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笠(重生)》 作者:黑色地板 文案 玄幻古代背景,主攻 如果上辈子的爱恨纠缠只为还债,这辈子就让他率性活着吧。万万没想到,身为奸佞之子的他,居然重生成了英烈后代,而且还一早被定了娃娃亲,对象还是他昔日的老对手。 重生病弱腹黑攻VS邪魅醋王受 江笠&别蜂起 雷萌自取: 1、主攻!受宠攻!感情为主,无逻辑傻白甜小甜饼! 2、夫夫一起打怪经营家园~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相爱相杀 主角:江笠 ┃ 配角:别蜂起,桂臣雪,斩钰   第1章 小舟从此逝   十冬腊月,天气渐寒。   每年冬月之际,南方四城之一的银雁城虽然艳雪不见一片,却也草木肃寂,冷入骨髓。   正对江家庭院的一处水榭中,隔着一帘飘然垂坠的薄纱床帐,江笠倚靠在床沿,遥望一天地苍茫暮色。   也不是眷念昔日荣极一时的显赫家世,更无暇感慨如今宛如丧家之犬般的处境——家破人亡,自己苟且存活,岂不正如丧家之犬吗?   二十年前江家谋算桂家,致使桂家忠烈几乎惨遭满门屠戮。二十年后江家血债血偿,可不正是因果轮回?   就为了一本玄功秘籍,一点利益瓜葛,江家便背信弃义,草菅人命。那人身为桂家嫡子,适逢游学在外,侥幸逃脱。后来那人蛰伏隐忍江家五年,为奴为仆,好不容易终于为桂家沉冤昭雪。   世人皆道那人智勇双全,能屈能伸,乃当世之伟丈夫。说江家族长,前太守江守礼奸佞小人,为非作歹,在银雁城内一手遮天。如此奸人,人人得而诛之!岂不闻江家一倒,银雁城只见百姓敲锣打鼓,举手加额,又有几人惋惜叫屈!便连江家亲族人也立刻撇清关系!   他卧病在床,竟日听的也无非是坊间如何盛赞那人卧薪尝胆,有勇有谋,不亏为将门虎子。   好一个将门虎子!他听在耳中,只觉讽刺!   那人分明恨他入骨,竟能强忍恨意与他把酒言欢,互许知己!   像自己这么心硬如铁的人,怎么就甘心受了他的骗呢?   很多次都想狠下心杀了他的,但到底没能杀成。   ……也罢。   如今他倒更愿意想些美好的东西。譬如春风和煦的草坡,纵马驰骋的快意,前边是粉云缭绕的桃花林,鸟雀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支树杈后传出来的。   当他放缓马蹄,伸手去抚头顶一枝桃花时,上方突然簌簌下起了花瓣雨。   他抬头,就见那人支腿高坐树梢,在手心懒洋洋地揉碎几朵桃花,对他轻声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仰着脸,在一树春风中,任由花瓣落在自己脸庞。   可惜是有意接近,美好里终是有些瑕疵。   回廊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笠心道还是躺回被窝里的好,省得那小子又要怒气冲冲,气他不好好爱护自己。   江家败落之后,唯一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也就只有一个斩钰了,他不想辜负对方一番情谊。斩钰是他从牙婆手里讨来的孤儿,如今年方十五。他待斩钰如兄弟手足,而斩钰亦视他如兄如父。   胸腔中忽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江笠捂住嘴压抑地咳了几声,声音又重又闷。本想如往常般忍住,这次却越是忍耐越是胸闷气短。咳得重了,险些一头从床上栽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斩钰一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带起来。他的上半身被整个捞进对方怀里。   可惜怀抱也并不舒适。兴许是走的急了,少年一身寒气,连甲衣都未换下。甲衣冷冰冰的,硌的他有些难受。   这孩子总是手忙脚乱的,让他放心不下。   斩钰现在是七阶玄士了,哪怕放眼银雁城,这等天赋也算得上后起之秀,偏偏却因为自己不得不放弃修炼的宝贵时机。前些日子还加入银雁佣兵团浴血杀敌,只为赚取足够多的钱币给他看病买药。   “少爷,你看——”   声音戛然而止。   江笠仰起头,就见斩钰年轻稚气的脸上本是欢喜,下一秒,骤然色变。手中带的点心也“啪嗒”散落脚边。   “怎么会这样!”斩钰捧住江笠的脸,眼神又惊骇又心痛。   江笠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去,才发现自己居然咳了满手满袖的血。   他想自己缠绵病榻三年,倒是第一次咳出这么多血。仿佛一身热气尽数散尽,手脚渐渐冰寒起来。   眼前光点斑驳散乱,窗外一点光亮也开始黯淡了。   “少爷,别怕,我去找大夫过来!”斩钰作势就要往外跑。   “不用了。”江笠抓住他的手,苍白瘦削的脸上无悲无喜,“你我都知道,没用的……不过是拖着罢了……”   “少爷,我不许你说这种话!你会好起来的!”   斩钰急得俊脸煞白。他时时刻刻地为江笠担惊受怕。   见江笠不信痊愈之说,他蓦地发狠道:“少爷,难道你以为糟蹋自己就能报复桂臣雪吗!他那种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根本就没有心肝!你知道他如今多风光吗?他不仅是宫廷第一金甲卫队长,还暂代银雁城太守之职。他根本没有关心过你如今是否安好,半点没有过问过江家败落后你何去何从!你也不要再想他了!他配不上你!”   斩钰紧紧地抱住江笠,眼眶都泛了红。他怪自己从前过于天真轻信,在桂臣雪歹意亲近少爷时没能及时发现并制止。怪自己失职大意,才让桂臣雪有机可乘,在他家少爷心底扎了根,留了伤痕。现在他甚至都没能好好照顾少爷!都怪他!   江笠虚弱地笑了一下:“傻孩子……”   说这话的时候,江笠已是气息不稳。他靠在斩钰胸口,疼痛难耐地闭上眼睛,神情是一种介于绝望又解脱的复杂。   斩钰看他这模样很不对劲,心中猛地一沉。仿佛冥冥中的恐惧成了真。他手脚哆嗦,心底发寒:“少爷……”   江笠缓和过一口气后,徐徐笑道:“各自的造化,怨不得人,我早已释怀了,阿钰,你也放下吧……”   斩钰恨声哽咽道:“他欺负你,我恨他!”   他家少爷本是健朗之人,若非与桂臣雪撕破脸面,少爷也不至于执意要自废武功,将一身从桂家玄功秘籍中学来的功法归还对方。若非心伤,少爷也不至于终日郁郁寡欢,不至于如今日这般虚弱!   所以他恨桂臣雪!江家桂家,孰是孰非他斩钰都不在乎,他只知道桂臣雪辜负了少爷!桂臣雪就该死!   斩钰想到此处,更觉悲恸。   “少爷,难道你不想为江家报仇吗?你等着,我一定替你杀了桂臣雪!”   江笠轻轻摇头:“不,我娘说过,江家犯错在先,我答应过她,了断恩怨……”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几不可闻。   遥想当日慈母珠泪涟涟,悔恨当年不该,大错已然铸成,他至今想起依旧心痛。这如同乱麻般的孽缘,是该早些了断了。   “少爷!”斩钰大惊失色,一下抱紧江笠。   “少爷,醒醒,少爷……”他一遍一遍地企图喊醒江笠,然而声音禁不住发了颤,不觉带上了哭腔。他是坚信人定胜天的,生平最不敬鬼神,这时却不自觉地惶惶然祈祷老天眷顾。   仿佛听见他内心的祷告,江笠忽然一把揪紧了他的手腕,眼睛缓缓睁开。   “臣雪啊……”   斩钰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答应道:“我在!你说,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我一辈子都记着……”   然而江笠只是无声地张了张嘴。缓缓喘过两口气后,他慢慢放松地闭上眼睛,叹息似的含糊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少年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何曾将功名利禄,风花雪月放入眼底?尘世沉浮二十五载,方知世事无常,唯情之一字,最是艰险。最不该轻易涉足的,便是此字。   好也罢,坏也罢,总算熬过这一段路的心酸苦楚。便连两情相知欢悦之事,终于也可以心平气和地搁置不提。   若有来生,不愿再与那人纠缠。就当放过彼此吧!   床帐低垂,烛火通明的水榭中,斩钰孤零零地抱着江笠,背影萧索,一室无言。   良久,他轻轻放下江笠,紧紧攥紧拳头。一抹仇恨的血光在他眼底骤然迸现。   第2章 蝴蝶入我梦   东暾澹未熹,北吹寒更寂。   岸草不知愁,向人弄晴碧。   晨光熹微,窗外北风飒然,枯草簌簌。在这一亮一响之间,江笠已在木床上辗转了好几个来回。他正跟三年缠绵病榻养成的赖床习性做斗争。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自己可不是那个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江大少爷,而只是竞陵城边境小村落中一个落拓茕茕的教书先生。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等奇事,自己居然死而复生。   此时距离他离世已有一年之久。   这身子的原主人名叫江轻舟,江笠搜寻记忆,只知其自小身体不好,患有心悸之症,故而性情孤僻阴郁,只与一个老妪相依为命,不与他人往来,老妪去世后便独自一人生活。   此地地处偏僻,前有山匪马贼,后有走兽怪禽,民风更是淳朴彪悍。对读书人倒是敬重。因此江轻舟能够独自拥有一处屋舍不被打扰,平日则是靠着教村中少年郎读书维持生计。因为他少与人往来,课业授毕便夹书走人,以致前些日子半夜猝然心悸病逝,换了江笠这个假蕊子都没有人发现。   说到江轻舟的相貌,江笠第一次看的时候真是吓了好大一跳!   铜镜中的男子年方十七,生的格外清俊,头戴礼冠,穿一袭青衿对襟湖色儒袍,望之便是谦谦君子——跟少年时的自己竟有六七分神似!   江笠有种重返弱冠的错觉,但他查看了现在这副身躯,胸口并没有昔日的胎记。   江轻舟只是一介儒生,体内连一丝玄气都没有,也是让江笠大呼郁闷。   江笠原来生于南方四城之一的银雁城,过往对于北方竞陵城皆是耳闻,只道北方因黄沙漫天,草木枯肃,有北漠之称。   北方有三城,其首便是竞陵城。竞陵城内盘踞有四大势力,皆是刀口饮血之徒。在追求温良恭谦让的南方人看来,北漠人实在过于好勇斗狠了。其玄气多以刚猛威武著称。每年南北方斗武便可见一斑。   挣扎半天,做了无数心里建设后,江笠终于成功起了身。重获新生已有三日,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拖着没去上课。今日已是期限,避无可避。虽然没做过教书先生的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认真细致地给自己梳洗了一番,他套上层层叠叠的袄襦,把几本旧书往腋下一夹,便举步出了温暖的屋舍,垂头丧气地赶往学堂,准备好好忽悠一下那群少年郎。   前边是一处露天院落,门前栽了几丛沙地柏作为护栏,里头地面都是铺了泥石的,摆上几只木桌,便也算个简易学堂了。   少年学子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个个都生的虎头虎脑,体格强壮。□□个少年郎本是笑嘻嘻地互相笔划拳脚,对问功课,一见江笠出现在门口,立刻纷纷噤声,有模有样地正襟危坐起来。   他们这先生向来最是最严厉,扰了他讲课便要挨手板子。板子是旱木藤条拧成的一股,抽在手心能让一个孔武有力的成年人犯哆嗦。被先生抽了还不能打回去,他们才不吃这个亏。虽然先生这课实在无聊,真不如让他们往沙地上舞刀弄棍来的快活。   江笠一抖前摆,盘腿坐在案前。众学子立刻屏气凝神,提防他突击检查功课。   江笠哗啦啦地翻了下那几本书,随口问道:“今天讲什么?”   没人回答。   江笠随手一点:“你说。”   被点名的少年名叫赵小虎,这孩子当场就吓白了脸,也不知先生对他有何仇恨,只能战战兢兢地回道:“南,南北,玄气凝结差,差,差差异!”   江笠惋惜地看了少年一眼。这孩子是口吃儿童吗?可惜了!   糟糕!答错了!赵小虎心中哀嚎一声。其他众少年纷纷面露不忍。   眼看一场抽手心大刑即将来临,坐在首座的江笠却毫无预兆地起了身。   “南北方因气候,环境,风土等不同,玄气凝结法自然也不同。”江笠好似全然没有察觉这群少年郎的心思,只自顾自地说道。   他少年时便是众人眼中修习玄气的奇才,在大部分同龄人还苦苦挣扎在玄士六七阶之际,他便已突破九阶桎梏,一举达到玄师之列,成了银雁城内高手榜上唯一一个不足十五岁的玄师。不仅如此,他在诗词歌赋,医学药理,机关谋略等方面亦有造诣。银雁城地下城防机关便是他的手笔。   自废玄功,卧病三年中,他无所事事,更是遍览群书。因为天资聪慧,往往能窥一斑而见全豹,所以百家功法之妙,亦能揣度体悟。如今的他,对玄力的掌控和玄魂的领悟早已远超常人。   可惜他自己现在这副身子,不知道为何总是无法成功凝聚玄力。气息运行中好似总要受到一股强大神秘的力量阻滞。   而且还时常忍不住的想要——   “咳咳咳!”   咳几声。   江笠一边掩嘴轻咳,一边暗暗翻了个白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个江轻舟也是个体虚病弱的啊!   难道要他以后当个理论大师吗?那不得被某个势力绑了关小黑屋被迫传经授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没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之前,太招摇可不是件好事。   想到此处,江笠便潦草地将南方玄力基本凝结法讲了一通。都是书里有的东西,他不过是照本宣科。   江笠到底没真正接触过北漠的玄力凝结运行方式。讲完南方玄力情况后,他便点了赵小虎的名:“你玄力几阶?”他一眼看出赵小虎气息凌然于其他少年之上。   赵小虎飞快道:“回先生话,小子玄士四阶!”   江笠点点头:“手递给我,然后运行玄力我瞧瞧。”   赵小虎不明所以,见先生面上淡淡的,也不知是喜是怒,只能照做。   他在众目睽睽下站起身,将手递给江笠,然后破釜沉舟似的一闭眼睛,在身体内运作起玄力。   江笠低头,全身心集中在手心。只觉一股细细水流如山泉冒出,泉眼逼仄而水流湍急,在那脉络中走得又急又锋利,颇有疾风骤雨之势,但很快削弱,显是后劲不足。   江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人们常说北漠玄力霸道,一个四阶玄士尚且能迸发出此等锐意,若是一个玄师,玄王,玄皇,甚至大玄尊呢,岂不是一个照面便可一击制敌?   不过凡事皆有利弊。后劲不足就是北方玄功最大弱点。所以北方少有持久战。   可惜赵小虎毕竟只有玄士四阶。若能有个玄师让他研究一下就更好了。   江笠收回手,对赵小虎道:“不错,颇有建树。”   赵小虎本是惴惴不安地“揣摩圣意”,忽然听见先生表扬自己,简直不敢相信。一直到回到自己座位上,他还晕晕乎乎的。其他学子都向他投来惊讶羡慕的目光。   江笠最后总结道:“世间功法虽各有玄妙,终归是万变不离其宗!”   说完,见少年郎们都是似懂非懂,江笠心中莞尔,摆手道:“好了,大家开始练字吧。”   少年郎们便窸窸窣窣取出字帖,开始伏案临摹。   江笠百无聊赖,托腮望着白蒙蒙的天际叹了口气。   虽说前尘如旧梦,繁华转头空。恩怨与功过,留待后人说。但他本就是俗人一个,就喜欢体体面面,漂漂亮亮地活着。再者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他可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庸碌苟活的弱者。所以他现在得好好想想,怎么冲破体内阻滞诡气,把自己的玄气修炼出来。在此之前,还得准备些必要的保命手段。还要去找找他家斩钰。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少主,这个书生当真就是江大侠的后人?”   这边江笠神游天外,还不知对边山头上,他的所作所为正被两个陌生人看在眼底。   两人皆是身材高大,腰配长刀。额头扎一条暗红长带,身着玄青色劲装,手腕脚踝处皆绑赭带,脚蹬长靴。这是竞陵城芜地堡特有的装束。   此二人隐藏气息身形观察江笠已有片刻。   说话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他望着江笠暗暗点头,心道此子年纪轻轻,没想到还有这等气度。   只是江大侠当年何等威风人物,堂堂江玄王,在北漠可谓声震八荒,谁能想到其独子江轻舟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听说这个江轻舟是由江夫人的乳娘带大的。长于妇人之手,生于穷乡僻壤,难怪啊!   自家少主打小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如今被家主从千里之外火速召回,只为跟这么个书生成亲,也不知道此刻少主心中作何感想。他担心这文弱书生收不住自家少主那颗不羁的心。   大汉讨好道:“少主,我瞧书生也好,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性子静,听话,好管束嘛!”   如此一寻思,好像还有不少优点呢!   仿佛察觉到随从的心思,从方才就一直抱臂不言的青年稍微偏过脸,露出一副俊美得几乎邪气的完美侧颜,冷笑道:“尚不知秉性如何,不要妄下定论。”   而且,这小子长得也太像银雁城里头那个家伙了,看着就让人不爽!   第3章 山风马蹄惊(上)   江笠自小金贵,哪怕遭逢巨变,也是个落难的贵公子,身边总有个斩钰照顾周全,如今孤身一人居住,才知轹釜待炊的艰难。   屋里仅存的干粮这几日也都吃光了,对着一堆锅碗瓢盆深沉片刻后,江笠当机立断,决定另谋出路去。   门扉方启,遥遥便见到远方荒草连天之处,一众马队气势汹汹地朝他这边冲来。   马蹄裹挟浓浓烟尘,彷如腾云驾雾,瞬间就逼至眼前。   来者大概有七八人之众,皆身材高大,身着粗布麻衣,腰跨金刀,满脸凶神恶煞,显然来者不善。   “吁!”   一匹油光锃亮的高头大马越众而出,马上男子一勒缰绳,马蹄尥得高高的,几乎盖过江笠头顶。   寻常人恐怕这时早已吓得抱头鼠窜,然而江笠不仅不躲不避,甚至连神色都未变。   后边众人皆倒抽一气!   险而又险之际,马上男子一拽缰绳,马蹄在即将碰到江笠发丝前堪堪擦过!   “吁吁!”黑马踢踏铁蹄,喷着鼻息往后退了几步,停在江笠面前。   江笠抬头,就见马上大喇喇地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颀长的男子。男子脸上蒙了遮蔽风沙的罩面,只从刘海下露出一对狭长锐利的隼眼,目光霸道而傲慢,肆意懒散的姿态又显出几分洒脱不羁。显是众人之首。   江笠站在门口,从容地望着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   这装扮,这架势,似乎是些山匪马贼。   那匪首上下打量江笠,眼底露出一丝惊讶。   “书生,你不怕死?”   江笠淡然道:“自然是怕的。”   “那你为何不躲?”   “在下身后便是墙壁门板,我只是相信阁下不会一头撞上罢了。”   那匪首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颔首道:“不错,有点意思!”倒是稍稍收起一点戏弄之意。   他高坐马背,以马鞭挑起江笠下巴,朝众人轻佻地笑道:“瞧这书生,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好,今夜便在此地留宿!好好休息休息!”   山匪们皆心照不宣地轰然大笑。   江笠垂下纤长睫羽,恍若未闻。   那匪首纵身下马,将马鞭往腰上一别,抓住江笠手腕,把江笠拽进屋去。其他随从也跟着陆续下马上前。   江笠被拽得步履不稳,险些扑到那匪首身上。   那匪首单手搂住他的腰,笑得邪气:“怎么,这就开始投怀送抱了!”   “是啊!这的圣人,倒是比大哥还心急呢!”   “如狼似虎啊!大哥可要小心了哈哈哈!”   后边山匪们都笑着起哄。   江笠似笑非笑,一言不发。   众人进屋后便往四周散开站好。那匪首一扬披风,旋身在正位坐下,支肘抱臂打量着江笠道:“书生,好茶好饭伺候我等一宿,我等便不会与你为难,若有其他心思,哼!”   江笠哪来的好茶好饭?他自己都要数米而炊了。   江笠看了这群人的神情架势,垂眼道:“不巧,我这屋里早已没有存粮。”   听闻此言,山匪们瞬间变脸。闹哄哄地叱喝道:“没有存粮?哼,休想糊弄大爷们!”   那匪首抬手虚压了一下,山匪们立刻安静下来。   匪首几步上前拽住江笠手臂,危险地眯起眼睛,冷笑道:“真的没有么?”声音咄咄又低沉严厉。   山村中百姓过冬时多有地窖存粮,只是北方近几年收成不好,冬季更是粮食稀缺,又因此地山林荒野,生活艰苦,粮食也就格外珍贵。所以匪首只当江笠吝惜,不肯把保命粮交出来。   江笠一指角落灶台的铁锅:“实在没有。”   那匪首暗暗审视了江笠的神色,蓦地哈哈大笑一声,将江笠一把摁在怀里,带着就往一帘之后的床榻走去。   “既无粮食,便拿你招待本大爷吧哈哈哈!”   山匪们跟着起哄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日日当新郎,夜夜入洞房!我们都到屋外守着,省得哪个不长眼的打扰大哥的好事!”便笑哄哄地一窝蜂出了屋舍,还顺手带上门扉。   那匪首将江笠推到床榻上,眼底再次流露出一丝异色。这书生实在过于逆来顺受,柔弱至极啊。哪怕此刻肉上砧板,他居然也不曾大声呼救求饶。   虽然相貌跟银雁城那小子有些神似,性情却截然不同。   难道这小子还有什么杀手锏?不至于。   一个久居山村野地,见识浅薄,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难道还需要他一个三阶玄师去提防?   “怎么,吓傻了?”匪首凑近江笠脸颊,手指挑起江笠垂落身侧的发丝,一边玩弄一边调笑道,“还是说,你很期待呢?”   江笠垂眼一笑,磊磊落落,宛如一株傲雪山兰,冷冽而清雅。   看得匪首禁不住怔忪了一下。   他心中暗暗惊疑,这书生不过寻常相貌,寻常经历,怎么会有这等风华气度?难道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   江笠反问道:“难道我求饶了,阁下便能放过我吗?”   匪首心中思虑,面上却还做轻薄之色,手指挑起江笠的下巴笑道:“若要大爷放过你,倒也不是不行,或者你可以试试求求我。或者告诉我,这村中的粮仓位于何处!”   江笠搭住他的手腕:“原来这便是阁下的真正目的?”   “是又如何?只要你肯说出粮仓位置,我可以答应你,不仅不动你,便是粮仓中的粮食,我们也只取一半,给这村子留一条活路,你看如何?”   江笠心道,本公子信你才有鬼!   正义凛然道:“无可奉告。”   匪首似乎不肯死心,再次徐徐劝诱道:“想清楚了,否则,粮仓不一定保得住,你自己可就要先遭殃了!”   不料江笠却忽然按住他的肩膀,反身把他压倒在床榻上!   匪首眼睛一眯,以为江笠是要趁机逃脱,正要动手。   却见江笠笑吟吟地俯身,手指轻点他的鼻尖,如情人般狎昵道:“何必多费唇舌!我瞧阁下虽是山匪,却生的一副好相貌,阁下见我亦是颇有姿色,既是你情我愿,便不要浪费时间,咱们趁早成就一桩好事吧!”   匪首大概万万没想到江笠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竟是被震住了。   大概也是毕生第一次被人如此亲昵对待,他脸上霎时浮现一丝诡异红晕,不过因为有罩面遮挡,江笠并未发现。   “门口诸位倒是说对了一件事,我们这些人最是如狼似虎,圣人也说,食色性也嘛!”江笠面上笑吟吟的,手上却依旧不停,慢条斯理地将匪首的衣服一件件扒下来。   就这小雏儿也敢调戏他江大公子,分明眼神清明,举止规矩,且看你能装到几时!   匪首看了眼自己凉飕飕的精壮胸膛,完全不当回事。   “怎么,春心荡漾了?你的斯文呢?”   江笠无所谓道:“此物不忍见,焚之已成灰。”   匪首一噎。   居然还有心情吟诗?!   虽说是为别人宽衣解带,江笠的动作也是文质彬彬,还边脱边赞叹道:“阁下真乃人中龙凤,马中赤兔。”   平心而论,这山匪肩膀周正,四肢修长,轮廓流畅鲜明,肌肤柔滑结实,这身材他倒是满意。   匪首讽刺道:“你连我的面都未见,怎知我乃人中龙凤?万一是个丑八怪呢?”他脸上至今还戴着罩面。   江笠笑道:“阁下当我是什么人了?我岂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即便阁下乃是巨丑之人,熄了灯后不都一样吗哈哈哈!”   匪首俊脸一红:“你真是!”   这书生恁的不要脸,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咳咳咳!”江笠笑过了头,忍不住掩嘴闷咳了几声。   匪首嗤笑着上下打量了江笠,摇头道:“就你这病蔫蔫的身子,即便我是马中赤兔,你却如何骑得?”   江笠歇过一口气,摆手道:“放心,其他不敢说,至少在床笫之事上,我一只手便能解决阁下,你信吗?”   “哦?”匪首也被激起好胜心:“那我拭目以待!”   这书生莫非是想拖延时间,借机脱身?   呵呵,他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第4章 山风马蹄惊(下)   匪首完全不相信一个小小的文弱书生能真把他怎么样。   于是他四肢一摊,由着江笠居高临下,对他任意施为。   凉冰冰的手指仿佛带着电流,慢条斯理地滑过身下人精瘦结实的蜜色胸膛,有意无意地撩拨着身下人的敏感神经,所过之处皆能点起一簇小小火花,激得身下人禁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真是奇怪,身体有种过电的酥麻。这书生的手指上是搽了什么迷惑人的药物吗?那触感热痒痒的,麻酥酥的,却是心痒难抓,使人不能尽兴的难受然而又暗暗使他血液沸腾,亢奋不已。   这感觉实在太磨人了!   匪首虽然面上泰然自若,但的确有些心慌意乱了。   他虽说如今也有二十六岁,然自从十年前在南北比斗大会上输给江家那小子之后,他发誓一定要洗刷耻辱,十年来连家都鲜少回去,只辗转于各处荒山野地历练。幕天席地,餐风露宿,过着与世隔绝的苦行僧般的艰苦生活。求胜之心使他无暇留恋风花雪月,对于床笫之事也几乎不曾涉足,感情方面可谓一片空白。   他先还胸有成竹,断定区区一个小书生绝不敢对自己如何,等着看对方如何收场。等前襟被解开,江笠的手隔着一层里衣,抚摸在他肚脐往下三路之际,他才骤然色变。   该死!这书生莫不是真想跟他?   不要脸!不要脸!!他可没想跟他假戏真做!!   实在没想到正直刚毅的江大侠竟会生出这么个儿子,这书生真是气死他了!不要脸,不要脸!!   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恼恨之色,匪首冷哼一声,掌心瞬间凝聚一丝玄力,就要动手对付区区一个书生,一丝玄力就足够把他震到床下了。   却赫然发现,身体僵硬,无法动弹!   他错愕地看向江笠。此刻才意识到方才江笠的一系列异常表现皆是障眼法,等待药效发作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没想到这个书生看似云淡风轻,温雅文弱,居然会有这等心机!   “你给我下药?”这气味好像是   “没错,此药名唤绝心粉,无色无味,有麻痹功效,两个时辰内若无解药,中毒者必要穿肠烂肚而死。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便把解药给你。”   这药粉是他刚配置用以防身的,不过是离魂草籽料研磨成的药粉,只能限制对方一时行动借以脱身,无甚解药之说。实在是仓促下也没有其他更厉害的手段了。否则,就凭这小子胆敢轻薄调戏他江大少爷,若放在以前,这小子早被他弄死个十次了!他江家的家规是,以直报怨,无辜可以杀,仇人不可放。他虽不至于如此极端行事,却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匪首讥讽道。   江笠笑道:“你或可一试。”   语气凉薄,目光冷冽,眼底是对生命全然的冷漠。任谁见了这样的江笠,也会由衷地相信,这小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事实上,从前的江笠也正是如此。玩弄人心,玩弄权术,胜败生死在他眼底,不过一场博弈。   而在与桂臣雪的那场博弈中,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失败。败在动了真情上。   匪首沉默了一下,脸色微微往下沉。   “你可真是歹毒,居然对我下这么重的毒药!”   分明就是区区离魂草,还敢糊弄本大爷说毒药,这小书生恐怕还不知道他如今正是玄师三阶,距离玄王不过一步之遥。别说不过些微麻痹效果的离魂草,便是真的绝心粉也奈何不了他!他覆手就能化解!   “你方才言语相激,又脱我衣物,果真是在拖延时间!真是心机狡诈,令人不齿!”   他就说嘛,这书生前番举措并非不知检点而是另有用意,这还差不多!   “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瞧这得意的小样,看来这书生以为自己得逞了。那他姑且假装受制于人,且看看这书生还有什么小把戏!   “你何时动的手脚?”匪首回忆了二人之前所有的互动。   “进门摔倒时,你扶住我的时候。”   “你倒是利索得很!”   原来是故意摔的吗最该惊慌失措之际,却早已起了心计!   “承让承认!”江笠洒然拱手,又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文雅模样。看得匪首暗暗咋舌。好像从两人交手到现在,他一直被这书生牵着鼻子走啊,这可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江笠倒不是对对方有什么兴趣。只是他这人十分小鸡肚肠,方才对方搂了他的腰,他一准有机会肯定要搂回去而已。   不过,他也不想真的激怒对方然后挨揍。他这人向来注意分寸。   江笠站起身,见匪首还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不由暗暗哂笑。   “你我无冤无仇,我也不取你性命。你答应我不出声张扬,放我离开,我便把解药给你如何?”   匪首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地道:“好。”   江笠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床头:“这就是解药,一个时辰后麻痹效果减退,你自行来取。那便就此别过吧!”   临走前又若有所思地看了床榻上的匪首一眼,眼底掠过一丝顾虑,满脸讳莫如深,转身就扯开门帘穿过偏门,连细软都不收拾,避开前门一众山匪便出了屋,像是有所图谋。   这书生要去哪里?   匪首一挺腰坐起身,凝神观望片刻,见江笠身影左拐右拐,竟是钻入后山山林中。他望了眼渐渐晦暗的天色,两道剑眉深深蹙起,心中不无担忧。   后山有走兽怪禽,这书生一点玄力都没有,若为避开他们这些“山匪”而遭遇不测,他回头如何交代?万万不能让这书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而且方才他那神色好像有些不对劲,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匪首想了想,还是穿戴好衣物,悄悄跟在江笠身后。   日头已没于群山之后。   山径上枯草疯长,怪石嶙峋,一路植被枯黄而茂密,遮遮掩掩住行人视线,远处时不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虫鸣兽叫。   匪首跟着江笠前绕后绕,穿过一道草木肃杀,枝叶蔽日的斜坡,再转过两个弯,他赫然发现,他把江笠跟丢了!   正是惊疑不定,身后草丛忽然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一股属于兽类的腥臭野味扑面而来。   “吼吼吼!!”   匪首猛地回头   远远的,江笠站在一块高石上望着这边动静。看着一人一兽奋力厮杀,血光飞溅,剑光飞舞,直至两败俱伤。   离魂草的香味能吸引来一种野兽,名唤鹿虎。鹿虎兽体型硕大,动作迅猛,爪牙有剧毒,实力堪比人类的二阶玄师。这只鹿虎是这个小村落村民的心头大患。没想到最后还是毙命于这山匪刀下。倒是为这村子除了一害。   当然,匪首也好不到哪去。   见对方历经一场激烈厮杀后,已没有多余力气,只能背靠着石壁仗剑喘息,江笠才转身离开。   他很想宰了对方,可惜对方实力超出他的预料,不大好宰,只能姑且作罢。   方才在屋子里,他借搭手之际,暗中窥探了对方玄力。只觉对方气息澎湃如汪洋,气势滔滔,至少是玄师级别。   这等岁数,这等修为,放在哪里都是一方大员。怎么会是寻常山匪马贼?   此人虽有敌意,却无杀意,又玄力强大,来历神秘,不敢以真面目现人,可见二人日后还会相见,所以不愿今日之事被发现。从纵马扬鞭开始就一直在试探他。还询问粮仓之事。堂堂玄师,在竞陵城内多的是各方势力想要招揽,需要自己当山匪劫粮仓?若真想知道粮仓位置,应该胁迫村民,他一个书生知道什么粮仓?可见这些山匪志不在粮仓,而是冲着他来的,是为摸清他的虚实。   他始终没有去揭开对方罩面,就是担心对方有什么大来历。仔细被杀人灭口。   更可笑的是,离魂草根本奈何不得他,却还故意假装受制于他,这狡猾的臭小子,哼!   这人认识原主江轻舟?报恩还是寻仇?或者江轻舟身上藏了什么玄功秘籍,世外宝藏?可惜他初来乍到,可以利用的信息与资源都太少了!   江笠琢磨许久,觉得对方最有可能是想从他身上得到某种东西,才想着恐吓他,让他自乱阵脚,而他若有“宝物”,走时必会将“宝物”匆匆翻出带走,对方便能趁机夺取。所以他故意在临出门时装出一副隐藏了重大秘密的模样,引对方上钩。果不其然,对方偷偷尾随他进山了!   虽然对方如今遭受重创,恐怕一时半会也顾不上他这边,但堂堂玄师也不是他一个文弱凡人能够抗衡的。   为今之计,便是赶在对方醒悟之前,赶紧收拾妥当,离开这里。   江笠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这是他刚才扒那匪首衣物时,从对方身上顺下来的。   这玉佩晶莹剔透,篆刻精巧,肯定不是寻常物件。也许他可以借由这块玉佩知道这群“山匪”的来历。当然,等他安全离开了再说。   计划赶不上变化。   江笠没有回自己原先的屋子,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他直接去了村长的住处,想向村长借些盘缠好远行。   推门一看   “您便是江公子吧?芜地堡有请。”   村长一指江笠:“没错,他就是江轻舟江公子!”   江笠:“”   江笠就这样被恭而敬之地“强请”回了芜地堡。   第5章 拳拳忠仆心   一年前   一轮冬月高挂中天,银雁城内歌舞升平。   平阳湖上缓游着几艘画舫,湖水被斑斓火光映得浮光掠影,宛如粼粼碎金。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舫上青葱玉指慢捻琵琶如珠落,廊上轻薄霓裳多情曼舞醉游人。   就听岸边一个外地客艳羡道:“湖心那艘画舫好生奢华!”不知船上人几何,但见雕梁画柱,绮罗翩跹,湖中画舫往来十几艘,唯有它最为夺目。   众人笑道:“那是咱新任太守朱大人的船!听说船上还请来了桂大人!”   “桂大人?”   “就是那位宫廷第一金甲卫队长,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桂臣雪桂大人啊!桂大人在咱们银雁城可是声名赫赫,无人不知!听说他不仅智勇双全,玄功过人,还生得面如冠玉,乃是南方三城冠绝第一的美男子!见过他的女子都念念难忘,就连皇城里的公主们也都为他犯了相思!”   “哪一位,快快指给我看!”   “喏!就是那位穿银甲配双剑的公子!”   恰好那画舫移近岸边,那外地客顺着众人视线望去,就见船帆边跪坐着一个青年。青年一身银光熠熠的铠甲,腰后交叉别着一对银灰长剑,头戴高冠,脚蹬高筒军靴,体态风流俊俏。   “咦,怎么戴着面具?”   原来他正屏气凝神想一睹真容,终于盼到那桂臣雪转过脸来,却是戴着半边面具,只露出形状优美的薄唇!   “这是因为”   众人还未解释,便听到前边一阵喧哗。   “哎呀!又有人落水了!”   原来是岸边许多女子争相抢占近前,想要亲近那桂臣雪,不甚失足落水。   霎时水中扑腾的有,岸上奔走的有,摇着船橹近前救援的有。   众人七手八脚打捞落水的姑娘,还未捞上岸,便又听见一声噗通的落水声。真是哭笑不得。   船夫笑道:“这就是桂大人戴面具的原因啊!”   竟是见怪不怪。   岸上船内各自热闹,桂臣雪却面无表情地盯着江面船桨荡起的涟漪,目光邈远不知所思。   画舫中诸人皆举金樽赋佳句,或互相吹捧鼓舞,只有他一人独坐一边,与世俗格格不入。   画舫中诸人仿佛也都习惯他这副清冷高傲的模样,或许是敬畏其身份,或者因为有求于他,故而热络招呼,不敢不敬。   朱太守抚须赞叹道:“这银雁城果然是繁华盛世啊!妙哉!妙哉!”   旁边的江守义立即谄笑吹捧:“这都是大人的功劳啊!”   官员富坤皆笑着附和。其实众人都知道,这位朱大人初来乍到,何来功劳可言!   江守义又将身边的爱子拉到朱太守跟前:“大人,你之前不是在询问银雁城地下城防机关是谁的手笔吗?就是他,江游云,小人犬子!游云,还不赶紧拜见朱大人!”   那生的面红齿白的青年便一揖到底:“小人惶恐!”   朱太守揉了揉江游云的手背,意味深长道:“你,很不错嘛”   “谢大人夸赞!”江游云眼底闪过一丝屈辱。   桂臣雪看了江守义几人一眼。   江守义,江守礼的二弟,江家的新任族长。   桂臣雪的复仇只针对罪魁祸首江守礼。哪怕心中满怀仇恨,也不迁怒,不株连,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另一个江守礼。   现在,他还是正义与公义的代表,是皇朝律法的执行者,拥护者,是一切罪恶的敌人。   “铛!”   前方忽然一剑东来!   剑气锋利披靡,刺破一湖歌舞升平,剑风猎猎,鼓荡起排天水浪!   “小心,有刺客!”   “快跑!”   “保护大人!”   众人惊呼哗然!失色奔走!纷纷躲到桂臣雪一众侍卫身后。一个个脑满肠肥的富坤,尽皆缩成一团,可谓丑态毕露。那江游云倒还好些,颤颤巍巍地抽出腰间佩剑,哆哆嗦嗦地挡在自己父亲面前。   桂臣雪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横穿平阳湖,凌空飞掠,剑气咻然,转眼逼至眼前!   这一剑雷霆万钧,若被劈中,必定尸首分离!   便见桂臣雪不疾不徐地只手一挥,宛若翻云覆雨,平阳湖面凭空卷起一道迅疾水流击中那刺剑,生生将刺客连人带剑击得整个一翻,摔在画舫上!   朱太守大叫:“抓住他!快抓住他!”   侍卫们立刻包围上去,将剑刷刷架在那刺客脖子上。   桂臣雪这时才慢慢站起身。他神情清冷刚毅,眸光流转间,与平阳湖月色相得益彰,毫不逊色。   他认出了年轻刺客的身份。   正是斩钰。   斩钰一身狼狈,年轻稚嫩的俊脸上布满怨恨。在他那双曾经天真无忧的眼眸中,如今只剩彻骨的仇恨与冷酷。   “桂臣雪!我要杀了你!!”仇人近在咫尺,斩钰压不住满腔怒火,挣扎着要站起来手刃仇人,又被侍卫们压制住。   桂臣雪垂眸看他,徐徐问道:   “是你自己来的,还是他让你来的?”   声音清亮如冰雪,气势凌冽胜雪峰。   斩钰冷冷一笑:“重要吗?”   桂臣雪半晌沉默,才用一种缅怀的语气轻声说道:   “他应该教过你,要量力而行。”   “闭嘴,卑鄙小人!你不配说我家少爷说过的话!”斩钰气愤难平地骂道。   见斩钰冲撞自家主子,侍卫们就要动手。被桂臣雪挥退。   缓缓转过身,桂臣雪把手一挥:“放他走。”   “大人!”   假惺惺!斩钰啐了他一口。   但斩钰也审时度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不再多说,警惕地扫了左右众人一眼,他猛地一蹬,越出包围圈。在湖面蹬了蹬,几下消失在黑暗中。   “桂大人,这刺客你也不审,也不杀,就这样放任走脱,你这是!此人若他日再来,可如何是好!”朱大人擦拭着冷汗从后头走出来。   众人皆道是,唯有江家父子不敢开口。他们都认出斩钰的来历,怕被牵连。   桂臣雪冷如冰锥的目光定在这位刚上任的太守脸上,缓声道:“太守大人,有何见教?”   朱大人打了个哆嗦,吓得出了一后背冷汗。   众人忙陪笑打圆场:“没有没有,我们都没意见!桂大人英明!英明啊!”   桂臣雪将目光移开,投向斩钰消失的黑暗山林。   当然不能杀。   因为现在那人身边,也就剩下一个斩钰了。   夜风簌簌,枯叶飘零。   街上酒楼茶肆已经关闭,酒旗被夜露打湿,屋檐嘀嗒嘀嗒。打更声从对面街市遥遥传来。   漆黑潮湿的青石小巷内,斩钰抱着长剑踽踽独行。皎洁的月光将他萧索的身影拉得细长。   距离那天又过去了三天。   差距太大了,无论如何努力,如何借助外力,都无法弥补玄士与玄师之间的差距。   他之所以急着去报仇,就是因为听说桂臣雪准备闭关突破,等他出来,应该就是玄王了。那时复仇更是无望。   怎么办呢?   世界上只要有一种手段能够杀死桂臣雪,为少爷报仇,他就在所不惜!他没什么好怕的,唯一怕的是没能为少爷做这最后一件事。他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因为唯一害怕失去的,也早已经失去了。   “年轻人,需要我的帮助吗?”   一个奸猾苍老的声音突兀响起,在死寂的夜晚显得十分渗人。   原来他不知不觉走入一条偏僻的巷子,正停在一家破旧古老的店铺面前。   声音就是从那店铺黝黑无光的帘子后传来的。   “你能帮我什么?”斩钰苦涩地笑了笑,“我想杀人,你能帮我吗?”   “不,我不能帮你杀人,但是,我可以让你变得强大,然后去杀你想杀的人。”   斩钰本是转身要走,听到这话,却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我这里有一门功法,绝对是你正需要的。能够让你在最快时间内强大起来!”   “真的?!”   斩钰激动地抢上前,一把掀开布帘。   他心脏猛地一缩!   布帘后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佝偻矮衣物破旧的老妪,那张从头巾处露出的枯树皮般枯槁的脸上,正挂着一丝阴恻恻的笑靥。   “什么功法?”   “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咒,你要吗?”   斩钰一惊!   魔功!   难怪这老妪身上气息诡异,原来是魔门中人!   魔门中人,正道不齿!   “我要!你把功法卖给我!”   “这功法不卖,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帮我试三味药!如果你中途死了,我们的协议就作废。”   斩钰猛地掐住老妪脖子,发狠威胁道:“交给我,否则我杀了你!”   老妪冷笑一声,披风一鼓,将斩钰生生震出一丈远,砰声撞到围墙上。   “不要冲动嘛,年轻人。”   “你是玄王?!”斩钰哼声呕出一口血,靠着墙壁狼狈喘息。   两边嘴角缓缓扯开,老妪露出个阴森恐怖的笑容:“婆婆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想好了,曾经有很多年轻人想买我的功法,但他们都因为忍受不了剧毒而自戕了,浪费我不少药草。所以,你可想好了。我这功法,得拿你的命来买,呵呵呵”   斩钰扶着墙壁,吃力而坚定地站起身。   “好,我拿命跟你买!”   第6章 故人报恩德   江笠此刻的心理活动是,万万没想到,居然被老天爷坑了一把。   江轻舟居然是北漠高手江枫的唯一后人,自小流落在外,如今总算被芜地堡堡主别立天找到。别立天与江枫乃是结拜兄弟,情谊深厚,江枫的后代自然要视同己出地爱护照顾。   芜地堡是竞陵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势力,拥有气势恢宏的堡垒,连片肥沃的城池林苑,可谓实力雄厚。堡内上下同仇敌忾,保卫家园,十分团结和睦。这些他先前早有耳闻。   别立天夫妇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别云端沉稳干练,已娶妻生子,幺儿别蜂起在外历练十年,不久前刚回来。   这个别蜂起江笠倒是有些印象,十年前他曾在南北比斗会上狠狠挫败过对方,他那时少年意气,飞扬跋扈,揍起人来绝不手软。后来,他还借着对方往南方籴米之机狠狠“宰”了他一刀。   那时为了银雁城的利益,他坑起“外地人”来真是全无压力。在他眼中,北方只是个叫做“对手”的符号。如今看着别立天夫妇那两张慈爱的脸,芜地堡众人眼底由衷的善良喜悦,江笠一时竟无法适应。   好在他虽玄力不复,容貌更改,到底还有精湛的演技。三言两语之间,就把一个温柔敦厚,知恩图报的人演绎得十成十。把众人欣慰得一塌糊涂。   大长老感慨地拍拍江笠肩膀:“孩子,你父亲是北漠的英雄,你也不能落后啊!我们都受过你父亲的恩惠,便都是你的家人,千万莫要跟我等生分!”   江笠谦和道:“是,小子谨记教诲!”   二长老老泪纵横:“江兄在天有灵,见轻舟如此人才,定当欣慰!”   “江家有后,江家有后!”众人不甚欢喜。   便连门外的婢女们也不住往屋里张望,为英烈之后生的如此俊秀而心花怒放。   别夫人身穿一袭水绿袄裙,外罩金锦绣衣,手上捻一串沉香念珠。   她常年礼佛,笑起来十分慈眉善目。   她拉着江笠的手嘘寒问暖道:“好孩子,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云姨跟大家都是你的亲人,有何需要直说便是。”   江笠不胜惶恐地喏喏应了,又是感激又是感动。   “真是个好孩子!”众人无不交口称赞。   “温润如玉,俊秀斯文,当如此子啊!”   “好!好!好!”   江笠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接受着左一句右一句嘘寒问暖,脸上始终一副恩义如天地,受之有愧的感动神情。   别夫人见他身子羸弱,又是这么懂事,更是心疼无比。   她拉着江笠细细说起江父往昔的英雄事迹,众人听了都不甚唏嘘,纷纷落下泪来。   江笠站在众人中间,不断被投以热忱亲切的目光,他也不烦躁,始终保持着谦逊温和的笑容。说到深情之处,还能陪着别人一起落下泪来。   “是了,还有一件事情”别夫人欲言又止。   别堡主是个猿臂蜂腰,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他声如洪钟地抢道:“小舟刚回来,先不说这个!”他朝自家夫人打了个眼色,打哈哈道,“不如先熟悉一下芜地堡的环境,我让人带你到处走走,认识认识!”   别夫人闻弦知雅意,把云鬓上的珠钗点得哗啦响:“对对对,先熟悉一下环境!不如就让小起带你周围走走吧!”   小起便是她那小儿子别蜂起。   江笠在别家夫妇二人脸上梭巡一圈,不动声色地应承道:“小子听凭吩咐。”   别堡主招手道:“少爷回来了吗?”   下人躬身回道:“禀堡主,少主刚回,正在屋里休息。”   别堡主大手一挥:“让那小子过来。”   下人为难了一下,凑近别堡主旁边压低声音道:“堡主,少主好像受伤了,听说是在后山打猎受的伤。”   别堡主暗暗吃了一惊。下人这话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自家倒霉儿子好像实力不怎么样,二是臭小子很不知好歹。早叮嘱他近日江轻舟会来,有重要事交代,他却偏偏选择这个时候去打猎,更可耻的是还受了伤。难道是不满他的安排,故意受伤拖延时间,挑衅他的权威?   别堡主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无论如何都不该让江笠知道,省得给江笠落下个坏印象。   由着义兄孤儿流落在外十几年,他早已愧对先人。须知江轻舟之所以会如此病弱,皆是因为当年江枫为救他性命,疏忽妻儿所致。这些都是他的责任。昔日他与江枫义结金兰,承诺来日共掌芜地堡大权。如今这承诺自然要应在后辈身上。但江轻舟初来乍到,一没玄力二没人脉,他担心他手不狠站不稳,所以思来想去,只有把他彻底变成“自己人”才行。   所以无论臭小子如何反对,这亲一定要结成!   如此下定决心,别堡主便唤来下人,领江笠先回房休息,自己则拉着爱妻嘀咕谋划起来。   这边别蜂起回了屋,除去一身山匪行头,换上锦缎长褂,又是一派威风凛凛的少堡主派头。   大冬天的,他**着臂膀,大马金刀地坐在梨木椅上,一边由着大夫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回想与江笠的交手。   原来用离魂草还有这个目的,鹿虎兽吗,是想赶尽杀绝?这书生的心可真毒啊!   这书生就跟九子山山谷长的辣子椒,吃起来又辣又呛,差点让他把小命都搭上,但实在很有些意思,足以使他回味无穷。   别蜂起又想起前番把人搂怀里的情景,嘴角不觉扬起。   江轻舟是清俊的相貌,低眉顺眼时,纤长的睫毛扑洒下一道浓秀的阴影,看起来很是动人。可惜面容苍白,又常年埋没在乡村野外,平白辜负了一副好相貌。   北方人大多阳刚魁梧,亦以此作为评定美人的标准。但别蜂起是个例外。他就喜欢江笠这样的。   所以他第一次看到江笠的时候,除了暗暗惊疑江笠相貌与自己那位老对手相似以外,其实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他那随从不知他心思还安慰他,纯属多此一举。但是光有相貌也不行,他可不喜欢小绵羊。   后来他见江笠狡猾如狐,对人十足心狠手辣,实在很对自己的胃口,心里便暗暗欢喜。回来后他在屋里琢磨了半天,又揽镜自照,就见铜镜里映出个绝世美男子,这美男子还忠诚体贴,身强体健,身家丰厚,对方应该也会满意。   不过父亲说的那事绝不能轻易答应,跟小书生做兄弟还行,做夫妻就还差些。而且他刚被小书生摆了一道,这个场子一定要先找回来!   江笠被安排在西苑一间大屋子,前有朝晖璀璨,后有亭台湖泊,举步有青阶回廊,回顾有松竹梅兰。屋里布置更是一应具备,处处用心。   地龙早早烧得火热,一进屋便能感到暖烘烘的舒适。江笠背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没了缓缓坐到窗前,那颗冷酷的心竟也有一丝动容。   他是最会察言观色的,都道人心叵测,真假扑朔,又何曾逃过他的眼睛。别立天夫妇的真诚相待,他如何看不出来?这不得不使他认真思索起接下来的去留问题。   江桂两家的恩怨,他既答应母亲,便不会再去横生枝节。   现在他无依无靠,需要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芜地堡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仅能给他提供必要的生存物资,还能成为他的依仗。想要修炼玄力,找到斩钰,他需要借势。   江笠决定暂时留下来做江轻舟。   又想起体内那丝诡异黑气。要不要跟别立天等人说呢?他可以信任芜地堡到什么程度?   方才别立天突然中断的话题,真是格外叫人在意呢。   别夫人口中的小起别蜂起?   江笠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屋子,往前边高亭走去。   居高临下,很轻易便将西苑一带的院落收入眼底。   就见前头一群人来去匆匆。   先从回廊过去的是一个素钗布裙的丫鬟,后边是个背着医箧的白胡子大夫,一个魁梧的汉子紧随其旁,跟大夫边走边说话,后头还跟着一对巡逻的侍卫。   这群人从西苑前急急走过,也没有发现江笠惊疑的目光。   一个人无论如何伪装,其体态,眼神,举止习惯却很难掩藏。   待这群人走过后,江笠拦下一个过路的仆人。   “您说的是赵大人吧?他是二少爷的侍从,刚从外边回来,其他的小的也不清楚。”   江笠盯着那熟悉的身影凝视寻思片刻,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原来是兵匪同道   晚膳过后,江笠向别立天说了自己前方遭遇山匪的经历。   只说山匪的蛮横奸诈,他自己的绝户计则绝口不提。   “猖狂!”别立天一拍桌子站起身,气得胡子倒竖。   “这些山匪真是越来越猖狂了,居然还敢跑到竞陵城辖区惹事!别担心,小舟,这事叔叔一定给你个交代!”   旁边的别夫人也捻着佛珠叹道:“佛祖保佑,幸好没事!”真不敢想象,若非那山匪贪图财物,又兼天色昏暗,山林隐蔽,被小舟侥幸逃脱,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江笠笑了笑,从怀中取出那块从“匪首”身上顺来的玉佩,恭敬地递给别立天:“此物乃小子从那山匪身上取得的,或可作为线索一用,请别叔过目。”   别立天本是义愤填膺,但当他接过玉佩一看,脸色却瞬间大变。   “啪!”别夫人一拍扶手站起身,目瞪口呆。   别家夫妇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底看到错愕。   这玉佩不正是?!   “小舟,你放心,山匪的事你叔叔定会查清,你先回屋休息吧。”别夫人讪讪安抚江笠。   别立天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点头。拳头在背后捏地咔嚓响。   江笠顺从地拱手道:“谨听长辈安排,小子告退。”   他在衣袖下露出一丝轻笑。   他倒要看看,别家夫妇对江轻舟能有几分真诚!   第7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翌日,江笠用过早膳,便被召到前厅。   今日大厅里除了别立天夫妇以外,还多了一个健硕修长的青年男子。   鬓如刀裁,目如朗星,目光又坚硬又野性。让人过目难忘。   江笠只是略略扫过一眼,便确认了此人身份。   这小子应该就是别夫人口中的小起,别蜂起了。   十年不见,这野小子变化挺大的,跟鹿虎兽一战,不过一日便恢复元气,看来玄力不弱,比他预估的更高。   大冬天的,江笠穿狐裘长袄,别蜂起却只穿无袖赤色劲装,塑出精瘦结实的修长身躯,颈背纹墨青狼首,臂膊上戴白铁赤瞳盘蛇臂箍,小腿着玄色绑腿,头发披散下来,额扎赤色缎带。巍然而立,坚毅威武。   他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一双腿又长又直,就这样大喇喇地闯入江笠视线。   江笠的目光在那双腿上停顿了一息,才缓缓移开。   向端坐正位的别立天夫妇请安后,江笠便坐到右边首座。   这就跟别蜂起面对面了。   别蜂起朝江笠一挑眉毛,笑得又痞又邪气。调戏意味十足。   他看江笠,江笠察觉了,然而垂下睫羽,故作不知。一束素色发带温驯地垂落肩膀,一身白色素衣如雪花清清冷冷,衬得他如静影沉璧,娴静悠然。   别立天夫妇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瞧,江家子侄多好啊,他们别家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混世魔王呢!   别夫人一边询问江笠昨夜睡的可好,其他可还习惯,一边不时回头瞪左边的小儿子。   别蜂起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一径打量江笠。   从江笠进门他就一直在观察江笠了。小书生心黑手狠,居然还懂得打小报告,瞧这小模样装的,他一定要拆穿他的纯良伪装。   “那事云姨跟你叔叔都了解了,就是这小子恶作剧!”别夫人对江笠笑道,“小起就是淘气,没有恶意。我今日把他找来,由着你打骂出气,他若敢还手,云姨绝不饶他!混小子,还不过来谢罪!”别夫人见小儿子如此叛逆,只能嗔怒地喝道。   别蜂起闻声而起,施施然走到江笠面前拱手道:“不好意思啊,江贤弟。”   低头说话之际,他目光猝然朝上,又阴又狠,一眼就叼住江笠。   他本拟着要吓江笠一跳,然而江笠依旧一派云淡风轻,拱手回礼道:“好说。既是误会,便就此揭过吧。”   别立天在旁看着,心中暗暗点头。不亏是名门之后,这等胸襟几人能够。江家有后啊!   “揭过?”别蜂起却不领情。他咂摸了江笠话中含义,勾唇笑道,“哪有这种好事!”蓦地直起腰,一掀自己衣襟,指着身上的伤反问道,“这个怎么算!”   江笠一本正经地对他细细审视:“这是何故?”   装傻?别蜂起危险地眯起眼睛:“这不正是贤弟的手段吗!”   江笠无辜地眨眨眼睛:“兄长说笑了。你是什么实力,我如何伤得?”   别蜂起狞笑一声。他那绷带渗了血,他就这样一层一层地撕下来,露出一道横贯胸口,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好像不会痛似的,看得周围仆人头皮发麻。   别夫人不是第一次见了,这时也紧紧闭上眼睛捏着念珠默念佛祖保佑。   别蜂起狠狠盯住江笠。   便见江笠微微侧过脸,苍白的俊脸上显出羞赧又不忍的神色。   这隐忍中饱含无奈委屈的模样难道真是他误会他了?   打住!   差点被这小书生绕过去了!   别蜂起冷笑道:“贤弟好手段啊!”   江笠以手掩面,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没有说。   别立天一直沉默观察着江笠神情,直到此刻,他心中才有结论。   一拍桌案,他终于开口,却是对别蜂起喝道:“混账,像什么话!公然宽衣解带,不顾礼仪不说,还这般惊吓自己弟弟,赶紧给我退下!”   别立天的话,便是对此事是非曲直给出裁判。   别蜂起愤然又委屈:“娘!”   别夫人豁然起身,几步朝江笠走去。   江笠也站起身,面露黯然:“云姨,我”   别夫人将江笠的手紧紧攥在手心,感动又愧疚道:“好孩子,你不必多说,云姨都知道!蜂起自己学艺不精,还要牵连到你身上!都怪云姨耳根子太软,听信了这混小子的话!你放心,这事云姨一定给你做主!”   别蜂起眼睛一瞪。喂!我才是你们亲儿子啊!   别蜂起被处罚跪三天祠堂。   日暮西山,祠堂里光线昏暗,香案上层层排列着几十个先人牌位。烛火摇曳中愈显森严肃穆。   别蜂起跪在蒲团上,回顾白日之事,知道自己又着了江笠的道。   他素来心高气傲,不想今日在江笠手上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心里直把江笠恨得牙痒痒的。   当时就听堡中仆人奴婢都夸赞江笠气度过人,胸襟开阔,又生的儒雅斯文,不亏是圣人弟子,英烈之后。相较之下,二少爷就太狂妄了。主动挑起事端后,不知悔改,还在人人面前宽衣解带轻薄人,真是太不该了!   仆人都是偷偷议论,但别蜂起如今玄师三阶,五感敏锐。隔着厚实的门板都能听到来往仆人的议论。   当场没把他气得口吐火球!   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这些下人便被江笠收买了。他知道江笠绝不是善茬子,奈何江笠演技精湛,他百口莫辩。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这时,门扉吱呀一声悄然开启,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   别蜂起眼力过人,一眼看清来者身份。   “娘?!”   别夫人提着个食盒,从那门缝处蹑手蹑脚地钻进屋来。   别蜂起这才有了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   别夫人朝他打了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别给别立天知道自己徇私枉法,背地里偷偷给儿子开小灶。   虽说有书信往来,但毕竟十年未见,都说儿是娘亲心头肉,儿子挨饿受冻,她这做娘的焉能不心疼?   母子二人面对面坐了。   别夫人慈爱地看着小儿子:“小起,你不会怪娘吧?”   别蜂起边扒拉饭菜边摇头道:“当然不怪,我知道你白天是做给爹跟江家小子看的,你心疼我!”   别夫人欣慰地点头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想,娘就放心了那,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别蜂起把脸一撇:“今天你也看到了,我要是跟那小子成亲,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别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娘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但是,若背弃昔日盟约,你爹今后如何服众,如何在北漠立足!芜地堡因恩义而立,我们岂能忘恩负义,自毁根基!再说,那孩子真是可怜,你莫忘记,他之所以流落江湖,身体抱恙,皆是因为我们别家!若见倾者而不扶,遇危难而不救,那真是愧对故人,忝为长者啊!”说着,忍不住掩面轻泣起来。   别蜂起慢慢放下碗筷,默然不语。   别夫人又道:“今日你走后,我与他说了婚约之事。”   别蜂起脱口就问:“那他怎么说?”   别夫人摇头叹气,满脸遗憾。   别蜂起豁然起身,一攥拳头:“他拒绝了?!”   小书生居然看不上他!?   他堂堂芜地堡少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如今玄师三阶,不日便可冲破桎梏,一举成为玄王!整个竞陵城才几个玄王?多少人排着队想要巴结他!这小书生倒好,居然敢拒绝他的婚约!可恶!   别夫人拍拍别蜂起的膝盖,添油加薪道:“毕竟是名门之后,看不上咱别家也是正常”   别蜂起最听不得他娘妄自菲薄的话语,当即按住别夫人肩膀,恨声承诺道:“娘,你放心,儿子我一定把江家小子娶过来给你你骗我!”   别夫人捻着佛珠念了声阿尼陀佛。   “娘你不是吧!我明白了,刚才那些仆人说的话,也是你的安排!”别蜂起也不是傻子,一旦大脑冷却,他立刻拨开迷雾捋清因果。他娘分明是知道他性子骄傲,故意说这些话刺激他,让他怒火冲破天灵盖,口不择言应下要求。   别夫人水袖掩面,讪讪地啜泣道:“你还说不会怪娘呢嘤嘤嘤”   别蜂起翻了个白眼,又好气又好笑,举手投降道:“好,算我错,我错行了吧!”   “那你刚才可答应娘了,不反悔?”   别蜂起俊脸一撇,大喊道:“不反悔!”他往地上一躺,背身闭眼道,“我今天总算知道我的身世之谜,我就是你外头捡来的!”   别夫人嗔怒地一点别蜂起额头:“你这小子,怎么就不明白为娘一番苦心!若非见小舟那孩子实在讨人喜欢,为娘何苦费尽心思撮合你们!不是亲生的,为娘理你呢!以后有你感激涕零的时候!”   别蜂起拱手道:“别夫人,小子现在就快涕零了!”   “臭小子!”别夫人娇嗔着扇了儿子一脑袋忽而眼珠子一转,慈爱地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你爹珍藏的那颗月龙丹吗?若能结成这桩亲事,娘就把那月龙丹偷出来给你!”   别蜂起一下坐起身:“当真?!”   别夫人郑重颔首:“当真!”   别蜂起心中大喜!   月龙丹乃天地自生的奇珍异宝,百年独见,对提升玄力有奇效。他若循规蹈矩修炼,至少要一年才能成就玄王。若有月龙丹辅助,顷刻间便能成就功业。届时就能去南方银雁城江家,找江家小子算账了!   别蜂起一想到能够血洗前耻,登时十分意动。   当然,凡事皆有利弊。服食月龙丹有一定风险。   无妨,小心就是!   因为怕被丈夫发现,别夫人不敢久留,不一会便匆匆离开了。   别蜂起送走母亲,在黑暗中无奈苦笑。   可恨的江家小子,才到芜地堡多久,就拉帮结派,把他娘哄走了。现在居然还敢看不上他!   他一定要想个法子,让他哭着求着跟他成亲!   等成亲以后,他就狠狠地欺负他,让他知道他的厉害!   别蜂起抬头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幕,嘴角勾起一丝狞笑。   现在就先去讨个利息! 8章 夜寒逢客至   西苑。   江笠读完一卷关于芜地堡历史的书卷,眼见窗外天色暗沉,万籁俱寂,便起身准备就寝。   他边往床榻走去,边琢磨着芜地堡的情况。   看来别立天跟别夫人对江轻舟是真心爱护的。没想到江轻舟还有这种福气!   更没想到的是,江轻舟跟别蜂起居然还有段指腹为婚的往事。今日别夫人向他说起这事,真是没吓他一跳。   他自然是立刻找了托词婉拒了。   南方讲究含而不露,以为阴阳调和才是大道。男子间有是有,只是难免要叫人轻看一等。只有男妾,没有男妻。过去他与桂臣雪心意相通时,对彼此心意也是从未说破。   素闻北方对风花雪月,男欢女爱一事十分宽容。寡妇再嫁,夫妻和离,男子结亲皆是常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堡内对他与别蜂起的婚事竟是十分看好。   江笠好笑地摇了摇头。他如今既投生为北漠人,今后就得试着以北漠思维考虑事情,免得被人看出破绽。   正准备宽衣,忽然烛台火光一闪,一道寒风从脖颈后肃然惊掠!   江笠警觉回头,便被身后来人一下捂嘴扑倒。二人双双摔进被褥中。   别蜂起?   这小子事可真多。   江笠面无表情地望着上方的邪魅青年。   别蜂起咧嘴一笑,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他这回连罩面伪装都没有,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压制了江笠。   从他这个角度看,就见江笠神色泰然从容,烛火映衬得他面如冠玉,肌肤莹白,格外的具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别蜂起的心脏骤然急跳了起来。   屋内动静引来巡逻侍卫注意,一个侍卫隔着门低声询问道:“江公子,怎么了?”江公子文秀柔弱,别是哪里磕着摔着了。   “让他走,否则我撕了你的衣服别以为我不敢。”别蜂起凑近江笠脸颊,说话间温热鼻息拂过江笠耳畔,气氛说不出的旖旎亲昵。   江笠点了点头,盯着捂着自己的手。   别蜂起得意地将手移开。   江笠“呸呸呸”狂拭自己嘴唇,间或“咳咳咳”地咳嗽几声。   别蜂起:“”   人生第一次被嫌弃。   江笠看了别蜂起一眼,朝门外侍卫扬声道:“多谢了,这边无事,你退下吧。”   “是。”巡逻队的声音渐渐远去。   “可以放开我了吧。”江笠蹙眉道。   他倒不是怕了别蜂起的威胁。只是初来乍到,他不想跟人少主闹太僵。无论他是否无辜,都难免给人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见江笠对自己如此嫌弃,别蜂起莫名的十分不痛快起来。   “碰你怎么了,老子就要碰你!我碰!我碰!我碰!看你能怎么样!”说着还凶巴巴地撩了把江笠的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该死的小书生,不给他碰是吗?好,他明天就去答应他爹的要求。等两人成了亲,他天天碰他,夜夜睡他,他看他敢怎么样!   江笠不知别蜂起心中所想,只觉别二少爷十年不见,还是幼稚鬼一个。   想当年,别蜂起于比斗擂台上败给他后,还总是守在他家门口,或等在他必经的路上,要跟他一决高下。因为每次都有进步,怎么揍都不死心,他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连他父亲关了门后都忍不住赞叹别蜂起毅力过人,潜力巨大。后来,烦不胜烦之下,他随口应承了别蜂起十年再战之约,总算把他赶走。   没想到十年之后,二人却是以这番面目再见。真是造化弄人!   “好了,二少爷有何贵干,不妨坐起来说话。”   别蜂起故意使坏:“有种你推我起来啊!”   他看江笠病蔫蔫的,三不五时咳嗽几声,哪有什么力气推他?说到最后还得求他!   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想欺负一下这个小书生。   正想着,窗外忽然一阵夜风刮过,案头几座烛台应声熄灭。   屋里当即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只听得窗外寒风呼呼摇晃窗棂,虫声稀疏。   别蜂起就感觉身下人浑身猛地一僵,呼吸急促起来。   “你怎么了?”别蜂起奇怪地看向江笠。   这小子病怏怏的,别是犯病吧?   正作势要起身,冷不防被江笠一把拽住,翻身压在身下!   背脊硌响床板。   别蜂起脑中“嗡”的一声炸响。   这的圣人,倒是比大哥还心急呢!   如狼似虎啊!大哥可要小心了!   黑暗中,别蜂起听见自己响亮地咽了口口水,干巴巴地问道:“小书生,你想干嘛?”   “别走。”   江笠紧紧抓住他的手,将脸埋在他胸口。   别蜂起张了张嘴,话未出口,脸先红透。   在过去的十年,别蜂起承受并战胜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黑暗及死寂。但再暗再静的山涧深谷,也从未能如同此刻这般使他紧张。   西苑屋内一片暗沉无光,静得让他浑身的不自在。   暖煦煦的地龙烧得人心头惴惴,屋内热度节节攀升,便连窗外漏进的几缕月华也跟着莫名地暧昧起来。   “你,你想怎样?”别蜂起眼瞪着头顶床帐,恶狠狠地咬牙道,“我是看你年纪小才一直让着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啊!”   半晌等不到江笠回应,别蜂起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小书生难道生病了?   这样一想,他下意识掐住江笠手腕,分出一丝玄力暗暗探视江笠的脏腑。   咦?!   江笠做了几次深呼吸,勉强镇定下心神。根本无暇理会别蜂起的惊异。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然而目光茫然无焦距。他好像又回到幼年,骤然的黑暗唤醒他心底那段恐怖的经历。就像溺水者紧抓住横木求生,他虚弱地对别蜂起恳求道:“帮我点个蜡烛吧。”   别蜂起一愣,继而难以置信地笑起来:“你不是怕黑吧?”   这小子惊马山匪不怕,刀剑血腥不怕,威逼惊吓不怕,那么淡定一个人,居然怕黑?!   江笠紧紧地一闭眼睛。   别蜂起本想趁机嘲笑江笠几句,却见江笠面色惨白得过分,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心中便有些不忍。   算了,今天就不乘人之危了。   别蜂起起身要去点灯。   手被江笠一把攥住。   “怎么了?”   江笠轻轻打了个寒战:“牵着我的手。”   别蜂起凝视了江笠半息,忽然大步上前,将江笠拦腰抱起来。   “别怕!我在呢!”   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江笠无助地靠在他怀里,木然地“嗯”了一声。   别蜂起单手托着江笠,也不去找火折子,右手往烛台灯芯上一拂。   数十根火苗“呲拉”窜起,烧得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没事了。”别蜂起温柔地注视着怀里的少年。没想到这小书生还有这么柔软的一面,倒是挺可爱的!   在一片温暖又明亮的氛围中,江笠慢慢睁开眼睛。   然后,他毫不留恋地推开别蜂起。   脚踏实地后,他先是长长吁出一口气,一颗心还在胸腔里怦怦大跳,脸上却已经恢复从容。   若无其事地拍拍衣袍,他一指对面木凳,对目瞪口呆的别蜂起说道:“请坐。说吧,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别蜂起隼眼一瞪:“你刚才不是这样的”   江笠淡然一笑,仿佛很羞愧似的摆摆手:“见笑,见笑!”   这书生!   是不是白眼狼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一定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别蜂起又好气又好笑,只能狠狠地往旁边一坐。   他本就是灵光一闪,跑来吓唬吓唬江笠,哪有什么正经事好说?   他抬眼看江笠。   江笠正以指间轻捻狐裘绒毛。别蜂起见他一举一动之间,颇有些云淡风轻的娴雅之态,十分赏心悦目。他从未见谁整理个衣服能像江笠做的这么好看,不觉失了神。   等回过神来,登时尴尬得他想大发雷霆。   他无话找话道:“你体内怎么有骨冷黑气啊?得罪谁啦你?”   江笠想起方才对方窥探过自己脏腑,不动声色道:“骨冷黑气?”   “体内有诡气阻滞,无法修炼玄气?”   “是。”   “手给我。”   江笠伸出手腕。   别蜂起将手搭在江笠脉搏上,凝神细思片刻,眉宇越皱越深。   “在经脉中潜伏太久,很难驱除啊。”   别蜂起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江笠知道他在想办法,故而只是安静等待。   别蜂起停下脚步。   “想起来了!小书生,你真该庆幸能碰上我!因为驱除骨冷黑气的法子,连我爹他们都不知道,我敢说放眼北漠,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而我却刚好就知道一个!”   这还是他在外历练时,一次偶然机会下在拍卖会获得的一份古老秘方。   见江笠目光期待,别蜂起话锋一转,单手撑在桌子上,俯身凑近江笠,勾唇邪笑道:“不过,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求我啊!” 9章 结发为夫夫   别蜂起虽非魁梧强壮,但也挺拔威武,一表人才。他一俯身,江笠立刻有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   江笠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闻言只是失笑:“好,我求你。”   他目光平和,语气温柔,神情堪称慈爱,那模样不像求人,倒像在哄小孩子。   别蜂起“哈”地大笑一声:“这话你也信!我逗你呢!”   江笠摇头无奈道:“我以诚待君,以为君亦会以诚待我。”   他神情依旧温和平缓,分明没有半分谴责在其中,但他身上仿佛有一种传染力,能够使人静下身心去聆听他,思考他,甚至认同他的立场,在他面前含羞抱愧,悔过自新。   别蜂起胸口一堵。心道这小子真他娘的邪门。   “行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告诉你!不仅告诉你,药方上一些药物难寻,我还可以帮你收集,是了,我不日便可突破至玄王,到时还可以帮你疏导经脉。怎么样?”   江笠从容颔首道:“愿闻其详。”   别蜂起按住江笠肩膀,一眼不错地盯住江笠:“我们成亲吧。”   江笠一愣。   别蜂起飞快道:“你别胡思乱想!你有想得到的药方,我也有想得到的宝物!咱们成亲是假,交易是真。成亲后绝不互相干涉,以一年为限,如何?”   江笠想了想,觉得这倒是可以接受。一来他可以尽快驱除那丝诡气,二来也可最快在芜地堡立足,借芜地堡势力寻找斩钰。   “可是别叔叔与云姨若知道”   “他们不会知道的!咱们就演演戏,一年后就说性情不合,和离呗!”   江笠点头:“好吧,互不干涉,一年为限。”   别蜂起伸出右手:“击掌为誓!”   “好,击掌为誓!”   两只手“拍拍拍”击打三次。   二人相视一笑。这会就算是盟友了。   江笠与别蜂起的婚事一日之间传遍整个芜地堡。堡内上下无不欢天喜地,喜得别夫人笑不拢嘴。旁的事尽皆放到一边,一整天就忙着张罗婚礼,发送喜帖,采办喜房需要的物件。   江笠背手站在檐下,看仆人挂一对大红灯笼。   别蜂起啃着一个青枣从外边走进来,见他看得入神,不由饶有兴味地歪着脑袋望他:“这有什么好看的?”   江笠微笑道:“有意思。”   他想起昔日与桂臣雪两情相悦时,桂臣雪曾偷偷买过一对龙凤烛插在烛台,又剪了个歪歪扭扭的双喜贴在床头。二人背着旁人偷偷拜了天地,后来好几年,也像寻常夫妻那样守着彼此过日子。   可惜,从来不曾相知。   别蜂起道:“瞧你高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高兴跟我成亲呢!”   江笠颔首道:“毕竟是喜事,哪有不高兴的。”他转头专注地注视别蜂起,声音温柔地问道:“你呢,二公子,跟我成亲,会高兴吗?”   他目光温存缱绻,声音干净清朗,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心拒绝他的邀请。   别蜂起一颗心登时在心口怦怦直跳,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猛地背过身,他朝后抛出一颗青枣。青枣稳稳落在江笠怀中,这准头,倒像他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   “给你吃!”别蜂起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然后朝外边大步流星走去,像要去寻仇挑事似的,走得气势汹汹,十万火急。   江笠好笑地把玩了手中的青枣,轻声道:“我喜欢吃红枣,比较甜。”   别蜂起猛地转身走回来,把青枣一把抢走:“不要就算了!我告诉你,芜地堡没有红枣,想吃想都别想!”   “哦。”江笠笑了笑。   二人一前一后朝外边的田埂漫步走去。   远远便见天色渐渐灰暗,远方彤云沉沉,几家农舍炊烟笔直上升。   风仿佛停滞了,一路走来,倒比芜地堡内暖和不少。   田埂间铺着一层薄雪,布靴踩在上边能听见沙沙碾声。   江笠蹲下身,掬了一把雪细看。他是第一次见到雪,只觉那雪揉在手心像冰冷彻骨的白沙子。纵手一挥,纷纷扬扬飞起来时,就像漫天盐沙簌簌。   别蜂起挑眉道:“雪有什么稀罕的,瞧把你高兴的!”   江笠只是微笑。   别蜂起跟着蹲下了,用两指捻了一把白雪混杂的沙土,皱眉道:“这么干,看来今年又得往南方籴米了。”   说到籴米这事,他眼底闪过一丝愤恨。   江笠不露声色地关心道:“怎么了?”   “没什么。”别蜂起甩开手上积雪站起身,顺便把江笠一道拉起来,“回去了。”   “我想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喜欢看雪,瞧这破天气,明儿肯定有场大雪,那时才好看。明儿我带你出来看。”   “好。”   两人一起往回走。   “是了,刚才说到去南方籴米,你好像有心事?”   沉默片刻。   “我想起一个可恨的小子!”   “怎么了?”   “那小子拿陈米卖了我新米的价!”   “哦,那可真是过分呢”   这场婚礼办得锣鼓喧天,热闹非常。   芜地堡许多年没有什么喜事了。   这一天,十里八乡的富绅地主都来了,临近几大势力也都派遣代表前来贺喜,马车拥堵了好几条入城的路,酒席摆得如流水延绵,欢声笑语充盈山涧,盛况可谓空前。   芜地堡处处张灯结彩,仿佛被从天泼了一桶红色颜料,肃穆的城池完全被染成了一片艳红的江海,喜声如涛。   在震天的鞭炮和闹哄哄的欢呼声,唢呐声,锣鼓声中,一对新人穿着大红喜袍,胸口戴着大红花,在司仪的高喊中对着天地对着高堂拜了三拜。又一圈一圈走过去敬酒,接受众人的恭喜。   直闹到大半夜,别夫人见江笠身子虚弱,有些撑不住,才喝止了众人闹洞房的要求。   堡里的人都知道江笠身子不好,所以今天的敬酒基本都是冲着别蜂起去的。即便有漏之鱼,也全被别蜂起挡去。别蜂起把美酒灌了一盅又一盅,然后趁人不注意全以内息化解掉。   这时总算落了个清净。   别蜂起踏入喜房,迎面便见一对龙凤金烛烧得又旺又亮,把一屋子的红绣面戏水鸳鸯大双喜映得绚丽夺目。   撩开珠帘帷幕,就见江笠托腮坐在案前,正捧着一卷竹简看得入神。胸口的大红花已经取下,又在外边搭了一件厚实的狐裘披风。秀美的黑发垂落胸前,平添几许风流。   别蜂起看了他好会儿才把目光移开。   几步上前掀开那床比翼双飞衔枝报喜绣面的喜被,就见喜床上铺了一层红枣花生桂子。寓意早生贵子。   别蜂起扑哧一声笑出来。   本来两个大男人成亲是不需要这些的,但江笠说想吃红枣,他于是就假借成亲之名,特地让人往南边买了些红枣过来。没想到仆人歪解了他的意思,还顺道买了些花生桂子来凑数。   别蜂起抓了个红枣丢给江笠,自己则抓了把花生在手,坐到床尾拨开了吃,吃得津津有味。   江笠放下竹简,拿袖子擦拭了那颗红枣,放在嘴边啃了一口。   “怎么样?”   “如此甜脆,应该是南岭的羌枣吧,费心了!”   “哼哼。”别蜂起边吃边乐不可支道:“瞧这些,早生贵子,让咱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生!”   江笠温和地笑道:“不过是图个吉利罢了。”   别蜂起探身挨近江笠,坏笑道:“你说,要真能生,你生还是我生?”   江笠道:“谁吃得多,谁就生。”   别蜂起一呛,因为他吃的最多。   “臭小子,要生也是你先生,因为你刚才吃了个早!”   “如此说来,你吃花生,还能生朵花咯?”   “你!老子不跟你废话!”   别蜂起把花生壳往后一抛,两手荡开珠帘往屋子另一头走去。   现在,提升修为才是迫在眉睫的重要事。   虽说冲脉进阶不可被打扰,但门外有别夫人的人盯梢,修炼所跟后山庭院也不能去,幸好屋里有个小隔间,别蜂起只能在那凑合了。   “我有要事要做,你记得千万不能打扰我,知道吗?”别蜂起对江笠交代。   “好。”江笠便转身走开。他才懒得理会别蜂起。   别蜂起俯身进屋,从怀里取出早上刚刚到手的月龙丹。   就见那丹丸颜色朱紫鲜亮,在月光下莹润流光,神秘莫测。   在月龙丹出现的刹那,屋子里瞬间弥漫开一股异香,就连月光似乎也晃了一晃。   江笠猛地转身!   不对!这种异象,莫非是上品丹药出世?!   “砰!!”   就在怔忪之间,桌上一盏薄瓷酒樽在他脚边摔得四分五裂!   江笠怔怔地低头看自己脚下,才察觉原来是自己转身太急,广袖不慎打翻了酒樽。   小隔间的门帘一下被掀起,别蜂起探身而出:“怎么了?”   “没事。”江笠垂下眼睛,若无其事地去捡地上的碎片。   别蜂起大步走向前,将江笠一把拉起来按在椅子上,自己弯腰去处理那些碎片。   江笠默然地看着他收拾,良久才轻声说道:“打扰你了。”   别蜂起抬起头,自下而上地接住江笠的视线。   最紧要关头被打扰,别蜂起的确很郁闷。但看到江笠无精打采的模样,他那股气不知道怎么的就堵住了心口,不舍得责怪江笠了。   他反过来安慰江笠道:“没事,碎碎平安。”   江笠道:“方才屋里烛火闪了一下,我吓一跳呢。怎么回事?”   “真是个胆小鬼啊!”别蜂起好笑地摇了摇头,江笠怕黑他是知道的。他从怀里取出那颗月龙丹,“是因为这个吧!”   江笠心头一跳:“这是很厉害的丹药吗?可否借我一观?”   第10章 新婚不燕尔   别蜂起倒不吝啬,直接将月龙丹递给江笠。反正江笠也用不了这些气息澎湃的丹药。   江笠将月龙丹放在掌心仔细观察,又置于鼻尖小心嗅了嗅,眼放异彩地赞叹道:“原来这就是上品的丹药啊!”   澄江一龙分日月,玉壶无声转银盘竟然真是月龙丹!   没想到芜地堡中居然藏着一颗月龙丹。别立天倒是藏得隐秘,半点风声不走漏,否则,各方势力早就争着来抢夺了!   江笠感觉自己广袖下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这种上品灵丹,虽然是虎狼之药,但对于曾身为武者的他来说,不啻为一个巨大的诱惑!   江笠暗暗做了几个深吐息,才压下心头躁动。他将月龙丹还给别蜂起:“这种上品丹药要如何使用呢?”   “丹药嘛,无非服用炼化你的手怎么了?”别蜂起正要接过丹药,忽然发现江笠的手指指间渗出几滴血珠子。   原来江笠方才捡碎片时不小心割破了指尖。   别蜂起正待细看,江笠却一下子把手抽回去。   “怎么了?”   “没事,我知道此等等级的丹药炼化起来十分凶险,不能分神,你专心炼化吧,我也想休息了。”江笠转身就走。   别蜂起站起身,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这小书生的表情,怎么好像在跟他赌气?难道是怪他不跟他分享,让他只能干看着着急?   难道他以为灵丹是补品,谁都能吃的?   这小傻瓜,他那羸弱的身子根本扛不住这种凶猛的药力啊!   江笠举步便回了里屋。   但他人在里屋,心神却还牵动在那颗月龙丹上。眼盯着竹简,耳朵却竖起,听着别蜂起那头的动静。   他当年做梦都想得到一颗月龙丹啊   如今终于遇到了,可恨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去夺取。   能不郁闷吗?   然而珠帘那边却就此安静下来。   只听到别蜂起沉稳的呼吸声,与玄力提升时气流隐隐的转动。   万籁有声,一切如常。   似乎连风也停止了。   如此到了后半夜。   江笠正掐着睛明穴缓解困倦,准备起身更衣就寝,耳边骤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他猛地起身扫开珠帘,就见前边一张镂空三脚凳被别蜂起的气息崩得四分五裂。   别蜂起“噗嗤”喷出一口血,整个人一歪,软倒在地上,就此没了动静。   江笠急忙上前查探他的鼻息,原来只是昏迷而已。不由松了口气。又见他吐出的乃是一口黑血,周身气息隐约显出浩瀚奔腾之势,应该是进阶成功了。   但据他所知,一般人进阶后皆是洗精伐髓,神清气爽,没有哪个像别蜂起这样昏迷不醒的,所以他心里一时也不能下定论。   屋里动静惊动外边的巡逻侍卫队。   一个侍卫隔着门扉关心地问道:“公子,没事吧?”   江笠高声回道:“无事!闹得起劲,惊动你们了,实在抱歉!”   “哪里哪里,无事就好!”   夜晚安静,江笠便听那侍卫向另一个侍卫交头接耳地笑道:“可见少主就是口是心非啊,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赌就赌,我赌少主”   声音渐渐远去。   江笠听着这些话,又看着地上昏迷的别蜂起,末了只能摸摸鼻尖,无奈苦笑。   正准备回屋休息,转头便见别蜂起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后。