找个由头,把你认为有嫌疑的人都叫到这儿来,我挨个辨别就是了。”   “这……”陈炳文略有些迟疑:“我那四个助手都去地方上查账去了,把他们叫回来恐怕要耽搁不少时间。而且,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把他们叫回来是因为我怀疑他们要害我,恐怕会寒了他们的心……所以,宋先生您看,还有没有其他比较妥当的方法。”   宋逢辰想了想:“有倒是有,不过得知道他们的生辰八字才行。”   陈炳文面上一喜:“这个简单。”   说着,他冲着身后的保镖挥了挥手,那保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宋逢辰也已经准备就绪。   “宋先生!”陈炳文接过保镖手里的纸条递给宋逢辰。   宋逢辰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到一张饭桌前,桌子上依次摆着六个白瓷碗,六个柳木片,六张符纸以及七枚币面以龙为肖像的银元。   陈炳文等人也跟着凑了上来。   宋逢辰提笔将纸条上六人的生辰八字挨个写在柳木片上,然后用符纸裹住柳木片,扔进盛满米酒的白瓷碗中。   他操起旁边的火柴盒,划了一根火柴,从左到右依次点燃白瓷碗中的米酒。   火势扑哧一声冲天而起。   宋逢辰在心中默数,四十九个数之后,他抓起一把陈米随手向前一撒,陈米尽数不落的均匀落在了白瓷碗上的火焰之中。   陈炳文等人下意识的瞪大了眼。   又过了四十九个数,宋逢辰这才拿起瓷碗前的银元,分别投入瓷碗之中。   只听见扑通一声脆响,白瓷碗中的火焰骤然熄灭。定眼再看时,碗里哪还有什么符纸、柳木片,只剩下一碗满满当当的米酒并一枚闪着幽光的银元。   陈炳文不由屏住呼吸。   只看见宋逢辰伸手将这六枚银元从白瓷碗里取出来,然后摸出一张空白黄表纸将剩下的第七枚银元包裹起来。   “怎么多出来一枚?”陈炳文问道。   宋逢辰:“这六人目前只是陈先生的怀疑对象,并不能保证幕后之人一定就在这六人之中,所以这个就相当于是一个空白对照。”   说完,宋逢辰挥手让保镖们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撤下去,换回来一张白色的桌布,桌布上用炭笔画满了奇奇怪怪的花纹。   他把七枚银元从上到下分别摆在桌布上七个空白位置。然后招来陈炳文,指着花纹最下方一处比较粗壮的茎秆,递给他一把小刀:“往这儿滴血。”   陈炳文毫不犹豫,接过小刀就往左手掌心上划了一道。   血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流,落到桌布上,不仅没有扩散开,反而顺着花纹的纹路向上蔓延。   陈炳文直接忽视了掌心处的刺疼,两眼死死的盯着桌布。   鲜血浸没第一枚银元,什么反应都没有。   第二枚,依旧风平浪静。   第三枚……   ……   第六枚……   陈炳文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失望肯定是有的,更多的是宽慰……   “可以了,看来这六个人都没有问题。”宋逢辰眉头微皱。   陈炳文收回左手,一旁拿着纱布的保镖连忙上前替他包扎。   就在这个时候,白布上的鲜血彻底将第七枚空白银元浸润,剩下的六枚银元齐刷刷的震动起来,就在宋逢辰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中一枚银元突然跳了起来,正好砸在包裹着第七枚银元的黄表纸上,这枚空白银元直接冲破了符纸的束缚,跳下桌子,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滚落在包厢房门之前。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六枚银元:走你—— 第32章   陈炳文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两眼一暗,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右手一翻, 平放在饭桌上的桃木剑倏地飞进他掌心。   一旁的几个保镖也顾不上惊诧, 跟着警惕起来。   空气为之一肃。   敲门声还在继续,为首的高个子保镖走了上去,拉开房门, 正对上一张年轻的脸,他瞳孔微缩:“宁武,你怎么在这?”   “高叔。”陈宁武冲着高个子保镖喊了一声,一边伸头往里探,一边说道:“拱之哥来杨市出差, 我过来找他玩,正好碰到了宴叔叔, 他说我爸在这里, 所以我过来看看……”   高个子保镖当即侧开身体,回头看向陈炳文。   “爸,你们这是?”陈宁武走进门,眼角的余光落在宋逢辰身上, 再看饭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脚步一停,不偏不倚的踩在那枚银元上。   陈宁武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的僵住,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炳文, 低下头,挪开左脚, 露出地上那枚银元。   他甚至能看清楚银元上印着的两根牙签大小的龙角。   哐当一声,陈宁武身后的高个子保镖抬手关紧房门。   “爸,”陈宁武伸手捡起银元,在手指间轮转了一圈,他抬头,“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难道还不清楚吗?”陈炳文冷着声音,他的太阳穴暴起了青筋,脸上竟是全无半点悲痛:“都到这个时候了,陈宁武,你也不用再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逢辰问他:“他是?”   陈炳文绷着脸:“我最小的养子。”   原来只是养子。   宋逢辰若有所思,他看着陈宁武,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   陈宁武啧了一声,随手扔掉手中的银元,清脆的撞击声中,他皮笑肉不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陈炳文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他喘着气,“陈宁武,我陈炳文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我?当年要不是我把你捡回来,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早就饿死在街头上了。”   陈宁武嗤笑一声,没说话。   陈炳文稍稍冷静了些,考虑的自然也就更加全面,他死死的看着陈宁武:“我不明白,我出了事,对你能有什么好处……或者你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在接触我,不对,当时你才多大,还是说你也是受人指使?”   陈宁武根本就不想和陈炳文掰饬这么多,他冷笑着说道:“我想杀你,哪需要那么多的理由,这一回算你运气好——”   他看向宋逢辰:“但你以为你找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过来,就能救得了你?”   话音未落,宋逢辰手中桃木剑一抬,冲着陈宁武所在的方向暴虐而去,眨眼间便是出现在了陈宁武面前。   长剑未至,呼啸声已到,陈宁武瞳仁一紧,尚且来不及惊诧于宋逢辰的实力,他握紧拳头,一股深绿色的真气自丹田之中暴涌而出,旋即抬起双臂挡在身前。   “砰——”   剑气与深绿色真气剧烈碰撞之间,一股凌冽的劲气如同波浪一般向四周扩散开来,紧跟着陈宁武面上一白,倒飞了出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陈炳文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狂风裹挟着包厢里的字画座椅狠狠的冲着他砸了过来。   他呆滞了那么半秒钟,然后就被身后的保镖护在了身下。   风声顿歇。   陈炳文被保镖从地上扶起来,他晃了晃脑袋,抹掉脸上的木屑,定眼再看时,陈宁武倒在地上,四肢扭曲。   宋逢辰手中的桃木剑只剩下剑柄部分,剑身俨然碎成了几节散落在地面上,他一脚踩在陈宁武脸上,居高临下,语气平静的说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来着?”   陈宁武两眼爆出,随着五脏六腑搅成一团,他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来,他面带狰狞:“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这个四十多岁的老东西都能返老还童,我……”说到这儿,宋逢辰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果断闭嘴。   四十多岁?   听见这话,在场的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地上高中生模样的陈宁武,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包厢外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陈先生,里面怎么了,你没事吧?”   显然是被包厢里的声响吸引过来的。   陈炳文回过神来,当即提高了声音:“宴所长啊,没什么,我这儿正在处理一件私事,所以动静大了点。”   “那行,没事就好。”   隔着房门打发走来人,陈炳文挥开扶着他的高个子保镖,转身看向陈宁武:“你到底是谁?”   陈宁武粗喘着气,突然就笑了,他吐出一口血沫,一脸的有恃无恐,仿佛是咬定了陈炳文不敢拿他怎么样,“你问我是谁?”   宋逢辰挪开放在陈宁武脸上的脚,陈宁武艰难的扭过头,看向陈炳文,眼底满是阴鸷:“你可还记得三十年前,在灯州火车站,你遇到的那个向你乞讨的残疾小乞丐。”   陈炳文张了张嘴,一脸恍惚。   陈炳文的父亲是民国时期政府高官,三十一年前,他父亲因为亏空军饷被抓捕入狱,当时正值两党打得最激烈的时候,上头有意杀鸡儆猴,他父亲因此成了枪下亡魂,陈公馆也随之被抄,陈家就此落败。   昔日亲朋好友全都避而不见,陈炳文求助无门,收拾了父亲的尸体之后,便打算带着妻儿老小回老家定居。   没成想半道上他们遭遇了山匪,逃命的时候,他妻子带着儿子和他走散了。   再之后,勉强逃回老家的陈炳文送走了缠绵病榻的老母亲,身无分文的富家大少爷无奈挽起袖子,舍下脸面找了一份勉强可以维持生计的茶叶铺账房工作。   半年之后,陈炳文一次跟着茶叶铺掌柜去主家对账的途中,路经灯州火车站。   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酷似自己儿子的小乞丐,对方激动的神情告诉他,他没有认错人。   小乞丐抓住他的裤腿,试图和他相认。   那一刹那,陈炳文想了很多。   或许乞讨团伙的头目就在附近盯着他们,他们的反应有可能会导致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的追杀。   退一万步讲,他把儿子带回去之后呢?   他儿子可不仅仅是缺胳膊少腿那么简单,他还瞎了一只眼睛,舌头也没了。   这种程度的残疾与废人无疑。   他养不起。   时间静止了那么一瞬,回过神来的陈炳文心中俨然打定了主意。   他往后退了两步,挣开小乞丐抓紧他裤腿的手,语气急促的说了一句‘脏死了,别碰我’。   说完这话,他脚步匆匆,头也不回的冲进了人群之中。   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陈炳文心里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但日子还要继续,时间就如同流水一般,一晃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后的一个冬天,陈炳文在街头拐角处撞倒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这个孩子长的像极了他的儿子。   恍惚间,陈炳文心中一梗,然后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年少时,虽然他母亲因为生性懦弱没能为他撑起一片蓝天来,对他却是实打实的疼爱有加,这是他在冰冷荒诞的陈公馆里唯一的慰藉。   他十五岁时结的婚,娶的是母亲娘家的隔房侄女,到二十二岁膝下还是空空如也,当年正是他的那些庶子兄弟蹦哒的最欢快的时候。因为子嗣问题,他没少被这些家伙明里暗里的嘲讽。   他母亲为此焦虑难安,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根。   为了让母亲安心,也是因为其他方面的一些原因,儿子一生出来,陈炳文就把他送到了他母亲身边,请她帮忙照看。   那几年是自他有记忆以来,他母亲笑的最多的时候。   出于对母亲的怀念,陈炳文强忍着心底因为这张和儿子相似的脸产生的不适,收养了这个孩子,并为他取了一个和他儿子一模一样的名字,陈宁武。   陈炳文回过神来,他看着陈宁武,浑身颤抖不已:“你、你是……”   陈宁武目光森冷,“是啊,我回来报仇了!” 第33章   听见这话, 陈炳文两眼涣散,面上无悲无喜。   陈宁武梗着脖子, 咬牙切齿:“当年在芒山脚下, 你和奶奶逃之夭夭,留下我们母子俩被追上来的山匪抓了个正着。”   他粗喘着气:“我妈被他们卖进了妓院,我落到了人贩子手里, 受尽折磨。在灯州火车站的时候,我看见了你——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兴奋吗?我以为我的父亲一定会救我,我马上就要逃出生天……”   “结果呢?”陈宁武两眼猩红:“他装作不认识我,还说我脏,要我别碰他,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陈炳文心中一梗, 神情复杂。   “我恨啊!”陈宁武低吼着, 突然就笑了:“凭着这股恨意,我活了下来,在一个雨夜里修炼出来了气感……没错,就是气感。”   他死死的盯着陈炳文:“我得感谢你, 从小就把我扔给了奶奶。奶奶说她小时候外曾祖父就是用各种咒语给她启蒙的,所以到了我这里也不能例外。多亏了这些咒语,我才没有和我妈一样,受尽屈辱而死。陈炳文, 我陈宁武活着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说到这儿,他一脸嘲讽:“只可惜老天爷不开眼, 有造生基庇佑你,无论我怎么对付你,你都能阴差阳错的转危为安。”   陈炳文不蠢,沉默良久,他开口说道:“所以你当年接近我就是为了摸清楚我的生坟在什么地方?”   “没错,只要能在你的生坟上稍微做点手脚,造生基一破,你离死期也就不远了。”陈宁武轻吐一口气:“为此我整整花了十年的时间去研究你的生活习惯,发现你每隔两三年都会派人去一趟庚省,顺着这条线,果不其然让我找到了你的生坟。”   “我原本以为我费尽心思谋划了十几年,一定能够报仇雪恨,没想到到头来——功亏一篑……”   陈宁武一脸绝望,猛地又咳出一口血来,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地上,染红了一片。   看到这儿,周浩昌心生不忍。   陈炳文是得有多狠心,才能为了一点私心枉顾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   现在陈宁武会回来复仇,完全就是陈炳文自食恶果。   想到这里,他和一众保镖一起看向陈炳文。   陈炳文却异常冷静,他评价:“你说的很有道理,有理有据,抑扬顿挫,感情丰沛,被你这么一感染,我差点就忘了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是怎样的趾高气扬了。”   周浩昌等人张了张嘴,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地上的陈宁武。   陈宁武面色一僵,一口鲜血卡在喉咙里。   只听见陈炳文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做足了戏,我一定会看在你是我亲生儿子的份上心生愧疚放你一马,所以你才这么有恃无恐。”   陈宁武也不咳血了,只是死死的盯着陈炳文。   “你想多了。”   陈炳文冷着声音,呼吸急促了那么几分,转而说道:“你以为我现在功成名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再娶妻生子,反而只是收养了几个孤儿在身边?”   陈宁武心跳一滞,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陈炳文闭上眼,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   “不可能——”陈宁武两眼突出,身体颤动不止。   这剧情变的太快,周浩昌等人直接就懵了。   陈炳文继续说道:“当年我之所以会娶你妈,纯粹是因为她娘家犯了事,急需一大笔救命钱。她父亲没办法,求到了我母亲这里,我母亲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也是看你妈知书达理,长得也还不错的份上,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结婚之后我才知道,她娘家没有出事之前,她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为了她父母,她倒是能屈能伸。”陈炳文一脸嘲讽:“没过几年,她那未婚夫从海外留学归来,他们俩就又勾搭到了一块。”   陈炳文看着陈宁武:“至于你,不过是个孽种罢了。当年,要不是为了打破外头那些针对我的风言风语,更是为了安抚我母亲,你以为我能留着你能坐上陈家嫡孙的位置安享荣华富贵,活到今天?”   “你说,我凭什么救你?”   说到这里,陈炳文两眼通红,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踉跄着摔在椅子上。   旁边的保镖连忙捡起地上的水壶,拧开送上去。   稚子无辜!   不知者不罪!   三十年前在灯州火车站,陈宁武不过是个孩子,所以对于当初没能救下他,陈炳文始终心怀愧疚。   可是现在躺在这儿的,是四十岁的陈宁武,是对他心怀仇恨,费尽心思想要他的命的陈宁武。   陈炳文怎么可能饶过他。   须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两口水下肚,陈炳文缓了缓气,他看着地上一脸恍惚的陈宁武,沉声说道:“把人带回去,让林师傅废了他的丹田,然后寻个由头把他扔进监狱里,再找两个人看着他,别让他死了就行。”   陈宁武瞬间回神,他脸上破天荒的升起一抹慌张,“不、陈……爸,我错了,你不能这样对我,唔……唔……”   没等他说完,走过去的保镖已经顺手捡起地上那块全是碳灰和血迹的白色桌布塞进了他嘴里。   陈炳文后知后觉的看向宋逢辰:“这,宋先生?”   胜者王败者寇。   宋逢辰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既然是陈先生的家事,你自己作主意就好。”   陈炳文点了点头。   “不过,”宋逢辰迟疑着说道:“造生基的事情……请恕我无能为力。”   想起这事,陈炳文沉默了好一会儿,造生基被陈宁武毁了,他的好日子大概也要到头了。   他苦笑着说道:“这都是命啊!”   他宽慰自己:“不管怎么说,相比于其他人,我也已经享了六十年的福了,总该知足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第34章   众人回过神来。   门外传来宴所长的声音:“陈先生, 温主任家的公子过来了,说是要找一位宋逢辰宋先生, 你看?”   听见这话, 陈炳文侧身看向宋逢辰:“宋先生?”   宋逢辰眉头一挑,目光落在周浩昌身上。   周浩昌几乎不敢直视宋逢辰,他一脸歉意和无奈, 嗫嚅着开口:“温廷文怎么说都是我的老同学,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也的确帮了我不上忙,我、我总不能看着他去死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我昨天晚上去打饭的时候,花钱托人跑了一趟医院……”   宋逢辰收回目光,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温家人竟然这么快就找上了门来。   “陈先生?”门外宴所长还在试探性的敲门。   宋逢辰微微点头。   高个子保镖抬脚走去开门,剩下的两名保镖合力将还在不停挣扎的陈宁武拖到角落里。   房门打开, 看见包厢里一片狼藉的样子, 宴所长抬起的脚停滞在半空中,他张了张嘴,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再看角落里四肢扭曲的陈宁武, 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这,陈先生……”   陈炳文掩去眼底的疲惫:“处理了一点家事,不好意思,弄乱了招待所的地方, 稍候我会派人过来和宴所长商量赔偿事宜。”   “这,好吧。”宴所长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的又看了陈宁武一眼,心里大致可以猜出来这对养父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外乎恩怨情仇之类的。他心里啧了一声,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侧开身让温爱党进来。   温爱党冷着一张脸,额角的青筋一鼓一张,直到看见陈炳文,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脸上挤出一抹笑,“陈先生也在呢。”   陈炳文稍稍点头,礼貌性的问道:“温先生怎么到这儿来了,对了,温主任的手术成功了吗?”   这会儿,温爱党连脸上那点挤出来的微笑都挂不住了,脖子上的经脉抖抖地立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出了一点问题。”   说到这里,温爱党转头看向宋逢辰,双手紧紧握住,哪怕这会儿心底再愤怒,再恨不得把竟敢蒙骗他们的宋逢辰扒皮抽筋,可谁叫他现在是有求于人,所以还是得躬着身体,低声下气的说道:“之前怠慢了宋同志,是我们不对,还请宋同志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不过昨天在医院宋同志你是不是看错了,我爸其实并不是生病,而是……”大概是想起了温廷文身上发生的事情,温爱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热闹,他许诺:“能不能请宋同志再去医院看看我爸,只要你能解决我爸身上的麻烦,我温家必有厚报。”   “既然温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宋某人要是敢推辞,也未免就有不识抬举的嫌疑了。”宋逢辰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温爱党微微一怔,他原本还以为要费一些口舌,甚至已经做好了仗势压人的准备,没想到宋逢辰竟然已经这么识趣的松了口,他脸色当下好了不少,不容拒绝的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宋逢辰也不在意,点了点头。   陈炳文当即站起身来,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明天再来拜访宋先生。”   说完,他特意多看了温爱党一眼,给宋逢辰撑腰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温爱党眉头微皱。   宋逢辰笑了笑,起身跟着温爱党回了医院。   做完手术的温廷文已经从普通病房搬进了重症监护病房,他勉强睁开眼睛,面上看不见半点怨恨:“麻烦宋先生了。”   宋逢辰自找了一条凳子坐下:“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温廷文两眼越发涣散,回想起昨天晚上做的梦,他的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温廷文对外总是说自己是家中独子,但其实并不是,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   上世纪三十年代,卫国战争爆发,当时的国民政府为了阻止敌人西进,决定在黄河花园口掘堤放水淹敌军。这一举措,使得黄河水奔腾直泻,夺淮入海,人为地制造了一场震惊世界、惨绝人寰的大浩劫、大灾难。   三省四十四个县市,五点四万平方公里范围内尽受灭顶之灾,一千二百五十万人流离失所,逃亡他乡,超过八十九万人死于滔滔洪水。   温家人也在逃难之列。   本就所剩无几的粮食吃完之后,难民们开始挖草根、剥树皮,吃杂草的毒发而死,吃干树皮的忍不住刺喉绞肠之苦……每天都在死人。   再回来难民之中开始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一开始还只是吃死尸,后来演变成了杀食活人……有些难民不忍心杀自家的孩子,干脆和别家交换,你杀我们家的,我杀你们家的,也就是俗称的易子而食。   温家没能避免这样的惨事,一家八口人最后只剩下温廷文和他父亲活了下来。   四十多年过去了,温廷文只把这些事情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去想更不去说。   直到昨天晚上,午夜梦回之间,当年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的在他脑海中回放,紧跟着他三个姐姐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他眼前,两眼充血,冷冰冰的看着他……   想到这儿,温廷文猛地睁开眼,一脸癫狂。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明明当年这些事情都是他父亲做的,他根本就没得选。   何医生一脸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哆嗦着嘴,结结巴巴的说道:“昨天晚上,在手术台上,我、我从温主任的肚子里取出来了三个人形肉瘤……”   “就、就在我准备把这三个肉瘤处理掉的时候,它们忽、忽然就消失在了我眼前,然后温主任本来已经缝合好的肚子竟、竟然又大了起来……”   说着,何医生的目光僵硬的落在温廷文如同蓝球大小的肚子上,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温爱党也虚着声音,勉强压下眼底的恐惧,“宋先生,你看现在怎么办?”   “温主任。”宋逢辰双手合拳,开口说道:“你这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应该不用我解释吧!”   温廷文粗喘着气,没说话。   宋逢辰继续说道:“温主任应该庆幸,缠着你的并不是怨鬼,仅仅只是三缕怨气。”   温廷文艰难的扭过头,两眼死死的看着宋逢辰。   宋逢辰如他所愿,“要消除这三缕怨气也不难。”   “两个办法。”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第一,将你肚子里的肉瘤重新取出来,配上半钱锅底灰,半钱朱砂,炖了,也不用你吃肉,喝汤就行。”   何医生当场就吐了,然后脚步踉跄的跑出了病房。   温爱党强忍着腹内的翻滚,急声问道:“那第二呢?”   宋逢辰伸出两根手指头,“这第二,从你肚子里取出来的肉瘤有多重,就从你身上砍下双倍重量的肉来偿还。”   “不行。”温爱党下意识的惊呼。   从温廷文肚子里取出来的肉瘤一共有多重?   二十四五斤左右,翻倍就是五十斤。   五十斤?   两条腿。   宋逢辰站起身来,径直说道:“好了,我才疏学浅,能想到的法子就这两个,只看温主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了。我明天就回东县,在此之前,要是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来找我就是。不用送了!”   房门哐当一声关上,病房内恢复死寂。   沉默良久,温爱党忍不住的开口:“爸,你是怎么想的?”   温廷文闭上眼睛,声音虚弱到了极点:“你再去找个靠谱的医生过来。”   “好。”温爱党眉头紧皱,何医生肯定是不能用了。   “还有——”温廷文声音冰凉:“让贺老大带人除掉宋逢辰。”   他不能容忍一个知晓他所有秘密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这,恐怕不行。”温爱党迟疑着说道:“那宋逢辰不知道怎么的和陈炳文搅和到了一起,看陈炳文的态度,两人好像关系匪浅。”   温廷文闭上嘴。   陈炳文背靠军方和省革委会主任卫得仁中将,就是他也得礼让三分。   “算了。”温廷文无力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不会太恶心吧!捂脸.jpg! 第35章   第二天一大早, 陈炳文如约前来拜访宋逢辰。   早饭也是他帮忙叫的,吃的是极具礼省风味的过桥米线。直径超过三十公分的砂锅, 大骨、老母鸡、火腿熬制而成的高汤, 汤汁滚烫,鹅油封面,外加二十几碟各色佐菜, 生的猪里脊肉片、鸡脯肉片,五成熟的猪腰片、肚头片,素菜类的嫩韭菜、玉兰片、豆腐皮……   卖相精细,味道鲜美,出乎意料的符合宋逢辰的口味。   这边宋逢辰吃的欢快, 那边陈炳文抿着清苦的茶水,把他刚刚得到的消息分享宋逢辰。   温爱党从省医院找了个医生回来, 连夜又给温廷文做了一次手术。   据说手术很成功。   周浩昌手中筷子一停。   宋逢辰提出那两个解决问题的法子的时候, 他是在场的。   现在温廷文又做了手术,也就是说他果然选择了第一种方法。   这原本也不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毕竟相比于失去两条腿,第一种方法所要承担的后果显然要轻的多。   但是想想就觉得很恶心就是了。   周浩昌神情复杂,顿时也没了胃口。   陈炳文给宋逢辰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恕我直言, 我看宋先生对温家人的态度似乎并不太好,凭宋先生的本事,何必委曲求全。”   宋逢辰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巴, “倒也不是委曲求全。”   他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我虽然有点本事,但眼下国情如此, 说的明白些,我其实也就是个下九流一般的人物,哪里敢以卵击石。这万一要是被温家人给惦记上了,他们自有千百种办法来收拾我。”   陈炳文当即郑重说道:“宋先生尽管放心,有我在……”   宋逢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也就是陈先生给我几分脸面,昨天要不是有你在,真以为那温爱党能有那么好说话?我可是看见了,他身后跟着六七个打手呢。”   听到这儿,周浩昌一脸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温廷文也别想好过就是了。”宋逢辰轻哼道。   宋逢辰说给温廷文的那两个法子其实都是坑。   后者就不用说了,没了两条腿,再厉害的人也废了一半。   至于温廷文选择的第一种方法,对于真正陷入绝境的人来说,恶心点还真就算不得什么。   关键是这里头宋逢辰给他加了一味辅料——朱砂。   估计很多人都不知道,朱砂是不能加热的,烹煮服用会造成重金属中毒。   虽然宋逢辰给的剂量比较少,还不至于直接把人毒死,但是祸害刚刚做完大手术温廷文肯定是够的。   他只是没有告诉温廷文父子,朱砂可以用黑狗血替代。   对于这些,宋逢辰不心虚,更有恃无恐。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这种开膛破肚的大手术,再加上重金属中毒火上浇油,先不说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料想温廷文年前都甭想大好了。   等再过一年,邓公登顶,华国改天换日,这些个劣迹斑斑的造反派一个都别想逃过牢狱之灾。   陈炳文总觉得宋逢辰话里藏了点什么东西,只是宋逢辰不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   天南海北的又聊了两刻钟,宋逢辰起身告辞。   陈炳文跟着站起来,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保镖当即将手里的东西堆放在桌子上。   “这是?”宋逢辰不动声色。   陈炳文躬了躬身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略备些薄礼,聊表寸心,还请宋先生千万收下。”   “陈先生太客气了。”宋逢辰说道。   “哪里,应该的。”陈炳文笑着说道,“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绒布盒子,“还有这个,这是上个月我在港市那边的合作伙伴送给我的礼物,这会儿正好借花献佛。”   宋逢辰接过绒布盒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只异常精致的手表。   铂金表盘,棕色皮带,指针上方标有Patek Philippe,21Jewelsl的字样。   百达翡丽,21钻。   奢侈品中的贵族。   宋逢辰虽然不清楚这块手表的价格,但并不妨碍他心动,毕竟是个人都会有贪欲。   不过,陈炳文这手笔未免也太大了点。   宋逢辰摸着光滑的表盘,抬头看向陈炳文。   陈炳文也不虚,看着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宋逢辰心中明了,啪的一声,他合上绒布盒子,“那宋某就却之不恭了。”   陈炳文脸上笑意更甚,只看见宋逢辰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沓符纸。   他抽出最上头四张符纸:“这是护身符,三个月保质期,陈先生务必随身带着。”   然后将剩下的符纸分成两份,伸出左手:“这是地司太岁殷元帅符,可化煞消灾,祛病保安。每十日,取一张烧成灰合半碗黑狗血送服。”   他抬起右手:“这是镇灵符,可以让你身上的气运不至于消散的太快。”   这些都是宋逢辰昨天下午就准备好了的。   听到这里,陈炳文提着的心彻底松了下来。   造生基已毁,加诸在陈炳文身上的运道也在慢慢褪去——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为大局着想,他必须尽快把手头的紧要工作全都交接出去。而这,需要一个缓冲期。   三个月的时间,动作快一点的话,足够了。   “多谢宋先生。”陈炳文接过符纸,一脸感激。   宋逢辰宽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你既然能得造生基庇佑几十年,可见命中是有福德的。你现在小病不断,只是因为身体方面还不太适应周身气运的变化……凭你为国效力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了造生基庇佑,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陈炳文眼前一亮。   相比于来时的颠簸,回程显然要舒服的多,陈炳文派了一辆吉普车送他们回去,司机是陈炳文身边那个高个子保镖。   到了东县县城,周浩昌下车之前,呐呐着说了几句道歉的话。   宋逢辰将就着听了,也没太放在心上。想着原本也就是一点面子情,眼下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估摸着以后是不会再有什么往来了。   离着岳溪村还有两三里路的时候,宋逢辰就下了车。吉普车这玩意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太招摇了些,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走上一段路是必要的。   正是下午三点左右,村民们这个时候也都在地里干活,宋逢辰拎着东西,特意挑的小道走,一路上还真就没遇上什么人。   到了家,一凉水下肚,宋逢辰歇了好一会儿,这才动手拆起了陈炳文送给他的东西。   最上头是一盒茶叶,目测不超过三两,看成色,应该就是之前他在陈炳文那儿喝到的二十四年普洱生茶。   两听五十支装中华牌香烟,还有十几包十支装,二十支装的铁盒烟。   一小包冬虫夏草,一斤左右。   一根人参,五十年左右的。   两瓶茅台酒。   一方砚台,润滑细腻,一半雕刻着祥云,看着就吉利。   还真就是什么东西都有。   最底下是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入眼的是一沓大团结。粗略的数了数,小二百张,两千块。   就这么两天的功夫,宋逢辰的荷包翻了一倍。   高人宋逢辰十分俗气的想着,这买卖做的还真就不是一般的值。   他啧了一声,心情格外舒畅。   藏好东西,宋逢辰怀里揣着那个绒布盒子,手里提着小半斤冬虫夏草,踱着步子,去了牛棚。 第36章   郑德辉的医术没得说, 在他这将近两个月的精心调养下,牛棚那边五个病人里除了之前病重的赵成于赵老爷子和一位刘老先生, 其他三人先后也都大好了。   这几个月来断断续续的接触中, 宋逢辰对这些人的身份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郑德辉就不用说了,出自国医世家,家学渊源, 思想上并不因循守旧,年轻的时候留过洋,所以也会点简单的西医。   至于徐俊民和赵成于两位老爷子,都是政府高官出身。出事之前,一个是民政部部长, 一个是文化部部长。   剩下的三个人里面,那位病重的刘老先生曾是晚清政府送往花旗国的最后一届公派留学生, 当过十几年的地质调查所所长。   一位韦老先生, 年轻时做过大公报的主笔,因为言行过于激烈,被当局者追杀过好几年,后来隐姓埋名进了京城大学, 当了大半辈子国学先生,桃李满天下。   一位郭老先生,祖上曾是富甲一方的乡绅,在西方国家游学了将近六年, 深知实业兴国的道理。回国之后,陆陆续续的创办了七八家工厂, 现在鼎鼎有名的户市电筒厂以前就是他家的。   宋逢辰到的时候,郑德辉正领着几位老先生坐在房前的空地上编织蔑匾,编好的蔑匾可以拿去和村民们换粮食或者其他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蔑匾主要是用来烘制蘑菇、笋干、腌菜什么的。到了雨季,正是出蘑菇和竹笋的时候。因为成天见的光下雨不出太阳,只能靠炭火来烘干蘑菇,所以村里头家家户户都需要蔑匾。   这是郑德辉他们往年重要的收入来源。   “徐老爷子,郑老先生……”宋逢辰走过去,一一打招呼,眼角的余光却直勾勾的落在徐舒简身上。   徐舒简蜷了蜷手指,不自在的挪开视线,唇角微弯。   徐俊民等人乐呵呵的应了,郑德辉放下手中差不多快要完工的蔑匾,“宋小哥这是从杨市回来了?”   “嗯。”宋逢辰点头,然后将手里的纸袋递过去,只说道:“这是主家送我的谢礼,量挺多的,拿点过来给几位老先生补补身体。”   郑德辉早就习惯了宋逢辰隔三差五的送东西过来,他接过纸袋,打开一看:“虫草?”   看这分量,得有小半斤吧。   郑德辉当即说道:“正好,陈家妹子昨天送了一只老鸭过来,等会儿我就去宰了和虫草一起炖上。宋小哥要是不忙的话,晚上就在这儿吃吧。”   “欸。”宋逢辰自然满口答应。   他看了看地上已经编好的一摞蔑匾,开口道:“郑老先生,这些蔑匾你给我留几个呗。”   “好啊。”郑德辉问道:“你又要进山?”   宋逢辰点了点头:“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儿,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山里弄点野蘑菇回来。”   菌子火锅的滋味还是很不错的。   “那行。”郑德辉看起来很是高兴,白吃白喝了这么久,终于是能给宋逢辰帮上点忙了。他忙说道:“你要是采到了蘑菇,可以送到这儿来吧,我们给你烘干。”   “也成。”宋逢辰点头应道。   说到这儿,郑德辉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身,准备饭菜去了。   宋逢辰搓了搓手指头,“我去劈柴。”   说着,他一边抬脚往屋后走去,一边冲着徐舒简使了个眼色。   徐舒简两眼微闪,悄么么的看了徐俊民一眼,沉心静气。   牛棚这边的柴火都是陈家人帮忙置办的,因为时间上的不充裕,所以绝大部分都是水桶粗细的木桩,搁置了一个多月,倒是都风干的差不多了。   宋逢辰挽起袖子,解开衣服最上方三颗扣子,摸出来一把斧头,开始劈柴。   咔嚓咔嚓的声音响了将近半个小时,徐舒简终于坐不住了,他心中忐忑,特意说道:“我去给宋逢辰送水。”   院子里刮过一阵热风,所有人都沉浸在手头的活计里边,只有徐俊民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嗯,去吧。”   徐舒简轻舒一口气,背着家中长辈私会情郎的感觉也就是这样没错了。   有点羞耻!   徐舒简绷直了脊梁骨。   听见身后传来踏踏的脚步声,宋逢辰扔掉手中的斧头,突然转身,伸手搂住来人的腰肢,顺手将人带进怀里。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徐舒简懵了那么一瞬,眼角的余光落在不远处的徐俊民等人身上,他喉咙一紧,伸手就要推开宋逢辰:“我,你……”   没等他说出话来,宋逢辰伸手捂住他的嘴,连推带抱把人压在墙角处,彻底隔绝了徐俊民几人的身影。   宋逢辰收回视线,正对上徐舒简黑亮的一双眼睛,里头满是羞恼。   喉结上下滚动之间,宋逢辰弯着唇角,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想你了。”   说着,他慢慢的松开了捂在徐舒简嘴上的手。   徐舒简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的视线落在宋逢辰的下巴上,眼角的余光却顺着他脖颈往下移。   汗水湿透了他的外衣,健壮饱满,线条明显的方形胸肌被完美的映射出来,再往下是掩藏在衣服里若隐若现的块状腹肌。   宽肩窄臀公狗腰。   浓郁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徐舒简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两眼闪躲,越发局促,语气像极了是在求饶:“松开……”   “嗯?”宋逢辰轻哼一声,不为所动,只是盯住了他,重复道:“我想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的灵光一闪,徐舒简反应过来,他脸上升起一抹薄红,嘴唇张开又合上,轻咳一声,轻声道:“我也想你了。”   得到回应的宋逢辰两眼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他低笑,更显得心情格外愉悦。   感受到宋逢辰浑身上下散发的爱意,徐舒简的心暖成了一汪泉水。   一瞬间的心跳加速,徐舒简慢慢的凑上去,呼吸交错间,对上宋逢辰僵住的笑容,微缩的瞳仁,亲上他的嘴角。   轻触即离——   宋逢辰心跳如雷,眼中有一片星光,他喉咙里一片干涸:“你……”   看着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宋逢辰眼下一脸不在状态的模样,徐舒简突然就不心慌了。   外强中干也就是这样了。   他还挺喜欢的。   徐舒简壮了壮胆,道:“以后不准随便对我动手动脚。”   宋逢辰傻傻的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摇头:“你不喜欢?”   徐舒简张了张嘴,气势突然就弱了下来,呐呐道:“要是被别人看见……”   宋逢辰两眼微闪,终于从巨大的惊喜之中回过神来,他咧嘴:“那就别让人看见呗。”   ……   另一边。   一股尿意涌上心头,徐俊民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打算去上个茅房。   正想着徐舒简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一拐角,就看见地面上几乎就要重合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影。   他抬头。   宋逢辰把他孙子压在墙上?   他一抽气,揉了揉眼睛。   宋逢辰把他孙子压在墙上?!   他不信邪,后退两步,又走回去。   宋逢辰把他孙子压在墙上!   小!兔!崽!子! 第37章   搂在一起的宋逢辰和徐舒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方,哪里知道站在不远处的徐俊民内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暴风骤雨。   徐俊民心烦意乱, 他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热闹。   眼看着宋逢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送到自家孙子面前,徐俊民眉头紧皱, 到底是没有当场发作起来。   他转身,脚步略有些凌乱的走了。   “不是去上厕所吗,这么快?”旁边郭老先生揉了揉老腰,随口一问。   徐俊民一脸阴沉,扑通一声坐回到板凳上。   “怎么了这是?”郭老先生扶了扶鼻子上的老花镜。   “没事。”徐俊民硬邦邦的应了一声。   郭老先生见状, 当下也没有再多问。   徐俊民捡起地上的竹子和砍刀,却再也没了干活的心思, 脑子里全是徐舒简和宋逢辰的事情, 越往细里想一分,他心里的怒意就越少一分,到最后只剩下担心和愧疚。   太阳落山的时候,郑德辉的晚饭总算是做好了。   虫草老鸭汤, 石斛花炒鸡蛋,竹笋腊肉,猪油渣炒野菜……色香味俱全,郑德辉的手艺没得说。   宋逢辰心里美滋滋的, 一看就知道还在回味之前的福利,没说话。   徐舒简红着耳朵, 埋头吃饭。   徐俊民神情复杂,心里想着事情,不说话。   剩下几人你看我,我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也都跟着闭上了嘴巴。   吃过晚饭,陪着郑德辉几人天南海北的闲聊了一会儿,宋逢辰看了徐舒简一眼,虽然心里不舍,但还是识趣的起身告辞。   郑德辉送他出门,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几句,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了,他这才折身回屋。   思来想去,终于坐不住了的徐俊民突然开口,打破安静:“舒简,你跟我出来一下。”   对上面无表情的徐俊民,徐舒简心里一个咯噔,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他喉中一片干涸:“好。”   徐俊民看了他一眼,心头一颤,转身走了出去。   徐舒简跛着一条腿,跟了上去,留下一屋子的人继续面面相觑。   屋外暖风阵阵,月光穿过树荫,漏下一地碎玉。   爷孙俩一前一后,在山坡下站定。   空气略有些沉闷。   徐俊民摸向上衣口袋,想着抽根烟放松放松,却扑了个空。   好一会儿,他开口,尽可能的放缓语气:“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和宋三——”   “嗯。”徐舒简异常冷静,早在答应宋逢辰的追求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徐俊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真的就改不了了吗?”   徐舒简能明白徐俊民的感受。   徐俊民有四子三女,活到卫国战争胜利之后的只有徐舒简父亲一个,徐舒简是徐家唯一的三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种思想阐述的东西有很多,血脉亲缘、家族传承、人类繁衍……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却根深蒂固的刻印在华国人的骨子里。   但徐舒简决不允许自己为了一己私欲就昧着良心去祸害一个无辜的女人。   更何况宋逢辰、宋逢辰……   他握紧拳头,声音略有些酸涩:“对不起。”   又是良久的沉默。   徐俊民抽着气:“为什么会是宋三?”   他亲孙子的眼光他还不知道?高着呢。   怎么看宋逢辰都不会是徐舒简的心头好。   徐俊民憋着一口气,声音瞬间拔高了那么几分:“是不是那家伙心怀不轨,用我们这些老东西逼迫的你?”   他就知道,这世上哪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对你好,还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那种。   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没有。”徐舒简抿着唇,紧蹙的眉头舒缓不少。   心怀不轨倒是真的。   话说到这儿,他提着的心落下来大半,徐俊民能有这么一问,说明他心里差不多已经能接受他的性向了。   徐俊民绷着一张脸,他转身,直瞪瞪的看着徐舒简,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异样来。   徐舒简由着他看,缓声说道:“他对我很好。”   徐俊民张了张嘴,语气里说不清是落寞还是失望,总归没有多少高兴就是了,“那就好。”   徐舒简红着眼眶:“嗯。”   徐俊民绷着的脸彻底垮了下来,沙哑着声音:“以前是我对不住你。”   徐舒简沉声说道:“不是……”   徐俊民打断了他的话:“不提他对我们这些人救命的恩情,宋逢辰很好,比之前的祝……”像是顾忌着什么,他看了一眼徐舒简,“……要好,你要是真心喜欢的话,那就好好和他过日子,我不会再拦着你了。”   徐舒简哽咽着:“谢谢爷爷。”   徐俊民跟着红了眼眶,他转过身,佝偻着身体,朝着牛棚的方向走去。   而宋逢辰对此,一无所知。   后半夜时又下起了大雨,到了早上还没停,吃过简单的早饭,宋逢辰从仓库里翻出来几个月前从供销社买回来的‘瑕疵品’油布雨衣,然后背着竹篓上了山。   正是野蘑菇疯长的时候。   宋逢辰也不是什么都要,也不敢什么都要,主要是因为绝大部分野蘑菇他都不认识,而深山老林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毒蘑菇。   但是托前世一些美食纪录片的福,有些蘑菇宋逢辰还是认识的,比如说竹荪、羊肚菌、松茸,黑虎掌菌,干巴菌这些产量较少,价格客观的。   深山老林里本就鲜有人迹,这里再一次成为了宋逢辰的主场。   因而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宋逢辰可以说是毫不客气的一篓又一篓的蘑菇往牛棚里背。   这些野蘑菇,宋逢辰并不是为了拿去换钱,他另有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没有反派怎么产糖~ 第38章   到了八月, 湿冷的秋风劲吹,徐舒简脚上的伤终于是痊愈了。   宋逢辰也不再每天铆着劲儿的往深山老林里钻, 隔三差五的就要约上徐舒简钻一回小树林。   替郑德辉他们准备编织蔑匾所需要的竹子是假, 谈恋爱才是真的。   两人的感情自然是快速升温,落在徐俊民眼里,说不心塞那是不可能的。   他索性眼不见为净, 专心干活。偶尔抽出空来给被徐舒简不知道忘到哪儿去了的那盆金银花浇浇水培培土什么的,加上他现如今无病一身轻,吃得好睡得香,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八月中旬这天,难得的晴朗日子。   宋逢辰早早的去生产大队那边借了辆牛车回来。   一是因为家里的米缸又空了, 二是赵老板托陈家老大给他传了话,说是他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宋逢辰没打算叫上徐舒简, 雨季里, 本就坎坷崎岖的山路更加泥泞难行,何必赶着去遭这份罪。   进了县城,宋逢辰轻车熟路的找去了废品收购站,挑挑拣拣的选了三十几本各式各样的书。   过好称, 王建设从角落里翻找出来一个麻袋,帮着他把这些书装好送上马车。   就在宋逢辰挥别王建设,坐上牛车,准备动身去黑市的时候,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充满着惊疑的声音:“老三?”   闻言,宋逢辰转过头。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的年轻女人, 面色发黄,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工装,手里挎着一个竹篮子,满满当当的装了不少东西,最外头用一块白布盖着。   “二、二姐。”宋逢辰眉头微皱。   前身在家中排行第三,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宋令仪,比他大了四岁,二姐宋兰芝,就是眼前这位。   七年前,宋家夫妇进城置办年货途中,为了救助四名落水少年,双双殒命。   事后,宋家姐弟三人被其中一名贺姓落水少年的父母接回了家里。   知道的人都说贺家知恩报恩,重情重义,却不知道贺家人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收养宋家三姐弟,而是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贺家并不富裕,宋家三姐弟的到来更是直线拉低了贺家人的生活水平。   贺家人除了在外人面前对宋家三姐弟还算和颜悦色之外,关上门之后从来都是不咸不淡的没什么好脸色。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   宋家三姐弟一边心里委屈,一边又贪念城里安稳的生活,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讨好贺家人,唯恐落个不是。   贺家一群大人顾着脸面,也没真想把宋家三姐弟怎么样。到了贺家小辈这儿,可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贺家的小儿子也就是宋父宋母拼命救回来的贺子博最先发作起来。他说男子汉大丈夫,不打女人,于是专门挑着年纪最小的宋三欺负。每天颐指气使的喝骂,不高兴了就拿他当做出气筒……   对于这些,贺家的那群老东西从来都是不管的。即便是有人问起来,也只说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的。   至于宋三的两个姐姐,大姐宋令仪本来就不满宋父宋母对宋三毫无底线的偏爱。毕竟宋三没有出生之前,宋令仪因为是宋父宋母的第一个孩子,一直都是家里最受宠的那个。   加上宋三小时候不懂事,没少仗着父母的宠爱捉弄两个姐姐,宋令仪对他难免心生怨恨。   因而对于宋三的遭遇,她甚至是有些乐见其成。   二姐宋兰芝更不用说,因而行二,加上生性怯懦,在宋家基本上没什么地位可言。宋父宋母去世之后,宋兰芝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不管不顾。用后世的话来说,大概是患上了抑郁症。   两个亲姐姐的漠视成了压垮宋三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贺子博又一次的欺辱之中,十四岁出头的宋三没忍住对贺子博动了手。   最后当然是没打赢。   面对贺家人的叱骂,宋三破罐子破摔,和贺家人对骂了起来,硬生生的撕开了贺家人虚伪的面孔。贺子博的爷爷气急败坏,跑过去想要动手教训宋三的时候,平地崴了一脚,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就这样,宋三被恼羞成怒的贺家人送回了岳溪村。对外只说他手脚不干净,还冲撞长辈,气的家里老人差点躺进了医院,他们管教不了。   再后来,意志消沉的宋三成了岳溪村人见人恶的二流子。   大姐宋令仪嫁给了贺子博的亲哥哥贺子明。   二姐宋兰芝被贺家人随便塞给了一个父母双亡、比她年纪大了一轮的瘸子,日子同样过的艰难。   重生而来的宋逢辰原本是没打算再和前身的这些亲戚扯上关系的,但是这会儿碰上了总不能视而不见。   “还真是你啊。”宋兰芝略有些无措:“你没事真好,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嗯。”宋逢辰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交谈。   惊慌失措过后,宋兰芝眼底升起一抹激动:“你长高了,也壮了,要是爸妈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宋逢辰略有些尴尬。   宋兰芝扯着衣角,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现在在村里怎么样?”   宋逢辰明白她的意思,沉了沉气,缓声说道:“三月份的时候出了一点事,没再和赵卫国他们混一块儿了,现在每天往山里跑,日子过得还行。”   听到这儿,宋兰芝忍不住的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红了眼眶:“以前,是二姐对不住你……你回去之后,我也没怎么管过你。”   “没有的事。”宋逢辰安慰她:“更何况这几年你过得也不容易。”   他说的是实话,春荒之前,宋兰芝还托人给前身送了些粮食回来,量不多就是了,还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一大家子的口粮里抠出来的。   “不能这么说的。”宋兰芝抹了抹眼角,袖口湿了一片。   宋逢辰迟疑的说道:“不过姐夫他?”   “他对我很好。”宋兰芝心里像抹了蜜糖似的,她压低了声音:“前段时间你姐夫他大伯病逝,临走之后给他留了一笔遗产。家里头好了不少,你看,我身上这身新衣服就是他给我买的。”   “挺好。”宋逢辰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宋兰芝的精神状态挺好的。   “对了,我们前几天刚搬了新家,房子也是他大伯给的,老亮堂了,你还没看过呢。”宋兰芝眼前一亮:“本来就打算过几天回村里看看你,正好这会儿遇上了,去我家吃午饭怎么样?你姐夫手艺好着呢,我让他给你做几道拿手菜。”   “不用……”宋逢辰下意识的就想拒绝。   宋兰芝面上一僵,嗫嚅着嘴,越发手足无措起来:“老三,你、你是不是心里埋怨着二姐呢?”   看见宋兰芝这个样子,宋逢辰张了张嘴,无奈说道:“那好吧。” 第39章   宋兰芝的夫家姓罗, 五年前她出嫁的时候,宋三徒步走了五个小时的山路从岳溪村赶到城里, 就为了远远的看宋兰芝一眼。   出了贺家那样的事, 加上那段时间宋三稀里糊涂的跟着村里的一群二流子做了很多出格的事,名声一片狼藉。免不了拖累了宋兰芝,更不说她本身精神上就有点问题。   因为大姐宋令仪高攀嫁给了贺家最有出息的贺子明, 贺家人刷够了名声之后,自认为对宋家恩尽义绝,更不想再多养一张嘴,索性就把宋兰芝塞给了和她‘门当户对’的罗民信。   罗家很穷,罗民信父亲是个老酒鬼, 有一年喝高了,晚上回家的时候失足摔进了路边一口井里。等到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 人都泡肿了。   当天晚上, 罗民信的母亲就卷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跟着隔壁的老混混跑了。   得知消息,气急败坏的酒馆老板找上门来追债,一个不慎打断了罗民信一条腿。酒债的事情因此不了了之, 罗民信却因为没钱医治落下了残疾。   这也就是为什么罗民信到了二十七八岁还娶不到老婆。   宋兰芝嫁给罗民信的时候,他刚刚找到一份正经的工作。扫大街的,说不上体面,但咬紧牙关, 养活老婆孩子还是可以的——两人结婚的第三个月宋兰芝就怀上了孩子,隔年生下了一组三胞胎, 两男一女。   往常宋三去贺家打秋风的时候,偶尔也会专程过去看看宋兰芝。   在宋三的记忆里,二姐宋兰芝一家五口一直都是挤在一间十多平的筒子楼单间里,里头除了一张饭桌就是床,马桶就放在床底下,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再看眼前敞亮朝阳的二层独栋小洋楼,也难怪宋兰芝会这么高兴了。   “进来吧。”宋兰芝摸出钥匙打开大铁门,回头招呼宋逢辰。   “欸。”宋逢辰从车上跳下来,挥着鞭子,把牛车赶到院子角落里放好。   大概是听到了宋兰芝的声音,三根瘦瘦小小的豆苗儿欢呼着从房间里窜出来,围住了宋兰芝。   和宋兰芝一样,这些孩子也都是一身崭新的衣服。   “妈妈,这是谁啊?”女孩趴在宋兰芝怀里,扭过头来看宋逢辰,小声问道。   宋兰芝也跟着看向宋逢辰,笑着说道:“乐乐,这是舅舅,去年你们生日的时候他还来看过你们呢!快,叫舅舅。”   “哦!”小女孩哪还记得这些,她扯着绵长的童音,冲着宋逢辰糯糯的喊了一声:“舅舅。”   两个男孩也不怕生,跟着喊:“舅舅好。”   “嗯。”宋逢辰伸手摸了摸两个小男子汉的脑袋,枯松的头发,糙手的很。   他心中微叹,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来。   宋兰芝看着宋逢辰手里的一大把钱,先是一惊,随后皱着眉头,急声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宋逢辰抽出六张大团结来,往三个孩子手里塞。   宋兰芝一只手抱着女孩,另一只手推开宋逢辰拿钱的手,“不成,哪能要你的钱,你才多大……”   连带着两个小男孩也躲到了她身后,拽着她的衣角,歪着脑袋偷看宋逢辰。   “二姐,我都二十了……再说了,以前是我不懂事,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这个做舅舅的总得表示表示吧!”   说着,宋逢辰不由分说的把钱塞给三个孩子:“收着吧,听话。”   宋兰芝还想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你们这是?”   宋逢辰回过头,一个瘸腿中年男人拖着一个板车进来,上边放着扫帚和簸箕。   两个男孩直接冲到中年男人身边:“爸爸。”   中年男人连忙推开两个孩子:“别过来,爸爸身上脏着呢。”   说完,他抬头看向宋逢辰,一脸疑惑。   宋逢辰微微点头,算是见礼:“姐夫。”   罗民信张了张嘴,毫不掩饰内心的惊讶:“你是宋三?”   “嗯。”   都到了这个份上,宋逢辰反而不怎么尴尬了。   罗民信忍不住的上下打量了宋逢辰一遍,“几个月没见,你这变化有点大啊,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抛却外边的那些风言风语,罗民信对于宋逢辰这个妻弟的感官还是很不错的。   一是因为贺家发生的事情,宋兰芝嫁给他之后都解释过了。   二是因为当年宋兰芝生下三胞胎的时候难产,光是住院就花光了他本就少得可怜的积蓄,家里一度穷的开不了锅。还是宋三从贺家敲诈来了八毛钱和几斤土豆,偷偷摸摸的塞给了他家。   不过后来这事被贺家人知道了,贺子博带着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找上门来闹过几次,之后他就再也不敢拿宋三的东西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容忍宋兰芝扣下家里人的粮食接济宋三的主要原因。   不过他们夫妻俩也只敢做到这个份上,毕竟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养。   对此,宋兰芝心里依旧愧疚无比。   因为他们都清楚的很,贺家断了宋三的口粮供应,宋三本人又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就靠他家送过去的那几斤粮食,宋三几乎没有可能活着度过春荒。   只是没想到已经被他们判了死刑的宋三不仅没有死,反而活的好好的。   对此,罗民信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但总归是高兴占了上风,他一脸感慨:“你没事就好。”   宋逢辰看着他和陈二嫂子有的一拼的一张沧桑的脸,突然有些心酸。   罗民信伸手拍了拍宋逢辰的肩膀:“行了,还在外头站着干什么,走,进屋。你难得过来一趟,中午就在姐夫这儿吃吧。”   说着,他转身看向宋兰芝:“菜都买好了吗?”   “都买好了。”宋兰芝放下孩子,提起地上的竹篮。   进了屋,才发现这栋小洋楼何止是敞亮朝阳那么简单。地板上铺着的是光滑整齐的大理石,桌椅柜子什么的虽然老旧了些,却是实打实的红木做的。还有堆放在客厅角落里的那堆瓶瓶罐罐怎么看都能和古董两个字沾上点关系。   为了避免太过尴尬,宋逢辰尽可能的找寻话题,他问道:“二姐,你之前说你家这房子是怎么来的来着?”   “哦,你说这房子啊?”搭话的却是罗民信,他咧着嘴,眉开眼笑:“我大伯病逝之前送我的,怎么样,亮堂吧。听说是民国时期本县的一个保安团团长给他爹建的,用的材料都是实打实的好,耐用的很。”   宋逢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这么看来,姐夫你这大伯对你还挺不错的嘛。”   “欸!”罗民信微微一愣。   这个还真没有。   他这大伯和他父亲并不是同一个妈生的,他亲奶奶是他大伯的继母。   他奶奶人品不差,也没那份心思去磋磨一个小屁孩。但到底亲疏有别,加上精力有限,他奶奶就是再心善,也不可能给他大伯和自己亲生孩子同等的待遇。   而他爷爷呢,大家主思想作怪,对这些‘小事’从来都是不管的。   落到好事的人眼里,这就成了典型的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大概是听多了闲言碎语,他大伯跟他们一家人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四七年的时候,他父亲和他大伯被路过的军队抓了壮丁,然后一起被俘,他父亲拿了三块大洋的路费回了家,他大伯则是果断投诚加入了人民军队。   再之后,卫国战争结束,他父亲求爷爷告奶奶才弄来一个进工厂做工人的名额。而他大伯退伍转业后直接进了东县公安局,娶了志同道合的战友,一路飞黄腾达,病逝之前刚刚坐稳杨市公安局局长的位置。   他父亲为此郁郁不平,成了远近闻名的酒鬼。   当年他出事之后,也曾厚着脸皮向他大伯一家求助,结果他大伯不仅没有出手相助,反而竭尽嘲讽,叫人把他赶了出去。   大概是后悔当初那么对他了吧!   毕竟人老了,心也跟着软和了,所以想着给他一点遗产作为补偿什么的……   罗民信想着,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他摸了摸鼻子,含糊着说道:“还行吧。”   “哦。”宋逢辰原本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也没放在心上。   天南地北的又聊了一通,午饭总算是做好了。   宋逢辰坐如针毡,吃完午饭,就推脱还有事情要办起身告辞。   之间又是一番拉扯不必再提。   出了罗家大门,宋逢辰轻舒一口气,驾着牛车赶往黑市。   看见宋逢辰过来,赵老板二话不说,直接把准备好的东西提了出来。   “荔枝木熏的,五十斤新鲜猪肉就出来三十斤多一点。”赵老板说道。   宋逢辰拎起一条黑乎乎的腊肉:“不错。”   看见宋逢辰满意,赵老板也跟着笑,他又拿出来一个大纸袋:“还有这个,泰国那边的棕叶糖,味道还不错,给宋同志尝尝鲜。”   宋逢辰接过来,打开一看,灰黄色的棕叶包裹着不明长条物,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挑了挑眉:“成,那就多谢赵老板了。”   结了账,挥别赵老板,宋逢辰驾着牛车返回岳溪村。   回到牛棚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却不想迎面正撞上脚步匆匆的陈家老大。   “三叔。”陈家老大喊了一声。   宋逢辰停下牛车,“你怎么过来了?”   陈家老大挥了挥手里的一封信,神情略有些复杂,也顾不上细说,只说道:“生产大队那边收到了一封信,京城来的,收件人是徐老爷子。”   院子里,正在劈篾条的徐俊民两手一抖,哐当一声,砍刀从手间滑落,砸在地上。 第40章   徐俊民上一次收到京城的来信是在去年的十二月十四号, 生产大队的胡会计帮忙给送过来的,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眨眼, 八个月过去了。   徐俊民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紧跟着红了眼眶,看的旁边围观的赵成于等人心惊肉跳。   徐舒简忍不住的开口打断他的思绪:“爷爷,到底怎么样了?”   徐俊民缓过神来, 伸手抹了抹眼角,将信件递给坐在轮椅上的赵成于。   赵成于哆嗦着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沉了沉气,而后举起信筏, 一目十行的翻阅起来。   徐俊民长吁一口气,伤感过后是满心满眼的激动, 他声音发颤:“上个月的全会上, 你希爷爷恢复职务了。”   “什么?”徐舒简一声低呼,连带着呼吸也跟着粗重了起来。   希?   默默的站在宋逢辰身后的陈家老大两眼一瞪,心跳瞬间加速。   会是他知道的那个希吗?   是了,全会。   陈家老大喉咙发干, 伸手摸了一把脸。   老刺激了。   郑德辉的脸憋得通红,他捂着嘴巴干咳一声,目光如炬:“也就是说你们马上就要回京城了?”   他可是知道的,徐俊民和赵成于之所以会被免职流放, 正是因为受到了这位老爷子的牵连。   而这位老爷子,向来都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想到这儿, 郑德辉千疮百孔的心瞬间就又活泛了起来。   现在这位老爷子又起来了,那他们这些人是不是也离沉冤得雪不远了。   说到这儿,旁边的郭老先生等人也情难自已的露出激动的神情。   “情况恐怕没那么乐观。”   说话的却是赵成于,他将信筏连同信封一起递给徐舒简,一边摇了摇头,“老爷子这一回能起来,全靠李公他们不竭余力的奔走。可毕竟他都已经离开京城两年了,要想回到曾经的高度,恐怕没那么容易。更不说他和苏公之间,不管是立场还是理念,都有着不小的分歧——”   赵成于只是简单的提了两句,在场的众人都是心明眼亮的主,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徐俊民躁动的心瞬间恢复了平静,无奈说道:“这么一来,咱们恐怕还有的熬。”   听到这儿,郑德辉四人无一不是愁眉苦脸。   赵成于见状,宽慰他们,也宽慰自己:“前路虽难,但只要有恒心,铁杵尚且都能磨成针,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开端,老爷子的手段和谋略也没得说,总归希望还是有的。”   郑德辉四人忍不住的唉声叹气,姑且算是被安慰到了吧。   “那两位老爷子现在可有什么打算?”宋逢辰开口问道。   赵成于叹了口气,无奈说道:“等。”   要不然呢?   徐俊民抬起头,顺着宋逢辰的视线落到徐舒简手中的信封上。   徐舒简若有所思,伸手摸出信封里随信寄来的汇款单,。   徐俊民不动声色,“宋小哥的意思是?”   宋逢辰坦然说道:“方才听赵老爷子所说,那位老爷子刚刚起来,料想眼下正是急缺能办事的人手的时候。正好,您身体已经大好了,赵老爷子呢,也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徐俊民心头一颤。   赵成于之所以只敢说出一个等字,那是因为他们虽然是受老爷子的牵连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但他们平日里和老爷子并没有多少往来。   这会儿老爷子重新出山,肯定是要优先调用自己得用的人手。至于他们俩,只怕还是得听天由命。   要是老爷子能成事,他们俩沉冤得雪应该不在话下。要是事败,他们这一辈子恐怕真的就要老死在岳溪村了。   宋逢辰的意思是叫他们走老爷子的路子,起码也得先离开岳溪村。   正如同他说的那样,老爷子现在急缺人手,受他牵连,他平时得用的那些人手的遭遇未必会比他们之前要好。   一群坏了身体的病秧子和两个身体健康直接就可以走马上任的实干家,老爷子会怎么选?   宋逢辰继续说道:“这么一想,您和赵老爷子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比方说,给赵老爷子口中的那位宁老哥送份谢礼,然后顺便也给那位老爷子准备上一份。还有两位以前的故交老友什么的,但凡是能联系上的都不要吝啬笔墨,这是二手准备。”   “这……”赵成于眉头紧皱:“会不会太过功利性了些。”   这么一弄,他们俩就算是能顺利回京,少不了也要背上一些恶名。   宋逢辰却摇了摇头:“非常时刻,非常手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赵成于下意识的看向徐俊民。   徐俊民长吐一口气,沉声说道:“宋小哥说的不无道理,只是?”   他抬头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唇角微弯:“回礼的话,我都想好了,就我之前从山上背回来的那些野蘑菇,再加上这些腊肉,不出格又上得了台面,您看怎么样?”   说着,他转身把那一麻袋的腊肉从牛车上提下来。   赵成于忍不住的多看了宋逢辰一眼。   听他的意思,难不成是早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特地提前做好了准备?   徐俊民拧紧的眉头平缓了不少,他点了点头,语气里夹杂着半分无奈半分感激:“宋小哥有心了。”   “应该的。”宋逢辰微微颔首。   打定了主意,徐俊民和赵成于回屋去琢磨回礼和写信的事情去了。   徐舒简帮着宋逢辰把牛车上的米面搬进厨房。   陈家老大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剩下郑德辉四人你看我,我看他,也早就没了继续干活的心思。   “喝点水吧。”徐舒简端着一碗凉开水递给宋逢辰。   宋逢辰拿起旁边灶台上的木板盖在米缸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接过搪瓷缸,仰头一饮而尽。   末了,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水渍,回头便对上徐舒简复杂的目光。   他挑眉:“怎么了?”   徐舒简嘴唇微张,良久,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   不管怎么说,宋逢辰付出的越多,给他的压力就越大,这是实话。   宋逢辰眸光微闪。   “真要谢我?”他轻笑。   徐舒简微微一怔。   宋逢辰目光下移,落在徐舒简嘴唇上,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谢谢可没什么诚意,总得给点甜头吧!”   此刻再复杂的心绪也在宋逢辰这不亚于是耍流氓的一句话里被捣弄的溃不成军,徐舒简面红耳赤:“你……”   无耻。   “不行?”虽是这么一问,宋逢辰的语气里却透着一股不依不饶的味道。   徐舒简心跳如雷,他左顾右盼,喉中一片干涸。   宋逢辰就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目光灼灼。   良久,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徐舒简艰难的抬脚向前一步,手足无措之间,索性伸手捧着宋逢辰的脸,微微踮起脚,凑了上去。   四目相对之间,徐舒简水润的目光扫过了宋逢辰的心尖,让他心尖狠狠的颤了一下。   直到一抹湿热贴上他的嘴角。   宋逢辰呼吸一促,当下也不客气,伸出手臂,把人圈在怀里,略有些笨拙的探索徐舒简口中的每一个角落。   良久,唇分。   宋逢辰拥着徐舒简,急速的呼吸渐渐平复,思绪回笼间,他心中微叹,徐舒简的心思他看得分明。   说的不好听了,是他死皮赖脸的巴着人家,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心里虽然高兴,好歹人是落到他手里了,却也难免忐忑不安。   他不希望徐舒简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压抑,他能做的也就是让对方更多的去感受他的爱意,而不是整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的凑上去,又在徐舒简的嘴巴上嘬了几口。 第41章   尝到了甜头, 宋逢辰心满意足。   第三天一大早,陈家老大赶了牛车过来, 帮着宋逢辰把要寄出去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搬上牛车, 然后用雨布盖好。   临出发之前,宋逢辰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折回家里, 找了几个纸袋,包了小半斤天麻和一小捧的石斛花,并上几斤干蘑菇,打算顺道给宋兰芝送过去。   原本天气还算晴朗,却不想走到半道上突然下起了雨, 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为了车上的包裹考虑, 宋逢辰不得不敲开了路边一户老乡家的大门, 打算等雨势稍微小一些再上路。   这一停就是两三个小时,等到宋逢辰艰难赶到公社邮政所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好在这个时候邮政所的人还没有下班,宋逢辰给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塞了一包游泳烟,对方一扫脸上毫不掩饰的不耐, 热情的帮着他整理包裹,填写收据。   弄完这些,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出了邮政所大门,宋逢辰仔细考虑, 这个时候赶路回岳溪村,天黑路滑的, 太危险了。他身上没有介绍信,招待所肯定是住不了的,与其去陌生人家里借宿,还不如麻烦宋兰芝,反正他也要过去一趟。   想到这里,宋逢辰手中鞭子一挥,顺着记忆,牛车朝着罗家的二层独栋小洋楼走去。   到了地方,他跳下牛车,左脚刚刚落地,动作却忽而一滞。   夜风不急不缓的吹,却给人一种被禁锢的压迫感。   他后退一步,尚可捕捉到空气里弥漫着的一股泥土的清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惹了祸,做母亲的正在大声喝骂,声音尖锐刺耳,传出两条街不成问题。   他复又向前一步,喝骂声依旧喧嚣,却像是卡带的录音机一样,多了些沙哑的味道,连带着月光也跟着黯淡了几分。   宋逢辰眉头微皱,抬手敲门。   好一会儿,房门打开,宋兰芝走了出来,“谁啊?”   宋逢辰开口应道:“二姐,是我。”   “老三?”宋兰芝加快了脚步,伸手拉开大铁门,让宋逢辰进来:“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宋逢辰没接话,忙着把牛车赶到院子里停好。做完这些,他才问道:“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宋兰芝一愣,“没出什么事啊?”   “没有吗?”宋逢辰拧紧眉头。   宋兰芝迟疑道:“你姐夫病了算吗?”   “怎么回事?”宋逢辰追问。   宋兰芝被他给弄糊涂了:“就是晚上没盖好被子着了凉,发烧了呗。”   为了不让宋逢辰担心,她补充道:“下午的时候我陪他去医院看过了,烧的也不是很厉害,三十八度多一点,打了一针,烧退了才回来的。”   宋逢辰不以为然,他把带来的东西递给宋兰芝:“我去看看姐夫。”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宋兰芝也察觉到了宋逢辰语气里的那抹不对劲来,她一脸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成,你姐夫正在睡觉呢,我带你过去。”   “好。”   宋逢辰跟在宋兰芝身后进了小洋楼。   上楼梯左拐,宋兰芝推开第一间房门,一边在墙壁上摸索着拉起电灯,一边喊道:“民信,你好点了吗?老三来看你了。”   回应宋兰芝的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声。   宋兰芝心头一紧,她快步走到床边,把正对着墙壁的人掰过来一看。罗民信两眼睁开一条缝隙,呼吸急促,嘴唇微动,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是?”   宋兰芝伸出手贴在罗民信额头上,入手的滚烫,下意识的一声惊呼:“怎么会烧的这么厉害?”   她面上一慌,一把掀开罗民信身上的被子,急声道:“快,老三,帮把忙,我们把你姐夫送到医院去。”   “不急。”宋逢辰声音低沉。   “怎么不急,你姐夫都烧成这个样子,这万一要是把人给烧坏了……”宋兰芝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   宋逢辰直接向前一步,制止住宋兰芝的动作,喝道:“二姐,你听我说,姐夫的情况绝不仅仅是发烧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宋兰芝脑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断片。   宋逢辰正色道:“二姐,你信我吗?”   宋兰芝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她张嘴:“老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逢辰万分确切的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姐夫应该是被人给算计了。”   宋兰芝更糊涂了。   发烧跟被人算计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宋逢辰微微一顿,“或者说,姐夫之所以会突然间病的这么厉害,是因为被人给下了咒了。”   下咒?   宋兰芝瞪大了眼。   等她再缓过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宋逢辰的身影。她拿着一条浸满煤油的毛巾把昏睡过去的罗民信全身上下擦了个遍。   做完这些,宋兰芝将毛巾里剩下的煤油全都拧进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小碗里。然后找来一把剪刀,从罗民信的胳肢窝里剪下来一小撮腋毛。   最后,她踩着凌乱的步子,将这两样东西交给等候在门外的宋逢辰。   到这个时候,她依旧是没想明白,她怎么就鬼使神差的信了宋逢辰的话。   手指搓动间,那一小撮腋毛揉成了一根细绳,宋逢辰将它放进盛有煤油的小碗里,充作灯芯。   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盒火柴,点燃了灯芯。   异常耀眼的灯火摇曳起来,宋兰芝缓过神来,跟在宋逢辰身后,从楼上窜到楼下,从屋里走到屋外,就在他踏进后院茅房门槛的一刹那,灯火骤然熄灭。   宋兰芝只觉得眼前一花,没等她慢慢适应这突然到来的黑暗,只听见刺啦一声,灯芯被重新点燃。   宋兰芝定眼一看,宋逢辰端着小碗绕着茅房走了两圈,灯光依旧耀眼。   就在他伸手往茅房门槛上方一送的瞬间,世界重归黑暗。   灯芯再度被点燃,宋兰芝的目光顺着宋逢辰的视线落在茅房的门槛处,只听见宋逢辰说道:“二姐,你家里有铁锹吗?”   宋兰芝稍稍定神,声音发颤:“铁锹没有,有锄头,可以吗?”   “可以。”宋逢辰弯腰将手里的小碗放到地上。   宋兰芝点了点头,转过身,脚步凌乱的跑进了屋子里。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板锄。   宋逢辰拿着锄头铲断茅房的门槛,往地下深挖了两尺左右,隐约之中嗅到了一股草木灰的味道,而后只听见哐当一声闷响,果不其然挖到了东西。   宋兰芝呼吸一促,双手紧握成拳。   拨开四周的泥土,地底下的东西也渐渐的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两尺见方的大红箱子,周身并没有被腐蚀的痕迹,想来是刚刚埋在这儿没多久。   宋逢辰操控着手里的锄头,打开木箱,入眼的是一张太极图。图上从左到右依次倒扣着五个瓷碗,碗下压着一小沓呈十字叠放的人形符篆。   他随手掀开一个瓷碗,碗内贴有一张五雷符,上盖“道经师宝”法印,人形符篆共有九张,朝上的一面赫然写着宋兰芝三个大字。   “好狠。”   再看旁边整整齐齐的四个瓷碗,宋逢辰额上静脉奋张。原本他还以为这只是一场针对罗民信的阴谋,却没想到对方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   宋兰芝粗喘着气,急声道:“老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逢辰扔下手中的锄头,尽可能简单的解释道:“天坑镇法,一种简单易行的制人之法,施法时只需在对方必经之路上挖一土坑,再布置上这些东西。”   他指了指红木箱子里的东西,“只要被施术者从坑中经过,不消十日,对方必定患病,如此循环超过九次,第十次时,则当场暴毙身亡。”   说了这么多,宋兰芝只记住了暴毙身亡这一句,她颤抖着声音:“到底是谁,要用这么阴险的手段害我们一家?”   话音刚落,她自己已然反应过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她拔高了音调:“难道是、大伯?”   宋逢辰没说话,除了罗民信这位突然‘慷慨’起来的大伯,还能是谁?   宋兰芝两眼通红,嘴角直哆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民信可是他的亲侄子啊……而且他不是都已经死了吗……”   她脑中一片混乱,突然间话音一转:“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哪有白掉的馅饼,给了五百块钱不说,还送了一栋这么好的房子,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说到这儿,宋兰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宋逢辰,惊慌失措,结结巴巴的说道:“老、老三,现在、现在怎么办?”   宋逢辰沉心静气,心里也早就做好了送佛送到西的准备,他看向脚下的土坑,“别慌,你帮我去找点东西回来,我们先把这个解决了再说。” 第42章   “蔡道长, 我代表罗家上下敬您一杯。要不是您热忱相助,我这一家五口恐怕早就步我家老头子的后尘了, 哪还能活泼乱跳的站在这儿。”   饭桌前, 罗友恒站起身来,动作熟稔地举起酒杯,恭恭敬敬的说道:“我先干为敬!”   说完, 他仰头将杯子里的白酒全都倒进了嘴里。   辛辣的酒水下肚,罗友恒砸了咂嘴,脖子微微泛红,整个人看起来亢奋了不少。   被称作蔡道长的中年男人捋了捋胡须,嘴角微提, 客套的说道:“罗先生客气了。”   说着,他端起酒杯, 浅抿了一口。   罗友恒看在眼里, 心中自是了然。他面上笑意不减,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鼓鼓的红包,而后往蔡道长手里一塞,义正言辞的说道:“救命之恩, 无以为报,只能是略备薄礼,还请蔡道长笑纳。”   “这、罗先生也太客气了,贫道只是略尽微薄之力, 可当不起罗先生这般厚待……”蔡道长说的冠冕堂皇,暗地里却不动声色的颠了颠手里的红包。   先看宽度, 再摸厚度。   大团结,三千块上下。   蔡道长眼中精光一闪,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应该的,应该的。”罗友恒陪着笑。   说着,他收回手,蔡道长也顺势把红包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来来来,蔡道长,尝尝这道燕窝汽锅鸡,这燕窝是马国那边进口的顶级血燕,鸡是冬虫夏草喂出来的仔鸡,最是滋补强身……”罗友恒殷勤的招呼。   一旁罗友恒的大儿子罗再邦连忙站起身来,拿起酒瓶替两人身前的酒杯斟满。   对于罗家人的殷勤服侍,蔡道长坦然受之。   酒足饭饱之后,罗友恒放下手中的筷子,试探性的问道:“蔡道长,你这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吗?”   蔡道长打了个酒隔,摆了摆手:“不回来了,等给我父亲过完七十大寿,我准备去南洋闯一闯。”   听说南洋和港市那边对玄学风水之类的尤为推崇,凭他的本事,在那边打下一片地盘来再容易不过,到时候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蔡道长醉醺醺的想着。   听到这儿,罗友恒却是急了,他忙问道:“蔡道长,您不回来了,那我家的事情可怎么办?”   蔡道长斜了他一眼,端着酒杯美美的喝了一口,这才说道:“你怕什么,有我那天坑镇法在,你那堂弟一家出事只是时间的问题。”   虽是这么说,但是只要想到日后没有蔡道长亲自坐镇,罗友恒心里莫名的就有些不安。   他越想心里就越迟疑,可蔡道长铁了心要走,哪是他能拦得住的。   罗友恒心急如焚,他前思后想,眼前突然一亮:“蔡道长你看,你这一走吧,我心里也没个底,加上罗民信那边一时半会儿的也解决不了。都说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你看你能不能帮忙直接把罗民信一家——”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在脖子上面比划了一下。   蔡道长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慢悠悠的说道:“也不是不行。”   罗友恒闻言一喜。   蔡道长轻哼一声:“只要你不怕那恶鬼发现什么,回头又来找你们一家就行。”   罗友恒一噎。   蔡道长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耗时最长的天坑镇法去对付那罗民信一家,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忘了,那恶鬼一家是怎么死的?”   罗友恒面色一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热闹。   “她自个儿挨了枪子,两个小的活活饿死。”蔡道长啧了一声,脸上却全无半点同情,“所以罗民信一家必须要比她一家三口死的更惨才行,比方说被恶疾折磨的死去活来。唯有这样,才能彻底消磨掉那恶鬼身上的怨气,好教她顺顺利利的转世投胎,不再来找你家的麻烦。”   罗友恒虽是一脸失望,但也只能是提心吊胆的认了。   便宜罗民信一家了。   说到这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蔡道长放下已经送到嘴边的酒杯,“光顾着喝酒,差点忘了正事了。”   他看向罗友恒:“这事到这儿还不算完。”   “怎么说?”罗友恒打起精神。   蔡道长伸手敲了敲桌子:“只要不出意外,解决那恶鬼只是时间问题。但有一点,你得提防着点罗民信一家,万一叫他们发现是你算计害死了他们。可别前脚送走那恶鬼,后脚罗民信一家因为怀恨于心,死后变成新的怨鬼来报复你。”   被他这么一说,罗友恒瞬间绷紧了神经,“蔡道长,你说我该怎么办?”   “也不难,只要你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让他们轻易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就行。”   罗友恒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这第一,就你家之前给罗民信一家的那点买命钱,肯定是不够他们接下来的医药费的。钱不够,他一定会求到你这儿来,所以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了吧。”   罗友恒听了,却是忍不住的愁眉苦脸。   蔡道长说的倒是轻松。   当初他建议拿罗民信一家做替身的时候可是说了,要想混淆那恶鬼的耳目,除了他们以前用过的东西都不能再沾染,以后整天必须和大蒜作伴之外,还得让罗民信一家沾上他们的气息。   就为了这,罗友恒除了塞给罗民信一家五百块钱之外,还白送了他们一栋二层小洋楼,里头大到座椅摆件,小到锅碗瓢盆,全都是他家以前用过的东西,其中不乏他心爱的古董瓷器。   古董瓷器这些倒没什么,大不了等罗民信一家死光了之后再收回来就是了。其他送出去的东西就不成了,他们还要过日子的。   所以这重新置办一套家具什么的就已经花了他不少积蓄,加上这会儿给蔡道长的这三千块,以后又要负担罗民信一家的医药费……   罗友恒能不心塞吗?   但心塞归心塞,这事他还真就不敢不办。   只听蔡道长继续说道:“这第二,因为是中了我布置的天坑镇法,罗民信一家才会突然暴病身亡。而非正常死亡的人,一般来说阳寿都还没有过完,因而不入轮回,滞留阳间。”   “你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头七过后,找个人把他们给超度走。只有这样,你家的事才算是彻彻底底的解决了。”   听到这儿,罗友恒心下大定,仿佛事情真的就能如同蔡道长述说的那样顺顺利利的完成。   他一脸感激,举起酒杯来,说道:“蔡道长大恩大德,罗某人铭记于心,我再敬您一杯。”   蔡道长欣然举杯,就在两只杯子相碰的一刹那,他面色一变,紧跟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第43章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罗友恒愣了那么一瞬,而后伸手抹了一把脸, 他的目光从蔡道长身上转移到自己的左手上, 入眼的鲜红。   他张了张嘴,声音略有些沙哑,“蔡道长——”   话音未落, 只看见蔡道长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咚的一声撑在桌子上,五官扭曲到变形,他怒喝道:“何方宵小,胆敢坏我好事!”   罗友恒心下一激灵, 连声问道:“蔡道长,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蔡道长粗喘着气, 额上冷汗暴如雨下。他竭力压下五脏六腑中的绞痛, 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给罗民信一家下的天坑镇法,被人强行破掉了。”   “什么?”罗友恒哪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几乎是脱口而出:“那罗民信他们不就死不了吗?”   蔡道长心口一堵,狠狠的瞪了罗友恒一眼, 到现在谁还管罗民信一家的死活。他就怕对面不是阴差阳错的破了他的阵法,而是同行在捣鬼。   怪只怪他的手段太过阴邪,出了这样的事情,对方少不得会顺藤摸瓜找上门来。   对方要是个横冲直撞的二愣子还好, 他直接收拾了就是。可万一对方是个底气十足的硬茬子,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连对手是谁都还不知道, 蔡道长就已然萌生退意。   就在蔡道长还在静观其变和趁机溜走两个念头之中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手下的饭桌连同着整栋三层楼房都突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罗友恒下意识的抱住脑袋,趴在地上,一脸惊恐的喊道:“地震了!”   不对。   眼看着饭桌上的碗筷随着晃动一点点的向饭桌边缘移去,却在落空的瞬间,回归原位。蔡道长心跳一滞,睚眦具裂,惊呼道:“不好,那家伙已经摸过来了——”   话音未落,地动骤歇,阴风顿起。   蔡道长心中警铃大作,连忙稳住心神。他咬破舌尖,左手快速掐起指决,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一口鲜血喷在左手上。他并拢沾满鲜血的食指和中指,顺势往额心一抹。   一道红光闪过,定眼再看时,罗友恒一家全无踪影,四周光线忽明忽暗。他顺着破空声望去,五道青色的布帘铺天盖地般向他袭来。   蔡道长心中大骇,急急向后退去,却不想布帘的速度飞快,转瞬之间便已经掠到他身前。   就在布帘和越过蔡道长的那一刹那,破空声一停,紧跟着五道布帘相互缠绕交错,瞬间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布茧,将蔡道长牢牢禁锢其中。   惊慌之中,蔡道长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要遭。   ……   时间回到五分钟之前。   东县,罗家小院里。   宋兰芝抱着从邻居家借来的半瓶瓜干酒,脚步匆匆的赶了回来。   宋逢辰身前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四样东西,巴掌大小的草人,一小碗新鲜公鸡血,一套五帝钱,一大盆清水。   宋兰芝默默的把酒瓶放在草人旁边。   宋逢辰拿着一把剪刀,从一条破旧的裤子上剪下来一条裤腿,然后将这条裤腿均匀的拆分成五根布条。   做完这些,他开口说道:“好了。”   宋兰芝下意识的绷紧了脊梁骨,按照宋逢辰之前的吩咐,躲进了屋子里。   隔着窗户,只看见宋逢辰拿起墙角的锄头,走到土坑前,对准木箱子中的五个瓷碗,从左到右,挨个砸了下去。   急促的敲击声过后,五道碗口粗细的惊雷自天际处横劈而下——   宋兰芝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瞬间的呆滞过后,她一脸惨白,当下也顾不上多想,脚步踉跄着就冲了出去。   就在她半只脚踏出门槛的刹那,宋逢辰自二楼楼顶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地上,随后快速端起旁边的一大盆清水泼向被雷电击中着起火来的红木箱子。   宋兰芝脚步一滞,扶着门框站稳身体。   明火一灭,宋逢辰快步向前走去,茅房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之前饭桌规模的土坑已经进化成了两个乒乓球场大小。   借着皎洁的月光,宋逢辰找到破烂不堪的红木箱子,细细翻找,从一堆碎瓷片和灰烬之中挑出来三四张还没有被完全烧毁的符纸。   宋逢辰拿起剪刀,减去符纸上空白的地方,留下全是字迹的部分。   而后他走到桌子前,握着符纸的手轻轻一松,符纸尽数落入盛有鸡血的瓷碗之中。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搅动着碗里的鸡血,嘴唇微动,只听见扑哧一声,碗里突然窜起一道火光。   就在这时,宋逢辰操起旁边的五枚铜钱,挨个扔进碗里,就在最后一枚铜钱落入血水之中的瞬间,火光湮灭,血水随之沸腾起来。   九息过后,他端起瓷碗,向草人泼去,血水竟一滴不落的化作流光没入草人体中。   就是现在——   “着!”宋逢辰猛地一拍饭桌,草人腾空而起。他抓起旁边的五根布条,冲着半空中的草人脱手而出。   他左脚一跺,两只手快速结印,口中诵道:“天灵灵、地灵灵,弟子顶敬,洪州得道,鲁国先师,今日架起铁围城,八方十面不显形,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五根布条已然是将草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宋逢辰平复下急促的呼吸,眼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布茧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他拿起桌子上的酒瓶,仰头含了一大口之后,冲着布茧喷了出去。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咬在嘴里,拿起火柴点燃了,喉结上下滚动之间,手指轻轻一弹,尚且留有一丝火星的火柴梗稳稳的落在布茧上,火势窜天而起。   ……   布茧之中,蔡道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就是从这里逃脱出去。   打定主意,他习惯性的从怀中摸出一沓符纸,足有三四十之数,而后一张张的往布茧上攻去。   五雷符,六震符,烈火符……   眼看着手里的符纸损耗过半,布茧却依旧牢固如山,蔡道长心中慌乱更甚,他也不敢再一张一张的试了,索性一股脑的把手中剩下的符纸全都拍了出去。   这可就苦了罗家人。   反应过来的罗友恒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没等他开口,脑门上顶着两抹鲜血的蔡道长一脸惊惧,冲着他就是一张符纸挥了出来。   被吓了一跳的罗友恒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然后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道碗口粗细的雷电正好砸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碎石飞溅之间,罗友恒直接就懵了。   到这儿还不算完。   蔡道长就像疯了一样,符纸一张又一张的往外拍。   屋子里一会儿打雷闪电,一会儿地动山摇……   罗再邦麻利的拽住罗友恒的左腿,把他往墙角拖去。   眼看着身上的符纸消耗殆尽,蔡道长脸上惊惧更甚。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自他脚下窜出,转眼间便蔓延至整个布茧,铺天盖地的火浪顺势点燃了他身上的衣服。   蔡道长连暴怒的机会都没有,一边痛声哀嚎,一边上蹿下跳。   就在他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眼前一亮。而后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颤巍巍的从脖子上扯出一根红绳,红绳下方坠着一个黝黑的木牌。   对了,他还有这个,他父亲给他祭炼的护身法器。   蔡道长吞了吞口水,脑中只剩下两个字,捏碎。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握紧右手。   一道道金光自他指缝之间暴射而出,如同利剑一般,竟是瞬间将布茧贯穿。   ……   东县,罗家小院里。   宋逢辰脸色突变,就在一道道金光冲破布茧的刹那,他身形一展,急急向后退去。   “砰——”   布茧凭空炸开,掀起泼天巨浪,逼的宋逢辰倒飞出去五六米才将将稳住身形。   竟然失手了!   宋逢辰瞳仁一紧,斩草不除根,则后患无穷。   身后,宋兰芝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询问道:“老三,是不是出事了?”   就在这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宋逢辰张了张嘴,面色颇为诡异的说道:“没事了。”   ……   终于逃出生天的蔡道长一脸狂喜,他撑着桌子勉强站稳身体,高喊了一声:“祖师爷保佑——”   而后话音一转,他恨声说道:“狗东西,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必要比百倍偿还我今日所受之苦难。”   说着,他抬手狠狠的砸了一下桌子。   却不想本就破破烂烂的桌子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只听见哗啦一声,桌子直接散架了。   没能反应过来的蔡道长就这么顺势栽了下去,脑门不偏不倚的对准了桌架上一根裸露出来的长钉。   他四肢抽搐起来,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他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户省,长宁观中。   正闭目养神的老道突然睁开双眼,随即面上一白,噗的狂喷出一口鲜血来,他瞳仁紧缩,凄声喊道:“我儿——” 第44章   随着哐当一声, 挂在墙壁上的仅剩下半幅的领导人画像摇摇晃晃的掉落下来,砸在地上, 客厅里终于彻彻底底的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 罗友恒小心翼翼的从墙角处柜子后面探出脑袋来,随即目瞪口呆。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清晰地照出一室狼藉。   地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到处都是破桌烂椅, 碎玻璃烂瓷片,挂在窗户前的窗帘也被烧毁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块上虽然没了明火,却依旧不依不饶的往外冒着黑烟。   顾不上心头瞬间的抽痛,罗友恒咽了咽口水, 冲着地上不停抽搐的蔡道长喊道:“蔡道长,你还好吗?”   又是半晌的死寂, 蔡道长全无半点反应。   见状, 罗友恒壮着胆子从柜子后面走出来,跨过一地的汤汤水水,一边走一边抬高了声音:“蔡道长?”   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连抽搐的动作都没有了。   罗友恒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妙的感觉,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在距离蔡道长半米之外的地方站定,而后颤巍巍的伸出手,弯腰碰了碰蔡道长的肩膀, 他虚着声音:“蔡道长?”   喉结上下滚动了好一会儿,罗友恒伸手想要把蔡道长翻过来。   推不动。   他索性一脚踩在桌面上, 双手一用力,只听见刺啦一声,一道鲜血飙射出来,不偏不倚的全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罗友恒懵了那么一瞬,也不管脸上不停向下滴落的鲜血,定眼一看。蔡道长额头上多了一个花生米大小的血窟窿,正不断往外冒着血花。他脸上仍然留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狠厉,两眼瞪的老大。   竟是死不瞑目!   “死、死了——”说话的却不是罗友恒,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罗再邦。   罗再邦一脸惊惧,半张着嘴,踉跄着往后退去,然后一脚踩在半条红烧鱼上,脚下一滑,咚的一声,狠狠的摔在地上。   被他这么一弄,罗友恒心中受到的那点惊吓反而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伸手抹掉脸上的鲜血,缓过神来,想着,蔡道长怎么就死了,蔡道长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又想起了刚才蔡道长说过的话,一句天坑镇法被人强行破掉了;一句那家伙已经摸过来了。   再联想到刚才蔡道长看似癫狂的行为,罗友恒心中隐约有了结论。   然后就听见身后罗再邦颤抖着声音说道:“爸,你说蔡道长是不是被罗民信那边的人给弄死的。”   罗友恒面上一慌。   罗再邦急声问道:“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天坑阵法被破,蔡道长也死了,那恶鬼迟早会再找上门来;罗民信那边更不用说,单看蔡道长的尸体,就知道对方来势汹汹,势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前狼后虎——   罗友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捶着手心,原地转起圈来。   “爸?”罗再邦忍不住的喊道。   就在这时,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罗友恒的心头,他脚下一顿,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行。   “还能怎么办?”罗友恒咬牙说道:“去东县,找罗民信。”   “什么?”罗再邦急声道:“爸,你糊涂了……”   罗友恒打定主意,直接忽视了罗再邦的话。他一脚踹翻蔡道长的尸体,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鼓鼓的红包。   正是他之前给蔡道长的谢礼。   罗友恒一把握紧手中的红包,自言自语道:“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赌一把,好歹是条活路。”   罗再邦瞬间明白过来,不等他开口,罗友恒吩咐道:“家里是不能再住了,我们先去招待所将就一下。趁着天黑,你去找几个靠谱的人把这儿打扫一下。”   言外之意,就是罗再邦把蔡道长的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   听到这儿,罗再邦下意识的看向地上的蔡道长,正对上他一双爆出的眼珠子,罗再邦缩了缩脖子,牙齿发颤:“知、知道了。”   ……   东县,罗家小洋楼里。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听见声响上门询问的街坊邻居,宋兰芝锁好大门,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回头就看见宋逢辰正在安抚因为受到惊吓暴躁不安的老黄牛,像是想起了什么,宋兰芝面色一变,脚步匆匆的跑进了屋子。   看见这一幕,宋逢辰摸了摸老黄牛的脑袋,抬脚跟了上去。   “姐夫怎么样了?”宋逢辰候在房间门口。   宋兰芝从房间里走出来,顺手带上房门。看向宋逢辰,她神情略有些复杂,有庆幸,有惊奇,有余悸……更多的是感激和疲倦,她压低了声音,唯恐吵到房间里面的人:“睡得好好的,已经不烧了。”   “那就好。”宋逢辰点了点头,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去把乐乐他们放出来,天色都这么晚了,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我这儿多得是空房间,等会儿给你收拾一间就是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做。”   “诶。”宋逢辰应道。   宋兰芝给做的挂面,柚子大小的海碗,红油臊子,面少辅料多,上头堆满了大块的白肉,还撒了一小把青菜,下边卧着三个荷包蛋。   宋逢辰正饿着呢,当下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宋兰芝喂完老黄牛回来,宋逢辰正好放下碗筷,她问:“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我再去给你烤两个饵块。”   “够了,已经吃饱了。”宋逢辰连忙说道。   顿了那么几秒钟,宋逢辰抬起头:“对了,二姐,姐夫大伯家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这一刻,宋兰芝前所未有的冷静,她想了很多。   两个选择,息事宁人和睚眦必报。   选择前者,她不甘心。   选择后者,那是五条人命,原谅怯弱了一辈子的宋兰芝一时之间还做不出这样的抉择。   更何况罗民信也不可能同意,毕竟不管怎么说罗友恒都是他名义上的堂兄。   罗友恒可以冷血无情,他们却做不到。   宋兰芝不蠢,她深知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她害怕自己想得太多,最后想来想去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所以她把决定权交给宋逢辰:“老三,我听你的。”   看见宋兰芝这个样子,宋逢辰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他说:“依我的脾气,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天经地义。”   宋兰忍不住的点了点头。   “这样吧,”宋逢辰琢磨着:“我给二姐你列两个报复的法子,你选一个。”   宋兰芝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   “第一,你把姐夫他大伯家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找一处坟地,把那坟地里的孤魂野鬼全都赶到他家里去,让他家夜夜不得安宁。时间一长,他家各个阴气缠身,身体和精神方面肯定会出大问题,短寿是肯定的。”   “第二,你把他家人的住址和名字告诉我,我去找几个色鬼,赌鬼,酒鬼之类的人,施法把他家人和这些人的人性来个大掉包,叫他家人在短期内心性大变,变流氓被抓轻则蹲监狱,重则挨枪子,变赌徒迟早输尽家财,变酒鬼喝酒误事,前程惘然。”   说完,宋逢辰轻哼一声,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宋兰芝张了张嘴,顾不上惊讶宋逢辰的手段,她左思右想,最后迟疑的说道:“要不,第二种吧。”   听起来好像靠谱了那么一星半点。   “行。”宋逢辰满口答应。 第45章   一夜好眠。   天刚破晓, 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被群山环抱的小县城却已经彻底苏醒了过来。   鸡鸣声, 狗吠声,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断断续续,不依不饶,扰人清梦。   半睡半醒间, 宋逢辰抬起被子蒙住脑袋,等到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穿过贴着红蓝相间的彩纸的玻璃窗,撒下点点光斑。   却是难得的大晴天。   宋逢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是歇在了宋兰芝家里。   掀开被子, 穿衣下床,推开门正好看见斜对面宋兰芝夫妇从房间里走出来, 罗民信红着眼眶, 一脸铁青。   看来宋兰芝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了。   看见宋逢辰,罗民信不失尴尬的笑了笑。他嗫嚅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激,最后只说道:“醒了, 我去给你拿牙刷和毛巾!”   宋逢辰点了点头。   早餐吃的是玉米粥和大肉包子,熟悉的国营饭店的味道。   “够了、够了。”看着宋兰芝还要往他的碗里添粥,宋逢辰连声说道,他环顾四周, 疑问道:“对了,二姐, 怎么没看见姐夫。”   “他办事去了。”宋兰芝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随口说道。   她迟疑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信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她把信纸往宋逢辰身前一推。   “这是罗友恒一家的名字和住址。”   “好。”宋逢辰抬头看了宋兰芝一眼,伸手拿起那张信纸塞进口袋。   宋兰芝的视线跟着转移到宋逢辰胸前的口袋上,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对她来说,这件事情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就在宋逢辰套车准备回岳溪村的时候,罗民信回来了,气喘吁吁的,提起手里的大包小包就往牛车上放。   “姐夫,你这是干什么?”宋逢辰急忙走过去。   罗民信伸手拦住宋逢辰,宋兰芝利索的拿了两个麻袋把东西都遮好。   罗民信一脸认真的说道:“事情我都知道了,姐夫不大会说话,你救了我们一家五口的命,姐夫心里记着呢。这些都是我和你姐姐的一点心意,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些你要是都不收,让我和你姐姐怎么过意的去。”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包大前门塞进宋逢辰手里,“还有这个,你姐姐说你会抽烟,特意要我给你买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逢辰要是再推脱未免就显得太过生分了,他只能点了点头:“那、好吧。”   罗民信顿时眉开眼笑,叮嘱道:“行,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空了就来我家坐坐。”   他拍了拍宋逢辰的肩膀,眼眶微微泛红:“姐夫现在可就你一个亲人了。   “好。”宋逢辰沉声应道。   挥别宋兰芝一家,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太阳正当午。   宋逢辰前脚进了家门,后脚徐舒简就来了。   看见宋逢辰安然无恙,徐舒简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怎么,担心我出事?”宋逢辰唇角一弯,走上前,仿佛是理所当然一般,他伸手搂住徐舒简的腰肢,稍稍低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   这姿势太过于亲密。   徐舒简呼吸一促,对上宋逢辰黑亮中充斥着愉悦的眸子,僵硬的指骨慢慢的放松下来,他微微垂眉,掩下心底的羞怯,故作镇定:“嗯。”   呼吸交错间,宋逢辰两眼微闪,尽可能详细的说道:“昨天去县城的路上不是突然下起大雨来了吗,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把东西全都寄出去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天黑路滑,我怕出事,就打算去我二姐家里借住一晚……”   徐舒简竭力忽视对方过于炙热的视线,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所以现在才回来。”宋逢辰顿了顿,低笑一声,直勾勾的看着徐舒简,卖弄着自己少得可怜的情话技能,“不过,你能担心我,我很高兴。”   徐舒简眉头微蹙,对上宋逢辰三分雀跃三分欣慰四分紧张的目光,嘴唇轻启,好半天只吐出来一个嗯字。   宋逢辰一愣,显然是不满意徐舒简的回应。   顾及到腰上瞬间绷直的双手,徐舒简有些无奈,只能是实话实说,“腿麻了。”   连带着声音里也掺着那么一丝颤意。   宋逢辰、宋逢辰的脸裂了,‘自尊心’也跟着碎了一地。   怪他说的太久咯。   感受到宋逢辰周身洋溢着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尴尬和懊恼,徐舒简莫名心情大好,他轻咳一声,咬着唇角:“松手。”   宋逢辰一脸阴霾,明显的不依不饶。   徐舒简见了,竟莫名觉得有些喜感,鬼使神差的,他凑到宋逢辰唇角上,轻触即离,哄道:“难受着呢,别闹。”   话音刚落,反而是徐舒简自己先愣住了。   宋逢辰、宋逢辰后知后觉,两眼发光,有这等福利,‘自尊心’算什么,能吃吗?   徐舒简一晃神,正对上宋逢辰直勾勾的目光,他手指微弯,连带着呼吸也跟着加快了那么两分。   四目相对之间,他微微倾身,抱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心情,半是熟稔半是羞敛,又一次贴上宋逢辰的嘴唇。   这样总可以了吧!   宋逢辰两眼一眨不眨,他甚至能看清楚徐舒简脸上微小的绒毛,直到扑打在他鼻翼的灼热呼吸又渐渐远去。   喉结上下滚动之间,他一弯腰,把徐舒简抱了起来。   触不及防的,徐舒简环住宋逢辰的脖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床沿上。   宋逢辰半蹲在地上,正给他揉着脚脖子。   徐舒简居高临下,对着宋逢辰头顶上的发旋,目光益渐温润。   他想着,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样傻乎乎的还对他死心塌地的男人呢,像条小狼狗似的,粘人的紧,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不要白不要。   ……   罗友恒父子找上门来的时候,宋逢辰正在捣鼓他刚刚弄好的草人替身。   十个额头上贴有掉包符的草人分列两排,上面一排胸前白纸上分别写着罗友恒一家人的名字和住址;下面一排列着五个赌徒的名字以及东县监狱四个大字,由陈家老大热情提供。   他自言自语:“名字地址没填错,掉包符也没问题,怎么法术就失败了呢?”   直到罗友恒父子自报家门,宋逢辰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   感情是地址变了。   他看着罗友恒父子,忍不住的啧了一声。   对上宋逢辰意味深长的目光,罗友恒几乎是下意识的脊梁骨一寒。他缩了缩脖子,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从军绿色的手提文件包里掏出来一沓大团结放到桌子上。   宋逢辰眉头一挑。   这个反应落在罗友恒眼底,却成了有戏的代名词。   他抬起袖子,用力的擦了擦眼角,艰难的挤出两滴眼泪来:“宋先生,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民信他们一家,可我也是被人给蛊惑了。”   “都是那蔡道长,他蛇蝎心肠,找上门来说有办法救我一家人的命,然后给我家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我也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答应了下来……好在最终没有酿成大祸。”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沓大团结,红着眼眶,说道:“我现在也知道错了,这些就当做是我给民信一家的赔礼,请宋先生务必代为转交。”   宋逢辰冷眼看着他,没说话。   罗友恒有些摸不准宋逢辰的心思,想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一咬牙,从文件包里掏出来三沓大团结,同样放到桌子上。   “除此之外,我今天找上门来,主要是想求宋先生您出手,救救我们一家五口,只要事情能成,这些都是您的。”   宋逢辰轻哼一声,依旧没开腔。   罗友恒顿时就悟了,他一脸狂喜,哆嗦着手,从文件包里摸出来一沓大团结放过去,然后小心翼翼的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不动如山。   罗友恒一脸肉疼,利索的又掏出一沓大团结,哭丧着脸说道:“宋先生,我家的积蓄都在这儿了,求您高抬贵手。”   宋逢辰沉心静气,他瞥了一眼罗友恒父子:“说吧,你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徐舒简:真难哄﹌○﹋ 第46章   二十七年前的东县白镇, 曾发生过一起投毒杀人案,而负责这个案子的正是刚刚转业进警察局的罗友恒的父亲、罗民信的大伯, 罗思忠。   罗思忠是在中午赶到的案发现场, 报案的是贺家村的村长,出事的是贺家村里的一户赵姓人家。   赵家八口人,包括年长的赵老婆子、赵家老大一家三口、还未成婚的赵家老二在内, 全都一命呜呼,只有赵家的大女儿赵小兰和她的一双四岁大小的双胞胎女儿安然无恙。   赵小兰自然而然的成了第一嫌疑人。   但是赵小兰是个哑巴,而且不识字,审讯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在同事的提点下,罗思忠开始走访贺家村的村民, 并从他们口中,一点一点的拼凑出了赵家的往事来。   赵老婆子嫁到赵家二十多年, 前前后后生下了七个孩子, 活下来的满打满算也就三个。   赵小兰是赵老婆子嫁到赵家的第二年生的,头胎。因为不是个带把的,加上又是个哑巴,公婆嫌弃, 丈夫厌恶,妯娌笑话,赵老婆子没有底气,自然没少受委屈。   理所当然的, 她将一部分怨气撒在了赵小兰身上。   直到几年之后,赵老婆子三年抱俩, 赵家老大和老二先后落了地,赵老婆子挺直了腰杆,境遇才稍微好上了一些。   只是她回头再看赵小兰的时候,依旧是怎么看怎么的膈应。   华国人的传统思想里,讲究多子多福。到了农村这儿,也不例外,于是就造成了越生越穷,越穷越要生的现象。   加上十几年的卫国战争打下来,中原大地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穷的都揭不开锅的赵家人饿死了一大半,勉强活下来的也陆陆续续的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可赵家没钱。   