站了有好会儿了。   形容如旧,只是地上没有影子。   江笠一愣,又回头看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别蜂起。他特地弯腰再次查探了别蜂起的鼻息。   没错,地上这个是还活着啊。   那旁边这位大哥是谁?   再三确认自己不是眼花后,江笠终于迟迟疑疑地开了口:“离魂之症?”   “谁知道!”别蜂起心烦意乱地瞪了他一眼,一声不响地绕过他,往外头走去。   江笠低头看着地上的别蜂起:“这就是后遗症吧。”   没一会儿,别蜂起便轻飘飘地回了屋。   他高高大大地伫在江笠面前,伸手去抓江笠的手腕。   这一次,他抓到了。   “江轻舟,你握住我的手。”   江笠睫毛一动:“好。”将另一只手虚虚搭在他手背上。   别蜂起苦笑道:“果然,只有你看得见我,听得到我,也只有你能够碰到我。而且”别蜂起凑近江笠脸颊,眼也不错地紧盯住江笠,“我方才试了试,好像还不能离开你五丈开外。只有你是这样,你说是为什么?”   难道因为他是重生之人?   还是因为方才月龙丹沾染了他的血?   江笠眼角一跳,淡淡道:“不清楚。兴许是因为方才我也碰过月龙丹吧。”   别蜂起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笠按住他的手:“不要担心,这类后遗症很快便能消失。”   别蜂起耸耸肩,傲然笑道:“我知道!你也不用担心!”   在过去十年历练中,他所经历的怪事,艰险跟折磨远非江笠所知。从来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阻碍他的成长,牵制他的脚步!区区离魂之症,只要有因,必然有果,追根溯源必能找到解决方法,再大的艰难险阻,他一样都能克服!   江笠见他目光明亮,笑容自信,气势渊渟岳峙如巍峨山岚,又如朝阳自海面喷薄而出,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赞许。   他喜欢跟朝气蓬勃的人做朋友。   翌日,江笠醒来,便见别蜂起已经恢复正常,正坐在桌边喝水。   见到他出来,别蜂起一下起身,摇头摆尾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笑道:“有没有发现我哪里不同?”   江笠揶揄道:“恭喜恭喜!”   别蜂起气息清朗醇厚,显然已经进阶玄王了。   “好说!好说!”别蜂起说着,忽然“哎呦”一声僵了动作。他揉着自己的腰侧,龇牙咧嘴地骂道,“昨夜折腾一宿,我这腰酸背痛啊,你也不帮帮我”帮忙把他搬到床上去,不至于让他在地上躺了一个晚上。   二人洗漱完毕。江笠推开门:“好了,先去向长辈们请安吧。”   门一开,直接跟长辈们打了个罩面。大长老贴得靠前,差点扑进屋里。   长辈们:“呃我们是来等请安的,哈哈哈。”   江笠:“”   别蜂起:“”   一群人尴尬地面对面笑着,笑完了一起进祠堂上香。上完香又转回前厅行礼敬茶。   别夫人从锦盒中取下一串紫檀佛珠套到江笠手腕。   那佛珠润泽纯粹,大气古朴,镶黄琥珀红玛瑙为扣,嗅之,又隐隐有檀木清香,望之即非凡品。   “好孩子,以后咱们可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这佛珠乃是娘特意从千佛寺求来的,有凝神静心,润养心肺之效。小起心情急躁,今后你可要多多担待了!”   别立天道:“若这小子欺负你,你尽管跟爹说,爹给你出气!”   江笠谨慎地拜谢了:“多谢爹娘,孩儿静听教诲。”   别蜂起笑道:“放心吧,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论斗嘴吧,我也说不过他,论打架吧,我也只能忍着。我总不能打他一个书生啊!”   众人哄笑起来。都道二公子知道心疼自己的小郎君了。   又说了一阵,别夫人见儿子悄悄揉腰,坐得很不舒坦,心疼的同时更是五味杂陈。   真是人不可貌相   又看了江笠。   真是人不可貌相   闲话一阵,别夫人便放二人回去休息。   江笠跟别蜂起沿回路走去。   院子里洒扫的一众仆人表情都十分复杂。有震惊的,有窃喜的,有不断打量江笠十分震撼的,有对着别蜂起啧啧摇头的,有摸着自己扁扁的荷包叹气的不一而足。   别蜂起把眼一瞪:“看什么看,全他娘的滚蛋!”   仆人们哄的一下全做鸟兽散。   别蜂起悄声询问江笠:“这些人怎么回事?”   江笠笑而不语,手轻抚着手腕上那串新得的紫檀佛珠。   别蜂起摸摸鼻子,哼声道:“不说就算了!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   江笠笑道:“所以你是为了跟我说话,故意问的?”   别蜂起一噎:“才没有!”   江笠笑着越过他走进庭院。   庭院假山水榭皆覆盖了皑皑白雪,偶尔露出一角峥嵘。宛如一幅白描轻点的水墨画。   别蜂起气呼呼地跟上去,一路破坏花花草草。   “别蜂起,我听说你要去南边,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干嘛那么客气呢,小舟舟,你现在可是我的屋里人。说吧,找谁?”   “银雁城江家的一个侍卫,斩钰。”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   别蜂起长长地“哦”了一声,猛地将江笠摁在月亮门边上,撑手凑近江笠,对着江笠耳郭吹热气:“刚成亲不久,就想去会野男人了,当老子不存在,嗯?”   江笠笑了笑,食指在别蜂起下巴一抚:“一个故人罢了。放心,夫君最宠你。”   别蜂起俊脸瞬间爆红。   “呀!好幸福哦!!”旁边洒扫的几个婢女惊叫一声,捂着脸急急跑开。也不知道是说江笠二人新婚幸福,还是她们自己幸福。   “喂!不是!”别蜂起眼睁睁看着婢女们跑开,知道这误会真是解释不清了。只能回头对付江笠,“你行!这人我就是找到了也不给你!”   江笠遗憾地摇摇头:“那我只能去跟娘说了。”   别蜂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夫人的长篇大论。   “站住!”别蜂起拉住江笠,严肃澄清:“刚才开个玩笑。”   “那你怎么不笑?”   别蜂起恶狠狠地笑了一下。   江笠拍拍他的肩膀:“乖。”   别蜂起按住自己的拳头:“我一直控制着自己不打你。”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江笠畅然一笑,转身便往西苑走。   别蜂起一甩披风:“我明天就动身去南方!让你一个人独守空闺!”   “哎,长夜漫漫,那小生唯有另寻知己,以解空闺之苦了”江笠头也不回地回道。   “江轻舟!我不要面子的啊!等等,咱们说清楚!”   第11章君心露峥嵘   玄力已至玄王,别蜂起计划着给自己的对手“江笠”一个“大大的惊喜”,为防消息走漏,他没有告知众人自己的实力,连对自己爹娘都保密不说。   十年了,听说江家已然天翻地覆,换了新家主,那小子也被逐出家族。不知道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玄力到了什么境界。   哎,那小子都快成了他的心魔了。   这次见面真是让人期待啊   江笠与别蜂起都没兴趣同床共枕。两人协议一人睡一天床榻,一人睡一天贵妃榻。今夜开始实行。   新婚第二夜,别蜂起躺在狭窄的贵妃榻上,手臂枕着后脑勺暗暗期待着这次的银雁城之行。   江笠还未入寝,正坐在油灯下,借着烛光读一卷书简。   就见他脸颊雪白,衣衫空落,间或捂嘴轻声咳嗽起来。   弱不禁风的臭小子,穿的也太单薄了吧!别蜂起皱了皱眉,从床上一跃而起,想找件厚衣服给江笠披盖御寒。   “江轻舟。”别蜂起一脸郁闷。   江笠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   “看来,我暂时去不了南方了。”别蜂起无奈地觑了眼床上的“自己”。两手一搭,表示自己也很绝望。   竞陵城藏书阁   书架成排,将宽阔的空间切割成十几个等宽矩形。   阳光穿过书简之间的间隙,在藏书阁中投射出成千上万道光束。光束中可见尘埃隐约起伏,渺远空明。   江笠就站在这起伏的尘埃中,认真地查阅检索。他在给别蜂起寻找解决离魂之症的方法。   依旧是一身素衣,外搭狐裘披风,举手捧书卷阅读时,神情认真,安谧美好,宽大的广袖柔顺地垂落下来,露出一截瘦削苍白的手腕,又平添几分飘然出尘。   别蜂起一看书就犯困。潦草地翻了两三卷藏书后,他只手托腮,蹲在窗框上看着江笠发呆。   这小书生认真的样子真好看。不知疲倦地翻阅那些厚重的书简,都是为了他吗?   想到这点,别蜂起那颗坚硬的心不由一软。他还从未为谁软过心肠。   自己的离魂之症唯有“江轻舟”意外知晓,但“江轻舟”需要他帮忙,应该不会出卖他。而且他想相信他。   这小子才十七岁吧,无依无靠,大概还有寄人篱下的孤单感。以后应该对他好一点。别蜂起默默对自己说道。   夕阳西下,二人并肩走出藏书阁。   “看来一时半会是找不到解决方法了。”别蜂起长长喟叹道,又很自然地拍了拍江笠的肩膀,反过来安慰江笠,“你也不要担心,总有解决办法的。还有你要找的那个侍卫,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往银雁城查访了。”   江笠默不做声。离魂之症一日不除,他岂不是要每天晚上都跟别蜂起绑在一块?   见江笠一言不发,径自朝马车走去,别蜂起不由眉宇一皱。他臂膀一伸,把江笠整个捞回来。   “还没说完呢!喂,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南边吧?”别蜂起露出怪蜀黍一般的邪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只要你肯陪我去南边。”   别蜂起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他本意是不带江笠同行的。但是,比起解开月龙丹副作用之事,他更迫不及待想去应银雁城的十年之约。眼看着他的离魂之症暂时是无解了,所以他只能捎上江笠一起去。   他料想江笠应该不想跟他一起去,因为舟车劳顿,对江笠这种身虚体弱的人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笠瞥了眼肩膀上那只手。   “赴约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吗?”   别蜂起挠挠耳朵,略显腼腆地笑道:“说到就要做到嘛!我不想被那小子看不起!”   “你这样惦记着,”惦记着他随口一说,敷衍了事的一个约定,“万一对方根本没放在心上呢?”   “那我就提醒他啊!”   江笠再次默然。   别蜂起以为江笠要默拒,讨好道:“喂,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真的!”   江笠终于给出回答。   “不必,我答应你便是。”他笑容温和,犹如春风破冰。   别蜂起一愣。   “你不谈条件?”   “不谈。”江笠目视前方层层下坠的夕阳,漆黑的瞳眸映照着一层璀璨的余晖,他迎着霞光轻声说道:“因为,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别蜂起莫名的感到一丝窒闷。   人活着,怎么能够没有想要的东西呢?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对江笠的过去刨根问底,想知道江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江笠。   可是贸然询问,也太唐突了。   “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活得这么六根清净!”别蜂起笑哈哈地揉了揉江笠的肩膀,“来,大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别蜂起领着江笠跑到竞陵城最大的酒楼海吃了一顿。等天黑之后,二人回到芜地堡,就听说堡里来了位客人。   “米商蔡茂才?”   别夫人坐在大厅首位上,手抚着自己的鬓发道:“蔡老板要运送粮食去秦陵城,没想到遇到大雪封山,他担心那几十车粮食搁坏了,就想低价出售给咱们,也好挣回些本钱,不至于徒劳而返。恰好你爹跟你哥哥早上刚出门,你们看如何是好?”   别蜂起一听,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娘,这姓蔡的可是远近驰名的大奸商,素来无利不起早!我看咱们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小舟,你怎么看呢?”别夫人看向江笠。   江笠坐在旁边,不疾不徐道:“娘拿主意便是。”   小舟这孩子,果然还是太谨小慎微,拿自己当外人啊!   别夫人愁眉苦脸道:“事发突然,娘一个妇道人家也拿不定主意呢!”   别蜂起摆摆手:“娘,你不必担心,我现在飞鸽传书给南边的朋友,让他们了解下今年的米价不就好了!”   别夫人顺从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那你赶紧去办吧!”   别蜂起便应声出去了。   打发走了儿子,别夫人立刻变脸。   哪里还有什么愁眉苦脸!   她几步走到江笠身边,挨着江笠坐下,拉着江笠的手神秘一笑。   江笠好笑道:“看来娘早已智珠在握。”   他早料到别夫人绝非方才表现的那般无措,否则别立天哪能将芜地堡交给她打理。   “知我者,小舟也!”别夫人豪爽一笑,大方承认道,“米价娘早在之前就让人问过了,新米一斤三两,陈米一斤一两五文。蔡老板的新米价也是一斤三两,但考虑到帮咱们省了一大笔运输费用,所以还是划算的。明日堡内讨论时,你便这么说,说你早几天就让人问过米价了,未雨绸缪,知道吗?”   江笠愣了愣。   他以为别夫人是想考核他,没想到是   别夫人拍拍江笠的手:“你这慢悠悠的性子,娘真是担心!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初来乍到,就要立威,要让人服气你!懂吗?”   江笠低下头,那总是像面具一样黏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渐渐淡了。   这份温暖,是属于江轻舟的,真是让人妒忌啊!   不!   江笠已经死了,江笠的爱恨情仇,早已都是黄土一坯!   他现在不就是江轻舟吗!   江笠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纯良的笑容。   “娘,您放心,这事就交给我跟蜂起处理,您就看着好了。”   别夫人想了想,还是选择相信江笠。   她对江笠谨慎叮嘱道:“今日娘跟你说的,可千万别给小起听到,否则又要怪娘偏心了。”   江笠用眼角余光扫了眼窗外,低头笑道:“好,不让蜂起知道。”   别蜂起抱臂站在门外听完全程。   一灯如豆。   江笠伏案写完一纸信笺,就见别蜂起吊儿郎当地晃悠进屋,一屁股在自己身边坐下。   江笠推了推他:“让让,你挡着我的光了。”   别蜂起一下整个人趴到桌上。这下江笠连写信的位置都没有了。   江笠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别蜂起垂头丧气地抬眼看他:“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咱们是被狸猫换太子的一对无辜婴儿,其实你才是我娘亲生的。”   方才别夫人神色有异,还急着打发他走,留下江笠说悄悄话。他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别夫人别有用心。   原来是开小灶嘁!   江笠哑然失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就是你长得急了点。”   别蜂起与江笠同年,比江轻舟年长八岁。   别蜂起的回答是故意把桌子摇得咣咣响,不让江笠好好写字。   “好了,别摇了。”江笠好笑地踹了他一脚,“你想想,其实咱们才是同盟啊!咱们有共同的秘密,而且,”江笠凑近别蜂起,压低声音,“咱们的秘密,比娘前番说的,更加神秘”   别蜂起转了转眼珠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非常正确!我们才是盟友!”   江笠晾了晾信笺,搁下狼毫,将信收进广袖。   “别蜂起,你去蔡老板那借一袋大米我瞧瞧。”   “好,马上去借!”别蜂起一阵风似的就卷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别二公子扛着一袋贴着蔡字的大米回来了。   江笠屈身打开米袋,抓了一小把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嗅了气味。   别蜂起抱臂蹲在对面,见江笠若有所思,便调侃江笠:“小书生,你还懂这个?”   江笠道:“凡衣食住行之物,皆略知一二。”   第12章大道可同行   别蜂起道:“色泽洁白,气味有个青草味,说是因为装米的袋子是流丽草编织的,我让几个米行的主事看过了,都说没问题,不像染过色的。”   江笠笑了笑,由着那生米从指间簌簌滑落。   不像染色?这只能说明你们知道的染料太少了!   “百草辞典第一百八十一目记载,南方有草,名唤镀银,其色如晨曦初雪,其味若青青牧野。可染色,色如初雪,可食用,用则饱腹,其价廉,其物微。”   别蜂起沉下脸,一甩手中生米。   “你是说,这米是镀银草染的?是陈米?”   江笠摇头:“不一定是陈米,也许只是为了增加重量。镀银草草粉可是很耐称的。”   “他娘的,卖鱼注水!米价不变,只便宜一笔运输费,既有优惠吸引人,又不会因优惠太大以至使人怀疑,真是无商不奸啊!”   别蜂起虽然没看出门道,但秉持着不贪小便宜的心理,他也压根没打算跟姓蔡的做生意。   “所以,我们应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江笠拍拍别蜂起的肩膀,像朋友似的为别蜂起出谋划策,“我们得让他得不偿失。”   别蜂起一下警觉地抬起眼睛,就见烛火下江笠脸颊胜雪,目光幽幽,洞彻人心。   “我懂你的意思,但你知道,我爹那人最讲究诚信”别蜂起皱眉道。   江笠徐徐善诱道:“若能诈他一笔,芜地堡便能省下一大笔开支用于民生,不必用增收赋税维持城防。只要从这些富坤身上切一刀肉,咱们的百姓就不会饿死,只要从这些富坤身上放一刀血,咱们的百姓就不会渴死。这无关诚信,乃是效仿绿林好汉,劫富济贫呢。”   别蜂起目瞪口呆:好有道理啊!   江笠弯下腰,眼含笑意地盯住别蜂起:“而且,其实你也在打那几十车粮食的主意吧,别蜂起?”   “什么?”别蜂起眨眨眼睛。   江笠眼睛一眯:“还演吗,我的盟友?”   别蜂起仰着脸,烛火映得他瞳眸幽森。这一刻,他不再吊儿郎当,忽然收敛笑容的他,即便是江笠也嗅到一丝危险气息。   “江轻舟,你真的很懂察言观色。”   “谬赞。”   “你觉得我是在夸你?”   “不然呢?”   别蜂起莞尔。分明是小书生先伸出小爪子勾撩他,他如此一试探,他反倒缩回去了!这书生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真是让他越来越好奇了!   冷峻不过三秒,别蜂起又故态复萌,痞里痞气地笑起来:“的确,虽然我没看出镀银草的事,但是,无论姓蔡的玩没玩小伎俩,我都没打算跟他做生意。我想赶他走,然后在半路打劫他!看来咱们果真是同道中人,那我就放心了!”   “蔡老板敢来,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呢。”   “话虽如此,他又如何防备得了我?”   “如此,你的方法比较冒险,不妨听听我的。”   “哦,愿闻其详。”   江笠取出广袖中的信笺:“我这里有一封信,你设法让蔡老板不小心看到”   此二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坐下来开始合计如何谋算蔡老板。   大厅里,别夫人笑着送走了蔡茂才一行人,回过头来,她笑容蓦地一敛,惊奇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进去喝了几盅酒,人家就把几十车粮食白送了咱们,还送得那么高兴?!”   别夫人的目光在别蜂起与江笠身上来回梭巡,最后就定在江笠脸上。“小舟,你来说。”   “是。”江笠便将先前一番谋划悉数说出。   原来,竞陵城常年向南方的银雁城,金阳城,赤焰城,三座城池籴米。南方三城一直看似平衡,实则暗中争斗不休。江笠设计让蔡老板发现芜地堡与金阳城,银雁城暗通款曲,正要达成三年收购粮食协议,打算打压赤焰城粮价。蔡老板是赤焰城商会干事,担心联盟围攻,自然急于讨好芜地堡,破除围剿之势。手头能送的也就那几十车大米了。   江笠说话时,神情淡泊,语气平和,不像在谋事,倒像在品茗论道,看得别夫人暗暗称奇。   “可是蔡老板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轻易相信你们伪造的那些信件呢?”   别蜂起抢前一步,指着江笠笑道:“娘,你不知道,这小子手灵巧得很!咱们之前不是跟银雁城跟金阳城买过米吗?那些信件账簿还留着呢!我把信拿给他看,他拿个萝卜就能刻出个印章来!还能模仿笔迹呢!”   别夫人啧啧惊叹着几番打量了江笠,拉着江笠的手欣慰道:“不错,不错,真是个好孩子!”   江笠能够为芜地堡做到这份上,就是真拿芜地堡当自己家了,让她如何不欣喜?她才不管江笠哪里学来的技艺呢!   江笠垂眸笑了笑,青涩腼腆的模样,倒真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其实他还有比这更狠的招,只是初次表现,不可太过,过犹不及,容易让人惊心抗拒。从前那个心黑手狠,杀伐决断的江笠,目前还不宜让别立天夫妇看到。   此次用计,表面是报答芜地堡收留爱护之恩,实际上,更是他为今后如何表现,又能够表现出多少而做的一次试探。   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就像探头探脑的小鼹鼠一样,只要对方露出一丁半点威胁,他就立刻缩回自己的地洞中。若别家人对他这些技艺刨根问底,他自然也能几句话圆过去。但之后肯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疑心病重,不敢先托付真心,江笠就是这样一个人。   便听别夫人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娘就是担心你爹,明儿个你爹跟你哥回来知道这事,肯定又要说个没完没了!唠唠叨叨,真是烦人!”   别蜂起暗道:娘你也不弱啊。   江笠道:“此事由我出,自然由我向爹解释。”   别蜂起拍拍江笠肩膀:“行了,就你这小胳膊腿儿!能挨得住第一轮?这事我也有份,爹若问起,就说主意是我出的,爹有意见冲我来就是了!”   别夫人惊奇道:“傻孩子,这还用说,肯定是你啊!”   别蜂起:“娘”   别夫人忙解释道:“毕竟你比较抗打。”   别蜂起:“够了啊!再说我就离家出走了啊!”   别夫人颔首道:“你离家出走也好,月龙丹的事恐怕是瞒不住你爹了,你若走,娘正好把这屎盆子都扣你头上!阿尼陀佛,罪过罪过!”   别蜂起:“我的心好累。”   “这主意好!”江笠突然横插一句。   别夫人跟别蜂起同时一愣:“什么?”   江笠笑眯眯地说道:“不如今天就动身去银雁城吧,这样,等我们回来,爹的怒火也就熄灭的差不多了。”   为避开别立天的盘根问底,当天,江笠跟别蜂起二人便辞别芜地堡众人,启程前往南方银雁城。   临行前,别夫人少不得千般提点万般嘱咐,要别蜂起照顾好江笠的衣食起居,别蜂起只想赶紧走人,奈何别夫人喋喋不休,揪着他一路交代,最后还是江笠井井有条地做了应对。别蜂起自然少不了挨别夫人几句骂。   江笠在旁边看着别家母子互动,心头微微泛起一丝柔软。   难道这就是老天让他借江轻舟再生的用意吗?   如此也不错。人生区区数十载,何必执着那么多的爱恨情仇,那么多的贪嗔痴呢!   山麓崎岖,白雪皑皑。   一队着游侠服饰的队伍簇拥着一辆马车在山道上行进。车轱辘磕碰在砂砾遍地的山林间,晃得两边布帘微波般摇曳。   眼见天幕渐沉,皓月初现,别蜂起便指挥着众人找了处遮风挡雨的场所,在山林中扎营休憩,又嘱咐众人入夜后不要打扰自己跟江笠。侍卫们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布置妥当后,别蜂起留下赵侍卫长等人在外守着,自己走近马车,把鞭柄当秤杆,像揭盖头似的一把揭开车帘。   “夫人,快快下来,好生伺候为夫用膳。”别蜂起勾着嘴角笑得意味深长。一身墨色绣金线高领猎装勾勒得他宽肩窄腰大长腿,十分的俊俏风流。   马车里暖烘烘的,扑面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   江笠穿着狐裘,抱着暖手炉,正若有所思。闻言只是笑了笑,驯服地将手递给他,由着他搀扶自己下了马车。   举目远望,就见山风呼啸,林叶窸窸窣窣作响。漫山遍野的白雪白蒙蒙的,让万物瑟缩,让归鸟迷途而忘返。   几处篝火烧得旺盛,篝火上都架着铁锅,锅里米水咕噜沸腾,夜风吹拂之间,隐隐飘来一股米汤的清香。   火舌舔舐着枝杈,烧饭的侍卫拿火棍一搅,便呲呲窜出一溜儿火星,倒像腊月时燃放炮竹烟火似的。   江笠捧着暖炉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这串不断扑腾的火苗,一脸神游太虚地梦幻着。他喜欢明亮温暖,活泼快乐的东西。   烧饭的张侍卫见他盯着自己,不由干得更卖力了。   真是太幸福了,能够为这么位神仙似的公子烧饭!   江笠看得正起劲,冷不防被别蜂起一把拽进帐篷里。   他一进帐篷,迎面便闻到一股勾动人五脏府的孜然香气。   “不安于室的臭小子,饿死你算了!”   别蜂起气呼呼地将刚烤好的,还冒着热气的一只山羊腿扣到江笠桌前。   江笠跪坐下来,轻轻碰了一下:“有点烫”   别蜂起便探身近前,他把烤羊腿上的肉一条一条撕下来放进盘中。他玄力浑厚,不知冷热为何物。   边撕边说道:“翻过这座雪山就是茶陵城了,茶陵城是北漠有名的药草之城,咱们路过那里,刚好可以顺便看看有没有治骨冷黑气的药物。对了,这个时候过去,还能赶上五色木庄一年一度的药草拍卖会呢。”   江笠看了片刻,决定说出真实想法。   “其实我比较想喝外边那锅米粥。”   别蜂起“啪”的一下把烤羊腿摔进盘子:“小张已经定亲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江笠:“???”   第13章 飞雪带春风   江笠对别蜂起道:“不久便月上中天,你那离魂之症又要发作了。你还是先填饱肚子,稍作休息吧。”   别蜂起正掀起门帘准备出去,闻言硬邦邦地回道:“干嘛,关心我?”   江笠温和地笑了笑:“我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吗?”   别蜂起愣了愣,一甩门帘就出去了。   一会儿后,他端着碗米香浓郁的米粥钻进帐篷。   一把将瓷碗搁到江笠案前,他歪嘴斜眼地威胁江笠:“再挑三拣四的,我就”   “你就怎么样,打我?”江笠眉宇一挑,似笑非笑。   别蜂起牙一咬:“老子睡了你!”   睡他?江笠微微眯起眼睛,缓缓颔首道:“好啊。”他的脸上,是一种堪称莫测高深的微笑。   别蜂起的耳尖霎时便红了起来。不肯去接江笠的话。   江笠碰了碰那瓷碗,温度居然恰到好处。吃到嘴里不觉烫嘴,咽进肺腑只觉周身舒适。   “二公子真是体贴呢”   “知道就好!”   别蜂起气哼哼的,又忍不住悄悄勾起嘴角。   哪知江笠又来了一句:“客套之言,万勿当真。”   别蜂起跳起来!指着江笠半天,一迭声只咬牙切齿地说“好”。   忽然转身就往床褥走去。   他先是四肢大展霸占了整个床,想了想,又侧过身背对了江笠,把棉被整个抱在怀里,翻身时还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小书生,我告诉你!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求我,否则待会你就没有被子盖了!”   江笠笑吟吟地喝他的粥,喝完了便慢条斯理地看起书来,完全不搭理他。   见自己无论怎么翻江倒海瞎折腾,江笠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别蜂起感到非常不高兴。   这时已经月上中天,夜幕清明辽远,明星稀疏,万籁俱寂。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声,侍卫巡夜走动声,和篝火烧得枯枝噼啪的响动。   别蜂起等了半天,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赢不了江笠手中那本书,顿时气得牙痒痒的。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此时的他已经是魂魄状态。他看了眼床上的自己,对江笠道:“小书生,虽然我已经进阶玄王,但为了保密,在家里一直忍着不敢试手,刚好现在出来了,不如你陪我出去,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试试手?”   “好。”江笠便阖上书。   别蜂起见江笠这么好说话,反倒狐疑了。   “我说出去,你就跟我出去?外边可还下着雪呢!”   江笠穿上自己的狐裘大衣,又戴上一顶白狐毡帽。回头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别蜂起那颗心脏立刻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你那我们走吧!”   帐篷有前后门,方才别蜂起布置巡逻时,有意把侍卫都安排在前边。这时两人就悄悄从帐篷后门钻出去,掩人耳目地往后边林子走去。   林子中也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偶尔露出几点黑色树桩。一片片小雪花在夜风中零零飘落,宛如蝴蝶翩跹。还未落地,便已消融无声。   江笠置身其中,举目远眺,只觉万物枯肃,天地浩大,让人不自觉地心荡神驰。   他静静闭上眼睛,感受雪花落在脸上那点点针刺般的凉意。忽然忆起少年时桂臣雪送给他的那场花瓣雨,然而心中已再无初时那种悸动。   别蜂起跟江笠并肩站在一起,悄悄地侧过脸看江笠。   就见雪光映照得江笠雪白面颊艳若桃李,灼灼其华。一身素白长袍与山川同色,乍然望见,宛如谪仙。   别蜂起忍不住勾起嘴角,柔和了目光。   他在心中喃喃自语道:这才是真正好看的雪吧,小书生。你在我身边看雪,我在雪中看你,这样多好   不对!!别蜂起猛地一惊,我是谁!我在哪!我在想什么!   “咔嚓!”   静谧的林中骤然响起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别蜂起正看着江笠入神,蓦地警觉过来,护在江笠身边。   “沙沙沙”   几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从积雪的山丘后跳出来,分散包围住江笠,阻绝江笠逃生之路。   黑衣人本以为江笠必会惊慌失措,却见江笠慢慢睁开眼睛,不慌不忙地转身面对了众人。   他相貌清俊,气质娴雅,举手投足间宛如闲庭信步,半点没有骤然遭逢险境的慌乱,若说是登楼赋诗,临潭照影,恐怕更为贴切。   黑衣人纷纷惊异,这书生脚步虚浮,气息羸弱,一看就知道是没有玄力的凡人。他们想不通江笠为何如此镇定。   哼,十有**是在虚张声势!黑衣人之首,左一门暗暗哂笑。   他方才放出神识查探过了,周围十几里绝对没有他人气息。他坚信江笠只是强做镇定,很快就会沉不住气。恐怕无需他亲自动手,只需言语恐吓几句,这小书生就要俯首求饶了!   想他堂堂二阶玄师,居然被派来埋伏在入城之路上,操起绿林好汉“绑票胁迫”的勾当,真是杀鸡焉用牛刀!也不知道阁主是怎么想的!   在别人眼里,江笠只是一个人,只有江笠自己知道,他身边还有一个玄王。   气氛一时凝重。   别蜂起笑哈哈地撞了下江笠胳膊:“小舟舟,你看这些人,冰天雪地的穿一身黑,你说他们是不是傻啊哈哈哈!”   江笠掸了掸狐裘上的雪花。   别蜂起笑容一敛:“没错!正好可以拿他们试刀!”   江笠目光澹然地扫过众人:“不知诸位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左一门冷笑道:“阁下想必是要赶往茶陵城吧?正好,我家主人热情好客,想请阁下前往一叙。”   “你家主人认得我?敢问贵家主名讳?”   左一门摇头道:“无须多问,请吧。”   别蜂起悄悄对江笠道:“请别人的媳妇去做客,这就有点不要脸了,对吧?”   江笠道:“劳烦诸位白跑一趟,改日有空,在下自当登门拜访。”   别蜂起点头:“没错!登门拜访后顺便灭你全家!”   左一门嗤笑:“这恐怕由不得你了!”   话音刚落,最靠近江笠的一个黑衣人立刻举步上前,伸手朝江笠抓去。其他黑衣人皆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在他们看来,一个文弱书生,根本不值得他们重视。   然而,出人意料的一幕却突然出现!   就见那黑衣人刚走到距离江笠几十步远的地方时,浑身忽然癫痫似的剧烈抽搐了一下,轰然摔倒在地!   左一门定睛一看,就见他面色青紫,仿佛空气被瞬间抽空,竟然就此昏死过去!   众人一惊!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蜂起回头朝江笠甩了甩胳膊,十分得意道:“就这些小蝼蚁,本玄王哼一声就能震死他!佩服我吧!”   江笠始终淡然地看着左一门,神情似笑非笑。   左一门心中暗惊。他这些属下可都是七阶左右的玄士!这种情状,只有高阶集中玄气针对低阶时才会出现!难道周围隐藏了什么高人?   其他黑衣人亦是惊疑不安,纷纷环顾张望,然而四周一片死寂,的确是再无他人在场。   不对!玄者调动玄力,身上必有玄气波动,而这书生身上真真切切没有一丝玄力波动!难道是他借助了什么暗器?   若只是暗器倒是无妨。他那些玄士属下死就死了,他玄师之躯,寻常暗器根本无法近身!没什么好怕的!   “哼!故弄玄虚!”左一门朝众人大喝:“抓住他!”身先士卒就往江笠冲去!   其他黑衣人纷纷应声朝江笠扑去!   然而,同样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最先靠近江笠十几步远的黑衣人都像先前昏死过去的那个黑衣人一样,像被人凌空击中死穴,僵硬着身体摔倒在地上。   左一门是最先冲向江笠的,但他留了个心眼,想看看江笠用了什么暗器,若是上品,就趁机夺取,所以故意落后他人一步,让属下当靶子。   就见前边几个属下噗通倒地,连挣扎都没有。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像一只大手缓缓下压,掐住他的脖子!   左一门悚然色变,千钧一发之际,他揪住旁边一个属下朝江笠丢去,自己则就地一滚,狼狈仓皇地急退出几十步开外!   前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黑衣人,除了他自己侥幸逃脱,居然再无一个黑衣人能站起来!   江笠看了眼别蜂起。   别蜂起这小子眼神狠厉,性情果决,他还以为他会直接取人性命呢,原来还是挺善良的吗   别蜂起立刻举起手:“放心,死不了这群王八蛋!”   玄者间弱肉强食,玄王威严不可亵渎。低阶挑衅高阶,他杀了也就杀了,天经地义,谁敢置喙?就是皇家律法也管不到他头上。但是考虑到江笠不过一介儒生,别蜂起担心大开杀戒会惊吓到江笠,是以才对左一门等人手下留情。   一滴冷汗从左一门额际“刷”的声滑落下去。   不是暗器!这股威压的的确确是高阶玄者才能施展出来!想他堂堂玄师二阶,居然被碾压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全然没有一丝还手抵挡的力气!真是太可怕了!他毕生不曾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玄力压迫!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明白这种铺天盖地的恐惧跟无力感!   左一门紧紧盯住江笠!这小子,绝对是个高人!   江笠侧脸,掩嘴轻轻咳嗽了几声。空气冷冽,呛得他喉咙发痒。   还装!左一门心中暗骂一声。这书生至少是玄师三阶不,应该是玄王!也许还不是简单的一阶玄王!他还没听说哪个玄王能够把自己的玄力波动完全隐藏起来的!他看不出他的实力绝对是他无法企及的领域!   左一门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跟惊惧。玄王之下皆蝼蚁,他自负玄师,可在玄王面前,他不过是只强壮些的蝼蚁罢了,他居然挑衅了一个玄王的威严!完了!   左一门当机立断,“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对江笠拱手求饶道:“前辈!小人该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饶恕小人一回!”   江笠:“”   别蜂起“噗嗤”一下笑得乐不可支:“这老小子脸皮都要皱成朵杭菊了,居然管你个小孩儿叫前辈!厉害了哈哈哈!”   江笠看向别蜂起。   别蜂起一拍江笠肩膀,眨了眨眼睛道:“没事!你玄王还是我玄王,不都一样吗?是你说的,你我之间,不必计较这些!”   江笠垂眸笑了笑。   居然当真了啊   第14章 茶陵遇故人   左一门当场吓出一身白毛汗!   糟了!对方对他起杀心了!   无须江笠询问,为了求生,左一门自己就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底细全部交代出来。   “小人贱名左一门,乃是沈家护院。小人家主乃是茶陵城沈家长子沈少昊,因为五色木庄拍卖会在即,传闻有灵药面世,小人家主想要竞拍灵药,想要拉拢各方英雄帮忙出力,所以派小人等在入城之路上,小人见前辈马车看似朴素,周围护卫都实力高强,就想着请您前往茶陵一叙,共同商讨拍卖会之事,绝无冒犯之意!前辈饶命啊!”   江笠摇头失笑。他先前也听说过,每逢有灵药现世,茶陵城四大家族就会软硬兼施地强制外来人站队,协助争夺。他父亲还曾取笑茶陵城太守管理无方,不懂权衡。   不过,这个灵药倒是勾起他的兴趣。   “说说这个灵药。”江笠微笑道。   左一门畏怯抬头,就见江笠目光温和,隐含鼓励,清俊容貌欺霜赛雪,孑然立于冰雪中,真是宛如不食烟火的仙人一般,一时把他看得热泪盈眶。   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常听人说玄王都霸道傲慢,视人命如草芥,没想到眼前这位玄王大人如此宽宏大度,平易近人!而自己区区一个玄师,却自恃身份,不顾下属死活,想来真是惭愧啊!   这位玄王大人真是吾辈楷模啊!   左一门敬佩地望着江笠,战战兢兢地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回禀前辈,灵药是什么,城中也是众说纷纭,具体小的也不清楚,但这次各大家族都很重视,小心不肯走漏风声,想来应是不得了的上品灵药。前辈千万不能错过!”   江笠思忖着点了点头。他看得出来,左一门说的都是真话。再问下去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了。   “嗯,你可以走了。”江笠打发道。在外头吹了这么久的雪,他有点害冷犯困了。   左一门恭敬无比地一拱手:“多谢前辈饶恕!小人告退!”   他倒着退出几步,见江笠果真没有阻拦,这才慌忙逃走。他那些属下还昏死在地,他也不敢过问。   “前辈?”别蜂起笑嘻嘻地叫了江笠一声。   江笠不理他,径直朝回路走。   别蜂起哈哈笑着撵上去,故意逗江笠道:“前辈大人,带小的去拍卖会吧?”   江笠潦草地睃去一眼:“夫人不要淘气。”   别蜂起一噎。   “不是,这家庭地位咱们得先说清楚,你给我站住!”   别蜂起身不由己地被江笠带着走。   茶陵城接壤南北,是北方最大最有名的药草市场。   江笠跟别蜂起一行人抵达城郭时,就见城门前车如流水,伞盖蔽日。待入了城,就见城内更是熙来攘往,人潮涌动。来自天南海北不同地方的玄者药师们穿梭在各处摊贩前,寻宝觅药。各种天材地宝让人眼花缭乱。   江笠在马车中撩起一角垂帘,心中暗暗点头。不亏是有药师天堂之称的城郭,他方才一眼扫去,就从摊贩上看到了十几种银雁城中稀缺的药物。普通摊贩上尚且如此,作为最大药草交易所的五色木城就更是让人期待了。   马车沿着护城河走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落脚点。城内客栈酒肆几乎已经满客。不少人因为没有休息处,只能席地而坐。   别蜂起正要派赵侍卫长去打点换房,迎面便见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子快步朝自己这边走来。   “前辈,有失远迎啊!”左一门热情洋溢地对着江笠一拱手。   江笠谦和地浅浅回了礼:“左兄,别来无恙。”   左一门吓了一跳,慌忙躬身道:“不敢不敢!小人怎敢以兄长自居,请叫小人小左便是。”   江笠颔首道:“那好,你也别叫我前辈,直呼我名讳李轻舟便是。”   出门在外,江笠跟别蜂起都觉得应该隐藏身份。两人以兄弟相称,江笠化名李轻舟,别蜂起化名李戚风。   “老小子,你是本地人?你知道哪里有空房吗?”别蜂起蛮不讲理地推了左一门一把。看到左一门一副恨不得凑到江笠身边摇尾巴的姿态,他心里很不爽。   左一门这才注意到江笠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别蜂起。他方才只看到江笠,居然直接把别蜂起忽略过去了。这时定睛一看,吓得他手脚发汗!   气息如此浩渺,态度如此霸道难道又是一个高手?   天哪,这一行都是些什么人哪!   若能为主子结交下这两人,必定是大功一件!   左一门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压下心头的震惊。“敢问这位大人是?”   江笠笑了笑:“此乃家兄,李戚风。”   别蜂起一搂江笠肩膀:“老子是他哥,懂?”   “懂了!哦,对了,客房早就为前辈,不,李公子准备好了!请随小人前往!”   又客套几句,左一门便领着赵侍卫长等人前去打点行装,喂养马匹。   别蜂起对江笠挤眉弄眼地笑道:“小乖乖,要不兄长大人带你出去玩儿,顺便再给你买个冰糖葫芦啃啃?”   江笠温和地点了点头:“好啊。”   别蜂起扎扎实实地过了一把当大哥的瘾。   街市上空满是商贩的吆喝招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江笠沿着长街挨个摊贩拣拣看看,一些天材地宝,诸如月影石,水琥珀,千金藤等,好是好,但是用不上,带着重,他心中感慨,也便随手放下了。没想到回头一看,别蜂起已经指挥着随从打包带上了。   江笠摇头道:“物是好物,却非我等所需。”   别蜂起摆摆手:“子曰,来都来了,买都买了!”   江笠好笑着摇了摇头,一指他手中的油纸袋问道:“你喜欢蜜饯?”居然不声不响的买了一大袋蜜饯,真叫人刮目相看。   别蜂起龇牙笑道:“本大爷才不兴这玩意!这是打发你喝药用的!”   江笠愣了愣,半晌才垂下眼睫轻轻笑了笑。   等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身后随从两只手上早已找不到空隙。   “鬼脸赤莲?”   江笠眼睛一亮!他发现前边摊贩上赫然摆放着一根鬼脸赤莲!   鬼脸赤莲生于深潭沼泽,百年生根,百年开花,对生长环境,光照水壤要求极高,是难得的医疗圣品。同时,鬼脸赤莲还是治疗骨冷黑气的药方内,数一数二的一味珍稀药物!   眼前这根鬼脸赤莲色泽润红,品相堪称上等。便是江笠见了也忍不住见猎心喜。   江笠刚朝那根鬼脸赤莲伸出手,没想到旁边也伸过来一只手!   两只手几乎同时按在那根鬼脸赤莲上。   江笠顺着那只手抬起头,不由微微一怔。   一袭华丽水貂白袍,唇红齿白,文质彬彬原来是他那位庶出的堂弟,江游云。   这位总是对他充满莫名敌意的堂弟,多少次他在回廊上偶然瞥见他的时候,他的眼底总是压抑着嫉恨羡慕的光芒。他倒是因此对他有了点印象。   江游云也是一脸震惊。   江笠,居然是江笠?!他那位被逐出家族的堂哥?   江游云一脸见鬼的惊悚表情。猝不及防跟江笠对上视线的他,当场吓得脸色苍白,“啊”的惊叫一声,抽回手急退出几步。若非身后有随从搀扶,恐怕这时早已摔了个四仰八叉。   江笠轻轻松松就将鬼脸赤莲抓在手中,温和笑道:“承让。”   “你是堂哥?”   江游云目瞪口呆地望着江笠,连鬼脸赤莲都顾不上了。   作为一个庶出子弟,他无时无刻不在羡慕江笠,因为江笠作为长房嫡子天生享有一切特权。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偷偷模仿起江笠的一举一动。因为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江笠是如此美好!好得他挑不出他一丝瑕疵!好得让他自惭形秽!他知道江笠从没把他放在眼底。江笠眼高于顶,除了那个桂臣雪,他又看得起谁!   他以为江笠被驱逐出家族,必定穷困潦倒,自己父亲继任族长,自己终于能够摆脱他的阴影,活出嫡子的风采可是为什么!看到眼前的江笠,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输了。江笠才是真正的谦谦君子,他的风华气质,他根本难及其一!   “堂哥!你回来了!你果然还是回来了!你是不是想夺回你原本的东西?”江游云猛地抓住江笠的手,激动得声音都拔尖了。   旁边横过来一只手将他一把搡开:“少给大爷乱认亲戚!”别蜂起皱眉低喝道。一个两个总想跟江笠拉拉扯扯,他看着就讨厌呢!   江游云被推得踉跄了两步。   “堂哥?!”   江笠关切道:“阁下是否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江游云不很确定地重复了一句。   他的目光始终定格在江笠脸上,恨不得从江笠脸上看出朵花来。然而江笠始终笑吟吟的模样,目光里都透着股陌生。   “我认错人了?”   他那位堂哥已经二十七岁了,怎么也不该是眼前这副弱冠模样。原来只是长得相像而已吗?   不是江笠!江笠被逐出家族时已经是三阶玄师,如今四年过去了,很可能已经臻至玄王!而眼前这人脸色苍白,气息虚弱,明显是个没有半点玄力的文弱书生!不可能是江笠!   只是长得也太像了点吧!   江游云心思几经辗转,待终于落到实处,才发现自己一早看中的鬼脸赤莲早已成了江笠的囊中之物。   眼见江笠等人付了钱,正要转身离开,登时看得他大急。   江游云抢步上去拦住江笠,他身旁几个随从也速速包围住江笠三人。   “等等,这鬼脸赤莲是我先看中的!”   第15章 有琴可会友   “等等,这鬼脸赤莲是我先看中的!”   江游云这话一喊,周围瞬间围拢起不少看热闹的民众。   江笠惊奇地打量了江游云一番,只觉这位堂弟太没眼色。   “公子这话说的好笑!”   江游云脸色微赧:“好,算我跟你买行吧?你开个价!”   江笠悠然摇头:“此物对在下至关重要,请公子勿要强人所难。”   “如果我一定要呢!”   “那你就去死吧。”   回答江游云的是别蜂起一记凌厉的掌风!   别蜂起单手一挥,就把江游云等人震得腾空倒摔在地上。   周围民众哗然!   别蜂起还要上去再补上一拳,被江笠摇头制止。   江游云摔了个灰头土脸,文雅形象尽毁一旦,登时又羞又恼。忽然看到一个熟悉人影从议论纷纷的人群后钻出来,不由如遇救星地大喊道:“左护院!快快救我!”   原来左一门刚安置好客房,听说江笠跟别蜂起二人往这边来了。匆匆赶到,恰好看到这一幕。   “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左一门赶紧使唤下人搀扶起江游云,自己朝江笠告罪道:“李公子,这位是江游云江公子,乃是我家主人宴请的宾客。方才只是误会,请李公子手下留情,万勿放在心上!”   江游云一愣,下意识看向江笠。   这人也是少昊的客人?   江笠笑着回礼道:“既是如此,倒是我等冒犯了。”   别蜂起在后边哼唧一声。   “不敢不敢!”左一门见江笠肯给自己面子退后一步,当即眉开眼笑起来。   不亏是玄王前辈,这种胸襟气度,实非常人能及!哪像这个江游云,区区一个八阶玄士,居然敢如此嚣张!哼!   江笠也无意跟江游云多做纠缠。既然都是沈家的客人,便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各自散去。至于鬼脸赤莲之事,江笠自然不会拱手相让,左一门为了安抚江游云,只能承诺回头让人帮忙寻找。   前方楼阁上,临窗坐着一位华服锦衣的贵公子。他折扇轻摇,笑着将这一切看在眼底。   沈家不同于一般商贾之家,乃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沈家嫡母是当朝文秀公主,沈族长则是北方商会之首,沈家可谓高家巨族,其地位不可谓不尊贵。   沈少昊也不是一般的公子哥。他不仅是垄断茶陵城珍宝市场的奇珍阁阁主,同时还是朝廷委任的茶陵城商会执事。他出生高贵显赫,年方双十,已是权势滔天,乃是真正的金玉贵公子。   左一门奉命前来,请江笠跟别蜂起到沈家做客。   沈家大宅奢华而内敛,书香气息浓郁。   素闻沈少昊喜欢结交文人雅士,果不其然。江笠跟别蜂起在仆人接引下穿过镶金嵌玉的回廊亭台,假山池水,便见前方花园前早已聚集了一群穿青衿儒裳的士子。   江笠二人走近一听,才知众人正聚在一起观赏一幅名叫寒霜林木图的山水画。   原来是奇珍阁近日偶得一大家作品,特地装裱起来供客人赏鉴。   就见那画上赫然一片白芒雪景,白雪皑皑间尤可见峰峦浑厚。画作落笔老硬,气势纵横,把北宗的壮美之境推向极致。难怪众人皆啧啧称奇。   “从运笔着墨上看,画者应该是北朝的官鸿大师吧!”一个白脸青袍的中年文士说道。   一些士子正迟疑着不敢下定论,没想到平白被文士抢了先,登时一阵气苦,只怪自己游移不定,否则拔得头筹必是自己,也能叫沈大公子高看一些。   一些豁达的士子则笑道:“正是如此!难怪瞧着颇为眼熟,文兄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中年文士抚须得意道:“承认承认!”   “文兄,快快为我等品鉴一番!”   “沈公子最推崇博学之士,想来文兄必要独领风骚了!”   众人闹哄哄的一阵互相吹捧,便听管事来报,沈公子有事耽误,请众人先移步前厅,稍等片刻。   今日来的客人们都是有求于沈公子的,或求荣华富贵,或求进阶之路,还有人听说沈公子掌握了这次拍卖会的第一手资料,特地前来探口风的。即便被“晾”着,也不敢不从,都说说笑笑着一起往大厅去了。   江笠故意落在后边,待众人走了,他才上去细细看了那幅寒霜林木图。   别蜂起也捻着画作边角看了看:“真的是官鸿的作品?”   江笠讶异道:“你还知道官鸿?”   别蜂起虚了江笠一眼:“别这样,我也是有点出身的!不过,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官鸿的!”   江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慢悠悠地往前厅踱去。   别蜂起背着手,跟江笠并肩同行。   “我看运笔着墨,跟官鸿的很像啊”   “的确,运笔着墨没问题,只是纸张出了问题。那画纸面泛白光,纹路鳞状交叉,虽然故意做旧,但依旧可以看出,是南朝齐楚间盛行的蛹片宣纸。试问北朝人作画,如何能用一百年后才出现的宣纸呢?”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为何要说?”江笠挑眉笑道,“众所乐,不忍扰之。”   “好一个众所乐,不忍扰之!”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江笠跟别蜂起回头一看,就见身后不知何时长身玉立着一个青年士子。那士子身材高挑瘦削,面容姣好如少女,一对狭长的凤眼闪烁着殷亮光华,有种古典秀雅之美。   青年士子拱手道:“在下正要往前厅去,不意听见二位交谈,无意打扰,请恕则个!”   江笠也彬彬有礼地回了礼:“不过是玩笑之语,让阁下见笑了。”   彼此都没有进一步交谈的意思,微笑致意后,那青年士子便越过江笠二人,率先走进前厅。   别蜂起见江笠面露沉思,便压低声音对江笠道:“这人的确只是路过,并非偷听。”他五感过人,若身后有人,除非对方实力在他之上太多,否则绝不能逃过他的耳朵。   江笠点了点头,面露沉吟之色。   别蜂起笑哈哈地撞了下江笠:“不过,你觉不觉得刚才这小子有点像女扮男装?”   江笠微笑着拍了别蜂起一下:“莫要胡言!”   待二人走进前厅,席上几乎高朋满座,只剩最靠后一张席位。   别蜂起担心江笠介意,便安慰江笠道:“没事,咱们坐最后,待会走最快!”   江笠淡淡“嗯”了一声。他若真是江轻舟这等人,必定要因为不受重视的末座而置气。可惜他是看淡荣辱得失的江笠。只是没想到这位别二公子居然这么细心。   过了大约半盏茶功夫,便见从里屋转出来一人。这人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坐上首位。   “沈公子!有礼了!”   “沈公子风采更甚以往啊!”   沈少昊笑着一一回礼。   这沈少昊正是江笠方才巧遇的青年士子。   沈少昊已经换上一袭墨竹白袍,他神情雍容,颇显大家气度。无论谁恭维赞美,都只是欣然领受,不做评断。   “原来这人就是沈少昊!”别蜂起见江笠神情如常,不由纳罕道:“怎么,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江笠自斟自饮,笑而不语。   便听院子那边远远传来一个清亮的笑声,一个白衣青年衣带飘飘,抱着一架古琴款款走来。   “少昊,我来了!”   来人正是江游云。   院外阳光明丽,江游云揽着一院潋滟冬阳步入大厅,看得众人眼睛一亮。   众人皆惊叹江游云的美貌,沈少昊却只是微笑回望。待他与他人并无不同。   别蜂起暗暗翻了个白眼。他最不喜欢江游云这种哗众取宠的小白脸了。又看了看自家的江笠,顿时觉得眼睛得到了净化。   “这是有伏羲琴美称的阳雕古琴,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送给你!”江游云将古琴递给沈少昊。   “谢谢。”沈少昊欣然一笑,却未伸手去接,只示意左右仆人将古琴摆放好。   “江贤弟也喜欢古琴?不妨弹奏一曲,让我与诸位共赏。”沈少昊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游云为了讨好沈少昊,自然是做足了功课。   “好,那我便献丑了!”   然而一直到江游云奏完一曲,沈少昊也只是面带微笑,不做评价。众人见了,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江游云心中惴惴。他练了一年这首曲子,一路弹奏下来,料想绝无一丝差错。但是沈少昊心思太深沉了,他实在看不懂。   “他弹的怎么样?”别蜂起悄声询问江笠。   “没有弹错一个音。”江笠轻抚着酒樽答道。他不是第一次听这位堂弟弹琴了,对方可以说进步很大了。   沈少昊笑道:“江贤弟若不介意,我想请诸位共赏此琴。”   “我我不介意。”   江游云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还是强忍着维持了笑容。他不知道他的强颜欢笑都被沈少昊看在眼底。   沈少昊对众人微一抬手,露出一截包扎了纱布的手掌:“实不相瞒,古琴乃在下最爱,可惜在下前日伤了手,不宜弹奏。不知在座诸位,可有人愿意为在下弹奏一曲?”   古琴不比古筝,如今会弹奏的人已经很少了,有些人甚至都没能听懂!附庸风雅者众多,但若非有大师指点,本身又悟性过人,几乎不可能将古琴的底蕴完整诠释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尴尬地沉默了良久。有江游云失败的例子在前,一时竟没有人敢大胆尝试。   沈少昊忽然看向江笠这边,朗声道:“想必两位贵客便是李家的李戚风,李轻舟公子吧?不知李轻舟公子可会古琴?”   众人顺着沈少昊的视线朝末座望去!   第16章 天阴风云起(一)   别蜂起俊美邪魅,肩周腿长,总能第一时间夺人眼球。然而他隼眼冷厉,嘴角常年挂着一丝嘲讽笑意,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被错认成文雅之士的。   相较而言,江笠却是浩茫天地中一片孤雪,浅浅淡淡,落地无声。方才他不露声色时,轻易便被人忽略过去。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骤然撞进众人眼中,就像沾满泥沙的贝壳中突然开出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众人才惊觉江笠气度非凡,与沈公子相比也毫不逊色!   数十道目光刷的一下全部聚集在江笠身上。   江笠慢慢放下酒樽站起身:“略知一二,不敢班门弄斧。”   沈少昊轻声道:“我希望李公子懂琴。”   江游云猛地看向江笠!   别蜂起也微微皱起眉宇。沈少昊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笠笑了笑,他本就是为拍卖会而来,如此机会,自然不会推拒。   江笠大大方方地走到古琴前,一撩前摆坐下。纤长白皙的手指不过轻轻拂过琴弦,众人便悠然闻见一串珠声泉音。   这漫不经心的一拂,竟然比前番江游云屏息凝神弹奏时更为动人!   沈少昊目不转睛地看着江笠动作。他凤眼深如寒潭,谁也猜不透其中涟漪。   琴棋书画之道,江笠自小浸淫,三年不抚琴,如今一拂,可谓百感交集,如泉眼迸发。   琴声先是清脆如溅玉,婉转之处,又颤栗若蛟龙低吟。忽如滔滔奔雷,又乍然低落,兀自沉吟。   人生寻迹知何往,且看飞鸿薄霄云。云中偶然留片影,千山渡口那复迷。鸿飞云散花开落,去留无意休蹉跎。试看春来新阳起,寒水扁舟渡迷津。我瞎掰的,请勿深究^^   听到此处,沈少昊终于动容。   “好!君有如此禅心侠气,我当为君伴奏!”他取下腰间的紫竹萧,搁在唇边吹奏起来。   众人便听到一阵低沉空灵的萧声偎依着琴声,袅袅回环萦绕,飘荡在安静的大厅中。   一琴一萧皆不拘泥于形式技巧,而能返璞归真,达到音随心动的境界,使人悠然而生一股超脱凡尘俗世,洒然物外的玄妙之感。   在场之人几乎都沉醉在这琴萧和鸣中,除了江游云一脸嫉恨,还有别蜂起气得牙痒痒的。   这种小书生跟别人二人世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一时曲毕,大厅竟是静得出奇。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愿与轻舟公子引为知音,不知公子可愿意?”沈少昊放下紫竹萧,起身走到江笠跟前,温柔地注视着江笠。   江笠站起身,拱手回礼道:“固所愿,不敢辞也。”   江游云站在旁边,只觉眼睛火辣辣的疼。居然是自己弄巧成拙了!他很想大发雷霆,但想到自己此次是代表江家来竞拍珍宝的,绝不能得罪东道主,只能咬断银牙,强咽下这口闷气。   他一拂袖愤然离去,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在众人一阵恭维道喜中,别蜂起闷声不响地灌了一壶清酒。   这是一见如故,开始进入你情我愿阶段了吗?   很刺眼,真的是很刺眼!   别蜂起很想拂袖离开,但他又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就这么走了,不是很吃亏吗?故而就不走了。又很想翻桌踹椅,大肆破坏一番,但转念一想,这么做江笠一定会生气,岂不是又将江笠推到沈少昊那边?故而也不发飙了。   知音?呵呵!小书生真是太天真了!这姓沈的一副薄情寡义的模样,他一定要拆穿他的伪装!   接连三天,沈少昊都一大早就把江笠请出去,直到月上柳梢,才恋恋不舍地把人送到客栈门口。   眼见万众期待的拍卖会近在眉睫,二人每天拂琴对弈,品书作画,竟也其乐融融。言谈中,二人都默契地略过彼此的身世地位。沈少昊不问江笠来历去处,江笠也不关心沈家的泼天富贵。   沈少昊知道江笠是为拍卖会而来,他本拟着江笠会开口让他帮忙,因为很多人都是打着这个主意接近他的,但江笠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这天,二人对坐湖心亭中品茗,还是沈少昊按捺不住,率先开了口。   “轻舟可是为拍卖会而来?”   江笠点头道:“正是。”   “若有用得上为兄的地方,尽管开口。”   不想江笠却洒然一笑,摇头道:“拍卖会之事,各凭手段便是,沈兄不必担心!”   隔着一张石桌,沈少昊伸出手,轻轻按在江笠手背上。   “轻舟,我与你一见如故,不要与我生分,好吗?”   江笠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他在沈少昊手上拍了一拍,然后将自己的手很自然地收了回去。   沈少昊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出凉亭,交代侍候的仆人数语。那仆人便快步离开了。   不一会儿,那仆人又匆匆转回来,同时手中还捧着一本砖红色的布帛小册子。   沈少昊将册子放在石桌上,推到江笠面前。   “这册子上记录的奇珍异宝,便是此次拍卖会上会出现的东西。”   江笠苦笑道:“沈兄这般作为,让我惭愧。”   沈少昊兀自翻开那册子,不容拒绝道:“就当是为兄自作主张好了。轻舟,这上边记录的物件,你且看看。若再推拒为兄一番苦心,为兄可就要心伤了!”   话说到这份上,江笠再推拒就落了下层了。   江笠接过册子,一页一页慢慢翻过去。   “这五色木城果真名不虚传,什么天材地宝都能寻到!”江笠赞叹道。   沈少昊起身走到江笠身边,陪着江笠一道看。   “这册子是按照物件价值,从低到高排列的,前边都是寻常,最后几样才是真正的奇珍!”   “哦?如此说来,最后的必是最好的了!”江笠莞尔一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就见那布帛上用细笔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块椭圆形状,赤红颜色,光滑泛光的鳞片。旁边标注着物件的名称,蛟龙鳞。   “蛟龙鳞,传说取自深海蛟龙肚腹最柔软的鳞甲,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疗效,更重要的是,高阶玄者可用,普通人亦可用!”沈少昊在旁边轻声说道。   江笠迟疑道:“这蛟龙鳞我也略有耳闻,的确是十分神奇的宝物。只是传说毕竟是传说”   “不是传说,是真的。”沈少昊轻轻揽住江笠的肩膀,目光格外柔和地凝视着江笠,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几缕墨发无声垂落在江笠身前,颇显亲昵。   江笠恍若未觉,只是问道:“如此美物,沈兄应该也心动吧?”   沈少昊道:“的确,如此珍宝,何人不心动?为兄的目的却在他处。”沈少昊翻过一页,纤长的食指一点扉页上的图鉴,“此物才是为兄所需。”   江笠低头一看:“万年五灵参?倒也是妙物。”   沈少昊凑近江笠:“而且,不瞒贤弟,蛟龙鳞如此珍宝,为兄府库中早已收藏了一块!”   这下由不得江笠不吃惊了!   沈少昊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像哄孩子似的对江笠轻声说道:“轻舟弟弟,你可愿与为兄一道去看这蛟龙鳞?不过,要保密哦!”   别蜂起生平第一次有了被冷落的感觉。   他堂堂芜地堡少主,威风凛凛的玄王,还没来得及品味“高手寂寞”的境界,反倒因为受江笠冷落而倍感委屈。他跟江笠是铁杆盟友,江笠却不带他玩,这就很可恶了。   不,不只是可恶,简直可恨!居然不陪他!居然背着他去会野男人!   不是说好“最宠”他了吗?骗子!大骗子!   走就走,难道少了个小书生,他就打发不了时间吗!谁怕谁呢!   别蜂起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闷声不响地在沈家周围瞎绕了一个下午后,他怀揣着不为人知的苦恼,一声不吭地回了客栈。   别蜂起兀自坐在房间里纠结。   他究竟在气什么?因为小书生不陪他?难道他是害怕寂寞的人吗?过去十年不也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可是现在这日子没法过了!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他一定要知道小书生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难道是在跟沈少昊把酒言欢,畅叙幽情?小书生身体虚弱,沈少昊能好好照顾他吗?沈少昊会不会以势欺人,会不会趁机欺负他?   该死!真该死!   沈少昊这种公子哥,嘴花花的有什么真情可言?小书生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不会被他骗了吧?   如果沈少昊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呢?不,那也不行!   一定不行!   绝对不行!   别蜂起怒瞪着镜子中满脸沮丧的自己,只觉胸腔中壅塞着一股闷气,无处宣泄,无处爆发。有种自己的宝物被别人觊觎的焦虑暴躁。   这天晚上,别蜂起终于忍无可忍。   “你真要跟那个沈少昊做知音?”江笠一回来,他立刻逮住江笠追问。   “沈公子音律过人,的确担得起知音一词。”   江笠脱下厚重的狐裘,走到火炉边取暖。   别蜂起一屁股拱开挡路的圆凳,坐到江笠身边的梳背椅上。   “小书生,我在外历练十年,什么人没见过?我看沈少昊这人肯定不简单,至少不是他表现的那么好!外头的人都夸他完美无缺,可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完美的人呢?所谓外在完美的,内心肯定都压抑着不敢为人知的东西!你要相信我!”   江笠笑微微地瞥了他一眼:“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别蜂起豁然起身,一拉房门走了出去。   “我去喂马!”   然而不待江笠挽留,他随即又从回廊窗户探进头来,不死心地伸长胳膊去扰弄江笠,不许江笠不理他。   “喂,我是怕你年纪容易被人的外表迷惑。衣冠禽兽这词你听过吗?好吧,至少等我打听清楚有关沈少昊的事情,你再考虑要不要跟他结交。嘿!听大哥的话好不好!”   江笠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笑着转开脸,然后点了头。   别蜂起哈的一下笑起来,单手一撑,翻窗跳进屋里。   江笠挑眉道:“你不是要去喂马吗?”   别蜂起摆摆手:“暂时用不上它们,就让它们先饿着吧!”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赵侍卫长匆匆来报。   “少爷,客栈外聚集了一群玄者,说是要来拜访李轻舟李玄王!”   第17章 天阴风云起(二)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赵侍卫长匆匆来报。   “少爷,客栈外聚集了一群玄者,说是要来拜访李轻舟李玄王!”   原来是左一门喝醉了酒,跟他那群酒友吹嘘自己见过一位活生生的玄王,得罪了对方后,还能从对方手中逃得一命。这神秘玄王便是李家二公子李轻舟!   若说别蜂起是玄王,可能还有人心存怀疑,但若说江笠是玄王一个弱冠玄王?一个体虚病弱的书生玄王?开什么玩笑!   便有人说这位李二公子很可能是欺世盗名之辈。恰好江游云也在那里,稍一鼓动,这些人便闹哄哄地奔江笠这边来了。   江笠听完赵侍卫长的转述,却是笑了起来。   别蜂起惊奇道:“都兵临城下了,你还有心思笑?不错,就冲你这态度,我很想把芜地堡托付给你啊!”   “二公子呢,你可愿把自己也托付给我?”江笠温柔地注视着别蜂起。   别蜂起心口蓦地炸开一朵粉色小花。只觉江笠一对睿智沉稳的眼眸在烛火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便连江笠说话的口吻,喟叹的声音,浅笑的神情,一颦一笑,都美得让他心醉神迷,不知所措。   明知道江笠可能不过玩笑之语,他也忍不住暗暗欢喜起来。   他喜欢“托付”这个词。   没错,是喜欢。   别蜂起装模作样地转身去烧水,心里暗暗甜如蜜,多少水都稀释不了的甜。   江笠淡笑着将目光投向窗外。   院子里这群好事之徒的心思,他如何不懂?   这两天他跟东道主沈少昊走得太近,不少人眼红心痒了!这群人打着拜访玄王之名向他讨教玄攻,若他是真玄王,那他们败在他手上,也不算丢脸。若他是假玄王,那他们肯定要趁机拆穿他的伪装,借此博取名利,获得沈少昊青睐。   炉中泉水烧得咕噜冒泡,江笠取下茶具开始泡茶。茶是武陵山的青玉茶,泡开时宛如水波碧玉,有袅袅清香。   “这茶陵城之旅如此有趣,当浮一杯茶!”   江笠捧起茶盏正要送到嘴边,不想别蜂起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抢走,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   “这是我的茶。”江笠佯怒道。   别蜂起将茶杯丢给身后的赵侍卫长,俯首凑近江笠,邪气一笑:“你指哪,我打哪,我一个玄王给你当枪使,你说,我当不当得起你的一杯茶?”   江笠勾唇一笑:“那就当得了。”   “待会咱们重点招呼一下那个叫江游云的小子,好不好?”   “为什么?”   “我看他不顺眼!”如果不是这小白脸无事献殷勤送什么破琴,他至于被冷落这么多天吗?   “那好吧。”   “现在就去揍这群王八蛋?”   “不。你以为我走的是亲民路线吗?反正还有一天,先晾一晾他们。”   “万一他们直接冲上来呢?”   “不会,沈少昊崇尚礼数,这些人就是急怒攻心,也一定憋着不敢乱来。”   “媳妇,你可真坏!”   “彼此彼此。”   这两天沈少昊独“宠”江笠,众人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少人都暗暗猜测,江笠走了沈少昊的后门,掌握了拍卖会的第一手资料了!   江游云的想法则简单许多。若江笠是真玄王,他就承认江笠配得上沈少昊,如若不然,他定要拆穿江笠的伪装,不许他专美于前!   围堵在江笠门前的这群人中,有看热闹的文人,但还是玄者居多。动静闹得大了,又陆陆续续引来了些不明就里前来看戏的百姓。悦来客栈一时风云无两。客房爆满,桌椅不够,前院挤不下去,连后院都被凑热闹的民众占领了去。   众人翘首以待,等着看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厮杀,或精彩绝伦的过堂戏。可惜等了一整天,江笠愣是不出现。任凭他们怎么请求,怎么叫嚣,怎么着急。哪怕有些贩夫走卒在某些人有意引导下叫骂起来,江笠就是不回应。   “这缩着不敢出来,不是玄王风范啊!肯定是个骗子!”   “李公子,你在犹豫什么,若你真是玄王,这些人敢这般冒犯你,你怎么忍得住!”   “出来!出来!”   如此过了一天一夜,除了客栈小二端茶倒水进进出出,赵侍卫长始终恪尽职责守在门口,屋里再无他人出入。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江游云那颗心就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是如何也忍耐不住了。   “李轻舟!银雁城江家嫡子江游云,特来向你请教!”   江游云抽出腰间佩剑,足尖一点,越众而出,朝江笠房间一剑刺去!   江游云一身白衣,身轻如燕,又兼之相貌秀美,起落之间剑光闪耀,当真美不胜收,看得院子中人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妙哉!壮哉!江家公子!”   “不亏是江家公子!这等气势让人惊叹啊!”   “江公子先声夺人,必能取胜!”   当然,人群中也不乏暗中冷笑嘲讽的,就等着江游云为他们投石问路后再做安排。   众人伸长脖子,一眼不眨地盯住那房门,屏息以待!   就在江游云的剑尖即将碰到房门时,那始终紧闭没有动静的门扉终于由内开启了。   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正是江笠。   江笠还是一身灰貂长披风,脸颊微微泛着一点病态的红晕,却是暖炉边待太久,熏出来的热气。   眼见剑尖距离江笠不过一寸距离,不少人都倒抽一气,然而江笠脸上神情依旧平淡如常,甚至堪称傲慢无礼。因为他根本看都没去看那剑。   江游云冷笑一声。李轻舟,我要拆穿你这沽名钓誉之徒!   江笠也笑了,却是像与人打招呼般谦和含蓄的笑。   然后就像有只小虫子跳到他面前张牙舞爪,扰了他清净似的,他漫不经心地轻手一扫!   江游云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被直接扇飞出去!   “砰”的一声,江游云重重摔在众人脚边,腾起漫天灰尘!   他哇的一下呛出一大口血,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哗啦啦!”   众人吓得潮退般齐退出三步!院子前顿时空出一大片!   一百多双眼睛“刷”的一下,齐整往上望去!   江笠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站在走廊上,目光似笑非笑的,居高临下地扫过院子中所有人。   一霎时,整个院子就像彻底死去!   整整一百三十二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听说有人想向我讨教?”江笠扫过众人。声音平和,态度和蔼。   然而没有人敢说话。   虽然江游云只是个玄士,人群中不乏有玄师一阶二阶的,但是单看江笠刚才露的那一手,谁还敢小觑他!   “有人想向我讨教吗?”   见无人答应,江笠再次询问,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平和,态度更和蔼。   众人互相推搡,片刻过后,终于还是有那么几个胆大的站了出来。   “我辈二阶玄师,向李公子讨教!”   “李公子,有宵小之徒散布谣言,说公子乃是弄虚作假之徒,我等为公子不平,特来为公子正名!”   “我辈是为磨炼自身玄功而来,还望公子不吝指教!”   “向公子讨教!”   江笠目光一扫,这八个人身强体壮,气息浑实,应该都是玄师。   江笠偏头笑了笑,神情慈爱地俯瞰着这几个人:“好,看在你们这么虔诚的份上,我便教教你们死字怎么写!”   江笠猛地一拍走廊扶手!   “嗡翁嗡!!!”   狂风猎猎,铁树战栗,地面砂砾像被放置在剧烈抖动的筛子中,疯狂震动起来!   仿佛空气瞬间被抽空,众人只觉耳中一阵尖锐轰鸣,脑仁像被一把尖锐长剑狠狠贯穿!   不少人捂着头惨叫一声,摔坐在地上,晕乎了半天才勉强找回神智。   等他们恢复清醒抬头一看,差点没被吓破胆!   那八个跳出来挑战江笠的玄师都瘫软在地上狂呕鲜血!直像要把肺腑鲜血呕尽似的!   哪怕是二阶玄师,都完全没有一丝抵挡反抗的能力!   “前辈饶命!”   “前辈,小人知错了!前辈!”   终于有人意识过来,开始哀嚎着向江笠求饶。   “方才教的,诸位可都学会了?”江笠问道。   “学会了!学会了!”   “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受用终生!受用终生!”   “前辈饶命啊!”   江笠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收回手。   众人顿觉周身一松,那股压迫感完全消失。   这时八个玄师早已气若游丝。   这一刻,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敬畏地低下头,再无人敢直视江笠。   夜来风寒,江笠捂着嘴轻轻咳嗽几声。   众人暗暗恨道:别咳了!别装了!你娘的是玄王就好好当玄王,能不能别装文弱书生了!就当是给我们这些无辜路人一条活路行不行!老子们辛辛苦苦进阶到玄士玄师,不就是为了在普通人面前嚣张一下吗?你堂堂一个玄王混在普通人里边是想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哪天我们一不小心撞你刀口上,死了都没处说理去,是不是很冤!   江笠笑微微地对众人一抱拳:“明日便是拍卖会,诸位都回去休息吧。我身体虚弱,便不叨扰诸位了!”   众人讪讪道:“李公子说的是,是我等冒犯了!李公子如此虚弱,还请快快休息!我等马上告退!不必送!不必送!”   “等等。”江笠突然出声。   正要埋头往外冲的众人顿时吓得一激灵!   终于还是决定要赶尽杀绝了吗?   江笠指着昏死在地上的江游云道:“把江公子一道带走。”   “是是是!带走!马上带走!”   众人七手八脚地拽起江游云,哗啦啦跑了个精光。   江笠笑眯眯地看向旁边的赵侍卫长:“赵侍卫长,轮到你了。”   赵侍卫长悚然一惊:这是要杀人灭口了吗?!   第18章 天阴风云起(三)   赵侍卫长沉默地尾随江笠进了屋,待房门关上,他立刻单膝跪地,低头喏喏道:“属下该死!”   赵侍卫长是唯一时刻贴身保护江笠跟别蜂起的人,别蜂起的离魂之症以及江笠今晚的“大发神威”,究竟是怎么回事,瞒得了别人,却是瞒不住他。如今他自知自己窥见了不得了的秘密,故而心中忐忑不安,自己前来认罪。   别蜂起对江笠道:“赵侍卫长一家世代守护芜地堡,传至赵侍卫长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人了,你的忠心我还是信得过的。”   江笠对赵侍卫长转述道:“赵侍卫长,你家少爷说,赵家世代守护芜地堡,到赵侍卫长这一代,以及是第五代了。你的忠心他还是信得过的。”   “不过!”别蜂起话锋一转,眼底浮现一丝狠意,“此事事关重大,赵侍卫长最好守口如瓶,否则本少爷也念不了五代旧情了!”   “不过!”江笠像别蜂起一样压低声音,眯起眼睛,“你家少爷说,此事事关重大,希望赵侍卫长能够帮他保守秘密,看在主仆五代旧情的份上!”   别蜂起:“啊?!”   赵侍卫长震惊地抬起脸:“什么?!”   少爷居然求他?!   那么高傲的少爷,如今已经成为强大玄王,无人匹敌的少爷,居然放下架子恳求他一个下属保守秘密?!   别蜂起跳起来:“等等,我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江笠道:“你家少爷说,他想说的就是这些。”   赵侍卫长感动得浑身颤抖!   他猛地重重一叩首,虎目含泪地望着虚空看不到别蜂起,握拳郑重发誓道:“少爷,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老赵焉能辜负你的厚望!你放心,我便是死,也绝不能将少爷的秘密说出去!此次护送少爷出门的,都是自家信得过的兄弟!少爷,你放心,那群兔崽子我老赵都会一一给你处理好,绝不会出一丝差错!”   别蜂起一拍桌子:“等等!”   江笠端起茶杯:“你家少爷说,你可以退下了。”   赵侍卫长重重一抱拳,顿首离去。   “我没有求他,我是威胁他!”别蜂起瞪着江笠道。   江笠淡然一笑:“赵侍卫长重情重义,请求比威胁更能收服他,不是吗?”   “我就问一句,我的玄王尊严呢?”别蜂起对着天花板翻了个大白眼。   江笠拍拍他的肩膀:“看开点。”   别蜂起叹了口气:“算了,哎。明天就是拍卖会了,你有什么打算?”   江笠道:“明日拍卖会,沈公子可能会竞拍最后一样拍卖品蛟龙鳞,到时你别跟他抢。”   别蜂起已经挺郁闷了,骤然听到这话,心口便如遭受铁锤重重一击!前番大杀四方的那股高兴劲瞬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他告诉你内幕了?行啊!若是我偏要抢呢?”   江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何?”   别蜂起大喇喇地把长腿往桌上一架:“没错,大爷我就是无理取闹,就喜欢抢东西!尤其喜欢抢他沈少昊的东西!”   江笠垂眸沉默良久,缓缓叹了口气。   他目光温和地凝视了别蜂起,并不责备只言片语。但别蜂起被他这样看着,却莫名地心虚起来。   “不抢就不抢!谁稀罕!”别蜂起背过身去研究桌角花纹。   江笠摇头失笑道:“白送的东西,何必去抢呢?”   “什么意思?”   “沈公子可能会,不,是一定会将蛟龙鳞赠与我。”   别蜂起转过身来:“蛟龙鳞如此稀世珍宝,他会送你?不可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除非他对你有什么企图!”   “也许吧。”江笠道,“我不仅知道他会送,我还知道,他不会私下送。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送给我,让我无法拒绝。”   “我不信!”   “要不要跟我打赌?”   “好啊,赌什么?”   江笠摸着下巴想了想,商榷似的看向别蜂起:“若我赢了,以后我叫你夫人,你答应?”   别蜂起一愣,俊脸瞬间浮现两朵诡异红晕。   “行啊!不过若我赢了,以后我叫你夫人,你答应?”   “好!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誓。   正如江笠所言,沈少昊没有欺骗他。   拍卖会上出现的物品,包括顺序,底价,估价,都如那本砖红色布帛小册子中所描述的,分毫不差。   当最后一件物品蛟龙鳞出现时,全场完全轰动了!   而更使人震惊的是,沈少昊居然以极高价位,以他旁人不敢轻易冒犯的身份,将蛟龙鳞竞拍下来。   然后他撩起垂幔,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到江笠面前,将刚到手的蛟龙鳞连着锦盒一起递给江笠。   “轻舟弟弟,这是为兄一番微薄心意,还请万勿推拒!”   整个拍卖会哗然震动!   他们中不少人还想着沈少昊以权谋私,心中不服,没想到沈公子如此作为,居然只是为讨好他的知音!而这“李轻舟”又是堂堂玄王,何人敢公然置喙或指手画脚?此事传至民间,必成一段佳话啊!   刚才还热烈竞拍,差点掀翻屋顶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一眼不错地盯住二楼贵宾廊上的江笠和沈少昊。   别蜂起卧槽一声。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不好的画面,他那脸又诡异地红了起来。他现在开始琢磨着若沈少昊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他晚上就直接潜进沈家把他一刀捅死了事。   站在人群中的江游云则是看得阵阵心如刀割,却生不起一丝怨恨。“李轻舟”“文武双全”,他与他差距太大了,大得他生不起一丝较劲之心。   周围众人心思各异,沈少昊却不受影响。他深深地注视着江笠,目光殷切热忱,宛如等待心上人的一个垂眸。   江笠微微吃了一惊:“这!”   他怔怔地看了那锦盒中的蛟龙鳞,就见那鳞片男子拇指大与沈少昊府库中收藏的那块一样,都是透体赤红,光滑晶莹,无光照射也能流光溢彩。   江笠垂眸笑了笑,拱手道:“沈兄,如此重礼,我受之有愧啊!”   别蜂起抱臂站在一旁,牙疼似的吸了口冷气。但他并不觉得江笠虚伪,相反,他觉得江笠这模样十分有趣,那种想笑的冲动,仿佛是他跟江笠之间又有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一样。   沈少昊含笑走近江笠,将锦盒塞入江笠手中,不容拒绝道:“受之有愧,但却之不恭啊!”   江笠无奈接住了那锦盒,左手颤抖着拂过那蛟龙鳞,他激动难以抑制,只能对沈少昊露出感激的笑容。   一时宛如明镜乍开,旭日破阴。   沈少昊从未见过江笠露出这样纯粹的笑容。他微微一眯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轻舟弟弟,我知你明日就要离开,为兄心中不舍,不知你可愿与为兄共乘一车回去?”   等拍卖会结束,江笠跟别蜂起正要往外走,沈少昊突然追上来邀请道。   江笠了然一笑:“沈兄是担心我怀璧其罪,想护送我一程,我如何不懂?那便有劳了!”他回头对别蜂起叮嘱道,“大哥,你先回去吧。”   别蜂起哼了一声,果真转身就走。   然而他往外转了一圈,却又换了套行头,偷偷坠在江笠跟沈少昊的马车后边。   一个玄王想要跟踪一群玄士玄师实在太简单了。   江笠与沈少昊相携登上马车,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哒哒”离开。   沈家马车宽敞奢华,马车中矮几酒盅一应俱全。明黄垂幔梦一般垂坠下来,水一般流淌着。外人只能隐约看到其中人影,凭添诸多猜测。   虽然没听说过沈公子喜好男风,但也没见沈公子垂怜过哪位红颜。想想这“李轻舟”生的如此清俊,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身负高超玄力谁说不可能?   江笠不知看戏群众心中所想,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明日便要离开茶陵城了,这些人想什么与他何关?   登上马车后,沈少昊便帮江笠将锦盒收入马车暗格中,以免损伤。   “轻舟弟弟,你当真一定要离开吗?”沈少昊神情不舍地望着江笠道。   江笠洒然笑道:“沈兄,这就不像你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岂能没有你我再见之日?沈兄请勿做儿女之态!”   沈少昊释然道:“贤弟说的不错,是为兄失态了,当罚酒一杯!”   沈少昊取出酒盏,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又将酒杯倒扣过来展示给江笠看。   二人相视一笑,就此略过方才话题。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沈少昊猝不及防,一下朝江笠扑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连忙身子一歪,就势摁住江笠后脑勺,将江笠护进怀里,自己则充当垫背,右肩撞在车辕上!摇晃的马车终于稳了下来。   江笠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直接跟沈少昊四目相对。   沈少昊似乎也没料到江笠会突然抬头。二人猝不及防对上视线。   一束阳光从窗棂投射进来,落在江笠俊秀的脸上。从沈少昊的角度看,就见江笠一对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因为错愕而微微睁大,他皮肤白皙,眉睫浓秀,柔顺的墨发垂落在灰裘上,无意间流露出一丝惊惶脆弱的美感。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沈少昊那双常年总是胜券在握的凤眼蓦地一暗。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慢慢凑近江笠。   江笠一霎时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他果断把脸一偏!   第19章 天阴风云起(四)   沈少昊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慢慢凑近江笠。   江笠一霎时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他果断把脸一偏!   他是想推开沈少昊,奈何没有那个力气。方才磕碰那么一下,已经够他受的了。   见江笠微蹙眉宇,沈少昊愣了愣,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登时窘迫至极,慌忙从江笠身上退开。   沈少昊这样的贵公子,向来严于律己,万没想到居然有失礼冒犯他人的时候。   “大少爷,李公子,你们没事吧?”外头传来随从的声音。   沈少昊收拾好情绪,伸手去扶江笠起身。江笠笑了笑,像是完全忘了方才的事情。   二人跳下马车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马车行至街道拐弯处磕碰了边角,车轱辘陷进泥坑里,幸而马夫及时勒住缰绳,才免于侧翻的危险。   五六个随从赶紧下马推车。但马车如此奢华沉重,车辕斜插入石缝,车轱辘又陷落太深,一时半会恐怕是推不起来了。   江笠跟沈少昊并肩站在一处看众人推车。   就见后头晃悠悠地过来一辆马车。马车行至十几步远时便停下来,“车夫”一扔马缰,纵身跳下车,举步就朝他们这边走来。   那一身暗红鎏金的猎装,那一副邪魅高傲的神情,可不正是别蜂起吗!   江笠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果然还是来了啊,看来是看懂了他的暗示   沈少昊下意识看向江笠。   这“李戚风”看轻舟弟弟的表情,绝不仅仅只是兄长关爱弟弟的模样。   别蜂起玄力浑厚,走起路来猎猎生风。还未走近,一双冻得坚硬的皮靴就已经踩得铿锵作响。他单手按在左侧长剑上,纤长手指在剑柄上弹琴似的点着。看似吊儿郎当,然而又气势汹汹,一直线就冲江笠走去。   别蜂起在江笠身边站定,然后面向沈少昊道:“沈少爷,你这马车我看一时半会是抬不上来了。我这弟弟自小体弱多病,吹不得冷风,还是由我这个当哥的先带他回去吧。”   “这”沈少昊看向江笠。   显然,沈少昊并不想由着别蜂起将江笠带走。   江笠略带责备地看了别蜂起一眼,对沈少昊拱手抱歉道:“沈公子,家兄性情直率,若有冒犯之处,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如此,我还是随同家兄回去吧!”   江笠都开口了,沈少昊也不好再挽留。   沈少昊歉然道:“是兄长考虑不周。这马车的确难以抬起,贤弟可先随令兄回去,我自当另外驾车回去哎呀,莫要忘了那蛟龙鳞!也不知道方才那么一摔有无损伤!”   沈少昊走近马车,撩开车帘,江笠便俯身钻进马车,去取那暗格中的锦盒。   打开仔细查看了一番,江笠笑道:“完好无损。”   沈少昊松了口气:“那为兄就放心了!”   与沈少昊告别后,江笠便与别蜂起一同离开了。沈少昊站在风中目送江笠的马车“哒哒哒”消失在街头转角,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回到客栈,关起房门,江笠转身对别蜂起笑道:“不亏是我的盟友!”   别蜂起咧嘴一笑,笑出一口白森森的贝齿,是欣然领受了江笠的夸赞。   “我总算是看明白了你在做什么。”别蜂起为自己跟江笠斟了热茶,将茶盏放到江笠面前。又起身往暖炉里加炭烧旺,待热气散出来了,便把暖炉拉到江笠脚边。   “哦,那你说说,你看明白了什么?”江笠笑吟吟地看着他动作。   别蜂起歪身坐到对面。坐也不好好坐,他单手撑在茶桌上,笑出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沈少昊对你不怀好意!”这歹意却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而是真正的歹意!   江笠捧着茶盏浅浅嘬了一口,笑道:“的确,沈公子想得到蛟龙鳞,又不想被他人惦记,说他东道主监守自盗,所以才如此迂回地利用我。”   “不过,你又是这么看出来的?”   “沈公子明知道现在众人都盯着拍卖会跟沈家,但是,他却在拍卖会前明目张胆地以知音之礼款待我,又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蛟龙鳞赠送给我,沈公子那么聪慧的人,若真心爱护人,又岂能不断陷对方于困境?无非就是想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罢了!”   故意领他去看他收藏的蛟龙鳞,是暗示他他并不在乎蛟龙鳞,竞拍赠送都是真心实意。还不断言语引导他去获得这块蛟龙鳞,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沈家府库那块蛟龙鳞,十有**就是沈少昊按照拍卖会图鉴上的真蛟龙鳞仿造出来的赝品,用来偷天换日之用!   方才马车颠簸自然也是故意设计的,沈少昊肯定借机将暗格中的锦盒掉包了。   不过就那种寻常暗格机关,他怎么会看不懂?别忘了,银雁城地下城防机关便是他的手笔!沈家马车这区区暗格设计,他一看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不同,心中便已了然。所以几乎在沈少昊掉包成功之际,他也顺手调动了两个锦盒!   江笠打开锦盒,取出其中的蛟龙鳞。就见那蛟龙鳞赤红通透,美得纯粹无暇。果真是拍卖会上他经手并暗中做了标记的那块真蛟龙鳞,没有冤枉沈少昊!   不过,方才在马车里,沈少昊仿佛还想用美色迷惑他?哈哈!真是可笑!迷惑个江游云还行,迷惑他江笠那是绝无可能!   以他这两日对沈少昊的观察,今夜沈少昊不会立刻去看那块假蛟龙鳞。他会等大功告成,大获全胜之后,才独自品味胜利的果实!所以他不会太快发现蛟龙鳞已经被再次掉包了!   江笠笑道:“所以,如今众人都以为真蛟龙鳞在我手上,沈少昊则以为假蛟龙鳞在我手上!真是有趣呢!”   “那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茶陵城?”别蜂起问道。   江笠将蛟龙鳞收回锦盒,摇头道:“不,就这么走了,事情就会如沈少昊所期待的那样,众人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我们身上,肯定有些人会为了宝物奋不顾身,一路尾随我们离开并伺机抢夺。人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所以,这场对弈,咱们还得再走一步才算赢。”有来无往,非礼也!沈少昊利用他,他若不回敬,他就不是江笠了!   别蜂起眼珠子一转,点头道:“没错,你想怎么做?”   “众人都知道,我们明日就要离开茶陵城,所以必有人假借送别宴之名,在宴会上向我借蛟龙鳞一观。那时,便是你出手的时候了。知道该怎么做吗,夫人?”江笠对别蜂起意有所指地一眨眼。   别蜂起脸一红,强做镇定道:“我,我当然知道!从你手中抢走?”   “对,从我这个玄王手中抢走。”   “谁会信?”   “自有信的人,来说服别人相信。”茶陵城内几大世家之间,并不和睦,不是吗?   “可是别忘了,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玄王哎呀!我懂了!”   直到此刻,别蜂起终于恍然大悟!   当赵侍卫长说左一门醉酒,告诉别人江笠是玄王之事时,江笠不怒反笑,原来不是笑前来挑战的人,而是笑沈少昊走了一步好棋!正中他下怀!   那时就已经料到明日之局,走一步看三步?   别蜂起一拍桌子站起身:“好!明日我便去抢你的蛟龙鳞,还得让众人知道是沈少昊抢的!”   “妙哉!”   “小书生,那你再猜猜,明日宴请你的人会是谁?”   “江公子。”   “江游云?这么肯定?”别蜂起嗤笑道,“可能宴请你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就肯定是江游云?他被你一巴掌扇晕,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他恨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宴请你!”   “他会的。”江游云是怎样的性子,他这个做堂哥的岂会不知?   江笠笑道:“要打赌吗,夫人?”   别蜂起一噎。   “少爷,公子,外头来人送了封请帖,请您明日去聚贤楼赴宴!”   别蜂起跳起来:“是谁?”   “江家江游云公子!”   别蜂起松了口气,回头对江笠道:“赵侍卫长来得很及时。”   翌日。   吴姬压酒,酒香满店。   聚贤楼屋宇轩敞、设置讲究,是茶陵城有名的酒肆。江游云宴请江笠一行人的消息刚传出,那些伸出脖子等着一睹蛟龙鳞的人立刻一股脑簇拥上来。   蛟龙鳞绝世至宝,人人眼红,但江笠玄王身份摆在那里,众人也就只能“借看”,若江笠不肯借,他们也没辙。得不到至宝,至少他们还可以近距离亲近一下玄王前辈,万一前辈高兴了,稍微指点他们几句,也就够他们受用的了!   “前辈,游云向你赔罪,自罚三杯!”   厢房里,江游云为江笠跟别蜂起分别斟了满杯清酒,自己则连饮三大杯,然后将空酒盏倾斜给江笠看。   “前辈,游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前辈,请前辈宽恕!”江游云正襟危坐,严肃地望着对面的江笠道。   江笠温和地笑道:“江公子在担心什么?”   江游云迟疑了一下,终是一撩前摆,对着江笠单膝跪下。   “请前辈原谅游云前番冒犯!”   江笠叹了口气:“江公子向我挑战,并非为磨炼武艺,乃是出于私情吧?”   江游云吃一惊,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会被对方直接道破,登时羞恼得他恨不能钻进地缝。   似是看出他的窘迫,江笠打发一旁沉默看戏的别蜂起道:“大哥,你先出去片刻,我与江公子有些话要说。”   “那好吧,我在外边马车等你。”别蜂起便应声离开了。   “好了,这里现在就只剩你我二人,我便有话直说了。江公子,我知道你之前向我挑战,乃是出于私情。但是,此次宴请我,却是出于大义!你是担心我迁怒银雁江家,想要保全家族。你能够痛改前非,放下私心,顾全家族利益,我赞赏你还来不及,又岂能揪着那一点小事不放?你且宽心吧!”   “前辈”江游云禁不住红了眼眶。   第20章 事了拂衣去   “前辈”江游云禁不住红了眼眶。   前辈真是太善解人意了!看这位前辈不过弱冠之龄,却不仅才华横溢,而且还宽宏慈爱,体贴细心!虽然神似堂哥,但是跟高高在上的堂哥完全不一样!想想他前番作为,真是羞煞人了!   江游云一拱手,心悦诚服道:“前辈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小子拜服!”   江笠伸手虚扶了江游云一把,江游云便顺势站起身。   江笠拍拍江游云的手背,如同一个长辈般徐徐叮嘱道:“江公子,沈公子他哎!你且放下吧!”却是欲言又止。   江游云心道: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我也只能放下了!   “前辈,外边还来了很多人,大家都是来为你送行的!”江游云不想再说沈少昊,便转了个话题。   江笠澹然一笑:“送别倒在其次,想来一睹宝物真容才是真。”   江游云脸上一赧:“前辈”   江笠取出袖兜中的锦盒,泰然自若地笑道:“既是如此,我便遂了众人心愿又何妨!”   “多谢前辈!”这回,江游云对“李前辈”算是彻底服气了。   江游云像个毛躁少年郎一样,急忙去开房门,想要告知外边翘首等待的众人这个好消息。   就在这时,骤变横生!   一个黑衣人突然从人群中一剑刺出,朝江游云逼去!   江游云完全没料到会有开门杀这种事。仓促举手应对,还未使出一半手段,便被黑衣人一掌击退。   眼见江游云就要摔落楼梯,旁边的江笠慌忙挺身而出!   没想到黑衣人突然冷笑一声,单腿悬空扭过半身,长剑往江笠手上一画,就将江笠手中锦盒凌空挑飞起来。   “蛟龙鳞!”江游云大叫,“快接住啊!”   锦盒高高飞起,楼下众人失声惊叫,纷纷伸手去接!   黑衣人伸手一捞,正中目标!头也不回,干脆利落地翻窗逃走!   “不好!蛟龙鳞被抢走了!”   楼下众人哗然色变!   不少人赶紧跟着越窗夺门,急赤白脸的去追那锦盒!   江游云见江笠并不去追赶,简直急的要哭出来:“前辈,你为何不去追!”在他看来,只要江笠肯出手,黑衣人绝不能走脱。   江笠摇头苦笑。   江游云沉默片刻,蓦地大惊失色:“前辈可是堂堂玄王,谁能从前辈手上抢走东西!莫非?!”   就在这时,楼下一个中年汉子突然大叫道:“你们看这是什么!”“这不是方才那人跟江公子交手时掉落下来的吗!”   旁人赶紧凑近前,瞪大眼睛去看那汉子手里捡到的东西。   原来是一块漆黑的玄铁,上边篆刻着一个大字:沈!   “天啊!是沈家的令牌!”   “抢走蛟龙鳞的贼人,是沈家派来的!”   “蛟龙鳞不是沈公子主动赠送的吗?为何出尔反尔?”   “我明白了!我总算看明白了!”   “李前辈,这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楼下众人义愤填膺,乱哄哄的怒视江笠道。   因为他们无意中得知了“真相”!他们居然被沈少昊跟江笠骗得团团转,实在可恨!   江游云也死死盯住江笠。他太清楚了,除非江笠同意,谁能从他手中抢东西!   “哎,看来是瞒不住了!”眼见众怒难平,事情是再也瞒不住了,江笠只能颓然地喟叹一气,“无奈”地说出真相   “没错,知音,赠礼,劫掠,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我跟沈公子联手演的一场戏罢了!沈公子想得到蛟龙鳞,又怕各位质疑他以权谋私,会影响他的地位,所以让我配合他欺瞒各位。我不过是一个外来客,如何敢获罪沈家这尊庞然大物!想我堂堂玄王,竟然为了一点私利而背弃大义,欺骗诸位英雄,我惭愧啊!”   “原来是这样”   江游云茫然而痛苦地一闭眼睛。沈少昊居然才是真正的欺世盗名之徒?叫他如何相信!叫他如何相信!他是这么喜欢他的温文尔雅,喜欢他的博学多识!原来只是个伪君子!他真是瞎了眼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楼下轰然炸开了锅!   今日饯别宴上不乏其他几个家族的人,这些人对沈家积怨已久,这时见此天赐良机,立刻大声嚷嚷起来。   “原来真相是这样!”   “果然!我早就猜到了!沈少昊跟李前辈不过相识三天,居然能大方到连蛟龙鳞这等稀世珍宝都送出去!我就没信过!”   “好一个沈大公子!好一个监守自盗!好一出偷龙转凤的戏码!”   “走,我们去沈家,找沈少昊讨个说法!”   “对!走!”   也有质疑的声音:“这李轻舟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立刻被旁人驳斥回去:“你是不是傻子?蛟龙鳞早已是李前辈囊中之物,李前辈何必再演这么一出!还得罪东道主沈家,图什么!”   那质疑声便弱了下去:“也是”   江笠满脸遗憾地紧了紧眼睛,失魂落魄地越过江游云,慢慢往下走。   江游云追上前两步:“前辈,这事不怪你!”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方才江笠暗示他沈少昊不值得,是这个意思!   “谢谢你的安慰,江公子。无论如何,如今真相大白,欺瞒诸位非我所愿,得罪沈家亦非我所愿,我也唯有离开了!”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江笠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到大门口时,他回身朝众人微微弯腰,满含歉意地一拱手。   清风霁月,郎朗乾坤,如此端方如玉的君子,神情却如斯落寞萧瑟,看得众人心中无比难过!   “李前辈,保重!”许多人纷纷回礼道。   “李前辈,你的苦衷,我们都明白!”那些外来客人感慨道。   “李前辈,这事不能怪你!你也是迫于无奈啊!”   “我辈一心求道者,却要受这些世俗权贵压迫,可叹!可怜!可悲!可恨啊!”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江游云轻声念道。   沈家。   沈少昊坐在太师椅上,小心取出暗格中的锦盒。   他手抚着锦盒,却不急着去看,而是眺望窗外群山,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点滴。   不得不承认,“李轻舟”真是个德爰礼智,才兼文雅的灵秀人物。他精通音律,才冠绝伦,哪怕偶有不知,只要他稍微一点,他便心领神会,足见其文思敏捷,让他不得不叹服!   “李轻舟”此人就像一杯醇香淡雅的仙露琼浆,让他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即便阅人无数的他也有点为他动摇了。   所以在马车中,他问“李轻舟”愿不愿意留下来。如果他愿意留下来陪伴他,他便放过他,另外让人窃走蛟龙鳞,嫁祸到他原先的目标江游云身上。   他给过“李轻舟”机会的。可惜,“李轻舟”执意要走。可惜了这么个博学文雅,与他情投意合的“知音”。   从此以后,“李轻舟”恐怕就要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之中了!   沈少昊收回思绪,重新去看手中的锦盒。   假蛟龙鳞完全按照真蛟龙鳞仿照,足以以假乱真。两块摆放在一起,无论是谁,都无法立刻分辨。不过,他在假蛟龙上做了一个小小标记。   总算到手了,蛟龙鳞。他沈少昊自小锦衣玉食,随心所欲,想要的,就从没有得不到的!   沈少昊慢慢打开锦盒   “轰!”   沈大公子霍然起身,脸上从容的笑容还未展开,便彻底凝固在嘴角。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锦盒中的蛟龙鳞,脸上变幻莫测。   忽然听到外边仆人来报。   “大少爷,外头来了不少人,说蛟龙鳞在你手上,要让你出来说清楚!”   沈少昊愣了愣。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假蛟龙鳞,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有趣,真是有趣!轻舟弟弟,你当真是为兄生平所见第一妙人!我一定要得到你,李轻舟!我看你能逃到哪去!”   茶陵城外雪粉飞扬,官道上,十几铁骑簇拥着一辆马车,匆匆离开茶陵城,往南方奔去。   马车中,江笠老神在在地掏出蛟龙鳞仔细端详了,对旁边的别蜂起笑道:“白赚了一块蛟龙鳞,又不必被众人觊觎跟踪,真高兴!”   蛟龙鳞非同寻常。斩获如此至宝,他说高兴时,笑容也依旧如清风徐徐,是高兴得适可而止,足见他性情温和如斯。   别蜂起枕着胳膊翘着腿道:“可见知音算什么,盟友才牢固!”   江笠摇头:“沈少昊只知音律,不知心音,算不上我的知音。我不喜欢太狡猾的人。”   别蜂起一听便来了兴致,他挨近江笠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直率,简单的。比如二公子这样的。”   说这话时,江笠的目光宛如一泓潋滟春水,轻柔地落在别蜂起脸上,那温存柔和如此让人心生摇曳。   别蜂起俊脸一红,顿时心如擂鼓,只觉连轱辘车轮也遮盖不住他的心跳声。心慌意乱下,他赶紧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激动:“啊,你很不错,你很有眼光”   “二公子,听我这么说,你可高兴?”江笠笑道。   别蜂起一捏拳头:“你你是不是又想说是客套之言?”   “不,这是真心话。”江笠的嗓音温柔似水。   别蜂起已经压不住上翘的嘴角了,他也放弃挣扎了。   “那我实话实说吧,我也就一般高兴,才不是很高兴呢!”   没错,他的的确确是喜欢上小书生了。   喜欢得不得!   得找个机会告诉他   江笠也跟着笑起来。   他的确喜欢直率简单的人。   这样的人,容易掌握,用起来也顺手。   马蹄“哒哒”,晚霞如锦。   江笠以指挑起车帘一角,回首远望身后越来越小的茶陵城标志石碑,任由素白的俊脸被灰貂簇拥着,被飘零的雪花轻抚着。   眺望前方群山,渺茫之间,记忆中那座都城仿佛已依稀可见。   再翻过这座山之后,便是银雁城了。   忽然忆起少年时随手写就的半首诗。   “偶见暮云雪,疑是故乡晴。事了拂衣去,雪花满衣襟。”   桂臣雪说,画面太寡淡了,不好,不妨改成落梅满衣襟,小笠,且让我做你素白衣襟上赋彩增色的红梅。   江笠放下车帘,不再去看。   银雁城,江家,他终于回来了。 21章再见银雁城   早春二月,杨柳抽新枝,红杏闹春,北方的雪水融化了,化成潺潺嫩水,从九子山奔涌汇入银雁城郭。   马车还未进入银雁城地界,江笠便感到浑身不得劲。北方干冷,南方湿冷,他现在这副身体自小在北方长大,适应了北方的干冷,骤然到了从未涉足的南方,浑身骨节都在隐隐作痛。幸好别蜂起玄力浑厚,每天以玄气帮他驱除寒气,调节内息。等真正到了银雁城,除了两腿依旧酸麻之外,其他问题倒不大。   银雁城素有烟花江南的美称,街市陈列着珍珠宝玉,家家户户充斥着绫罗绸缎,一路行来,鸟语花香,草木葳蕤,恍似人间仙境。然而别蜂起根本无暇欣赏。   马车刚抵达客栈,他立刻抱着江笠跳下马车,一边快步往楼上走,一边喊赵侍卫长赶紧去给江笠煎药。   他抱着江笠一阵风似的卷进客房,是急着去给江笠驱寒调息。   过了一会儿,江笠的面色渐有好转,恰好赵侍卫长的汤药也端上来了,他便给江笠披好狐裘,自己侧身坐在床头,将江笠抱在怀里。试了试汤药温度后,便舀了一勺小心喂到江笠嘴边。   “等等我酝酿一下”江笠蹙起眉宇,微微避开的脸上显出一丝绝望。内心翻江倒海,是理智与情绪在交锋。   谁能想到,平日最是理智冷静的江笠,自小就打从心底的怕!吃!苦!药!   别蜂起又气又心疼:“良药苦口,不吃的话,身子怎么能好起来!要不咱们加点蜂蜜好不好?”   “不必!”江笠满脸刚烈之色。加蜂蜜后味道更诡异,他宁可吃原味苦药!   “你喝不喝!再不喝,我打你了!”别蜂起气道。这药必须趁热喝。   江笠眉头一拧:“别蜂起,你以为我是没有脾气的吗!告诉你!我不!”   “你!气死我了!”别蜂起一脚把旁边的凳子踹翻!   这已经不是别蜂起第一次哄江笠喝药了。没想到平日最是温和沉稳的江笠,一吃药就闹情绪,急的他都想把江笠抱起来哄一哄了。   “小张!你他娘的蜜饯呢!到底买来了没有!”别蜂起舍不得拿江笠怎么样,只能气急败坏地朝外吠了一声。   张侍卫屁滚尿流地从外头冲进来,也顾不上擦拭满脸的热汗,赶紧将手上的油纸袋塞给别蜂起:“来了!来了!快!”   别蜂起低头一看,就见那油纸袋里盛着些色泽金黄的蜜饯海棠。   江笠悄悄瞥了眼那油纸袋,随即飞快地一闭眼:“此乃天意”   “怎么买这个?不是让你买蜜枣了吗!”别蜂起吼道。   “问了,卖完,卖完了!”   “你就不会想点办法?去啊!”   张侍卫赶紧往外跑,但是,他很快又出现在门口。   “少爷,我刚才经过二楼雅间,听到有人在说蜜饯,他们有蜜枣!可是我问了,他们不肯卖给我!”   别蜂起冷笑一声,不卖,那就抢!   他将江笠小心扶坐好,叮嘱赵侍卫长照顾好江笠后,自己大步流星地就往二楼雅间走。   二楼有十几处雅间,分别以屏风间隔。此刻已过晌午,二楼客人寥寥。   张侍卫想带路,但别蜂起走得飞快,一下就把他甩到后边。他只能在后边高声喊:“最前的地字雅间!地字!地字!”   穿过两扇花鸟虫鱼屏风,别蜂起一眼就叨住了目标。   靠窗的一张茶桌上坐着三位锦衣华服的青年和两位妙龄少女。从座位顺序可知,其中那位粉妆少女正是众人之首。   就见那少女生的面容清丽甜美,身穿粉色襦裙,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雪白长衫,秀发以一根丝带挽起,脸上不施粉黛,可见对自己容貌十分自信。   别蜂起不请自来,来了也是目中无人。如此嚣张跋扈,几位公子都露出不快神色。倒是两位小姐眼睛一亮。   别蜂起容貌俊朗,身材高挑,气息亦正亦邪,有种她们往日所见的公子哥们所没有的霸道,不由引得她们多看了两眼。   “你是何人!”许公子喝问道。   别蜂起一指那粉妆少女,冷冷道:“卖不卖?”   “什么!”粉妆少女脸颊一红。   少女闺名朱怡颜,乃是银雁城太守千金。往日众星拱月,骄矜刁蛮,何时遭遇过这种场面,一时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无礼!”旁边的鹅黄纱裙少女骂道。没想到眼前这人生的俊俏,却原来是个徒有其表的登徒子!   旁边几个公子哥拍桌大怒:“放肆!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别蜂起不耐烦地皱起两道锋利的剑眉:“再问一次,卖不卖?不卖的话,就别怪大爷动手抢了!”   “你,过分!”粉妆少女羞恼得胸脯上下起伏。   “拿下这厮!”许公子喝道。   美人当前,岂能畏缩?几位公子立刻拔出剑往别蜂起刺去,誓要叫眼前这轻薄自己心上人的登徒子血溅当场!   别蜂起懒得废话。他像是看不到那些剑似的,直接一步上前!   “砰!”那些剑刃还未靠近他,便瞬间碎成粉沙!连带着剑的主人也被震得倒飞出去,轰然冲倒屏风!   “啊!”惨叫此起彼伏。不过区区一股外放玄气,这些阶的玄士们,居然连一合也抵达不住!   别蜂起目不斜视,伸手就往朱怡颜抓去!   朱怡颜失声尖叫:“休想!我誓死不从!”   别蜂起抓起朱怡颜桌前的蜜饯盒子。傲慢地瞥了眼这位花容失色的千金,居然连句话都欠奉,转身就走。正是来如雷,去如风,一下子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原来说的是蜜饯啊”朱怡颜喃喃道。表情都呆滞了。   “不是吧!特地来抢蜜饯?!”几位公子哥先后吐出一口血,难以置信。   不就是一盒蜜饯吗?至于这么凶吗!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江笠决定把汤药倒掉一半。刚说服赵侍卫长配合作案,可惜老天开眼,没有让他得逞。他还未付诸行动,别蜂起便携着战利品回来了。   一整碗汤药下肚,舌尖翻来覆去地卷着颗甜丝丝的蜜枣,江笠这会总算彻底舒服了。   他抱着暖炉,百无聊赖地半卧在床,听别蜂起说接下来的行程计划。   “现在这副药体热,只能驱寒健体,去除不了骨冷黑气,终究治标不治本。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四处寻找欠缺的那几味药草了,只等东西齐全。在此之前,你且先忍耐一番。还有,你让我找的那个斩钰目前还没有消息,我要挑战的那人也一样没有消息,咱们这一时半会的,倒是落了个清净自在。难得到银雁城,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别蜂起一路上不是照顾着醒着的江笠,就是坐在睡着的江笠身边打坐修炼。路上风沙雨雪,他怕江笠再受寒,不许江笠下车走动。如今见江笠好些,他心中高兴,想着带江笠出去散散心。   江笠很认真地想了想。   “银雁城是书香之城,便先逛逛书肆吧。”   别蜂起拊掌道:“好,咱们去书肆。”   贤集书斋是这一带最大的书肆,也是江笠上辈子最喜欢来的一处小苑。   一进门,便见堂上高挂一幅金漆对联。上联贤集百家精华文射斗,下联汇聚诸儒学术语惊天,横批,天圆地方。   成堆成摞的书籍,琳琅满架,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前边柜台还有名家为新书推荐写的序文宣传。   江笠自去看书,别蜂起看到书就犯困,便在角落找了个桌椅,边发呆边等江笠。   江笠循着记忆在不同书架中穿梭走动,心中颇为感慨。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他与江轻舟之间,唯有一份爱书之心是相同的。   “公子,不知您找的什么书,需要小的效劳吗?”书肆小二礼貌地问道。   江笠看了眼前这张面生的脸孔,笑道:“听闻贵店中有位姓方的管事,十分博学,不才有些问题想请教他,不知他今日可在?”   书肆小二惊奇地打量了江笠一番,怅然叹息道:“想来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这原本的确是有一位方管事,博闻强识,为人称道,是咱们店的一块活招牌呢!但是三个月前他回家省亲就了无音讯了,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江笠沉吟着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相告。”   走出书肆的时候,别蜂起见江笠神情难掩失落,似乎有什么心事,便摸摸江笠的后脑勺安慰江笠:“没找到喜欢的书吗?要不咱们去别处看看?”   “不了。”   江笠看着徐徐下落的火红夕阳,扶手坐进马车中。   贤集书斋的方管事,博闻强识,风趣洒脱,是他为数不多的书友中最喜欢的一个。每回谈经论道,绝对不能少了他。若少了这方管事,于他而言,便也少了一分乐趣。   别蜂起最见不得江笠这种沉默,每当江笠露出这种怅然若失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被江笠排斥在外,进不去江笠的世界。   他跳上车,坐到江笠身边,拽了江笠的发带在指间一圈一圈地缠绕,痞里痞气地扰弄江笠:“要不我们先去用晚膳,你想吃什么?”   江笠垂下浓秀的眉睫:“没什么想吃的。”   别蜂起挤眉弄眼地逗江笠道:“银雁城有明月阁,望江楼,博雅居,锦苑酒肆皇上,请您翻牌”   江笠哭笑不得地瞥了别蜂起一眼:“那便去望江楼吧。” 22章此地空余黄鹤楼   望江楼。   江笠望着一整桌丰盛的美酒珍馐:“奢靡了些”   别蜂起摆摆手:“难得来一趟既然你没想吃的,那咱们就每种都试一试,万一碰到对胃口的咱们就把那厨子高价买回去!”   江笠垂下睫羽,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轻缓而清浅的笑容。   “好。”   别蜂起大大地松了口气:“好了总算是笑了啊!”   二人便抛开琐事,举箸大快朵颐起来。   别蜂起看江笠用餐细嚼慢咽,认真品味举止雅致,看着实在是一大享受。心中忍不住想道难怪古人说“秀色可餐”,果真不错。   望江楼依山傍水,二人坐在位置临着平阳湖视野开阔,举目可见绿山白水,亭台楼阁。清风舒缓水波粼粼让人心情放松。   清风从平阳湖徐徐吹来拂动江笠头上长长的雪白发带拂得他雪白披风轻轻摆动起来。他身体单薄目光清越白袍翩翩仿佛要乘着这阵清风,凌空飞去。   不许走!   别蜂起猛地抓住那披风一角!   江笠抬起眼睫:“怎么了?”   他发现这位别二公子总喜欢揪他身上的衣服发饰什么的,真是奇怪的癖好。   别蜂起讪讪地收回手:“没,没有。”   江笠笑道:“我听闻银雁城有道招牌菜名叫蜜汁豆干,外脆里嫩,辅以香菜调和,口味淡雅,使人唇齿留香,不知道这望江楼可有?”   他往常到望江楼,最常点的便是这道蜜汁豆干,故地重游,倒是有些想念。   “小二,你们这有蜜汁豆干吗,都端上来!”恰好这时店小二端菜经过身边,别蜂起便喊住他。   店小二不期然看到江笠相貌,心中惊了一惊:“公子有些面熟,可是江家的江笠公子?”   江笠知道自己现在这副相貌跟过去的自己有五六分神似,一路走来,已经有不少人频频好奇地张望。闻言便坦然笑道:“在下的确姓江,却与银雁城江家没有任何关系。”   也是,虽然挺像的,但年纪对不上。而且此人面色苍白,一副病弱无力的模样,跟大名鼎鼎的江笠江公子完全不同嘛!   店小二抱歉道:“贸然错认,公子恕罪!公子,您是外地人不知道,这蜜汁豆干本来的确是咱们望江楼一道赫赫有名的招牌菜。可惜原本擅长做这道菜的陈师傅几月前半夜出去沽酒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了!问了陈师傅家人,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报了官府,也是不了了之。后来咱们店家又聘请了几位新的厨师,但做出的味道都没有陈师傅地道,久而久之,这道菜便算不得咱们的招牌菜了,哎!”   江笠眉宇不知不觉皱起来。   不会是巧合吧?   别蜂起见江笠面色有异,便转开话题,往那店小二托盘中丢了一锭银子:“小子,你说说,最近银雁城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吗?”   店小二喜不自胜地道了谢,收下那银子:“若要问有什么有趣的事,公子你可算问对人了!咱们这两个月后便要举办一场比武大会!你瞧这段时间银雁城多了许多外地人,就是为赶这热闹来的!听说这一届的比武大会噱头不小呢!公子若有兴趣,可以多多留意!”   又打听了一些其他事,别蜂起便把店小二打发走了。   他摸着下巴对江笠沉吟道:“江家那小子,我找了那么多天都没消息。这次比武大会呢,高手云集,噱头还不这么有吸引力,那小子总该重出江湖了吧!”   江笠浅笑不语。   用完晚膳,正要打道回府,江笠忽然对别蜂起道:   “我听说银雁城有个平阳湖,平阳湖水绿如蓝黛,画舫听歌,别有一番滋味。”   别蜂起遗憾道:“本来夜间游湖最是好看,可惜我有离魂之症,夜晚不宜出门。你若想去,咱们只能白天再去了!”   江笠温柔地笑道:“白天也好。夜间江湖寒冷,我亦不愿出门。”   江笠的体贴让别蜂起忍不住笑起来。   一夜无话。   翌日,用过午膳后,别蜂起果然带着江笠来到平阳湖畔。   金玉满堂是平阳湖畔家喻户晓的青楼勾栏。与其他青楼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金玉满堂的女子不仅美貌,而且多以才艺示人。   金玉满堂的醉乡画舫更是平阳湖最大一艘画舫,其中飞檐翘角,花窗浮雕,皆是错落别致美人靠,盘龙柱,即便是一个大肚酒盏,红泥火炉,亦是富丽堂皇,无一不美。   乘坐画舫之上,赏轻歌曼舞,尝吴姬压酒,实乃一番享受。   江笠跟别蜂起一出现在画舫上,立刻便引起众人一阵小声议论。   “这人跟江家是什么关系?”   “这相貌,说是江笠的同胞兄弟都没人怀疑啊!”   江笠耳边听着这些猜测,却故作不知。坦坦荡荡地坐进画舫中,他开口便问旁边伺候的女婢:“在下想点一曲游园惊梦,不知这里的姑娘谁唱的最好?”   江笠当然知道谁唱的最好。紫菱,他的红颜知己。   这位名唤紫菱的歌姬嗓音柔情似水,她弹唱的游园惊梦乃是他平生所听最美妙的演绎。他以往来平阳湖泛舟,必要给她捧场。彼时游湖听曲,人生好不惬意!   此次他就是冲着她来的。   如他所料不差,那么   那女婢扎着两个发髻,不过豆蔻年华,闻言嘻嘻笑道:“这游园惊梦,咱们这儿的姑娘都会弹唱,但若要问谁唱的最好,却非紫菱姑娘莫属!只是公子来得不巧,咱们姑娘半个月前刚告假回了家,到现在还未回来呢!公子若一定要找紫菱姑娘,却只能再等等了!”   只怕是等不来了。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江笠却只觉一阵气恼又无奈。   他已经明白这些人失踪是谁所为了。   这些人都是他之前喜欢的,跟他有着隐晦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很容易便能推测出真相。   若说去杀桂臣雪也便罢了,什么时候,那个单纯天真的少年,居然连普通人都能下手?   因为他喜欢,所以要“送”过去给他吗?   现在他没死,他喜欢的人却死光了,这真是!   你到底是怎么了,斩钰啊   见江笠望着茫茫湖水,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跟失落,别蜂起两道剑眉再次皱起。   向来从容自信的小书生,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是在为谁担忧?   一声筝鸣,丝竹响起欢快的曲调。   九个身穿薄纱肚兜,外罩艳红透纱的舞姬从屏风后款款飘出,以手肩托着琵琶,素指快速拨弦,肢体柔韧如蛇摆动,舞姿曼妙。   舞姬快速旋转起来,荷叶边长裙飘舞张开了,梦幻般笼罩住这平阳湖的接天水光。   声如黄鹂出谷,款款唱道: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此曲菩萨蛮由李后主友情提供   江笠一言不发,只是自斟自饮。   “别喝了,小心喝醉!”别蜂起按住江笠斟酒的手。   江笠拿开他的手:“无妨,人生得意须尽欢。”几杯薄酒而已,他以前灌上几壶都没问题。   “你好吧。”   别蜂起见江笠神情有异,便不再打扰他。只陪着他一道,一小杯一小杯地喝。   不知不觉,天际晚霞飞扬,江边渔舟唱晚。   江笠忘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千杯不醉的江笠。几杯热酒下肚,他渐感头昏目眩,身体燥热起来。被湖泊晚风一吹,不觉清醒,反而越加困倦。   别蜂起回头,就见江笠目光迷离,两颊红得艳丽。   忽然见江笠身子一歪,他赶紧搂住江笠。   “醉了是吧,叫你不听话!”   嘴里说得气哼哼的,别蜂起的动作却出奇的温柔。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江笠,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来。见众人张望过来,又将江笠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如此动人美景,他怎么舍得让旁人欣赏。   此时画舫已经荡到湖心,一时难以靠岸。别蜂起便脚尖一点,在湖面上凛然滑过,飘然纵横。其间衣不沾水,水波不兴,让湖畔边游客啧啧称奇。   别蜂起一路抱着江笠坐进马车。   低头就见江笠两眼紧闭,呼吸平缓,靠着他肩膀睡得正香。即便喝醉了,也不闹人,只是温驯如小动物般,用脸颊轻轻磨蹭人的肩膀。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哼唧些什么。   别蜂起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马蹄踢踏,马车轻晃,街道寂然。   街道上的烛火光影在车帘外一晃而过。留给车厢中人的,只有隐晦的暗示与暧昧。   浅尝辄止,点到为止,一下就好   在密闭的,昏暗的,弥漫着醉人酒香的马车中,别蜂起做了无数心里建设后,终于怀着虔诚而激动难耐的心情,轻轻捧住江笠的脸,将自己的嘴唇印了上去。   真软,真香,这梦幻般的感觉如此诱人。   别蜂起轻柔地碾磨着江笠的薄唇,边吻边胡思乱想着。   他试试探探地想要撬开江笠的贝齿,可惜试了几次都不得其门而入。但即便只是蜻蜓点水般品尝心上人的嘴唇,也已经使他如醉如痴,不能自拔。   江笠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能依偎在他怀里,承受着他青涩笨拙的怜爱。   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一根鸟羽轻柔地骚刮过别蜂起的心扉,痒酥酥的,使别蜂起欲罢不能。只觉越是索取,越不能知足。   别蜂起觉得那处胀得难受,肚子里像藏着一把火,那火借着方才饮下的酒酿,烧得蓬勃旺盛,在他的血液中横冲直撞,叫嚣着宣泄,爆发!把怀中这个无知无觉的人占为己有!   他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冒失的,可怖的冲动!   占有他!没有人能够阻止,马上就可以占有他,他是你的了!   江笠不很舒服地哼了哼声。他做了个怪梦,梦见一只大猩猩压在他身上。   第23章 纵然相逢应不识   不行!   别蜂起猛地睁开眼睛!   “少爷到了。”马车外头突然响起赵侍卫长的声音。   别蜂起一下子清醒过来,才惊觉江笠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得红彤彤的。顿时做贼心虚般心慌意乱起来。   好在江笠依旧昏睡着,并未察觉。   别蜂起像偷腥的猫似的怀着不为人知的快乐暗暗欢愉着。他将江笠仔仔细细地裹紧了,抱起熟睡的心上人跳下马车。   赵侍卫长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少爷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话:“少爷公子这是喝酒了吗?你怎么由着他喝酒啊!你要仔细公子的身体啊!他今天又趁你不在,把药偷偷倒了一半你知道吗”   别蜂起瞪了赵侍卫长一眼:“啰嗦!还不快去准备醒酒汤!”   赵侍卫长便赶紧去准备了忽然又回头道:“少爷,你听说了吗两个月后银雁城要举办比斗大会。少爷要参加吗?如果要,我明日便去给你报名。”   别蜂起点点头:“行。”他料想着“江笠”应该也会参加。到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败他血洗前耻了。   这段时间,他但有闲暇就争分夺秒地修炼,只觉体内玄力越来越凝练充沛已经稳定在初阶玄王。而且经脉中时时发热,好像那月龙丹的药效还未完全消化,尚有一举突破瓶颈达到中阶玄王的势头。这使他对此次挑战老对手更有信心了。   “少爷我还听说那个有南方三城冠绝第一美男子之称宫廷第一金甲卫队长桂臣雪这两日便要回来了!听说他已经成功突破玄王了!”   别蜂起摆摆手:“知道了去吧!”   奇怪。桂臣雪不过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他心里会隐隐泛起一丝焦躁跟不安呢?   “小书生,咱们去山顶看桃花吧!”   江笠翌日刚醒来,便听到别蜂起说了这句话。   原来,昨夜见江笠闷闷不乐,别蜂起便上了心。一整夜煞费苦心的,就琢磨着往哪里去找个好玩好看的东西逗江笠开心。   小书生性情娴静,寒山寺这种美丽清净的地方,桃花这种诗情画意的妙物,想来小书生应该会喜欢吧?   二人便乘坐马车去了寒山寺。   三四月的寒山上,正是芳菲开始褪尽,桃花浴雪绽放之际。此时去看那十里春风吹桃花,恰好赶上一年最好的时光。   马车在山腰便停下。江笠想下车走走,别蜂起见山路忽左忽右,忽宽忽窄,却是不肯。偏偏江笠兴致浓厚,别蜂起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妥协。   两人一路拾阶而上。   走了一小段路,江笠便出了一身薄汗。他发现自己高估了现在这具身体。别蜂起早盼着他放弃了,这时便让赵侍卫长去牵来一匹黑亮的骏马,自己亲自将江笠抱坐在马背上,二人共乘一匹马往山顶去。   沿路野草中覆盖零星积雪,点点春意从石阶罅隙中冒出头来。   一直到了山顶,远远的,便见到一片姹紫嫣红的霞云,好像仙女织就的云霞锦缎,桃花舒展花瓣,蜜蜂在花枝间穿梭嗡鸣,雀鸟展翅脆啼,一派春光融融。鼻尖缭绕着馥郁芬芳的花香,一呼一吸之间,总是沁人心脾。   别蜂起扶着江笠递过来的手,将江笠抱下来。由着骏马自个儿去吃草,二人并肩漫步在桃花林中,看桃花欺霜赛雪,骨朵含苞欲放。   风吹花落,白衣翩跹。天空落红飘飘扬扬,江笠扬起脸,闭上眼睛,恍如重温一场深红浅粉的梦。   “喜欢吗?”身边响起别蜂起低沉醇厚的声音。   江笠睁开眼睛,直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头来。   随手折下一枝桃花,他笑吟吟地停在别蜂起面前,一手扶袖,另一只手将桃花递给别蜂起,轻声道:“二公子,这支花送给你。”   别蜂起怔怔地看了那支桃花:“为什么?”   江笠温柔一笑,笑容比花蕊更绚烂,比花香更馥郁。   “我喜欢这里的桃花,也喜欢陪我看桃花的人。”   别蜂起的心瞬间泄了一拍,只觉整个世界一刹那消泯了色彩。   这一刻,所有物象,所有声音全都消失了,眼前唯有江笠的面容,江笠的声音,江笠的一切,前所未有地生动起来。明艳动人,让人心醉!   尤其听到江笠说“喜欢陪我看桃花的人”时,别蜂起那颗心便如同脱缰的野马,狂奔乱跳完全勒止不住。红晕从他耳郭开始,一路蔓延着钻进他的竖领中。他张了张嘴,却只能望着江笠傻笑。   他恍恍惚惚地走近江笠:“小书生,其实我”   “江笠?!”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江笠浑身一僵,手中花枝无声掉落。   这声音落在他耳边,无啻平地惊雷!   纷杂往事霎时全部涌上心头!   深深做了个吐纳,当江笠慢慢转身面对了来人的时候,脸上已经只剩下平静泰然。正如他对待任何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那样。   没错,眼前这人于他而言,已经只是个陌生人。   对面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青年将领,大概二十六七岁年纪,穿一身银光熠熠的铠甲,腰后交叉别着一对银灰长剑,头发全以一个半尺高的银冠束起,望之既知非尊既贵。   虽然半边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看不到真容,但却更使人对他面具下的面容浮想联翩。   他脚踩着高筒军靴,一步一步走近江笠。   来自雄性动物的直觉,使别蜂起立刻寸土不让地跨步上前,将江笠护在自己身后。   “站住!你是什么人!”别蜂起警惕地呵斥道。   桂臣雪脚下一顿。他瞥了别蜂起一眼,目光再次回到江笠脸上。   这片桃花林,是当年他与江笠定情的地方。   江笠曾在这里折下一枝桃花赠与他。如今花枝虽已枯萎,但花蕊的明艳与芬芳,他却毕生难忘。   衣锦还乡,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家祭拜先人,更没有知会他的上司或下属,而是孤身一人悄悄来到这片桃花林。难道是缅怀昔日情谊吗?或者心存侥幸,想着或许能够再见故人一面?究竟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不敢深究。   然后,他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那人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少年模样,一身雪白长袍,眉睫浓秀,静静地站在桃花掩映的梦境中,扬着脸,闭着眼睛,任由花瓣飘落在素净的面庞。   他几乎怀疑自己又在做梦!一直看了很久都不敢出声,就怕惊动这只翩然入梦的蝴蝶!   然而这一次不是梦居然不是梦!   他紧紧盯住江笠,强烈的熟悉感与眼前人年龄的不相符让他一时拿不到主意,不知是否该就此止步。   他希望眼前的弱冠少年就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人,又不希望真的是那人。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仇人。   “是你吗,江笠?”桂臣雪攥紧拳头,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喑哑不安。   春风料峭,轻轻浮动江笠垂落胸前的墨发。   江笠垂下眉睫,坦坦荡荡地笑道:“公子大概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桂臣雪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别蜂起冷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江家嫡子江笠?你们这些出门不带眼睛,只会乱认亲戚的人,大爷我真是受够了!小子,这是本大爷的媳妇,瞧仔细了!”   桂臣雪默不作声,只是一眼不错地注视着江笠。   良久,才轻声叹了口气:“嗯,大概是认错了。”他转过身,径直朝山下走去。   本以为此事就此完结,没想到,当桂臣雪与江笠擦肩而过之时,异变骤生!   桂臣雪毫无预兆的一个迅疾错身,将江笠拉进自己怀中,带着江笠一个旋身越过别蜂起,直退出十几步远!   “不许伤他!”别蜂起想也不想,立刻飞身抢夺!   二人拳头对拳头,瞬息间便“嘭嘭嘭”对砸了几百下,旁人只看得到一串残影!   二人对轰的同时都不约而同避开江笠。所以江笠虽处在风暴中心,却安然无恙。   那拳风凌厉如万千碎刀,朝四面八方射去,震得方圆十里地面裂开寸寸蛛纹路!周围桃花轰然炸开,漫天花瓣簌簌,犹如倾盆之雨!   “啪!”江笠一巴掌抽在桂臣雪脸上!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抽得桂臣雪措手不及,当场就愣住了。   别蜂起趁机一脚踹在桂臣雪胸口上,借力逼退桂臣雪。手一捞,将江笠带回自己身边。   别蜂起焦急地望着江笠:“怎么样,没伤着吧?”   江笠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没事!”   桂臣雪没有再去抢人。挨了一巴掌的他,整个人都呆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不是易容。   眼前这人的的确确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不是他的江笠。因为他刚才给对方摸了骨这也是他被江笠掌掴的直接原因。   是以这一巴掌挨得他心底略微恼火,但考虑到自己失礼在先,也便不好发作了。   别蜂起冷冷地怒视桂臣雪:“戴面具,使双剑,气息运转冷冽如寒冰,久闻桂大人威名!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原来就是如此模样!”   桂臣雪看向江笠:“抱歉,是在下认错人了。”   一股凌厉玄气瞬间凝聚在手心,别蜂起冷笑着上前一步:“道个歉就想走?难道你以为,大爷的媳妇是谁都可以随便抢的吗!”   眼看形势一触即发,别蜂起一副这局绝对要弄死桂臣雪的模样,江笠连忙拉住别蜂起的袖子:“二公子,算了!”   以他对桂臣雪的了解,现在的桂臣雪很可能是玄王。他可不想他伤了别蜂起。别蜂起如今是他唯一的助力,若别蜂起受伤,谁来帮他找灵药跟斩钰?而且,他也不想跟桂臣雪纠缠不休。   别蜂起冷哼一声,心里却更加自责了。   都是他太自负,太轻敌了!他居然眼睁睁看着江笠在他身边被宵小抢走!他自诩玄王,以为自己能照顾并保护周全江笠,现在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心里能好受吗?   在这强烈的自责中,心底忽然冒出一个陌生的声音,怂恿他,杀了桂臣雪!杀了所有企图抢掠江笠的人!   别蜂起艰难地做了几个深深吐纳,才勉强压抑下心底的狂躁。   他很想杀了桂臣雪,可是江笠都出声了,利弊权衡之后,他也只能罢手。他并不想为一个外人跟江笠生罅隙。   确定眼前人并非江笠,桂臣雪也不再多言,直接转身离开。   第24章 思君令人老(上)   江笠跟别蜂起回到客栈便听赵侍卫长来报,声名赫赫的宫廷第一金甲卫队长桂臣雪回来了。   为了迎接桂臣雪的到来,银雁城太守热情宴请众位官绅富人在碧海酒楼为桂臣雪办一场接风宴!   就在这时,外边又送来了一封请柬,却是给别蜂起的。   “朱怡颜?”   别蜂起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过去,末了惊讶地笑道:“朱太守家的小姐朱怡颜请咱们去参加桂臣雪的接风宴?我前番抢她蜜饯她现在请我去参加酒宴,小书生你说这是几个意思?难道是想报抢夺蜜饯之仇?这也太幼稚了!”   “大概是喜欢你吧。”江笠手托茶盏,在袅袅茶香中低眉顺眼地笑道。   别蜂起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简直乐不可支!   “喜欢我?我看这朱怡颜莫不是脑袋有毛病哈哈哈!”   按照别蜂起的逻辑,要是有人敢抢走他碗里的东西,他肯定要把人脑袋摁茅坑里。这朱怡颜若因此喜欢上他不是有病是什么?   江笠好笑地摇了摇头。朱小姐这信写得秀雅温婉,信纸上还泛着淡淡茉莉香味,如此用心别蜂起居然还看不出来。只能说这别二少爷太不解风情了只怕注定要孤独一生。   别蜂起习惯性询问江笠意见:“那咱们去不去参加?我先说了我是不想去的这朱小姐有毛病这桂臣雪我不喜欢我担心我忍不住在他的接风宴上动手揍他。你说怎么办?不过如果你想去也可以,咱们去蹭吃一顿免费的。”   江笠搁下茶盏,温柔地笑道:“去吧,反正闲来无事,去瞧个热闹也好。”   别蜂起皱眉想了想,从善如流道:“也好,去瞧个热闹,逮着机会,大爷还要报桃花林之仇!”   江笠轻笑起来。   斩钰,如果你还活着,应该会出现吧   连方管事,陈师傅,紫菱等人都想送过去陪我的你,怎么能轻易绕过桂臣雪呢!   碧海酒楼是银雁城中心最奢华的酒楼。平时只承办富人或官方的酒宴,不对普通人家营业。   酒楼中的布置皆是金碧辉煌,宛如人间仙境。虽不至于酒池肉林,却也奢靡非常。一桌饭菜便能吃掉普通人家一年的血汗钱。   过去,替父亲应酬时,江笠也来过几次碧海酒楼。虽然这里有最美妙的舞曲,最妖娆的歌姬,最美味的佳肴,最醇香的酒酿,但是江笠并不喜欢这里。   这次跟别蜂起一道过来,他目标明确,就是来等斩钰的,所以跟着陆陆续续进来的客人们一同步入大厅后,他便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坐着,耳不旁听,目不斜视。   江笠太懂得如何收敛气息,隐藏自己了。出门前,他在容貌上稍微做了一些修饰,座位旁又有盆栽廊柱遮挡,是以他虽相貌与前身相似,一时竟也无人察觉。   别蜂起知道江笠不想总被误认为“江笠”才修饰容貌,心里很为江笠抱不平。   很快,朱太守便被众星拱月般簇拥进来,众人一拥而上,阿谀寒暄。别蜂起瞥见楼道上一道娇俏的身影飘过,知道可能是朱怡颜在寻找自己,不过他懒得理会。   又过了一会,外边忽然一阵吵杂,朱太守赶紧一振衣冠,率领众人迈出大门,迎接上去。   “桂大人,别来无恙!”   “桂大人风采更甚啊!”   在这热络的招呼中,还间或响起几声女子的娇呼嬉笑。   江笠抬眸望去。   然而前头人太多了,密密麻麻地围住来者,完全没能看到今天的主角。但江笠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大门口,眼眸幽幽,若有所思。   别蜂起一直在留意江笠的神情。眼见江笠看得专注,他不由想起桃花林中桂臣雪搂着江笠腰肢远去的一幕,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整个心都揪成了一团!   难道小书生喜欢那个桂臣雪?   不行!小书生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他一定要在江笠面前狠狠挫败桂臣雪,让桂臣雪颜面扫地!   别蜂起微微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但在江笠转过脸之前,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吊儿郎当,一副你看热闹我也看热闹我们一起看热闹的表情。   桂臣雪依旧是江笠昨日在寒山寺桃花林中所见的模样。一身银光熠熠的铠甲,佩戴双剑,气息沉寂如雪山。还是那么高洁傲岸,目中无人。哪怕身处在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环境,受着这样的恭维奉承,他也依旧神情清冷,浑身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仿佛被他的气势所摄,朱太守等人虽有心亲近讨好他,却谁也不敢过分靠近他。   见江笠还在看着大门,看着桂臣雪并不,别蜂起简直要暴走了!   他心里升腾起一股陌生的,恐怖的暴虐和杀意。就像一条被禁锢在九幽地府的蛟龙狠狠撞击天穹,想要冲破桎梏,破禁而出,宣泄它才刚成功化龙,便身陨沧海,被扒皮削骨的怨恨。   别蜂起此时正是醋意汹涌,并未细查这股暴虐从何而来。   “小书生,你想瞧瞧姓桂的那面具下是什么相貌吗?”别蜂起垂下眼睑,声音出奇的轻柔。   江笠无端的感到一丝心惊肉跳。他暗暗蹙眉,心底警惕着,面上却春风徐徐地浅笑道:“不必。再美丽的皮囊,也不过是一个容器罢了。看多了,美便不那么美了,丑也不那么丑了。世间之情,唯有情投意合,志同道合,才能至长远。”   别蜂起这才露出笑容。   “你说的对,容貌算什么,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曾经自诩美男子并且看人先看脸的别二少爷如斯说道。   江笠便感觉方才察觉到的那股危险气息慢慢消失了,周身随之一松。但他心中却存着疑惑,想着再找个机会确认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方才的别蜂起仿佛有些古怪?   “桂臣雪!”   大厅上空突然响起一声怒喝!   众人纷纷循声望向大门,便见一道红色身影咻然如赤电,从远处急掠而来!   剑芒逼人,气息妖异,威压可怖骇人!   所过之处,凛冽的气势震荡地疾风猎猎,掀得旁人纷纷后仰摔倒!   “小心!”   “保护太守大人!”   “甲卫布阵!快!”   人群中顷刻间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这股诡异妖邪的气息,众人绝不会错认!   这人是魔人!   最外边的守卫立刻举起盾牌抵挡,然而红色身影只是轻巧一挥,红袖鼓荡,如疾风扫落叶,一大群守卫瞬间就摔了个七零八落!   赤电来势汹汹,一路不停,霎时就到眼前!凶狠杀意直逼人群中的桂臣雪!   “桂臣雪,去死吧!”一声怒吼,声音嘶哑犹如碾磨砂砾。   红衣人举起长剑,对着桂臣雪狠狠劈下!   气贯长虹,恨意满腔!誓要斩杀眼前仇人!   江笠猛地站起身!   斩钰!   别蜂起也跟着站起身,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住江笠。   还说不在意桂臣雪!还敢说你不是在为他担心!   “全部退后!”   桂臣雪低喝一声,一步跨出人群,正面迎上红衣人。手掌一拍,腰后一对银灰长剑化成两道白芒,“嗡”然鸣叫,以半月弧形状激射出!   白芒与赤电重重撞在一起,轰然炸开!   “哗啦!”两股强大力量的碰撞当场就激荡起一股排天气浪!   脚下大理石地板如蛛崩裂,旁边的酒桌石柱尽数炸开!   “嘭嘭嘭!”成排盆栽廊柱从近到远依次爆裂!碎成齑粉!   “啊!救命!”   “小心,快跑啊!”   周围顿时一阵兵荒马乱,惨叫哀嚎!   好好一场接风宴,转眼就变成恐怖灾难!   幸好别蜂起眼疾手快将江笠护在怀里,一甩披风密密麻麻包裹住江笠,才使江笠免于被这股气浪震伤。   周围白烟滚滚,大厅一片狼藉。   “没事吧?”别蜂起扫开尘雾,紧张地查看怀中人是否受伤。   但江笠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推开他就往桂臣雪那边望去。   烟雾太浓了,他一时看不清斩钰那边情况,心中很是担心。   别蜂起原本扶着江笠手臂的手蓦地一收紧,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腥红!   他容不得桂臣雪了!   江笠想要推开别蜂起,确认斩钰是否安好。手上推了推,蓦地发现自己反而被更加用力地禁锢在某人怀里。   “不用担心,我就看看。”江笠只当别蜂起是担心自己贸然近前会受伤,便随意安抚了一句。   别蜂起察觉了江笠的敷衍,心中更加如同刀割般地醋意翻搅。   白烟渐渐散去,江笠终于看清气浪中心的情况。   便见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各自持剑静默伫立着。   对峙良久,红衣人终是忍不住,捂着心口“哇啦”吐出一大口鲜血,以剑支撑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但尤可见其摇摇欲坠,显然遭遇玄气反噬,受了重创。   “玄功没有捷径,凭借旁门左道,绝不能以邪胜正。”桂臣雪面上无波无澜,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坚毅。   桂臣雪的玄王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正如他这个人,刚正不阿,坚毅果敢,再扎实不过。他又辅助修炼了桂家的高级玄功玄功的等级对修炼影响同样巨大,江家当年为夺取桂家玄功不惜背信弃义,便可知桂家玄功多么精妙。如今桂臣雪功满初阶玄王,可以说,同阶玄王绝不能轻易撼动他。   没想到斩钰为了打败他,不惜修炼魔功,那人对他的恨究竟有多深呢?   可是,即使斩钰三番两次地想要杀他,他还是不能伤害斩钰因为那人曾经说过,斩钰就像他的弟弟一样。   桂臣雪还剑入鞘,对斩钰漠然道:“斩钰,你还是死心吧,无论几次,你都赢不了我。”   虽然斩钰现在功力大进,但依然不是他的对手。在这场正面交锋中,他毫发无损。   斩钰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阴郁的脸,一双黝黑的眼睛从散落的黑发下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那视线里溢满彻骨的仇恨!那仇恨让人战栗!   江笠瞳孔一缩!   斩钰的脸?!   他看到斩钰那张曾经阳光俊美的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青筋,嘴唇黑紫,煞是骇人!   旁人也注意到斩钰的面目,这时也都骇了一跳!   别蜂起拦在江笠身前,对斩钰露出一丝警觉:“这就是你要找的斩钰?别过去,他修了魔功,恐怕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恩人了。”他担心斩钰暴起会伤了江笠。   江笠看向别蜂起:“别蜂起,你会帮我,对吧?”   别蜂起握住江笠的手:“你放心!”   如果桂臣雪要下杀手,他一定制止。虽然斩钰现在是人人厌弃的魔人,但是他只知道,他是江笠一直在寻找的恩人。只要斩钰不是他的情敌,他就一定要保住斩钰。   “呵呵呵”斩钰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相貌是否惊吓旁人。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声。   桂臣雪无意与斩钰过多纠缠,冷淡如冰地驱赶他道:“你走吧。”   斩钰歪头一笑:“走去哪?”   桂臣雪眉宇微蹙:“回去他身边。”   斩钰看着桂臣雪,声音轻缓而温柔地说道:“可是他死了啊。”   第25章 思君令人老(下)   斩钰方才说谁死了?   桂臣雪原本正要转身离开听闻这话,他脚下蓦地一顿。   斩钰嘴角含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慢慢朝前走了一步再次说道:“他死了,病死的,病了三年吃他最讨厌的苦药,忍着苦痛折磨最后还是死了。”   “休要胡言。”   桂臣雪侧过脸,很冷淡地用眼角余光扫了斩钰一眼。   显然他并不相信斩钰的话。   斩钰望着一厅的狼藉,梦游似的长长叹了口气。   “距离他死的那日已经有一年五个月又十八日了。”斩钰歪头看向桂臣雪,黑发顺着红衣滑落,他神情又天真又恶毒地看着桂臣雪“真是奇怪,你怎么还活着?我怎么还活着?”   桂臣雪猛地一个转身,披风带起一道急风荡开周围白烟!   “够了!一派胡言!我与他决裂时他已经是九阶玄师与我旗鼓相当。在这银雁城中谁能伤他!”   “就是你啊!”斩钰遥遥一指桂臣雪鼻尖“就是你伤了他就是你杀了他!你蒙蔽他欺骗他,折磨他!是你剜了他的心!”   桂臣雪眼底闪过一丝凌冽寒芒:“够了!斩钰!他那样爱护你,你还这般诅咒他!”   斩钰完全无视桂臣雪的愤怒,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知道的,他是最心狠的。你说要拿回桂家的东西,所以他就自废修为,将一身从桂家功法中学到的玄功全部归还你。他也是最心软的,临死都不许我为他报仇,不许我杀你!他到死都念着你!桂臣雪,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呢!为什么!”   “我说了,我不!相!信!”桂臣雪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斩钰莫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居然连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口!   那人足智多谋,又最是爱惜性命,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能够难住他的!他怎么可能轻易死去!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绝不相信!   “不相信?”斩钰残忍地笑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桂臣雪,你在怕什么?可惜这就是事实!他死了!被你杀死了!”   “够了!”桂臣雪终于彻底沉下脸。   斩钰状若疯魔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怎么,事到如今还不敢承认吗,桂臣雪?你自诩公正严明,大公无私,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这么对待少爷?夺取桂家功法是老爷的主意,他已经付出代价了!少爷是江家唯一对你好的人,你却欺骗他,伤害他,害得他被逐出家族,流落在外,声名尽毁!你既然要报仇,那江家其他人呢?江家因桂家玄功而诞生强大武力,崛起于江南,难道江家其他人就没享受到其中的好处吗?你不是恩怨分明吗,怎么不去杀江家其他人?怎么偏偏就来伤害我家少爷!”   “我已经放过他了!”桂臣雪沉声喝道。   “你放过他?我问你,你是怎么放过他的!你对他不闻不问,却由着那些想要巴结你的人去欺负他!你就是这样放过他的!”   桂臣雪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咬出脸上一道印子。   父债子偿!他没有错!江笠没杀桂家人,但江笠是江守礼的独生子,就应该为父还债!他放过江笠已算仁至义尽,难道还能要求他放下仇恨,去爱护江笠吗?他又如何对得起含恨九泉的亲人们!   过去一年多,他无时无刻不在压抑漠视自己对江笠的思念。   想知道江笠身在何方,近况如何的渴望,一直如霜剑风刀般煎熬着他,让他不得安宁。后来甚至就连“江笠”这两个字,他都不敢听到,更别说亲口说出这个名字了。   爱恨纠葛中的他,何尝不日夜饱尝着痛苦折磨!谁能明白,不见江笠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大让步!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办!世间又岂有两全之事!   斩钰恨道:“你们所有人都是一样!少爷在生时,难道就没为银雁城做过好事吗!杞梁水泛滥时,是谁冒雨带领众人垒筑的堤坝?江北饥荒向江南征收赋税时,是谁严控市场,抑制米价?西北牧马族入侵时,是谁连夜带领士兵斩木为枪,抵御外敌?没错,他也做了不好的事,可你们为什么不能念一念他的好?不能宽容公正地对待他!为什么用一句奸佞之子就否决了他的一切!你们只会享受他的付出,霸占他的功劳!事到临头就把他推出来顶罪!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狼心狗肺的东西!”   斩钰声嘶力竭地吼着。他恨桂臣雪,也恨所有受过他家少爷恩德,却在少爷危难之际冷眼旁观的银雁城人!   不知何时,大厅中已然一片死寂,不少人都在斩钰的怒视下都沉默地低下头。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斩钰说的是事实。江笠有功也有过。若世间有杆秤能够衡量江笠的善恶,也许江笠的确不该被如此冷酷对待。可既为奸佞之子,便担不起好人二字。世间道理,向来不都是如此吗?   恶人悔改,善莫大焉,必能获得谅解。而好人,那些素来表现完美的人,一旦出现瑕疵,那可真是罪大恶极,不可原谅了!   即便也有不少人欣赏江笠的才华气度,但那时圣旨已下,事情已成定局,江家彻底失势了,多少与江守礼有往来的人都被牵连彻查。整个银雁城人人自危。连江家自家族人都不敢为前家主说话,他们这些外人又何必去沾染晦气?有何好处?   斩钰脸色狰狞地吼完这些憋在心中许久的话,桂臣雪却只是沉着脸,保持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显然直到此刻,他依旧固执地坚持着他最初那句话   他不相信江笠会死!   他绝不承认斩钰说的每一句话!   哪怕斩钰说得多逼真,言辞多激烈!哪怕周围人都默认了这个事实!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   他不能承认!   他又怎么敢承认!   昔日的甜言蜜语,耳鬓厮磨,至今忆起仿佛尤在耳边,然而越是甜蜜,越是折磨!越是压抑,越是失控!   江笠是他少年时代唯一的美好和向往,更是那日割袍断义时,他转身咽下的一滴心头血!是后来他每个午夜梦回,或乍然惊醒时,窗外投射进屋的一道缥缈月光!   除了仇恨,他的全部生命里就剩下一个“江笠”了。   所以他怎么敢承认!   他甚至想都不敢去想,也许斩钰说的是真的,也许江笠真的已经   桂臣雪紧紧一闭眼睛,深呼吸着强抑了内心的恐慌。   没错,只要他不承认,江笠就不会死!   斩钰一定是在骗他!   尽管如此宽慰自己,但桂臣雪内心的不安却像涟漪般止不住地荡开,扩散,直至让他手脚冰凉,几乎握不住手中的佩剑。   没事的,斩钰说的都是假的,他肯定是想扰乱他的心神,趁机杀了他。   他为什么知道斩钰在说谎?没错,因为他知道江笠肯定还活着,江笠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所以,只要知道江笠在哪,只要远远看上江笠一眼,哪怕江笠已经对他不屑一顾,斩钰的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他在哪?”桂臣雪声音艰涩地问道。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压在心底长久的话。   斩钰冷冷哂笑:“在哪?当然是在九泉之下啊。怎么,你想去?”   “他在哪!”桂臣雪一个手刀,轰然削断身侧石柱!   “哈哈哈!”斩钰大笑道,“我不会让你见他的!永远!”却是忍不住又呛出一口血来。   斩钰皱起眉宇,知道今日恐怕又杀不了这仇人了。他审时度势,决定保存实力,再寻良机。   环顾周围一圈,他最后凶狠地对着桂臣雪笑了一笑,眼底泛起冰冷刺骨的杀意。   “我一定会再来杀你的,桂臣雪!哪怕我死了,我的冤魂也会缠扰着你,让你不得安宁!且让你再苟活几日吧!”   足尖一点,他旋身飞掠,身形迅疾如赤电,如来时般咻然夺门而去!   “站住!告诉我他在哪!”桂臣雪恍然回过神来,拔腿就追!   桂臣雪轻功如何了得,眼看就要追上斩钰。就在这时,左边角落忽然射出一道蛇影般的黑芒,直击桂臣雪膝盖!   桂臣雪猛地一退,飞快侧身避开!   等他再追出大门一看,斩钰已经以诡异身形消失在虚空中。   桂臣雪回到大厅,就见方才自己站立的位置上,一支银叉深深钉在地板上,还在激烈震动。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看向方才射出黑芒的那扇屏风后方。但那里现在也是空空如也。周围客人或躺或坐或互相搀扶倚靠,谁也不像是能射出如此强劲暗器的人。   这大厅里,有人不希望他拦下斩钰?   江笠登上二楼,撑着栏杆往外眺望,就见那抹红色身影消失在西南方向。他沉吟片刻,便对跟着上楼来的别蜂起说道:“他受伤了,西南集市那边有座白云峰,他应该是往那边去了。你赶紧让人过去找找,千万要在桂臣雪之前找到他!”   斩钰现在成了与正道势不两立的魔人,桂臣雪是法律秩序的维护者,他担心这次桂臣雪不会轻易放过斩钰。   “好,我马上让赵侍卫长带人过去!”别蜂起见江笠神情忧虑,立马把找人一事布置下去。   没有人知道,木然站在街道上的桂臣雪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碧海酒楼中狼藉斑斑。眼见魔人已走,侍卫们忙扶着朱太守钻出柜台。桂臣雪没有理会其他人,甚至都没有搭理前来关心慰问他的官员富绅们。   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只是活着,总要找点事做。   他沉默着,一步一步朝外边走去。   在外人看来,他依旧是威风凛凛的桂大人,是银雁城的保护神。   他以一己之力击退了方才那个强大的魔人,保护了碧海酒楼中众人的安全。   他永远把背脊挺得笔直端正,俊美如神祇。在不可亵渎的同时,更是无可亲近的。   他面无表情地托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出酒楼,登上自己的马车。就此离去。   煌煌桂府依旧如当日一般凄冷萧瑟。   没什么值得一看,也没什么值得留恋。曾经以为能够获得的解脱和安宁,原来都从未存在过。   所谓的大仇得报,大快人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桂臣雪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终于身心一松,只觉喉间一甜。   他赶紧捂住嘴,强行咽下冲上喉咙的腥甜。   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他指缝无声下滑,滴滴哒哒地落在地上。   他并未在与斩钰的对战中受伤。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吐血。然而这口心血又仿佛已经压抑了许久,积攒了许久,堵塞在心头许久,就等着这一刻的爆发。   他惶然而迷茫地站在房间中央,长久地呆滞了目光。   举目环顾四周,茶桌椅凳,画幅墨宝,无不显得死寂得叫人害怕。   什么也没有。   身居高位,权势压人,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手心是空的,怀抱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不断地修炼进阶,不断攀升自己的实力之后,这种空虚却依旧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旋转着,加深着,把他的灵魂拉扯进更深的黑暗。   没有人可以倾诉,也不想跟任何人亲近。喜怒哀乐全都湮灭在那天那人失落受伤的目光中。   那人说,既是如此,你我之间,便到此为止吧。   自此以后他遗失了所有情绪,不知快乐为何物,不知悲伤为何物。自此以后他活成了一个冷酷严厉的执法者,活成一台国家机器。用冷眼旁观着一切人事变迁,将傲慢冷酷作为铠甲兵器,对所有人严阵以待。然后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断亲手剜去自己心底那块肉。   只有痛苦,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因为这世上唯一能够理解他,体谅他,包容他的人,已经被他残忍地推开了。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桂臣雪三步做两步地冲到床头柜边,慌慌张张地翻箱倒柜起来。   终于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个暗红色螺纹锦盒。   桂臣雪大大地松了口气,紧绷的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单纯的快乐。他抱着他的锦盒,背靠墙壁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   那锦盒久经岁月磨蚀,早已消退了颜色。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在怀里,满怀依恋地不断轻柔抚摩着。   现在这个锦盒就是他的全部了。   如此不分昼夜地呆坐了许久,也不知外边过了多少时辰了,忽然听到门外属下来报:   “大人,我们在白云峰发现斩钰魔头的踪迹了!”   桂臣雪豁然睁眼!   他知道,找到斩钰,就是找到江笠了!   江笠一定还活着!   第26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   “少爷我来看你了。”   在白云峰草木萧瑟的山头上,一身红衣的少年单膝跪在地上。   在他面前是一座孤坟,坟边屹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墓碑上书江家嫡子江笠之墓几个字。   日薄西山,群山沉寂。从四面八方草木中刮来的风,吹得少年衣袍猎猎更显其衣衫单薄,消瘦嶙峋。   他从红袖中伸出一只布满红血丝的惨白的手轻柔又爱惜地去抚摸那块冰冷的墓碑,拂去墓碑上的灰尘草屑。   夜来寒风起远处漆黑的深山中偶尔传来几声夜鹰凄厉的啼叫,为暮下深林徒增几许悲凉与阴森。   “少爷你在生时,总希望能够做一株出世的山兰花,不受束缚地生于天地之间受清风涤荡。我便将你葬在这山涧溪谷中,岩居川观,面朝东起之旭日仰首可扪参历井俯首可看尽长安百花你可喜欢?”   “少爷你冷吗?不怕我抱着你。”   斩钰喃喃自语着。他倾身上前环抱住那墓碑用脸颊蹭了蹭那墓碑上篆刻的字就像个孩子似的,满怀孺慕与依恋。   一个人活着太辛苦了,唯有在心爱的少爷身边,他才能汲取到一点点温暖。哪怕少爷久埋九泉,早已泥虫销骨,但即便如此,少爷依然是他活着的信仰,与少爷之间的那些美好回忆,都是现在支撑他苟延残喘,向仇人复仇的精神支柱。   他用一种痴迷陶醉的表情,一副嘶哑粗粝的嗓音,一种梦呓般的语调,说着近乎疯癫恐怖的话:   “少爷,我为你准备了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就是你生前最喜欢的那些人啊!我把他们全部抓起来了,就关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不过还差一个,最重要的一个!只等人数凑齐了,时间一到,我就把他们全都烧了给你送去!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身后草丛中传来一声异响。   斩钰侧过半边脸,死寂的黑眸中掠过一丝狰狞,手无声探向长剑。   所有打扰他跟少爷独处时光的臭虫子,都该死!   一双银制军靴越过枯草丛,走出黑暗,停在墓碑前。   “这墓是小笠?!”   月光下,伟岸颀长的青年军官瞳孔紧缩,怔怔地站立着。一身银制铠甲闪耀着刺人的白光。他屏住呼吸,绷直腰板,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呆滞地站着。那面具下的目光越过万千爱恨情仇,怔怔地落在斩钰怀抱的墓碑上。   仿佛错愕至极,又仿佛恐惧万分,以致他只能像个木雕泥塑般僵硬地站在原地,颤抖着嘴唇,哆嗦了气息,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捧着一颗热乎乎的,近乡情怯又满怀期待的心飞奔前来,他以为自己能够见到那个魂牵梦萦的人,却没有想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座冰冷的墓碑。   冷意,冷彻心扉。   斩钰仰头看他,就见他始终呆呆地看着墓碑。良久,慢慢取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斩钰认得这张脸他从来不觉得桂臣雪有外界哄传的那么美。在斩钰眼中,世间最美好的就是自家少爷,桂臣雪甚至不及少爷的万分之一!   众人都道宫廷第一侍卫长最是杀伐决断,冷酷严峻得没有一丝人气。谁能想到,此刻在桂臣雪那双冰冷的眼眸中,会充斥着恐慌,悔恨,爱恋,心痛,悲伤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桂臣雪僵硬着向前走了一步,他的目光如此恐慌,他的思维都混乱了。在见到墓碑的那一刹那,他只觉脑中轰然炸响,然后他就什么也听不见,看不到,也想不起来了。   在他全部感知中,只剩下眼前这座孤坟。   “小笠?不,这不可能!你一直都好好的,我知道,这是假的,你休想吓我”   像是遭遇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他毕生都未曾见过的恐怖事物。他不断摇头想要抗拒,想要逃离眼前这一切。然而他的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只是向前走,机械似的,向前方那个黑暗坍塌又恐怖的世界走去。   脚下沉重如拖着千斤枷锁。他慢慢地彳亍着,心不断地往下沉,终于陷入绝望的无底深渊。   斩钰见此,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斩钰的嘴角笑出一丝残忍:“桂大人,你在我家少爷面前都演了十年了,怎么,还没演够?演上瘾了不成?”   装什么深情!像桂臣雪这种冷酷决绝的人,又怎么会有心呢!他若有心,就应该去死啊!   桂臣雪没有理睬斩钰。他压根没听到斩钰说了什么。此刻在他眼底,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那人的墓碑孤零零地屹立在寒风夜色中,就这样贸然撞进他的眼底,在他胸口重重一击!   “不可能,我不相信”他痛苦而困惑地不断摇头,想要否认眼前见到的一切。但无论他如何逃避,眼前的墓碑都只是静静地屹立着,像是对他无情地嘲笑。   “这下你看清楚了!他死了!被你害死的!”斩钰大吼着狠狠搡了桂臣雪一把。   桂臣雪晃了一晃,脸上血色褪尽。   他失魂落魄地望着墓碑,只觉一股寒气从内心深处飞快扩张至全身,冻得他浑身战栗,手脚冰冷,全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在他那张冷艳的,从无一丝波澜的俊脸上,从容冷静已经彻底坍塌了,只留下惶然惊怕。   他终于避无可避地明白了,那个人真的没有了。   任凭天地浩大,他都再也找不回那人的身影。   任凭长河涛涛,却再无二人相见的一日。   任凭他千言万语,再多愧疚跟悔恨,那个人都不会知道。   他的江笠没了。   无论他再如何自欺欺人,再如何矢口否认,面对这座孤寂冷瑟的墓碑,他都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桂臣雪终于彻底崩溃。   他推开企图拦住他的斩钰,跌跌撞撞地朝墓碑走去,然而全身力气仿佛被一下抽空了,距离墓碑尚且还有五六步之遥的时候,他忽然脚下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墓碑前。   素日最注重仪态的他,此刻已全然忘记自己的身份跟坚持。他仓皇又狼狈地膝行至墓碑前,惊慌失措地去触摸那墓碑。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他却毫无所觉。   臣雪,寒山昨日桃花初绽,你可愿与我同去赏花?   梅花?好啊,你若做我衣襟上的梅花,我当为你守住这无边雪色。   恕我直言,你剪的这双喜是不是有点丑?   臣雪,你是属于我的,对吗?   臣雪,你当真这么恨我?   桂臣雪,我们就到此为止吧,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相见!   