熬死了公婆,终于能当家作主的赵老婆子眼珠子一转,索性把本来就不受她待见的赵小兰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病秧子,换回来一笔还算丰厚的彩礼钱给赵家老大热热闹闹的娶了媳妇。   没过几年,病秧子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病秧子的一干叔伯眼馋他家的家产,头七刚过,他们就带着人找上了门来,把赵小兰赶了出去。   赵小兰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一对双胞胎女儿回了娘家。   而赵家老二也正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赵家两兄弟三番两次的暗示,赵老婆子心头一热,又打起了把赵小兰卖出去换彩礼的主意。   这一回找的人家连上一回的病秧子都不如,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比赵老婆子的年纪都大。   赵老婆子却很满意,毕竟赵小兰的条件摆在那儿。相反,她还能揪着老鳏夫的年纪问题,多要回来一点钱。   至于赵小兰的那两个双胞胎女儿,老鳏夫肯定是不会要的,赵家人更不想白养两张嘴,赵老婆子托人找了隔壁村的两户人家,打算等赵小兰一出嫁,就把她们送过去做童养媳。还能换回几斤粮食,何乐而不为。   赵小兰知道这事之后,曾当着村里好些人的面跪在赵老婆子面前苦苦哀求,但最终也没能鼓起勇气来带着两个女儿离开赵家。   想想也是,她一个哑巴,带着两个不满四岁的女儿,离开了赵家,下场未必会比这好。   而投毒案正是发生在这件事情过后的第四天。   据贺家村村民所说,那老鳏夫明天就要过来接赵小兰回去。   到了这儿,罗思忠觉得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   赵小兰对赵老婆子和两个弟弟的所作所为怀恨于心,老鳏夫的即将到来成了压垮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选择了投毒杀害赵老婆子和赵家两兄弟。   而她和她两个女儿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佐证。   案子水落石出,罗思忠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同情赵小兰,赵小兰就算再可怜,她也是害死了五条人命的投毒案杀人凶手。   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华国成立初期,法制体系尚不完善。尤其是乡下地方,没有法庭,公安局代为行使审判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公安局断案,向来都是有法律用法律,没法律用政策,政策和法律都没有时,用社会主义法律意识。   所以当作为公安的罗思忠主观上咬定了赵小兰就是凶手的时候,不管赵小兰再怎么闹腾,都无济于事。   到最后,赵小兰被判处了死刑,没过几天就挨了枪子。   这是罗思忠转业后办的第一个案子,意义不可谓不重大。   罗友恒记得,在六五年以前,每逢年节,罗思忠都会忍不住的说到这个案子。一是为缅怀往事,二是为教育小辈。   但六五年之后,罗思忠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对此,罗友恒也曾主动打趣过罗思忠,只是对方强烈的反应叫他心生尴尬。虽然明知道这里面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但是出于对罗思忠的敬畏,他也只能是压下心底的疑惑,绝口不再提这个案子。   直到今年六月份前后,身体向来硬朗的罗思忠突然病重。   罗友恒这才从罗思忠口中得知了当年投毒杀人案的真相。   六三年年末,杨市公安局破获了一起连环盗窃杀人案,审讯过程中,两名凶手如实交代了自己近十几年来犯下的所有大案,其中就包括当年的东县白镇投毒杀人案。   二十七年前,这两名凶手借口寻亲途中经过贺家村,天黑不好赶路,于是敲开了赵家院门,希望赵家人能收留一晚,并许以钱财若干。   赵老婆子见钱眼开,当即敞开了院门,让他们进了屋。   吃晚饭的时候,两名凶手十分热情的贡献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一块掺了老鼠药的腊肉。   赵老婆子笑的合不拢嘴,当即招呼着大儿媳妇炒了一盘腊肉出来。   腊肉上了桌,赵家人起初还顾着脸面,扯了几句客套话,后来看着两名凶手是真的热情,当下也不客气,大吃大嚼了起来。   两名凶手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直到他们眼角的余光看见了龟缩在阴影里,盯着赵家人直咽口水的两个小女孩。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赵老婆子一脸嫌弃,高喊着赵小兰的名字,让她把她两个女儿带回房里去,别出来碍了客人的眼。   两名凶手心惊肉跳,万万没想到赵家竟然还有人没上桌。   他们并不知道赵小兰是个哑巴,只知道药效差不多就要发作了,偏偏这个时候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们可不敢保证能在第一时间制服赵小兰母女三个,到时候万一出了差错,后果将不堪设想。   其中一个凶手当即站起身来,想要把赵小兰母女也拉到桌子上来,却被赵老婆子不由分说的给拦住了。   两名凶手面面相觑,眼看着计划就要失败,果断借口上厕所,迅速离开了赵家。   再之后,在罗思忠的错断下,赵小兰成了替罪羊,含冤惨死。   案件真相大白之后,罗思忠一度茫然无措,还是他的得力下属当机立断,帮着他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罗思忠默许了他的做法。   难道他不愧疚吗?   他也愧疚。   尤其是在得知赵小兰死后,她的两个双胞胎女儿被贺家村村长送回她夫家,最后因为没人管教,被活活饿死的消息之后。   但也只是这样了。   在罗思忠看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怪他太理所当然,怪赵家人心狠手辣,怪赵小兰是个哑巴,还不识字……   罗思忠绞尽脑汁的给自己找借口。   更何况赵小兰一家已经死绝了,除了他和他的得力下属,再没人知道这件案子的真相。   他不能让心里的那点愧疚毁掉他如日中天的仕途以及罗家的前程。   直到十几年之后,就在罗思忠几乎就快要忘掉这件往事的时候。赵小兰找上门来,并且放下了狠话要罗家以牙还牙,以血偿血。   最先中招的罗思忠。   也正是在罗思忠病入膏肓的时候,蔡道长如同救世主一般出现在了罗家人面前,并以雷霆之势击退了赵小兰。 第47章   但也仅仅只是击退而已。   蔡道长不可能永远守在罗家, 罗家人不死,赵小兰就不会善罢甘休。等她养好了伤, 保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找上门来。   听到这儿, 罗家人无一不是胆战心惊。   罗友恒许诺的重报正中蔡道长的下怀,依罗家人所愿,他给罗思忠出了一个主意。   那就是趁着赵小兰重伤逃窜的机会, 找来一户人家给罗家人做替身,最好是有点血缘关系的,以确保万无一失。   而后他再施法,将这户人家慢慢折磨致死,让赵小兰误以为死的是罗家人, 从而放下执念,转世投胎, 不再来找他家的麻烦。   几乎是下意识的, 罗友恒想到了他素来看不上眼的堂弟罗民信一家。   他一家五口人,罗民信一家也是五口人,刚刚好。   在罗友恒的苦苦哀求下,已经病入膏肓的罗思忠虽然心生不忍, 却无从选择,只能是按照蔡道长的布置以赠与遗产为由把罗民信一家招到了杨市。   说到这儿,罗友恒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忍不住的抬头看了宋逢辰一眼, 正对上宋逢辰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缩了缩脖子,迅速的低下头, 掩下心底莫名的诡异感,继续说道。   “罗民信一家赶到杨市之后,我爸爸划给了他五百块钱和一栋二层小洋楼,然后让他们签署了一份蔡道长拟定的卖身契,内容大概就是自愿卖给我们家做替身,不管将来出什么事情,都无怨无悔……”   “罗民信一家都不识字,我们骗他们说签的是遗产继承协议书,他们也就真的信了。”   “蔡道长说,这叫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有这样,罗民信一家就算死的再惨,这笔孽债也算不到我们一家头上。”罗友恒虚着声音。   “五百块钱,五条人命。”宋逢辰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的说道。   难怪那蔡道长敢如此胆大妄为,感情是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契约一定,死的是罗民信一家,背锅的自然也是罗民信一家,可不就是和他蔡道长全无半点关系。   好手段!   罗友恒忍不住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方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道:“事、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您看?”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宋逢辰右手边的那六沓大团结上,转移话题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宋逢辰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而后说道:“所以罗先生的意思是?”   罗友恒连声道:“全凭宋先生做主。”   说完,他稍稍一顿,连忙补充道:“只要能保我一家五口周全。”   宋逢辰眸光微闪,手指轻叩桌面,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罗友恒父子不由放慢了呼吸,心脏跟着敲击声忽上忽下。   沉默良久,宋逢辰终于开口说道:“像是找人替死这样的邪门歪道,我是不会碰的,这么一来,那就只有从赵小兰这边入手了。”   罗友恒下意识的绷直了脊梁骨。   “怨鬼复仇,天经地义。”宋逢辰淡淡的解释道:“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父亲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件事情姑且就算是画上了句号。那赵小兰再纠缠你们一家,的确是有些过了。。”   听他这么一说,罗友恒不禁眼前一亮,他激动的说道:“没错,还是宋先生明公正道。”   宋逢辰笑了笑,不以为然,继续说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怎么做才能消除赵小兰对你们一家的恶意。”   罗友恒父子神情一振。   宋逢辰微微垂眉,意有所指:“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罗先生少不得要付出一点代价。”   罗友恒急忙说道:“宋先生请说。”   宋逢辰沉声说道:“首先,罗先生必须答应将当年投毒杀人案的真相披露出来,还那赵小兰一个清白。”   罗友恒一愣。   一旦这件案子真相大白,他父亲必然名声扫地。   死了都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不过——   罗友恒眼珠子一转。   若是借此好好运做一番,他未必不能捞上一个公正无私,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死人总是要给活人让路的。   罗友恒几乎是一瞬间就打定了主意,他点头,沉声说道:“好。”   宋逢辰可不管罗友恒到底想了些什么,他只管继续说道:“这第二,杀人偿命,你父亲虽然死了,可他直接或间接害死的却是三条人命。一命抵一命可还行,三条命,他赔不起,所以赵小兰才会把剩余的仇恨转移到你们身上来。”   罗友恒心里突然升起一抹不太好的念头。   只听见宋逢辰说道:“因而要想叫赵小兰让步,少不得要在你父亲身上做点文章,让她高兴高兴才行。”   在他父亲身上做文章?   他父亲都已经死了不是——   罗友恒灵光一闪,他哆嗦着嘴:“宋、宋先生的意思是?”   宋逢辰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到底应该怎么做就看罗先生你的诚意了。”   他可不管什么死者为大。   罗友恒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一会儿,他咬牙说道:“好。”   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他还能怎么办?   “最后,罗先生还得答应替赵小兰母女三人收敛尸骨,立碑供奉。”   “没问题。”罗友恒毫不犹豫。   宋逢辰最后问道:“赵小兰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吗?”   罗友恒点了点头:“知道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来。   之前蔡道长问他要过,他涨了记性。以防万一,这次来找宋逢辰,他提前给准备好了。   “那好。”   宋逢辰起身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副纸笔。   他把其中一副递给罗友恒,只说道:“现在,麻烦罗先生把你刚才答应下来的事情罗列出来,签字画押。”   罗友恒虽然不清楚宋逢辰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了纸笔,找了个角落自个儿琢磨去了。   宋逢辰则是拿着另一副纸笔坐到了桌子上,提笔在信纸上写了四段话。   当初重伤你的蔡道长已经被我除掉了。   罗思忠已死,祸不及家人,大可不必牵连到罗友恒一家身上,与你无益。   你且放心,罗友恒曾妄图谋害我亲姐一家。我已经决定利用人性掉包大变法惩治他家,必叫他家穷困潦倒,一世不得安宁。   我从罗永恒那里给你谋了几个好处,你若是觉得还行。稍候我便替你消去怨气,送你前去往生。   ……   罗友恒写完的时候,宋逢辰正好用黄表纸做成了两个信封。   “宋先生。”罗友恒将写好的东西递给宋逢辰。   宋逢辰接过来一看,罗友恒除了答应替赵小兰平反以及给她们母女三人立碑供奉之外,还写了愿意把罗思忠挫骨扬灰以求得赵小兰的原谅。   宋逢辰心里忍不住的啧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看罗友恒。   罗友恒一脸的自暴自弃,他还能怎么办?   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   够狠!   宋逢辰轻笑一声:“文笔不错。”   只看见他把自己和罗友恒写的东西分别装进两个信封里,而后找出一盒朱砂,用清水兑了一小勺出来,拿毛笔蘸了,在信封上画起了歪歪扭扭的花纹。   到最后,他提笔在信封空白处写上了赵小兰的名字以及她的生辰八字。   做完这些,宋逢辰找来一个破铜盆,先抓了一把纸钱放进去,随后将两封信一并扔在纸钱上,划了一根火柴一起给点燃了。   罗友恒明白了:“宋先生是想把这两封信烧给赵小兰?   宋逢辰点了点头,随口说道:“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找到赵小兰。”   “可、可是赵小兰不识字啊?”罗友恒记得。   宋逢辰不以为然:“那是她活着的时候的事情。”   人死后,都会恢复之前十世的记忆,总不可能赵小兰前十辈子都是文盲。   罗友恒皱着眉头,莫名觉得不怎么靠谱怎么办。   就在这时,烧的正旺的铜盆中突然传来一阵嗡鸣声。   罗友恒瞪大了眼,紧跟着一道红光闪过,铜盆之中的大火瞬间湮灭,连一丝烟尘都不曾留下。   罗友恒张了张嘴,当他没想过。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相比于宋逢辰的淡定,罗友恒父子俩则是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唯恐会出现什么岔子。   罗友恒死死的盯着铜盆,好几次抬头去看宋逢辰,却欲言又止。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这都过去快半个小时了,他的耐心也到了临界点,终于是忍不住的说道:“宋先生……”   就在这时,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宋逢辰突然睁开眼,“来了——”   只听见噗地一声,铜盆之中突然窜起一道火光,转瞬即逝。   罗友恒定眼一看,原本干干净净的铜盆里突兀的出现了两封明显打开过的信,单看信封上歪歪扭扭的花纹,可不正是之前宋逢辰烧掉的那两封。   罗友恒父子当即站起身来。   宋逢辰拿起两封信拆开一看,他写的那封空白处多出了谢谢两个字。罗友恒写的那封,信纸变成了血红色,说明契约已经生效。   罗友恒只觉得喉中一片干涸,“宋、宋先生?”   宋逢辰笑道:“赵小兰答应了。”   “真的?”罗友恒喜不自禁。   宋逢辰点了点头,将那张血红色的信纸递还给罗友恒。   这原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这么好的条件摆在这儿,赵小兰除非是脑子出了问题,否则都不可能拒绝。   与其说他是在帮罗友恒一家,倒不如说他是在帮赵小兰。 第48章   “就、这么简单?”罗再邦忍不住的出声怀疑。   那他们之前又何必绞尽脑汁的去算计罗民信一家?   罗友恒脸上笑意一僵。   想想也是, 之前蔡道长为了解决赵小兰不知道废了多少心思,最后不仅没成功不说, 还搭上了自己一条命。   怎么到了宋逢辰这儿,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他们连赵小兰的面都没见着,事情就解决了?   他不禁抬头看向宋逢辰。   难道宋逢辰是在骗他?   又或者是想黑吃黑?   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他算计罗民信一家在前,那宋兰芝可是宋逢辰的亲姐姐——   想到这儿,罗友恒心头一紧。   宋逢辰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蔡道长是妄图算计赵小兰,保住罗友恒一家,而他要做的却截然相反。   他们两人出发点不一样, 手段不一样,结果自然也就天差地别。   对此, 宋逢辰只说道:“事情到这里当然还不算完。”   他指了指罗友恒手中的那张血红色信纸, “这封信,既是一纸契约也是一道催命符。”   罗友恒顺着宋逢辰的视线看过去,不明所以。   宋逢辰解释道:“以一月为期。一个月之内,如果你能办好你在契纸上写明的那三件事, 这张信纸恢复原状,你自然也就安然无虞。”   罗友恒下意识的问道:“那要是办不好呢?”   宋逢辰微微一笑:“这张信纸彻底变黑之日,就是你暴毙身亡之时。”   罗友恒两手一抖。   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最主要是的是,契约可以达成, 自然也就可以撕毁。”   他不介意威胁罗友恒一番。   罗友恒面色一变:“宋先生的意思是?”   宋逢辰脸正色道:“所以眼下这份契约只能算是拖延之计,为了防止事情生变, 关键还是要赶在赵小兰改变主意之前,把她给超度了才行。”   宋逢辰说的头头是道,罗友恒眼底的怀疑顿时打消了一大半,他顺着宋逢辰的思路往下走:“宋先生还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了,您这一惊一乍的,我受不住。”   宋逢辰笑了笑,罗友恒信了就好。   他说道:“要想超度赵小兰,其实也不难。之前罗先生不是答应会给赵小兰母女三人立碑供奉吗?”   罗友恒点了点头。   “只需在赵小兰的棺椁和墓碑上做些手脚。”宋逢辰敲了敲桌面,“安置赵小兰的棺椁必须是桃木,她的十根手指骨和脚趾骨要用白绸布包好,钉棺材盖的镇钉只能多不能少,七根往上,十二根封顶。”   “稍候我会给你们拿上二十几张度鬼符,给赵小兰立好墓碑之后,你家人必须每天放上一碗血浇在她的墓碑上。放血之前,先烧一张度鬼符,无根水送服。什么时候那碗血泼出去是直接落到地上而不是被墓碑吸收,就说明赵小兰已经被超度走了。”   “对了,这之间不能有一天间隔,否则前功尽弃。”宋逢辰叮嘱道,“都记住了吗?”   罗友恒点了点头,而后迟疑着问道:“必须是我们一家的血才行吗?”   每天一碗血,那得有多疼啊!   罗友恒下意识的摸了摸左手腕,苦着一张脸。   原本他还在想宋逢辰之前说的要他们付出一点代价是什么意思,感情是应在这儿了。   罗友恒脑补着,心中对于宋逢辰的那点不信任也随即消失无踪。   “解铃还须系铃人。”宋逢辰解释道:“赵小兰因你们一家而变成怨鬼,也只有用你们一家的鲜血才能洗刷掉她身上的怨气。”   要不然罗友恒父子俩能坐在这儿?   罗友恒点了点头,懂了。   宋逢辰转身进了卧室,半个小时之后,他拿着一沓新鲜出炉的符纸出来,交给罗友恒,只说道:“这是度鬼符,一共二十五张,应该是够了的,要是中途出了什么问题,你再来找我就是了。”   罗友恒神情一振,连忙把那一沓度鬼符接了过来,嗅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他喜上眉梢,四四方方的紫膛脸上泛起道道红光,连声说道:“多谢宋先生,宋先生大恩,我罗家必定谨记于心。”   “应该的。”   宋逢辰端起桌子上的水碗,掩去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   送客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   罗友恒当即很是识趣的说道:“事情从急,我们父子俩就不打扰您了,有空再来拜访宋先生。”   “也好,两位慢走。”宋逢辰站起身来。   送了几步,眼看着罗友恒父子俩脚步匆匆,消失在拐角处。宋逢辰转身回到客厅,顺手抓起那六沓大团结进了房间,心里舒服极了。   这笔钱他拿的一点也不心虚。   罗友恒想要摆脱赵小兰的仇杀,他给出了主意,能确保罗友恒能得偿所愿,这就足够了。   至于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宋逢辰拿出一沓钞票分开收好,这是罗友恒给罗民信一家的赔礼,他打算等哪天再进城的时候就给罗民信送过去。   剩下的五千块都被他塞进了衣柜里,算上之前攒下的那点积蓄,他手里的钱刚好突破了五位数。   万元户。   宋逢辰心满意足。   做完这些,他转身走到桌前,入眼的便是那十只替身草人。   他抓起上排靠左的两个草人,撕下它们身前贴着的写有罗友恒,罗再邦等字样的白纸。   然后重新裁出两张白纸来,提笔分别写上两人的名字,地址一行则统一写了礼省东县岳溪村几个大字。   放下笔,他将这两张白纸分别贴在两个草人身上,而后将草人放回到原先的位置。   紧跟着他后退一步,双手快速结阵,口中念念有词。   就在下一刻,两个草人身上突然绽放出一道白光,几息之后,下排同样位置的两个草人身上跟着绽放出一道黑光。   光影交错间,似有什么东西破体而出。   田埂上,正侧身给一辆牛车让路的罗友恒父子突然一齐打了个激灵,一股凉意自脚底板窜上大脑皮层。   罗友恒无意识的跺了跺脚,他现在脑子里想着的全是赵小兰的事情。   罗再邦紧了紧衣襟,视线触及到头顶上灰蒙蒙的天,只以为是天变了的缘故,他开口说道:“爸,我们走快点,好像又要下雨了。”   “好。”罗友恒应了一声,跟着加快了脚步。   了结了罗家的事情,宋逢辰又开始每天往深山老林里钻。   一直到了九月,天气转晴,雨季即将结束,山里的野蘑菇越来越少,他这才终于善罢甘休。   在此期间,徐俊民陆陆续续的收到了几封昔日亲朋旧故的回信,方知眼下的形势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唯一能给徐俊民以安慰的,大概就是在白露这天收到了希公的回信,信不长,多是些慰问和勉励之词。   真正让徐俊民心中大定的是随信寄来的一盒茶叶,希公尤为喜欢的西湖龙井。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第49章   晚饭吃的是菌子火锅, 两张饭桌拼到一块,上边儿摆满了十几种新鲜野蘑菇。   汤底是咸鲜味的甲鱼汤, 甲鱼是陈二嫂子送过来的, 一公一母,说是她家的小孙子在河里逮到的。大概是纯野生的缘故,做出来的成品汤汁清澈, 清香肉嫩,再鲜美不过。   因为郑德辉说吃野生菌的时候喝酒可能会导致中毒,所以宋逢辰特意带来助兴的那两瓶茅台酒自然也就没能留在饭桌上。   徐俊民等人脸上难掩失望,但这点瑕疵在这个难得的喜讯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顿晚饭,大家伙吃的酣畅淋漓。   放下碗筷, 听着徐俊民几人天南海北的聊了将近两个多小时,估摸着已经八点多了, 宋逢辰起身告辞。   徐舒简也跟着站了起来, 打算送送他。   他们俩的关系算是在徐俊民面前过了明路,加上最近这两个月以来,两人往来频繁,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们俩之间的猫腻来,更何况是眼前这群活了六七十年的人精。   眼看两人肩并着肩,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在夜幕之中,赵成于若有所思, 果断回头,看向徐俊民。   徐俊民脸色略有些复杂, 却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赵成于明了,他开口,沉声道:“不错。”   也不知道是在说宋逢辰,还是在夸赞徐俊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偏见和芥蒂。   徐俊民长叹一口气,索性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的烦心事。他站起身,语气里夹杂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咬牙切齿和无奈:“烧水,洗脚。”   这边,田埂上,走在前头的宋逢辰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依稀可以看见点点灯光的牛棚。   “怎么了?”徐舒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宋逢辰转身看着徐舒简,一字一句,询问道:“要不要去河边走走?”   徐舒简两眼微闪,心跳忍不住加快了半分,他挪开和宋逢辰对视的目光,蜷了蜷手指,轻声道:“好。”   九月岳溪村的夜晚,月光皎洁,天气暗和。   河面上波光粼粼,水草于晚风中摇曳。   河水湍急,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   宋逢辰心不在焉,徐舒简神游天外。两人都无心欣赏这初秋时分,乡村极美的夜景。   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将近半个小时,也不知道是受环境影响还是其他,徐舒简跳动的心终于是恢复了平静。   他抿了抿唇,一脚踢开身前的一颗小石子,不经意间,他眼角的余光落在宋逢辰身上。   月光在这个男人身上洒下一层微芒,棱角分明的轮廓,斜飞的英挺剑眉,削薄轻抿的唇,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   这样的宋逢辰很打眼,合该是所有怀春男女心仪的对象。   徐舒简胡思乱想,直到宋逢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来。   他的眼睛会说话,里面有探究,有愉悦,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徐舒简一时之间竟忘了收回视线。   两人就这么足足的对视了一分多钟。   直到远处山林里突然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徐舒简蓦地回过神来。一瞬间的心慌意乱,他故作镇定。正想着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视线,还是继续对视下去等对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大掌握住了他的手。   耳边传来宋逢辰低沉的声音:“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小指微颤,徐舒简的心不争气的狠跳了两下,他开口,喉中一片干涸:“好。”   说话间,相握的两只手极有默契的调整起来。   十指交缠!   宋逢辰心满意足。   回程的路走的比来时还要缓慢,两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享受着这难得的静逸时光。   却不想走到一半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宋逢辰停下脚步。   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宋逢辰准备开口打招呼的时候,对面的人说话了。   男:行了,就这儿吧,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人会在外边瞎晃荡。   女:你急什么,小心一点总不是什么坏事……   男:我能不急吗,我这都憋了快两个多月了,我的宝贝心肝,先让我解解馋……   紧跟着就是一阵撕扯衣服的声音。   宋逢辰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他转头,徐舒简和他一样,一脸的尴尬。   女:我的衣服——我可就这么一套好衣裳,被你扯坏了,中秋节的时候我穿什么回家。   男:撕了就撕了呗,等哪天我再去县城的时候给你扯几尺布回来,你再做一身新的就行了。   女:真的?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男:我还能骗你不成,现在我爸是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村里头想要巴结我爸的人多了去了,我家这几个月光是收礼就收了一大堆,我也跟着弄了不少好东西……我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快点,别磨蹭,先把裤子脱了。   听到这儿,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撞上这一男一女偷情了。   不过,生产大队大队长?   宋逢辰记得陈家老大升任公社副书记之后,接替他位置的好像是生产大队的胡会计——就是当初到处传播他谣言的那个。   胡会计貌似只有一个儿子,看来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徐舒简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他红着脸,忍不住的在心里唾弃一声。然后拉了拉宋逢辰的手,冲着他做口型:“怎么办?”   宋逢辰一脸无奈,“我也不知道。”   前边说话声还在继续。   女:看把你猴急的,你老婆不是已经出月子了吗?   男:别说了,她刚刚生完孩子,长了一身的斑不说,肚子上全是那啥妊娠纹,可把我给恶心坏了。   女:行,不说这个了。那你告诉我,村里那个知青回城工作的名额你爸到底打算给谁?   男:……我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我了,感情是为了这个。你别想了,已经定下来是刘四海了……欸,你敢踹我,反了你了!   女:我怎么不敢?我等了整整五年了,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回城的机会,结果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我眼皮子底下给溜走了。现在好了,保不定我这辈子就埋汰在这儿了。我今年才二十二,人都不知道被你糟蹋过多少回了,以后想嫁人都难。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你怎么就不为我多考虑考虑,呜呜呜……   男:你别哭啊,我这能有什么办法,刘四海你是知道的,他是我赵叔的女婿,我赵叔呢,早些年可是救过我爸的命的,他求上门来,我爸能不给他吗?   女:我不管,刘四海是你爸救命恩人的女婿,我还是你的女人呢,你连你女人都不帮,你还是个男人吗?   男:你这,我……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   女:呜呜呜!   男:行行行,我怕了你了。回城工作的名额你就别想了,这事你再求我,我也没办法。不过,你要是真想回去的话,看在咱俩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九成九能行。   女:真的?   男:我还能骗你吗。你听我说,上头前两年不是出了一个政策,说是知青里有病残不能参加劳动的可以办理病退吗?   女:这个我知道,可是我没病啊。   男:蠢货,没病不会装病吗。赶明儿我给你弄点麻黄素,吃了保管你的血压升上去,然后你再去县医院找医生开个病历证明,回来我让我爸帮你去找陈副书记开张病退证明。   女:这样能行吗?   男:你要是不信那就算了。   女:信,我怎么不信,不过你怎么突然间对我这么好了。   男:嘿嘿,不过我也有是有条件的,要办完这些事情怎么着也得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你必须随叫随到,要是再敢和以前那样,推三阻四的,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女:行行行,你老大,我都听你的总成了吧。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别咬,轻点……   听着耳边愈演愈烈的呻吟和喘息,宋逢辰一脸黑线,徐舒简抿着唇,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到了身边的宋逢辰,而后瞬间绷紧了身体。   注意到了徐舒简的反应,宋逢辰只以为对方和他一样是厌恶眼前这种场面。他眉头紧皱,指决一掐。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雷电劈在正前方的一棵大树上。   “好了。”目视着一男一女狼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宋逢辰转过头,邀功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徐舒简瞬间回神,看着宋逢辰,心中的那点旖旎随之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逢辰:世风日下!   徐舒简:…… 第50章   生活还在继续, 不用再成天见的往深山老林里钻,宋逢辰的日子着实是清闲了不少。   陈炳文找上门来的时候, 宋逢辰正在清理自家屋子后面的一小片细竹林。这片细竹林的面积不是很大, 三十来平左右。宋逢辰打算把它开辟成一块菜地,种些萝卜白菜什么的,也免得总是麻烦陈家人。   “陈先生?”宋逢辰略有些惊讶。   门外, 陈炳文稍稍躬身,算是见礼:“宋先生,冒昧登门造访,还请见谅。”   “哪里的话,陈先生请进!”说着, 宋逢辰侧开身体。伸出右手。   进屋,落座, 陈炳文身后跟着的保镖连忙上前两步将手中提着的礼盒放到桌子上。   “乡下地方, 条件简陋了些,陈先生勿怪。”宋逢辰掀开门帘,提着一个铜壶走进来,给陈炳文三人一人倒了一碗凉白开。   “宋先生说笑了。”陈炳文端起水不紧不慢的灌了两口。   “杨市一别, 转眼已两月有余,陈先生近来身体可还好?”宋逢辰问道。   没了造生基庇佑,如今的陈炳文头发灰白,一脸皱纹, 倒是符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外貌。   “还好。”陈炳文倒是一脸乐观:“托宋先生的福,精力虽然大不如从前, 但好在是顺顺利利的把手里的一大堆麻烦事给交接了出去。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加上上边优待,日子过得反倒是比以往还要舒坦些。”   两人如同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聊磕了起来,只是说着,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就落到了温廷文身上,也就是当初肚子里长了东西的那位。   “听说是术后感染还是重金属中毒来着,宋先生离开杨市的第二天,他就紧急转往省医院治疗了,现在还没回来。至于他的职位,已经由其他人顶上了,是他以前的死对头……”   听到这儿,宋逢辰笑了笑,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   自觉寒暄的差不多了,陈炳文这才说道:“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上门拜访,实在是有事相求,迫不得已。”   宋逢辰看着他,表示愿闻其详。   陈炳文沉心静气:“我以前做的事情,往好听了说是替上边办事,但归根结底离不开走私两个字。宋先生可还记得我之前送你的那块手表?”   宋逢辰点了点头,料想陈炳文提起这事肯定是有原因的,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陈先生貌似说过它原本是你的合作伙伴送给你的礼物。”   “没错,”陈炳文应道:“我的那位合作伙伴来自港市钟家,是我重要的供货商之一。”   “可是这钟家出了什么事情?”宋逢辰问道。   “正是。”陈炳文说道:“八月底的时候,他家里出了些怪事,具体如何,他家口风严实,倒是没怎么往外传,所以我也不是清楚,只是隐约听说他家私底下正四处寻访风水玄术方面的大师。”   “这不是前几天,我带着我的接班人去港市认路,钟家人惊觉我外貌方面的变化,没忍住多问了几句。”   陈炳文笑了笑:“我与钟家往来颇多,算是有点交情,加上当时在饭桌上多喝了几杯,一时松懈,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钟家人细细说了,没成想正中他们的下怀。”   “原来如此。”宋逢辰缓声说道。   “他们开了口,我这也是没办法,只好过来叨扰宋先生了。”陈炳文话音一转,闭口不提钟家人许诺给他的诸多便利,只说道:“钟家在港市,虽然比不上那些有权有势的大家族,但也算得上是财大气粗的主,不知道宋先生有没有兴趣做成这笔买卖。”   陈炳文这么一说,未免有些俗气,却也间接的表明了他的态度。在这件事情里,他充当的只是一个说客的角色,没有半点以情胁人,顺杆子往上爬的意思,所以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宋逢辰手里。   更有甚者他这是明着告诉宋逢辰,把钟家的事情当成普通生意来做就好,完全不必顾忌他的情面什么的。   这一点,从他一口一个钟家人就能看出来。   宋逢辰喜欢陈炳文的态度。   想着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走这一趟也无妨。宋逢辰笑着说道:“既然陈先生都这么说了,这送上门来的买卖,岂有拒之于门外的道理。”   更何况钱多不压身,他巴不得这样的好事多来几件,虽然有诅咒他人的嫌疑,却是心底的实话。   “机票介绍信什么的我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后天早上的飞机,柏市机场直飞港市。”陈炳文神情一振:“宋先生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   柏市是礼省的首府,柏市机场是礼省也是包括周边三省在内唯一的一个机场。   “麻烦陈先生稍等片刻,我先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宋逢辰说道。   “好的。”陈炳文点了点头。   先去徐舒简那边打好招呼,又请陈二嫂子帮忙看着点家,简单收拾了两套衣服,宋逢辰坐上了陈炳文为了避免麻烦特意停在村外的吉普车。   一路颠簸,到达柏市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黄昏时分。   一行人直接住进了招待所,简单的吃过晚饭,陈炳文给宋逢辰送来了四套西装,两白两黑,而后委婉的说道:“宋先生,港市那边不太习惯我们大陆这边的穿着。”   宋逢辰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蓝布工装,哪里不明白陈炳文的意思,羞恼还不至于,无奈倒是真的。国情如此,也难怪要受人轻蔑,只盼着国家能早日富强起来。   这么想着,他留下了那两套黑西装。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直奔柏市机场。   相比于后世动辄几十公顷大小的机场,七十年代的机场小的可怜。   机票是手写的,买票全凭介绍信,没有安检,跑道旁的草坪上只停着两架小飞机,每天只有几趟航班。   机舱内尤为狭窄,五十余个座位也没编号,更别说安全带。乘客也不算多,包括宋逢辰一行人在内,也就二十个出头,个个都是西装革履。   起飞前,飞机上唯一的一个空姐招呼大家坐在过道两边,以保持飞机平衡。   好不容易飞机成功起飞,机舱内热情交谈的声音没了,有的只是不绝于耳的呕吐声以及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鼻而来,宋逢辰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盒五支装的中华烟——这是华国民航专门为乘客准备的小礼品,大概相当于后世的矿泉水。   他拆开包装,抽出来一只揉碎了放到鼻子下面,烟叶的味道瞬间安抚住了他腹内的翻滚。   飞机抵达港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宋逢辰面色苍白,犹如大病初愈一般,“早知道坐飞机这么难受,我何必上赶着遭这份罪。”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房价了解一下! 第51章   忍不住的发了两句牢骚, 宋逢辰仰起头,鼻翼一鼓一张之间, 胸腔内的浊气尽皆散去。他转头, 看向一身还算整齐的陈炳文,下意识的拍了拍西装上的折痕,无奈说道:“叫陈先生笑话了。”   “哪里, ”陈炳文摆了摆手,“我头一回坐飞机的时候,远比宋先生你现在还要狼狈,我那时可不仅仅是吐了个昏天黑地这么简单,下飞机的时候都是被保镖给背下来的。”   两人一边说着, 一边顺着人流向出机口走去。   过了闸机,远远的就看见一群人小跑着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陈生, 可把你给等来了!”那人操着一口干硬的普通话,上前和陈炳文握手,目光却落在宋逢辰身上。   “钟生,没想到会是你亲自过来接我们。”陈炳文收回手, 当即指着宋逢辰对中年男人说道:“钟生,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宋逢辰宋先生,我家的事情就是拜托他帮忙解决的。”   说着, 陈炳文转身看向宋逢辰,“宋先生, 这位是钟赞禹钟先生,也是钟家现任当家人。”   钟赞禹当即伸出右手,一脸谦和,神情略有些激动:“宋大师,劳烦您千里迢迢赶到港市来,钟家实在是感激不尽。”   “钟先生。”宋逢辰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伸手和他握了握,目光却落在他头顶上扣着的那顶绅士帽上面。   注意到宋逢辰的视线,钟赞禹脸上激动更甚,大概是嗅到了宋逢辰两人身上的味道,他当下建议道:“不如我先送几位去酒店下榻,待稍作歇息之后,再去我家。”   陈炳文看侧身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微微颔首:“也好。”   等到两人上了车,钟赞禹直接坐上了副驾驶座,而后对着司机说道:“半岛酒店。”   “好的,先生。”司机点头应道,方向盘一打,车子慢慢的驶出了停车场。   七十年代末的港市,已经完成了第一次经济转型,正是工商业飞速发展的时候。得益于自由贸易体系的优势,眼下的港市人民远比大陆普通百姓要活的滋润的多。   就好比在大陆,国家副主席的月工资是五百八十一元,而在港市,以普通的酒店服务生为例,他们工作一个月最低都能拿到六百元的工资——而这,还不包括平时收到的小费在内。   当然了,工资收入和物价水平完全是两码事。但是相比于计划供应,物资匮乏,没钱活得艰难,有钱也不一定有地方使的大陆,商品经济还算繁荣的港市瞬间就被衬托成了天堂一般的存在。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精心布置的橱窗,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只是相比于极具年代气息的东县县城给宋逢辰带来的新鲜感,眼下看似繁华的港市街区带给他的第一印象却是仿佛回到了二十世纪初期,沿海某个还算富裕的小县城。   实在算不上惊喜。   却不知道他这样一脸淡然、不惊不乍的模样,落到钟赞禹眼底,却成了老成持重的代名词。   只这一点,钟赞禹不免对宋逢辰又高看了几分。   到了半岛酒店,钟赞禹帮着开好了房间。   从浴缸里爬出来,宋逢辰顿时有种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的感觉。   应着钟赞禹的邀请喝起了下午茶,一番交谈下来,宋逢辰对钟家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钟家祖籍户省,世代以打渔为生。到了钟赞禹父亲钟孟绅这一辈,大清朝说没就没了。为了躲避战乱,钟孟绅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到了港市。据说他家最穷的时候,一家子整整饿了三天,钟赞禹的爷爷就是那个时候饿死的。   好在钟孟绅还有点头脑,从码头苦力做起,省吃俭用攒下了一笔积蓄,而后在妻子的支持下做起了走街窜巷的货郎。生意竟然出奇的好,不到两年的功夫,他就鸟枪换炮,盘了间铺子,当上了老板。   也就是这个时候,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因为积劳成疾,药石无医,仙去了,只留下一个不满五岁的女儿。   三年之后,钟孟绅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偏偏家中老人孩子无人照顾。在好友的撮合下,他娶了镇上警察局局长的长女做续弦。因着这位局长家的小姐是个寡妇,所以那个时候也算不上是他高攀。   只是没想到几年之后,他那老岳父不知道怎么的就入了洋人的眼,摇身一变,成了政府议会议员。   再后来,他老岳父瞅准时机,把他小舅子塞进了海关。   他老岳父退下来之前,他小舅子已经坐稳了海关关长的位置。   正是借着他岳家的这股东风,才有了现在的钟家。   陈炳文找上钟家做合作伙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喝完下午茶,在钟赞禹的带领下,一行人直奔钟家而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钟赞禹也没想再隐瞒什么,直接就把宋逢辰领到了他父亲床前。   “这位就是宋大师吧,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钟孟绅一脸病容,在妻子贾燕的搀扶下,坐起身来。   钟赞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他上前两步,伸手去解钟孟绅头上的纱布。   宋逢辰跟着走上前去,随着钟赞禹的动作,钟孟绅额头上的纱布尽数落下,露出他头顶上巴掌大小的一块肉瘤。   大概是见到了光,那肉瘤竟慢慢的扭动起来,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又过了那么十几秒钟,那肉瘤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像极了一张人脸。   宋逢辰定眼一看,那人脸上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钟家人身上,皮笑肉不笑。   宋逢辰收回视线,钟赞禹手忙脚乱的把纱布重新缠上去。   宋逢辰沉心静气:“所以你家到底是做了什么糟心事,竟然逼的一个已经转世投胎过两回的老鬼,拼着阴德受损的后果也要折腾你们?”   “都是我的错。”说话的却是钟孟绅,他苦笑一声,粗喘着气,说道:“事情得从六十多年说起……”   六十三年前,钟孟绅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到了港市。那时候的日子是真的难熬,吃了上顿没下顿,穿的是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衣烂袄,住的是漏风漏雨的贫民窟——现在回想起来,钟孟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再后来,在熟人的介绍下,他进了码头做苦力。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工头谈到了这个码头的历史。   说是光绪末年,本地有一乡绅请来风水先生为在世的父亲提前找寻一个风水宝地。那个时候有钱人家都是这样,他们相信把将父母葬进风水宝地里,就能庇佑家族人丁兴旺,财源滚滚。   因为一个好地形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所以需要风水先生四处勘踏。   就这样,过了两年,这位风水先生终于找到了一处风水宝地。他反复叮嘱乡绅,等他父亲去世之后,一定要选在辰时安葬,到时锣鼓一响,地里就会开出一朵莲花,等到莲花盛开时立即将棺材下葬,片刻都耽搁不得。否则等到莲花败了,这块风水宝地的生气也就散了。   乡绅对此深信不疑,他儿子却是个好奇心重的主,心里忍不住的怀疑,砂石地里能长出莲花来吗?   于是他暗地里找了几人准时在辰时敲锣打鼓,没成想锣鼓一响,砂石地里竟然冒出一股青烟,随即青烟渐散,从地里缓缓钻出来一朵花蕾,眼看花蕾慢慢绽放,不一会儿,一朵碗口大小的莲花出现在他眼前,可惜没棺材去投,又一会儿的功夫,那莲花渐渐落败了。   乡绅得知消息之后,捶胸顿足,狠狠的教训了儿子一顿,连忙叫人去把风水先生请了回来。   风水先生前思后想,只说也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就是得付出一点代价。   乡绅哪敢不答应。   风水先生提点他说可以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建一个码头,再由他布置一个阵法,聚人气催生气,保管能让这个地方重新开出莲花来。   于是乡绅掏空了大半家底建造了这个码头。   不过,那工头又说了,这故事并不可信,如果这风水宝地是真的话,怎么那乡绅父亲死后,他家就遭了海匪,一大家子几十号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这话旁人听了大概也就真的当成一个故事笑笑就过去了,但落到钟孟绅耳朵里却不亚于是晴天霹雳。   因为前几天他帮着老友清理后山垃圾场的时候刚好发现了一块雕工精湛的墓碑。   他追问工头那乡绅的姓氏,竟真的对上了。   钟孟绅觉得自己大概是魔障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找去了垃圾场,挖开了人家的坟墓,把他父亲的骨灰放了进去。   再之后,他的日子突然就顺风顺水了起来。 第52章   听到这儿, 钟赞禹忍不住的看了一眼宋逢辰。   房间之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宋逢辰眉头微皱,沉默良久, 他开口:“这就有些过了。”   钟孟绅苦笑一声:“我只是穷怕了, 人穷,心也穷。”   想起当年活活饿死的老父亲,钟孟绅不由的红了眼眶。   他何曾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缺德, 可终究是耐不住人心作祟,否则他也不至于像是被鬼迷住了心窍一样,去相信一桩真假难分的传闻。   钟孟绅有气无力的辩解:“当时那工头也说了,那彭姓乡绅一家几十口人全都死在了海匪手里,无一生还。”   用钟孟绅当时的话来说, 与其占着茅坑不拉屎,倒不如便宜了他家。   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才敢做出这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   “所以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宋逢辰问道。   钟孟绅面色微变, 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脖子上的经脉抖抖地立起来,仿佛是在压抑着什么。   良久,一声喟叹之后, 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愤懑:“家门不幸,报应不爽。”   钟孟绅这句家门不幸说的是他的大女儿钟月晴。   钟月晴就是他原配亡妻留下的女儿。   对于这个女儿,钟孟绅心底半是疼爱半是亏欠。   疼爱是出于对亡妻的怀念,亏欠则说来话长。   钟孟绅之所以会在原配妻子病逝之后选择续弦, 他自身需要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因为不信任家中的佣人, 所以想要找一个妥帖一点的当家主母帮忙照顾老母亲和年幼的女儿。   而之所以会选择贾燕,一是因为对方是镇上警察局局长家的女儿,在某些事情上或多或少能给他一些助力。   这二来,贾燕是个寡妇,在当下,伦理纲常方面对女性尤为苛刻。因而明面上是他钟孟绅高攀贾家,可无形之中,贾燕却低了他一头。这样的人进了钟家的大门,但凡是有点自知之明,都知道应该缩着脖子过日子。   正如同钟孟绅所料想的那样,贾燕嫁进来之后,事必躬亲。无论是照顾婆婆,教养女儿,还是管理中馈,都办的妥妥当当。   对于贾燕的贤惠,钟孟绅自然是再满意不过。   只是没过几年,他岳父突然就走了大运,贾家一飞冲天,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在贾燕有了身孕之后,她底气十足,挺直了腰杆,一改往日的好脾性,照顾老人的事情全都推给了下面的佣人不说;对于钟月晴这个以往仗着钟孟绅和老太太的势,没少给她脸色的继女,贾燕更是毫不掩饰的表明了自己对她的厌恶。   也就是从这以后,贾燕对钟月晴,苛待倒是不至于,不管不顾倒是真的。   这些事情,钟孟绅虽然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因为现在他万事都得仰仗岳家的鼻息。   尤其是在钟孟绅岳父病逝,小舅子上位之后。对于贾家来说,女婿和姐夫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女婿是半子,姐夫不过是姐姐的丈夫罢了。   钟孟绅可不就是要靠贾燕来维持钟家和贾家的关系,都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了迎合贾燕的喜好,加上对方五年抱三,一口气给他生下了一儿两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钟孟绅也只能是在明面上慢慢的疏远了大女儿钟月晴。   当然了,顾及到贾燕在场,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说的太过透彻,钟孟绅含糊着提了几句,宋逢辰不蠢,稍微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用钟孟绅的话来说,可惜的是钟月晴并不能体谅他的无奈和良苦用心。许是性子执拗的缘故,又或者是小孩心性作祟,为了张显自己的存在感,也是为了报复他,钟月晴开始上蹿下跳的和他做起对来。   尤其是在他老母亲去世之后,没人管教的钟月晴越发的胆大妄为,成天见的在外头厮混,今天在学校顶撞老师,明天聚众殴打同学,名声一片狼藉……   光是这些,钟孟绅就已经疲于应对,心底对钟月晴的那点亏欠也在她日复一日的挑衅中益渐消磨。   而真正让钟孟绅对她死心的是在末代皇帝溥仪被驱逐出皇宫那年,钟月晴偷了家里的香料方子以五百大洋的价钱卖给了他的死对头……   破天荒的,钟孟绅没有打骂她,而是默默的替她收拾好了烂摊子。只是从这以后,钟孟绅再也没有管过她,哪怕她后来执意要嫁给一个年级比她大了一轮为了攀附钟家不惜抛弃妻子的穷教书匠。   钟孟绅无力去详述钟月晴和那个穷教书匠之间‘伟大’爱情故事,他只说道:“这次我家出事,就是钟月晴一家子在作祟。”   这盗取风水宝地和钟家的这堆陈皮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想到这儿,宋逢辰脑中灵光一闪:“钟老先生的意思是,您大女儿的丈夫?”   钟孟绅点了点头:“他父亲是彭家家主的庶子,据说因为得罪了当家主母,被打发去了乡下,没成想正好躲过了当年的灭门惨案,活了下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宋逢辰说道:“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是啊,怎么能这么巧呢。”钟孟绅一脸苦笑:“大概这就是命吧!”   宋逢辰却不以为然,他又问:“所以,那老鬼缠上你家,却又不曾直接戕害你家人的性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说我钟家能有今天,全是因为我家掘了他家祖坟,盗走了本该属于他家的气运。否则有风水宝地加持,彭志又怎么可能活的这么窝囊。”   说话的却是钟赞禹,他深吸一口气,“他说我家已经坐享富贵这么多年,现在也该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言外之意,就是要钟孟绅把家产全都交给钟月晴一家。   “他还说,他有的是时间收拾我们,如果我家不按照他说的去做,每过一个月就让我家死一个人。”   说着,钟赞禹一把摘下头上戴着的绅士帽,露出头顶上乒乓球大小的一个肉瘤。   “今天是他出现的第二十八天。”钟孟绅挥拳拍在身前的被子上,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他恨声说道:“可我偏偏就不想认命。”   他猛地看向宋逢辰,两眼迸发出一道精光:“宋先生——” 第53章   钟孟绅万万不会愿意把自己辛苦几十年打下来的家业拱手于人, 哪怕对方是他名义上的女儿女婿,也拥有他财产的继承权。   可是, 且不说钟月晴是他最不喜欢的女儿, 彭志也从来都不是他中意的女婿,就冲着两人贪图享乐、好逸恶劳的秉性,这偌大的家业就算是交到他们手上, 也迟早会被败个一干二净。   更何况要是把家产全都还给了彭志,他们这一大家子怎么办,难道都去喝西北风吗?   这让钟孟绅怎么甘心!   宋逢辰轻叹一声,懂了。   他正要开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紧跟着有人在门外恭恭敬敬的说道:“老爷子,大小姐和彭先生到了, 说是要见您。”   听见这话, 在场的钟家人无一不是露出了愤怒的神情,钟孟绅更是恨声说道:“那两个狗东西还过来干什么?”   说完,他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旁站着的贾燕连忙走上前, 一手拍打他瘦的硌手的脊背,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心口上给他顺气。   看着钟孟绅一脸惨白、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贾燕冷着一张脸,愤声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了, 你当初口口声声说对她死了心了,可到头来你都半只脚踏进棺材了, 却还惦记着她。现在好了,你还把她当女儿,她却要伙同外人来要你的命!”   “咳咳……”   听见这话,钟孟绅怒瞪着眼,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钟赞禹急声劝道:“行了,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不是在往爸的心窝子里捅吗……”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钟孟绅缓过气来,就着贾燕的手喝了一口参茶。   他抬头看向房门处,轻喘着气,显然是在压抑着什么,他沙哑着声音,说道:“把他们带进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样的花招来。”   “是。”门外那人低声应道。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伴随着高跟鞋蹬地发出的哒哒声,房门从外向内推开。   “哟,都在呢!”来人穿着一身黑色波点上衣,红色高腰短裤,配上遮阳帽和浅色卷发,打扮清爽又显得年轻,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头发上抹了发油,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端的是文质彬彬。   他一脸红光,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一见礼:“爸,妈,小弟……”   钟赞禹冷眼看着他们:“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钟月晴一边脱着手套,一边看着钟赞禹母子,她嗤笑一声:“好歹我也姓钟,我回我自己的家难道还要经过你的批准才行吗?”   在场的钟家人无不是一脸冷漠,谁也没那个心情再和钟月晴拌嘴。   钟月晴轻哼一声,自觉无趣,干脆敞开门来说话,她看向钟孟绅,“爸,这都第二十八天了,你到底做好决定了没有。”   钟孟绅一脸铁青,两眼死死的盯着钟月晴,大有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架势。   看见他这幅神情,钟月晴眼底笑意更甚,她脸上半是解气半是幸灾乐祸,继续说道:“不是我说,怪就怪爸爸你做的事情实在是太缺德了点,现在遭报应了吧。虽然阿志他太爷爷的手段是有点直接,不过爸爸你也要体谅体谅他老人家的心情不是……”   “所以你今天是特意过来耀武扬威的吗?”钟赞禹怒声说道。   钟月晴瞥了他一眼,“凶我有什么用,钟赞禹,你要是真的孝顺,就该劝爸爸早做决定才是。好歹我嫁给了彭志,彭钟两家也算是结了秦晋之好,可你看现在,就因为这事,爸爸好好的人变成了这幅样子……”   等到钟月晴终于说够了,彭志这才不咸不淡的劝了一句:“好了,月晴,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少说两句。”   说完,他转头看向钟孟绅,一脸陈恳的说道:“爸,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可谁让太爷爷他当时正在气头上,所以才会放出那样的狠话。”   彭志放软了语气:“其实他也没想真的把你们怎么样,毕竟杀了你们,他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不是。可话虽是这么说,你占了我彭家的风水宝地却是不争的事实不是!不过万事都有回旋的余地,我今天来您这儿,就是想和您商量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钟孟绅眼底的嘲讽再明显不过,他冷声说道:“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就是,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说的好像我会相信一样。”   听见这话,彭志一点也不恼,“其实您的顾虑我是知道的,这样吧,就冲着这么多年来,您对我们一家四口无微不至的照顾,钟家的家产,彭家只要八成。”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想剩下的那两成家产养活您二老和小弟一家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有贾家做靠山,小弟的商业天赋自然是没得说,再造出一个钟家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您觉得呢?”   彭志的话听起来倒是再真诚不过,前提是他身边的钟月晴没有露出一脸的施舍神情。   “先兵后礼,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好算计。”钟孟绅冷笑不已:“在你眼里,我钟孟绅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如果彭志早几天找上门来,听见这话,他保不定就答应了。可这会儿有宋逢辰在,哪怕他对宋逢辰的认知都是从陈炳文那儿听来的,可这并不妨碍他把宋逢辰当成救命的稻草,并相信对方一定能够帮他解决这件事情。   听到这儿,彭志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消失,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听你的意思,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等钟家人回话,彭志抬起下巴,居高临下,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我的话,爸你不愿意听,那就让我太爷爷亲自过来和你说好了!”   钟家人脸色一变。   话音刚落,耳边忽而传来一阵刺耳的嗡鸣声,紧跟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剧烈的摇晃起来。灯光忽明忽暗间,平地升起一道狂风。   就在灯光恢复正常的那一刹那,一道人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彭志身侧。   老头目光阴鸷,目光在一脸惊惧、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的钟家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捂着脑袋,痛声哀嚎的钟孟绅身上,他冷笑道:“怎么,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硬扛着?”   “爸——”钟赞禹一声惊呼,下意识的就要冲上去。   老头眉头一皱,眼角的余光落在钟赞禹身上。   钟赞禹面上一白,紧跟着扑通一声,两腿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   “你,欺人太甚——”钟孟绅粗喘着气,咬牙切齿。   老头冷笑着说道:“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再挣扎比较好,我虽然不敢直接对你们下杀手,可是折磨人的手段还是有的,你们也不想一辈子脑袋上都顶着这么一个每天发作一回的肉瘤子吧。”   话音未落,就在老头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突然迸发出一道金光,紧跟着便传来一道刺耳的破空声。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老头瞳仁一缩,急急向右躲去,只是为时已晚,那团金光狠狠的砸在老头背上,随着他一声惨叫,金光穿过他的魂体后化为虚无,只在他胸口留下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   “什么人?”那老头一边狼狈后撤,一边四下打量,目光最终锁定在了与惊慌失措的钟家人格格不入的宋逢辰身上:“你是谁,为何要偷袭与我?”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跪在地上的钟赞禹最先回过神来,眼中当即迸发出一抹狂喜,他高喊:“宋大师——”   宋逢辰一脸平静,看着老头,说道:“有话好好说,暴力胁迫就有些过了。” 第54章   暴力胁迫?   老头捂着胸前的大洞, 睚眦欲裂。   现在一言不发直接出手伤人的到底是谁?   须臾之后,老头冷静下来, 一脸忌惮的看着宋逢辰, 眼角的余光落在齐齐向他身后靠去的钟家人身上,当下额上青筋直冒:“你是钟家人找来对付我的?”   “没错——”   没等宋逢辰开口,钟赞禹梗着脖子, 怒目以对,一为提醒宋逢辰自己的立场,二为恐吓老头,他喝道:“宋大师可是我钟家专门从大陆千里迢迢请过来的。”   老头眉头紧蹙,心下又惊又惧, 就冲着方才宋逢辰那一招,就知道自己决计不会是他的对手。   虽然打不过宋逢辰, 但要他迫于形势, 就此放过钟家人,他又不甘心。   老头咬牙切齿,故作镇定,道:“我看小友的手段, 似乎也不像是邪门歪道。今天这事,原本是我彭钟两家的私事,小友贸然插手,怕是不太好吧!”   宋逢辰微微一笑:“老先生所言极是。”   钟赞禹心跳一滞, 失声道:“宋大师?”   却不想宋逢辰话音一转:“话是这么说没错,你两家的恩恩怨怨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错肯定是钟家的错, 可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我看老先生也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怎的一出手就是这般狠毒的手段。”   说着,他指了指钟孟绅的头顶。   钟家人可能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作为受害者,他们能切身感受到的也就是这玩意儿每天发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痛。   宋逢辰却知道,这玩意儿阴邪的很。   普通的毒疮并不可怕,可耐不住钟家人头顶上的这颗毒疮被老头注入了一缕鬼气。   这缕鬼气就如同寄生虫一样,会一点一点的吞噬掉受害者身上的精气,借以壮大自己。但在它长大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像是有了意识一样,自动调节吞噬精气的速度,以避免危及到受害者的性命。   对钟家人而言,丢失精气是一方面,关键是这颗毒疮长在了他们头顶上,这样一来,钟家人虽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下场却好不到哪里去,轻则缠绵病榻,重则精神失常,至死方休。   否则宋逢辰刚才也不至于对老头下这么狠的手。   也得亏钟孟绅福德深厚,要不然脑袋上顶着那么大的一个毒疮,他现在能只是躺在病床上这么简单?   宋逢辰摆明了是要和他讲道理,而且仅仅是就事论事,听起来并没有偏袒钟家的意思,老头提着的心瞬间落下来一半。   他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底的忌恨,解释道:“小友说的是,只是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这才一时不慎,下了重手。”   说到这里,老头咬牙切齿,恨声说道:“我死后又轮回了两世,因为做了一些错事,两辈子都落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就在我过了还魂崖,预备喝下孟婆汤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喊声……”   老头深吸了一口气:“到这时我才知道,我死后没几年,坟墓就让人给扒了。这还不算,我三世以来硕果仅存的后人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活成了一个要靠岳父施舍才能养活一家老小的窝囊废。”   听到这儿,彭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热闹,偏偏   “更可笑的是,他这个岳父竟然就是当初扒了我的坟墓,占了我家风水宝地的人……要不是他钟孟绅,有那风水宝地庇佑,我彭家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这幅光景。”老头深吸一口气,“小友你说,我如今回来向钟家讨还一个公道,不为过吧!”   “的确不为过。”宋逢辰点头应道。   老头提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不过,”宋逢辰话音一转:“我比较好奇的是,老先生,您又是怎么知道当年挖你坟墓的是钟孟绅呢?”   老头不明所以,如实回答:“我曾孙告诉我的。”   宋逢辰看向彭志。   彭志心里咯噔一声,面不改色,嗤笑道:“两个月前,钟孟绅八十大寿家宴上,他喝多了,大概是太过高兴,突然提到了这件往事……要不然我哪能知道这些。”   “是这样啊,”宋逢辰两眼微垂,“还有就是,听刚才老先生所说,您是在过奈何桥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您这位曾孙的哭诉声,对吧!”   老头眉头微皱,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宋逢辰拍了拍手掌,“传音直入阴曹地府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办到的,老先生以为呢?”   老头心中顿时升起一抹怀疑,“小友的意思是?”   宋逢辰的目光落在彭志身上,笑的意味深长:“我反正是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多的巧合的,所以在此之前,还是先把某些事情弄清楚比较好。”   钟家人反应过来,齐刷刷的看向彭志夫妇。   短暂的惊慌过后,彭志不动声色的将微微发颤的右手挪至身后,他开口,声音略有些干涩:“是楚大师见我可怜,帮了我一把。”   “谁?”钟赞禹怒目切齿,一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钟先生认识这位楚大师?”宋逢辰不禁问道。   “这位楚大师,是我岳家的供奉。”钟孟绅粗喘着气,额上汗如雨下,虚弱的说道:“我家与他也算是有些香火情,一个多月前,他突然宣布闭关,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能联系上他。”   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沦落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的地步,最后只能求到宋逢辰这里来。   听到这儿,彭志竭力控制住心底的不安,让自己冷静下来,稍加思索之后,他决意主动出击,来减少老头的怀疑。   他先是故作恍然,而后死死盯着宋逢辰,怒声说道:“听你说了这么久,我还真以为你是个急公好义的,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怎么,你以为就凭你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挑拨得了我们爷孙俩之间的关系,好趁机把钟家人摘出去?”   说着,他扭头看向老头,一脸紧张的喊道:“太爷爷——”   老头不为所动,之前他被怒火蒙蔽了心窍,哪里能想到这些。现在听宋逢辰这么一说,回想起来,还真是到处都是疑点。   尤其是彭志说的那句‘楚大师见他可怜’,彭志是什么东西,他还不清楚吗,谁会无缘无故的去‘可怜’他?   宋逢辰气定神闲:“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怎么,我就这么轻飘飘的问了几句话,彭先生你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了?”   彭志面上一僵。   老头一脸阴沉,他扭过头,抬起一脚,狠狠的踹在彭志身上。   钟家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怎么也没想到说着说着,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倒飞出去的彭志狠狠的砸在了墙角的博古架上,上头摆放着的古董瓷器跟着落了下去,噼里啪啦的砸了一地。   “咳咳——”彭志两眼泛白,捂着胸口,蜷成一团。   没等他缓过气来,耳边传来老头阴森森的声音:“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曾孙?”   彭志浑身一颤,仍然心存侥幸,他哆嗦着声音,强忍着心悸直视老头:“太爷爷,我真的是你的曾孙,没骗你,你看我,我长得和你这么相像……”   “噗——”听到这儿,宋逢辰忍不住笑了,老头现在的容貌应该是他轮回两世之后的样子,彭志能和他相像,那这关系得有多乱。   老头怒火中烧,目光落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钟月晴身上:“你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钟月晴一边踉跄着往后退去,一边拼命的摇头:“不,我不知道……”   老头身形一闪,定眼再看时,他已经出现在了钟月晴身前,伸出左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厉声说道:“你说不说?”   钟月晴双脚腾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她眼底满是惊惧,拼命的拍打老头的手臂。   看见这一幕,钟赞禹母子一脸冷笑,钟孟绅却是浑身一颤,张了张嘴,像是想起了什么,到底是没能说出话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钟月晴挣扎的动作越发无力,她两眼泛白,对上老头狠厉的神情,心底突然升起一抹悔意。   就在这时,老头稍一用力,一把将钟月晴摔在地上,他居高临下,“说!”   “咳咳咳……”钟月晴捂着脖子,剧烈的咳嗽起来,透过朦胧的泪光,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蜷着身体,颤抖不已的彭志身上,彻底死了心了。   “我说、我说,”她沙哑着声音,磕磕绊绊的说道:“是彭志,彭志说我爸年纪这么大了,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他一死,钟赞禹上位,钟家哪里还会有我们一家的立足之地,而且我爸不喜欢我,留给我的遗产肯定不会太多……”   “……上次从我爸八十大寿家宴上回去之后,彭志就上了心,他专门找人去查了彭家的往事,得知彭家还有一个庶子虽然侥幸逃过了灭门惨案,但后来因为穷困潦倒饿死了之后,他就琢磨出了一个主意。”   “正好他父亲是个孤儿,年龄也和那个庶子差不了多少,所以他打算让他父亲冒充那个庶子认你做祖宗。他联系上了楚大师,许诺事成之后给他钟家五成的家产,然后楚大师挖来了你和他父亲的尸骨,一连做了好几天的法事……”   说到这儿,钟月晴的声音渐渐没了。   老头一脸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连说三个好字,“没想到我彭正声精明一世,到头来却被你们夫妇俩耍的团团转。”   话音未落,缩在角落里的彭志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猛地向前一扑,抱住老头的大腿,急声说道:“太爷爷,我知道算计你是我们不对,可是看在我和我爸都已经认了你做祖宗的份上,求您你宽宏大量,饶过我吧。我虽然不是您的亲曾孙,可照样能给您延续彭家香火不是,您不是常夸赞我家老大的两个孩子聪明机灵吗,太爷爷——”   老头狰狞的脸慢慢恢复正常。   眼看着老头被他说动了,彭志顾不上松一口气,连声说道:“再说了,太爷爷,您忘了?您今天到这儿来,是为了追究钟孟绅挖了您坟墓的事情。”   老头缓过神来,死死地盯着彭志。   彭志哆嗦着手,强忍着惊惧和老头对视。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老头收回视线,沉声说道:“你说的没错。”   养子又如何,只要姓彭就行了。   这可是他三世以来,唯一的继承人了,虽然是个窝囊废,但总比没有要强。   老头目光如炬,一伸手,把软着两条腿的彭志提了起来:“站好了。”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床上一脸惨白的钟孟绅。 第55章   “老先生好肚量。”宋逢辰由衷地称赞。   老头苦笑一声, 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能说出话来。   事已至此, 他别无选择。   更何况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纠结这些, 而是怎么处理当年钟孟绅挖他坟墓,窃取他家风水宝地的事情。   “宋大师?”钟赞禹心跳如雷,抱着侥幸的心里, 他看向宋逢辰,一脸哀求。   宋逢辰冲着虚弱至极的钟孟绅微微一笑,以示安抚,而后话音一转:“也好,既然老先生的家事已经处理妥当了, 那彭钟两家的恩恩怨怨也该是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小友有话不妨直说就是。”老头伸手摸了摸胸口的空洞,眼底满是阴郁。   宋逢辰摆明了是要插手这件事情, 可偏偏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钟赞禹连忙将身旁的太师椅给宋逢辰搬过去。   宋逢辰笑着受了, 而后说道:“既然老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作为一个局外人,容我先说几句公道话。”   “这第一,坟墓的事情, 是钟家对不住彭家,这一点毋庸置疑。”宋逢辰沉声道。   钟孟绅斜靠在床头上,喉结上下滚动间,他闭着眼, 点了点头。   宋逢辰转头看向老头:“这第二,老先生一张口就要钟孟绅赔上全副身家, 过了。”   钟家人瞬间打起了精神。   老头绷着脸,额上青筋直冒。   宋逢辰看在眼里,慢条斯理的说道:“一命二运三风水,钟家能有今天,有多少是因为他家自身运道深厚,又有多少是靠着风水宝地加持——这一点,老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他只差明着说,若是那风水宝地真的有这般奇效,当初的彭家怎么就没逃过满门灭绝的下场!   老头默不作声。   宋逢辰继续说道:“更何况,所谓风水宝地本就是天生地长的存在,自然是谁运气好,谁找到了就归谁。你彭家还在的时候,你说那一定就是你彭家的东西,我等自然无话可说。可惜……”   他也没想去揭开老头的伤疤,只说道:“现如今,这块风水宝地阴差阳错的落到了钟孟绅手里,即便是过程中做错了一些事情,但也绝对算不上是钟家窃取了彭家的风水宝地。老先生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钟家人面上当即升起一抹狂喜。   彭志瞪大了眼,他想不明白,事情到了宋逢辰嘴里,怎么钟家占了彭家的风水宝地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东西。   这样一来,他还拿什么敲诈钟家人。   想到这里,彭志一脸紧张的看向老头。   老头两眼阴沉如水,他何曾不知道这些。   当初他之所以会借此事做筏子狮子大开口索要钟家全部家财,一来是因为钟孟绅扒了他的坟墓,而他的后人却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他心里气不过;其次,则纯粹是想在转世投胎之前,用钟家的家产给彭志一家创造一个富裕闲适的生活环境,这样,他也能走的安心。   只是现在,宋逢辰能容忍他这么做吗?   老头抬起头,正对上宋逢辰幽深的眼眸,心中一凛。   良久,他开口,用着一种说不定道不明的语气:“小友说的没错。”   “太爷爷——”彭志急了。   钟家人提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老先生觉得有道理就好。”宋逢辰微微一笑,“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再简单不过了。”   说着,他看向钟孟绅。   钟孟绅眼底满是感激,只说道“任凭宋大师做主。”   宋逢辰当即说道:“钟孟绅虽然挖了老先生你的坟墓,可现在他也被老先生你害成了这个样子……当然了,考虑到老先生你当时的心情,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样吧,”宋逢辰微微一顿,“由我做主,就让钟家拿出一成家产出来,算作是给您的赔偿,老先生以为如何?”   一成——   这怎么能行?   彭志心急如焚,要知道他可是答应了事成之后要分给楚大师钟家五成家产的。   他忍不住的喊道:“太爷爷?”   老头充耳不闻,点了点头:“好。”   事已至此,他没得选择。   宋逢辰微微一笑。   若是真要辨个黑白分明,这一成家产,其实都没必要给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不过是考虑到对面还有一个钟月晴罢了。   彭志一脸不满,只是慑于老头的威势,到底是没敢站出来反驳。   “至于钟家人头顶上的毒疮?”宋逢辰看向老头。   老头沉心静气,一挥手,一缕缕鬼气从钟家人眉心处蹿了出来,径直飞入他身体之中。   钟赞禹吃痛,他壮着胆子摸了摸头顶,肉瘤还在,却不再是软绵绵的。   他一脸狂喜,不等宋逢辰吩咐,他冲着缩在角落里的佣人喊道:“去,打电话把陈律师请过来。”   “好的先生。”为首的中年男人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脚步凌乱的跑了出去。   回想起刚才发生过的事情,老头眼底满是愤懑和恼怒,却是片刻都不想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他当下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吧。”   虽说他终究还是认下了彭志,但到底亲曾孙和被人算计认下的养曾孙是不一样的,他也没了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为彭志谋算的意思,否则也不至于毫无挣扎的就接受了宋逢辰的提议。   话音刚落,蓦地一阵阴风刮过,房间里没了老头的身影。   房间里的氛围瞬间压抑了起来。   “太……”彭志半张着嘴,对上钟家人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心下一凉。   钟月晴僵立在原地,脑中一片混沌。   就在这时,空气里传来一声微叹。   钟孟绅一脸落寞,闭上眼,也不再看钟月晴,沙哑着声音说道:“从今往后,就当我钟孟绅没你这个女儿。”   钟月晴缓过神来,眼底的羞愧一闪而过,只剩下满满的嘲讽。   不等她说些什么,钟赞禹一脸不耐,直接拉开房门:“两位,请吧!”   钟月晴本就烦躁的很,巴不得能避开眼下尴尬的场面,听钟赞禹这么一说,她当即扶起彭志,朝着房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贾燕忙着照顾钟孟绅,钟赞禹的大儿子当即走向宋逢辰,只说道:“宋大师,我爸那边可能还要忙上一段时间,不如请您先移步餐厅,那边已经提前备好了晚饭。”   “好。”宋逢辰点了点头。   随着钟月晴在最后一份财产转让合同上签好字,钟赞禹会心一笑。   他看向神色复杂的钟月晴夫妇,一边整理手中的合同,一边从容不迫的说道:“既然财产已经分割好了,作为你曾经名义上的弟弟,我想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让你知道才是。”   钟月晴一抬头,钟赞禹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笑意:“爸爸八十大寿过后,曾立下过一份遗嘱。”   钟月晴心底一慌,“什么意思?”   钟赞禹一字一句:“内容大概是,他死后,名下的所有财产分做十份,你拿三份。”   “怎么可能?”钟月晴失声喊道。   钟赞禹嗤笑一声:“他虽然不喜欢你,可谁让你有一个让他心心念着的亲妈呢。”   要不然老头子能心甘情愿的养着钟月晴一家这么多年?   看着如遭雷劈的钟月晴夫妇,自认为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的钟赞禹心情异常舒畅。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阻止宋逢辰做主把钟家一成家产拱手送给彭志的主要原因。   三成比一成,说起来还是他赚了呢!   打走了钟月晴夫妇,钟赞禹赶去了餐厅。   陈炳文正陪着宋逢辰说话,看见钟赞禹过来,他微微颔首:“钟生。”   “陈生。”钟赞禹坐到宋逢辰对面,也不废话,只说道:“恐怕还得麻烦”   “宋大师应该是第一次来港市吧。”   宋逢辰点了点头,单论这一辈子的话,没错。   钟赞禹笑着说道:“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请宋大师在港市多停留几天,我陪您四处逛一逛,港市最不缺的就是吃喝玩乐的地方,您觉得呢?”   逛小县城?免了。   更何况出来这么几天,怪想念自家徐公子的。   宋逢辰当即推脱道:“钟先生的好意,宋某心领了。不过出来之前,家里头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说着,他看向陈炳文。   陈炳文点了点头。   宋逢辰继续说道:“钟先生若是得空的话,不妨帮我们定两张明天回程的机票。”   “这样啊,那还真就不好强留着宋先生了。”   说着,钟赞禹招来管家,耳语了几句,对方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天南海北的闲聊了一通,七点一到,宋逢辰起身告辞。   钟孟绅出来送了,只说道:“宋大师若是再来港市,可一定要知会我一声,总得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不是。”   其他的场面话一概没有,只是叫人往宋逢辰预备乘坐的车辆里塞了满满一后备箱的礼物。   反倒给宋逢辰省了不少口水。 第56章   又是一路的颠簸, 到了杨市,考虑到陈炳文的年纪和身体状况, 宋逢辰婉言谢绝了对方想要亲自送他回东县的意图。   陈炳文哪能不明白宋逢辰的好意, 加上他本身也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下也没再强求,只是给宋逢辰专门安排了一辆小轿车送他回去。   回到岳溪村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宋逢辰摸出火柴来点亮油灯,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回头看向正拍打着头发上水滴的司机小刘,说道:“不如你先在我这儿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   司机小刘下意识的扭头看了看门外, 想了想,颔首低眉:“好, 那、麻烦宋先生了。”   “应该的。”宋逢辰随口应道。   于是徐舒简敲门进来的时候, 就正好撞见一个年轻男人从他以前住过的房间走出来。   他脚下一顿,心中百转千回。   就在这时,宋逢辰拿着一套洗漱用品从房间里出来,抬头就看见了背着竹篓站在门口处的徐舒简, 当下眼前一亮,“你怎么过来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司机小刘,又告诉他水缸的位置。   对上宋逢辰微弯的唇角, 徐舒简抿了抿唇。   想岔了。   眼底的羞敛一闪而过,权当做无事发生过, 他说道:“本来是打算进山的,路过这儿,发现门开了,所以进来看看。”   宋逢辰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什么路过这儿?他家和进山的路可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不过宋逢辰也没想戳破他,只说道:“这样啊,那你先坐一会儿,等我吃了早饭,把家里的东西收一收,和你一起去”   说到这儿,他后知后觉:“对了,刚才那个是送我回来的司机,昨天晚上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加上又下起了大雨,担心路上会出事,所以留着他住了一晚。”   小指微蜷间,徐舒简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   吃过简单的早饭,送走司机小刘,宋逢辰开始盘点自己这一趟港市之行的收获。   一套紫砂壶茶具,一壶、一缸、四杯、四托,共计十头,都用白色的绸缎细细包了。   这是陈炳文塞给他的谢礼。   宋逢辰随手拿起那只茶壶,上下打量,茶壶底钤“啜墨看茶”方印,盖内钤“顾景洲”小章。   “顾景舟。”   他挑了挑眉,这个人他知道,紫砂陶艺界的一代宗师。上一世,貌似就是他离开孤儿院的那一年,此人的一套紫砂松鼠葡萄茶具拍出了九千万的天价,轰动收藏界。   宋逢辰虽然不怎么欣赏得来这些东西,但心底还是忍不住的啧了一声。   好东西!   他眼角的余光落在盯着紫砂壶蠢蠢欲动的徐舒简身上,想着,这位顾老眼下应该还活的好好的,等有了机会,一定要向他多讨要几套茶具,收藏也好,最重要的是徐舒简喜欢。   不过现在不行。   太挑战徐舒简敏感的神经了。   他眼角的余光转向徐舒简空荡荡的手腕,宋逢辰心中一叹。   他送出去的那只手表,徐舒简从来没有戴过,虽然也有其他各方各面的缘故,但其实并不难揣测徐舒简的心情。   他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着自己高矜的一面。   这么想着,宋逢辰将手里的紫砂壶重新用绸缎包好,放回到盒子里,打算先找个妥当的地方收好。   接下来就全都是钟家送的东西。   一个海鸥牌单反相机,配了整整两盒、五十卷胶卷。   一箱茅台酒,四瓶。   一罐君山银针。   五十支听装中华烟八罐,说起来之前陈炳文送给他的那些,他还没有抽完呢。   五盒各式各样的点心,宋逢辰随手拆开一盒杏仁饼,拿起一块递到徐舒简嘴边:“尝尝看。”   徐舒简张嘴接了。   宋逢辰问:“味道怎么样?”   口感柔和,并不甜腻,真心不错。   徐舒简点了点头。   宋逢辰瞬间歇了给陈家和宋兰芝那里各送去一盒的心思,他看了看手中的盒盖,生产日期是一周前,保质期两个月,挺好。   剩下的一小堆东西,因为都是外国货,原谅宋逢辰知识量有限,看不懂商标。   两只金笔,附带两瓶墨水。   一盒雪茄,二十五支装。   两罐咖啡。   两支葡萄酒。   打开最后一个铁盒,入眼的是成捆的大团结,钞票很新,一捆二百张左右,一共五捆。   积蓄翻倍,宋逢辰很满意。   放在钞票下面的是用皮筋扎好的一沓一沓的各式票证,粮票、布票、肉票、糕点票……都是全国通用的那种,面额都还挺大,使用期限长的达二十年,最短也有半年。   可以说是很用心了。   现在看来,他这一路上遭的那些罪,还是挺值得的。   将东西一一收拾好,宋逢辰抓起那个海鸥相机,捣鼓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没能琢磨出个明堂来。   徐舒简见了,压下心底的震撼和……莫名的骄傲,他走上前,说道:“我教你。”   宋逢辰抬头,唇角一弯:“行。”   “这是快门,这是卷片器……”   徐舒简说的认真,宋逢辰却三心二意,他眼角的余光落在徐舒简一张一合的嘴唇上,心痒难耐。   “……就这些。”徐舒简抬起头,宋逢辰深邃的眉眼突然放大,紧跟着一抹温热袭上他的唇瓣。   徐舒简微微一怔。   四目相对之间,解了心头之痒的宋逢辰慢慢的分开和徐舒简紧贴在一起的嘴唇。   连带着空气也安静了那么一瞬。   徐舒简盯着宋逢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宋逢辰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相机上,语气轻快:“我给你拍一张照片看看?”   徐舒简红着耳尖,故作平静:“好。”   事实证明,三心二意是学不好摄影技术的。   从照相馆出来,宋逢辰的目光落在最上头那张尤为模糊的照片上,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抽出这张照片放进内衬口袋,那是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做完这些,他打算去一趟宋兰芝家里,正好把之前罗友恒给的那一千块赔偿金给她家送去。   时间划到九月中旬。   在这一个月里,按照宋逢辰的吩咐,罗友恒先是揭发了当年白镇投毒杀人案的真相,而后又收敛了赵小兰母女的尸骨,立碑供奉。   就在今天,从他们身上放出来的那碗血泼到赵小兰墓碑上之后没有再被墓碑吸收,而是直接落到了地上——这说明赵小兰终于被超度走了。   罗家人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回想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罗友恒辛酸之余,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这几天也辛苦你了,今天晚上让招待所那边送几样好菜过来,咱们一家好好的吃上一顿。”   “行。”中年女人满口应道。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罗友恒问道:“最近几天好像都没怎么看见再邦,他做什么去了?”   中年女人当即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说起来他这几天从我这儿要了好几次钱,问他要钱干嘛他也不说,我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   “是吗?”罗友恒眉头微皱。   “可不,我就担心他是不是被人勒索或者迷上了赌博什么的……”中年女人絮絮叨叨。   赌博?   罗友恒松了松衣襟,总觉得心底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就在这时,耳旁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中年女人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你是?”   罗友恒抬起头,正对上一张异常冷漠的脸。   他定眼一看,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像极了那位蔡道长。   蔡道长?   罗友恒瞳仁一缩。 第57章   九月十六号这一天, 发生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知青点的卢梅诗收到了一封来自户省的信, 信里有板有眼的告诉她高考就快要恢复了, 随信寄来的是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   第二件事,卢梅诗死了,死在收到那封信的三个小时后。她就这么歪歪扭扭的躺在床上, 身上盖着一条破棉被,眼眶张的老大,瞳仁缩成一条直线,脸上是挥之不去的亢奋。   同住的女知青发现这些情况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凉了。   随后卫生室的王大夫赶了过来, 确诊卢梅诗是兴奋过度引起的高血压突发猝死。   “这卢知青也真是够可怜的。”陈家老大一边抹着额头上的热汗,一边给宋逢辰分享他刚刚得到的消息。   卢梅诗死后, 生产大队的胡大队长专门去了一趟县城的邮电局, 给她的家人打了个电话,把卢梅诗的死讯告诉了他们。   “结果三叔你猜怎么着?老胡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电话那头直接来了一句:人死了就死了,收尸就免了, 从户省到你们那儿光是来回的车票钱就得五六十块,我们家可没这个闲钱,你们看着办吧!”陈家老大一声冷笑:“说完就给挂了电话。”   “确定没打错电话?”宋逢辰眉头微皱。   有这么为人父母的吗?   “她家的情况我倒是知道一点。”陈家老大接过宋逢辰递来的凉白开,一饮而尽, 而后抹了抹嘴角,继续说道:“说起来这卢知青, 当年还是我亲自从县里给接回来的。那时候她才多大,十六七岁吧,长得瘦瘦小小的,穿的也穷酸,和同行的知青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倒不像是城里出来的。当时她一边啃干粮一边哭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后来我才知道这女娃是个可怜人,她家一共五个孩子,前边三个都是女孩儿,生下她三姐之后过了得有七八年,她妈才又有了身孕,怀的双胞胎,也就是她和他哥哥。”   “等到她和她哥哥长大的时候,她前头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家里的家务活全都落在了她头上,她小学毕业就没再读书了。听说她没到咱们岳溪村来之前,已经相好了人家,连彩礼都收下了,男方是她邻居家的孩子……”   “……就是给她寄高考复习资料的那个,这么多年了,她们俩一直都没断过联系,听说男方也一直都在等着她。”陈家老大忍不住的感慨一句。   回过神来,他继续说道:“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哥高中毕业,被人鼓动报名参加了上山下乡,她爸妈知道之后直接把她哥关了起来,就是不想家里的独苗苗到农村去受苦。”   “偏偏报名表都交了,反悔肯定是不行的,那可是反革命的大罪。她爸妈急红了眼,不知道怎么的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然后求爷爷告奶奶的托人帮忙把报名表上她哥的名字换成了她的名字……”   “这卢知青估摸着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当初她刚到咱们村的时候,按照国家政策,不是有一百五十块钱的补贴下发吗,她家里一连来了五六封信催她把补贴寄回去,各种好话说尽,卢知青愣是一分钱都没给。就这样,她父母梗着脖子,和她断绝了关系。”   “你连这些都知道?”宋逢辰把相机递给他。   “和她同住的许知青是个大嘴巴,这点事情早就传遍了大半个生产队,也就是三叔您不爱和村里人打交道,所以才不清楚这些。”陈家老大连忙把相机接过来,说的太起兴,差点忘了过来找宋逢辰的目的了。   “那村里现在打算怎么处理卢梅诗这事?”都听陈家老大絮叨的这么多了,宋逢辰不介意多问一句。   “丧事肯定是要办的,知青点那边从卢梅诗的衣柜里搜罗出来了二十多块钱,算是她的遗产吧。” 陈家老大把相机往背篓里一放:“生产大队这边打算再凑点份子,请个哀乐队吹一吹,晚上再放场电影热闹热闹,定的明天上午十点下葬。”   宋逢辰点了点头。   “那行,三叔,我先回去了,相机明天就给你送回来。”一条腿跨出门槛,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家老大回过头:“差点忘了,电影就在贺老三家门前的那块空地上放,具体放什么片子我也不太清楚,三叔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不过要早点过去,不然占不到好位置。”   “行。”宋逢辰满口答应,心思也跟着活泛起来。   送走陈家老大,他揣着两罐中华烟并着几包游泳烟去了牛棚。   到了地方,他把烟往桌子上一放,顶着徐俊民的白眼溜进了厨房。   “看电影?”徐舒简顺手将手里拍剩下的小半截黄瓜塞给了宋逢辰。   “嗯,”宋逢辰咬了一口,嚼吧嚼吧,顺手将黄瓜头扔进了火灶里,一本正经:“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做,就当去凑个热闹呗。”   徐舒简哪能不明白宋逢辰打的什么主意,对上这人蠢蠢欲动的神情,他点了点头:“也行。”   心里却想着宋逢辰这一回恐怕是要失望了。   但是莫名的很是期待他知道真相之后的样子怎么办?   徐舒简唇角一弯,又说道:“中午你就在这儿吃吧,我做了叫花鸡。”   “好。”宋逢辰美滋滋的应了一声。   到了下午,前脚送走哀乐队,后脚电影队就来了。   电影队全称电影放影队,六十七年代,基本上每个公社都有一个电影队,电影队的任务就是轮流到公社下属的生产大队里去给村民们放电影。   这是这个年代,看电影是广大农民群众唯一算得上是高雅的精神食粮。   通常而言,一个公社至少都有二十几个生产大队,这样排下来,一个生产大队基本上一个季度才能轮上一次看电影的机会,当然这是免费的。如果要在排定的时间之外请电影队过来放电影,那就要收钱了,价格可不算便宜,十五块钱一场,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工作人员。   宋逢辰揣着一包炒花生、拖着长凳赶到的时候,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工作人员正在调试放映机。   宋逢辰果断挑了一个视野还算开阔的地方占好位置,一边坐等徐舒简的到来,一边听着旁边几个大妈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我看她平时挺正经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张家婶子给她擦身体的时候是我给打的热水,我看的可清楚了,她身上全是那啥事之后的痕迹,新的旧的都有……”   “这事可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有奸夫呗,而且肯定就是咱们村里的。”   “说起来,她平时和谁走得近来着?”   “贺家老二?不太像,他太实诚了,干不出这事。”   “刘老实?不大可能,他都穷成那样了,你说她图什么?”   “周家老四?”   “你净乱扯,周家老四今年才多大,毛头小子一个,能知道个啥?”   ……   宋逢辰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十几分钟之后,徐舒简姗姗来迟。   宋逢辰当即站起身来,一晃眼就看见了跟在徐舒简身后的一二三四五六个灯泡。   所以,说好的甜蜜约会呢?   怎么就变成了家庭大联欢。   宋逢辰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徐俊民斜了他一眼,搬起凳子就放在他的长凳旁边,意图再明显不过。   宋逢辰混混沌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电影开放。   他扭头看向徐舒简,一脸指责。   徐舒简看着跟打焉了的茄子似的宋逢辰,心头微颤。   他无奈叹气,眼底却充斥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谁叫宋逢辰过来找他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商量好了晚上一起过来看电影了。   不过甜头还是可以适当给一点的,这么想着,徐舒简端正姿势,盯着幕布上烽火少年四个大字,右手悄悄摸摸的覆在了宋逢辰的左手上。   紧跟着下方的大掌一翻,握住了他的手。   徐舒简抿唇。   宋逢辰咧嘴。   徐俊民吹胡子瞪眼。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孙子送上门去给那混小子占便宜。   所以他坐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甭管外头是怎样的热闹,都掩盖不了灵堂这边的冷清。   棺椁,遗照,两根白蜡烛,不能再简单的布置。   直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死寂。   烛光摇曳间,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外。   那人走到棺椁前,放下手中的背篓,将里头放着的铜盆和纸钱都拿了出来。   他跪在草甸上,一边烧纸钱一边说道:“梅诗啊,我来看你了。”   “早上的时候,王大夫告诉我说你是吃麻黄素吃死的……”   他的目光从遗照上错开,“你也别怪我,我就是给你出了那么一个主意,哪能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   就在这时,屋子里突然刮过一阵凉风。   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一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灵堂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隐约可以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喝彩声。   他心底一松,这才继续说道:“你也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虽然就这么死了,但你放心,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逢年过节我也会给你烧点纸钱,绝不会短了你在下边的吃穿……”   盯着铜盆里跃动的火光,良久,他终是说道:“是我对不住你。”   说到这儿,他心底只剩下满满的惆怅,叹声说道:“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吧!”   说着,他将最后几张纸钱扔进火盆里。   “可我安心不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   “谁?”   他心跳一滞,瞬间绷直了身体。   “所以,你帮帮我好不好?”那声音越来越近。   他两眼发昏,颤巍巍的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悬在半空中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逢辰:好嫌弃啊﹌○﹋   徐俊民:好嫌弃啊━┳━ ━┳━ 第58章   胡建华死了。   发现这个情况的是知青点的曾知青。   当时电影正放到精彩的地方, 曾知青突然踉跄的蹿了出来,惊慌失措间, 一把扯下了悬挂在墙壁上的幕布。   正看得起兴的村民们当场就炸了, 埋怨谩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不容易才调试好设备的放映员看见这一幕也是气得跳脚,当即伸手就要去抓曾知青,却没想到反而被曾知青拽紧了双手。   放映员只觉得手上一沉, 只看见曾知青抬起头,两眼涣散,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惊惧,他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失声喊道:“死、死人了——”   他的声音透过音箱传遍了整个放映场地。   怨声载道的村民们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人群之中瞬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谁死了?”放映员下意识的问道。   “胡、胡建华。”说完, 曾知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转向坐在人群最前方, 面上一僵的胡家人身上。   胡朝宗绷着脸,步伐凌乱的疾走在最前边儿,身后跟着一长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   到了灵堂前的台阶上,胡朝宗蓦地放缓了脚步。   烛光摇曳间, 他扶着门框,一只脚踏进门槛。   撞入眼帘的是一双悬在半空中的大脚。   恍惚间,胡朝宗抬起头,正对上一张铁青的脸。   脖子上套着一根麻绳的胡建华悬挂在房梁上, 眼眶张的老大,瞳仁缩成一条直线, 下半身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建华——”   一声尖叫过后,人群中冲出来一个老婆子,猛地撞开胡朝宗,一把抱住了胡建华的双腿。   看见这一幕,陈家老大勉强保持住镇定,冲着身旁几个年轻小伙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把手,先把人给弄下来。”   那几个年轻小伙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的心里惊慌的厉害,偏偏碍于陈家老大的话,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帮忙。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胡建华被众人齐力放了下来。   老婆子抱着它,哭天抢地。   “我的儿啊!”   胡朝宗猛地回过神来,他两眼一红,沙哑着声音:“到底怎么了这是?”   说着,他一把揪住身旁曾知青的衣襟,猛地拔高了声音,吼道:“你说,我儿子怎么就出事了?”   曾知青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口水,一抬头,正对上胡朝宗狰狞的神情,他心里一突,脑海里的恐慌和惊惧瞬间消失无踪,他软着两条腿,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尿急了,过来上个厕所,路过这儿的时候,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当时我也没在意……   “等我上完厕所再回来的时候,说话的声音没了,然后就突然听见里头传出来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我也是好奇,壮着胆子走了进去,然后就看见、就看见……”   曾知青的话还没说完,围观的众人已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怪怪的呢?”   “你们说这胡家小子在卢知青的灵堂里上吊自杀是几个意思?”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你还记得之前咱们说的奸夫的事情吗?”   “嘶——你是说胡建华和卢知青,他们俩……”   说着,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站在胡朝宗身侧,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一脸恍惚俨然不在状态的年轻女人也就是成乐仪身上。   方才说话的人,无不是神情一振。   成乐仪正是胡建华去年刚娶进门没多久的媳妇,她娘家大伯是县革委会农宣队的成队长。   村里头谁不知道,当初胡朝宗之所以能在陈家老大升任公社副书记之后,接替陈家老大原本的生产大队大队长的位置,全靠成乐仪她娘家大伯的帮扶。   这会儿倒好,胡建华竟然背着成乐仪偷腥,尤其还是在成乐仪刚刚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的情况下。   这也就算了,现在胡建华还为了小情人上吊自杀,赔进去一条命。   他们倒要看看胡朝宗要怎么收场。   “不过,你们真心觉得胡建华是自杀?”   “要不然呢?”   “那你们说胡建华是怎么上去的?”   众人一愣,目光落在灵堂里空空荡荡的地面上,心下一凉,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难道胡建华是被人害死的?”   听众人这么一说,光顾着伤心欲绝的胡家人也醒悟过来。   就在这时,一直绞尽脑汁回想着当时情景的曾知青一声惊呼:“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之前路过这里的时候,隐约听见胡建华好像是说过麻什么速……”   “麻黄素。”宋逢辰突然出声。   听到这里,他也想起来一件事情,半个月前,他和徐舒简在河边散步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一对狗男女正在偷情,期间那奸夫好像就提及到了麻黄素三个字。   这么看来,那对狗男女就是胡建华和卢梅诗无疑了。   “应该是吧,”曾知青也不敢确定,他又说道:“除了这个,我记得他还说过类似于你别怪我,我对不住你这样的话。”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忍不住的有一种卢知青的死和胡建华脱不了干系的感觉。   陈家老大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了一眼抱着孩子,小声抽泣的成乐仪,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人群中的王大夫身上:“王大夫,麻黄素是什么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王大夫不动声色的将微微发颤的左手放到身后,他故作镇定:“麻黄素?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虽然都已经知道王大夫没多大本事,但是听到这个答案,众人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   “麻黄素,”混在人群之中的郑德辉开口说道:“主治支气管哮喘、过敏反应、水肿及低血压等疾病。”   陈家老大恍然,他差点忘了,这位老先生可是正儿八经的国手。   “主治低血压?”   “我记得之前王大夫不是说,卢知青是因为兴奋过度引起的高血压突发猝死的吗?”   “难道卢知青是因为吃了麻黄素才出的事?”   “这么一想,保不定卢知青真的是被胡建华给害死的。”   ……   村民们竭力发挥自己的智慧,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便坐实了胡建华杀害卢知青的事情。   “可现在胡建华也死了,难道是有人想给卢知青报仇,所以干脆把他吊死在了卢知青的灵堂上?”   “有可能。”   “总不会是卢知青诈尸回来杀了胡建华给自己报仇的吧?”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突然安静下来,众人先是看了看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胡建华,随后目光转向不远处卢知青的遗照,她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是大家伙眼花还是其他,总觉得在烛光的照耀下,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正冒着红光。   一股诡异袭上心头,围观的村民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王大夫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的又看了看卢知青的遗照,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却不想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相框里的人突然冲着他笑了笑……   听到这儿,陈家老大缩了缩脖子,出于信任,他扭头看向宋逢辰,意思再明显不过。   而后宋逢辰冲着他点了点头。   ——三叔他点头了!   也就是说的确是卢知青杀的胡建华?   陈家老大瞪大了眼,头皮发麻。   “行了,都别说了。”胡朝宗眼中的悲痛所剩无几,他强忍着心悸,说道:“请大家看在我痛失独子的份上,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   “行了,大家伙都别堵在这儿了,散了吧,散了吧。”听胡朝宗这么一说,本就心生惧意的村民们顿时也都觉得自己怀着看好戏的心思对待这么一桩惨事的确是有些过了,人群中当即传来一阵附和的声音。   “走走走……”   宋逢辰一行人也跟着人群退了出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伙也都歇了继续看电影的心思。   把徐舒简几人送回牛棚,顺便留了一沓护身符给他们,宋逢辰转身去了村里的卫生室。   王大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他躺在床上,蜷成一团,根本就不敢熄灯,因为脑子里想着的全是遗照里卢梅诗冲着他诡笑的那一幕。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   明明已经疲惫不堪,偏偏不敢合上眼睛,王大夫试图催眠自己。   他喃喃自语:“神仙鬼怪什么的都是人类自己臆想出来的,都是假的,不存在的……”   “卢梅诗又不是我害死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一定是我眼花看错了……”   他来来回回的念叨着这几句话,直到小山村彻底陷入安静之中。   他想着,都过去这么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所以果然是他眼花想多了。   他心底的恐慌瞬间褪去了大半。   睡吧。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到底是没有熄掉油灯。   他闭上眼,灵堂里发生的那一幕果然又冒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暗骂一声,忙不迭的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珠。   “啊——”尖叫声冲破云霄。   王大夫抱着被子,连滚带爬的摔下床,躲到角落里,他哆嗦着嘴:“卢、卢梅诗。”   “是我。”卢梅诗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冷眼看着王大夫的狼狈模样。   王大夫一脸崩溃:“我知道,你死的冤枉,可我就是收了胡建华一笔钱卖给了他一瓶麻黄素而已,是胡建华给你出的主意,成乐仪修改的我的处方筏,这才害你没了命。你有仇有怨尽管冲着他们夫妻俩去,为什么要找上我?”   “你说什么?” 第59章   “你说什么?”卢梅诗却是一愣。   “你、你不知道?”王大夫面上的崩溃戛然而止, 心脏跳动的速度瞬间加快。   “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卢梅诗一脸狰狞, 厉声道。   “是是是。”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王大夫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那瓶麻黄素是我从我小叔那儿拿的,我小叔是市医院的医生, 处方筏也是他给开的,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我小叔的医术绝对没得说。”   王大夫尽可能的为自己开脱:“所以我敢保证,在明知道你吃麻黄素只是为了快速升高血压制造高血压的情况下,我小叔开出的剂量绝对没有半点问题。”   说到这儿, 他大着胆子,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卢梅诗一眼, 而后缩着脖子, 继续说道:“你死了之后,胡大队长把我叫了过去,我在查验你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你放在口袋里的麻黄素和处方筏。”   王大夫不傻, 看见这两样东西,再想到卢梅诗的死状,他立即就猜出了卢梅诗的死因。   他下意识的想要把卢梅诗的死亡真相隐瞒下来,因为麻黄素是他提供给胡建华、再由胡建华转交给卢梅诗的。现在卢梅诗死了, 他即便是能逃脱干系,也少不得要惹上一身骚。   然后他就发现了处方筏上的异样。   