过往的点点滴滴全涌上心头,然而甜蜜不再,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在冰冷刺骨的黑夜中由他一人独自品尝!   你知道的,他是最心狠的。你说要拿回桂家的东西,所以他就自废修为,将一身从桂家功法中学到的玄功全部归还你。他也是最心软的,临死都不许我为他报仇,不许我杀你!他到死都念着你!   直到死都念着他?!   念着他这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骗子!   小笠,小笠,小笠!   “啊!”   太多的愧疚,太多的思念,却不知从何说起。桂臣雪撕心裂肺地惨叫着,哭嚎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墓碑上篆刻的名字,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呼唤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甚至想过如果江笠向他举起复仇之剑时,自己会是如何应对。却从来未曾料想过,二人会以这种生离死别的面目相见!   他宁可自己死在江笠的剑下,也无法接受江笠死在他面前!   犹记得那日割袍断义时,江笠问他,与他做的盟约是否算数。他明知道江笠那么期待,却还是违心地对他说了残忍的话。   我不喜欢你,江笠,从来不曾喜欢过你。   他至今依旧无法忘记,那一刻江笠受伤的表情!   那么骄傲的江笠,第一次露出那么脆弱的表情!   后来他偷偷跑去看过江笠几次。然而见了面又如何?自从那日之后,两人间又何尝有过好话?   是他太懦弱了!不敢正视自己的感情!是他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内心!   桂臣雪将额头抵在江笠的名字上,在悲惨的,声嘶力竭的痛哭中失控地哆嗦着。   哭着哭着,他又忽然抬起头来惶然四顾,然而四周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他身上散发的浓重的悲伤,就连旁边的斩钰都能感觉得到。   但是那又如何呢?   斩钰嗤笑一声,同时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出几步,手慢慢移向斜插在墓碑边的长剑,眼底杀意一闪而过!   然而桂臣雪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却打断他的计划。   桂臣雪忽然扑到墓碑后的坟堆上,发了疯似的动手刨起那堆山土!完全不顾形容!   斩钰大惊失色!慌忙冲上去制止他!   “你做什么!桂臣雪!你快给我住手!你害死了他,还不许他入土为安吗!你这混蛋!”   桂臣雪倏忽抬起脸,斩钰与他对视一眼,心底无端骇了一跳!   桂臣雪的眼神太可怕了!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睛黑幽幽的,透出冰冷刺骨的绝望与空寂,就像挚爱被剥夺了而他却无力阻止一般。他看起来就像只要择人而噬的野兽!随时准备跟任何企图靠近他的人同归于尽。   桂臣雪一直都是那么冷静理智。一旦失控,就显得尤其可怕。   “他怕黑。”   像在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一样,桂臣雪垂下眼睑,语气凄然地喃喃低语道,“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待在下边,下边那么冷,那么黑,他会害怕的小笠,不要怕,我来接你了!”   然后他猛地挣脱开斩钰的手,继续去挖那坟土,挖得尘土飞扬,一身洁净的银铠白衣变得污秽肮脏。   他不敢用佩剑,因为怕划伤江笠,所以只能用手。他疯了似的扒着那堆坟土,指甲折断了,断裂处深深陷入嫩肉中,手指被尖锐的砂砾割伤了,满手的血黏糊着泥沙,可是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边挖边不断喃喃自语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只是不停地重复一句:“小笠,别怕,我在这里,我来接你了,我带你回家,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斩钰简直要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气死了!   这发的是什么疯!挖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斩钰“哗啦”一下抽出长剑,毫不留情地朝桂臣雪背后劈去!   桂臣雪一举手就握住那把剑。锋利的长剑在他手心压出一缕鲜血。但他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斩钰,被泪水打湿的脸上一片漠然。   “别打扰我。”手下一甩,就把斩钰连人带剑甩飞出几丈远!   斩钰摔坐在地上,又惊又怒又不甘心。   他全胜时就已经不是桂臣雪的对手了,如今身上内伤未愈,更加无力阻拦桂臣雪。   “是你打扰我!打扰我跟少爷!”   桂臣雪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俯身继续挖。   斩钰气得浑身发抖。他又几次举剑朝桂臣雪刺去,但又都被桂臣雪一一甩飞出去,无论几次,都丝毫不能影响到对方。   到最后,斩钰几乎摔的都没了脾气。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跟对方的差距,无论几次,他都阻止不了桂臣雪发疯。   在极度的疲惫与虚弱中,斩钰终于坚持不住,不知不觉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等天边一道惊雷骤然惊醒他时,天际已经蒙蒙亮了一片。   轰隆隆   大雨顷刻间便倾盆而下,淹没上山的曲折小道。   豆大的雨滴砸落在泥地上,砸出无数小坑。   很快的,地上泥水汇聚成无数股小溪流,淙淙流淌起来。   斩钰猛地跳起身,看向墓碑那边。   就见那堆昨晚被刨得乱七八糟的坟土已经被人重新掩盖起来。   在墓碑的前方,颓然跪坐着一个青年。   青年侧对着他跪坐着,目光发直地望着他面前的墓碑。   雨水哗啦啦地从阴云中俯冲而下,击打在青年那一身银光熠熠的铠甲上,溅污了他那一袭华贵的白袍,也打湿了他那一头凌乱的,灰白如雪的长发。   第27章 芍药开两处(上)   “小赵带人追到白云峰山脚,眼瞧着就要把人追上了没想到斩钰那小子疑心病忒重还没等小赵开口说明来意那小子一个麻溜的就跑了个无影无踪!他熟悉那一带的地形现在又有了警惕心,藏得更深了。小赵他们在山里搜寻了大半天都没收获。”   别蜂起对江笠说道。   其实,凭斩钰现在的修为,即便他们追上了光凭赵侍卫长这三阶玄师,恐怕也很难拦住对方吧。   江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回到悦来客栈后他一直在把玩随手从院子里摘来的长丝叶。   “你拿着这个下次见到斩钰把它给他看。”   别蜂起低头一看,江笠居然不声不响地就编了一只草蚂蚱。   “哟,媳妇儿你这手灵巧得很啊!”别蜂起夸张地笑了一下“瞧这胳膊腿儿编的还挺像的等等!”像是想到什么,别蜂起蓦地笑容一敛!   “这草蚂蚱是什么典故?!”   难道小书生跟那个斩钰有一段他不知道的往事旧情?   江笠徐徐道:“当年斩钰救我一命时,我无以为报曾以此物相赠。”   斩钰幼年时性子孤僻自卑,竟日只是躲在后山埋头练剑。他曾亲手编织了一只草蚂蚱赠与他。他记得小孩儿那时可开心了终日宝贝似的藏在怀里又像条小尾巴似的粘在他身后。如今回想起此事倒是颇为怀念。   说起来,他那时真是十分喜欢摆弄这些小手工,不仅送过斩钰,还送过桂臣雪和周围其他人。   想来斩钰应该不会忘记才是。   如此一想,江笠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浅浅笑意。   别蜂起的脸瞬间就扭曲了。   怎么,跟那个斩钰的回忆很美丽是吧?陷入回忆里不能自拔了是吧?他一个大活人坐在面前也看不到了是吧?所以前几日在碧海酒楼你看的其实不是桂臣雪而是那个斩钰是吧是吧?   别蜂起一拍桌子站起身:“我也想要一只草蚂蚱!”   江笠惊奇道:“这是哄小孩的东西,你这么大个人了,要了何用?”   “可我就是想要!老子告诉你,你今天若不给我也编一只,那这只就归我了!”别蜂起拿起那只作为信物的草蚂蚱咬牙切齿道。   没错,他就是要在小书生跟别人的回忆中插上一脚!两脚!三脚!让小书生跟别人的回忆里都是他的脚印!   江笠暗道这别二少爷果真是个十年如一日的幼稚鬼,这才装成熟装了几天啊!   不过他懒得跟别蜂起计较这些小事。很快又编了一只新的草蚂蚱,笑着递给对方:“来,小蜜蜂,这个给你玩儿。”   “什,什么?!”别蜂起俊脸一红。   该死,小书生居然用这么撩人的语气,这么亲昵的姿态对付他!还,还“小蜜蜂”!   那么这么亲密的称呼,他是应呢,还是不应呢?   “你到底要不要?”江笠见别蜂起脸红得要滴血,迟迟不敢伸手来接,不由失笑道。   “当然要!”别蜂起一把夺过那草蚂蚱,心慌意乱地收入怀中。忽然想起那日江笠说的“夫君最宠你”,心里霎时那叫一个甜蜜跟满足。   没错,美好回忆什么的,他们以后也会有的!   于是别二少爷那自碧海酒楼就积压着的滔天醋意,就这样被江笠一只草蚂蚱打发了。   “不过,既然知道江笠已经死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江笠忽然问道。   别蜂起一愣,继而满脸遗憾地叹道:“唉,没想到江笠居然死了。打算目前倒是没有。”   江笠倒是平静。他坐在茶桌另一边,慢悠悠地啜饮他的大红袍。   别蜂起支肘望天,没心没肺地惆怅道:“我努力十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打败他,血洗前耻。但是现在,我还没有打败他,他居然就死了!他怎么就死了呢!”   “我以为江笠死了,你会很开心呢!”江笠笑道。   别蜂起摇头道:“有什么好开心的!我只是想打败他,又不是多恨他!他是算计过我,但我也知道,那时大家各自为政,他为银雁城,我为竞陵城。他算计我,不正如咱们前番算计米商蔡老板吗?再说,江笠如此惊才绝艳,儒雅博学的一个人,英年早逝,难道不可惜吗?我哪能开心呢!不过”别蜂起忽然话锋一转,“今日姓桂的跟斩钰一番对话,你可听明白多少?那个姓桂的跟江笠莫不是那种关系?”   “咳咳咳!”江笠轻轻咳嗽几声,却是被热茶呛了一口。   别蜂起立马就横移过去。他轻轻拍着江笠后背,熟练地运转玄气帮江笠捋顺气息。而他另一只手就顺势搂住了江笠的肩膀,把自己往江笠那边靠近了,几乎就把江笠整个人搂进了怀里。   江笠边咳嗽边百忙中抽空瞥了他一眼,笑道:“二公子,你再挪,可就要坐到我大腿上来了!”   别蜂起俊脸一红,然而依旧硬邦邦地坐在那里,厚着脸皮不肯挪窝。   自从明白自己对江笠的感情后,别蜂起就活在一种患得患失的气氛中。   周围亲近江笠的人,长得好看如同桂臣雪者,他担心江笠被这些小妖精迷了心。   相貌丑陋身世可怜如同斩钰者,他担心江笠太过心软,一不小心就怜惜了对方。   相貌普通没什么攻击性者,他担心江笠没有戒心,万一哪一天就被对方拐走了。   哎,无论怎么看,全世界满大街都是他别蜂起的情敌!江笠又是这么温柔善良平易近人的性子,而且身娇体软一推就倒   所以别蜂起决定,从今天开始,一定要把江笠盯紧了!   尤其是那个桂臣雪!不如找个机会把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两人如此亲近,彼此温热的鼻息都能互相感觉。江笠隐约察觉了别蜂起的异样,可又不敢确定。   江笠冷静自持,对事对人向来是最敏感甚至敏锐的。从对方一丝一毫最细微的肌肉颤动中,或眼神转换间,他往往能够直接判断出对方是好意或是歹意。但是唯有感情一事曾经他那么确信桂臣雪是喜欢自己的,所以对对方一再纵容,最后终于一败涂地。现在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质疑,对感情之事更是避如蛇蝎。   现在他看别蜂起别家二少爷仿佛对他动了感情,又也许只是一种错觉?   然而无论真假,感情之事,他早已决定敬而远之,不再轻易尝试。   心念电转之间,江笠已经很从容地转开脸。他起身走近窗前,去看窗外那傍晚时分,群山中悠然入暮的。   远处霞光万丈,犹如仙女素手织就的绚丽锦缎,然而在别蜂起眼中,再美丽的景色,也不及江笠一点颜色。   别蜂起在江笠身后站起身,看江笠长身玉立,白袍曳地,恍然犹如一只仙鹤栖息在绿山白水之间。渺渺茫茫的,又像是蓝田山上如梦似幻的碧色玉烟,可望而不可即。   在这一刻,别蜂起笼统地爱上了江笠的一切。   江笠的聪慧狡猾,温柔从容,儒雅娴静,博学多才   脆弱的,温驯的,像个孩子一样,胆小怕黑,爱吃蜜枣,一到喝药时间便闹小情绪,寻找各种借口企图逃避苦药的江笠,也是如斯可爱,令人着迷。   别蜂起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宠溺地望着江笠,在心中无声地说道:小书生,我喜欢你。喜欢极了。   江笠察觉了他那灼人的视线,回头温和地问道:“二公子,怎么了?”   “没,没有!”别蜂起慌忙转开脸。“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冷茶。   怎么办,被江笠一看,他就紧张得要语无伦次了。之前明明不会这样啊!   怎么办怎么办,才动了念头就紧张成这样,他要怎么表白呢!   别二少爷很烦恼。   他性情直率,既然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便决定郑重相待,对自己将对江笠说的每一句话负责。然而毕竟是第一次喜欢了人,他内心惴惴,总觉着表白乃是人生大事,绝不能一句话简单概括,否则就显得没了诚意。表白必须像进阶突破一样,要有天时地利人和,要慎之又慎,细之又细。   别二少爷纠结了一夜,打坐练功时差点因此走岔气。   最初到银雁城是为了挑战“江笠”,如今“江笠”不在,治疗离魂之症一事终于被提上日程。这几日,别蜂起一边陪着江笠看书赏花,一边放出眼线,寻找斩钰的同时,更遍寻名医。   这天他一大清早醒来,就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笺。来信之人自称他的故人,愿意为他引荐名医,邀他巳时10点左右前往秭归山庄。   别蜂起想了想,决定还是过去瞧个究竟。他向江笠提及此事,但江笠却拒绝同往。别蜂起只能把赵侍卫长等人全部留下来保护江笠,自己孤身一人前往秭归山庄。   秭归山林葱茏葳蕤,静雅怡人。   别蜂起顺着山路一路拾阶而上,走到山腰抬眼一看,就见秭归山亭上坐着一位粉色纱裙,身姿婀娜的姑娘。   那姑娘闻声转过脸来,娇柔的小脸在对上别蜂起的刹那,绽开一抹欢喜娇羞的笑靥。   赫然正是银雁太守家的千金朱怡颜,那个被他抢了蜜饯后就一直出没在他周围的大小姐。   别蜂起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怎么是你?”这朱怡颜算他哪门子的故人?别蜂起这时已经后悔丢下江笠出来了,并暗中起了打道回府的心思。   朱怡颜看别蜂起神色不善,心中略感委屈跟气愤,但她还是柔柔地望着别蜂起道:“李公子,我听说你在寻找名医,恰巧小女识得一位前辈,他妙手仁心,寻常病症皆不在话下”   别蜂起跟江笠进入银雁城,使用的依旧是化名。朱怡颜知道别蜂起在寻访名医高人,却不知道是为了治疗离魂之症。还以为是为他那个病怏怏的弟弟李轻舟找的。听说别蜂起很重视自家那个药罐子,所以她特地前来投其所好。   别蜂起想起江笠之前说的,这朱大小姐恐怕是心悦于他,登时心里就十分别扭。只觉得多了一个大大的麻烦。他向来自诩是个洁身自好,持节坚定的好男子,对心上人一心一意,绝对心无旁骛。他可不想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朱小姐害得自己被江笠误会!   别蜂起面无表情道:“朱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告辞!”转身就往山下走。   朱怡颜一愣,慌忙追上去:“李公子,请留步!”   眼见别蜂起完全无视她的叫唤,朱怡颜暗道,看来老娘得拿出点手段了!   她“哎呀”娇呼一声,脚下一崴,便柔若无骨地朝别蜂起跌去。   见到佳人摔倒,正常男子哪怕不认识对方,怎么也得伸手扶一下吧?   但别蜂起是个例外。别二少爷爱憎分明,待人处事干净利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不会给对方任何纠缠的机会。他既然喜欢江笠,就一定坚定他的立场。   别蜂起很伶俐的一个转身直接避开,由着朱怡颜无遮无拦地扑到石壁上,撞了个结结实实。   同时嘴里还很不客气地哼唧了一句:“妈呀,吓死大爷了!幸好大爷闪得快!”   朱怡颜捂着撞得红彤彤的鼻子转过脸,委屈愤恨地瞪着他:“你,你居然避开!”也不管她会否因此滚下山阶!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别蜂起瞧清了她狼狈的模样,随即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好心好意要帮你,你居然这样对我!”朱怡颜大怒。   “别,千万别帮我!我就喜欢自己帮自己!”   “你!你太过分了!”朱怡颜恨恨地一跺脚,捂着脸呜呜呜地大哭着跑掉了。   她终于明白,别家二少爷是一个王八蛋。   她不会原谅他的!   第28章 芍药开两处(下)   却说江笠拒绝跟别蜂起同往秭归山庄。   虽然信笺上的字迹很陌生,但从那股熟悉的茉莉香味那昂贵限量的尺素中他用膝盖都能猜出来信之人的身份。人姑娘家邀请别蜂起他去做什么?不如坐在树下晒个太阳打个盹快活。   打发走别蜂起后江笠便独自倚着栏杆,借着窗外清朗的晨光翻看一卷字迹娟秀的文书。   他边看边暗暗寻思着,如何解决别蜂起这个离魂之症。这症状无疑将他跟别蜂起死死绑到了一起对他接下来的行动很不方便。   难得回到银雁城,他想去拜祭自己的父母亲。   但是别蜂起看人看得太紧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向他坦诚。他疑心病素来严重遭遇了一个桂臣雪后对感情更加没有信心。很难毫无芥蒂地向别人坦诚心事。让他现在向别蜂起交代身份来历,是绝无可能的!   便听下人来报有位姓沈的公子求见。   江笠微微一愣继而莞尔一笑。   拂开门帘,便见一个穿浅蓝水衫身姿英挺修长的年轻公子背对里屋站着。   听到脚步声年轻公子转过身来露出一副姣好如少女的秀雅面容。看见江笠,他眼前一亮立刻几步迎了上去。   “轻舟弟弟!”沈少昊轻轻唤了江笠一声如玉面庞因为得见心上人而泛起淡淡红晕。   报仇来的?不像。总不能是被虐上瘾了吧!   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江笠一时没琢磨出沈少昊唱的是哪一出戏便谨慎而温雅地微笑还礼道:“沈兄别来无恙。”   江笠表现得倒是客气,没想到沈少昊却热情洋溢得简直收拾不住。   “你还愿意叫我一声沈兄,我真高兴!”沈少昊拉住江笠的手亲热道,欣喜得一点也不做作。   江笠低头看了沈少昊这只自来熟的手,小心斟酌了言辞:“沈兄,你怎么也到银雁城来了?”   “轻舟弟弟,没想到那日匆匆一别,你还要将为兄戏耍一番,贤弟可真是淘气啊!不过,倒是让兄长对贤弟更加念念难忘了!”   “沈兄说笑了。”呵呵,你才淘气哦。   “贤弟可知道,为兄是如何摆脱困境的?”   “小弟知道,沈兄自有锦囊妙计。”江笠无意继续说前番茶陵城的事情,又将话题转了回来,“却不知道沈兄找小弟所为何事?”   “轻舟弟弟,你这般聪慧的人,难道还不懂为兄的心意吗?”   沈少昊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江笠。   江笠垂下浓秀的眉睫,很是温柔地笑了一下。   沈少昊一颗急跳的心登时便融化成了一滩春水。   他望着江笠,满眼的浓情蜜意,低声徐徐倾诉起自己的心情:“一别茶陵,两处相思。人道才三四日,我却觉五六年。七月流火衣薄,八珍玉食无味。九回肠断我心,十里长亭望穿,百折千回将君想。想君念君,不辞万里,只求一见。”   江笠显出一丝惊异跟不解:“沈兄这是何故?”居然还吟起这种风月之诗来!   沈少昊包裹住江笠的手,一对狭长的凤眼闪烁着殷亮光华:“轻舟弟弟聪慧博学,文雅可爱,让为兄始终难以忘怀。我与轻舟弟弟一见如故,引为知音二见倾心,视同对手。如今三见,我已是抑制不住对弟弟的这份爱慕之心了。”   “在下何德何能,居然能得沈兄青睐!”江笠受宠若惊道,又眉宇微蹙,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小弟如今琐事缠身,无意考虑这些”   沈少昊心思何等剔透,江笠眉睫一动,他立刻知道江笠这是要拒绝他了,不过他岂能由着江笠把话说明白?   “轻舟弟弟,你有何缠身琐事,尽管跟为兄开口!”   沈少昊走出悦来客栈,一撩衣摆坐进马车,询问身旁的侍卫道:“这几日李二公子身边,除了那个李戚风以外,可有其他人出入?”   侍卫躬身应道:“回禀阁主,没有。”   没有其他人,轻舟弟弟请他帮忙寻找的那东西,总不能是轻舟弟弟自己要用吧?此物秉性至阳,轻舟弟弟身患虚热寒症,根本不可能用得上!   难道是给李戚风用的?   轻舟弟弟对这李戚风倒是很上心啊!   “那这几日李二公子跟李戚风二人一直共处一室?日夜相伴?”   “是,一直共处一室,无分昼夜,十分亲密。”   沈少昊眉宇蹙起,心底十分不舒服。   他不由想起之前别蜂起看江笠的神情他擅会察言观色,所以敢说,这李戚风看他轻舟弟弟的目光,绝不是兄长看弟弟的亲切关爱!那浓浓的占有欲跟爱护之意,绝非寻常!   这李戚风跟轻舟弟弟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可不喜欢他心爱的人被别人觊觎,还跟别人牵扯不清!   即便李戚风真是轻舟弟弟的亲兄长,但是,轻舟弟弟身边不是只要他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吗?   “爱慕之心?”   凉亭中,已经回到客栈,听着属下汇报的别蜂起冷冷一笑,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裹挟凌厉玄气的掌风登时就将石桌拍了个四分五裂。   别二少爷的表情比石桌裂缝还扭曲。   王八蛋沈少昊,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趁他不在跑来向小书生献殷勤!小书生可是他的!   他的心腹干将赵侍卫长立刻同仇敌忾地哼道:“没错,属下当时就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沈少昊说这话的时候,还拉着公子的手!”   他可是少爷跟公子的忠实拥趸!谁敢妄想插足少爷跟公子的亲密关系,他就坚决跟对方斗争到底!   别蜂起沉声道:“那公子被拉了手,是什么反应?”有没有甩开,还是就由着沈少昊那厮拉着了?   赵侍卫长长叹一声:“少爷,公子素来洁身自好,又知书达理,哪能轻易被人牵了手?属下见公子满脸不愿意,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沈少昊衣冠禽兽,惯常恃强凌弱!公子那么虚弱的一个人,孤零零的,他怎么挣得开啊!”   以上这些都是赵侍卫长凭着自己对江笠的崇拜跟爱护产生的合理想象。   “你当时既然就在外边,怎么就不懂得冲进去保护公子!他,他怎么就不懂喊你呢?”   赵侍卫长震惊而失望地看了别蜂起,一副少爷你可以怀疑我但是你怎么可以怀疑公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的表情。   “少爷,沈少昊是什么身份,而且当时你又不在,公子为了大局着想,才忍辱负重啊!”   别蜂起颔首道:“不错,这解释很合理。”明知道这理由其实是很牵强的,但别蜂起还是选择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又问道,“那他们后来还说了什么?”   “这个公子好像是让沈少昊帮他做什么事,属下没听清”   别蜂起怒瞪赵侍卫长:“你就不会假装进去添茶水擦桌子什么的吗!”   赵侍卫长:没有这种急智真是抱歉啊。   别蜂起在凉亭中坐了片刻,待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许后,才换了副脸孔上楼去找江笠。   江笠正单手托腮,靠着敞开的轩窗想事情。   沈少昊今日拜访,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情情爱爱,他是一句都不相信的。他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沈少昊心高气傲,不甘被他算计,想要另辟蹊径找回场子。   不过,无论沈少昊是什么打算,送上门的大肥羊不宰白不宰!   待别蜂起进屋时,江笠已经坐回靠椅中翻看他的书卷。   别蜂起见他神色如常,堵在胸口一堆话就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了。   他坐到江笠旁边,江笠看书,他就看江笠。   江笠撩起睫毛,一对墨黑莹亮的眼眸含笑着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有话要跟我说?”   别蜂起迟疑了一下:“我我没有。”   他想质问江笠对沈少昊是什么心情,对自己又是什么心情。但是文静娴雅的江笠是这么美好,跟这样的江笠在一起,便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能变得柔缓舒适。他不想破坏此刻两人之间的氛围。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衣领,帮他把匆忙中翻卷了一边的衣领压回原位。   江笠笑道:“你啊,已经是玄王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毛毛躁躁的”江笠目光慈爱如师长,于温柔中又隐含着一丝淡淡担忧。   别蜂起的脸霎时又是一片通红,只觉被江笠触碰过的肩膀热烘烘地酥麻起来。   他暗暗想道,就是这样的江笠,他喜欢的就是眼前这个心思玲珑,又温柔似水的江笠!即便让他为了他去死,他也义无反顾了!   “你是想问沈少昊的事吧。”   别蜂起正沉浸在心上人的熨帖关怀中,猝不及防被问了这么一句,当场就被打懵了。   反应过来,他急忙支支吾吾地辩解道:“我不是我,都是小赵,是小赵自己想偷听的”   门口的赵侍卫长:少爷你真是棒棒的。   江笠只是微笑,笑得十分温和可亲。   别蜂起更加坐立不安了。   “我不是监视你,更没有怀疑你,我只是”   一根温凉的手指轻轻一点他的嘴唇,止住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江笠轻声道:“不必说,我懂。”   别蜂起的隼眼一下睁得大大的,眼底倒映的全是江笠温柔缱绻的笑靥。   小书生说,他懂他他相信他会偷听,会询问,不是因为怀疑,只是因为担心。   他相信他!   抵在嘴唇上的手指柔软温凉,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别蜂起那颗心脏又不争气地扑通乱跳起来,他的感官突然前所未有地敏锐起来,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嘴唇上。   忽然想起那夜在马车中,趁着江笠醉酒睡着时偷偷索取的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只觉口干舌燥,浑身阵阵过电似的战栗着。   别蜂起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他情不自禁地朝江笠凑近了,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住了江笠的薄唇。   越来越近   江笠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去取搁在一旁的狐裘。   别蜂直接扑到江笠的椅子上!   抬头就对上趴在门框的赵侍卫长,顿时把别二少爷尴尬的一言难尽。   赵侍卫长跺脚摇头,又着急又无奈。真是为自己少爷操碎了心!   二少爷,你真是太磨蹭了!人家沈少昊一上来就牵手你敢不敢学着点啊!只会在背后咬手绢拍桌子不行的啊!你倒是上啊!   别蜂起把眼睛一瞪:你以为本少爷是莽夫野民吗?小书生这么温软谦和的人,他若一上来就冲锋陷阵,把小书生吓跑了怎么办!   江笠披上狐裘,回头就看到别蜂起那来不及收拾的古怪姿势,不由诧异道:“咦,你这是何故?”   别蜂起一本正经地爬起来:“嗯,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哦,沈少昊对吧?无所谓,让他滚蛋好了。”   江笠笑了笑。沈少昊嘛,目前来说,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   江笠无意多说,别蜂起也不便多问。此事便就此揭过。   但别蜂起就此留了个心眼,提防着沈少昊再来“骚扰”江笠。   如此,二人一个看书弹琴,一个打坐练功,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只等着三日后比武大会开始,过去瞧个热闹。   对于此次比武大会,别蜂起虽然早在之前就兴致勃勃地让赵侍卫长给他报了名,但现在既然知道世间再无“江笠”,他对此次比武大会的热情也就不如初时那般高昂了。反倒是江笠似乎很是关注。听说此次大会的奖品是由江家提供的,具体是什么也是众说纷纭。   忽然听说比武大会暂停数日。别蜂起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银雁城的保护神桂臣雪病倒了!   桂臣雪病倒,这对银雁城来说,可真是件大事了。   第29章 一年之约犹在耳   自那日得知江笠死讯桂臣雪终日跪在江笠坟前,抱着墓碑失魂落魄不仅不眠不休更是滴水不进,任凭朱太守等人找上山拼命劝阻也无济于事。   在抑郁悲恸和多日风吹日晒的双重折磨下,桂臣雪终于力不能支,昏倒在山顶上。   据说桂臣雪昏倒时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块墓碑朱太守等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的手掰开。就见那墓碑上刻的,赫然是已被驱逐出家族的孽子江笠之名!   过去一年多了,江家嫡子江笠杳无音信,那日碧海酒楼中曾传言江笠已经病故原来竟是真的!   谁都知道桂臣雪在江家卧薪尝胆十年,跟江笠朝夕相对,形同手足!   江笠这一系最后是被桂臣雪亲手扳倒的!   那日他们都看到桂臣雪与江笠割袍断义!   桂臣雪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江笠之名!   一时间关于桂臣雪跟江笠关系的猜测甚嚣尘上。   坐在屋中听着谣言的江笠则暗暗思忖桂臣雪能找到他的墓地所在肯定是跟踪了斩钰。那么斩钰到哪里去了?   正疑惑斩钰对桂臣雪怎么没有趁他病要他命的时候便听赵侍卫长来报沈少昊来了。   赵侍卫长说的那叫一个不情愿奈何自家少爷早上刚出了门公子本人也没有赶沈少昊走的意思,他一个下属总不能自作主张啊。   透过窗纱,便看到姓沈的拉过他家公子的手,将一个锦盒放入他家公子手中。   赵侍卫长登时恨得牙痒痒的。   难道是定情信物?公子,你怎么不拒绝啊?你别怕,只要你喊一声,属下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你周全啊!不过你倒是喊我呀!   这边,江笠跟沈少昊在屋子里说话,赵侍卫长在窗外纠结。却说别蜂起那边。   别蜂起早上收到朱太守的请柬,前往望江楼赴宴。他以为是因为朱怡颜之事,想着姓朱的一家子真麻烦,就想着过去快刀斩乱麻的做个了断,让这些闲杂人通通死心。然而显然朱太守并不知道自家闺女的心思   桂府常年无人居住,一应物事简陋,朱太守便将桂臣雪送到自己家休养。   桂臣雪身份非比寻常,他病倒了,自然需要最好的照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物。   比武大会搁置了,特地从五湖四海赶来参加比武大会的青年才俊们着急,朱太守更是急得团团转。   京城中有多少桂臣雪的忠诚拥护者!堂堂宫廷第一金甲卫队长在他领地病倒,这些人只要稍微煽动几句,就能给他落个照顾不周的罪名,他还要不要业绩了?   朱太守不知道从哪得知的消息,知道别蜂起在茶陵城时竞拍到一株白鲸蛇草。此药是上品灵草,能宽和抑郁之症,疏通经脉,祛风解热,尤其是玄师三阶以上者服用,还能直接提升修为,加固根基。   这就是朱太守眼巴巴宴请别蜂起的原因。他想请别蜂起将手中的白鲸蛇草贡献出来给桂臣雪。   别蜂起闻言只是冷笑。   救桂臣雪?做梦去吧!这白鲸蛇草他可是要留给他家小书生用的!再说给谁也不能给他的情敌啊!没看到那日在碧海酒楼时江笠看桂臣雪的眼神大雾吗?他现在弄死桂臣雪的冲动尚且未曾平复,居然让他去救他,可笑!   别蜂起当场就冷脸拒绝了。   朱太守立刻翻脸:“李公子,本大人好言奉劝你”   别蜂起眼睛一眯,四周物事齐声炸裂,脚下地板震动,窗外平阳湖卷起大浪!   朱太守一脸和蔼笑容。   “原来阁下乃是一位玄王大人,失敬失敬!”   朱太守一边保持微笑,一边暗暗揩了一把冷汗。好险好险,幸好他够机智。   恭敬地送走别蜂起后,朱太守在雅间忧心忡忡地来回走了几圈,还是没能拿定主意。   桂臣雪这病症眼看是绝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位金甲卫队长根本连一丝求生**都没有!   桂臣雪能死,但绝不能死在他的领地!这可怎么办呢!   便听屏风后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柔柔响起:“爹爹,李大公子不肯借白鲸蛇草也就算了,但女儿听说李二公子温文尔雅,宅心仁厚,爹爹不妨由此着手。”   朱太守摇头道:“不可,据说这李轻舟是比李戚风更厉害的玄王,而且深藏不露,轻易不出手”   女子娇笑道:“爹爹怕什么!咱们又不是要从他一个玄王手上抢东西!世人所求,无非财色虚名,爹爹不妨将李二公子请来家中,投其所好,好生款待一番,兴许他愿意松口呢!”   朱太守眼睛一亮:“不错,此法或可一试!”   “定情信物?!”   别蜂起一回客栈,就听到赵侍卫长如斯汇报。登时就是一阵急赤白脸,醋海翻涌几乎没顶。   沈少昊那个无耻之徒,居然敢明目张胆地送定情信物给他家小书生?忒卑鄙了忒无耻了,就知道送礼物讨欢心!   而且小书生居然还收下了!   难道在他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发展出什么特别的关系了?!   别蜂起觉得自己气得都能原地爆炸了!   别二少爷放眼一看,四周全是豺狼虎豹,每一只都流着哈喇子终日觊觎他的心上人。   赵侍卫长忠心耿耿地进谏道:“少爷,事到如今,咱们要发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啊!”   别蜂起狠狠一攥拳头:“没错!如今,是摊牌的时候了!”   “你回来了。”   怀着雄心壮志冲杀进屋的别蜂起,一进门就对上江笠温柔的目光。他那股气登时就不那么直也不那么壮了。   别蜂起硬邦邦地问道:“听说刚才那个沈少昊又来了?”   “嗯,刚走。”江笠撩起门帘,走进里屋。   别蜂起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边走边气哼哼地说道:“听说,他还给你送了什么东西?”   说!那小妖精给你送了什么!是不是玉佩手镯项链玉钗香囊羽扇情书!你说!   “对,给我送这个来。”江笠说着,从格子里将沈少昊送来的锦盒递给别蜂起。   别蜂起万万没想到江笠会直接就把东西拿给他看,愣了愣后,他飞快打开锦盒。   就见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株根须细长色泽青白的参草植物。   “这是什么?”   你说,是不是红豆苗相思草含羞念君花!你说!   “这是思阳果。”江笠道。   别蜂起咬牙切齿:“原来它叫思阳果啊”   一定有什么不要脸的花语寄寓!   江笠奇怪地看了别蜂起一眼:“思阳果,能够暂时抑制你的离魂之症。”   “抑制离魂之症的?”别蜂起一愣,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锦盒:“你跟沈少昊要这东西,是给我用的?”   江笠笑着颔首道:“正是。这思阳果乃至阳极地所产之灵物,难道还能是我自己用吗?”   原来,江笠这段时日一直都在翻找治疗别蜂起离魂之症的方法。前番与沈少昊闲聊之际,他忽然福至心灵,想起药典中记载的一种药物,一种能够暂时抑制离魂之症的仙果,思阳果!别人可能找不到,但沈少昊乃珍宝阁阁主,又是北方药会掌事,有他帮忙,成功几率必是高上许多。再者,即便沈少昊根本无心帮他,他也可以以请他帮忙找药为借口,把他礼貌打发走!或可使他知难而退!   知道真相的别蜂起傻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别二少爷心中一时又是感动,一时又是愧疚。他差点冤枉了小书生了!   他后怕地瞪了躲在门外的赵侍卫长一眼。还定情信物呢!其实你是沈少昊派来的卧底吧!   赵侍卫长:怪我咯。   江笠又道:“对了,你刚才好像找我有事?”   别蜂起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江笠坐回圈椅中,徐徐笑道:“距离咱们的一年之约期限,已经不足半年。这离魂之症若能早日治好,于你于我,都是好事一桩。你便不必计较这思阳果的来历了。”   别蜂起一愣:“一年之约?什么一年之约?”他怎么不知道?   江笠沉默了一下:“同盟之约,一年为限。”   别蜂起两眼望天思索了,然后肩膀一耸:“有这回事吗?”   江笠:“”   江笠觉得别蜂起最近真的有些古怪。之前在碧海酒楼突然的暴虐杀意,在他转身时突然扑到他椅子上,现在还把两人之前击掌盟约的事情忘了。难道是练功岔气了,还是那月龙丹出了问题,影响了他的心智和记性?   无怪乎江笠会想得这么复杂。他本就是多疑的性子,又兼之前番别蜂起脾气无端变得暴躁阴鸷,在这种先入为主的情况下,他很容易就把别蜂起的健忘也往深沉之处琢磨了。   而别蜂起别二公子发挥了他生平最优秀的一次演技!   他当然记得当日在芜地堡的一年之约。他不仅记着,他还天天祈祷着江笠忘记这档子事呢!   哎,他当初怎么就答应了这么荒谬的约定呢!这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现在他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真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所以他当机立断,假装忘记!   由于已经私下排练了无数次,所以这一次他稳定并超长发挥,连江笠都没看出破绽!   所以说,一年之约什么的,直接就根本没有那回事嘛!   思阳果果然名不虚传,别蜂起将之炼化服用后,第一次在月亮升上中天之时,没有再次神魂离体。   别蜂起也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因为他现在每晚都暗搓搓地想化身为狼,扑倒旁边安然入睡的江笠。但又不愿意欺负这般信任他的江笠。每晚都在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的他,根本没法好好睡觉。   如此两日之后。   “你,你刚才说什么?”别蜂起难以置信的,受伤地看着江笠。   不,他不相信小书生会如此残忍地对待他!他们一路走来,并肩作战,不是已经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吗!没想到自己的离魂之症刚有起色,小书生就这样残忍冷酷地对待他!   别蜂起不断摇头,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他的心都要碎了!   旁边的赵侍卫长赶紧单膝跪下,恳切地呐喊道:“公子,不可,万万不可啊!请公子三思!”   江笠看着这对主仆一个忠良受冤,一个诤臣强谏,弄得他倒成了个一意孤行的暴君昏君似的,   看别蜂起这副悲痛绝望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他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呢!   江笠好笑道:“不就是分个房吗?你们!”至于吗!   别蜂起幽怨地看着江笠:难道这还不够残忍吗?你还想对我做什么!   江笠耐心地解释道:“先前我与二少爷同床共枕,乃是事出无奈。如今二少爷已恢复健康,咱们各自拥有些**空间,不是更好吗?二公子素来无拘无束,热爱自由,想来应该赞同才是。”   赵侍卫长一叠声道:“不不不,公子你误会少爷了!少爷喜欢的是束缚啊!”   “算了!看来,这事是瞒不下去了!”别蜂起一拍桌子站起身!   江笠跟赵侍卫长:???   别蜂起脱口就道:“其实,咱们如今的盘缠已经不是很多了,再租一间房,小赵就只能去睡大街了!”   江笠笑了:“哦,原来是这样呢。”他笑吟吟地看向赵侍卫长,“赵侍卫,你怎么看?”   赵侍卫长一看江笠的表情就知道事情药丸。   少爷你这借口一听就很假好不好!   赵侍卫长决定力挽狂澜!   他猛地扑过去抱住江笠的小腿:“公子,临行前夫人就说了,如果少爷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你尽可以家暴他,但你不能驱赶他!你要时刻记得,他是要跟你共度一生的男人啊!”   江笠跟别蜂起:“”   赵侍卫长眨眨眼睛:“那算我说错了。”   幸好许侍卫及时救场。   便听许侍卫来报,在白云峰东南处一处山脉中发现了斩钰的踪迹!   别蜂起立刻跳起来,豪情壮志地立下军令状:“总算是找到斩钰了!小书生,你放心,这次本少爷亲自出马,一定把那小子拿下来给你!”一溜烟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反正分房这提议他没听见也没答应哈哈哈。   江笠揉揉太阳穴。他本想支开对方,偷偷去拜祭一下自己的父母,没想到唉,这别二少爷意外的很有点棘手啊。   只是,不肯跟他分房睡,难道说他那日的感觉是对的,别二少爷真的对他动了感情?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   第30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别蜂起前脚刚去找斩钰,江笠便收到朱太守派人递来的请柬。   江笠走到窗口一看就见朱家马车早已停靠在客栈外边。看来这位太守今日是势在必得说不定就是瞄准了别蜂起不在特地来的。   朱太守乃是银雁城之主,目前不宜得罪他。   江笠沉吟片刻提笔给别蜂起留了一封书信又留下几个侍卫在客栈看守行装后,便带上赵侍卫长等人,一起去赴朱府的宴请。   朱府的前身是江笠父亲的府邸。那时江父身居银雁城太守之位,为彰显身份家资还曾千里迢迢恭请来一位风水大师,耗费巨资为太守府做了一番布置。如今雕栏玉砌犹在,朱颜却已更改。   时过境迁故地重游。   一路走来,便见屋宇华丽高大,亭台楼阁无比精致而自己曾经最喜爱的那片竹林却被销毁一空,池塘中再不见鲤鱼戏莲,放眼望去,全是些肥硕的富贵鱼。太肥大太拥挤,如何戏得起来!   眼看着故园被这位新太守大手大脚地整改得面目全非,完全成了一副财大气粗的嘴脸江笠不由微微哂笑。   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十几道曲折回廊眼前赫然出现一处宽大奢华的厅堂。   一个肥头大耳身着碧蓝绣翠雀滚金边锦袍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正位太师椅上旁边屏风后俏生生地立着一个人影,看那玲珑身段,应该是位二八少女。   看见下人把江笠带到门口,朱太守笑哈哈地迎了上去。   江笠拱手笑道:“朱大人,久仰久仰!”   朱太守哈哈一笑:“李公子,快快请坐!来人,上茶!”   朱太守本想着李家兄弟都是江湖走镖人士,想来言语会粗鄙豪壮些。没想到今日这位李二公子却与他先前见到的李大公子截然不同。   李轻舟彬彬有礼,温雅谦和,无论说话做事都进退有度。更叫人惊奇的是,面对自己这样一个高官,他不仅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拘谨失态,反而能够做到应对自如,甚至推杯换盏,游刃有余,倒比他这个酒桌老手还老练!然而又不至于圆滑得讨人厌。李轻舟说话温柔平和,态度高雅大方,说他是个书香门第,大家出身的贵公子都绝对没有人会怀疑!   就是这位李二公子不喝酒!真是叫人遗憾!   跟江笠几句话说下来,朱太守大感相见恨晚!这李二公子真是太懂他的心了!他对江笠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礼貌生疏的李二公子,变成了现在亲切爱护的贤侄后生。   眼看着这一老一少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都没进入正题,躲在屏风后的朱怡颜急得不断朝自己父亲打眼色。   朱太守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忙对江笠笑道:“哎呀,今日请贤侄过来,实乃有一事相求!”   江笠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朱太守道:“老夫听说,贤侄手中有一株白鲸蛇草?”   白鲸蛇草?想想此灵草的功效,再想想最近银雁城的热闹,江笠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下了然,面上却故作不知,淡然笑道:“的确,小子与兄长前些时日在茶陵时,恰好侥幸购得此物。”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小子还记得那日五色木庄竞拍白鲸蛇草有多么激烈,幸好后来有沈家大公子相助,否则虽然小子出价高达九万白银,只怕也难以顺利拿下此灵药呢!”   朱太守脸上不由有些讪讪。他本来想空手套白狼的,但江笠已经说了他是以九万白银的高价购买的,背后还有个有皇室背景的沈少昊撑腰。   两个玄王一个贵族!   可以了,哪怕现在江笠的人都被“强请”到他地盘上了,他也不敢明火打劫了!   江笠又道:“不过小子十分敬佩太守大人的高尚人品,若太守大人急需此物,小子自当拱手相赠!请大人万勿跟小子客气!”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敢跟你不客气吗!朱太守内心咆哮掀桌。   朱太守假装身体不适,跑到屏风后跟朱怡颜商量对策。   过了一会儿,朱太守又回来了。他命人添酒布菜,换了一桌新的酒宴,又召来一群歌姬乐师,邀请江笠留下来赏鉴他让人新排练的一支歌舞。   江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动声色地笑了。   眼见天色渐晚,赵侍卫长忍不住低声提醒江笠,他们该告辞回去了。江笠摇摇头,用眼神安抚他稍安勿躁。   江笠一看朱太守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打的是调虎离山的主意。把他们挽留在此处,然后派人偷偷潜入客栈偷取白鲸蛇草。   今夜朱太守是不会放他们好好离开的。与其在路上又瞎折腾一遭,平白暴露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真相,不如在这好茶好饭,好睡一晚。   呵,这朱太守以为他心大得出门连财物都不上锁的吗?很好,去偷吧。如果凭几个小毛贼就能破解他江笠的机关术,他便是将白鲸蛇草拱手相让又何妨!   朱太守朝江笠举起酒杯:“贤侄,喝!”   江笠微微一笑,举起茶盏还礼:“大人,请!”   江笠在朱府欣赏凤舞鸾歌,别蜂起那边,却陷入刀剑加身的困境!   听闻斩钰出现在白云峰山腰一处洞穴附近,别蜂起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尚在芜地堡时,江笠就心心念念着这个斩钰,他不想让江笠再次失望。今日就是必须把对方打晕绑了,他也要把他带回去给江笠!   行至中途,山顶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啸叫!   别蜂起抬头一看,就见山顶上背光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   浑身血气,眼神冰寒!   这黑衣人是北漠第一杀手组织暗夜楼的人,杀手榜排行第五的烛九阴。接了雇主的悬赏金,特地埋伏在此处狙杀别蜂起!   别蜂起虽然在生活中是个二货,但对玄功武术,他却有一颗狂野,坚韧且好战的心。他从不畏惧任何艰险,更不躲避任何挑战!   如果前方是重重障碍,他就一个一个地冲破!碾碎!如果敌人源源不断,他就一个一个地斩杀!总能杀光杀绝!   别蜂起的战斗风格是刚猛凶悍的,他不喜欢太多废话的战斗,干净利落斩杀对手,甚至一击必杀,才是他追求的武术境界。   遇到同样直来直往的对手,他会以猛克直!以快破猛!   遇到喜欢迂回战术的对手,他也能耐心与对方周旋缠斗,伺机而动。一旦对方稍微露出一点破绽,他必能把握最佳时机,化身猛虎孤狼,以最凶狠致命的攻击扭断对方的喉咙!   而杀手烛九阴如今也是初阶玄王的修为,而且他练的,还是专门克制北方刚猛拳法的功法!这也是雇主选中他的最主要原因!   别蜂起心底那一股狂烈的杀意,不期然又冒了出来!   杀戮!鲜血!   对手的恐惧让人兴奋!鲜血的喷溅让人战栗!   只有杀戮才能平息仇恨!只有封锁禁锢,占有掌控,才能满足他心底的欲念!   横扫一切阻碍!撕碎这个世界!杀!   到了最后,别蜂起几乎杀红了眼!   这场战斗骤然间爆发,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等鏖战终于结束,天际早已霞光万丈。   别蜂起一边调理生息,一边撕下衣条缠在胸口,勉强止住了那道血口子往外冒血。   他与烛九阴在修为上相差无几,幸好在最后关头,月龙丹残留未化的药力突然被激发出来,才使他能够一拳打爆对方的心脏。但凭着这股狠劲跟意志力活下来的他,现在也并不轻松。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别蜂起放眼一看,就见整个山腰都被轰开了好大一个豁口。之前他骑上山的那匹骏马,连个稍微完整些的肢体都找不到。   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若那个斩钰真在山腰洞穴中,听到这边地动山摇,这时肯定已经远远离开这多事之地了。   别蜂起想着想着,心中骤然一惊!   小书生!   他不知道烛九阴是接了谁的命令过来杀他。过去他孤身一人,也根本无所谓谁来埋伏他,谁来杀他。但是现在,他身边有了江笠,他担心江笠会受到牵连,陷入危险!   他必须赶紧回到江笠身边!   哪怕又得让江笠失望,也只能暂时先放下斩钰的事情了!   因为江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别蜂起越过地上那具残破的杀手尸体,满脸阴霾地朝回路飞奔而去。   等别蜂起带着重伤之躯赶回银雁城时,城中已经漏断人静,夜幕低垂。   好巧不巧,江笠跟赵侍卫长还未回来,而留在客栈的几个芜地堡侍卫刚刚跟入室偷窃的黑衣人们交手一场,如今正一路追赶打斗出去,也未回来!唯一留下来守门的一个侍卫,还是不知道江笠去处的马夫!   所以别蜂起一回客栈,就见屋里门户半开,东西凌乱洒落一地!   里屋中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别蜂起大惊失色!   小书生!   别蜂起逮住守门的侍卫一问,只说黑衣人来袭,却不知道江笠去往何处!又询问了店小二,说的都相差无几!   店家当然看到白天时江笠坐上了朱府的马车,甚至客栈中也不乏看到江笠去处的客人,但是朱太守交代了不许声张,谁敢多嘴!   现在,别蜂起却只道,没有人知道江笠去了哪里!   难道小书生被绑架了?   这些黑衣人跟他在山腰遭遇的是一伙人吗?   小书生怕黑!天这么黑,外边这么暗,要是那些黑衣人蒙住他的眼睛天啊,他简直想都不敢想小书生该会有多害怕!   他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快要服下思阳果,抑制了离魂之症,否则现在他的神魂就能脱离身体,飞到小书生身边,把他紧紧抱进怀里了!   别蜂起简直要疯了,血色浸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十分狰狞恐怖!无穷的杀意在他心头沸腾,却无处宣泄!   他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大街小巷到处乱转乱找,伤口崩裂渗血也不理会。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早一分钟找到江笠,江笠就能少受一点苦!   惊慌的别蜂起没有发现那封信那封被入室偷窃者们随手扫落在角落的,江笠特地给他留的书信。   “失败了?”   敞亮的厢房中,沈少昊“啪”的一声摁下手中的黑子,棋盘上俨然分出胜负。   他总是一个人下棋,这使他越发怀念起跟轻舟弟弟的那段快乐时光了。也就使他对妨碍他重拾快乐的人更加憎恶,欲除之而后快。   望着前来汇报的属下,他黑眸幽幽,在烛火映照下显出一点阴郁之色。   为了请一个玄王出手,他花费了不小的代价。没想到还是失手了。看来李戚风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对付一些。   不过,他沈少昊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31章与君乍见翻疑梦   江笠骤然醒来时只觉胸口壅塞着沉甸甸的不安。   他从床榻上坐起身,举目环顾了房间摆设散落在旧梦中的思绪才缓缓回笼。   是了,他今夜留宿在朱府。   屋内烛火摇曳窗外叶影婆娑。   一轮朦胧玉盘在薄云后泛着淡淡月华光圈。   江笠凝视着着月亮心中的不安却更强烈了。   别蜂起应该已经回来了吧?不知道他是否?也许他不应该选择将计就计留宿在朱府中。这还是自成亲之后他跟别蜂起第一次分房而居呢!没想到一分就分得这么远。   重新躺回被褥中的江笠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   他猛地坐起身披上外衣,套上鞋袜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反正故地重游也算难得,不如在屋子附近走动一二。   庭院中虫鸣唧唧,万籁有声。夜风徐徐吹送来幽幽花香吹皱一池绿水这样的宁静也别有一番滋味。   穿过羞答答的垂柳篱墙,江笠沿着青石窄阶一路往小湖泊踱步。沿途月华磊磊清霜沾衣,倒是颇为惬意。他那颗不安的心才稍稍安稳下些许。   随手在路边折下一根长叶草他百无聊赖地翻折起来。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衣摆掠空声。   江笠心中一惊正要回头,蓦地就被来人自背后狠狠抱了个满怀!   谁?!   “小笠!”   耳边乍然响起那个封尘在旧梦中的低沉磁哑的声音!   江笠瞳孔微缩浑身都僵住了。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桂臣雪紧紧地抱住江笠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两臂紧张热烈地封锁住怀中人,激动得身体都在微微战栗,呼吸也紊乱了。   “小笠,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那天在白云峰山顶,他几乎已经要触及坟土下的红色棺木,但到底没有勇气真的去开启它。他那时想的是,要找一个最好的风水师,看一处最好的风水宝地,再迁移棺木,然后,将他跟江笠合葬在一起。他相信,只要舍弃彼此的姓氏,他跟江笠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滚烫的气息喷吐在脖颈,江笠略微不适地躲了一下。   “请放手!你认错人了!”江笠的语气冷冽如寒冰。   重获新生,他可不想跟桂臣雪纠缠不休,平白浪费时间。有这种闲情逸致,他还不如回去逗逗别二少爷那个幼稚鬼呢!   “不!我不许你再离开我了!”桂臣雪却只是慌乱地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江笠奋力挣扎了几次,却发现桂臣雪的两臂犹如铁钳,他是被这从天而降的铁笼子彻底禁锢住了!   挣扎之间,桂臣雪一缕灰白的发丝散落到江笠面前。   江笠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偏过头去,将目光投向桂臣雪的头发。   发白如秋霜!   “小笠,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任凭江笠如何抗拒,桂臣雪只是闭着眼睛,梦呓似的笑着,从眼角滑落的眼泪无声流入江笠的衣领中。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的,你还是少年时的你,多好啊,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你是来带我走的对不对?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无论哪里,我都跟着你”   江笠是他无法割舍的过去,是一个他永远醒不来的梦,更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为了报仇,他接近江笠,利用江笠,却不知不觉迷失了自己。若能彻底狠下心肠就好了,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痛苦!   现在,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将死之人都会被上天垂怜,死前得以回光返照,看见自己深藏心底的,最难以割舍的那个人。   “死了也好,”桂臣雪喃喃自语道,“生不能同衾,至少死了可以同穴。总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没有名分,没有去处。   “同走奈何桥,共饮黄泉水。小笠,我们一起投胎转世吧!这次我们比邻而居,两小无猜,长大了就做一对夫妻,平平淡淡,互相搀扶到老,我再也不要跟你做仇人了!好不好,我们再也不要做仇人了!”   江笠越听越觉得桂臣雪这模样很不对劲。   桂臣雪的气息好像滚烫得有点异常?这小子不是正缠绵病榻吗,莫不是病糊涂了吧?   桂臣雪的确是病糊涂了。   他这几日都在朱府中养病,病得浑浑噩噩,噩梦连连,好几日都人事不省。今夜在噩梦中恍然坐起,就见窗外树荫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飘然走动,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一道身影,一切都跟遗落在他梦中的往事合二为一!   就是这条青石路,就是这些垂杨柳,就是这身翩然白袍,就是这分花拂柳的动作,就是这个人!   于是他疯了似的冲了出来,将江笠狠狠勒进怀里。   眼见桂臣雪抱着自己一动不动,一副能抱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江笠当场就不淡定了。   桂臣雪玄力深厚,哪怕现在病歪歪的,但站个一夜绝对没问题。他可不行。单是被这样牢固地禁锢住,他都感觉有点上不来气了!   所以,不能由着这小子发疯!   江笠深吸了口气,勉强温柔了声音,对桂臣雪说道:“我想看看你,你可以先松开手吗?”   桂臣雪慢慢睁开眼睛,他想顺从江笠,但又担心江笠欺骗他,万一他一松手,江笠就消失了呢?   迟疑道:“你不会走吧?”   江笠对着一池冷冰冰的湖水笑道:“我是特地来见你的,怎么会丢下你自己走呢,傻瓜!”   桂臣雪将信将疑:“那你保证”   江笠佯怒道:“你不信我?我可真要生气了!”   桂臣雪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盼来了江笠,若将他惹恼了,江笠丢下他一个人跑去投胎转世了怎么办?   犹豫了一下,桂臣雪还是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只是眼睛紧紧盯住江笠,提防着江笠逃跑。   江笠笑眯眯地转过身面对了桂臣雪。   在触及桂臣雪那头灰白的银发时,他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窒。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们之间隔着生死大仇,如今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续前缘了,而他也已经放开这段孽缘。   高烧让桂臣雪脸颊红得艳丽,就连呼出的鼻息都像两道火龙。他却浑然不觉自己状态的糟糕,只是一味欢乐地凝视着江笠,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殷切。   江笠拉住他的手,他便顺着江笠的动作,很是温驯地坐到柳树下。跟江笠并肩靠在树干上,额头相抵,目光相对。他像个孩子一样,满脸洋溢着单纯的快乐和幸福。   江笠见桂臣雪一眼不错地望着自己发呆,便像过去一样轻飘飘地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笑道:“乖,你已经很累了,闭上眼睛,咱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吧。”   桂臣雪握住江笠的手,“你不会离开我吧?”   江笠笑了笑,摸摸他的头:“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睡吧。”   桂臣雪这才将头埋进江笠颈窝,闭上眼睛。   江笠陪着桂臣雪在柳树下坐了一会儿,等确认桂臣雪已然呼吸平缓,昏然入睡,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该死,攥得这么紧!   江笠将桂臣雪攥住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直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扶着桂臣雪的脑袋,让他依靠了树梢。然后飞一样跳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客房中的江笠,却再也无法入睡。   翌日大清早,江笠刚起身洗漱,朱大小姐的婢女便过来邀请他前往小湖亭。   此次朱太守的宴请,背后仿佛总有这位千金小姐的身影。难道这朱怡颜想用他对付别蜂起?   走近小湖亭,远远便见一个窈窕身影独立于凉亭之中。面容清丽甜美,粉裙柔媚如水。转身行来,娉娉婷婷,步步生莲,宛如林间仙子。   而朱怡颜近距离看了江笠,就见江笠生的清俊文雅,笑容温和,俨然君子风范。她心中那股因被别蜂起冷言拒绝而生出的恶感便减弱了些许。   “朱小姐。”江笠缓步上前,薄施一礼。   “李二公子。”朱怡颜对江笠轻轻福了福身。   江笠的礼仪向来无可挑剔,总能第一时间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他的一言一行又是极度富有感染力的,总能不经意间引得对方跟着他的节奏去走。   朱怡颜自然也不例外。她虽然是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脾气,但见江笠如此温文尔雅,便也忍不住跟着知书达理了起来事实上,她本来是想刁难一下江笠的。   两人在石桌对面安坐下了。   朱怡颜借掩唇啜茶之际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了江笠,就见对方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自己这么位娇俏可爱的大小姐坐在对面,他也目不斜视,跟那个李戚风简直一模一样,难道说他们李家人都是这样不解风情吗?她究竟还是不是银雁城第一美少女了?   “李二公子,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奇怪,小女与你素不相识,为何会无缘无故请你过来相见?”朱怡颜笑道。一双水盈盈的翦水秋瞳深深凝视着江笠,那眼波简直能勾走男人的魂魄。   然而江笠四平八稳,眼底除了对美好事物的纯粹欣赏外,绝无一丝亵渎。   但是就是这君子端方的欣赏,倒反而比痴迷更让朱怡颜心里好受些。   很好,老娘风韵犹存。   “若在下所料不错,朱小姐应该是为家兄的事情而来吧。”   朱怡颜心中一惊,脱口就道:“他跟你说了!?”   李戚风说她自作多情,还公然出丑吗?   一想到以别蜂起的性子,极有可能私下里狠狠嘲笑过她一番,朱怡颜的小脸不由涨得通红。   江笠淡定一笑。虽然别蜂起没跟他说那日秭归山庄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朱怡颜这模样,他还能不明白吗?   江笠温和地注视着朱怡颜:“家兄说,朱小姐端庄大方,温柔可爱。小姐还为他寻来名医,他心底实在感激小姐的一番深情厚谊!”   “他那日不是这样说的!”朱怡颜一拍石桌娇声争辩。   石桌咔嚓一声。   朱怡颜半掩樱唇,柔声嗔道:“哎呀,小女失礼了。”   江笠假装没看见石桌上那条裂缝。   “说起来,这也是家兄的不是!他本意只是希望小姐能够放下此情,另觅良缘。只是我等粗野之人,不会说话,平白唐突了小姐!还望小姐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那他为什么?难道我堂堂太守之女,还配不上他一个镖师吗!”   “当然不是,只是家兄他哎!”   “他怎么了?”   “不瞒小姐,家兄已经成婚多时,也只能还君明珠了!”   “啊?!”   原来是这样,她就说嘛!   都说桂臣雪是银雁城第一美人,她爹还十分推崇对方。此次桂臣雪病倒,她爹不仅将人接到家中,还让她去侍奉对方,想来个镜水楼台先得月他娘的哦!她才是银雁城第一美人好不好!居然让她去照顾她的竞争对手!没门!   重新确认了自己依旧风华绝代,朱怡颜总算笑容再绽。   朱大小姐并非蛮不讲理的女子,听江笠说话,虽然事情并无转折,但是她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可见说话的艺术多么重要。   朱怡颜这段时间对别蜂起的怨怼,就这样在这个清晨,被江笠三言两语化解去了。 32章君心尘封未可知   等别蜂起寻到朱府时朱怡颜已经彻底放下心中芥蒂,对着江笠“二哥哥”长“二哥哥”短地叫了起来,一副要跟江笠做兄弟的架势。看见门口的别蜂起,却是很傲娇地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不过别蜂起理她呢!   别蜂起找了江笠大半夜总算从赶回客栈的属下口中得到江笠的消息。于是他大清早的顶着一张黑如锅灰的俊脸,凶神恶煞地出现在朱府门前。   “朱小姐,送到此处即可且代我向朱大人问好。”江笠拱手告辞道。   “二哥哥慢行!”朱怡颜轻蹙秀美的柳眉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不舍神情。   江笠跟朱怡颜告别,别蜂起始终冷眼旁观一言不发。他形容憔悴眼底布满血丝眼下覆盖着一层疲惫的淡青色看的江笠胸口一紧。这小子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可是在朱怡颜等人面前却不方便询问。   等江笠走到马车前别蜂起便一把拽了江笠,凶巴巴地把江笠塞进马车中,自己紧随其后跳上去大吼一声“走!”狠狠甩下车帘,甩出咻地一声破空巨响吓了众人一跳。而江笠的担心跟疑问也便没有机会问出口。   赵侍卫长等人随同左右都吓得三缄其口。他家少爷一副喷火龙的架势,有点吓人。   “臭坏蛋!看谁这么倒霉嫁给你!”朱怡颜两手叉腰,怒视着绝尘远去的马车道。   另一边,垂杨柳下的桂臣雪慢慢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张顾左右,他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跟无助。   是梦吗?   忽然,手心硌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   一丝狂喜浮现在他眼底!   不是梦!是他的小笠回来了!是活着的小笠回来看他了!   在他身边,静静地躺着一只草蚂蚱。   马车沉默了一路。一抵达客栈,别蜂起立刻就把江笠强行抱回房间,全然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店家在后边热心地为众人解释道:“这李二公子体弱多病,估计又是闹病了。这李大公子一个人带着这么个弟弟,也是不容易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一进房间,别蜂起便将江笠放到床榻上,自己鞋袜也不脱,直接就躺到江笠身边,侧身将江笠抱进怀里。抱得紧紧的。就跟在马车里一样。   江笠心口一紧。别蜂起紧贴着他的身躯在微微战栗,他能感觉到他强烈的不安和气恼。别蜂起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东西爆发一样。   跟昨夜的桂臣雪一样蛮横霸道,笨拙粗鲁的拥抱,但这次江笠却只感到淡淡的心疼跟感动。   他彻夜未归,虽然留了书信,但想必别蜂起还是很担心吧。   这样一想,他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别蜂起的后脑勺。   “我要疯了!”别蜂起的低哑的声音自江笠肩膀压抑响起,“你这个书生!”   别蜂起语气里满满的控制欲,让江笠忍不住皱起眉头。   居然敢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跟他说话,这小子   “小书生!”久等不到回应,别蜂起忽然一下仰起头,两手捧住江笠的脑袋,目光汹涌地封锁了江笠的视线。   鼻尖相触,呼吸可闻。太亲近了!江笠不适地偏了偏脸,想要躲开。   见江笠满脸抗拒之色,别蜂起的目光更加阴森暗沉了。紧抿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阴鸷凶狠,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   他想要撕碎一起阻碍,将江笠整个吞噬入腹!   他想要确认自己对江笠的所有权!   江笠恍惚有种自己置身于野兽爪牙下的感觉,也许下一秒,他就会被对方拆吃入腹,尸骨无存。   “你究竟怎么了?”现在的别蜂起,跟那日在碧海酒楼时多么相似。   忽然后背汗毛乍起!   因为别蜂起突然做了一个恐怖又暧昧的动作。   别蜂起低下头,将嘴唇抵在他喉结上,轻轻地舔舐,啃咬,把牙齿磨得嚓嚓细响!   江笠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不许再乱跑了!不许跟我分房睡!不许夜不归宿!不许离开我!不许对别人好!全部不许!你听到了吗!”   江笠有一种自己若拒绝对方,后果会很严重的预感。   所以他能屈能伸,决定当个识时务的俊杰,飞快就应道:“好,我答应你。”   周围让人惊悚紧张的空气便骤然一松。   别蜂起低下头,很亲昵地蹭了蹭江笠的脸颊。   “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他躺回原位,将江笠重新抱进怀里,“小书生,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   不要喜欢别人,难道是只喜欢你吗?   江笠目光沉静如泉水,但是,微颤的睫羽却不小心泄露出他内心的惊诧和混乱。   虽然不知道气氛怎么就成了这模样,但是,别蜂起的确是在跟他告白没错吧?   江笠不是第一次被告白了。当年桂臣雪以一阵桃花雨向他告白,前几日沈少昊以一首数字情诗向他告白,都是文雅娟秀,富有诗情画意的回忆,怎么到了这别二公子这里,却是一副不答应就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是,他不想像敷衍沈少昊一样敷衍别蜂起。   江笠长久地缄默着,素来能言善辩的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开口。   等不到回答,别蜂起不由将手臂收紧了些,固执地命令道:“你答应我!”   江笠垂下眉睫,终于还是轻轻,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别蜂起这才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心底那股狂暴的杀意从昨日就未曾停息。   当看到江笠和朱怡颜一起出现在朱府门口,看他们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时,他心底真是犹如被万千蚂蚁啃食般痛苦!几乎杀意沸盈!   若当时没能第一时间讨回江笠,他一定直接大开杀戒!   天知道他是如何撑到现在都没有爆发的!   “我有点累了,你陪着我躺一会,好不好?”别蜂起蹭着江笠的肩膀嘟囔道。抱着伤体彻夜不眠不休寻找江笠的他,如今一旦身心放松,几乎累得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了。   江笠颔首道:“好,我陪着你。”   别蜂起摸索着找到江笠的手,跟江笠十指相扣,强打起精神再次确认道:“不许骗我,不许趁我睡着的时候离开我。”   “傻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一直在欺骗对方的江大公子真诚地说道。   别蜂起再三确认:“真的不会离开我?”   江笠笑着反握住别蜂起的手,郑重答应:“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睡吧。”   别蜂起这才放下心来。极度的疲倦让他很快陷入昏睡中。   江笠静静地陪他躺了一会,等确认他已经入睡,便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了,衣襟一振,直接走人。   他边走边朝外边的赵侍卫长喊道:“小赵,去找个大夫过来!还有,准备早膳!”   大夫在里屋给昏睡的别蜂起包扎伤口,江笠坐在旁边喝小米粥。   在靠近别蜂起的时候,他就嗅到对方身上一股血腥味。本想询问别蜂起这伤的来历,但别蜂起板着脸,神情阴沉,让他没能问出口。   这伤口,不像斩钰如今的修为能整出来。也就是说,别蜂起在半路上遭遇了其他人的埋伏。会是谁呢?   想到别蜂起昏睡前说的那些话,江笠眼底不由流露出一丝复杂。   不许分房睡,不许夜不归宿,不许离开,不许对别人好,不许喜欢别人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别蜂起居然真的喜欢他吗?   可是,在桂臣雪那个坑里摔出阴影的他,早已不愿再轻易涉足感情之事。   至少现在,他没有办法回应别蜂起。   别蜂起是个至真至纯,至情至性的人,这点他看得分明。别蜂起也是个很好的伙伴,盟友,助手,兄弟。只是他自己没有信心。   接下来还能像之前那样相处吗?   江笠一想到这个就觉头疼。   他决定一个人静静。   于是别蜂起一觉醒来,就发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   骗子!说好的不会离开呢!   别蜂起气得心口疼,狠狠一掀被子,就要起身出去找人,忽觉胸口异样,低头就看到胸口缠着白布条,伤口已经被细心地处理包扎好了,应该还抹了清凉缓痛的药膏,因为已经不那么疼了。   手掌轻抚着绷带,别蜂起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一脸傻笑。   是亲手包扎的吧?   门扉咯吱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白袍曳地,清俊儒雅的江笠。   别蜂起立刻笑容一敛:“你跑哪去了!”   “我去让赵侍卫长准备些药膳,等你醒了,可以给你补补。”   江笠悠然坐到床边,探手轻轻一摸别蜂起的额头。   “嗯,烧退了。”他的眼底满溢着温柔跟慈爱。   别蜂起一睡就睡了两天,总算是醒了。若说他不担心,肯定是骗人的。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很是不妥,他立刻收回手。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要跟别蜂起发乎情止乎礼,绝不做让他有其他想法的事情,怎么又!   就连江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亲近关怀的态度,对着别蜂起,他似乎自然而然的就做出来了。简直都成了一种习惯!   这亲昵的动作让别蜂起瞬间怒火平息,春心复萌。   别蜂起一下就涨红了脸,心里又甜蜜又感动,嘴里却哼哼唧唧地埋怨道:“你管我呢!让我烧死算了!等我死了,你也好去找个更好的!”   江笠噗嗤一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好了,说说你这伤究竟怎么回事。”   别蜂起摇头摆尾地哼哼道:“哦,知道担心我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对方已经被我干掉了!”   江笠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说着就站起身,当真就举步朝外走去。   别蜂起吓了一大跳,慌忙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从背后将江笠紧紧抱住!   “你敢走一个试试!”别蜂起咬牙切齿,眼里简直能喷火。   “我是想试试,你倒是松开手啊。”江笠老神在在地说道。   别蜂起赶紧把手臂收得更紧了,还在嘴硬:“我干嘛要松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找那个丑八怪吗?我偏不遂你的愿!”   江笠叹了口气:“放手吧,二公子。”江笠意有所指。   别蜂起立刻蔫了。   “小书生,你,你真的不管我了?”   “咦,不是你自己说不要管你的吗?”   “谁说了!你敢不管我,我就我让你好看!”   “哦,小生好怕,那小生还是告辞吧!”   “你还想走!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丑八怪?那丑八怪哪里好了?她有我英俊吗,有我强壮吗?你怎么就看上她了!”   若朱怡颜在此处,一定会呸别蜂起一脸。她姑奶奶是美少女,要什么英俊强壮!   江笠故作惊讶道:“这朱姑娘不是喜欢兄长大人你吗?你这个负心汉,还敢强词夺理!”   别蜂起急急分辨道:“谁要那个丑八怪喜欢了!你这书生,你,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你真是气死我了!”   “你这不还活着吗?”   “万一我真被你气死了呢!”   “那便如你前番所言,去找个更好的啊!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别蜂起一噎,心里真是又气又急。   江笠这张嘴,他实在说不过他!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别蜂起猛地扳过江笠的肩膀,狠狠吻住江笠的嘴唇。   江笠一愣,条件反射的,他一巴掌就拍在了别蜂起的脸上。   “啪!”   清脆响亮。   拍完后,两个人就都呆住了。   江笠一脸耿直地把手藏到背后。   别蜂起危险地眯起眼睛。他猛地大步上前,将江笠搂进怀里,严丝合缝地贴合了,一手掌握了江笠的腰肢,一手摁住江笠的后脑勺,以不容抗拒的凶狠气势,狠狠的堵住江笠的嘴唇!   江笠瞳孔一缩。这混小子居然敢咬他的嘴唇!   第33章 乍闻旧物思亲恩   别蜂起狠狠的堵住江笠的嘴唇碾磨啃咬。   江笠微微吃痛,下意识又举起了手。   然而这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无声地放了回去。   吻了半晌,身下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别蜂起不由停下动作。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江笠,心底忐忑不安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小书生我喜欢你。”他轻声说道。说完后,他心如擂鼓,胸腔里一口气都不能通畅,只能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江笠,等待江笠的答复。   在他热切的注视下江笠终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别蜂起只觉心口遭到铁锤重重一击!   哪怕进阶突破失败败得一塌涂地也不能像此刻这样让他痛苦失措。   他惨白了脸怆然又惶惑地问道:“为什么?是朱怡颜,还是沈少昊?!”   江笠摇摇头:“都不是”   别蜂起勃然大怒:“什么,你还有别人!?”   江笠:“我是说,我不是有喜欢的人我只是不想喜欢别人。”   别蜂起一愣:“为什么?”   江笠转过身:“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感情之事太过麻烦,影响我一个人好好生活。我们做好兄弟做盟友不是更好吗?”   “不好!”别蜂起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江笠,闷闷的声音自江笠背后传来:“没关系,我可以等你转变心意,我也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会让你相信,我不是你的麻烦!我会让你看见我对你的真心!”   别蜂起的告白,平铺直叙,没有任何生动的修辞,既没有桂臣雪的浪漫,更没有沈少昊的文雅,但不知道怎么的,却让江笠心底生出一点暖意。   这点暖意让久居严冬的江笠心中微微动容,但是还是不够。   感情之事,最是艰险,最是莫测,最是失控!   这种东西,他根本不需要!   “别蜂起,你不懂。”江笠垂下眼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曾经也那么深爱过一个人,就像现在的别蜂起一样,义无反顾,掏心掏肺地想要对那个人好。愚蠢地相信,凭借这一腔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深情厚谊,便能抹去所有仇恨。可到底仇恨只有血泪能够偿还。   “我会慢慢弄懂的!”别蜂起固执道,“我会成为最懂你的那个人!你就等着看好了!没有什么能够难住我的!小书生,我要给你下挑战帖!从现在开始,我要追求你!你就接招吧!”   方才他强吻小书生的时候,小书生并没有推开他不是吗?也许小书生现在还没有喜欢上他,但至少他没有讨厌他,甚至他还为他心软妥协,他能感觉得到!   见别蜂起如此坚持,江笠只能无言地叹了口气。   银雁城的比武大会,恐怕是银雁城史上最多事的一场。   大会前段时间因为桂臣雪的卧病而被迫暂时中断,如今又因为桂臣雪的痊愈,再次如火如荼地准备起来。   至于桂臣雪怎么忽然就痊愈了,还是在垂柳堤边睡了一夜,一觉睡醒就好了,民间也是众说纷纭。比较广为流传的一个版本是,桂大人在柳树下梦见了一个神仙,得仙人指引才恢复神智。否则如何解释他前一天几乎病危,隔天却能健康得活蹦乱跳,还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这些异常现象?   桂臣雪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让人将白云峰上江笠的坟墓保护起来,他也不去看,也不去迁,就是让人日夜守着那坟墓,像是等着谁来自投罗似的。   却说江笠这边。   虽说别蜂起已经摊开了向他告白,但江笠对对方的态度,却与从前无二。他努力想淡化别蜂起对他的爱慕之情,强化两人之间的盟友之谊。   斩钰自那日离开白云峰后就再无消息,就连桂臣雪也找不到他。   别蜂起一边加派人手到处寻找斩钰,一边抓紧时间修炼进阶。   这些日子,别蜂起也隐约察觉了自己身体的异状。一旦他情绪激动时,体内总会莫名地产生一股陌生的暴虐杀意,一个神秘的声音总在怂恿他,鼓动他放纵心底的**和恶念,去尽情地破坏和享乐。   他左思右想,觉得很可能是之前服用的月龙丹出现了问题。很可能是因为药性未能完全炼化。   所以这段时间他更加努力了。江笠是最靠近他的人,他担心自己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情绪伤害了江笠,犯下不能弥补的大错。天知道他上次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撕裂江笠衣服并狠狠占有江笠的冲动!   这天,别蜂起正在屋里炼化体内药力,江笠坐在屋里看书,便听店小二说,朱家的千金朱怡颜前来拜见,正在隔壁雅间等候。   江笠还未动作,赵侍卫长已经先一步跳起来了!   赵侍卫长仗剑挺身而出:“公子,你莫怕!少爷不在,属下陪你同往!”朱怡颜若敢占公子便宜,他当舍生救主!   江笠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跟便跟着吧。”   这对主仆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朱怡颜还是娇俏可爱的粉色打扮。她今日还特地在手腕上系了两颗金铃铛,行动间铃铃脆响,引得周围众多公子频频注目。   看见江笠,她故意转了个身,荷叶裙摆舞出一团花来,浑身叮叮当当地乱响一气。   “好看吗?喜欢吗?”   “朱小姐天真烂漫。”江笠莞尔一笑,坐到对面。他的目光,是兄长看妹妹显摆的温和。他跟这位朱小姐一起的时候,总有种尬聊的感觉。   朱怡颜嘻嘻一笑,跟着坐了下来。她发现自己在江笠面前无拘无束,十分自由快乐,也不用特地去装柔弱大小姐。一掌扇飞龙柱,两指夹断酒盏都没关系。   “我今天来,是给你带了个内部消息哦!”   “愿闻其详。”   朱怡颜倾身稍许,神秘兮兮地掩住小嘴道:“你知道此次比武大会的彩头是什么吗?”   江笠挑了挑眉:“听说取自江家宝库,前太守江守礼的私藏?”还是江家族人为讨好朱太守,主动贡献出来的!   朱怡颜点头道:“对,不过你肯定猜不到是什么!”   江笠笑道:“看来应该是绝世至宝了。”   “没错!”朱怡颜勾起嘴角,表演似的一字一句说道,“是青烟绝影线!”   江笠猛地站起身,脸上变幻了颜色!   良久,又缓缓坐了下来。   “怎么,吓一跳吧!没想到这么厉害的武器,江家居然舍得拿出来!”朱怡颜笑道。   江笠却摇了摇头。   “怎么,不信?”   “我听说此物乃是前太守赠送与他夫人的寿礼,也是江夫人生前的最爱的防身武器。应该早已陪着江夫人入殓了才是,怎么会再次出现在人间?”说这话的时候,江笠的声音隐隐有一丝颤抖。   “这我就不知道了。”朱怡颜耸耸肩,“我只知道,这东西是江家主动拿出来给比武大会添加彩头。当时我爹打开查看宝物是否完好时,我就在旁边,所以我能肯定地说,就是青烟绝影线!我看得非常清楚,我还记得装这青烟绝影线的,是一个红色盒子!不过,我爹已经将此物收了起来。因为桂臣雪痊愈了,所以比武的一切奖品,如今都交给桂臣雪保管了!”   江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他一个人在暮色四合的窗前坐了许久,从霞光万丈坐到夜幕沉沉,连眉睫都染上浓浓的郁愤之色。   他眼前浮现的,全是当日他的母亲入殓下葬时,他亲手将她生前贴身物件一件一件,认认真真,仔仔细细放进去的场景。经过他的手的东西,他都记得分明。   青烟绝影线,青白细长,薄若蝉翼,轻似霞云,周长十八丈,尾端有黑点!   这青烟绝影线是他母亲的陪葬品!   他们这一支被驱逐出家族,本来死后是不能入宗族祠堂的。但那时他爷爷不忍心舍弃他们,又辗转求得圣眷,才让他们得以由偏门入祠堂,后来又将他双亲灵位迎回宗祠,享受后人香火祭祀。   如今,他这位慈爱的爷爷已经去世三年多了。难道因为此物贵重,族中的其他人便不念着这点血脉亲情,忤逆先人之愿,做出对死者大不敬之事?   若真是如此!   江笠的眼底闪过一丝狠色!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攥得紧紧的拳头上。   江笠垂下睫羽,深深地做了几个吐纳,慢慢收敛了情绪。   别蜂起在江笠身前单膝跪下,自下而上地接住江笠的目光。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带你找回场子去!”   他已经站在门口看了江笠许久了,看的眉头皱得能打结。   他从未见过江笠像现在这般,浑身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江笠身上那浓烈的悲伤和恨意,看得他整个心都要揪起来!   他无法忍受小书生的悲伤,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小书生!   江笠很平淡地转开脸。他想笑一笑缓解气氛,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笑的力气。   别蜂起很快做出联想:“听说今天朱怡颜那个丑八怪又来找你了?是不是她仗势欺人了?我去揍她一顿!”   江笠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他忽然定定地看着别蜂起,目光慢慢变得坚硬,“二公子,你帮我去做一件事。”   别蜂起很痛快地答应道:“好,你说!”   “此次比武的彩头是青烟绝影线,它现在就在桂臣雪那里,装在一个红色锦盒中,我想得到它,你能不能帮我把它偷过来?”   “桂臣雪那里?”别蜂起沉吟了一下,毫不犹豫地颔首道,“好,我现在就去取!”起身就要走。   虽然桂臣雪有点难对付,但是,只要能让江笠重新开心起来,他就一定会做。他甚至一秒都不想拖延!   江笠却拉住他:“等等,我先想个办法引开桂臣雪!”   桂府今时不同往日,府中增派了许多高手,戒备更加森严。桂臣雪自从在柳树下一梦醒来后,整个人焕然一新,开始心无旁骛,一整日地打坐修炼,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现在想要混进桂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找朱怡颜?不行,若事情不顺利,桂臣雪顺着朱怡颜这条线,很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这里。   找沈少昊?也不妥。沈少昊此人心思深沉叵测,此次前来银雁城,还不知道是何目的,若被他捏住把柄要挟,接下来就要被动了。   仓促之下,江笠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能依靠自己。   江笠坐到窗台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扬州宣纸,将狼毫在香木砚台上蘸了蘸。   那晚他在朱府随手编了一只草蚂蚱,没想到后来会碰上桂臣雪,仓促之下也不知道随手丢到哪里去了。但这几日桂臣雪忽然痊愈,他料想着必是对方捡到了这只草蚂蚱,怀疑自己尚在人间。   虽然让桂臣雪生疑只是个意外,但或许可以利用一番。   临下笔前,江笠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背身等在门口的别蜂起一眼。   江笠轻声道:“此信,二公子不要看。”   闻言,靠在门口的别蜂起瞬间身体一僵。他淡淡颔首道:“好,我不看。”   江笠将视线落回手中的狼毫上,目光渐渐变得果决起来。   就让他看看,别蜂起对他究竟有几分真心吧!   他举笔缓缓写下一行天骨遒美,笔法苍劲的行书。   “事了拂衣去,雪花满衣襟。江南已三月,雪花无处寻。不知寒山寺,桃蕊著花未?”   寒山寺,桃花?   桂臣雪捏着信笺的手都在颤抖。   闭关三日的他刚走出房间,一道黑影便迎面射来。他反手一接,发现是一封未署名的信笺。   信封是普通的栗色粗纸,然而,当他展开信笺,看到信笺上的字迹时,他的冷静便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他想起那天,少年伏案写就了半首诗作后,笑盈盈地挑起眉睫看他时,那素净俊秀的容颜,那嘴角浅浅勾起的弧度,一切的一切,他毕生难忘。   第34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桂臣雪怔然又爱惜地轻抚着手中的信笺。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   信笺上的字迹首字为浓,末字为枯运笔如屈铁断金,具有很强的个人色彩十分容易辨认,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写出这一手文雅隽永的行书!   只有他的小笠!   他就知道小笠一定会再次出现的!   当江家拿出青烟绝影线作为比武彩头的时候,他就无比肯定了!   不知寒山寺,桃蕊著花未小笠约他到寒山寺,他们的定情之地相见!   他现在就去那里等他!   桂臣雪简单交代了属下的巡夜工作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寒山寺飞奔过去了。   别蜂起以玄力射出江笠写的那封信笺后,便坐在桂府外一颗大树树荫中闭目养神。   直到桂臣雪走出府邸坐上马车哒哒远去他才猛地睁开眼睛嘴角流露出一丝狡黠邪气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小书生信里写了什么,但显然,桂臣雪中计了!   走了一个桂臣雪后,桂府中那些三脚猫再无一个是他的对手!   桂臣雪在寒山寺中枯坐一夜,始终等不到人来。他想这应该是江笠对自己的考验所以他耐心地等着等着直到他的属下慌慌张张地冲上山,跪倒在他面前!   “大人,不好了!府里遭贼了!”   桂臣雪豁然起身!   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青烟绝影线,而是他藏在床头柜中的宝贝锦盒!   那个暗红色螺旋锦盒!   怕什么来什么。   桂臣雪匆匆赶回府邸,冲进自己房间,就看到房内一片狼藉。当看到收藏他“私人宝藏”的抽屉被削裂,暗格中空无一物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骇人,周身狠厉的气势更是达到了顶峰!   后边跟上来的下属高兴地说道:“大人,青烟绝影线还在!”幸好桂大人神机妙算,提前将青烟绝影线从锦盒中取出,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否则就被贼人得手了!   这下属还以为听到这个消息桂臣雪会高兴,没想到桂臣雪的脸色却越发阴鸷可怕!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想要择人而食的凶兽!   “大人,青烟绝影线”   “闭嘴!给我好好说清楚昨晚的情况!”   去他的青烟绝影线!   他最宝贝的锦盒不见了!   却说别蜂起在桂府中走了一圈,顺手就摸走了桂府中所有他看到的红色锦盒。   现在,他盘腿坐在树下,把拿到手的锦盒一个一个打开,看看青烟绝影线在哪个盒子。   结果开了一个又一个,无非都是些寻常宝物。普通人也许稀罕这些,他堂堂芜地堡少主,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根本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他发现在这些崭新的锦盒中,有一个暗红色螺旋纹锦盒很特别。因为它漆油剥落,颜色陈旧,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与其他锦盒的待遇截然不同。别蜂起记得,它是被桂臣雪收藏得最仔细,最用心的一个。   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盒子,才是桂臣雪最看重的?   若是如此,这个桂臣雪倒是有点狡猾啊。   别蜂起打开锦盒一看   “这是什么鬼东西?树枝?”他捻起几根枯萎的桃树枝,浑不在意地丢在脚边。   他又挑起一团扭扭歪歪的红纸,展开一看,居然还是个红双喜,就是剪得太丑,又褪了颜色。这又是什么鬼?这桂臣雪是有什么古怪的收集癖吗?他随手就把那红双喜团起来扔到一边去。   桂臣雪珍爱无比的回忆宝藏,就这样被他一边奚落一边像处置垃圾一样丢弃了。   然后他目光蓦地一凝!   他看到锦盒的底部,静静地躺着两只草蚂蚱。   没错,是两只。   一只旧的,一只新的。   江笠坐在屋里看着灯芯摇曳。   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才看到别蜂起一身落拓地走进来。   江笠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他一看天色,再看别蜂起的脸色,他的心就整个往下一沉。   别蜂起没有通过他最后一道考验,他看了他写给桂臣雪的那封信笺与其说是写给桂臣雪的,其实更准确地说,是写给别蜂起的。   可惜别蜂起还是看了。   “抱歉,没拿到。”别蜂起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江笠站起身,他的心越是冷硬,脸上就越发温柔。他对着别蜂起宽慰一笑。   “无妨,拿不到就算了,我会另寻对策的。”   别蜂起:“接下来桂臣雪必然加强防备,再想去桂府做梁上君子就不容易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忙了一夜了,你先去休息会儿吧。”   “可是再过两天,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   “我说了,没关系的。”江笠笑了笑,起身把书籍卷起来,一捆一捆放进书架。   别蜂起猛地出口喊道   “江笠!”   江笠一下定在原地。   他慢慢转身面对了别蜂起,脸上是一派近乎寂然的平静。   “你刚才说什么?”   所以还是决定摊牌是吗,别蜂起?   别蜂起向前一步,目光闪烁不定。隔着一张书案,他紧紧地盯住江笠。   江笠正要承认自己身份,没想到别蜂起说出来的却是:   “小书生,你究竟是江笠的什么人?”   这就是别蜂起想了一夜,觉得最可能的一种可能!   他在郊外一片林木稀疏的草坪上练了一晚上的剑,在凶狠的剑气中披荆斩棘,发泄自己心底的暴躁和恐惧。以斩断一切的凶悍气势,幻想着斩断江笠跟那些神秘过去的联系!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与江笠相处的一幕幕。   优雅温柔,博学多才,谦逊狡猾,冷静洞察这些,根本就不是一个乡下儒生会有的!   他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些疑点,因为他担心自己一旦深究,只会将小书生推得更远。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追问,因为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在意,小书生跟江笠,跟斩钰,跟桂臣雪究竟是什么关系!   小书生的一切行为,包括对斩钰的执着,抬手一封信便能左右桂臣雪的行动,想得到江家的青烟绝影线,还有之前他表现出来的,所有一切都跟江笠有关!   小书生一定认识江笠,而且是江笠极为亲近的人!   在别蜂起不断纠结这个问题的同时,心底的另一个神秘声音却在怂恿他,以暴力满足**!   管这小书生是谁!他欺骗了你,这就是事实!你应该惩罚他!把他囚禁起来,绑住他的双手,蒙住他的眼睛,顺从心底隐秘的渴望,占有他,掌控他,让他哭泣求饶!只要得到他,他的过去就会全部消失!从此以后,他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别蜂起死死地咬住牙根,攥紧拳头,紧得手背青筋暴起,煞是恐怖。他再一次无声地抑制了心底破坏一切的渴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抑制自己多久。也许下一秒,他就会失控。   可是不能是现在,他想,如果现在粗暴蛮横地解决问题,他们之间只会变得更糟糕而已!   “你究竟是江笠的什么人?”别蜂起再次向前一步,越过书案。   “我是江笠的什么人?”江笠浅浅一笑,目光却凉冰冰的,只有讽刺,“即便我与江笠相识,你又待如何?”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质问,他接近芜地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别蜂起望着江笠,目光渐渐变得坚决起来,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向前一步,握住江笠的胳膊:“小书生,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是什么人,是什么来历,我都无所谓,我都可以接受!没有关系的,我相信你,所以,你也可以相信我!”   在他眼底,是一片宛如汪洋澎湃的深情,足以融化寒山寺上的皑皑积雪。   然而江笠只是勾起嘴角,神情似笑非笑。   “哦,那可真是谢谢二公子了。”   他之前,的确正尝试着相信别蜂起,但是现在,他得到的只有失望。   跟江笠相处了这么久,别蜂起已经能够稍微把握对方的细微神态变化。所以虽然江笠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他却只感觉到江笠的冷漠和疏远,这使他百思不得其解。   别蜂起皱眉道:“你为什么这么看我,你不信我,为什么?”   江笠转开脸:“二公子说笑了,咱们不过是盟友关系,只谈合作,何谈其他。”   “我不许你这样跟我说话!”别蜂起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登时把他急的眉毛都倒竖起来,他捧住江笠的脸,逼着江笠正视他的眼睛,“你看着我说!为什么不信我!”   “二公子为何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江笠懒洋洋地掀了一下嘴角。   “嘭!”   别蜂起将江笠猛地摁进木椅中,将江笠圈在自己跟木椅之间。   “因为我要你相信我!”   “放手!”江笠按住别蜂起的胸口往外用力一推。   别蜂起猝不及防被推得退了两步。   这下真是捅了别蜂起的马蜂窝。别蜂起最受不得江笠的漠视和拒绝。他恨不得把一颗真心掏出来给江笠看,江笠却始终无动于衷,这让他有种绞尽脑汁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惶然和焦躁!   现在,江笠居然还企图推开他!   江笠拒绝了他!   “小书生,你是我的!”低吼了这句话之后,别蜂起便捧住江笠的脸,将自己的嘴唇狠狠碾压上去!   江笠微感羞恼,别蜂起这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强吻他也是驾轻就熟,可恶!   江笠牙关一咬,同时就抬手往别蜂起脸上扇了过去!   舌尖骤然的疼痛让别蜂起徒然生出一股恼恨!瞳眸中红光一闪而逝,他吃痛地往后一仰,同时又准又狠地攥住江笠举起的手腕,扣住了反压在江笠背后!   江笠冷哼一声,另一只手就要上去补刀,却被别蜂起拽住了顺势捞进怀里禁锢了自由。被别蜂起再次堵住嘴的他,先是尝了一口腥甜,然后是堪称霸道野蛮的口舌侵略。   事到如今,江笠反而不挣扎了。他面无表情地由着别蜂起肆意亲吻他,目光越发冰冷。   别蜂起亲着亲着,慢慢就停了下来。   他怔忪地看着江笠良久,神情慢慢变得落寞又沮丧。他发现自己跟江笠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更远了。他以为把江笠带进怀里,实际却是把江笠推开了。   他松开了钳制江笠的手,在江笠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然后,他以一个犯错孩子的姿态,无助地抱住了江笠的腿。   江笠抬腿踹了他一脚:“放开。”   别蜂起收紧手臂:“不!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   “为什么不相信你?呵!”江笠慢悠悠地举起袖子蹭干净自己的嘴,“你知道我跟江笠有关系,这就是我不相信你的原因,懂吗?”   别蜂起琢磨了江笠这话的含义,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我没有看你写给桂臣雪那封信笺!我我是在桂臣雪屋里看到了一个锦盒!”   别蜂起掏出藏在怀中的东西:“我找到了这个!”   江笠定睛一看,居然是两只草蚂蚱!   啊,还有这一茬,差点忘了。   江笠顿时不吭声了。   “你给桂臣雪也折过草蚂蚱是不是?还是江笠给桂臣雪折过,然后江笠教你怎么折?”   沉默了两秒后,江笠才若无其事地说道:“像这种小玩意”   “像这种小玩意谁都会折,不能说明什么是吗?你是不是想拿这种话搪塞我?”   江笠又不吭声了。   “不要敷衍我!”别蜂起将江笠一把搂住,将下巴抵在江笠肩膀上,又伤心又气愤地说道,“我一路上都在想你跟桂臣雪是什么关系,想得我都要疯了!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小书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你这么聪明,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更靠近你一点!”   江笠没有推开别蜂起,却也没有其他表示,只是犹如劝慰后辈般徐徐说道:“二公子,有些风景,要远看着才好看。若你走近了看,你会发现,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至少我就是那类最好远看的人。”   “可我已经决定了!我已经在你这里留恋了脚步,我走不开了!”别蜂起咬牙切齿地发狠道。他的眼底是蓬勃的烈火和固执。   “只怕二公子很快就会失望,与其届时连朋友都做不成,不如”   “那就做一对冤家,纠缠一辈子好了!”   “二公子,我以为我说的够明白了,你何苦”   “我不苦!我还有点甜!”   江笠噎了一下。   “二公子,像我这样的人”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可是,即便我将你放在心上”   “那我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江笠:词穷。   第35章 慧眼妙言断胜负(上)   “……那就等找回斩钰再说吧。”面对别蜂起的猛烈攻势,江笠想了半天只能这样说。   别蜂起却觉眼前一亮,是柳暗花明重见了天日!   他膝退一步,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把江笠的所有表情纤毫无失地收入眼底。   “等找回斩钰,你就会真正信任我告诉我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是吗?”别蜂起激动得声音都微微发颤。   他想自己走了这么久在门口又徘徊了这么久抓耳挠腮忐忑不安了这么久终于找到进入江笠内心世界的通道!找到开启江笠心扉的钥匙!   对于选择相信别蜂起这件事,江笠本来是没什么信心的,但是见别蜂起如此认真他反倒忍不住笑了。仿佛一缕清风轻抚去心底两世的阴霾,这一刻,他由衷地想道简单直率,的确是非常可爱的事物是值得好好珍惜的存在。   在别蜂起看来江笠总是那样宽容又温和情无浓郁之时话也从不说到尽头。江笠的心思就像一潭幽深的泉水,让人捉摸不透。若能有波澜澎湃之时该有多好!   江笠的高深莫测,总让他患得患失,心中惴惴!   刚才江笠对他说,那就等找回斩钰再说吧。然后,又笑吟吟的什么也不说了。让他如何不担心?   别蜂起又激动又心慌:“小书生,你说话啊!点个头也好!”   在别蜂起抓心挠肝的注视下,江笠终于不疾不徐地点了点头。笑容漾开了,潋滟如一江湖水,温柔而温暖。然而他就是故意不说话,看别蜂起前一秒还急赤白脸,下一秒又高兴傻笑,越看越觉得这二公子很有意思,值得逗一逗。   别蜂起高兴得差点要手舞足蹈起来:“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   江笠微微一笑:“我说话了吗?”   别蜂起笑容一顿!   “你刚才点头了!你逗我是不是!”   别蜂起一言不合就要张开双臂扑倒江笠,以此表达自己难以言表的激动之情,但江笠却伸出手按住他的胸口,止住他的动作。   江笠扣住别蜂起的下颌,低头梭巡别蜂起的眼睛,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笑意:“二公子,我想要……”   别蜂起飞快接道:“你想要我?可以啊!现在吗?完全可以啊!”   他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仰起头,就见江笠嘴角噙着一丝狡猾的弧度,又恢复了平时算计人的小狐狸模样。   别蜂起的一颗心登时又像给猫爪子轻轻撩拨了一下,痒痒的躁动起来。他在心底疯狂地喊道,给你!给你!全部给你!   “对,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别蜂起心底有种果然白开心了的失望感。   “过两天,比武大会就要开始了。”江笠偏头笑了笑,黑曜石般的眼眸闪动着夺人心魄的光华,“我要青烟绝影线,知道吗?”   “好,我一定给你找回斩钰!一定给你拿到青烟绝影线!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帮你达成!”   “很好。”江笠抬起别蜂起的下颌,食指在别蜂起嘴上沿着唇线悠悠描摹,眼底噙着一点柔软动人的光芒。   他轻声道:“君之情谊,不甚感激。”   别蜂起呼吸一窒!   这是江笠第一次主动亲近他,别蜂起在失神了一秒后,立刻就做出反应。他猛地仰起上身,就要扑到江笠身上,加深与江笠的感情交流,可惜一个声音很没眼色地横插进来,打断了他的乘胜追击。   赵侍卫长隔着门扉说道:“少爷,公子,朱府的朱怡颜小姐差人送来一封比武大会请柬,人就在外边等候回复。”   赵侍卫长声音老大不痛快,现在朱大小姐在他眼底就是个妥妥的狐狸精没跑了。居然敢明目张胆来邀请江公子同去观赏比赛,同处一室,同坐一桌,够嚣张啊!   江笠还没说什么,别蜂起立刻原地起跳:“不去!让她滚!”   江笠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想了想,对赵侍卫长交代道:“赵侍卫长,你便说我答应了。”   别蜂起原地爆炸!   “你去跟她一起坐,那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坐吗!”   江笠笑道:“跟朱小姐坐一起的话,能坐个好位置啊。”   “啊啊啊气死我了!小书生,你是想守寡吗!”   江笠忽然站起身,手臂一伸,捞住别蜂起的脖颈将他压低过来。   “夫人乖,不要闹,为夫去哪都带着你。”   别蜂起瞬间就红着脸哑火了。   万万没想到,听到二人对话的赵侍卫长在外边又补了一句:“朱小姐说,只邀请公子一人。”还是特地强调的,好像一早料到别蜂起可能会闹着同去一样。   没错,被狠狠拒绝的朱大小姐自尊受创,如今是死也不想看到别蜂起了。   江笠从善如流地推开别蜂起:“既然如此,你就先在屋里好好沉静身心,等待上场吧。”   别蜂起卧槽一声。   那么问题来了,他该用什么方法偷偷尾随同往,才能不被小书生发现,或者在被小书生发现后不惹小书生生气呢?   银雁城的比武大会,因为有桂臣雪这位玄王坐镇,又是三年一次的盛典,所以举办得更为隆重且慎重。   入城的每一条通道都有城防禁卫队把手,比赛每一个环节都有专业人士把关,场地每一处台脚护栏都被精心布置。鲜花彩锻,仙音曼舞,美酒佳肴,皆是不可缺少的锦上添花之物。比赛还没开始,场外的赌坊已经热火朝天地压了几百桌。   此次比武设在护城河堤坝上一处观景台。观景台面临气势开阔的护城河,背倚青山,左边的望江楼则开辟为贵宾雅间,供贵客们欣赏比赛使用。   比武场地是一个宛如斗兽场般的漏斗状平地,十分空旷宽阔,地面采用的是抗压承重超千万斤的白斑岗岩,比武场前方树立一块水晶灵石作为探测比武者玄气及计分使用。又以青羽灵石,冰晶钢丝布置阵法,将玄气牢牢封锁在比武场中,不至于在比斗时不慎冲击到场外其他人。   贵宾雅间居高临下观望全场,普通民众的观众席位则环绕着比武场层层垒高,亦能将赛程尽收眼底。   比赛分为两组,第一组是玄王之下玄者的比赛,第二组则是玄王之间的高手对决。两组的奖项各自不同,互补影响。   其中,玄王组才是比武大会的焦点,而玄者组则是对后生们的一种鼓励,纯粹添个热闹罢了。   今天这场比赛,是海选赛。也是俗称的大混战。   海选赛分为两场,上场是玄士的较量,下场是玄师的较量。虽然说玄力的高低一般能够直接决出等级排名,但不同功法,战略的应用,以及玄者们对玄力掌握的娴熟度,往往也能左右一场战局的结果。   经过初赛选拔的参赛者们已经陆续登上比武场,场上人山人海,人们情绪高涨,吆喝呼喊着自己下注支持的参赛者名号。   江笠在侍从的带领下走进观众席位二层一处雅间,就见朱怡颜已经娉娉婷婷地坐在茶座中,正手撑着阑干,兴致勃勃地俯视着比武场的盛况。   看见江笠,朱怡颜很是矜持地点了下头。待屏退旁边的侍从后,这位大小姐立刻原形毕露。   她掏出绣袋里的瓜子递给江笠:“二哥哥,景秀阁的炒瓜子,吃吗?”   江笠笑着摇了摇头,微撩衣摆落落大方地坐到对面。这种小女孩儿的零嘴,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喜欢的只有蜜枣糕蜜枣茶还有蜜枣啊!   “二哥哥,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朱怡颜边嗑瓜子边指着场地中的参赛者道,“这仨都是我们朱家的子弟!你对敌经验丰富,待会这小子若有什么差错,你可要指点几句!”   早先便有些传言说江笠是玄王,但江笠自己却始终未曾明言。甚至还表示自己身体不好,不会参与玄者比斗。朱太守对此的评价是,“李轻舟此人深藏不露,是个大隐于市的隐者玄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恐要撼天动地。”   此次,朱怡颜邀请江笠来看比武大会,一来想卖个人情给江笠,帮朱家拉拢高手,二来也想让江笠在自家子弟与人比斗时,稍微指点两句。能得玄王一句指点,对玄士而言可是大有裨益!   “好。”江笠的目光越过阑干在比武场上潦草地扫了一圈,在一众百来多人的参赛者中把那几位朱家子弟打量了个完整。朱家这几位子弟很好认,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衣服背后贴着自己的身份名字标签。除此之外,江笠还看到裁判席上的朱太守与桂臣雪。   随着震音神鼓一声敲响,无形气浪以比武场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扩散冲开,光效晶石闪烁出耀眼七彩光华,比武大会终于正式拉开序幕。   比武场上顷刻间陷入无差别大混战,一百多人打得玄光此起彼伏,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那几个朱家子弟倒是颇为骁勇好战,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江笠如今虽然玄力尽失,但经验犹在。甚至由于没了玄力,他将空出来的时间尽数花费在阅读武经和总结经验上,视野和感悟因此变得更加深远浩瀚了。当然,他的经验只能针对玄王之下的玄者,玄王之上的境界,虽然他探过别蜂起经脉中的玄气走势,也听别蜂起说过不少玄气运作模式,但毕竟他自己未曾涉猎,更深的也是无从谈起。   朱怡颜挨近江笠:“二哥哥,你觉得他们打得怎么样?”这几个小崽子可都是家族里的好苗子。   江笠说道:“几位公子出拳有力,反应敏捷,若能静下心来,多加打磨,必能成为璞玉之才。”出拳猛却收拳不及,反应快却下盘不稳,还是先把基本功扎实了再打吧。说起来,几位朱公子的拳路一模一样,还都很生涩,很容易就被对手看穿了啊。   朱怡颜指着另一边几人道:“这几个是白家子弟,你看他们又如何?”   江笠道:“白家功法强调以柔克刚策略,白家公子出手徐缓且柔韧,盘拉推拒,颇有藤蔓纠缠之势。”   “那你说,若朱家与白家对上,鹿死谁手?”   江笠释然一笑:“朱小姐,比武之事,还得看双方临场发挥与应变。”   朱怡颜娇嗔道:“二哥哥,你就大概猜测一下咯,反正这里就咱们两个!”   江笠笑着摇了摇头。   朱怡颜不肯罢休,她使出拿手绝活。拉着江笠的袖子摇啊摇,娇娇滴滴地撒娇道:“二哥哥”   江笠无奈地叹气道:“如无意外,应该是朱家子弟赢面较大。”   “听到没有!”朱怡颜一拍桌子站起身,却是对着屏风另一边喊道。   江笠回头一看,就见一个身着玉色青衫,身材奇伟的年轻公子以折扇挑开水晶帘,悠然踱步走了进来。   江笠一眼认出来人身份,白文俊,白家七子,一个颇有商业头脑的小子。白文俊瞧着像个豪爽的江湖中人,实际上他根骨普通,玄功上并没有大建树,而且很是心高气傲,轻易不服人。   看这架势,这位白家公子在外边站了有一小会了。   江笠再次感慨没有玄力的艰难,白文俊这么大个人站在后边老半天,他居然都没有发现!   朱怡颜对江笠解释道:“方才我与小白在过道偶遇,他说白家子弟比我朱家子弟强,我却不服气,便与他打了赌。如今二哥哥慧眼如炬,也证明了我有先见之明。”   “你这丫头,还敢先见之明!”白文俊笑着以折扇轻敲了一下朱怡颜的额头,收到朱怡颜一记白眼后,才拱手对江笠笑道:“失礼了!在下白家七子白文俊,见过李二公子。”   江笠也笑着回礼道:“久仰!白公子请!”   三人依次落座,又将目光投向比武场。   此时朱家和白家子弟终于难以避免地对上了。   白文俊此番名为偶遇,实际就是冲着江笠这位传说中的“隐者玄王”来的。眼见朱家与白家小辈们还未决出胜负,白文俊便有意无意地又将话题引了回去:“朱家子弟与我白家子弟玄功修为相差不大,可方才李二公子却说,觉得朱家子弟赢面较大,不知公子何出此言?”对于江笠方才所言,他心里是很不服气的。   “不过玩笑之语罢了,让白公子见笑了。”江笠淡淡道。   江笠知道白文俊这小子很可能直接就是冲着他来的,面上只是温雅谦和地微笑。   第36章 慧眼妙言断胜负(下)   早在之前江笠就一直在想别蜂起成功拿到青烟绝影线的胜算有多大。   此次比武大会群雄角逐,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意外,而他是绝不能由着青烟绝影线落入他人之手的。所以,他特地提前过来看看比武场地的设置看看别蜂起可能遭遇的强敌。若有可能还要获取关于青烟绝影线的进一步信息寻找机会接近江家人!   而且他隐约感觉桂臣雪会是别蜂起此次比斗最大的竞争对手。   玄士有九阶玄师却只有三阶之分,一阶一天地。而到了玄王这里则有初阶中阶和高阶之分。   桂臣雪是厚积薄发型的。他如今虽然对外宣传自己是初阶玄王但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万一桂臣雪隐藏了实力准备在突发情况时来个出奇制胜呢?   所以,打探敌情,正是江笠此番赴朱怡颜之约的原因。   江笠礼貌回绝白文俊却不死心。但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江笠却只是轻轻巧巧地跟他打起太极。白文俊心中本来还对江笠的声名存着疑虑,但这一番下来,却莫名的对江笠的玄王之名有了点信心。这李轻舟看似谦逊实则孤傲高洁底气不硬绝不会有这种架子。无论如何,怎么的也得有两把刷子吧?   白文俊本想结交下李家两位玄王却没想到江笠不仅警惕心非常强而且说话滴水不漏让他一时老虎吃天无处下口。他向朱怡颜投去一个求助眼神。   朱怡颜会意了,悄悄拉了江笠的袖子耳语道:“二哥哥,白玉楼白神医你听说过吗?”   江笠本是心不在焉,听到白玉楼大名,他一下抬起眼睛看向朱怡颜。   白玉楼他当然知道,白文俊的二伯,出外学医游历多年未归。在他小的时候,白神医的大名便已如雷贯耳了!多少人不远万里豪掷千金唯求一见,可惜此人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想“巧遇”一次只能烧香拜佛!难道这次居然悄无声息地跑回来了?   那么他体内的骨冷黑气,别蜂起的离魂之症,就有解决的希望了!   朱怡颜悄声道:“白神医前些日子回来了!听说,他现在是悬壶谷的掌门人,医术很是了得!”   之前朱怡颜为别蜂起寻的名医正是白玉楼,可惜别蜂起问都不问就拒绝了她的好意。此次她忽悠着白文俊过来,就是想为江笠牵线搭桥,通过白文俊这里直接找到白神医。恰好白文俊也想结识“李家兄弟”,朱怡颜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眼见江笠露出沉思之色,白文俊再次诚恳道:“还望李二公子不吝赐教,文俊先行谢过!”   “既然白公子盛情难却,那在下便献丑了。”江笠感激地看了朱怡颜一眼后,才顺势言道,“在下观白家功法颇为精妙,只是几位公子对功法运用尚不能从心所欲,失误难免。”   白家功法华丽过头,实战不足,这几个白家子弟又贪功冒进,想来平时只在家族演武场练习,陪练者都只会让着他们,不敢真正出手。如今这些娇公子们骤逢强敌,仓促应对下自是力不从心,越战越显胆怯,怎么可能胜过朱家子弟?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对上朱家悍不畏死的作战风格,白家是绝无胜算的。   白文俊摸着下巴沉吟良久,却不置可否。显然他对江笠的评价不是很服气。作为一个八阶玄士,他觉得自家子弟打得不错啊!   白文俊与江笠意见分歧,朱怡颜倒是坚决拥护江笠的观点。   朱怡颜挤眉弄眼地斜睨着白文俊,等着从这位发小兼守财奴手中空手赢回五十匹黑骏马。   大混战很快结束。   结果果然与江笠所说的一样,在一场朱白两家的遭遇团战中,朱家子弟诠释了什么叫狭路相逢勇者胜。   朱怡颜掩唇哦赫赫笑起来。   白文俊沉默了一下,才不甚乐意地对江笠拱手道:“公子高见。”   江笠笑了笑:“谬赞。”   又说起此次比斗的其他琐碎事情,江笠不经意地就将话题往青烟绝影线上引。   “青烟绝影线?”白文俊看了眼朱怡颜。他怎么没听说?   朱怡颜连连点头:“对啊!我看到我爹取出来看过,我爹说是真的青烟绝影线!”   白文俊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便斟酌着说道,“这事其实我也不清楚。如果是青烟绝影线如此至宝,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江家现在地位不比往日,真是一落千丈啊!你看方才比斗场上也有几个江家子弟,可惜没有好的功法,又不团结对外,一下子就被各个击破了!”   当年前太守江守礼贪图桂家功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是做得太绝了!   江笠听着,不由露出一抹哂笑。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不团结正是江家最大的问题。他父亲在时,大家尚且会摄于大家长权威及共同利益而凝聚起来,但自从他父亲失势,江家早已如同一盘散沙。   想想当初墙倒众人推的情景,即便他现在有能力帮助江家,他也绝不会顾念旧情的。   江笠笑道:“不过我倒是听说,青烟绝影线已经与前太守夫人一同下葬了,怎么如今突然又出现了,莫不是假的?”   白文俊眉头微皱:“若真如李二公子所言,青烟绝影线已经做了葬品,那江家……掘坟取宝,今后如何在银雁城立足?不应该啊!”   江笠眉头一压:“可是,此乃桂大人亲自鉴定,又岂能作假?”   朱怡颜想到一种可能:“莫非有两份青烟绝影线不成?”   白文俊哭笑不得:“青烟绝影线乃稀世武器,你当是大白菜啊!”   江笠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裁判席。   也有一种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青烟绝影线,不过是桂臣雪放的一个而已!   桂臣雪也许怀疑他还活着,就想拿这颗诱骗自己自投罗网!若是如此,那么,他便是与朱太守合谋,故意让朱怡颜看到再告诉自己了。桂臣雪已经怀疑到他身上了!   是了,草蚂蚱!桂臣雪既然捡到并收藏了那只草蚂蚱,那么他肯定会去询问朱太守那几日朱家都有些什么人出入,怀疑到自己也就理所当然了。   但是,应该也只是怀疑自己跟“江笠”有关联,而且怀疑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人。若非如此,以桂臣雪的性格,恐怕早就风风火火地冲过来找人了。   所以,桂臣雪在“钓鱼”!   江笠眼看着比武场,心里却把桂臣雪的打算琢磨得**不离十。桂臣雪知道他的弱点,他又何尝不明白桂臣雪的心思!桂臣雪是个心思缜密,又杀伐决断的人,他差点被他绕进去了!   然而哪怕如此,哪怕知道这青烟绝影线很可能是假的,但事关重大,他依旧不得不亲眼确认一番!这就是桂臣雪对他的了解!   此次大混战决出了十个名额,无分先后。参赛者们稍微休息片刻后,很快就迎来了第二场比武,这次是一对一的较量。   参赛者的上场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   第一组参赛者很快登上比武场,一露面便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盖因此二人身份特殊。一个是北漠玄武世家出身的石靖宇,一个则是大名鼎鼎的何擎玄王之子何楚秀。   石何二人都是玄士九阶,距离玄师不过一步之遥,但众人都知道,此二人并非无法突破,而是其家中长辈故意压制其修为,好使其厚积薄发,根基更加夯实稳固,今后成就更大。   石靖宇身材魁梧,手臂肌肉鼓胀,使的是一对鎏刺流星锤。何楚秀中等身材,面容阴鸷凶狠,使的是家传绝学暗夜悬针。   两人很快交起手来,竟是平分秋色,一时难分伯仲。   白文俊对江笠道:“我瞧这石靖宇气势浑厚,颇有一股纵横捭阖之势,胜算应该较大。李二公子觉得呢?”   江笠对上白文俊的目光,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我倒是觉得何公子应变机敏,处变不惊,颇有其父之风范。”   白文俊眯起眼睛:“哦?”语气颇为不服气。   朱怡颜一拍手掌笑道:“我看不如这样,你们二人打个赌!若小白赢了”   白文俊道:“请李二公子到舍下来教导白家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就是让江笠去白家当供奉武师了。去一个江笠,自然是要贴一个别蜂起。这买卖可说十分划算了。   江笠心知肚明,淡笑道:“在下对白神医慕名已久,若在下侥幸胜出,还望白公子为在下引见白玉楼白神医。”   白文俊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绝不能输在这一局上。一次给家族赢回两个玄王,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了便宜。便把头豪爽一点:“好!”   朱怡颜心道:可怜的小白,你二伯会打死你的。   白玉楼脾气古怪,最恨欠别人人情,同时更恨别人以欠他人情为由,强行跟他扯上关系。简单地说,就是“你们别理我,我也不想理你们”。在朱怡颜看来,白文俊已经输定了。白玉楼最疼的后辈就是白文俊,白文俊欠的这个人情,白玉楼肯定要帮他还,边还边揍他。   石何二人的比斗很快结束,是何楚秀获胜。   白文俊捏紧折扇,强笑道:“李二公子真是慧眼如炬不如咱们再看看接下来这一组!”   江笠泰然自若地端起茶盏:“也好。”   第二组比斗结束后,白文俊折断折扇。   “李二公子真是慧眼如炬不如咱们再看看接下来这一组!”   “李二公子真是慧眼如炬……下一组!”   “……下一组!”   然后第三组结束,第四组一直到整个玄士组比武结束。   朱怡颜掩唇闷笑,笑得花枝乱颤:“小白哥哥八局全猜错呢呵呵呵……”   白文俊瞪了朱怡颜一眼,心里已经郁闷得快鼓成一只河豚了。   他一脸羞赧地站起身,对江笠道:“李二公子见识过人,是我输了!我愿赌服输!”   江笠跟着起身并拱手让道:“白公子说笑了,不过玩笑之语,何来输赢!倒是白公子关于玄功修为的一番见解,让在下茅塞顿开。”   白文俊惊讶地看了江笠一眼。他好面子,重输赢。没想到李轻舟堂堂玄王,居然愿意给自己一个玄士脸面,这真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了!   白文俊终于对江笠有了一点服气。   他暗暗想道,没错,本公子就是小气鬼,就是喜欢胸襟开阔不跟我计较的人!   这“李玄王”胸襟果然非同一般!待他回去定要跟众人好好说道,“李轻舟”今日判断局势的目光何等敏锐!绝对家族值得结交!   白文俊对江笠拱手施礼道:“李二公子高义,在下心悦诚服!明日便是玄师组的比斗,希望届时李二公子能屈尊前来!至于为公子引见我二伯之事,恰好我二伯这几日就在府上,我回去询问一番,明日便给公子答复。”   当天夜里,江笠慧眼妙言断胜负的事情,白文俊跟朱怡颜一回去立刻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家族。不过半盏茶功夫,此事便在银雁城富商豪绅中传开了。得知江笠居然能够一眼看破自家子弟的不足,不少人都在打听江笠的来历,性情跟喜好,希望能够跟江笠见上一面,甚至就连朱太守都惊动了。要知道,也许桂臣雪也能准确指出玄王之下玄者们的不足,但重点是人家没空搭理你啊,都说玄王之下皆蝼蚁,像“李二公子”这么平易近人的玄王是多么珍贵啊!   这一夜,不少人都活泛了心思,想着明日如何向江笠投递橄榄枝。不过听说朱太守曾经宴请过江笠到府中做客,想向江笠购买灵药却不得,不知道两人是否结怨。于是这些人又按捺了心思,想看看朱太守是个什么态度。   对此,江笠却浑然不知。   江笠回到悦来客栈后,便见别蜂起正歪在窗边藤椅上看书。   看见江笠进来,他打了个呵欠,好像看书看得很无聊似的,对江笠道:“你可算舍得回来了哼!”   江笠的目光在别蜂起的黑皮靴子底面顿了顿,随即,他对别蜂起露出个轻蔑的笑容。   别蜂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靴子。   碎碳石子!银雁比武场铺地的碎碳石子!   暴露了!   别蜂起脸色大变,猛地坐直身。其实他一直假装路人在江笠四周神出鬼没,他堂堂玄王,有意隐藏气息的时候,绝不是江笠能够发现的。其实他就比江笠早回来一点点而已。   刚才他还想着来个恶人先告状呢,现在就有点尴尬了是不是?   第37章 故人久寻终有信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江笠穿得单薄了,越发显得清减修长。用眼神揭穿别蜂起让对方尴尬无言后,他也不说其他,一抖衣摆直接坐到另一处。   “小书生坐过来点嘛。”别蜂起自知理亏便耍赖似的伸长手去撩拨江笠抓了江笠的佩戴缠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绕过来,绕过去。   江笠拍小虫子似的很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转身慢悠悠地要去端茶盏。   别蜂起立刻跳过来端起茶壶就给江笠斟了一杯热茶。   江笠收回手,不去拿茶盏了。   别蜂起眼珠子转了转随即便单膝跪在江笠面前,两手捧着茶盏举起来直举到眉眼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江笠不正经地嬉笑道:“小书生举案齐眉嘛我懂!举案齐眉两相依从此与郎不别离嘿嘿嘿”居然掐着喉咙唱起戏曲来。   江笠冷笑一声心底暗暗感慨:这野小子插科打诨的本事不得了,恐怕要前途无量。却是接过了茶盏。   嘬了一口热茶后,他撩起睫羽看别蜂起。   从别蜂起这个角度看就见一对帘幕慢慢撩起露出其中一对深情如潭水的盈盈秋眸十分美好动人。别蜂起现在对于亲江笠这件事情,已经一回生二回熟,早已没有当初的羞涩畏怯。所以他按捺不住心痒,噘起嘴就往江笠的眼睛凑去。   江笠面无表情的就把茶盏端高挡住了眼睛。   别蜂起猝不及防亲在烫热的茶盏上,惊得哎哟叫了一声。他捂住红彤彤的嘴,哀怨地瘪嘴凝视江笠。   江笠放下茶盏,将他拽过来,看动作好像要亲他一口。别蜂起心中一喜,小书生脸上看着凶,其实还是很热情的嘛!别蜂起喜滋滋地想着,同时就撅起嘴,主动朝江笠凑上去。   眼见两片嘴唇即将碰到一起,江笠却毫无预兆地就停了下来。   江笠故作吃惊地望着别蜂起道:“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呀,怎么把嘴撅成这样?”   别蜂起才反应过来江笠又是在逗弄他,登时臊得俊脸通红。   他恼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扑向江笠。你不亲我,我亲你总行吧!   没想到江笠却轻轻巧巧地转了个身,别蜂起直接就扑到桌子上,不过他倒也反应迅速,一只手摁住桌子,一条腿大跨出去,一下就稳住了身形。不过动作幅度过于夸张,惹得守门的赵侍卫长都丢脸地转过身不忍看。江笠却是没心没肺地哈哈笑起来。   别蜂起本是不死心,正待奋起再战,忽然看江笠开怀畅笑,与平日温和笑容完全不同,笑得眼睫弯弯,眉梢眼角都是天真的笑意。一滞过后,他也傻愣愣地跟着江笠笑起来。   别蜂起情不自禁地想道:小书生笑起来可真好看啊,看来自己这一摔很值啊。   江笠见别蜂起望着他只是陶醉傻笑,越发笑得开怀了。每天欺负一下别二公子,倒也颇为有趣呢。   用过晚饭之后,江笠跟别蜂起说起白神医的事情。   白玉楼神医的大名谁人不知?若能就此彻底解决自己的离魂之症,对别蜂起而言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于是两人稍微商议了片刻,便决定待白文俊那边有确切消息后,立刻登门拜访。   翌日用过早膳,江笠便再次来到昨日望江楼的贵宾雅间,赴白文俊与朱怡颜之约。这一次,江笠带上了别蜂起。   今日江笠一走进望江楼,就感觉气氛跟昨日截然不同,不少人都用灼热的目光目送着他一路。别蜂起跟在江笠身边,护犊子似的把那些四面八方的视线一一瞪了回去。显然,很多人想要上前与江笠攀谈,但都被别蜂起吓退了。   江笠笑着摇摇头,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无非是昨日他妙断战局一事被传了出来,那些在赌桌上压了赌注的人就想从他这里套点有价值的情报罢了。而那些正在有权势的人,却还抱着观望的态度,等着看朱太守的动作!   不过区区一场玄士比赛而已,对朱太守来说,根本不够他确定对待江笠的态度。而对江笠来说,昨日的表现也根本不够不够他坐上   裁判席!   白文俊比江笠略早一步到。一见江笠撩开门帘举步走进来,他立刻热情洋溢地迎上去:“李二公子!”看到江笠身后保护神似杵着的一个别蜂起,他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位可是李大公子?”   别蜂起潦草地打量了白文俊一通,心里随即就下了定论:长相普通,玄力低微,身家一般,很好,不是本大爷对手。   江笠笑着还了一礼,说道:“是的,这是家兄李戚风。贸然将家兄带来,还望白公子勿怪。”   别蜂起在旁边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子斜睨了白文俊一眼,鹰隼般锐利的狭长眼眸中明明白白地写着,敢怪我弟一句试试?   白文俊心中一惊!有杀气!   白文俊:“李大公子能够前来,在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责!”   原来今日朱怡颜家中有事没能前来。江笠本想化解朱怡颜跟别蜂起之间的矛盾,如今看来只能等下次机会。   三人在席位上落了座后,白文俊便跟江笠说起了昨日打赌事情。他的二伯白玉楼同意为江笠治病。两人约好日期,便又将注意力转到这次的玄师比赛上。   第一场依旧是玄师的海选赛,但很快就分出胜负。进入玄师决赛的有十个人,都是同阶玄师,比赛分为八场进行。   然后,白文俊果然不负江笠所望地开了口:“要不,咱们再赌一把?”   白文俊话音刚落,江笠还未开口,隔壁雅间的一众豪绅富商或玄武家族子弟立刻纷纷屏息凝神,竖起耳朵,捏紧了手中的筹码,就等着江笠一开口,直接去前台押注!   玄师间的比赛,与玄士不同。二者之间是个质与量的区别。   玄士间的对决,还是以拳脚武术为主,但修炼到玄师这个阶段,无论是一阶,二阶或者距离玄王一步之遥的三阶,基本都是以斗气为主。判断拳脚武术尚且容易些,但要窥探无形的玄气运转走势则绝不是件轻易的事情。白文俊先还保留着观望态度,直到江笠把八场比赛胜负都“预言”出来,并一针见血地指出胜败关键的时候,白文俊终于彻底心服口服。   一定要把他推荐给二伯!白文俊暗暗想道。   江笠的“神机妙算”让那些信服他并跟着他押注的富商们狠狠赚了一把,这些人无需江笠明言,就开始自发主动得为江笠奔走相告。   “知道吗?李家二公子李轻舟,那八场玄士玄师的比赛全给他料中了!”   “不仅料中结局,他连比赛时双方会如何出招都知道,还全他娘的说中了!我差点都要怀疑那些参赛者是不是都被他收买了,才照着他说的话做呢!”   “这怎么可能,收买所有人,就是桂大人恐怕都没这能耐吧!”   “咦,他这么厉害,后天就是玄王比斗,他怎么不报名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茶陵城一个朋友说,这李二很淡薄名利,轻易不出手……”   “不对吧,我听说是因为这李二有特殊爱好,喜欢混在普通人里装病弱书生,等着看哪个倒霉鬼自己撞到他枪杆子上!”   “不是不是,我听说是因为李大公子脾气暴躁,看弟弟又看得特别严,有时连路都不给走,非要抱着……”   江笠的名声便在银雁城上层中悄悄传开了,风头一时无两。   比赛过后,在白文俊的指引下,江笠跟别蜂起一起到了白府拜访。   白玉楼是个脾气执拗古怪的半百老头,他身材矮小,但气势惊人,白家所有人,就连白家族长都要对他恭敬三分。所以当着外人的面,他不仅训斥了白文俊,对同样高傲的别蜂起也是横眉怒目,一句客气话都没有。因为白文俊跟别蜂起这两个家伙让他看了心烦,所以他让二人在外头等着,只跟江笠在厅里说话。   白玉楼本是十分倨傲,但与江笠三言两语地说下来,他发现江笠并非自己以为的“不懂药理却总想指手画脚的江湖人”,不仅如此,江笠懂的医学药理还不少,完全能够跟他对得上话。   而且江笠一点就通,颇为聪慧,又谦逊有礼,全无一丝巴结之意,他越看越是满意。   江笠对此行也很满意,因为白玉楼不亏神医之名。果然会治疗离魂之症!甚至对于如何解决极品丹药残留的问题,他也听出了几个切实可行的建议!   于是等二人商议完毕,白神医已经以江笠的长辈自居了,很惜才地对江笠建议道:“待将令兄的离魂之症治好,老朽就要继续去云游四海了。小李公子若无其他打算,要不跟老朽同行?”言下之意,是要将江笠收为弟子,传授衣钵。   江笠心中微动,看了眼门口的别蜂起,还是婉言推辞了。   也许,没有别蜂起的话,他会答应的吧。   回到悦来客栈,江笠将白神医关于离魂之症的治疗打算说了。   “因为白神医不日就要离开银雁城,所以想请他帮忙,就只能在这两天。我已经跟他商议好了,今晚你先打坐练气,将玄气封存在几大穴道中,明天他就会过来为你施针,大概五日便能彻底解决离魂之症。”   “五日?”   “对,五日六夜。白神医说了,在此期间,你不可运转一丝玄力。”   别蜂起眉宇一压,不赞同道:“可是我还要参加比武大会!三天后就是玄王比斗了!”   江笠摇摇头:“机会难得,若错过白神医,还不知月龙丹的后遗症会如何!白神医性情执拗,也不是能够强迫多等几日的。”他今日已经问过白玉楼,但白玉楼坚持不能拖延。   权衡之下,只能做出选择。   “青烟绝影线之事,只能暂时作罢。”江笠苦笑道。   别蜂起想了想,还是不同意:“变故太多,我还是觉得参加比斗吧!”   没有人比他更想解决这麻烦的离魂之症,但他更知道,江笠很想要青烟绝影线。他至今都没有忘记,当得知彩头是青烟绝影线的时候,江笠独自坐在窗边发呆时的模样,他每每想起都觉心疼。他知道青烟绝影线对江笠来说肯定很重要。   在桂府偷取锦盒的时候,他明明还有一点时间可以折回去再次翻找真锦盒的,但那时他却被那两只草蚂蚱,被自己的妒忌蒙蔽双眼,只想回来找江笠问个究竟。   如今他清醒过来,对自己的感情用事十分后悔,更觉得对不住江笠。斩钰的事情暂时束手无计,难得就连眼前的青烟绝影线他都无能为力吗?他不想再让江笠失望了!   江笠蹙眉道:“可是,若离魂之症加重怎么办?能抑制离魂之症的思阳果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沈少昊此人并不是个好打交道的!这段时间沈少昊虽然因为有事离开了银雁城,但依旧三不五时地差人送来些奇珍异宝讨他欢心,江笠自然全都婉拒了。沈少昊越是热情,他越是戒备。   别蜂起站起身:“可是我觉得青烟绝影线更加重要!况且咱们也可以想个办法,把白神医留下来!”   见别蜂起事事都为自己着想,江笠心头不由泛起淡淡暖意。   也许别蜂起不能像桂臣雪那般让他惊艳,让他一见倾心,但别蜂起却总是不断让他动容,他就像个小太阳一样天天围着他转,时时刻刻不忘记给予他丝虑温暖。这点温暖也许不能一下捂热他冰封的内心,但他的确感觉到冰雪消融的迹象了。   江笠按住别蜂起的佩剑:“不可。白神医医术过人,毒术也不可小觑。否则以他的名声,你以为这么多年他一人游历四方,如何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不能强留下白玉楼,那我们干脆就给这次比斗制造点混乱,让它办不成!”   江笠沉吟片刻,却还是摇了头:“与其如此,不如先把你的离魂之症治好,巩固实力。哪怕青烟绝影线已经被作为奖品送到某人手中,我们也可以做捕捉螳螂的黄雀。何况,这彩头还不一定是真的青烟绝影线,也可能只是个陷阱。”   陷阱?别蜂起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江笠。   其实说这么多,就是想以他的事情为重吧?小书生这么为他考虑,莫不是喜欢上他了?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看来他是要时来运转了。   江笠一看别蜂起的表情就知道这二货在脑补些什么,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他是真的在认真考虑先治好离魂之症对接下来行动的好处啊。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赵侍卫长来报。   赵侍卫长满脸喜色,跑得汗流浃背。他带来了一个江笠期待已久的消息!   “公子,找到斩钰了!”   第38章 西水终有东归日(上)   “找到斩钰了!”   赵侍卫长在门口就大喊了一声足见他找的实在太心累了。   没办法,银雁城他们人生地不熟,人手也不多而且白云峰地形奇诡复杂这斩钰又神出鬼没,哪怕后来雇佣了本地的山民也绕得他筋疲力尽要不怎么说山贼最难抓,山林战最麻烦呢!   江笠瞳孔一缩。斩钰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斩钰了……!   赵侍卫长又道:“我们的人已经跟上去了,沿路留下记号,但是好像还有另一些人也在寻找他!”   别蜂起握住江笠的手他察觉了江笠的激动和紧张想借由手心给江笠一点心安。   “你放心小书生这一次我一定把斩钰带回来!”   江笠张了张嘴,艰难地迟疑道:“可是……”   若是先前,他一定以找到斩钰为重哪怕不惜伤害别蜂起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偏偏是现在!   江笠看向别蜂起,他的目光很清楚地传达出他的选择,他还是选择以斩钰为重。因为斩钰为他付出太多了!现在另一波人也在找斩钰万一这帮人是不怀好意的呢?万一斩钰这次躲得更深甚至彻底了无音讯呢?所以他一定要在所有人之前把斩钰带回来!   看来,还是那红衣小崽子的道行更深一点啊!老子还要再接再厉才行!别蜂起狠狠地想道,嘴里却当机立断下了决定:“我知道了,先找到斩钰再说!小书生,你放心,这次我一定把他带回来给你!”   没错,先找回斩钰。若让他知道小书生与斩钰有什么催人泪下的故事,他再暗地里把斩钰做了就是!   却说别蜂起留下赵侍卫长等人保护江笠,自己则率领其他下属连夜登上白云峰寻找斩钰。这一边,江笠则守着一盏烛台一夜无眠。   一会儿期待与斩钰的见面,又担心斩钰修炼了魔功,不知会否性情异变,不辨敌我,一会儿又想到上次别蜂起说的在白云峰上遭遇了一个玄王级别的杀手,对方来历至今还未查出,不知道与此番寻找斩钰的是否同一拨人。   天色渐渐明朗,一轮橙阳自窗外群山后喷薄而出。   别蜂起那边尚且没有音信传来,这边,江笠便收到朱太守的请柬。   原来朱太守经过几番思量之后,终于决定邀请江笠共同观战。也就是承认了江笠玄王之名,公开结交了。   江笠先是嘱咐赵侍卫长前往白家告知白神医自己的决定,自己则稍做梳洗后,亲自前往护城河上的望江楼应朱太守之约。   一路向前走去,俯看河面波光粼粼,水纹起伏终有聚散,仰观风清云淡,天空明暗唯高阔不变,江笠的心绪涟漪终于渐渐平息。   迎面就见一个青白面皮的瘦高公子朝他款款走来。   江笠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丝温文尔雅的笑意。   居然是江无悔,三伯的长子,他的堂哥!   青烟绝影线毕竟是从江家流出,它的真假,恐怕没有人比江家人更清楚了!他二伯可能会对桂臣雪言听计从,编造假消息,但他三伯这一系与二伯素有罅隙,只顾争权夺势,完全没有家族大局观,却是可以一用。   重获新生,他本是不愿再掺和进江家之事,甚至不愿再见江家之人。但如今,显然只有江家这条捷径最省时省力。这江无悔又是主动送上门来。   江家小辈的把柄,他手中都有一份。而他这位堂哥更是目光短浅,自私自利,正可以以此做为突破口。   心绪百转之际,江无悔已经来到面前。   江无悔将江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暗暗惊奇了江笠的相貌风度,与自己那位故去的堂弟果真如传言般十分相似。   他那位堂弟是个十足十的笑面虎,在家族中积威甚深,哪怕后来被逐出家族,大家也轻易不愿去招惹他。他江无悔虽是个浪荡公子,但在这堂弟面前也一样不敢放肆。如今见了这位与堂弟相貌神似的“李前辈”,不由也下意识地在心里打了立正。   江无悔对江笠恭敬地拱手施礼道:“在下江家江无悔,见过江前辈。在下听闻前辈欲前往观看比斗,因仰慕前辈风姿,故候在此处。”   江笠虽然看着年纪小,但玄王修为,自是当得起他一声前辈。   “原来是江家公子。”江笠淡然颔首,看似谦逊高雅,又暗含一丝不容亵渎的威严。   说完这句后,江笠便背着右手,继续如方才般举步徐徐朝望江楼走去。江无悔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前辈,在下听闻您前番指点战局的风采,十分钦佩,恰好最近……哈啾!”正说到动情处,江无悔忍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江笠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得他闹了个大红脸。   江无悔满脸讪讪:“抱歉……”   本以为李前辈会因此冒犯而驱逐他,没想到李前辈只是认真地审视着他,看得他越发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了。   “江公子,你体内这股寒气积聚已久,脾胆生寒,关节生硬,至少也得有二十个年头了。如今凝练玄气,突破瓶颈,恐怕不大顺利啊。”   江笠说得老神在在,江无悔却听得悚然色变!   一个喷嚏,一眼打量,此人就能直接看出困扰他多年的毛病!他原先尚且还存了疑心,怎么能光看玄气运转便知战斗胜负,如今亲眼见了,还能说什么!只能震撼佩服啊!   他自娘胎就感染了寒症,但此事除了自己的家人,外人还无从知晓。更何况,今日他是临时起意过来“埋伏”的,对方总不能连这都料到,还提前打听他的情报吧!   李轻舟肯说出他的症状所在,会不会有什么解救方法?要知道他这病症可是困住许多银雁名医,就差求到白家去了!   江无悔急切恳求道:“前辈救我!”   江笠徐徐指点道:“你将玄气自上往下慢冲,由神庭到天突,先正后反运转一圈,再汇聚于气海……”   江无悔按着江笠所说的运行了三个周天,然后,他发现方才身上的寒意完全消失了,僵硬的指关节也恢复了灵活。   江无悔登时对江笠佩服得五体投地。   “前辈,您可真是高人啊!”   “江公子勿要高兴得太早。”江笠却泼了他冷水,“此法不过起到缓解作用,不过稍息,公子之病症又会故态复萌。公子若想彻底根治,还需以此法配合一番治疗。”   江无悔笑容一僵。   “前辈千万要救救小子啊!只要前辈能治好小子这病症,小子今后必以前辈马首是瞻!”   江笠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听说此次的比斗的彩头乃是江家所献?”他状若无意地询问江无悔。   “是的。”这事不是什么秘密,说起来还是件光荣的事情。   “听说贵府所献的是稀世珍宝青烟绝影线?”   江无悔一震!   青烟绝影线这东西,在江家何人不知!   “这,怎么可能!前辈是否消息有误!”这青烟绝影线可是他大伯母的陪葬品!   “朱府出来的消息,公子觉得有误吗?”江笠反问。   江无悔哑口无言。是啊,若是朱府出来的消息,总不能是假的吧?欺骗天下英雄对朱太守来说有何用处?   江笠莞尔道:“我对这稀世珍宝倒是有点兴趣。”   江无悔听懂了江笠的意思:想让我出手相救,就拿出点诚意来!   江无悔为难起来:“凭小子这一阶玄师的修为,就是彩头真是青烟绝影线,小子也抢不到啊!”   江笠哈哈笑着拍了拍江无悔的肩膀:“江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想让公子帮我问问令尊,这宝物真假罢了!”   江无悔松了口气:“这倒是可以。”   江笠点到为止,恰好走到望江楼前,他扶起衣摆,勾起嘴角笑出一丝意味不明,泰然自若登池上楼。   江无悔站在后边,脸上阴晴不定。   大伯死后,他爹费尽心机,收买人心,差一点就当上族长,没想到他那二伯会那么狡猾,一早就暗中抱上朱太守的大腿,为此还不惜把他那小白脸堂弟江游云送上门伺候对方!真是无耻之极!   若他二伯当真做出掘坟夺宝之事,就是忤逆当年他爷爷的遗训,不仅大逆不道还不仁不孝!这样的人,又怎能带领家族走向辉煌?只怕还要叫银雁城百姓唾弃!而他们正可以借此机会扳倒他,夺回江家话语权!   这李轻舟真是给他带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江笠来到约好的雅间,就见布置娴雅,茶盏酒樽齐备的酒桌上,坐着以朱太守为首的四五个豪绅官员。   没有桂臣雪。   江笠本来已经想好如何见招拆招,消除桂臣雪因那只草蚂蚱引起的对自己的猜疑,没想到桂臣雪临到头居然没有出现。   今日是玄王比赛,按理来说,桂臣雪如今的身份类似朝廷的钦差大员,朱太守都亲自主持大局了,他又怎么能缺席?何况他还要拿青烟绝影线来“钓”自己这条“鱼”!   除非发生了更重要的事情!   与众人挨个打了招呼,寒暄几句后,江笠慢慢坐到椅子上,眉头不由蹙起一道忧郁的竖线。   桂臣雪跑去哪了?   江笠将目光越过比武场,投向远方层峦叠嶂后的白云峰。   千万不要横生枝节才好。   白云峰。   烈日炎炎如火,疾风猎猎如刀,一只苍鹰在高峭的峰头盘旋。   疯草连天的白云峰峰顶上,一个瘦削的红色身影孑然立于其上。呼啸的山风狂乱地拉扯着其红衣衣摆,企图将其扯下脚下万丈悬崖。   别蜂起拨开草丛就见自己久寻不到之人就站在前方悬崖边,还以为是要寻短见,正要出声喝止他,山林的另一头却抢先冒出一声冷喝!   “斩钰!他根本就没有死!他还活着!”   别蜂起立刻猫低腰肢,收敛气息。他发现了桂臣雪。   方才上山途中,他与一伙来路不明的人打了场遭遇战,对方的身手及熟悉的气息告诉他,这伙人跟上次的杀手来自同一个地方。但这伙人实力要弱些,而且他尾随偷听得知,这伙人是冲着斩钰来的。   斩钰是小书生要的人,他自然也要护他周全,一场厮杀在所难免。这才让先得到消息的他慢了桂臣雪一步。   而且在那场遭遇战中,对方临死的奋力反扑还给他造成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现在直接跟桂臣雪对上的话,受伤的他胜算也不知道有多少。   而且,从那只草蚂蚱中可以知道,小书生和桂臣雪之间,似乎有着颇为复杂的关系。而那次在寒山寺被错认为“江笠”的时候,小书生表现的很是生疏冷漠,明显不愿与桂臣雪相认。若他现在冒冒失失冲上去,从桂臣雪手中抢下斩钰,那么桂臣雪会不会顺着他这条线索找到小书生?   无论何时,他都不愿意将小书生至于危险境地中!   别蜂起冷静衡量了得失,还是决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看看再说。   这里是银雁城,不是别家的地盘竞陵城,行事总要瞻前顾后,处处遭受掣肘,真是叫别蜂起十分难受!   所以别蜂起暗暗下了决定,待这边事情一结束,就赶紧把小书生拐回竞陵城,做一对神huan仙xi眷yuan侣jia!   斩钰转过身,飞扬的黑发凌乱地打在脸颊。   他的脸庞布满骇人青筋,嘴唇黑紫,如鬼似魔。这张脸无论看几次,都让人感到恐怖又恶心。   桂臣雪依旧银甲银袍,背负双剑。如今他头发灰白,越发显得清冷卓尔,凛然如天宫中的执法神将。   “你果然是在骗我,”桂臣雪的目光无比冰冷又讽刺,“他还活着,是吗?”居然还不惜伪造坟墓这种东西!看来这小子真是走火入魔,生了失心疯了!还抓了那几个无辜的人假装要给江笠陪葬,好在他一路搜寻下,终于将那几个人解救出来。   如今,是时候结束斩钰这场自编自导的闹剧了!   斩钰无奈地摇了摇头,甩了甩手中的长剑。   “是啊,他还活着,本来想借此降低你的防备,好趁机杀了你的,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听到斩钰的话,桂臣雪心中稍定。他冷笑一声,咄咄质问斩钰:“说,他在哪!”   斩钰摇头:“我凭什么告诉你?去死!”话音未落,他猛地抽身朝桂臣雪飞掠而去,长剑如虹,杀气盈沸!   桂臣雪早料到他又是这招,拍出一剑直接撞开他的剑锋。   斩钰顺势一转手腕,却是将长剑拼向自己的喉咙!   “桂臣雪,我死了,你永远别想找到他!”   桂臣雪倒抽一气,他还没找到江笠,怎么能让斩钰轻易死去!若江笠以后知道他逼死了他视同弟弟的斩钰,他们之间就再无任何可能了!   桂臣雪慌忙伸手抓向斩钰,想要阻止斩钰自戕。   电光石火之间,垂首的斩钰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笑容,眼珠子整个变成炽烈的红色,周身所有魔气汇成无形狂潮,疯狂往剑尖涌去,同时剑锋再次一转!   “嗤!”一剑穿透桂臣雪左肩!   第39章 西水终有东归日(下)   斩钰这拼尽修为的一剑直接无视了桂臣雪的冰蚕神麟灵甲从肩胛骨将桂臣雪整个刺了个对穿血肉飞溅。   煨了活人血肉的魔剑红芒大闪气势惊天骇地。   隐藏在草丛中看着这一幕的别蜂起忍不住吃了一惊!   因为他看见斩钰连眼珠子都变成了红色!   红眸红得热烈,红得刺眼红得决绝又义无反顾。   没有人不知道红眸代表了什么!这少年魔人居然倒行逆施运用疯狂燃烧生机,激发潜力的方法,短短时间里将魔功练到极致就为了杀桂臣雪报仇。这根本就是同归于尽的杀法!现在,桂臣雪中毒了他自己也毒气深入骨髓,恐怕命不久矣回天乏术了!   桂臣雪毕生都未曾受过这么重的伤。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将斩钰连同扎入血肉的长剑一掌扫开,踉跄着急退出三大步,轰然摔倒在地!   他飞快点住身上几处穴位止血然而伤口却依旧血流不止翻开的血肉眨眼就变成了黑紫色毒气在飞快腐蚀他的伤口!   很快他的脸覆盖上一层黑气浑身开始癫痫般颤抖起来。   普通人这时候恐怕早已气绝身亡但他毕竟修为强悍,还能勉强打坐稳住气息。   他死死地盯着斩钰,心底却无比荒凉。难道江笠已经恨他到如此地步,宁愿不要斩钰,也一定要取他性命吗!?   这样一想,桂臣雪更是悲痛欲绝!急怒攻心之下,他意志瞬间崩溃,气息错乱,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毒气霎时就冲破桎梏,窜出筋脉,向全身扩散。   中级玄王,银雁城无人可匹敌的他,终于一头扎在地上,昏死过去。   斩钰摔在另一头,呕出一口血后,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三年以来,从未如此快意!   大仇得报,怎能不快意!   他终于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少爷了!   大笑之后,斩钰只觉眼前开始变得混乱和漆黑,呼吸艰难阻滞,意志也模糊了。他知道自己毒气渗入五脏六腑,死亡也就是下一秒的事情了。   反正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少爷,阿钰来了!”   斩钰豁然起身,扑向脚边悬崖!   “站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犹如野兽般猛地自草丛中跃起,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   哒哒哒!   匆忙的脚步近乡情怯似的,猛地在门口一顿。   江笠做了一个深呼吸,才缓缓推开房门。   一屋子迷离斑驳的烛光映入眼帘。   “你来了。”旁边的别蜂起侧身让出位置,江笠顺着望去,就见床榻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少年。   江笠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少年的脸庞。   不仅是脸庞,那青筋沿着少年露出的脖颈一路蜿蜒,遍布了少年身上每一寸皮肤,宛如蜘蛛织就的错综复杂的罗网。   每一条青筋都是一份煎熬与苦楚。   “刚才我给他看过了,毒气侵入五脏,我帮他暂时压制住了毒气扩散,但是想彻底祛除……还要再想想办法。”   斩钰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人,他也不敢贸然出去给他找其他大夫诊断。   江笠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慢慢坐到床沿。   别蜂起没话找话说:“我在寻找斩钰的途中,遇到一伙人也在寻找斩钰,都是些杀手,跟我上次遇到的那些人是同个组织的。是了,还遇到了桂臣雪,他被斩钰刺了一剑,挺严重的,能不能救回来真不好说。估计不久后,城防卫队就要全城搜捕斩钰了。你放心,桂臣雪没有看到我,暂时不会找到我们这边来。”   江笠皱眉道:“不对,你报名了今日的比斗大会却未出席,朱太守也可能会起疑心。”   别蜂起一攥拳头:“那我们马上转移?”   “不可,那不成了做贼心虚了。”江笠摇头道,“你先让人去闹市中寻一处老宅子,便于到时转移斩钰。我们则还像之前一样,住在此处即可。”   刚才他与朱太守等人一同观看几大玄王比斗时,他很明显地察觉到朱太守的心不在焉。他敢肯定,作为知道青烟绝影线内情的唯二者,朱太守肯定知道桂臣雪为了何事去了何处。   直到黄昏降临,晚霞千里的时候,他见朱太守在外头听一个下属耳语汇报了什么后,突然行色匆匆地告辞离开。   很显然,朱太守是帮桂臣雪来试探自己对青烟绝影线的态度的,桂臣雪得知那夜自己寄宿朱府后,就已经怀疑上自己了,但他如此旁敲侧击地迂回试探,可见他只是怀疑自己跟“江笠”有什么关系,而非怀疑自己就是“江笠”,他没有证据说服自己!   朱太守匆忙离开裁判席,应该是跟桂臣雪有关。   繁杂的思绪渐渐回归。   安静的床榻上,斩钰一动不动的,仿佛只是熟睡,可是江笠知道,斩钰随时都可能突然间被膨胀的毒气痛醒,然后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别蜂起站在旁边,有种束手无策的焦躁。他想抚平江笠眉宇间的死结,但他拿斩钰体内的毒的确没有办法。   对了!有一个人肯定有办法!   “我去找白神医!他一定有办法!”别蜂起说完,一转身就出了门。   他在门口碰上赵侍卫长:“小赵,我出去一趟,你好好保护着小书生,那个斩钰若是醒来,仔细他伤着小书生,知道吗!”   赵侍卫长连忙应下来:“是!属下绝不会让任何人伤着公子!……不过,少爷你这伤,不处理一下吗?”   说着瞥了瞥别蜂起后背上的伤口。   别蜂起看了房间里的江笠一眼,压低声音警告赵侍卫长道:“不要告诉他我受伤了!”   赵侍卫长惊讶无比:这不是你风格啊少爷!   别蜂起瞪了他一眼:老子是喜欢跟小书生撒娇怎么了,可是撒娇也要看场合的好吗!没见小书生正心烦意乱着吗!   于是主仆二人以眼神交流完毕,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赵侍卫长想要进屋保护江笠,提防斩钰暴起伤人,却被江笠打发出去。   江笠很是坚持,不肯让任何人打扰,赵侍卫长只能领命离开。   房间里便剩下江笠跟斩钰二人。   “好了,人都走了,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睛吧,阿钰。”江笠对床上昏睡的人说道。   前一秒还昏睡着的斩钰一下睁开眼睛,兔起鹘落之间,他飞仰起身,手习惯性摸向身旁长剑。   习惯枕戈待旦,绷紧神经求生存的他,这一次却没有寻到长剑,甚至虚弱得连仰身都做不到。他直接摔落回床褥中,抬起眼睛,猝不及防跟江笠对上视线。   “少爷……?!”斩钰满脸错愕,见鬼似的。   面前这青年书生,相貌举止,衣着气质,就连看他的目光都跟少爷如出一辙!   是风华正茂时候的少爷啊……   现在又是晚上没错,是少爷的鬼魂来看他了!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果然是真的!   想到是这个可能,斩钰不仅不觉害怕,恰恰相反,他感到幸福极了!   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蜷缩起身子,紧紧抓住江笠的手不肯放。   “少爷,你来接我了是吗?你怎么现在才来,阿钰一个人好辛苦,少爷,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江笠看他面容憔悴,却还像年幼时那般,小狼狗似的拿脸颊磨蹭他的手心,顿时感到喉咙酸涩哽咽,一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阿钰,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去却无能为力。   一滴眼泪落在斩钰脸庞,斩钰瞳孔蓦地一缩!   眼泪是热的?!   “我还活着啊,阿钰。”江笠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蒙住眼眸的泪光随着扬起的笑纹破碎了,温暖的手心将虚幻的美梦化为真实。   活着?!   因为极度的震惊,斩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就坐起身。   他感觉得到,少爷的手是有温度的,指甲扣进掌心是有痛感的,这不是梦但是,他怎么敢相信!   他是亲眼看着少爷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也是他亲手给少爷盖上的棺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信仰的那一刻,他经历了怎样绝望的黑暗。   他怎么敢抱着侥幸,在濒死前再见生存的希望?难道是他贪生怕死,无耻地想要在没有少爷的世界里苟且偷生,才如此自欺欺人吗?   他死死地盯住江笠,想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来嘲笑自己的失心疯,或者揭穿桂臣雪的阴谋,然而,越是看,他的眼睛就睁得越大,心底就越是惊骇。   “少爷,真的,真的是你……?!”   江笠温柔地垂下目光:“嗯,是我。”   不需要恳切激烈的言辞,甚至也不需要其他苍白的物证。当江笠那温暖如初的目光越过三年时光,静静地落在斩钰脸上时,就像他过去无数次注视着斩钰那样,岁月娴静,一世安然,而这对于斩钰而言,已是最可靠的说服。   斩钰那颗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便渐渐平稳地落了实地。   他终于走过了人生最辛酸难熬的一段路途。   江笠的一滴眼泪,便是他的苦尽甘来,让他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最好的回报。   “少爷!”   斩钰扎进江笠怀里,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江笠握住他的肩膀,珍而重之。   他知道斩钰等这场重逢等得太久了。这个曾经天真无忧的少年在绝望中背负着仇恨,在强烈的复仇意志下迫切而仓促地长大了。一个人在炼狱中煎熬,他的眼底盛满仇恨与冷酷,心底却满怀着委屈和悲伤,活成了世人恐惧敌视的魔人。   这样的斩钰,还能回到阳光下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钰。”江笠轻轻说道。   “嗯,一定会好的,少爷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斩钰压抑地哽咽着,手紧紧揪住江笠的衣服。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又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人之一生,各有所求,而他不过得其所求,心满意足而已。   他并不想回顾过去那段血淋淋的路途,更不想向江笠倾诉其中的艰难阴暗。因为那无数个漫长的黑夜已经一刀一刀地剜刻在他的心上,那条漆黑的小巷曾经指引着他坠入地狱。他不希望江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黑夜,彻底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他不想江笠为他难过。   ……   别蜂起没有找来白神医。因为白神医已经跑了!   话说白神医其实也挺郁闷的,现在算个什么事?他都收拾好细软准备云游四海去了,突然被朱太守强请去给桂臣雪治伤。他掐了桂臣雪的脉搏稍微一探,心情当场纠结得无以复加,留下一张解方后便告辞了。   其实他本心是很愿意救助这位银雁城保护神的,但是依桂臣雪这情况,非一两个月治不完,很耽误他的旅游时间啊。   反正无论如何,出行计划都拟好了,他一准儿还是要走的。他就是这样坚持己见的白神医。所以他当天晚上就趁着无人察觉时,施展绝世轻功玩了一出人间蒸发。   现下不只别蜂起在找他,朱太守也气急败坏地关了城门,想要掘地三尺把这个固执的老小子揪出来。   别蜂起就这样错过了白神医。   他当时真不应该放桂臣雪一马。人都昏死任人宰割了,他却因为不确定小书生对桂臣雪是个什么态度,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敌军还是友军而迟疑了,错过最佳的动手时机。否则冲着桂臣雪在寒山寺搂了江笠一下,他一准也是要冲过去补上一刀的。   如今银雁城全城戒严,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基本都被朱太守请到了朱府。别蜂起一时无计可施。可真是大大的麻烦了。   看来只能先自己帮斩钰压制住毒性,再寻良机。   别蜂起一路纠结着回了客栈,推门就见斩钰已经睡下了,江笠正弯腰给他掖实被角。看见他,江笠朝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不要吵醒斩钰休息。   不停来回奔忙都没时间阖一下眼睛的别蜂起:???   江笠见他傻愣愣的,干脆抬抬下巴,示意他出去。   别蜂起张了张嘴,直接就气乐了。   不是吧,他不会真是救回来一个情敌吧!   别二公子的内心是奔溃的,绝望的。这世界对他真是充满了恶意啊!   江笠自己也出来了,临走还小心带上了房门,然后就把伫在门口的好大一尊别蜂起一起拽了走。   别蜂起不情不愿的,不过还是很老实地跟着走了。   进了隔壁房间,江笠直接开门见山挑起话题:“关于我的身份,包括斩钰,还有桂臣雪,你应该是有很多事情想问的吧。”   别蜂起知道,江笠这是要跟他开诚布公了。   第40章 留得青山一片心   别蜂起知道江笠这是要实现诺言跟他开诚布公交代身份来历了。所以他立刻坐到江笠面前的椅子上,好孩子似的端端正正地摆好姿态两手放在膝盖上。   好激动!从此以后,他就要统治小书生了!   江笠道:“斩钰唤我少爷。”   别蜂起微笑点点头:“所以你是江家哪个旁支的少爷是吗?”一脸我早已看穿真相的自信。   