王大夫咽了咽口水:“我很清楚的记得, 我把那瓶麻黄素交给胡建华之前,处方筏上面写的应该是成人一次性至多服用3颗。可是我当时再看它的时候,上面的3字变成了8字,而且修改的痕迹很明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发现了藏在人群之中的成乐仪神情有些怪异,好像特别在意他手中的那张处方筏。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袭上他的心头。   他蠢蠢欲动。   于是,明面上他告诉胡朝宗他们,卢梅诗死于兴奋过度引起的高血压突发。   暗地里他找到成乐仪,一番威逼恐吓之下,本就心慌意乱的成乐仪直接乱了阵脚。   为了不让事情败露,成乐仪答应一次性给他一百五十块的封口费。   为了活命,他显然不可能就这么大刺喇喇的把事情真相说出来。   王大夫眼珠子一转,决定卖惨。   他当即苦笑着说道:“成乐仪你是知道的,她公公是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她娘家大伯是县革委会的干部,她要想收拾我这个小小的赤脚医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也是没办法……”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留给卢梅诗足够的想象空间。   卢梅诗居高临下,死死的看着额头上冷汗直冒的王大夫,周身的低气压越发骇人起来。   正如同王大夫说的那样,处方筏上的修改痕迹的确很明显。只是她当时光顾着高兴,也没顾及太多,更不会想到会有人以此为跳板来害她的命。   她两眼猩红,睚眦欲裂,凄声喊道:“成乐仪——”   心知自己成功转移了卢梅诗的视线,王大夫心中惊喜更甚,他勉强压下眼底的激动,继续煽风点火:“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心底也不好受。就是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成乐仪,竟然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王大夫悄悄摸摸的看了卢梅诗一眼,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所以,冤有头债有主,你倒是去找成乐仪报仇啊,别再缠着他了。   卢梅诗猛地回过神,就仿佛是知晓了王大夫的心声一般,她冷笑一声,慢慢逼近王大夫,眼底是狂风暴雨:“成乐仪我当然不会放过,但你以为就凭这几句话,我就会饶过你?”   对上卢梅诗面上毫不掩饰的杀意,王大夫面上一僵,心底的侥幸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他蹬着脚,拼命的向后缩去,直到背部抵上冰凉的墙壁。面对已经飘到眼前的卢梅诗,死到临头,他心底的恐惧悉数化为不甘,他怒吼:“为什么,明明你都已经知道了害死你的人是成乐仪,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还想杀我?”   卢梅诗伸出手,眼中红光闪烁,她狞笑:“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你给提供的麻黄素,成乐仪怎么可能有机会对我下手,胡建华该死,你也该死——”   这大概就是赤裸裸的迁怒了。   “你——”王大夫瞪着眼,一脸绝望。   就在卢梅诗的手掐上王大夫的脖子的那一刹那,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冷喝。   “住手——”   卢梅诗一回头,只听见砰的一声,宋逢辰破窗而入,紧跟着手中两道符纸飞出,化作两束流光,一道正砸在触不及防的卢梅诗身上,另一道则幻化成一根绳索,将倒飞出去的卢梅诗捆了个严严实实。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王大夫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眼再看时,房间里多出来一个人,原本试图掐死他的卢梅诗摔倒在墙角处,蜷着身体,痛苦声音。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充满了心腔,“我还活着,我没死——”   他闭上眼,重重的喘气,重复着这两句话。   等到提着的心彻底落回到肚子里,他睁开眼,看向看向救命恩人,当下一愣,用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宋、宋三?”   宋逢辰眉头微皱。   顺着宋逢辰的视线,王大夫看向自己的下半身,裤裆处湿漉漉的,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他面色一僵。   然后就听见宋逢辰开口说道:“麻烦王大夫帮忙去把陈家老大和胡家人都请过来。”   王大夫瞬间回神,勉强压下眼底的惊诧,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卢梅诗,心有余悸。也是存了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心思,他忙不迭的说道:“好,我这就去。”   说着,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都顾不上走正门,直接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宋逢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地上的卢梅诗终于缓过气来,她看着宋逢辰,粗喘着气,一脸的怨恨,低吼道:“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   宋逢辰瞥了她一眼,只说道:“你固然死的可怜,胡建华也或许该死,王大夫难道就不无辜了吗?以己度人,你人都死了,又何必睚眦必较,徒惹一身骚。”   “你懂什么?”卢梅诗一脸癫狂,语无伦次:“我十七岁来到这里,因为模样还行,被村西头的刘老赖盯上了,是胡建华救了我,可他也不是个好东西,转眼就把我给糟蹋了。我恨啊,可是他仗着他爸是生产大队的会计,对我威逼利诱,我也是个贱人,竟然屈服了他。”   “为了回城,我等了整整五年,我未婚夫也在等我,从二十岁等到二十五岁,就在今年,他父母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他再不结婚,就要和他断绝关系。”   “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眼看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唾手可得,却在这个时候,我死了,还是被人给活活害死的,你让我怎么甘心,老天不开眼,我恨啊……”   卢梅诗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宋逢辰心中微叹,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不一会儿,陈家老大和胡家人一起赶了过来。   看见地上的卢梅诗,一行人差点夺门而逃。   还是经验丰富的陈家老大率先反应过来,他看向宋逢辰:“三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逢辰沉心静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和他们说了,最后只说道:“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叫你们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商量商量这件事情该怎么解决?”   胡朝宗咬牙切齿,只恨不得把卢梅诗生吞活剥,“宋三……”   陈家老大眉头微皱。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胡朝宗半绷着脸,扯出一抹笑:“三、三爷爷,杀人偿命,都这个时候了,还废这么多话干什么?”   “你说的没错,杀人偿命——”   说话的却不是宋逢辰,而是卢梅诗,她死死盯着成乐仪,周身弥漫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胡朝宗眼中的怨恨一闪而过。   他何尝不想弄死成乐仪,要不是她,他儿子怎么会白白的丢掉一条命。   可是他不敢也不想,一是因为忌惮她那在县革委会农宣队做队长的大伯,说白了就是不想被成家报复,丢了生产大队大队长的位置;二是为了他刚刚出生才两个月大的孙子着想,儿子已经没了,孙子绝不能有一个杀人犯母亲。   沉默良久的成乐仪长吐一口气,看向卢梅诗,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没想到这件事情里会有这么多的隐情,说来说去,我们两个都是可怜人。可是,杀了你,我一点都不后悔。”   甚至于她原本是要连胡建华也一起杀掉的,只是没想到卢梅诗先动了手,反倒是给她省了不少力气。   成乐仪心平气和:“我一直以为胡建华只是嫌弃我生了孩子之后的丑样,所以才和你混到了一块,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们竟然已经私通了整整五年。”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干什么?”胡朝宗面色不渝。   成乐仪回头看他:“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敢说胡建华和她之间的事情,你真的半点儿都不知情吗?”   胡朝宗一脸铁青,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成乐仪也没想再搭理他,回过头来继续说道:“诚然,从一开始的确是胡建华强迫了你,可这么多年来,恐怕你也从胡建华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吧,从强奸到通奸,你有什么资格一直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   她红着眼眶,冷声道:“我嫁给胡建华,替他奉养父母,生儿育女,到头来他却百般嫌弃我,和你打的火热……卢梅诗,你凭什么恨我?”   卢梅诗周身的杀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她半张着嘴,一脸茫然。 第60章   “算了。”   卢梅诗瘫坐在地上, 一脸颓然。   成乐仪说的没错,她卢梅诗凭什么恨她!   她可怜, 难道成乐仪就活该忍受自己的丈夫和他的姘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情吗?   害她沦落到这般田地的, 是当下的国情,是她狠心的父母,是禽兽不如的胡建华, 是她自作自受。   害了成乐仪的却是她。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如果她不是局中人,对于成乐仪的果决和心狠手辣,她大概是敬佩的。   更何况她都已经死了,她杀了成乐仪又能怎么样,她能活过来吗?   她这辈子注定是不能再见到她未婚夫了。   大概这就是命吧!   也好, 就她这幅残破的身体、肮脏的心,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   她苦笑, 而后痛哭流涕。   宋逢辰心下一叹, 他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胡家人,卢梅诗和成乐仪之间的恩怨就此搁下,接下来就看胡家人是怎么想的了。   “胡大队长以为呢?”   胡朝宗绷着一张脸, 死死的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   他有的选择吗?   卢梅诗本来就已经死了,成乐仪不能动。   明明这两个是害死他儿子的罪魁祸首。   他恨得牙根直发麻,怒火在胸中翻腾,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   可恨过之后呢, 是对儿子的愧疚,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力感。   他没得选。   胡朝宗开口, 声音干涩而沧桑:“好。”   “也好。”宋逢辰沉声道。   这大概是最合适的解决方法了。   卢梅诗死了。   胡建华丢了命。   胡朝宗死了儿子。   成乐仪没了丈夫,而这世道对女人本就尤其苛刻,胡家更不可能放她离开。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宋逢辰默念往生咒,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卢梅诗化作一道白光,沉入地底。   成乐仪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一句:“对不起……谢谢……”   从卫生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天上又下起了小雨,给夜空蒙上一层阴影。   作别陈家老大,宋逢辰撑着伞,抬脚踩上泥泞的小道,一步一个脚印。   离着茅草屋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宋逢辰隐约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外,自天际处坠落的雨滴似乎被什么东西所阻扰,绕过他的身体流淌在地上。   等到宋逢辰走近了,才看清楚这人的模样,他停下脚步,坦然以对。   来人是个七八十岁左右的老道,鹤发白眉,一身青色长袍,头挽道髻,背负一柄宝剑,袖口处不乏褶皱污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   老道也看着宋逢辰,两眼浑浊,脸上说不清楚是什么神情。   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对峙着。   小雨依旧是淅淅沥沥的下。   过了约莫七八分钟,肆虐的雨水突然停了,宋逢辰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天,轻吐一口气,收起雨伞,转身,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道:“进来吧。”   老道稍作迟疑,而后真的抬脚跟了上去。   进了房门,宋逢辰摸出火柴,点亮油灯,回头看沉默不语的老道,想了想,问道:“晚饭吃了吗?”   老道抬头看宋逢辰,良久,他摇了摇头。   “我给你做,稍等。”宋逢辰沉心静气。   十几分钟之后,他端着一碗面条出来,老道已经自觉的坐在了桌子前面的长凳上。   他看起来是真的饿了,筷子一入手,脑袋就再也没有抬起来。   趁着老道吃面的功夫,宋逢辰折身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一套新衣服以及一条崭新的毛巾。   他自顾自的安排:“我去给你烧洗澡水,这是换洗的衣服,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今天晚上你就住在这儿吧。”   老道握着筷子的手一停,也没抬头,只是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   宋逢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宋逢辰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了老道的身影,隔壁房间的床铺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套衣服,正是他昨天晚上拿给老道的那一套。   宋逢辰摇了摇头,心下却是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   东县县城,国营饭店。   孟端友将手里的食盒递给铁窗那边的大师傅,“同志,要两勺瘦肉粥,一盒牛奶,三个烧饼,三个大肉包子。”   “好嘞。”大师傅利索的将孟端友要的东西一一用食盒装好,“一共一块四角一分钱,加一斤八两粮票。”   孟端友一边将早就准备好的零钱和粮票递过去,一边接过食盒。   大师傅点了点钞票,爽快的说道:“对头。”   孟端友这才拎着食盒,转身准备回家。   他想着,牛奶给小孙孙,再分他一个肉包子,赵处恭啃烧饼,正好。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右手边饭桌上正在奋斗一碗米线的老道。   他惊诧:“宣成子道友?”   老道一抬头:“孟道友?”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儿?”   孟端友走过去,将手中的食盒放到饭桌上,然后坐在老道对面的位置上,只说道:“我现在就住在这附近。”   老道放下手中的筷子,疑问道:“你女儿的仇?”   孟端友轻舒一口气:“算是都报了吧。”   “恭喜!”老道由衷的祝贺。   “多谢!”孟端友笑了笑,而后问道:“不知道友到这儿来又是为了何事?”   老道眼眶一红,沉声道:“来给我儿金铭收尸。”   孟端友神情一肃,惊道:“贤侄他?”   老道一脸苦涩,他行事素来坦荡,倒也不在乎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只说道:“他仗着自己有点手段,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妄图蒙蔽天机,结果被人给收拾了。养不教父之过,也怪我,平日里对他宠溺过度,方才酿下了今日的苦果。”   孟端友眉头紧皱,他可是知道这么多年来,老道为了这个儿子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他也远没有老道这么豁达,当下语气不善:“谁干的?”   老道唉声叹气:“一个姓宋的小辈。”   “宋?”孟端友神情一震,几乎是脱口而出:“宋逢辰?”   老道抬头看他:“怎么,道友认识他?”   “有点渊源。”孟端友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心底不知道怎么的升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眼珠子一转,问道:“道友见过他了?”   老道发现了他态度的转变,虽然不清楚他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见过了,人还不错。”   “可不是,他可是功德善人转世呢。”孟端友意味深长的说道。   在宋逢辰杀了他儿子的基础上,老道尚且能够这般评价他,可见老道对宋逢辰有多欣赏。   功德善人?   老道微微一怔。   孟端友却说起了几个月前他找赵老板寻仇的事情。   末了,他说道:“你猜当时宋逢辰是怎么说的?”   老道看着他。   孟端友学着宋逢辰的语气:“他说:当年他害你没了女儿,现在你要走他儿子,一报还一报,正好。”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老道心头一跳。   孟端友半眯着眼睛,也不接话,转而说道:“既然道友都到这儿来了,不如去我家坐坐,正好见见我前不久刚刚认下的孙儿。”   说到孙儿这两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不了,就不麻烦了。”老道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好吧。”眼看着老道上了勾,孟端友心情越发舒畅,“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孙儿还等着我给他买早饭回去呢?”   说完,他拎起桌子上的食盒,背着手,也不管身后神游天外的老道,抬脚出了饭店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孟端友: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PS:孟端友的事在二十五章。 第61章   卢梅诗的葬礼上, 宋逢辰见到了她的未婚夫。   看起来挺斯文的一个男人,姓赵,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胸前别着一只钢笔,据说是户省某报社的编辑。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短短两天时间里,从户省千里迢迢的赶过来的。   看见他跪在卢梅诗棺材前嚎啕大哭、几乎就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 岳溪村村民惊讶同情之余,不约而同的向他隐瞒了卢梅诗和胡建华之间的苟且。甚至连卢梅诗的死都变成了失足跌下山坡而死,而不是众人所熟知的,因为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猝死于兴奋过度引起的高血压。   这么一来, 也算是全了卢梅诗最后一份体面,更避免了其他不必要的误会。   毕竟高考恢复的消息还是他写信告诉卢梅诗的。   此事过后, 岳溪村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祥和。   到了十月, 宋逢辰心心念着的铁皮石斛总算是进入了成熟期。   成熟的铁皮石斛又分三年生和一两年生两种。   三年生的铁皮石斛老条药效最好,叶子基本上已经自然掉光,可以连根采摘,因为已经不怎么再长出新芽了, 还会妨碍其他茎条的生长。   而一两年生的铁皮石斛叶片则较为肥厚,采摘时则保留一段较粗壮的茎节,使来年新芽发时有充足的养分和水分供给。   铁皮石斛的吃法也有很多,鲜吃清热生津, 入膳强身健体,泡茶滋阴益胃, 熬膏祛风通络,浸酒祛湿补肾,磨粉清中有补……   其中鲜吃、熬膏、浸酒一般用鲜条,而泡茶、磨粉用到的则是铁皮石斛加工而成的枫斗。   综合赵老板和郑德辉的意见,宋逢辰从深山悬崖上采摘回来的两百多公斤铁皮石斛鲜条里,鲜吃另算,两年生的老条两成用来熬膏和浸酒,剩下的八成和一两年生的一起制成铁皮枫斗。   因为是第一年采摘,产量相当不错,三年生的老条甚至比一两年生的还要多出一成。   当然这些加工环节宋逢辰就插不上手了,全赖郑德辉他们夜以继日的帮忙。   郑德辉手里有一张不错的熬膏方子,就是辅药的种类多了些,哪怕是有陈家老大帮忙,齐集这些药材还是花了不少功夫。   浸酒就简单的多了,辅料也只需枸杞、杜仲、丹参、怀牛膝等一些常见的药材,基酒一般选用白酒或高粱酒,按照基酒和铁皮石斛十比一的比例下料,密封浸泡两个月就可以饮用了。   高粱是北方地区的作物,礼省这一块是没有高粱酒的。杨市本地倒是出产一种瓜干酒,顾名思义,就是用地瓜干酿造的一种白酒,六毛钱一斤,早几年物资紧张的时候,供销社都不一定有得卖,得到瓜干酒的唯一渠道是背着地瓜干到市里的酒厂去换。   这种瓜干酒,早几个月宋逢辰在陈家喝到过一次,味道不算醇香,呛鼻的很。   所以这种瓜干酒直接被宋逢辰排除在了选择之外。   思来想去,宋逢辰的目光落到了之前港市钟家人送给他的那四瓶茅台酒上。   七十年代,普通的茅台酒,和中华烟一样,价钱其实并不算太贵,十六块钱一瓶已经顶天了,一般的也就八块钱一斤,毕竟谁都不敢‘脱离工农兵广大群众’啊。   不过这些都需要凭票购买,而酒票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分得到的,即便是有分酒票的资格,攒上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买上一瓶,所以普通人是喝不起这些的。   至于钟家送给他的这四瓶茅台酒,商标是飞天牌,也就是俗称的外销茅台,五百四十毫升一瓶,主要销售给海外华人,价格大概是国内茅台的两倍多一点。   眼下的宋逢辰不缺钱,自然也乐的花钱买享受。   打定了主意,宋逢辰找到了赵老板,托他帮忙又弄了两箱十二瓶装的茅台回来。   加上他手里的这四瓶,一共就有了二十八瓶。   宋逢辰扣下了两瓶,剩下的全都交给了郑德辉。   到了十二月,酒泡了,糖膏也熬好了,铁皮枫斗也干燥的差不多了。   成型的枫斗呈现出赏心悦目的金黄色,泛着淡淡的清香。   相比于三年生的铁皮石斛鲜条平均三公斤就能加工成一公斤枫斗,一两年生的水分可就大了不少,平均七公斤才能加工出一公斤枫斗来。   最后,落到宋逢辰手里的,三年生枫斗三十六斤,一两年生枫斗一十六斤多一点。   不等宋逢辰有所行动,赵老板已经迫不及待的找上了门来。   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也念在那两箱茅台酒的面子上,原本只是打算把一两年生的枫斗全都卖给他的宋逢辰,一松口多给了他十斤的三年生枫斗。   赵老板当下乐的合不拢嘴。   至于价格方面,赵老板万万不敢坑算宋逢辰,直接开出了一两年生枫斗六百元一斤,三年生枫斗八百元一斤的高价。   一万八千块到手,宋逢辰心底的那点悔意瞬间烟消云散。   送走赵老板,宋逢辰转身给郑德辉几人每人包了三百块的红包。   起初郑德辉几人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接受,倒不是因为丢脸什么的,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什么糟心的场面没见过。只是单纯的觉得他们本来就是靠宋逢辰养着的,到头来还要拿宋逢辰的钱,过了。   可是耐不住宋逢辰不依不饶,姿态也放得低,郑德辉等人见实在是推脱不过,也就只好收下了。   做完这些,宋逢辰转身和徐俊民两人说起正事来。   自八月份希公官复原职,徐俊民两人给他们的十几个故交老友去了信,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少数几人回了信,绝大部分信件都石沉大海,更别说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传出来。   十月中旬高考恢复,姑且可以看做是希公针对顽固派的一次小胜,但徐俊民两人依旧只有干看着的份。   “就当做是适当的提醒一下希公他们你二位的存在,也免得他们因为公务繁忙,忘了你们。”宋逢辰如此说道。   非常时刻,非常办法。   徐俊民沉心静气,“也好。”   宋逢辰想了想:“这样吧,给他们每家送二两枫斗,希公翻倍,再从赵老板那儿订上一批风干鸡,一并寄过去,您看怎么样?”   二两枫斗不少了,小二百块呢。   过犹不及的道理,宋逢辰还是懂的。   “听你的。”徐俊民点了点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也容不得他矫情什么。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希望这法子真的有用吧!   只是少不得要把枫斗的来历在信里和他们交代清楚,想到这里,徐俊民的目光从宋逢辰身上转移到徐舒简身上,心中一叹。   宋逢辰说做就做,四天之后,他再一次驾着牛车去了县城,好在这一次路上没再下大雨,倒是顺顺利利的把十几个包裹都寄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会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弟,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宋令仪,她手里扶着一辆自行车,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宋逢辰却从她眼中看出了强烈的失望。   “嗯。”宋逢辰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对于前身这位长姐,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可言。   说着,他掏出钥匙,转身打开房门:“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家事详见第三十八章! 第62章   宋令仪捧着一碗红糖水, 小口小口的喝着,像是在享用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   看见这一幕, 宋逢辰沉心静气, 对于前身这位长姐嫁给贺子明之后的境遇有了一个更为直观的了解。   宋令仪在贺家过的并不如人意。   一是因为前身隔三差五的去贺家打秋风的缘故,贺家人为了在外人面前树立一个知恩报德的好形象,明面上敢怒不敢言, 暗地里却理所当然的迁怒到了宋令仪身上。   再则,贺子明自视清高,向来看不起有个背着盗窃犯罪名的父母的宋家三姐弟,哪怕这两个盗窃犯曾为了救他弟弟贺子博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贺子明和宋令仪结婚之后不到半年,他就和他的一个年轻寡妇上司勾搭到了一块儿, 否则宋令仪也不至于嫁到贺家整整五年,肚子里一点响动都没有。   婆家不喜, 丈夫不理不睬, 宋令仪还能留在贺家,一是因为当初贺子明娶宋令仪的时候打着的是报恩的名义,这样他们才能在把宋三送回岳溪村、把宋兰芝嫁给一个年龄比她大了一轮的瘸子之后,继续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受人称赞。   毕竟贺子明可是贺家最有出息的人。   所以贺子明如果和宋令仪离婚, 必然会引来新一轮的不必要的风言风语,这是贺家人不愿意看到的。   另一方面,宋令仪是当初宋三被送回岳溪村事件真相的知情者。   宋兰芝不用说,精神上有点问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说出口的话,一般人都不会轻易相信。至于宋三, 哪怕是对宋令仪再失望,可到底是惦记着宋令仪在贺家的处境,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把当年的事情披露出来。   所以贺家也不敢真把宋令仪怎么样,唯恐逼急了宋令仪,她破罐子破摔,把事情真相捅出去,毁了贺家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好名声。   相反,他们对宋令仪死心塌地的巴着贺家再满意不过。   其实站在宋令仪的角度上,也不难揣测她的心理。   妹妹是个精神病,弟弟是个只会拖后腿的二流子,娘家人一个都不顶用,她自己也没什么本事,除了继续留在贺家还能怎么办?   可宋逢辰并不同情宋令仪,她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很大程度上是她自作自受。   喝完最后一口糖水,宋令仪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瓷碗。她环顾四周,落在她眼底的是墙角处崭新的热水壶、搪瓷面缸、手电筒、闹钟……这些倒还好,毕竟只是普通的生活用品,一般城里人家都是有的。   关键是柜子上随意摆放的看起来就很精致的点心盒、水果罐头、营养奶粉……别说宋父宋母没死的时候,就是眼下的贺家也绝不敢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   嫉妒之余,想起听到的某些传闻,宋令仪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些东西都是宋逢辰用盗窃来的赃款买的,她脸上升起一抹讥讽,但很快就掩盖了下去。   她看向宋逢辰,一脸激动的说道:“半年没见,你长高了,也壮了,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差点没把你认出来,看见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相差无几的话,从宋兰芝嘴里说出来,宋逢辰只觉得尴尬和感慨,从宋令仪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宋逢辰却只觉得讽刺。   他也没想和宋令仪诉什么姐弟之情,让她进屋也纯粹是不想让村里人看笑话,他索性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令仪面色一僵,听他这么一说,她就知道她今天是甭想单靠着什么晓之以情让宋逢辰松口了。   她也不恼,毕竟这原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咬牙,一脸肉疼,从怀里掏出来一沓大团结,放在桌子上,“这是一百块钱。”   “什么意思?”宋逢辰眉头微皱。   宋令仪目光如炬:“咱爸妈的事情平反了。”   宋逢辰神情一怔。   说起来宋家的事情还和希公有些干系。   大动乱爆之后没多久,希公就倒了台,因为早些年他曾为宋家大伯做过婚礼见证人的缘故,一番清算下来,县政府那边直接开除宋父的公职。   宋父当然不依,手里抱着领导人照片,胸前别着四枚烈士勋章堵在了当时的县政府门口。那个时候的华国,最不缺的就是正义感爆棚的热血青年,一听宋父的遭遇,一大群工人学生二话不说的团结了起来,示威游行抗议县政府欺压烈士遗属。   上头见事情闹大了,也只能是咬牙切齿的收回了开除宋父公职的命令。   宋父虽然保住了自己的工作,却也让上头憋了一口恶气。   此事过后不到一年,宋父被指偷窃同事钱财,人赃并获,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通报批评,开除公职。   更讽刺的是,作为木材厂会计的宋母也因为所谓的偷窃工厂食堂菜钱的罪名被开除。   就是这么的有恃无恐,连花样都不带换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父宋母这是被人给算计了,偏偏当时社会一片动荡,绝大部分人都自顾不暇,缩着脖子过日子,哪里还管得了宋家的事情。   宋父宋母没办法,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好歹背后之人只是想把他们一家踹走,没想把他们赶尽杀绝,否则等待他们的可就不仅仅是开除职务这么简单了,挨枪子都是有可能的。   这一晃,九年时间过去了。   要不是宋令仪提起来,宋逢辰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一桩往事存在。   “我也是听广播才知道的,我打听过了,革委会那边有意恢复咱爸妈的职务。”宋令仪深吸一口气:“因为他们俩已经死了,按照政策,他们的工作都可以由子女顶上。”   宋逢辰看着她。   宋令仪直接把桌子上的一百块钱推给他:“我要咱妈木工厂会计的工作。”   要不是因为办理工作转交手续需要用到宋父宋母的工作证、档案以及其他一系列的证明资料,而这些都在宋逢辰手里收着,她又何必干巴巴的送上门来。   宋逢辰平心静气,只问道:“是你要,还是贺家人要?”   宋令仪没说话。   宋逢辰懂了:“是贺子博,还是他家的亲戚?”   宋令仪沉了沉气:“是你姐夫。”   “贺子明?”宋逢辰两眼微垂,“他不是革委会工宣队的干事吗?”   宋令仪面上青白交加,索性也就实话实说:“你姐夫和那贱人事发了,前不久刚丢了工作。”   不等宋逢辰说话,宋令仪一脸祈求:“经历过这么一遭,你姐夫也后悔了,知道错了,他向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待我。老三,我这么多年过的不容易,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你大姐,帮大姐这一把好不好。”   她语气急促:“我都已经想好了,咱爸公安的位置我不跟你抢,老二她家前不久刚得了一大笔遗产,不缺这个。也就是我家,上头四个老人要奉养,你姐夫现在又丢了工作……”   宋逢辰一脸失望,他看着宋令仪,一字一句:“宋令仪,你是不是忘了,当年贺家是怎么对待我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把这么好的一个工作白白便宜了贺家那群白眼狼。”   宋令仪试图狡辩,宋逢辰却根本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我看你是被贺子明的花言巧语给迷昏了头了,他是个什么东西,贺家人又是什么货色,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清吗?你光想着讨好贺家人,怎么就不能为自己想想?”   考虑到这两份工作是宋父宋母留下来的,前身已经死了,宋逢辰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宋家人,更别说他本身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于情于理,这两份工作都应该交到宋令仪和宋兰芝手上。   只是万万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宋令仪还能一门心思为贺家人谋划,宋逢辰觉得一个人再蠢,大概也就蠢到这种程度了吧。   宋令仪哪能不明白宋逢辰的意思,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去顶宋母的工作。可是贺家人发话了,如果贺子明得不到这个工作,就让贺子明和她离婚。   这年头,离过婚的男人哪怕再穷再没本事,照样可以娶一婚女青年。可离过婚的女人呢,价值还不如田间地头上的一块牛粪,她们的出路是老光棍,是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   宋令仪绝不能接受自己落到这样一种万人嫌的地步。   更何况贺家还拿捏着她一个秘密,她敢把这份工作往自己身上揽,贺家人就敢鱼死网破,把这个秘密捅出来。   到时候,知道事情真相的宋逢辰肯定不会愿意把这份工作给她。   她咬牙:“我就是想清楚了才和你开的这个口,老三,我也是没办法,这是贺家最后一点家底,就……”   “滚。”宋逢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老三——”宋令仪急了。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宋逢辰冷着一张脸。   对上宋逢辰这么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宋令仪心中怒火丛生,“宋三,这里也是我家,你凭什么叫我滚,你别忘了我也是爸妈的孩子,从法律上讲,他们的遗产我也有份……”   “是吗,”宋逢辰面目表情:“那你告诉我,当初爸妈死了之后,家里的积蓄都到哪儿去了?”   好歹前身父母也在各自岗位上工作了十几年,总不可能一点积蓄都没有。   这笔钱前身没有拿过,二姐宋兰芝当时正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不大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么一来,也就是年纪最大,而且已经知事的宋令仪嫌疑最大。   “你——”宋令仪眼中的怒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和惊慌失措。   她故作镇定:“你知道什么,咱们家回到岳溪村之后,年年只出不进,咱爸妈的积蓄早就花光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年宋父宋母死的时候,她从家里搜出来了五百多块钱,出于私心,她把这笔钱藏了起来。   后来,少女怀春的她看上了才高八斗的贺子明,贺子明是大动乱爆发前最后一届通过高考进入大学的大学生。   宋三被送回岳溪村那一年,贺子明大学毕业,他所在的大学当年只拿到了很少一部分毕业生工作分配名额,其中绝大部工作名额都是面向穷乡僻野,好的工作名额少之又少。   为了得到一个好名额,贺子明打起了向学校负责工作分配的领导行贿的主意。   但耐不住贺家没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宋令仪站了出来,她愿意把钱全都交给贺子明,前提是贺子明工作之后必须娶她。   贺子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宋令仪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只是错误已经筑下,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而这也正是贺家人用来要挟她的那个秘密。   果然。   宋逢辰嗤笑一声,也不想再和宋令仪纠缠,只说道:“行了,你还真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呢。”   只是前身年幼,从没想过这些   罢了。   宋令仪僵着脸,张了张嘴,显然还想再说些什么。   宋逢辰挽起袖子,一脸不耐烦:“我最后再说一句,你滚还是不滚。” 第63章   陈家老大赶到宋家的时候, 正好撞见宋令仪怒气冲冲的破门而出,跨上自行车, 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叔, 刚才那是宋令仪吧?”   “嗯。”宋逢辰点了点头,问他:“喝水吗?”   “喝,凉白开就行。”陈家老大伸手抹掉额头上的热汗, 疑问道:“她怎么回来了?”   宋家的这点糟心事,陈家老大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先不管宋三以往的品性如何,都说子不嫌母丑,用到姐弟身上也不差。   作为亲姐,老二宋兰芝家里够苦了吧, 逢年过节的时候,她少不得也要回来一趟, 看看宋三, 给父母上上坟什么的。哪怕是实在抽不出空来,她起码也会托人给宋三送点东西回来,虽然量很少就是了,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不是。   到了老大宋令仪这儿, 从宋三被贺家送回岳溪村到现在,六年了,这还是陈家老大头一回看见宋令仪的身影出现在岳溪村。   这也就难怪陈家老大表现的这么惊诧和嫌弃了。   “找事来了。”宋逢辰精准的总结。   见他没有细说的意思,陈家老大也就识趣的转开了话题, 他眉开眼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纸, 递给宋逢辰:“差点忘了正事了,我过来是给您送喜讯来了。”   宋逢辰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是一纸公告,内容不长,前半段是替宋父宋母平反,后半段是宣布对涉事人员的处罚,发配到学习班‘进修’的,开除公职的,直接判刑的……还挺热闹。   陈家老大眨了眨眼,怎么就觉得他家三叔一点惊喜的感觉都没有。   宋逢辰将公告重新折好,打算挑个好日子烧给宋父宋母,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这么想着,宋逢辰抬起头,正对上陈家老大疑惑的神情,他心中了然,解释道:“这事刚才宋令仪已经和我说过了。”   “哦。”陈家老大也不觉得失望,只是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灵光一闪,试探性的问道:“宋令仪突然回来,难道是为了工作的事情?”   “嗯。”宋逢辰平心静气。   陈家老大忍不住的啧了一声。   这白眼狼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脸。   说到这儿,宋逢辰也琢磨开了,这两个工作到底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宋令仪那一家子就算了,木材厂会计这个工作倒是可以给二姐宋兰芝,不过她只有小学文化水平,能不能胜任还是两说。   公安的位置给二姐夫罗民信更不合适,他压根就没上过学,而且年纪也大了,还瘸着一条腿。   宋逢辰忍不住的发起愁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落在陈家老大身上,眼前一亮。   陈家老大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三叔?”   宋逢辰想了想,问他:“你家那些小辈里有谁想做公安的吗?”   陈家老大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了宋逢辰的意思,心跳骤然间加速,他忙不迭的点了点头:“有的,老二家的大小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人也机灵。”   他二儿子倒是和老二家的大小子一般年纪,之所以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老二家的,纯粹是因为他当初能坐稳村里生产大队大队长的位置,老二可是出了不少力,现在他起来了,少不得要拉老二家的一把。   至于老二家的大小子立志做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这一点则是被陈家老大直接给忽视了。   “那行。”宋逢辰当即说道:“我爸公安的工作给他正好,不过你要想个法子把我二姐夫弄进公社里头去,职位清闲一点没关系。”   这年头的人民公社,名义上是国家最基本的行政机构,实际上仅仅是承担了一些经济职能,权力少的可怜。加上公社是面向广大人民群众,不吝于设置行政部门,所以造成了大批量的沉官。   因而除了某些掌握公社决策权的领导阶层,普通公社干部连国家工资都拿不到,含金量低的可怜,绝大多数情况下连城里普通的工人都比不上。   而公社领导阶层的职位也早就被人占了个严严实实,轻易空不出来一个位置来,要不然陈家老大能不把家里到了年纪的小辈都塞进公社里面去?   宋逢辰想的却是让罗民信先去公社占个位置,等到几年以后,公社改组成为乡镇政府,有陈家老大关照,让罗民信揣上铁饭碗吃皇粮应该不成问题。   “这个简单!”陈家老大咧嘴。   “很简单?”宋逢辰挑眉。   “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陈家老大嘿嘿笑道,没办法,谁叫占便宜的是他家呢。   听他这么一说,宋逢辰也就不客气了,“那我妈木工厂会计的工作也给你家,你把我二姐也弄进去。”   “成。”陈家老大自然满口答应。   宋逢辰浅笑之余,心里微微一叹。这样一来,也算是对得起前身这具身体了。   没成想,此事过后不到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来。   “……你的意思是,我爸妈的事情是你帮忙摆平的?”宋逢辰表示难以置信。   他就说前身父母的案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牵连到的人又那么多,哪是这么容易翻案的。   不对,这不是重点。   ——没道理自己杀了他儿子,他却这么好心的帮自己。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嗯。”对上宋逢辰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老道挺了挺胸,不枉他花了大工夫去调查宋家的事情。   宋逢辰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老道身上看见了一道洁白的圣光。   紧跟着,老道一句话把他从怔愣之中拉了回来。   “我这么做当然是有目的的,”老道看着宋逢辰,一脸坦然:“我想认你做我的孙子。”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有诚意了。   “咳咳。”宋逢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他捂着嘴,一脸诡异的看着老道,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您老的心可真大!”   认杀子凶手做孙子,也就是老道能做的出来……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这剧本有点熟悉啊。   老道一本正经:“你杀了我儿子,害我没了继承人,现在你把你自己赔给我,正好。”   宋逢辰:这话听起来也耳熟。   老道继续说道:“其实你认我做爷爷一点也不亏,我呢,俗家姓蔡,上江下沉,道号宣成子,现任长宁观观主,门下徒子徒孙数以几十计。我长宁观虽然比不上修士界那些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但好歹也算得上是传承有序,往上甚至可以追溯到北宋靖康年间,而且长宁观是我蔡家的私产……”   “停——”宋逢辰头疼着说道:“您这么做,您儿子能答应吗?”   听宋逢辰说起他儿子,老道眼底的悲痛一闪而过,他梗着脖子:“他如果知道杀他的人变成了他儿子,肯定会高兴的不得了。”   老道这是铁了心要认他做孙子了。   宋逢辰眉头紧蹙,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眼前一亮,正襟危坐:“我断袖。”   老道眼皮子都不见得抬一下:“所以呢?”   宋逢辰无奈说道:“所以就算你认了我,我也没办法给你蔡家延续香火啊。”   “哪又怎么样,我曾祖父、祖父也是断袖啊,大不了你将来和我们一样,找个有缘人认做嗣子就是了。”老道如此说道。   说白了,蔡家传承的从来都只是名分,而不是人。   宋逢辰索性胡说八道:“那也不行,我是宋家最后一根独苗,认了你做爷爷,宋家怎么办?”   老道吹胡子瞪眼:“你是不是宋家人,我还不清楚吗,休要蒙我。而且我帮宋家夫妇沉冤得雪,也算是替你偿还了这一桩因果,你和宋家自然再无半点干系。”   被戳破的宋逢辰张口结舌,良久,他叹声说道:“您这又是何必呢?”   老道挺直的腰杆瞬间佝偻了下来,他苦笑一声:“我也不诓你,因着罗家的事情,我儿金铭身上背上了不少孽债,眼下只怕是正在十八层地狱受刑,养不教父之过,是我害了他……你是功德善人,若你成了他名义上的儿子,多多少少会分一部分福报到他身上,不求他因此逃脱牢狱之灾,只求他能少吃点苦头。”   老道话音一转:“最重要的是你本事不差,人品什么的也不在话下,蔡家交到你手里我也放心。”   说完,他定定的看向宋逢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逢辰还能怎么办,他轻叹一声:“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逢辰:只用了五天,我就从爷爷变成了孙子=_= 第64章   “所以, 你就这么给自己找了一个爷爷?”徐舒简嘴角一抽。   “是啊!”宋逢辰耸了耸肩,叹声道。   “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好说话。”徐舒简眨了眨眼, 一脸的挪瑜。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宋逢辰停下手中往炭窑里添加木柴的动作, 直起腰,总结道。   “欸。”徐舒简微微一怔。   “他是一门心思为他儿子谋算,虽说有强买强卖的嫌疑, 但站在他的角度上,父爱如山,其心可表。他的实力在我之上,我得感谢他为人正派。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否则就冲着我害死了他儿子这一点,他若存心要杀我, 不难。”宋逢辰倒是看得开。   “而我呢, 未尝不是觊觎他家的势力。”宋逢辰坦然说道。   即便蔡金铭成了他名义上的父亲,又能从他身上分去多少福报?   相反,有了蔡家这个踏板,他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 起码不必再像以往那样,为了扩展人脉天南海北的跑,受了气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连发作的资格都没有。   更何况这桩买卖怎么看都是他占的便宜比较多。   无利不起早, 不外如是。   说白了,宋逢辰也只是普天之下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俗人罢了。   说到这儿, 他扭头看向徐舒简,轻笑:“你觉得长宁观少观主这个名头怎么样?”   可比劣迹斑斑的乡下小子更配得上你徐家公子。   徐舒简总觉得宋逢辰话里有话,只是不等他理清头绪,对方已然收回了视线。   宋逢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好了,这炭窑已经弄好了,最迟后天上午应该就能烧好,到时候咱们再过来取炭就是了。”   思绪被打断,徐舒简回过神,正好天色也暗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行,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说着,他拎起地上的两个竹篓,将其中一个递给宋逢辰。   宋逢辰一只手接过竹篓,往背上一送,另一只手顺势握住徐舒简的手。   徐舒简早已习惯了宋逢辰各种亲密的动作,他自然而然的反握住宋逢辰的手,上前一步和他并肩而行。   夕阳的余晖在两人身上洒下一层微芒,似乎是在诉说着什么难以捉摸却又水到渠成的东西。   时间划到一九七八年的一月末,此时的东县,干燥的冬风劲吹。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白天温度比较高,出太阳的时候,穿一件薄外套就够了。可到了晚上,气温骤然降到零下几度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厚棉被也就成了标配。   好在宋逢辰提前烧制好了上千斤木炭备着,这个冬天,牛棚那边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连带着徐舒简的肚子也绵软了起来。   这是宋逢辰跑来和徐舒简道别,抱在一起的时候发现的。   按照他和老道的约定,他必须在年节之前赶到长宁观,大年初一这天,老道会安排他进蔡家宗祠祭祖,顺便将他的名字写进族谱,算是给他的身份过个明路。   过了小年,宋逢辰整理好行装,正式踏上了北上的路程。   根据老道给的地址,他一路变换交通工具,总算是在腊月二十八这天赶到了位于燕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可到了地方,宋逢辰敲了好一会儿的门,直到隔壁几户人家终于没忍住破口大骂起来,也不见老道说过的接他的人给他开门。   宋逢辰平心静气,他放下手,神识向四周探去。   院子里面没人。   他眉头微皱,老道不大可能骗他……   想到这里,宋逢辰揉了揉太阳穴,一路奔波,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本就让他情绪不振,加上眼下又已是深夜时分,他也无力再去琢磨这些,只想先找个地方休整一二。   只是这个时候镇上的招待所早就关门了吧。   宋逢辰眉头紧皱,就在这时,不远处隐约的传来了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人在吟诵咒语。   宋逢辰神情微振,循着声音向前走去。   位于镇子边缘的一座小院里,三层小洋楼灯火通明。   房前的空地上,法坛、法幡、令旗……一应俱全。   何正明一家子缩在角落里,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房门,心脏跳得极快,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就在这时,屋内的打斗声噶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道士背着光走了出来。   他捋了捋胡须,冁然而笑:“幸不辱命。”   何正明眼中陡然爆射出一道亮光,左脚一抬,绕过中年道士,冲进了房门。   中年道士也不恼,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一家人,目光扫向走在人群最后方的老婆子身上,眼中精光一闪。   “爸,你怎么样了?”率先冲进屋内的何正明一眼落在轮椅上的何为身上,他快步向前,一把扯下何为额头上贴着的两张精致的符纸。   “感觉好多了。”何为轻喘着气,脸上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何正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何为一遍,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何为的面色格外红润,大概是心中使然,何正明点了点头:“我也觉得爸你的精神好像是好了不少。”   “何先生尽管放心,那孽障已经被我超度了去,绝不会再来找你家的麻烦。”说话的却是不知道何时跟进门来的中年道士,看见何家人齐齐看了过来,他义正言辞,细细叮嘱:“只是下一回,老先生再要遇上青蛇窜进家门,切记莫要下狠手……好在这一次,那孽障修为尚浅,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何正明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而后紧张的问道:“那吴道长,你看我爸的身体?”   “好说,”只看见中年道士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何正明:“我这里有一瓶养生丸,七日之内,可保老先生恢复如初。”   “多谢吴道长。”何正明眼前一亮,连忙将瓷瓶接了过去。   只听中年道士继续说道:“这养生丸基本上没什么副作用,老先生若是觉得身体不舒服了,就可以吃上一粒,不过频率最好不要超过一个小时一粒,以防止虚不受补。”   听他这么一说,何正明当即拔掉瓷瓶上的软木塞,倒出来一粒绿豆大小的褐色药丸。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水。”   何正明回过头,可不正是老婆子。再看老婆子手中冒着热气的温开水,何正明心中一暖,看来他妈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冷血无情,漠视他爸的生死。   “欸。”想到这儿,何正明眼底升起一抹激动,他接过老婆子手里的水杯,连同药丸一起,送到何为身前:“爸,你先吃上一粒看看。”   何为掩藏在薄被下的手微微一颤,但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稳下心神,眉目温和,不动声色的将药丸接了过来,放进了嘴里,一股酸涩的味道瞬间填满了他的口腔。   等到何为吃完药,何正明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一大半。他顺手将水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回头看中年道士,一脸感激:“吴道长,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你了,你的恩情,我何家铭感五内。”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塞进中年道士手中:“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何先生客气了。”中年道士掂了掂手里的红包,脸上笑意更甚。   “应该的,应该的。”何正明连声说道。   就在这时,耳边忽而传来一阵敲门声。   何正明心里瞬间打了一个激灵,他竖起耳朵,过了那么十几秒钟,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你们先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何正明指了指院子里的法坛,冲着几个小辈喊道,他自己则是不紧不慢的向院门处走去。   就在宋逢辰抬手准备再次敲门的时候,只听见吱呀一声,院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头来,疑问道:“你是?”   宋逢辰收回落在小院上空的视线,心神微定,看起来他家也不像是出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又或者事情已经被人给摆平了。   不过既然他人都已经到了这儿了,正好就在这儿借宿一晚好了。   想到这里,宋逢辰当即说道:“是这样的,我是前往青镇探亲的旅人,路过贵地,天色已晚,正好听见附近有人吟诵咒语,这才顺着声音找了过来,如有唐突……”   “什么吟诵咒语的声音,这是能胡说八道的事儿吗?”何正明压低了声音,左顾右盼,直接打断了宋逢辰的话。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他家可就完了。   宋逢辰哪能不明白何正明的意思,他当下笑着说道:“先生大可不必紧张,说起来,我和你家中的那位还是同行。”   “同行?”何正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宋逢辰的意思,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宋逢辰一遍,用着一种怀疑的语气问道:“你也是道士?”   “算是吧。”宋逢辰回道。   现在不是,等他去了长宁观就是了。   何正明想了想,宋逢辰貌似也没必要骗他。   他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所以你这是?”   宋逢辰先是重复了之前那句‘路过贵地,天色已晚’,而后继续说道:“不知先生能否容我借宿一晚。”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何正明,补充道:“这是我的介绍信,因为招待所这个时候已经关门了,这才迫不得已求到你家来。”   何正明接过介绍信,就着月光粗略的扫了一眼,想着对方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拒绝好像也不太好。他当即拉开院门,好心道:“也行,你进来吧。”   “多谢。”宋逢辰微微颔首。   看见何正明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妻子一脸疑惑:“这是?”   “这位是借宿的……”说到这里,何正明回头看宋逢辰:“道长贵姓?”   宋逢辰眉头一挑,这才意识到何正明这声道长叫的是他。   竟然还挺好听的。   他压下心底奇奇怪怪的念头,连声回道:“免贵姓宋,宋逢辰。”   正说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几乎完全浸润在死气之中的何唯身上,眉头一皱。   注意到宋逢辰的神情,又联想到他的身份,没等何正明多想,就听见何为喊道:“正明,我累了。”   何正明当即回过神来:“好的,爸,我这就推你回房。”   “对了,”何正明问妻子:“吴道长呢?”   “已经回房间休息去了。”   “那行,对了,给这位宋道长也安排一个房间。”   “好。”   “多谢。”   “不客气。”   目送何正明妻子离开,宋逢辰抬手关上房门,脱衣蹬鞋,而后往被窝里一钻,闭上眼睛,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已沉沉睡去。   一直等到后半夜,一股尿意把他从虚无之中拉了回来。   黑暗之中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下床。   循着味道,宋逢辰找到了何家的厕所,就在他正准备解开裤头放水的时候,墙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跟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答应给你的五百块钱,拿上这笔钱,你立马离开这儿,有多远走多远……”   宋逢辰拎着裤头,一脸黑线,继续放水好像不太好,憋着又难受……   他索性放开神识,撞入识海之中的是一墙之外,相对而立的老婆子和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左手拿着一沓钞票,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右手手心。   老婆子眉头紧皱:“吴老六,你什么意思?”   中年道士气定神闲:“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五百块钱可能不够我花,不如老夫人您再多赏我一些怎么样。”   “吴老六,这可是我们当初约好的价钱,你想出尔反尔。”老婆子厉声说道。   “嘘——”中年道士抬起一根手指抵住嘴唇,语气里却是赤裸裸的威胁:“老夫人,您还是小声一点说话比较好,这要是被人知道你串通外人,阴谋害死自己的丈夫,啧!”   “你——”老婆子伸手指着中年道士,浑身颤抖不已。   中年道士更加的肆无忌惮:“老夫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无所畏惧。可你就不一样了,那位何先生一看就是个大孝子,要是让他知道他亲娘害死了他亲爹……”   “别说了,”老婆子恨声说道,她冷静下来,“你还想要多少?”   中年道士两眼眯成一条缝隙,伸出一根手指头。   “好。”老婆子咬牙切齿:“这是第二回,如果你还敢得寸进尺,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不会放过你。”   中年道士做举手投降状,咧嘴笑道:“老夫人放心,事不过三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保证拿了这笔钱之后立即离开这里,不会再纠缠不休,否则必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老婆子绷直的脊梁骨瞬间松下了几分。   中年道士当即搓了搓手指头,舔脸说道:“那,老夫人,您看?”   老婆子板着脸:“等着。”   没一会儿,老婆子折身回来,将一沓更厚的大团结扔给了中年道士,“记住你说过的话。”   中年道士数都没数,直接把钱揣进怀里,“老夫人放心,明天一大早我就向何先生请辞,保证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希望如此。”   话音刚落,脚步声就又响了起来,而后慢慢变弱,直至彻底消失。   厕所里的宋逢辰一脸黑线,他明明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上一觉而已。   柯南体质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吧。   只是这事,他管还是不管?   管了吧,事情一揭穿,何家难保不会就此分崩离析。   不管吧,他良心难安。   怀着这样的心思,回到房间的宋逢辰后半夜就没怎么熟睡过。   第二天一大早,宋逢辰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何为正坐在轮椅上看报纸,精神看起来很不错,面色也很红润,一点都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不管也得管!   旁的暂且不论,包庇杀人凶手这样的事情,宋逢辰自问是做不出来的。   理清了思绪,宋逢辰抬脚走向何为。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何为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紧跟着脸上升起一抹苍白。   只看见他颤巍巍的伸手抓起身旁桌子上的白色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塞进嘴里。   嗅着空气中弥散开来的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宋逢辰鼻翼一抖,面色微变。   何为抬头看向走到他面前的宋逢辰:“宋、宋道长?”   他记得昨天何正明是这么称呼他的。   宋逢辰拱手作揖:“何老先生。”   他的目光落在何为手里的瓷瓶上,说道:“不知老先生可否让我看一看这东西。”   何为定眼看他,回想起昨天晚上宋逢辰看着他突然皱起眉头的样子,他心下了然,点了点头:“道长请便。”   宋逢辰拿过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来,揉碎了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果然。   他看向何为,“何老先生,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   何为没说话。   宋逢辰沉声道:“是鸦片。”   他顿了顿,又把昨天晚上听见的话给何为说了。   “原来如此。”   一阵失神过后,何为突然笑了,竟由衷的称赞:“这么周密的计划,也就只有她能想的出来了。”   宋逢辰一愣。   事情的发展好像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徐舒简:玩谋略的人心都脏﹌○﹋   宋逢辰:再脏也是你的︿( ̄︶ ̄)︿ 第65章   “您都知道?”宋逢辰问道, 确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大概吧。”何为微微一笑,神情不似作伪。   他定眼看着宋逢辰, 也不知道是闷得慌还是单纯地想要找个能倾诉的人, 他的话突然就多了起来。   “两个月前,正明他媳妇病了,家里做饭的事儿落到了她身上……”何为说着, 放下手中的报纸,推着轮椅向他房间所在的方向行去。   宋逢辰稍稍一顿,而后抬脚跟了上去。   “她在我每天早上喝的粥里多加了一样东西,勉强算是毒药吧。”拐过墙角,何为一边伸手推开房门, 一边回头问宋逢辰:“金刚石你知道吗?”   宋逢辰点了点头。   “金刚石具有疏水亲油的特性,”何为仔细回想他那做医生的老友说过的话, “当一个人吞服下金刚石粉末之后, 金刚石粉末并不会被排出体外,而是会粘在胃壁上,在长期的摩擦中,很容易让人患上胃溃疡, 不及时治疗会死于胃出血,让人防不胜防。”   “这种慢性毒药最早流行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豪门之间。”等到宋逢辰进来,何为顺手关上房门,“她早年曾在意大利留学过一段时间。”   何为拉开床头的抽屉, 拿出一本相册来,翻开其中一页, 露出一张破损严重的老照片,照片里,一名身着西方长裙晚礼服的少女笑靥如花。   他摸了摸照片,继续说道:“大概是因为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把握好剂量。我呢,这几年身子骨也不太好,一年到头的总要病上五六回,一时没撑住,病倒了。我儿正明孝顺,觉得镇上医院里的医生医术水平有限,就想着把我送到市里去。”   “我没答应。”何为长叹一声:“她却慌了阵脚。”   “我也不知道她原本打的是什么主意,正好,我前段时间出门散步的时候打死了一条突然窜到脚边的青蛇,这大概给了她灵感。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总是能够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被一阵蛇的嘶鸣声吵醒……再后来,那位吴道长不请自来。”   “至于这鸦片,大概是想在我暴毙之前,麻痹我的痛觉神经,造成我正在慢慢康复的假象,以免得再出现因为我病重,正明想把我送进医院的情况。”   何为的语气再平静不过,就好像叙述的事情和他全无半点关系。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逢辰总结道:“你是有意寻死。”   何为苦笑一声:“是我对不住她。”   说到这儿,何为捂住嘴,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咳嗽。   昏暗的房间里,粗重的喘息声,给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好一会儿,何为缓过气来,继续说道:“我的出身不太光彩,我父亲是个土匪,母亲是和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寡妇,我上边还有一个比我提前了一刻钟出生的双胞胎哥哥。”   “我十五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没多久,我父亲所在的山寨被县里的保安团给剿了,他虽然只是山寨里的一个小喽喽,却在死后得到了他心心念着的和那些不可一世的土匪头头一样的待遇——他们一起被挂在城墙上,曝尸三天。”   “我们俩兄弟因为从小养在母亲身边的缘故,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我们的身份,因此逃过一劫。只是打这以后,家里的日子就难过了起来。”   “那是一个夏天,我十七岁,在镇上的一户富商家里做长工,因着当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所以下工的时候特意向管家请了假,打算连夜赶回家里。”   “就在我路过一片玉米地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呼救声,我壮着胆子走过去,才发现是一群醉醺醺的混混正在……”他粗喘着气:“非礼一个姑娘。”   “我就是个废物——那群混混只是冲着我挥了挥刀子,骂了我几句,我就头也不回的跑了,任凭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何为红着眼眶:“等我后悔了,操着菜刀再跑回去的时候,那群混混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那个姑娘躺在草垛上,半死不活。”   “我把她带回了家里,她醒来之后异常安静,一点都没有要死觅活的意思。”   “她长得很好看,鬼使神差的,我喜欢上了她。”   “我打听到了她的身份,她是隔壁县赵乡绅家的独女,就在这事发生的前几天,她的未婚夫伙同她的外家一起吞并了赵家的家产,逼的赵乡绅跳楼自杀,她是逃出来的。”   “两个月之后,我鼓起勇气向她求婚,她答应了。”何为脸上升起一抹笑意。   “她怀孕了,又过了八个月,她生下来一个男娃,孩子长得特别像我。”   “她鼓励我去参军,我听她的话,加入了我党部队。我运气还不错,躲过了枪林弹雨,一路青云直上,华国成立的时候拿到了一个少将军衔。”   “后来我才知道,她要我参军,是因为把复仇的希望全都放在了我身上,好在我没有让她失望,就在我退休的前一年,她未婚夫一家除了年纪小的全都被我送进了监狱,她外家十几号人全都死在了大动乱里。”   “她以为只要能阻止我去市里看病就能防止事情败露,却不知道隔壁和我交好的老杜是从省医院退下来的。”   “当年是我对不住她,我当时哪怕是胆子稍微大上一点,当年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但得知是她下毒害我的时候,说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我以为四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就算她是块石头,也该被我给捂热了吧!”   “直到前一阵子,阴差阳错的,我知道了一件事情。”   “当年的玉米地里,我那双胞胎哥哥正是那群混混里的一个。”   “她恨我,不是因为我当初没有及时救下她,而是因为她把我当成了我哥哥。”   “难怪孩子长得特别像我。”   “难为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她只是不爱我!”   说到这儿,何为合上相册。   “可我爱她,爱了四十二年零三个月。”   “事情已经成这样了,我也就没打算把这些真相告诉她,她的身体也不太好,承受不住太大的打击。”   “我死了,她也就彻底解脱了,没了仇恨的束缚,有孩子们看着,她可以过得更幸福。”   何为眉目温和,他抬头看向宋逢辰。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逢辰点了点头,叹声道:“明白了。”   就当做这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大概这就是爱情吧! 第66章   宋逢辰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但未必就不能体味何为的心情。   这两口子之间的感情何止是单薄那么简单。   赵家小姐冷静的可怕, 一方面对何为怀恨于心,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嫁给他, 以驱使他替她报复当年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未婚夫和外祖父一家。   等到大仇得报, 她转身就能毫不留情的下毒毒害何为。   用何为的话来说,难为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   宋逢辰无力去批驳赵家小姐的冷血无情。   相比于何为,她何尝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连婚姻都变成了她报仇雪恨的筹码。   这对一个女人而言何其残忍。   至于何为,他未必无辜。   且不论他当年仓皇逃离玉米地究竟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只一点,他的身份是原罪——   因为他爱上了赵家小姐,所以不知道事情真相之前, 他懊恼自己的怯懦,痛恨伤害了赵姐小姐的那群混混, 进而对她百依百顺。   也是因为他爱上了赵家小姐, 所以在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他悔恨,因为伤害赵家小姐的那群混混里面有他的双胞胎亲哥哥,他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这种想法近乎偏执, 却是眼下再合适不过的办法。   也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紧跟着何正明的声音响了起来:“爸,你在里面吗?”   何为蓦地回过神来, 面上哀恸的神情快速褪去。   “爸?”何正明抬手又敲了敲门。   “嗯,我在。”何为缓声回道。   “我和妈把早饭买回来了, 有你最喜欢的羊杂汤,你出来吃吧。”   “好。”何为稍稍拔高了一点声音,显得心情很好。   说完,他转身看向宋逢辰,脸上挂着一抹浅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宋道长一起吧。”   宋逢辰平心定气:“那就多谢何老先生了。”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饭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何正明热情的招呼着宋逢辰入座,何为则是接过了老婆子盛给他的一碗羊杂汤。   他盯着碗里的油星,夹起一块羊肝塞进嘴里,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落到心头的却是无奈和欢欣。   她前半辈子都在仇恨之中挣扎,叫他怎么忍心看她后半辈子陷在悔恨之中,不得安宁。   事已至此,将错就错吧。   “对了,爸,妈,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何正明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何家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   “你们还记得远明叔家的老二吗?”   何为想了想,眉头微皱:“就是生活作风有问题的那个?”   “就是他,他媳妇和他离婚了。”   老婆子一脸认同:“他媳妇是个好的。”   何正明却捂着嘴咳了一声:“明远叔要结婚了,就是明天的事。”   何为停下筷子,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何正明脸色略有些诡异:“新娘是他家老二媳妇、不,是前妻。”   “这——”   何家人面面相觑。   有何正明挑起话题,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就热闹了起来,看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作为屋子里唯二的知情人,宋逢辰难免心情复杂,索性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啃着火烧。   吃过早饭,谢过何家人的款待,宋逢辰起身告辞,何正明客气的挽留了几句便也作罢。   出了何家大门,又往前走了十几米,回头再看时,何家三层小洋楼前的大铁门已经合上了。   他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将何家的事情抛之脑后。   按照老道给的地址,宋逢辰再次来到那座小平房前,他抬手敲门,里头依旧无人应声。   就在这时,隔壁院子围墙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小女孩头上扎着两根麻花辫,五六岁大小,奶声奶气的说道:“叔叔,别敲了,这家没人的。”   宋逢辰眉头微皱,问道:“是一直都没人吗?”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唔,吃月饼那天有人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叔叔,我爸说他长得和猪八戒一样,他还给了我一颗糖,老甜了……”   宋逢辰自动过滤了女孩后面说的一长串的话,吃月饼那天?   中秋节,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老道写给他的地址,是这儿没错。   难不成是老道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想着,宋逢辰将纸条塞回上衣口袋,冲着小女孩道了一声谢,而后转身去了镇上的招待所。   开好房间,又找服务员借了一支笔,他从背包里摸出一张空白黄表纸,正面画飞符,背面则写道:已至,小平房无人,暂时落脚招待所。   写完之后,他放下笔,将符纸折成飞鹤形状,随手一抛,口中轻喝道:“去——”   只看见飞鹤周身迸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而后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一边扑腾着翅膀向前飞去,一边隐去身形。   做完这些,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解开棉袄上的扣子,打算睡个回笼觉。   老道赶到招待所的时候,宋逢辰正在吃午饭。   “怎么,观里出事了?”宋逢辰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   老道看了宋逢辰一眼,含糊着说道:“差不多吧。”   说着,他招来服务员要了一碗炒面。   吃过午饭,老道带着宋逢辰出了小镇,直奔深山而去。   长宁观就建在燕山山脉主峰雾灵山山腰朝阳处,占地五百余亩,观内以太极殿为中心,周围有七元殿、五岳殿、南斗殿、虚无殿、清静阁五座,将太极殿环抱其中,其建筑风格颇类唐代长安王宫,放眼望去,气势宏伟壮观,建造精致华丽,堪称金碧辉煌。   “师祖。”往来的道士纷纷停下脚步,向老道行礼,只是眼角的余光却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宋逢辰身上。   老道一脸严肃,宋逢辰坦然自若。   直到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道士带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年轻道士迎了出来:“师父。”   “嗯。”老道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转而指着宋逢辰对他说道:“这是宋逢辰,你未来的师侄,我长宁观的少观主。”   而后又指着中年道士:“这是我的大徒弟,道号广阳,你唤他一声大师伯即可。”   “大师伯。”宋逢辰不急不缓,拱手见礼。   “宋师侄,欢迎来到长宁观。”广阳皮笑肉不笑,他指着旁边肥头大耳的年轻道士,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原本是安排他去镇上接你的,结果这家伙光顾着讨好他赌气跑回娘家的媳妇,把正事给耽搁了,怠慢之处,万望见谅。”   “是是是。”肥头大耳的年轻道士当即俯首称是,面上却全无半点愧疚。   宋逢辰两眼微垂,他仿佛嗅到了一股下马威的味道。   这么想着,他扭头看老道。   却不想老道竟然直接忽视了他的目光,只说道:“行了,事情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也不必再提,下不为例就是了。”   说着,他话音一转:“对了,我那里还有些事情要办,广阳,你先给宋逢辰安排一个住处,然后带他四处走走,熟悉一下咱们长宁观。”   听他这么一说,宋逢辰挑了挑眉,悟了。   “是。”广阳眼底笑意更甚,躬身应道。   说完,老道头也不回的甩袖走了。   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广阳回头看向宋逢辰,两眼眯成一条缝隙:“宋师侄,请吧!”   宋逢辰唇角微弯:“那就麻烦大师伯了。”   定下住处,广阳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将宋逢辰带到了演武堂。   “据师傅所说,宋师侄本事非凡,算得上是修士界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正好,我那几个徒弟仗着自己天赋惊人,平日里做尽了目中无人的事,着实是叫我头疼的很。”   听见广阳的声音,原本闹哄哄的训练场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三十余双眼睛齐齐看向宋逢辰两人。   广阳一字一句:“不知宋师侄可否指点他们一二,也好杀一杀他们的锐气。”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当即站出来一个和宋逢辰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他持剑抱拳,目光凌冽:“玄真,请宋师弟赐教。”   对上三十余道或审视或轻蔑的目光,宋逢辰心中微哂,轻笑道:“如君所愿。”   “好,宋师侄好胆魄。”广阳抚掌大笑,见宋逢辰果然入了他的套,就仿佛已经预见了宋逢辰的下场一般,一脸得意。   对于老道说的那些话,他是不信的,毕竟一个连师承都没有的乡下小子,就算真有那么一点本事,又能强到哪里去。更何况真有本事的人,能上赶着给人做孙子?   这也是长宁观中绝大部分人的心理。   人群之中当即让出一条道来,众目睽睽之下,宋逢辰缓步行到玄真面前。   “宋师弟最擅长什么武器?”玄真持剑而立,目光落在宋逢辰稍显臃肿的棉袄上,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当年他们师兄弟能把师叔祖一手调教出来的蔡金铭羞辱出长宁观,现在照样能收拾了这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宋逢辰。   之所以多问这么一句,纯粹是不想让人说他胜之不武罢了。   “长剑即可。”宋逢辰的目光落在围观人群手中的长剑上。   话音刚落,当即有一人将手中长剑抛向宋逢辰。   宋逢辰右手一抬,长剑稳稳落入他手心,“请——”   对上宋逢辰一脸平静的模样,玄真心里突然升起一抹不安,只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反悔了。   想到这儿,他手腕一翻,提起长剑,喝道:“看剑——”   说着,一层薄薄的真气萦绕上剑身,他左脚脚掌猛的在地面上一踏,冲着宋逢辰疾掠而去。   扑面而来的劲风吹乱了宋逢辰额前的头发,他抬了抬眼皮,就在剑尖即将碰触到他额头的一刹那,他身体稍微一侧,正好与剑刃擦脸而过。   一击落空,玄真回过头,看着依旧云淡风轻的宋逢辰,脸上突然升起一抹忌惮之色,他稳住心神,喝道:“再来——”   接下来的五分钟就在玄真攻击,宋逢辰闪躲的场面中度过。   相比于玄真全程上蹿下跳,再看宋逢辰气定神闲的模样,在场的长宁观弟子顿时有种宋逢辰是在戏耍   玄真的感觉。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玄真本人,他轻喘着气,额上热汗直冒,他死死的盯着宋逢辰,一脸愤懑,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符纸。   宋逢辰挑了挑眉,也没打算再和玄真纠缠,就在对方吟诵咒语的时候,他身形一闪,出现在了玄真身后,而后抬起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偌大的演武堂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当中,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他们身前,摔了个四脚朝天的玄真,集体陷入了呆滞之中。   没等广阳回过神来,人群之中走出一个年纪比玄真大了那么几岁的年轻道士,他目光如炬:“玄河,请宋师弟赐教。”   七分钟之后,玄河也被踹出了训练场。   又过了十分钟,广阳的大弟子、长宁观年轻一辈的领头羊,玄程也落了个和前面两人一样的下场。   围观的人群瞬间变换了脸色,有羡慕,有敬佩,有惊讶……   唯有广阳一脸铁青。   他设这个局,本意是想让宋逢辰在众弟子面前颜面扫地,却没想事与愿违……   他心乱如麻,就在这时,训练场上脸不红气不喘的宋逢辰手中长剑一提,剑尖直指广阳。   他掷地有声:“听闻大师伯乃是长宁观中宣成子观主以下第一人,今日宋逢辰斗胆挑战大师伯,不知大师伯可否不吝赐教。”   “你、你说什么?”广阳瞳仁一缩。   围观人群看看宋逢辰,再看看广阳,恍惚之后,心跳骤然加速。   好大一出戏!   宋逢辰看着广阳,“还请大师伯赐教!”   他眸光微闪,你想给我下马威,那我就拿你杀鸡儆猴。 第67章   广阳稳住心神, 抬头看向训练场上意气风发、咄咄逼人的宋逢辰,眼中当下闪过一抹讥讽。   狂妄小辈!   难道他以为击败了他的弟子, 就能轻而易举的胜过他吗?   笑话!   他广阳修习道术五十余年, 自问过的桥比宋逢辰走过的路还多。哪怕他宋逢辰再有天分,可毕竟年龄摆在这儿,难道还能比得过他数十年的经验积累。   既然宋逢辰上赶着把脸送过来, 那他自然也不必客气,也好教他知道什么叫做天高地厚。   想到这里,广阳眼中精光浮动,他故作姿态,端的是道貌岸然:“看来师父他老人家所言不虚, 宋师侄年纪轻轻,便有此等本事, 料想日后必然前途无量。”   试问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打从看见广阳把宋逢辰领到演武场来,他们就知道了广阳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乐的多看一场热闹。甚至于在少数人心里,对于广阳出手教训宋逢辰, 他们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的。   他们并不是敌视宋逢辰,而是不满长宁观的传承制度。帝王将相,能者居之,从来都是如此。放到修士界里来, 也是一样的道理。   同样是修行,广阳有本事, 能压得他们翻不了身,他们愤懑之余,自然心服口服。   可凭什么,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旮旯里边窜出来的小子,能越过他们,踩下广阳,坐上长宁观少观主的位置。   就因为他认了观主做爷爷?   做梦!   他们当初能无动于衷的看着广阳把蔡金铭赶出长宁观,现在自然也能乐呵呵的看着广阳把宋逢辰给收拾了。   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宋逢辰,可不是一个软柿子,而是一根难啃的硬骨头。   也就是这根硬骨头,刚刚崩掉了广阳三颗牙。   他们迅速转变心态,毕竟能有一个人把广阳逼到不得不拉下脸面,以大欺小的地步,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所以有宋逢辰一出手就干掉了广阳引以为傲的三个弟子珠玉在前,只要他在接下来的和广阳的对阵中不至于输得太惨,叫他们承认宋逢辰少观主的地位,完全不是问题。   说好的能者居之,没毛病。   不错,在他们眼里,宋逢辰根本就不可能打得过广阳,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不是。   果不其然,正如同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广阳话音一转:“至于宋师侄方才说到的挑战之言——”   他微微一顿,语气瞬间凛冽了几分:“正好,我也被宋师侄方才的比斗激起了战意,既然宋师侄有心讨教,作为大师伯,我岂有推脱之理。”   众目睽睽之下,宋逢辰不可置否,他抬起左手,指向前方:“大师伯,请!”   广阳冷笑一声,他挽起袍襟,身形一展,如燕子一般,直接飞到了宋逢辰对面。   训练场上,气氛陡然绷紧。   广阳气定神闲:“既是比斗,好歹你也是我的师侄,未免旁人说我以大欺小,我先让你三招。”三招之后,可就别怪他出手不饶人了。   这样一来,好歹也能挽回一些他在众弟子心目中的形象。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一说,围观的人群中,不少人面上都露出了一抹赞许之色。   该说广阳自信过头还是太过轻看于他?   宋逢辰眉头一挑,心中一阵嗤笑,嘴里却说着:“那就多谢大师伯了。”   话音刚落,他提起长剑,淡淡的真气在体内迅速流转,就在下一刻,宋逢辰猛的一提气,闪电般的向广阳急射而去。   感受到附着在长剑上微弱的劲气波动,广阳脸上不屑的神情越发明显。   这宋逢辰也不过如此。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之前他三个徒弟接连败在了宋逢辰手上的事实。   想到这儿,原本还打算躲过这一剑的广阳也懒得闪避,直直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剑尖即将碰触到他胸膛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真气自他体内暴涌而出,形成的罡罩瞬间将宋逢辰弹飞了出去。   看见宋逢辰揉着手腕的样子,广阳嗤笑一声,悠悠说道:“再来——”   一挑,一劈,接下来的两招均以宋逢辰被弹飞而告终。   场外一片哗然,实在是对比太过悬殊。   宋逢辰却不慌不忙,他持剑抱拳:“大师伯让我三招是出于好意,我虽心领却不敢从命。如此三招已过,大师伯,师侄我可要动真格了。”   广阳却只以为宋逢辰是强做镇定,他抬了抬眼皮:“来——”   话音刚落,宋逢辰再次出手了,广阳凝神一看,依旧是一样的招数,萦绕在剑刃上的真气还不如之前三次浓郁,他心下大定。   只是这一次,他出手了。   “看拳!”   如同晴天一声霹雳一般,就在宋逢辰再度袭来的瞬间,广阳一声暴喝,猛地握紧右手,全身六成气力聚于其上,裹挟着尖锐的破风劲气,对准了长剑袭来的方向。   “刺啦——”   电石火光之间,宋逢辰手中的长剑直接被击飞了出去。   广阳眼中得意更甚,他并未收手,而是任由拳头冲着宋逢辰的胸口轰去。   训练场四周当即升起一口吸气声。   面对这有可能要他半条命的一击,宋逢辰出乎意料的没有狼狈逃窜,而是猛的一抬头,冲着广阳冷冷一笑,随后变掌为拳,竟是冲着广阳的拳头迎了上去。   “不自量力。”广阳冷声喝道。   然而下一刻——   “砰。”   就在两个拳头撞上的一瞬间,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霸道的劲风以宋逢辰两人为中心肆虐开来。   围观众人勉强站稳身体,定眼再看时,训练场上少了一个人。   他们颇为默契的眨了眨眼睛,目光顺着宋逢辰的视线看去。   人群之外,广阳扑通一声从被砸出一个人形坑洞的墙壁上掉落下来,与此同时,他捂着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啊,”宋逢辰轻叹,脸上升起一抹愧疚之色:“大师伯,实在是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连我的六成力道都扛不住……”   同样是使出了六成力道,宋逢辰毫发无伤,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个狼狈不堪的下场。   而这,还是在宋逢辰最后关头收了半手的前提下。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如是。   技不如人,且不说还是他先下的狠手,不管宋逢辰是出于什么目的放过了他,这份情他得认,如此一来,他连记恨宋逢辰的资格都没有。   一时之间,懊恼,悔恨,悲哀……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一脸不甘,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紧跟着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   “师父——”玄真等人红着眼眶,连跑带爬的围了上去。   众人看了看训练场上一脸平静的宋逢辰,又看了看被众人围着俨然已经昏死过去的广阳,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来一个念头。   长宁观的天要变了。   ……   “我原以为你会选择以德服人,最起码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激进。”老道转身从博古架上拿下来一个红木盒子,里头是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白玉瓶,他挑了挑,拿出一个来递给宋逢辰:“养气丹。”   宋逢辰瘫在椅子上,面色略有些苍白,他倒出一粒丹药来塞进嘴里,而后接过老道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方才和广阳的对阵中,他受的伤不比广阳轻,只是为了在长宁观众弟子面前竖起威信来,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我自认为处事还算光明磊落,至于以德服人?我又不是有求于他,何必低声下气,更何况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和他拉扯。”   宋逢辰和老道之间更倾向于合作关系,因而面对老道时,他也不会觉得拘束,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倒是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踩着你的大弟子上位?”   老道苦笑一声,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瞒着宋逢辰的,他索性实话实说:“他性子不坏,只是心太大了。”   “蔡家传承八百年,长宁观就存在了八百年,期间从未断过传承。到了我这一代,我儿金铭于修炼一道上并无多少天分可言,自然也就无力压制观中弟子,久而久之,他们就起了旁的心思。”   “其中闹腾的最厉害的就是广阳,我也曾想过为了长宁观的未来着想,是否要违背祖制,百年之后,将观主之位传给他……只是没等我打定主意,在他那几个弟子的羞辱下,我儿金铭一气之下下了山……这一去,他就再也没回来。”   “说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唉!”老道唉声叹气,“你能断了他的念头也好。”   “原来如此。”宋逢辰轻叹,对此不做评价。   广阳病了,是心病,一直到宋逢辰拜完蔡家祖先,领了长宁观少观主的身份铭牌,预备动身回岳溪村的时候都还不见好。   辞别老道,托人给何家送去了一份谢礼,宋逢辰正式踏上了南归的旅程。   就在他风尘仆仆的赶到家门口的时候,陈家老大挥舞着一份报纸冲了过来,他一脸红光,振声喊道:“三叔,中央为徐老爷子和赵老爷子平反了。” 第68章   这就平反了?   恍惚过后, 徐俊民有种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的错觉,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 浩浩荡荡的从他的眼中倾泻了出来, 他长叹一口气,抹了抹眼角,连说了三个好字。   “两年了, 总算是熬出头了。”赵成于面上的激动同样难以自抑。   徐舒简双手微颤,强迫自己将报纸上刊登的内容过了一遍,而后挑了重要的几句,“一号,五届人大第一次会议上, 苏公当选为国家最高领导人。二号,由希公提议, 全会以一千六百八十票赞成, 一千一百零二票反对,表决通过了《关于恢复徐俊民同志和赵成于同志党组织生活的决议》。”   “只是恢复党组织生活,没说恢复职务什么的?”听到这儿,赵成于忍不住问道。   徐俊民勉强压下心头的亢奋, 只说道:“毕竟咱们离开京城都这么久了,以前的职务肯定都有人顶上了。”   “也是。”赵成于点了点头,眉头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京城那地方,向来都是僧多粥少。他们现在回去, 往上走的几率接近于零,最大的可能是降级授职, 就这样还不一定能捞到什么好位置。   不过,能回去就已经很不错了,起码他们又有了出头的机会不是。   想到这儿,赵成于也不觉得失望了,心里甚至开始设想起来他们回到京城之后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像是想起了什么,徐俊民开口说道:“什么时候希公有这么大的能量了,一千六百多赞成票?”   不用说,那一千出头的反对票肯定是苏公那边的。希公刚刚起复,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否则当选国家最高领导人的就不会是苏公了。   “不清楚。”赵成于摇了摇头,他现在也是两眼抓瞎,一问三不知。   “行吧。”徐俊民沉声静气,红光满面:“现在就看上头什么时候安排人过来接我们了。”   晚上吃的蛇宴,原料是两条五斤重的菜蛇,陈二嫂子从她家的自留地里逮到的。   椒盐蛇段、凉拌蛇皮、蛇骨汤,溜蛇肉……配上石斛药酒,却是再丰盛不过。   酒到半酣,徐俊民举起杯子和陈二嫂子碰了一下:“来,大嫂子,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家这些日子以来对我们的照顾。”   相比于浑身上下写满了拘谨两个字的陈家两兄弟,陈二嫂子显然要淡定的多,她乐呵呵的说道:“老爷子客气,不过我家做的那点事情还真就算不得什么,那都是他三叔的功劳。”   这话陈二嫂子说的一点都没错。   “也对。”徐俊民点了点头,挤出一抹笑来,扭头看向宋逢辰,绷着脸,语气僵硬的说道:“来,我也敬你一杯。”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齐齐看向徐俊民。   “爷爷——”徐舒简喊道。   赵成于捂着嘴轻咳一声:“老徐啊,你是不是喝多了?”   徐俊民白了两人一眼,转头继续盯着宋逢辰。   宋逢辰面不改色,站起身来:“哪里,您是长辈,应该是我敬您才是。”   说着,他端着杯子和徐俊民碰了一下,而后将暗黄色的药酒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徐俊民轻哼一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被徐俊民这么一弄,饭桌上的气氛也跟着诡异起来。   徐俊民愁眉苦脸喝着闷酒,陈家两兄弟一声不吭装不存在,宋逢辰默不作声老实喝汤,赵成于这个看看,那个瞧瞧,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吃完晚饭,收拾好桌子上的狼藉,陈家人前脚离开,宋逢辰后脚起身告辞。   “我送你。”徐舒简跟着起身。   赵成于上了厕所出来,一眼就看见屋檐下坐在小板凳上抽烟的徐俊民。   他沉了沉气,抬脚走过去,踹了踹他屁股底下的凳脚:“我说,你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徐俊民低沉着声音,好一会儿才回道:“没事。”   赵成于不信,他自顾自的说道:“是为了宋逢辰和舒简的事?”   徐俊民没说话?   赵成于背着手,居高临下:“你想过河拆桥?”   “没有。”徐俊民梗着脖子:“我是那样的人吗?”   要是没有宋逢辰,他们这几号人说不定早就死在春荒里头了,哪能活着看到平反的这一天。   这份恩情,他徐俊民得认。   赵成于就不懂了:“那你突然给宋逢辰脸色看又是几个意思?”   徐俊民不说话了。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想着徐舒简和宋逢辰之间的事,心里烦呗!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们回到京城,徐舒简和宋逢辰之间的关系过了明路,宋逢辰打上他徐家的标签,他就真的连一点反对的余地都没有了。   恩情是恩情,孙子也是亲孙子。   眼看着徐家就要后继无人,他难道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行使大家长权力给自己出口气吗?   他叹气:“你别管我,让我自个儿一个人静静。”   “行吧。”赵成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屋。   到了河边,徐舒简迟疑的开口:“刚才爷爷他……”   “没事。”宋逢辰还真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徐俊民的心思其实也不难猜,所以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徐俊民终于摆出态度接纳了他。   “嗯。”徐舒简应了一声,抬脚继续往前走,他低着脑袋,显然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宋逢辰捏了捏他的手心。   徐舒简抬头看他,停下脚步,略有些迟疑的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京城?”   “你就是在纠结这个?”宋逢辰问道。   “嗯。”徐舒简有些紧张,宋逢辰会愿意为了他抛下家人和事业,跟着他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吗?   宋逢辰眉眼微弯,他伸手抱住徐舒简,低头在他的唇角上烙下一个吻,四目相对间,他轻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追到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你说,我能轻易放手吗?”   徐舒简眼中蓦地迸发出一道亮光,对上宋逢辰温润的眉眼,内心深处突然躁动起来,他伸手环住男人的脖子,把人往下一拉,对准男人的嘴唇贴了上去。 第69章   第二天一大早, 徐适道赶到岳溪村的时候,徐舒简嘴唇上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徐适道是徐俊民的独子, 徐舒简的父亲。   “爸——”徐适道哽咽着声音,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跟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适道?”徐俊民浑身一震,震惊过后, 他踉跄着上前两步扶住来人,就在摸上对方骨瘦如柴的手腕时,跟着红了眼眶:“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刚进监狱那会儿,因为水土不服,病了一段时间……”徐适道呜咽着, 没敢说的太详细。   等到两人哭够了,在徐舒简的帮助下, 徐俊民把徐适道扶起来, 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徐适道扯着衣袖擦了擦脸,而后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脸上是情不自禁的兴奋和激动:“三天前。”   当时他正在狱警的驱赶下和其他的犯人一起赶往采石场上工,监狱长的自行车突然窜了出来, 停在他面前——   就是这么猝不及防的,日月换新天,他家平反了。   听到这儿,赵成于忍不住的问道:“适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新民和新泽呢?”   赵新民和赵新泽是他的两个儿子。   徐适道这才想起了这么一遭, 他忙说道:“他们也都出来了,不过新泽病了,肺炎,已经送去医院了,医生说没有并发症,不是很严重。因为新民得留在医院照顾新泽,所以就我一个人过来了。”   听到这儿,赵成于一脸焦急,肺炎这个病他是知道的,他好几个战友都是熬过了枪林弹雨,最后就死在了这个病上。徐适道说赵新泽病的不严重,念子心切的他怎么会相信。   他心里发慌,满脑子想的全都是小儿子,当下急声说道:“那咱们还愣着干什么,收拾收拾东西,回吧。”   赵成于这一句‘回吧’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唤醒了只顾着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徐舒简等人。   徐俊民面上难掩激动,他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振声道:“好,收拾东西,回京城。”   “对了,爸,”徐舒简轻咳一声,两眼微闪:“我们回去的机票——”   “这个不用你担心,早就准备好了。”徐适道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几张?”徐舒简憋出来两个字。   “六张。”徐适道不是很明白儿子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们一家加上赵成于和两个司机,六张机票正好。   “舒简的意思是要你想办法多弄一张机票,最好是和我们一起。”说话的却是徐俊民。   “多弄一张?”徐适道不明所以,然后在徐俊民的示意下,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徐舒简,准确的来说是看向站在徐舒简身边的黑高个年轻男人。   宋逢辰稍稍弯腰,恭恭敬敬的说道:“伯父你好,我是舒简的男朋友、嗯,对象。”   “对、对象?”徐适道张了张嘴,这两个字他很熟悉没错,但是从宋逢辰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前边还跟着舒简两个字的时候,他就不是很懂了。   徐适道下意识的看向徐俊民,询问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徐俊民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   宋逢辰的家当还真不少。   四万多一点的现金,成沓的各式全国通用票证,其中光是那一小撮粮票的面额就不下五六千斤。   一套顾景舟紫砂壶茶具。   一个海鸥牌单反相机,胶卷还有二十多卷。   两只金笔。   一方砚台。   三两二十四年普洱生茶,一罐君山银针。   一根五十年的人参。   二十斤左右的铁皮枫斗,十三斤石斛糖膏,十斤石斛药酒。   这些是大头。   剩下的诸如雪茄,咖啡,葡萄酒,石斛花,天麻,茅台,虫草,中华烟这些,价值也不低就是了。   陈家人接到消息带着麻袋赶过来,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三叔,你要和徐老爷子他们一起去京城了?”   “嗯。”宋逢辰接过麻袋,打算把地上整理出来的东西都用麻袋打包装好。   陈二嫂子见了,连忙上前帮忙,她问:“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应该不……”话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宋逢辰改了主意:“得空了就会回来。”   倒不是因为这儿还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纯粹是他还惦记着后边深山悬崖上面的那一大片铁皮石斛。   顾及到那地方太过凶险,他也就打消了把它透露给陈家人或者赵老板的念头。   铁皮石斛是个好东西,他现在不缺钱,但是弄一些给自家人享用或者送礼还是可以的。   宋逢辰继续说道:“到时候我这屋子就麻烦二嫂子你帮我看着点了。”   陈二嫂子点了点头:“行。”   “那我等会儿把钥匙给你。”宋逢辰想了想:“还有我二姐那边,我就不过去了,起岩帮我打一声招呼就是了。”   宋逢辰说的话再生疏不过,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弟弟能讲出来的。但陈家老大也没打算往其他方面想,他满口答应:“没问题。”   “行了。”收拾好准备带走的东西,宋逢辰将特意留下来的一部分枫斗、糖膏、天麻,茅台什么的分做三份,大头是给郑德辉他们准备的,毕竟他们还得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   他指着剩下的那两份说道:“左手边的给二嫂子你补补身体,就当做是我的一点心意。右手边的这份,就麻烦起岩帮我转交给我二姐。”   太贵重了,陈二嫂子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我家里这些家具被褥什么的,二嫂子你要是觉得有用的话就都拿去吧,反正长时间不用的话,也容易坏。不过到时候我要是再回岳溪村来,少不得要麻烦二嫂子安排我的食宿。”   既然宋逢辰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陈二嫂子反而不好拒绝了,她只能是点了点头:“那行吧!”   宋逢辰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再看牛棚那边,和徐俊民深入沟通了一番的徐适道思忖良久,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抬脚进了厨房。   听见脚步声,徐舒简抬头看向房门处,看见来人,切菜的动作一停。   他张嘴:“爸。”   徐适道应了一声,他斟酌着开口:“你和那宋、宋逢辰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徐舒简索性放下手中的菜刀,“嗯。”   “我没和他接触过,也不清楚他的为人,但是你爷爷对他的评价很不错,我相信他老人家的眼光。”徐适道沉了沉气:“作为你的父亲,一个过来人,我只想知道一点,你和他在一起,有多少是因为你喜欢他这个人,又有多少是因为当时老爷子他们的命捏在他手上,你没办法只好委曲求全。”   徐舒简没想瞒着徐适道:“以前的话,一半一半吧。”   这是实话。   徐适道心里稍微好受了些:“那现在呢?”   徐舒简唇角微弯,轻声道:“他很好!”   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对上徐舒简眼底的微芒,徐适道哪里还不能明白自家儿子的心思,他提着的心彻底落了下来。   “也好。”徐适道叹声道:“既然你认定了他,那就好好的和他过日子。这一回有我和你爷爷盯着,总不会再出一个祝安世吧?”   听见这个名字,徐舒简眉头微皱。   徐适道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对了,他知道你以前的事吗?”   徐舒简一愣。   徐适道也愣住了:“你没告诉过他?”   徐舒简艰难的点了点头,一方面是难以启齿,另一方面是觉得没有必要,毕竟他原本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交代在这岳溪村了。   可是现在他们要回京城了,也就是说他们迟早会和祝安世对上……   “这万一,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不高兴了和你闹怎么办?”徐适道顺着这个年代男性群体里普遍存在的大男子主义思想发挥。   “他不是这样的人。”虽是这么说,徐舒简自己心里却先怀疑起来。   万一是呢?   徐舒简的心乱了那么一瞬,他抿着唇角,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闷声说道:“不管,先把人拐回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没有狗血,只有小甜饼,发四! 第70章   吃过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饭, 一行人准备启程离开岳溪村。   徐俊民三人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少数几件衣服和几本书之外, 什么都没带。大头是宋逢辰的行李, 六个半人高的麻袋装得满满当当。   牛棚外边站满了捧着饭碗围观的岳溪村村民,他们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单纯的被停在牛棚前空地上的一黑一白两辆小轿车吸引住了目光, 壮着胆子挤过去伸手摸上一把的人更不在少数。   就着耳边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司机帮着宋逢辰把他的行李塞进后备箱。   旁边一个老婆子见了,伸手拉了拉宋逢辰,抬着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牛棚,试探性的问道:“宋三, 这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听她这么一问,四周围观的村民果断的闭上了嘴, 齐齐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充耳不闻, 继续手中的动作。   没等到宋逢辰回复的老婆子只以为对方是没听清楚她的话,拔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宋三,这儿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一回宋逢辰想忽视都难,他看了老婆子一眼, 依旧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应了这一句,依着华国人好奇的通性,接下来他就甭想安宁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 老婆子哪还能不知道宋逢辰不是没有听见她的说话,而是压根就没想搭理她。   她脸色有些难看, 顾及到周围这么多村民看着,到底是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暗骂了一声小人得志。   宋逢辰此时还不知道,就因为这事,老婆子对他耿耿于怀,以至于在后来闹出了一连串啼笑皆非的事情来。   这边宋逢辰收拾好行李,那边徐适道一行人也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徐俊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郑德辉等人:“你们放心,我们俩能平反,说明局势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们也一定能够沉冤得雪。”   郑德辉等人一脸凝重,忍不住的点了点头。   徐俊民拍了拍郑德辉微颤的肩膀:“那行吧,老哥哥们,我们俩就先行一步了。”   “好。”郑德辉喉中一片干涸,然后看着徐俊民一行人上了车,他抬起手挥了挥,目视着两辆轿车渐渐消失在山路拐角处。   徐舒简凝望着汽车后视镜,随着里面熟悉的茅草屋完全被连绵起伏的山林所替代,他这才收回了视线,心中随即升起一抹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彷徨,有惆怅……   这是他空耗了两年光阴的地方。   他差点死在了这里。   他转头看向宋逢辰,对上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心底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悉数化为欢欣和雀跃。   这是他收获了一段美好爱情的地方。   他在这里重生。   车窗外是青山绿水,鸟啼虫鸣,车窗里的徐舒简弯着唇角,阳光温润了他的眉眼。   ……   飞机抵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来接机的是宁有田,徐俊民口中的那位宁老哥,他们落难这四年来,多亏了这位宁老爷子几次三番竭力援救,否则徐俊民两人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宁老哥。”看见来人,徐俊民两人直接红了眼眶。   宁有田抱住两人,哽咽着声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赵成于喘着气,面上难掩感激:“四年了,宁老哥,如果不是你,我们俩恐怕早就……”   “大好的日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宁有田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了,咱们兄弟几个,还用得着计较这些?”   “宁老哥。”徐俊民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好了,好不容易你们回来了,咱们应该高兴才对,你看你们现在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像什么话。”宁有田板着脸说道。   “宁老哥说的是。”徐俊民抹了抹眼角,脸上扯出一抹笑来。   “这还差不多。”宁有田缓了缓气,“行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走,上车,去我家,你们嫂子专门为你们准备了一桌接风宴。”   一边说着,他一边拉着徐俊民两人向机场外走去。   宁有田是现任的铁道部部长,五级干部,按照国家政策,可以分到一套135平米左右的新式里弄住宅,相当于后世普通五六层高楼房里的一套四居室。   宋逢辰原本还想感慨些什么,直到他不经意间透过窗户瞥到了对面红色城楼上大幅国家领导人画像之后,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晚饭很丰盛,都是极具北方特色的风味菜,酸菜粉条炖猪肉、锅包肉、地三鲜、尖椒干豆腐,小鸡炖蘑菇……   徐舒简原本还担心宋逢辰会不会不适应北方这边的饮食,结果一看对方吃的比他还欢快,瞬间也就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叙够了旧,话头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到了徐俊民两人平反的事情上来。   “这事我知道。”宁有田放下杯子,沉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五届人大第一次会议上,苏公为了获得李公的支持,以达到连任国务院总理的目的,应该是答应了把最近空缺出来的一个政治局委员的名额让给李公一系的人。”   “结果苏公当选之后,竟然出尔反尔,由着他手底下的人把这个名额抢了过去。”宁有田顿了顿:“这人还是咱们的老熟人,祝正盛。”   “祝正盛。”徐家人齐齐皱起眉头。   “是他。”宁有田继续说道:“我估计苏公之所以会这么做,应该是担心这个名额落到李公手里之后,一旦希公支持李公,李公在中央的力量就会和他持平,毕竟李公和希公交情可不浅。”   “先不说苏公的这个决定做得对还是不对,但不能否认的是,因为这一点,李公和苏公起了嫌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希公突然在大会上提议要恢复你们俩的党组织生活——之前中央不是没有替人平反过,但那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已经去世了,活着的人里面你们是第一例。”   “你们是那一位打下去的,一旦你们被平反,那就是对那一位威信的挑战,也间接性的撼动了作为那一位的继任者的苏公的权威,因而李公和咱们的那些老友自然也就乐的附和。”   感情那一千八百多的赞成票是这么来的。   所以他们这是纯粹的撞了大运?   徐俊民和赵成于面面相觑。   “现在就看上面会怎么安排你们的工作了。”宁有田说道。   徐俊民沉声静气:“我们俩打算安定下来之后就去拜访希公。”   宁有田并不奇怪徐俊民会这么说,他点了点头:“也好,毕竟你们是希公弄回来的,身上已经打上了他的标签。”   说完了正事,像是想起了什么,宁有田继续说道:“差点忘了,你们身上的职务虽然还没有恢复,但是住房已经发下来了,就在隔壁街上,不过家具什么的要明天才能准备妥当,你们今天就住在我家吧,正好我家老二也搬出去了,有三个空房间。”   “那就麻烦宁老哥了。”徐俊民点了点头。   “不麻烦,”宁有田摆了摆手,“房间的话,你们自个儿安排好了。”   宋逢辰扒饭的动作一停,扭头看徐舒简,眨了眨眼。   徐舒简哪能不明白宋逢辰的意思,小指一蜷,耳尖就红了。   就在这时,徐俊民悠悠说道:“行,那就赵老哥一个房间,适道和舒简一起,我和宋逢辰一个好了。”   说好的香香软软的媳妇变成了皱皮老苦瓜——   宋逢辰简直不能再心塞。 第71章   第二天下午, 主管国家领导层生活待遇的后勤部干部找上了门来,然后交给了徐俊民两把钥匙, 赵成于三把钥匙。   两家没有落难之前, 徐俊民是国家民政部部长,五级干部,月工资四百一十四元。   徐适道是工商行政管理总局下面的一个处长, 十四级干部,月工资一百三十八元。   徐舒简大学毕业之后进了外交部,转正之后行政级别定的是三级办事员、二十一级干部,月工资六十二元。   当年徐家的事情并未波及到他身上,只是为了照顾病重的徐俊民和赵成于, 他自己主动辞去了公职,在宁老爷子的帮助下借着知青的身份南下去了岳溪村, 原先的住房自然也就被公家收了回去。   因而这一回上头恢复两家人的党组织生活, 当然也就没有他的份。   至于赵成于,没出事之前他是国家文化部部长,六级干部,月工资三百六十八元, 他那两个儿子身上同样都担着公职,级别和徐适道差不了多少。   钥匙到了手,徐俊民等人自然也就不好再留在宁家,宁有田客套了几句, 也没多拦,只是专门叫了司机开车把他们的行李送过去, 又约好了登门拜访的时间。   上头发下来的房子应该是刚刚建好没多久,楼房外面的水泥台阶都还没有干透。   徐俊民和宁有田级别相当,因而分到的也是一套新式里弄住宅,面积比宁家稍微大一点,一百四十平整,四室一厅。   屋子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小木沙发,彩色电视机,收音机,唱片机,电风扇,电话……宋逢辰甚至在角落里看见了一台单门电冰箱,商标上写着雪花牌三个大字。   随行而来的后勤部中年干部也不急,等到徐俊民将房子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遍,他这才说道:“徐同志,对于这间屋子,您还满意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整改或者补充的地方?”   “挺好。”徐俊民笑着说道:“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中年干部当即从文件包里摸出一张纸来,指着上面某一处说道:“既然没什么问题,麻烦您在这儿签个字。”   “好。”   徐俊民点了点头,旁边的徐适道见了,顺手取下胸前口袋上别着的钢笔递了过去。   等到徐俊民签好字,中年干部将公文重新放回到文件包里,而后说道:“按照后勤部去年制定的新规定,您这五十元房租会由财政处那边直接从您每月的工资里扣取,不会再由专人上门收取。”   “知道了。”徐俊民应道。   宋逢辰微微一怔,感情还是要付房租的。   说着,中年干部又从文件包里抽出一沓纸来:“按照规定,您身边可以配备一名警卫员,以及一名炊事员或服务员,您看?”   徐俊民想了想:“就要炊事员吧。”   “好的。”中年干部翻了翻手里的资料,抽出几张来递给徐俊民:“这是我们前段时间刚刚培训好的几个警卫员和炊事员的相关资料,您可以挑一下。”   就在徐俊民翻看资料的时候,中年干部继续说道:“另外,按照您的级别,原本是应该配备一辆专车的,不过考虑到您目前并没有出任任何公职,所以暂时没有安排。”   徐俊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将手里的资料整理好,抽出两份来放在最上面,然后一并交还给中年干部:“就这两个吧。”   “好的。”中年干部将这些资料细细收好,最后说道:“特供商店就在前门南大街那块儿,那里的东西比较安全……”   特供商店顾名思义就是专门供应国家高级干部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地方,那里的东西比外边供销社里卖的好一点儿。一般来说,米面油之类的价钱和外边差不多,肉要便宜不少。当然了,很多外面买不到的东西,诸如精副食品,贵重电器和高档烟酒之类的,特供商店里都能买到。   这是这个年代,政府官员享有的合法化特权——中央将工薪级别分为三十级,十二级以上为高级干部,十三级至十六级为中级干部,十七级以下为普通干部。特权与级别是对应的,不同级别相应有不同特权。   以副食供应为例:行政级别在八级以上的干部,细粮、鱼、肉、蛋等是不限制购买的,只要有钱就能买到;而八级至十二级的干部可以凭一个红皮“供应证”在特供商店买到基本可以满足家人所需的生活用品。   这部分人的工资只作为其职务收入的象征而已。   到了中级干部这儿,待遇由国家部分供给,比如中高档烟酒之类,而且有严格的配额规定。   只有普通干部的待遇才会和平头百姓相差无几。   因而到了徐适道这儿,事情就简单的多了。   按照他的行政级别,除了上面分给他的一套六十平的普通两居室以及一套生活用品供应本之外,其他的一概没有。   送走中年干部,徐俊民盯着茶几上的两把钥匙,面色略有些复杂。   徐舒简三人面面相觑,徐适道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爸。”   徐俊民这才回过神来,他开口说道:“关于这两套房子……”   宋逢辰眉头微挑。   徐俊民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适道你和我一起住好了,至于你的这套房子,”他抬头看向徐舒简和宋逢辰,“就给你们俩住吧。”   徐舒简心头一热,耳角微微泛红,他不自在的咳了咳,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宋逢辰。   宋逢辰眼前一亮:“谢谢老爷——”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改口:“谢谢爷爷!”   看着宋逢辰恬不知耻的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模样,徐俊民不由的一阵心塞,他白了宋逢辰一眼,好声没好气的说道:“不过没名没分的就住到一块儿可不成,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戳我徐家的脊梁骨。”   徐舒简呼吸一滞,心跳瞬间加快了那么几分。   “就算是不急着摆酒,也该先把结婚证办了不是。”说完这句,堵在徐俊民心口的那口闷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宋逢辰咧着嘴,一脸的蠢蠢欲动,“爷爷说得对,我们这就去办。”   徐俊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逢辰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不如他所愿。   ……   两个小时之后,徐舒简一脸恍惚的跨出民政局大门,他翻开手中精美的折叠式结婚证书,目光从左侧的领导人语录转移到右侧他和宋逢辰一上一下并列的两个名字上,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   他想着,他这就结婚了?   紧跟着,他脑中升起一个念头。   这会儿,宋逢辰跑不了了。   宋逢辰心满意足,终于是把徐舒简给弄到手了。   他老人家现在也是有媳妇的人了。   这么想着,宋逢辰的心瞬间火热了起来。   他拉起徐舒简的手:“走,回家!”   看着宋逢辰迫不及待的样子,徐舒简心里隐约着觉察到了什么,他红着耳朵,不愿意往深处想,只是任由宋逢辰作为。   整理东西、吃饭、洗澡,一气呵成。   等到徐舒简从浴室里出来,宋逢辰坐在床上,张着一口大白牙,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明亮的灯光下,徐舒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好一会儿,稳住心神,抬脚慢慢的走了过去。   到了床边,他几乎不敢直视宋逢辰火热的目光,掀开被子直接钻了进去。   宋逢辰两眼一眨不眨,他问,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笑意:“你睡觉不脱衣服的吗?”   徐舒简蜷了蜷脚趾,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味道,他背对着宋逢辰:“不脱。”   宋逢辰张了张嘴:“噢。”   徐舒简竖起耳朵,然后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干什么。   徐舒简下意识的抓紧了床单。   过了一会儿,又听宋逢辰说道:“我关灯了。”   “嗯!”徐舒简虚着声音。   只听见啪的一声,灯光没了,世界重归黑暗。   安静之中,徐舒简甚至能听见身旁男人同样剧烈的心跳声。   鬼使神差的,他想到了当初在岳溪村的那个夜晚,河边树林里的火热场面。   他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浑身烫得厉害。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动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之中,一只手掌摸上了他的胳膊。   徐舒简绷直了身体。   像是受到了什么鼓励一般,那只手掌斜向上滑去,最后停在他衬衣最上边一颗扣子的位置。   紧跟着一具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那人轻喘着气,凑到他耳边:“那我来给你脱——” 第72章   一夜云雨缠绵。   徐舒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他睁开眼, 抬起胳膊想要揉一揉发涩的眼睑,下一刻, 酸麻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尤其是某处难以言喻的地方更是肿痛的厉害,他下意识的一抽气,眼角忍不住的泛出一抹生理泪水出来。   “醒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紧跟着,一双大手抚上他的腰,细细的揉捏起来。   徐舒简身体一僵,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的在他脑中重放。   短暂的心慌意乱之后,来自身体上的酸痛勉强压下了他心底的羞耻感, 他吸了吸气,半是理所当然, 半是破罐子破摔, 他挪动着身体往宋逢辰的怀里钻了钻,闭上眼,好让男人更加方便服侍他。   看见这一幕,宋逢辰脸上笑意更甚, 他亲了亲徐舒简泛红的眼睑,默默的放轻了动作,陪着自家爱人一起享受这难得的静逸时光。   徐舒简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他抬了抬胳膊, 身体已经彻底恢复过来。若不是小腹上的红痕还在,他险些以为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只是他的臆想罢了。   想到这儿, 他在心里默默的唾弃了自己一声,然后伸手抓起床头整齐叠放着的一套衣服,力图将身上荒唐的痕迹完完全全的遮挡住。   穿好衣服,他起身下床,拉开房门,宋逢辰正在整理他从岳溪村带过来的几大包行李。   徐适道分得的这套房子不算大,六十平,两室一厅。   以他的级别,像是彩色电视机、电冰箱、唱片机这一类的贵重电器都是没有的,因而房租相对来说也就便宜不少,只要十块钱一个月。   这笔钱也是从徐适道的工资里面扣的,宋逢辰住进这里,徐俊民父子俩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头却安慰不少。他们心知肚明,眼下宋逢辰和徐舒简的这段关系里,付出的一直都是宋逢辰。徐舒简的性子看起来温润无争,实际上高矜的很。长久以往,两人之间难免会出问题。   他们也不希望徐舒简在这段感情里一直都处于弱势的一方,现在他们能给两人提供一些便利,想来徐舒简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也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宋逢辰这才安心的住了进来。   他操着菜刀把六个半人高的麻袋一股脑的都给解开了,客厅里很快就堆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枫斗分出五斤来,天麻匀出一斤,石斛花抓出二两,糖膏和石斛药酒暂时就算了,他这里也没有合适的容器装他们,还有那根五十年的人参,一并拿出来——这些都是要给徐家的,嗯,算是他给的聘礼吧!   宋逢辰美滋滋的想着,然后往装着人参的盒子里塞了两千块钱。   也就是这个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回头一看,正好房门开了,徐舒简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之间,徐舒简脸颊泛红,宋逢辰心神微荡。   就是这么足足对视了十几秒钟,徐舒简率先败下阵来,他不自在地咳了咳,而后挪开视线。   “醒了。”宋逢辰唇角微弯,连带着声音也跟着温和了几分:“身体好些了吗?”   听见这话,徐舒简满脸通红,却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好多了。”   宋逢辰唇角的弧度愈发明显:“饿了吧,煤炉上温着热粥和点心。”   “嗯。”徐舒简应了一声,几乎是同手同脚的,他转手向厨房走去。   就着徐舒简捧着粥碗细吞慢咽的时间,宋逢辰一边整理客厅里的东西,一边问道:“对了,舒简,反正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住,隔壁客房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改成书房好了,再弄个立柜什么的,你觉得呢?”   说着,他从一个大绸盒里掏出那一套顾景舟紫砂壶茶具,摆在茶几上。   徐舒简含糊着点了点头,两眼微瞪,目光在手里捧着的粥碗和茶几上徘徊。   宋逢辰又摸出一个木盒和一个铁罐,回头问徐舒简:“二十四年的普洱生茶和君山银针,你喜欢哪个?”   徐舒简想了想:“君山银针吧。”   宋逢辰了然,他随手把铁罐放到紫砂壶茶具旁边,想了想,又问:“你平时更喜欢喝什么茶叶?”   徐舒简也不觉得扭捏,坦言说道:“六安瓜片。”   “欸?”宋逢辰回头看他。   “怎么了?”徐舒简不明所以。   宋逢辰挑了挑眉,显得心情很好:“我也特别喜欢这个。”   看吧,这就是他们夫夫间的默契,连爱好都一样。   “是吗?”徐舒简唇角微弯,他现在满心满眼里都是宋逢辰,无论这个男人说什么,他都觉得高兴。   “嗯!”宋逢辰应了一声,而后继续说道:“家里还需要置办不少东西,等会儿我们一起去百货商店逛逛,晚上再去爷爷那边蹭饭好了。”   他现在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和各式基础票证了。   “好。”徐舒简咽下嘴里的点心,点了点头。   百货商店就开在离着两人住处不远的北门大街上,除了百货商店,这里还有许多专门商店,比如时装商店,华侨商店,皮鞋店,食品商店,南北土特产商店……   眼下的港市都比不上这儿繁荣。   其中人气最高的大概就是旧货商店了,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宋逢辰跟着人群进去逛了一圈,里头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有,“三转一响”,外观略有瑕疵的套鞋,出口转内销的浴巾,工厂的次品……   两人需要购置的东西很多,肥皂、洗衣粉、毛巾、米面……除了这些普通日用品之外,关键是衣服的问题,京城不比礼省,虽然已经进入了气象意义上的春天,但日常温度依旧保持在零度上下,徐舒简现在穿的是宋逢辰之前去长宁观时置办的棉衣,尺码大了一号不止。   时装商店里的东西质量好,价钱也不便宜。   除去必要的票证,一双牛皮皮鞋二十元,棉袜两双两元,羊毛围巾一条八元,毛衣一件十元,厚棉袄三十元,罩衫十元,毛的确凉裤子每条二十元,棉的确凉衬衫十元。   这么一整套算下来,正好一百一十元整。   宋逢辰不止是给自己和徐舒简买,也给徐俊民和徐适道买,一人两套就是八百八十元。   宋逢辰想了想,给了售货员九百元,又买了八双布鞋和四双手套。   饶是商店里的售货员见惯了大场面,看见宋逢辰花钱不眨眼的样子,也忍不住咋舌。   这一趟北门大街走下来,宋逢辰前前后后花出去了将近小一千块钱,连带着布票也花出去了大半。   回到家,收拾好东西,两人提着大包小包去了徐俊民那里。   “爷爷,爸。”两人招呼道。   “你们来了。”徐俊民乐呵呵的说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徐舒简看了一眼同样激动不已的徐适道,问道:“家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徐俊民精神一振:“我们今天去见了希公,你爸爸被安排去了中石油。”   徐适道跟着说道:“你爷爷和赵老爷子虽然也没能官复原职,但是赵老爷子被派去协助调查当年几件重要的冤假错案去了,你爷爷则是被安排去了党校做教务部主任,主管学员招收、教材审定这一块。”   这份差事要是办好了,将来那些从党校毕业的学员无疑都将会是徐家隐形的人脉,远不是他们直接官复原职带来的好处能比的。   徐舒简只需稍稍一想,便弄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也跟着高兴,周身洋溢起喜悦的气息。   大概是压在心头的重石终于落了下来,饭桌上,徐俊民忍不住的多喝了几杯,这才终于把心头的热火给彻底浇灭了。   缓过神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徐俊民转头看向徐舒简,说道:“我和你爸爸工作的问题好歹是解决了,舒简你呢,是打算回外交部还是?”   “不了。”徐舒简放下筷子:“我昨天在报纸上看见京城大学正在招聘讲师,正打算去试试。”   这是他早就想好了的,继续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固然是好,但是外交官的工作太过繁忙,一年有半年出差在外,剩下半年是跟着领导接见来访的别国政要,他几乎没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家庭。   相反,大学讲师的工作要清闲不少,而且京城大学离他现在住的地方也不远,他有足够的时间去陪伴宋逢辰。   他很珍惜和宋逢辰的这段感情,也打定主意用心去维护它。   徐俊民哪里会不知道徐舒简的心思,他看了一眼宋逢辰,心中微叹:“行吧,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说不失望是不能的,不过转念一想,徐舒简都已经和宋逢辰走到这一步了,徐家早就没了未来可言。更何况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对这些个功利荣耀、家族传承什么的也都看淡了不少。   眼下徐舒简能过的开心,就是对他最大的宽慰了。   想到这里,徐俊民心底的失落散去了不少。   听着这些话,宋逢辰嘴角含笑,他这个人自私的很,连一句类似于叫徐舒简尽管去追逐梦想不要顾念儿女私情的话都不愿说出口,他巴不得徐舒简时时刻刻的陪在他身边。 第73章   四月初, 徐舒简收到了来自京城大学的聘书,聘请他为外语系俄文讲师, 京城大学给他评的高教7级, 月工资133元5角,与行政15级待遇相当。   除此之外,他每个月还能额外领到国家补助的8元钱津贴, 以及京城大学发放给普通讲师的半条中华烟、一斤菜籽油、三斤猪肉的福利。   对此,徐俊民特意送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过来,算作是给徐舒简的贺礼。   两天后,徐舒简前往京城大学报道,正式过起了朝九晚五的日子, 徐俊民和赵成于也在随后两天奔赴南方查案,家里顿时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宋逢辰一个人。   宋逢辰也没闲着, 毕竟之前说好了的要把隔壁客房改成书房来着。只是没想到在买立柜这件事情上, 他遇到了麻烦。   这年头,买新家具是凭结婚证明,排队供应的。工厂里木匠师傅不多,每天结婚的人却一大把, 这也就造成了新家具供不应求的场面。   在得知要想购买到一件新家具,少不得也要在木工厂门口排上一天一夜的队的时候,宋逢辰瞬间心生却意。   立柜是买不到了,宋逢辰想了想, 反正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自己动手做吧。   打定了主意, 宋逢辰跑了一趟木材厂,花了二十块钱从厂里的员工手里买了十张面额为一立方米的木材购买证,而后兴致冲冲的去了木料市场。   在这里,宋逢辰见到了满满一仓库的海南黄花梨——野生老料、三百年以上、纹理清晰、如行云流水的那种。   按照木料市场工作人员的报价,市场上最常见的香樟木的价格是十二块钱一百斤,松木稍微贵上一点,十五块二毛钱一百斤。黄花梨就比较贵了,一毛钱一斤,而且黄花梨密度比较大,是香樟木的八倍不止,一立方黄花梨少说也有一千六百斤。   想想后世随随便便就是大几千块的一副黄花梨手串,宋逢辰虚着声音:“那你们这儿最贵的木料是什么?”   工作人员看了宋逢辰一眼,把他领到仓库的最里边,指着那小山一样的紫檀木说道:“诺,这个,小叶紫檀,两毛钱一斤,这个比黄花梨还要重一些,平均一立方两千五百斤。”   宋逢辰在心里默默的算了一笔账:“一立方黄花梨一百六十块,一立方小叶紫檀五百块。”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绝对是他们只敢仰望的存在,可对宋逢辰而言,这个价钱也就比白菜价高上了那么一星半点。   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宋逢辰心里也有个疑问:“按理来说,这两种木料这么好,你们这儿怎么就堆积了这么多?”   工作人员实话实说:“没办法,这玩意儿平头百姓用不起,不一般的人家不敢用,毕竟——”他压低了声音:“前几年闹腾成那个样子,你是知道的。”   宋逢辰了然,他越想越心痒难耐。   要不,干脆把家里的家具都换了?   首先,他不缺钱。   其次,红木家具既美观又能增值,何乐而不为。   宋逢辰说服了自己,他掏出口袋里的十张木材购买证,拍到工作人员手里,果断说道:“先给我来上十立方的紫檀,票先给你,我这就回去拿钱。”   工作人员两眼一瞪,他原本听宋逢辰问了这么多,潜意识里也只以为他可能会买上一些,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么的财大气粗,一开口就是十立方。   十立方?   五千块。   他九年、不,十年不吃不喝都挣不了这么多。   没等工作人员回过神来,宋逢辰继续说道:“不过,前提是你得帮我把这件事情瞒下来,别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年头可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太平。   “没问题。”工作人员满口答应,大不了把这个单子拆成五六份安到南边那几个沿海的大型木工厂头上就是了,反正他们这儿每天的流水这么多,一般人谁会吃饱了撑着来详查这个。   最主要的是,他这一下子卖出去这么多的积压木料,说是立了大功也不为过,上头免不了要嘉奖他一番,说不定主任一高兴,给他提一级工资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他笑的几乎合不拢嘴。   因着这一点,接下来的称量工作里,他异常配合的帮着宋逢辰把一块钱六毛钱的零头给末了,又热心的帮他叫了两辆牛车。   如此,来来往往跑了五六趟,总算是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将买回来的木料全都运回了京城大学分给徐舒简的那间四十平的单间里。   他们原本还打算把这个单间租出去来着,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做完这些,宋逢辰哼着小曲儿,回家去了。   徐适道找上门来的时候,宋逢辰正在给做好的茶几抛光。   “爸,你怎么过来了?”宋逢辰放下手中的工具,直起腰。   “你——”徐适道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宋逢辰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收拾出来一个干净的凳子,给他送过去:“坐吧,爸。”   “不用。”徐适道略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说道:“听舒简说,你精通玄术。”   “差不多。”宋逢辰问道:“怎么?”   徐适道沉了沉气:“我有个朋友,身体出了点问题,想请你去看看。”   “行。”宋逢辰点了点头。   岳父开口,他岂敢不从。   只是没想到徐适道的这个朋友,年纪竟然只比徐舒简大了两三岁,而且还是个女的。   对上徐适道掩藏在眼底的担忧之色,宋逢辰若有所思。   “宋贤侄?”杜存志一脸紧张。   宋逢辰回过神,目光投向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气息微弱的杜宝丽身上,准确的来说是落在她脖颈处的一团鬼气上。   他眉头微皱:“她之所以会一病不起,的确是因为有恶鬼作祟。”   “果然是这样!”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得知事情真相正如同他们所猜测的那样的时候,杜存志还是忍不住的变了脸色。   还是徐适道率先回过神来,他连声问道:“那逢辰,这事你看该怎么办才好?”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的杜家人无不是一脸紧张的看向宋逢辰。   “解铃还需系铃人,那恶鬼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想要杜小姐的命。”宋逢辰问道:“杜小姐平日里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杜宝丽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杜存志万分确切的说道:“宝丽她性格比较内向,平时就不太爱交际,要说她得罪什么人,不可能。”   “又或者是杜家以前得罪过什么人?”宋逢辰又问道,总不可能那恶鬼是无缘无故的找上了杜宝丽吧!   杜存志略有些迟疑:“这个还真就说不准,我杜家发展到今天,得罪过的人还真不少……”   宋逢辰眉头微皱,看来要想从杜家人身上找到一点线索是不太可能的了。   他继续问道:“杜小姐可否给我详细的讲述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好。”杜宝丽勉强打起精神来,“那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躺在一口棺材里……”   棺材很小,四周很安静,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惊惧过后,她壮着胆子,试图推开头顶上的棺材盖,就在她双手碰触到棺材盖的一瞬间,空间仿佛扭曲了那么一瞬,紧跟着棺材盖就飞了出去。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拉力将她从棺材里拖了出来。   定眼再看时,俨然已经变换了一个世界。   她置身于闹市之中,耳边是唢呐锣鼓吹吹打打的声音,街道上一支迎亲的队伍正在缓慢行进,新郎坐在高头大马上,时不时的朝四周拱手抱拳,在他身后的是一台花轿,后面跟着一台又一台的嫁妆,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   就在她试图看清楚新郎的模样的时候,人流突然涌动了起来,等她踉跄着站稳了身体,才发现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为众人的哄笑声中,新郎背起新娘跨过火盆,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高门大院。   场景又是一变,随礼生诵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气氛推到了高潮,她看着这般热闹的场面,一脸茫然。   再之后,婚礼结束,人群散去,耳边是新郎新娘蜜里调油的声音,她被禁锢在庭院里,动弹不得。   就在她身心俱疲的时候,房间里的响动没了,房门打开,一具身披嫁衣的骷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惊恐之中,那具骷髅围着她转了两圈,而后冷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杜宝丽强做镇定。   那具骷髅又是一声冷笑,声音陡然阴森了起来:“我想干什么?当然是杀了你——”   话音刚落,她伸出双手,露出黑长的指甲,便要掐住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咆哮,紧跟着一只巨大的爪子从天而降,在骷髅的惊叫声中,一爪把她拍了个七零八散。   “然后我就醒了,我之前从马路上捡回来的那只黑猫趴在我胸口上……惊吓过后,我只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又做起了那个梦,又是黑猫救了我……”   “然后呢?”宋逢辰问道。   杜宝丽一脸惨白,“第三天,黑猫不见了,我没再做梦,只是隐约听见有人在对我说这一回看谁能救我……再后来,我就病了。”   正说着,一阵敲门声响起,紧跟着,一个年轻男人推门而进。   宋逢辰抬头,只看见一只浑身血污的黑猫趴在年轻男人的脖颈上,目露凶光。 第74章   “你回来了。”说话的却是杜存志, 他额上青筋耸动,显然是在克制着什么。   “嗯。”年轻男人也就是卢拱之点了点头, 仿佛是没有听见杜存志语气中的不善, 他快步走到床前,看着床上脸色枯萎的如同一张干瘪的黄菜叶似的杜宝丽,他身体一抖, 也不知是震惊还是被吓的,他不可置信的说道:“宝丽,我刚到家,听我妈说你病了……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卢拱之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 杜存志胸腔里的怒火瞬间就蹿了上来,他绷着脸:“得亏你还有脸问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你卢拱之能做出明明知道妻子得了重病还能宽心跑出去一出差就是十几天的事情来。”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 毕竟卢拱之突然接到上面的临时通知要出差的时候, 她正处于做噩梦的阶段,除了精神状态不太好之外,身体还没出什么大问题。   杜宝丽在心底为卢拱之辩解。   卢拱之面带尴尬,挪开和杜宝丽对视的目光, 看向杜存志,语气里满是愧疚的说到:“这、爸,我也不是故意的。”   不等杜存志开口,杜宝丽有气无力的说道:“好了, 爸。”   看着杜宝丽虚弱至极的样子,杜存志也不好再当着她的面指责卢拱之, 他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鼻中重重的哼了一声,便也作罢。   “不过,”杜宝丽的目光落在卢拱之缠着纱布的额头上,“你的额头怎么了?”   卢拱之下意识的摸了摸脑门上的伤口,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竭力压下眼底的怒意,说道:“没事,就是出差的时候一不小心碰着了,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宋逢辰身上,顺势转移话题:“这位是?”   宋逢辰垂眉,作为一个丈夫,在得知妻子病重之后,第一时间不是询问妻子的病情如何,而是竭力为自己的过错开脱,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这是你徐叔的儿婿,姓宋,你徐叔专门请他过来给宝丽看病的。”杜存志好声没好气的说道。   看病?   卢拱之表现的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那宋先生看出来宝丽是得了什么病了吗?”   听到这儿,杜存志顿时想起正事来,他也顾不上再搭理卢拱之,扭头看向宋逢辰,一脸紧张的说道:“宋贤侄,你看宝丽的事情?”   宋逢辰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卢拱之,直把对方看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没等到宋逢辰回复的杜存志不明所以,他看看宋逢辰又看看卢拱之,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他又喊道:“宋贤侄?”   宋逢辰回过神,他突然问道:“这位——”   他一顿。   徐适道沉声说道:“他姓卢,卢拱之。”   “哦。”宋逢辰微微颔首:“——卢先生是吧,你和杜小姐结婚多长时间了?”   卢拱之心里发虚,面上却不显,他笑着说道:“六年了。”   “这样啊,”宋逢辰挑了挑眉:“我比较好奇的是,卢先生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和杜小姐结婚。”   一时之间,房间里六七号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卢拱之身上。   卢拱之不明白宋逢辰到底是卖的什么关子,他一脸坦然:“一是因为我们两家还算门当户对,二来宝丽是我心目中最合适的妻子人选……我们俩刚刚结婚的时候虽然不见得有多少感情基础可言,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我们俩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卢拱之的话可谓是滴水不漏,宋逢辰挑了挑眉:“那卢先生的父母就从来没有反对过这门婚事吗?”   卢拱之笑着说道:“我爸妈喜欢宝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反对呢!”   宋逢辰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哪怕杜小姐生不出孩子?”   卢拱之面上一僵,对上宋逢辰幽深的眸子,他猛地有一种自己俨然已经被对方看破的错觉,慌乱之中,他咬牙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宋逢辰轻笑:“只是感慨于卢先生和你父母的开明罢了。”   倒不是宋逢辰轻贱女性什么的,而是眼下国情如此,也不怪他有此一说。   说着,宋逢辰这才回过头,冲着杜存志意味深长的说道:“杜叔叔暂且放心,我想我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谋害你女儿了。”   杜存志微怔,也顾不上安慰被宋逢辰戳中痛处的杜宝丽,他看着宋逢辰,不是说好了恶鬼作祟吗,怎么就变成了是有人在背后害他女儿。   在场的人都不蠢,惊诧过后,他们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们想到了在场唯一被宋逢辰区别对待、又或者说是针对的卢拱之。   对上七道审视的目光,卢拱之呼吸一滞,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拱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坐火车回来累的。”杜宝丽开口打破沉默。   卢拱之心慌意乱,却竭力稳住阵脚,他点了点头,“有、有点。”   “那这样吧,你先去我小弟的房间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我们晚点再说。”杜宝丽脸上挂着勉强的笑。   卢拱之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几乎不敢直视杜宝丽的眼睛,他虚着声音:“好。”   杜宝丽的大哥当即说道:“我带你去。”   卢拱之两眼发黑,这么一来,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可偏偏他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卢拱之转身的那一刹那,盘踞在他脖颈处的黑猫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它冲着宋逢辰小小的叫唤了几声,算是见礼。而后它抖去身上的血污,轻轻一跃,正好跳进了杜宝丽怀里,一边摇着尾巴,一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团成一团,像是沉沉睡了过去。   杜宝丽对这些一无所知,没等她开口,杜存志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宋贤侄,听你的意思,难道卢拱之就是害我女儿的人?”   “有他的份。”宋逢辰沉声说道。   咚!   那一瞬间,杜宝丽直瞪瞪地目视前方,就像是受到了电击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畜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杜存志气得张口结舌,两只手直颤抖,好半天才喊出这么一句话来。   一时之间,房间里全是拍桌子破口大骂的声音。   还是徐适道率先冷静下来,“逢辰,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宋逢辰:“等。”   房间里,听着外头脚步声渐渐远去,卢拱之倏地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在房中焦灼地踱来踱去。   “怎么办?看那姓宋的样子,十有八九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了,一旦他把真相告诉杜家人……卢家就完了。”   卢拱之胆战心惊:“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下一刻,他脚步一停,脑中灵光一闪:“有了,找丁如云,她一定有办法——”   打定了主意,他快步走到窗前,刺啦一声拉上了窗帘,而后将房门反锁,环顾四周,小声喊道:“丁如云,你出来,丁如云……”   “卢拱之把房间窗帘给拉上了,好像是在念着谁的名字。”一直盯着卢拱之的杜云丽的大哥跑进来报信。   宋逢辰点了点头,如他所料,惊慌失措的卢拱之果然是在第一时间想着去联系那只恶鬼。   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就在大家伙心烦气躁的时候,房间里突然刮起一道阴风,紧跟着趴在杜宝丽身上的黑猫倏地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弓背炸毛,而后朝着房门冲了出去。   “来了。”宋逢辰当即站起身来。   就在卢拱之喊的嗓子眼都快要冒烟的时候,丁如云总算是来了,她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含情脉脉的看着卢拱之,仿佛下一刻就要投向他的怀抱:“卢郎,你出差这么久,总算是回来了——”   卢拱之瞬间恢复了他大家公子的气度,他一脸哀泣,恍若心如死灰一般:“丁如云,我完了……”   丁如云神情一僵,显然是没弄明白卢拱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卢拱之直勾勾的看着她,眼中不乏怨恨,他痛声喊道:“丁如云,你满意了吧,我完了,我被你彻彻底底的毁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为了活命,竟然连自己同床共枕六年的妻子都下得去手……”   看着卢拱之摇摇欲坠,痛不欲生的模样,丁如云心中越发嫉恨,她眼中一道红光闪过,语气尤为不善:“卢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卢拱之浑浑噩噩,似乎是没有注意到丁如云的不对劲,他有气无力的说道:“宝丽他们,知道我做的事情了?”   “就这——”丁如云冷笑一声,“知道又怎么样,卢郎放心,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你,你想干什么?”卢拱之心中大定,面上却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颤抖着声音:“你、丁如云,你又想干什么?”   丁如云眼中红光闪烁,她看着卢拱之,一脸温柔地说道:“卢郎不是担心杜家人找你的麻烦吗,我这就去了结了他们,这样一来,卢郎就可以安心和我成亲了。”   卢拱之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了丁如云悬在空中的两条腿,他哆嗦着嘴:“不、丁如云,你不能这么做,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宝丽的事情了……”   每每听到卢拱之提到杜宝丽,丁如云总是嫉妒的发狂,卢拱之不让,她偏偏要做。   没等卢拱之说完,丁如云长袖一挥,把卢拱之掀飞了出去。   却没想到就在她转身准备去找杜家人麻烦的一瞬,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   丁如云面色一变,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回事,卢郎,你不是已经把它杀了吗?”   话音未落,一只巨大的猫爪从天而降,目标正是飘在半空中的丁如云。   慌乱之中,丁如云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去抵挡。   “砰!”   空气略微波荡,猫爪如泰山压顶般狠狠地砸在她身上。   “啊——”   丁如云一声惨叫,紧跟着倒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在了墙壁上。   “猫、猫灵……”丁如云瘫在地上,抬头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黑猫,睚眦欲裂。   她早就该想到的,当初这畜生能挡得了她对杜宝丽下手,又怎么可能是凡物,卢拱之杀了它,它的魂魄自然也就被困在了卢拱之身边,现在卢拱之回来了,它也回来了……   是她太轻敌了!   就在这时,黑猫眼中凶光浮动,仰天咆哮一声,竟又冲着她冲了过来。   丁如云面上一白……   宋逢辰等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这样的场景:房间里面一片狼藉,丁如云躺在地上,四肢扭曲,蜷成一团;卢拱之一脸惨白,显然还没有从这一连串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黑猫蹲坐在床沿上,舔着爪子,看见来人,抬着小下巴,骄傲的叫唤了一声。   杜存志上前两步,一把揪住卢拱之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怒声吼道:“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害宝丽?”   被杜存志的口水喷醒了的卢拱之下意识的看了看身旁半死不活的丁如云,而后就对上黑猫狠厉的眼神,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回头看向轮椅上面无表情的杜宝丽,他哆嗦着嘴:“宝丽,你、你听我解释……”   “我不是故意的,都是她逼我的……”像是揪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卢拱之急声说道:“没错,都是她逼我这么干的……”   “你还记得上个月15号的那天晚上,我彻夜未归的事情吗?”卢拱之拼命组织语言:“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回我爸那里,而是受邀去参加了我同事家里为他弟弟举办的一场冥婚。”   卢拱之同事的弟弟是个傻子,前不久失足落水死了,他没结婚,不算成人,按照他们家的规矩是不能葬入祖坟的,他父母不甘心,便想着给他举办一场冥婚。   阴差阳错知道这件事情的卢拱之对此很感兴趣,便央求着同事带他去见一见世面。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去,直接就搅黄了这场冥婚——因为新娘子看上了他。   卢拱之越想越愤怒,要不是丁如云,他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恨声说道:“她逼我和你离婚,我不答应,她就起了直接杀掉你的心思,结果你有黑猫保护,她动不了你,就拿我的父母威胁我,逼着我杀掉那只黑猫……”   说到这儿,他痛哭流涕:“宝丽,是我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黑猫:基操,勿6,都坐! 第75章   宋逢辰眉梢微挑, 说句实话,卢拱之长得还就真不错, 加上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相信绝大多数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不会太差。   这么一想,他能勾得这恶鬼对他倾心相许好像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到卢拱之那句‘她逼我和你离婚,我不答应’, 杜存志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又一听他之所以会对黑猫下狠手,纯粹是因为那恶鬼拿他的父母威胁他,杜存志心头的怒火瞬间消了一大半。   可站在他的角度上,这些并不能掩盖卢拱之差点害死了他女儿的事实。   可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杜存志下意识的看向杜宝丽。   杜宝丽绷着脸,面上看不出喜怒。   往细了说, 这件事情与‘亲妈和媳妇同时掉进水里先救谁’的问题是一样的——卢拱之为了他的父母, 选择了牺牲掉她。   说不寒心那是不可能的。   察觉到杜存志神情的变化,卢拱之心下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过了这一关,大不了以后多花点功夫讨好杜家人就是了。   也就是这时, 他突然想起宋逢辰说过的那句‘哪怕杜小姐生不出孩子?’没错,也就是他家不嫌弃杜宝丽,就算杜宝丽因为这事对他再不满,杜家人难道会由着她和他离婚?   想到这里, 卢拱之心中大定,面上越发卖力的表演。   他声泪俱下的说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宝丽, 都是我的错,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宝丽……”   看着卢拱之撕心裂肺的模样,丁如云一脸恍惚。   她不蠢,自然也就能明白,卢拱之虽然一个劲儿的给杜宝丽认错,但话里话外无不是把他自己也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而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正是她丁如云。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丁如云听见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心寒。   卢拱之难道不知道他这么说的后果是什么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这就是她心心念着的卢郎——   仿佛一盆冷水扑面而来,丁如云对卢拱之满腔的爱意被泼了个透心凉。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卢拱之哭诉的声音。   眼看着杜家人脸上深恶痛绝的表情益渐松动,宋逢辰开口了:“卢先生好口才。”   他始终觉得卢拱之对于杜宝丽,绝对没有他现在表现的这样一往情深。   卢拱之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戛然而止,顺着声音,他转过头,正对上宋逢辰幽深的视线,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来。   和他做出相同动作的还有杜存志等人。   “方才卢先生说她——”宋逢辰指了指丁如云,“逼你和杜小姐离婚,你不答应?”   杜家人看着宋逢辰,不明所以。   “是、是啊。”卢拱之抽着气,强做镇定。   “这样啊,”宋逢辰气定神闲,他盯着卢拱之:“我比较疑惑一点,她要你和杜小姐离婚,你不答应,所以她起了杀害杜小姐的心思……”   听到这儿,杜家人无一不是面色一变。   “我以为一般人遇上这种事情,在明知自己的妻子性命堪忧的情况下,应该都会选择委屈自己,以保护妻子的周全吧!”宋逢辰继续说道:“所以我比较好奇的是,卢先生你到底是存的什么心思,竟然任凭她对杜小姐下杀手,都不肯松口答应和杜小姐离婚。”   宋逢辰总结道:“所以我不得不怀疑,卢先生你一开始是不是就打着借她的手除掉杜小姐的主意?”   卢拱之如遭雷劈,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他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的杜存志,只是没等他看清楚杜存志的表情,两个巴掌就狠狠地招呼了过来。   “说——”杜存志怒目切齿:“宋贤侄的话是不是真的?”   卢拱之龇牙咧嘴,脸上鼻涕和眼泪糊成一团,他顶着两个鲜红的巴掌印,语无伦次地说道:“不、爸,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他的确从来都没有答应过我要和杜宝丽离婚,哪怕是后来我拿他父母作为要挟,他也宁愿对那只黑猫下狠手,都不愿意松口。”说话的却是丁如云,她冷眼看着卢拱之,一脸嘲讽。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卢拱之,每当卢拱之谈起杜宝丽来,她都只顾着嫉妒杜宝丽去了,哪里会往其他方面多想。   现在听宋逢辰提起这事来,再回想起当时卢拱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这才知道他当时的反应到底是有多不正常。   “你——”卢拱之七窍生烟,如遭雷劈。   “你说还是不说……”杜存志气的嘴角直哆嗦,又是两个巴掌扇了过去。   “不、不是……”杜存志两眼冒着金星,等到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一抬眼,就又对上了杜存志扬着的右手,他浑身一抖,硬生生的转变了腔调:“我说,我说——”   “我没、没想害宝丽,我巴不得她能做我卢家一辈子的媳妇……”卢拱之两眼通红,五官拧成一团,急声说道:“宝丽八字硬,不克父母兄弟,专克儿女,这样的命数却正契和我卢家的运道……”   七年前,卢拱之的父亲阴差阳错救了一个精通相术的道人,那道人有心报答卢拱之父亲的恩情。他看卢拱之父亲明明是达官显贵的命,却因为家族人丁兴旺,子孙过多,他这一支的气运被旁支分散,导致他家不上不下,地位尴尬。   于是他给了卢拱之父亲一个生辰八字,明言只要有此人坐镇卢家,卢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卢拱之的父亲显然是被飞黄腾达这四个字给诱惑了,将信将疑之下,他动用自己在公安部的人脉,试图找到符合这个八字的人。   一年之后,他的搜寻有了结果。   一共有三个人的八字和那道人给的一模一样,一个是年已八十的老头子,一个是已经被判了死刑的抢劫犯,最后一个正是杜宝丽。   不用说,卢拱之父亲也知道应该选谁来坐镇卢家,他把主意打到了卢拱之身上。   首先,卢拱之和杜宝丽年龄相当。   其次,相比于优秀的长子和从小就表现出惊人天赋的幼子,卢拱之能力平平,实在是差强人意。   因而把他推出去,卢拱之父亲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卢拱之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他不蠢。他心知对他而言,这的确是一个相当合算的买卖。   先不说他根本就没有反对的余地,再者卢家和杜家门当户对,而且杜家只有杜宝丽一个女儿,他娶了杜宝丽,杜家自然也就成了他天然的靠山。最后卢拱之父亲答应等他百年之后,从他兄长那儿过继一个孩子到他名下,不会真的让他断了香火,而且还许给了他不少的好处。   因为他弟弟以往没少仗着父母的宠爱给他难堪的缘故,卢拱之尤为厌恶小孩,因而他对子嗣一事还真就没什么兴趣。   这些理由一加起来,卢拱之爽快的答应了他父亲的要求。   也正如同道人所说的那样,杜宝丽嫁进卢家之后,卢家的日子越发顺遂了起来,卢拱之的父亲更是一连三级跳,坐上了国家水产总局局长的位置,成了正儿八经的九级干部。   和杜宝丽结婚六年,卢拱之自认为自己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他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每个月一百一十块钱的工资,他只留下十块钱的零花钱,剩下的全都交到了杜宝丽手上……只除了不能给杜宝丽同等程度的爱这一点。   没有爱情,他们还可以培养亲情不是吗?   就在卢拱之已经做好了和杜宝丽就这样过一辈子的心理准备的时候,丁如云跳了出来。   她逼着卢拱之和杜宝丽离婚。   这怎么能行?   卢拱之只知道,没了杜宝丽,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卢家极有可能跌回到原先不上不下的位子上。   这是已经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的卢家人不愿意看到的。   他们打算去找当初帮过他们一家的那位道人,请他帮忙除掉丁如云。   只是那位道人神出鬼没,没等他们找到,丁如云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对杜宝丽出手了。   慌乱之中,卢拱之父亲率先冷静了下来,他只说了一句,生是卢家的人,死是卢家的鬼。   言外之意,就是不管杜宝丽的死活,最好能用她拖住丁如云,等到他们找到那位道人,一切就都好办了。   至于杜宝丽,她能活着自然最好,她若是不幸死在了丁如云的手上,只要卢拱之不再续娶,死后和她合葬,不让别人占了她的名分,她就永远都是卢家的媳妇,道理和她活着的时候是一样的。   人都是自私的。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卢拱之选择了对黑猫下手。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只黑猫是个机灵的,要不是他为了防止意外,多带了几个人手过去,说不定还真就叫它给逃了。   也就是在和黑猫搏斗的过程中,卢拱之额头上被它狠狠的抓了一道,当下就见了白骨。   为了防止杜宝丽看出点什么,他当即借口上面临时通知要他出差的由头去了南方。   这一去就是十几天,就在他愧疚心作祟,打算回来见杜宝丽最后一面的时候,却不想正好撞到了宋逢辰的枪口上。 第76章   “难怪这么多年来, 你家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宝丽不能生孩子,我原本还以为是你卢家厚道, 是你卢拱之有情有义, 没想到、没想到……”杜存志眼前一黑,眼里迸射出懊悔的火光,愤怒的脸扭曲成一团。   当初卢拱之上门求亲的时候, 杜宝丽本来是不太愿意的,只是因为他比较欣赏卢拱之的为人,便忍不住的多劝了杜宝丽几句,她这才答应了和卢拱之继续相看。   这么多年来,他最引以为傲的事情不是自己的官越做越高, 也不是几个儿子青出于蓝、前程远大,而是自诩替女儿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可现在呢, 他却成了把女儿推入火坑的罪魁祸首。   杜存志红着眼眶, 扬起右手又是几个巴掌打了过去:“畜生——”   卢拱之头晕目眩,两边脸颊直接肿成了两个血馒头,鼻子下边挂着两管鲜血,顺着下巴沾了杜存志一手。   卢拱之颤巍巍的伸手摸了摸鼻子, 而后抬手一看,也不知道是被入眼的鲜红刺激到了,还是多日以来积攒的郁气终于突破了临界点,他涣散的视线开始聚焦。   就在杜存志气不过, 再一次挥起巴掌准备拿他泄愤的时候,卢拱之瞳仁一缩, 而后猛地挣开了杜存志揪住他衣领的手。   许是卢拱之用力过大,杜存志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爸——”杜家兄弟急声喊道,离得最近的杜家老大连忙上前扶起杜存志。   晚了一步的杜家老二也是个暴脾气,他猛的回过头,看着卢拱之,一脸铁青:“好啊,卢拱之,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敢还手?看来今天要是不给你一个教训,你还真以为我杜家人好欺负是吧!”   说着,他捞起袖子,冲着卢拱之疾步走去。   听见这话,卢拱之冷笑一声,冲着脚下吐了一口血沫,可以说杜存志的这毫不留情的几个耳光打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份愧疚。   就在杜家老二伸手拽紧他的衣襟的时候,卢拱之说话了,他梗着脖子,目光如炬,指着自己的脸,破罐子破摔:“来,往这儿打,你们今天要是打不死我,我就是拼个两败俱伤,也要把你杜家拉下马。”   被他这么一喊,杜家老二还真就下意识的停下了动作。   卢拱之冷笑,他还真就不怕卢家:“不只是你卢家,还有徐家,”他的目光落在宋逢辰身上:“搞封建迷信活动,这要是传出去,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   话音未落,杜家老二一拳打在卢拱之的肚子上。   “呜——”   卢拱之闷哼一声,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拳就跟了过来。   “你——”卢拱之蜷着身体,额上青筋直冒,憋出一个字。   杜家老二抬起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好了。”就在卢拱之被杜家老二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杜存志开口了。   杜家老二喘着气,停下手。   杜存志收回落在卢拱之身上的冰凉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情绪,这才回头看向杜宝丽,他沉声说道:“宝丽,你怎么说?”   浑浑噩噩的杜宝丽回过神来,看看一脸担忧的杜存志,又看了看地上蜷成一团,鼻青脸肿的卢拱之,她张了张嘴,良久,吐出三个字来:“离婚吧。”   说完,她红了眼眶。   “好。”杜存志哽咽着说道。   正如卢拱之说的那样,他还真就不敢拿卢拱之怎么样!   可他卢家不是还要靠他女儿飞黄腾达吗,现在他女儿和卢拱之离了婚,他倒要看看卢家还能怎么蹦跶。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杜存志咬牙切齿的想着。   听见这话,卢拱之身体一颤,闭上眼,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事不能拖,迟则生变。   想到这里,杜存志当机立断,他冷眼看着卢拱之:“老大,你带他走一趟民政局,先把他和你妹妹的离婚证办了。”   也免得卢家人贼心不死,胡搅蛮缠。   “好。”杜家老大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当即点了点头,而后走到卢拱之面前,提起他向外走去。   卢拱之如同木头人一般任由杜家老大摆布,他眼底满是绝望,明明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只要那道人一来,丁如云一死,他卢拱之就解脱了,卢家照样能够扶摇直上。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化作了泡沫。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不正是那宋逢辰。   想到这里,卢拱之猛地一抬头,看向宋逢辰所在的方向,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表情。   注意到卢拱之的视线,宋逢辰跟着抬起头,视线落在卢拱之额角的血痂上,嗤笑一声。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他想着。   随着杜家老大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杜存志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同样半死不活的丁如云身上,他回身看向宋逢辰:“宋贤侄,你看?”   一时之间,在场的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丁如云身上。   “喵!”黑猫冲着宋逢辰龇了龇牙。   丁如云缩了缩身体,看向宋逢辰,一脸哀求。   宋逢辰抬了抬眼,丁如云作为整件事情里的罪魁祸首,杀是不能杀的,但同样也不能轻易放过。   这么想着,他右手手腕一翻,手指尖多出来一张符纸。   “去——”宋逢辰轻喝一声,随后松开手,符纸化作一道流光向触不及防的丁如云飞去。   符纸和丁如云相碰的瞬间,一道黑光闪过。   杜存志放下遮在眼前的右手,定眼一看,地面上已经没了丁如云的身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三角锥,看颜色,正是方才宋逢辰扔出去的那张符纸无疑了。   宋逢辰上前两步,弯腰捡起地上的三角锥,转身递给杜存志:“这个便交给杜叔叔处理吧。”   想到里面封印了一只恶鬼,杜存志头皮一阵发麻,但还是哆嗦着手把东西接了过去。   而后就听见宋逢辰继续说道:“找个地方收着就是,什么时候杜叔叔觉得气消了,再找个道观或者寺庙,把它扔进功德箱里就行了。”   这不就相当于把丁如云关进监狱里面吗!   好主意,杜存志点了点头。   “至于杜小姐的身体,”秉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宋逢辰开口说道:“这几天就不要见太阳了,可以找些桃胶和皂角炖米羹吃,其他的补品什么的千万不要沾,以防止虚不受补,最多一个月,杜小姐就能痊愈。”   “好好好。”杜存志忙不迭的说道。   听到宋逢辰提到自己,杜宝丽恍惚间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勉强打起精神来,哽咽着声音:“宋先生,我家团团——就是救我的那只黑猫,它现在怎么样了?”   听见这话,宋逢辰下意识的往床上看去。   顺着他的视线,杜宝丽跟着看过去,那儿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黑猫隐匿着身形,冲着宋逢辰摇了摇头。   它只是不想让杜宝丽再伤心。   宋逢辰眉眼微垂,回头说道:“它很好,因为这辈子它救过你两回,功德加身,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衣食无忧,一生顺遂。”   “真的吗?”杜宝丽眼中泪光闪烁,这大概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真的。”宋逢辰郑重的点了点头。   黑猫冲着宋逢辰小小的叫唤了一声,而后轻轻一跃,跳到杜宝丽怀里,最后蹭了蹭她的下巴,化作光点,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如同福临心至一般,杜宝丽低下头,望着空荡荡的怀抱,呐呐说道:“它走了。”   良久,她哽咽着:“谢谢!”   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宋逢辰也不好多留,当下开口告辞。   杜存志听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给杜家老二使了个眼色,一边拉着宋逢辰聊了起来。   等到杜家老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房间里出来,杜存志这才摸了一个红包出来塞进宋逢辰手里:“你们这一行的规矩我是知道的,劳烦宋贤侄跑一趟,一点小意思,千万别嫌弃。”   宋逢辰推扯了一会儿,便也收下了。   徐适道帮着宋逢辰把东西送回了家,宋逢辰原本还想着留他吃顿晚饭,不过被他还有事情要办拒绝了。   徐舒简下班回来的时候,推开门就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腥味,然后就看见宋逢辰正举着一个灰扑扑的东西琢磨着什么。   他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的干鲍鱼。   “你回来了。”宋逢辰回过头。   “嗯。”徐舒简应了一声,低头看着餐桌上一堆的海鲜干品,巴掌大小的鲍鱼、两根手指头粗细的海参、成盒的干贝、脸盆大小的鱼胶,还有些沙虫干、墨鱼干、黄蚬子之类的,量也不少。   “这些都是哪儿来?”他问。   “杜家给的。”宋逢辰挑挑拣拣的将他家的事情给徐舒简说了一遍。   最后总结道:“这杜家人还真是实诚。”   这句话绝对没有贬低的意思。   宋逢辰隐约记得卢拱之好像是说过他父亲是现任的国家水产总局局长,料想这些海产应该都是卢家送给杜家的,只是现在杜家恨不得把卢家给生吞活剥了,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成了膈应他们的存在,打包扔给宋逢辰既不失体面又避免了浪费,正好。   “这些你会做吗?”宋逢辰问,反正他是不会的。   “会一点。”徐舒简拨了拨盒子里的章鱼须:“家里还有辣椒吗?”   “没了,我去买。”宋逢辰应道。   “行。”   宋逢辰拎着辣椒回来的时候,徐舒简正在厨房里忙活。   看着他家爱人系着围裙,好不贤惠的样子,宋逢辰心头一热,走上前去,伸手环住徐舒简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别闹。”徐舒简说了一句,却没有推开宋逢辰的意思。   “嗯。”宋逢辰哼唧一声,目光落在徐舒简手上正在清理的章鱼须上。   胡萝卜大小的章鱼须在他手上变换形状。   宋逢辰眨了眨眼,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感受到烙在屁股上的一根热杵,徐舒简两手一松,抓着的章鱼须扑通一声落进了水盆里。   他虚着声音:“你、你……”   宋逢辰收紧双手,张口咬住他泛红的耳垂,顺势向下吻去,含糊着说道:“这些干货有什么好吃的,要吃就吃新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徐舒简:……拍黄瓜了解一下! 第77章   新鲜的章鱼须鲜嫩多汁有嚼劲, 徐舒简一吃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宋逢辰咬住身下人的喉结, 呼吸加快的瞬间, 闷哼一声,纳了公粮。   徐舒简抬着下巴,脚趾微蜷, 搂紧了身上人结实的腰杆。   紧促的呼吸渐渐平复,涣散的视线开始聚焦,宋逢辰把已经被咬软的章鱼须从小嘴里抽出来,而后含住徐舒简的唇瓣,将诱人的shenyin声悉数堵了回去。   直到身下人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宋逢辰这才依依不舍的放过香软的小舌,嘴唇落在对方泛着红潮的眼睑上, 温柔的吻去他眼角的泪痕。   做完这些, 他心满意足的从徐舒简身上爬起来,扒了装着公粮的小雨衣扔进垃圾桶,穿上衣服,吸趿着拖鞋去了厨房, 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个搪瓷面盆。   “我给你擦擦身体。”宋逢辰亲了亲徐舒简的脸颊,放低了说道。   “嗯。”拖着绵长的鼻音,徐舒简闭着眼,细长的睫毛微颤, 任由宋逢辰摆布。   伺候好徐舒简,顺便将弄脏的床单被罩什么的都换了一遍, 宋逢辰转身回了厨房。   海鲜是吃不了了,宋逢辰翻了翻餐柜,扒拉出来两个土豆、一个茄子和一把豆角。他想了想,就着之前买回来的辣椒,动手做了一道地三鲜和一道干煸豆角,又下了两碗面条,用前几天刚刚做好的牛肉酱拌了,最后将碗筷连同他前几天做好的炕桌一起送进了卧室。   吃饱喝足,徐舒简躺在宋逢辰怀里,听他天马行空的聊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北门大街那边的食品商店今天早上摆出了一大筐的小龙虾,八毛钱一斤,不过我不会做,所以没买,想着过几天去廖师傅那儿学几手。”   廖师傅就是上边儿分给徐俊民的炊事员。   “嗯。”徐舒简应了一声。   “后街那块儿有家莫斯科餐厅对外营业了,听人说,那儿的菜单里有黑鱼子酱和乳汁烤鱼,我还没吃过这些呢,咱们改天去试试。”   徐舒简想了想:“就这周星期天吧,我没课。”   “成。”   “这天气也开始热了,正好我手里还有些工业券,过几天去百货商店那边弄两台电风扇回来。电冰箱就算了,那东西太打眼,你们刚回来,还是低调一些比较好。”   徐舒简点了点头。   “明天你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做?”   “黄焖鸡和溜肉段。”   “没问题。”   ……   “家里的橘子罐头好像没有了,明天我去买……”这是徐舒简的心头好,宋逢辰记得。   听到这儿,徐舒简头皮发麻,他连忙打断宋逢辰的话:“对了——”   “怎么了?”宋逢辰替身上人揉肚子的手一停,问道。   徐舒简眸光微闪,好在正好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他轻咳一声,“就是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情忘记和你说了。”   “嗯?”宋逢辰继续手中的动作。   “郑爷爷他们快回来了。”徐舒简神情略有些激动。   郑爷爷?   谁?   宋逢辰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郑德辉——   “这么快?”他不由说道。   “嗯。”徐舒简翻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宋逢辰怀里:“赵爷爷现在的工作就是替大动乱中制造的冤假错案平反,不过这事也不能急功冒进,否则太挑战中央某些人的神经了,所以他们选择先从知识分子这边入手,循序渐进。”   “也是赵爷爷他们有私心,所以先受理了郑爷爷他们的申述材料……大概七月份左右就能结案了。”徐舒简说道。   “好事。”宋逢辰笑着说道。   “可不是。”徐舒简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睡吧,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好。”宋逢辰替他捻了捻被子,抬手关掉了床头灯。   第二天一大早,徐舒简出门上班,宋逢辰继续去捣鼓他的紫檀木家具。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宋逢辰又跑了一趟木料市场,花了五千块钱买回来十立方的小叶紫檀。   到了八月初,沙发、立柜、博古架、一整套桌椅……陆续完工。   嗅着空气里独特的木头清香,宋逢辰心满意足。   至于清理出来的木头边角料,他也没打算浪费,打算等社会局面稍微稳定一些的时候,再请一位老师傅帮忙把这些边角料都车成珠子,用红绳一串,自己盘玩或者送人可以。   郑德辉等人的案子比徐舒简预料之中晚了那么一个月才结案,在此之前,杜家那边又送了一份厚礼过来,还是因为杜宝丽的事情。   卢拱之死了。   死于狂犬病,从病发到一命呜呼只用了不到七天的时间,病发时他还咬伤了试图把他制住的卢家两兄弟。   现在的卢家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火攻心,坐立不安。   对此,杜家人看在眼里,扬眉吐气。   至此,杜家的事情算是正式落下了帷幕。   送走杜家老大,宋逢辰将他送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柜子里,然后动身去了机场。   郑德辉四人是下午三点到的京城,   宋逢辰可没有小轿车去接,只能是领着他们一路换乘公交车,总算是赶在夜幕降临之前把他们带到了徐俊民家里。   “赵爷爷还在庚省那边办案,爷爷去南边考察学员去了,短时间之内怕是不会回来,他这儿房间多,你们可以安心在这儿住着。”听见声响,徐舒简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好,麻烦舒简和宋小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郑德辉乐呵呵的应道。   “应该的。”徐舒简笑着说道。   毕竟当年要不是郑德辉医术高超,硬生生的把徐俊民和赵成于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哪会有现在的他们。   要不然徐俊民和赵成于能这么费心费力的把他们弄回来?   等徐适道下班回来,宋逢辰招呼着大家伙儿坐上饭桌,又拿出特意带过来的那瓶石斛药酒,一人倒了一杯:“来,我敬几位老爷子一杯,祝贺你们沉冤得雪。”   “宋小哥客气了。”   众人纷纷举杯,一口酒下肚,饭桌上的气氛瞬间热闹了起来。   “对了,郭爷爷,你家的事情怎么说?”徐舒简问道。   郑德辉三人的案子早早的就解决了,到了郭炳生这儿,上边犯了难。   因为既然是替他们平反,洗脱罪名之后,国家自然是要归还之前从他们手里没收的财产的。   郑德辉三人还好,一个国医大夫,一个国学先生,一个搞地质研究的,身家也多不到哪儿去。   可到了郭炳生这里,他家祖上曾是富甲一方的乡绅,他本人在西方国家游学了将近六年,回国之后,陆陆续续的创办了七八家工厂,家资何止百千万,现在鼎鼎有名的户市电筒厂以前就是他家的。   显然,上头并不想也不可能将这些工厂归还给郭炳生。为此,徐俊民和上头扯了好几天的嘴皮子,都没能拿出一个具体的解决方法来。   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回来。   “还能怎么办,要了几套房子,其他的东西都不要了,赵老弟又给我争取到了两万元的补偿金。”郭炳生笑着说道。   他并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相比于自由,金钱算什么。   他今年才七十岁,人老心不老。只要人还在,东山再起的机会就还在。   “也好。”宋逢辰笑着说道。   他佩服郭炳生乐观和能屈能伸的性格。 第78章   一个星期之后, 上边对郑德辉四人的安排下来了。   郑德辉进了中医院,职称定的副主任医师, 医务四级, 享受行政十一级待遇,月工资二百六十元。   一位韦老先生,年轻时做过大公报主笔、后来因为言行过于激烈被当局者追杀、只能隐姓埋名躲在京城大学当了十几年国学先生的那位, 他又回到了京城大学做中文系的院长,级别定的高教三级、文艺二级,月工资三百二十元。   一位刘老先生,也就是晚清政府送往花旗国的最后一届公派留学生、做过十几年地质调查所所长的那位。上面大概是顾忌到他年纪大了,所以没有让他回到地质工作第一线, 而是把他安排到了京城地质大学做副校长,级别定的高教六级, 副教授、一级研究员, 月工资三百元。   至于郭炳生郭老先生,大概是看在他那么识趣的份上,上面安排他进了商业部粮食综合司做司长,行政九级, 月工资二百五十三元。这是个闲职,毕竟郭老先生年纪也不小了,等过两年他退休的时候还能往上提一级,说出去也面上有光, 姑且算是上头给他的又一项补偿吧!   这些安排一下来,郑德辉等人自然不好再留在徐家, 客套了几句之后,徐适道也没再挽留,而是帮着宋逢辰把他们送去了各自的新住处。   家具都做好了,郑德辉四人也走了,宋逢辰的日子突然就清闲了起来。   早上五点半起床打坐,六点半做早餐,徐舒简一般六点五十起床,陪着他吃完早饭就到了七点半,而后徐舒简去上课,宋逢辰出门买菜。   徐舒简中午在学校吃,宋逢辰一个人在家也懒得做饭,所以午饭一般都在外面的饭店里解决。   晃荡了一天之后,宋逢辰回到家里,和徐舒简一起做晚饭。虽然再之后的时间段乐趣十足,烧海参、拍黄瓜、煎肉肠……花样还能混着玩,但不可否认的是,日复一日的简单生活,确实会让人觉得无聊。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一次深入交流做菜心得之后,徐舒简趴在宋逢辰怀里,昏昏欲睡,眼角的潮红尚且还未褪去。   就在他上下游蹿的眼皮准备彻底落下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抬起软绵绵的右手,摸了一把宋逢辰的胸肌,手感不要太好。   徐舒简眨了眨眼,脑中的睡意去了一小半,似乎是意犹未尽,他又摸了一下,而后就有了第三下,第四下……   宋逢辰抓住身上人作乱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两眼微睁:“怎么了?”   感受着手掌下沉稳的心跳,徐舒简心头暖洋洋的,他抬头亲了亲宋逢辰的下巴,问:“你要不要跟我去京城大学看看。”   “嗯?”宋逢辰睁开眼。   “我在京城大学工作快四个月了,外语系的同事差不多也都混熟了,他们都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却连我爱人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想让他们见见你。”徐舒简语调微扬:“或者,我给你弄一张京城大学的旁听生证怎么样?”   “旁听生?”宋逢辰微愣。   “嗯,”徐舒简给他解释:“和学校正式录取的学生不太一样,旁听生只要有老师举荐就能拿到一张旁听生证,除了少数一些机密课程不能听之外,其他的都可以。只要能通过考试,就能拿到京城大学发的结业证。而且学校每年都有旁听生转为正式生的名额,只有成绩足够优异,照样能和正式录取的学生一样拿到学位证,你觉得呢?”   宋逢辰神情复杂,他拍了拍徐舒简的屁股,好声没好气的说道:“你知道你男人是文盲不?”   还是两辈子,闪闪发光的那种。   这不是存心为难他吗?   看着脸上明晃晃的挂着‘我很自卑’四个大字的宋逢辰,徐舒简唇角一弯,转而说道:“我们系上个月刚刚聘请了一位德文讲师,年龄比我大三岁,毕业于德国慕尼黑大学,又在美国游学过两年,为人谦逊有礼,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关键是他还没有结婚……”   宋逢辰心中警铃大作。   只听见徐舒简继续说道:“还有我们班上的班长,比我小三岁,听说是边省革委会主任家的公子,长得又高又壮,还是学校足球队的队长,跟小狼狗似的,唔……”   宋逢辰直接堵住了他的嘴,又啃又咬的舔了两分钟,直把人弄得喘不过气来,这才意犹未尽的把人放开。   徐舒简两眼微闪,轻喘着气,凑到宋逢辰耳边,轻笑着说道:“难道你就不想时时刻刻都和我待在一起吗。”   结合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宋逢辰觉得这句话可以写作‘难道你就不怕我红杏出墙吗’。   宋逢辰轻哼一声,徐舒简都把话说到这儿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办?   “行吧。”宋逢辰捏了捏徐舒简的屁股,闷声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徐舒简神清气爽。   “嗯。”宋逢辰亲了亲他的嘴角,想着自家爱人竟然这么黏糊自己,他心底的忧愁顿时散去了一大半。   第二天一大早,照例是五点半起床,六点半做早餐,吃完早餐之后,徐舒简去学校,宋逢辰去买菜。   只是这一回,宋逢辰身上多了一个任务。   将买好的菜送回家,宋逢辰转身去了水果商店。   这年头的水果品种虽少,但胜在价钱便宜。梨子一角三分一斤,芭蕉一角,山楂六分,猕猴桃要贵上不少,一斤四角钱。   宋逢辰是各种水果都挑了一些,最后十几斤水果称下来,也不过是花了两块钱。   好像有点少。   宋逢辰想了想,又去了一趟百货商店,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盒蛋糕,一袋板栗,一包瓜子以及一罐什锦糖。   这些东西加起来一共花了他差不多十块钱,估摸着分量是够了,宋逢辰拎着这些东西去了京城大学。   托那两个梨子的福,负责看守校门的保安很是客气的把他领到了徐舒简所在的办公室门口。   他抬手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个女声:“请进!”   宋逢辰推开门,往里头一看,徐舒简不在,五十来平的办公室里,摆着六张桌子。除了一张桌子空着之外,其他的都坐了人,其中唯一一个女青年面前还站了一个板寸头年轻男人,看装扮,大概是学校的学生。   女青年侧身看向宋逢辰:“同志您好,您找谁?”   宋逢辰微微颔首,算是见礼:“您好,我找徐舒简徐老师。”   “嗯,他办事情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要不,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女青年也没多想,指了指她旁边的空桌子。   “好的,谢谢您。”宋逢辰点了点头,走进去,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女青年回头继续翻看手里的文件,好一会儿,她抬头对着身前的板寸头年轻男人说道:“可以,中秋舞会的事就按照这上面的想法办吧,不过有一点,学校虽然提倡思想解放,但就目前的局势而言,该注意的地方还是得注意一下……”   女青年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板寸头年轻男人嗅着空气里香甜的果香,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   “好了,就这些吧!”说完,女青年端起搪瓷缸喝了一口水。   “好的,周老师。”板寸头年轻男人接过文件,转身出去之前忍不住的往宋逢辰那边多扫了两眼。   板寸头年轻男人前脚刚走,后脚徐舒简就回来了,看见宋逢辰,他眉眼微弯,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晚点再过来呢!”   “这不是今天下雨,排队买菜的人比较少吗?”宋逢辰低笑着说道。   听见两人的对话,女青年当即抬起头来,“徐老师,这位是?”   徐舒简轻咳一声,眸光微闪:“这是我丈夫,宋逢辰。”   女青年站起身来,伸出手:“不好意思,宋先生,怠慢了,刚才我看见你提着这么多的东西,还以为你是来……”给徐舒简送礼的。   “哪里,周老师客气了。”宋逢辰伸手和她握了握。   相比于女青年的热情,在场的其他几位男同志就显得别扭的多,虽然以前也曾听徐舒简谈起过起他的丈夫,但见到真人还是头一回,他们的思想还没有开放到能接受男男关系的程度。   女青年见了,当即说道:“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宋先生给我们准备的见面礼?”   徐舒简眉眼微垂,点了点头。   “那我们今天可有口福了,”女青年一边扒开那些纸袋,一边招呼那几位男同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得碰上吃大户的机会……哟,还有猕猴桃呢,刘老师,我记得这可是你的最爱呢。”   说着,她挑了一个大的猕猴桃扔给了一个中年男人。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被女青年这么一弄,面面相觑间,这几位男同志也纷纷敛去了脸上复杂的神色,气氛顿时热络了起来。   徐舒简一脸感激,女青年冲着他挑了挑眉。   作者有话要说:   徐舒简:吹枕头风技能get√! 第79章   中午宋逢辰做东, 邀请周老师(女青年)和那几位男同志去学校外边的友谊饭店吃饭。   饭桌上,宋逢辰有意迎合, 又有周老师帮着活跃气氛, 几位男同志很快就抛下了心中的芥蒂,和宋逢辰热情攀谈了起来。   这一顿午饭,姑且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回到办公室, 徐舒简给了宋逢辰一张旁听生证,这是今天上午刚刚办好的。   宋逢辰摸了摸巴掌大小的纸片,神情略有些复杂,没想到自己一个连小学都没有上过的人,有朝一日竟然能在华国最高学府里念书!   ——对于学校, 他从来都是抱着敬畏的态度的。   徐舒简抿唇,眼底带笑:“好了, 宋同学, 下午我满课,恐怕是不能继续陪着你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得你自己去摸索了,不过在此之前我给你找了一个向导。”   正说着,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人敲门而进:“徐老师,你找我?”   徐舒简抬头:“你来的正好。”说着,他指了指宋逢辰,“这是班上新来的旁听生宋逢辰宋同学, 你先带他熟悉熟悉学校的环境。”   “好的,徐老师。”年轻女人点了点头。   对上徐舒简挪瑜的目光, 宋逢辰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为了他的面子着想。毕竟徐舒简是正儿八经的大学讲师,高级知识分子,作为他的丈夫,宋逢辰却只能靠走后门以旁听生的资格进入大学,被学生知道了,未免有些贻笑大方。   对此,他只能无奈附和道:“那就多谢徐老师了。”   出了办公室,年轻女人伸出手:“宋同学你好,我是周岚,和你一样,也是俄语专业的旁听生。”   “周同学你好。”宋逢辰伸手和她握了握,再看周岚似曾相识的面容,他顿了顿:“周同学,你和周老师?”   周岚笑着说道:“周老师是我大姐。”   宋逢辰点了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周岚领着宋逢辰将京城大学逛了个遍,又给他科普了一些东西。   “我们旁听生因为是走了老师的关系进来的,所以只要不是学生做的太过,老师们一般都是一视同仁的。但是班上那些通过高考被学校正式招录进来的学生就不一样了……”   “当然,其中绝大部分同学都是和善的,只有少部分人可能不太看得惯咱们……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毕竟身份不一样,是我们抢了他们的教育资源在先。”   “……之前就发生过一起旁听生和正式生打架的事情,原因是旁听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占了正式生的座位,正式生嘲讽了几句,旁听生气不过还了嘴……最后旁听生被开除了,哪怕他成绩再好,而正式生只是被记了小过……学校的态度不能再明显了,所以我们旁听生就算是再有本事,在学校能缩着脖子做人就绝不会轻易出风头,免得惹人不快,摊上事儿。”   “学校食堂的东西很便宜,馒头三分一个,烧饼五分一个,素菜一般一角一份,加肉的菜要贵上一点,价格通常不会低于两角,不过食堂里的菜汤是免费的,海带汤的味道最好。”   说到这儿,周岚话音一顿,回头看了看宋逢辰的衣着,料想对方的家境应该不错,肯定不会和她们一样需要这些,局促过后,她话音一转:“除了这些,食堂里还有清蒸鱼、溜肉段这一类的纯肉菜,红烧牛肉一元就能打一大勺……”   一边说着,周岚咽了咽口水,显然是在怀念某种味道。   相比于免费上学,政府每个月还发放补助,咬紧牙关甚至还能往家里倒贴钱的正式生相比。旁听生的日子过得可就艰难的多,除了每学期必须缴纳十块钱的学费之外,吃饭要钱,租房的开销同样不少。   要不是为了摆脱知青的身份,她又何必走上这条路,这么委屈自己。   她没有工作,一应吃喝拉撒全靠她大姐资助,她大姐夫早些年去世了,留下两个老人和三个孩子,她大姐家的日子同样过的艰难。   算起来,她都已经两个月没有尝过肉味了。   好在她没有辜负她大姐的期望,成绩足够优秀,下个月就要转为正式生了。   想到这里,周岚神情一振。   苦尽甘来,不过如此。   “学校没有早晚自习的要求,不过学生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图书馆看书。图书馆是不对旁听生开放的,我们想要进图书馆,必须拿到一位教授的举荐信,这样才能办到图书证……”   周岚事无巨细,把自己知道的全都给宋逢辰说了一遍。   最后,她笑着说道:“总而言之,欢迎宋同学加入京城大学这个大家庭。”   “谢谢。”宋逢辰口头道谢,并不打算付诸什么类似于请客吃饭的实际行动,一是因为这年头讲究雷锋精神,不兴这个;二是孤男寡女的,被人看见了,容易传出不好的事情来。   和周岚分开之后,宋逢辰想了想,转身去了徐适道那儿,托他帮忙弄了一张自行车票,然后去百货商店花了一百六十块钱买了一辆自行车回来。   却不想快到家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从公交车上下来的郭炳生。   “郭老先生,您怎么过来了?”把人领进屋,宋逢辰直接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壶茶,然后给郭炳生和他自己各倒了一杯。   “上面还给我的那几套房子都已经收拾好了。”郭炳生端起茶碗抿了两口。   他是在1966年6月出的事,四个月后他被流放到岳溪村,一应家产悉数充公,其中就有十几套房产,到现在不多不少正好过去了十二年。   这些没收的房产按照政策优先分给了没有住房的贫困群众居住,可想而知,这十几年下来,那些房子已经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求爷爷告奶奶,足足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把郭炳生指定要回的那七套房子里的住客请了出去,郭炳生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把这些房子勉强收拾干净。   所以?   宋逢辰放下手中的茶碗。   郭炳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放在桌子上,往宋逢辰面前一推,示意他打开看看。   宋逢辰看了郭炳生一眼,拿起那张纸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崭新的房产证,上面还盖着京城革委会的公章。   他抬头:“这是?”   “给你的。”郭炳生说道。   “不成。”宋逢辰果下意识的拒绝。   “你听我说,”郭炳生打断了宋逢辰将房产证推回来的动作,只说道:“我这一世,前半辈子锦衣玉食,穷奢极侈,一朝落难,便如同丧家之犬,亲朋好友避之不及。流落到岳溪村之后,一靠韦老和刘老扶持,不嫌弃我是个拖后腿的,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帮倒忙;二靠郑老医术高超,几次三番把我从阎王爷手里拉了回来;三靠宋小哥仗义疏财,没有你说不定我早就死了;四靠徐老爷子和赵老爷子高义薄云,替我洗刷了冤屈。”   “如果没有你们,哪有我郭炳生的今天。救命之恩重如山,我现在也就是这个能拿得出手,宋小哥要是拒绝,我心难安!”郭炳生直言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宋逢辰试图辩驳。   郭炳生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只是你,韦老他们也有,而且他们都已经收下了。”   宋逢辰一愣,难怪当初郭炳生会一口气要回七套房子。   迟疑过后,他看了看目光如炬的郭炳生,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房产证,沉声道:“既然郭老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应该的。”郭炳生脸上升起一抹笑意。   送走郭炳生,宋逢辰想了想,随手将那本房产证塞进了衣柜里,短时间之内,他怕是无暇顾及到这些琐事了。   第二天,他跟着徐舒简去了京城大学。   领了书,宋逢辰找到了78级俄语专业的教室,推门一看,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人群分为前后两撮,中间隔着一排空座位,算得上是泾渭分明。   按照周岚说过的正式生坐前排,旁听生坐后排的规矩,宋逢辰随便在最后一排挑了一个空座位坐下。   却没注意到坐在前排的一个年轻男人不经意间回头,正好看见他时,一脸见鬼的神情。   连着四节课上下来,原本还以为自己可能会被课本弄得头昏脑涨的宋逢辰竟然出乎意料的跟上了老师的节奏,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宋逢辰心底的愁绪一扫而光。   就在他收拾好课本,准备去找徐舒简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宋逢辰是哪一位,徐老师要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宋逢辰转过头,传话的人有些眼熟,可不正是他昨天在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个板寸头年轻男人。   板寸头显然也是认出了他,眼中当即闪过一丝轻蔑,他问:“你是宋逢辰。”   宋逢辰点了点头。   而后板寸头将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宋逢辰当即站起身。   到了办公室外面,宋逢辰敲开房门。   听见声响的徐舒简转过身,看见宋逢辰,开口便是:“宋逢辰,周岚失踪了。” 第80章   对上徐舒简一脸焦急的神情, 宋逢辰愣了那么一瞬。   谁?   周岚?   下一刻,他回过神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班上的学生说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见过她……” 周老师急的满脸通红, 眼泪直往下掉。   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周岚已经失踪了有二十个小时了。这是从她逃回京城之后,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周老师唯恐周岚再出什么意外, 否则她怎么对得起郁郁而终的父母。   “昨天下午?”宋逢辰眉头微皱。   也就是说周岚陪他逛完学校之后人就没了消息。   他问:“她没有回家吗?”   周老师嘴巴不停的颤抖:“我家地方小,住不下那么多人,只能是让她住在了外边,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昨天下午到底有没有回家。”   “刘老师他们已经帮着去公安局报案去了,我们找遍了她平时常去的地方, 都没有找到她的人影。”   说话的却是徐舒简,他一脸希冀:“我就想着,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着找到她。”   宋逢辰看了一眼心急如焚的周老师, 沉心静气:“办法倒是有……”   周老师蓦地瞪起眼睛,抬头看向宋逢辰,她张着嘴,激动之中, 竟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宋逢辰想了想:“我先回家拿点东西,等会儿周老师你陪我去一趟周岚的住处。”   虽然不明白宋逢辰的办法到底是什么,但寻人心切的周老师还是点了点头, 哽咽着说道:“好。”   周岚住的地方就在离着京城大学不到两公里之远的一栋筒子楼里,周老师哆嗦着手, 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打开了房门。   不到十五平的小单间里,除去床和书桌,落脚的地方少的可怜。   “就是这儿了。”周老师侧开身体,让宋逢辰进来。   宋逢辰取下背上的包裹,往床上一扔,而后在床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找到了三根头发。   看到这儿,周老师隐约的察觉到了宋逢辰所说的办法是什么,她脸上不由的闪过一抹错愕和惊疑。   果不其然,宋逢辰在将头发缠在大拇指上之后,便打开了床上的包裹,入眼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秸秆、罗盘、朱砂、符纸……   他拿起一个布袋并着一把秸秆交给周老师:“这个给你,找到七户不同姓的人家,一家讨一杯米,每讨到一杯就往布袋里扔七根秸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考虑到实际情况,他补充道:“白面也行。”   毕竟北方人的主食是各式面食,一般人家里都不会储有大米。   周老师紧紧的盯着宋逢辰,确定对方不是在和她开玩笑,又想到已经失踪了这么久的周岚,她一咬牙,点了点头:“好。   徐舒简当即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拎着小半袋白面回来,敲开门,房间里俨然变换了模样,一应座椅物什全都罩上了一层白布,四面墙壁的正中央依次贴有三张符纸。   “宋先生——”周老师收回惊疑的目光,忙不迭的将手中的布袋递还给宋逢辰。   “好。”接过布袋,宋逢辰伸手从里面摸出四十九根秸秆,而后扯出一根红绳,手指飞舞间,一个巴掌大小的草人出现在他手中。   做完这些,他抽出缠绕在大拇指上的一根头发,揉成一团,指尖一滑,再松开时,化为齑粉的头发悉数落到布袋里,伸手将面粉和头发搅拌均匀之后,他拿出纸笔,回头看周老师:“报一下周岚的生辰。”   周老师连忙说道:“1956年四月初八,农历,”她想了想,“好像是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出生的。”   宋逢辰掐了掐手指头,提笔在黄表纸上写道:丙申、癸巳、甲申、己巳。   写完之后,他将黄表纸塞进了草人肚子里,而后将草人放在了床上。   他回头看向周老师和徐舒简:“退到白圈之内。”   顺着宋逢辰的视线,两人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多了一个用石灰粉划出来的圆圈。   两人照做了。   宋逢辰这才回过头,拿起布袋,接连抓起三把白面抛向空中。   粉尘铺天盖地而来,就在周老师两人下意识的掩住口鼻的时候,宋逢辰操起一柄三清铃,喝道:“清清灵灵,心下丙丁。右观南斗,左观七星。吾能混元,天地发生——”   话音刚落,四面墙壁上贴着的三道符纸先后迸射出一道金光,光芒所到之处,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周老师两人这才发现,漫天飞舞的粉尘就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一样,白圈之内,自成一片清明。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草人突然立了起来。   死寂之中,传来宋逢辰的声音:“人还活着。”   不等周老师喘过气来,只听得‘叮铃’一声,原本停滞在空中的粉尘蓦地流动了起来,光影交错间,周老师眼前一花,定眼再看时,俨然已经变换了世界。   四周是拥挤的人群,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入眼之处一片黑白,唯有三人身上颜色分明,恍惚间,周老师以为自己是进到了电视里。   又听的‘叮铃’一声,一条白线出现在她脚下,静止的画面开始一帧一帧的动了起来。   ——人流飞速向后倒去,她们一动不动,却顺着白线在人群之中穿梭。   约莫过了半分钟左右,画面骤然停顿,周老师抬头一看,入眼的是一列火车,坐在火车上的人从车窗里钻出半个身子,拼命的向送行的亲朋好友挥手告别。   人头攒动间,只一眼,周老师就透过缝隙看见了坐在车厢座椅上,一脸恍惚的周岚。   就在这时,火车慢慢的动了起来。   “小岚——”周老师急声喊道,下意识的拔腿追了上去。   却不想才走了不到两步,就好像是有一道屏障挡在她面前一样,无论她如何的挣扎,都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   眼睁睁的看着火车越走越远,周老师拼命的拍打虚空,“小岚,小岚……”   伴随着一声声呼喊,原本生动逼真的画面一点点的模糊起来,就在空间扭曲的一刹那,宋逢辰冷喝一声:“止!”   “砰——”   一道爆鸣声过后,世界回归原点。   瞬间涣散的视线慢慢聚焦,周老师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是白花花的墙壁,她站在墙角处,两只手搭在墙壁上。   她猛的回过头:“宋先生——”   悬浮在空中的白面纷纷落下。   “秉市到远洲?”宋逢辰粗喘着气,实在是火车移动的速度太快了,他的法术跟不上。   “什么?”周老师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宋逢辰说的是周岚乘坐的那趟火车的车次。   不过,远洲?   她脸上充斥着不可置信,周岚为什么要回那个鬼地方?   不对劲!   宋逢辰仔细回想周岚在火车上的模样,总觉得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就好像是被什么人控制了一样——   他眼中精光一闪,摸了摸大拇指上剩下的两根头发,好在他有所防范。   他当即说道:“周老师,恐怕还得麻烦你一件事情。”   几乎是脱口而出,周老师说道:“宋先生你说?”   ……   重新布置好场地,宋逢辰往布袋里多加了一把朱砂,周老师站在他身旁,两只脚上各绑着一根红绳,舌头底下含着一根头发。   ‘叮铃——’铃声响起的瞬间,一道白光闪过。   周老师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睁开眼,世界又是一变。   她正站在火车车厢的过道上,窗外一片鲜红,周围的人或物和她一样有了颜色,却依旧听不见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站稳身体,回头一看。   一个中年大汉怒目以对,抬起左手指着正前方,嘴巴动个不停,口水一个劲儿的往她脸上喷。   一时之间,车厢里的乘客都探头往他们这儿看过来。   周老师懵了那么一瞬,当即侧开身,给中年大汉让出路来。   中年大汉骂骂咧咧的走了。   周老师心底一松,蓦地想起正事来,她的目光落在脚下一直蔓延到下一节车厢的白线上,拔腿跑了过去。   ……   “买一张到远洲的火车票。”售票窗口前,周岚愣愣的说道。   “远洲?”售票员头也不抬,惜字如金:“介绍信,两块八毛钱。”   周岚僵硬着右手,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摸出三块钱和一张纸递了过去。   售票员展开介绍信一看,上面一片空白,她当即抬起头,一脸怒容:“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就在售票员对上周岚眼睛的那一刻,话音戛然而止,她迷迷瞪瞪的说道:“好的,我这就给你办。”   说完,她从办公桌上一堆小本子里挑出一本来,打开撕下来一张火车票,又打开抽屉将周岚给的三块钱放进去,拿出两毛钱来,连同火车票和空白的介绍信一起递还给周岚。   顺着人流,周岚上了火车。   也就是这个时候,隐约中,她听见了一声呼喊:“小岚——”   这是——   大姐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蓦地回过神来。可就在她顺着声音望过去的时候,火车动了起来。   火车?   等等。   周岚瞪大了眼,她怎么会在火车上,倏地一下,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再然后,一股眩晕袭上心头,扑通一声,她又坐回了座位上。   好困!   她刚才想的什么来着?   周岚眨了眨眼,直觉告诉她,她刚才想的事情对她很重要,可偏偏她脑海中的困意越来越重,就在她快要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的时候,耳边再次响起来一声:“小岚——”   周岚心中瞬间打了一个激灵,她抬起头,正好看见周老师扑了过来。   她连忙伸手扶住周老师,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老师一脸紧张:“我还要问你呢,你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坐上了去远洲的火车?”   “去远洲?”听见这个地名,周岚几乎是下意识的面上一白。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宋逢辰的声音:“果然我没有猜错,她是被人给控制了。”   话音刚落,只看见周岚用力的晃了晃脑袋,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两只眼睛渐渐的没了光芒。   “宋先生,现在怎么办?”周老师张皇失措,抬起头环顾四周。   “不要乱,听我说,”宋逢辰沉声说道:“先把你左脚上的红绳解下来,绑在她的右脚上。”   “好好好。”周老师手忙脚乱的照着做了。   “现在你把手放在她的脖颈上。”   周老师连忙将手放过去。   “往下移十公分,抓住,扯——”   周老师听着宋逢辰的号令,虚空一抓,一扯。   她收回手,指缝里多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人形纸条。   “撕掉它。”   周老师二话不说,把纸条撕成了碎屑。   远洲,许家村。   看见年轻道长掀开门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许家村生产大队大队长当即迎了上去:“道长,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年轻道长也就是何端峰看了一眼老队长,说道:“那孽障已经在秉市了,刚刚上了前往远洲的火车,最迟明天中午就会到这儿。”   “好好好。”老队长提着的心落下来一大半,“我许家村上下两百一十号人的性命就拜托何道长了,等到事成,我许家村必定家家户户为何道长立长生牌,永世供奉。”   听到这儿,何端峰面上露出一抹笑意,“老队长放心,除邪卫道,救人于危难,本就是我辈修士本职所在,只待那孽障一到……”   话音戛然而止。   正准备顺势继续恭维何端峰的老队长一抬头,正对上何端峰紧皱的眉头,他一愣:“道长,怎么了?”   何端峰回头看向身后的房间,道:“我下在那孽障身上的迷魂咒,被人给破掉了。” 第81章   “那、道长,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老队长神情一紧,急声说道。   目光落在供桌上四分五裂的一张写满了字的人形纸条上, 何端峰沉声道:“如果是不小心被人碰掉的还好, 就怕是同行出手……待我试上一试。”   说完,他操起桌角上的一把剪刀,又拿过一张空白黄表纸, 剪出一张人形纸条来。   而后,他提起毛笔蘸了蘸瓷碗里的血红色墨汁,在黄表纸上写下周岚的名姓、籍贯和生辰八字。   做完这些,何端峰手持桃木剑,挽了一个剑花, 一剑点在人形纸条上,随后剑尖一抬, 挑起人形纸条凑到烛火上, 手腕轻摇,人形纸条跟着顺时针转起圈来。   他口中念念有词:“乾旋造化,颠倒阴阳。移星换斗,迥天返日。聚神归祖, 收魄还灵。贪狼元首,摄赴魁罡。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令’字落下,人形纸条上陡然窜起一道红色的火光来,纸条上的血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就在纸条恢复空白的一瞬间,何端峰蓦然收剑, 留着人形纸条在烛火之上随风摇曳。   何端峰紧紧的盯着烛火上的人形纸条,一站就是一个小时,就在村长等的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确定人形纸条没再出什么意外,何端峰心底一松:“看来之前果然是被人不小心碰掉的。”   ……   “大姐——”   就在周老师撕掉人形纸条的瞬间,周岚清醒了过来,回想起刚才发生过的事情,她一脸惊惧。   看见周岚恢复过来,周老师激动不已,她拍了拍周岚的手,以作安抚。而后也顾不上周围乘客略带诡异之色的视线,冲着空气问道:“宋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周岚突然说道:“大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周老师回头:“什么声音?”   周岚竖起耳朵,仔细辨别:“……阴阳,一行黄豆……元首……急急如律令——”   听到这儿,她瞳仁一紧,这不就是她昨天和宋逢辰分开之后,在回家的路上隐隐约约听见的话吗?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京城这块地界上搞封建迷信活动。   现在回想起来,她可不就是在听见这些之后就没了知觉的吗?   她惊慌失措:“来了,又来了……”   话音未落,她身上猛地迸发出一道红光。   呼喊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失明过后,周岚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的意识很清晰,并没有因此失去知觉。   周老师却看的分明,迸发出来的红光并未在周岚身上停留太长时间,而是沿着她左脚上的红线,没入了地底。   京城。   两根红线自虚空延伸至宋逢辰左手中,左边一根绑在周老师左脚上,右边一根绑在周岚左脚上,且右边这根拽在宋逢辰手心的这一头上面多接了一根头发,可不正是原本他大拇指上剩下的那根属于周岚的头发。   就在他说完那句‘撕掉它’之后不到两分钟,右边那根红线上红光一闪,他指缝间多出了一张人形纸条。   “迷魂咒?”宋逢辰皱眉:“房去观的手法。”   难道掳走周岚的是房去观的人,可房去观乃是正道魁首……宋逢辰心中百转千回。   “宋先生,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虚空之中传来周老师的声音。   宋逢辰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烦杂的思绪,右手一挥,人形纸条脱手而出,贴在了床上周岚的草人替身身上。   他说道:“别急,背后之人应该已经被我的手段迷惑住了。但我不敢保证,这个办法能拖多久。我不清楚背后之人的底细,自然也就对付不了他。所以周岚必须尽快往回赶,她离我越近,我操作起来的空间也就越大,明白吗?”   车厢里,周老师紧张的点了点头:“明白。”   “至于周老师你——”   周老师急声说道:“宋先生,我能陪留在这里吗,我担心小岚再出什么意外?”   “……可以,不过你身上带钱了吗?”   “带了。”周老师说道。   “那好,等会儿我给你们弄两张介绍信,火车到达下一站的时候,你们就下车,然后马上买票返回京城。”   “好。”   商量好对策,周岚提着的心稍稍落下来了些,没成想一抬头就对上十几道诡异的目光。   坐在周岚身旁的一个老婆子一脸惊悚,艰难的开口说道:“闺、闺女,你、你在和谁说话呢?”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貌似都听不到宋逢辰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周老师勉强敛起愁容,扯出一抹笑来:“没有和谁说话,我和我妹妹正在排练我们学校中秋晚会上的小品呢……你看我们演的怎么样?”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老婆子将信将疑,偏偏又像是忌讳着什么,也没敢再多问,只是等周老师两人收回视线的时候,迅速拎起行李,逃离了这节车厢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以两人为中心,前后两排的位置就全都空了出来。   就在这时,周老师耳边又想起了宋逢辰的声音:“给,介绍信,放在你口袋里了。”   周老师一摸口袋,里面果然多了两张纸。   远洲,许家村。   第二天一大早,老队长带着一群大腿上长满红疙瘩的许家村村民敲开了何端峰住处的大门。   面对这群被惶恐包围着的村民,何端峰安慰道:“显然,你们喝下去的符水已经镇压不住侵入你们身体里的怨气了……但是没有关系,你们现在只是简单的大腿冻伤而已,等那孽障一来,邢家人大仇得报,怨气一消,只要多晒晒太阳,冻伤自然就回痊愈,所以你们大可不必太过担心。”   虽是听他这么说,老队长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忍不住的问道:“何道长,不如你给我一个准数,周岚到底还有多久会到,也好让大家伙安安心不是。”   “是啊,何道长。”村民们纷纷附和道。   何端峰也是没办法,只好掐起了手指头,“你们放心,周岚现在已经到了……”   他面色一变。   老队长心里咯噔一下,急声问道:“何道长,怎么了?”   何端峰面色凝重,吐出两个字:“京城。”   “什么?”老队长一声惊呼。   何端峰冷着脸,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这是被人给耍了,怪他太过理所当然:“老队长,帮我找一些周岚以前用过的东西过来,我有大用。”   老队长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好。”   几分钟之后,老队长带着人给何端峰送来了一包衣服:“这些都是从邢家找来的,都是周岚以前穿过的衣服。”   “不错。”何端峰随手拿起一件破破烂烂的外套,转身进了房间。   重新制好一张人形纸条,只不过这一回用到的不是烛台,而是一只火盆,火盆里装着满满一盆煤油,煤油里浸着那件外套。   盯着熊熊火焰之中岿然不动的人形纸条,何端峰冷声道:“这一回,我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京城,火车站。   从火车上下来,踩在水泥地板上的那一刻,周老师几乎是喜极而泣:“总算是回来了。”   鬼知道她这一天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她心知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危机并未解除。想到这里,她当即说道:“走,小岚,我们去找宋先生。”   却不想就在她转身看向周岚的时候,周岚身上突然迸发出一道红光。   周老师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开眼时,身边人已经变了模样。   周岚面无表情,眼底红光闪烁,她嘴唇轻启:“不知是何方道友,竟敢坏我大事。”   周老师却是一怔,紧跟着耳边传来宋逢辰的声音:“该是我问道友才对,为何无缘无故对周岚下手?”   单间里,宋逢辰紧紧的拽着那根头发,试图通过它将贴在周岚身上的那张人形纸条拉过来,可偏偏那张人形纸条就好像是和周岚连在了一起似的,始终不能如他所愿。   他猜对方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   下一刻,只听得‘周岚’厉声说道:“岂会是无缘无故,道友可知,这孽障为了摆脱知青身份回城,抛夫弃子不说,还盗走了她夫家邢家所有的钱财,害的邢家上下六口人活活饿死,这其中就包括她两儿一女。”   “如今,邢家六人因心怀恨意,死后化作怨鬼,滞留许家村……若不是我偶然经过,许家村上下恐怕早就遭了邢家人的毒手,可即便这些怨鬼被我及时镇压,许家村还是为此付出了八条人命,七十余人被怨气侵入体内的代价。”   “道友可知,于怨鬼而言,大仇不报,怨气不消,这可是七十条人命。” 第82章   “如此, 道友还要救这孽障吗?”   ‘周岚’振声说道。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拿周岚这个罪魁祸首的命去平息邢家人的怒火, 以救回这七十号被怨气侵入体内的许家村村民。   宋逢辰眉头紧皱, 何端峰说的大义凛然,可在他的印象里,周岚沉稳、热心、自立自强, 看起来绝不会是一个大奸大恶的人。   也就在这是,周老师一声痛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知道什么?”   她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怒不可遏地吼叫着,声音尖锐而刺耳, 传得很远很远。   “我妹妹,周岚, 十六岁初中毕业, 被下放到了许家村,生产大队大队长为了逼她嫁给邢民,烧毁了我们和她往来的信件,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她去干, 绞尽脑汁扣她的公分……我妹妹生不如死,只好答应了和邢民结婚。”   “她和邢民结婚不到三年,生了三个孩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周老师恨声吼道。   ‘周岚’神情一滞。   怀胎十月, 坐月子一个月,不到一个月就又怀上了孩子——这哪是把人当老婆, 这是把她当成母猪了吧!   周岚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父母为她忧虑成疾,郁郁而终……”   “可我妹妹不认命,她费劲了心思,总算是从邢家,从许家村逃了回来。她回来的时候,一身青肿,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她嫁进邢家六年,邢民就打了她六年……”   “老天开眼——”周老师红着眼眶,上气不接下气:“邢家人死了,都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   看见周老师歇斯底里哀嚎的样子,何端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显然是没想到这件事里还有这样的隐情。   可又一想到屋外还等着他救命的七十多个许家村村民,他略有些动摇的心瞬间又坚定了起来。   “哪又怎样?”   ‘周岚’沉声说道:“世上可怜人多了去了,你说的这些并不足以成为她卷走邢家所有积蓄的理由,她难道不知道这么做的下场吗?可她还是做了,更遑论死的人里面还包括她的两儿一女,虎毒尚且不食子……”   说到这儿,‘周岚’忽然有了底气:“我承认,是邢家对不住她在先,可邢家人不是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了吗。反观现在,许家村八位村民因为邢家事无辜丧命,七十多位村民性命垂危,你敢说此事与周岚无关?周岚难道不应该为此赎罪吗?”   周老师神情一滞,她下意识的想要辩驳,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她求救似看向空中:“宋先生。”   宋逢辰眉头紧皱,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恕我直言,你刚才说的那些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在下结论之前,是不是应该听一听当事人的说法?”   大概是听出了宋逢辰语气里的无奈和迟疑,何端峰只以为他这是被自己说动了,警惕心瞬间降低了不少,他爽快应道:“好。”   正在这时,大概是方才周老师撕心裂肺吼叫的样子吓到了四周来往的行人,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执勤公安迎了上来,他一脸肃穆:“同志,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什么?”周老师却是一愣,看见是公安,倒也不觉得心虚,本来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没、没事。”   执勤公安将信将疑,他扭头看向周岚,却不想正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他心下一惊,左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只是没等他把手枪拔出来,‘周岚’已经率先抓住了他的左手。   “你要干——”   话说到一半,执勤公安直接没了声音,两只眼睛慢慢变得通红。   ‘他’开口:“好了。”   另一边,周岚身体一颤,扶住周老师的肩膀,慢慢恢复了过来。   “小岚。”周老师急声说道。   “没事。”周岚拍了拍周老师的手,以作安抚,她抬头看向‘执勤公安’,目光如炬:“问我有什么想法?”   果然是亲姐妹,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和周老师一模一样:“死得好,死了干净。”   何端峰的手段不过是强占了她的身体,可她的神识还在,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七年前,她初中毕业,被分配到许家村,同行的还有五个女生,两个男生。   许家村地处深山老林,这样的村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很穷。   她们到达许家村的第一天,村民们就奔走相告说:“领导人给我们送大姑娘来了,领导人知道我们这里缺姑娘的苦处,没有领导人送来的大姑娘,我们就结不了婚。”   当时她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安。   第二天,村里的生产大队大队长就领着十几个男青年到了知青点要给女知青们相亲。   女知青们起初都不愿意,老队长就问了她们三个问题:“你是不是对扎根农村不虔诚?跟家里商量商量?你是要听你爹的话,还是要听领导人的话?”   最后他说道:“你并没有革命的热情!”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被老队长这么一激,她们里头四个一心要与小资划清界限的女生头脑一热,也就同意了。   周岚顾念着远在京城的双亲,另一个女孩纯粹是因为看不上许家村的男人,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城里。两人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松口答应嫁给许家村村民。   噩梦开始了。   和家人彻底失去联系,生产队给她们安排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每天挣的工分却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   两人坚持了一年,最终还是屈服了。   周岚和邢民结了婚,另一个女孩嫁给了邢民的堂弟。   结婚之后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村民都有资格娶知青的,这么好的福利,生产队的干部肯定会有限考虑自家亲戚,邢民是生产大队大队长的亲外甥。   而许家村人为什么会热衷于逼婚女青年?   