江笠莞尔。   “斩钰从来只承认一个少爷。其他江家少爷他只称呼公子。”   别蜂起笑容一僵迟疑地打量江笠:“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江笠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你既然连离魂之症都经历了当知道世间还有借尸还魂投胎转世之说。”   别蜂起终于笑不出来了。   压抑地保持了半晌的缄默后他突然毫无预兆的豁然起身!   上前用力抓住江笠的胳膊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慢慢眯起眼底流露出一丝危险和恼怒。   “你又想骗我,是吧?”语气中带着一丝侥幸。   “不,这次是认真的。”江笠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以不变应万变。   别蜂起一眼不错地逼视江笠内心的起伏惊疑使他脸上难得显出一丝凝重。   良久他缓缓咧起嘴角笑出十足的邪佞跟凶狠。看他这模样,大概连生吃了江笠的心都有了。   “好啊可给我逮着你了,江笠!你他娘的不仅狠狠地挫败了我还打劫了我一打米货现在还把我像个傻子一样耍着玩!你可把我得罪得狠了!”   江笠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是啊还骗了你那么久,这真要不共戴天了。”   别二公子啊,现在,你应该对过去对我说的喜欢感到后悔了吧!   然而别蜂起气的压根就不是江笠以为的隐瞒身份。他之所以生气,实是因为他太爱吃醋了,而且想象力丰富,自以为被连戴两顶绿帽。此绿帽一名斩钰一名桂臣雪。   “斩钰是你的什么人?老实交代,别拿主仆情深骗我!”别蜂起咄咄质问道。   江笠不置可否:“阿钰是我一手带大的,大概是兄弟吧。”   “那桂臣雪呢!”   江笠顿了顿,却是转开了脸:“我跟他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什么好说的?我看你是不想跟我分享你们的美好回忆吧!一起骑马,一起练武,哦,还一起编了草蚂蚱,还编了两只,代表的就是你们两个人是吗?”   别蜂起怒气冲天地将江笠拽进自己怀里,低头逼近江笠的脸颊,两人几乎呼吸相融。   “反正我不想说他。”江笠很平静,甚至几乎是从容地说道,“受不了的话,现在分道扬镳,还不算太迟。”   别蜂起一听,真是火冒三丈。   “哦,想跟老子分道扬镳,然后好去找姓桂的重温旧梦是吗!你休想!老子偏要棒打鸳鸯,就不让你们终成眷属!”   慢慢有点反应过来的江笠:这小子究竟在说什么啊???   别蜂起兀自吃醋吃得肝火大烧:“江笠,对我做了这么多坏事后,你难道还指望着从我身边全身而退?告诉你,别想了!我这辈子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二公子这样说,在下很害怕的。”江笠一脸无所畏惧。   谁知道江笠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冷静伪装下,裹藏的却是一颗因为不安而故作强硬的心。   别蜂起眼底一暗,忽然捧住江笠的脸颊。   “就算你是江笠又怎样!无论你是谁,老子只知道,你是我的小书生!是老子的人!”   江笠错愕地张了张嘴。无论他是谁,对别蜂起而言,都不会改变,真的吗?   江笠勉强做了一个深深吐纳,压下心底因为别蜂起一句话激起的涟漪。   输人不输阵。在别蜂起吻过来之前,他已经先一步欺身而上,把别蜂起拽过来,二话不说就堵住别蜂起的嘴!   一吻过后,别蜂起都惊呆了。   这是江笠第一次吻他。   ……好棒。   话说这种被征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江笠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真没想到,别家二少爷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真的很傻。   摇着头叹着气,他背着手举步往外走去。   别蜂起在后头追出门喊道:“你怎么就走了,你还没跟我说姓桂的是什么典故!小书生,你别妄想逃避话题!”   江笠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背对别蜂起的嘴角勾起一丝轻松的笑。   ……   望江楼三层瑰丽奢华的房间中,沈少昊坐在正位太师椅上。   原来沈少昊早已悄悄抵达银雁城,但是他没有立刻去找江笠。“轻舟弟弟”浑身好像笼罩在一团迷雾之中,他知道若自己想要真正占有对方,就要跳出迷雾,才能掌控全局。   听着属下的汇报,他手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因为肩上伤口较重,属下说了几句后,不时吭哧吭哧地喘气。但他还是坚持说道:“兄弟们得知大魔头斩钰就在白云峰上,便要带人枭其首,赠与朱太守做见面礼。没想到半路上突然杀出个李戚风,将弟兄们全部斩杀于刀下。好在属下学过龟息之法,假死逃过一劫。等属下赶到山顶一看时,斩钰已不见踪迹,只有桂臣雪昏迷在地。属下见朱大人的人已经匆匆赶到,便赶紧离开了。”   说完后,他也不敢抬头看自家主子。外人都道沈少昊文质彬彬,儒雅博学,俨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风雅文人,浊世佳公子。但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都知道,哪怕自家主子相貌姣好如少女,然而其心肠最是歹毒如蛇蝎,而且性情喜怒无常,让身旁的人时刻提心吊胆。   “李戚风?”沈少昊沉吟着将目光投向远处。   斩钰出现在那里,李戚风也出现在那里,会是巧合吗?   难道李戚风救走了斩钰,还是斩钰跳崖自尽了?   亦或者是轻舟弟弟想救斩钰?   沈少昊站起身,在屋里背着手来回踱步,嘴里淡淡吩咐道:“让人盯住悦来客栈和白家,仔细出入之人。尤其是白家!”   桂臣雪重伤濒死,斩钰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李戚风若救下斩钰,肯定是需要大夫的!   ……   江笠感觉别蜂起最近变得怪声怪气的,处处找茬。   比如说现在。   听赵侍卫长说斩钰又跟别蜂起起了冲突。江笠急忙赶到院子中。就见斩钰举掌打向别蜂起。   如今,斩钰的魔剑已经被江笠收缴,为抑制毒气扩散,修为也暂时被别蜂起封住,所以只能以拳脚功夫对付敌人。   然后别蜂起连玄气都不必使出一点,轻飘飘的一挥手就把斩钰小狼崽子扇飞出去了。   江笠眉宇一蹙:“阿钰!”   看到江笠,别蜂起本是兴高采烈的,正要迎接上去,却见江笠目不斜视从他身边就过去了,直接去查看斩钰的伤势。   别蜂起:???   江笠:“你这孩子,怎么就敢跟人动起手来!”   斩钰低下头,弱弱地咕哝道:“可是他说少爷是他的媳妇……我,我不同意!”有桂臣雪这前车之鉴,他真是太害怕了!害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少爷又被这些坏人骗了去,害怕少爷再次受伤!   江笠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能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斩钰现在正是惊弓之鸟,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他缓过这阵子再说。   别蜂起在旁边抱臂冷笑道:“小兔崽子,不自量力!”   江笠沉声道:“二公子!”   别蜂起把脸一撇,不满道:“哦,你来啦,我刚才都没看到你!”   江笠见别二公子幼稚病又开始发作,便不再理会他。搀扶了斩钰回了房间。   别蜂起被遗落在后头,气的一边卧槽卧槽地无声呐喊一边原地暴跳。   江笠头也不回地喊道:“二公子,还不过来吃饭!”   别蜂起动作一顿,哼哼唧唧地吼道:“让我饿死算了!”   然后拧巴巴地赶紧跟了上去。   “小书生,我告诉你,你再这样对我,你会失去我的。”   饭桌上,别蜂起将筷子狠狠戳进米饭中,瞪着江笠说道。   “哦,是吗。”江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鱼肉给斩钰,斩钰赶紧受宠若惊地举过瓷碗来接。   没想到万恶的别二少最是看不惯江笠心疼别人,正是时刻想要在江笠面前怒刷存在感。   今天的别二少依旧是主动出击的别二少。他抢先一步就探过头来,不是用筷子,而是直接龇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嗷的一下就叼住江笠筷子上的鱼肉。   大力咀嚼几下吞咽下肚后,他仰天叉腰旋转脑袋,做了个夸张的狮吼动作,哈哈大笑道:“好肉,好肉!果真是传说中的盖世鱼肉!”   江笠:“……”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筷子。   看别蜂起动作那么猛,他还以为别二少爷会咬断他的筷子呢。不过这筷子如今……感觉有点别扭了啊。   被横刀夺爱的斩钰怒视别蜂起:“不要脸!少爷分明是夹给我的!你走,你走!少爷不需要你,少爷有我就行了!”   别蜂起懒得跟小兔崽子废话,他只是气汹汹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住江笠,满腹冤屈誓要跟江笠讨一个说法   “你说,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还作不作数!”   江笠抬起浓秀的睫羽,嘴角泛着淡淡笑意,故作不解道:“不知二公子指的是哪些话?”   别蜂起红着脸咬牙切齿道:“你说你最喜欢像我这样的人,你说,这话还作不作数!”   “不行!”斩钰哗啦啦就跳起来,用力将筷子按在桌子上,“少爷最喜欢的是我!不是你!”   别蜂起也排山倒海地站起身,气势比斩钰还澎湃。   他痞里痞气地伸出食指点了点斩钰的鼻尖,嚣张无比地发狠道:“小兔崽子,你算个毛线啊!他最宠的人是我,他亲口说的!”   斩钰的眼眶瞬间就泛红了:“你胡说!你敢编排我家少爷!”   就算别蜂起救了他一命,帮他见到少爷,但是敢轻薄少爷的人,他是绝不会原谅的!   就在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中,江笠终于开口了。   “都坐下,好好吃饭。”   斩钰立刻就坐下了。   别蜂起瞪了这个只会跟自己争风吃醋的小兔崽子一眼,却是挪动椅子挨近江笠坐了。   老子偏要粘着媳妇儿坐,略略略   斩钰气的胸脯起伏,但他发现江笠始终面无表情的只是沉默,只能蔫蔫地哼了哼:“少爷,对不起,我错了。”   江笠温和地望着他:“你错了哪里?”   斩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端起饭碗背诵江家家规:“家规第十五条,食不言,寝不语,尊重农人,爱惜粮食。”   江笠点点头:“嗯,吃吧。”   别蜂起歪嘴斜眼地对着斩钰摇头摆尾,一脸贱贱的嘚瑟。   江笠看向别蜂起。   别蜂起端起饭碗:“我知道啊,食不言寝不语,咱家的家规嘛!”   斩钰一听就不干了,无声地怒视别蜂起。他跟少爷才是咱家!别蜂起是别家,不是他们家的!   别蜂起的回答就是故意拿脸磨蹭江笠的肩膀,朝斩钰龇牙炫耀: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略略略   江笠瞥了自己肩膀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目光又转向了斩钰。   斩钰就像他的弟弟一样,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他希望斩钰能够明白,他也愿意给斩钰时间明白。   斩钰气得咬碎一口银牙,他气别蜂起的狂妄嚣张,又为少爷总是如此善良,轻易付出真心而难过。   他知道少爷的意思。少爷没有推开别蜂起,就是接受了对方的示好,默许了对方的亲近,就是愿意给对方机会!   如果别蜂起真心爱护少爷,他也愿意接纳别蜂起,可是他始终没有信心,他太害怕了,当初的桂臣雪也是天天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好的时候,还能为少爷去挡刀,只为了骗取少爷的信任!   世间薄情寡义者众,忠贞长情者少,他不知道别蜂起有几分可信度,又会不会是下一个桂臣雪!   日常琐事最难掩饰人的秉性,而绝境最能识破人心。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大概不多了,至少在他离开之前,他必须确认别蜂起对少爷的真心有多少,是否可靠。所以,就算变成一个讨人厌的人,他也在所不惜!   第41章 往者不可谏   斩钰回归的这两天, 因为一直做噩梦,时不时就惊醒,半夜到处“找少爷”, 让江笠很是心疼,所以江笠几乎都待在他身边。   被冷落的别二公子气得要原地爆炸,决定是时候巩固一下一家之主的地位了。   这天晚上, 帮斩钰运功调整好内息后, 别蜂起耍了个小心眼, 他点了斩钰的睡穴, 如此还嫌不保险,又叮嘱一个侍卫睡在外屋,仔细斩钰的动静, 千万别让小兔崽子再打扰江笠。   如此布置一番后, 别蜂起见时间差不多了, 便决定回自己房间开始计划。   “做噩梦”而已嘛,装可怜扮柔弱,谁不会啊!   别二少爷回到房间,腾的一下跳进床上, 翻腾了一阵后, 他酝酿了情绪,然后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不, 不要, 住手, 救命, 啊……!”   江笠正在隔壁屋里琢磨着斩钰这身毒气,琢磨着怎么把白神医骗出来救斩钰,闻言差点一口茶喷出去。   别蜂起还在叫:“救命,救命……”   江笠轻哼一声。今夜斩钰如此安静,他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别蜂起动了手脚。不过斩钰连续两夜噩梦连连,安神香都不起作用,若能借此让他睡个好觉,倒也是好。是已他并未去揭穿别蜂起。   端起茶盏,江笠懒洋洋地听着别二少爷表演。他心里乐道:二公子,你叫啊,你再怎么叫,我也不会理你的。   别蜂起闹腾了这么久,却见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居然完全不来关心自己,于是换了一个姿态再接再厉。   “不,不要……!”   然后江笠房间的烛火就直接熄灭了。   熄灯?   难道是江笠嫌弃他太吵,所以干脆采取了蒙头睡觉政策?   “气死老子了!”   别蜂起猛地坐起身,一掀被子跳下床,怒火冲天的就往江笠房间杀去。   小兔崽子喊一句你就急得外套都不披直接跑过去,老子喉咙都喊哑了也无所谓是吧!你这个偏心鬼!看来老子是时候让你知道谁是一家之主了!   来到江笠门前,别蜂起发现那扇花纹斑驳的窗纸上只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江笠怕黑,所以总会留下一盏烛台到天明。   好啊,睡了也好,这倒是方便了他嘿嘿嘿……   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别二少蹑手蹑脚地侧身钻了进去,悄悄摸进江笠的房间。   他一眼就看到被子鼓起一团。   屋里很安静,很好。   结果他刚反手阖上门,立刻就被一只手拽了过去,摁在门扉上。   别蜂起在微弱的烛光中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对黝黑眼眸。   单薄羸弱的江笠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他完全有能力推开江笠,他甚至早已在心中压倒江笠无数次,然而现实中他却只能瞪大眼睛,徒劳地咽了口口水,心中默默地赞叹道,这个姿势好棒啊。   江笠衣着整洁井然,完全不是入睡的模样。他微微眯起眼睛,凑近“吓”得一动不动的别蜂起。   仿佛在轻轻嗅探对方的气息,他慢慢靠近别蜂起,先是脸颊,缓缓下移,又轻柔地流连在别蜂起露出的脖子跟锁骨上。就像在寻找,确认着什么。就连喷吐出的温热鼻息也噙着道不尽的旖旎。   别蜂起啪的一下撑住身后门板,他被江笠嗅得差点腿软。   “二公子,你刚才在喊什么,我没听清。”江笠倏忽抬起眼睛,嘴角勾起,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别蜂起干巴巴地吞了口唾沫:“我我我我我说说说……”   江笠歪了下头,像发人向上般柔声诱哄道:“你想说什么呢?”   天真的神情说不出的撩人。   江笠好端端做自己的事情时,别蜂起就想亲亲抱抱他了,更别说现在他还主动出击。这一眼一言的杀伤力无异于十万伏特的暴击,瞬间就击得别蜂起神魂颠倒,想要投敌叛变。   别蜂起心底饿狼嗷嗷乱叫,脸上却显出忍辱负重的表情。挣扎道:“江笠,不要……”   江笠笑问:“嗯,不要什么?”   别蜂起羞耻地豁出去了:“我说,不要住手,继续……”   额头突然被弹了一下。   江笠憋着笑道:“逗你呢!”   别蜂起沉默了。   忽然猛地向前一步,他把江笠拦腰抱起来,丢到床上去!自己直接化身虎狼,嗷的一声扑到江笠身上!   “敢耍我!老子给你点颜色瞧瞧!”   轻车熟路地找到江笠的嘴唇,直接碾压上去。   别二少爷现在就像被点燃导火线的油桶,嗤嗤火苗四溅,就要掀起一场干柴烈火的战斗。   江笠的回应是直接曲起一条腿,撞在他肚子上。   别蜂起虽然练就一身铜筋铁骨,但肚子毕竟还没能成为真铜铁,此时又没有防备,直接就被江笠撞得一蒙,差点翻了身。   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目光里带了委屈跟不解:你顶我?   不是说好了要你情我愿吗?   江笠伸手推他起身,无奈地笑道:“我让你过来,是有正事想跟你说……”   “我们刚才做的不就是正事吗?”别蜂起嘀咕道。简直是再要紧没有的正事了。   “二公子!”江笠好气又好笑。   “好吧好吧,话说你什么时候叫我过来的?”   “我都熄灯了,你肯定是会过来的。”   别蜂起假装听不懂。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江笠坐到椅子上,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才以一种聊旁人轶事的口吻说道:“说桂臣雪。”   别蜂起心头一跳,他盘腿坐到床角,气呼呼地转开脸。   “三更半夜的不快来钻被窝,说什么桂臣雪。姓桂的有什么好说的!还不赶紧交代!”   虽然江笠很关心,在乎斩钰,但是别蜂起感觉得到,江笠对斩钰只是兄长对弟弟的爱护,斩钰望着江笠的目光也只是保护,崇拜,信赖,没有其他企图。   所以即便斩钰总爱给他找茬,他也能以“兄嫂”的身份宽容他,原谅他。   哪怕忍不住出手教训了小兔崽子,他也从不使用玄力,否则就凭斩钰目前这状态,他稍微扇过去一巴掌,斩钰就绝不能活蹦乱跳地活到现在。   毕竟,江笠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了!   江笠自从来到他身边就一直孤零零的,因为势单力薄所以只能拉帮结派,因为没有依靠所以只能自己强大。为了生存只能处处小心试探,千方百计地展现自己的价值。这些难道他会看不见吗?   他那么心疼江笠。心疼江笠深邃的眸光中隐藏了太多的故事,嘴角却总是噙着温柔如斯的笑意,江笠甚至都不懂得发脾气!   江笠虽然总是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丝快乐。他希望自己能够春风化雨般,一点一点地温暖江笠感情,走近江笠的内心,让江笠放下芥蒂跟防备,活的简单快乐些。   他希望江笠有“娘家人”,有靠山,有更多的精神支柱,他想这样江笠一定能够开心一点。   ――可是桂臣雪就不一样了。   在知道江笠就是那个“江笠”,跟桂臣雪有过一段过去的“江笠”时,别二少爷其实就开始过起热锅蚂蚁的苦日子了。   被桂臣雪收藏在暗螺纹锦盒中的枯桃枝,红双喜,草蚂蚱,那封江笠随手写就,轻而易举就将他引出来的信笺。还有江笠对感情的讳莫如深。这些事情他又岂能不明白?   而且,显然还是桂臣雪薄情寡义地辜负了江笠!   别蜂起想到江笠这么温柔睿智的一个人,却在桂臣雪那里接连遭受挫折直至心如死灰,临死还为桂臣雪思念成疾(别二少自己脑补的),他就为江笠感到不值跟难过,同时更为自己的前途唉声叹气,难怪江笠之前那么抗拒他亲近,原来根源出在这。   知道真相的别二少爷眼泪差点掉下来――才怪!醋意涛涛的别二少爷只想宰了桂臣雪以报夺妻(?)之仇!   桂臣雪不仅祸害了江家,还祸害了江笠!于情于理,桂臣雪都是他最大的敌人!上次多好的补刀机会啊,别蜂起悔啊!   他很想现在就偷偷过去把桂臣雪干掉,但是显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到白神医,找到治疗江笠身上骨冷黑气的最后几味药,哦,还要警惕小兔崽子的挑拨离间,至于离魂之症,先一边去吧。   而最让别蜂起沮丧的是,原来小书生喜欢的是桂臣雪那样的人……   所以现在他开始担心了。他担心心机深沉的桂臣雪会用执着打动江笠,担心江笠会对桂臣雪回心转意。   现在桂臣雪表现得痴情不悔,还一副随时会嗝屁的模样,江笠会不会心疼然后心软,直接就接受了桂臣雪的忏悔呢?   现在江笠突然开口跟他说桂臣雪的事情,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别蜂起急死了。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焦躁不安的心情准确地传达给江笠。他真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成熟点。   不过他所有的担心,却很快在江笠的坦诚相对中彻底消散。   “我与他相识于十六岁,就在寒山寺上那片桃花林中,我与他看尽花开花落,尝尽悲欢离合,从相识,相知,相惜,到最后的兵戎相见。如今形同陌路,只愿老死不相往来。”   说这话的时候,江笠刚好起身走到窗前。窗外夜幕低垂,月光皎洁如白纱,他披着一白袍星辉,神情淡然地眺望漆黑山峦。   无悲无喜,心境澹然。原来,他比他自己以为的要更早地看淡看开了。   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后来又变成痛彻心扉的怨恨,本该是诉不尽的悲痛愁怨,料想着难以启齿,无法坦白,今日回首却恍然如庄周一梦,千般万般,不过尔尔。   当日小轩窗几度幽梦,后来秋风秋雨凭添愁思,如今山鸟啼破旧梦,才知纵使人生际遇祸福不可思量,而窗外炊烟暮色,群山渺渺,风高云淡天依旧。那人在了,那人不在,他都是他,不会改变。   江笠将目光投向别蜂起,看着为他心疼又纠结不安的别蜂起。他的眼底弥漫着温柔与动容,心底满怀的是释怀与宽宥。   这一刻,他终于真正地心平气和了。   同时,他希望别蜂起能懂。   “我想告诉你,我跟桂臣雪的确有过一段过去。但是,那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真的?”别蜂起不自觉坐直了腰板。   小书生说过去了,也就是说,他已经全都放下了,不会回头去啃桂臣雪那株毒草了是吗?   别蜂起嗷的一下就扑过去抱住了江笠,搓搓搓揉揉揉。   他第一次修炼出玄气的时候,第一次打败他父亲的时候,第一次冲上高手榜的时候……那么多的第一次,都不见得有现在这么开心。   江笠拍拍他的肩膀,不紧不慢地说道:“放开,我还没说完呢。”   别蜂起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就见江笠话锋一转,目光变得玩味。   “我跟桂臣雪感情破裂的原因,是因为他欺骗了我。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了。所以二公子,你有什么隐瞒我的,最好现在就说出来,省的以后麻烦。”   别蜂起被莫名地被震慑了一下,心中顿时泪流满面。   咱们俩刚才不是很开心地在互诉衷情吗,忽然气氛凝重是怎么回事?   可是苍天可鉴,他真没什么事情隐瞒江笠,无论是感情还是其他,他都清白得就像一张白纸啊!   不过,在莫名的心虚之下,别二少爷还是东拉西扯地,把自己那些有的没有的事全都一股脑交代出来了。   翌日,江笠便听说了来自江家的一件闲事。   原来上次他隐晦提醒江无悔,江家族长可能为了讨好朱太守而掘坟取宝之后,江无悔便私下做了一番探查。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威逼利诱下,他那二伯最宠爱的儿子,他的堂弟江流云终于说出真相,原来江家献给朱太守的压根就不是什么青烟绝影线,而是一颗上品丹药。他们哪有胆子去挖掘供奉在宗祠的棺木?不过是配合朱太守演一场戏而已。   好一个桂臣雪,为了把他诈出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江无悔花了好一番心思就得到这么个真相,如何能善罢甘休?于是他又以江家族长一系瞒骗族人,私自挪用宝库为名,一定要江家族长给个说法。江无悔也没妄想能够借此拉二伯下马,不过是恶心恶心对方罢了。此事到底还是不了了之。江家几房关系愈加恶劣了,倒是平白让周围几大家族看了笑话。   听着赵侍卫长汇报,江笠不由哂笑连连。   趋吉避凶,自私自利,各自为政,他太清楚这些叔伯的秉性了。当年若非这些人拖累,他们这一系又岂能垮得那么快。如今眼睁睁看着江家日薄西山,问他是什么看法?没看法,就当看戏了!   江笠坐在圈椅中,摸着下巴兀自沉吟。   事到如今,其实他们大可不必留在银雁城了,不是吗?   只是桂臣雪伤重,他那剑伤一看就是魔剑所刺,朱太守早已将犯人锁定在斩钰身上,银雁城大街小巷到处都张贴满了斩钰的画像,出城的几处重要关卡都有重兵把守,朱太守也一直留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想要带着斩钰安全离开,还要从长计议,好好谋划一番才行。   话说白玉楼那老小子手脚也真是太麻溜了,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呢?   第42章 何来翻云覆雨手(上)   斩钰一觉醒来, 立刻明白别蜂起昨晚肯定点了自己的睡穴,顿时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 早膳之后,江笠对他说道:“阿钰, 你收拾一下,待会二公子过来, 他会带你先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原来别蜂起已经找到一处隐秘的老宅子,可以作为斩钰的藏身处所。这几日朱太守一直到处在搜人, 他们落脚的这家悦来客栈已经被搜过一遍,虽然碍于他们的身份,暂时没有明目张胆地搜到他们头上, 但是还是小心为上, 毕竟朱太守最喜欢玩调虎离山之计。   老宅子位于朱府后一条小巷子,乃是闹中取静,正是灯下黑之策。   现在别蜂起已经去安排这件事了。   斩钰瘪瘪嘴,心里难过,嘴里却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玄力,身份又敏感, 只会拖累少爷。少爷让他躲藏起来, 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他坚信无论如何,少爷都是不会舍弃他的,少爷做的所有选择, 肯定都是最好最明智的选择。他之所以难过, 是因为舍不得刚与少爷相见就又要分离。可是若说舍不得, 岂不是更叫少爷伤心。   斩钰极力压抑了不舍,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少爷,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随时可以走。”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斩钰吓了一跳,就要缩回去。他浑身上下,包括他的手都鼓胀着十分恶心的青筋,他怎么敢让少爷碰触这样的自己。   “阿钰。”江笠却攥住他的手,紧紧的不让他有退却的机会。江笠扬起脸,自下往上接住斩钰怔怔的目光。他轻声说道:“阿钰,少爷舍不得你。”   斩钰心头难过得想大哭,面上却绷着严肃,嘴里老持稳重地安慰江笠:“少爷,你别难过,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分开只是暂时的,等风波过去了,阿钰还要回到你身边来,阿钰不会离开你的!”   即便是死了,我的灵魂也会一直守护着你啊!   江笠温柔地笑了笑,将斩钰拉过来抱在怀里,斩钰如今瘦得硌人,江笠抱着这么个瘦骨嶙峋的斩钰,心里越发难过。   摸着斩钰的脑袋,他在斩钰耳边小声许诺道:“阿钰,少爷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去哪少爷都带着你,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斩钰终于忍不下去,哇的一下就哭了。   沈少昊挑选了一个别蜂起出门的时段过来找江笠。   显然,他是有备而来的。通过这几天的观察,足够他将江笠跟别蜂起的关系看得分明。   至于斩钰,他算是看明白了,轻舟弟弟真的很疼爱那小魔人,比对别蜂起还上心。这恐怕又是一个障碍啊。   在将斩钰出卖给朱太守获得道义声名,和利用斩钰挟持江笠两者之间,他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虽然贪图声名,但到底还是江笠更有吸引力。其实他知道,他对江笠更多的还是一种好胜心,一种强烈的掌控欲。   站在客栈房间门口,沈少昊整了整衣襟后,才撩起衣摆,举步跨过门槛。   江笠早已恭候多时。   此次沈少昊的拜访也是送了请柬打过招呼的。沈家公子素来风度翩翩,礼仪周全,无可挑剔。   “沈兄,一别多日,别来无恙。”江笠迎上前去,一脸高兴得恰到好处。倒真像故友重逢似的。   “阔别数日,为兄甚为挂念贤弟,不知轻舟弟弟是否亦是如此?”   沈少昊扶住江笠的手――按照礼节来说,应该是虚扶,即摆出搀扶的动作,但不能真碰到,但是素来最崇尚礼节的沈少昊这次却实打实地捧住了江笠的两臂。   沈少昊笑眯眯地盯着江笠,如少女般瓷白柔美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掠夺者的野心。   只有当一个人自以为掌握住你,能够主宰你命运的时候,他才会不自觉放开伪装,露出真面目。江笠知道,沈少昊现在就是如此。   沈少昊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知道斩钰就在他这里?   就在二人目光电光石火相触的瞬间,江笠已经明白了沈少昊的来意。   他的心猛地一沉!   是斩钰。   别蜂起知道斩钰对他的重要性,是绝不会让斩钰有失的,所以沈少昊不是扣住了白神医,就是掌握了治好斩钰的方法。无论如何,今天这场过招,他已经处于下风了!   江笠很自然地拂开沈少昊,脚下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示意道:“沈兄,请上座。”   “好。”   沈少昊适可而止地结束了方才的试探。他知道江笠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知己就是知己,不必他多费唇舌,实在叫他喜欢。   江笠入座后,便开门见山道:“不知沈兄有何教我?”   “贤弟言过了,为兄不过是赧颜自称一声兄长,岂敢妄言指教贤弟。不过是为兄前些时日刚好得了一颗极品灵丹,据说此丹能够解百毒,补精血,尤其能够克制毒气魔物,不知轻舟弟弟可有兴趣?”   江笠心中蓦地一动。   明知道可能是陷阱,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希望。   江笠迟疑着开口道:“世间当真有如此神物?沈兄莫要欺我!”   沈少昊爽朗一笑,拍拍江笠的手背:“轻舟弟弟,为兄怎会在此事上欺骗你?你若不信,为兄可将丹药先取出让贤弟一观。”   江笠心下冷笑。   一观?那么观完之后呢?   沈少昊一直以爱慕为借口接近他,现在沈少昊终于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沈少昊前番说的那些,他是一言半句都不相信的。只是不知道他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对方惦记这么久,如此处心积虑想要谋夺。他自以为自己孑然一身,实在无甚长处。   难道是跟原主江轻舟有什么狗血瓜葛?   江笠心底瞬息转过千百个念头,面上却依旧恳切,他起身对沈少昊拱手道:“沈兄,若世间果真有此神物,愚弟愿意千金求购!”   沈少昊拉住江笠的手,意味不明地笑道:“何必千金求购,轻舟弟弟在为兄心中,便是千金不易之至宝了。”   江笠惊奇地苦笑道:“沈兄,事到如今,还望别再这般戏弄愚弟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少昊居然还在坚持演戏演全套,这是一种怎样的执着!   “不,不是戏弄。”沈少昊摇了摇头。他仰头凝视江笠,眼眸反射过窗外炽热的白芒,眼底闪烁的是势在必得的渴望。   他轻声而坚定地说道:“只要贤弟点头,为兄便将灵丹奉上。只希望贤弟能够常伴为兄左右,你我二人调弦阅经,日夜相对,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次江笠当真是震惊了。   鸳鸯???   不是吧,沈少昊居然真的喜欢他?!   难怪江笠满腹惊疑,他回顾自己与对方相处的点滴,好像他至今也没做什么让对方误会的事情吧!   其实他跟沈少昊有些相似,一样的冷漠自私,心机深沉,又贯爱演戏,十足的表里不如一。他以为他跟沈少昊之间会更多地互相忌惮,视同对手,万没料到沈少昊竟会对他生出情谊来!   这简直叫他不知从何说起。   沈少昊一看江笠的表情,就知道江笠压根就没把他之前的告白放在心上,对他的一番深情厚谊也是视若无睹,心中颇为无奈。   他这轻舟弟弟就是喜欢把他往复杂处想。   江笠沉默,沈少昊也不催促。他知道小魔人性命危在旦夕,江笠比他更着急。   等江笠终于抬起眼睫,却是摇头拒绝道:“沈兄错爱,愚弟受之有愧,愚弟才疏学浅,出身微贱,配不上沈兄的高门大户。”   江笠说的不过是托辞。真正的原因是,他觉得除了沈少昊这颗丹药,他还可以争取到白神医的帮助。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受沈少昊要挟钳制。   “轻舟弟弟,为兄岂是那纠结着门当户对的俗人?我对贤弟一颗拳拳之心,日月可鉴。想帮助贤弟之心,亦是至诚至善――毕竟除了为兄手中这颗丹药,贤弟恐怕是再无其他法子了!”   江笠呼吸一窒。   白神医在沈少昊手中?!   沈少昊微微一笑。他知道江笠听懂了。   至始至终,他的嘴角都噙着笃定的胜利者的笑容。他知道江笠已经陷入他编织的罗网,别无选择的只能投入他的怀抱,任他施为。   没错,现在只有他能救斩钰了。   沈少昊站起身,靠近江笠脸颊柔声说道:“为兄有最好的丹药,最好的大夫,只要贤弟一句话,那么谁也不会死。”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江笠拒绝他,那么不仅仅是斩钰,恐怕别蜂起也会有危险了。   江笠忽然想到另一桩事情。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之前那些杀手……”   沈少昊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没错,之前别蜂起在白云峰上遭遇的杀手,就是他委派的。事到如今,他也不怕江笠知道。他知道江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衡量得失。   “轻舟弟弟,你可莫要辜负为兄一番爱护之意啊。”沈少昊说着,顺势揽住了江笠的肩膀,指腹隔着锦缎轻柔勾画着江笠肩膀的薄削轮廓,于爱怜中透出一股狎昵之色。   这一次,江笠没有推开他。   长久地沉默后,江笠终于点了头。   “沈兄厚爱,愚弟不敢再辞。希望沈兄言出必行,将丹药赠与愚弟。”   沈少昊哈哈一笑:“好!好!好!”   他脸上笑着,心里却凝重。   轻舟弟弟居然为了小魔人甘愿放弃李戚风,或者说为了救李戚风的性命甘愿顺从离开,真叫人不高兴!   二人正说着话,便听见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未到声先至,几步之遥便传来别蜂起低沉磁性的声音:“小书生!”   显然,赵侍卫长将沈少昊又来拜访江笠的事快马加鞭通知了别蜂起,别蜂起担心沈少昊又要作妖,安顿好斩钰后便立即赶回来。   此时沈少昊正揽着江笠的肩膀说话。江笠听到别蜂起的声音,手下意识的一缩,就要从沈少昊身边退开。沈少昊却用力握紧了江笠的肩膀,手上一用力,就将江笠带进怀里。不容许江笠稍退半分。   “轻舟弟弟,现在就跟他摊牌,然后跟我走。”   沈少昊目不转睛地叼住江笠,揽在江笠肩膀的手指慢慢锁紧。   江笠支肘挡住沈少昊的靠近:“沈兄何必如此心急,愚弟既已答应了你,难道还会出尔反尔不成?”   沈少昊感叹道:“贤弟如此聪慧,说不准下一刻就又琢磨出新的应对之策,为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贤弟莫要怪责为兄才是。话说回来,其实为兄想在李大公子面前这么抱着你,也已经想了很久了呢。”   上次在茶陵城,别蜂起当着他的面,将江笠从他身边带走,他至今依旧记着这笔账。   江笠知道沈少昊的意思,然而事到如今,他没有再说什么。既然答应了沈少昊的交易,又何必推脱矫情?不如干脆快刀斩乱麻!   江笠是一旦下定决心,就能够心硬如铁地去贯彻执行的人。   所以,在脚步声停在门口,在别蜂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挡住迎面而来的一束阳光时,江笠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已经沉静了表情,收敛了所有情绪。   他转身面对了别蜂起。   别蜂起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撞上这样一幕。   他心中高贵娴雅,不可亵渎的谪仙似的心上人,居然顺从地被别人拥在怀里!   一身浅绿白纱儒衫的沈少昊站在江笠身边,一脸胜利者的倨傲笑容,眼带挑衅地注视着他。   他们二人站在一处,而他一个人站在门口!倒像是他打扰了他们的好事似的!   可是小书生明明是他的啊!   江笠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叫他无法理解,甚至还带着几分陌生与疏离。为什么?   短暂的错愕过后,别蜂起蓦地大吼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他几步抢上前去,将江笠从沈少昊怀里扯了出来,护犊子似的护在身后。   别蜂起对沈少昊怒目而视,声音冷的都夹杂了冰渣:“沈公子,你逾矩了!请你出去!”   “李大公子,别来无恙。”沈少昊哂笑一声。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却是看向别蜂起身后的江笠。   千万不要叫为兄失望啊,轻舟弟弟。   第43章 何来翻云覆雨手(中)   注意到沈少昊目光中的含义, 江笠冷冷哂笑了, 转头对别蜂起淡漠说道:“兄长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别蜂起明显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   心头隐约的不安使得他的脸色慢慢凝重下来。   “沈公子,我们兄弟有话要说, 请你马上离开!”别蜂起道。   江笠却道:“无妨, 也没什么听不得的。”   闻言, 别蜂起不由眉宇一压, 心底越发愤懑。他本就是个眉压眼的邪魅相貌, 如今眉宇一锁,越显忧郁:“好吧, 你想跟我说什么?”   这时候,赵侍卫长刚好从后头追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地看看这边, 又看看那边,旁观者的他也感觉到气氛的非比寻常,一时也噤声不敢多言。   就听见江笠对别蜂起说道:“沈公子邀请我到沈府做客, 我已经答应他了。”   别蜂起错愕地重复了一句:“你答应他了?”   江笠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嗯,都答应了。”意有所指。   “什么叫都答应了?!”别蜂起蓦地攥住江笠的手腕, 脸上表情慢慢狰狞起来,“你都答应他什么了?你想到他那里去,你想在他那里待多久?”   江笠吃痛地皱起眉宇,但他没有挣扎:“说不准,若是风景尚佳, 大概要多住些时日。”   “若我不同意呢?”   “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 兄长又何必说这般话。即便兄长不同意, 难道我就去不得了吗?”   别蜂起的眼神恐怖得都能吃人了。他死死地盯住江笠,脸上咬出一道轮廓鲜明的牙印子,脖颈更是迸出暴怒的青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他一字一句地从牙关里挤出字来。声音都低哑阴鸷了,像是暴风雨前阴沉沉的死寂,若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答案,随时都能爆发。   江笠直直地注视着他,像要把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似的。然而神情越是温和,他说出的话就越是冷酷,简直能顷刻间让别蜂起坠落无间地狱。   “我与沈公子已经互许知己……”   “住口!”别蜂起一掌击碎旁边的红木桌。   木桌嘭然爆裂,炸开一团烟雾!   别蜂起就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浑身散发出强烈戾气。一片木屑在迸射中擦过他的脸颊,在他脸颊上蹭下一道细细血痕。   当他再抬起头时,眼睛都红了。   愤怒,茫然,妒忌,担忧,伤心,失落,留恋……复杂的情绪充斥在他眼底,难以言尽。   他想要暴怒,想要歇斯底里地发泄,用他一往无前的气势斩断一切阻碍,冲破这让人窒息的痛苦。然而他什么也没能做。   他声音悲怆地问道:“他是你的知己,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最了解江笠的,最能包容江笠的,难道不是他吗?   若沈少昊是知己,那么与江笠把酒言欢,出生入死,陪着江笠一路走来,寻药草,救斩钰的他,又算什么呢?   他质问江笠:“那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对你而言,又算什么呢?难道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吗?”   仿佛不忍去看,江笠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背对了别蜂起,也背对了所有人。   他深深地一闭眼:“兄长自然永远是兄长。”   “永远是兄长?”别蜂起怔怔地点了头,嘴角笑出一抹悲惨。连道三声好后,他踉踉跄跄地起了身,转身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槛,他突然身形一顿:“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   仿佛力不能支似的,他扶着门框惨笑了一声。不再多说,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头也不回。   江笠仰头望着头上横匾,清风明月。   长久地注视着这笔走龙蛇的行书,他的心却不知落在何处。   沈少昊在旁边把这场大戏全程看完,看得颇为满意。   轻舟弟弟不亏是轻舟弟弟,做什么事都是干脆利落,心硬如铁,叫人喜欢啊。   沈少昊道:“贤弟如此明智,为兄就放心了。你收拾一下,为兄的马车就等在楼下。”   江笠淡淡应声:“嗯。”   江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已经从那横匾处收回,但依旧头都没回一下。不过到了这份上,沈少昊也不跟他计较这些细节。   带着大获全胜的喜悦,他举步离开了悦来客栈。接下来,就是他品味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待所有人都走后,江笠才转过身,气力像被一下子抽光似的,他坐倒在圈椅中,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看向了身旁桌上的请柬,那是沈少昊拜访前投递的,他目光深沉地看着那烫金的请柬二字,手指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江笠很快收拾妥当。沈少昊果然已经在马车中恭候多时了。   屏退上前服侍的下属,他主动伸出手搀扶江笠,望着江笠的目光中洋溢着柔情似水的笑意。   江笠顺势坐进马车,漫不经心地扫了车窗一眼。他看见别蜂起就站在客栈门口的树荫下,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别蜂起皱了下鼻子,无声地哼了一声。   江笠平和地垂下眼睑,笑容浅淡。   车夫甩出一马鞭,马车哒哒行起。   “轻舟弟弟。”沈少昊拉起江笠的手,放在嘴唇边虔诚无比地亲吻了一下,像亲吻着无上至宝一般。   江笠默不作声地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看向沈少昊。   沈少昊抬起眼睛:“为兄有无数种药物,能够让你不得不臣服于我,哪怕单是控制人心,让人上瘾的丹药,为兄府库中就有不下百种。但我宁愿选择相信你的一句话。为兄的这番心意,贤弟能懂吗?”   “沈兄言过了。”江笠淡淡道,他最厌恶的就是用威逼利诱去攫取感情,“你我之事因何而起,就因何而终。只要沈兄承诺不变,此事自不能轻易终了。”   听闻此言,沈少昊不仅不怒,反而笑将起来。   他不怕江笠直言此事是交易,若江笠满口深情厚谊,他倒反要提高警惕了。但是听“轻舟弟弟”的意思,就是说他与他之间的交易是因为斩钰而起,只要救治斩钰这承诺不变,他们之间的交易就不会终了。这倒是合乎他的心意。   他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够征服江笠。他沈少昊的人生从未有过败绩,在江笠这里也不会有意外!   沈少昊出身名门,哪怕出门在外,他也自有一套临时的府邸落脚,绝不会迁就住进人多口杂的客栈。   沈少昊这套租来的府邸是个四合院,有前厅后院,布置典雅风流,其中物事一应俱全。   房间早已收拾妥当,江笠一来便可入住。   江笠刚进屋没多久,就又被沈少昊领到另一个屋子,说要见一个人。   江笠一进屋,便见斩钰正躺在前方床榻上。   江笠一愣之后,飞快上前查看了斩钰的情况,确定只是昏睡过去而已,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后,江笠对沈少昊露出越发忌惮的神色。   “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并没有告诉沈少昊斩钰在哪里。   沈少昊歉然笑道:“既然要治好贤弟这位友人,为兄自然是要将他接到一处来,不仅便于治疗,也好叫贤弟放心啊。为兄本想给贤弟一个惊喜,没想到倒是吓着贤弟了,为兄在这里先给贤弟陪个不是。”   所谓放心,其实就是警告江笠趁早死心,不要起其他心思。   江笠垂眼笑道:“沈兄果真细心,愚弟如今才知道,原来沈兄的请柬还有这番用处,沈兄这通天手段,叫愚弟不佩服也不行啊!”   沈少昊笑着摆摆手:“贤弟谬赞。”   没错,他拜访前先递请柬,其实还有一个用处,他要告知李戚风的那些心腹们,他沈少昊又来找李轻舟了,那些心腹必会赶紧跑去通知李戚风,他的人跟踪不了李戚风,难道会连赵侍卫长这些玄师都跟踪不了吗?顺着赵侍卫长这条线,他也就找出了斩钰的藏身地点了。若李戚风当真一直待在斩钰身边,他还真没把握带走斩钰。   沈少昊扶住江笠的肩膀,将江笠转向自己。他认真地凝视着江笠的眼睛,深情又郑重地说道:“轻舟弟弟,为兄知道,为兄今日这番作为,定叫你心中不乐。此事是为兄不够坦荡。但为兄向你保证,今后必会全心全意地爱护你,绝不在其他事情上叫你受委屈。”   江笠有些惊讶。尊贵如沈少昊居然也会说出这么些话来,可谓是完全放下他贵公子的矜持了。   江笠的脸上显出一丝挣扎。   垂眸沉默了良久,他慢慢撩起睫羽,像是掀起一道水晶珠帘,露出其中的冷泉洞天,那泉水中潋滟了一池萤光,没有警惕恼怒,有的只是迟疑跟迷惘。   “沈兄何必……”   “我说的是真的!今后我必会全心全意待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江笠还是有些踌躇:“可是今后之事……”   “贤弟可拭目以待!”   江笠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动容。   沈少昊察觉到江笠的动摇,心中难掩雀喜。   没错,他沈少昊可是名门望族出身的贵公子,才貌双全,长袖善舞,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即便江笠是座固若金汤的堡垒,他也能将他攻城拔寨,摧枯拉朽!   为了缓和江笠的情绪,宽严相济张弛有度是必须的。好的猎人不会一次就勒紧锁链让猎物窒息,而会享受蛰伏,驱赶,诱捕,收绳的过程。既然江笠现在人已经在自己府中,沈少昊便由着江笠去陪斩钰了,反正斩钰中了迷香,一时半会也是醒不来的。   走出水榭,回到自己院落,沈少昊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   看来轻舟弟弟很是在意那个魔人啊,方才轻舟弟弟虽然没有表现出太激烈的情绪,但进门看到斩钰的刹那,他眼底的情绪波动,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如此看来,这魔人对他的威胁居然还不比李戚风小?   这边,江笠坐在斩钰床边,看着床上昏睡的斩钰,他悠悠叹了口气。   在客栈的时候,后来他就猜到沈少昊投递请柬的目的了,为了治好斩钰,他默许了沈少昊的行为,但是这也等于将自己的又一个软肋放在对方手中。   方才他毫不掩饰对斩钰的担忧,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若沈少昊当真喜欢他,那么该知道斩钰对他的重要性,那么,哪怕在接下来的治疗中暗动手脚,他也不会伤害到斩钰的性命。   当然也可能适得其反。若沈少昊当真那么喜欢他,那么他可能就容不下斩钰了。   受制于人,实在叫人不好受。若他还是过去天赋横溢的江笠――不,即便他修成了真正的玄王,在沈家这尊庞然大物面前,恐怕也不得不束手束脚吧。沈家不仅权势滔天,家族中还有两个成名已久的玄王!这才是沈少昊敢于巍然不惧,单刀赴会的资本啊!   至于别蜂起……   于今之计,只能赌一把了!   另一头,目送江笠离开后,别蜂起垂头丧气地往客栈后院走。走着走着,他突然在后院月亮门后站住了脚。   相对于客栈大厅的热闹喧腾,后院这边就安静许多了,足够他一个人木雕泥塑似的傻站上半天。   赵侍卫长担心他可能会伤心之下一冲动就寻了短见,一路小心地追着他过来,就见他倚在门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琢磨着些什么,就这么干站了很久。   “唉,没想到公子居然会看上沈少昊那种人,放着金镶玉不要,却去捡什么木包碳,这是什么眼光啊!”   别蜂起无声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谁没眼光,嗯?”语气里大有敢说江笠一句坏话就揍死的意思。   赵侍卫长吓得一激灵:“属下说错了,说错了!”   他素来佩服公子,说这话不过是为了安慰一下少爷,免得少爷想不开自寻短见罢了。没想到自家少爷都被公子抛弃了,还这么维护公子,真是个好男人啊!   看来只能换另一种方式了。   “那个沈少昊真是太无耻了!”   别蜂起阴沉了目光:“这话就对了。”   赵侍卫长得到鼓励,精神大震!   “姓沈的肯定用了什么狐媚手段骗了公子,无耻啊,太无耻了!吾辈不屑与之为伍!不过啊,虽然公子没看上少爷你,但是,你也别想不开啊,你也算一表人才,肯定还能枯木逢春的。正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   别蜂起靠着月亮门抱臂坐下来,他若有所思地对自己的心腹手下说道:“不对啊……”   “哪里不对啊少爷?”赵侍卫长不明所以。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就没看出点门道来?真枉费你跟着小书生这么久!”   “啊???”   “他今天的表现,很不像他。你知道吗,在坐上沈少昊马车前,他还特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公子也顺便看了我一眼啊!”   别蜂起怒瞪赵侍卫长:“我们能一样吗?”   赵侍卫长立刻笃定道:“那肯定不一样!”   第44章 何来翻云覆雨手(下)   “那肯定不一样!”赵侍卫长笃定道:“公子看您那是特地, 我那是顺便――所以少爷你究竟想说什么?”   别蜂起望着头顶蓝天,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今天他说了那么多话,但其实就告诉了我两件事, 一是他遇上了连他都解决不了的麻烦,二是他很在乎我, 他不想拖累我, 他想保护我。没错,这才是他真正想传达给我的!”   别蜂起坚毅的声音里饱含的是对心上人坚定不移的信任。   他能感觉得出, 今天之前,江笠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甚至江笠还主动亲吻了他。怎么可能突然就喜欢了沈少昊呢?最大可能就是沈少昊要挟他了!   千错万错都是沈少昊的错, 沈少昊这个卑鄙小人!   赵侍卫长低头回顾了刚才江笠的表现, 的确处处透着古怪, 这手分的也是毫无征兆呢, 可见自己少爷分析的的确有点道理。   赵侍卫长点点头,对自家少爷竖起大拇指:“于复杂形势中抽丝剥茧找出症结所在, 少爷真不愧是少爷啊!――不过, 说公子遇上麻烦我是认同的, 但若说由此看出公子很在乎少爷你,这我怎么没看出来呢?”所以少爷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别蜂起静静地看着赵侍卫长。   赵侍卫长讪讪辩解道:“属下愚笨, 一时没有想明白……”   别蜂起冷哼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真是愚不可及!你想想, 小书生现在最上心的人是谁?或者说, 除了我, 还有谁能让他心甘情愿被挟持――”   赵侍卫长心直口快道:“还有斩钰啊……”   别蜂起静静地看着赵侍卫长。   赵侍卫长胆战心惊了一下,赶紧亡羊补牢:“不不不,斩钰算什么,您才是如日中天的正宫娘娘啊!”   他话未完,就被别蜂起恶狠狠地踹了个趔趄。   “滚你娘的!老子是一家之主!”什么正宫娘娘,难道还有西宫小妾一二三吗!   赵侍卫长哎呦翻了个跟头,趴在地上不服气地想道:得了吧少爷,别以为我没听到公子喊你夫人,你应了好嘛!   别蜂起气死了。他能不清楚江笠多在意斩钰吗?而且这次十有八九也是为了斩钰。他能怎么办,只能干了这碗醋了!   屁滚尿流地爬起身后,赵侍卫长讪讪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少爷,你不是想去宰了沈少昊吧?”   别蜂起冷笑一声:“不,要能直接宰了完事,小书生早让我动手了,何必这么迂回。”   “那半夜潜进沈府,把公子救出来?”   这个提议倒是让别蜂起心中微动,但斟酌再三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这会他倒是冷静下来了。   他的离魂之症还挂着呢,之前江笠为他找来的那株思阳果,其功效随着时间流失渐渐削弱,离魂之症隐约有冒头的痕迹。沈少昊那边据说也有一个玄王坐镇,万一在对敌时离魂之症突发,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赔了他一个也就算了,以后还有谁能去救江笠?指望斩钰那小兔崽子?还是算了吧!说不得到时反而要江笠想办法救他呢!   所以,绝不能贸然行事。   更重要的是,沈少昊的凭恃是什么,江笠究竟有什么软肋被对方拿捏住,这些才是他现在首先要理清楚的事情。   难道跟小兔崽子的事情有关?   “小赵,你现在马上去看看斩钰怎么样了,是否还在老宅那边。”   “是!少爷,那你……?”   “其他你就不用管,我自有打算。”   姓沈的居然敢威胁他家小书生,他肯定不会轻易饶过他!   ……   沈少昊很快就安排好斩钰的治疗事宜。   朱太守翻遍银雁城每片地皮都没找到的白神医,居然真的在沈少昊府中!   当看到白神医出现在门口时,江笠不得不再次感慨沈少昊的手段。权豪势要,手眼通天,说的可不正是沈家!   白神医从进门就气哼哼的,眼睛都吊在头顶看人。看见江笠也就哼哼一声,更是压根就不理会沈少昊。很显然,他跟江笠一样,也被沈少昊拿捏了软肋,不得不屈从。   不过沈少昊倒是谦逊和气,只是拉着江笠站在旁边看着,并不多加置喙。   江笠看白神医抬起斩钰的胳膊查看,不由担心道:“白神医,斩钰这毒……”   白神医老大爷似的傲然应道:“放心,这世上还没有本神医解不了的毒。”   之前那桂臣雪一副病入膏肓快完蛋的模样,最后不还是被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一条命?他能救得了桂臣雪,自然就救得了与桂臣雪同样情况的斩钰。至于桂臣雪跟斩钰有什么瓜葛,朱太守的官途会否受到影响,这些可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医者眼中只有病患,没有身份。   想当初那桂臣雪中毒,他人也看了,药方也开了,照着服用就好了,偏偏朱太守莫名其妙的,一定要让他守着桂臣雪直到对方完全康复才放人,这不是浪费他时间吗?他当然要跑路了。只是没想到现在却折在沈少昊这里。   沈少昊这混账小子居然拿他最看重的医典要挟他过来救人,气死他了,现在他们谁也别想他给谁好脸色看!   白神医虽然看起来不大乐意,但还是按照沈少昊的安排给斩钰把脉望诊,布置解□□浴等一应事宜。   见白神医这么有把握,江笠心下才稍稍松了口气。   又问道:“敢问白神医,斩钰何时能够痊愈?”   “最少半月,最多两月。”   “那他――”   白神医瞪了江笠一眼:“问那么多干嘛?这么关心别人,怎么不先关心一下自己?眉头上都凝聚出一团黑气了!”   “什么意思?”江笠还未开口,沈少昊已经抢先一步问道。   眉宇间凝聚黑气?轻舟弟弟也中毒了?   沈少昊至今还以为江笠是玄王呢!   他仔细盯住江笠的眉宇看,可惜他不擅长医术,压根看不到白神医所说的什么黑气。   只有江笠自家事自家清楚。江笠无奈笑道:“多谢白神医提醒,在下会注意的。”   白神医恨铁不成钢似的又瞪了江笠一眼,不再多说,转头专心给斩钰针灸去了。   离开房间后,沈少昊面色凝重地拉着江笠来到凉亭。   “轻舟弟弟,黑气是怎么一回事?”   江笠苦笑道:“唉,没想到到底还是被沈兄知道了。愚弟不久前中了奸人暗算,落下这股黑气,玄功也因此被抑制了。”   听江笠这么一说,沈少昊心中仅存的疑虑终于尽去。原来他还想不通江笠为何到了银雁城之后从不出手,既不参加前次比武大会,在他说自己有丹药可救斩钰时,他也没想动手强抢,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沈少昊扶着江笠坐到椅子上:“轻舟弟弟,你将此事好好说一说。”   江笠摇头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江湖走镖,总有些恩怨,所幸那奸人已被家兄手刃,只是这黑气……”   见江笠面露忧色,沈少昊心知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拍拍江笠的手安慰道:“贤弟不必担忧,为兄不吝千金,也定要叫白神医将你治好。”   江笠又惊喜又感动,慌忙拱手谢道:“沈兄如此厚待,轻舟无以为报!”   沈少昊笑起来:“贤弟怎会无以为报?还可以以身相许啊!”   江笠也笑起来:“沈兄说笑了!愚弟前番不是已经许了沈兄吗?”   沈少昊握住江笠的手:“那便把心也许给我吧!”   江笠垂下眼睛,轻轻笑了笑,温和含蓄,不去接沈少昊的话。   第二天晌午时分,斩钰终于醒来。   斩钰是在院落被迷昏带过来的,醒来后他怔忪片刻,然后就发现江笠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少爷?”斩钰摸索着捉住江笠的手,“发生什么事了?”   江笠摸摸斩钰的头:“这里是少爷的一个朋友,沈公子的府邸,他有办法可以治好你的身子,所以少爷就把你带到他这里来了。”   “沈公子?”   怎么又冒出来个沈公子了?而且少爷的话明白不对,怎么会是少爷“带”他过来,他分明是散步时被贼人迷昏带过来的。少爷要让他过来,一句话就够了,何必用迷药这么下作的手段?   少爷这么说,难道是在暗示他什么?   斩钰四顾一圈,迟疑地问道:“那……李戚风呢?”   少爷说出门在外,他跟那坏人都用化名,而且以兄弟相称,他跟少爷则还是以主仆相称,这些他都记着。   江笠温和的笑了笑:“问他做什么?你不是最讨厌他的吗?”   斩钰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是讨厌他。”   可是他怎么不陪着你?可恶!   江笠解释道:“大哥有事要忙,没有跟过来。接下来咱们就先在这里住下了,待会见了沈公子,你要跟人问好,知道吗?”   江笠眨眨眼睛:“沈公子是北方望族,不可轻易得罪人家。”   斩钰听懂了江笠的言外之意,少爷对这位“沈公子”如此礼貌,也就是告诉他对方不是“自己人”,提醒他要对对方提高警惕。   斩钰这会就想明白了。少爷肯定是受到这位“沈公子”的钳制了!   这个发现让斩钰当场又急又怒,他家少爷多么与世无争的人,为什么这些人总要找他的麻烦?可恨的是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少爷受人钳制,会不会是因为他?   若真是因为他,那他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江笠却仿佛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弹了下他的额头道:“乱想什么呢!”   斩钰蔫蔫地垂下脑袋,心里对江笠越发地爱戴了。他不会像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说什么“都是因为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做”这些废话,他不会让少爷在做出牺牲后,还要费心劳神地安抚他。他是斩钰,是江笠最乖巧懂事的追随者,也许权谋诡计他不擅长,但是他知道什么才是对江笠最好的报答。   毕竟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少年。斩钰虽然心底愤懑,却不再轻易流露心事。再看门口屋内侍候的四个仆人,他本能地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假装没看到那些探头探脑的人,对江笠乖巧地答应道:“少爷,我听你的,反正那个李戚风我也不喜欢,他走了我清净。”   江笠心疼地揉揉斩钰的头发:“好,你能这样说,少爷就放心了。”   接下来几天,沈府一派和乐融融。   府邸外朱太守还在挨家挨户地搜寻斩钰,桂臣雪在慢慢康复,而府邸中,白神医心无旁骛地医治着斩钰,沈少昊则陪着江笠吟诗作画,好不悠闲。   按白神医的说法,药方都给出来了,他完全可以走人,不耽误事,但是沈少昊可不比朱太守好说话,别说回家换件衣服报个平安,沈少昊连后院门槛都不许他迈过,直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其实江笠也不希望白神医太早离开。他总担心沈少昊会在斩钰的汤药中暗动手脚,有白神医在旁边把关,他也放心些。   这段时间,斩钰的身体日见好转,江笠看在眼底,喜在心底。   只是他心中到底还坠着另一块石头。   再过不久,就是他父母的忌日了,原本以为能够去祭拜双亲,但是现在人在屋檐下,想要离开沈府,还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沈少昊又是个多疑的性子,不好打发。   不过,沈少昊这些日子在银雁城除了做些药材生意,好像也没其他要事。此间事毕,为什么还在这里逗留呢?瞧他把自己看得这么紧,要真想牢牢掌控他,把他带回茶陵沈家看管起来,不是更为保险妥当吗?   除非,沈少昊此番到银雁城还有重要的事情未了,或者,茶陵城那边有什么让他不想太早回去。   早些时日,坊间传言沈家要与茶陵另一个大家族联姻,结成同盟,不知道此事是否与沈少昊有关……?   沈少昊暗中查探了别蜂起的动静,他得到一个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消息!   别蜂起居然在朱太守府中做客!   本想找个机会暗中解决了别蜂起,倒是没想到别蜂起会给他来这么一招。难道对方已经看出他的计划了?   别蜂起待在朱府做什么?   别蜂起素来不擅长计谋,进入朱府也是他于今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别蜂起的思量有三。   一来是消去朱太守对他的猜疑。没办法,朱太守总怀疑是他跟江笠窝藏了斩钰,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只要这里先撇清自己,江笠那边他知道沈少昊自有主意,如此接下来若他跟江笠需要带斩钰出城,也不至于被朱太守紧迫盯人,弄得风声鹤唳的。   而他主动跟朱太守“结交”,住进朱府,也正合朱太守的意。怎么说别蜂起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玄王,只要不跟魔人牵扯上关系,对于能结交到别蜂起这等人物,朱太守还是十分高兴的。   二来……   第45章 各有心事半零落   二来,别蜂起还想打探一下情敌桂臣雪的情况, 若有机会, 便顺手送人归西。想是这么想, 但是别蜂起也知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好再节外生枝,便生生忍了下来,眼睁睁看着情敌日渐康复。      桂臣雪能恢复得这么快, 其中居然还有沈少昊的功劳——沈少昊派人送了不少名贵的药材过来, 结交桂臣雪的心思可谓是路人皆知了。      不过这十里八城的,想结交桂臣雪的势力多着呢,也不只沈少昊一个。可惜这些人无一例外的, 全都媚眼抛给瞎子看。桂臣雪根本一个也没有理会。      桂臣雪的想法是,管你谁谁。他执法如山, 从不徇私枉法。他无求于人,需要攀附什么关系?他只忠诚于皇庭律法!      桂臣雪如此傲慢无礼,众人居然也习以为常。好像他这样的人物, 不眼高于顶就不正常似的。      最后,别蜂起还想趁机接近朱家大小姐朱怡颜,想办法从她那里获得帮助。      第三点倒是稍有起色。      至少先前那么讨厌他的朱怡颜,在他压下脾气好好说话后, 对方现在不至于看见他就掉头走人。      恰巧朱太守正极力撮合朱怡颜跟桂臣雪, 要朱怡颜好好照顾对方,日夜孝子贤孙似的伺候在旁。朱怡颜心中不乐意,又无法忤逆父意, 郁闷得简直想跟桂臣雪决斗。      当然,桂臣雪更不乐意。在以为江笠居然不惜舍弃斩钰也要夺取他性命后,他整个心都冷了,人是救回来了,心却在暗无天日的绝地中死去。他甚至都没留意给他端茶倒水的“女婢”是谁。      朱怡颜这时又在桂臣雪屋里看到江笠的画像,震惊之余,便也对江笠的事情暗暗上了心。      如此又是风平浪静的一个月过去。      雍容肃穆的大厅中,一缕白烟袅娜,四面珠帘摇曳。      看着手中的信笺,沈少昊眉宇皱成了川字。“啪”的一声将信笺揉成一团拍在桌案上,素来骄矜优雅的他此刻显得十分烦躁。      戾气,暴躁,阴沉,狠毒。这是他从未在江笠面前露出的一面。      送信的下属单膝跪在下方,吓得不敢抬头。他家这位主子气怒中随手杀人可是经常的事情,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触他的霉头。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这位如此恼怒又无奈,真是稀罕了。      沈少昊面无表情地倚坐在太师椅中,摸着下巴沉吟着,黑幽幽的眼眸出神地望着前方。      江笠吗……?      其实,沈少昊此次前往银雁城,除了捕获江笠外,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帮自己皇城那位,牵上桂臣雪这条线。      别看桂臣雪清高傲慢,他在皇城中的拥护者可真不少,其中甚至还有不少仰慕他的皇孙贵族。若能搭上桂臣雪这座桥梁,与沈家药材市场的开拓可是大有裨益。      所以这段时间,桂臣雪重病卧床,他光是灵丹妙药就送去不少。可惜对方始终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对他的人都不假辞色。      在沈少昊看来,桂臣雪是很不识相的。若非为了他背后这股势力,他才不屑搭理他。偏偏为了得到他这股势力,他不得不让人仔细调查对方的喜恶。      现在,派出去打探的下属传来消息,原来这桂臣雪几次三番遇险,都跟那个故去多年的江家嫡子江笠有关,桂臣雪连做梦都惦记着那个江笠,现在房间中还挂着江笠的画像!      细心的下属还特地请画师画了一幅小像过来。沈少昊咋一看,心底就是一跳!      这画像中人跟他的轻舟弟弟竟然有六七分相似!      沈少昊如今已经将江笠视同禁脔。然而下属带来的这幅画像,画像中人相貌如此神似他的轻舟弟弟,让他有种桂臣雪在肖想自己意中人的感觉。让他心中很不高兴。      这段时间,他与轻舟弟弟日日待在一处,家族那边早已知道。想来家族很快也会知道轻舟弟弟与江笠神貌酷似之事。为了拿下桂臣雪,依他父亲的性子,肯定要求他把轻舟弟弟送出去讨好桂臣雪!      而且,前些日子,听他母亲的意思,好像还有意让他与水家那个娇气的大小姐政治联姻,以此强强联手,彻底垄断北方药材市场。      再说斩钰叫轻舟弟弟少爷,轻舟弟弟跟江家会是什么关系?会不会跟那个江笠,或者干脆跟桂臣雪有什么关系呢?      此事恐怕……      沈少昊光想到这些,就觉得心情郁卒无比。      更叫他郁卒无奈的是,与轻舟弟弟相处了也有一个月了,对方对他虽然不至于冷若冰霜,但也绝对彬彬有礼,发乎情止乎礼,根本不给他再进一步的机会。他的自尊心遭受严重打击。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轻舟弟弟还表现出感动和犹豫——是了,就在他即将为斩钰治疗的时候。      之后他常常心怀感激地望着他,让他以为已经看到了希望。      本来扣住斩钰,就是为了牵制李轻舟。必要时候,他还想过利用斩钰让李轻舟就范。但是看到李轻舟渐渐为自己心软,他在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又岂会再往斩钰身上动心思?那时他想的已经不是钳制了,而是若是妄动了斩钰,会不会在他跟轻舟弟弟之间留下感情破裂的罅隙。      现在斩钰康复了,虽然修为降低,但是的的确确不再受魔气困扰了。而他也明显地感觉到,李轻舟对他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      那些犹豫,心软,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从头到尾,就是他一厢情愿地陷入情网不能自拔,他被李轻舟耍了!      幸好他多了个心眼,在斩钰身上留了一手,否则,岂非又一次被“轻舟弟弟”耍得团团转!      沈少昊心底一时气恨不甘,一时又矛盾的越发喜爱这样狡猾如狐的轻舟弟弟。想想自己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想他沈少昊堂堂一表人才,李轻舟为什么就是看不上他?难道他还比不上那个李戚风?      若轻舟弟弟也能如他对他般情根深种,夫复何求啊!      如此想着,沈少昊干脆一甩长袖,往江笠房间走去。      江笠的房间位于南苑一处小院落。      日影反照,庭外石阶上的竹柏勾阑遮荫得厅堂内一片扑朔隐晦。      远远便听见一阵悠扬婉转,清脆如珠玉的古筝。      花草葱茏的草坪上,江笠正在垂眸抚琴。      他相貌清俊,目光澹然,气质娴雅,举手投足间自有款款风华在其中。便是阅人无数的沈少昊见了,也不禁要暗暗赞叹一句——璞玉之质,逸群之才!      这样的江笠,让他如何舍得拱手让给他人?      琴声悠悠,似有松涛石涧,花鸟虫鱼在其间。      沈少昊站在门口凝神聆听了,居然是古曲《乌夜云水涧》!      沈少昊精通音律,岂能不知这曲子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山雄浑却沉默,水幽深似忘情。身处漆黑无光的乌夜,心却向往宁静皎洁的云水田园。      那琴声仿佛正在告诉世人,他喜欢的就是笛里关山,樽前日夜,故园鸡黍身自由,不怕人笑!      好一曲高洁傲岸,好一个宁静致远!      若是以往,沈少昊还能心平气和地鉴赏几句,甚至沉浸于乐曲营造的美妙意境中,但是现在不知道怎么的,想到弹琴之人如此美好,却是生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而且这铁做的心肝还不在自己身上,他就无端地烦躁气怒。      沈少昊站在门口听了片刻后,一声不吭的就甩袖离开了。      “少爷,他果然跟你说的一样,听没一会儿就气冲冲地走了。”      斩钰望了长廊一眼,对江笠说道。      “不必理会。”江笠淡淡道。      他困守在此地,如同蒙住眼睛,堵住耳朵,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这都是沈少昊刻意营造出来的结果。他想自救,就不得不另辟蹊径,寻找契机。      这几天他与沈少昊相处时,敏锐地发现了沈少昊藏了心事,这正好可以作为他的突破口。      事实上,他有不少手段可以离开沈府,但是最难的是,如何保全斩钰,带着他安然无恙离开银雁城!      沈少昊是个掌控欲,自尊心都很强的人,他担心沈少昊若得不到他想要的,可能会选择两败俱伤——把斩钰的存在出卖给朱太守!      斩钰现在虽然康复,但是玄气修为大降,区区八阶玄士,又如何是那些“正道人士”的一合之敌?若再搅进来一个桂臣雪,这天下还有谁护得住斩钰?      所以,他不能冒险。      何况,虽然沈少昊带了目的,但是他救了斩钰却是不争的事实。      江笠慢悠悠地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阵层层叠叠的颤音。      如波浪涟漪般,一圈一圈的声浪,越过高墙篱笆,无形地向远处扩散。直如他的心事,沉如深潭。      朱家千金朱怡颜突然登门拜访,这很是出乎沈少昊的意料。      据说这位千金小姐很可能会成为桂臣雪的夫人,由不得沈少昊不谨慎。      将朱怡颜迎入厅中,沈少昊打量了这位传说的银雁城第一美人,的确名不虚传,果真生的面若桃花。不过美丽的皮囊他见的多了,并不往心里去。能够征服他的,还得是江笠那般聪慧狡猾的人才行。      想到后院那个高岭之花般的轻舟弟弟,沈少昊不由又是牙痒痒的。      朱怡颜也打量了沈少昊,就见沈公子生的仪表堂堂,风流倜傥,颇有些敷面涂朱的意思,果然是小白脸一个。      传达了朱太守对沈家送药的感激之意,又说了片刻闲话后,朱怡颜才进入正题。      “沈公子,实不相瞒,小女与李二公子乃是好友,也有一段时间未见了。听说李二公子就在府上,特来拜访,不知是否方便?”      沈少昊目光闪了闪,颔首道:“自然可以。”转头吩咐仆人道,“去请李公子过来,便说朱小姐来访。”      江笠是在庭院散步时听说朱怡颜到来的消息的。斩钰还猜测着朱怡颜的来意,江笠倒是先低笑起来。      他知道朱怡颜肯定是受朋友所托,来看看自己现在的情况。这朋友还能有谁,肯定是别蜂起了。没想到这别二公子倒是挺聪明的,知道往朱家身上想办法。      可以说朱怡颜一来,他立刻就知道别蜂起身在何处,这段时间又在折腾什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等他真正见到朱怡颜,不过是应证心底的猜想罢了。      “朱小姐,别来无恙。”江笠拱手道。      朱怡颜先是婉转一笑,又转头对沈少昊道:“沈公子,请稍做回避。”      沈少昊眼神幽深地看着江笠,面上却轻笑道:“自然可以。”      待沈少昊离开大厅,朱怡颜立刻拉了江笠的衣袖担心道:“二哥哥,我听说你是被迫留在此处,不知是真是假?”      江笠含笑道:“朱小姐不必担心。”      朱怡颜义愤填膺道:“真是太过分了!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居然还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绑架人!二哥哥别怕,我现在就回去告知我父亲,让他给你做主!”      “不可。”江笠拍拍朱怡颜的手,感激一笑,却是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谢谢你,朱小姐,但是我不能走。”      朱怡颜倒是糊涂了:“为什么不能走?”既然确认的确是被胁迫的,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江笠苦笑不语。离开这里还不简单,他怕的是斩钰的事情被沈少昊泄露出去!朱怡颜虽然心地善良,但毕竟是朱太守的女儿,焉知在最重要的时刻,她是偏向哪一边?他不能拿斩钰的性命冒险。      江笠半晌才道:“劳烦朱小姐,代为转告家兄一句,我不在时,让他好生照顾好自己,唯有他好好的,我才能无后顾之忧。若盘缠不够,我那书箧中倒有几本闲书,还有些在茶陵城拍下的药草,反正我也用不上了,他尽可以拿去换些钱财。告诉他,蜀道难行,非久留之地,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朱怡颜把杏眼一瞪,不满道:“什么,怎么穷得都要卖书了?你小子就不能好好跟我借钱吗?”      江笠失笑道:“家兄已在小姐府上叨扰了不少时日,这份恩情,轻舟没齿难忘。”      朱怡颜见劝说不过,只能放弃。      将朱怡颜送走后,沈少昊过了一会儿便推门进来了。      “贤弟对令兄真是爱护有加啊,如此兄弟情谊,实在叫为兄羡慕不已。”沈少昊笑盈盈道,心底忍不住地冒酸气。他倒是毫不掩饰他派人监视江笠与朱怡颜的行径。      沈少昊素来独占欲强,江笠与朱怡颜在屋里说了什么,是否有身体接触,是否有信物往来,这些都是他必须知道的。他已经越来越不能容忍江笠违背他的意志,或者行事超出他的控制了。      江笠慢悠悠地斟了两杯热茶:“沈兄若羡慕,你我亦可结为义兄弟。”      沈少昊哈哈笑起来,挨着江笠落了座。      “贤弟明知为兄心思,却还这般说话,岂不是欺负为兄?”沈少昊的目光意味十足,显然他调侃的不仅是江笠这句话,还有这些日子江笠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      江笠当然听出他话中之意,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沈兄何等人物,愚弟岂敢欺负。”      “哈哈哈!”沈少昊灿然欢笑。      忽然一把将江笠的手抓在手里,温柔地揉捏着,压在自己心口。      “贤弟不敢欺负为兄,为兄却是十分想欺负欺负贤弟呢!”   第46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上)   自己的手被对方抓住,挑逗似的抚弄着, 指尖搔刮着手心带来一阵酥麻, 江笠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宇。      他发现沈少昊最近越来越爱对他动手动脚的,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沈兄, 你逾矩了。”江笠淡淡道。沈少昊越亲近他,他倒是越冷淡了。      沈少昊浑不在意,他就是要逾矩, 就是要让李轻舟熟悉他的亲近。在他看来, 这是早晚的事情。      “贤弟如此叮嘱令兄,是担心我伤害他吗?”沈少昊又把话题兜了回来。      居然在劝说李戚风舍弃辎重财货,早些离开银雁城。如此一番拳拳爱护之心意, 真是叫人嫉妒!      江笠没有收回手,只是反问道:“沈兄就如此在意家兄?”      沈少昊眯起眼睛:“贤弟若能不在意他, 我又何必在意他?”      江笠似笑非笑道:“小弟倒是不知,沈兄竟也会如同妇人一般,爱拈酸吃醋。”      沈少昊将江笠的手背压在嘴唇上, 就着低头的姿势抬起眼睛看江笠。他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之挚爱,岂容他人觊觎。”      江笠漠然地站起身。      沈少昊随之站起来,竟是伸手揽住江笠的腰。      这下江笠真是有些吃惊了。在他印象中,沈少昊一直坚持着他贵族公子的矜持, 没想到现下居然会做出这种堪称蛮横无礼的举止, 倒让他因错愕而一时没了反应。      将江笠搂住后,沈少昊直接贴了上去,凑过去在江笠耳郭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感觉到怀中人轻轻颤了颤, 沈少昊没来由的心情大好。      咬完后,江笠还没说什么,他倒是自己先笑起来:“为兄最近总是想咬你一口,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贤弟果真人间美味。”      江笠无奈地叹了口气:“沈兄,请自重!”      “我就不自重!”沈兄哈哈一笑,十分得意地走了。      翌日,江笠便听说了一件事。      昨夜朱怡颜在回去路上遭到一伙歹徒打劫,所幸人都相安无事,只是丢了些财物。敢在银雁城内打劫太守府千金,无异于公然挑衅太守权威,真是胆大包天。现在朱太守正全城缉拿贼人。      仆人说这件事时,江笠正与沈少昊面坐对弈。      沈少昊“啪嗒”按下一子,笑道:“这朱小姐,大概是得罪人了。”      江笠淡淡一笑。      接下来几日,沈少昊无一例外的又在江笠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气的他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把江笠摁在床上办了。      当然,也就想一想,毕竟他还是很要脸的。      ……      “他不想走,反而叫我先走,还叫我把他那些书卖了?”      却说别蜂起如坐针毡地等了半天,就等来朱怡颜这一番话,当场就是目瞪口呆。江笠可是最宝贝他那些杂七杂八的天书了,卖谁也不能卖了它们,可是现在,他居然连书都不要了?!      别说不明就里的朱怡颜,便连知道别蜂起与江笠真正关系的赵侍卫长,这时也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目光看着别蜂起。      不要书,明摆着就是不要人的意思啊,自家少爷这妥妥儿就是被抛弃了吧,还说什么上车前确认过眼神。可怜。      “看什么看!想死吗!”别蜂起脸色森然,劈头盖脸就朝赵侍卫长吠了一句。      他蛮不讲理地搡开赵侍卫长,搡得对方一屁股摔到地上。虽然其实赵侍卫长并没有挡到他的路。      别蜂起一言不发地蒙头往外走,一路践踏无数花花草草,破坏无数勾栏门柱,像只龇牙咆哮的大狼犬,四处乱冲乱撞。暴怒惊惶显现在脸上,苦涩委屈隐藏在心底。      朱怡颜在后头啧啧摇头。      在屋里暴怒大跳后,别蜂起凄风楚雨地独坐了一夜。      不过,等朱怡早膳时再见到他,他却已经恢复平静——不,好像还显得十分高兴。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一样。      朱怡颜暗暗纳闷,就见他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也不知道做什么去。      难道真去卖书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斩钰的治疗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只要慢慢养着就行。白神医大功告成,只想要功成身退。他倒是很愿意帮江笠解除骨冷黑气的困扰,可惜手上没有治疗骨冷黑气需要的药物,沈少昊便没有强留他。      约好找齐药物就给江笠治疗后,白神医便启程离开了。      终于重获自由,白神医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第一次被挟持这么久,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赶紧回去,见见他的侄儿白文俊。      眼见着夜幕低垂,几步之外就是家门口,他正高兴着,忽然脖颈一痛,瞬间倒地人事不知。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发现他的失踪。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先是惊讶地发现自己又被人给绑票了,五花大绑还塞住嘴巴,他的药箱,还有贴身藏着的防身武器也都没有了。看这架势好像是来真的。      然后转头一看,就见到他最疼爱的侄儿白文俊被人捆着丢在墙边草堆中,他赶紧挪动着手脚过去探了对方的鼻息,还好,只是昏睡过去而已。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魁梧的蒙面大汉踹开木门冲进屋,像拖拽了死鱼似的拽起白文俊就走。      白神医呜呜呜地想要阻止,但是他发现自己浑身气力散尽,根本使不出什么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文俊被带走。      白神医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黢黢的柴房里,第一次感觉到惊骇无助。      这段时间,关于桂臣雪恢复清醒的消息也在各处街巷传开,这对银雁城百姓而言,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啊。      而沈府这边,沈公子的心情却犹如过山车,时刻起伏,完全不能自己。      今天江笠的态度突然好起来了,他就一阵心花怒放,花蝴蝶似的围着江笠翩翩打转。不久江笠又恢复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他就一阵急躁郁闷,弹琴都能扯断琴弦。他隐约有种江笠在逗他玩的感觉。      然而越是知道江笠在“耍”他,他就越不肯轻易服输!      沈少昊有言在先,不会强迫江笠,但见此局面,也难免焦躁愤怒,看到时时陪伴心上人左右的斩钰,想到让心上人牵肠挂肚的李戚风,妒忌就犹如一条毒蛇盘绕在他心头。      这时,他又听说了另一个消息。别蜂起刚刚启程离开银雁城。朱太守还热情地把他送到城门口,阵仗闹得还挺大的。      他果然听从了江笠的建议,将辎重财货都转手出去,换了盘缠离开!      沈少昊心中一喜,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只要李戚风死了,轻舟弟弟这会可真要死心,投入他的怀抱!      沈少昊立刻派出人手,想在出城路上伏击别蜂起。      ——别蜂起真的出城了吗?      当然是假的。      打出一记烟雾弹迷惑沈少昊之后,别蜂起调转马头,偷偷又潜回银雁城中。      借着夜色掩护,别蜂起左转右转,兜兜绕绕,拐进了一处漆黑荒凉的废弃老宅子。      他推开其中一扇门扉,咯吱的涩哑木头摩擦着锈铁,发出刺耳声响,在死寂的黑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柴房中半睡半醒的人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就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伟岸颀长,脸带着京画面具的男子。      “白神医,恭候大驾多时啊!”别蜂起阴恻恻地冷笑起来,故意压低了声音。      柴房里五花大绑缩在角落的人,正是白神医。      白神医眨眨眼,竭力想借着月光分辨眼前人是否认识之人。      这两天他一个人很努力地回想了各种可能,银雁城是他的地盘,谁敢明目张胆地绑架他?还是在他的家门口!也正因为是在家门口,他才没什么警惕心,被对方轻易得逞!      他的防身武器都很精细,每根毒针机关都精益求精,而且藏得隐秘,搜身都不定能搜出来。如果不是很熟悉他的人,怎么可能将之全部一丝不漏地找出来?要知道,那些可都是他的保命手段啊!      所以,很可能是熟人作案!      可惜,眼前这人身材有点眼熟,眼神也有点熟悉,但是他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白神医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跟别蜂起也只有过一面之缘,他绞尽脑汁地想,却还是没能想起与别蜂起相见的那一天。      别蜂起见白神医眼神陌生,极力辨认依旧满脸疑惑茫然,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不过这强盗的手艺,他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绝不再是那个一见面就被江笠揭穿的吴下阿蒙。      在白神医前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他笑微微地对白神医说道:“鄙人请白神医过来,是想白神医帮鄙人一个忙。”      白神医冷冷地哼了一声:“阁下就这样请人帮忙?”      别蜂起故作粗犷地大笑一声:“请白神医先看一出戏。”      说着,清脆地拍打了两下手心。      白神医转眼看向敞开的门扉,就看到两个黑衣人拖拽着一个身着玉色青衫,身材奇伟的青年走到开阔露天的庭院中央。      被架住胳膊的青年双眼被猛,嘴巴被堵住,一路挣扎呜咽着。      白神医瞬间吓出一身白毛汗!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还是认出那青年的身份。      “文俊!”      是他打小就带在身边教养,视同己出的小侄子白文俊!      他这几日一直担心牵挂着他,没想到他如今会是这么一番惨状,真是叫他痛彻心扉!      “打。”      随着别蜂起轻轻一声令下,两个黑衣人把白文俊丢在草坪上,开始一阵拳打脚踢。白文俊呜呜惨叫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不少看到他在草堆里翻滚。      别蜂起道:“在下身患顽疾,想请白神医出手相助。”      白神医恶狠狠地瞪着别蜂起:“你做梦!”      “呵呵。”别蜂起老神在在地对外边的黑衣人说道:“削白公子两片肉下来,给白神医下酒。”      “呜呜呜!”白文俊厉声挣扎起来,黑衣人摁住他的脖子,哗啦拔出弯刀,映着月光高高举起。      ……白神医终于奔溃了。      “够了!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马上放了他!”      别蜂起勾唇一笑,拍拍手站起身,十分满意。      庭院里,两个黑衣人拖着气息奄奄的白文俊离开了。白神医看着这些人如此粗鲁地对待自己的侄子,恨不得扑上去抢下人来。      别蜂起拍拍白神医的肩膀:“很好,白神医果然爽快,白公子我先扣押着,等白神医把这忙帮完了,鄙人马上放人。”      白神医死死地盯住别蜂起:“一言为定!”      别蜂起躬身一笑:“一言为定。”      绕过一条长廊,转入另一个院落,别蜂起关上门,取下面具。      白文俊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两个仆人就跪在他脚边给他捶腿捏肩。看见别蜂起进来,他慢悠悠地撩起眼睛,要死不活地说道:“这下成了吧?”      别蜂起拱手笑道:“多谢白公子仗义相助!”      白文俊笑道:“不用谢,别忘了咱们的交易就行。”      别蜂起也笑:“自然不会忘。”      “不过,二伯他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呢?别忘了,之前李二公子可是询问过我二伯关于离魂之症的事情!”      “白公子,你多虑了,家弟询问时并未说是为谁寻医,当时我也并未在场。而且,此次白神医恐怕治完了,还不敢确定他治的就是离魂之症呢!即便白神医往后怀疑,又有何证据,别忘了,现在我早已不在银雁城!”      白文俊沉吟着点了点头:“反正这事你一定要处理好,千万别露了馅,否则本公子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别蜂起淡然一笑:“白公子尽管放心吧!”      ——这就是别蜂起在江笠那些旧书中找到的答案。      原来江笠早已想到会有不得不威胁白神医的一天。所以他之前就把离魂之症的治疗问得很详细,除去先后几个其他名医也能完成的步骤,就剩下其中两个关键的,交由白神医完成便好。如此白神医要反应过来别蜂起身上究竟是什么症状,恐怕还要些许时日。      旁敲侧击地从白神医口中确认斩钰身上的毒性已经清除,将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后,别蜂起才心中稍定。      小兔崽子好了,小书生肯定很高兴吧。      江笠托朱怡颜转告他的话,每一句都被他翻来覆去地掂量了,咀嚼了,品味出一番深意。他今日这些动作,也是他从江笠话中琢磨出来的道理。江笠要他先保全自己,把书卖了,就是斩钰的事还要拖上些许时日,暂时回不来了!      虽然心底挂念江笠,但是别蜂起也知道,目前治好离魂之症才是最重要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不过还是好气。   第47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中)   在治疗离魂之症的这些日子,别蜂起也没闲着。这次他竟然跟江笠想到一块去了——沈少昊看起来无所事事, 为什么还逗留在银雁城不走?特地派人快马加鞭赶去茶陵城, 仔细调查一番才知道, 原来是沈家家主正在极力撮合与杜家的强强结合。而被推出来联姻的, 正是嫡子沈少昊!      这就是沈少昊不愿太早回沈家的真正原因。      沈少昊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私人感情与家族利益,孰轻孰重, 他还是分的清的。他的举动也很好地揭示他的打算, 他会回去茶陵城成下这段貌合神离的政治婚姻,同时,他还要将江笠金屋藏娇地养在银雁城!      这个认知当场把别蜂起气的火冒三丈, 差点把沈少昊祖宗十八代都为问候上了。      别蜂起想了半盏茶功夫,终于琢磨出个让沈少昊焦头烂额的“坏主意”。      他以匿名方式给沈少昊的未婚妻家族写去一封信笺, 告知对方沈少昊在银雁城的“好事”。      为了保全两家的面子,沈家肯定会催促沈少昊赶紧回去。到时他就可以在途中突袭沈少昊的车队,趁机救回江笠跟斩钰了。若能趁乱解决了沈少昊, 岂不是更加圆满?      ……      这段时间,沈少昊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虽然江笠依旧忽冷忽热地处置他,但毕竟人就在自己屋里, 天天看着, 赏心悦目。      直到这天,沈少昊再次接到了家族的来信。      原来他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说他在外边养狐狸精养得都不愿意回去成亲了, 大大地落了家族的面子。      沈家是高门大户,最是爱惜脸面。沈少昊的父亲虽然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但是做是做,面子上还是要顾及亲家感受的。他催促沈少昊立刻回茶陵城成亲。      沈少昊气怒无奈至极。      都说他这未婚妻杜小姐娇气刁蛮,学识浅薄,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打起了小报告!可以说还未见到对方,沈少昊对对方就已经无比厌恶了。      厌恶归厌恶,但亲还是得回去结。沈少昊知道自己身为嫡子的责任。他既享受了家族最好的资源,自然也要在必要的时候做出贡献。      再想到轻舟弟弟对自己依旧不冷不热,自己却偏偏就爱对方这高不可攀,舍不得惹对方生气,处处仔细小心着,就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直恨自己不争气,算什么名门望族贵公子!      而就在沈少昊为这封信生闷气的时候,别蜂起的离魂之症终于彻底解决了。      困扰多时的大麻烦终于解决,别蜂起高兴得差点仰天长啸。这一次,不仅离魂之症解决了,白神医还帮他把寄存在经脉中残存丹药一举炼化,让他的玄功再上层楼,隐约有突破至中阶玄王的趋势。      要知道,桂臣雪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练了二十几年,现在也就是中阶玄王而已,而且据说对方因为前番斩钰那把魔剑,现在修为不升反降,差点跌出中阶的境界!      刚痊愈,别蜂起立刻拿定主意,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试试沈府的水,若有可能,就直接把江笠和斩钰救出来,直接趁夜离开银雁城,天高海阔,管他什么桂臣雪和沈少昊!再说他跟江笠一直用的是化名,离开南方,回到芜地堡后,谁还会知道他们之前是谁!      想做就做,别蜂起立刻套上夜行服,戴上面具,连夜探入沈府。      沈府。      沈少昊本想去找江笠倾诉几句,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江笠和斩钰正说说笑笑,一派和乐融融,简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再听江笠的语气,与平时对自己的真是云壤之别!沈少昊当场醋意横生,愤懑不已。但是他不是别蜂起,不会不管不顾就冲进去。暗自攒了一肚子气后,他一个人喝酒去了。      可惜越是满腹心事的酒,越是浇不灭这满腹心事。      灌了几壶竹叶青后,沈少昊拍了拍热烘烘的脸,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江笠别院走去。      都两炷香功夫,那个小魔人的话该说完了吧,该轮到他跟轻舟弟弟好好说会儿体己话了吧?      结果沈少昊走到别院门口,在万籁有声的黑夜中侧耳一听,好啊,还说个没完了。      好,他等一下再来。      沈少昊转回去又一个人枯坐了片刻,夜风一吹,那酒的后劲就直往上浪涌,闷得他一阵头重脚轻。      对着月亮一阵长吁短叹后,他掂量着时间差不多了,都漏断人初静了,这会总该轮到他抱着轻舟弟弟美美地睡上一觉了吧。      然而他走到别院门口一听,小魔人居然还没滚蛋!      沈少昊勃然大怒!      看这架势,岂不是要留下来过夜?想到轻舟弟弟跟别人孤男寡男地独处一屋,沈少昊心里就是翻江倒海。      这次他也不要什么风度了,一阵风似的就轰然卷了进去!      “李轻舟!”      江笠正借着烛光教斩钰下棋,冷不防被这声大喝吓了一跳。抬头就见沈少昊醉醺醺地站在门口,横眉怒目的,像是抓贼抓奸似的凶恶。      江笠微微蹙眉,沈少昊身上的酒气太重,这都喝了几斤了。      “沈兄,夜深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吧。”      沈少昊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把拽住江笠的胳膊,一对柔美的眼眸被怒火烧得发红:“想赶我走?”他恶狠狠地一指旁边的斩钰,“那他呢,留下来陪你过夜?”      斩钰一看沈少昊这凶巴巴的架势,赶紧上去护住自家少爷:“沈公子,好好说话,不要对我家少爷动手动脚!”      八阶玄士的斩钰现在在一阶玄师的沈少昊面前,真是不够看了。      沈少昊冷笑一声,就将他推到一边去。      斩钰摔撞到桌沿上,脸上更加怒不可遏。江笠见斩钰摔倒,下意识要伸手去拉他,没想到沈少昊却是将他一把拽了回去,用力之大,竟然将他手腕上一串佛珠扯断。      饱满圆润的紫檀“咚咚咚”跳落一地。      这下江笠真是难掩薄怒了。这串佛珠是他与别蜂起成亲第二日,别夫人亲手为他戴上的,他素来小心爱护,贴身佩戴已有一年多,如今居然被沈少昊扯断。看这珠子四处散落,只能等明日仆人打扫找出来了。      这沈少昊真是酒喝多了,居然跑到他这里来撒酒疯。虽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但是显然,他将怒火宣泄到了斩钰身上。      这么个神志不清的人,他还是别跟他计较太多的好。等对方酒醒了再算账。      江笠对斩钰说道:“阿钰,你先回去休息。”      斩钰一愣:“少爷!”万一沈少昊借酒行凶怎么办,少爷可是一点玄气都没有!      江笠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斩钰不敢忤逆少爷,只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导火线离开了,沈少昊情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江笠扶着沈少昊躺到床上:“沈兄,你喝醉了,先休息一会吧。”      沈少昊模模糊糊地望着头顶上温柔俊朗的面容,忽然伸手一抓,翻身就将江笠压在身下。      江笠心底一突,脸上却从容笑道:“沈兄,你是贵族公子,勿要忘记。”      若是往日,听到这话,沈少昊怎么着也该冷静了,他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姓氏和身份,然而今日他最不想记得的也是他的姓氏和身份。若非这个姓氏,他又何必做事束手束脚,处处不敢妄言妄动,平白错过那么多的机会?      “贵族公子?哈哈哈……”沈少昊低声笑起来。      再过两日他都要回去成亲了,现在还要他像个贵族公子一样文质彬彬?      去他的文质彬彬吧!      江笠没想到这个办法会适得其反,也不知道触动了沈少昊哪一根神经,沈少昊忽然狠狠扣住他的手腕,低头就堵住他的嘴唇!      可怜的江笠,他对付这招都快练出经验来了。身上的人一压下来,他立刻曲腿一顶,同时顺势翻过身去。      沈少昊肚子挨了一下,疼得五官都狰狞了。这一击彻底激发他压抑多年的凶性,他像只暴怒的狮子,也不去管还在抽痛的肚子,在江笠脱离床榻的前一秒,他猛地向前一扑,再次将江笠压在身下,同时飞快抽出腰带,将江笠的两手绑起来!      趁着这股酒劲,他要把江笠办了!      说他借酒行X也好,说他酒后LX也罢。反正在他离开银雁城之前,他要让江笠成为他的人!      江笠骇了一跳,然而这时他反倒迅速冷静下来了。      他两手举在头顶,仰面朝天地看着沈少昊。      沈少昊跪在他身侧,正一件一件地除去他身上的衣服,像从层层叠叠的荷叶中拨开一颗雪白的莲子,沈少昊低着头,高冠上的缎带拂过江笠脸颊,目不转睛盯住江笠的眼底精光大闪,毫不掩饰他占有身下人的强烈欲望。      江笠喟叹一气,尝试跟沈少昊讲道理:“沈兄,你当知道,这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我互许知己,何必走到如此田地。你若有什么心事,不妨坐下来与我好生说道。”      沈少昊手上依旧有条不紊地动作着,心头却如同一团乱麻缠绕,无法理清。      他并非完全醉酒,这个从他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他知道江笠的话是对的,强迫结合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从来就不是个贪恋肉体的人,与其一夜夫妻,短暂快活,他更希望能够凭自己的优秀俘虏江笠的心,与江笠做一对真真正正的灵魂伴侣。      但是他没有时间了。      他也不想再冷静分析了。难道他就不能冲动一次吗?      沈少昊深深地一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江笠与之一对视,心底就猛然一沉,知道事情已经无可商议了。      睡就睡吧,江笠很光棍地想道,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雌伏他人的爱好,沈少昊若是真心实意,他们可以换个位置继续。      想要逆转形势,对江笠而言倒不是件难事。      他太了解沈少昊了,知道怎样可以最快说服对方,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为他贡献。不都说谁先动心谁先输吗?      江笠很快被脱得只剩下一件雪白亵衣。      乌黑的长发铺洒下来,锁骨处的肌肤果露在微凉的夜色中,泛着莹莹瓷光,衬得他眉睫浓秀,脸颊白皙,在幽幽橘色烛火下显出一丝惊心动魄的魅惑。      沈少昊咕噜一声吞咽了口口水,彻底地心醉神迷了。就要直接扑到江笠身上!      “叱……!”      忽然动作一顿!      他慢慢回过头,看向身后。      江笠疑惑地抬头,视线越过沈少昊的肩膀看向后边。他看到斩钰冰冷的目光。      原来斩钰走到门口,依旧不放心,也不知道怎么的,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他直接夺了门口侍卫的剑,又折了回来。没想到一进门就让他看到这让他目眦欲裂的场面!      他家少爷高贵不可亵渎,沈少昊居然妄想染指少爷,沈少昊该死!      所以他想也没想,直接一剑刺向沈少昊。      沈少昊自有贴身保护他的暗卫,但是估计是看到自家主子要办“好事”,暗卫们都自觉避开了。   可以说事发突然,沈少昊自己,还有暗中保护他的暗卫都没有反应过来,才让斩钰有机会拔剑。      然而斩钰脸上很快显出错愕的神情。      原来他的长剑只是顶在沈少昊背上,将沈少昊撞出一个小小摇晃,却没能刺穿沈少昊的胸口。      沈少昊脸上露出一个古怪又冰冷的笑靥:“小子,想杀我?”      斩钰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剑尖:“怎么回事……?”      糟了!江笠心底一惊。沈少昊一定是穿了刀枪不入的护体软甲!      沈少昊可是沈家嫡子,将来是要继承家族事业的,怎么可能没点防身的手段!      斩钰太冲动了!      “阿钰,快走!”江笠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警告。      沈少昊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想走?你们谁也走不了!”      甚至都不用他动手。房梁上一道黑影夜鹰般掠过,却是沈少昊身边的暗卫一掌重重击在斩钰胸口,将斩钰整个人横着打飞出去,斩钰人在半空就喷出一口血。      顷刻间,又有两道黑影从暗处现身,嗖嗖落在沈少昊身边保护沈少昊。      这几个暗卫都是三阶玄师,距离玄王不过一步之遥。      “阿钰!”      看到斩钰生死未卜,江笠整个心都要翻过来。      他旋身坐起,用牙齿咬开手上布条,就要冲到斩钰身边。然而身后一只手重重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寸步难行。他回头一看,却是脸色阴沉的沈少昊!      “你就这么心疼他?”      江笠急的两道眉毛都拧起来了:“他是我的弟弟!”      沈少昊逼近江笠,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就算他杀了我,也可以是吗?”      “沈兄,他不过八阶玄士,杀不了你。”      沈少昊冷冷道:“而我却杀得了他!”      他已经一刻也不想忍了!      江笠深吸一气:“如果他死了,你我二人便是死敌!”他话语掷地有声,目光更如磐石般坚定,无可撼动。      沈少昊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可怕。      “死敌是吗……你拿什么威胁我呢,李轻舟?”   第48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下)   “你拿什么威胁我呢,李轻舟?”沈少昊反问道。      “我身无他物, 唯有自己。”说出这句话后, 江笠却只觉讽刺。看看, 他现在也只能拿自己威胁对方了。      沈少昊的冷笑凝固在嘴角。      “李轻舟, 你敢威胁我!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我就非你不可了?”沈少昊勃然大怒。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样威胁过。这南北八城中, 谁敢这么对他说话!李轻舟居然敢……!      江笠浑然不惧, 只是直视沈少昊:“沈兄,我们就赌一把吧。”      沈少昊深吸一气。      然后他愤然对飞出房间追杀斩钰的暗卫大吼一声:“要他一只手!”      要的自然是敢向他拔剑相向的那只手。      三阶玄师,要击杀一个八阶玄士, 容易得就像探囊取物。那个击飞斩钰的玄师已经飞身一掠,朝前方摔在地上的斩钰扑去, 锋利的长剑刺破空气,泠然咻响,带起一道凌厉疾风。      “沈少昊!”江笠攥紧拳头。      沈少昊冷冷道:“贤弟, 这已经是为兄最大的让步了,不必多言。”      江笠被沈少昊按住肩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残忍地朝斩钰刺去。      就在这时,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忽然, 飞掠到半空的暗卫被一颗远处飞来的小石子击中胸口,整个人如抽线木偶般被甩得倒飞出去,砰然摔在院子里的青石路上!      众人一愣。      一道黑影翩然如夜之王者, 从高高的屋檐纵身飞下。他看着动作不快,却转眼就至眼前。      “唰唰”两剑,就将钳制住江笠的三个玄师暗卫撂倒。沈少昊还未拔剑出鞘,就被一掌震开!      手一捞,来人就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捞进怀里!      江笠定睛一看,来的可不正是别蜂起!      “小书生,我好想你。”      这个横空杀出来的程咬金正是别蜂起。      他深情款款地凝视着江笠,满腔激动都化成铁汉柔情。看着江笠衣衫不整,他心底气恼,回手又快又稳就给沈少昊来了一剑。      这一剑看似普通,却是凝聚了他中阶玄王的玄气精粹,竟是直接洞穿了沈少昊的护体软甲!      沈少昊这件护体软甲可是由千年冰蚕织就,又镶以能够封锁住生气的玄鸟晶羽,一般的伤害根本奈何不了它。这世间仅存不过三件,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沈少昊身上这件还是他的长公主姑姑心疼他,特地赠与他的。      然而别蜂起来势汹汹,这股中阶玄王的杀气又凶又狠,到底还是摧毁了这件奇珍至宝!      沈少昊最清楚这件护体软甲的能力,所以他不得不惊骇,这使得他对别蜂起顿生忌惮之心。      “唔!”闷哼一声后,沈少昊歪着身子侧倒在江笠身旁。      幸好经过护体软甲的阻隔,到底祛除了不少玄气伤害,伤口一时倒也不致命。沈少昊倒下后还有短暂意识。在没人注意的角落,他狠狠捏碎了胸口的一块玉坠。      江笠皱眉看了沈少昊一眼,转头对别蜂起道:“你先放开我,我要去看看斩钰怎么样了。”      别蜂起张了张嘴,然后他就傻愣愣地被江笠推开了。江笠人都跑远了,而他还维持着伸手搂人的姿势。      江笠几步来到斩钰身边,发现斩钰已经昏迷过去了,他探了斩钰的鼻息,又摸了脉搏,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斩钰这孩子行事太鲁莽了,却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让他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房间里,别蜂起才发现那一剑下去,沈少昊居然还没死,看来是对方身上这件护体软甲救了对方一命。大觉惊奇之余,他又嘿嘿冷笑起来,上前对沈少昊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别蜂起拳拳到肉,但沈少昊身上的护体软甲还是为他削弱了不少伤害。      沈少昊因为憎恨别蜂起,所以硬抗着不肯出声求饶,只用一对红丝遍布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只恨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      “沈公子别急,老子马上送你上路!”      别蜂起冷笑着再次对沈少昊举起长剑。一次不成,那就多来几次。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小贼,休得猖狂!”      一声粗犷的大喝自远处天际传来!      江笠抬起头,看着漆黑夜幕中一道高大身影由远而近,兔起鹘落间就至眼前,脸上不由显出凝重的神情。      秦少云,一直保护在沈少昊左右的玄王。没想到会惊动此人。      秦少云已经年过不惑,他身材高大威猛,生的如江湖豪侠。比起别蜂起,他踏入玄王之境更久,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境界。      虽然随行沈少昊左右,但他平时很少露面,只是一心修炼,是以没有在沈少昊出事时第一时间出现。      他能现在赶到,还是因为沈少昊方才捏碎的那枚玉坠。那种玉坠名唤飞鸿,是一种十分珍稀的感应石,有一对,乃是玄者之间传递平安所用。不过价格十分昂贵,也只有富贵泼天的人家用得起。      秦少云的眼睛何等毒辣,一眼就看清场上形势。      也不去拼别蜂起对准沈少昊的长剑,他直接冲着江笠而去!      别蜂起一看不好,赶忙丢下沈少昊,一阵疾风似的刮出屋子,几步挡在江笠面前,正面迎上这秦少云。      秦少云冷笑一声,却是缓缓停在几步开外。身上气势徒增,如巍峨高山,恐怖的威压让江笠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不过这种窒息感随即又消失了。      因为别蜂起也放开自己的气势,硬生生扛住对方的攻势。      这倒是让秦少云微微惊愕,显然他没想到别蜂起年纪轻轻,居然会有这般修为。这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我听说过你,李戚风。”同为玄王,秦少云自然也从家族渠道得知了别蜂起的存在。      别蜂起挑了挑眉:“哦,那又如何?”      秦少云一指后方的江笠:“他是我家少主想要的人,留下他,我可以放你离开。李戚风,你只是个初阶玄王,而我是中阶玄王,你打不过我,不必浪费时间。”      事实上,虽然“李戚风”只是初阶玄王,但是修至玄王,岂能没有点特别的手段。他甚至能够将李戚风击杀在此地,但是那太耗时了,他不想拖太久,沈少昊中了一剑,急需治疗,他耽误不起!沈少昊若死在这里,他必被家族格杀!      别蜂起露出一抹讥笑:“打不过又怎样,还是得打,废话少说,动手吧!”      秦少云暗暗叹了口气,只能祈祷沈少昊撑久一点。      到了秦少云跟别蜂起这个层次,已经可以算是触碰到玄武大陆武学巅峰的门槛了。二人的对决不再拘泥于一招一式,而是无招胜有招,可谓拈叶飞花,皆成武器。      相距一段距离,二人周身气势节节攀升,空气中被撕裂的气流发出仿佛虎啸龙吟的声音。霎时渊渟岳峙,气压迫人。      江笠扶着斩钰退到远处,都能隐隐感到果露在外的脸颊,脖颈和手掌针针刺痛。他知道,这是秦少云与别蜂起玄气对撞时四溅激射出的气箭造成的。      再看脚下草木一片枯黄瑟缩,远处尚且还在风吹树摇,到了这庭院方圆百里,却已是一片萧瑟死寂。      都道植物有灵性,别蜂起与秦少云释放的威压如此强烈骇人,旁人肉眼难以捕捉,植物却早已战栗臣服,就连之前那些窸窸窣窣的昆虫,这时也完全销声匿迹。      像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沉沉攥住,江笠只觉连动一根手指都万分艰难,但是他还是迎着这股沉重,吃力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上的局势。      在他眼底,有对别蜂起的担心,更有一丝隐隐的羡慕。      他曾经那么努力,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触摸到绝世高手的门槛。可惜天不遂人愿。      微微落寞后,江笠转念又想道,自己到底还是贪心了。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如他这般幸运,死而复生,获得新的生命,新的人生,还能有幸遇到一个别二公子。      就在这时,场上局势顷刻间发生逆转!      一道月白琉璃的水龙影子突然从别蜂起胸口冲出来,咆哮着撞向秦少云!      秦少云完全没料到对手还能玄气化形,猝不及防被这道龙影穿胸而过!      “你是……中阶?”秦少云无比震惊。      就在几天前,他才从情报中得知,眼前这人还是初阶玄王。李戚风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征兆就提升了?而且一提升便能挫败自己这个久入中阶之境,境界稳固的玄王,难道此人还是天纵奇才不成?      秦少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哇啦”呕出一大口血。直到瘫倒在地上,气息渐渐微弱下去,他的脸上还凝滞着惊骇绝望的表情。      不过眨眼功夫,这场对决便已分出胜负。旁人也许会莫名其妙,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他们刚才经过了怎样凶险的对决。      别蜂起的境界毕竟是刚提上来的,还不是很稳定。他能击败秦少云,可以说胜在对方的轻敌,胜在龙影攻击的出其不意,胜在月龙的强大。若是秦少云有备而来,那么绝不是现在这个局面。哪怕秦少云赢不了,但是逃过一命还是没有难度的。      虽然击败了对手,但是别蜂起同样不好受。他不仅面色惨白,差点也是一口心血逆喷而出。但是想到江笠就在后边,不想让江笠担心的他还是硬生生将这口冲到喉咙的心血咽了回去。      他狠狠揉搓了自己的脸,希望能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点。      他转身笑嘻嘻地面对了江笠。      “怎么样,厉害吧,有没有被本大爷迷住?”      江笠静静地望着他:“嗯,二公子果真人中龙凤。”      别蜂起万万没想到江笠居然真承认了,这下不用揉搓,他的脸就飞快恢复了血色。整个人都喜气洋洋,好不得意。      “你等我一下。”      别蜂起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沈府中的其他人后,又立刻折回来。      这是个以玄气为尊的世界,别蜂起可不会想无辜不无辜的问题。老百姓才会有无辜之说,也只有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才会受到皇庭律法的保护。而玄者只受玄者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约束。      别蜂起快步上前帮江笠把斩钰扶起来靠着门坐了,又掉头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拔出剑:“那么最后,我们去把沈少昊宰了。”      江笠一愣,犹豫着也跟着走进屋里。      理智上讲,他知道杀了沈少昊才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但是从情感上来讲,对方又罪不至死。沈少昊帮他找来思阳果,帮他救治斩钰,所以严格说来,沈少昊其实还帮了他不少忙,不是吗?      沈少昊正侧身靠在床柱歇息。      他自己给自己封穴止血,人也渐渐开始恢复意识。      几个暗卫已经断气,横尸床边,整个沈府一片压抑的寂静,想来那几个看门的也应该被解决了,否则李戚风也进不来这里。      让他没想到的是,秦少云居然也败在别蜂起的手下。      现在,整个沈府就剩下他一个了。      别蜂起持剑站在他身前,眼底毫不掩饰对他的憎恶和杀意,而江笠站在后边,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看清楚眼前的形势后,沈少昊只能惨然一笑。秦少云是他保命的最后一张底牌,却与他一样,败于轻敌!如今气息不稳的他,光是喘气都费劲,更遑论说话了。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喜欢轻舟弟弟的心,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没有错,又何来认错之说?他身为贵族公子的骄傲,也不允许他低头求饶。      他一眼不错地紧盯住江笠,眼底有质问,有不甘,有失望,有自嘲,更多的却是对生命的留恋,还有对江笠的不舍。唯独没有恨意。      直到这一刻,他还是这么喜欢李轻舟,他真恨自己的不争气。      “李轻舟,我告诉你!只有杀了我,你才能走!我若求饶,我就不是沈少昊!”沈少昊咬牙说道。唯有李轻舟亲自动手,他才能彻底死心!      别蜂起冷笑道:“沈公子,我们正有此意呢。”      “沈兄……”江笠皱起眉宇,却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别蜂起看出江笠的犹豫,这让他十分不痛快:“小书生,别忘了,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还是说,你舍不得他?”      跟沈少昊相处一个多月,就对对方动心了吗?若真是如此,那沈少昊今日就必死无疑了!      沈少昊听闻此言,却是心头一动。      他也看出来江笠的迟疑。      太好了,轻舟弟弟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他对他一番深情,哪怕用错了方式,但其中情谊,却是真真切切,绝无作假。轻舟弟弟那般冰雪聪明的一个人,一定能够感觉得到!      ——当然,其实别蜂起和沈少昊都想岔了,江笠对沈少昊从来就只有感激之情,大概还有一点愧疚吧。毕竟沈少昊帮过他不少忙。   第49章 感君区区难决绝   “沈兄,我喜欢的是谁, 你心里再清楚不过的, 不是吗?”      江笠看向别蜂起, 对沈少昊轻轻说道, “我喜欢的人,是他。”      沈少昊猛地看向别蜂起!      轻舟弟弟怎么能……?!      别蜂起本来正胡思乱想着自己可能要被江笠抛弃,心里正难受着, 忽然就听到江笠的告白, 而且还是对着他的情敌说喜欢的人是他,这可比直接对他本人告白还让他激动。      从地狱一瞬间飞到天堂,无外如是了。      别蜂起傻愣愣地望着江笠, 末了就咧嘴笑。他想,沈少昊算什么, 桂臣雪算什么,斩钰算什么。      沈少昊虽然早有这种预感,但是当真听到江笠亲口承认, 他还是十分震惊且无法接受!      “不可能,他是你哥哥!你们不可能!”沈少昊大吼道。      江笠与别蜂起互看一眼,这可怎么说清楚呢。      还是别蜂起开了口:“我们不在乎。真情可以冲破一切阻碍。”      江笠:不想说话。      “你们……你们……!”      沈少昊似哭似笑地“哈”了一声,神情又落寞又惨然。      这一刻, 他不仅输了心上人, 还把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一起输了。李轻舟宁愿承受世俗眼光的谴责,也不愿要他一个贵族公子。贵为沈家嫡子的他,生平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江笠想了想, 还是缓和了语气:“沈兄,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若你真心为我好,便请不要再为难与我。你该知道,身为沈家嫡子,你是必定要完成家族联姻的,那么你又置我于何地?即便我没有喜欢之人,你以为以我的人品,能够容忍被你如豢养宠物般养在这座金屋一辈子吗?你自诩为我的知己,却这么对待我,你这么做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      “轻舟,我没想过……”      “你没想过?你扪心自问,你所作所为,究竟置我于何地?”      沈少昊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这是第一次,“轻舟弟弟”没有再跟他打哑谜兜圈子,而是把什么都说开说清楚。      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厚道,但是,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李轻舟跟别人走吗,岂不是叫他心如刀割?不争上一争,叫他如何甘心?      如今说清楚了,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了解江笠,正如江笠了解他一样。      “对不起……”沈少昊脸上闪过一丝愧色。他终于明白,是自己用错了方法。      “不好,有人来了!”      就在江笠迟疑之际,别蜂起蓦地低喝道,同时警觉望向窗外。      这股强大冰寒的气息,不必说,肯定是桂臣雪!      显然,两大玄王的对决引发了银雁城周边气息的波动,普通人也许难以察觉这点细微变化,但是却绝对逃不过桂臣雪的眼睛。身为金甲卫队长,保护百姓安危,维护律法权威是他的职责所在。所以他当仁不让立刻赶来。      别蜂起若在全盛之时,与桂臣雪孰胜孰负还不好说,但是经过刚才与秦少云的一战,他现在绝不是桂臣雪的对手!      别蜂起沉声道:“来不及了!现在就动手吧!”      江笠做了个深呼吸,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他转头交代别蜂起:“用玄气封住他的命门,让他好好睡上几天,我们马上离开银雁城!”      “不杀他?”别蜂起睁大眼睛,一时无法接受。      “不……放过他吧!”江笠终于还是做了这个决定。      “为什么!”别蜂起不乐意地叫道。      江笠看了别蜂起一眼:“听话!”      “你……嘁!”别蜂起气哼哼的,然而还是没有悖逆江笠的意思。      “轻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沈少昊强撑起身,拉住江笠的衣袖。      他对着江笠无声地摇头,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他的矜持,在这一刻,面对着拂袖而去的心上人,再也无法坚持下去。      “沈兄,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的姓氏,也不全是因为你的姓氏!”江笠凝望着沈少昊,眼底闪过一丝柔和,“你我之间,不必走到那一步,对吗?”      “轻舟,可是我……”我不甘心就这样错过你!      江笠凝望着沈少昊:“沈兄,你是我的知己,应当懂我,知我,而非与我为难。”      “轻舟,你这样说,你叫我如何自处……”沈少昊的气息都打了颤。      他懂,他也知,他就是不甘心!      “沈兄,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江笠狠下心肠,拽回自己的袖子。      “轻舟……”沈少昊呆呆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心中一阵苦涩跟茫然。      “小书生,来不及了!”      别蜂起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在沈少昊胸口点了几下,借由指尖将一股细小的玄气送入他穴道中,封住他的命门。      沈少昊张了张嘴,来不及多言,便昏倒在床褥中。      “他能睡几日?”      “最少三天,最多五天,再多他的生机就乱了。否则干脆杀了完事?”      “算了,我们走吧。”江笠转开眼。      “好吧。”      别蜂起一手驮着斩钰,一手搂住江笠的腰,脚下一蹬,在桂臣雪赶到之前,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沈府中。      几乎就是前脚与后脚的间隙,桂臣雪已经如一道炙白的闪电击落在沈府庭院中。      他一眼看到横躺在庭院中央的秦少云。      银雁城中有几个玄王,都是什么身份来历,没有人比他这个金甲卫更清楚。      几步上去查看了秦少云的情况。气息已绝,但生机未尽。他快速往对方经脉中引入一道玄气,护住对方最后一口气息。      再往前走,他看到沈家公子失魂落魄地昏倒在床上。      桂臣雪上前查探了他的伤势,还好,只是被封住命门,命倒是保住了。只是这锁命门的手法十分刁钻,除非配合特殊丹药,否则他一时也解不开。      幸好这位沈公子没有死在银雁城中,要不然皇庭那位说不定要拖着许多无辜的人给沈少昊陪葬。      当然,沈少昊在银雁城遇险,银雁城的麻烦一样不小,论责任,朱太守首当其冲,若找不出贼人,朱太守连降几级官级是跑不掉的了。接下来,恐怕还有不少官员要承受沈家长公主的雷霆之怒!      不过,现在沈少昊和秦少云都活着,这事就好办了。      放出烟火信号后,桂臣雪在房间,庭院两处慢慢走,仔细看。      他在寻找贼人留下的痕迹。      忽然,床柱子阴影处一颗珠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俯身捡起那颗珠子,发现是一颗很特别的紫檀佛珠。低头再望,床底下还散落着不少个同样的珠子,看来这应该是同一串佛珠上的。      桂臣雪翻看了沈少昊两只手腕。他发现沈少昊左手上戴着一串龙血玉珠,也只有左手上有珠子的压痕。桂臣雪比对了一下那压痕的大小,确定这串佛珠不是沈少昊的。      沈少昊是贵族公子,起居饮食十分讲究,这些珠子若是之前掉的,肯定早被每日打扫房间的仆人处理掉了,不会留到现在。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可能——      这边,江笠三人已经回到别蜂起临时落脚的那处老宅子。      别蜂起一探斩钰的脉搏,才发现斩钰虽然经脉中的魔气已经消散,但却滞留了另一股外力。不必说,肯定是沈少昊的手笔。所幸这毒置入时间不长,影响不大,对他中阶玄王而言,也不是多棘手的东西。别蜂起三下五除二的就解决了。      直到此刻,别蜂起的离魂之症,还有斩钰的魔毒总算彻底告一段落。      如今倒剩下江笠一人还受着骨冷黑气的困扰。      江笠的问题不难治,难的只是药材太过难找。      这段时间,别蜂起一直没有放松对治疗药物的寻找。江笠的病症一直牵挂在他心头,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努力,如今也只剩下最后一味药,暂时还没有眉目。      解决斩钰的问题后,别蜂起又帮江笠疏导了几遍气息,如此一番忙碌后,再睁开眼睛时,早已是天际鱼肚微白,晨光熹微。      “那么现在咱们来说清楚,什么叫因为姓氏,又不全是因为姓氏的?”      房间里,别蜂起背身关上房门,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到江笠面前,一脸审讯犯人的架势。      江笠正给斩钰掖被角,闻言淡淡笑道:“没什么意思。”      他心里正担心自己那串被沈少昊一怒之下扯断的紫檀佛珠,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变故。一串佛珠能证明什么?除非对方找到循香蝶那种奇物。若是沈家,倒是有可能找到……      别蜂起板着脸看江笠,硬邦邦地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舍不得杀他?”      说着,又食指中指一指自己的眼睛,无声警告江笠:别耍花招,为夫的眼睛可毒着呢,小样儿休想蒙混过关!      江笠一抚衣袖站起身,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二公子,你在想什么呢!在下前番还道你这阵子表现挺好的,怎么突然又变笨了?”      别蜂起说:“别想转移话题!”      江笠在茶桌对面坐下来,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自顾自端起茶盏浅酌。      别蜂起一扎子趴到江笠身边,抻长腿去勾撩江笠的小腿:“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江笠缩回自己的腿,径自喝自己的茶。别蜂起越着急,他就越心平气和。      别蜂起见江笠只是喝茶而不搭理他,便直接迁怒江笠手中那杯茶,扑过去咬住茶盏一边,咬住了就乱甩,幸好其中茶水不多,但也甩得江笠杯子都拿不稳,差点摔桌上去。      “别闹。”江笠被他闹得不行,终于忍无可忍地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      这点力道对别蜂起而言就是挠痒痒,不过他还是非常夸张地惨叫一声,抱着小腿哀怨地望着江笠。不理我还踢我,好气!      江笠终于缴械投降。带着一个别二公子,就像养了一只很粘人很闹人的大狼犬,需要经常顺顺毛。      江笠徐徐解释道:“第一,若在此处杀沈少昊,皇庭一定会治罪朱太守,岂不是间接害了朱小姐?第二,沈家庞然大物,上边还有位权势滔天的长公主,虽然我们现在隐藏身份,对方一时查不到我们的来历。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忘了,我们此行出来,只有你我二人有注意修饰容貌,赵侍卫长他们可没有!若有朝一日身份被人识破,那么芜地堡与沈家就绝对是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局面,我不想冒险。”      当然还有第三,沈少昊罪不至死,若杀他,他良心上过不去。      别蜂起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叹了口气。又不甘心地追问道:“那你对沈少昊说的那句话……”      江笠眨眨眼睛:“我故意的。”      别蜂起:“……”      等到晌午时分,斩钰终于也醒了过来。      眼下来看,今天晚上出城无疑是最好的,趁着沈少昊还未醒来,趁着朱太守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江笠却没有同意,因为他还记挂着另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情——两天后就是他父母亲的忌日!   他必须去拜祭父母,而不能就这么走了!      江家祖祠并不设在江家家中,而是设在江家祖宅后山一座山丘上,那边草木葳蕤,乃是有名的风水宝地,虽然江家没有买下整座山,但是大家都默认了江家对这座山的管辖权,平时很少有人会过去。      “你们可以先出城等我。”      房间里,三人围坐在一张茶桌边。      江笠折中道:“我趁着入夜没人发现,偷偷去拜祭一下就走,不会惊动他人。”      别蜂起皱眉道:“不行,我不放心。我看还是让赵侍卫长他们带着斩钰先出城,然后我陪你一起去吧。”嗯,他也想祭拜一下岳父岳母,顺便露个脸。      斩钰不同意:“少爷,我可以留在这里,等你一起再走。”他担心江笠被拦在银雁城中。其实他还想去拜祭一下江家两位旧主,但是这就比较冒险了,他没敢提。      他之所以敢提出留下来的建议,是因为他现在魔毒祛除,身上青筋红眼等症状已经消失,武器也换了一把普通刀剑。再看到他,大家只会觉得他是个普通少年郎,谁也不会把他跟魔人魔功等歪门邪道联系到一处。而且江笠还给他稍微改变了外形,可以说除了像桂臣雪这样十分熟悉他的人,其他人很难再轻易认出他原来的身份。      江笠斟酌片刻,终于拿定主意。      “阿钰先出城,城外二十里处有座驿站,你先在那里等我。二公子与我祭拜完父母亲之后,直接到那里与你汇合。”      这便是承认了别蜂起的身份,要将别蜂起正式介绍给自己的长辈的意思了。而将斩钰提前送走,则是考虑到斩钰的安全问题。      “很合理,这安排我非常支持!”别蜂起一副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激动神情,闹得江笠很是无语,完全不想去接他的话茬。      揩了一把压根不存在的眼泪,别蜂起暗暗朝斩钰飞了一把眼刀。      看吧,他带我不带你。羡慕死你了吧嘿嘿嘿!      斩钰忍不住又是咬牙切齿。      虽然别蜂起救了他两次了,还把少爷从沈少昊的魔爪中解救出来,但是他就是讨厌他!讨厌死了!   第50章 金风为聘玉为媒   别蜂起那道封锁命门的玄气,若落在普通玄士身上, 让对方昏睡个五天六夜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惜, 沈少昊不是普通玄士。      远在京城的长公主一听说此事, 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最珍稀的灵丹妙药。      所以,沈少昊在昏睡了三天之后便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也不说其他, 只是一动不动的沉默着, 老僧入定似的,对朱太守等人的关心完全没有反应,像是刚受了打击还没回过魂来一样。      “沈公子,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是何人伤的你?”桂臣雪第一时间便赶过来询问。      “何人伤我?哈哈哈……没有人伤我, 都是我咎由自取……”沈少昊低头惨笑起来。      桂臣雪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竖起,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注视沈少昊。      看来这沈公子真是受了很大打击,都神志不清了。      朱太守也是承受着来自沈家的压力, 急的他满头满脸的热汗。他颤巍巍地对沈少昊道:“沈公子,这究竟是哪个贼人伤的你,你倒是说啊!你放心,下官一定不会让你在银雁城受委屈, 一定手刃这贼人, 给你一个交代!”      沈少昊冷淡地看向朱太守:“不必,这事我自己能解决。”      这可把朱太守急的。      “沈公子,这, 这可怎么说呢……”朱太守揩着汗小心翼翼地赔笑道。      “难道沈公子想包庇凶手?”桂臣雪冷不防说道。      “桂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少昊一下转过头,目光如两道冰锥射向桂臣雪。      没错,他就是想包庇“凶手”。      他私心里并不想要李轻舟的性命。      可若把李轻舟交给家族处置,依他父亲的性子,根本就是直接要了李轻舟的命。叫他如何舍得!李戚风死一百遍都是一个死不足惜,但是李轻舟……轻舟弟弟下不了手杀他,他又何尝下得了手杀他!      特别是他离开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说不愿杀他,是因为他的姓氏,也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姓氏。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李轻舟不对他更坚决一点,更残忍一点?这样他也能彻底冷酷下心肠去恨他了!      为什么要叫他这样犹豫,李轻舟!      当然,最可恨的还是自己,为什么给不出李轻舟任何承诺!既放不下他,又留不住他。甚至到了这一刻,还想着怎么保护他!      ——保护李轻舟这种事他可以做,桂臣雪却不能说,这是规则!      桂臣雪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却透出一股坚决。      “沈公子可以先说服长公主,让陛下收回彻查成命。”      沈少昊有一半皇室血统,皇家尊严不容冒犯。加之有长公主在旁哭哭啼啼煽风点火,这道圣旨来得可谓又凶又急。      “桂大人,这是我的私事。”沈少昊冷冷道。      他如今正心乱如麻,无法坚定对待江笠该是个什么态度,桂臣雪这样咄咄逼人,“狗仗人势”,倒反是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如何处置这份感情,他自有主意,无需旁人指手画脚!      “在下职责所在。”桂臣雪不为所动。      他只执行那位的意思,对沈少昊的私人感情不感兴趣。他也不怕得罪这位沈公子。      “好个职责所在,那桂大人就好好尽忠职守去吧。”沈少昊彻底沉下脸,不再开口。他的意思很明白,由着桂臣雪去折腾,反正他不会配合。      桂臣雪忽然道:“沈公子若不愿说,我等亦可询问秦玄王。”      沈少昊猛地抬起眼睛:“秦先生还活着?”      听说秦少云还活着,沈少昊也说不上自己是高兴多些,还是担心多些。      秦少云是他父亲的人,只忠于家族,而不是忠于他沈少昊。他一定会说出李家兄弟的事情。      如此一来,秦少云真不如直接死在那晚算了!      沈少昊以手抚额,深深喟叹一气。      秦少云堂堂玄王,是他父亲的左膀右臂,也是家族发展中的一大佐力,他居然盼着他死,身为嫡子,他真是私心太重了!可是他不死,就是李轻舟死!      “秦先生现在怎么样了?”沈少昊问道。      桂臣雪道:“秦玄王虽然现在还昏迷不醒,但是假以时日,必能恢复意识。此事不过早晚的问题。”      沈少昊点点头:“那就等秦先生醒来再说吧。”      “沈公子——”      “桂大人,在下乏了,请移步吧。”      桂臣雪眼底一道寒芒闪过:“沈公子,你可想好了。”      冒犯贵族,触犯律法,已经不是沈少昊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阶级形象利益的问题了。来日若揪出犯人,哪怕沈少昊是当事人,主动不愿追究,但是作为知情不报甚至包庇犯人者,他也是要受到皇庭律法处罚的!      “桂大人不必多言。”沈少昊眯起眼睛,语气冰冷。      朱太守着急地看看沈少昊,又看看桂臣雪。完全想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他们不是应该齐心协力一起缉拿贼人吗?好好的这两个人怎么就顶上了?      三个人中就他官职最小,两个大能互怼,他完全插不上话。此事若处理不当,第一个倒霉的却是他。      一会担心桂臣雪死在银雁城,一会担心沈少昊死在银雁城,这都叫个什么事?有当太守当得像他这么憋屈的吗?      走出沈少昊房间,桂臣雪回到自己屋里,取出收在小盒子中的紫檀佛珠。      他目光深沉地打量手中这串贵重的佛珠,他沉吟不语。      这串佛珠,就是他那日在沈府床下捡到的东西。      “大人,长公主派人送来了一样东西,说也许对此案有所帮助。”      下属匆匆赶来,将手中刚从门卫处接到的木盒呈递给桂臣雪。      “知道了,下去吧。”桂臣雪接过木盒,示意下属离开。      他慢慢打开木盒,就见盒子里栖息着一只色彩斑斓梦幻的蝴蝶。但是这蝴蝶羽翼破碎且近乎透明,与寻常蝴蝶截然不同。而且木盒盖子打开,也不知飞走。      桂臣雪哪怕也算的见多识广,看到这只蝴蝶,脸上也难掩惊讶之色。      若江笠在此,必能认出这蝴蝶的来历。      此蝴蝶名唤循香蝶,乃是一种幻术所化。顾名思义,便是能够根据给出之物,依照气味寻找到该物件的主人。循香蝶能够上天涉水入地,无视玄气等级,目标哪怕逃至天涯海角,即便尸沉深海,也能它被寻回。   要“养”出这么一只循香蝶,可是个大手笔。      没想到长公主手中居然有循香蝶。      桂臣雪此时脑子浮现的,却是前番在朱府柳树堤岸边捡到的那只草蚂蚱,可惜这循香蝶来得太晚了,他那个螺旋纹锦盒,连带着放在里边的所有纪念品,都已经被偷走了。      大概是老天爷也不想他找回挚爱吧。越是遗憾,越是难忘。      算了,多想无益。      抛开杂念回到现实,桂臣雪将那串紫檀佛珠放入木盒中,盖上木盒。      只需要三个时辰,他就能借由这只循香蝶,顺藤摸瓜揪出他想找的人。      另一边,江笠收拾好祭拜需要的物件,在夜色降临之际,与别蜂起一起登上后山祖祠。      夜幕擦黑,繁星点点。      璀璨的星光如碎钻点缀在上山之路上,从树杈叶缝中透出琉璃般的光华。      月凉如水,草木静肃,阔大的叶子如铁片般凝固在阴影中。      平整的青石层层垒出一条通往山腰江家祖祠的台阶。以别蜂起的修为,不过半个时辰便能抵达目的地。      就见前面视野开阔的一片场地上,屹然静立着一间黑瓦白墙红廊柱的方形房屋,屋前一对火光幽幽的红灯笼,两只或坐或蜷的石狮子,红漆大门上端挂着一块横匾,上书:江家祖祠。      “这祖祠乌漆抹黑的,怪吓人的。”别蜂起感叹道。      “不要乱说话。放我下来了。”江笠低声道。      别蜂起一手扶着江笠的腰,一手托着江笠的腿弯,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      不过,在江笠沉默的注视下,他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这里好黑啊,小书生你是不是很害怕,你老实说,我不取笑你,来,我抱紧你。”      “不必。”江笠很平静地整理着衣襟。自家的祖先有什么好怕的?而且这里也不黑,不仅不黑,还堪称烛火通明。      “你不怕,我怕啊!要不你抱紧我?”别蜂起笑嘻嘻道。      江笠虚眼瞥了别蜂起一下。      别蜂起:“哈哈哈,活跃一下气氛嘛。”      江笠整理好衣襟,举步推门走进祠堂,别蜂起赶紧随后跟上。      祠堂中左右亮着成片油灯烛台,照的一室明亮耀眼。跨过高高的门槛再往内走,入眼便可是一张方形长桌,桌上是被香火供奉着的众多灵位。前端悬挂黑紫色庄严布幔,左右下垂四面篆镀佛经幡幢,气氛肃穆森严。      江笠熟练地从方桌抽屉中取出香烛摆放好,又烧去一些纸钱后。二人一起跪在蒲团上,给先人恭敬地上香并磕了三次头。      “好了,到这边来。”      江笠起身走到左边角落,再次跪下。这一次,他的神情不仅肃然,同时更隐约透出一丝悲伤。      显然,左边最下排摆放的就是他父母亲的灵位。想到亡人是由偏门入的宗祠,江笠心中总是不好受。      别蜂起不知江笠心中所伤。他跪在江氏夫妇面前,却很是紧张。虽然岳父母已经去世,但是拐了人家宝贝儿子,总是难免心虚,没想到这种丑媳妇见公婆的心理居然也会出现在他身上,他就担心天上两位老人家看不上他。从前他揽镜自照时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好青年,现在却有点没底气了。      “父亲,母亲,我是小笠,我来看您们二位了。”      江笠的声音在安静的月夜中显得磁性,温柔,就如他过去说话一般。他是孝子,从未忤逆父母之意,他父母亲怜爱他,在生时把他当眼珠子爱惜。彼此这份情谊,非一言能尽。      “虽然孩儿如今容貌更改,但是血脉之情,又岂会受此左右。母亲,孩儿听你的话,没有去寻那人的麻烦。昨日之日不可留,昨日种种昨日死。前尘往事皆已摒弃,孩儿不会再与之纠缠不休,尤其是那个人。本是一段孽缘,又何必分辨出因果?如今孩儿侥幸得以重获新生,必要好好把握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天地浩大,我当如飞鸿游鱼,逐风逐水,自由自在。还有,阿钰也在我身边,他已经没事了,他没有变,一直都追随在我身边,我不是一个人,你们放心吧。”      江笠说着,将目光投向身旁与他并肩跪着的别蜂起。      别蜂起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轮到我了吧?快给岳父岳母介绍一下他们英俊正直的好女婿啊!      看着别蜂起这心急的模样,江笠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的目光柔和如同月华,波光粼粼中倒映着一个别蜂起。      这个人,在他最无依无靠,风声鹤唳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由着他欺负,由着他捉弄,却时时刻刻如同一个太阳般,源源不断地把自己的温暖与光明传递给他。      当他知道,他是故意将他引入后山,想借鹿虎兽杀了他的时候;当他在茶陵城与沈少昊博弈却向他隐瞒自己的打算的时候;当他坦然将得来不易的蛟龙麟交给自己的时候;当他要求他不能看他写给桂臣雪的信笺的时候;当他说出他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当他什么都没说就跟着沈少昊离开的时候……那么多次,他都选择无条件地信任他,包容他。      他不是铁石心肠,不知好歹的人,岂能践踏对方这份心意?      他看了又看,试探了又试探,今日终于可以确定。      这一次,不会再看错了。      这个野小子是别蜂起,不是桂臣雪。      江笠找到别蜂起的手,轻轻攥住。      “我遇到了一个挺好的人,父亲,母亲,孩儿已经跟他成亲了。”      “见过岳父岳母!”别蜂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喊出来。      江笠噗嗤一笑。      别蜂起有些不好意思:“别笑啊,我正严肃着呢!”      江笠点点头:“二公子,别紧张,我母亲就喜欢你这样活泼好动的。”      别蜂起脸上一喜:“真的?”      江笠:“活跃一下气氛。”      别蜂起:“……”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别蜂起干咳几声,心知自己表现的就像个毛头小子。不行,一定要稳重,要拿出男子汉的气概,要在气势上跟小书生决出今后的家庭地位!      “岳父岳母在上,小子别蜂起,乃是北方竞陵城芜地堡堡主第二子,已经跟小书生成亲一年多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他,绝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说着,又凑近江笠耳边咬耳朵:“江笠,我别蜂起护你一辈子!”      趁着江笠愣神之际,他飞快在江笠脸上啄了一下,然后飞快跪坐回原位。      江笠愣了愣,随即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过来,仰头就堵住他的嘴。      两人交换了一个情意绵绵的亲吻。      一吻过后,别蜂起面红耳赤,眼神都迷离了。      江笠勾唇笑出一点邪气。他摸摸别蜂起的脑袋:“夫人,你这样识大体,为夫很满意。”      别蜂起龇牙:“我才是……”      江笠挑眉:“嗯?”      别蜂起嘁了一声:“夫人就夫人,不就是一个称呼嘛,老子照样一手遮天!”      “怎么样,我表现的还行吧?岳父岳母应该满意我吧?”走出宗祠,别蜂起一路拉着江笠叽叽喳喳地问长问短。      江笠满脸敷衍地点点头:“不错,不错。”      别蜂起一边走一边摸摸自己的脸,又整整自己的衣服:“我今天特地焚香沐浴还换了套正式的衣服,我琢磨着形象应该很不错……”      江笠只是轻笑,不搭理他,由着他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的。      二人说说笑笑的声音渐渐被夜风吹散,直到影子没入山林,江家祖祠再次恢复宁静,一个银光奕奕的挺拔身影才从梧桐树丛后走出来。      月光反射出来人的一身铠甲,在他那对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眸中,正充斥着极度的震惊跟难以置信。   第51章 城门道口追故人   翌日      拜祭完双亲,了却一桩最大心愿后, 江笠与别蜂起便收拾好行装, 只等天一亮, 城门一开, 便直接离开。      江笠已经听说沈少昊提前醒来的消息了,然而朱太守还没有动作,也没有发布关于别蜂起的搜查令, 可见这一把他押对了。无论如何, 银雁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此时天方破晓,城防甲士刚缓缓拉开城门, 街上行人稀疏,多是赶集做买卖的农家人。一辆马车哒哒行来, 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然而当它走到城门口时,却突然被城防甲卫交叉长戟,拦了下来。      赵侍卫长坐在骏马上, 脸上难掩惊讶。他提前来探过路,城门这边并没有什么异常啊!      而且就眼前这架势看,拦路的也就小兵两三只,并未加重防守。这些城防甲卫难道只是例行检查?      别蜂起已经易容成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车夫,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了城门四周一圈, 暗暗将手按在腰间佩刀上。      看到这阵仗,许多路人都纷纷停下动作,驻足张望。      “别乱, 静待其变。”身后车帘中传来江笠平静的声音。      别蜂起将手收了回去。      那些甲卫拦住马车后,赵侍卫长等人上前沟通询问,他们也不肯多言,闹得赵侍卫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军靴碾压石子的坚硬声响。      城防甲卫们像潮水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路来。      一个挺拔英伟,身披银光铠甲,戴半边面具,高束一头银发的年轻将士越众而出,停在江笠的马车面前。      此人一出现,立刻在路人中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周围飞快聚集起许多看热闹的路人,一时竟让江笠的马车进退不得。      ……居然是桂臣雪!      别蜂起心脏一缩!      其实比起沈少昊,他更纠结眼前这个人,毕竟此人是江笠的“过去”!      现在这个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堵住他们离开的道路,又是什么意思?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桂臣雪的目光越过人山人海,静静地落在那辆安静的马车上。      是你吗,江笠?      在我还未想好该如何面对你的时候,你便一声不响计划离开,再不肯与我相见是吗?      可是我却想再见你一面!      昨天晚上,他循着循香蝶的飞行足迹,找到了江家祖祠。在那里,他听到了让他想都没想到的真相。      李轻舟就是江笠!江笠就是李轻舟!      那个在寒山寺初见时,被他错认为江笠的少年,居然真的是江笠!      可是为什么他的骨龄却只有十七岁?世间岂有什么玄功妙法,能够使人时光倒流?他想了一夜,还是想不明白!      他在朱府柳树堤岸边拥抱过他,他为他折了那只草蚂蚱,仿佛是对他有着情谊的,他又写信笺骗他到寒山寺见面,就是为了看看所谓青烟绝影线是真是假。在他回银雁城的那场碧海酒楼接风宴上,那个帮助斩钰逃脱的人,原来也是他!      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了解他呢?      他知道他还活着,却万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面目相见!      以为他死去的时候,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他为他一夜白发。      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他欣喜若狂,仿佛久旱逢遇雨霖,干涸的灵魂突然起死回生。      他为他生而生,为他死而死,一颗心全都系在他身上。      可是他不肯认他,他一直用一种看待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他知道他是桂臣雪,知道他为他心伤难过,几次濒死,但是他视而不见,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他!      他甚至还让斩钰杀他!      他与他之间,难道只能反目为仇,再无再续前缘的机会了吗?      这叫他怎么甘心!他明明那么爱他,为什么最后却落得如此结局!      为什么上辈人的恩怨,却要让他们二人来承担!      他恨自己姓桂,恨他姓江!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百姓,哪怕像斩钰一样当个孤儿奴仆,至少也能长长久久地陪伴着他,不必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不必在两难的抉择中自我折磨。      可惜天意弄人!      桂臣雪的眼前忍不住又浮现出江笠与别蜂起并肩跪在一起的场景,那一幕看起来如此温馨美好,好得让他心痛如绞,眼睛酸涩得都无力睁开,无力再看。      江笠说,他已经跟那人成亲了!过去他曾经殷切期盼的承诺,如今他却许给了别人!      他犹豫了一夜,痛苦了一夜,不知该如何再见他。而他甚至都不愿再给他一点时间,就打算跟别人离开!      所以他想也不想就追了过来。事实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挽留下什么。      “在下桂臣雪,想见公子一面,请公子移步下马。”桂臣雪开口道。      他外表看似冷静与平时无二,但仔细分辨,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他的生硬跟紧张。      事实上,连城防甲卫都不知道自家上司在闹什么,突然就莅临城门,突然就要求他们拦下人家商人的马车。      围观群众也不知道这位金甲卫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能被桂大人亲自召见,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在众人兴致勃勃的翘首张望中,马车的车帘终于缓缓拉开。      最先进入众人眼中的是挑开车帘的手指,指根纤长指甲圆润,然后才是瓷白柔和的手腕,勾得众人的视线黏连在其上竟一时无法移开。然而这节惹人遐思的手臂却很快掩盖在宽大的白袍下,挡住窥探的视线。      这手虽美,却骨节分明,显然是一只男子的手。      车帘终于彻底拉开,露出车内一个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      这公子自然便是江笠了。      江笠的相貌气度,正是南方人最推崇的风雅温和。他甫一亮相,虽不至于让人惊艳,却也足以使人交头称赞,果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江笠淡淡道:“桂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江笠,真的是你吗?      桂臣雪瞳孔一缩,脚下不由地向前走去。      桂臣雪这神情让江笠的心底升起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是你吗!是你对吗!”桂臣雪喃喃自语道。      江笠皱起眉宇。      “站住!”眼看桂臣雪一副要冲进马车的架势,别蜂起赶紧掷下马鞭,迎上去挡住他。      “桂大人,你要做什么!”别蜂起怒喝道。      桂臣雪脚下顿了一下,接下来,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他居然不管不顾,一掌击向别蜂起!      别蜂起自然不跟他客气,周身玄气一提,直接就硬怼了上去。      然而桂臣雪的目标压根不在这里。      桂臣雪虚晃一招后,便如一道烟雾般瞬间从别蜂起露出的破绽中穿过,竟然直接跃入江笠的马车中。      猛地一把扯开车帘,桂臣雪直接与江笠四目相对!      “天啊!”      “桂大人居然……!?”      “哇啊……!!”      人潮中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哗!      因为跳进马车中的桂臣雪竟然霸道无比地捉住江笠的手腕,另一只手“哗啦”一声扯开江笠的衣服前襟!      他们正直冷酷的执法队长,居然当街强抢民男!还公然入车撕衣!这……世风日下,很猛啊!      “桂臣雪,我杀了你!”别蜂起目眦欲裂,桂臣雪居然敢这样冒犯江笠,桂臣雪该死!      别蜂起大吼一声,举剑便往桂臣雪风驰电掣地斜劈过去。这一剑气势万钧,若落到实处,必要叫桂臣雪身首分离。      桂臣雪在短暂的错愕后,连忙侧身一避,脚下急蹬便旋飞而出。举起双刀刚好架住别蜂起的长剑。      两人你来我往,就在城门前大打出手。看得围观百姓眼花缭乱。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马车夫也这么厉害了,居然能跟桂大人打个不相上下?众人心中纷纷惊疑道。      桂臣雪本也以为别蜂起就是个马车夫,没想到别蜂起出手如此凌厉,招招要他的命,让他忍不住仔细打量过去。      如此近距离地细看,他立刻就察觉出别蜂起脸上的端倪,易容!      ——这人是李戚风!——不,此人昨夜说了,他是北人别蜂起!      他知道别蜂起!      这小子在外游历十年,以嚣张跋扈,刻苦坚持著称。他没有像桂家玄功那样玄妙的功法,却悟性过人,修炼起来风雨无阻,而且自制力惊人,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让他分心。此人甚至连女色都不近,完全就是个修炼狂。玄者中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      江笠居然看中了这个人……      桂臣雪正晃神之际,腹部冷不防就被别蜂起的鞭腿抽了个正着!      这一脚可谓实打实,若非有铠甲阻挡,几乎就让桂臣雪的五脏六腑移了位。      桂臣雪闷哼一声,直飞跌出十几步远才堪堪站稳。      “大人!”城防甲卫们慌忙冲过去扶住桂臣雪,一群人速速举剑将别蜂起团团围住。      “别动他!”桂臣雪抬手喝止那些想对马车拔剑相向的甲卫们。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江笠跟别蜂起二人。      那里,别蜂起正对江笠嘘寒问暖:“小书生,你没事吧?”      江笠已经坐端正了,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被桂臣雪扯乱的衣襟。      他笑着朝别蜂起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二人之间的温馨气氛,让桂臣雪只觉眼睛一阵酸涩刺痛,像是迎着烈日凝望太久,难受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为他隐姓埋名,他为你舍生忘死,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江笠?      江笠将目光投向失魂落魄的桂臣雪。      “桂大人,您逾矩了,还请您自重。”      江笠当然知道桂臣雪想干什么,桂臣雪想看他身上有没有胎记,想凭此确认他的身份。      只是在大街上做出这么冒失的举动,这就有点不像桂臣雪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打击。      桂臣雪怔怔地望着面前这张熟悉的俊脸。      为什么,你不是江笠吗,为什么你身上没有他的胎记?      查看江笠胸口的胎记,可以说是他临时起意的。他也是乱了心神,才做出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如今渐渐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就见身边早已聚集起人山人海,围观的百姓们都对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什么。显然方才的事情已经造成不小的影响。      不行,在这里根本就说不清楚。      桂臣雪当机立断,强自按捺下私情,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正直口吻对江笠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请公子勿怪。本官这里正在处理一宗案件,需要公子留下来协助处理,请公子暂缓出城。”      江笠笑了笑,好像早料到这一幕似的,从容应对道:“既是如此,在下便多在银雁城逗留几日吧。”      别蜂起眉头紧蹙,看向江笠。      江笠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容。      别蜂起这才稍稍定下心神。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江笠的笑容,别蜂起都会感到奇异的心安。      虽然江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是他就是能够从他的笑容中获得充盈的力量。他自己也时时为江笠的这种本事感到很是惊异。也不知道他是信服江笠才喜欢上的江笠,还是喜欢上江笠后才信服江笠。      ……      冷若冰霜,严苛冷酷的桂大人在城门口当众拦下一位年轻公子的马车,强行上车撕了人家衣服,结果被人家的马车夫踹了一脚的事情,一日之内便传遍整个银雁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银雁城都震动了!      “不是吧,真的假的?桂大人光天化日强抢民男?!”      “老子当时就在那,亲眼看到的!桂大人那个生猛啊!直接上车摸手还撕衣,整个一土匪恶霸,把那位美公子吓得啊!”      “厉害,厉害!桂大人可是南方四城第一美男子,连桂大人都动心,还要强抢的人物,肯定美得天地失色吧!居然还是位公子,真是男颜祸水!”      “这哪能怪人家男颜,要怪也是怪桂大人把持不住。”      “我看这美公子真是可怜,人家好端端的要回家,却被桂大人以权谋私,强行扣留下来,可怜啊……所以说美貌让人不得安生呢,,幸好我就很安全。”      “哎呀,我怎么就错过这么场大戏呢!太遗憾了!”      “那位年轻公子现在人在哪,快快带我们过去一睹芳容!”      “别傻啦,还芳容呢,哪里轮得到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看!那样天仙似的人物,桂大人肯定是强行带回家金屋藏娇了呗!”      “哎呀,这,这真是……”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越说越离谱,还传得有板有眼,跌宕起伏。吃瓜群众也听得有滋有味,逢人又是津津乐道。      可以想见,待此事被京城中桂臣雪的拥趸们得知,又该引起多大的哗然,估计不少闺阁小姐要哭瞎双眼。      当然,也有不少人表示不相信。桂大人什么人物,怎么可能会沉迷于美色中,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情。还被一个小小的马车夫踹飞出去?你当玄王是大白菜,想切就切啊!      卧床养伤中的沈少昊也听说了这件事,他第一反应却不是桂臣雪对江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而是桂臣雪可能已经将犯人锁定在江笠身上。