人穷只是一方面,毕竟在农村娶媳妇都要给一笔彩礼,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都免不了要给几十斤的粮食,如果娶女知青就可以免掉这一笔费用,因为她们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   最主要的是许家村村民因为以往数百年的封闭,近亲结婚的现象很严重,这就造成了超过半数的许家村村民身体都有缺陷,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怎么会愿意把闺女嫁进这样的人家。   邢民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精神病,白天看起来很正常,晚上发起病来连亲爹亲妈都打——当然了,她嫁进邢家之后,被打的人就变成了她。   嫁到邢家的日子依旧生不如死。   她不甘心,做梦都想着逃离邢家,逃离许家村,直到去年年底,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在村里碰到了一个老同学。   对方也是下放到远洲的知青,不过她命好,嫁给了公社书记的儿子,然后又被婆家人送去了医学院,毕业之后进了县医院做医生,这次来许家村是应政府的号召下乡到农村给贫苦农民做义诊。   听说了周岚的遭遇之后,她义愤填膺,答应周岚帮她逃出许家村。   她帮着周岚开了一张病历单,然后又求着她公公帮周岚弄了病退证明和介绍信。   凭着这些,周岚逃回了京城。   邢家的积蓄是她故意偷的。   ‘执勤公安’怒声说道:“邢民也就算了,说他死有余辜也不为过,可那三个孩子、那可是你的亲生孩子——”   周岚面无表情的说道:“可谁叫他们是邢民的种呢,每次听到他们喊邢民爸爸的时候,我就恨不得掐死他们。反正他们三个,一个瘸腿,一个哑巴,一个和邢民一样是个精神病,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更何况,她不拿走那笔钱,她哪儿来的路费回京城。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执勤公安’张嘴结舌,“你、你就是个疯子。”   周岚嗤笑一声:“你要是在那种情况下活个六年,你也会疯。”   周岚顿了顿,继续说道:“更何况你也别一口一个邢家积蓄,邢家哪儿来的积蓄,我嫁到邢家的时候,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那笔钱是我到许家村做知青之后,政府给我的补贴,生产大队一直扣着没给我,等我和邢民结婚之后,那笔钱就到了邢家手里。我拿走我自己的钱,天经地义。”   “你——”   ‘执勤警察’一脸铁青,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除了说上一句虎毒不食子之外,好像再也找不出驳斥周岚的话来了。   “好了,”宋逢辰开口,“道友,现在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问你,第一,邢家人死后沦为怨鬼,可是因为他们穷凶极恶?”   ‘执勤警察’神情复杂,再想起许家村里被邢家人害死的八条人命,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第二,邢家人的死是应该怪他家太穷,还是怪周岚心狠手辣?”   ‘执勤警察’两眼微闪,这两个选项根本没有可比性。   “第三,周岚嫁进邢家可是她自愿?”   ‘执勤警察’沉了沉气,是被逼的。   “第四,她流落到许家村又能怪谁?”   ‘执勤警察’彻底没了声息。   “可见在这件事情里,周岚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受害者,那道友你说,你凭什么觉得拿周岚的命去换许家村那七十条人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宋逢辰喝道。 第83章   宋逢辰原本是想趁机说服何端峰就此善罢甘休, 却不想何端峰听见七十条人命这几个字眼的时候,瞬间打了一个激灵, 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良久,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他开口, 一脸决然:“道友说的这些,不无道理,却不能说服我,我只认结果。道友连问我四个问题,那我也问道友两个问题。若不是因为周岚, 邢家七口人可会活活饿死?邢家人若不死,许家村上下可会遭此灾祸?”   宋逢辰眉头紧皱:“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站在周岚的角度上, 说我强词夺理固然无可厚非, 可我站在许家村七十条人命的角度上,却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何端峰振声说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邢家人和周岚之间的恩怨情仇已经不重要了,说白了, 宋逢辰要保周岚,而何端峰想以小换大。   宋逢辰做最后的挣扎:“可前提是那些许家村村民值得道友这么费尽心思相救吗?蛇鼠一窝,猫鼠同眠,若是没有许家村生产队干部苦苦相逼, 周岚怎么会被迫嫁到邢家,许家村的村民难道会不知道周岚在邢家的遭遇如何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但凡他们能有一点慈悲之心,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归根结底,许家村能有今日之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何端峰油盐不进:“道友此言差矣,生命本不分高低贵贱,许家村村民固然有错,但绝不至于就要为此赔进去一条命。”   听见这话,宋逢辰直接陷入了沉默,良久,他说道:“听道友的意思这是不肯罢手了?”   何端峰没说话,目光如炬,态度再明显不过。   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也就是这时,周岚突然开口说道:“这位……道长?”   ‘执勤公安’抬头看她,神色略有些复杂。   只听周岚说道:“道长能否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七十个受难的许家村村民里面,有没有知青?”   对上周岚眼底的坚毅之色,何端峰大概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没有。”   周岚心底一松,没有最好,她自然也就不必愧疚。若是有,在她看来,那些许家村村民死不足惜,村里的知青却是无辜的,如果她们出了事,只怕是不用何端峰来抓,她自己就会回去……   ‘执勤公安’看着她,心底默默的说了一句抱歉,而后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道友,那就各凭本事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伸出右手,抓向周岚。   却不想就在就在他手指碰到周岚的一瞬,她身上猛地爆射出一道金光,紧跟着只听见一声闷声,‘执勤警察’倒飞了出去。   虚空之中传来宋逢辰的声音:“道友,既然你已经从周岚身上出去了,那就不必再回来了吧!”   好在他早有准备,借口让周岚自辨,提前把何端峰从她的身体里面骗了出去。   ‘执勤公安’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蹦了起来,他捂着胸口,恍然间,他冷声说道:“道友好算计。”   “你要干什么?”周老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伸出双臂,将周岚护在身后,一脸惶恐,两眼死死的盯着‘执勤公安’。   来往的路人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位女同志瑟瑟发抖,对面中年公安穷凶极恶的样子。   “怎么回事?”   “不清楚。”   “我刚才好像看见那个公安对那位女同志动手动脚来着。”   “什么,耍流氓?”   往来的行人当即就围了上来,周老师眼前一亮,拉着周岚就要往人群后方挤去。   ‘执勤公安’见了,心下一紧,他深知眼前的局面对自己极为不利,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这些路人清理掉。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陡然落到周老师身上,瞬间就有了主意。   就在周老师推搡着周岚即将要消失在人群之中的时候,他动了,他拔出了腰间的手枪,上膛,瞄准,扣下扳机,子弹出膛。   “砰!”   “啊!”   “杀人了——”   一声枪响,吓坏了围观的路人,惊叫声此起彼伏。   可仅仅就在几秒钟之中,惊叫声硬生生的转了腔调。   “鬼啊——”   只看见原本应该已经被子弹击中的周老师,并未如同众人想象中的那样倒在血泊之中,而是在他们看过去的一瞬,砰地一声身体爆开了,烟雾散去,只留下一地的白色粉尘。   等到周岚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原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已经逃的一个都不剩了。   “看招——”   ‘执勤公安’冷喝一声,手心一翻,凭空出现一柄铜钱剑,直指周岚左脚上绑着的红线而去。   直觉告诉他,宋逢辰就是靠着这根红线在操控周岚。   腾地一下,周老师睁开眼,从床上跳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脑门,除了有些烫手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她心下一松,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周岚租住的小单间里。   床头处,宋逢辰一手拽着一根红线,另一手指尖夹着几张符纸,向前一掷,口中喝道:“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护真人。敕!”   话音刚落,飞到半空中的几张符纸齐齐化作一道金光,没入红线之中。   就在金光彻底消失在房间里的时候,又听宋逢辰急声说道:“快,把草人给我?”   什么?   周老师微微一愣,直到顺着宋逢辰的视线她看到了自己手中的草人,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她说话,她连滚带爬下了床,把草人递给宋逢辰。   宋逢辰并未接过草人,而是一把撕下了草人胸前贴着的人形纸条,可不正是何端峰亲手书写的那张。   他指尖一滑,刺啦一声,纸条裂开一条缝隙,原本空白的人形纸条瞬间布满了字迹。   他指尖一松,纸条悠悠向地上落去,而后指决一掐,暴喝道:“灵官咒,灵官法,灵官使起泰山压,泰山重的千斤榨,为汝上起千斤法,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纸条刚好落到了地上,宋逢辰抬起右脚踩了上去。   另一边,火车站。   眼看着‘执勤公安’向她袭来,周岚蓦地瞪大了眼,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条件反射性的抬起双臂阻挡。   就在长剑碰触到红线的一瞬,又是一道金光闪过,‘执勤警察’再一次被弹飞了出去,只是这一回,他已然吸取到了教训,就在金光散去的一刹那,他一个后空翻,再度向周岚急掠而去。   可有所准备的远不止他一人,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虚空之中响起宋逢辰的声音:“灵官咒……为汝上起千斤法……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远在远洲许家村的何端峰面上一白,如同泰山压顶一般,他两腿一弯,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该死。”他咬牙切齿。   火车站,周岚粗喘着气,预料之中的事情还想并未发生,她慢慢的放下挡在脸前的双手,只看见‘执勤公安’就跪在离她不到一米之远的地方,动弹不得。   她抚着心口,长舒一口气,紧跟着耳边响起宋逢辰的声音:“公安来了,快走。”   她抬头一看,果然就在不远处,几个公安正小心翼翼的向这边靠近。   她毫不迟疑,扭头就跑。   宋逢辰沉心静气:“道友,你输了。”   何端峰一脸颓然,心底却莫名松了一口气:“我输了。”   “那周岚的事情?”   何端峰闭上眼:“道友放心,我不会再对她下手了。”   “这便好。”宋逢辰心下一松,他不觉得何端峰会骗他,至于许家村那些个村民的死活,谁管呢!   说着,他挪开了踩在人形纸条上的脚。   何端峰身体一松,顺势坐在地上:“多谢道友。”   技不如人,他心服口服:“我乃房去观何端峰,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宋逢辰。”   宋逢辰?   何端峰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说过。等他想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虚空之中已经没了对方的气息。   他叹了叹气,站起身来,将这个疑惑暂时压在心底,因为还有更麻烦的事情等着他去应对。 第84章   周岚是在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回到的小单间。   “大姐。”看见周老师, 她瞬间红了眼眶。   “小岚。”周老师伸手扶住瘫软在地的周岚,姐妹俩相拥痛声大哭。   倒不是为了这两天以来的提心吊胆, 而是因为被这事揭开的血淋淋的伤疤。   等到两人哭够了, 周老师松开怀里的周岚,泪眼朦胧中,才发现周岚已经昏死了过去, 她摇着周岚的肩膀,惊慌失措:“小岚?小岚——”   宋逢辰开口说道:“没事,她只是因为太累,昏睡过去了。”   可不是,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也就算了, 加上连着两天两夜没合眼,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艰难的把周岚扶上床, 周老师瘫坐在床沿上, 粗喘着气,一脸疲惫,她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抬头看向宋逢辰,当即站起身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宋先生,今天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说着,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都已经到晌午了, 宋逢辰应该也饿了吧,我记得离这儿不远的街口好像新开了一家莫斯科餐厅,要不,我们去哪儿吃顿便饭怎么样?”   听她这么一说,宋逢辰摸了摸肚子,还真就觉得有些饿了,他点了点头:“也好。”   徐舒简不在,他今天满课,加上要帮周老师请假,所以一大早就回学校去了。   到了餐厅,周老师点了两份三元钱的套餐,这是这儿最贵的套餐,相当于京城大学一个普通大学生五天的伙食费,她想了想,又给宋逢辰多要了一份黑鱼子酱。   宋逢辰分明看见了她付钱的时候眼底一闪而过的肉疼,再看她和周岚再简单不过的衣着,显然日子过得也比较拮据。   他心里有了底。   吃过午饭,宋逢辰开口告辞,周老师当即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钱就要往宋逢辰口袋里塞,这是她昨天刚刚领到的工资。   “……真的不用,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刚才的午餐已经让周老师破费了,这个我是真的不能收……”宋逢辰拒绝道,他不缺这点钱。   宋逢辰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加上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也不像样,周老师只能是把钱收了回去,而后又是一番感谢不必再提。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忙了这么久,宋逢辰也困了,因而他也没想着回学校上课,烧水洗了个澡,沾上床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伸手抓住在他脸上作乱的手,轻轻一拉,手的主人直接栽进了他怀里,紧跟着一抹温热印上了他的嘴角: “吃饭了。”   宋逢辰闭着眼睛,哼哼了两声,“做的什么菜?”   约莫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嗓音低沉浑厚而富有磁性,带着半分沙哑半分温和。   徐舒简揉了揉耳朵,心头微热。这一热,就从天灵盖热到了小旗杆。   “烙饼,干锅肥肠,香煎刀鱼,皮蛋豆腐……”徐舒简虚着声音,杜撰道:“酱爆章鱼须。”   徐舒简做的烙饼没得说,又香又软,肥肠是他的最爱,刀鱼是他前天买的,四两一条,相比于后世动辄上万一斤的价格,这个时候长江还没怎么被污染,更谈不上滥捕滥捞,所以刀鱼的价钱便宜的很,和普通塘鱼的价格差不多,四毛钱一斤。   还有大闸蟹,也才八毛钱一斤,中秋节快到了,到时候可以邀上郑德辉他们一起到家里来吃蟹,宋逢辰天马行空的想着。   不过,章鱼须、嗯,章鱼须?   宋逢辰蓦地睁开眼,而后正对上徐舒简闪烁的目光。   他明白过来,唇角一弯,凑上去亲了亲徐舒简的唇角,轻笑道:“想要了?”   徐舒简轻咳一声,抿着唇角,没说话,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宋逢辰。   宋逢辰顿时也有些意动,索性揽着他的腰,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左手顺着身下人的衣摆就摸了进去:“那感情好。”   送上门来的肉,不啃白不啃!   第二天一大早,宋逢辰照例是和徐舒简一起去了京城大学。   和徐舒简分开之后,他轻车熟路的找去了教室,就在他进门的一瞬,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几十双或鄙夷或嫌恶或探索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就是傻子也知道这场面不太对劲,宋逢辰顿了顿,抬脚继续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就在他预备坐下的时候,前边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你说我们京城大学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个全国最高学府,怎么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嘴里扒拉。”   又有人说道:“其实也不能怪学校,旁听生吗,人家有钱呗,能买通老师,就算是不用高考,也能和我们坐到一块。”   “呵呵……”   听着这些毫不掩饰的嘲讽的话,宋逢辰眉头微皱,却不想一抬头,就对上了一个熟面孔,他挑了挑眉:“贺子博?”   贺子博就是当初前身父母救下来的那几个落水少年之一。   他记得,前身被贺家扫地出门的时候,贺子博刚上初中,据说成绩一塌糊涂,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对方竟然考上了京城大学。   贺子博冲着他冷冷一笑,挑衅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也就在这时,板寸头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喊道:“宋逢辰,院长叫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宋逢辰应了一声,回过头看了看得意洋洋的贺子博,大概是猜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子博做口型:“希望你会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   宋逢辰面不改色,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他抬脚向外走去。   敲开院长办公室的大门,才发现徐舒简也在。   外语系的院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是学校少数几个知道徐舒简的身份的,心里自然有一杆秤。   他招呼着两人坐下,又给倒了茶,这才说道:“今天请两位过来,是为了一件事情。”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了宋逢辰。   宋逢辰接了过来,展开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张大字报,被指控者正是他宋逢辰。   文章很长,慷慨激昂,富有感染力,直接将宋逢辰批成了社会的败类,京城大学的渣滓。   理由有两点。   第一,宋逢辰是通过向徐舒简行贿才取得的旁听生资格,有目击者为证。   第二:宋逢辰曾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二流子,偷鸡摸狗不在话下,就连他用来行贿徐舒简的钱都是从别人那儿偷来的。   宋逢辰将手里的大字报递给徐舒简,而后听院长继续说道:“这张大字报几乎贴满了小半个学校,现在事情闹的有点大,学生们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情绪都比较激动,所以我找两位过来,就是想和两位商量一个比较妥帖一点的解决办法。”   徐舒简放下大字报,只说道:“宋逢辰是我的丈夫。”   院长心神微动,只这一句,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起码宋逢辰是通过向徐舒简行贿才取得的旁听生资格这一点就站不住跟脚,往深了说,以徐舒简的眼光,他能看上一个二流子?徐家老爷子能容得了一个二流子做他孙婿?   那这第二点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这么一来,徐舒简推荐宋逢辰进入京城大学做旁听生只能算是以权谋私,不、也不对,假如宋逢辰的功课能和周岚一样优秀,那就不叫以权谋私,那叫举贤不避亲。   “至于偷鸡摸狗这一点——”宋逢辰沉心静气,将前身和贺家的恩恩怨怨简单的说了一遍。   “这样啊,”院长也没想到这张大字报竟然扯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尤其是对贺子博,更是忍不住的心生厌恶。他振声说道:“两位请放心,这件事情,学校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那就多谢院长了。”   出了办公室,徐舒简侧头看宋逢辰,抿唇说道:“抱歉!”   要不是他逼着宋逢辰来这儿做旁听生,兴许也就不会摊上这么一桩糟心事了。   这事一传出去,不管怎么处理,宋逢辰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毕竟,行贿虽然是假的,他曾经是个混混这件事可是真的。   “说什么呢?”看着走廊上没人,宋逢辰握住他的手:“且不说这事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正好,我也想借着这事,好好收拾贺子博一顿。” 第85章   如果不是贺子博蹦出来, 宋逢辰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桩糟心事没有解决。   主要是因为除了之前宋令仪为了工作的事情来找过他一回之外,他就再也没有和贺家人有过什么接触。   既然现在贺子博自个儿送上了门来, 那宋逢辰可就不客气了。   正好, 新仇旧恨一起算。   “这个你放心,”徐舒简沉声说道:“院长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是实话。   还以为现在是六几年呢?大动乱都已经结束两年多了,还敢出来贴大字报, 是想搞学潮还是怎么着。   要知道京城大学超过半数的老师都是高考恢复后这一年里从全国各地招录上来的,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有在大动乱中被打倒的经历,他们能不对这些把戏深恶痛绝?   好不容易现在世道太平了,贺子博又搞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吗?   即便是院长想轻拿轻放, 也要考虑到这些老师们的感受不是,更何况还有徐家在上面压着。   那么贺子博的下场可想而知。   宋逢辰和徐舒简分开的时候, 还没到上课时间。   大概是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回来, 宋逢辰推开教室门的时候,正对上的就是几十道不可置信的目光。   眼看着宋逢辰堂而皇之的回到了座位上,贺子博眉头紧皱,心底突然升起一抹不安来。   “欸, 子博,怎么回事?”坐在贺子博左手旁的一个年轻男人抬起胳膊撞了贺子博一下。他是贺子博的室友,之前就是他在嘲讽宋逢辰,贴大字报的事情他和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都掺和了一脚, 要不然贺子博能在一夜之间把大字报贴满小半个学校?   贺子博沉心静气,安慰年轻男人也安慰自己:“这么大的事情, 院长肯定要调查清楚才能处置他,等着吧,他翻不了身的。”   “也对。”年轻男人觉得贺子博的话很有道理,他帮贺子博,第一是因为贺子博是他的兄弟,第二是因为同情贺家的遭遇,第三则纯粹是觉得宋逢辰这样的人不配待在京城大学。   也就在这时,板寸头年轻男人推门而进:“贺子博,院长叫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什么?   贺子博呼吸一紧,心底越发不安,他勉强维持镇定,站起身,抬脚向大门走去。   却不想在经过宋逢辰身边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对了,贺子博,你在造我的谣言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别人,我爸妈是为了救你死的?”   贺子博脚步一停。   听见宋逢辰的话,班里的其他学生几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了恩将仇报这四个字,连带着看着贺子博的目光也多了半分审视。   “那又怎么样,你爸妈是救了子博没错,可他家也抚养了你们姐弟三个七年,结果你呢,仗着你爸妈是他的救命恩人,闹的他家鸡犬不宁,还把他爷爷奶奶给气进了医院……你还有脸说这些,那你在你们村里偷鸡摸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英勇壮烈的父母!”说话的可不正是贺子博的室友。   听见这话,众人眼底对贺子博的审视全都变成了对宋逢辰的鄙夷。   “原来你就是这么和他们说的。”宋逢辰轻笑一声,视线从贺子博身上转移到年轻男人身上:“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能吃饱穿暖,还会去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吗?”   年轻男人愤怒的表情瞬间僵住,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那贺子博还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哥哥贺子明大学毕业,为了分配到一个好工作,以和我大姐结婚为借口,把我父母留下的五百多块钱骗走了,就为了贿赂学校领导……”   反正都到这个份上了,宋逢辰也不介意让贺家多背一些锅。   “五百块?”   接二连三的吸气声响起,结合之前贺子博对他们说过的话,众人心中自是百转千回。   五百块,一个普通二级工一年的工资,相当于一个三口之家省吃俭用四年的花销。   有了这笔钱,宋逢辰还用得着靠偷东西过活?   这贺家人莫不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贺子博的目光也跟着带上了一丝鄙夷。   “你胡说——”贺子博头上冷汗直冒,原本想着凭着那张大字报,一杆子把宋逢辰打死不成问题,没想到院长那边竟然这么墨迹,给了宋逢辰翻身的机会不说,关键是这些事情他又是怎么知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还不知道吗?”宋逢辰轻笑一声:“对了,还有就是,去年年末的时候,他哥哥贺子明因为作风问题被开除了公职,据我所知,他和我大姐结婚之后没多久就和他的寡妇上司搞到了一起。”   “现在想想,你这么费尽心思的对付我,是不是因为你哥哥被开除公职之后,想要我妈留给我的木材厂会计的职位,我没给,所以你对我怀恨在心。”   感受到四周鄙薄的视线,贺子博双手蓦地紧握成拳,他在心底默念这都是宋逢辰的激将法,一旦他动怒,其他人也只会以为他是恼羞成怒,可不就相当于给宋逢辰的话做了佐证。   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铿锵有力的说道:“编,继续编,你以为往我身上泼脏水,转移大家伙的注意力,就能掩盖得了你的所作所为吗,你要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糊涂了,不知道该相信谁比较好。   宋逢辰眉眼微垂:“不愧是贺子博,这心理素质果然没得说。”   他话音一转:“我知道,你现在能倚仗的无非是我拿钱贿赂徐老师这一点,我说的对吧?”   对上宋逢辰似笑非笑的神情,贺子博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   只听见宋逢辰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你肯定不知道,徐舒简徐老师,他是我的爱人。”   “爱、爱人?”也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   “啊。”宋逢辰应了一声,略有些骄傲的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徐老师这朵鲜花插在了我这堆牛粪上了。”   “噗——”听见这话,当下就有人忍不住的笑出声来,教室里的气氛为之一松。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在座的人既然能从六百多万考生之中脱颖而出,考入京城大学,智商方面肯定没得说,他们心底的天平基本上已经彻底倒向了宋逢辰,毕竟对方总不至于敢拿徐老师开玩笑。   等他们回头再看贺子博,对方面如死灰,嘴里呐呐说着些什么,听不大真切,应该是‘不可能’之类的,而后踉跄着走了出去。   和他表情一致的还有他的三个舍友以及板寸头年轻男人。   事情发展到现在,真相已经很明朗了。   当天下午,学校公告栏贴出了对此次事件的处理结果,贺子博因污蔑任课老师和同学,行为恶劣,被处记大过处分,全校通报批评,档案留底。   这是明面上的处罚,还算公正。   不过有徐舒简盯着,贺子博这辈子怕是甭想拿到京城大学的毕业证了。   至于贺子博的三个室友以及那个板寸头年轻男人,则全都被处于了严重警告处分,对以后的工作分配或多或少有些影响。   对于这样的结果,宋逢辰还算满意,只是一码归一码,大字报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该算一算贺子博忘恩负义欺辱前身的账了。   ……   “宋三!”贺子博睚眦具裂,抬手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咬牙切齿,红着眼眶,抬起一脚把书桌踹倒在地:“刘伟!”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一个也就是板寸头年轻男人,要不是对方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他亲眼看见了宋逢辰给徐舒简送礼,他怎么可能想出来这么一个馊主意对付宋逢辰。   现在好了,他被记了大过,前途渺茫。他刚刚考上京城大学的时候有多么的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的心灰意冷。   要不是因为宋三……要是没有宋三……   贺子博操起窗台上的象棋盒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噼里啪啦声中,棋子落了一地。   他的三个室友都已经搬出去住了,给足了他发泄的空间。   就在这个时候,他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他艰难压下心底的愤恨,抬脚走过去,拉开房门一看,走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贺子博也没多想,合上房门,转身一看,直接就愣住了。   只看见原本被他弄的一片狼藉的宿舍整整齐齐的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象棋盒完好无损的摆在窗台上,书桌上一应物件都摆放有序。   怎么可能?   他瞳仁微缩,而后想起了门外空荡荡的走廊,这才刚刚入夜没多久,按理来说应该正是热闹的时候,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贺子博呼吸一紧,心跳骤然加快,他咽了咽口水,哆嗦着手,拉开房门。   “洗衣服吗?”   “洗,给我留点热水。”   “明天早上谁要帮忙带饭的?”   ……   走廊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错觉,之前看见的果然是错觉。   贺子博心底一松。   他转身,入眼的便是一个小兵棋子,再一抬头,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两双悬空的脚。 第86章   世界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像是触电了一样, 贺子博身体猛地一颤,他咽了咽口水, 慢慢的抬起头, 目光扫过两套黑色工装,落在两张熟悉的面孔上,刹那间天旋地转。   一男一女居高临下, 两眼冷冷的盯着贺子博,仿佛是在看死人一般,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贺子博!”   贺子博双腿发软,全身的筋骨在搐动,张大的瞳孔中充斥着惊惧, 舌头都给冻住了:“你、你们,宋、宋……”   左边的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的说道:“贺子博, 你们贺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挺舒坦的嘛!”   “可不是, ”中年女人幽幽说道:“你贺子博的命是我们夫妻俩换回来的,你大哥的工作是拿我们家的家产买来的,你爸妈的好名声是糟蹋我们家的孩子得来的。”   “踩着我们宋家往上爬,你们贺家人一定觉得很骄傲吧!”中年男人接到说道。   “可你们难道就不会觉得心虚吗?”中年女人朝着贺子博飘了过去, 声音越发凌冽:“恩将仇报、狼心狗肺、阴险毒辣……   眼看着中年女人离他越来越近,贺子博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部抵上宿舍门,他浑身颤抖, 半张着嘴:“你、你要干什么?   中年男人也跟着飘了过来:“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中年女人伸出双手,黑长的指甲清晰的倒映在贺子博紧缩的瞳仁里:“也是怪我们夫妻俩,竟然救了你这么一条白眼狼,害的我那三个孩子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既然你忘恩负义,那就干脆把命还给我们好了!”   夫妻俩一唱一和,直把贺子博吓得浑身颤栗,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逃!   电石火光之间,他脑海之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想到这里,他一个转身,拉开房门,踉跄着冲了出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头顶上的白炽灯大概是短路了,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黄旧的灯罩中时不时闪出微弱的光,一会儿白,一会儿黄,模模糊糊之中,给人一种看不到尽头的错觉。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贺子博口干舌燥,上气不接下气,而后两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顾不上从地上爬起来,他竖起耳朵,四周依旧一片死寂,就在他壮着胆子打算回头去看那两只鬼追上来没有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跑累了是吧!”   而后又响起一个女声:“正好,我们也看累了。”   贺子博的脸色陡然变成灰黄,像死了似的。   话音刚落,一只冰凉的手掌摸上他的后脑勺,而后扣住他的脑袋往右边一拧:“看见了没有?”   贺子博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眼再看时,撞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水房,洗漱台上,离他最近的一个水龙头刺啦一声窜出了水花,不一会儿的功夫,下方的搪瓷水盆就接了慢慢一盆水。   中年男人说道:“当初要不是我们夫妻俩把你从河水里救了上来,你早就淹死了,不过,现在也不迟——”   说着,中年男人抓住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贺子博吃痛,想要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他一脸惶恐:“不、不要,我不能死……”   中年男人恍若无闻,提着贺子博往洗漱台走去。   眼看着自己扭曲的面容清晰的倒映在了水盆里,贺子博苦苦求饶,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求你,宋叔叔,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唔……”   中年男人直接把他的脑袋压进了搪瓷水盆里。   “咕噜……呜……”水花四溅间,贺子博拼命的挣扎。   ……   “这不是贺子博吗?”   只听见一声哐当巨响,走廊上往来的学生下意识朝着声源处看去,只看见贺子博跌跌撞撞的从宿舍里冲了出来,一身狼狈,在走廊上跑起步来。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   “不会是被学校的处分刺激到精神失常了吧?”   “处分,什么处分?”   “你还不知道?我和你说……”   听见声响,原本待在宿舍里的学生也纷纷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两边,看着贺子博不要命似的在走廊上来回跑。   也有人出于好奇心,试图和他搭话,但是贺子博根本就不理人,只顾着自己跑步去了。   这一跑,就是几十个来回,眼瞅着贺子博累的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要搭理人的意思。渐渐地,就有人琢磨出一股不一样的味道来了。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我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他正被什么东西追着,忙着逃命的感觉?”   “谁、谁追着他呢?”   “……不会是有鬼吧?”   “胡说什么呢,现在是新社会,提倡科学……”   “要不,咱们把贺子博拦下来吧,他再这么跑下去,我担心会出事。”   “行,你去……”   “我不去,你不是说提倡科学吗,你去。”   “我去就我去!”   说话间,一个廋高个挤出人群,就在他鼓足了勇气,把迎面而来的贺子博拦下来的时候,对方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脑袋和他的鞋尖仅有两公分之隔。   没等廋高个回过神来,贺子博突然扭头看向了水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挥舞着手脚冲着洗漱台挪了过去。   然后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之中,他抬起脑袋,扎进了水盆里。   水盆的主人直接就懵了,他不就是弯腰绑个鞋带吗……恍惚间,他的目光落在水盆里泡着的那几双臭袜子上,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   看着贺子博拼命挣扎的样子,众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他、他他他,是不是想从水里边出来?”   “好像是的吧!”   “没人摁着他对吧?”   “没、没人啊。”   “我——能收回刚才提倡科学的话吗?”   “那现、现在怎、怎么办?”   “你问我我哪知道!”   话音刚落,只听见呜咽一声,贺子博猛地从水里抬起头来,四溅的水花洒了水盆主人一脸。   ……   就在贺子博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力气,两只手搭在洗漱台上,猛地一用力,挣脱了中年男人的束缚。   逃——   就在这时,贺子博眼角的余光突然落在不远处的房门上,门外路灯下依稀可见三个保安正在聊着什么,指手画脚,好不高兴。   “救、救命——”拼着最后一份力气,他呜咽着,也顾不上再想其他,连滚带爬,踩上台阶,一脚踏出房门。   ……   水盆主人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水花,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看见掌心处的水痕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恶心,而是庆幸他洗的是袜子而不是内裤。   “贺子博,你要干什么?”   就在水盆主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他抬起头,只看见贺子博像一阵风似的从他身旁跑了过去,利索的踩着洗漱台跳上窗台,而后纵身一跃——   过了两秒,还是三秒,只听见砰的一声,瞬间砸懵了围观的人群。   ——这儿,可是三楼啊!   “还愣着干什么,快,你们去找宿管,你们去找老师,我去找保安。”   自是一番闹腾不必再言。   ……   “吃饭了。”徐舒简在厨房里喊道。   “嗯。”宋逢辰应了一声,而后拿起茶几上的三个草人,拧巴拧巴,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些,他忍不住的吹了个口哨。   这可是贺子博自个儿跳下去的,和他无关。 第87章   九月十七号, 中秋节,宋逢辰想在这天邀请郑德辉几位老先生到家里吃螃蟹的想法没能实现。   ——伟老先生的两儿一女回国了, 他邀请宋逢辰他们去他家做客。   这位伟老先生正是年轻时做过大公报主笔, 后来因为言行过于激烈被当局者追杀,只能隐姓埋名躲在京城大学当了十几年国学先生,现在在京城大学中文系做院长的那位。   他也是郑德辉四人里, 唯一一个还有子嗣健在的。   这得益于他敏感的政治神经,嗅到风向不对,老早的就托人把家人全都送出了国,这才把人保了下来。   他这两儿一女也都是有本事的,大儿子辗转去了美国, 现在名下有两个上万亩的农场,一个五百多亩的葡萄酒庄园。   二儿子在南洋做锡矿生意, 年收入过百万, 单位是英镑,眼下人民币对英镑的汇率是三比一。   小女儿在港市大学做教授,手里捏着好几项医药方面的专利,同样日进斗金。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虎父无犬子。   伟老先生现在就住在郭炳生送给他的那套独栋三层小洋楼里, 那儿离着北门大街也就是几分钟的车程。   上午九点左右,压着徐舒简胡闹到凌晨的宋逢辰挣扎着醒转过来,瞪了天花板好一会儿,这才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他揉了揉手底下的软肉:“该起了。”   “嗯。”徐舒简拖着绵长的鼻音应了一声, 伸手在宋逢辰的腹肌上摸了一把。   这叫礼尚往来。   起床,洗漱。   拉开窗帘, 宋逢辰踩着拖鞋,朝着厨房所在的方向走去,路过浴室的时候,他抬手敲了敲门:“早餐想吃什么?”   听着里边儿哗啦啦的流水声,宋逢辰心猿意马,伸手拧开门把手,脑袋往缝隙里一探。   听见声响,徐舒简擦头发的动作一停,转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宋逢辰扫了一眼徐舒简身上笔挺的衬衣长裤,他眼底难掩失望之色,只好是故作正经,一脸纯良:“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早餐想吃什么?”   徐舒简哪能不知道宋逢辰打的什么主意,他面上一热,但不能否认的是,心头的愉悦绝对是超过羞敛的,不管是为眼前这喜感的一幕还是其他。   他瞧了宋逢辰一眼,越发觉得老祖宗说的人不可貌相是对的。就好比眼前这人,起初他还以为对方是个正人君子,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家伙不止色胆包天,还恬不知耻。   徐舒简心情很好,也乐得放过他一回。   他顺着宋逢辰的话往下说:“你之前做的甜酒能吃了吗?”   “应该能了吧。”宋逢辰应道。   “那行。”徐舒简想了想:“做个酒酿元宵,再弄个鸡蛋饼吧,糯米粉在橱柜左上角的铁罐里装着。”   “行。”宋逢辰满口答应,“正好前几天隔壁李大爷送了我一包干桂花。”   说完,他转身去了厨房。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又响起他的声音:“欸,家里没有猪油了。”   做鸡蛋饼肯定是要用猪油才香啊!   “这么快?”徐舒简随口应了一句,他记得月初的时候不是刚炸了两斤出来吗!   厨房里沉默了半晌,然后传出宋逢辰轻快的声音:“昨天晚上用完了。”   看不到美人出浴图,口花花一下还是可以的。   听见这话,徐舒简几乎是条件发射般的缩了缩屁股,随后面红耳赤。   他果然还是高估了这家伙不要脸的程度。   吃过早饭,两人合力将家里打扫了一遍,又跑到北门大街那边买了两盒月饼并着几斤水果,这才坐车去了伟家。   他们俩属于晚到的,不过后面还有一位郭炳生郭老先生垫底。   伟老先生这两儿一女此次回国,原本是打着把伟老先生接到美国去享福的主意——毕竟这年头国内还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平,不过被伟老先生给拒绝了,他念着京城大学,更不愿意离开故土。   伟家兄妹也没有多劝,理解伟老先生的心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这次能回国,打的是要在国内投资建厂的名义,所以上头才会对他们大开方便之门,而负责接待他们的正是徐适道。   既然是要在国内置产,那他们少不得隔三差五的就要回国一趟。这么一来,他们要想照顾伟老先生倒也不难。   “来,尝一尝我从美国带回来的干果和科纳咖啡。”伟家老大端着一碟鲍鱼果走了过来,他家夫人则是给宋逢辰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现煮的咖啡。   “味道香醇,口感温润,不错,不错。”郑德辉称赞道。   “说起来,我上一次喝到这个还是在五一年,”曾作为满清最后一届公派留学生,在美国留学过十几年的刘老先生一脸缅怀,“那是我的学生在朝鲜战场上缴获到的,两罐,我喝了整整一年。”   “那感情好,”伟家老大笑着说道:“正好我这次回国带了好几箱回来,几位要是喜欢的话,等会儿可以带两罐回去。”   那几箱咖啡原本是他为工商总局的几位领导准备的,既然现在刘老先生喜欢,反正都是拿来送礼的,送谁不是送呢。   刘老先生愣了一下,也不好扭捏,只说道:“既然韦先生好意,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刘老先生哪里的话……”   正说着,郭炳生到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来迟了。”郭炳生拄着拐杖,眼底一片青黑,看起来憔悴的厉害。   “哟,郭老二,几天没见,你怎么成这幅样子了?”郑德辉见了,连忙伸手去扶。   撑着郑德辉的手走到沙发前坐下,郭炳生松开手里头的拐杖,摆了摆手,唉声叹气:“别说了,前几天洗澡的时候摔着了,当时倒是没什么事,这不,昨儿个突然就发作起来了,这人啊,年纪大了,不服老还真就不行!”   “是吗,我给你瞅瞅。”   “行。”郭炳生应了,伸出左手给郑德辉。   郑德辉给他搭了搭脉,又看了看他的脸色,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阳虚,等会儿我给你开张方子,保你一星期之内就能恢复过来。”   “行。”   中午吃的西餐,主厨是伟家老二,他的手艺相当不错。   鸡丁沙拉、烤大虾、薯烩羊肉、烤羊马鞍、冬至布丁,酒是伟家老大名下的葡萄酒庄园出产的葡萄酒。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又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众人纷纷起身告辞。   伟老先生不由分说,领着一大家子给宋逢辰几人一人塞了一手的东西,少说也有二三十斤,用他的话来说,这些都是他家三兄妹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土特产,礼轻情意重。   几人见实在是推脱不过,也只好是受了下来。   “要不你先回去,我送一送郭老先生。”宋逢辰对徐舒简说道。   郭炳生本来身体就不怎么舒服,现在又要拎上这么多东西,困难可想而知,徐舒简点了点头:“好。”   和宋逢辰分开之后,徐舒简就坐上了返程的公交车,到家的时候,天上正好下起了小雨。   就在他拍掉身上的雨滴,准备上楼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舒简。”   他身体一抖,慢慢的抬起头。   墙角处,年轻男人身着笔挺的中山装,梳着一丝不苟的爱司头,一身的儒雅,“好久不见!”   徐舒简抿唇,心烦气躁,面上却不显:“好久不见。” 第88章   郭炳生就住在离天安门不远的南门大街上, 三进的四合院,坐北朝南, 占地面积超过四千平方米, 这里曾是郭家的祖宅。   郭炳生离开京城不过十年,这座曾见证郭家从平凡到兴盛的百年老宅便已破败不堪。   门窗腐锈的厉害,到处都是油烟熏过的痕迹, 墙体被雨水侵蚀得凸凹不平,露出已经风化的青砖,过道屋檐上瓦砾缝隙中隐约可见一两根荒草迎风招摇。   “就这,还是我找人清理过一遍之后的样子,当时可是整整往外拉了六车的垃圾, 就为了这个,帮忙的老师傅愣是多要了我一块钱的辛苦费。”郭炳生一边说着, 一边背着右手捶着后腰。   郭家的这座老宅属于典型的砖木结构建筑, 共有房屋十三栋,计五十七间,房架柱、梁、槛以及门窗等均为木制,椽头处依稀可见色彩缤纷的油漆彩画, 可见当年是何等的豪华气派。   不过眼下郭炳生只是将将把正房和厨房给收拾了出来,其他屋子都还封着。   “这房子要想彻底修缮好怕是还得费上不少功夫。”郭炳生摇了摇头,一脸无奈,拎起桌子上的水壶给宋逢辰倒了一杯水。   宋逢辰双手接了, 只说道:“我看老先生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宅子,也挺孤单的, 怎么不请几个佣人回来,陪你说说话也好。”   这要是早个几年,宋逢辰万万是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不过眼下格局日渐稳定,希公登顶在即,社会眼看着越来越开放,有些原本在大动乱中打成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行为在近两年又悄悄冒出了头。   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这个资本的也不会告诉别人这是他家请的佣人,一般都会用远房亲戚什么的搪塞过去,宋逢辰记得印象中的杜家就是这么做的。   “这倒不用,我现在喜静,一个人住着也挺好,家里真要是多了人反倒觉得不舒坦。”郭炳生摆了摆手,说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说来也怪,刚才在车上精神头还是好好的,一到家就觉得有些乏了。今天上午也是,要不是一直念着韦家的邀约,他总有一种自己可以一直睡下去的感觉。   宋逢辰放下水杯:“老先生要是觉得困的话,不如先去休息休息。对了,刚才郑老先生给您开的方子在哪儿,给我吧,我帮您去医院把药抓回来。”   郭炳生不太想麻烦宋逢辰,偏偏脑海中的困意一个劲儿的和他作对,他晃了晃脑袋,“那就麻烦宋小哥了。”   “不麻烦。”宋逢辰笑了笑。   说着,郭炳生站起身,也不知道是没站稳还是其他,踉跄了好一会儿,这才靠扶着桌子站稳了身体。   看着他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宋逢辰连忙伸手扶住他:“我扶你去卧室。”   郭炳生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好。”   推开卧室门,迎面而来一股凉风,屋子里一片阴暗,窗帘拉着,零散的透进来几缕光线。   宋逢辰眉头微皱,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把郭炳生扶上床,对方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宋逢辰给他盖好被子,这才站起身。   他环顾四周,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偏偏连着转了三圈,还是没发觉出什么问题来。   大概是他太敏感了吧!   想到这里,宋逢辰勉强压下心中的疑惑。   却不想就在他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脑门上突然传来一点微不可查的刺痛。   他抬头,正对上头顶上一根稍显破旧的房梁。他向后退了一步,刺痛消失了。再回到远处,刺痛又出现了。   宋逢辰沉了沉气,目光落在身旁的木桌上,而后一提气,一脚踩在木桌边缘,腾空而起,左手在木梁上一摸,落地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块砖头。   准确的来说是一块裹着白布的砖头,白布里头还包着九张纸钱。   原来是这么个小玩意,难怪他一时之间都没有察觉出来。   他心神微动,松开手,掉落在地上的那沓纸钱突然窜起一道火光来,顺势点燃了旁边的白布。   ……   西郊木工厂。   “小黄,手手手——”   猛地听见一声惊呼,被称作小黄的年轻男人下意识的缩回手。   等他回过神,才发现要不是自己及时把手收了回来,这会儿他的这一双手恐怕已经跟着木板被切割机切成两半了。   看见这一幕,刚才说话的中年男人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他喝骂道:“小黄,怎么回事,切割木板的时候也能出神?刚才要不是我看见了,今天你这双手可就没了……”   小黄同样心有余悸,面对中年男人的呵斥,他无力反驳,只能说道:“是,师傅,是我粗心大意。”   他总不能说就在刚才,他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然后就分了心吧。   看在小黄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中年男人眼底的怒火消了不少:“下次注意点知道吗?”   “知道、知道。”小黄连声说道。   话音刚落,他面上一白,紧跟着一口鲜血喷在了中年男人脸上,而后直瞪瞪的倒了下去。   中年男人条件反射般的抹了抹脸上的鲜血,蓦地回过神来,低头看向面部着地、浑身抽搐的小黄,瞳仁一紧,失声喊道:“小黄——”   “宋小哥?”房间里突然响起来郭炳生的声音。   他坐起身,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突然间就没了睡意的事实。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宋逢辰脚边的火堆上,不禁疑问道:“这是?”   “您醒了。”宋逢辰抬头,拍了拍手心的灰尘,而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了一遍。   “砖戴孝?”一声惊呼过后,郭炳生直接陷入了沉默,光是听见这个孝字,就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一个好词。   “《说郛续》卷七引明杨穆《西墅杂记》有言:梓人厌镇,盖同出于巫蛊咒诅……又皋桥韩氏,从事营造,丧服不绝者四十余年,后以风雨败其垣,壁中藏一孝巾,以砖弁之,其意以为砖戴孝也。”   “简单来说,就是受此咒者,主家之中必丧事不断。”宋逢辰说道:“老先生不必担心,这法术施展起来容易,破除也不难。而且一旦法术被破,幕后捣鬼之人必然会受到反噬,轻则半身瘫痪,重则当场暴毙身亡。”   “宋小哥可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害我?”郭炳生绷着一张脸,眼底难掩怒火,他还以为自己身体突然变差是因为前几天洗澡的时候摔着了的缘故,却没想到是有人在背后阴谋害他。   “这个就要问郭老先生您自己了,您住进来之后,有谁进过这间屋子?”宋逢辰说道。   郭炳生皱着眉头,这个还真就没法算,从上头把这座老宅还回来到现在,光是各方各面的工人就来了不下五波,这还不算之前住在这儿的人。   宋逢辰了然:“要想查出幕后凶手也不难,老先生可以把来过这儿的人都记下来,慢慢查,谁在今天出了事,谁就是害你的人。”   “明白了。”郭炳生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一脸感激的说道:“实在是太感谢宋小哥了,要不是你,哪天我就算是被人给害死了都不知道……”   之后又是一番感谢不必再提。   从郭家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上了公交车,因为前路塌方,司机被迫更改了行车路线,这一拐弯就到了西门大街。   三月咖啡馆复古的招牌映入宋逢辰的眼帘。   既然正好路过,那就给徐舒简带两块芝士蛋糕回去吧,还有芒果奶昔,这是他的心头好。   这么想着,趁着停车的间隙,宋逢辰果断下了车。   “不好意思,先生,店里的芒果正好用完了,不过我们的店员已经去水果商店买了,预计十分钟之后回来,您看您是在这儿等一会儿,还是换一种饮品。”前台服务员一脸歉意的说道。   “那我等着吧。”宋逢辰笑了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好的,先生,您请楼上坐,如果东西做好了的话,我会让人通知您的。”   “好的。”宋逢辰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报刊架上的一份京城日报,上了楼。   楼上人少,宋逢辰随便找了一个空桌子坐下,却不想刚刚摊开报纸,隔壁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第89章   “你找我, 到底有什么事?”   宋逢辰抬头,顺着声音看过去, 正对上一堵木墙。   他挑了挑眉, 这不是他媳妇儿的声音吗?   不过,他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在这?   这么想着, 宋逢辰放下手头的报纸,正准备起身,隔壁却又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   宋逢辰动作一停,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别样的感觉来。也不知道是本能还是其他, 他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   徐舒简搅了搅杯子里的芒果奶昔,没说话。   祝安世也不觉得尴尬, 继续说道:“算一算, 我们快有三年没见了吧。”   徐舒简淡淡的说道:“你不是在朝鲜吗?”   听见这话,祝安世眼中随即升起一抹笑意,他说道:“任期满了,前几天刚回来的。说来也巧, 上面安排给我的新办公室正好是你以前用过的那间。”   他顿了顿,道:“对了,还没恭喜老爷子沉冤得雪,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他语气略有些失望:“我原本以为你回来之后, 会选择回到外交部继续工作,毕竟你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愿望都是成为一名出色的外交家不是吗!”   “人是会变的。”徐舒简抬起头, 一字一句:“祝安世,三年了。”   祝安世搅拌咖啡的动作不停,只是压低了嗓音:“准确的来说,是两年九个月二十三天。”   徐舒简呼吸一乱,没说话。   “我都记得。”祝安世将勺子放回到咖啡碟上,目光落在徐舒简身前的芒果奶昔和芝士蛋糕上,好一会儿,他说道:“这些甜食,你以前从来都是不碰的。”   隔壁的宋逢辰眉眼微垂,想起家里成箱的橘子罐头,心情一片复杂。   他以为他给徐舒简的,都是对方喜欢的。却不想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徐舒简看着眼前清香扑鼻的芒果奶昔,刚才服务员问他要点些什么的时候,他顺口报出了这两个名字。   这是宋逢辰给他的,自然也是他喜欢的。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明明是冰冰凉凉的,却暖到了他心底。   祝安世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沉默良久,他说道:“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竟然能让一向心气高傲的徐公子这样委曲求全。”   “我以为凭你祝家大少的本事,应该在找我之前就已经把我丈夫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才对。”徐舒简一脸平静的叙述。   “差不多吧,”祝安世自嘲的笑了笑,一脸黯然:“他配不上你。”   “他配不上,谁配得上,你吗?”徐舒简眉头微皱,语气有些冲。   徐舒简只是不满祝安世对宋逢辰指三道四,可到了怀着别样心思的祝安世眼底,却成了对方是在控诉自己。   “舒简——”祝安世张了张嘴,良久,他失神说道:“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   “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眼瞎。”徐舒简面无表情的说道。   祝安世看着他,眼底半是不可置信半是悲伤:“舒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徐舒简心烦气躁:“祝安世,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祝安世沉声道:“舒简,相识二十年,相爱三年,我以为就算我们俩做不成夫夫,也能做朋友。”   “祝安世,”徐舒简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结婚了。你知道洁身自好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吗?”   沉默良久,祝安世低下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舒简眉头紧蹙。   “舒简,”祝安世闭上眼,一脸神伤:“对不起。”   “够了。”徐舒简猛地站起身来:“如果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那大可不必。”   “舒简——”祝安世一脸激动。   “停。”徐舒简打断他的话:“既然这样,那我们俩今天就在这儿做个了断。以前,我为你忤逆爷爷,那是我蠢;你背叛了我我却仍对你心存侥幸,那是我傻。可祝安世,我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思想,当年的事情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放过的。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那就从我眼前消失。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舒简,”祝安世红着眼眶:“你恨我。”   要不然也不会赌气说这些。   想到这里,他心下大定。   “我不恨你。”徐舒简沉心静气:“我丈夫对我很好,我很爱他,你的出现给我造成了麻烦。”   祝安世看着他:“听说他救过老爷子的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和你相识二十年,自认为对你再了解不过,你不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男人。”祝安世说道:“乡野糙汉,不识字,游手好闲,就连他用来救老爷子的钱都是偷来的……”   徐舒简皱眉:“谁告诉你的?”   “他们村早就传遍了。”祝安世略有些激动:“这世上报恩的方法有很多,你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委屈自己。”徐舒简看着他。   祝安世神情一滞。   “他很好,他比你好。”徐舒简居高临下:“有时候换个口味,说不定更惊喜,我就喜欢他厚脸皮,就喜欢他粘着我。”   “舒简。”祝安世勉强压下心底的慌乱。   “祝安世,我以为你至少能有点自知之明,从你选择赵佳雪的那一刻起……”   “舒简,”祝安世打断了徐舒简的话,粗喘着气:“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徐舒简眉头紧皱。   “当年,”祝安世哽咽着:“当年我之所以会背叛你,是因为赵家拿捏住了我爷爷的一个把柄,赵佳雪以此威胁我和她交往,我答应了。”   徐舒简怔了一下,短暂而急促地呼了一口气,两手撑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这件事情,徐老爷子也插了手。”祝安世红着眼眶:“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在你和赵家之间,选择了赵家,是我对不住你……徐老爷子也是为了你好,如果我把事情真相告诉你,又要害你多一份伤心,没必要。”   徐舒简耳朵里嗡了一声,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他和祝安世算是青梅竹马,正如同祝安世所说的那样,相识二十年,相爱三年。   祝安世是他的初恋,两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因为他是徐家的独孙,而老爷子是个老顽固。   祝安世为他在徐家门口跪过一天一夜,他为祝安世差点被老爷子打断了两条腿。   他们之间的事在大院里闹的沸沸扬扬。   因为两人意志坚决,加上赵老爷子他们从中调和,慢慢的,老爷子的态度缓和了下来。   就在徐舒简以为自己即将收获一段美满的婚姻的时候,他撞见了祝安世和赵佳雪一起踏青好不亲密的场面。   他成了大院里的笑柄。   为此,他曾连续两天两夜滴水未进。   再然后,希公倒台,徐家跟着遭了秧。   多少次夜回梦转,他都会觉得心痛难忍。   好不容易他放下了这段感情,偏偏现在祝安世又跑过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徐舒简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祝安世看着他,眼底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舒简,赵佳雪死了,就是上个月的事情,我……”   徐舒简蓦地回过神来,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个男声。   “先生,您要的芒果奶昔已经做好了……先生,先生?”   “什么?嗯,好的。”   听到这个声音,徐舒简身体一颤,他下意识抬头向隔壁看去,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半张着嘴,如遭雷劈。   宋逢辰整张脸都隐藏在了阴影里,叫人看不出表情。他看了徐舒简一眼,沉声道:“没事,你们慢慢聊。”   说着,他起身往楼下走去。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祝安世心底升起一抹狂喜,面上却不显,他看向徐舒简:“舒简,这位是?”   徐舒简知道,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脚追了上去。   “宋、宋逢辰——”徐舒简的目光落在宋逢辰手里的蛋糕上,心慌意乱。   宋逢辰没说话,闷着头出了咖啡馆。   就这样,两人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跟着。   宋逢辰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郁闷、酸心、恼怒、高兴、如鲠在喉……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一大把年纪了,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度量大,能容人,也能容事。   可现在看来,只要扯到情爱这两个字,这些就都是屁话。   宋逢辰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吃味。   为徐舒简有个青梅竹马的前任?   这个还真算不上,毕竟在他活过的那个年代,两性关系乱成一团的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们不是早就分了吗,而且人都让他吃了不下百十来遍了。在这一点上,宋逢辰还真就生不起气来。   为徐舒简隐瞒了他的这些往事?   相比于生气,他更愿意相信徐舒简是怕他知道这些之后心里不舒坦,就像现在这样。   为徐舒简瞒着他和前任见面?   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毕竟谁会在见前任的时候,特地告诉现任一声,这不是没事给人找不痛快吗?   可是心里还是不痛快。   宋逢辰轻哼一声,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声没了。   他脚步一停,很不争气的回了头。   徐舒简站在巷口处,单手扶着墙壁,一身的落寞。   宋逢辰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很没有男子气概的转身走了过去,他板着脸,却不由的放缓了声音:“怎么了?”   徐舒简抿着唇角:“脚疼。”   宋逢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漫无目的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伸手扶住徐舒简,轻叹道:“回吧。”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做菜,吃饭,洗漱……   宋逢辰表现的与往常无异,徐舒简却看的心惊胆战。   “宋逢辰,”徐舒简忍不住的开口,叫住剪完脚趾甲,正要去卫生间洗剪刀的宋逢辰。   宋逢辰回过头:“嗯?”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徐舒简豁出去了,他握紧双手:“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宋逢辰看着他:“有,你等着。”   说完,他继续向前走去。   徐舒简瞬间心跳加速。   约莫过了小半分钟,卫生间的水声没了,宋逢辰走了出来。他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摸出一沓标有计划生育用品的小纸袋来。   宋逢辰居高临下:“你有一个前任。”   没等徐舒简回答,他继续说道:“你们认识二十年,青梅竹马。”   “你们相爱三年。”   说完一句,他就往徐舒简身旁扔一个纸袋。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   “还假装自己喜欢吃甜食。”   “瞒着我和他见面。”   “他还想和你复合。”   徐舒简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果不其然,只听宋逢辰恶声说道:“所以,今天晚上我要用完这些不为过吧!”   说完,他直接解开了裤腰带。   能动手就别吵吵,没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逢辰:冷战一个小时,不能再多了〒_〒   看了评论有很多讨论徐舒简的,别急这事还没完╮(╯▽╰)╭   另:本文双处! 第90章   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大仗, 两人都彻底的冷静了下来。   宋逢辰嘴里叼着一支压根就没点燃的烟,背后垫着枕头, 半坐半躺在床上。   徐舒简趴在他怀里, 闭目养神,眼角是还未消散的潮红。   等到身体上的余韵彻底消散,宋逢辰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瓷壶倒了一杯水出来, 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然后把水杯送到徐舒简脸前:“喝水。”   徐舒简睁开眼,就着宋逢辰的手将水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还要吗?”宋逢辰问。   “咳咳。”徐舒简清了清嗓子,声音略有些沙哑:“不要了。”   “嗯。”宋逢辰把水杯放了回去,左手在徐舒简身上游走了起来, 摸摸这儿揉揉那儿,最后拍了拍掌心下的软肉:“想好要怎么和我解释了吗?”   也不知道是因为知晓了宋逢辰的态度, 还是因为浑身绵软乏力的缘故, 听见这话,徐舒简想紧张也紧张不起来,他拖着绵长的鼻音应了一声:“嗯。”   和徐舒简青梅竹马的不止祝安世,还有赵佳雪。   徐赵两家势力相当, 彼此之间也算是有几分面子情,毕竟住在一个大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祝家的门槛则相对来说要低上不少,祝安世的爷爷原本也就是机械厂里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级工, 他能做官,靠的全是和太祖夫人那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不过祝家上位, 靠的不仅仅是那一位的扶持,主要还是因为祝安世的爷爷是个能办实事的,更会钻营人脉。   大动乱爆发的时候,中央高层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中层干部被迫重新站队。   祝家不用说,毕竟他家是那一位提拔起来的;赵家站了苏公;而徐家则是选择了中立。   随后不到一年,因为政见不合,徐家和赵家交恶,因为那一位预谋和苏公争权夺利,赵家和祝家也站到了对立面。   至于徐舒简三人之间的关系,徐舒简和祝安世情投意合,而赵佳雪则是因为祝安世小时候救过她一命的缘故,对祝安世一往情深。   说到这里,徐舒简分明感受到屁股上的手掌加重了揉弄的力道,心虚过后,他抬头亲了亲宋逢辰的下巴,以作安抚。   宋逢辰轻哼一声,绷紧的手指头慢慢松开。   再之后,用祝安世的话来说,赵家拿住了他爷爷一个把柄,徐爷爷也在里面掺了一脚,赵佳雪以此为要挟逼迫祝安世和她交往,祝安世为了保住祝家,答应了她的要求。   没多久,徐爷爷受希公牵连被流放农场接受劳教改造,四人帮倒台之后,苏公登顶,因为祝安世娶了赵佳雪的缘故,祝家得以保全,两年之后,祝安世的爷爷入选政治局委员。   现在再来看这些,徐舒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只是没等他想明白到底是哪儿不对劲,耳边就传来了宋逢辰的声音:“以前的事情我不管,因为我没参与过,我只想知道,现在那祝安世摆明了是想和你复合,你是个什么想法?”   “能有什么想法?”徐舒简伸手摸了一把宋逢辰的胸肌。   要是他有什么想法,他现在就不是趴在宋逢辰的身上了。   他说:“我以后不会再见他。”   听见他的话,宋逢辰愣了那么一瞬。   相识二十年,相爱三年,现在又得知当年的背叛只是一场强取豪夺的算计和被逼无奈的妥协,这样一段深厚的感情,徐舒简说不要就不要了?   相比于宋逢辰的惊讶,徐舒简异常的冷静。   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难。   第一,他已经结婚了。人是他从礼省拐来的,他要对宋逢辰负责,也要对这段婚姻负责。   第二,他看着祝安世,能想起的只有满满的心酸和烦躁。即便是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后,他对祝安世,也依旧提不起来半点冲动,毕竟这都过去三年了。   最主要的是,他对宋逢辰的爱不比当年对祝安世的少。诚然,和上一段恋情相比,他和宋逢辰之间或许缺少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可这并不妨碍他偏爱这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这个男人也许并不符合他以往的择偶标准,却愿意给他全心全意的爱。   他沉稳、温润、老成见到、胸有丘壑……   无论男女,被人宠着的感觉只好不坏。   徐舒简想被宋逢辰捧在手心一辈子。   至于祝安世,无所谓对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除了愧疚之外,徐舒简对他再无其他的感情。   宋逢辰回过神,他唇角微弯,语调不经意间上扬:“这可是你说的。”   “嗯。”感受着宋逢辰周身几乎化为实质的愉悦,徐舒简应了一声,而后凑到宋逢辰耳边,语气温柔,落地有声:“爱你!”   宋逢辰直接乐开了花。   事情就这样暂时揭过去了,两人默契的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祝安世也没再出来秀存在感。   九月三十号这天,郭炳生找上了门来。   “凶手找到了。”连着喝了这么多天的药汁,郭炳生的身体总算是大好了。他接过宋逢辰递来的白开水,一饮而尽:“是以前住在我家的黄建国。”   当年郭炳生被打倒,一应家产都被没收,其中十几处房产全都分给了贫苦百姓居住,其中就有黄建国一家三口。   十年下来,黄建国顶了他父亲木工长工人的工作,又娶了一个同样出身贫苦人家的老婆,一连生了四个孩子。   家里人口一多,他家住着的原本还算宽敞的五十平大小的东厢房顿时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偏偏这个时候,郭炳生平反了。上头强制性的把房子又给收了回去,然后给他们重新安排了住房。   问题在于,当年分房子的时候政策好,是按人头分的。现在因为城里住房紧张,想分房子得严格按照级别来。黄家只有黄建国一个人上班,级别也不高,最后上面只给他分了一个不到二十平的小单间。   想到他家一家八口人将来就要挤在这么一间破屋子里生活,黄建国心里一堵,直接就恨上了罪魁祸首郭炳生。   郭炳生查到黄建国身上的时候,他已经死了。看着这一家子老老少少,郭炳生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托人给送了两百块钱过去。   “老先生宅心仁厚。”宋逢辰说道。   “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郭炳生叹声说道。 第91章   十一这天, 京城大学照例休课三天,徐舒简作为京城大学教师代表, 应邀参加国庆大游行, 天还没亮就出了门。   宋逢辰原本也想过去凑凑热闹,只是他去的太晚,游行已经开始了, 现场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他站在人群外围,基本上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站了十几分钟, 实在是有些无趣,宋逢辰揉了揉生疼的耳朵, 干脆回了家。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反正闲来无事,他挽起袖子,找了个搪瓷面盆出来,接了半盆水, 打算把家里里里外外清扫一遍。   然后他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张房产证。   可不正是三个月前郭炳生送给他的那套房子的房产证。   他想了想,拉开衣柜中间的抽屉,翻了翻,果然在一个木盒里找到了一串钥匙。   正好他这两天有空, 家里也打扫的差不多了,那就去看看吧。   他们俩现在住着的这套房子是上面分给徐适道的那套, 不到六十平,刚开始那会儿还觉得不错,两个人住,不大不小的,正合适。   可这么几个月下来,家里陆陆续续的添了不少东西。先不说宋逢辰买回来的那堆生活用品,前段时间徐舒简迷上了逛琉璃厂和废品收购站,买回来的旧书字画什么的堆满了大半个书房。   也是时候换个大点儿的住处了。   打定主意,他拿起钥匙,按照房产证上的地址找了过去。   宋逢辰怎么也没想到郭炳生送给他的会是一座公馆。   锈迹斑斑的黑漆大门,门前台阶下立着一对圆形大石缸,门墙上挂着一副木对联,红漆底子上隐约可见一副对联,应当是:“九域同舟民安国泰,八方共济物阜年丰。”   整座公馆占地面积超过一千五百平方米,主楼为三层一底十二间砖木混凝土结构,有大理石雕刻装饰,典型的中西结合建筑风格。此外还有纯西式平房六间,停车房一间,地下酒窖一个,前小花园现菜地一块。   相比于破败不堪的郭家老宅,这座公馆的损毁程度还不算太严重,除了墙体破损的厉害之外,房屋主体因为是用纯青石修建的缘故,基本上没有开裂、渗漏等质量缺陷。这样一来,要想改造这座公馆也就容易的多。   宋逢辰将这座公馆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遍,心底也慢慢的有了主意。   屋顶要翻修,因为瓦片缝隙里都是泥土和杂草。   十年没有维护,地面坑坑洼洼的,铺在过道上的青石板没有一块是完整的,重铺是必要的。   屋子里的家具都被之前的住客给搬走了,连床板都没留下一块……好在木材厂那边还有不少的紫檀,就是他手里的钱不多了,只剩下两万五千块多一点,紫檀五百块一立方,想要用这笔钱打出一套包括床和柜子在内的紫檀家具来,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宋逢辰想着,要不要退而求其次选用黄花梨?毕竟黄花梨才一百六十块一立方,质量也不差。   这个暂时倒也不急。   打定了主意,宋逢辰当即赶去了南门大街,找了好几家废品收购站,总算是凑够了整整两大车的橙色琉璃瓦出来。   又请了两个砖瓦工,付了定金,做完这些,他这才回了家。   “好香啊,做的什么?”宋逢辰吸了吸鼻子,一边换鞋,一边看向厨房。   “煎的乌鱼子。”徐舒简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嗯,之前郭老先生不是送了我们一套房子吗,我去看了,就在朝阳门那边……”宋逢辰将事情一一和徐舒简说了,“那儿离京城大学不算远,清理起来也不难,这段时间我抽空多跑几趟,最迟年前,咱们俩应该就能住进去了。”   “嗯。”徐舒简笑着点了点头:“锅里炖了血燕,你先吃着,冰糖水已经化好了,如果嫌腥味重的话,橱柜里有蜂蜜和牛奶。”   “好。”宋逢辰欣然应道。   也就是徐舒简,不嫌麻烦,喜欢研究这些烹饪工序复杂的食材,就好比前两天吃的溏心鲍鱼,光是泡发干鲍就花了两天三夜的时间。   这样一来,可不就美了宋逢辰。   乌鱼子和血燕都是中秋节那天郭炳生一家给的,量还挺大,血燕有四两,乌鱼子有六斤,宋逢辰估摸着给他们俩的应该是双份。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套的银质餐具,精致的不像样,就是太招摇了些,暂时肯定是不能用的。   “好像郭伯父他们准备回去了是吧?”宋逢辰弯腰从橱柜里摸出来一瓶蜂蜜,拧开盖子,往碗里加了一勺。   “好像是。”徐舒简夹起一块煎好的乌鱼子送到宋逢辰嘴边:“听我爸说,他们打算在西郊那边建个纺织厂,郭爷爷貌似也掺了一脚,合同都已经签好了。”   “那行,”宋逢辰张嘴接了,嚼吧嚼吧,说道:“明天我给他们送点枫斗过去。”   就当做是还礼好了,毕竟这些东西价钱可不便宜。   “行。”徐舒简应了一声,这些事情,宋逢辰做主就好,“对了,爷爷他们快回来了。”   徐俊民是在三月末的时候平反的,四月中旬他又离开了京城,这一走就是小半年。   他回来的时候,宋逢辰和徐舒简去机场接了。大概是精神上有了寄托,他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徐适道下班回来的时候,徐舒简正陪着徐俊民下棋,宋逢辰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脸上挂着难以遮挡的笑容:“爸,你回来了。”   徐俊民抽出空来看了他一眼:“这是出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爸,你不知道——”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徐适道振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下意识的看向徐舒简以及他身旁的宋逢辰。   “怎么?”徐俊民不明所以。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搪塞过去也不太好,徐适道索性实话实说,他右手紧握成拳,抵在嘴巴上,清了清嗓子:“祝家出事了。”   祝正盛病了,病的很严重,听说没几天活头了。   祝正盛是祝安世的爷爷,也是祝家的顶梁柱。   “该!”徐俊民恨声说道,因着祝安世的缘故,他把整个祝家都给嫌弃上了。   现在祝家遭了秧,他能不幸灾乐祸吗?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瞥了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的徐舒简,心底有了主意。 第92章   晚饭掌勺的是廖师傅, 就是上面配给徐俊民的那名炊事员。他是淮扬人,做得一手上好的蟹黄汤包。   宋逢辰嘴馋, 忍不住多吃了两个, 加上又陪着徐俊民喝了点酒,撂下筷子就不行了。   趁着宋逢辰上厕所的空隙,徐俊民把徐舒简叫到了书房。   “听你爸说, 祝安世回来了。”徐俊民说道。   “嗯。”徐舒简沉心静气。   “他找过你了?”徐俊民问道。   “找过。”   说到这儿,徐舒简也想起一件事情来,他看了徐俊民一眼,到底是没把心底复杂的情绪写在脸上,毕竟他都已经做出了放弃祝安世的选择了, 以前的事情再追究又有什么用,总归徐俊民不会害他就是了。   “宋逢辰知道吗?”徐俊民又问。   “嗯。”徐舒简点了点头。   “他和你闹了?”徐俊民有些担心。   徐舒简没说话, 准确的来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照宋逢辰当时的表现吧,应该算是吧。   不回话就是默认。   徐俊民眉头紧皱:“祝安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原本也没什么好瞒着徐俊民的,徐舒简实话实说:“他大概是想和我复合。”   果然如此。   徐俊民直接黑了脸:“你怎么说?”   “我现在就想和宋逢辰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徐舒简回道。   听见这话,徐俊民的脸色好了不少:“咱们家能有今天不容易,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经历了这么一遭,徐俊明对于家族传承这些东西也都看淡了很多。他现在只想一家子都好好的,不要想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心累。   “我知道的。”徐舒简应道。   徐俊明点了点头, 他看着徐舒简,心里始终有些不安, 倒不是因为不相信徐舒简,只是一想到当初徐舒简为祝安世闹出来的那一堆糟心事,他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等祝安世真的缠上来的时候,徐舒简还能像现在这样不动如山吗?   徐俊民有些担心。   他想着,既然如此,干脆就给徐舒简下一剂猛料,也好让他断了对祝安世的念想。   这也是他把徐舒简叫到这儿来的主要目的。   “还有就是,”徐俊民抱着双手撑在桌子上,“当年祝安世和赵佳雪走到一块儿去的事情,我掺了一脚。这件事,祝安世有没有告诉你?”   没想到徐俊民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情,徐舒简愣了一瞬,迟疑着点了点头。   “祝家的把柄是我帮着送到赵家手上的。”   他那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认可了徐舒简和祝安世之间的关系,但心里其实还是不甘心的。   也就是这个时候,宁有田那边偶然间发现了祝家的一个秘密。   祝安世的父亲不能生育,祝安世是祝正盛和儿媳妇生下来的。   这个年代,国人的道德观还是很正的,流氓罪都要挨枪子,更何况是和儿媳妇通奸这样的违反伦理纲常的重罪。   就冲着这一点,弄垮祝家不成问题。   但要徐俊民直接出手对付祝家,他又怕徐舒简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和他闹。   一番深思熟虑过后,他心里有了主意。   他挑唆宁有田把人证物证送到了赵家人手上,毕竟那会儿祝赵两家因为立场不同,没少针锋相对,大打出手。   他以为赵家一定会很乐意借此机会弄垮祝家。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祝家不仅没有被打倒,反而和赵家结了姻亲。   对徐俊民来说,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如是。   现在再来看这件事情,赵家以此为要挟,逼迫祝安世和赵佳雪交往肯定是真的,毕竟赵佳雪是赵家三代里唯一的一个女孩,又因为是赵家老大遗腹子的缘故,从小就备受赵老爷子宠爱。   但徐俊民猜测,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赵家背后的苏公看中了祝正盛的能力,加上苏公当时根基不稳,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所以就动了招揽祝家的心思。   而祝家别无选择,被迫答应了赵家的要求。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四人帮倒台之后,作为那一位的拥护者,祝家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在苏公的扶持下,两只脚踩进了中央政治局。   “现在的局势是,苏公败了,希公登顶在即,当年希公出事,闹得最欢快的除了小团体就是苏公。现在希公掌权,你说他能放过祝家吗?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祝安世找上了你……”   “你不是想知道,这几年到底是谁在背后耍手段,想要我们爷孙俩的命吗?”   徐俊民落地有声:“是赵家,祝正盛应该也插了手。”   祝正盛要报一箭之仇,因为赵佳雪的缘故,赵家想磋磨徐舒简,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想,这并不奇怪。   可祝安世呢,试图弄垮祝家的是他徐俊民,徐舒简并不知情,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可他竟然能眼睁睁的看着徐舒简受难,全无半点反应。   可见这人生性是有多么凉薄。   徐俊民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告诉徐舒简,祝安世接近他的目的其实并不单纯,起码是存了利用之心的。   好一会儿,徐舒简才回过神来。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他并不觉得难过,甚至于有些庆幸——庆幸祝安世并不像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深情,他心底的愧疚也就跟着散去了大半。   他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那就好,”徐俊民叹声道:“爷爷现在不求别的,只求你过得好就行。”   “会的。”徐舒简轻声道。   爷孙俩一前一后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宋逢辰正在和一碗糖炒板栗较劲。看见徐舒简坐过来,他当即把一碟已经剥好的板栗仁递了过去。   徐舒简唇角微弯,接过碟子,往宋逢辰嘴里塞了两个,又抓了一把,剩下的递给了徐俊民。   他吃了一个,沙的,又香又甜。   看见这一幕,徐俊民没由来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往嘴里扔了两个板栗仁。   沙的,又香又甜。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边吃着,徐俊民一边说道:“我那儿攒了好几条中华,还有两盒雪茄好像,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上。”   “我那儿也有,”徐适道跟着说道:“等会儿拿给你。”   “欸。”宋逢辰笑着应道。   这些香烟是上面发给徐俊民和徐适道的福利之一,他们都不抽烟,索性都给了宋逢辰。 第93章   十月中旬这天, 星期日。   迷迷糊糊的,宋逢辰觉得下巴有点痒, 他伸手抓了抓, 怀里没人,他哼气:“嗯?”   耳边传来徐舒简的声音:“我出去了,锅里给你留了南瓜粥和肉粽, 橱柜里还有之前剩下的一个月饼,你记得吃。”   宋逢辰半睡半醒,想着,好像徐舒简昨天晚上和他说过,今天要和周老师他们去爬长城来着, 他打了个哈欠:“嗯!”   “那我走了。” 说完,徐舒简又亲了亲宋逢辰的下巴:“记得把胡子也刮了。”   宋逢辰彻底醒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刷牙洗脸刮胡子, 整理好床铺。他踩着拖鞋,打开橱柜,摸出来一块月饼塞进嘴里。   月饼是徐舒简前几天做的,普通水杯大小, 馅料加的豆沙和咸蛋黄,味道还不错。   就在他拿起筷子准备把锅里蒸架上面的肉粽夹出来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他应了一声,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拉开房门,正对上两张陌生的面孔。   为首的年轻男人拱手弯腰:“宋道友。”   这个声音略有些耳熟, 宋逢辰迟疑着说道:“何道友?”   年轻男人直起身,“正是贫道。”   可不正是何端峰。   宋逢辰当即拱手还礼,而后侧开身体,伸出左手:“请进!”   进了屋,何端峰将手中的礼盒放到茶几上,只说道:“贫道来京城办点事,路过这附近,正好感受到了道友的气息,所以特地过来拜码头来了。”   “道友说笑了。”宋逢辰泡了一壶茶出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半杯热茶下肚,何端峰放下茶碗:“我当时就觉得道友的名字有些耳熟,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宣成子观主的孙子。”   听见这话,倒叫宋逢辰想起一件事情来:“敢问道友,那许家村后来如何了?”   总归是七十多条人命,宋逢辰不介意为他们多费些口水。   “那周岚被道友救走之后,许家村村民气昏了头,想拿我陪葬,好在我师父及时赶到。”   何端峰没有怨恨宋逢辰的意思,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我师父费尽心思,最后也不过是救回来了二十几个人,都是妇女和孩子。”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也不知略过了其中多少波折。   以怨报德,不过如此。   宋逢辰无意评价何端峰师徒俩的的品性如何,这大概就是他和纯粹的正派子弟之间的差别吧。   两人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通,坐在何端峰身旁的蓝布工装中年男人一脸焦急,时不时的抬起手腕看看时间,眼看着两人都没有消停下来的意思,他忍不住的开口喊道:“何道长——?”   何端峰这才想起正事来,他看向宋逢辰,道:“贫道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叨扰道友了。”   “好。”宋逢辰跟着站起身来。   “对了,”何端峰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那堆礼盒上,从中分处一小半来,并指着它们说道:“这些,烦请道友帮忙转交给周岚,权当是我给她的赔礼。”   等他从许家村抽身出来,回头再看当日之事,他虽并不后悔自己当时的选择,但也的确对不住周岚。   “好。”宋逢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送走何端峰,宋逢辰将他带来的那堆礼物一股脑的塞进了柜子里,至于周岚的那份,明天叫徐舒简拿到学校去,麻烦周老师转交给她就是了。   吃过早饭,宋逢辰拿着钱去了石料厂,花了两百块钱定了一批青石板和青石砖。公馆那边,屋顶已经翻修的差不多了,下一步,他打算找人把屋子重新装修一遍,电路图他都已经画好了。   ……   这边,辞别宋逢辰,何端峰跟着中年男人去了南门大街。   “就是这儿了。”中年男人抹了抹额头上的热汗,指着马路对面一栋二层小洋楼说道。   说完,他领着何端峰走过去,摁响了门铃。   十几秒钟过后,祝安世走了出来,目光从中年男人身上转移到何端峰身上,神情略有些激动,他伸出手:“这位就是房去观的少观主何端峰何道长吧,在下祝安世,感谢你为了我家的事情千里迢迢赶过来。”   何端峰伸手和他握了握,客客气气的说道:“祝先生。”   祝安世侧开身:“何道长,请进,家祖已经恭候你多时了。”   听见这话,何端峰却转身看向中年男人:“贺先生,我人都已经到这儿来了,你看,信物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   他此次来京城,正是因为受到中年男人的请求,为祝家解决麻烦来了。   至于他所说的信物,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中年男人的叔爷曾与他师公有过一饭之恩,他师公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便将自己的身份铭牌给了他,又告诉了他房去观的地址。答应在不违背道义的情况下,以这块身份铭牌为信物,房去观可以无偿帮他或是他的后人办一件事情。   就在三天前,中年男人拿着这块身份铭牌找上了门来。   “是是是。”中年男人连声说道,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黑不溜就的木牌递给何端峰。   他原本只是祝家的佣人,祝正盛出事的时候,祝家上下人心惶惶,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他家叔爷死后留给他的那块木牌。   他将信将疑的把这件事和祝家人提了,没想到他们一听说房去观这三个字,顿时大喜过望。   想起他已经到手的五百块钱和即将到手的供销社主任的工作,中年男人心里乐开了花。   何端峰可不管中年男人心里想的什么,他收起木牌,跟在祝安世身后,进了屋。   一踏进祝正盛的房间,一股阴风扑面而来,吹得何端峰汗毛直立,心底一凉。   床榻之上,祝正盛脸上蜡黄,没有一丝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看见祝安世引着何端峰进来,他表现的极为激动,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候在他身旁的一个中年女人见了,连忙伸手去扶。   “何道长,你看?”祝安世紧紧的看着何端峰。   何端峰眉头微皱,略有些迟疑的说道:“看祝老先生的情况,应当是被怨鬼给缠上了。”   听见这话,祝家人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   何端峰沉了沉气:“所以,这怨鬼是?”   祝家人齐齐看向祝正盛。   祝正盛眼底闪过一丝愤恨,他点了点头。   祝安世这才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也不瞒着何道长,谋害我爷爷的正是我那亡妻。” 第94章   “那她是怎么死的?”何端峰的目光在祝家人身上一一划过, 其他人倒还好,只除了祝正盛和祝安世。   单看面相, 祝正盛此人上庭明显偏长, 天庭饱满且发际线高,颧骨突出脸颊圆润,说明其才能出众, 处事圆滑,喜争强好胜,睚眦必较。   至于祝安世,头顶尖额头窄。俗话说“头尖额窄无贵相”,头尖之人精明强干, 但若和额头窄小搭配在一起,则说明此人虽心有大志, 但只会把聪明用到私处, 生性凉薄,心胸狭隘。   好在两人命宫并无乱纹,说明他们身上没有背过人命,这一点让何端峰心安不少。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 都没等来祝家人的回复,他皱眉:“怎么,不能说吗?”   “倒也不是不能说。”   说话的却是祝安世。   他沉声说道:“是我害死了佳雪。”   祝安世曾告诉徐舒简,赵佳雪是病死的, 其实并不然。   “三年前,永定河那边发生了一起命案, 穷凶极恶的抢劫犯持刀捅伤了一位挺身而出试图阻拦他逃跑的路人。事后,路人因术后感染死在了医院,留下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而被抢劫犯抢走文件包的,正是我的一位好友兼大学同学。因为愧疚,他收养了这名女孩。”   “但是仅仅是在半年之后,我的这位好友就因为得了急性白血病,生命垂危。他是家中独子,父母早几年就没了,两个伯父倒还建在,不过都不怎么靠谱。而且因为对方早些年没少打他父母遗产的主意,他和他那两个伯父早就闹翻了。”   “他没办法,临死之前,求到了我这儿来。就这样,我把这个女孩带在了身边。”   祝安世沉了沉气:“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我平时对她关心太过还是因为雏鸟情怀,导致她对我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我劝过她几回,她都老老实实的应了,可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我没办法,只好慢慢的疏远了她。只是没想到她会钻牛角尖,误以为只要佳雪死了,我就会和她在一起。”   “然后呢?”何端峰问道。   正因为祝安世并没有表现出对赵佳雪太多深情,结合他的面相,何端峰对他的话反而没有半点怀疑。   祝安世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佳雪她,死于水银中毒。”   何端峰明白了,他问:“那个女孩,你是如何处理的?”   祝安世一脸犹豫,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她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要怪也是怪我,没有教好她,辜负了好友的托付。”   “所以?”何端峰眉头紧皱。   “我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然后给了她一笔钱,安排她去了美国。”祝安世沉声说道。   何端峰就是再迂腐,对祝安世的做法也不敢苟同:“你这么做,有想过她是你的妻子吗?”   祝安世沉了沉气,只说道:“我和她结婚,是被逼无奈。”   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难。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何端峰也不想和祝安世争论这些于事无补的,他只认结果:“难怪她会缠上你们家。”   祝安世看了一眼床上骨瘦嶙峋的祝正盛,咬牙说道:“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明明对不住她的是我,她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了,为什么要对我爷爷下手?”   何端峰看向面上黯淡无光的祝正盛,问道:“祝老爷子病了有多长时间了?”   虽然不明白何端峰为什么会这么问,但祝安世还是如实回答,他心力交瘁:“快两个月了,最开始赵佳雪一个星期才过来闹腾一次,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爷爷的病也越来越重,最近这几天,她基本上天天都来。”   听到这里,何端峰心里有了底,他说道:“我想我大概是猜到了她的意图了。”   “什么?”   何端峰分析道:“祝家能有今天,可见老爷子运道之深厚。若是常人,连着被怨鬼纠缠这么长时间,恐怕都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何道长的意思是?”祝安世心里一个咯噔。   “老爷子能活到现在,不外乎两种情况。其一,那赵佳雪施加在他身上的怨气被他身上的气运抵消了。”何端峰伸出两根手指头:“其二,赵佳雪并未直接对老爷子动手,而是在一点一点的掠夺他身上的气运。”   “根据祝先生方才所说,我以为极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一开始,老爷子身上气运浑厚,吸上一次,就足够赵佳雪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来消化。随着老爷子身上的气运越来越少,赵佳雪找来你家的次数也就越频繁。老爷子现在的情况,便是因为气运丢失,身体做出的应激反应。”   最后,他总结道:“如无意外,老爷子气运散尽之日,就是他暴毙之时。”   作为祝家的顶梁柱,祝正盛倒了,祝家还会远吗?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祝正盛:“最迟也就是后天的事情。”   “何道长,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祝安世一脸铁青。   何端峰说道:“要想解决掉赵佳雪,只有一个办法。”   “何道长请说!”说话的却是祝正盛。   何端峰一字一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祝正盛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何道长,你说的没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赵佳雪害我祝家的事情,又该怎么算?”   言外之意,分明是要何端峰对赵佳雪下死手,然后再把她夺走的气运抢回来。   “而且,”祝安世冷静的补充道:“郑璐(女孩)现在在美国,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何道长可是说了,我爷爷最多只能坚持到后天。”   何端峰直接陷入了沉默,良久,他开口:“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她封印起来,但我不敢保证一定就能成功,因为她吞噬了老爷子身上太多气运,实力远超一般怨鬼。”   “即便是侥幸成功,我也不可能杀了她,怨鬼复仇,天经地义。祝家遭此劫难,未必不是祝先生你自作自受。事成之后,我会想办法把她夺走的气运还给老爷子,但前提是你们必须保证郑璐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何端峰毫不客气的说道。   “好。”祝安世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郑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虽然还是很不甘心,但他们没得选,毕竟主动权掌握在何端峰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某些原因,本文会在这两天大修,具体修改部分会在之后的有话说中注明。   除此之外,原定大纲也作废了,因此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虎头蛇尾的地方,蠢作者会尽量完善,请大大们千万谅解。   这都是某亥自己作的呀!!   附原定大纲:79年反击战爆发,外国势力入侵,主角大展神威,然后由徐赵两人推荐,希公支持,以长宁观为班底组建特务处——就问你们扯不扯!! 第95章   “午时三刻, 阳气最盛,赵佳雪会挑着这个时间段找来, 无非是想借着充裕的阳气将她周身的鬼气压下去, 这样一来,她接近老爷子的时候,就能保证老爷子身上的气运不至于被她身上的鬼气销蚀太多, 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因为这个时候,同样是她实力被压制到最低的时候,要想收拾她也就容易的多。”何端峰冷静分析。   “何道长有几成把握?”祝安世问道。   “实不相瞒,不足六成。”   “怎么会?何道长不是说——”说话的却是祝正盛, 事关他的生死,他不敢不急。   “要杀她容易, 但只是单纯的想把她封印起来, 那就不能直接下狠手,难度自然也就翻了一倍不止。”   “……那、好吧,无论如何,拜托何道长了。”祝安世勉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老爷子放心,贫道必定竭尽全力。离午时三刻只有一个半小时了,刻不容缓, 祝先生,麻烦你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我这就开坛摆阵。”何端峰当即说道。   “好。”   ……   “我布置的这两个阵法,一曰地火阵,一曰九宫八卦阵。前者以赤硝画阵,桃木盒装死玉为阵眼,目的是为封印赵佳雪。后者以法筷为阵脚,按九宫八卦方位排列,为的是困住赵佳雪,为启动地火阵提供充裕的时间。”   半个小时之后,祝安世亲自带着人将何端峰需要的东西买了回来。   净手完毕,何端峰走到供桌前,供桌上的东西并不多,瓷碗两个,左边内盛雄鸡血调配的朱砂三分之一,中间满满一碗小米。   另有檀香三柱,黄纸一沓,桃木剑一柄,符笔一支。   只看见何端峰点燃三根檀香插在米碗内,跪在垫子上,烧黄纸三张,磕三头,而后席地而坐,口中默念通灵启度文,随着最后‘不叫自灵’四字落下,他赫然起身,拿过一张黄纸,提笔蘸上朱砂,画起符来。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藏锋收笔,何端峰将画好的符纸规整好,拿起其中一沓交给祝安世:“既然要和赵佳雪对上,一场打斗也就在所难免。可光天化日的,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对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祝安世伸手接了,只听见何端峰继续说道:“这是隐符,可以确保外头的人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   祝安世面上一缓,也是他紧张太过,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好在有何端峰思虑周全,他问道:“那何道长,这隐符应该贴在什么地方。”   何端峰摇了摇头:“不是贴,是埋。祝先生可以多找几个人,在院墙下端每隔三尺三挖一个一尺一深的坑洞,坑底铺上一层香灰,再把隐符放进去,最后在符纸上放上一个生鸡蛋,填上泥土即可。”   “好。”   祝安世点了点头,拿着符纸,脚步匆匆,向屋外走去。   何端峰转过身,从脚边的水盆里捞出来一根筷子,拿过一张刚刚画好的符纸,将筷子包了个严严实实。   如此反复十二次,他擦干净手上的水,拎起那一小袋赤硝,抓出一把,在地上画起图案来。   祝安世带着人埋好隐符回来,看见的就是何端峰站在门口去,抓起一把陈米掷出去的样子。   就在陈米落地的一瞬间,地面上纵横交错的赤色纹路由外到内,迸发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   祝安世条件反射性的抬起右手遮挡在眼前,好一会儿,他慢慢的放下右手,刺眼的光芒没了,地面上赤色的纹路也没了。   “敕——”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何端峰的一声暴喝。   他猛的一抬头,半空中悬着的十二根光束旋转的法筷蓦地向下落去,随着整齐刺耳的一阵扑哧声,十二根法筷瞬间没入地底,只在水泥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花生米大小的小洞。   “好了。”何端峰缓声说道。   祝安世下意识的抬起手腕,离午时三刻还有半个小时。   他放下手腕,喉结上下滚动间,心跳骤然加速。   ……   赵佳雪几乎是踩着午时三刻的点到的祝家,头顶上暖洋洋的太阳照得她浑身难受,但这并不能妨碍她此时此刻愉悦的心情。   等她今天吸完祝正盛身上最后一点气运,祝正盛离死期也就不远了。树倒猢狲散,祝正盛一死,祝家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折磨祝家人已经成了她的乐趣。   她漫不经心的想着,轻车熟路的向祝正盛的房间飘去。   进了房间,才发现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躺在床上的祝正盛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赵佳雪不疑有他,只以为祝家人这是终于放弃挣扎了。她嗤笑一声,心情越发舒畅。   既然如此,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这么想着,她飘到床边,伸手抓向床上一动不动的祝正盛。   却不想就在她右手碰触到祝正盛脑门的一瞬间,盖在祝正盛身上的被褥突然抖动起来,原本平平无奇的被面上,七八张符纸金光咋现,等到赵佳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被击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在了墙壁上。   砰地一声,何端峰破门而入,紧跟其后的祝安世冲上前,扶起跌下床的祝正盛退到墙角。   何端峰一脸忌惮的盯着不紧不慢的从地上站起来、重新飘到半空中的赵佳雪,她周身气息平稳的一点都不像是受了重创的样子,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补刀的原因。   他心下一沉,这赵佳雪显然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的多。   “你以为凭这些小把戏就能对付得了我?”赵佳雪冷笑一声,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毫无疑问,祝家人的反抗激起了她的怒火。   她看着祝安世,眼中杀意凛然。   “赵佳雪,”说话的正是何端峰:“祝安世固然有错,但归根结底,害死你的是郑璐,不是他。现在祝家已经被你折腾成了这幅样子,你难道还不满意吗?我奉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害了祝家,将来生死簿上判官笔下,少不得要徒添一笔孽债,何必呢,更何况祝家人已经答应会让郑璐得到应有的惩罚。你若就此收手,对你,对祝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祝安世一脸阴沉,要是讲道理能有用的话,祝家怎么可能会落到这个地步。   果不其然,只听见赵佳雪嗤笑一声,仿佛是在听什么笑话一般:“得饶人处且饶人?凭什么?”   她语气一转,咄咄逼人:“当年,他家的丑事败露,要不是我求着我爷爷拉他家一把,他祝家能有今天?那个时候,祝安世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会爱护我一辈子,我信了。然后呢,我爷爷一死,赵家落败,你祝家上下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拿热脸贴冷屁股我也认了,谁叫我赵佳雪喜欢你。”   赵佳雪面无表情:“结果呢,我死了,我的丈夫不仅没有为我报仇,反而包庇起了凶手,我恨啊!”   祝安世不太想和赵佳雪争执这些,他永远都记得,当年他和赵佳雪结婚之后,赵家几兄弟颐指气使的丑恶嘴脸,赵家叔伯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嫌弃——就因为赵家知晓了祝家的丑事,就因为赵家救了祝家。   那种如蛆附骨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受。   祝安世的冷漠激怒了赵佳雪,她冷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心底其实是恨我的,你恨我拆散了你和徐舒简,恨我挑唆爷爷对徐俊民下死手,连累徐舒简远走礼省。我都懂,所以,但凡你对我能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愧疚,我都不会回来报复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在我死了还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迫不及待的去找了徐舒简。”   祝安世面上一僵,万万没想到整件事情的症结竟然会是在这儿。   只听见赵佳雪幽幽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徐舒简,我那么爱你,怎么会不如你所愿,你放心,等你死了,我马上就让徐舒简去下面陪你。”   原本她还想留着祝安世多玩几天,至于现在——   话音未落,赵佳雪两掌微蜷,十指微动,青黑色的指甲猛然间蹿到了一寸有余,狞笑间,她挥起利爪,冲着祝安世所在的方向,暴掠而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祝安世一阵恍惚,定眼再看时,赵佳雪已经冲到了他眼前,黑长的指甲离他的眉心仅有不到公分之隔。   “休想!”   只听得一声冷喝,何端峰飞身而至,长剑一劈,十根指甲悉数钉在剑身之上。   “铛——”电石火光之间,何端峰神魂一荡。   他咬紧牙关,手腕一翻,长剑径直向赵佳雪面门削去。   赵佳雪瞳仁一缩,脚步凌乱的向后退去。   何端峰二话不说,提着长剑追了上去。   别看赵佳雪毫无对敌经验可言,可她偏偏凭着气劲旺盛,和招式凌厉的何端峰打成了平手。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熟悉了打法的赵佳雪愈挫愈勇,而何端峰看起来却是越发的力不从心,好几次都险些被赵佳雪的指甲伤到。   “砰——”又是一次激烈的碰撞,何端峰踉跄着站稳身体,面上一白,他看了看赵佳雪,又看了看祝家人,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转身冲出了房门。   “想逃?门都没有。”赵佳雪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却不想就在她冲下楼梯的一刹那,已经走到了大门口的何端峰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就是现在——   他左手飞速掐着指决,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一句“急急如太上老君律令”落下,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嗡鸣声,赵佳雪眼前一花,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中计了!   赵佳雪心底一慌,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   四周漆黑一片,只是偶然间能看见一两道红光闪过。她卯足了劲向前飞去,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黑暗。   冷静,冷静!   赵佳雪粗喘着气,勉强压下心底的恐慌,她试着放开神识,冥冥之中,她感应到了立在不远处的十二根符柱。   这会不会就是困住她的东西——   赵佳雪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的冲着正前方的一根符柱冲了过去。   眼看着在原地转圈的赵佳雪突然朝着悬浮在空中的一根法筷冲了过去,而地面上的赤色纹路只亮了不到三分之一,何端峰心道一声不好。   绝不能让赵佳雪破掉九宫八卦阵的阵脚。   想到这里,何端峰从怀里摸出一沓符纸来,当下也顾不上其他,抽出两张符纸,直接拍了出去。   到了,快到了——   眼看着符柱近在咫尺,赵佳雪一脸狂喜,就在她伸出利爪,打算破掉符柱的瞬间,晴天一声霹雳,一道闪电狠狠的砸在了赵佳雪身上。   “啊——”赵佳雪惨叫一声,直接被劈倒在地   何端峰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挣扎比较好,否则吃苦头的还是你。”   “想要我束手就擒?没门!”赵佳雪恨声说道。   何端峰的反应告诉她,只要破掉这些符柱,她就能逃出生天。   说完,她站起身,冲着正前方的符柱,再次冲了出去。   何端峰当下也不客气,又抽出两张符纸,拍了出去。   如此反复二十几次,赵佳雪跪倒在地,身体就算再怎么强横,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眼看着脚下红光越盛,直觉告诉赵佳雪,等到这些红光连成一片,她就真的逃不了了。   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祝正盛还没死,祝家还没落败,祝安世还没付出代价,还有郑璐……   胡思乱想间,赵佳雪拼着最后一份力气,再次冲了上去。   看见这一幕,何端峰不紧不慢,赤色纹路还差最中心一圈就能全部点亮,封印赵佳雪,胜利在望。   他左手往右手上一抓,却抓了个空。   不好,五雷符已经用完了。   何端峰面色一变,不等他反应过来,赵佳雪已经撞上了西南方位的法筷,只听见砰的一声,法筷断成了两截,落到了地上。   “我,我出来了!”   世界陡然间恢复清明,赵佳雪大喜过望,下一秒就对上了何端峰的脸。   逃——   赵佳雪面色一变,当机立断,朝着大门急掠而去。   然而就在她飞出大门的瞬间,太阳光直接烧焦了她的脸。   “啊——”又是一声惨叫。   赵佳雪显然忘了,被雷劈了这么久,她身体里从祝正盛那里夺来的气运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的她哪里能挡得住太阳光的侵蚀。   怎么办?   就在她狼狈退回到屋里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落在了楼梯口拐角处小心翼翼偷看的祝安世身上,她眼前一亮。   “不好。”注意到她的视线,何端峰面上一紧,只是没等他提醒祝安世,赵佳雪已经扑向了他,并在下一刻,一人一鬼,合二为一。   “孽障——”何端峰心头一紧。   赵佳雪毫不犹豫,操控着祝安世的身体,冲出了房门。   何端峰二话不说,提起长剑,追了出去。   就在他踏出房门的瞬间,赤色纹路终于全部点亮,地火阵终于是成了,却没了用处。   “别跑——”   何端峰穷追不舍。   “该死!”赵佳雪回头看了一眼何端峰,咬牙切齿。   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她想着,也就在下一刻,街道拐角处,砰地一声,她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她好不容易站稳身体,一抬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她咬牙:“徐舒简!” 第96章   徐舒简一大早就出了门, 但是并没有像和宋逢辰说过的那样去和周老师他们爬长城,而是先去了西门大街, 在蛋糕店外面整整排了半个小时的队, 才买到了两盒六个装的杏仁蜂蜜蛋糕。   然后他回了北门大街,一圈转下来,手里多了两斤蛏子, 一只大龙虾,还有一只老母鸡。路过一个胡同的时候,又花了一块五,从一个老乡手里买了一只四斤重的野兔子。   再然后,他把手里的这些东西全都寄存在了一家常去的茶馆, 乘车去了一位老同学家里。   “升职了,好事啊, ”徐舒简坐在沙发上, 笑着说道:“恭喜恭喜!”   “借你吉言。”侯挺西装革履,满面红光,拎着一个玻璃水壶过来给徐舒简倒了一杯凉白开:“不好意思,之前几年一直都在国外, 前天刚刚回来,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   “没事。”徐舒简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升的什么职务?”   “驻古巴大使馆教育参赞。”侯挺神采奕奕。   “那可是十四级干部, 相当不错了。”徐舒简由衷说道,虽然教育参赞在大使馆参赞之列算不上排名靠前, 也没有多少实权可言,但同样也代表晋升空间大。尤其是侯挺能在这个年纪登上这么一个高位,已经远超一般同龄人了。   “比不上你,你当年可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侯挺果断闭上了嘴,一脸歉意的笑了笑,并不想揭徐舒简的伤疤,他话音一转:“你看我,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正事了。”   说着,侯挺转身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盒子:“给,你要的东西,打火机是我托人从美国买的,材质是黄金镀铬,风格偏向低调简约。”   徐舒简拿出绒盒里透着漂亮金属性光泽的打火机,手感光滑细腻,给人的感觉很好,试着打了打火,声音清脆,蓝色的火焰赏心悦目。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旁边的几盒雪茄上。   “浅棕色的那三盒是MONTECRISTO,我从专卖店买的。深棕色的那两盒是COHIBA,是古巴的外交部部长私底下送给我们大使的礼物,听说我正要这些,就给了我。”侯挺笑着说道。   按照政府的规矩,官员收到的礼物,都是要上交的。但私底下收到的另算,毕竟没有过明路,别人也不知道。一般人都会选择把这些私底下收到的礼物转手卖出去,一部分补贴家用,一部分分给下属。毕竟华国官员的工资不算太高,尤其是外交官这个行业,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有了这笔额外的收入,总不至于让自己过得太过捉襟见肘。   徐舒简哪能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笑着说道:“不错,辛苦你了,这些一共多少钱?”   侯挺也不客气,因为没必要,他说道:“打火机五百二十美元,三盒MONTECRISTO八十美元,两盒COHIBA按照市场价的九折给你,一百美元,一共七百美元,按照现在1.5的汇率,折合人民币一千零五十元。”   “行。”徐舒简点了点头,爽快的拿过文件包,掏出一把大团结来,数了一百零五张递给侯挺。   侯挺接过钱,直接塞进了口袋里,而后一脸羡慕的说道:“几年没见,没想到舒简你摇身一变,成了大富翁了。”   徐舒简挥了挥手上仅剩的三张钞票:“喏,你口中的大富翁,现在浑身上下就剩下这三十块钱了。”   这一千多块钱里,一半是他攒下来的工资,另一半是他这几个月以来通过翻译国外文献拿到的出版费。   侯挺眼珠子一转,颇有些好奇的说道:“我记得,舒简你好像不抽烟的吧?所以到底是谁,竟然能让咱们温润高雅的徐公子把家底都给豁出去了。”   徐舒简眼底带笑:“是我丈夫。”   “欸?”侯挺一愣:“你结婚了?”   “嗯。”徐舒简点了点头。   侯挺回过神来:“是我、认识的人吗?”   徐舒简摇了摇头:“他是我在被下放到礼省的时候认识的。”   侯挺心下一松,不是祝安世就好。   他当即说道:“舒简你不厚道啊,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枉我把你当兄弟。”   徐舒简略有些无奈:“没办法,当时结婚结的急,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结婚证就已经到手了,而且你忘了,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弄到的你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也是。”侯挺并不八卦,只说道:“怎么样,等哪天有空了,也让我见见你家那位,认识认识!”   “好。”徐舒简点头应道。   ……   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侯挺不由分说,一定要留他吃午饭,徐舒简见推脱不过,只好应了下来。   吃过午饭,徐舒简起身告辞。   挥别侯挺,他抱着盒子,向公交车站走去。   却不想就在他走到一处街道拐角处的时候,迎面冲过来一个人,狠狠的撞在他身上,他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顾不上先从地上爬起来,他手忙脚乱的去查看手里的盒子,好在盖子盖的还算严实,里面的东西都没有洒出来。   徐舒简心里一松,就在这个时候,他耳边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徐舒简?”   徐舒简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眉头微皱:“祝安世?”   “别跑——”   眼看着何端峰的声音越来越近,‘祝安世’眼中红光一闪,他当机立断,伸手掐向徐舒简的脖子。   “你要干什么?”对上五根黑长的指甲,徐舒简心底闪过一抹惊惧。   然而不等他的身体做出应对,‘祝安世’的手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   却不想就在下一刻,他身上陡然间迸射出一道金光,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刺啦声,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掌上升起一股浓烈的黑烟。   “啊——”   ‘祝安世’一声惨叫,条件反射性的收回手,他一脸苍白,低头一看,掌心处焦黑一片,血肉绽开,空气中传来一股诡异的肉香味。   他猛的抬头看向徐舒简,忍不住的后退几步,一脸忌惮。   徐舒简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他不蠢,当然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手径直向脖子下方抓去。   那里挂着一个木牌,宋逢辰给的,原料是小叶紫檀,他没什么学识,因而只在上面刻了‘平安吉祥’四个大字。   约莫是有了底气,徐舒简绷紧的神经瞬间松了不少。   顺着徐舒简的动作,‘祝安世’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拽着的木牌上。   就是那东西在护着徐舒简。   就在这时,何端峰的身影出现在了街尾,“赵佳雪——”   听见这话,徐舒简猛的一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祝安世’。   ‘祝安世’面上一慌。   怎么办?   他的目光落在徐舒简身上。   还能怎么办,拼吧!   打定主意,‘祝安世’目光一冷,冲着徐舒简,再次伸出了利爪。   徐舒简反应过来,心跳一滞,转身就要向后逃去。   “晚了!”   ‘祝安世’暴喝一声,左手掐住了徐舒简的脖子,伴随着剧烈的刺啦声,他瞳孔张大,额上青筋直冒。   看见这一幕,迎面赶来的何端峰瞳仁一紧。   没等他说出话来,‘祝安世’的右手已经抓上了挂在徐舒简脖子上的木牌。   扑哧一声,‘祝安世’的右手直接焦化成了黑炭,升起火花来。   “啊——”   又是一声惨叫,‘祝安世’一脸狰狞,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扯下木牌,远远的扔了出去。   ……   公馆里,正在和师傅商量装修方案的宋逢辰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嗡鸣声,他扶住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宋先生,怎么了?”看见宋逢辰突然变了脸色,师傅不由问道。   宋逢辰面色凝重,他掐了掐手指头,一声急呼:“不好!”   “什么?”师傅不明所以,没等他反应过来,宋逢辰已经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欸,宋先生,宋先生……”   ……   木牌离手的一瞬间,疼痛入潮水般褪去。   ‘祝安世’粗喘着气,擒着徐舒简一个转身,正对上飞身而来的何端峰,他厉声喊道,声音尖锐刺耳:“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何端峰脚步一滞,他一脸铁青,死死盯着‘祝安世’,尽可能心平气和的说道:“赵佳雪,我只是想把你封印起来,好卸了你的怨气,送你去转世投胎,我没想杀你。你又何必一错再错!”   ‘祝安世’一脸癫狂:“你没想杀我?你没想杀我、我能变成这个样子?”   “怎么回事?”   “不会是劫匪吧!”   “我好想听到了杀人两个字?”   “别过去——”   “快,快去找公安!”   听着耳边路人的议论声,何端峰心急如焚,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要付一半的责任,“赵佳雪,你先放开他,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可以商量。”   徐舒简跟着回过神来,他勉强压下心底的惊慌,“赵佳雪?”   听见这话,‘祝安世’扭头看向徐舒简,冷笑着说道:“是我,没想到吧!”   现在的局面应该是赵佳雪为了逃过眼前年轻男人的追杀,拿他做了人质。想到这里,徐舒简反而镇定了下来,起码他现在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他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徐舒简表现的太过平静,‘祝安世’也受到了他的影响,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开口说道:“好。”   就这样,‘祝安世’挟持徐舒简走在前头,何端峰紧跟其后,顺便拍出几张符纸,搅乱路人的视线,就这样,一行三人来到巷子深处。   徐舒简开口说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死了。”   ‘祝安世’平静的叙述:“是被祝安世的爱慕者毒死的,他不仅没有为我报仇,还包庇凶手,我死了不到一个月,他就想找你复合。所以我回来报复他来了,祝家人就请了这家伙来对付我。”   “凶手有什么值得他包庇的?”徐舒简逐字逐句的分析,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索性就把它提出来分散赵佳雪的注意力。   ‘祝安世’嗤笑一声:“他恨我拆散了你们俩,而且那是他好友恩人的女儿。”   “他有什么资格恨你?”徐舒简沉声说道:“当初你逼他和你在一起,他没拒绝,然后祝家借着你家的东风登上了高位,现在他又故作深情,这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吗?”   “当年赵祝两家联手想要害死我和我爷爷的时候,祝安世知道吗?”徐舒简又问道。   ‘祝安世’冷静下来:“他知道。”   “那他有做过什么吗?”   沉默了好一会儿,‘祝安世’才说道:“没有。”   “你看,他能冷心冷肺到这种程度,却又能在你死后,迫不及待的过来找我,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在得知赵佳雪遭遇的那一刻,徐舒简心底对祝安世仅存的那点愧疚也随之烟消云散,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毫不犹豫的把祝安世推出来抵挡赵佳雪的怒火。   “他是为了祝家的权势。”徐舒简自问自答:“他答应和你在一起,起码有一半是因为可以攀附上苏公,他来找我,是因为苏公败了,希公赢了,而徐家站的是希公,你明白了吗?”   ‘祝安世’没说话。   徐舒简继续发挥:“所以他不会恨你,祝安世自诩正人君子,如果凶手是他恩人的女儿,他为此包庇杀人犯,我勉强会信,可事实上,凶手仅仅是他好友恩人的女儿。”   他话音一转:“你之前也说了,凶手是他的爱慕者。”   ‘祝安世’面色一沉,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的隐情。   “真相如何,那就只有祝安世自己知道了。”徐舒简提醒道。   赵佳雪下意识的想要质问祝安世,随后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就在祝安世的身体里,她脑中灵光一闪,掐在徐舒简脖子上的手掌慢慢缩紧,语气不善:“怎么,想把我从祝安世的身体里骗出来,这样你就能逃走了是吧?”   “赵佳雪——”何端峰怒声喝道。   “咳咳,咳咳……”徐舒简涨红了脸,上气不接下气:“那你说,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祝安世’神情一滞。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祝安世’一回头,迎面一道火球呼啸而来。   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掐在徐舒简脖子上的手,脚步凌乱的向旁边躲去,想要避开火球的攻击。   就在火球即将砸到徐舒简脸上的时候,他腰上多出来一只手,带着他向后退去。   随着火球砰的一声在地上砸出来一个篮球大小的坑洞,徐舒简趴在来人怀里,勉强站稳身体。   “怎么样,没事吧!” 第97章   “怎么样, 没事吧!”   宋逢辰抱着徐舒简,紧张的说道。   “咳, 咳咳!”徐舒简捂着脖子, 涨红的脸慢慢的恢复了自然,他心有余悸:“没、没事了。”   另一边,何端峰毫不犹豫, 当机立断,一脚踩在路边的石墩上,凌空一脚,把好不容易站稳身体的‘祝安世’踹飞了出去。   刷的一下,一张符纸出现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他身形一动,就在‘祝安世’落地的一瞬间, “给贫道出来——”   符纸不偏不倚的拍在了‘祝安世’的脑门上。   他的五官扭曲了一瞬, 而后只听见噗嗤一声,符纸无火自燃,紧跟着赵佳雪的魂魄从祝安世的身体里飞了出去。   “啊——”   太阳光在赵佳雪身上烧出一缕缕黑烟,她凄厉的惨叫, 挣扎着往角落的阴影里缩去。   何端峰下意识的摸向腰侧,却抓了个空,他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的不是道袍, 原本挂在腰带上用来收鬼的八卦镜自然也就没带出来。   “啊——”   又是一声惨叫,开口的却是祝安世, 赵佳雪离开他身体的时候,他就清醒了过来。   他躺在地上,抬起焦糊的左手,粗喘着气,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颤巍巍的抬起右手,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了一下,只听见咯嘣一声,痛楚如同飓风一般席卷全身上下每个角落,透过一层薄薄的生理性泪水,他定眼一看,右胳膊上手掌没了,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   “啊——”他两眼爆出,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痛声哀嚎。   听见声响,何端峰下意识的低头一看,目光从一脸狰狞的祝安世脸上转移到他自己脚下,他左脚脚底下踩着的可不正是一只烧成黑炭的手掌。   他顿了顿,默默的挪开左脚,又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地上化为黑炭的手掌裂成了两半。   何端峰默然,直到一声‘何道友’把他从思绪之中拉了回来,他抬头:“宋道友?”   宋逢辰点了点头,看了看祝安世,又看了看赵佳雪,恍然道:“所以何道友之前说还有事情要办就是为了祝家的事情。”   “嗯。”何端峰苦笑一声,哪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看向徐舒简:“对了,这位是?”   “嗯,”宋逢辰当即介绍道:“这是我爱人,姓徐,徐舒简。”   然后他看向徐舒简:“这位是何端峰,何道长。”   “何道长。”徐舒简微微颔首,算是见礼,他想了想,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徐先生。”何端峰拱手还礼,一脸愧疚的说道:“实在是抱歉,都怪贫道粗心大意,叫这赵佳雪跑了出来,让徐先生无端受到了惊吓。”   “没事。”徐舒简摇了摇头,总归罪魁祸首又不是何端峰。   “道友可需要帮忙?”宋逢辰开口说道。   何端峰眼前一亮,点了点头:“不知道友身上可有收鬼的法器?”   “有的。”宋逢辰从脖子上解下一块木牌递给他。   “多谢道友。”何端峰伸手接了:“改日必登门奉还。”   说完,他转身看向墙角处阴影里蜷成一团,时不时抽搐一下的赵佳雪。   约莫是注意到了何端峰的视线,赵佳雪颤巍巍的抬起头,一脸惨白,头发凌乱不堪,哪还有之前耀武扬威时的气势。   她心知自己这一回必然是逃不过了,就在何端峰举起木牌,准备掐动手决的时候,她粗喘着气,两眼之中突然迸射出一道精光,“等等——”   听见这话,何端峰手上动作一停。   “我输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你要封印我,我认。”赵佳雪死死的盯着正前方的祝安世:“但在此之前,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儿,联想到之前徐舒简对赵佳雪说过的话,再看赵佳雪眼下狼狈的模样,也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其他,何端峰举着木牌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祝安世。   祝安世抽着气,喉结上下滚动间,眼角的余光落在徐舒简身上,他闭上眼,咬牙说道:“我发誓,我之前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假话,如果有,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佳雪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何端峰不可置否。   徐舒简没说话,相比于祝安世的誓言,他更相信自己的推断。   宋逢辰两眼半眯,祝安世的动作和神情他看得分明。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想在徐舒简面前维持自己的形象,做梦呢!   他把徐舒简往怀里带了带,似笑非笑的说道:“不愧是祝先生,这说话的技巧还真是没得说。”   祝安世抬头看他,对上两人亲密的模样,两眼一红。   宋逢辰居高临下:“这说过的话和藏在心里的秘密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就好比——”   他一字一句:“祝先生已经有了子嗣这件事。”   祝安世瞳仁一缩。   何端峰下意识的看向祝安世的子女宫,恍然大悟。   “看来我说的没错。”宋逢辰笑道:“那不妨再做一个大胆一点的猜测,你那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母亲正是你那好友恩人的女儿,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你要包庇杀人凶手了。”   祝安世额上青筋直冒,他两眼通红,死死的看着宋逢辰,却不敢对上徐舒简的目光。   宋逢辰继续说道:“她怀了孕,想和你结婚,作为祝家出色的继承人,你怎么能容许自己担上一个婚内出轨的恶名,所以你理所当然的拒绝了,她气不过,决定铤而走险,杀了赵佳雪,然后她成功了。祝先生,我说的对吗?”   “祝安世,我赵佳雪真是瞎了眼,看上了你这么一个畜生……这都是报应啊,报应啊……”   听着耳边赵佳雪的嚎叫声,祝安世面如死灰,怨恨、后悔、激愤……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明明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为什么到头来他会落到这个下场?   为什么?   他祝安世不服——   他脖子一梗,一声呜咽过后,昏死了过去。   看见这一幕,何端峰掐起指决,把还在高喊报应的赵佳雪收进了木牌里。   事情发展到现在,祝安世没了右手,又被赵佳雪上过一回身,后遗症肯定是留下了,不管是体弱多病,还是命短,都不会有好下场就是了。   至于赵佳雪,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下辈子怕是做畜生的命。   还有祝正盛的气运,早就在赵佳雪试图逃离地火阵的时候,被他用五雷符给轰了个干干净净。   祝家落败已成定局。   “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那我们俩就先走了。”宋逢辰开口说道。   何端峰回过神来:“道友自便。”   徐舒简始终没再看过祝安世一眼,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说他心里没有一点感想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宋逢辰钻进醋坛子里。   他吃不消!!   “对了,你不是说你和周老师他们爬山去了吗?”情敌就这么一败涂地,宋逢辰心情不能再好,回到家,把手里的野兔龙虾什么的送进厨房,他突然想起这件事请来。   徐舒简一愣,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看来惊喜是给不了了,他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把盒子递给宋逢辰。   “什么?”宋逢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两眼微亮:“给我的?”   “嗯,”徐舒简凑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生日快乐!” 第98章   “生日?”宋逢辰微微一愣。   算一算, 好像前身的生日的确是这几天来着。   “嗯。”徐舒简笑着应道,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从桌子上拿过一盒杏仁蜂蜜蛋糕, 拆开摸出一个来递到宋逢辰嘴边。   宋逢辰张嘴接了,咬了一半,叼着剩下的一半凑到徐舒简嘴边, 等到徐舒简也张嘴接了,他顺便在徐舒简嘴角上嘬上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徐舒简咽下嘴里的蛋糕:“结婚证上面不是写了吗!”   “嗯!”宋逢辰哼哼道,周身洋溢着的愉悦几乎化为实质,心头原本因为见到祝安世而产生的那点不快也在此刻散了个一干二净。   虽然今天并不是他真实的生辰, 但谁让徐舒简以为是呢,那不是也得是了。   反正哪天过生日不是过!   想到这里, 他一低头, 又在徐舒简嘴角上亲了一口。   然后就被徐舒简塞了一嘴的雪茄,他眼底带笑:“试试看,这个牌子的雪茄合不合你的口味。”   “好。”宋逢辰眉目温和,唇角微弯。   说完, 他拿起绒盒里的打火机,转身去了阳台。   宋逢辰的烟瘾并不重,平时一包烟能抽上一周,这里面还包括散给熟人的。雪茄的话, 一直都保持着每月四到五根的频数。相比于烟味,他大概更喜欢烟叶的味道。   他也从不在徐舒简身边抽烟, 尼古丁和焦油虽然不一定害得了他,但是对徐舒简的身体多多少少会有点影响。   抽烟也是他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喜好。   这大概也是徐舒简送他这些做生日礼物的主要原因。   烟雾缭绕间,宋逢辰抬手拨了拨阳台上的那株金银花。   可不正是当年他在东县废品收购站淘宝贝的时候,王建设送给他的那块拿起来特别沉的破木炭——后来那块破木炭不知道怎么的发了芽,正好被住在他家的徐舒简看见了,就找了个破瓦罐种了起来。   没多久徐舒简搬回牛棚,照顾它的人也就变成了徐俊民。后来徐赵两家平反,出于怀念,徐俊民离开岳溪村返回京城的时候特地把这盆金银花给带上了。   这不是前段时间,徐俊民出差去了,这盆金银花便又到了徐舒简手里。   转眼间,一年半过去了。   这株金银花也从筷子粗细的嫩芽长成了横截面积超过一平方米的灌木丛,枝头也已经窜出了一根根小指指节长短的花苞。   看着这些,还真是满满的回忆啊!   宋逢辰拨了拨金银花树的枝叶,目光落在树冠上茶托大小光秃秃的一块上,他随口问道:“舒简,这金银花你摘过了?”   他可记得,徐舒简前天还说过等这些花苞再长长一点,就摘下来做成金银花茶来着。   “没有啊,”徐舒简忙着处理手里的野兔:“我还以为是你摘的呢!”   宋逢辰挑眉,不是他也不是徐舒简,那是谁摘的?   这两天家里也没来客人啊。   他想着,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金银花树下端左侧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   “对了,”徐舒简问道:“这野兔你想怎么吃,红烧还是干锅?”   “干锅吧。”宋逢辰一边应道,一边伸手拨开金银花树的枝叶。   “蛏子呢?”徐舒简又问。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来宋逢辰的回答。   “嗯?”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然后就看见站在金银花盆栽面前的宋逢辰直起腰来,他转过身,顺手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他噙着嘴角,看起来很是高兴:“舒简,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徐舒简不明所以。   宋逢辰走过去:“手。”   看宋逢辰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徐舒简也升起了一抹好奇心,他拿过架子上一条毛巾擦干净手,然后伸出去。   宋逢辰将右手从背后拿出来,放在徐舒简手心,手指慢慢松开。   一只身形小巧,体长在二十公分左右的小猴出现在徐舒简手心之中,它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只圆而大的左眼上下打转,两只小耳朵隐藏在毛茸茸的圆脑袋上,竟是半点也不认生。   “这是笔猴?”徐舒简两眼微瞪,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笔猴,又叫墨猴、袖猴,备受古代文人墨客们的追捧,清代道光刻本《武夷山志》中有言“王孙似猴而小,大仅如拳”。   相传宋代著名理学家朱熹就曾饲养过一只笔猴。朱熹读书,它就规规矩矩地坐在笔筒上“洗耳恭听”;朱熹要写文章,它就跳下笔筒勤快地磨研墨水;主人外出,它就老老实实、寸步不移地看守书房,不让生人进入。   但这些毕竟只是传言,起码到了近几十年里,还真就没听说过笔猴的踪迹。   也难怪徐舒简会这么惊喜了。   “哪儿来的?”他伸手逗了逗小猴儿,通体呈浅金色的绒团直起身向前一仆,抱住了他的手指头。   看见这一幕,宋逢辰眼中笑意更甚,他回头指了指那盆金银花:“从花盆里抓的。”   “欸?”徐舒简微微一愣,略有些失望的说道:“不会是别人家养的,然后一不小心跑到咱们家来的吧?”   “应该不是。”宋逢辰说道:“我刚才仔细看了,它身上并没有沾染上人类的气息。”   “真的?”徐舒简眼前一亮。   “嗯。”宋逢辰点了点头。   徐舒简心情更好了,他抬起手指挠了挠小猴儿的下巴:“小家伙,你要不要留在我家?”   小猴儿两眼水汪汪的张着,回头看了看阳台上的金银花盆栽,又看了看宋逢辰,果断蹭了蹭徐舒简的手指头。   徐舒简半是惊讶半是理所当然:“这么通人性的吗!”   就这样,家里头多了一条小生命。   就在宋逢辰被徐舒简使唤着为小猴儿做小床和饭盆的时候,有人拿着长宁观宣成子的书信找上了门来。 第99章   “宋先生。”看见宋逢辰放下书信, 来人也就是屈钟俊也不说虚的,直接就推出来一个十公分见方的木盒, 木盒一开, 入眼的是一排三根锃亮的大黄鱼,清晰可见其中一根身上写有号码,S-7988;成色, 990.0;重量,10.007市两三行字。   “这些是定金,只要宋先生能解决我家的事情,在下还有重报。”   屈钟俊的手笔不可谓不大方。   这木盒里的大黄鱼显然是民国时期的产物,数量不会少于九根就是了。当时, 度量衡采用旧制,一斤等于十六两, 一两等于31.25克。   七五年的时候, 因为欧美国家通货膨胀,经济衰退,黄金市场价格创出了历史性的低价。这几年,行情虽然有所回暖, 但也不过一点五美元一克。   这么一算,一根大黄鱼差不多就是312克,折合人民币七百元出头,九根大黄鱼就是四千九百元。   按照屈钟俊所说, 事后还有重报。要知道按照道上约定俗成的规矩,事成之后, 尾款一般可都是定金的两倍以上。   宋逢辰不免有些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能逼得屈钟俊竟然愿意花这么大的价钱来请他。   “这个不急,”宋逢辰端起茶碗,右手抓起盖子,轻轻地刮了水面几下,而后喝了一口茶水:“在此之前,总得先让我知道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听宋逢辰这么一说,屈钟俊就知道这事成了一半了。   他缓了缓气,说道:“前段时间,我家的狗被人给撞死了,那是我妈养了十几年的宠物,平时宝贝的不得了,碰都不让我们碰。”   “可想而知,它的死对我妈的打击有多大。我妈当场就和司机吵了起来,没成想那司机有心脏病,又喝了点酒,也是气急了,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就昏死了过去。偏偏那天下大雨,把路给淹了,车子开过去的时候熄了火,结果人还没送到医院,就凉了。”   “按理来说,这事我家虽然是过错方,但责任不大,那司机的家人也还算通情达理,我家赔了他家三百块钱,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家人给他出殡的时候,因为选的坟地有些偏远,正巧路上撞上了两头野猪出门觅食,他家十几号人,当场就死了一半……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家不太平了。”   “每到深更半夜,总会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天一亮,我家外墙上就会出现我妈的名字,后面还跟着‘还我命来’四个血字。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十三号那天晚上,我家邻居突然拿着菜刀摸进了我的房间,要不是我妈正好起床上厕所,撞了个正着,说不定我早就没了。”   “我那邻居和我无冤无仇,没必要害我。我们把他打昏之后,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根本不记得那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所以,我猜他是被鬼给迷住了……就因为这个,我家前后左右的人家全都搬走了。”   “我们也是没办法,前前后后的不知道找过多少神婆大师,但是都没什么用。后来,我爸让我去长宁观找宣成子道长,道长说您就住在京城,他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也挺麻烦。所以,就让我找您来了。”   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屈钟俊口干舌燥,顺手端起茶碗灌了两口茶水。   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大事,宋逢辰抬头看向屈钟俊,天庭饱满、目澄神清、耳高于眉,乃是老实长寿之相。   这么一看,宋逢辰对他的话也就信了一半。   至于屈钟俊为什么会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宋逢辰不介意将其归咎于财大气粗。   毕竟宣成子在信中可是写了,清末民初那会儿,屈家曾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富商,也曾是长宁观最虔诚的香客。当年长宁观意欲重立主殿太极殿中供奉的老子神像,屈家可是带头捐了八百八十八两八钱黄金,不可谓不财大气粗。   这也是为什么,屈钟俊找上门来的时候,宣成子二话不说就给他写了这封信,让他来找宋逢辰。   既然宣成子都这么说了,宋逢辰万万没有推辞的道理,毕竟他现在是长宁观的少观主,权当是看在那八百八十八两八钱黄金以及这一盒大黄鱼上好了。   正好,有了这笔钱,又能从木材厂那边多拉几车紫檀木回来,公馆那边的家具总算是有了着落。   何乐而不为呢!   宋逢辰俗气的想着,说道:“那行吧,我跟屈先生走一趟就是了。”   “多谢宋先生,多谢宋先生!”屈钟俊喜笑颜开,心想,总算是完成了妈交代的任务了。   屈家就住在通州漕运码头附近,出门走上几十米就是京杭大运河。   屈家的运道一向很好,清末民初的时候,他家是家财万贯的大富商,后来卫国战争爆发,生灵涂炭,也毁了屈家。加上商场上的死对头投了RB人,做了走狗。屈钟俊的父亲也就是屈孝祥担心对方报复,被迫带着一家老小远走京城。   就在屈家刚刚习惯了过苦日子的时候,卫国战争胜利了。因着屈家落败,大清算的时候,屈孝祥被定位为贫下中农,又因为他识字,顺理成章的做了公社会计,前年刚从漕运码头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   到了屈钟俊这儿,他去年刚刚当上的秒表厂厂长,日子同样过的滋润。   屈钟俊径直把宋逢辰带到了一套小平房面前,宋逢辰抬头看向小平房上空,青天白日,万里无云,安静的不像是被恶鬼纠缠的样子。   宋逢辰挑了挑眉,却不想就在抬脚踏进门槛的一瞬,淡淡的鬼气扑面而来。   他的目光落在小平房左侧的一间屋子上,那儿的鬼气几乎化为实质。   就在这个时候,屈孝祥迎了出来,激动地说道:“这位就是宋先生吧,我家的事情就麻烦您了!”   “嗯。”宋逢辰应了一声,目光从屈孝祥身上扫过,这人生活在鬼气里,全身上下却干净的不像样。   趁着屈孝祥招呼宋逢辰的功夫,屈钟俊说道:“爸,我去看看妈。”   屈孝祥神色一变,一脸憔悴,他挥了挥手:“去吧。”   就在屈孝祥招待宋逢辰喝茶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屈钟俊一声惊叫:“妈,你怎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宋逢辰喝茶的动作一顿。   “宋先生,”屈孝祥也是急了,连声问道:“你看我家的事情……”   没等他说完,屈钟俊拉开房门走了出来,他一脸惊疑:“宋先生,我妈请您进去说话。”   宋逢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屈孝祥,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说道:“好。”   屋子里坐着的是一位老太太,全身上下消瘦的厉害,头发枯松,脸上布满像树皮一样粗糙的皱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六十多岁的人。   等到屈钟俊帮忙拉上房门,她蓦地睁开浑浊的双眼,抬手指了指桌子对面的长凳:“坐。”   宋逢辰看了她一眼,沉心静气,坐了过去。   老妇人一边伸手打开桌子上的五个木盒,一边说道:“并非是我精心算计,把道友哄骗过来,实在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这是尾款,”她粗喘着气:“我只是单纯的想请道友你帮个忙。” 第100章   桌子上的这三个木盒可比之前屈钟俊用来装定金的那个大了一倍不止。   宋逢辰微微一愣, 伸手拿起一根大黄鱼,敲了敲桌面,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 他看向老妇人,说道:“道友这么大的手笔,可把我给镇住了。”   “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 算不得什么。”老妇人笑了笑,“而且这钱本就是白得来的,外头那条大运河道友可是见着了?”   宋逢辰恍然。   “卫国战争那会儿,河道里可是沉了不少的商船。”她的目光落在那三盒大黄鱼上面:“我在这儿住了十几年,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河里游游泳什么的, 一来二去的,还真就叫我摸到了不少好东西。”   宋逢辰不可置否, 若河道里的东西真的那么容易捞着, 那他们这些修士也就不用为了份口粮天南海北的跑了。   “若是道友觉得这些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些玩意儿,道友喜欢的话,可以挑上几件。”说着, 老妇人伸手在桌子底下摸了摸,而后哐当一声,拎上来一个抽屉。   里面什么东西都有,珐琅彩鼻烟壶、田黄印章、端砚、白玉扳指、鸡血石、玉佩……角落里还有十几枚龙型图案各异的大清铜币。   看到这些, 宋逢辰不得不佩服老妇人的眼光,这些东西的价格在将来没有一件是低于一百万的。   宋逢辰收回目光, 只说道:“所以,道友究竟是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总归他人已经在这里了,无功而返可不是他的作风。   倒不是他贪图这些古玩,毕竟这些家伙什儿他家可是堆了大半个书房,都是这大半年来,徐舒简从琉璃厂和废品收购站淘回来的。   宋逢辰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老妇人微微一笑,这原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相片,放到桌子上,推给宋逢辰:“这是我养的那条狗。”   宋逢辰的接过相片。   相片上的狗是一条黑狗,体型比一般土狗大了一圈不止,脑袋上的毛发格外浓密,将它的面孔遮了个严严实实,看起来实在是说不上可爱。   宋逢辰看了一眼老妇人,闭上眼,沉心静气,右手食指在眉心处按了按,定眼再看时,光影浮动间,相片上的黑狗变成了一个匍匐在地上的侏儒中年男人。   一股寒意袭上宋逢辰的心头,他手腕一动,相片飞了出去。   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妇人说:“钟俊只是我的养子。”   她又说:“屈家以积德行善传家,因而运道向来不错,到了我丈夫屈孝祥这一辈,他是三世善人转世,功德护身,加上祖宗阴德庇佑,按理来说,他这辈子的成就,就算做不了封疆大吏,起码也该是一方富商。”   可实际上,屈孝祥退休的时候,仅仅是个漕运码头主任而已。   老妇人沉声说道:“就这,还是我千方百计挽救的结果。”   四三年,屈家落败,因为担心仇家报复,屈孝祥被迫带着父母和两个妹妹远走京城投奔远房亲戚。   途径京郊东亭村的时候,因为突然下起了大雨,加上天色也晚了,屈家人只好临时找了一户人家借宿。   那户人家也是热情,硬是拉着屈家人上了饭桌,屈孝祥推辞不过,多喝了几杯。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多了一个人。   准确的来说,是多了一个女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人也醒了,一声惊叫过后,一群男女老少冲了进来。   由此,他也知道了女人的来头,男主人的侄女,东亭村村长的小女儿。   屈孝祥好歹也是大家公子出身,这样的戏码不知道在戏文里听过多少回。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给算计了,那就白瞎他活了这么多年了。   然后呢?   他能怎么办,他不是过江龙,东亭村的人却是实打实的地头蛇。   除了迎娶那个女人,屈孝祥别无他选。   婚后的生活并不如人意,那个女人倒是拼命的想要讨好屈孝祥,但屈孝祥厌恶她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愿意亲近她。   就在屈孝祥打算找个机会和女人合离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从死对头嘴里,他知晓了女人的过往。   那个女人曾和人私奔过,男方是路过东亭村的货郎,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花言巧语的把人骗到手之后,转手就把女人卖进了妓院。   一年之后,小RB打了过来,她这才趁乱逃回了东亭村。   屈孝祥那死对头就曾做过女人的恩客。   听到这儿,屈孝祥脸都裂了。   他原本以为女人只是看中了他的家世,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所以才算计了这么一出——毕竟屈家虽然败了,但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屈家也还是富贵人家,   到头来,感情还是他小看了他们。   屈孝祥恼羞成怒,一脚踹飞了得意洋洋的死对头,连夜赶回了家。   没成想,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拥着女人从他家出来。   屈孝祥却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抬脚跟了上去,直到这对狗男女卿卿我我的进了郊外的一座院子。   他转身折回了家里,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他拎着一桶火油,泼在了墙角的柴火堆上,然后划了一根火柴扔了过去。   “那场火,烧死了那个奸夫,也烧死了地窖里六个无辜的孩子。”老妇人气息不稳:“那奸夫干的是人贩子的勾当,无辜惨死的那六个孩子就是被他拐来的。”   一场大火,七条人命。   女人却侥幸逃出了生天。   得知事情真相的屈孝祥,疯了。   “我是在四六年八月的时候,遇见的屈孝祥。那奸夫死后化作厉鬼,屈孝祥身上的气运也被他夺了个七七八八,加之鬼气缠身,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我灭杀了那厉鬼,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封印了屈孝祥脑海中关于那场大火以及那个女人的记忆。没想到他清醒来之后,误以为我是他的妻子……”   “后来,我和他走到了一起。”老妇人脸上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他没了运道,也影响到了我,我们俩结婚之后,日子过得尤为清苦,好在他对我很好,我心满意足。六零年,我三十八岁,长子夭折之后的第六年,我又有了身孕。”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年找上了门来,他是那个女人和奸夫生下来的野种。那个女人逃回东亭村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孩子。她对外绝口不提自己的丑事,只一口咬定是孝祥喜新厌旧,抛弃了她。”   “少年是不是误以为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女人病重,家里头揭不开锅的时候,几经辗转找到了我家里来。那天早上我洗完衣服回来的时候,孝祥已经被他挑起了尘封的记忆,几乎就要发狂,为了稳住他的心神,我在胎像不稳的情况下动用了法术……最后,孝祥安然无恙,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我怎么能不恨,”老妇人平静的叙述:“所以我扣下了那个少年,按照祖上流传下来的秘法,将他制成了一条狗,一辈子拘在我家,用他的命来偿还屈家被夺走的运道。”   好不容易,她家过上了安生日子,突然间,一场车祸,碾死了那条黑狗,也给她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现在成了厉鬼,找我复仇来了。”   显然,年老体衰的她,招架不住怨气横生的厉鬼。   除去这些,她还做过很多事情,比如从不在屈孝祥面前展露自己的本事;又比如抹掉了屈孝祥关于她们俩的第二个孩子的记忆;更有甚者,眼下发生的事情,她都没打算告诉屈孝祥父子……   她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只是想在临死之前为屈孝祥和屈钟俊扫平一切危险。   屈孝祥突然想起来可以找长宁观帮忙的时候,她又喜又忧。   喜的是屈孝祥竟然能和长宁观搭上关系,忧的是这些正道中人一个比一个迂腐,要让他们认同她的做法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眼下这种情况,除了求助长宁观,她别无他法。   没办法,她只好打起了让屈钟俊先去把人骗过来的主意。 第101章   “所以?”宋逢辰扔下手中的大黄鱼, 沉声说道。   他无力去评价老妇人的所作所为。   说她心狠手辣吧,明明她也是受害者。   说她无辜吧, 她能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制成一条狗, 安心养在身边十几年,也不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会不会觉得心惊胆寒。   还有那个少年。   诚然, 不知者无罪,父母的罪恶不是他能控制的,但老妇人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他给害死的,这一点毋庸质疑。   再有就是屈孝祥,他明明只是想烧死那对奸夫淫妇, 最后却稀里糊涂的害死了六个孩子,若不是老妇人出手, 早几十年年他就死于非命了。   能说他们两个就一定无辜吗?   整件事情里, 真正无辜的大概只有那六个枉死的孩子。   对了,还有那个开车撞死黑狗的司机——   想到这里,宋逢辰眉头微皱:“那司机家的事情,道友可有插手?”   他可是记得, 屈钟俊曾说过,那司机死于和老妇人争吵时引起的心脏病突发,之后他家人给他送葬的时候,遇上了野猪下山, 一家十几号人死了一半。   这事未免太凑巧了些。   听见这话,老妇人一脸的解气, 她怎么会不明白宋逢辰的意思,只说道:“道友放心,冤有头,债有主,祸不及家人,这点规矩我还是知道的。”   言外之意,司机的死她的确动了手脚。   宋逢辰沉心静气,他还能怎么说,要不是因为那司机酒驾撞死了那条黑狗,屈家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姑且算他罪有应得吧。   可他家人的死,老妇人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难辞其咎。   宋逢辰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自己掺和进这么一件事情里,到底是好是坏。   像是看透了宋逢辰的想法,老妇人只说道:“道友不必考量太多,跳过这些往事,你只看做是我花钱请道友帮忙镇压这只厉鬼就是了。”   宋逢辰眉头微挑。   说来也是,不用站在道义的角度上,他插手这件事情,性质上自然也就变成了纯粹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宋逢辰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   反正老妇人的身体已经垮了,勉强也算是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就当做是为了救屈孝祥父子好了。   想到这里,宋逢辰的目光落在身前的抽屉上,他伸手,抓起那个白玉扳指以及那十几枚大清铜币,道:“我答应了。”   老妇人笑了,而后粗喘着气,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能用钱了结一段因果,再好不过。   还有就是,说服宋逢辰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容易的多。   ……   “那厉鬼现在在哪儿?”   “在我的身体里面……让道友见笑了,我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加上十几年没碰过道法,那厉鬼又来势汹汹,我也是没办法,只能是出此下策。若道友晚来哪怕一天,见到的恐怕就是我的尸体了。”   “道友想要我如何对付这只厉鬼?”   “不难,今天是初一,今晚子时,阴气最盛,那厉鬼必然会趁此时机拼尽全力破除我的封印,他出来的那一刻,也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到那时,道友对付起他来也就容易一些。”   “……好。”   一应法器道具都是老妇人提前准备好的,宋逢辰要做的就是把屈孝祥父子劝去招待所。   “没办法,那厉鬼的目标是老夫人,只有她留在这儿,才能把那厉鬼引出来。”宋逢辰看了一眼老妇人,如此解释道。   “那、好吧。”屈孝祥艰难的点了点头,而后沉声说道:“总之,我妻子的安全就交到宋先生手里了。”   说着,他看向老妇人,对方回之一笑,以作安抚。   宋逢辰点了点头:“屈老先生放心,我心里有数。”   屈孝祥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行,那我去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   说完,他笔直的腰背瞬间佝偻了半分。   送走屈孝祥父子,宋逢辰转身进了屈家厨房,出来的时候,他手上多了几张烙饼和满满一大碗的辣子鸡丁。   老妇人见了,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厨房墙角的柜子里有两瓶老白干。”   听见这话,宋逢辰放下手中的东西,又回了厨房。   “道友,我敬您一杯。”宋逢辰端起瓷碗和老妇人碰了碰。   “道友客气了!”   一口烈酒下肚,宋逢辰咬着饼子,坐在屋前的台阶上,“道友这么做,值得吗?”   老妇人生性不坏,本事也不俗,却硬生生的把一副好牌打成了现在这幅样子,作为同道中人,宋逢辰难免为她感到可惜。   “没什么值不值得的,总归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老妇人笑了笑,难得文艺一把:“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个侠女,最后却成了被感情迷昏了头的羔羊,但我从不后悔。”   “道友好性情。”宋逢辰想了想,以己度人,倘若现在出事的是徐舒简,他未必不会比老妇人表现的更疯狂。   两人天南海北的聊着,就在宋逢辰说的正起兴的时候,老妇人突然插话道:“道友,快到子时了。”   宋逢辰回过神,只看见老妇人捂着肚子,一脸苍白,额上汗如雨下。   宋逢辰顺手将剩下的那张烙饼递给她,只见她哆嗦着手,接过烙饼,艰难的塞进嘴里。   而后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栽了下来,蜷成一团,浑身战栗不止。   听着耳边沉闷的呜咽声,宋逢辰拿过一沓符纸,抽出一张来贴在了老妇人的额头上。   只听得刺啦一声,符纸瞬间灵光大作,并在下一刻无火自燃,化为灰烬。   宋逢辰不慌不乱,又抽出一张符纸贴了过去。   这些符纸都是宋逢辰的杰作,为的是尽可能的消耗那厉鬼的实力。   随着月亮上升到最高点,子时到了。   老妇人以头抢地,一脸狰狞,眼角挂着血泪。   就在这时,只听见刺啦一身,一只枯松的手掌从她肚子里钻了出来,鲜血流了一地。   像是在感受着自由一样,那手掌握紧又松开。   平静的院子里陡然间刮起一道道阴风,老妇人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来,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   她平躺在地上,身体抽搐不已,她扭头看向宋逢辰,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晕厥过去。   宋逢辰死死的盯着那只手掌,眼看着另一只手臂也伸了出来,就在一颗满是血污的头颅从老妇人肚子里钻出来的一瞬间,宋逢辰瞳仁一紧。   他动了,操起身前长短不一的一把木筷,插进香炉里一搅,而后猛的向前一掷,木筷化作一道道明暗不一的流光,冲着头颅疾掠而去。   “噗嗤——”   猝不及防的,五道最亮的流光扎进了头颅里,带着头颅继续向前飞去。   就如同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般,随着铺天盖地喷涌而出的血水落地的声音,一整具魂体被流光从老妇人的肚子里拔了出来,并被随后袭来的十几道流光钉在了墙上。   “嗷——”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几乎刺破了宋逢辰的耳朵,他定眼一看,墙壁上的人蓄着一头长发,体型肥硕,四肢却小的可怜,他两眼通红,嘴边上是两根锋利的獠牙。   这到底是人还是狗?   就在宋逢辰疑惑的瞬间,只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一道道流光瞬间失去了光芒,只留下一根根木筷被那厉鬼逼出了身体,落在了地上。   那厉鬼稳稳的落在了地上,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看着宋逢辰,一脸挑衅。   好像是在说,这点手段是在给他挠痒痒吗?   宋逢辰眼也不抬,直接将脚边的一篮木筷提到了供桌上。   又是一把木筷扔了出去,那厉鬼见了,连躲都不躲,却不想就在木筷入体的一瞬间,宋逢辰两手快速掐起五雷决。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裹挟着雷霆之力的流光直接就把厉鬼身上的鬼气轰没了一小半。   “嗷——”刺骨的疼痛折磨的那厉鬼几欲发狂,好不容易,他把扎进他身体里的筷子又逼了出去。   没等他松口气,宋逢辰大手一挥,又是十几道流光迎面而来。   躲——   厉鬼的脑海之中只剩下来这个字。   却不成想,他闪躲的速度快,宋逢辰扔筷子的速度更快。   不过几息的功夫,宋逢辰不仅死死的封住了他逃跑的路,顺便还把他电成了一条黑炭。   眼看着又是二十几道流光扑面而来,惊慌失措间,他的目光落在了躺在地上的老妇人身上,他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想上她的身?   没门。   却不想就在宋逢辰打算出手阻止他的一瞬间,看着送上门来的厉鬼,老妇人睚眦欲裂,拼着最后一份力气,她猛的咬破了舌头,而后一口鲜血喷出,正好喷了迎面而来的厉鬼一脸。   “嗷——”   厉鬼直接就被倒飞了出去,伴随着一阵腐蚀的声音,厉鬼捂着脸在地上打起了滚,惨叫声不绝于耳。   宋逢辰心下一松,扯下脖子上的木牌,走了过去。   “不、不……”看见宋逢辰的动作,厉鬼瑟缩着身体向后躲去。   宋逢辰毫不犹豫,直接把木牌拍在他的脑门上。   一道黑光闪过,厉鬼没了,木牌上多了一条红杠。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向老妇人,对方颤抖着手,正捡起地上的肠子往肚子里面塞,注意到宋逢辰的目光,她抬起头,扯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宋逢辰默然,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之所以办的这么容易,都是建立在老妇人拿自己的命做了踏板的基础上。   第二天天还没亮,屈钟俊就敲响了院门。   他浑浑噩噩,一脸惨白:“宋、宋先生,我爸死了。”   “怎么会?”宋逢辰一愣。   “他、他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药。”   这是自杀?   宋逢辰回过神。   “对了,宋先生,我妈呢?”屈钟俊哭丧着一张脸,就在这时,他嗅到了空气中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心中当即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来。   宋逢辰看了他一眼,侧开身体。   屈钟俊抬头一看,院子里,两条长凳,一块床板,一条白色床单,床单下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的轮廓。   屈钟俊如遭雷劈! 第102章   宋逢辰抱着东西回到家的时候, 太阳已经高高挂起。   客厅里,徐舒简正在给小家伙喂食, 小孩巴掌大小的猴子抱着一个和它脑袋差不多大小的红枣啃的正欢。   听见声响, 徐舒简转过头,站起身来,“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一边说着, 他一边走上前去,接下宋逢辰手中的蛇皮袋:“什么东西,这么沉?”   “嗯,事情有些复杂,所以多耽搁了一些时间。”宋逢辰扭了扭有些发酸的手腕:“有吃的吗?”   “有。”徐舒简把东西放到地上, “给你留了油条和豆腐脑,都在锅里热着, 我去给你拿。”   “好。”   趁着徐舒简转身去厨房的空隙, 宋逢辰将蛇皮袋里的东西全都清理了出来。   徐舒简端着豆腐脑和油条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家伙抱着一根金条坐在一盒金条上,一脸不知所措的场面。   咔嚓一声,宋逢辰按下手中相机的快门。   “你这是什么爱好?”徐舒简哑然失笑。   宋逢辰却后知后觉的摇了摇头, 心里也跟着没了兴趣。   可惜了,这个相机是黑白的。   徐舒简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到茶几上,目光从地上的蛇皮袋转移到桌子上三大一小四个木盒上,眉头微挑:“这些都是你的昨天出去一趟的报酬?”   “算是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 宋逢辰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把铜币递给徐舒简:“给你的!”   “这是——”徐舒简眼前一亮, 伸手接了,定眼一看:“大清铜币。”   大清铜币,学名清代机制铜圆,铸造始于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止于1911年(宣统三年),流通时间较短。因其版面设计优雅,雕刻精良,且存世量极为稀少,因而受文玩爱好者的推崇。   尤其是大清铜币光绪年户部造当十(面值十文)被誉为华国近代制币中的十大名誉品之一。   正巧,这十三枚铜币里,有四枚正是光绪年户部造当十铜币。   也难怪徐舒简这么高兴。   “嗯。”宋逢辰咬着油条,说起了屈家的事情。   听到老妇人流产,一气之下将少年制成黑狗这一段的时候,徐舒简眼底的激动彻底没了。   小东西看看徐舒简,看看宋逢辰,眼珠子一转,轻车熟路的窜下了茶几,爬上阳台,一头扎进了那盆金银花里。   “我在想屈老先生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是因为老妇人快死了,封印失效,所以他记起了以前的事情?”徐舒简顿了顿:“也不对,他都一把年纪了,很多事情都应该看淡了才是,哪怕是为妻儿考虑,也没必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赎罪。”   宋逢辰放下筷子,只说道:“大概是猜到老妇人活不长了吧。”   “欸?”徐舒简微愣,这么玄乎的吗?   “屈老先生是个聪明人,否则也做不到漕运码头主任这个位置。老妇人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情,但某些时候,一点蛛丝马迹就会泄露出事情真相,更何况是突然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当一个人的猜疑心被放大到极致的时候,第六感往往准确的可怕。”   “他只是深爱他的妻子。”无关其他。   宋逢辰说道。   他突然能理解老妇人的心情了,爱上这么一个心甘情愿陪她赴死的人,不亏。   想到这里,宋逢辰不禁摇了摇头,用一条生命来证明老妇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值得的,未免太过奢侈。   抛去那些恩恩怨怨,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或许不能称得上是伟大,但至少是可歌可泣的。   听到这里,徐舒简心中触动久久不能平息,他抬头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眸光微动,他伸出手。   徐舒简见了,把手放上去。   宋逢辰轻轻一拉,人就进了他怀里。   等到徐舒简反应过来,他已经坐在了宋逢辰的大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短暂的扭捏过后,徐舒简居高临下,抿唇:“如果……”   宋逢辰打断他的话,柔声说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对上宋逢辰满是笑意的眉眼,徐舒简心底也像是抹了蜜糖一样,泛着淡淡的甜,他低下头,在离着身下人嘴角仅有一公分之隔的地方停住。   两道温热的气息交织到一起,下一刻,徐舒简一点点的逼近,直到贴上宋逢辰的嘴唇,轻触即离。   四目相对之间,徐舒简内心一阵意动,他凑上去,又亲了一下宋逢辰。   有了第二次,就有第三次……   宋逢辰并不满足于这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等到徐舒简再次送上门来的时候,他张嘴咬住对方的唇瓣,舌头灵活的撬开他毫不设防的牙关,勾上柔软水润的舌头,起舞缠绵。   再后来,宋逢辰搂着徐舒简倒在了沙发上,一边扒香蕉,一边附在徐舒简耳边说道:“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你走在我前面,那我也陪你殉情。”   虽然舍不得,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徐舒简还是忍不住的弯了唇角,他放松身体,接纳身上人的侵入。   一觉睡到大中午,宋逢辰神清气爽,他亲了亲怀中人的嘴角:“中午想吃什么?”   “嗯,”徐舒简闭着眼,想了想,拖着绵长的鼻音:“西红柿鸡蛋面。”   “好。”宋逢辰满口答应,起身下床。   没成想他一拉开房门,迎面窜出来一只小家伙,三两下的爬上了他的肩膀,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一边委屈的叫唤,一边抬起爪子引着宋逢辰往阳台看去。   顺着小家伙的视线,宋逢辰扭头一看,金银花树哗哗作响,下一刻,里头钻出来一个苹果大小的雪白的脑袋。   小脑袋看着宋逢辰,眨了眨眼,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站直了身体。   这是一只毛发油光发亮,几乎没有一点杂色的雪貂,身高在四十公分上下,腿脚短小,身体细长。   “吱,吱吱,”看见这只雪貂,小东西气急败坏,试图求助宋逢辰把这家伙从它的地盘上赶走,“吱吱吱——”   宋逢辰眉头微挑,直接忽视了上蹿下跳的小猴儿,目光落在阳台上的金银花上,直觉告诉他,这雪貂和他身上的小家伙一样,都是被这一株金银花给吸引过来的。   回想起这株金银花树的不同寻常之处,宋逢辰抬脚向阳台走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雪貂又眨了眨眼,转身跳上阳台,跑了。   “吱吱吱吱——”小家伙欢呼雀跃,然后就看见宋逢辰在金银花花丛前站定。   不知道怎么的,它心里突然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来。   宋逢辰伸手揪了一根金银花花苞下来,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除了气味比一般的金银花要浓郁一些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浑身上下都写着忐忑不安四个大字的小家伙上,想起它平时偷吃金银花时的样子,果断把那根金银花扔进了嘴里。   就在他牙齿咬断花茎的那一瞬,一股汗毛大小的灵气自口腔之中升入天灵盖。   好东西。   宋逢辰眼前一亮。   看见这一幕,小东西两眼一翻,有气无力的趴在宋逢辰的肩膀上。   完了,它的大宝贝不再属于它了。   都怪那个家伙——   它吸了吸鼻子,果断的把雪貂给恨上了。 第103章   “怎么了这是?”徐舒简洗完澡, 拉开房门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猴儿瘫在沙发上, 欲哭无泪的样子。   宋逢辰端着两碗面从厨房里出来,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哼哼道:“不管它,这小家伙精着呢!”   徐舒简走到饭桌前坐下, 接过宋逢辰递过来的碗筷,问:“它怎么招你了?”   宋逢辰咬着鸡蛋,抬起筷子指了指阳台上的金银花,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徐舒简吃面的动作一停,顺着宋逢辰的目光看过去:“灵物?”   他眨了眨眼, 回想起自家这株金银花的诸多不同寻常之处,惊讶之余大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宣成子见多识广, 应该知道这株金银花的来历, 等会儿我写封信过去问问。”宋逢辰随口说道。   “嗯。”徐舒简唇角微弯,家里多出来一件听起来就很不错的宝贝,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不妨碍他跟着高兴。   “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宋逢辰问道:“你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回收黄金吗?”   这个年代黄金是国家专营商品,只允许银行买卖黄金制品,个人买卖黄金制品是犯罪行为, 坐牢都是轻的。而国家收购民间的黄金制品主要是为了把它们变成外汇储备用于进口,至于收购价格, 实在是低的可怜。   否则宋逢辰也不会这么问。   “你是想把那些大黄鱼处理掉?”徐舒简问。   “嗯。”宋逢辰点了点头。   徐舒简一向不插手宋逢辰的收入,只是站在客观的角度上,他分析道:“像是这种民国时期铸造的金条,出厂量不算少,只是因为华国成立之后,绝大部分金条都被银行回收熔掉了,加上民间也有将金条融化改做首饰的传统。”   “所以像是你手里这些印有‘中央造币厂’戳记的厂条,存世数量其实并不算多,将来肯定会成为古玩爱好者追捧的钱币藏品。到那时,这些大黄鱼就不能仅仅是作为黄金来出售,光是附加价值就能让它们的身价翻出一倍不止。”   “最主要的是,现在金价本来就正处于一个历史性的低位,价格上涨只是时间问题。你如果现在出售这些金条,有点亏。”   “没事。”   这些宋逢辰早就考虑到了,毕竟上一世他活着的那个年代,市面上一克黄金才三百元左右,一根三百一十二克的大黄鱼却能卖到二三十万。   不过谁让他现在急着用钱呢,吃点亏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赚就是了,反正他挣钱也容易。   倒是徐舒简的话提醒宋逢辰可以留下几根金条来,就当做是给徐舒简的收藏室添砖加瓦好了。   “嗯。”徐舒简也没多劝,想了想,说道:“东门大街那边有家当铺,挂的南北粮店的招牌,背后的老板是圈子里面的人,我见过他几回,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为人还算可靠。”   “行,”宋逢辰点了点头:“下午我过去看看。”   “嗯。”   屈家一共给了三大一小四盒大黄鱼,三大盒每盒二十根,一小盒九根,一共六十九之数。   宋逢辰想了想,将那一小盒金条留在了家里,然后拎着那三大盒金条去了东门大街。   一进店,宋逢辰就看见了柜台上面堆成小山似的糯米。   有点想吃青团了,他摸了摸下巴。   店里的伙计当即迎了上来:“同志,要买点江米吗?这些都是昨天刚到的新货。”   “这个不急。”   宋逢辰往四周看了看,店里也没有其他人,他也就没了顾忌,直接说道:“听说你们这儿收东西对吧?”   伙计的目光直接落在了宋逢辰手里提着的麻袋上,点了点头:“没错,你有东西要卖?”   回答可以说是相当的爽快了,他一点都不担心宋逢辰会不会有其他不良的居心。   毕竟后台硬,底气在那儿。   宋逢辰点了点头。   伙计当即说道:“那行,你跟我来吧!”   说完,他领着宋逢辰上了楼。   会客室里,宋逢辰将手中的麻袋放到茶几上,伙计提起热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先坐着,我去叫掌柜的过来。”   “好。”   就在宋逢辰打量着这间会客室的布置的时候,一个秃顶中年男人推门而进。   他伸出手:“先生你好,鄙姓陈,是本店的掌柜,不知先生贵姓?”   “陈掌柜,”宋逢辰站起身,伸手和他握了握:“免贵,姓宋。”   “宋先生,”中年男人坐到宋逢辰对面:“不知道宋先生是有什么东西想出售给本店?”   宋逢辰指了指茶几上的麻袋:“就是这些。”   中年男人伸手解开麻袋上的绳子,打开一看,先是一愣,随后眼中迸射出一道精光。   他猛的一抬头:“宋先生,这——”   “掌柜的尽管放心,这些金条的来路绝对正当。”宋逢辰说道:“不过你们这里吃得下这些吗?”   中年男人回过神来,当机立断:“能倒是能,不过我这里的现钱可能不太够。宋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多给我一些时间,我这就派人去筹钱。而且你看,我也得先验验货不是?”   “可以。”宋逢辰满不在乎的应道。   得到准信,中年男人当即招来伙计,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   伙计一边应声,一边忍不住的多看了宋逢辰两眼。   末了,中年男人吩咐道:“对了,叫小三儿泡壶热茶过来,就用我前几天带回来的龙井。”   “欸。”说着,伙计小跑着走了出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中年男人一丝不苟,当着宋逢辰的面拿起金条一根一根的鉴别、称重   随着最后一根金条放上药秤,中年男人重重的舒了一口气,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他抬头看向宋逢辰,道:“让宋先生见笑了,实在是这些金条太过贵重,在下不敢不谨慎。”   “应该的。”宋逢辰不以为意。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房门推开,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两个保镖走了进来。   “老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看见来人,中年男人当即站起身来。   “听说你这儿有笔大生意,过来看看。”年轻男人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那一堆金条上。   “可不是。”顾及到宋逢辰在场,中年男人不动声色,恭恭敬敬的说道。   一个月后就是贺老爷子八十大寿,贺老爷子是他家老板的亲外公。   他家老板孝顺,想着给贺老爷子打一樽寿星金像做寿礼。只是这年头,弄个半斤八两的黄金容易,再多就不行了,而且搞大了弄的人尽皆知的话又太打眼,容易出事。   他家老板正愁着手里头这几个月来收集到的黄金不够用呢,这位宋先生就送上门来了。   这事一成,老板一高兴,肯定少不了他的奖金就是了。   想到这里,中年男人神情略有些激动。   “验也验完了,陈掌柜,开个价吧。”宋逢辰开口说道。   “好的,宋先生。”中年男人当即回过神来。   年轻男人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宋逢辰,看见宋逢辰的模样,他眉头一挑,若有所思。   宋?   是他呀。   中年男人当即说道:“宋先生,这些金条加起来一共是六十根,每根金条重十市两……”   “当前的金价是一点五美元一克,”年轻男人打断了中年男人的话,快速心算:“也就是说这一根金条的价格应该是在七百元左右,六十根就是四万两千元,宋先生觉得这个价钱怎么样?”   听见年轻男人的话,中年男人张着嘴,有点懵。   说好的黄金古玩必须压价百分之十以上才有的赚呢,更别说这些金条又不是千足金。   这要是按市场价收购,典型的赔本买卖,他家老板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中年男人有些不可置信,还是说他家老板因为这些黄金的事,一时之间,太过高兴,脑子没跟上来?   宋逢辰看了年轻男人一眼,虽然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总归这个价钱不会让他吃亏就是了。   想到这里,宋逢辰点了点头:“好。” 第104章   “宋先生, 这是四万两千元现金,你可以清点一下。”中年男人打开茶几上的皮箱, 推向宋逢辰。   宋逢辰的目光落在皮箱里码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上, 伸手拿起一沓来拨了拨,嗅着扑面而来的浓烈的油墨味,舒了一口气, 眉眼微弯。   他随手将钞票扔了回去,抬头看向年轻男人:“多谢!”   “哪里,该是我感谢宋先生才对,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年轻男人笑着说道。   宋逢辰挑了挑眉:“先生认识我?”   年轻男人眯着眼睛,坦然道:“宋先生嘛, 长宁观的少观主,徐老爷子的孙婿, 徐家玉树的丈夫。”   他顿了顿, 如数家珍:“卢拱之,周岚,祝安世……宋先生到京城不过半年,便已经办了好几件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 如今圈子里谁不知晓宋先生的威名。”   年轻男人所言非虚。   就在一个月前,卢家的死对头把卢老爷子贪污受贿的事情捅了出来,证据确凿,卢家人已经进去了一半, 玩完是迟早的事情。   远洲许家村那边一夜之间死了五十多个青壮……   到了祝家这儿,祝老爷子死了, 祝家的那点龌龊事也被有心人传了个人尽皆知,其中免不了有徐老爷子的手笔。至于祝安世,他因为生活作风有问题被开除了公职,加上没了右手手掌,烧焦的左手手术之后只保住了一根小指,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他这辈子翻身的机会相当于零。   也正是因为祝家事,圈子里耳目灵通的人才重新审视起宋逢辰来,更注意到了修士这一特殊阶层的存在。   听见这话,宋逢辰但笑不语。   年轻男人索性开门见山:“不知宋先生有没有兴趣做一笔生意?”   说完,他冲着中年男人说道:“茶水凉了,再泡一壶热的来。”   “是。”   看在那四万两千块钱的份上,宋逢辰问道:“什么生意?”   “我有一个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家里头出了点事情,据说请了好几位玄学方面的大师,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年轻男人笑着说道:“他家财大气粗,宋先生要是能帮着解决这件事情,他家肯定不吝重报,我落了好,少不得也要给宋先生奉上一份大礼。”   送上门来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哦!不知先生口中的这户人家是?”   宋逢辰伸手接过中年男人递过来的茶盏,品了一口,可不正是极品铁观音。   “港市丁家。”年轻男人介绍道:“丁家乃是明末两广总督丁魁楚的后嗣……”   “港市啊!”宋逢辰打断了年轻男人的话,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回想起上次他坐飞机去港市时吐了个天昏地暗的场景,宋逢辰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   “怎么?”年轻男人不明所以。   “就当是给、嗯……”宋逢辰放下手中的茶盏。   “在下姓成,成翰飞。”年轻男人说道。   宋逢辰爽快的说道:“嗯,就当是给成先生一个面子,这事我应了。”   “那好……”成翰飞抚掌大笑。   宋逢辰再一次打断他的话,“陈先生应该知道我住的地方吧,尽管叫他们来找我就是了。”   以前他名声不显,加上手头紧,低声下气是不得已而为之。   眼下,他刚刚出手了一笔黄金,手头宽裕的很。而且他现在是长宁观少观主,这半年来又连着办了好几件漂亮事,算得上是要身份有身份,要名气有名气,千里送这样丢份的事他以后是不会再干了。   “好,那就麻烦宋先生了。”   结合宋逢辰前后神态的变化,成翰飞稍稍一想,便猜透了他的心思。   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丁家在港市的地位非同凡响是不错,可成徐两家在华国的地位同样不容小觑。更何况一个是巴掌大小的城市,一个是拥有几亿人口的国家,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再说了他请宋逢辰帮忙是因为看在丁家是他的合作伙伴的份上,加之有利可图,又不是想攀着丁家往上爬,自然不用低三下四。   最主要的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宋逢辰这谱摆的理所当然。   两人天南海北的又聊了几句,宋逢辰起身告辞。   成翰飞把他送到门口,宋逢辰顺道去了一趟木材厂,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少了一万块钱。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时分,推开门,扑面而来的肉香味。   宋逢辰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在饭桌上,葱烧海参、烤鸭、藕夹、石斛炖鸡、炒土豆丝。   有点丰盛。   宋逢辰脚步一滞。   想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徐舒简的生日?早着呢。   第一次见面?那是四月份的事情。   结婚纪念日?没影儿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徐舒简端着一碟小桃酥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见宋逢辰,他弯着眉眼:“回来了。”   “嗯。”宋逢辰应了一声,既然想不明白,索性直接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做了这么多菜?”   徐舒简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悦之色:“下午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润笔费。”   所谓润笔费是指书画家出售字画时所得到的报酬,古之士大夫,讲究‘清高’,耻言金钱,非说不可时,称之为‘阿堵物’,意思是‘那个东西’。   到了隋朝,隋文帝令内史李德林立作恢复大臣郑译的爵位和官职的诏书。大臣高颎对郑译开玩笑说:“笔干了。” 郑译笑道:“不得一钱,何以润笔?”   此后,润笔费就成了稿费以及书画酬金的雅称。   宋逢辰记得,徐舒简得空的时候除了被他缠着研究厨艺和翻译俄文文献之外,最爱的就是琢磨他淘来的那些魏碑拓本,宋逢辰一直以为这些和书房里的那堆古玩一样只是徐舒简的业余爱好,却没想到他竟然能闯出一番成就来。   宋逢辰顿觉与有荣焉:“恭喜!”   徐舒简眼中笑意更甚,虽然这封润笔费并不多,只有一百五十元,算下来一个字才三角钱。但起码说明他的字勉强算是能登堂入室了。   难得看见徐舒简这么高兴,宋逢辰忍不住的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改天我给你刻个章子怎么样?”   画符和治印殊途同归,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好!”徐舒简满口答应,他正愁这件事呢!   酒足饭饱,趁着徐舒简洗碗的功夫,宋逢辰摸了一根烟去了阳台。   吞云吐雾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一低头,阳台下方窜出来一个白色的东西。   宋逢辰缓过神,定眼一看,可不正是之前他见过的那只雪貂。   雪貂看着宋逢辰,眨了眨眼,放下嘴里叼着的东西,往宋逢辰所在的方向推了推,然后直起身体,张着浑圆的眼睛看着他。   宋逢辰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两个已经长成人形、还挂着泥土显然是刚刚挖出来没多久的何首乌上,眉头微挑:“这是?”   雪貂扭头看向那盆金银花。   宋逢辰了然:“想和我换金银花?”   雪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直勾勾的看着立柜上属于小猴儿的床。   宋逢辰恍然:“你要住在我家?”   雪貂摇了摇尾巴。   “你在和谁说话呢?”   徐舒简洗完碗,从厨房里出来。   宋逢辰转过身,正色道:“舒简,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徐舒简顿了顿,总觉得这话有点熟悉。   宋逢辰走过去:“手。”   徐舒简挑眉,这动作也熟悉。   他跟着做了,然后就看见宋逢辰将右手从背后拿出来,紧跟着他手心一沉,多出了一只雪白的大家伙。   “这是雪貂!”徐舒简低呼道,语气中难掩激动。 第105章   宋逢辰是被吵醒的。   半睡半醒间, 他伸手抓住在枕头旁上蹿下跳的小猴儿,往身后一扔, 世界瞬间清净了下来。   “还早着呢, 再睡一会儿。”他伸手替同样被吵醒的徐舒简掖好被角,柔声说道。   “嗯。”徐舒简迷迷糊糊的,一个翻身, 钻进宋逢辰怀里。   宋逢辰无声的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再眯一会儿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跟着一个毛茸茸的家伙贴上了他的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蹭了起来。   宋逢辰被它磨得没办法, 回头就对上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   他一脸无奈,轻手轻脚的穿衣起身下床, 出了房门, 进了卫生间,拿起牙膏往牙刷上挤了一管:“说吧,怎么了?”   跟进来的小家伙拽着宋逢辰的裤腿爬上了他的头顶,一手抓住着宋逢辰一小撮头发, 另一只手指着客厅沙发上蜷成一团的雪貂,一脸控诉:“吱,吱吱——”   宋逢辰任由它叫唤,等它说累了, 沙发上的雪貂翻了个身,四肢朝天, 继续闷头大睡,权当无事发生过。   宋逢辰仰头咕噜几下,吐掉口中的清水,一边拿过架子上的毛巾,一边说道:“你说它啊,它和你一样,现在住在这儿了,你要和它好好相处,知道吗?”   “吱吱,吱吱……”小家伙委屈的不得了。   继失去了吃独食的机会之后,它又迎来了一个一看就知道打不过的竞争对手。   猴生为何如此艰难!   好气哦!   我不是你独一无二的小宝贝吗?   对于小家伙的指控,宋逢辰充耳不闻,抓起盒子里的香皂擦起脸来。   “吱吱,吱吱!”   看着宋逢辰无动于衷的样子,小家伙一脸失落。   徐舒简见猎心喜,加上对毛茸茸的东西比较喜欢,所以恨不得把小家伙捧在手心。到了宋逢辰这儿,纯粹是爱屋及乌罢了。看着小家伙的样子,他宽慰道:“好了,不就是家里多了一只灵物吗,你放心,该是你的那份口粮不会少你的就是了。”   有了他的保证,小家伙好歹是安心了不少,毕竟它根本就没有反对的权利。   它倒挂在宋逢辰的脑门上,和他大眼对小眼,吸了吸鼻子:“吱吱吱!”   这可是你说哒!   “嗯。”   宋逢辰拧干毛巾,搭在架子上,转身进了厨房。   基本权益得到保障的小家伙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它冲着沙发上不动如山的雪貂轻哼一声,耀武扬威似的爬回了床。   其实还是可以再睡一会儿的。   雪貂摇着尾巴,无动于衷。   吃过早饭,徐舒简收拾好东西,带着小家伙出门去参加一场文艺沙龙。   宋逢辰则是动身去了北门大街,家里的炭不多了。   十二月的京城,天气已经比较寒冷,白天还好,晚上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七八度。   宋逢辰畏寒,所以家里早早的就烧起了炭盆。   花了三块钱买了一百五十斤炭,宋逢辰折身去了西郊。   公馆那边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只等他这边打好家具,直接拎包入住不是问题。   挨家挨户的上门给几位装修工结了尾款,从西郊回来,正好到了饭点。   徐舒简不在家,宋逢辰也懒得开火,他想了想,索性带着雪貂去徐俊民家蹭饭去了,反正也没隔多远。   吃完午饭,又陪着徐俊民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没成想一拐弯就看见七八号人挤在他家房门外的楼道里。   “你们是?”宋逢辰掏出门钥匙。   看见来人,为首的中年男人将宋逢辰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毕恭毕敬的说道:“先生你好,我们从港市来,找一位宋逢辰宋大师。”   “港市?”宋逢辰眉头微挑,目光越过中年男人,看向他身后,恍然道:“你们是丁家人?”   说完,他走过去,打开房门:“进来吧。”   注意到宋逢辰的视线,中年男人也就是丁思敬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心下大定。   本就不大的客厅里突然挤进来七八号人实在是有些拥挤,中年男人冲着身后四个保镖使了个眼色,四人将手中的礼盒放到饭桌上就退了出去。   宋逢辰泡好茶出来,“没想到丁先生竟然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丁思敬接过宋逢辰递过来的茶碗放到茶几上,一脸苦笑的说道:“丁某这也是没办法。”   宋逢辰坐到丁思敬对面,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是在两个月前发现自己身边有些不对劲的,那段时间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有一种身后有人盯着我的感觉,但是一回头,背后却空无一人,当时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我的小儿子平时最喜欢看些恐怖电影什么的。在此之前,我正好陪他看了一部鬼片。”   “就在半个月后,也就是十七号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丁思敬看了宋逢辰一眼:“我梦见了一个书生,书生家很穷,他父亲因为得罪了当地一户富商人家的强仆,被那强仆派人当街活活打死,当地县官慑于那户富商人家的权势,以失手伤人判处那强仆的儿子赔了二十两银子之后草草结案。”   “十年之后,那书生寒窗苦读,一鼓作气考上了三甲同进士,看榜途中被一富商捉回家做了女婿,那富商正是当年打死他父亲的强仆的主家。”   “富商并不知道他和书生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在他的帮扶下,不到六年,书生就坐上了正六品都察院经历司经历的位置,还认了当时的户部左侍郎做老师。”   “一朝得势,翻脸无情。书生不顾妻儿死活,检举富商私贩盐铁、勾结外族,贿赂官员,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九族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是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儿及外孙)。”   “可富商能在乱世之中闯下那么大一份家业,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底牌。他的底牌正是两广总督、后来拥立桂王朱由榔建立永历政权的丁魁楚。”   宋逢辰记得,当初在南北粮店,成翰飞曾说过,丁家乃是明末两广总督丁魁楚的后嗣。   “丁魁楚与富商同为马牧乡人,丁魁楚家境不算好,当年能中举,全赖富商的父亲接济。丁魁楚发迹之后,富商深谙人性复杂,料想丁魁楚不会愿意旁人知道他当年是如何的困顿,因而富商从不在外人面前提及他家和丁魁楚的关系,也算是全了丁魁楚的脸面。”   “丁魁楚对富商的识趣很是满意,他也记得当初富商父亲的相助之恩,因而在接到富商的求助信之后,他二话不说派人把富商一家捞了出来。”   “最后,那书生因污蔑岳父,罪大恶极,被判秋后处斩。他死后,富商仍不解气,派人将他挫骨扬灰,紧跟着又盯上了他同胎妹妹一家。在富商的诬陷下,她妹妹一家男丁悉数充军,女眷一概没入教坊司。”   丁思敬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冷静:“做完这个梦之后不到两天,我小儿子就出了事,车祸,断了两条腿;第二天,我女婿和人偷情,被那人的丈夫捉奸在床、打了个半死的消息就上了报纸……再然后,我的靠山被人构陷进了监狱,我名下的一家公司被商业间谍窃走了一项重要商业机密……”   “总而言之,这一个月来,我家里就没有安生过。我本人比较迷信玄学术数,家里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不相信这些全都是巧合。而且冥冥之中,我有一种那天晚上我做的那个梦其实是我的祖先在向我示警的直觉。”   丁思敬不是没有求助过风水玄学方面的大师,只是这些人在见过他一面之后,或迟疑或当机立断,都以学艺不精为借口告辞离开,连红包都给退了回来。   就在前天,他家大儿子被人刺杀,虽然侥幸捡回来了一条命,但是现在都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医生说,如果今天之内还醒不来,他家大儿子就有可能变成植物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接到成翰飞的电话之后,会马不停蹄的找了过来。   在他心里,已经把宋逢辰当成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丁思敬急声说道:“宋大师——”   宋逢辰摸了摸下巴,只问道:“丁先生,宗归仁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宗归仁?   丁思敬一愣,虽然不明白宋逢辰为什么会突然问到这些,但他想了想,还是说道:“宗归仁,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年轻男人开口说道:“是号称南洋养鬼第一人的那个宗归仁吗?”   听到这儿,丁思敬后知后觉,他心跳一滞,失声道:“宋大师的意思?”   只看见宋逢辰抬起头,目光越过丁思敬,落在他身后,开口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了。” 第106章   听着宋逢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丁思敬却是一愣。   冷不丁的,宋逢辰手腕一翻, 两指之间多了三张符纸, 只听得一声冷喝:“敕——”   挥出去的符纸化作一道金光,冲着丁思敬急掠而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针尖大小的金光在他瞳孔之中慢慢放大, 他一脸惊惧,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挡在脸前。   就在下一刻,一道疾风从他头顶上掠过,紧跟着,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凭空响起。   又是连着两声闷响, 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墙壁上之后又落到了地上。丁思敬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他慢慢的放下手, 顶着一头的冷汗, 显然心有余悸。   他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颤巍巍的回过头。   墙角处,弥漫的黑雾渐渐散去,一个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年轻女鬼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那女鬼半跪在地上, 伸出右手,狠狠的擦掉嘴角的血迹,她猛地一抬头,咬牙切齿:“你、你竟敢对我动手?”   宋逢辰站起身, 指尖再次弹出三张符纸:“我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   看见他的动作, 年轻女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瞳仁一紧,方才宋逢辰那一击告诉她,宋逢辰要杀她轻而易举。   她心下一慌,明显的色厉内荏,语气急促的说道:“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吗,他可是宗归仁宗大师,你敢坏他的好事,就不怕他报复你吗?”   宋逢辰居高临下:“这句话,你刚才就已经说过了?”   他的态度叫年轻女鬼心下一慌,她勉强压下眼中的惊惧,梗着脖子继续说道:“你可知得罪我家主人是什么下场?”   听见这话,丁思敬面色一变,他回头看向宋逢辰,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咬牙说道:“宋大师,要不然这件事情你还是别插手了,免得连累了你。”   “怎么?”宋逢辰眉头微挑。   “你一直生活在大陆,没有听说过这个南洋养鬼第一人的名号也不奇怪。”丁思敬一脸苦涩:“你是不知道,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名号传出来,一是因为那宗归仁本事不俗,二是因为他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要害的人家家破人亡。”   “就说五年前,我记得是在五年前,马国那边一个中等家族,就因为他家的一个三代醉酒之后辱骂了宗归仁两句,不知道这些话怎么的就传到了他耳朵里,结果这个家族连同他家的供奉一起,一夜之间,死无全尸。”   丁思敬这一服软,年轻女鬼提着的心瞬间落下来一半,她嗤笑一声:“你知道什么,这些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我家主人可没那个闲工夫,因为被人辱骂了几句就去杀人全家。”   她皮笑肉不笑:“怪就怪他家是前明皇室后裔,我家主人当时正好需要用他家的血来炼制一对母女鬼,他们不死,谁死——至于他家的供奉,这就是不自量力想要挑衅我家主人的下场。”   听见这话,丁思敬头皮发麻,心底对宗归仁的阴毒程度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他请回来的那些大师在见过他之后,一个个的推脱学艺不精不肯救他了,他们恐怕也是担心被宗归仁盯上。   想到这里,丁思敬心下一凉。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打起精神来,质问道:“那我家呢,宗归仁又为什么要对我家下手?”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年轻女鬼也不介意让丁思敬死个明白,她冷笑着说道:“还记得石固言吗?”   丁思敬身体一颤,石固言可不正是他梦中的那个书生的名字。   “当年他被处斩之后,魂魄被禁锢在了刽子手的鬼头刀上,两个月前,这把刀辗转落到了我家主人手上,这可是一只四百年的老鬼……我家主人想要把他炼制成鬼仆,就必须先消除掉他身上的怨气,郑家已经没了,他现在就想要你丁家家破人亡,我家主人自然会如他所愿。”   郑是那富商的姓。   “你应该庆幸,要不是你家祖宗阴德庇佑,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都到这个时候了,年轻女鬼依旧一脸高傲,可见平时是有多么的横行霸道。   丁思敬面如死灰。   宋逢辰嗤笑一声,只说道:“我比较好奇的是,你的实力在你那位所谓的主人手底下能排到什么位置?”   “你什么意思?”年轻女鬼面色微变,抬头正对上宋逢辰似笑非笑的神情,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想的太理所当然,以为有她家主人在,宋逢辰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话说的有些多了。   现在再看宋逢辰的样子,她心知今天这事只怕是不能善了。   年轻女鬼竭力保持镇定:“我?我的实力在我家主人手底下只能算是中下位。在我之上,还有两大鬼王,四大鬼将,鬼兵无数……你以为就凭你这点小把戏,能对付得了我家主人!”   实际上,她就是宗归仁手底下的鬼将之一,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想吓住宋逢辰罢了。   得,鬼王和鬼将都出来了。   会玩!   年轻女鬼的演技绝对算不上高明,宋逢辰看在眼里,心中了然,他话音一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如果放你离开,岂不是助纣为虐!”   何止——   明知道这宗归仁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还让他害死丁家人,炼成鬼仆,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惨遭他的毒手。   再者丁家人都求上门来了,他的字典里可从来没有见死不救这四个字。   最主要的是,宋逢辰坚信道家正统在华夏,所谓的南洋术师要么是邪门歪道,要么是旁门左道,又能厉害到哪儿去,更何况,他不是还有长宁观做后盾吗!   这么一想,宋逢辰心下微定,他心神一动,指尖三张符纸脱手而出,不偏不倚的打在年轻女鬼身上。   “你、啊——你会后悔的——”   丁思敬回过神来,只看见年轻女鬼身上猛然间窜出来一股绿色的火焰将其笼罩其中,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年轻女鬼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竟是魂飞魄散。   丁思敬刷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脸激动。只是狂喜过后,他心底更多的是担忧:“宋大师,宗归仁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您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宋逢辰摸了摸下巴,现在的情况是敌在暗我在明,只要宗归仁一日不除,丁思敬一家就永远处于危险之中。   丁思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在这时,宋逢辰灵光一闪,他抬头看向丁思敬:“不知丁先生可有为丁家请一位供奉的打算?”   丁思敬眼前一亮,可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在他看来,宋逢辰既然敢对年轻女鬼下死手,说明他有对付宗归仁的底气。若是能请得宋逢辰坐镇丁家,那他家一定能高枕无忧。   只是没等他说出话来,宋逢辰直接说道:“我不行,短时间之内我没有离开京城的打算。但是我可以为丁先生介绍一位实力绝不亚于我的大师。”   听见最后一句,丁思敬心底的失落一扫而光,他连声说道:“好,那就麻烦宋先生了。”   “我先问问。”   说完,他起身进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个铜盆和一张画满奇奇怪怪花纹的黄表纸。   宋逢辰拿过笔在黄表纸的空白处写上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加上一句:南洋富庶,不乏信众,此为长宁观入世之大好时机。   做完这些,他将黄表纸扔进了铜盆里,黄表纸落地的瞬间,无火自燃。   看见这一幕,丁思敬等人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片刻之后,火光熄灭,铜盆之中竟无半点灰烬。   丁思敬两眼死死的盯着铜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得噗嗤一声,铜盆之中突然窜起一道火光,两息之后,又骤然熄灭。   丁思敬定眼一看,铜盆里果然多出了一封信。   宋逢辰打开信一看,入眼的便是一个可字。   丁思敬急不可耐:“宋大师,如何了?”   宋逢辰抬头看他:“答应了。”   丁思敬连忙说道:“不知是哪位大师?”   宋逢辰将信纸放回到信封里:“是我大师伯。” 第107章   大师伯——   丁思敬眼前一亮, 理所当然的想着,能做得了宋逢辰大师伯的, 料想本事也差不离哪儿去。   他一脸感激, 连声说道:“宋大师恩德,我丁家必定铭记于心!”   “没什么!”宋逢辰看着手里的信封,笑了笑。   事情是他闹出来的, 最后要长宁观那边来接盘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至于他口中的大师伯,可不正是他当初去长宁观时,想给他下马威却反被他拿来做了垫脚石的广阳。   宋逢辰对他的感官还行,虽然对方曾经针对过他,但最起码他的能力没得说, 有野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经过之前的比试, 广阳看起来消停了不少。   还有就是, 宣成子少说还有三十几年的阳寿。有他在,广阳就算还不死心,也闹不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宋逢辰能高枕无忧的留在京城的主要原因。   正如同他在信中写的那样, 宣成子他们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深山老林里。眼下已是末法时代,天地灵气稀薄,修灵性不如修功德,不求这辈子长生不老, 只求福佑子孙,下一世富贵安康。   因而, 入世是修行者最好的选择。   眼下,大动乱已经结束,对修行者而言,未来大有可期。长宁观收徒,向来讲究宁缺毋滥,因而论整体实力,长宁观或许比不过那些名门大派,但是论门下弟子的质量,宋逢辰还是很有自信的。   在其位谋其事,眼看着属于修士的大时代即将到来,长宁观若是能借着丁家这件事情,抢占先机,在南洋那一块闯出一片天地来。无论是对长宁观的名气,还是对门下弟子的将来,都大有裨益。   至于广阳,要本事有本事,要能力有能力,有他坐镇丁家,无论是宣成子还是宋逢辰,都能放心不少。   “不出意外的话,我大师伯明天下午应该就能赶到京城,为丁先生的安全考虑,不如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等明天我大师伯一到,再回港市也不迟。”   宋逢辰看着丁思敬,一边掐着手指头,一边说道:“至于您家人那边,暂时不由担心,我猜宗归仁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给拖住了,所以并不急着对付你们,否则也不会任由那女鬼跟了你两个月。对了,你家人的生辰八字有没有泄露出去?”   “没有。”丁思敬说道:“因为我本人比较迷信玄学术数,自然知道生辰八字的重要性,所以我从不告诉外人我家人的生辰八字,就连我们身份证上登记的出生日期都是假的。”   “难怪,”宋逢辰点了点头:“没有生辰八字,宗归仁就没办法直接对你们下死手,只能是把那女鬼派了出来。”   “加上您祖宗阴德庇佑,起码三天之内,他们还是很安全的。”   否则宋逢辰怎么敢贸然对那年轻女鬼动手。   “那就好、那就好。”听见这话,丁思敬提着的心彻底的落回了肚子里。   之后自然又是一番感谢不必再提。   送走丁思敬,宋逢辰回头看向饭桌上的那堆礼盒,眉头微挑。   说实在的,他还挺喜欢这种拆礼物的感觉的。   丁家人送的东西很杂。   其中包括现金一万元。   三盒COHIBA雪茄。   两罐六安瓜片。   两支葡萄酒。   一盒燕窝。   两盒老婆饼。   最后还有一本魏碑《张猛龙碑 》拓本以及两只狼毫湖笔。   雪茄和六安瓜片是迎合宋逢辰的喜好,燕窝和老婆饼是港市的特产,最后的魏碑拓本和湖笔是徐舒简的心头好。   看来这些东西,丁家人也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第二天下午,郑德辉找了过来。   他将手中的木盒打开放到茶几上:“给,七宝丹,制好了,一共得了三百丸。”   宋逢辰双手递给他一盏茶,目光落在木盒里的两排十个大瓷瓶上,笑道:“说好了过几天我去您那儿拿,怎么您亲自给送过来了?”   七宝丹来自郑德辉祖传秘方,有乌须发、壮筋骨、固精气的功效,主药正是那天晚上雪貂找来的那两只五百年的何首乌。   “这不是听人说你家得了一只笔猴吗,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传说中的稀罕玩意,这不,专门过来凑热闹来了!”郑德辉乐呵呵的说道   听见这话,徐舒简不由的面上一红。自打小猴儿到了他手上之后,他就没少带着它招摇过市,从这个茶话会窜到那个文艺沙龙。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京城大半个圈子都知道他手里有这么一个小宝贝了。   现在想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招摇。   他捂着嘴轻咳一声:“正好,这会儿它应该已经睡醒了,我去带它过来。”   小家伙早就习惯了各种各样惊奇的目光,面对郑德辉的抚摸,它表现的异常配合,该蹭掌心的时候蹭掌心,该抱手指的时候抱手指,直把郑德辉逗得合不拢嘴。   就在郑德辉一脸不舍的把它还给徐舒简的时候,房门打开,雪貂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它轻车熟路的进了厨房,出来的时候,嘴里多了一根鸡腿。   听见声响,郑德辉下意识的扭过头,却在看见雪貂的一瞬,倏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两眼微瞪:“这、这不是——”   叼着鸡腿的雪貂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稍稍一顿,扭头继续向卧室里走去。   “怎么了,老爷子?”宋逢辰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郑德辉后知后觉的笑了起来,他回头看向宋逢辰,指了指茶几上的木盒,确认道:“这何首乌是不是那个大家伙找来的?”   宋逢辰没想瞒着郑德辉,他点了点头,问道:“老爷子以前见过它?”   郑德辉坐回到沙发上,摇了摇头:“见倒是没见过,只是听说过它的名号。”   宋逢辰看着他,表示愿闻其详。   “这还要从我郑家的宿敌——李家说起,李家和我郑家一样,世代行医。我郑家立足中医界靠的是一手祖传的针术,而李家凭借的则是各种层出不穷的珍贵药材。”   郑德辉无意解释他家和李家为何会结下仇怨,只说道:“旁人都说那是因为李家有一个传承了几百年能连绵不断出产珍贵药材的药园,可我却知道,其实是因为李家手里掌握了一只能辨寻药材的灵物。”   “也就是说,这大家伙是有主的?”徐舒简眉头微皱。   宋逢辰想了想:“既是灵物,自然是落到谁手里就归谁,更何况这也不是我从李家抢来的,是它自个儿送上门来的。”   郑德辉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笑意更甚。   且不说郑李两家的恩恩怨怨,只说当年他被没收家产流放岳溪村接受劳改的事情,这里头要是没有李家的手笔,打死他都不信。   现在李家的“聚宝盆”落到了宋逢辰手里,他倒要看看李家人还怎么猖狂。   “这样的话,你们就要防着点了。”郑德辉提醒道:“这雪貂对李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要是让他们知道它在你们手里,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要知道,医药世家手里,最不缺的就是人脉。”   宋逢辰不以为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人脉权势都是纸老虎。   倒不是他贪图这只雪貂,他有金银花在手,什么灵物珍贵药材都得往后排。   若是李家找上门来,他不介意给一些补偿什么的,但若是他家穷追不舍,那宋逢辰只能是和他家对上了。   没办法,说好的拿那两只何首乌作为交换,大家伙可以住在他这儿。   它要是想回去,早就回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只是这会儿,这两只何首乌都变成七宝丹了,不管是履行约定还是其他,这雪貂他都留定了。   不过顾及到郑德辉是好心为他们着想,宋逢辰还是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好。”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郑德辉起身告辞。   宋逢辰当即从木盒里拿了一个瓷瓶并着一盒老婆饼塞给郑德辉。   “不不不——”郑德辉下意识的拒绝。   宋逢辰笑着说道:“辛苦老爷子帮忙把这七宝丹给弄了出来,我总不能让您白忙活一场吧。再说了,这玩意本来就是为你们几位老爷子准备的,您现在不要,改天我还得再给您送过去,多麻烦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郑德辉还真就不好拒绝了,他略有些无奈:“好吧,那就多谢宋小哥了。” 第108章   郑德辉前脚刚走, 后脚广阳就到了,一起过来的还有他的两个弟子, 玄真和玄河。   “请坐!”宋逢辰给广阳倒了一杯茶, 然后给玄真和玄河一人扔了一听橘子罐头。   广阳微微颔首,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两眼打量着客厅, 目光忍不住的在阳台上的金银花树上面多停留了一会儿。   这人和人之间还真是没法比。   这样的好宝贝都能落到宋逢辰手里!   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好一会儿,广阳放下手中的茶盏,客客气气的说道:“少观主这房子委实是小了点。”   “是有点,”宋逢辰的态度同样温和:“好在新家那边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预计年前就能搬进去。到时候大师伯要是得空的话, 不妨过来喝杯喜酒。”   “一定、一定。”   两人像是久未相见的老朋友一样,寒暄了好一阵。   末了, 广阳说道:“我今天到少观主这里来, 除了因为丁家的事情之外,还有就是师傅他托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   听见这话,一旁的玄真连忙放下手里的橘子罐头,拿过脚边的一个包裹打开放到茶几上。   “之前少观主不是写信来问那株金银花的出处吗?”广阳从包裹里摸出一个玉盒:“长宁观以前也种过类似的灵植。”   只不过那是宣统年间的事情了。   “按照少观主信中所描述的, 这一类灵植,应当是属于不入流灵植的一种。少观主你得到的,其实并不是它的种子,而是它的休眠体。”   “不同于其他高品阶灵植神乎其神的药效, 这一类灵植虽然药效极低,却进化出了得天独厚的生存优势。就好比少观主你手里的这株灵植, 外表看起来与一般金银花无异,若是不品尝的话,谁能知道这会是一株灵植呢!”   广阳倒是知无不言:“这一类灵植一般不轻易死掉,因为它们只要一察觉到周围环境出现问题,就会自动陷入休眠,将全部的灵气存入休眠体之中。等环境适宜的时候,靠着储存在休眠体之中的灵气,它们很快就又能生根发芽。”   “不过眼下已是末法时代,天地之间灵气稀薄,如果一直只出不进,一旦这一类灵植储存在休眠体之中的灵气耗尽,它们就会退化成普通的植株。”   因而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之下,即便是不入流的灵植,对修行者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按照少观主描述的这株灵植休眠体的大小,师傅他老人家说,里面储存的灵气只能保它存活十五年。”   广阳打开玉盒,推向宋逢辰,里头是一整套油光锃亮的乌木木牌:“这里有一套明灵子师祖留下来的聚灵阵,师傅让我带过来给你。将它布置在灵植周围,保守估计,延长它五年寿命应该不成问题。”   “多谢。”宋逢辰也不客气,毕竟这株金银花他原本也没有吃独食的打算,宣成子那边肯定是有份的。   他眉头微皱,只是没想到这玩意竟然还有存活年限这么一说。   二十年,有点短。   “你随信寄来的花苞样本,宣和子师叔看过了。”   宣和子是长宁观里的医师。   广阳说道:“师叔说,初步判定,那些花苞具有安精神,定魂魄,除邪气的效用。长时间服用,还可轻身延年。往简单方面说,它的药效是同等质量千年人参的五倍以上。”   听到这里,宋逢辰眼前一亮。   他依稀记得上一世,零几年的时候,海市人参节那边拍卖过一只千年人参,干品,重量在九十克上下。   他粗略的估算了一下,他家这盆金银花一茬应该可以收二两左右的花苞,相当于五只千年人参。   可别忘了,金银花一年可以采摘四茬。   广阳最后说道:“师叔是建议直接嚼服,他说这样吃效果最好。”   “嗯。”宋逢辰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时候,丁思敬到了。   “丁先生,这是我大师伯,道号上广下阳。”   “大师伯,这位是丁思敬,丁先生。”   宋逢辰为两人介绍道。   丁思敬连忙伸出手,一脸激动:“广阳大师!”   广阳伸手和丁思敬握了握:“丁先生。”   “天色也不早了,我在招待所那边定了一桌酒席,就当是给大师伯和两位师兄接风洗尘。”宋逢辰转头看向丁思敬:“丁先生不妨一起。”   “好好好。”丁思敬连声应道。   宋逢辰尽到了地主之谊,广阳也得端出长辈的架子,酒席上,他甚至掏出了一枚随身携带的羊脂玉玉牌送给徐舒简做见面礼,又约好了年节前去徐家拜访徐老爷子的事情。   一顿晚饭吃下来,勉强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第二天,宋逢辰起了个大早,送广阳和丁思敬他们去机场。   “丁家的事情,就拜托大师伯了。”说着,他把手上的小皮箱递给玄真。   皮箱里面装着一小把的金银花以及三千块钱,算是他的一点心意吧。   “嗯。”广阳点了点头。   宋逢辰到家的时候,徐舒简还没起来。   “都快十点了,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再睡?”他亲了亲徐舒简的脸颊,放轻了声音说道。   “嗯。”徐舒简拖着绵长的鼻音应了一声,脑袋却蹭着枕头往被子里缩去。   “好吧。”宋逢辰无奈说道,眼底满是笑意。   也怪他,昨天晚上一个没注意,把人给折腾狠了。   “那你继续睡吧!”   也就是这个时候,宋逢辰听到了空气之中传来的一阵微不可闻的嗡鸣声。   他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顺着声音,他走出卧室,目光落在茶几上空,那儿空荡荡的,看似什么东西都没有。   宋逢辰半眯着眼,他伸手抓向身旁饭桌上的水果刀,下一刻,水果刀脱手而出,冲着茶几上空急掠而去。   只听得噗嗤一声,水果刀没入墙壁,只是刀刃与墙壁结合处多出了一只黄色的千纸鹤。   宋逢辰走过去,拔掉水果刀,取下千纸鹤展开一看,可不正是一张寻踪符。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拍门声响起。   想起卧室里还在睡觉的徐舒简,宋逢辰眉头微皱,他走过去,拉开房门,正对上七八张陌生的面孔。   他语气略有些不善:“几位有何贵干?”   “我们——”   为首的中年男人抬手制住身旁气焰嚣张的年轻男子,他的目光落在宋逢辰手中的寻踪符上,眼底满是警惕,他拱起手,好声好气的说道:“这位先生,不知道你有没有见到过一只雪貂?” 第109章   雪貂?   宋逢辰眉头微挑, 不动声色的说道:“不知你是?”   “在下李有忠。”中年男人目光敏锐,看着宋逢辰, 沉声说道:“我家前段时间走丢了一只雪貂, 不知先生有没有见到?”   宋逢辰的目光在中年男人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他挥了挥手中的寻踪符,语气越发不善:“这是你的手笔?”   李有忠眼光微闪, 心中警惕更甚,他点了点头:“正是,雕虫小技,让先生见笑了。打扰之处,万望见谅。”   “你说的雪貂的确是在我这里。”虽是这么一说, 宋逢辰却没有半点让李有忠等人进门的意思。   “那只雪貂对我家十分重要,先生若是能完璧归赵, 我镇东李家必有重报。”李有忠目光灼灼, 郑重说道。   “不是我愿不愿意归还的问题。”宋逢辰看着他,淡淡说道:“它愿意住在我家,为此还给了我两支何首乌作为报酬。何首乌我已经用过了,就万万没有撵它走的道理。”   这话落在李有忠耳朵里, 与托词无异。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是想占为己有?”   宋逢辰眉头微皱:“不是……”   “三万,”李有忠打断了他的话, “只要你把那雪貂还给我,我立马给你三万块钱。”   宋逢辰沉心静气:“我已经说过了……”   “五万。”李有忠斩钉截铁, 在他看来,没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一定是因为给的太少。   宋逢辰一脸不耐:“你还要我怎么说?”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话的却是李有忠身边的年轻男人,虽然不知道李有忠为什么会这么忌惮宋逢辰,却不妨碍他怒火冲天。   “那只雪貂本来就是我李家所有,只是因为不慎走丢才到了你家,你不主动归还也就算了,还想据为己有,真以为我李家好欺负不成?知道我大伯是谁吗,中医院的院长,这京城里,六级以上的领导干部,有三分之一是我李家的座上客。”   “说够了没有!”李有忠冷喝道。   年轻男人一脸愤恨的闭上了嘴,末了,狠狠的瞪了宋逢辰一眼。   “不好意思,我这侄儿的性子太耿直了些,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太好听,先生别放在心上。”李有忠唱红脸,沉声说道:“不过,关于那只雪貂,先生不妨多考虑考虑,要是觉得价码不合适,再商量就是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宋逢辰却不吃他这一套:“怎么,这就开始放狠话了,那你找到这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仗势欺人,谁不会呢?   李有忠却是一怔,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凑到他耳边,说道:“家主,这儿好像是新修的政府大院。”   说着,他看了一眼宋逢辰,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李有忠面上一沉。   宋逢辰看着他,冷声说道:“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以济世救人为己任的大夫。”   李有忠心里顿时一个咯噔,直觉告诉他宋逢辰是意有所指。   不等他回话,宋逢辰继续说道:“你李家少说也奉养了那只雪貂上百年,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李先生可否告诉我,它为什么宁愿留在我这里,也不愿回李家?”   大家伙找上门来无非是为了那盆金银花,李家要靠它搜罗珍贵药材,只怕是恨不得把它供起来。它明明可以一边拿药材和宋逢辰换金银花,一边留在李家过奢侈糜烂的生活,却偏偏选择了住进他家过‘清苦’日子,它图什么?   之前宋逢辰还觉得奇怪,现在他明白了。   年轻男人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李有忠面色巨变,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还不知道宋逢辰已经勘破了他的秘密,那他也就不用站在这儿了。   他瞳仁一紧,眼中忌惮更甚:“你——”   宋逢辰可没打算再和他纠缠下去,他后退一步,只说道:“不送!”   话音刚落,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年轻男人琢磨着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他转头看向一脸阴沉的李有忠,莫名觉得这样的李有忠陌生的可怕。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走——”李有忠低吼着说道。   下了楼,年轻男人缓过神,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楼房,“大伯,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没了雪貂,他李家拿什么在医学界立足。   怎么可能——   李有忠目光凌冽,那雪貂事关他的生死,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他的大脑飞快的运转了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们去找张老爷子。”   方才他被宋逢辰的话弄乱了阵脚,现在回想起来,李家在京城经营了这么多年,六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家的小辈他也见过不少,宋逢辰这张脸他还真就没什么印象。   这么一想,宋逢辰要么是在虚张声势恐吓他们;要么他是这几个月来,被平反的那些老干部家的小辈,这些老干部里面官复原职的基本上没有,除了极个别人之外,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只是担着闲职,等着退休的那种。   无论是哪一种,有张老爷子帮忙,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就不信宋逢辰敢不把雪貂交还给他!   “大伯,你忘了,张老爷子病了,前几天还请你去看过病来着。”年轻男人提醒道。   李有忠面上一僵,他还真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他一咬牙:“没事,大不了把他治好了就是。”   啥?   年轻男人抓了抓脑袋,前几天李有忠去给张老爷子看病的时候,不是还说张老爷子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吗?   “走,先回家拿药。”李有忠眼光微闪,事已至此,他没得选。而且他现在也只能祈祷宋逢辰只是勘破他的秘密,短时间之内没有多管闲事的打算。   李有忠前脚刚走,后脚成翰飞就到了。   “几日不见,成先生风采依旧。”宋逢辰给成翰飞倒了一杯咖啡。   “宋先生客气。”成翰飞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不知成先生过来有何贵干。”宋逢辰开门见山。   成翰飞放下手中的杯子,指了指他带来的三个礼盒:“我这是给宋先生送礼来了。”   他指着最左边的礼盒:“这是丁先生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谢礼。”   纸盒里面装着的是两万块钱。   丁思敬从港市来,那边通用英镑和美元,手头的人民币不多,又因为走的匆忙,这才求到了成翰飞头上来。   说完,成翰飞指向中间的盒子,笑眯眯的说道:“之前不是说,若是宋先生能帮着解决丁家的事情,我落了好,也有厚礼奉上吗。喏,我这是践行诺言来了。”   “成先生客气了。”宋逢辰的目光随即落在最右边的礼盒上。   “至于这个,”成翰飞正色道:“我这儿还有一件事情,想请宋先生帮个忙。”   “怎么说?”宋逢辰心情还不错。   “我家一位长辈前段时间病了,病的很严重,请来的医生都说他身体已经垮了,活不了几天了。你也知道,马上就要换届选举了,他家现在就靠他一个人撑着,他要是没了,人走茶凉,他家几个原本能在这次换届选举中更进一步的后生晚辈马上就能被人拉下来。”   “就因为这,他想到了用人参吊命的法子,四天前,他家的小辈千方百计的弄来了一根据说三千年的野山参。没成想老爷子含了一片之后,当场就能下床走动了。”   “他家人当时只以为他这是回光返照,差点没哭死过去。结果却发现,只要老爷子含着参片,身体虽然虚弱了一点,但其他方面都和普通人差不多,一点都不像是要死的样子。但是一旦离了参片,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又瘫了。”   “什么时候,人参有这么大的功效了。”成翰飞说道:“这让我们不免有些怀疑,老爷子是真的病了,还是被人给暗算了。”   “的确有些怪异。”宋逢辰点了点头:“行,我跟你走一趟好了。对了,是哪位老爷子?”   “张炳军张老爷子。” 第110章   成翰飞直接把宋逢辰领到了张家。   “翰飞, ”张忠恕快步从楼上下来,目光落在宋逢辰身上, 面上的凝重稍微褪去了些许:“这一位就是宋贤侄了吧!”   宋逢辰应道:“张先生。”   张忠恕摇了摇头:“叫先生也太见外了些, 算起来,我和适道还是高中同班同学来着,要是不嫌弃, 你和翰飞一样,唤我叔叔就是了。”   他口中的适道正是指徐舒简的父亲徐适道。   宋逢辰从善如流:“张叔叔。”   客套的话也说了,张忠恕迫不及待:“宋贤侄,你看我家老爷子的事情?”   宋逢辰点了点头:“让我看看老爷子就知道了。”   “好。”张忠恕当即引着宋逢辰往楼上走去。   自从发现老爷子含着参片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瞬间恢复了健康之后, 他家就把老爷子从医院里接了回来。一来是方便请玄学方面的大师相看;二来是防止有心人知道之后,利用这件事情, 把老爷子弄去做小白鼠什么的。   到了房门口, 张忠恕伸手拧开门把手,房间里,四五双眼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宋逢辰走进去,看着床上背靠在枕头上, 面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偏偏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的张炳军,喊了一声:“张老爷子。”   张炳军扯出一抹笑来,含糊着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 劳烦宋小哥专程过来一趟。”   宋逢辰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只是走到床前,掀开张炳军身上的被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看见他的动作,在场的张家人不由的放缓了呼吸。   文学上管生命衰竭直至老死叫油尽灯枯,意指灯油熬干了,火也灭了。到了玄学这儿,道家以人体内的生气来指代灯油。生气用完了,人也就死了。   从明面上看,张炳军玄关之上,虽生气寥寥,但循环有序。的确是大限将至之召,全然不像是被人动了手脚的样子。   可再看张炳军的面相,对方却分明还有五六年的阳寿。   宋逢辰将被子重新给张炳军盖好,问道:“老爷子现在正含着参片?”   张炳军点了点头。   宋逢辰:“我能看看吗?”   张炳军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张忠恕左手边的一个中年男人。   总不能叫他把嘴里的参片吐出来让宋逢辰看吧!   中年男人会过意,转身走向墙角的立柜前,拉开柜门,取出一个木盒来:“就是这个。”   宋逢辰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入眼的是半根食指长短的人参。   他拿起这半根人参,入手的第一感觉是有点沉。   前面也说了,宋逢辰上一世,零几年的时候,海市人参节那边拍卖过一只千年人参,干品,重量不过九十克。   可是现在,他手里的这半根人参,估摸着重量大概是二两上下。   宋逢辰拿着这半根人参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扑面而来的浓郁参香,他抖了抖鼻子,隐约之中,他敏锐嗅到了一股微不可闻的腐臭味。   他说道:“可以的话,麻烦给我弄一碗锅底灰,再拿几瓶白醋来。”   “好。”虽然不明白宋逢辰要这些有什么用,但中年男人还是点头应了一声,然后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宋逢辰又问道:“这玩意儿哪来的?”   在场的张家人齐齐看向张忠恕右手边的一个年轻男人,他们可不蠢,听宋逢辰这语气,就知道这人参可能不太对劲。   年轻男人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脑袋,老老实实的回道:“这是我去药房拿药的时候从一个瘸腿老太太手里买的,她说这支人参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因为她孙子得了重病急需用钱,她走投无路,才会想到把这支人参卖了换钱。”   “我问了药房的坐堂大夫,他们都说这支人参的年份绝对在三千年以上。瘸腿老太太要价八千块,药房那边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现钱来,我想着人参不是年份越高药效越好吗,正好家里也需要这东西,就抢着把它买了回来。”   他现在也不敢吹嘘他的功绩和这支人参的神奇功效了,只是惴惴不安的说道:“宋兄弟,这支人参有什么问题吗?”   这戏码有点熟悉啊!   宋逢辰只说道:“现在还不确定。”   就在这个时候,中年男人拿着东西回来了。   宋逢辰将锅底灰倒进面盆里,用白醋调好,然后拿起一条毛巾沾着黑乎乎的粘稠液使劲的搓揉那半支人参。   刺鼻的酸味瞬间蔓延开来,就在张忠恕忍受不住,红着眼眶打算打开窗户透透气的时候,宋逢辰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喊道:“水。”   中年男人连忙拿起水瓢舀了一瓢水往宋逢辰手上浇去。   两分钟之后,淋下的水渐渐的恢复了清澈,宋逢辰手里的那半根人参却依旧保持着黑乎乎的模样,张家人看在眼里,心惊肉跳。   宋逢辰接过中年男人递过来的干毛巾,擦干手上的水,再去嗅这半截人参的味道的时候,浓郁的参香没了,有的只是扑面而来的腐臭味。   他说道:“果然。”   张忠恕忍不住的问道:“宋贤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玩意儿的确是人参。”宋逢辰说道。   张忠恕一愣。   宋逢辰抬头看他:“僵尸知道吗?”   张忠恕点了点头。   上一世,宋逢辰曾在一部电影里听过一个说法:“人之所以会变坏人,是因为不争气,尸之所以变僵尸,是因为多了一口气。”   “宋时,战乱不止,民不聊生,无辜惨死者数不胜。当时的北地流传着这么一个习俗,为了防止过世之人心怀怨恨,死后变成僵尸。收殓尸体的时候,他们会在死者口中埋下一粒用朱砂包裹的人参种子。”   “若是死者死而无怨,自然相安无事。若是死者怀恨于心,喉咙里吊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则他口中的人参种子就会以这口气为养料生根发芽……这口气被人参种子抢走了,没了它,死者的尸体自然也就变不了僵尸。”   “你的意思是?”张炳军面色巨变,腹内一片翻滚:“哇……”   他倒在床沿上,直接就吐了起来。   “爸——”   场面瞬间混乱了起来,看着张家人手忙脚乱的样子,宋逢辰摸了摸鼻子,没再继续说下去。   就在张炳军快要把胃里的酸水都给吐出来的时候,他突然两眼一翻,歪着嘴角,抽搐着倒了下去。   没了参片,他又瘫了。   只是这一回,张家人显然是有了主心骨,“宋贤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宋逢辰分明看见张炳军玄关之上的生气乱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气正一缕一缕的向他的心口涌入,只进不出。   他伸出手,在张炳军的心口上摸了摸,入手之处是一个黄豆大小的凸起。   两眼一闭一睁,定眼再看时,黄豆粒大小的凸起变成了一只小虫。   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瞳仁微缩:“这是,蛊虫——”   宋逢辰不妨大胆猜测。   一般而言,蛊虫都是用阴毒之物培养出来的,自然也就造成了它们追崇阴毒之物的天性。   这支以死人尸体中的怨恨之气为养料长成的人参够阴邪了吧,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张炳军含着参片的时候病情立马就大好了。   ——他含着参片的时候,这只蛊虫专注汲取参片之中的阴气去了,哪还有精力折腾他!   “蛊虫?”看着张炳军半死不活的样子,张忠恕睚眦欲裂,他急声说道:“宋贤侄,既然事情已经弄明白了,你看是不是可以先把老爷子身体里的蛊虫弄出来?”   宋逢辰摇了摇头,一脸歉意的说道:“抱歉,我对蛊虫这方面没什么研究。或许,我可以写封信问一问我爷爷,让他引荐一个这方面的大师。”   只是这样的话,势必要耽搁不少时间,只是不知道张炳军能不能坚持到那一步。   张忠恕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面上一白,却仍然心存侥幸:“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也不是没有,”宋逢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先生,李大夫到了,说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治好老爷子的病的法子。” 第111章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宋逢辰眉头微挑:“不知是哪位李大夫?”   “是镇东李家的家主, 京城中医院的院长,李有忠李大夫。”张忠恕沉声应道:“李家世代行医, 在京城很有名气, 加上李有忠本事不俗,他妻子也和我家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以往我家人生病或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 都是请的他上门看诊。”   “我家老爷子刚出事的时候,就是他做的主治医生,也是他断言我家老爷子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偏偏就在张家人已经知道他家老爷子并不是得病而是被人暗害的时候,李有忠找上门来, 说有办法救治他家老爷子……   联想到宋逢辰之前说过的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张忠恕的面色不由得有些复杂。   这么巧合的事情, 容不得他不多想。   原来如此。   宋逢辰一脸恍然, 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难揣测李有忠这么做的意图。毕竟李有忠可是刚刚在他那儿碰了壁,若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救回张老爷子, 凭着这份救命之恩。李有忠请张家人出面索要雪貂,他还真就不能不给。   只是李有忠一定没有想到,张家人已经知晓了事情真相,他也猜到了他的意图。   想到这里, 宋逢辰心下有了主意,为避免打草惊蛇, 他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这位李大夫进来好了,我先回避一下。”   “好。”张忠恕点了点头,他倒要看看李有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中年男人当即引着宋逢辰去了隔壁房间。   不一会儿,警卫员领着李有忠走了进来。   甫一进门,李有忠就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尤其是在对上张家人‘探索’的视线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感觉脊梁骨一寒。   张忠恕调整好面部表情,他向前两步,面上难掩激动之色:“李大夫,你是说你有办法救老爷子?”   李有忠瞬间压下心底的不安,他重重的舒了一口气,略有些得意的说道:“八九不离十,昨天晚上我在我家藏书阁查阅资料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我太爷爷留下来的一本手札,里面详细记录了三例病例,患者当时的情况和老爷子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   “真的?”张忠恕的语气瞬间急促了两分。   “不仅如此,我太爷爷他老人家还在这本手札里留下了一张药方。”李有忠目光灼灼:“我已经连夜把药丸制了出来,再配合针灸,相信一定能治好老爷子。”   “好。”张忠恕激动不已,承诺道:“只要李大夫能治好我家老爷子,我张家必有重报。”   等的就是这句话。   李有忠眼中精光一闪,口中却谦逊的说道:“这都是我作为一个大夫应该做的。”   说完,他打开药箱,拿出来一个小瓷瓶,拔掉木塞,倒出来一粒黑乎乎的花生米大小的药丸子。   张忠恕连忙让出位置。   看着张炳军半死不活的样子,李有忠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并不疑有他。   他一手扶起张炳军,一手将药丸子塞进他嘴里,然后接过中年男人递来的水杯送到他嘴边。   好不容易把药丸给张炳军喂了下去,李有忠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个针包,而后他解开张炳军的衣服,挑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用酒精擦了,装模作样的往张炳军身上扎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张炳军脑袋和胸口上就扎满了银针。李有忠的目光落在张炳军的心口上,他两眼微闪,抽出一根银针扎了下去。刷的一下,床上原本一动不动的张炳军突然睁开双眼,身体剧烈的颤动起来。   “没事。”李有忠喝住涌上前来的张家人,侧身挡住张忠恕的视线。   随着张炳军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李有忠看准时机,伸手摸向张炳军的嘴巴。就在这时,只听见哇的一声,张炳军侧头吐了出来,喷出的污物正好落进了李有忠的掌心。   李有忠心神一动,夹住其中一颗花生米大小的药丸子塞进了袖口处的暗袋里。   他激动地喊道:“成了。”   张家人齐齐围了上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其他,三两下的,李有忠被他们挤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张炳军粗喘着气,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我、我这是……”   张忠恕深吸一口气,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爸,你刚才昏死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瞬间变了语气:“是李大夫救了你。”   “李大夫?”张炳军愣了愣,迟疑着说道:“不是宋小哥吗?”   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哪有宋逢辰的身影。   难道是他记错了?   “什么宋小哥?”李有忠志得意满之余,随口问道。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我。”   李有忠下意识的回过头,却不想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瞳仁一紧:“是你——”   “李先生,”宋逢辰向前两步,哐当一声,他伸手关上房门,“好巧,算起来,就在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刚刚见过。”   李有忠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他猛的回头看向张家人。   张家人俱是一脸警惕的看着他,并牢牢的将张炳军护在身后。   下一秒,他看见了警卫员摸向腰间枪套的手。   中计了。   李有忠心跳一滞。   逃——   他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可是宋逢辰守着门口,他能往哪儿逃。   心慌意乱间,他眼角的余光落在了人群最前方的张忠恕身上。   拿他做人质——   李有忠当机立断,扬起右手,变拳为抓,身形一闪,冲着张忠恕冲了上去。   张忠恕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一张狰狞的面孔出现在他身前,心跳加快间,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李有忠的右手即将掐上他脖子的时候,他两眼又是一花,紧跟着,李有忠倒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在了墙壁上。   张忠恕定眼一看,可不正是宋逢辰出手了,他稳稳的收回右腿,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噗——”落在地上的李有忠捂着胸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就在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一个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张忠恕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深吸一口气,显然是心有余悸。   他回头看向李有忠,恨声说道:“李有忠,我张家自问待你不薄,要不是我家老爷子帮忙,你以为凭你的年纪,能力压那么多位国手坐上中医院院长的位置?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家的?”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李有忠强忍着五脏六腑里刺骨的痛楚,粗喘着气,根本不理会张忠恕的质问。   “因为他快死了。”说话的却是宋逢辰。   听见这话,李有忠蓦地抬起头来,两眼死死的看着宋逢辰,一脸嫉恨。要不是因为宋逢辰,他怎么可能落到这个境地。   “他就指望着拿老爷子的生气续命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老爷子的八字应该和你的一模一样吧。”宋逢辰走到李有忠身前,弯下腰,从他袖口的暗袋里摸出那个药丸,定眼一看,里面可不正关着一只绿豆大小的甲虫。   李有忠咬牙切齿,宋逢辰说的没错,他快要死了,不是阳寿已尽,而是修炼出了问题,导致器官衰竭,生气涣散。   修炼的法门是从他奶奶的遗物里找到的,他奶奶家以前是盗墓的,手里留了不少好东西。   修炼出了岔子之后,他在一本小册子上找到了补救的方法:灵物入药治标,换气治本。   意思是,拿一只灵物配药治器官衰竭,散尽周身已经紊乱的生气,重新引入一段新的生气续命。   家里的雪貂可不正是现成的灵物,生死关头,他也管不了李家没了这只雪貂之后,会不会就此没落。   至于生气一说,小册子上注明了一定是要生辰八字相同的人才行。   这是因为生辰八字相同的人,周身的气机相似度极高。这样一来,在重新引气入体的时候才能保证不会发生排斥反应,导致法术功亏一篑。   这个做器官移植手术之前还有配型是一个道理。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雪貂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恶意一样,逃了出去。 第112章   凭什么——   凭什么他行医救人几十年, 挽回的生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即便是算不上功德无量, 也该称得上一句劳苦功高吧, 可为什么他最后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不甘心啊!   李有忠一脸狰狞,他眼角的余光落在抵在他太阳穴上的枪口上,就在宋逢辰拿着药丸, 直起腰转身面向张家人的时候,他猛然间从地上窜了起来,脑袋错开枪口,不偏不倚的撞在警卫员的肚子上。   触不及防的,警卫员面色一变, 口水喷了李有忠一脑袋,紧跟着整个人腾地而起, 不想就在这时, 李有忠伸出左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猛地一用力,警卫员吃痛, 手指一松,手里的手枪掉了下去。   就在警卫员狠狠的砸在墙壁上的一瞬间,手枪稳稳的落在了李有忠手里。   电石火光之间,他拿着枪抬手对上了宋逢辰的后脑勺。   “砰——”   站在李有忠身侧的年轻男人根本来不及思考, 顺手操起身旁博古架上的一只花瓶,正对着李有忠的脑门砸了下去。   世界安静了一瞬, 年轻男人看看双手,看看李有忠脑门上淌下的鲜血,再看看一地的碎瓷片,眨了眨眼睛,大脑慢慢放空。   李有忠张着嘴,粗喘着气,目光一点点的涣散起来,他一脸复杂,有怨恨,有不甘……唯独没有后悔。   只听见扑通一声,他直勾勾的倒了下去。   听见声响,宋逢辰默默的收起了手心中的符纸。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外如是。   “人还活着吗?”张忠恕后知后觉的问道。   李有忠要真是死在他家,脏了他家的地方不说,免不了的要给他家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听见这话,年轻男人蓦地回过神来,连忙伸手向李有忠鼻子底下探去,感受到手指上断断续续的热气,他心下一松,面上却是一副‘便宜他了’的表情:“没死,还活着呢!”   “不碍事,反正他也活不了几天了。”宋逢辰只说道。   张忠恕对宋逢辰自然深信不疑。   既然李有忠没有多少活头了,那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他也不避讳宋逢辰,转头看向中年男人:“去,把他送回李家,告诉李家那几个族老,他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相信李家人会很愿意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处理完李有忠,张忠恕回头看向宋逢辰:“宋贤侄,你看我父亲的身体?”   听见这话,床上摇摇欲坠的张炳军艰难的打起精神来。   宋逢辰这才想起正事来,他将手中的药丸递给张忠恕:“这里面是那只蛊虫,老爷子被吸走的生气都在它身体里。”   张忠恕克服心底的惊惧,连忙伸手接了。   宋逢辰继续说道:“找一个厚实一点的铁皮盒子,把它装进去,配以糯稻根半两、甲鱼壳三钱、朱砂一钱,一起放进炭火里烤上三天,然后把烧出来的绿色粉末用淘米水调成药膏,敷在老爷子的心口上。等到药膏变回红褐色的时候,就说明生气已经回到老爷子身上去了。”   “不过,老爷子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受了这么一遭罪,日后难免会落下后遗症。”说着,宋逢辰看了一眼张炳军。   张炳军一脸苦笑,却也看得开:“没事,能活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宋逢辰点了点头,心知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没再说话。   之后又是一番感谢不必再提。   推辞了张忠恕留饭的好意,宋逢辰回到家的时候,徐舒简正好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出来。   看见宋逢辰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徐舒简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问道:“怎么突然间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不是我买的,是张家人送的。”宋逢辰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的放到茶几上,拎起水壶倒了一杯水灌下肚。   “张家?”   “嗯。”宋逢辰一边讲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边整理起茶几上的东西来。   两瓶茅台酒拿到卧室的床底下收好,三条中华烟并一罐两百克的藏红花放进柜子里,还有些干果肉脯什么的全都塞进了书房,徐舒简看书看累了的时候总爱泡上一杯清茶,当然零嘴是少不了的。   加上张家人给的一千,丁家人前后加起来给的三万,还有之前卖黄金得的四万两千块,他的家底一下子就超过了九万元。   有点小开心。   宋逢辰哼着小曲儿,目光落在茶几上硕果仅存的一个纸盒上,可不正是之前他解决丁家事之后,成翰飞送来的谢礼。   他打开纸盒一看,里面放着的是一套模具。   模具下方压着几张泛黄的信纸,打开一看,入眼的便是‘宝翰凝香’四个大字。   再往下看,不乏麝香、冰片、金箔、捶炼、入灰、出灰等字样。   “这是——”宋逢辰挑眉:“古墨方?”   “什么?”徐舒简误以为宋逢辰是在和他说话,当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宋逢辰抬头看他,貌似再过三个月就是徐舒简的生日来着,他眸光微闪,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信纸放回纸盒,“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自言自语呢!”   “嗯。”徐舒简不疑有他,收回了视线。   宋逢辰则是抱着盒子进了卧室,他打算先把东西藏起来,等过几天有空了再仔细的研究研究。   时间跨过1978年,转眼间,宋逢辰来到这个世界就快两年了。   一月十四号这天,京城大学正式放起了寒假,宋逢辰也拿到了他平生第一份成绩单。   ——他的总分在78级俄语专业四十名正式生和八名旁听生里面排名第三,这得益于徐舒简隔三差五的给他开小灶。   为此,可苦了书房里的那张紫檀木书桌,才做好没几个月,就已经松松垮垮的返过两次工了。   也就是说,只要宋逢辰能在下一年继续保持班级前五的好名次,就能在大二下学期转为正式生了。   宋逢辰心情很好,上一世因为种种原因,他没能上学,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这辈子终于如愿以偿,又有心爱的人陪伴左右,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为了庆祝这桩喜事,宋逢辰特意磨着徐舒简去莫斯科餐厅美美的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又去了木料厂,花了三万块钱把厂里剩下的紫檀木给包了圆,还买了二十方的黄花梨。   就在他前脚找人把这些木料运回公馆库房,回到家的时候,后脚成翰飞就到了。   他说:“宋先生,港市那边打来电话说,你大师伯出事了。” 第113章   打来电话的是广阳的大弟子玄真。   宋逢辰家里是没有装电话机的, 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级别不够, 想装也装不了。   情况紧急, 港市那边也是没办法,只好把电话打到了成翰飞这里。   “那边怎么说?”宋逢辰眉头紧皱,广阳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去的港市, 现在广阳出了事,他得负一定的责任。   成翰飞来的匆忙,依稀只记得几句:“说是宗、宗……”   “宗归仁。”宋逢辰沉声说道。   “对,”成翰飞继续说道:“说是宗归仁找上了门来,广阳大师一个不慎, 中了招,伤的挺重的, 现在还昏迷不醒。”   宋逢辰怎么可能坐得住, 他沉了沉气,只说道:“不知成先生能否帮我订一张明天上午飞港市的机票?”   “好。”成翰飞点了点头,满口答应,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徐舒简逛完琉璃厂回来, 看见的就是宋逢辰收拾行李的场景。   “你这是,要出门?”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行李箱里摆放整齐的符纸、墨斗、铜钱剑……问道。   “嗯,我大师伯那边出了点事情, 我得过去看看。”宋逢辰说道。   听见这话,徐舒简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宋逢辰哪能不明白徐舒简的意思, 他放下手中的衬衣,走过去,将人抱在怀里,语气中不乏讨好:“今天又淘到了什么好东西?”   徐舒简抿着唇角,抬眼看了看宋逢辰,心中微叹。   他拿起手中的木盒,打开放到宋逢辰眼前:“淘到了两个鼻烟壶,玛瑙的这个是雍正年间意大利教皇进贡的贡品,白玉龙纹的这个是乾隆年间的御制品。”   宋逢辰拿起那个白玉龙纹鼻烟壶,细细的把玩了一番,手感还不错,他问:“多少钱淘的?”   “四百二十元,主人家是个识货的,要不是家里出了事急着用钱,根本就没打算出手。”   这四百二十块徐舒简花的一点都不心疼,一是这两个鼻烟壶本身就极具收藏价值;二来他现在不缺钱,托小家伙的福,这几个月来,他成功的打入了老一辈书法大家的圈子,在他们的指点下,他的书法水平可谓是突飞猛进,连带着润笔费也水涨船高。   “给我的吗?”宋逢辰心里美滋滋的。   徐舒简轻哼一声,没说话。   “好了。”宋逢辰亲了亲他抿紧的唇角,哄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我保证,这一趟远门,一定毫发无损的回来。”   徐舒简其实不太喜欢宋逢辰打打杀杀的,更何况丁家的事情连他大师伯都摆不平,可见危险程度是有多高。   “嗯。”徐舒简闷哼道,因为知道就算他反对也无济于事。   宋逢辰心里暖烘烘的,这一烧就烧到了五寸丁上。   他心猿意马,正好这段时间他忙着期末复习,都好几天没碰过徐舒简了。   这么想着,他含上怀中人的嘴角,双手向下摸去:“我这一回去港市,可能会耽搁不少时间……书房里的桌子我又给修好了,要不要试试看。”   徐舒简瞬间红了脸,一句‘下流’还没说出口,两条腿就离开了地面,慌乱之间,他伸手环住了身下人的脖子……   宋逢辰抵达港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来接机的是丁家的管家。   “宋大师,喝瓶可乐缓一缓。”看着宋逢辰一脸苍白的样子,管家心下了然,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一瓶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用开瓶器开了递给宋逢辰。   宋逢辰接过来仰头灌了两口,也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其他,半瓶可乐下肚,他的脸色还真就好了不少。   他翻看着手里的玻璃瓶,这个年代的大陆,和国外脱节已久,这也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种‘喝起来有点像中药的饮料’。   总的来说,味道和后世的差不多,就是气太足了些。   就在宋逢辰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气嗝的时候,丁家别墅到了。   “宋大师,劳烦您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丁思敬一脸激动的说道。   站在他身后的佣人连忙伸手接过宋逢辰手中的行李箱。   “少观主。”玄真两人鼻青脸肿,异口同声喊道。   广阳出事之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两人直接就乱了阵脚,还是在丁思敬的提醒下,他们才想起了向远在京城的宋逢辰求助。   随着宋逢辰的到来,他们提着的心也终于落下来了大半。   “丁先生,两位师兄。”宋逢辰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大师伯怎么样了?”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直处在昏迷当中。”玄真一脸担忧。   “先去看看他。”宋逢辰只说道。   “好。”   广阳就躺在床上,两眼紧闭,一脸惨白。   宋逢辰脱了外套,走过去,目光径直落在广阳的胸口上。   他弯下腰,掀开广阳身上的薄被,扯开他的衣服一看,入眼的便是一个漆黑的手掌印。   “这是——”宋逢辰瞳仁一紧,一字一句:“绝命掌!”   “绝命掌?”玄真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仔细回想,而后面色一变。   绝命掌,有阴阳绝命掌两种。阳掌可近距离伤人,拍在人身上之后,七日之内,中掌之人必七窍流血而亡。阴掌可以对着对方替身摆阵施掌,中掌之人定会百病缠身,最终暴毙身亡。   此术尤为阴邪,因而师父传法的时候,一般都会给弟子划下一条底线,不是杀父夺妻之仇,断不可用此法害人。   而要解此掌,唯有以施掌之人心头肉入药。   麻烦了!   宋逢辰眉头紧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广阳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难道那宗归仁真有那么厉害?   玄真两人面色一变,一脸不忿的看向丁思敬左手边的一个年轻男人。   听见这话,丁思敬抬起一脚踹在年轻男人的小腿上,猝不及防的,年轻男人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他一边抽着气,一边缩着身体,几乎不敢直视宋逢辰几人。   丁思敬一脸愧疚,咬牙说道:“都是这个小畜生害的。”   广阳深知现在的情况是敌在暗我在明,为了保障丁家人的安全,他到达港市的第一件事就让丁思敬把他的家人全都叫回了这栋别墅,勒令他们短时间内不得外出,又在别墅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闲杂人等进出别墅都要仔细搜身,辨别身份。   就这么平安无事的过了一个多月,宗归仁始终没有出现,丁家人的警惕心慢慢的降了下来。丁思敬还好,他惜命,更耐得住性子。到了丁家这些小辈这里就不行了,被拘在家里不准出门对他们来说就和坐牢一样,枯燥又憋屈。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年轻男人的那群狐朋狗友给他打了个电话过来。在他们的激将之下,本就想着出门透透气的年轻男人果断威逼利诱,买通了一个保镖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   就这样,年轻男人落到了宗归仁手里。   他回来的时候,那个被他买通的保镖满脑子都在庆幸他没出事,平安归来,哪还记得搜他身呢。   就这样,年轻男人带着宗归仁手底下的两大鬼王,三大鬼将,堂而皇之的进了丁家大门。   “也是为了救这小畜生,广阳大师才受的重伤。” 第114章   听见这话, 宋逢辰眉头紧蹙,目光落在年轻男人身上。   匍匐在地上的年轻男人身体一抖,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我知道错了,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广阳大师……”   “好了。”宋逢辰打断他的话。   约莫是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不耐,年轻男人瑟缩着身体, 也就真的闭上了嘴,只是默默的往角落里挪去,生怕碍了在场众人的眼。   “当务之急,是先救醒大师伯。”宋逢辰抬头看向玄真等人。   具体情况还是得问广阳才行。   丁思敬连忙说道:“宋大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麻烦丁先生帮我准备水桶、木板、饭碗、灯盏、灯芯、长香、菜籽油。”宋逢辰当下也不客气。   “大师伯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七魄被绝命掌打散, 要想他清醒过来,只需做法使他七魄归位就行。”   升筒直立在地面, 升筒上放木板, 木板上放碗,碗中放水,水面浮灯盏,灯盏内加菜籽油, 放七根灯芯,并点七眼光。   宋逢辰飞身一跃,稳稳的落在木板上。   玄真当即抽出三炷香送到宋逢辰身前,看他接过长香, 当即退回原位。   只看见宋逢辰将三炷香贴在脑门上,闭上眼先念祝香神咒:“道由心学, 心假香传。香爇玉炉……今吾关告,迳达九天。”   只听见嗡的一声,长香之上无火自燃。   而后又诵:“灯盏神灯,一灯二灯三灯,爬山过岭点油灯,点得亮亮光,照见踉踉转——”   随着‘转’字铿锵有力的落下,浮在水面上的灯盏骤然间自东向西剧烈旋转起来,偏生水面波澜不惊,七道灯火在灯盏上空形成一道光圈。   只听他最后喝道:“神宗仙师令,天令归我心。掌手轮三春,九天追人魄。”   话音刚落,贴在他脑门上的三炷香猛地一颤,挂在香头上的香灰齐齐向下落去,正好砸在光圈上,只听得哗啦一声,急速旋转的灯盏瞬间停了下来。   丁思敬等人定眼一看,灯盏里的火光只剩下了六道。   “再来!”宋逢辰扔掉手里的三炷香,伸出右手。   玄真当即向前两步,将早已准备好的三炷香送到他手中。   如此反复七次。   随着灯盏里最后一道灯火熄灭,宋逢辰两脚轻轻一点,一个翻身,稳稳的落在地上。   他转过身,拿起灯盏,将灯芯全都拔了出来,留下里面的菜籽油递给玄真:“给大师伯喂下去。”   “是。”玄真忙不迭的接过灯盏。   不消半刻钟,广阳的呼吸突然间粗重了起来,玄真两师兄弟连忙围了上去:“师傅——”   广阳慢慢的睁开眼,目光在玄真两人身上扫过,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摸向胸口,“嘶——”   抽气声中,耳边传来宋逢辰的声音。   “大师伯。”   广阳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宋逢辰,不用想也知道他能醒来是谁的手笔,有宋逢辰坐镇,他也安心不少:“少观主。”   “辛苦大师伯了。”宋逢辰说道。   “欸!”广阳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在玄真两师兄弟的搀扶下半躺半靠在床上:“须不知手段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说到底,还是我技不如人。”   玄真一脸愤愤不平,只是不等他说话,就听见广阳问道:“我昏迷多长时间了?”   “从昨天中午一直到现在。”玄河回道。   “已经过去一天半了。”广阳摸了摸胸口上的手掌印,抬头看向宋逢辰,只说道:“宗归仁身手不怎么样,只是一手替身术用的出神入化,实在令人头疼。不过他手底下所谓的三大鬼将都被我给除掉了,两大鬼王也只剩下一个,他本人还挨了我好几剑,应该伤的也不轻。”   说完,他转头看向丁思敬:“昨天我昏迷之前要你收起来的东西收好了吗?”   “收好了。”丁思敬连忙点了点头,他身后的管家当即转身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饭盒。   “这是宗归仁被我打伤时吐出来的血。”广阳轻喘着气,回头看向宋逢辰:“接下来就麻烦少观主了。”   “好。”宋逢辰点了点头,广阳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伸手接过管家手里的饭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团沾满血污的卫生纸。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单单是除掉宗归仁那么简单了,而是该如何让宗归仁自个儿送上门来,好剜了他的心头肉,去解广阳身上的绝命掌。   不过,绝命掌——   宋逢辰心里瞬间有了主意,他猛地抬起头:“大师伯,你还记得宗归仁长得什么样吗?”   “你是想——”广阳神情一振。   宋逢辰沉声说道:“声东击西,瞒天过海。”   吃过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饭,丁思敬给别墅里的佣人和保镖都放了假,广阳强撑着病体给宋逢辰捏出来了一个和宗归仁长得一模一样的巴掌大小的人形泥偶。   “这可是我家祖传的手艺,我没有拜入长宁观之前,就是靠的这门手艺,活过了战乱。”   他不禁说道:“绝命掌阴掌的阵法失传已久,没想到少观主竟然会这个阵法。”   要不然宗归仁早就把丁家人给拍死了,何必费这么大的波折,又是派厉鬼索命,又是千方百计偷袭什么的。   毕竟丁家在港市可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隔三差五的上一回报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宗归仁想要弄到他们的形象替身再正常不过。   “我也是运气好得到了这个阵法。”宋逢辰含糊着说道。   总不能说,这是他上辈子从一个邪修那里继承来的吧。   说完,他将手中就快要烧完的九张符篆扔进了脚边盛满公鸡血的铁桶里。   只见他拿起一根木棍在铁桶里搅了搅,而后提起铁桶往别墅前的空地上一泼。   伴随着阵阵微风,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就在公鸡血落地的一瞬,一道红光爆射而出,地面上的鲜血瞬间流动起来,不过几息之间,便形成了一个以供桌为中心的巨幅图案。   红光瞬间湮灭。   宋逢辰走到供桌前,入眼之处,最左边是七个胸前分别写有‘魑魅魍魉魈魃魋’七个大字的立着的草人,草人身后随意摆放着两颗石子,中间是一个空白的草人和一张满是血污的卫生纸,最右边正是广阳捏好的那个泥偶。   废话不多说。   只看见宋逢辰抓起烛台下方的三清铃,咚的一声砸在卫生纸上,口中念念有词:“荡荡人魂,何住留存。三魂早将,七魄来临……”   就在这时,他一把提起三清铃凑到烛火上,只听得噗嗤一声,附着在三清铃铃口上的卫生纸骤然间升起一道火光来。   “今请五道,着意缉拿。收魂附体,助起精神……”   说话间,三清铃已然转移到了空白草人上方。   “叮铃——”   手腕摇动间,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卫生纸烧成的灰烬悉数落在了空白草人身上,又瞬间消失不见。   就是现在——   他蓦地放下三清铃,两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右手两指抵在左手掌心,两手高举到头顶,喝道:“天门开,地门开,千里童子勾魂来!”   话音未落,空白稻草人猛然间站了起来。   “叮铃!”   宋逢辰重新拿起三清铃,在铃声的操纵下,空白稻草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慢慢的向七个立着的草人的方向走去。   ……   就在距离丁家不过十几公里之远的一座农家小院里。   宗归仁从入定之中醒来,听着屋外传来的阵阵汽笛声,他心神一动。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阵敲门声传来,只听屋外那人说道:“宗大师,您要的十对童男童女,我家先生给您找来了!”   这么快!   宗归仁心下一喜,并不疑有他,只知道有了这十对童男童女,他身上的伤就算不能痊愈,也能好个七七八八。到时候他定要再找上门去,将那臭道士和丁家人碎尸万段,只有这样,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这么想着,宗归仁直接下了床,走过去打开房门。   “宗大师,这边请!”门外中年男人一脸讨好,领着他往前院走去。   “嘀——嘀——”   穿过客厅,听着屋外连绵不绝的刺耳汽笛声,宗归仁忍不住的心烦气躁,他眉头紧皱:“怎么回事,喇叭一直在响?”   中年男人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说道:“没办法,这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些,有些路段不太好走,车子来的时候颠坏了。”   听他这么一说,宗归仁的脸色好了不少。   他跟在中年男人身后,抬脚跨出院门。   屋外乌云笼罩,不见半点星光,不远处停着两辆卡车,卡车上下来七个人,看见宗归仁和中年男人,当即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   ……   眼看着空白草人离七个草人越来越近,宋逢辰冲着空白草人轻轻吹了一口气,就在空白草人不听使唤停下脚步的一刹那,他右手中指冲着草人重重一弹,紧跟着空白草人腾空而起,冲着七个草人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   就在宗归仁离着两辆卡车仅有几米之遥的时候,凭空突然刮来一阵阴风,瞬间吹灭了宗归仁心头的火热。   不对劲——   宗归仁瞳仁微缩,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这才发现周围除了刺耳的汽笛声之外,竟然悄寂的可怕。他分明记得这座院子后方就是一条小溪,可是现在他竟然连一丁点的水声都听不见。   他慢慢的放缓了脚步,左手背放到身后,手指飞舞间,眼前的画面一阵扭曲。   他闭上眼,耳边的刺耳的汽笛声变成了清脆的铃声。   他睁开眼,两辆卡车变成了两块石头,站在卡车前的七人变成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无角龙、山精、地灵、鬼童、僵尸……   魑魅魍魉魈魃魋!   七煞锁魂阵——   宗归仁瞳仁一紧,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双脚竟然都不曾着地,可不正是灵魂状态。   他连忙停下脚步,却不想就在这时,凭空一股巨大的力道击打在他背上,他整个人如同弓弩一般,腾空而起,直直向前飞去。   不好——   眼看见就要落入七煞锁魂阵之中,他毫不犹豫,捞起腰间的一个木牌用力向外掷去。   就在他落入七煞锁魂阵之中的一瞬间,两道黑光同时闪过,宗归仁的身形突然出现在距离七煞之外十几米的地方,阵中的人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只红衣女鬼。   ……   就在空白草人脱离掌控的一刹那,宋逢辰右手手掌向下一按,气沉丹田间,脚下的血阵蓦地迸射出一道红光,聚覆在他的掌心之上。下一刻,高抬的手掌挟着破空之势,狠狠的拍在供桌最右边的泥偶上。   砰——   手掌之下,泥偶化为齑粉。   ……   七煞锁魂阵之外,宗归仁好不容易站稳身体,庆幸之余,他抬头看向红衣厉鬼。   却发现原本应该风起云涌的七煞锁魂阵此刻却安静的不像样,七煞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任凭红衣女鬼向他们袭来。   刺啦一声。   红衣女鬼的利爪穿透了正前方地灵的胸膛,宗归仁看的分明,飞溅出来的不是鲜血,而是秸秆。   再一看,地灵没了,留下来的是一具草人!   假的!   中计了——   宗归仁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呼啸而来。   他抬起头,一只血红色的巴掌自上而下,向他袭来。   宗归仁下意识的摸向腰间,不成想摸了个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底下的厉鬼要么被广阳给除掉了,硕果仅存的一只也在刚才被他扔了出去。   遭了!   宗归仁面上表情一裂,血红色的巴掌转瞬而至,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上。   “砰——”   宗归仁倒飞了出去。 第115章   “成了——”   宋逢辰面上一喜, 心底却依旧不敢松懈半分。   因为他知道,要想把宗归仁骗过来, 光是靠这一掌肯定是不够的。   他急声道:“还不动手——”   闻言, 候在一旁的丁家人立即拧开了手中的水枪开关,湍急的水流喷涌而出。不一会儿的功夫,地面上的血阵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宋逢辰挥手将供桌上的草人和灰土扫了出去, 伸手从玄真手上接过一个新的空白草人放在供桌上,玄河则是搬来一个和宋逢辰等身的纸人,放在了宋逢辰身后的空地上。   做完这些,两人当即又退了回去。   “哗!”   宋逢辰右脚向外跨出一小段距离,挺直腰背, 扎起马步来。   只看他两手成抱球状,手心相对, 手指向前, 口中敕道:“替身代身,白纸作你面,五色纸作你衣,未开光便是纸, 开了光变神通——”   话音刚落,他操起供桌上的毛笔,在调好的朱砂里一蘸。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地面上的纸人腾地而起, 稳稳的站在他面前。   他提笔在纸人胸前飞速画下一道通灵符,而后倒转笔头, 在纸人额心一点,纸人双眼之中当即迸射出一道金光。   他转过身,扔掉手中的毛笔,两脚并拢,提气向上一跃,喝道:“左耳听阴俯,右耳听阳间。你和莫庄莫姓,同时日月月年生。莫名莫姓灾殃担,保得本人身平安,何须辨他真与假,神兵火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令’字落下,他两脚正好落在了纸人的脚背上。   “嚯!”   做完这些,宋逢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   这世上可不止是宗归仁会找替身——   他的目光落在供桌上的空白草人身上,长吐一口气,而后拿起三清铃旁的小刀划破左手大拇指指腹,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他提起手指摁在草人的脑门上,用力向下一划,抽气声中,草人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只见他收回手,两眼死死的盯着草人,两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右手两指搭在左手手腕内侧,喝道:“起——”   ……   砰——   倒飞出去的宗归仁狠狠的砸在了院门前的石狮子上。   “噗!”   落到地上的宗归仁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捂着胸口,蜷缩着身体,以头抢地,五官拧成一团。   好一会儿,他缓了过来,粗喘着气,四脚朝天,瘫软在地上。   “主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的红衣女鬼小心翼翼的说道。   宗归仁一脸狰狞:“到底是何方宵小,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宗归仁自成名以来,何曾被人这般捉弄过——   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   却不想话音刚落,虚空之中,一声惊雷炸响!   “宗归仁,拿命来!”   宗归仁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他抬头一看,一个血人出现在他上方。它高举着拳头,冲着他暴掠而来。   “去——”   宗归仁一声令下,红衣女鬼双掌蜷成利爪模样,当即就迎了上去。   下一刻,两道人影狠狠的撞到了一块。   “轰!”   光影浮动间,宛若闷雷炸响,余威化作一道道凌冽的劲风,卷起漫天飞沙。   宗归仁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右手挡在眼前,等到两眼好不容易适应了当前的环境,他放下手,血人竟和红衣女鬼打了个平手。   他一脸狞笑:“来得好。”   说完,他取下手腕上的佛珠,默念咒语,手串上的珠子当即一颗颗的嗡嗡震颤起来。   他给红衣女鬼传音:“把它引到我这里来!”   听见这话,红衣女鬼毫不犹豫,再一次冲着血人急射而去,两道红光碰撞的一瞬间,红衣女鬼装模作样的喷出一口鲜血来,然后一副不敌的样子,转身借着碰撞产生地将劲风向宗归仁所在的方向逃去。   果不其然,血人趁机追了上来。   却不想就在红衣女鬼即将落地的刹那,她一个侧身闪离,留下血人正对上了宗归仁。   就是现在!   宗归仁抓起佛珠猛地向前一掷,佛珠化作一道流光冲着血人急掠而去,并在下一刻,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收——”   宗归仁一声暴喝,佛珠瞬间收紧,血人双手抱着喉咙,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它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佛珠的束缚。   “不过如此!”   宗归仁冷笑一声,只是没等他松一口气,像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般,血人当机立断,打算逃走。   眼看着血人身上的红光快速的向头部涌去,自双脚往上下半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想逃,没门——”   宗归仁一声冷喝,当即闭上双眼,竖起剑指,口中快速念起咒语,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厉声敕道:“给我破——”   只听见砰的一声,血人凭空炸开。   硝烟散开,只留下一地的秸秆。   ……   丁家别墅。   “刺啦——”   随着草人身上冒出一道火光来,又听见砰地一声,宋逢辰背后的纸人凭空炸开,虽然他早有防备,却还是连同供桌一起,被爆炸产生的劲风掀飞了出去。   “少观主宋大师!”   玄真等人齐齐围了过去。   “没事,咳咳。”   借着玄真的手站起身来,宋逢辰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淹没在火海之中的纸人身上。   有纸人替他挡了九成的攻势,他受的伤其实一点都不重,最多修养一晚上就能大好。   不过,宗归仁可不会知道这些,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送上门来了。   ……   “查清楚了吗?”宗归仁半躺半靠在床上,看着下首的中年男人,厉声说道。   “查、查清楚了!”中年男人忍不住的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昨天下午,丁家的管家从机场接回去一个年轻男人。我买通的那个丁家保镖说,那个年轻男人来自大陆京城,丁思敬称他为宋大师,广阳师徒喊他少观主。”   “还有就是,昨天晚上吃完晚饭之后,丁思敬突然给别墅里的保镖和佣人放了假……”说到这里,中年男人的声音慢慢的小了下来。   果然——   丁家人还真是命大啊!   “宋?”宗归仁放在胸前的的右手蓦然握紧。   衣服下面可不正是一个血色的巴掌印。   绝命掌阴掌,可以对着对方人形替身摆阵施掌,中掌之人身体会日渐虚弱,最终逃不过暴毙身亡。   “该死!”   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宗归仁咬牙切齿。   他纵横南洋十几年,仗着手段不凡,嚣张跋扈惯了,以往可没少得罪人。   要是被他的那些仇敌知道他中了绝命掌,难保他们不会闻风而动,群起围攻他。   决不能坐以待毙!   宗归仁睚眦欲裂,他不是不能向姓宋的服软,毕竟广阳只能活七天,他却至少还能活上半年,丁家那边肯定比他还要着急。   只是一来这不是他的风格;二来,姓宋的已经被他打伤了——他对自己的手段向来自信,他深以为,他那一招,宋逢辰就算没有丢掉半条命,也得付出重伤的代价。   既然这样,不如乘胜追击。   宗归仁瞬间有了主意,他抬头看向中年男人,喝道:“我要的十对童男童女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中年男人一脸谄媚:“我家先生说,最迟明天早上就能给您送到。”   宗归仁面色一变,厉声说道:“告诉章公度,如果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他还不能把我要的东西送过来,我就先拿他的两儿一女充数。”   那姓宋的好像有点背景,难保不会打了小的来老的。所以他必须抓住机会,尽快恢复伤势,今天晚上,他一定要丁家和姓宋的为自己的狂妄无知付出代价。   中年男人一张脸皱成了苦瓜一般,却也只能唯唯诺诺道:“是是是。” 第116章   宗归仁找来的时候, 宋逢辰刚刚用完晚饭。   “宋大师,尝尝今年新出的大红袍!”丁思敬将泡好的茶端给宋逢辰, 又给在场的玄真师兄弟一人端了一杯。   宋逢辰欣然接了。   大红袍这个名字在后世华国几乎是人尽皆知。   五十年代末, 华国“十大名茶”评比会将武夷岩茶列为华国十大名茶之一。   武夷岩茶产于武夷山,武夷山有九十九岩,岩岩有茶, 茶以岩名,岩以茶显,故名岩茶。   而大红袍是武夷岩茶的典型代表,它属于乌龙茶中的极品,可谓是绝无仅有, 在岩茶中最为出众,被称为‘岩茶之王’。加上大红袍产量少, 早在宋时就已被列为皇室‘贡品’, 所以价格尤为昂贵。   其中最为珍贵的就是名冠天下的武夷山大红袍母树,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树龄,每年制出的茶叶只有区区八两左右。   在后世,二十克的母树大红袍茶叶更是拍了二十一万元人民币的天价, 令人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事实上,大红袍,既没有传说的那样神秘,也不止母树那几棵。据传, 民国时期,武夷大红袍的产量就不止三十斤之数。   对大红袍的研究和培育也早在民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八十年代,大红袍无性繁殖技术被研发了出来,此后经过二十年的种植推广,大红袍的产量也从刚繁育成功时的二十吨上升到了二零一零年的五千六百吨,价格也日渐平民化。   然而所谓的无性繁殖技术其实就是剪取茶树顶穗,直接扦插到别的茶树上,虽然茶叶研究所那边是宣称无性繁殖基本保留了完整的母本性状,但谁敢保证扦插出来的味道就一定和母树大红袍的一致呢!   毕竟一般人可品尝不到纯正的大红袍。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宋逢辰。   上一世宋逢辰功成名就的时候,母树大红袍已经停采了,加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钟爱六安瓜片,送礼的时候自然都会迎合他的喜好。   到了这一世,太祖他老人家偏爱绿茶,不爱大红袍的味道,加上为了创汇,所以干脆把大红袍列为了出口商品,主要出售给那些不差钱的华人华侨,国内一般是没有的。   因而宋逢辰一直都无缘品尝纯正的大红袍。   眼下,无性繁殖技术还没有被研究出来,至少能说明丁思敬这儿的大红袍都是纯种。   “汤色橙黄明亮,叶底软亮匀齐,香气浓长或幽,滋味固味甘爽,好一个大红袍。”宋逢辰不吝赞美之词。   丁思敬眉开眼笑:“宋大师要是喜欢的话,赶明儿您回京城的时候我给您拿上半斤!”   这大红袍可不便宜,今年的新货,八千八一斤。   这个价钱相当于大陆一个普通二级工二十年的工资。   不过谁让东南亚这些富商最不缺的就是钱呢!   尤其是近几年,大红袍俨然凌驾其他奢侈品之上成为华人界身份象征的情况下,备受华商们的追捧再理所当然不过。   丁思敬今年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来了一斤半的大红袍,除去前段时间喝掉的三两多一点,之所以没有把剩下的全给了宋逢辰,主要是考虑到还有广阳师徒在呢。   都是丁家的恩人,总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行。”宋逢辰也没推辞,只是说道:“那就多谢丁先生了。”   “哪里,”丁思敬一脸感激:“该是我多谢宋大师才是,要不是您和广阳大师相救,我丁家上下恐怕早就遭了宗归仁的毒手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以茶代酒,敬宋大师和两位道长一杯!”   说着,丁思敬举起茶杯。   却不想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晃动袭来,他一个没站稳,跌坐回沙发上,手中温烫的茶水正好泼在了他的胸口上。   “嘶——”   他抽着气,两眼瞬间就红了,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宋逢辰的声音:“我布置在别墅外面的护法大阵被人强行破掉了。”   丁思敬心头一紧。   也就是说,宗归仁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只听见砰地一声,别墅大门四分五裂。   连带着空气似乎也安静了一瞬,就在这时,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大门倒了下来,露出一副熟悉的面孔。   宗归仁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四五十岁的样子,一脸的褶子,发根处甚至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作为一个男人,他长得有点矮,大概只有一米五多一点,还驼着背。   宗归仁浑浊的目光从丁家人和玄真师兄弟身上扫过——这些人他前天中午都见过了,最终落在场上唯一面生的宋逢辰身上。   对上脸色红润的宋逢辰,宗归仁面色巨变。   不对——   姓宋的不是受了重伤了吗?   他不蠢,稍稍一想,就猜透了宋逢辰的意图。   又中计了!   他呼吸一促。   宋逢辰看着宗归仁,两眼微垂,开口说道:“想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洋养鬼第一人,宗归仁,宗大师了吧。贵客到来,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宗归仁瞬间稳住心神,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摸了摸背上的东西,眼中一道精光闪过。   更何况,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想到这里,宗归仁心下微定,他皮笑肉不笑,露出枯黄的牙齿:“比不得宋大师,一环接一环,竟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宋逢辰轻笑一声,可不能输了气势不是。   他说道:“宗大师谬赞了。”   可以说是很嚣张了。   宗归仁一阵气结,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好,就让我来领教宋大师的高招——”   话音刚落,手指蜷曲间,一柄真气凝结而成的弯刀出现在他手心。下一秒,他猛一提气,化作一道影子,冲着宋逢辰所在的方向暴掠而去。   宋逢辰不慌不忙,抬起一脚踹在身前笨重的红木茶几上。伴随着闷雷般的声音,茶几翻转着砸向宗归仁。   玄真师兄弟则是连忙护着丁家人向后躲去。   砰——   弯刀轻而易举的将茶几横劈成两半,紧跟着,宗归仁一脚踩在其中一半茶几上,借势腾空而起,泛着寒光的弯刀,杀气冲天的冲着宋逢辰的脑门劈去。   宋逢辰面色不变,左脚向右踏出一步,身体向后一倾,稳稳的躲过了森冷的刀锋。   一击未果,宗归仁毫不犹豫,手腕一翻,刀锋横划而出。   他的反应快,宋逢辰的动作更快。只看他抬起一脚,正踹在宗归仁的心窝处。   弯刀还没能贴上宋逢辰的脖子,就和它的主人一起倒飞了出去。   “噗——”   宗归仁从墙壁上掉了下来,捂着胸口,嘴角上挂着血迹,手中弯刀瞬间湮灭。   “南洋养鬼第一人?”宋逢辰收回脚,居高临下:“不过如此!”   可不正是昨天晚上,宗归仁嘲讽他的原话。   宗归仁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他一脸狰狞,取下手腕上的佛珠,飞快的念起咒语。   宋逢辰见状,毫不犹豫的祭出十几张五雷符,冲着宗归仁拍了出去。   什么?   宗归仁瞳仁一紧,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一团团流光,慌乱之中,他条件反射一般的伸手抓向腰间,扯下唯一一块木牌,用力掷了出去。   轰——   刹那间,电闪雷鸣,剧烈的风暴席卷而来,玄真两人还好,到底是修士出身,迅速的稳住了身形。丁家人可就惨多了,直接被狂风裹挟着撞破窗户,落进了别墅外头的露天游泳池里。   风暴间歇,逃出生天的宗归仁定眼一看,就在他原来的位置,红衣女鬼俨然已经被雷电劈了个魂飞魄散。   他心有余悸,然而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刻,宋逢辰呼啸而至。   听见声响,他下意识的一回头,又是一脚踹在了他胸口上。   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一样,佛珠从他手中脱离,他倒射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墙壁上。   扑通一声,他落回地面,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大坑。   噗——   宗归仁忍不住的喷出一口鲜血来,抬头正好看见宋逢辰弯腰拾起那串佛珠。   他咬牙切齿,像是殊死搏斗一般,他狠声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   说完,宗归仁挣扎着拔出背上的鬼头刀,一把撕掉了刀身上贴着的符纸,然后把刀扔在了地上。   他冷笑道:“石固言,你不是想要丁家家破人亡吗,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杀了姓宋的,再杀丁家人,你马上就能转世投胎,不用再做孤魂野鬼了。”   宋逢辰面上一紧。   下一刻,一个身着明朝官服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了鬼头刀之上。   他一身儒雅,只除了一对猩红的眼珠。   看见石固言果然现了身,宗归仁大喜过望,他迫不及待:“快,石固言,快杀了姓宋的——”   话音未落,石固言弯下腰,一把掐住宗归仁的脖子,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   “呜,呜呜!”   双脚渐渐腾空,宗归仁两眼瞪的看法,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拼命的挣扎,最后只换来石固言轻飘飘的一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想利用我,你还不够格!”   然后,他冷笑着,一把掐断了宗归仁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丁家事在一百零五章╮(╯▽╰)╭ 第117章   宗归仁就这么死了。   石固言松开手, 咚的一声,宗归仁落回了地面。   他趴在地上, 身体不住地抽搐, 嘴巴半张,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眼睛瞪的老大, 里面有不甘和怨恨,但更多的是惊惧——   竟是死不瞑目!   宋逢辰三人反应过来,看着石固言,眼中警惕更甚。   不是他们是非不分,刨去石固言和丁家的恩怨不提, 这可是一个为了复仇不顾妻儿死活的狠人。   当年事,石固言的父亲因为得罪了富商家的强仆, 被强仆家的儿子派人当街活活打死, 富商虽不知情,但那强仆到底是仗了他家的权势。   石固言孝思不匮,发怒穿冠,记恨上富商一家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几年后, 石固言金榜题名,被富商捉去做了女婿。   倚仗富商家得势之后,石固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举富商私贩盐铁,勾结外族, 贿赂官员——这些可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其中九族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而父族四是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儿及外孙。   可以说一旦富商获罪, 石固言的妻儿也难逃一死。   虎毒尚且不食子!   更遑论富商背靠两广总督丁魁楚,他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去勾结外族,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再有就是贿赂官员,没有富商贿赂官员,他石固言一个三甲同进士,能在六年之内坐上正六品都察院经历司经历的位置?   可见这些罪名里面的水分是有多大。   宋逢辰敬佩石固言的初衷,却不敢苟同他的手段。   再后来,在丁魁楚的援救下,富商一家洗脱了罪名,石固言则因为污蔑岳父,不忠不孝,被判秋后处斩。   石固言死后,富商仍不解气,也是存了不能养虎为患的心思,将石固言挫骨扬灰之后,又害了他胞妹一家。   站在富商的角度上,东床快婿转眼变生死大敌,对方甚至不惜捏造罪名也要害死他一家老小。最可笑的是,这个人还是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   以己度人,宋逢辰不觉得富商的做法有什么问题。说到底,石固言的父亲又不是富商亲手打死的。   但于仁义道德上而言,富商家的强仆仗势欺人打死了石固言的父亲,富商自然难辞其咎。   石固言的手段固然一言难尽,但他妹妹一家又何其无辜,说到底,富商的手段未免太过毒辣了些。   想到这儿,宋逢辰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石固言和富商家的这堆破烂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石固言动了。   他转过身,森冷的目光先是落在窗外的丁家人身上,直把他们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的后退几步,躲进角落的阴影里。   而后他转头看向宋逢辰,好一会儿,他开口:“你,不是我的对手。”   宋逢辰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   说不忌惮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可是一只四百年的老鬼。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不想和你们动手。” 石固言又说道:“宗归仁的尸体我可以给你们,有了他的心头肉,就可以解掉你大师伯身上中的绝命掌。不过,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掺和丁家的事情,否则——”   他只是被封印在了鬼头刀里,外界发生的事情他大概知道一些。   “你一定要对丁家下手?”说话的却是玄真。   石固言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他说道:“我已经做了四百年的孤魂野鬼了,丁家不除,我就永远不能投胎转世。”   “当年,丁魁楚为报恩救了富商一家有错吗?就算他阴差阳错间接性的害死了你和你胞妹一家,可整件事情里,未必就不是你咎由自取。”玄真义愤填膺:“更遑论事情已经过去四百年了,丁魁楚早就死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执意要祸及家人,可以。因为你,丁先生的小儿子出了车祸,断了两条腿,虽然治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丁先生想来恪守本分的女婿莫名其妙出了轨,被女方丈夫捉奸在床,打了个半死,名声扫地。还有他名下的一家公司也被商业间谍窃走了一项重要的商业机密,损失了好几十万。”   “一报还一报,石固言,丁家早就不欠你了。”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玄真喘着气,目光如炬:“说到底,不过是你心胸狭隘罢了,所以才会怨气不消,不入轮回。”   且不管玄真说的这些到底有没有道理,反正他那一句心胸狭隘是彻底的激怒了石固言。   石固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冷着脸:“听你的意思,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被这凛冽的声音一激,玄真眼底的火苗瞬间湮灭,他下意识的看向宋逢辰。   显然是把宋逢辰当成主心骨了。   宋逢辰淡淡说道:“抱歉,恐怕不能如你所愿,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他话音一转,最后劝道:“丁家上下到底该不该死,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杀了丁家人,徒添罪孽,即便是能转世投胎,就不怕沦落畜生道吗?”   石固言一脸无畏,他指了指身边宗归仁的尸体:“我除掉了这么一个大恶人,也算是大功德一件了吧。哪怕功过不相抵,可做几年畜生又何妨,等我赎完了恶业,富贵安康,不是照样唾手可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逢辰也没得选。   他沉心静气:“也好,那就让我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好了!”   话音未落,只看见刷的一声,宋逢辰的右手中垂下来七八张五雷符,他用力向前一掷,轻喝道:“去——”   符纸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道蓝光,冲着石固言急射而去。   与此同时,石固言眼中红光一闪,深黑色的鬼气迅速自体内暴涨而出,就在头顶之上数道蓝光呼啸而至的一瞬间,他身形一闪——   刺眼的白光闪过,石固言原本所在的位置,数道天雷蜂拥而至。   “轰——”   爆炸后产生的烈风刮的玄真师兄弟几乎睁不开眼来,就在两人生理性泪水糊了一脸的时候,耳畔传来宋逢辰的声音:“你们俩先出去,保护好大师伯和丁家人。”   “好。”   心知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宋逢辰什么忙,玄真应了一声,当即拉着玄河向前两步,翻窗而出。   下一秒,宋逢辰再次祭出一沓符纸。   石固言前脚离开雷暴中心,后脚一堆冰箭爆射而来。   他冷笑:“雕虫小技,不过如此。”   “砰——”   就在冰箭在墙上轰出一个大洞的刹那,宋逢辰手腕一翻,手中又多出了十几张符纸,只是这一回,没等他出手,石固言已经闪现到了他身后。   宋逢辰面色微变。   石固言抬起一脚,踹在了他身上。   紧跟着,宋逢辰就飞了出去,正好落在了宗归仁尸体旁边。   “还想负隅顽抗吗?”石固言居高临下,冷声说道。   宋逢辰一脸惨白,收回落在宗归仁手心处的视线,伸手抹掉嘴角上的血迹,冷笑一声,一挥手,又是十几道符纸冲着石固言飞了出去。   态度却是再强硬不过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   石固言一脸阴沉,就在他再次闪现到宋逢辰身旁的时候,没等他动手,一道破空声呼啸而来,他面色一变,急急向后退去,定眼再看时,立在宋逢辰身前的可不正是一柄铜钱剑。   宋逢辰轻喘着气,左手掐成剑指立在身前,右手再次摸出一沓符纸,他眼中精光一闪,左右开攻,符纸和铜钱剑同时向石固言急掠而去。   石固言身形一闪,躲过符纸和铜钱剑的攻击。   雷电散去,铜钱剑在天花板上留下一道划痕。   有符纸和铜钱剑在手,一时之间,石固言还真就奈他不何。   如此过了小半刻钟,宋逢辰又一挥手,只是这一次,他手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出现。   石固言稳住身形,方才连续的仓皇逃窜让他看起来略有些狼狈,他一脸狰狞,眼中迸射出猩红的火光:“怎么,符纸都用完了?我倒要看看,现在你还能怎么狂?”   宋逢辰却一脸轻松,他幽幽说道:“正好,我也没想再陪你玩下去。”   什么?   石固言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的底气是从哪儿来的吗?”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天花板,而后指决一掐。   石固言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天花板上金光大作,一道符篆赫然成型。   “是不是觉得这幅图案有些熟悉!”   这不正是之前将他封印在鬼头刀里面的那道符篆吗?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宗归仁的手心,入眼的一抹土黄色,又一联想到方才宋逢辰的动作,他呼吸一滞。   两百年前,他托身的那把鬼头刀阴差阳错的进了富商七世孙的家门,如此天赐良机,他毫不手软,屠尽富商七世孙家满门,却也因此惹怒到了隐居在此的一位得道高人。   他一介鬼修,哪是高人的对手。好在对方得知了他和富商家的恩怨之后,并未对他下死手,只是他把封印在了这把鬼头刀里,用的便是这道符纸。   之后,两百年沧海桑田,这把鬼头刀辗转落到了宗归仁手里。   否则,就凭宗归仁这三脚猫的功夫,能拘禁得了他?   万万没想到,玩鹰的,到头来却被鹰啄了眼,石固言睚眦欲裂:“你——”   宋逢辰轻喝:“敕——”   话音未落,天花板上的金光直直向石固言爆射而去。   “不——”   伴随着石固言震耳欲聋的嚎叫声,金光渐渐散去。   地面上,一阵不死心的颤动之后,刀身上多了一道铭文的鬼头刀最终敛去光华,沉寂了下来。 第118章   看着不远处地面上的鬼头刀, 宋逢辰绷紧的神经一松,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下一刻, 他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   刚才石固言那一脚可是实打实的踹在了宋逢辰身上,要不是他的身子骨够结实,恐怕当场就重伤昏死过去了。   他能坚持到现在, 已经很不容易了。   窗外小心翼翼的伸出头来想要打探客厅里情况的玄真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呼吸一促,几乎是脱口而出:“少观主——”   话音未落,玄真两师兄弟翻窗而入,见此情景, 丁家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还好还好。”玄真收回搭在宋逢辰鼻下的手,心底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他和玄河一起, 将宋逢辰从地上扶了起来。   丁家人见了,合力将滚到角落里的沙发抬了回来。   安置好宋逢辰,像是想起了什么,玄河一拍大腿, 提气飞上了二楼——因为楼梯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之中变成了一堆建筑垃圾。   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上多了一个玉盒。   玄真见了,眼前一亮,跑进厨房里拿了一个杵臼出来。   玄河打开玉盒, 将里头新鲜如初的金银花一股脑的倒进杵臼里,用力捣烂, 然后用水冲了,给宋逢辰灌了下去。   可不正是一个多月前宋逢辰送给广阳的那盒金银花。   感受到胃中多出来了一股蓬勃的灵力,宋逢辰艰难的打起精神来,驱动着这股灵力在五脏六腑之内游走了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刻钟,他轻喘着气,睁开眼,入眼的就是玄真等人惊喜若狂的模样。   “少观主/宋先生!”   没等宋逢辰开口,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警笛声。   “警察来了。”丁思敬站直了身体,这么大的动静,招来警察本就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说道:“我去应付一下。”   ……   “丁先生,您这事情闹的可有点大,我们警务总处这半个小时里,光是报警电话就接了不下五十个,说您这儿一会儿电闪雷鸣,一会儿火光冲天,一会儿打枪点炮什么的……”   “我家的事情杜处长应该有所耳闻吧,这不,幕后黑手找上门来了……”   “哦,那您家人都没出什么事吧?”   “有劳杜处长挂怀,他们都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麻烦杜处长这么晚了还专程过来,只是你看我家这千疮百孔的样子,这会儿也不好招待杜处长进屋喝茶。要不,改天我做东,在半岛酒店请杜处长喝上两杯。正好,我前段时间得了一瓶61年的拉图葡萄酒。”   “丁先生客气!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送走这些警察,丁思敬折身回了别墅,看着四面漏风的客厅,他说道:“宋大师,这儿肯定是不能住了,我在东区那边倒是还有一套海景别墅,不过离这儿有点远。要不,我们先去酒店住上一晚?”   “也好。”宋逢辰仍旧是一脸惨白,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看向玄真:“劳烦玄真师兄帮忙去取一块宗归仁的心头肉来。”   “是。”玄真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一想到已经被转移出去,且伤势越来越严重,已经下不来床的广阳,他心里顿时就不害怕了。   他从脚上拔出一把匕首,走到宗归仁的尸体前,蹲下身体,一手扒开宗归仁的衣服,另一手干净利落的从宗归仁的心口上剜下一块肉来。   末了,他看着手中乒乓球大小的带毛肉块,也不知道是觉得有点少还是其他,挥手又是一刀下去。   玄河看了,顺手拿起之前用来储存金银花的玉盒递给了玄真。   玄真将肉块装进玉盒里,回头看向宋逢辰,问道:“少观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逢辰勉强打起精神来:“把那玩意儿烘干,制成粉,加龙骨、牛膝、佛手各三钱,朱砂、续断、独活各一钱,配一两糯米,六两麻油,熬成膏。然后分三次,一次九个时辰敷在大师伯胸口的掌印上。”   他叮嘱道:“时间一定要把握好,可以少点但绝不能超过九个时辰,否则会适得其反。”   “好。”玄真师兄弟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把药制成,好解了广阳身上的绝命掌。   “至于这个——”宋逢辰的目光落在离宗归仁尸体不远处的鬼头刀上。   丁家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空气为之一肃。   可不管宋逢辰之前被石固言打的有多狼狈。   现在的情况是,石固言已经被宋逢辰封印在了鬼头刀里,只要宋逢辰想,自有千百种方法除掉石固言。   但前提是,石固言到底该不该死?   石固言、富商、丁家,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上,看待这件事情,自然也会有不同的看法。宋逢辰站在丁家人这边,主观态度上难免有失偏颇。   一时之间,宋逢辰还真就没办法做出决定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落到了丁思敬身上。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问问事主的意见呢!   他想着,开口说道:“丁先生想要怎么处置石固言?”   丁思敬先是一愣,而后沉心静气,好一会儿,他说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顿了顿,又说道:“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宋逢辰微怔,没想到丁思敬竟然还有一颗圣母心。   却不想就在下一刻,丁思敬话音一转,冷声说道:“那就让他生不如死好了!”   宋逢辰嘴角一抽,决意收回自己刚才傻白甜的想法,他说道:“明白了。”   解决完丁家的事情,宋逢辰却没打算立即回大陆。因为来之前,他可是答应过徐舒简,一定会毫发无损的回去。   显然,他食言了。   为了不让徐舒简生气,他只能选择在丁家养好伤再回去。   和他一起的还有广阳。   广阳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有之前过命的交情在,他心底对宋逢辰的隔阂或许一时半会儿的还消散不了,毕竟长宁观观主之位曾是他半辈子的执念。可一码归一码,这些并不妨碍他把宋逢辰当成救命恩人来对待。   两人在一起养伤,接触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他们俩坐到一起的时候,讨论的最多的就是玄学道术方面的问题。   广阳到底是正经道门出身,学识方面没的说,他知无不言,还真就帮着宋逢辰解决了不少修炼方面的疑惑。   一时之间,两人相处的竟也分外融洽。   有丁家人好吃好喝的供着,宋逢辰和广阳身上的伤总算是在年节之前好了个七七八八。   回京城之前,宋逢辰将那把鬼头刀埋进了丁家祖坟,一起埋下的还有一套八阳阵。   布置这套八阳阵的目的,是想聚天地阳气,慢慢的侵蚀掉石固言魂体里的鬼气。   宋逢辰猜测,最多不超过三十年,石固言身体里剩下的鬼气就会少到连一只新鬼都不如。   到那时,即便石固言侥幸逃出生天,丁家人也能在第一时间把他给收拾了。毕竟只要丁家人不作死,两三百年的富贵还是有的。   更何况自身鬼气被阳气侵蚀的滋味可不好受,比生孩子时的痛楚也就好了那么一星半点。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不外如是。   当然了,石固言也不是没有逃脱的机会,只要他肯放下屠尽丁家满门的执念,相信立马就有阴差接他去转世投胎。 第119章   辞别广阳师徒和丁家人, 宋逢辰踏上了回程。   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   送走帮他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楼的三轮车师傅,宋逢辰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家里头冷冷清清的, 徐舒简果然不在。   听见声响,炭盆边厚实的羊毛毯下钻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看见是宋逢辰, 又默默的缩了回去。   宋逢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股浓烈的困意袭上心头,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也顾不上整理带回来的东西,烧水洗了个澡, 钻进被窝里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怀里多了个人。   这熟悉的开场——   嗅着鼻尖熟悉的香波味, 宋逢辰浑身暖洋洋的, 他闭着眼,亲了亲怀中人的发顶,问:“什么时候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耳边传来徐舒简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像极了轻喘,又像是呻吟,挠的宋逢辰心头直痒痒。   他说:“还不到七点。”   宋逢辰心猿意马,搭在徐舒简腰上的手忍不住的往下挪了一小段距离, 摸上了两团软乎乎的面团。   徐舒简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他挑起的火, 自然也该由他来灭。   他凑上去,吻上身下人的喉结!   宋逢辰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的福利,他两眼放光,索性就这么躺在床上,任由徐舒简发挥,只是时不时的伸手扶正他的姿势,好让自己更舒服些。   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大仗,得了便宜的宋逢辰‘能屈能伸’,果断伏低做小,又是按肩,又是揉腰的,总算是把恼羞成怒的徐舒简给哄好了。   趁着徐舒简做饭的空隙,宋逢辰洗完床单和被罩,着手整理起他从港市带回来的东西来。   这堆盒子里,一半是丁家给的谢礼。   两罐猫屎咖啡   这名字听起来就有点刺激,但老古董宋逢辰实在是没有想要品尝的欲望,他记得刘老先生(晚清政府送往花旗国的最后一届公派留学生,做过十几年的地质调查所所长,现在在地质大学做副校长的那位)喜欢喝咖啡来着,倒是可以借花献佛,送给他尝尝鲜。   四罐来自土耳其的蜂蜜,估摸着总重量不会超过一公斤。   一盒野生珍珠,白的黑的黄的都有,少说也有百十来颗,直径最小的也有一公分,最大的一颗甚至有弹珠大小,用来磨粉正好。   半支三斤重的百年野生灵芝,另外半支已经进了宋逢辰和广阳的肚子里了。   一本董其昌的《小楷金刚经》字帖,两块徽墨,这两件显然是给徐舒简准备的。   还有那半斤大红袍。   剩下的都是一些烟酒零嘴什么的,不说也罢。   至于另一半盒子,则是宋逢辰带给徐舒简他们的礼物。   其中包括给徐舒简的围巾,给徐俊民的紫砂杯,给徐适道的文件包,给郑德辉几位老爷子每人一份的海味干货礼盒,里面包揽了十几种海鲜,鲍鱼、干贝、海马、鱼胶……   对了,还有三箱可乐,难为宋逢辰千里迢迢的把它们给带了回来。   徐舒简端着两个海碗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客厅里一副乱哄哄的样子。   宋逢辰抖了抖鼻子,惊喜道:“哪儿来的米粉?”   徐舒简将其中一个海碗递给他,说道:“陈二嫂子寄来的,就是前几天的事情。”   “这样啊!”宋逢辰放下手里头的东西,伸手接了。   他到京城之后,一直和陈家有联系,因而陈二嫂子有他家的地址倒也不足为奇。   “除了米粉,还有些腊肠、吹肝、饵块、野蘑菇什么的,都在床底下放着。”徐舒简又说道。   宋逢辰不在,这些东西他也不好处理。   “嗯。”宋逢辰吸溜着米粉,含糊着说道:“正好,明天去爷爷那儿的时候,可以带点过去给他尝尝。”   他作为晚辈,出远门一趟回来,去长辈那儿坐坐报个平安什么的,是最基本的礼仪。   “好。”   第二天上午,宋逢辰和徐舒简一起,去了徐俊民那儿。   “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徐俊民说道。   “您说!”宋逢辰放下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   炊事员廖师傅回家过年去了,因而屋子里也没有外人,徐俊民也就直说了:“眼下,希公登顶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   宋逢辰认真的听着。   “卢家、祝家、张家……这才几个月,京城就闹出了这么多的事情,这还是明面上的,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的民众受害。归根结底是玄门修士目无法纪,视人命为草芥,仗着有点手段胡作非为。”   “若是不加以管束,后果将不堪设想。希公的意思,是要成立一个特别事务办理处。一是为处理国内这些邪魔外道,肃正风气;二来也是为了抵御外敌。你知道的,最近西南边界那边不怎么太平,一场大仗在所难免……”   “关于这个特别事务办理处处长的位置,张老爷子想推荐你去做。”徐俊民说道。   他口中的张老爷子就是之前被李有忠阴谋窃夺生气,后来被宋逢辰救了回来的张炳军。   宋逢辰戳着手指头,沉声问道:“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候选人?”   徐俊民点了点头:“李公举荐的房去观少观主何端峰,但他不足为惧。”   宋逢辰了然。   论实力,何端峰不如他。   论后台,何端峰背靠房去观。宋逢辰也有长宁观撑腰,除此之外,他还有徐家、赵家(赵成于)和张家的支持。   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何端峰肯定争不过他。   不过宋逢辰却没打算掺和进这件事情里面来,他说道:“何端峰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他解释道:“事情从急,何端峰身后站着的是整个房去观,房去观作为正道魁首,名声大,实力更没的说。有房去观帮衬,加上它无与伦比的号召力,相信何端峰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组建出一个可靠的班底来,这一点是我和长宁观没有办法做到的。”   “最主要的是,何端峰生性古板,恪守教条,他来管理这个特别事务办理处,再稳妥不过。”   “你也不用太过妄自菲薄。”徐俊民眉头微皱。   “我只是实话实说。”宋逢辰哪能不知道徐俊民真正想听的是什么,他看了一眼徐舒简,说道:“更何况,在其位谋其事,我要是接了这个位置,将来还不得天南海北的跑……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听见这话,徐俊民的脸色果然好了不少,不枉徐舒简为了陪在他身边放弃了成为外交官的梦想。   作为一个爷爷,他的目光也只能是这么的浅薄。   反正这个位置又不是非宋逢辰不可,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何端峰的确比他更能胜任这个职位。   连带着徐舒简也忍不住的弯了唇角。   宋逢辰笑了笑。   更何况若是长宁观能在南洋华商圈子里站稳跟脚,照样能够为国出力,毕竟未来几十年里,国家最缺的就是外资了。   从徐俊民家出来,宋逢辰径直去了南北粮店。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会儿找上门来,是想请成先生帮我找一件东西。”宋逢辰放下手中的茶盏,开门见山。   “宋先生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小弟我一定尽力办到。”成翰飞满口答应:“不知宋先生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宋逢辰目光如炬:“玉玺——” 第120章   “玉玺?”成翰飞喝茶的动作一停, 抬头看向宋逢辰。   玉玺,专指皇帝的玉印, 是御玺的俗称, 专业的称谓应当是宝玺。   宝玺始于秦朝,由秦始皇创立,秦亡后, 宝玺制度被汉高祖刘邦全部继承下来,一直沿用到隋朝。   根据汉代的记载,皇帝有六玺: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 天子行玺,天子之玺, 天子信玺。   六玺的用途各不相同, 如任命朝廷官员,印‘皇帝之玺’;任命四夷的官员,则用‘天子之玺’……   传国玉玺(和氏璧)不在这六玺之内,它仅代表皇帝的正统地位。   另有‘皇帝神玺’为镇国之玺, 藏而不用。   以上八玺及其用途形成了后来所谓的‘秦汉八玺制’。   到了唐朝,武则天称帝时,独出心裁地增加了一方“皇天景命有德者昌”神玺,八玺制变为九玺制。   再到北宋, 增至十二宝,南宋则是十七宝。   元末, 朱元璋在建康称帝,号大明,改元洪武。继而北伐,元廷遁走漠北,传国玉玺至此遗失。   从这以后,明、清两朝大量制作玉玺,以减轻传国玉玺的重要性。   其中明朝玉玺为二十四宝,满清入关之后,除交泰殿二十五宝日常使用外,还供奉着‘盛京十宝’,刨去这些国玺之外,满清皇帝几乎都爱刻制私玺。   尤其是乾隆皇帝,据传他一生共刻制宝玺达一千八百余方。   所以玉玺的存世量还是极为可观的,加上眼下这个年代,国家在博物馆建设方面还是个空白,绝大部分珍奇的古董文物都散落在民间,因而要想找到一枚玉玺,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   好歹成翰飞是开当铺的,门路肯定不少,要不然宋逢辰也不会找上他。   “宋先生怎么突然对玉玺有了兴趣?”成翰飞索性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   宋逢辰搪塞道:“你也知道,我家那位就喜欢捣鼓这些文玩古董什么的,这不是再过两个月就是他的生日了吗,我想着给他准备一个惊喜来着。”   “这样啊,”成翰飞挑了挑眉,“不知宋先生想要什么样的玉玺?”   宋逢辰也不管成翰飞信不信,直说道:“清代的,最好是康雍乾三朝的。”   “要多少?”成翰飞又问道。   “至少三枚,国玺最好。”宋逢辰想了想,又说道:“越多越好。”   反正这玩意多了也不膈手。   听到这儿,又联想到宋逢辰的身份,成翰飞心底有了成算,虽然不清楚宋逢辰要这玉玺到底有什么用处。但他也是识趣之人,看宋逢辰的态度,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意图,因而他也就压下了深究的心思。   成翰飞点了点头:“行,我找找看。”   “那就麻烦成先生了。”宋逢辰也不白叫他帮忙,又说道:“正好,我家种的那株金银花前段时间又开了一茬花,得了些花苞,改天送点过来给成先生尝尝。”   倒不是宋逢辰大方,谁让那金银花是他少数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呢。再加上他是诚心想交成翰飞这个朋友,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   “好。”成翰飞满口答应,他想着,从宋逢辰手里漏出来的东西,总不会是凡品就是了。   回到家,宋逢辰陪着徐舒简去了北门大街,年节将至,该是准备年货的时候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圈挤下来,宋逢辰脚下堆满了东西。   “苹果、橙子、冬枣、梨,”徐舒简对照着清单一一盘点地上的东西:“猪肉、鲤鱼、牛肉、羊排、白菜,嗯……萝卜呢?”   宋逢辰四下看了看,踹了踹脚边的一个麻袋:“这儿!”   “糕点、松子、平榛、水果糖……”徐舒简收起纸笔,说道:“烟酒什么的家里都有,就是米面和炭都不多了,明天再来吧。”   “行。”宋逢辰应道。   等到两人将买回来的东西都归置好,厨房和卧室已经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因着宋逢辰在港市耽搁了一段时间,原定的在年节之前搬进新家的计划也被打乱。   宋逢辰算了算日子,索性把搬家的时间往后挪了半个月,定在了元宵节。   因而两人这个年节只能是在小屋里过了。   转眼到了二十九这天,就在宋逢辰坐在小板凳上,拿着牙签串牛肉的空档,赵成于找上了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消瘦,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男人。   “老爷子,您怎么过来了?”宋逢辰当即站起身来,看了看满是调料的手,说道:“我先去洗个手。”   等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赵成于正好放下手中的水杯,他开门见山:“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个时候来找宋小哥,是想请你帮个忙。”   宋逢辰坐到他对面:“您说!”   赵成于抬手指了指中年男人:“这是我的外甥,姓章,章有德。”   宋逢辰跟着看向章有德,微微颔首,算是见礼:“章先生。”   中年男人陪着笑,“宋小哥。”   只听赵成于继续说道:“他的独子最近出了点事情。之前也请过一位所谓的大师相看,结果不仅没能治好他儿子,反而加重了他儿子的病情。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知了你的消息,找到了我这儿来……我这也是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求上门来了。”   “这样啊,”宋逢辰不能不给赵成于面子,他说道:“那行,我跟这位章先生走一趟好了。”   还有就是章有德给他的感官还不错,国字脸,浓眉大耳,说明此人生性稳重,为人正直,有责任感。   章有德就住在南门大街上,三进的四合院,昭示着章有德不凡的出身。   章家祖上出过一位探花,实打实的书香门第,可是这样的家世到了华国成立之初却无异于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利剑。   好在后来章有德那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的小姑嫁给了鳏夫赵成于做继室,有赵成于这层关系在,章家顺顺利利的逃过了五十年代的大清洗。   没想到76年的时候,因为希公的缘故,赵成于被打倒,连带着章家也遭了殃。   因而赵成于复出之后就迫不及待的给章家平了反。   这座四合院就是前些日子上头归还给他家的。   宋逢辰在西厢房里见到了章有德的独子章学恒。   他骨瘦嶙峋,偏偏面色红润的不像样。   章有德苦着一张脸:“说出来宋小哥你可能不信,学恒他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吃过东西了。”   “是没胃口还是感觉不到饿意?”宋逢辰上下打量着章学恒。   “会觉得饿,但是一吃就吐。”回想起那种滋味,章学恒条件反射般的面上一白。   听到这儿,宋逢辰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他说道:“脱衣服。”   事关自己的性命,章学恒不敢马虎,顺从的将身上的衣服都给脱了下来,皮肤接触到寒气的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章有德见了,连忙烧了两盆碳火进来。   宋逢辰伸手在章学恒背上摸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章家人等的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大拇指用力往脊梁骨上某一处轻轻一按,入手的绵软。   果然!   宋逢辰眉头微皱。   章有德急不可耐:“宋小哥,到底怎么样了?”   宋逢辰收回手,语气略有些不善,说道:“章先生可知道苗疆情蛊?” 第121章   情蛊是什么章有德不清楚, 但是苗疆这两个字眼,他却是熟悉的很。   当年希公倒台, 他心知事情要遭, 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强迫章学恒报名参加了上山下乡。   章有德想着, 如果局势的发展并不像他所预料的那样最好,虚惊一场,只要有赵成于在,大不了过上个一年半载的,再随便找个由头把章学恒弄回来就是了。   如果他预想成真, 章家恐怕难逃一劫,能提前把章学恒送走, 也算是个章家留下了一条后路。   结果可想而知, 这边章学恒刚上火车,那边赵成于就出了事,连带着章有德夫妇也跟着进了监狱。   而章学恒因为报名比较晚,好的去处名额都已经满了, 章有德只能是在矮个子里面拔高个,安排他去了庚省底下的一个苗族村寨。   想到这儿,章有德下意识的看向章学恒,却不想正对上他一脸不自在的样子。   情蛊?   他心底隐约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所谓情蛊, 既是女子对男性施放一种巫术,为苗族特有, 该术传女不传男,因为情蛊最关键的药引是女子的月信水。”   “情蛊的本质其实就是毒蛊,它是将蝎子、蛇、蜈蚣、蟾蜍、壁虎各九十九只放进瓦罐之中,使其互相残杀,而后只等活到最后的毒虫脱壳之后,再用十六岁女子的月信水喂养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将养成的蛊虫致死、风干、碾成碎末,到此情蛊才算是制作完成。”   听到月信水这三个字,章学恒面色微变,腹中一片翻滚。   “因为情蛊制作有着极为严苛的年龄限制,所以苗族女子终其一生只有一次制成情蛊的机会。因而轻易她们不会把情蛊放出去害人,除非那人是她的丈夫,下情蛊是为了防止男人变心。”   “若是受蛊之人两个月之内不与下蛊之人同房,他腹中的蛊粉就会失去控制,长成一条条针眼大小的毒虫,一边吞食受蛊之人的血肉,一边在他的身体里游窜,直到把他吸成一具干尸为止。”   章学恒面上一白,格外红润的面色配上苍白的嘴唇,看起来异常的诡异。   章有德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询问宋逢辰如何解除章学恒身上的毒蛊,而是颤抖着身体,抬手指向章学恒,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后,如同压力过大,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样:“你说,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不、我没有,”章学恒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道:“爸,你相信我,我……”   啪——   章有德一巴掌把他拍回了床上,他怒不可竭,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锣,都到这个份上了,章学恒竟然还想着狡辩。   “你疯了——”章母连忙上前把人扶起来,看见章学恒瞬间肿成一团的左脸,再看他嘴边的血迹,她气急败坏:“章有德,儿子都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就下得去手了,你别忘了,这可是老章家的独苗苗……”   章有德恍若无闻,他看着章学恒,一字一句:“你说,还是不说?”   章学恒捂着脸,身体条件反射般的一哆嗦。从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章有德,只要章有德稍微露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他立马就怂了。   章学恒几乎不敢直视章有德,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说,我说……”   三年前,在章有德的安排下,他被下放到九合寨村做知青,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名叫阿桑的苗族姑娘。   在几次不经意间的巧遇之下,阿桑对他情愫渐生。   毕竟相比于五大三粗的苗族汉子,温文尔雅、相貌堂堂的章学恒显然更符合怀春少女心目中的情郎形象。   一开始,章学恒并没有和阿桑交往的打算,一是因为他看不上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二来他下乡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对方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   章学恒坚信,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又能回到京城,继续做他无忧无虑的章家少爷。   可这些并不妨碍章学恒吊着阿桑的感情,只因为阿桑是九合寨村首领家的女儿,看在她的面子上,村里负责分配活计的干部少不得会给他安排一些轻松的活计,连带着村里的二流子也不敢再欺负他。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半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一份旧报纸上得知了赵成于倒台,章有德夫妻入狱的消息。   章学恒心都凉了,他深知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京城了。   死心之后,他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正是这个时候,已经耗尽了耐心的阿桑选择了和他摊牌,章学恒犹豫过后,答应了她结婚的请求。   京城他是回不去了,既然注定要留在九合寨村。迎娶阿桑,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没成想两年之后,赵成于沉冤得雪,他复出之后,第一时间给章家平了反。   接到来信的章学恒迫不及待的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城。   阿桑抱着两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探问如同一盆冷水一般泼灭了他心头的兴奋,他当年和阿桑结婚本就是迫不得已,这会儿要他带一个粗鄙的村妇回家,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但是他也知道,但凡他敢露出半点离婚的口风,他就甭想安安稳稳的离开九合寨村。   但这可难不倒他章学恒,他哄着阿桑,答应他回到京城之后,一稳定下来就回来接她和孩子。   阿桑犹豫着答应了,比他想象中的要利落的多,只是一再叮嘱他一定要在两个月之内回去接她。   章学恒只顾着高兴,也没多想,爽快的应了。   现在看来,她哪是利落,分明是蛇蝎心肠,竟然下蛊害他。   想到这里,章学恒睚眦欲裂。   “你、你——”章有德看着章学恒,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抽气声一鼓一张。   他可是记得,章学恒回到京城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和晓雪(他的前未婚妻)联系上了,如今两家都已经在商量着他们俩结婚的事情了。   抛妻弃子,骗婚……   他章有德自诩一身正直贯日月,怎么到头来生出了这么一个小畜生。   “不对,”说话的却是章母,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疑问道:“你不是说如果我儿子两个月之内不和那个阿桑同房,就会因为蛊虫发作,最后变成干尸吗?可是我儿子回来都已经快四个月了,算起来也就是一个星期之前才出的事儿。按照你的说法,兴许我儿子中的不是那什么情蛊呢?”   章有德方才的表现虽说有做戏给宋逢辰看的嫌疑,但起码他的态度还是端正的,知道这件事情里错的是章学恒。   可到了章母这儿,她先是一副天大地大儿子最大的脾性,全无半点是非观,现在又来质疑他的判断——   宋逢辰的脸当即就拉了下来,他语气不善:“我说他是中了情蛊,就一定是中了情蛊。”   “宋小哥、宋小哥,”章有德见状,心底暗道一声不好,连声说道:“我爱人也是爱子心切,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他祈求似的看向章母。   章母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形势比人强,她也只能是讪讪的闭上了嘴。   宋逢辰轻哼一声,只说道:“据传有一种可以拖延情蛊发作的方法,就是以制蛊人的指尖血入药,再将制成的药丸嵌入受蛊人的心口。月信水至阴,而指尖血至阳,所以才能压制情蛊不让它发作。”   章家夫妇闻言,齐齐看向章学恒的心口处。   章学恒则是颤巍巍的拉开衣服,露出心口处一个饭勺大小的血痂来。   那儿原本有一颗肉痔,算算日子,正是他离开九合寨村的时候长出来的。   他哆嗦着嘴:“就在十四号那天,阿桑的弟弟找到了我……”   阿桑死了,死在了下山觅食的狼群手里。   她临死之前交代她弟弟阿坤将孩子和她的遗物带到京城交到章学恒手里。   结果他到了京城之后,见到的却是姐夫章学恒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公园里卿卿我我的样子。   没等他上前质问,章学恒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却没想到阿坤只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我姐姐死了,死在了狼群手里,临死之前,她让我把孩子和她的遗物带给你,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说完,他从背上的包裹里摸出来一个竹筒,打开盖子,倒出来一团乌黑的东西,扔进了旁边的下水道里,然后他就抱着孩子走了。   章学恒当时只顾着编谎话隐瞒身边的未婚妻,所以也没多想。   只是当天晚上,他回家之后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进了医院,医生也束手无策。   就在章家夫妇心急如焚的时候,隔壁病床病人的家属突然拉住了章有德,说章学恒这病看起来有些古怪,和他老家一个被恶鬼缠身的老婆子的症状一模一样。   然后他又好心的给章家夫妇介绍了一位抓鬼方面的大师。   秉着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章有德找到了这位大师。   对方提点他说,缠上章学恒的这只恶鬼只是一只孤魂野鬼,它在章学恒的心口上留下了一个肉痔,说明它没想害章学恒的性命,只是想讨要一些供奉,而且还得是纯肉的供奉。   按照这位大师吩咐的,章有德备下了三牲六畜,而后将章学恒心口上的这颗肉痔剜了下来,扔进火坑里烧成了灰烬。   果然,肉痔一除,章学恒就退了烧。只是没等章家人松一口气,他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只听宋逢辰说道:“苗疆情蛊的解药正是培养蛊虫时,蛊虫蜕下来的壳。”   “什么?”章学恒呼吸一滞,如遭雷劈。   话说到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也许是家人不放心,强迫阿桑给章学恒下了情蛊,但她心里始终相信章学恒不会辜负她。   为了防止章学恒知道真相之后厌恶她,她甚至都没告诉章学恒她给他下了情蛊。   因为担心章学恒不能及时赶回来,为了以防万一,她又给章学恒准备了一颗能压制情蛊发作的药丸。   万万没想到,章学恒一去不回,阿桑也因为时运不济,英年早逝。   临死之前,她托弟弟阿坤将孩子和情蛊的解药送到章学恒手里。   却不想阿坤正好撞见了章学恒和未婚妻约会的场面,他怒不可遏,当场毁了解药之后依旧觉得不解气,又设计让章家人主动的把章学恒心口处压制情蛊发作的药丸给挖出来毁了。 第122章   章学恒心狠, 阿坤的心更狠。   只不过是前者狠的受人唾弃,后者狠的大快人心。   “也就是说情蛊的解药、解药已经毁了?”章母也反应过来, 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一样, 喘不过气来。她脑中一片空白,嘴巴不停的颤抖:“那学恒、学恒该怎么办?”   听见这话,章有德面上一白。   就算章学恒再不是个东西, 可他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能训斥他能教育他,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章有德急急看向宋逢辰,近似祈求一般的说道:“宋小哥——”   章母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红着眼眶, 急声说道:“宋小哥, 宋小哥,你救救我儿子,学恒他就算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啊。更何况他已经知道错了, 学恒,学恒,你说是不是?”   章学恒反应过来,他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拼命的挤出两滴眼泪来,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知道错了, 我混账,我不是人……我、我,如果我再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他强做镇定的看着宋逢辰。   宋逢辰心底忍不住的嗤笑一声,若是做错了事情一句轻描淡写的知错就能揭过去,那还要天理国法干什么!   虽是这么想,但他还是淡淡的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章学恒眼底当即升起一抹狂喜。   宋逢辰两眼微垂,既然能救为什么不救呢?   一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么说也要给赵成于一个交代。   二来,总不能让阿坤白白背上一条人命,不值当。说到底,蓄意杀人和杀人未遂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章母急声道:“你倒是说啊!”   宋逢辰置若罔闻,只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只想知道,事后,章先生打算怎么处理阿坤和那两个孩子?”   章有德神情一肃,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回答不能让宋逢辰满意的话,他极有可能当场翻脸。   章有德当即用眼神喝住了一脸愤懑的章母和章学恒,好一会儿,他无奈说道:“事情变成今天这幅样子,说白了,都是我儿子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顿了顿:“只是那两个孩子到底是我的孙儿,如果九合寨村那边无力抚养,那我就把孩子接到京城来。如果他家不愿意,我会寄上一笔钱过去,就当做是我家给的抚养费,绝不会为此做出仗势欺人的事情来。”   “章先生能这么想再好不过。”宋逢辰点了点头,而后话音一转:“毕竟你们要是真敢纠缠上去,万一惹怒了他家,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们呢。”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章学恒身上,没别的意思,就是给章家人一个警醒罢了。   顺着宋逢辰的视线看过去,章有德面色微变,想起阿坤的手段,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心底的不甘被彻底的压了下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不认也得认。   他说:“明白了。”   宋逢辰应了一声,回到正题来:“要想保住您儿子这条命,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章家人瞬间打起精神来。   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既然是身体里长满了虫,那就使劲儿的嗑打虫药好了。”   打、打虫药?   有那么一瞬间,章有德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一脸迟疑:“这——”   一听就不怎么靠谱啊!   “单纯的嗑打虫药肯定没用,毕竟打虫药打的是肠道内的虫子,而情蛊却是长在你儿子的肌肉里。”宋逢辰转而说道:“给我纸和笔。”   章有德听了,连忙抽出自己胸前别着的一支钢笔,章母左顾右盼,目光落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本日历上,毫不犹豫的撕了一张下来。   接过纸笔,宋逢辰提笔在纸上写道:“灵药两钱,金丹两钱,银脆一钱,石青一钱。大枣蒸熟去核,研烂如泥,然后同药末捣匀,分为十份,一次服用一份。”   盖上笔帽,他将写好的方子递给章有德,只说道:“这药可以把你儿子肌肉里的蛊虫引到肠道里。”   章有德接过方子,就、这么简单?   宋逢辰仿佛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接着说道:“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章先生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什么?   章有德下意识的放缓了呼吸。   “这药虽然能把成虫从肌肉引到肠道里,却奈何不了没有任何行动能力的虫卵。”   章家人俱是面色一变。   “要知道,一颗蛊虫的虫卵从出生到破壳而出正好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大不了我连着两个月每天都吃打虫药好了。”章学恒急声说道,只要一想到自己身体里全是蠕虫,他全身上下就忍不住的起鸡皮疙瘩。   宋逢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以为打虫药是能随便吃的吗?服用过量的话,轻则出现一些不良反应——中毒、恶心、腹泻,重则伤肝伤肾,更何况是连着服用两个月。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只怕虫子还没打完,你自己先一命呜呼了。”   宋逢辰的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听的章有德两眼直发黑,他急声道:“那宋小哥,你说该怎么办?”   宋逢辰直言道:“我是建议您半个月给他吃一次打虫药,一来能给他的身体一个缓冲的时间。这二来,避免他身体里的蛊虫太早对打虫药产生抗药性。”   也就说章学恒这辈子都别想逃开情蛊的折磨了。   章学恒废了。   意识到这一点,章有德一脸恍惚,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靠着桌子才好不容易的站稳了身体。   章学恒眼底满是惊恐,他拼命的摇头:“不,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他心存侥幸,两眼瞪得老大:“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闻言,章家夫妇齐齐看向宋逢辰。   宋逢辰只说道:“毕竟,唯一的解药已经毁了。”   回想起那天阿坤将解药扔进下水道里的场面,章学恒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学恒?”章母一声惊叫,扑向章学恒。   章有德也赶紧走了过去。   靠着章家鸡飞狗跳的样子,宋逢辰摇了摇头,   自作孽,不可活,不外如是   也不用章有德相送,拍了拍袖子,宋逢辰默默的离开了章家。 第123章   这是宋逢辰和徐舒简结婚之后的第一个年节, 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三十这天,两人一大早就拎着东西出了门。按照习俗, 他们去给徐俊民和徐适道送年礼。   两斤铁皮石斛, 一盒半两装的金银花,一罐一两装的藏红花,这是宋逢辰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徐舒简想了想, 又往里头添了两方端砚,一对文玩核桃,一块羊脂白玉玉牌,一副他亲自书写的对联。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草鱼, 一只猪蹄,一只大鹅。   至于长宁观那边, 宋逢辰也备了一份礼寄过去, 大头是金银花,足足三两,几乎掏空了他的家底。   没办法,谁让长宁观那边人多呢!   对于宋逢辰两人的到来, 徐俊民的心情略有些复杂,这何尝不是他养了二十三年的孙儿离开徐家的第一年。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高高兴兴的留着两人吃了午饭。没办法,这样的大好日子, 怎么说也不能扫了人家的兴不是。   吃过饭,两人也没在徐俊民这儿多待, 毕竟家里还有一堆活儿要干。   到了家,宋逢辰负责贴春联加打扫卫生,徐舒简则是直接进了厨房。   牙签牛肉、炭烤小羊排、红烧鲤鱼、溜肉段、石斛炖鸡、干锅白菜,五菜一汤,外加一碟酸甜清脆的腌萝卜条。   做完这些,已是傍晚时分。   宋逢辰跑到楼下放了一串鞭炮回来,拿着火钳正准备把炭盆里的火弄旺一点,徐舒简解下身上的围裙挂在墙壁上,回头问他:“想喝点什么,我去拿。”   宋逢辰想了想:“茅台吧。”   徐舒简的酒量浅,茅台正好。   “好。”徐舒简应了,转身进了卧室,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白玻璃瓶。   瓶盖一开,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散开来,宋逢辰正斟着酒,像是觉察到什么,他抬头一看,正对上小家伙直勾勾的视线。   他眉头微挑,晃了晃手中容量为二十六毫升的玻璃小酒杯,心情很好的问道:“要喝吗?”   小家伙眼前一亮:“吱吱吱——”   “可以。”宋逢辰应道,给它倒了一小杯。   小家伙抱着和它脑袋差不多大小的酒杯,伸出舌头舔了舔酒水,它砸吧砸吧嘴,似乎是觉得味道还不错,低头又舔了一口。   看见这一幕,原本正要制止宋逢辰动作的徐舒简忍不住的心头一颤,闭上了嘴。   像是想起了什么,宋逢辰回头看向蹲坐在沙发上的雪貂:“你要不要也来点?”   雪貂看看宋逢辰手中的酒瓶,看看抱着酒杯的小家伙,迟疑了一小会儿,站起身,三两下的跳上了饭桌。   宋逢辰见了,当下也给它倒了一杯。   这个年代,没有热闹的庆新年春节联欢晚会,有的只是屋外或远或近、连绵起伏的鞭炮声。   徐舒简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因而喝起酒来自然也就更倾向于浅斟慢酌。   这不,宋逢辰肚子里都有了饱意了,徐舒简也不过是喝了两小杯酒,脸上都没见红。   宋逢辰看在眼里,心下不免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如同福灵心至一般,他心底升起一个主意。   宋逢辰当即拿起酒瓶就要给他满上。   徐舒简见了,下意识的就要制止宋逢辰的动作,而后就听他说道:“这么好的日子,咱俩走一圈。”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屋外的鞭炮声竟同一时间的停了下来,一片安静祥和之中,徐舒简抬头正对上宋逢辰温润的眼眸,鬼使神差的,他收回了手。   宋逢辰如愿以偿的放下酒瓶,他举起酒杯,看向徐舒简。   徐舒简见了,跟着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对着宋逢辰手中的酒杯正要碰上去。   宋逢辰举着酒杯的手直接勾住了徐舒简的手腕。   徐舒简看看交缠的手腕,再看看宋逢辰,四目相对之间,他心头微热,低下头,和宋逢辰一起,将各自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一杯烈酒下肚,灼烧感从喉间一直蔓延到腹中,复又袭上心头。   不等他缓过来,他只觉得身体一轻,紧跟着整个人坐到了宋逢辰身上。   下一刻,一抹温热袭上他的唇角。   本就有些意动的徐舒简也不扭捏,从善如流的搂上身下人的脖颈。   宋逢辰眸光微闪,径直撬开徐舒简的唇舌,把口中含着的酒水渡了过去。   听着耳边啧啧的水声,再看地上几乎已经重叠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影,雪貂不紧不慢的吃完抱着的一根炭烤小羊排,正想着眼不见为净的时候,它眼角的余光落在抱着小酒杯坐在桌子上,瞪着水汪汪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宋逢辰两人,时不时的打个酒嗝的小家伙身上。   它眼珠子一转,小跑着走过去,叼起完全不在状态的小家伙,动作灵活的跳下饭桌,向卧室里走去。   良久,唇分。   宋逢辰轻喘着气,对上徐舒简微醺的眼睑和水润的嘴唇,顿觉喉中一片干涸。   他两眼半眯,“再来——”   说完,不等徐舒简反应过来,宋逢辰抓起桌上的酒瓶,仰头灌了小半口酒水,对着身上人的嘴唇再度贴了上去。   如此反复了四五次,软成了一汪温水的徐舒简醉醺醺的靠在宋逢辰怀里,他张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紧跟着就被宋逢辰抱了起来。   “干、干什么?”他含糊着说道。   “睡觉。”如愿以偿的宋逢辰意简言赅,抱着人往卧室里走去。   “不是,还要守岁吗?”徐舒简松了口,蹭了蹭宋逢辰的下巴,看起来分外的乖巧。   宋逢辰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样子的徐舒简,他鼻子一热,闷声说道:“你可以一边睡我一边守岁。”   “……哦!”徐舒简的反应显然慢了半拍。   这边宋逢辰抱着徐舒简一脚踹开卧室门,把人扔到床上就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那边正抱着小家伙舔毛的雪貂一脸黑线,果断叼起小家伙再次转移阵地,末了还不忘抬脚帮着两个没羞没臊的家伙把房门关上。   徐舒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   他睁开眼,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幕幕的在脑海中重现,回想起自己喝醉了酒任由宋逢辰摆布时的样子,羞臊之余,他忍不住的暗骂一句色胚。   然后一脚把身后还在打呼噜的人踹下了床。   宋逢辰踩着拖鞋,提着裤子出了卧室,一抬眼就看见沙发上正大眼对小眼的两个家伙。   “怎么了?”宋逢辰随口问道。   小家伙一脸复杂的瞪了雪貂一眼,没想到这只大家伙平日里看起来挺正经的,背地里竟然这么喜欢它,果然是知貂知面不知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它这么可爱,大家伙喜欢它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么想着,它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回了它自个儿的小窝。   第二天,宋逢辰两人开始了拜年蹭饭之旅,先是徐家,然后是郑德辉几位老爷子那里,期间得了一大笔红包和一堆年礼不必再提。   正月十三这天,广阳师徒从港市赶了过来,一起带来的还有全套的家用电器,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空调……另外还有一辆摩托车。   这些都是宋逢辰托丁思敬置办的。   他原本是打算借着徐俊民的由头在特供商店里解决新家需要的电器的,结果在港市养伤的时候,他闲着无聊,去当地的商场逛了一圈,发现那里的东西不仅比特供商店里的便宜,质量也更好。   举个例子,就好比在国内,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的价格是一千二百元,而在港市,一台二十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只需要一千三百元。   正好,宋逢辰还担心走徐俊民的路子太过招摇,惹人话柄,现在能从港市这边入手,再好不过。   “这是你要的东西。”丁思敬将两个木盒推向宋逢辰:“丁先生托人在南洋找了个遍,也就得了这两方宝玺。一方是乾隆皇帝的‘八徴耄念之宝’,是乾隆皇帝为庆贺自己在位五十五年和八十寿辰特别制作的;一方是雍正皇帝‘朝乾夕惕’玺。”   宋逢辰打开一看,果然是两方黯淡无光的玉玺。   如此一来,准备工作可算是完成了一半。   “听说前些日子房去观的何端峰受命组建了一个叫特务处的部门,场面弄得挺大,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你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收用满清残余的龙气,恐怕没那么简单。”广阳说道。   “没办法,这灵植二十年的存活年限,实在是太短了点。”宋逢辰不以为然:“再说了,这前朝留下来的龙气,修士沾不得,对华国也无益,我弄来养花又没碍着旁人什么事。”   广阳但笑不语,只怕有心人眼红,借此纠缠不休。   宋逢辰沉声道:“见者有份,到时候少不得要给些好处出去。” 第124章   1979年2月11日, 元宵节,忌嫁娶、作灶, 宜纳财、入宅。   因着公馆那边的陈设太过奢侈, 不管是为避人口舌还是单纯的嫌麻烦,宋逢辰两人也没有大肆操办的打算,只请了交情不错且知根知底的人过来凑个热闹。郑德辉几位老爷子不用多说, 加上成翰飞以及徐舒简的几位发小和老友,满打满算不过是摆了三桌席。   即便是这样,家里还是结结实实的热闹了一天。   傍晚,宾客散去。   想起之前住了将近一年、不到六十平还被杂物堆了个满满当当的小屋,再看眼前光是占地面积就超过一千五百平的公馆, 环境使然,宋逢辰的心情也忍不住的跟着开阔起来。   “这盆花你打算放哪儿?”徐舒简挽起袖子, 准备把地面上的东西都规整好。   宋逢辰回过头, “先搬到三楼阳台上去吧,等哪天有时间了,再移栽到外边的菜地里面去。”   在没做好完全的保护措施之前,他可不敢把这宝贝种到外边去。   “嗯。”徐舒简应了。   从小屋那边搬来的东西可不少, 大头是徐舒简书房里的那堆书籍和文玩古董,这些自有徐舒简去整理,宋逢辰也插不上手。   剩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倒也简单,三十几瓶各式各样的酒水统一送进酒窖里保藏。一些珍贵的食材和药材比如海参、鲍鱼、鱼胶、藏红花、燕窝、石斛、天麻这些, 则是被他一股脑的扔进了专门的储物室了。   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像是香烟、雪茄、茶叶什么的, 宋逢辰想了想,打算全都给塞进了卧室立柜的抽屉里,将来也好取用。只是没想到三个抽屉都没能装下这些东西,最后只好把它们分开来放,各个地方都搁上一些。   另外就是原本小屋里的那套紫檀木家具了,宋逢辰当然不可能把它们留在小屋那边。毕竟他们两人不住之后,徐适道是打算把小屋租出去的。   宋逢辰想着,反正那些家具是他最开始制作的那一批,当时他的手艺算不上熟稔,成品自然也就精良不到哪儿去,不像现在,他都能在凳子上面雕刻一些简单的花样了。   不过怎么说都是大几千块一方的木料做出来的东西,要他就这么把这些家具扔在杂物间里吃灰,他又有些舍不得。   正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些旧家具比较好的时候,宋逢辰眼角的余光落在徐舒简身前的一堆文玩古董上,他想了想:“要不,等哪天有空了,我再给你做几个盒子?”   废物利用,正好。   “行。”徐舒简自然满口应道。   元宵节一过,转眼就到了京城大学开学的日子,生活重归平淡,离着徐舒简的生日只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了,宋逢辰惦记着那张‘宝翰凝香’的古墨方,托成翰飞帮忙找了个会制墨的老师傅,开始隔三差五的往墨厂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下来,宋逢辰总算是把制墨的技术学了个七七八八。   因着第一次制成的墨在老师傅那里得了个中下的评价,宋逢辰这天的心情着实不错,然后就在家门口碰见了一个熟人。   “杜小姐?”   可不正是当初被婆家当成风水镇物,同时也是他岳父徐适道暗恋对象的杜宝丽。   据说徐适道最近正和杜宝丽打的火热,徐家喜事将近。   “你这是?”   面对未婚夫的儿婿,杜宝丽有那么一瞬间的羞敛,但一想起自己到这儿来的目的,她瞬间挺直了身体,眉间满是担忧之色:“我是来找宋大师您的。”   听见‘宋大师’这个称呼,宋逢辰心中了然,“进屋说话吧。”   杜宝丽捧着水杯,只说道:“出事的是我舅舅家的表姐,她出嫁七八年,一直都没能怀上孩子……好在她丈夫开明,从没在这件事情上为难过她!”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当初杜宝丽也是不能生育,合了卢家的运道,然后就被卢家聘去做了媳妇。卢家明面上不介意杜宝丽不能为卢拱之生儿育女,哄得杜宝丽感激涕零。背地里却只把她当风水镇物,一到生死关头,就毫不犹豫的把她推出来挡灾。   “但她婆婆却不是个好相与的,隔三差五的就给她弄一些求子的偏方补药什么的,弄得她苦不堪言,偏偏她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也就是去年年初的时候,她婆婆不知道从哪儿给她弄来了一瓶黑乎乎的,一股腥臊味的药丸,逼着她每天吃上一颗,结果两个月之后,她竟然真的怀上了孩子。”   “这原本是一件大好事,没成想我表姐她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在产房里昏死了过去,好在医生当机立断,把孩子给剖了出来,保住了她们娘俩的性命。”   宋逢辰看着她,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杜宝丽愁眉苦脸:“关键是孩子现在都已经出生快一个星期了,我表姐她还是没有醒过来,虽然医生说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病例,但是我还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自打卢家的诡计被宋逢辰揭穿之后,但凡叫她看见一丁点的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来,她都忍不住的往邪魔歪道上面想,尤其是在她表姐和她的遭遇存在相似之处的前提下。   宋逢辰能理解她的心情,不管是看在徐适道的面子上还是存了做好事的心思。他想着,正好他现在也有空,去看看也无妨,于是说道:“行,那我跟你过去看看。”   杜宝丽当即站起身,激动的说道:“那就拜托宋大师了。”   杜宝丽的表姐姓陈,全名陈怡年。陈怡年的夫家姓顾,顾家当家人顾为民是现任京城市市长,顾为民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也就是陈怡年的丈夫顾启丰。   顾启丰目前是在民政部工作,不过三十岁,已经是国家十三级干部,前途一片光明。   杜宝丽直接把宋逢辰带去了医院,一进病房,浓郁的死气扑面而来。   “宝丽?”看见来人,顾启丰略有些疑惑,杜宝丽不是上午的时候刚刚来过吗?   杜宝丽径直关上房门,抬头看向一脸憔悴的顾启丰,竭力保持冷静:“姐夫,我带了一位大师过来给表姐看看。”   事情还没有下定论之前,在她看来,谁都有可能是害她表姐的凶手,尤其是顾启丰,嫌疑最大。   毕竟有卢拱之的教训在前,容不得她不多想。   “大师?”顾启丰眉头微皱,他一向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不太感冒。只是想起最近圈子里传的有板有眼的一些话题,再一看病床上奄奄一息,已经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牒的妻子,他瞬间有些意动。   顾启丰迟疑的看向杜宝丽身旁的宋逢辰:“不知,这位大师怎么称呼?”   “宋逢辰。”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顾启丰努力回想,忽而眼前一亮,可不正是在圈子里流传的那些话题的主人公吗?   顾启丰一扫脸上的迟疑,也是存了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他忙说道:“原来是宋大师——”   话音未落,他迫不及待:“那您看我的妻子?”   顾启丰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宋逢辰心中有了考量,他走到病床前,只一眼,就看出了陈怡年昏迷不醒的原因。   “她丢了魂魄。”   “什么?”   顾启丰神情一震。   杜宝丽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没错的话,她应该就是生产那天丢的魂魄。”像是想起了什么,宋逢辰问道:“今天是她生产完的第几天?”   “第、第七天。”顾启丰回道。   宋逢辰顾不上多想,只说道:“必须马上把她的魂魄找回来,否则头七一过,躯体生机断绝,她就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杜宝丽的年纪,二十七八上下,徐适道的的话,四十出头,毕竟那个时候男女结婚都早。 第125章   “必须马上把她的魂魄找回来, 否则头七一过,躯体生机断绝, 她就回不来了。”   听见这话, 顾启丰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脸惶恐,他急声道:“那宋大师,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招魂倒是不难,但耐不住尊夫人刚刚生完孩子,轻易挪动不得,总不能在医院里开坛做法吧。”宋逢辰眉头微皱:“现在只盼着她这回出事不是外力所致才好。”   “这样一来,她的魂魄应该就还在医院里。”说到这里, 宋逢辰抬头看向顾启丰:“先试试吧,劳烦顾先生帮忙替我找些东西过来。”   半个小时之后, 宋逢辰将顾启丰找来的东西全都从纸袋里拿出来摆在一个小桌子上:一根崭新的绣花针, 一根红线,一根香,一盒朱砂,一支毛笔, 一沓黄表纸,一盒朱砂,一壶黑狗血——还是热的。   看见宋逢辰拿起那壶黑狗血,顾启丰连忙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小碗递过去。   宋逢辰接了, 往里头加入一份朱砂,五份黑狗血, 混合均匀之后,只看见他把小碗放到桌子上,然后拿起红线,一头绑在香上,另一头穿进针眼里。   紧跟着,他捏住陈怡年的下巴,将长香插进她嘴里,然后拿起毛笔,在黑狗血里蘸了蘸,提笔在她的眉心处画下一道符咒。   做完这些,他挑起绑在长香上的那根红线,在陈怡年右手大拇指上绕了三圈,又拿起绑在红线另一头的绣花针用打火机烧了烧,然后直接扎进了她右手中指第二节指骨。   最后,他点燃了陈怡年含在嘴里的长香。   眼看着一缕缕白烟袅袅升起,宋逢辰手中三清铃一摇。   叮铃——   时间静止了一瞬,顾启丰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眼再看时,香头上冒出的白烟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直直飘来,却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戛然而止。   宋逢辰皱紧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他目测着白烟延伸出去的长度,说道:“尊夫人的魂魄应该就在这个方向,最多不超过两百米的地方。”   顾启丰神情一振,恨不得立马就冲去把妻子的魂魄找回来。   却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漂浮在空中的白烟突然之间颤抖了起来。就在宋逢辰等人的眼皮子底下,白烟慢慢的偏移了方向,指向了杜宝丽,且它延伸出去的长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短了那么几公分。   顾启丰两人下意识的看向宋逢辰,只听他说道:“她魂魄的位置动了。”   顾启丰两人下意识的放慢了呼吸,两眼死死的盯着白烟。   白烟的异动并没有停止,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停的变换着所指的方向。   与此同时,它的长度也越来越短。   到最后,白烟直接没了。   顾启丰盯着香头上的火光,眨了眨略有些发涩的眼睛,抬头看宋逢辰,一脸疑惑:“宋大师,这——”   就在这时,病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听见一个老婆子喜不自禁的说道:“哟,果然是奶奶的乖孙,你看这小嘴噘的,和你爸小时候一模一样……我说,这病房门怎么锁上了?”   紧跟着便是一阵敲门声响起。   “启丰,你在里面吗?”   杜宝丽心头一跳,鬼使神差的,她心底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来。   顾启丰则是眼前一亮,难道怡年的魂魄是跟在了孩子身边?   这么一想,他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伸手打开房门。   “爸、妈,你们今天怎么过来了?”说着,他侧开身体。   “你忘了,医生说今天孩子就可以出院了。”老婆子抱着孩子,根本就没有进病房的意思。   顾启丰一脸恍然,他略有些尴尬:“这——我还真给忘了。”   老婆子白了他一眼,好声没好气的说道:“你的心思全都放在陈怡年身上去了,哪还记得孩子,你就说孩子生下来这么多天了,你去看过几回?”   顾启丰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这事的确是他不在理。   他看着老婆子手里的孩子,一脸愧疚。   听见这话,杜宝丽一脸嘲讽,也得亏老婆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表姐父母双亡,照顾不了她是没办法的事情。可老婆子呢,好歹也是做婆婆的,从她表姐生产完到现在,老婆子露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全靠顾启丰一个大男人在照顾。   老婆子原本也没想和顾启丰计较这些,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上一声,孙女我们带走了,你只管好好照顾你媳妇就行了。”   她撇了撇嘴,听这语气,就知道老婆子对这个儿媳妇有多不喜欢。   有道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婆子觉得这话用在顾启丰身上再合适不过。   老婆子打小家境就不错,因着是家中独女,长大之后招了同村的一个小伙子做上门女婿,成了一家之主的老婆子强势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栽在了儿子手里。   顾启丰拒绝了她满意的姑娘,一门心思要娶陈怡年,看在两人还算门当户对的份上,她认了。   可陈怡年生不了孩子,顾启丰就要陪着她胡闹,这一点,老婆子万万不能接受。   为此,顾启丰没少为了陈怡年和她争吵。   顾启丰越是闹腾,老婆子就越厌恶陈怡年。   凭什么,陈怡年一个外人,抢了她儿子不算,还挑拨得她儿子和她反目,最后还要害的顾家断子绝孙,这让她怎么甘心。   好在现在孙女有了,陈怡年也活不了多久了。没了陈怡年这个祸害,她们一家子又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这么想着,她眼中喜悦更甚。   说完,老婆子抱着孩子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顾启丰这才想起正事来,他叫住老婆子,连忙转身看向宋逢辰。   “什么?”老婆子停下脚步。   宋逢辰眉头紧皱:“请他们进来说话吧!”   顾启丰不由分说的把老婆子两人拉进了病房,然后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怎么回事?”老婆子缓过神来,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她的目光落在陈怡年画有符咒的额头上,再看病床旁小桌上的朱砂和黑狗血。她呼吸一滞,心底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来。   顾启丰急声说道:“妈,你听我说……”   宋逢辰径直打断了顾启丰的话:“尊夫人的魂魄在那孩子的身体里。”   果然!   杜宝丽瞪大了眼,呼吸一促。   顾启丰先是一喜,随后神情微滞。   等等——   不是跟在孩子身边吗,怎么会是在孩子的身体里?   顾启丰不明所以,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我观你的面相,是无子的命格。”   顾启丰半张着嘴,那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宋逢辰沉了沉气,想起之前杜宝丽和他说过的话来:“这就要问你母亲了,她当初给尊夫人吃的生子药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把尊夫人的魂魄逼入腹中的死胎之中,再生出来。”   无子、死胎——   电石火光之间,顾启丰弄明白了宋逢辰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他的妻子——   “你说什么?”老婆子瞪着眼睛,竭力保持镇定。   顾启丰回过神来,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低吼道:“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26章   被顾启丰这么一吼, 老婆子瞬间镇定了下来。   她脑中不停的飘过‘死胎’、‘陈怡年的魂魄’这几个字眼,单看宋逢辰一副正色厉声的样子, 本就心孤意怯的老婆子下意识的相信了他的话。   也正因如此, 之前她有多宝贝这个孩子,现在就觉得有多膈应。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 一旦被顾启丰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等待她的必将是她承受不住的暴风骤雨。   老婆子绷着一张脸,急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好了,启丰,话我已经说完了, 我和你爸就先回去了。”   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危机感催促着她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老婆子推搡着身旁的老头, 脚步凌乱的向外走去的时候, 顾启丰跟着冷静下来,他喘着气,有气无力的说道:“妈,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 我就和你断绝母子关系。”   “你敢——”老婆子暴跳如雷,显然是被顾启丰掐住了七寸。   顾启丰自嘲似的苦笑一声:“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有什么不敢的,妈——”   他红了眼眶:“怡年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 她嫁进顾家七年,从来没有忤逆过你半点, 你指东她不敢往西……我刚毕业那会儿,出差在外,你摔断了腿,是怡年专程请假在家,照顾了你整整一个月,这些你都忘了吗?”   老婆子也是被顾启丰之前绝情的话给气着了,她怒目切齿:“那又怎么样,怪就怪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是为了眼睁睁的看着顾家断在她手里的!”   顾启丰深吸一口气,面上无悲无喜,他说道:“你忘了刚才宋大师说过的话了吗,是我命中无子,和怡年没有关系。”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   老婆子半张着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顾启丰一字一句,最后问道:“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的老头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说着,他伸手推了推老婆子:“都到这个份上了,唉!”   听着老头的话,老婆子看看面无表情的顾启丰,再看看怀里睡得正酣的孩子,她知道自己这是彻底的栽了。   她灰头土脸:“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前年年末时候的事情了,她受邀去参加老友儿子的婚礼,酒席上,隔壁桌的一个老汉喝多了,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起了戊县的一个送子神婆的事迹来,她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吃完席之后,她找到这个老汉,用五块钱从他那里换来了他口中那位送子神婆的地址。   然后她就照着地址找了过去,花了整整一千块钱从神婆手里买了一瓶所谓的生子丹。   神婆告诉她,只要她媳妇吃完这瓶生子丹,就一定能怀上身孕。但有一点,这个孩子原本并不应该出现在顾家,偏偏现在她出现了。相当于是顾家从阎王爷手里抢了一条命,所以,顾家必须再赔上一条命给阎王爷。   她说,孩子出生之日,她母亲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老婆子听了,开始的时候还很犹豫到底要不要这么做,毕竟不管她再怎么的厌恶陈怡年,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   偏偏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年节那天,陈怡年一个没注意,把年夜饭给烧糊了。   这样的好日子,闹出了这么一件糟心事来,老婆子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当场就骂了起来。   顾启丰见了,一个没忍住,和她吵了起来。   最后好好的一个除夕夜,闹了个不欢而散。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老婆子一狠心,把那瓶生子丹拿了出来……   最可恨的就是神婆,为了讹她那一千块钱,竟然还编出了什么一命换一命的谎话。要是让她知道所谓的生子丹竟然就是把做妈的塞回她自己肚子里重造,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老婆子忿然作色,却在对上顾启丰一脸铁青的样子之后,气焰瞬间荡然无存。   顾启丰活了三十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的疲惫和无力。老婆子只记得他为陈怡年出头和她争吵,怎么就不记得每次吵完架之后都是他伏低做小,好声好气的哄她开心。   他做够了父母和妻子之间的润滑剂,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的会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执意要和陈怡年在一起,是不是就不用活的这么累了。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他母亲就成了谋杀他妻子的凶手。   心痛过后,有那么一瞬间,顾启丰有一种自己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算了,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听见这话,老婆子脸上先是闪过一抹不可置信,而后升起一抹惊喜。   就在这时,顾启丰继续说道:“您走吧,以后每年我照样会给您三百块钱,就当做是我给您的赡养费,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不要再出现在怡年面前。”   老婆子神情一裂,陡然拔高了声音,质问道:“顾启丰,你这是什么意思,就为了这么一件破事,你不认你亲娘了?”   顾启丰一脸憔悴:“我不想和您吵,就这样吧!”   他走过去:“把孩子给我。”   “没门,”老婆子抱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她两眼几乎就要冒出火光来:“我告诉你顾启丰,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这事就没完。”   “够了,”一旁的老头一把抢下了她手里的孩子,他怒目以对:“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怎么闹!”   老婆子神情一滞。   老头转身把孩子交给顾启丰,忍不住的多看了他一眼,心里满是愧疚。   他转身,恨恨的叹了一口气,拉过老婆子的手就往外走:“走吧,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老婆子迈着踉跄的脚步,忍不住的回头看向顾启丰,却不想顾启丰根本就没再多看她一眼,而是抱着孩子转身走向了宋逢辰。   看见这一幕,老婆子瞬间红了眼眶。   她后悔了。   也来不及了。   顾启丰收拾好情绪,扯了扯嘴角:“宋大师,让您看笑话了。”   宋逢辰沉了沉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顾启丰打起精神来:“宋大师,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不难。”宋逢辰说道。   不把陈怡年的魂魄送回到她的躯体里,难道还要顾启丰眼睁睁的看着病床上的妻子死去,然后把妻子当成女儿养大吗?   宋逢辰接过襁褓,全无半点心理压力的伸手在孩子的脑门上轻轻的拍了拍,手掌挪开的时候,孩子已然没了呼吸。   他右手虚空一抓,用脚勾出床底下的一个搪瓷面盆,将襁褓放进了面盆里,而后走到病床前,拔下陈怡年口中含着的长香,而后将握成拳的右手贴在她的脑门上,慢慢舒展开来。   做完这些,他拿起小桌上的毛笔,拿过一张空白的黄表纸画了一道符出来,而后抓起符纸往面盆之中一扔。   只听见扑哧一声,面盆之中陡然升起一道火光来。   十几息之后,火光湮灭,面盆之中没了襁褓的踪影,连灰尘都没剩下一粒。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陈怡年右手微微一颤。 第127章   陈怡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   她一脸惨白, 睁开眼,沙哑着声音, 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是怎么了?”   “怡年!”顾启丰扑过去, 喜极而泣。   “启丰。”像是想起了什么,陈怡年两眼微瞪,想要坐起身来, 偏偏因为浑身乏力,挣扎着怎么也起不来。   顾启丰手忙脚乱的稳住她:“怡年,你别动,你肚子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呢。”   听他这么一说,陈怡年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正隐隐作痛, 但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一把抓住顾启丰的手, 红着眼眶, 急声问道:“启丰,孩子,孩子怎么样了?”   顾启丰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自然,而后他咧开嘴, 表现的像是心里像灌了一瓶蜜一样,眉开眼笑,硬生生的将哽咽扭转成了絮絮叨叨:“孩子好着呢,那天你昏迷之后, 陈医生当机立断,把孩子给剖了出来……”   “昨天下午, 我妈把孩子接回家去了,隔壁的李大嫂你是知道的,刚生了孩子没多久,她奶水足,多喂一个孩子不成问题,有我爸妈看着,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你现在好好养伤,等你出院了,保证让你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闺女。”   这些话都是顾启丰提前想好的,在陈怡年身体没有恢复之前,他哪敢让她知道事情真相。   听到这儿,陈怡年不疑有他,安心不少,她松开抓住顾启丰衣袖的手,在顾启丰的搀扶下慢慢躺了下去,她眼中闪烁着泪光,喃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就在这个时候,杜宝丽领着医生匆匆忙忙的走进病房。   一连串的检查做下来,医生一脸不可置信,伸手替没能坚持住再次昏睡过去的陈怡年盖好被子,起身看向顾启丰,小声说道:“没事了,尊夫人已经脱离危险了,接下来只要好好休养,最迟这个月月底,她就可以出院了。”   “好好好。”顾启丰喜不自禁。   送走医生,顾启丰这才想起病房里还有宋逢辰和杜宝丽在,他连忙走过去:“宋大师。”   宋逢辰站起身来,只说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顾启丰下意识的想要挽留,又一想到这里是医院,不是家里,好像也没什么好挽留的,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一把钱,塞进宋逢辰手里,这原本是他刚从银行取出来准备给陈怡年交医药费的钱。   他一脸感激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宋大师都救了我妻子一条命,这些钱您拿着,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顾先生客气。”宋逢辰也没推脱,顾启丰和陈怡年都是公务人员,而且级别都不低,料想都是不缺钱的主。   从医院出来,宋逢辰径直回了家,一开门,就看见大家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小家伙趴在大家伙肚子上睡觉——自从年节过后,两只的关系就像是坐了火箭似的,转眼就从互不搭理变成了现在的形影不离。   宋逢辰已经习惯了它们俩亲密无间的模样。   厨房里,徐舒简正在准备晚饭,宋逢辰脱了外套,走过去,轻车熟路的抱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动作。   徐舒简由着他,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刚出锅的饼子送到他嘴边。   宋逢辰张嘴接了,一边咬着饼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边说道:“想吃饺子了。”   徐舒简操控着锅铲将锅里的烙饼翻了个面:“明天做吧。”   “好。”宋逢辰说道:“那明天早上我去买点荠菜回来。”   徐舒简手上动作一停,想了想:“正好明天周日,要不,我们明天去西郊那边踏青吧,路上顺便挖些荠菜,再弄点榆钱回来蒸榆钱饭吃,还有香椿,好久没吃过了……”   宋逢辰也有些意动,他满口答应:“行。”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两人定下了明天出行的计划。   只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天早上,就在徐舒简收拾妥当的时候,宋逢辰被事情给绊住了。   ——成翰飞找上了门来。   “不负宋先生所托,你要我帮忙找的东西总算是有些眉目了。”成翰飞也不客气,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怎么说?”宋逢辰看着他,精神一振。   “物主是我二表姐夫的同学,她家出了点事情,偶然间得知我正在四处搜寻玉玺,就找上了门来,想走我的路子,找一位靠谱一点的大师替她家相看相看。”   成翰飞说道:“据她所说,她手里一共有两方宝玺,一方为康熙私玺‘七旬清健’印,一方为满清国玺‘天子之宝’,这简直就是为宋先生量身定做的好事。”   宋逢辰眼前一亮,毫不犹豫的说道:“不知她家住在什么地方?”   “在户市,”成翰飞说道:“宋先生,时间紧迫。”   宋逢辰当即应道:“那好,我现在就可以……”   说到这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直接失了声,抬起头讪讪的看向徐舒简。   徐舒简轻叹一声:“没事,等你回来再去也一样,出门在外,你小心一点,注意安全。”   说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宋逢辰摸了摸鼻子,一脸歉意:“放心,等我办完这件事,以后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不会再爽你的约。”   “嗯。”徐舒简应了,看起来心情好了点儿。   飞机抵达户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劳烦成先生不远千里,亲自陪我走一趟,感激不尽。”宋逢辰接过成翰飞带过来的保镖递的水,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宋先生才对,上次你送我的那些金银花我都给我爷爷服用了,结果隔天他的偏头疼就好了个七七八八。”成翰飞笑眯眯的说道。   宋逢辰会心一笑:“这样啊,等我家那盆金银花再开花的时候,我再送些给成先生……”   听见这话,成翰飞瞬间笑弯了嘴角。   就在两人天南海北的闲聊的时候,接机的人到了。   “成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路上车子出了点问题,所以来迟了。”   来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除了一脸憔悴之色之外,一身干练。   “没事。”成翰飞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正是心情好的不得了的时候,没必要追究这点儿无伤大雅的事情。   他说道:“这位就是宋逢辰宋大师,别看他年轻,本事可没的说,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的名号。”   说完,他回头看向宋逢辰:“这位是何丽娟何女士,就是她家出了事情。”   宋逢辰伸手和她握了握,算是见礼。   然后何丽娟径直把宋逢辰带到了她家。   何家和宋逢辰一样,住的都是公馆。   办事之前,自然得先验货。   何丽娟抱着一个木盒从楼上下来,推给宋逢辰:“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东西,八国联军侵华那会儿,他花了五十两黄金从两个不识货的美国兵手里买来的。”   宋逢辰打开木盒一看,果然是两方金光暗淡的玉玺,看到这里,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抬起头,说起正事来:“不知道何女士家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第128章   “宋先生, 请跟我来。”   何丽娟瞬间红了眼眶,她站起身, 领着宋逢辰两人上了楼。   到了地方, 她停下脚步,拧开房门,一边拉开电灯, 一边侧身让宋逢辰进去。   宋逢辰抬头一看,忽略掉房间里的布置,入眼的是三张并排摆放的小床。   他走过去,只看见三张床上各躺着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气息微弱的老人。   “这是?”   何丽娟抹了抹眼角:“最左边那个是我丈夫。”   成翰飞面上微惊,这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夫妻, 倒像是父女, 年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   然后就听见何丽娟继续说道:“中间和右边的两个是我的一双儿女。”   成翰飞心下一愣,果断的闭上了嘴。   “七天前,也就是二十号那天,是我公公的忌日, 我丈夫专程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去祭拜他老人家。我因为临时有事,没跟着去。那天晚上他们回来的时候就一个劲儿的喊困,我只以为他们是奔波了一天,累着了。没成想第二天早上我去叫他们起床的时候, 他们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因为这,她都不敢把人往医院送, 就怕被人知道了,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宋逢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何丽娟哽咽着:“那天之后,他们就一直处于昏睡之中,即便是偶尔醒过来,也是痴痴傻傻的,不认人,当年我爸过世前也是这个样子……”   要不是眼看着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种程度,她哪里舍得把那两方玉玺拿出来。毕竟就是再蠢的人,也该知道这两方玉玺的价值。   宋逢辰走到中间的小床前,伸手拨开床上人的右眼皮,正对上一只涣散的眼球。   他心底有了计量。   “宋大师?”看见宋逢辰收回手,何丽娟忍不住的出声喊道。   宋逢辰站直身体,回过身,抬头看她,只说道:“他们的阳寿被夺走了。”   何丽娟眼底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她情绪波动越来越大:“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宋逢辰从容不迫,沉声道:“当务之急,就是要弄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了主意,他又说道:“麻烦何女士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半小时后——   供桌上,正中间摆放着一只竹笼,笼子里关着九只喔喔直叫唤的公鸡,左右两边各有一方油灯。   宋逢辰扯过一根红绳,一头系在左边的油灯上,然后拿起红绳挨只在公鸡脖子上缠了三圈,最后将另一头绑在右边的油灯上。   做完这些,他拿过一只瓷碗和一把小刀,走到最左边的小床前,躺在床上的是何丽娟的丈夫曹源中。   宋逢辰抓起他的左手,将瓷碗放在手掌下方,然后拿起小刀挨个划破他的手指指腹放血。   等到鲜血盖住了碗底,宋逢辰说道:“好了。”   说完,他端起瓷碗回到供桌前,至于曹源中指腹上的伤口,自有何丽娟去处理。   只看见宋逢辰拿过一管调好的朱砂水,全都加进了瓷碗里,搅拌均匀之后,他将碗里的鲜血一分为三,一份加煤油倒入供桌上左右两盏油灯之中,一份和上馒头放进竹笼里,最后一份掺上墨水,用来在曹源中的心口上画符。   等到竹笼里的馒头全都被里头的公鸡吞吃下肚,宋逢辰手腕一翻,指尖出现两张符纸,而后轻轻一挥,符纸脱手而出,于空中迸射出两道火光,冲着油灯飞去。   只听得扑哧一声,符纸化为灰烬纷纷落下,留下两盏油灯火光葳蕤。鸡叫声也在下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竹笼里的公鸡保持着或打鸣、或昂首、或低头、或梳理羽翼的姿势,岿然不动。   何丽娟两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几息过后,砰的一声,竹笼之中串在红绳上的左手边的第一只鸡倒了下去,瞬间没了生机。   宋逢辰做的正是将这些公鸡的阳寿转移到曹源中身上,只是因为手法太过简单和粗糙,效果肯定也就好不到哪儿去。   与此同时,小床上,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过后,曹源中睁开了双眼。   “源中——”何丽娟激动不已,直接扑了上去。   “丽、丽娟?” 曹源中粗喘着气,想要坐起身来,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我、我这是怎么了?”   “曹先生,”时间紧迫,宋逢辰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两人的叙旧:“二十号那天,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对对,”何丽娟这才想起正事儿来,她急声道:“源中,那天你带着孩子回老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竹笼里第二只鸡倒了下去。   曹源中虽然不认识宋逢辰,但看着何丽娟心急如焚的样子,也知道事情的紧要性,他也顾不上其他,仔细的回想起当日发生的事情来:“那天……那天我给我爹扫完墓之后,三叔本来想留我多住几天来着,我没答应,然后就带着孩子往回赶。”   “结果半路上不知道怎么的下起了大雨,看天色,大雨不像是一时半会儿的就会停的样子。当时路边正好有一户人家——我记得,那户人家离葛家村很近。于是我带着孩子敲开了他家的门,打算在他家避避雨。”   正说着,竹笼里第三只鸡没了气息。   “没多久,又有一拨躲雨的人找上了门。雨一直没停,大概是觉得无聊,这拨人里面的一个廋高个从口袋里摸出了两个骰子来,拉着他的同伴赌了起来。”   “他们不赌钱,而是随手折了些主人家小孩扔在墙角的柳条做筹码,我们也觉得有些无聊,看他们赌的兴起,干脆坐过去看着他们赌。廋高个见了,很是热情的邀请我们一块儿玩。”   “我们想着反正又不是赌钱,玩两把也没什么关系,然后也折了些柳条和他们玩了起来。”   “我们的手气不太好,输多赢少,好在不是输钱,筹码输光了就去折柳条,没多久,墙角的柳条就被我们三个给折光了。正好这个时候,雨停了,我们都还要赶路,就没再赌下去。”   说到这儿,曹源中眼底闪过一抹意犹未尽。   “说来也怪,我们走出去一小段路之后,发现路面一点都没湿,就好像之前只有葛家村附近下大了一样。”   宋逢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一共输了多少根柳条吗?”   “我输的比较少,三十多根吧,崇明(曹源中的儿子)他们输的比较多,五六十根肯定,肯定是、是有的……”   曹源中的声音越来越小,随后昏死了过去。   竹笼里,随着最后一只公鸡倒了下去,两旁的油灯跟着熄灭了。   “源中,源中……”何丽娟急声喊道,眼看着实在是叫不醒曹源中,她猛的回头看向宋逢辰:“宋大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根柳条,一年阳寿。”宋逢辰沉声说道:“他把自己的阳寿给输没了。”   何丽娟听了,两眼一瞪,心急如火:“那,宋大师,现在该怎么办?”   “曹先生可不知道自己输的是阳寿,”宋逢辰沉声道:“说白了,他们是被人给算计了。又或者,算计他们的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这样吧,”宋逢辰沉吟一二,“你先把这些公鸡给好生安葬了,多烧些纸钱,然后带我去一趟葛家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只要能揪出幕后之人,事情就好办了。”   “好好好。”何丽娟忙不迭的应道,只把宋逢辰当成了主心骨。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 第129章   有人来了!   何丽娟伸手摸了抹了抹眼角, 说道:“应该是我妹妹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 楼下响起一个女声:“丽娟, 你在家吗?”   “在呢,等会儿啊!”何丽娟应了一声,回头看向宋逢辰:“宋大师, 这些东西?”   宋逢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凌乱的供桌,说道:“这些我来处理,你先把曹先生心口上的符篆擦了,那玩意留在身上不太好。”   “好。”何丽娟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收拾好房间,何丽娟领着宋逢辰两人下了楼, 她打开大门,屋外候着的中年女人和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瞬间收起了脸上的不耐烦。   “丽华, 合生, 合叶,你们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看见来人,何丽娟眼底满是暖意。   出了这大的事,她庆幸的是, 还有亲人可以依靠。   “这不是连着加了两天班,厂里终于把庚省那边的订单搞定了吗,上面一个高兴,给我们放了半天假, 我就提前过来了。”说到这儿,何丽华一脸担忧:“对了, 我两天没过来,姐夫他们怎么样了?”   “还是那副老样子。”虽是这么一说,何丽娟的神情却轻松了不少,她侧开身体,让何丽华三人进屋。   “欸!”何丽华愁眉苦脸: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然,还是先把姐夫他们送去医院吧……”   正说着,何丽华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宋逢辰两人身上,不等何丽娟回话,她又说道:“嗯?家里有客人。”   何丽娟忍不住的和何丽华分享自己的好心情:“这位是宋逢辰宋大师,从京城来,本事不俗,你姐夫的情况,宋大师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听见这话,原本正在酝酿情绪的何丽华瞳仁微缩,下意识的看向宋逢辰。   何丽娟继续说道:“宋大师,这是我妹妹何丽华,还有她的两个儿子。”   何丽华瞬间反应过来,眼底的惊慌一收,又变成了那个关心姐姐一家的好妹妹。   她眼前一亮,激动不已:“也就是说,姐夫他们有救了?”   一个不经意间将何丽华的神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的宋逢辰眉眼微垂,直觉告诉他,何丽华有些不对劲!   思及此,他的目光有目的性的在何丽华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而后面上一怔。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转头看向何丽娟,当下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   该大富大贵的家境只能算是平常,该家境平常的却过上了大富大贵的生活。   注意到了宋逢辰的神情,本就心虚不已的何丽华心头一紧,只以为自己是暴露了什么。   何丽娟不明所以,只说道:“宋大师,怎么了?”   偏偏这件事情的因果业力并未牵扯到何丽华身上。   也就是说何丽华并不是谋害曹源中父子三人的幕后黑手。   那她心虚什么——   宋逢辰向来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何丽华或许不是幕后黑手,但她的神色告诉宋逢辰,这件事情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宋逢辰心底有了主意。   他回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听见这话,何丽华心下微定,却不想下一刻,宋逢辰两人的对话就将她打入了深渊。   “那宋大师,您看葛家村那边?”时间不等人,何丽娟当然希望能尽快动身,正好何丽华过来了,她可以把曹源中父子三人托付给她照顾。   “不用了。”宋逢辰说道:“我刚才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何丽娟精神一振。   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曹先生应该还记得二十号那天拉他们入赌局的那拨人的相貌,今天晚上我再开坛做法,先唤醒曹先生,再让他画下那些人的画像。有了这个,我就能施法将他们的魂魄拉来。到那时,无论是直接搜魂还是严刑拷打,总有办法从他们嘴里撬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何丽娟喜不自禁:“好好好,那就麻烦宋大师了。”   被这番话弄得心慌意乱的何丽华全然不在状态,坐了没一会儿就借口财务室的门忘关了准备离开。   何丽娟听了,不疑有他,急声说道:“那你快回去吧,我这儿不用你担心。”   “好。”何丽华故作焦急的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再过来。”   说完,她冲着坐在她对面的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男人虽然不明白何丽华为什么突然叫他们走,但还是跟着站起身来,说道:“那姨妈,我们先回去了。”   就在何丽华即将走出房门的一瞬间,宋逢辰手指一动,一张符纸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何丽华的身体之中。   触不及防的看见这一幕的何丽娟蒙了一瞬,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何丽华一家已经走远了。   她一脸茫然:“宋大师,这——”   宋逢辰只问道:“你妹妹和你的感情很好?”   回想起宋逢辰方才的动作,何丽娟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还、还好吧。”   宋逢辰看着她。   何丽娟解释道:“我父母只生了我和她两个孩子,因为我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加上一些其他方面的原因,父母比较偏疼我……”   “后来,我姑姑替我说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县政府的干事,家境殷实,人品相当不错,父母也都是公务人员……当时我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说白了,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我妈为了给我撑场面,放出话来,要给我陪嫁五百块,那是我家大半的积蓄。”   “她知道了这事之后,心中不平,抢走了这门亲事。”   这事说起来也不光彩,何丽娟含糊着也就说过去了。   宋逢辰了然,只怕何丽华的吃相有些难看。   后来,何丽娟嫁给了她父母所在工厂厂长的儿子,也就是曹源中。没多久,曹源中通过自学考上了大学,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市政府工作,一路稳扎稳打,现在虽然级别不高,但胜在日子过得安稳。   到了何丽华这儿,她结婚之后不到六年,她公公婆婆因为做错了事,进了监狱,连带着她丈夫也被开除了公职。   何丽华走投无路,只好求到了她这儿来。   何丽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毕竟当年如果不是何丽华抢了这门亲事,这会儿哭天抢地的就是她了,她总有一种何丽华是在代她受罪的感觉。   加上这么多年下来,她心底对何丽华的那点怨恨早就散了个七七八八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她亲妹妹,她心一软,就拉了何丽华一把,叫曹源中帮忙把她和她丈夫都塞进了电筒厂。   “后来,我们两家的走动又多了起来,关系也亲近了不少,这会儿源中他们出事,她没少帮忙。”   说到这儿,何丽娟忍不住的问道:“宋大师,到底怎么了?”   宋逢辰沉了沉气:“你家的事情,她脱不了干系。”   何丽娟一怔,不敢相信宋逢辰的话。   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之前我诈了她一下,这会儿她应该会迫不及待的去找幕后黑手商量对策才是,刚才我在她身上下了追踪符,现在我们跟上去,一探便知。”   离开曹家,何丽华将两个儿子打发回了家,然后直奔西郊一处老胡同而去。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赵峥拉开房门,看见来人,说道。   按理来说,何丽华这个时候应该带着她那两个儿子在曹家对何丽娟大献殷勤才对——她为的自然是在曹源中父子三人死后,把她的两个儿子推出去给曹源中摔盆捧灵,将来好继承曹家的家产。   何丽华急火攻心:“赵大师,出事了,何丽娟她从京城请回来了一个大师……”   “什么?”赵峥当即敛起了神色。   何丽华连忙将自己方才在曹家的所见所闻给赵峥说了。   “我赵峥修行几十年,还从没见过有人能单靠一张相片,就把人的魂魄招到手的。”   赵峥不以为然,只把宋逢辰当成了坑蒙拐骗之流。   却不想就在下一刻,只听见吱呀一声,原本锁好的房门突然开了,三道人影不偏不倚的投射在赵峥脚下。   何丽华失声惊叫:“何、何丽娟?” 第130章   果然!   宋逢辰轻笑一声。   他的直觉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何丽华顺着声音转过头, 正对上三个熟悉的面孔。   她懵了一瞬,下意识的看向三人中面无表情的何丽娟, 面上一僵, 嘴角直哆嗦,语气里半是惊悚半是不可置信:“丽、丽娟——”   虽然在来的路上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对上事情真相的时候, 她还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她抽着气,勉强压下心底的悲痛,看着何丽华,愤声说道:“为什么?”   赵峥绷着一张脸, 都被人找上门来了,他要是还把宋逢辰当成坑蒙拐骗之流, 那他是得有多蠢。   他看着宋逢辰, 心底升起一抹忌惮之感,但仍做足了声势:“道友,好算计!”   不用说,他也知道宋逢辰是跟在何丽华身后找来的。   不等宋逢辰说话, 只听何丽娟神情激烈,继续说道:“为什么?我何丽娟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何丽华的事情,为什么你要这么害我?”   也不知道是在何丽娟面前低声下气惯了还是其他, 听见这话,何丽华不禁心慌意乱起来。   可这份慌乱也仅仅是持续了几秒。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觉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何丽娟会蠢到放她一马。   既然逃不过你死我活四个字,那她为什么还要惧怕何丽娟。   想到这里,或许是仗着有赵峥撑腰,又或许是心底没了顾忌,何丽华心中积攒了几十年的愤懑不平一朝喷涌而出。   她梗着脖子,眼中迸射出一道充斥着怨恨的亮光,厉声说道:“我为什么要害你?你说我为什么要害你?你心里就真的没点数吗?”   对上何丽华一副毫无后悔之意,反而咄咄逼人的样子,何丽娟的心彻底的凉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缓过气来,一字一句:“你恨我,是因为小时候父母偏爱我,还是因为徐家明的事?”   徐家明就是当年何丽娟姑姑介绍给她的,后来被何丽华设计抢走的那个男人。   听见徐家明三个字,何丽华恍惚了那么一瞬,当年她千方百计的嫁进徐家,满以为自己从此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结果没过几年,徐家就出了事,她们一家老小反而还要靠被她抢走亲事的何丽娟接济。   刹那间思绪回笼,她面无表情的说道:“当年的事情,是我自作自受,没什么好恨的。”   最主要的是,徐家明待她还不错,到底是知识分子出身,没有抽烟酗酒打老婆的恶习,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胜在安稳。   “我就是不甘心,就因为你比我早出生两年,所以你可以活的像个公主一样,肩不用扛,手不用提,从小受尽父母的宠爱,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都紧着你来。可是我呢,我十二岁起就开始帮着家里洗衣做饭,吃的是杂粮糊糊,穿的是你穿剩下的。你做错了事情,挨打挨骂的永远都是我。你十四岁的时候还要我帮你提洗澡水,因为娘说你提不动……”   说到这儿,何丽华深吸一口气:“我永远都记得,我十一岁那年,家里光景不好,中秋节的时候,爹咬牙割了一块肉回来,娘给做了红烧肉,分了我两块,剩下一大半都进了你碗里。因为娘说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肉才行。”   “肉可真香啊,我吃完两块还想吃,就吵着要,你把碗推给我,说你不长身体了,把肉给我吃。然后爹冷着一张脸,骂我不懂事,娘高高兴兴的,一个劲儿的夸你懂事,又把碗拿了回去。”   “到最后,我还是只吃了两块肉,还挨了一顿骂。你吃了大半碗肉,却得到了表扬。”   说到这里,何丽华眼中戾气更甚:“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我是不是爹娘捡来的。”   “我知道,”何丽娟并不觉得愧疚:“我承认,爹娘小时候的确是亏待了你,我那时也不懂事。可你忘了,当年徐家出事,要不是我——何丽娟不计前嫌,帮着你们夫妻俩找了份工作,你以为你们能有今天。还有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我和源中在背后给你们夫妻俩撑腰,你以为就凭你们夫妻俩那点本事能先后评上五级工,一个月拿到上百块的工资。”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何丽娟有些喘不过气,她放缓了声音,质问道:“就算你不记着这份恩情,我们好歹也做了四十多年的姐妹,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一码归一码。”何丽华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恶声说道:“仰人鼻息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我从小到大一直嫉恨的人,我受够了在你家人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凭什么,明明我们俩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我从小到大就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你呢,小时候有父母精心护着,长大了父母愿意拿出大半积蓄给你做陪嫁,出嫁之后,公婆体贴,丈夫上进,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看着一脸狰狞的何丽华,何丽娟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憨厚老实的妹妹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可偏偏何丽华的话她无力反驳。   何丽娟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何丽华怎么不想想,她能有今天,难道全是靠的运道有多好?   “这话旁人说得,唯独你说不得——”说话的却是赵峥。   说完,赵峥转头看向宋逢辰,拱手道:“道友,此事原是我和何丽华姐妹两家的私事,还望道友莫要插手此事。”   赵峥的态度端的是诚恳,宋逢辰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股先礼后兵的味道。   他好声好气的说道:“赵道友希望我能作壁上观,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何丽娟却是一愣,难道不是何丽华请的赵峥过来对付她家的吗,怎么这里面还有隐情?   和她一样摸不着头脑的还有何丽华,赵峥送上门来难道不是为了钱?   赵峥显然是不想让宋逢辰等人知道实情,他耐心的说道:“道友,此事关乎我祖父声誉,实在是不便相告,还望道友行个方便,改日赵某必登门致谢。”   他觉得同是修行中人,宋逢辰不至于不给他这个面子。   宋逢辰眉头微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道友不能给我一个妥当的理由,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听见这话,赵峥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语气不善:“你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啰?”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宋逢辰毫不客气。 第131章   “小子,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赵峥一脸阴沉,话音一落, 手中落下八杆通体黝黑隐约可见红色纹路的小旗。   不是赵峥自信满满, 实在是宋逢辰太过年轻,难以让已经在在修行一道上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的赵峥将其视为旗鼓相当的对手。   但这并不妨碍他先下手为强。   果不其然,下一刻, 只听他厉声说道:“那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他脚踏南斗罡,八杆小旗随即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道流光,冲着宋逢辰三人所在的方向急掠而去。   宋逢辰早有准备, 反应过来之后,先是揪住何丽娟两人的衣襟, 一个转身, 顺势将人向房门外扔去,而后右手手掌一竖,周身真气飞速流转,瞬间凝结出一柄长剑。   就在此刻, 第一杆小旗呼啸而至。   宋逢辰毫不犹豫,长剑一横。   铛——   稀里糊涂的摔了出去的何丽娟抱着脑袋,头晕目眩,没等她缓过来, 耳旁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金石碰撞声,她下意识的捂住耳朵, 五官硬生生的拧作一团。   眼看着第一杆小旗被挑飞,赵峥面色不变,操控着剩下的六杆小旗继续向宋逢辰攻去。   宋逢辰不慌不忙,一边挥舞着长剑抵挡小旗无孔不入的进攻,一边慢慢向赵峥所在的方向推进。   见此情景,反应过来的何丽华默默的向墙角处躲去。   砰——   随着最后一杆小旗被挑飞,宋逢辰离赵峥仅有一步之遥。   见此情景,赵峥眼中精光浮现,冷笑着说道:“你看四周墙壁上都有什么?”   听见这话,宋逢辰眼角余光在四周墙壁上扫过,只看见方才被他挑飞的八杆小旗不偏不倚扎在以他和赵峥为中心的八个方向的墙壁上。   “刚才那些只是开胃小菜,现在才是正餐。”赵峥幽幽说道。   下一刻,他两眼一瞪,两手掐诀,暴喝道:“天清地灵,兵随印转,将逐令行……”   之后再说什么,宋逢辰已经听不大真切了,因为就在赵峥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八杆小旗齐齐震颤起来,嗡鸣声中,地动山摇,紧跟着地面之上升起一道道浓重的黑雾。   赵峥一字一句:“百鬼阵,启——”   话音刚落,虚空之中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隐约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宋逢辰不慌不忙,抬脚将身前从地下钻出来的脑袋踩了回去。   “你以为凭这点小手段,就能对付得了我?”   说完,宋逢辰手中长剑湮灭于无形,紧跟着他右手一挥,十几道符纸脱手而出。   只听他急声道:“扬天星,飞金精,执火轮,布巽炁,摄五雷疾速行,急急如律令!”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下一秒,悬在空中的符纸雷光大作,直直向地面轰去。   被刺眼的雷光一激,赵峥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抬起右手挡在眼前,等他反应过来,放下右手的时候,凄惨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地面上歪歪扭扭的鬼影和黑雾如同洪水一般泄去,转眼恢复了清明。   又听见哐当一声,四周墙壁上八杆小旗悉数掉在了地上。   倒吸一口凉气的赵峥忍不住的向后退了两步。   万万没想到宋逢辰竟然这么阔绰,寻常修士宝贝的不得了的五雷符,到了他这儿就好像是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的往外扔。   他眼中闪过一抹悔意,怪他想的太过理所当然,低估了宋逢辰的本事。   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看来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用那一招了——   赵峥一咬牙,恶声说道:“小子,有点本事,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说完,他双手五指陡然松直,掌心向上,便要抽尽全身真气凝出翻天印——   却不想就在下一刻,宋逢辰身形一动,如同鬼魅一般,突兀的出现在赵峥身后。   赵峥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眼再看时,眼前已经没了宋逢辰的身影,隐约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凉风从他耳畔刮过。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喉中一片干涸,下一瞬,宋逢辰高举着的右手落了下去。   他说:“我可没那份心情陪你慢慢玩。”   “噗——”   赵峥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来,紧跟着整个人腾空而起,飞了出去,刚巧砸在了何丽华藏身的角落墙壁上。   砰的一声,赵峥落回了地面。   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过后,他捂着胸口,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而后抬头看看向宋逢辰,神情复杂,有不甘,有羞愤,有后悔,隐约着还夹杂着一分感激。   ——宋逢辰可没对他下狠手,刚才那一掌他只用了三成力不到。   松完筋骨,神清气爽。   宋逢辰只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何家之间到底是有什么恩怨了吧!”   赵峥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热闹,技不如人,他已经失去了狂傲的资格。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相信道友已经看出来何家两姐妹身上的异状了吧。”   宋逢辰点了点头。   命中注定该大富大贵的何丽华家境只能算是平常,本该家境平常的何丽娟却过上了大富大贵的生活。   只听赵峥继续说道:“四十年前,我祖父外出闯荡,路过白安镇,眼看着天色已晚,便随便找了一户人家借宿。恰逢那户人家老夫人生辰,男主人热情好客,一定要拉着我祖父入席。我祖父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了下来。”   “饭桌上,我祖父一时没注意,多喝了几杯,当即就和男主人称兄道弟起来。男主人在得知我祖父的身份之后,一定要我祖父帮着给他的两个女儿看相,我祖父欣然答应了。”   “你也知道,喝醉酒的人看东西,明明是一个人,也能看出两三个影儿出来。于是我祖父看着主人家小女儿(何丽华),指着他家大女儿(何丽娟),说起了那女娃将来如何如何的孝顺,如何如何的大富大贵……”   赵峥一脸苦笑:“半个月后,我祖父凭一己之力除掉了在白安镇治下大河村肆虐的两只黑僵,并以此成为镇长的座上宾,名声传遍整个白安镇。那户人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回想起当天晚上我祖父说过的话,信以为真。”   角落里,何丽华一脸恍惚。   难怪,同样是女儿,爹娘却那样的偏爱何丽娟。   却原来,造就她几十年苦难的竟只是旁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如果没有这件事,按照她们的命数,何丽娟会嫁给徐家明(被何丽华抢亲的那位),一生困顿,碌碌无为。何丽华会嫁给运道极好的曹源中(何丽娟现在的丈夫),而就在今年,曹源中好运到头,因为沉迷赌博,欠下巨额赌债,被追债人失手打死。”   “至于何丽华,曹源中死后,她没有再嫁,却会在二十年后,成为华国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一生富贵。”   “可现在呢,何丽华嫁给了徐家明,大富大贵的运道碰上穷苦一生的命格,中和下来,就是她俩如今的境遇。到了何丽娟这儿也一样,何丽娟命中注定出不了头,却嫁给了前半生必会出人头地的曹源中。有她管着,曹源中虽然依旧爱赌,却远远不到沉迷的地步。之后因为赌博欠下巨额赌债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发生,连带着他的寿命也增加了三十多岁……”   “这是什么,这是逆天改命啊,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半业力报应在了我祖父身上。”   “可怜我祖父一世英名,就因为多喝了几杯酒,指错了人,死后竟被判入拔舌地狱受刑。” 第132章   “我这么做, 不过是想拨乱反正,让何丽华姐妹俩回到她们原定的生活轨道上。”赵峥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宋逢辰听见这话, 却是笑了, 他加重了语气,质问道:“那等曹源中父子三人死后,你是不是连徐家明也要一起杀掉?”   毕竟是注定一生困顿的徐家明拖了本该富贵双全的何丽华的后腿。   赵峥面色微变, 他还没丧心病狂到那种地步,顶多是弄出一点事情来,让徐家明对何丽华死心,然后和她离婚,最后和何丽娟走到一块儿。   这才是她们三人应有的结局。   何丽华缓过神来, 两眼死死的盯着赵峥。听见宋逢辰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 她心底是激动的, 毕竟谁不向往家财万贯,大富大贵的生活。   可也仅仅是一瞬间,现在的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没有经历命中注定的因丈夫沉迷赌博而欠下巨额赌债家破人亡的绝境, 自然也就磨砺不出坚强的意志和拼搏心。   她能想到的只有二十年来和徐家明相濡以沫的感情,对方或许不是她称心的丈夫,却绝对是一个合格的亲人。   加上她现在过的其实也不算太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两个儿子虽然脾气差了点,但骨子里是孝顺的。要不是赵峥找上门来,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将来要和徐家明一起回老家养老。   什么荣华富贵都只是虚妄,只有眼前的相依为命才是真实的。   见赵峥不说话,宋逢辰心道一声果然,而后语气凌厉的说道:“功是功,过是过,你祖父一世英名和他被判入拔舌地狱受刑没有一点干系。他自己喝醉了酒,说错了话,难道不应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不等赵峥反驳,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更遑论,阴有阴路,阳有阳途。道友修行几十年,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阳人不管阴司事吗?”   只此一句,宋逢辰就给这件事情定了性。   “观道友行事,本质上不过是仗着自己学了点本事,肆意戕害人命罢了。恕宋某直言,普天之下能人异士多了去了,还轮不到你我来替天行道。”   听见这话,赵峥涨红了脸,眼底直冒火光,多半是被气的。   一连说了这么多话,宋逢辰粗粗的喘了两口气,而后冷声说道:“此事到此为止。”   往细里说,这件事情里,赵峥祖父、何父何母、何丽娟、何丽华,谁都不无辜。   赵峥祖父,醉酒误事,已是定论,事情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要负一半的责任。   何父何母,是非不分,能为旁人几句话,就做出偏爱大女儿磋磨小女儿的事情来,可见骨子里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父母,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何丽娟,因着曹源中父子三人的缘故,看似是个受害者。可转念一想,一个十四岁还能心安理得的让小两岁的妹妹提洗澡水的人,能单纯到哪里去。   再有就是那碗红烧肉,正如同何丽华说的那样,明明到最后,她还是只吃了两块肉,却挨了一顿骂,何丽娟吃了大半碗肉,却得到了表扬。   十三岁的何丽娟对上十一岁的何丽华。   宋逢辰看到的,是心机姐姐碾压低情商小可怜妹妹。   说不膈应那是不可能的。   最后是何丽华,明明是大富大贵的命,却因为赵峥祖父喝多了的缘故,稀里糊涂的活成了小可怜。从小到大,她做过的唯一一次出格的事情,就是抢了何丽娟的亲事。   本以为嫁给徐家明之后,她从此能脱离苦海,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结果没几年,徐家落败,她能仰仗的竟然只有她一直嫉恨着的何丽娟。   可笑至极——   如果说何丽娟是整件事情里最大的受益者,那何丽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偏偏她被怨恨蒙蔽了双眼,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逢辰无意评价这件事情她做的是对还是错,他只知道,一旦被赵峥得逞,那就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   何丽娟对不住她,曹源中父子三人却是无辜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各退一步,就此作罢。   “不行。”说话的正是赵峥,他怒瞪着双眼,宋逢辰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怎么可能答应。   可宋逢辰根本没打算参考赵峥的意见,他抬头看向何丽娟姐妹俩:“你们觉得呢?”   说完,他顿了顿,解释道:“你们命数上出的问题我管不着,那是阴司的事,等你们死后,阎罗殿上,判官笔下,自有定夺。”   良久的沉默。   何丽娟脑中一片混沌,说不是失望那是不可能,她总以为她能有今天,靠的都是自己的努力,没成想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   何丽华面上无悲无喜,却原来自己悲惨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谬误。   最先开口的是何丽娟,她说:“好。”   然后何丽华跟着有气无力的说道:“就这样吧。”   除此之外,她们没得选。   姐妹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过对方一眼。   见赵峥还想说话,宋逢辰喝道:“替你祖父赎罪的方法很多,你与其盯着曹源中父子,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补偿何丽华一家。”   赵峥张了张嘴,眼中的愤懑渐渐退去,面色回归平静。   技不如人,他和何丽娟姐妹俩一样,没得选。   宋逢辰说道:“既如此,把曹源中父子三人的阳寿还回来吧。”   赵峥一脸菜色,喉中一片干涸:“好。”   拿回阳寿,第二天中午,曹源中父子三人就醒转了过来。除了头发还是灰白的之外,他们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容貌。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宋逢辰也无意在户市多待,隔天早上,两人便向何丽娟请辞。   “宋大师应该是第一次来户市吧,不如在户市多待几天,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何丽娟陪着笑。   “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麻烦何女士了。”宋逢辰客客气气的说道。   “那好吧,”何丽娟将手中的木盒推过去:“这是说好的酬劳。”   宋逢辰见了,眼底升起一抹笑意,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何丽娟这才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宋大师?”   宋逢辰看了她一眼,心中了然,他说道:“何女士但说无妨?”   何丽娟一脸迟疑:“是关于我的命数……”   简单的来说,她现下的境遇,就好像是一个穷的响叮当的人从银行里借了一笔巨款,将来是要还的。   她命数本来就不好,下辈子要是再摊上一笔孽债,怕是只有做乞丐的命了。   她一脸苦笑:“我该怎么办?”   看在这两方玉玺的份上,宋逢辰想了想,说道:“我给你指两条路。”   何丽娟下意识的绷直了脊梁骨。   “第一,广行善事,多修功德。”宋逢辰沉了沉气:“二来,赵峥是怎么做的,你就跟着怎么做。”   何丽娟张了张嘴,宋逢辰的意思,是要她补偿何丽华。   宋逢辰只说道:“这是你欠她的。”   何丽娟默然,良久,她苦笑一声:“明白了。”   回到京城,宋逢辰算好了日子,打算在四月一号这天,把金银花移栽到公馆的小花园里。   巧的是,这天正好是徐舒简的生辰。   徐俊民和徐适道都出差去了,正好徐舒简也没有大办的意思,索性关起门来,和宋逢辰腻歪了一天。   太阳落山的时候,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紧跟着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   被雷声吵醒的宋逢辰睁着眼睛看着房门,左手无意识的在怀中人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游走。   意识回笼间,大掌不知道怎么的落到了小舒简身上,他顺手揉了两把,然后就让被骚扰的不耐烦的徐舒简踹下了床。   坐在地上的宋逢辰抓了抓头发,恍然间想起正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拿过徐舒简枕头旁边皱巴巴的衣服套好,踩着拖鞋下了楼。   电闪雷鸣的,徐舒简也没了睡意,索性跟着起了床。   宋逢辰先后一共到手了四方宝玺,一方满清国玺‘天子之宝’,一方康熙私玺‘七旬清健’,一方雍正私玺‘朝乾夕惕’,一方乾隆私玺‘八徴耄念之宝’。   看见徐舒简从楼上下来,他很是高兴的指着那三方私玺问道:“这三个你喜欢哪一个?”   徐舒简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拿起三方私玺一一把玩,最后指着那方康熙私玺‘七旬清健’说道:“这个。”   宋逢辰见了,爽快的应道:“行,送你了,勉强算是半个生日礼物吧。”   “嗯。”徐舒简唇角微弯。   “你做饭吧,我去办点事情。”   说完,宋逢辰收起另外三枚玉玺,起身走向墙角处走去。   “嗯。”徐舒简应了,对于宋逢辰的事情,他一向不会过问太多。看见宋逢辰拎起那盆金银花打算出门,他嘱咐道:“外面下雨呢,把雨衣穿上。”   “行。”宋逢辰很是听话的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折身去了杂物间。   随着电闪雷鸣愈演愈烈,徐舒简心底有些不安。   他放下菜刀,走出厨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密密麻麻的雷电渐渐稀疏了起来,声势也越来越大。   就在客厅座钟指向六点的那一刻——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响过的刹那,窗外亮如白昼,有那么一瞬间,徐舒简失去了自己的视觉和听觉。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宋逢辰推门而进。   徐舒简轻喘着气,似乎是心有余悸,他一脸迟疑:“你——”到底做了什么?   宋逢辰看起来心情更好了,他哼哼道:“没什么,就是给咱家的金银花弄了些肥料。”   “嗯。”徐舒简将信将疑。   晚饭很丰盛,葱烧海参、溏心鲍鱼、红烧兔肉、清蒸沙虫、石斛炖鸡、干煸豆角,外加一份蛋挞。   酒足饭饱,宋逢辰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徐舒简:“生日快乐,这是另外半份礼物。”   徐舒简接过木盒,打开一看,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他眼前一亮:“这是?”   “宝翰凝香,我做的,喜欢吗?”宋逢辰看着他,灯光在徐舒简周身撒下一层微芒,温润而清雅。   “喜欢。”徐舒简眼中眸光微闪,他抿着唇角,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为这一块墨锭,更为宋逢辰的心意。   “那,是不是可以给点奖励。”宋逢辰两眼半眯,嘴角含笑。   徐舒简心中欢喜,也乐得和他腻歪,当下凑了过去。   然后就被宋逢辰扣住了肩膀。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窗内是渐渐重合到一起的心跳声。   四目相对间,宋逢辰轻笑一声,低下头在徐舒简嘴角上啄了一口。   他说:“舒简,我爱你!”   徐舒简伸手搂住宋逢辰的脖子,轻声说道:“我也爱你!”   明亮的灯光下,宋逢辰眉开眼笑,徐舒简喜不自禁。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作者有话要说:   如标题,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谢大大们几个月来的陪伴,鞠躬抱住么么哒!   接下来还有几个番外要写,毕竟还有一些支线没有交代完。 第133章 番外一:菜园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 总算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消停了下来。   雨水冲刷后的天空一片蔚蓝,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徐舒简拉开大门, 深吸一口气, 神清气爽。他前脚踏下台阶,后脚随意一瞥就对上了右手边满园的硕果。   他不由的抬脚走了过去。   这座公馆说大其实也不大,占地面积只有一千五百平方米, 主楼是一栋三层一底十二间的中西结合式建筑风格的楼房。主楼左手边是一座纯西式平房和一座停车房,右手边是一座小花园。   郭炳生(就是祖上曾是一方富商,在西方国家游学了六年,回国之后创建了六七家工厂,现在在商业部粮食综合司做司长的那位)出事之后, 这座公馆被收归国有,充作公房分给了机械厂工人居住, 这座小花园也就变成了菜园。   再后来, 这座公馆被郭炳生送给了宋逢辰和徐舒简。   徐舒简忙着给学生上课、练字、翻译文献,宋逢辰则是纯粹没有种花的爱好,所以这片菜园就这么闲置了下来。   小花园面积还挺大,三百来平, 小半亩地。   前两天的时候,宋逢辰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来了兴致,费了好大的功夫将菜地收拾了出来,又弄来了几颗果苗和一些菜种种上。   徐舒简分明记得, 昨天他下班回来的时候,菜地里除了几颗半死不活的果苗之外, 空荡荡的连根杂草都见不着。   可这会儿呢,一株株果苗拔地而起,冬枣、板栗、樱桃、核桃、葡萄、桑树,还有一棵香椿,主干最粗的都快和水桶差不多了。大树底下也没空着,爬满了红薯藤——它们占据了菜园的小半壁江山。   菜园中间,昨天晚上种下的金银花花开正盛。   另外一边则是种满了蔬菜,西红柿、黄瓜、萝卜、豇豆、韭菜……虽然种植面积都不大,但是粗略的数下来,种类起码超过了两位数。   看来他们家以后是不用买青菜了。   徐舒简摸摸葡萄叶,目光从青黄的樱桃上收回,落在香椿嫩芽上,顺手摘了一个西红柿放到鼻下嗅了嗅,淡淡的清香极大程度上愉悦了他的神经。   “怎么样,不错吧!”他身后响起宋逢辰的声音。   徐舒简回过头,眸光微闪,他问:“你昨天晚上弄的?”   “算是吧。”宋逢辰心情更好。   昨天晚上,他用那三枚玉玺布置了一个改良版的聚灵阵。之所以说是改良版,因为这个聚灵阵聚集的不是天地间的灵气,而是紫禁城那边残留的龙气——它们起码能保证那株金银花多存活五十年。   预计那些龙气金银花得花个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全部吸收完毕,期间肯定会有一些不经意外溢的龙气,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宋逢辰布置出了这个菜园。   “不错!”徐舒简由衷的称赞。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逢辰的目光穿过徐舒简,落在他身后的大铁门上,说道:“客人来了,你先去学校吧,再不走的话,就要迟到了。”   徐舒简这才想起正事来,他连忙抬手看了看左腕上手表的指针,“已经七点半了。”   他把手里的西红柿塞给宋逢辰,一边快步往外走去,一边说道:“等会儿你再摘几个,中午吃糖拌西红柿。”   “好。”宋逢辰提醒道:“记得帮我向周老师请个假。”   上午一二节课是周老师的课,宋逢辰估摸着自己怕是赶不过去了。   “知道。”   来人可不正是何端峰。   “何处长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道友说笑了。”想起自己的来意,何端峰略有些尴尬。   “喝点什么?”宋逢辰问道。   “白开水就好。”   宋逢辰也就真的给何端峰和他的同伴一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何端峰伸手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之后,放到茶几上,局促的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道友这里布置的真不错,雅致,更有格调。”   宋逢辰可没这份心情陪他瞎扯,索性开门见山,直接打断了他的这些客套话:“我还以为何处长昨天晚上就会找上门来呢。”   何端峰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他如实说道:“这都是上面的意思。”   这话宋逢辰信,何端峰这个人虽然生性古板,但是骨子里写着老实两个字,他不会也不可能惦记上旁人的东西。   宋逢辰直言道:“说吧,你们想要多少。”   何端峰瞬间打起精神来,吐出两个字:“一半。”   “呵。”宋逢辰嗤笑一声。   何端峰一脸无奈的看向身旁的同伴。   谈判什么的果然还得是专业的人来才行。   “道理我们都懂。”坐在何端峰身旁的中年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坦言道:“按理来说,灵植是少观主您的,龙气呢,本来就是无主之物,和国家无关,国家的确不该觊觎您的东西。”   宋逢辰挑了挑眉,大概也是没想到中年男人竟然会这么说。   “可谁让您的东西太惹眼了呢。”   上头为什么勒令他们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还不是因为成家的事情传了出去——成老爷子(成翰飞的爷爷)吃了宋逢几根金银花,隔天偏头疼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这得是多神奇的药效。   但凡身居高位的就没有不怕死的,尤其是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哪个不是一身的病痛。这要是有这么一味良药在手,保不得能让他们多活个一年半载的,所以能不叫他们眼热吗!   这和怀璧其罪是一个道理。   偏偏宋逢辰是个有本事的,身后又站着长宁观,算上长宁观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四舍五入就相当于背靠整个修士界。投鼠忌器,上头没办法威逼,那就只能利诱了。   “我们也不是白拿您的东西。”中年男人细细说道:“这不是华石油那边的主任过几年就要退休了吗,上头有意让徐适道徐同志接班。”   宋逢辰眉头微挑,要知道这个年代华石油的主任就相当于后世华石油的董事长,实权一把手,享受六级干部待遇,算起来只比徐俊民低了一级,和赵成于级别相当。   看来上头为了让他松口也是废了一番心思的。   “还有就是徐舒简徐同志,上面觉得他将来的成就起码也是国内顶尖大学的校长。”这是上头给的承诺。   “除此之外,我们还愿意每年再付给您五万元的酬金,您觉得呢?”   宋逢辰沉心静气,只说道:“东西不是不能给,但是你们也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些。”   中年男人一听这话,提着的心落回了大半。   宋逢辰这一松口,那他们回旋的余地可就大了不少。   “那您觉得能给多少?”   “两成。”宋逢辰斩钉截铁。   “四成。”中年男人当即说道。   宋逢辰却没再接话,态度再明显不过。   中年男人瞬间放缓了语气,他是做足了功课才敢找过来的:“实际上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场交易里占便宜的是我们。按理来说,我们不该得寸进尺才对,可是上边上了年纪的老爷子实在是有点多。两成的份额实在是太少了,怕是省着点用都不一定分的过来,您就体谅体谅!”   宋逢辰还是没说话,但是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   中年男人当即说道:“要不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取个中间数,三成,三成您看怎么样?”   说完,两人紧紧的看着宋逢辰。   好一会儿,宋逢辰终于开了口:“也不是不行。”   中年男人神情一振。   只听宋逢辰继续说道:“现金你们得再加五万。”   “没问题。”中年男人眉开眼笑,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十万块钱而已,对国家来说只是小意思,能给那些国宝级的老爷子买来一份健康,再划算不过。 第134章 番外二:陈家兄弟来京   一九八零的九月, 大二上学期, 宋逢辰如愿从京城大学旁听生转为正式生。   他办完相关手续回到家的时候, 徐舒简正在准备晚饭。   宋逢辰从冰箱里抱出来半个西瓜, 切了一块,一边咬着,一边往厨房里走。到了地方,他倚在门框上,问道:“爸那边怎么说?”   徐适道和杜宝丽磨蹭了两年, 终于修成正果。   徐舒简把脚边的垃圾桶踢给宋逢辰:“商量好了, 婚期就定在十月一号。”   徐舒简对此是抱着祝福的态度的, 他母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因为身患重病过世了, 徐适道一方面还怀念着爱妻,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徐舒简的感受,更是因为被外头的一些流言蜚语所影响, 担心续娶的妻子会亏待徐舒简,索性也就歇了再婚的打算。   这一晃眼, 十八年过去了。   算起来, 徐适道都已经四十一岁了。   以前他们父子俩还能相依为命, 现在他和宋逢辰走到了一块, 总有照顾不到徐适道的地方。这会儿他心里好不容易又住进了一个杜宝丽,能有一个靠谱的人陪在他身边, 徐舒简高兴还来不及。   杜宝丽足足比徐适道小了十三岁,年龄差距不可谓不大,但外界普遍看好他们的结合。   一是因为徐适道虽然年纪大了, 但洁身自好的好名声为众人所知,而且有在党校做教务部主任的徐老爷子撑腰,加上他本人也是个有本事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二来,杜宝丽虽然年纪小,但耐不住她不能生育。当然了,这并不是诋毁她的意思。毕竟国情如此,对女性总是苛刻的。   好在徐舒简已经搬出去住了,对杜宝丽来说,面对一个年纪和她差不了多少的继子,虽然相处的时候免不了尴尬,但总比对上一个正处于叛逆期的毛头小子或是一根筋的小孩要好太多,更别说徐舒简对这桩婚事从始至终都是抱着认可的态度。   不用带继子,一结婚就能当家作主,对杜宝丽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行。”宋逢辰点了点头。   正说着,煤气灶上的高压锅上气了,一股淡淡的肉香弥漫开来,他吸了吸鼻子,一把将手里啃剩下的西瓜皮扔进垃圾桶里,问道:“煮的什么?”   徐舒简回道:“板栗炖鸡。”   “欸!”宋逢辰惊讶道:“菜园里的板栗已经熟了吗?”   “熟了,还有冬枣和核桃,都熟了,等哪天有时间了,摘点下来给郑爷爷他们尝尝。”   “好。”宋逢辰自然满口答应。   十月一号这天,婚礼如期举行。   八十年代的婚礼,流程其实已经和后世差不了多少了。   结婚照是早就拍好了的,彩色的。   婚房是郭炳生送给徐俊民的那套二进的四合院,早两个月前就装修好了。   聘礼方面,徐家给了两千块钱外加一套‘三大件’。   这个年代,寻常人家的‘三大件’是指自行车、缝纫机和半导体收音机,这些都是凭票供应的紧缺物资,一般来说没有后门很难买到,没个五六百块钱置办不下来。   到了徐家这儿,门第不一样,东西自然也得跟着提升档次。‘三大件’也就变成了电视机、洗衣机和电冰箱,价钱翻了十倍不止。   这些东西几乎掏空了徐家大半的家底。   至于杜家,则是陪嫁了一整套家具,黄花梨的,一共七十二条腿。   证婚人请的赵成于,宋逢辰和徐舒简送了一对劳力士的腕表做贺礼。   婚礼过后的酒席足足摆了十六桌,倒是难得的热闹了一回。   酒足饭饱,帮着徐适道把客人一一送走,宋逢辰扶着醉醺醺的徐舒简回了公馆。   “不能喝还喝这么多,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洗完澡出来,宋逢辰把徐舒简抱上床,拧了一条冷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然后跑去厨房调了一杯金银花蜂蜜水出来,爬上床把人搂进怀里,将水杯送到他嘴边:“喝点水解解酒。”   徐舒简异常乖巧的张嘴喝了小半杯。   过了一会儿,宋逢辰揭下他额头上已经变热了的毛巾,问道:“好些了吗?”   “嗯。”徐舒简拖着绵长的鼻音,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怀里。   “好了。”宋逢辰抚着他的头发,“爸结婚了,不是还有我陪着你吗?”   他能理解徐舒简的心情,毕竟他和徐适道相依为命十几年,现在突然插进来一个继母,徐舒简面上虽然不显,但心情肯定是复杂的。   “我知道。”徐舒简仰起头:“我现在总算是体会到当初我搬出来和你住的时候,爷爷和爸爸的心情了。”   宋逢辰从善如流的低头在他的嘴角上亲了一口,黏糊糊的。   他收回脑袋,舔了舔嘴角,甜的。   然后又贴上去,撬开徐舒简的唇齿,吮吸起来。   直到再也品尝不出甜味,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开徐舒简:“好了,睡吧,你明天的早自习。”   徐舒简扭了扭燥热不已的身体,但奈何酒喝多了,鸡儿不给力,硬不起来,想要宋逢辰帮着下火的心思顿时就去了一半,他蹭了蹭宋逢辰的胸肌,半是失望的应道:“嗯。”   第二天一大早,送走徐舒简,宋逢辰打扫好厨房卫生,跟着出了门。   陈家两兄弟来京了。   “三叔!”看见等在出站口的宋逢辰,扛着大包小包东西的陈家两兄弟远远的喊了一声。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说着,宋逢辰连忙伸手去接陈家老二手里的东西。   陈家老二推脱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他分走了手头的一半包裹。   “走,先去我家。”宋逢辰领着两人向外走去,路过一个烧饼摊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问:“对了,你们俩吃了早饭了吗?”   “吃过了。”正东张西望打量着四周的陈家老大连声应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好奇和亢奋。   活了四十多年,这是他们兄弟俩平生第一次出远门,更别说来的还是京城,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   回到公馆,大概是看出来宋逢辰是真的热情,两兄弟心中的忐忑和拘束跟着去了大半。   “三叔,你家可真宽敞!”陈家老二忍不住的说道,眼底满是羡慕。   “还行。”宋逢辰笑着回了一句,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桔子汽水,拿过开瓶器打开瓶盖,递给他们。   “对了,二嫂子身体还好吗?”   陈家老大双手接过汽水,小小的灌了一口,忍住想要咂嘴的冲动,笑着回道:“我妈身体好着呢,家里起来之后,也没再让她下地干活。可她是个闲不住的,这不,又帮着陈实带起了孩子。”   宋逢辰点了点头:“对了,我二姐她们怎么样了?”   “这不是去年的时候,革委会改成人民政府了吗,二姑和二姑夫现在都是镇政府的公务人员。二姑在民政办做接待员。二姑夫腿脚不便,不过他前年上了一年的夜校,基本上识字不成问题,所以安排他在档案室工作。”   “对了三叔,”陈家老大想了想,如实说道:“宋令仪和贺子明离婚了,就是两个月前的事。”   贺子博被京城大学开除之后,拖着一条断腿灰头土脸的回了东县。大概是受不了心理上的落差和街坊邻居们的指指点点,他心中对宋逢辰怨恨更甚。再后来,他把这些怨恨转移到了宋令仪身上,借着酒疯好几次把宋令仪打的下不了床。   贺家人同样憎恨宋逢辰,对于贺子博的所作所为和宋令仪的控诉,他们就当做没看见一样。   在贺家人看了,宋逢辰和宋兰芝早就恶了宋令仪,宋令仪除了巴着他家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退路,只能是任由他们拿捏。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人一旦到了绝境的时候,求生的**足以掀翻一切。   又一次被打之后,趁着家里没人的功夫,宋令仪拖着一副残破的身体翻墙逃出了贺家,倒在了宋兰芝面前。   “二姑她一时心软,就收留了宋令仪,贺家人得知消息之后,闹上了门来,好在二姑夫当机立断,托人找来了公安……宋令仪醒来之后,把贺家人告上了法庭,法庭以虐待罪和故意伤害罪,判了贺子博入狱十二年。贺老头因为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晕厥过去之后人直接就没了。”   当然了,这里边,陈家老大可是出了不少的力。   听到这儿,宋逢辰沉心静气,说道:“这就是报应。”   他顿了顿:“宋令仪现在怎么样了?”   “在电影院门口支了个卖瓜子的小摊,日子过的马马虎虎。”   “行吧。”宋逢辰收拾好心情,“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党校报道?”   陈家老大可不是来京城玩的。   希公上台之后,立即着手收拾大动乱的残局,昔日意气风发的造反派纷纷落马,官场为之一肃的同时,自然也就有不少的位置空了出来。   所以根正苗红的陈家老大理所当然的升官了,当然,这里面少不了有赵成于的手笔,现在他是东县的县长。主管党校招生的徐俊民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就把他招进了今年的县长进修班。   “后天。”   “行。”宋逢辰点了点头:“你们先休息休息,房间我都准备好了,等下午的时候我再陪你去几位老爷子那儿走一圈。”   “好,谢谢三叔。”陈家老大笑着说道。 第135章 番外三:讨封正   陈家老大去党校那边报道之后, 陈家老二也不太好意思再留在宋逢辰这儿, 没过两天就向宋逢辰辞行。   宋逢辰见挽留不过, 只能是由着他去了。   临行之前,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拎出来,指着左手边的麻袋说道:“这些是给二嫂子的,你带回去。”   陈家兄弟来京城的时候可是带了不少东西,普洱茶、火腿、腊肉、各种各样的野蘑菇干、腌橄榄、天麻、风干牛肉……零零散散的不下两百斤,里边甚至还有三十斤的苦荞面。   这堆东西有一半是给宋逢辰的。   投桃报李, 宋逢辰少不得要准备一些回礼。   因为天热, 烤鸭没办法带, 所以他只能是准备了一些板栗、果脯、驴打滚、酥糖之类的京城特产, 又添了些沙虫干, 海参,鲍鱼之类的海鲜。   说完, 宋逢辰指向右手边的麻袋:“这些是给我二姐的,麻烦你转交给她。”   两个麻袋里的东西是一样的。   “欸!”要是只有他家的份还好, 加上一个宋兰芝, 陈家老二也不知道该怎么推脱才好, 最后只能是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 宋逢辰转身从墙角的柜子里摸出来三条中华烟,递给陈家老二:“我记得你也抽烟来着, 这个给你。”   “不不不。”看见宋逢辰手里的东西,陈家老二下意识的拒绝。   他在供销社工作了十几年,自然是知道中华烟的价格的, 像是宋逢辰手里的这种,一包就得一块三毛五分钱,三条就是四十多块钱,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给你你就拿着,你大哥也有。”宋逢辰不由分说把东西塞进他的行李里。   徐家祖孙三个每个月都有中华烟的配额,他们都不抽烟,这些香烟自然也就归了宋逢辰。   只是宋逢辰烟瘾并不重,加上前段时间又用上了鼻烟——一是为了配徐舒简之前送他的那两个鼻烟壶;二来鼻烟不经过燃烧,不会把焦油等物质带入肺部,也不会造成二手烟危害到徐舒简。   这一来二去的,家里可不就攒下了不少香烟,十几二十条总是有的,宋逢辰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它们。   “那好吧,谢谢三叔了!”宋逢辰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家老二也只能是收了下来。   送走陈家兄弟,日子继续平平淡淡的过。   小东西最近有点烦躁,上蹿下跳的,徐舒简看出来了。   “这不是春天到了吗。” 要知道,春天可是一个躁动的季节。   宋逢辰随口调侃道,他这会儿心情不错,因为上午的时候刚刚得手了一套紫砂壶茶具,是他拿两盒宝翰凝香的墨锭从顾景舟顾老爷子那儿换来的。正琢磨着等六月十号的时候送给徐舒简,那天是他们交往五周年纪念日。   “是这样吗?”徐舒简将信将疑:“我记得它前两年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可能是长大了吧。”宋逢辰随口说道,他完全不在状态。   说起墨锭,他想起来了,前些天的时候,徐舒简还问他要几盒墨锭送人来着,家里没有存货了,得再做些出来才行。   “是吗?”徐舒简若有所思,而后眉头微皱。   那么问题来了,他应该去哪儿给他儿子找个媳妇回来。   听见这话,正准备投向宋逢辰怀抱的小东西脚下一刹,差点栽倒在地。看着铲屎的和亲爸不靠谱的样子,它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大热天的,在家里带什么帽子。”正准备进厨房的徐舒简路过小东西,顺手把倒扣在它脑袋上的遮阳帽摘了下来。   小东西神情一滞,两只前爪僵硬着摸了摸空荡荡的脑袋,侥幸破灭的声音清脆而悦耳。   它吸了吸鼻子,拉耷着脑袋,一把扑进身后大家伙的怀里。   嘤嘤嘤,不带这么玩的。   大家伙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它舔了舔小东西的耳朵,小心翼翼的安抚。   郑德辉七十大寿这天,正好是星期二,徐舒简和宋逢辰特意请了一天假过去祝寿。   郑德辉也没打算大办,只是请了一些熟悉的人到家里吃酒,拢共也就摆了两桌。   酒足饭饱,宋逢辰和徐舒简帮着收拾起桌子。   没人看着,小东西得了空,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清一色的老头,它眼前一亮。   这些人总应该比铲屎的靠谱吧!   “郑老弟的手艺果然是没得说。”郭炳生笑呵呵的说道。   “可不是——”说到一半,徐俊民“咦”了一声,转过头来。   只看见一只小猴儿拖着一个同样小小的遮阳帽艰难的爬上茶几。   小猴儿压下心底的惊慌,鼓足勇气,在茶几上徘徊起来,瞪着浑圆的小眼睛来来回回的打量着沙发上坐着的五个人。   郭炳生等人也不说话了,饶有兴趣的看着小猴儿的动作。   到最后,小猴儿眼珠子一转,站定在年纪最大的伟老先生面前,拿起帽子往脑袋上一扣,正儿八经的作起揖来。   做完之后,它一脸希冀的看着伟老先生。   伟老先生乐了,他笑着说道:“小……”猴儿,你这是要给我们耍杂耍吗?   “等会儿——”看见这一幕,做了几十年地质工作、全国上下到处跑、见识渊博的刘老先生灵光一闪,连忙打断了伟老先生的话:“你先别说话。”   “啊?”伟老先生下意识的看向刘老先生。   小猴儿眼前一亮,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挪着小步子往刘老先生身前一站,重复方才拱手作揖的动作。   刘老先生心道一声果然,他凑过去,和小猴儿大眼对小眼,说道:“你这样可真像个人哩!”   听见这话,小东西身上蓦地闪过一道金光,刘老先生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眼再看时,小东西已经蹦到他身前,抱着他的脸一顿猛亲,而后蹦蹦跳跳的走了。   “怎么了这是?”韦老先生疑问道。   刘老先生眉开眼笑,乐呵呵的说道:“小家伙这是在讨封正呢!”   “讨封正?”郭炳生等人俱是一脸不明所以。   刘老先生只好解释道:“讨封正,顾名思义就是有灵性的动物向我们人类讨一个封号,通常这些动物年岁长、有道行。它们修炼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需要人类的一个口头封号才能化作人形,以便于进一步修炼成仙。若是被讨封的人说错了话,点出了它的原型,那就是讨封失败,它修行了多少年,下一次讨封的机会就得推迟多少年。”   听见这话,伟老先生不由的吸了一口凉气,他心底不禁升起一抹庆幸,好在刘老先生及时打断了他的话,要不然他可就酿下大错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活了七十多岁,这还是头一回看见活生生的妖精呢!   ——还是家养的那种。   同样惊喜不已的刘老先生转头看向徐俊民,捋着胡须,笑眯眯的说道:“说起来,还要恭喜徐老弟家里添丁进口才是。”   在场的谁不知道,徐舒简可是把小东西当儿子疼的。   刘老先生说的没错,家里的确是添丁进口了,不过是不一个,而是俩。   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情,宋逢辰一脸复杂,凭他的本事自然能看出那小东西才刚刚踏上修行一道没几年,怎么突然就化形了呢?   等他打算找小东西问个明白的时候,连根猴毛都没找着,一起不见的还有那只大家伙。   宋逢辰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就看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男人抱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心机妖! 第136章 番外四:完结章   第二天一大早, 徐俊民就兴致冲冲的找上了门来。   他翻来覆去琢磨了一晚上, 最终得出来一个结论。   小猴儿能化形是好事啊!   不说他徐家白白得了一个四代, 最主要的是等徐舒简和宋逢辰老了之后, 还能有个人给他们俩养老送终,多好!   虽然这都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但耐不住徐俊民深思远虑啊。   这么一想,徐俊民也不计较小猴儿是个妖精了。再说了,怎么着小东西也跟在徐舒简身边三四年了, 他平时也没少逗弄它, 多多少少是有点感情的。更何况, 他也没资格嫌弃不是。   “爷爷, 你怎么过来了?”宋逢辰拉开房门。   “过来看看。”徐俊民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红包, 这是给他的小重孙准备的。   宋逢辰大概是猜到了徐俊民的来意,他侧开身体, 让徐俊民进去。   徐俊民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小重孙,他的目光越过徐舒简, 无视面生男人, 忽略年纪明显偏大的少年, “咦?”   人呢?   他一脸疑惑的看向徐舒简。   然后就听见少年甜甜的喊了一声:“太爷爷。”   徐俊民先是一愣,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两眼微瞪。   等等——   说好的又软又小的重孙呢?   徐舒简无奈的耸了耸肩, 他能说果然是他亲爷爷吗,和他昨天晚上回来看见小东西时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好在徐俊民心底虽然失落,却也知道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他扯出一抹笑来:“好好好!”   他安慰自己,其实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起码不用徐舒简辛辛苦苦的带孩子——徐舒简就是他带大的,他可是知道带孩子有多麻烦。   他下意识的把小猴儿当成了普通人。   再看小猴儿的样子,白衬衫,牛仔裤,看起来乖巧的不得了加上长得也好,徐俊民心底顿时就舒畅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未来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孙子还大实际上年纪比他还大的喊他太爷爷。   认了亲,给了红包,徐俊民意犹未尽的问道:“对了,小家伙起名了吗?”总不能一直小猴儿、小东西的叫吧。   “取了。”宋逢辰哪能不如老爷子的愿,说道:“姓徐,徐初哲。”   名字是他取的,他并不介意小东西跟谁姓,反正在小东西心里,他就是个铲屎的,徐舒简才是亲爸。   听见这话,徐俊民脸上的笑意不免又真诚了几分:“徐初哲,这名字好,这名字好。”   就这样,小东西的身份算是过了明路。   1983年六月,宋逢辰拿到了京城大学的学位证和毕业证书,徐舒简如愿升为副教授,级别上也由高教7级上升到了高教5级,月工资159.5元,与行政十二级待遇相当。   两个月后,徐初哲顺利考入京城大学。   隔天,宋逢辰就把徐初哲和赵晏平踢去了主楼旁边的那座六间纯西式平房里。   赵晏平是那雪貂的化名。   他也知道了小猴儿之所以那么快化形,都是赵晏平这个心机妖弄出来的——他活了几百年,怎么可能没有点家底。小猴儿就是被他用各种珍贵的药材喂了两年多,硬生生的给喂出来的。   小猴儿也是个傻的,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他叼走了。   宋逢辰可算是受够了他们俩的腻歪劲,秉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干脆把人轰了出去。   听见这话,徐初哲眼前一亮,一把扑到宋逢辰身体,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口,喜笑颜开的说道:“谢谢大爸。”   他可是知道,年前那会儿宋逢辰就找人把小平房那边收拾了出来,又废了好大的功夫打了一套家具出来,用的是他仅剩的那点紫檀木料。前几天,港市那边送来了一批家电,也被他送去了小平房。   现在好了,有了自己单独的住处,以后他想怎么和赵晏平亲热就怎么来,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撞破了。   宋逢辰看起来心情很好,哼哼道:“去去去,亲你的男人去,我的脸只给你小爸亲。”   不同于有时候会觉得别扭的徐舒简——谁让小东西看起来只比他小了几岁呢,宋逢辰大概是最快代入自己身份的人。毕竟他是活过两辈子的人,实际年龄还真就比小东西大了一圈不止,因而做起家长来还挺得心应手的。   “好了,你先去看看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东西缺的。对了,你们就是住在那边,吃饭还是和我们一起。”徐舒简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来他舍不得,二来赵晏平惧火,根本不敢下厨房,徐初哲年初的时候刚刚炸过一回厨房,可不敢再让他冒险了。   “嗯嗯嗯。”徐初哲忙不迭的点了点头,他小爸实在是想的太周到了。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徐舒简白了宋逢辰一眼:“现在你满意了吗?”   宋逢辰伸手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嘴角:“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再说了,又不是真把人给轰出去。”   徐初哲和赵晏平想要单独的空间,他也想要啊。   想当年,他可是能把书桌弄的半年之内翻修三次的男人。可自从小东西化形之后,家里多了两个人,徐舒简自持家长的身份,突然矜持起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和他做出格的事情,可把他给憋坏了。   徐舒简哪能不知道宋逢辰心底的弯弯绕绕,他面上微臊。   这也是他没有阻止宋逢辰这么做的原因。   但徐舒简怎么可能告诉宋逢辰他真实的想法,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你托丁先生从法国那边买了一批葡萄酒,我记得你不是不爱喝葡萄酒吗?”   听到这里,宋逢辰笑了:“你不是爱捣鼓你的那些古董吗,我总觉得我是不是也该培养一项终身爱好,我想来想去,那就收藏酒水好了。”   最主要的是,他买的那一批葡萄酒在后世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号,叫82年拉菲。   年初时,拉菲酒庄公开市场出售82年的拉菲,买家只需花255英镑就可以买到一箱十二支的葡萄酒,按照时下一英镑兑换3.44元人民币的汇率,相当于一支82年拉菲的售价为73元。   宋逢辰十分阔气的入手了一百箱,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正好花光了今年上面给他的那十万块补贴。   要知道后世一瓶82年拉菲除了是装逼利器之外,拍卖价从来就没有低于过十五万,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当然,宋逢辰可没有出售的打算,用来送礼还是很不错的。   也算是全他一份对后世的念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这里就算是真的结束了,感谢各位大大近五个月以来的支持,鞠躬抱住么么哒!   最后,接档新文书求预收:炮灰为王[快穿]——戳进专栏,即可包养一只作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