上车撕衣这种事,很可能只是桂臣雪的诡计,桂臣雪是在声东击西,掩人耳目。      但是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说,这桂臣雪的心思可真是深沉如海,连他也猜不透啊。   第52章 莫道人生有重来   虽然将江笠一行人扣留在银雁城中,但是桂臣雪并未限制江笠的人身自由。他甚至都没有再去打扰江笠。      就在城中谣言渐渐消弭的第三天, 桂臣雪终于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邀请江笠至寒山寺桃树林中小酌。      桂臣雪是一人前往的, 江笠亦是。大概彼此都知道, 今日并不适合他人在场。      桃林六月芳菲尽, 一树潇潇一树阴。      在桃花零落的六月,取下面具,换回素服的桂臣雪一人孤身跪坐在寒山寺桃树下, 面前摆放一个细脖大肚酒樽, 两个薄瓷酒盏,在安静的山风中耐心地等候江笠的到来。      在江笠的马车还未到来之前,他只是静静地回溯着他与江笠过去的点点滴滴, 面上无悲无喜,让人琢磨不透。      晌午时分, 江笠姗姗来迟。      看着一身雪白外罩青衫的江笠在一地枯落桃瓣中茕茕行来,桂臣雪眼底闪过一丝恍惚。这一幕他曾经见过,并且无数次地在梦中重现。      江笠一撩衣摆, 席地而坐,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      桂臣雪一直在看他,看他神情澹然宛如清风霁月,嘴角笑容文雅谦和却不见亲切。他看他的时候, 神情是那么平静, 平静得叫他心惊。他心底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不肯继续深想。      桂臣雪为江笠添了一杯薄酒,将酒盏推到江笠面前, 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笠拿起酒盏。      恰好头顶一片桃花花瓣飘飘零零,打着旋儿落入他的酒酿中。清冽如镜的酒酿上泛开一圈细小涟漪,很是诗情画意。      桂臣雪看向江笠。      江笠就着这桃花瓣,轻轻抿了一口酒。桂臣雪看他,心中无声地想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一刻,桂臣雪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少年郎的的确确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江笠。只是他至今依旧想不通,关于骨龄与胎记的疑问。      或者,他心中是有过猜想的。只是看着江笠好好活着,他就不愿去深究,因为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可能。      酒过三巡,桂臣雪终于开口。      “知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他轻声对江笠说道。      聪慧如同江笠,一听此言,立刻明白桂臣雪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而且显然还是刚刚得知,否则不至于激动至此。      他最近唯一可能泄露身份的一次,便是在拜祭双亲的那夜。桂臣雪如何找来江家祖祠,应该是利用了那串紫檀佛珠。      桂臣雪知道沈少昊那事与他有关,却并未采取行动,沈少昊不可能左右得了他的思考,可见必是因为他的“江笠”身份。      江笠心念电转,面上只是淡淡颔首道:“侥幸。你能活着,我也很高兴。”      桂臣雪一愣,下一秒,他几乎是激动起来。      “你……为我活着而高兴?”我以为你恨不得我死!      江笠平静道:“你是忠臣良将,你在,于百姓有益。”      桂臣雪颤声道:“那……于你呢?”      江笠道:“你我恩怨,早已了却。”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会再执着与二人的恩怨情仇。      桂臣雪呼吸一窒,下意识握紧酒盏,难以置信道:“你我,已经了却了……?”      “林花辞谢春红,逝者一去不返。”江笠随手拾起脚边一片残败的桃花,心不在焉地将它在指尖碾碎,他抬头看桂臣雪,“花期已过,不必自伤。”      桂臣雪眼角一紧,声音都磁哑了:“不!来年三月还会春暖南岸,桃花虽有绽放枯萎,又何曾真正消逝!”      江笠摇摇头:“枝上新发蕊,非是旧时香。况且世间芳菲千万,桂大人又何必执着于此?”      “不,动我心者,唯有此花!”桂臣雪探身抓住江笠的手腕,不许江笠丢下那片花瓣。      他紧紧地凝望着江笠,声音于缱绻中透出一股悲凉:“昨夜一梦,尚在心头。君如桃花,动我心扉。思君不见,使我心乱。君之决绝,使我心悲!”      江笠叹了口气:“缘分既绝,何复多言?”      桂臣雪低吼道:“你我二人缘分何时绝了?我们两家的恩怨已经了断,为什么我们不可以重新开始?”      听闻此言,江笠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淡淡的讥诮。      “重新开始?桂大人,你凭什么来跟我重新开始?”      桂臣雪急道:“江笠,我对你的心,从未有一日更改!”      江笠冷笑:“可惜我对你的心,却早已被你亲手扼杀!关于我这副身体的骨龄,还有你前番想要查看却没有找到的胎记,山顶上的坟墓,这些,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还是你在自欺欺人,你刻意不去想,不敢面对现实——阿钰没有骗你,我早已死了!”      桂臣雪一愣:“可是你还活着……”      “不,一年多前,我便‘死’了。将一身玄功尽数废弃后,落下暗疾,一日比一日虚弱,以汤药吊着一口气,熬了三年,到底还是没有熬过去。不过那时死亡于我而言,倒是解脱了。”江笠以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回忆道。      桂臣雪的神情终于显出一丝惊惶。      江笠的神情不似作伪,这让他感到恐惧。      难道,江笠真的……死过一次?   江笠本不愿将话说绝的,但桂臣雪表现的如此深情,倒显得他无情无义一般,实在可笑。      江笠继续道:“桂臣雪,你可曾明白我前世死前的悲凉与绝望?天之骄子,一朝跌落尘埃,痛失双亲,众叛亲离,流落荒宅,每每忆起与你昔日的种种盟约誓言,原来不过是抹了蜜糖的□□,都叫我心痛如绞!自己倾心相待的,居然是如此心狠冷酷之人,将我一腔心意随手践踏入泥淖,使我失去所有!      “我憎恨你,却更憎恨我自己,为何当初处处对你留情,抱持幻想,这才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你现在居然还敢与我说重新开始!江桂两家的恩怨是尽了,但是你欠我的,又该如何算!      “江家对不住桂家在先,你要报仇,尽管堂堂正正来报,与我各凭本事,却为何要取小道,骗取我的感情?是否使我心伤,才更叫你出气?那你可算是如愿以偿了!你既已做了选择,也出了这口恶气,便尽管理直气壮下去,又何必今日前来惺惺作态,与我表演什么痴心不变!      “桂臣雪,若非我的母亲让我放下这段仇怨,你当真以为我不想杀你泄恨吗!将你视为异姓陌路,已是我如今能做的最大宽容,又岂能还有其他可能!你这样说,置我亡故亲人于何地,又置你父母在天于何地!所以我且问你一句,你凭什么跟我重新开始!”      江笠真是一口气将前世压在心头的悲愤全都说出来了。      桂臣雪被江笠这一连串质问,问得哑口无言,整个人都蒙了。      他的心脏像被一把铁锤重重击打过,巨大的痛楚揪住他整个心神。他内疚又悲伤,震撼又绝望,只能怔怔地望着江笠,一时间面色苍白,身心俱震,讷讷着不知该如何应答。      江笠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他最严厉的审问;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让他无力承受;每一个词,都像刀子在剜他的心。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曾经对江笠造成过这么大的伤害!他真是追悔莫及!      然而伤害已经铸成,哪怕他有再多愧疚不舍,如今又有何面目去说?更遑论大言不惭地要求重来!      难怪江笠说他凭什么跟他重新开始!是啊,他怎么还有脸提出重新开始这种要求!在他那样伤害过他之后!      “原来……你我二人,前世孽缘,今生难续,来生……也难追了。”桂臣雪凄然地笑了一下,心中是说不出的悲恸愧疚。      江笠抽回自己的手。他想自己说了这么多,桂臣雪该明白了。      江笠点了点酒盏:“过去之事,言尽于此。桂大人,今日不妨直接一醉解千愁。”      桂臣雪怔怔地跌坐回原位,目光都发了直。      一醉解千愁?这点薄酒如何解得了他的浓愁?只怕一落入腹中,也要化作点点相思泪,乱他心扉,断他愁肠吧!      他这个人真是可悲可叹,往事恍然如梦,人生却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江笠已抽身离去,他却还放不开!      漠然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酒盏,桂臣雪露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      他曾经的选择是错的吗?哪怕到了这一刻,他依旧不敢断言。      他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江笠举着酒盏,看着他慢慢嘬饮。      他倒不担心桂臣雪喝醉了会怎么样。      沈少昊是伪君子,而桂臣雪是真君子,桂臣雪永远约束自己,自律自省,永远能够理智权衡利弊。哪怕有失控的一刻,他也只会关起房门自己舔舐伤口,绝对不会示弱于人前。这也是他当初会喜欢上他的原因。      说起来,桂臣雪跟感情丰富,思想跳脱的别二公子倒是很大区别。他是怎么喜欢上这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的,奇怪。江笠暗暗嘀咕起来。      更奇怪的是,桂臣雪居然没跟他说那串紫檀佛珠的事情!这位金甲卫队长不是最杀伐决断,秉公执纪的吗,不会是忘了吧?      他都想好怎么应对了,居然都没施展的机会。      桂府      回到自己的府邸后,桂臣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满身酒气,走路都踉跄不稳,从未醉得这么厉害。他的下属见了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靠着床榻瘫坐到地上。他摊开手心,默然地看着手中的紫檀佛珠。      “江笠,江笠,江笠……!”      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唤着这个名字,直唤得他心如刀割。      他紧紧攥住手中的紫檀佛珠,紧得手背都绷起了青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却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涌落下来。      “江笠……你对我,没有了爱,就连恨都没有了吗?”      江笠的话犹在耳边,字字句句如刀剑凌迟着他的心。      那夜江笠说昨日之日不可留,昨日种种昨日死。前尘往事他都已经摒弃,他不会再与昨日之事纠缠不休,尤其是他桂臣雪!他们的感情才是最应该死在昨日中的那段前尘往事!      正如他所说的,他们二人从头到尾就是一段孽缘,又何必分辨出因果?根本就没有什么孰胜孰负的因果!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谁辜负过谁。这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不妨全都舍弃,落个清净去处。      如今,他已经做出选择。只有他还徘徊在旧梦中不肯醒来!      江笠说他们缘分既绝,何复多言。他叫他死心,勿要纠缠!      他如今才知道,世间最可悲又无奈的,莫过于自己还徘徊在原地,而自己的对手却早已转身离开。      是啊,他不配说重新开始,他也早已失去站在他身边的资格。      天色幽幽发白,桂臣雪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在地上躺着睡了一夜。屋子里满是酒气,空气都透着冰凉。      醒了又如何呢?一心想走的人依旧挽留不住,必须面对的现实同样无可回避。      桂臣雪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紫檀佛珠,心底晦暗不明,很是挣扎。      他想的已经不是留住江笠,而是如何解决这串紫檀佛珠。      过去在两人的矛盾中,江笠从来不肯让步。然而现在他们之间这么大的仇恨,江笠说舍弃便舍弃了。这该是多大的决心!      看来他是真的决定要忘记他,跟另一个人从新开始了。      他是想报仇,却从未想过利用他的感情伤害他,他受到他的吸引,从来就是在计划之外。他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但他到底还是伤害了他。      他欺骗了他的感情,耗去他十年的光阴,甚至最后还夺走了他的性命。这是他桂臣雪欠他江笠的情债。      可是,皇庭律法明文规定,有平民冒犯贵族者,杀无赦。      他是皇庭律法的执行者,他代表的就是公正公开公平,他若包庇他,岂不是知法犯法,以权谋私?这让一向严格自律的他今后如何自处?律法就是他的信仰,他不敢轻易背弃!      这么多年来,身为金甲卫队长的他,恪尽职守,大公无私,深受百姓爱戴,君主信任。他兢兢业业,从不敢亵渎神圣庄严的帝国律法。在世人眼中,他是一篇诠释帝国律法公正的条例,是一道丈量日月长短的标杆。他不敢辜负百姓的厚望。      可是江笠好不容易重获新生,他又怎么忍心再次夺走他的生命?他怎么忍心再伤害他一次!与其再次伤害江笠,不如让他自戕来得简单!      如今,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必须在两难中做出抉择。      江笠,江笠,江笠……!我该拿你怎么办!      ——好好把握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天地浩大,我当如飞鸿游鱼,逐风逐水,自由自在……      这就是你现在最想要的生活吗?      在你期待的生活图景中,却再也没有我!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如果是这样的话……      桂臣雪紧紧攥住手心,等他再展开手心的时候,那串紫檀佛珠已经变成一滩粉末,随风飘散。      在他的眼底,一抹坚定渐渐如磐石般在激流中浮出水面。      在情与义之间,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第53章 情义自古难两全   沈府      听闻秦少云已经恢复意识,沈少昊踌躇良久, 还是找上门去。先是表达了关心和感谢后, 他屏退服侍的仆人, 说出自己的真正来意。      “不说出李家兄弟的事情?”秦少云干咳几声, 因为脏腑受创严重而苍白的脸上,因为沈少昊为敌人求情而显出一丝恼怒。他沉声喝道,“少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居然容许平民挑衅沈家贵族的尊严!      秦少云虽然自身也只是个平民出身, 但久在沈家族长身边做事,他早已十分自觉地拥护起贵族的权益。      沈少昊有些赧颜,但还是说道:“秦先生, 就这一次,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秦少云一拍床柱, 大骂道:“老奴看你真是被李轻舟那个狐狸精迷了心了!你先前为他流连在此地多日,连杜家的亲事都敷衍推脱着,家主让你回去也不回, 我就知道要出事。现在你居然还想包庇他,你如此多情,莫不是不知道,人家却想要你的命吗!”      沈少昊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他心高气傲, 若非秦少云乃是父亲臂膀,他岂能容忍对方如此训斥?还骂轻舟弟弟是狐狸精,这老家伙!      咬咬牙咽下这口闷气, 别无他法的沈少昊只能放软了声音,又是辩解又是恳求道:“秦先生,李轻舟最后还是放过我性命,可见他并不想伤害我,请秦先生不要……”      “糊涂!”秦少云气得差点要一巴掌把这位少主子呼醒,他脸色铁青地吼道,“他不想伤害你?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桂大人来得及时,才保住你的性命!少主,我告诉你,此事我是定要禀告老爷的,你勿要多言!我看只有李轻舟死,你才能清醒!你也不要忘记你沈家嫡子的身份,联姻,继承家业,一切以家族利益至上,才是你的责任所在!”      “可是秦先生,若让家父知道,家父必不能容李轻舟……”      “少主!李轻舟如此惑乱人心,你还想留他?你真是糊涂了!你若因此使得家族蒙羞,难道老爷就能容你?莫忘了家族年轻一辈中,可不止你一个男丁!”      沈少昊脸色微变。      秦少云过分了!玄王又如何,不过是一介奴仆而已,居然也敢对他沈少昊的嫡子之位指手画脚!可恶!      察觉到沈少昊脸色变化,秦少云也惊觉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他虽是玄王,又是沈家家主的心腹,但到底只是个外人,妄言沈家继承人的问题便是逾越。      秦少云叹了口气,又断断续续咳嗽一阵后,才靠着床沿摆摆手道:“少主,老奴一片拳拳之心,不求其他,只希望你能及早醒悟。算了,老奴乏了,请少主移步吧。”      沈少昊沉着脸一言不发,最注重礼节的他,因为被驳了面子,这会连句客气话都不说,直接甩袖走人了。      秦少云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只是无奈摇头。      秦少云休息稍许,便听说桂臣雪过来看望他。      大病未愈,又被沈少昊刺激了一场,秦少云这时早已筋疲力尽,气息都微弱了许多。但想到一定要尽早让自家那位糊涂少主迷途知返,此事绝不能再拖延,便强撑着一口气又起身去见桂臣雪。      桂臣雪也算半个贵族,而且为人正直无私,想必一定会执法守纪,维护贵族利益。此事交给桂臣雪处理显然是最为合适。      “见过桂大人。”秦少云道。      桂臣雪一点头,示意秦少云不必多礼。      二人面对面在茶桌边落座。      “秦先生,本官此次前来,是受陛下所托,询问先生关于沈公子遇袭一事。”      桂臣雪声音清冷,面容刚毅,让秦少云一见就很有好感。      秦少云欣然道:“此事正需要大人伸手相援!不瞒大人,此事主谋就是李家兄弟,李戚风与李轻舟二人!”      “李轻舟啊……不知沈公子与这李家兄弟又是什么恩怨?”      “说来惭愧,乃是我家公子被这李轻舟迷了心魂,想留下此人,这才生出这些混事!我家公子素来最是以大局为重,也不知这李轻舟是使了什么迷魂术,让他如此糊涂!”      桂臣雪微微眯起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少云郑重道:“桂大人,这李轻舟迷惑人心,挑衅皇家尊严,绝对不能留!若此事能成,我家老爷必有重谢。桂大人可明白?”      桂臣雪慢慢点了点头,眼底流闪过一抹冷芒:“秦先生放心,桂某知道该怎么做。”      秦少云欣慰地一抚掌:“好!那就多谢桂大人了!”      “本官先走了,秦先生好好休息。”桂臣雪起身告辞道。      秦少云跟着起身相送:“大人慢走。”      然而走出几步,桂臣雪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回头问秦少云:“秦先生,李家兄弟皆是玄王,非寻常人家,此事可谓关系重大,若想将李家兄弟治罪,使百姓心服,却必须要有犯案铁证。不知秦先生可有?”      “证据?”秦少云低头寻思,忽然豁然道,“我想起来了!那李轻舟之前还藏匿了朱太守一直在追查的魔人斩钰,白神医可为证人!”      话音刚落,桂臣雪却突然睁大眼睛,朝门外低喝道:“沈公子,你躲在此处做什么!”      秦少云一愣,他第一反应就是沈少昊执迷不悟,还在想方设法替李轻舟开脱。      秦少云回过头去:“少主,你——!”      声音戛然而止。      他低下头去,就看到一点刀尖从自己胸口探出。鲜血沿着这点刀尖,一点一点地啪嗒落下。      一柄弯刀从后方将他的胸口刺了个对穿。刀刃冰寒刺骨,瞬间封锁住他的心脉。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机会发出,便轰然摔倒在地,彻底断绝了生息。      桂臣雪“哗啦”抽回自己的弯刀。      看了看上边沾染的殷红血液,他面无表情地拽过旁边的桌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      在他面具下的俊容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像他每一次手刃罪犯时候一样。      他追随他的信仰,践行他的责任。他既不愧疚,更不心慌。已经做出选择的他,接下来只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生也好,死也罢。赞誉也好,唾弃也罢。这一次,他只想从心所欲,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他的意志。      保护江笠的信念,已经取代律法在他心中的位置。他愿意成为这个信念最石赤不夺的拥护者,甚至可悲而孤独的殉道者。      “沈公子,出来吧。”桂臣雪转身面对来人。      藏在门后的沈少昊踯躅着走了出来。      原来桂臣雪方才那话并不完全是诈秦少云,沈少昊果真就躲在后边,他担心秦少云会跟桂臣雪说些不该说的,所以特地前来看看能否挽救。      当秦少云说到斩钰的时候,他真是整个心都要翻过来了,恨不得一剑宰了这秦少云!      不要忘了,包庇魔人的事他也有份,秦少云这是要害死他啊!      然而,想是这么想,现在看着地上双目暴睁,渐渐冰冷僵硬的秦少云,沈少昊的心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十分复杂。      他不明白桂臣雪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动手杀了秦少云,还是直接用他的标志性武器杀的,这是不打算掩饰的意思吗?      “如公子所见,桂某杀了贵府的名誉长老。”桂臣雪淡淡道,“公子打算如何?”      简直有恃无恐!      沈少昊皱眉道:“桂大人,你为什么行此凶事?”      他心底隐隐有些害怕了,这桂臣雪不会连他都杀了吧?      当初别蜂起要杀他,他宁死不屈,是因为知道轻舟弟弟就在旁边看着,不肯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可是现在,若平白无故死在桂臣雪手中,那就实在太冤枉了!      桂臣雪道:“公子想包庇的那人,我也一样不忍伤害。”      “什么?”这下沈少昊真是震惊了,“你不忍伤害——李轻舟?”      桂臣雪点点头:“对,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沈少昊已经震惊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了。      “我会去衙门自首。”桂臣雪道,“入沈府伤人者,以及杀害秦少云者,都是我。没有同伙。”      沈少昊错愕道:“你莫不是疯了?你知道后果吗!”      桂臣雪道:“此事必须有人承担。何况秦少云的确就是我杀的。”      沈少昊沉默了。难怪桂臣雪毫不掩饰,原来早做好认罪的打算。      平民伤害贵族是死罪,但是桂臣雪是朝廷命官,又因为表现杰出,被皇庭授予贵族身份。贵族伤害贵族,杀死平民(秦少云是平民身份),那就不必以命相抵了,不过削职,罚金是肯定的。      为什么突然要为李轻舟做到这种地步?难道还真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这也太荒谬了!      沈少昊突然想起桂臣雪屋内悬挂的那副肖像画。      听闻桂臣雪十分爱慕那位前太守之子江笠,为了对方还一夜白首,他看十有八九,就是因为李轻舟长相酷似那个江笠,桂臣雪才会心软。没想到这桂臣雪看着冷酷,倒是个性情中人。      桂臣雪连上车撕衣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还怀疑他在玩什么声东击西的计谋,真是想太多了。      严格意义来说,这桂臣雪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会为情所困。他甚至比他还可怜。因为他喜欢的人至少还好好儿活着,他还能有个念想,桂臣雪却只能寻找替身,睹物思人,不是吗?      桂臣雪不知道沈少昊已经在可怜他了,继续道:“若沈公子愿意与我一同护住李轻舟,便算我欠公子一个人情。若公子要为秦少云报仇,那么沈家将对上的,不仅是李家两位,还有我桂臣雪。沈公子可以好好权衡,再做决定。”      沈少昊脸上显出一丝凝重。      从先前情况看,李戚风应该已经是中阶玄王了。对沈家而言,李戚风威胁不小,但至少可以抵挡。因为说到底,李戚风只是个镖师,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可桂臣雪就不一样了。      桂臣雪掌握实权,信徒众多,拥趸无数,他代表的是一方庞大又复杂的势力,他没必要去跟这么一尊大佛作对。      桂臣雪的人情更是具有巨大吸引力。这可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主,若姑姑能得他相助,沈家岂非如虎添翼?      更何况,他也不想伤害李轻舟。      不过看桂臣雪的意思,就是要他退出竞争,不再打李轻舟的主意。这就有点……更可恨的是,李轻舟也不喜欢他!再纠缠下去,只怕要变仇人了!      桂臣雪没有催促,由着沈少昊好好权衡得失利弊。他已经做好决定,若沈少昊不接受他的建议,便在此处将沈少昊一并杀了,反正刀已开刃,他也不在乎证道之路上要践踏多少尸骨,背负多少罪孽。      沈少昊终于还是点了头,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      “很好。”桂臣雪还刀入鞘。      ……      整个银雁城都轰动了!      冲入沈府刺伤沈家嫡子,杀害秦少云的凶手,居然是金甲卫队长桂臣雪!      这可不就是贼喊捉贼了吗!      这位正直刚毅,执法守纪,以捍卫正道,清剿罪恶为己任的金甲卫队长,居然做出这种事情,直叫人跌碎眼镜,大呼惊异!      然而哪怕众人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但是桂臣雪的主动自首,陈述犯案过程,还有沈家嫡子的亲口证实,都让人无可反驳。这真是伤了无数闺阁小姐们的心。      这消息被朱太守飞鸽传书送达京师,更是惊起滔天巨浪。一时之间,银雁城中到处都在议论此事。      沈家暂时还未发出话来,倒是有几位被桂臣雪的美貌迷了心魂的公主郡主们,天天哭着缠着太后太妃,愿以黄金千两,良田万顷给桂臣雪赎罪,甚至还有要舍身顶罪的。      桂臣雪已经被收押入监,听候发落。此事已经不是区区一城太守能做主的了。桂臣雪是朝廷命官,他的命运,如今只有一人能够裁决。      江笠与别蜂起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让别蜂起感到奇怪的是,江笠好像早料到会是这种局面。听说桂臣雪现在在银雁城地牢候审,他神情很平淡,一点不耽误他看书写字。      客栈房间中,别蜂起问江笠:“这事难道也是你的主意?”      江笠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说道:“二公子高看在下了,此事岂是区区能够左右。”      “真的吗,你没骗我?”      别二公子总疑心天上一片绿云罩顶。   第54章 伏法之地诉衷情(上)   别蜂起缠着江笠,可惜江笠压根不理会他, 直把他急的团团转。      小书生究竟跟桂臣雪在桃花林中说了什么悄悄话, 为什么回来之后整个情绪都不一样了?啊, 他真是太纠结了。      别二公子从背后抱住江笠, 把下巴抵在江笠肩膀,搂着江笠摇来摇去:“难怪我让你赶紧跟我走,离这儿远远的, 你却说要等一等, 要此事完结才行。小书生,你老实交代,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许给他什么好处?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笠巴拉了自己的衣袖, 发现扯不回来也就放弃了。      “我不敢断言桂臣雪会如何选择,”江笠盖下书简,举目望向窗外茫茫群山, 声音轻缓而带着回忆之色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曾经说过他后悔了,那么再来一次, 他会怎么选而已。”      这或许也是他的一个心结吧。      如今, 桂臣雪已经给了他答案。旧日之事终于落下句读,翻过此页,开始新的篇章。      看着江笠目光幽深, 思绪不知又飘到哪里去了,别蜂起心里又纠结了。      他脸上笑着,声音却酸不溜秋的:“这桂臣雪倒是个情圣,居然能为你做到这地步,老子真他娘的感动啊……”      别二公子心道,谁稀罕他给他们顶罪啊!嘁!      “这倒是巧了,”江笠笑道,“我也是很感动呢。”      “不是吧!你真的感动啊!”别蜂起跳起来,只觉绿云罩顶终于成真。      江笠无辜地眨眨眼睛:“不是你先感动的吗?”      别蜂起说:“好吧我就开个玩笑,你也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江笠眉头一挑:“可是我是认真的啊。”      别蜂起跳脚大怒:“你说什么!?”      刚才还能装模作样地狞笑一把,这会真是嘴角一点笑容都绷不住了。他卧槽一声跳起来,一拍桌子将江笠困在臂弯,俯身咬牙切齿地狞笑道:“有什么好感动的!那小子一看就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他这招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江笠倏然站起身。      别蜂起愣了愣,吃味道:“干嘛,连说不许说啊?老子偏要说!”      江笠扬起脸,背着手,朝别蜂起走去。      别蜂起看他目光幽幽如寒潭,面上似笑非笑,莫名的就心虚了,忍不住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干嘛!老子说他怎么了!怎么了!”别蜂起色厉内荏地吼道。      江笠看着炸毛的别二公子,一言不发,只是微笑,同时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两人几乎前襟碰了衣领。      “够了啊!”别蜂起节节败退:“不说就不说嘛,你以为老子稀罕说啊!”      江笠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向前踱去,别蜂起被逼得只能不断后退。      别蜂起一边退一边喝道:“好了!老子再也不说他行了吧!——你想干嘛,难道你还想给他出气!你以为你打得赢我吗!好了别再走了,再这样我生气了啊,玄王一怒,血流百里!——有话好说,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道歉行不行……”      终于走到床边,别蜂起退无可退,一屁股仰面朝天摔到床榻上。      江笠俯下身看他,同时慢慢举起手。      别蜂起立刻惊叫一声,抬手挡住自己的头,大吼道:“你敢打我!你敢!你敢打我,我就去打他!老子揍死他——”      江笠捏住别蜂起的下巴,在他嘴角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别蜂起吃痛地捂住嘴,然后就呆滞了。      他看到江笠眉睫弯弯,眼波如水,烛火映照下美的让他乱了呼吸。      “知道吗,就算你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怕。”江笠拍拍别蜂起的脸,目光高傲地睃去一眼,就像君主信马由缰,巡视着自己的领土,得意中带着一丝傲娇的嫌弃:“小样儿……”      然后他直接走人了。      别蜂起维持着抱头的姿势瘫在床上,沉默了片刻后,他才恍然大悟,江笠不是不许他说桂臣雪的坏话,而是怪他太闹腾,吵得他看不了书,这才给他一点教训。      别蜂起赶紧跳起来追出去,边跑边喊道:“那我可以骂他了是吧?!那要是他骂我呢?你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是吧?是吧?”      隔壁房间的房门打开,赵侍卫长露出半个脑袋,就见自家少爷一阵旋风似的从眼前刮过去,正是要去追着江笠献殷勤,不由啧啧感慨。      看来二少爷永无出头之日了,唉!      不过也好,江公子比较聪明,这家还是公子当家做主的好,他跟着公子混也比较有前途。      关于桂臣雪的案件,皇庭在三天后终于给出决断。      押送回京,面圣处理。      据传达圣意的大臣透露,皇庭中那位并无要重处桂臣雪的意思,毕竟桂臣雪是他的得意干将,是他十分看好的子侄后辈。而且,据某位近侍说,那位有意将桂臣雪留给下一任储君。      不过为了给沈家和长公主一个交代,打压一番也是必须的。      在朱太守看来,桂臣雪很可能会被贬谪至云贵一带当个小衙吏,最多也就五六年,待磨合了心性再调回京师。对桂臣雪的影响倒不至于太严重。      只是他至今还是想不明白,桂臣雪为什么要刺伤沈少昊,杀害秦少云,这得多大的仇恨呢,至于这么冲动吗?等双方都出了银雁城再玩阴的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连累他呢?      朱太守不敢问沈少昊,只能问桂臣雪。      桂臣雪不置可否。      “朱大人,我会在被押送回京的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清楚这件事,给众人一个交代。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要求。”桂臣雪道。      “桂大人请讲。”朱太守道。      桂臣雪望向铁窗外的层林。      远处天际晚霞万丈,绚烂迷人,山林深黄浅绿层层叠叠地渲染开了,更是明艳动人。然而再美的景色,也不及他心中那人的万分之一。能够使他恋恋不舍,驻足企望的,也唯有那人而已。那人便是——      “李轻舟,我要见李家二公子李轻舟。”      ……      今天,便是桂臣雪被押送返京的日子。      这天天刚蒙蒙亮,街上便喧闹无比,官道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几乎全城百姓都跑出来看这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堂堂金甲卫队长,执法队长,知法犯法,被戴上镣铐,押送回京!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除官袍,摘官帽,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啊!      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      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      客栈中,江笠倚着栏杆望着窗外,长久地看着,也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朱太守的人就等在门口,等候他的答复。      事实上,今日也是他们计划离开银雁城的日子。      桂臣雪临行前想见他最后一面,他说只有见了他,他才能安心离开。      江笠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见桂臣雪一面。      桂臣雪想帮他,其实完全可以将此事掩盖下去,但是他却毫不犹豫选择了舍身定罪。因为他既想保护他,又想维护律法的尊严。既然有违法者,那就必然要有受刑者。他只执行律法,而不关心律法的对错。      别蜂起气呼呼地抱臂等在一边。      今日也是他和江笠出城回家的日子,他刚收拾好行装,备好车马,这桂臣雪突然就来上这么一出,真是很讨厌啊对不对?      “好吧。”江笠叹了口气,举步朝门口等候的护卫走去,“桂大人既有如此要求,在下便前去送行便是。”      别蜂起一把抓住江笠的胳膊,沉声道:“小书生,你真要去啊?这姓桂的一看就是不安好心,我看十有八九就是要威胁你答应他的什么要求,否则就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到时又是在全城百姓面前,由不得你后悔!你不会连这都看不明白吧!”别蜂起一脸老道掐指一算就知道他桂臣雪玩儿什么把戏的表情。      江笠看他这么义愤填膺,说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样,心中不由好笑。江笠拍拍别蜂起的手安抚道:“无妨,我自有主意。”      “可是——”      江笠温柔一笑:“不是还有你吗,我的小蜜蜂?”      别蜂起俊脸一红,立刻就心服口服了。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只要咱们一起面对,谁怕谁啊!”      其实别蜂起也知道,他可以抗议,却左右不了江笠的决定。江笠心意已决,他也就只能听从了。待会一定要把小书生看紧了,若姓桂的有什么不规矩的,他一定叫他好看!      别蜂起现在还是个大胡子车夫形象,扶着江笠坐进马车后,他便负责驱车,跟在朱府护卫后边,往城门驱驰。      一路人山人海,不少人都是自觉来为桂臣雪送行的。幸而有官兵护卫开道,维持秩序,马车倒是走得顺畅。      桂臣雪声名在外,许多百姓都不相信他会犯下如此恶行。有些闺阁小姐甚至坚定地相信,如果桂臣雪真的犯错,那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远远便见前方瞭望台下,空出一块方圆二三十里的平地。      走近些,便见一群身着暗黄飞鱼武术服,外罩铠甲,腰挎长刀的皇庭护卫队站成左右两列,在他们中间,就站着一个身着囚服,银发披肩的伟岸背影。      看到桂臣雪如今的模样,人们忍不住遥想起当日他衣锦还乡时的气派,穿藏青绣锦深襟窄袖统领军装,身披明光铠,腰别象征着统治政权威严和神秘的碧岭鱼蛟,如此高傲不可一世,今日却落魄至此,令人无限唏嘘。      虽然身着囚服,手戴镣铐,但桂臣雪依旧站的身姿笔挺,昂首挺胸。哪怕千夫所指,他的面上也一如既往的冷冽淡漠,目光如冰锥般严酷,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      因为他知道,他做的是他想做的事情。      无关道义律法,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这于他而言便已足够。      江笠的马车哒哒行来,就停在城门前。      桂臣雪似有感应,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来。      刚好看到驱车的车夫扶着江笠走下马车,两人朝他望来。      桂臣雪知道那车夫便是别蜂起,不过他已经不将别蜂起放在心上了。因为他已经想明白,投胎转世也好,借尸还魂也罢,最重要的是江笠还活着,便胜过千千万万。      他今日只是想见江笠一面,因为知道此地一别,后会无期。也许余生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所以他只看江笠,看得目不转睛,多看一眼,便是一眼。看得目光灼灼,愁肠百转,直到江笠走到他几步之遥,他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眼睛还依旧牢牢粘在江笠脸上。      不知不觉中,原本闹哄哄的人群都静了下来,众人翘首张望着,一路目送江笠白袍翩翩地行来。   围观百姓中,立刻有人猜出江笠的身份。这弱冠书生可不正是这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受害的美公子吗?      前些日子,关于桂臣雪强行入车撕衣的逸闻,他们可都是听说了的。关于这位遭受迫害的美公子更是诸多猜测。今日一见,就见这公子果真名不虚传,虽不至于美得勾魂夺魄,却也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乃是南方人最为欣赏的儒雅温润。      而且这一言一行,礼仪行止,都是这么的无可挑剔。于万千注目下也能从容不迫,应对自如,这份气度谈吐,更叫人啧啧称道,大感惊奇。      听闻此人还是位博学的玄王,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除了出身普通了点。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这李轻舟出身普通,又岂有他们今日的热闹可看?      江笠停在桂臣雪面前:“桂大人。”      桂臣雪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上喉咙,情到深处,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江笠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但是他心底还存在一点小小的期盼。      旁边,别蜂起虎视眈眈地盯住桂臣雪,提防他对江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上次桂臣雪突然入车撕江笠衣服,他气自己粗心大意,自责许久,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给桂臣雪犯案的机会。      “公子,多谢你愿意前来为桂某送行。”桂臣雪紧紧地望着江笠,“我为那日城门口鲁莽行事,向你道歉,希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一场误会罢了,在下早已忘记。”江笠连微笑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是一种应对陌生人问候的得体。      桂臣雪苦笑道:“公子知道我那日为何如此鲁莽吗?”      江笠挑了挑眉。桂臣雪想说什么?      不过无论桂臣雪想说的是什么,他都无所畏惧。      围观的百姓一听桂臣雪居然真承认入车撕衣确有其事,纷纷惊呼起来。这真是不得了了!当事人居然亲口承认这种毁损名誉的事情!      再听桂臣雪要披露真相,登时,不仅百姓们,就连朱太守等人都无不竖起耳朵,屏息以待!      桂臣雪深吸一口气,猛地朗声道:      “桂某在寒山寺桃花林中,对公子一见钟情。公子灼灼如三月桃花,皎皎如玉楼月桂,令我耿耿不能忘怀!我日夜所思,唯有一人,便是公子!”      第55章 伏法之地诉衷情(中)   众人一阵惊哗!      什么,他们不是幻听了吧?桂大人居然说出这等话!      桂臣雪并不理睬他人, 只是看着江笠继续说道:“那日只因无法把持这份心情, 桂某才以权谋私, 冒犯了公子座驾, 甚至将公子强留于银雁城中,只为满足自己一点私心。如今想来,实在羞惭!      “我入沈府, 刺伤沈公子, 亦是因为听闻公子与此人互许知己,情同手足,于是心生嫉妒, 怒发冲冠,才犯下此等恶行。      “今日桂某假借他人之手, 将公子请来一见,自知无礼唐突,然而已顾不得许多了。如今公子愿意尽释前嫌, 前来见我这罪人一面,公子如此宽宥待我,令我越发无地自容!      “桂某今日所言,虽是狂言浪语之词, 却也发自肺腑, 不敢有一丝作假。只希望公子能够垂怜于我这罪人,他日想起我时,且只记取我的好处, 忘记我的坏处,使我在公子心中,还是少年初识的模样。今日之后,山河不改,郎君安好,便使我心满意足!”      众人已经惊呆了。      没想到,冷若冰霜,好像七情六欲全部死绝的桂大人,居然会说出这么惊爆的话!疯了,真是要疯了!这真是太大胆了!      等等,少年初识?这两人难道还有一段不为人道的往事?不是说桂大人喜欢的是江家嫡子江笠吗?难道其实江笠是替身,眼前这李轻舟才是桂大人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别蜂起一口气猛地堵住心口,气得脸都绿了。      姓桂的居然当着他的面跟他媳妇告白,活腻了是吗!这群皇庭侍卫队应该是来保护他的吧,保护他不被自己砍死的吧!      就连江笠也忍不住微微讶异,桂臣雪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种话,他不知道这会让他失去多少公主郡主们的爱戴吗?伤了公主郡主们的芳心,与他今后官复原职,甚至加官进爵都是影响不小的。      突然,江笠在人群后看见一辆奢华的马车。      沈少昊?      桂臣雪一力承担下这恶名,肯定跟沈少昊事先商量好。      难道说,桂臣雪是想凭借他的影响力给沈少昊施压,以此保护他?      沈少昊也没想到桂臣雪临走前还突然来上这么一出,这是要昭告天下人,他桂臣雪是李轻舟的追求者,只要有他在一日,其他人就不许打李轻舟的主意是吗?他姑姑还想拉拢桂臣雪替她做事,接下来肯定会明令禁止自己去追求李轻舟的。该死的桂臣雪!      沈少昊的脸色阴鸷无比,心里把桂臣雪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现在没有人有空去关注别蜂起或沈少昊心中的想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笠脸上。      面对桂大人如此人物,如此情谊,李二公子会如何回应,这是现在所有人最想知道的问题。      这可是堂堂金甲卫队长啊!居然为了这一见钟情,铤而走险,犯下伤害贵族,杀害玄王如此轰动的案情,这份情谊够真的吧?李二公子怎么的也该有所表示吧?      李二公子会不会因为感动,直接就在此处成就一桩好姻缘,然后陪同桂大人前往皇庭,患难与共去?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桂大人如此惊才绝艳的一个伟丈夫,谁能对他这等美貌视若无睹?      众人心中都纷纷猜测起来。若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还是喜闻乐见的。      甚至有些心软的女子已经在暗暗祈祷了,希望江笠不要辜负桂臣雪这么一位绝世美男子,好让此事成为一段佳话。      马车中的沈少昊哂笑连连。      他知道江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也就是说,这桂臣雪很快就要来跟他做一对难兄难弟了。      前番他还耿耿于怀自己在情场上失了脸面,今日桂臣雪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拒,岂非更加没脸,更加大快人心?看到桂臣雪比他还倒霉,他这心理立刻就平衡了哈哈哈!      旁边的侍卫关切道:“少爷,需要属下做什么吗?”你这样笑,属下很害怕。      沈少昊不以为忤:“不必,好好看戏便是。”      而别蜂起一看众人这表情,心中则是大感卧槽。      这些人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啊,他跟小书生才是一对儿好吧!不能因为桂臣雪那张脸长得勉勉强强的,就对他前番的流氓行径视而不见吧!要知道如果他把假胡子摘了,刘海梳上去,也是个貌比潘安的美青年啊!      ——别二公子倒没有夸大其词,他本人生的俊俏风流,不似桂臣雪的高傲冷酷,他墨眉斜飞入鬓,隼眼狭长上挑,嘴角似笑非笑,是近乎于邪魅而桀骜的相貌。予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又坏又野又张扬。      别蜂起看向江笠:你说,选他还是选我!      江笠眨眨眼睛。      如果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真想逗逗这别二公子,这小子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吃醋啊。不过,为防这小子直接跟桂臣雪当场动起手来,他就先不欺负他了。      李二公子会不会被桂大人感动,从而接受对方,这是所有人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在众人的期盼中,江笠缓缓一笑。      江笠拱手道:“多谢桂大人厚爱。只是在下早已成亲,只能辜负大人了。”      “——什么,李二公子已经成亲了?!”众人惊呼起来。      “这李二公子不过弱冠,居然已经成亲了啊!”      “好可惜啊!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多情的少女们则感叹道。      别蜂起听着这感慨可惜的怎么这么不对劲。没搞错吧,他跟小书生成亲在先,他们才是一对儿好吧,哪怕桂臣雪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他插足人家婚姻,破坏人家家庭的本质好吗?这些人有没有是非道德心啊!      别二公子吃不了这哑巴亏,直接就跳将起来,一个人怼全场!      “可惜什么可惜!老子告诉你们,我们家公子和夫人伉俪情深,乃是打小定的娃娃亲,青梅竹马懂不懂!他们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情比金坚,还比海深!这么深厚的感情,来十个桂臣雪也拆不散的!”      江笠惊奇地看了别蜂起一眼。别二公子居然懂得这么多成语,难得,实在难得,看来也是被逼急了。      众人听别蜂起这么一说,感叹可惜的声音倒是渐渐少了不少。      桂臣雪淡淡地瞥了别蜂起一眼:“我不在乎。”      “我在乎!”别蜂起按住佩剑。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敌意与忌惮。      江笠自然不能由着别二公子生闷气。      江笠慨然道:“桂大人,糟糠与在下乃是贫贱夫妻,一路互相扶持,情深义重。虽桂大人玉洁松贞,昆山片玉,然而拙内无错,怎忍舍弃?海誓山盟,同甘共苦,不敢一刻稍忘。我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别无他求。大人今日之言,在下只希望莫要落入拙内耳中,叫他平白无故地伤了心!大人若真心爱护在下,便莫要令在下也成了罪人了。”      这话说的就很明白了。人家夫妻海誓山盟,你半路杀出来喊个什么劲呢?难道还想让我们散伙不成?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而且听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李二公子简直称得上是一位忠诚好丈夫啊,他们难道还能挑唆他抛弃糟糠,追名逐利去?这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众人交头接耳起来。      “居然还是一路互许扶持着走来的贫贱夫妻!难怪,难怪,这等情谊,怎么可能轻易舍弃呢!”      “桂大人如此人物,李二公子却能够坚持原则,抵挡住财□□惑,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啊!”      “我忽然觉得桂大人有点可恶了……”      更有许多女子声援江笠:“贵夫人如此贤内助,李二公子一定不要变心啊!”      别蜂起站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整个人都在心花怒放。      江笠居然再一次在他的情敌前对他告白,看桂臣雪的眼神,他知道对方完全知道江笠说的拙内就是他,而且桂臣雪那哀怨妒忌的眼神,让他有种大仇得报,找回正宫尊严的感觉。恨不能当场撕掉脸上的假胡子,绕广场奔跑一圈,边跑边大声呼喊“老子就是他的糟糠拙内啦,羡慕死你们哈哈哈!”      “我明白了。”桂臣雪点点头,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是我唐突了。但是,我对公子的心意,不会因此改变分毫。只希望公子此后从心所欲,安康快乐,我便心满意足了。若李夫人胆敢辜负你,我绝不会放过他。”说着,他冷冷地看了旁边的别蜂起一眼。      别蜂起绝对不能接受情敌的挑衅,即使是个“过期情敌”。      别蜂起冷笑连连:“放心,我家公子与夫人情比金坚,白头到老是一定的,绝对没桂大人什么事。”      桂臣雪面无表情地看着别蜂起,忽然道折身跟旁边的皇庭侍卫们说了什么,那些侍卫给他打开了手上的镣铐。      桂臣雪一边把手腕拧转得咔嚓响,一边朝江笠看去。      “桂某想与公子这位赶车的兄弟切磋一番,不知可否?”桂臣雪那阴沉沉的目光充满敌意地看向别蜂起,“且让我看看,阁下是否够格当公子的……马车夫。”      众人惊呆了。      什么鬼?你一个玄王跟一个马车夫切磋?切磋赶车技术吗?      难道桂大人嫉妒完沈少昊,现在连李二公子身边的马车夫都嫉妒上了?这是私仇还是迁怒啊?桂大人这是要搞事情啊!      虽然有传言说桂臣雪在城门口被这马车夫踹了一脚,但那种事情谁会相信?能近得了玄王身的,那至少也得是个玄王,若是个玄王,哪能屈身给平民当个马车夫?这不是开玩笑吗!      难道桂大人是想攻破谣言,维护自身形象?      别蜂起眯起眼睛,很好,他正愁没机会把这个欺负小书生的小子胖揍一顿呢!      他要证明给小书生看,他比姓桂的好一千倍一万倍!      不过像是想起什么,别蜂起又哀怨地看向江笠。      你不会舍不得吧?不会又拦我吧?      江笠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笑起来。他知道别蜂起想打这一架已经很久了。他与桂臣雪的事情,让这野小子憋屈了。他怜惜他,所以仇恨桂臣雪,同时又因为脑补太多,时时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今日不妨便让他好好发泄一场,输赢倒是无所谓。      江笠把头一点,无声地说道,去吧。      别蜂起便像得了圣旨,当场就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只要得到江笠的首肯,他便底气十足,无所畏惧,做什么都觉得理直气壮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别蜂起果断向前一步,摆出起手的姿势:“来啊,打得你嗷嗷叫!”让你以后都没脸出现在我家小书生面前!      “这车夫很嚣张啊!”这是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哼!”桂臣雪冷哼一声,脚下一跺,整个人登时如一支离弦之箭,朝别蜂起刺去。      他的掌心凝聚了澎湃玄力,快如闪电的速度无情地撕裂空气,旁人只觉周围骤然凌冽刺骨,疾风扑面而来,吓得惊惶倒退了好几步,担心受了波及。      不过也有些不怕死的,从未见桂大人如此毫无保留地出手,都纷纷踮起脚尖探头去看别蜂起会是个什么下场。      此刻的桂臣雪,他想的已经不是百姓的问题了,而是别蜂起的身份——就是这个人,夺走了他的江笠!      虽然是他咎由自取,但是对这个人他又岂能没有怨恨!      若此人不堪一击,如何配得上他的江笠,他又怎么放心将江笠交给他!今日,他一定要试出他的深浅。他希望这个别家二公子能够名副其实,好叫他走得安心些。      别蜂起一看桂臣雪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是要动真格的,这一掌至少使出五六分力,恐怕还只是试探而已,接下来肯定酝酿着更凶狠的招式。不过,来得正好!      别蜂起也不跟桂臣雪客气。他要给江笠出气,把姓桂的这个负心汉狠揍一顿,让他后悔曾经那样伤害江笠!      别蜂起两臂在胸前交叉举起,蓄积厚实玄气,猛地朝前一推,直接跟桂臣雪正面对撞,来了个硬碰硬!      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对对方的妒忌与厌憎。正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江笠与朱太守等人站在一处,被滴水不漏地保护起来。他看着桂臣雪与别蜂起,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过去,一个是他的未来。他希望别蜂起能赢。      玄力对玄力,登时便爆开一团巨大气流,震得脚下青石砖面“砰砰砰”如蜘蛛网般迸裂出十几里,周围的酒旗高杆咔嚓折断,墙垛外飞沙走石,落土飞岩。那些靠得近的人,更是被这股疾风卷着朝后飞跌出去,压在后边人的身上,引得众人一阵惊惶哗然。      动静闹得如此之大,让那些皇庭来的,自恃见多识广的侍卫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马车夫果然也是个玄王!众人心中惊呼起来,说不定那一脚是真的!      两个中阶玄王啊!这两个人还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些有眼见有主意的,这时则是悄悄朝被护卫在后方的江笠看去。      两个玄王,一个为其神采倾倒,不惜犯下滔天大罪,一个不顾玄王尊严,屈身来为他驱车赶马。这李二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能够让两个旁人只能仰望的玄王为他大打出手?      越是不露声色,越是高深莫测啊!   第56章 伏法之地诉衷情(下)   别蜂起与桂臣雪的这场切磋,已经持续了一炷香时间。百姓们何时见过这阵仗, 都是看得津津有味, 大开眼界。      一般而言, 玄王们都会自恃身份, 切磋时留点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不到生死关头,更不会展露底牌。      但是今天这两人却全然没有要“留点情面”的意思。每一招都如此狠厉, 好像要把心头一口恶气全发泄出来似的。      虽然押解回京的时间已经到了, 但是谁也没敢去劝阻他们——万一一开口就被迁怒打死了呢?只能看着他们打,等着他们打够了自己停下来。甚至还有些好事之徒,已经在开盘赌押谁胜谁败了。      好像有什么生死大仇一般, 两个玄王在广场上你来我往,招式大开大合, 斗得气流乱窜,劲风猎猎。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即便是那些个玄师, 眼力过人的,都跟不上二人的交手速度,更压根看不清两人的招式。想偷学个一招半式更加不可能。      就在二人缠斗得天昏地暗之际,忽然, 朱太守惊声喊道:“轻舟公子, 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广场上原本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人瞬间消失,下一刻, 两道身影闪电般出现在江笠身边,将扶着江笠手臂的朱太守一把丢开。      “你怎么了?!”别蜂起与桂臣雪同时问道。      发现对方与自己做了相同的事情,两人不由瞪了彼此一眼,眼神□□味十足,随即又赶紧将目光转回江笠脸上。      “哎哟!快接住本大人!”      朱太守可真是受的无妄之灾,居然被一抛物线甩出去,周围百姓看了都替他害疼。      朱府护卫们慌忙七手八脚地去接,总算在最后一刻接住了自家这位白白胖胖的太守大人。      朱大人心头暗恼,可恨的桂臣雪,可恨的马车夫,通通赶紧给本大人滚蛋!嘴里却急急切切地安慰道:“两位玄王大人不要着急,来人,赶紧去唤白神医过来!”      原来江笠身上的骨冷黑气突然发作,寒气扩散,疼痛难忍。      他本就面色雪白,如今旧疾发作,更是面如金纸,额头都沁出一片薄薄的冷汗。这会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朝别蜂起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别蜂起赶忙将江笠扶坐下来,桂臣雪伸手想要帮忙,被别蜂起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别添乱!”说着,紧紧将江笠护在怀里,看全世界都是情敌。      桂臣雪不知道江笠是什么情况,被排斥在外的他虽然心中有气,一时也不敢多言,只能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别蜂起给江笠运气疗养,梳理筋脉。      朱太守要去请白神医过来,但却得知白神医前几日与桂臣雪约见一面后,便远远离开了银雁城。      朱太守倒没有想太多。因为白神医到处乱跑的事是经常的。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都凑近前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这么大能耐直接叫停两位玄王的战斗。朱太守赶紧指挥护卫们围成人墙,拦住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      “没想到李二公子还是个病西施啊……”      “你是不是傻?李二公子是玄王,他只是被仇家暗算,暂时受了内伤而已!”      “李二公子一出事,你们看刚才桂大人跟那个车夫急的……”      “我看哪,这车夫对李二公子的心思恐怕也不简单……”      “看来还是李二公子的魅力大啊,我看今后这南方第一美人的头衔,应该给李二公子……”      “不对啊,李二公子是北方人!”      过了一会儿,别蜂起才收回手。他发现江笠体内的骨冷黑气好像又有了加深的迹象,这让他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已经加派人手,日以继夜南北四处去寻找最后一味药佛手丹心了,不仅请教过白神医,还专程问到了皇庭最大的丹药市场济世堂,至今都未有消息传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江笠缓过一口气来,拍拍别蜂起的手背安慰道。      别蜂起心里难过焦躁,脸上还是勉勉强强地笑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这会见江笠恢复了些气色,桂臣雪忙问道。      江笠也没有想要隐瞒,直言道:“骨冷黑气。”      桂臣雪微显错愕:“你怎么会……?”      他也是听过骨冷黑气的大名的,却不知江笠怎么会患上这种折磨人的病症。而且看方才发作时的情况,恐怕还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江笠在别蜂起的扶持下站起身,神情还是掩饰不住的疲倦,看得别蜂起一阵心疼。他不想跟桂臣雪分什么胜负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去给江笠找佛手丹心,赶紧给江笠治好身子。再没有什么比这事更重要的了。      桂臣雪也没有再提切磋一事。他沉吟着问江笠道:“你需要什么药?”他听说过骨冷黑气,但不知道治疗骨冷黑气的法子。      江笠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别蜂起。      别蜂起不乐意接受情敌的好意,但是想到江笠还要时不时忍受这病症的折磨,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佛手丹心,你知道吗?”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桂臣雪皱起眉宇,佛手丹心,这名字有些耳熟。      想了许久,他迟疑着说道:“此处往南是秦灵峰,我从前听一位故人说过,此峰钟灵毓秀,汇聚天地灵气,山谷中生有各种奇花异草。依稀听闻山中生有佛手丹心这味奇药,只是临近时常有异兽出没,十分危险,你或可去此处碰一碰运气。”      别蜂起还没说什么,马车中的沈少昊已经冷笑起来:“这桂臣雪不会是想把人骗过去借刀杀人吧?”      沈少昊以己度人,压根不信桂臣雪会这么好心,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情敌。这岂不是让情敌去讨轻舟弟弟的欢心?      沈少昊一早就看出别蜂起是个假车夫了。      ——这消息当然是真的,事情关乎江笠的安危,桂臣雪怎么会拿来开玩笑?他也想帮江笠去寻医,但是显然,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知道了。”别蜂起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无论桂臣雪是什么打算,只要有一丝治好江笠的可能,他都会去试一试,碰碰运气。      见别蜂起将自己的建议听在耳中,桂臣雪对别蜂起总算稍微改观了一点。看来这小子还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知道将江笠放在个人的情绪之前。      桂臣雪一对上江笠,又不由地放缓了声音:“你不要担心,我如今虽成了阶下囚,但还有几个愿意为我奔走的朋友,我会让他们好好帮忙找一找这佛手丹心。一有消息,我会让人马上通知你。”      江笠点点头,拱手道:“多谢。”      这话发自肺腑。他与桂臣雪如今已经恩怨两清,桂臣雪愿意如此帮他,他岂能不领受这份好意?   桂臣雪点点头,看向别蜂起:“好好护着他,你若敢叫他受一点委屈,我便是忤逆皇命,也绝不轻饶你!”      别蜂起切了一声,握住江笠的手道:“桂大人想太多了,老子可不是你!我……我家夫人十分疼爱我家公子,谁也不能让他受委屈!”      “那就好。”桂臣雪轻声道。      他举目朝人群后方的沈少昊看去,又放眼扫视了所有人,忽然扬声道,“我桂臣雪在世间一日,便护公子一日。若有人胆敢伤害公子,天涯海角,我桂臣雪必要将之击杀!”      这是在警告本公子?沈少昊冷笑一声,狠狠甩放下车帘。      这桂臣雪太嚣张了,仔细别落到他手里!      说了这么多,时间也差不多了,皇庭护卫队低声催促桂臣雪做好启程的准备。      桂臣雪点点头。      他最后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江笠一眼。      “……公子,以后,还会有我们一起在桃花树下喝酒的日子吗?”      江笠浅浅一笑。他没有开口,但他的微笑已经给了桂臣雪答复。      桂臣雪怅然若失地笑了笑。这一次,他不再多说,也不敢再多看。他转过身,由着皇庭护卫队为他戴上脚踝镣铐,在众人唏嘘的目光中,随着明晃晃的护卫们走出城门,走出银雁城,走向他未知的命运。      江笠在后头静静地目送了他。      十年的感情,三年的痛苦,随着这个人的离开,终于真正落下帷幕。      随着桂臣雪的离开,人群也渐渐散去,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讨,此事也不过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真正在意的,除了当事人之外又会有谁?      此时沈少昊也早已悄悄离开了。说好放弃就是放弃,他虽然不舍,却还是守信用的。只是马车一路走,他就一路撩开车帘一角张望江笠。人走了,心却留了下来。他知道江笠也看见他了,却故意视而不见,心中真是难受至极,偏偏什么法子都没有,只能乖乖回去成亲。      听说江笠要离开银雁城,朱怡颜和白文俊都赶来了。      方才人群汹涌,他们碍于身份,都没走出马车。这会大家都散开了,两人才过来跟江笠告别。      别蜂起站在江笠旁边,看着江笠跟朱怡颜,白文俊说话,心里也是百味杂陈。不过好在银雁城之旅终于告一段落,等他们回到芜地堡,又是一对和乐美美的新婚小夫妻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他自觉自己除了不会生孩子以外,其他都很不错,他想江笠一定是很喜欢自己的,就是江笠性子有点温吞,什么都习惯深思熟虑,行为举止也总是止于君子。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等回到他的地盘,还不是由着他这样那样嘿嘿嘿。      告别众人,走出银雁城大门大概十里,江笠遥遥便看到风尘仆仆的驿站门口,斩钰已经久候多时。      “少爷,没事吧?”      斩钰一跳上马车,立刻就要把别蜂起从江笠身边挤开,可惜他人小力薄,没有得逞。      别蜂起得意洋洋地朝他挑了挑眉,老子早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岂能没有防备?直气得斩钰牙痒痒的。      对于别蜂起与斩钰之间这种小打小闹,江笠一向是不管的。他微笑着摸摸斩钰的头道:“没事,都解决了。”      江笠又将桂臣雪的事跟斩钰大概说了一遍。斩钰便开心起来。他素来就盲目地信任崇拜着自家少爷,这会就更觉世间没一人比得过自家少爷厉害了。      车马行了一路,到日头当空之时,才迟迟找到一处依傍河水,地势平坦之处,别蜂起便指挥众人在此处安营生火,稍作歇息。再往南走八百里便是秦灵峰的地界,安排好江笠的饮食休息事宜后,他吩咐赵侍卫长带两个侍卫去附近村落问问关于秦灵峰的事情。      如此一番忙碌过后,他才找了个地儿,蹲在河边鞠了捧水喝。      对面,江笠刚在河边洗了把脸,两颊墨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眉睫沾了水珠,越发显得眉眼乌黑浓秀,几如描眉画眼。一阵风从河岸边刮来,吹拂得他雪白儒衫起起伏伏,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仙鹤,在河边临水照影。      别蜂起蹲在对岸看他,不由看得一阵心神摇曳,只觉怎么看都不够。又想到此人从此以后都将属于自己,心里怎一个幸福可以概括!      这时,江笠也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对望。      别蜂起:没错!这就是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      江笠:笑成这样,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江笠忽然温柔而多情地笑了一下,同时朝别蜂起勾了勾手指。      别蜂起倒抽一口气。下一秒,他足尖一点,直接横渡小河,落到江笠面前。      他一下就把江笠抱了个满怀,同时噘起嘴,就要朝江笠凑去。      江笠看他这神情十分可爱,有意纵容他一番,便也扬起脸,由着他高兴。      然而,未等别蜂起有下一步动作,一个声音突然横空杀出来。      “少爷!别蜂起,你想对我家少爷做什么!”      斩钰像只小猎豹似的,从树丛后窜出来,将两人硬生生分开。      他紧张地护住江笠,同时虎视眈眈地瞪着别蜂起,提防对方对江笠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别蜂起脸都黑了。小兔崽子真是无处不在啊,看来他得好好想个法子,把这障碍灭掉。      暧昧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江笠眨眨眼睛,然后,他很不厚道地笑了。      江笠觉得有必要给别蜂起转换下思路,午膳过后,他便将对方叫到一边说话。      斩钰在旁边见了,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委屈神色。他也想跟少爷单独待着,可是看少爷的意思,却是让他不要过去打扰他跟别蜂起。      斩钰站在远处期待地看着江笠,蔫头耷脑的,就像只大雨滂沱中等待主人认领的小崽子。      江笠沉默了一下,又招手让斩钰过来。      斩钰赶紧跑过来:“少爷,你喊我呀?”      江笠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衣箩道:“这是少爷的亵衣,别人洗我不放心,阿钰愿意帮我洗吗?”      “嗯!阿钰愿意!”斩钰小崽子激动得脸都红了,马上欢欢喜喜地把那箩筐江笠刚换下的衣服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似的,“少爷的贴身衣物,当然是阿钰来洗了!少爷你就放心吧,阿钰一定洗得干干净净!”      说着,还得意洋洋地朝别蜂起抬了抬下巴。      看,只有我才有资格给少爷洗亵衣呢!这可是少爷的贴身衣物哦!这一局是我赢了!      别蜂起不爽地嘁了一声。小屁孩,讨人嫌,赶紧滚去洗衣服吧。   第57章 情到深处水渠成   看着斩钰高高兴兴地去洗衣服了,江笠才将别蜂起拉到一边。      此处有几株榕树蓬草, 可以遮挡住外人的窥探视线, 正是个隐蔽阴凉的好去处。      江笠还未说话, 别蜂起的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嘿, 你是不是想继续刚才的事情啊?”别蜂起笑嘻嘻地拿肩膀撞了撞江笠,直把江笠撞得后退一步,背靠了树干。      江笠愣了愣, 好笑地反问道:“你说呢?”      “嘿嘿嘿, 我懂。”别蜂起笑得越发YD了,摆出一副流氓地痞的姿势。在他想来,江笠支开斩钰, 单独把他喊到这么隐秘的地方,还能是怎么回事?      若非定力深厚, 江笠这会真是忍不住想翻白眼了。这别二公子的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呢?他们不过就在此处歇息片刻,马上又要启程了,他还想在这荒山野岭的做什么事?      “有什么好害羞的, 咱们都老夫老妻了。哪,现在没有其他人了,我给你个机会,你说呀, 想不想嘿嘿嘿……”      江笠拍了别蜂起一下, 佯怒道:“二公子,别闹,说正事。”      别蜂起Y笑道:“我知道啊……”现在说的事难道还不够正?      江笠道:“我要跟你说阿钰的事情。”      别蜂起笑容一垮:“哦……”      江笠好笑道:“二公子, 阿钰是我的——”      “你的弟弟。”别蜂起垂头丧气地接道,“我知道,老子这不是处处让着他嘛。难道你还怪我对他不够好吗?我都已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欺负人嘤嘤嘤!”      然后他趁机抱住江笠,将脸埋在江笠肩膀上乱蹭一通。蹭着蹭着,就偷偷啃了江笠脖子好几口。   江笠给别蜂起闹得都要没脾气了。他就没见过有谁能比这别二公子还粘人还闹腾的。      以前他把脸一板,无论桂臣雪还是斩钰,都得服软赔不是。现在对着别蜂起,他佯装生气,对方不仅不走,还更要赖在他身边磨磨蹭蹭,讨巧卖乖。要是撵他走,他还能搂腰抱手地耍赖。让他都没了招数。      所以这次他好像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江笠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他由着别蜂起闹,只是像个知心哥哥一样,语重心长地开导这只挂在身上的树袋熊:“你知道他是我弟弟,那我问你,他又是你的什么?”      别蜂起果断回道:“情敌!”      “你再想想。”江笠徐徐引导。      “可怕的情敌!”      别蜂起接到江笠略带警告的眼神。      “额……小舅子?”      别蜂起接到江笠十分嫌弃的眼神。      “我知道了他也是我弟弟!”      江笠揉揉别蜂起的后脑勺,同时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      别蜂起还要再扑过来,但被江笠一个眼神警告了。      “记住阿钰是你的弟弟就对了。”江笠整理好衣襟,扬长而去。      别蜂起站在后边,摸着下巴斟酌江笠这话的意思。      银雁城的事情,不过三日便传得沸沸扬扬。桂臣雪身为南方第一美,以他自己为标准,那眼光自然是很高的。然而现在,一个名叫“李轻舟”的玄王镖师,却凭借自身魅力将其轻易折服,还引得他不顾身份,犯下杀害玄王,冒犯沈家嫡子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恶行,叫人不震惊都不行。      不知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据说连沈家嫡子沈少昊都为这李轻舟心动不已,一路从茶陵城追到银雁城,就连其未婚妻都十分妒忌。可以想见,这李轻舟必然是貌美更胜一筹,直接就美得天地失色。      而且这李轻舟不仅自己是玄王,兄长也是玄王,就连家里的马车夫也是玄王——等等,什么时候玄王像大白菜一样随处可见了?      总之,这李家公子来历肯定非同一般。      当日围观了那场玄王对决的人,更是将此事传得神乎其神,越传越玄乎。      为此,别蜂起这段日子没少麻烦要处理。每天都有不同人慕名前来,想要拜访江笠,一睹江笠的风采。他光是打发这群阿猫阿狗就在路上浪费了不少时间。      其中还有一个自恃玄王身份的女土匪,居然想暴力接近马车,别蜂起与这些人免不了又是一场“切磋”。      别蜂起现在就整天虎视眈眈地守着江笠,随时准备着跟各路情敌PK。      斩钰这会倒跟他同仇敌忾了,一起仇视抵御所有外来人员。      好不容易,八百里总算走完,总算走到秦灵峰下。这里已经是北方的地界,距离银雁城也有一段相当的距离,那些凑热闹的也少了许多,一行人终于落了个清净。      日暮降临之前,江笠一行人终于找到一处农家民居留宿。      屋主是个朴实憨厚的中年庄稼汉,赵侍卫长交了充足的银两做房租,立刻就让他们得到屋主一家三口人热情的欢迎。      用过晚膳,屋主打扫出后屋两间木屋作为客舍,让他们可以在此歇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江笠进屋的时候,别蜂起已经从车上取下些柔软的毛毯锦被,正趴在床上给他铺床。      农家的床铺都是铺的干草,木头硌人,边沿还有毛刺,睡着不舒坦。别蜂起担心江笠不习惯,所以提前吃了饭过来先布置床榻。      “你先等一下,快好了。”别蜂起头也不回地说道。      江笠应了声,便坐到旁边的竹凳子上,左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他忙活。      “二公子。”      别蜂起回头:“嗯,什么事?”      江笠微笑着摇摇头:“没事。”      别蜂起看了江笠一眼,随即放下手上的工作,来到江笠身边。      “你不要想太多,已经是最后一味药了,我明天就进山给你找。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      江笠抬手摸摸别蜂起的脸,一节皓腕从滑落的袖口中露出。      “嗯,我相信你。”      别蜂起也跟着笑起来。只要江笠开心,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斩钰已经走到门口,看见屋里两人正无声对望,那眼里情谊浓厚得都容不下他人的身影了。他暗暗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去打扰。一个人跑到院子里,抓了把饲料,跟屋主家的小男孩一起喂鸡去了。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      窗外虫鸣唧唧,一束月光从木屋缝隙外透射进来。      屋里亮着一盏烛火幽幽的油灯。      江笠跟别蜂起躺在一张床上。江笠睡姿端正,呼吸平稳。他正在闭目养神。      半晌过后。      江笠拍蚊子似的,啪的一下,打在那只在自己胸口不老实的手手背上。      被窝里传来别蜂起一声吃痛的“哎哟”。      江笠眼都没睁开,只是淡淡道:“睡觉。”      手被打开了,被窝里一对大长腿立马缠了过来。一个热烘烘的怀抱也跟着不请自来。      别二公子发挥我不粘人谁粘人的精神,不屈不挠地扰弄江笠,江笠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下蹭一寸,乖巧地枕靠到江笠胸口上,同时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姿势,让江笠哭笑不得。      江笠心道,算了算了,别二公子才十岁,不跟他一般见识。      别蜂起心安理得地抱住江笠,心里是大获全胜的满足感。他击退了沈少昊,击退了桂臣雪,击退了斩钰,他不得意谁得意?然而他也不做其他,单只是抱着江笠开心傻笑。江笠见他只是手脚并用地缠住自己,八爪鱼似的,倒没有其他逾越的举动,也就不去理会他。      如此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咯咯的鸡叫也安静下来了,整个农舍一片祥宁。夜幕低垂。被窝里又再次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但是今晚很不一样,别蜂起是这么认为的。      “小书生,你是不是还醒着?”别蜂起试探道。      江笠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还想骗我?别蜂起凑近江笠耳边小声喷吐热气,“你是不是不习惯这里,睡不着?”      江笠无动于衷。      别蜂起翻个身压到江笠身上,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凝视江笠如玉的脸庞。      “嘿,小书生。”别蜂起低下头,脸对着脸看江笠,手指勾勾绕绕地把玩着江笠垂落的一缕发丝,声音磁哑地诱哄江笠,“咱们成亲那晚,好像少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呢,你记不记得?”      江笠眼睛没有睁开,却难掩嘴角一丝笑意。      别蜂起一看有戏,心思立刻活泛起来。      他抓起江笠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看江笠没反应,又啵啵啵亲了好几口,越亲越不规矩,一路就要钻进衣袖里头。江笠终于忍无可忍,直接睁开眼睛,同时将手抽了回来。      别蜂起挤眉弄眼的,在被子底下拱了江笠一下:“你想不想……”      江笠老神在在道:“不想。”      同为男子,江笠自然也有需求,只是他对这种事看得较淡,最近又诸多奔波劳累,兴致便也不大。不过既然别蜂起主动送上门,他倒也可以。只是看到别蜂起如此热切,他忍不住就想逗逗他,看他着急。      张弛有度,方是长远之道。      别蜂起温柔地说道:“别怕,我不欺负你。”他以为江笠拒绝是因为生涩害怕,故而温柔缱绻地安慰了江笠几句。      江笠面无表情地只是听着,心里则是憋着坏想欺负单纯的二公子。      别蜂起的思想其实是很传统的,过去他洁身自好,一腔热情全部奉献给玄功,对床笫之事知之甚少,尤其是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的激动。现在对着江笠,雄性的本能告诉他,大局已定,是时候对江笠做点什么了。      江笠不赞同地摇摇头:“你明日还要去寻药,太过劳累,不好。”      别蜂起笑道:“没事,这种事有什么累的。”人生四大喜事之最即将来临,别说累了,他光想想就生龙活虎,百病全消,再精神没有了。      江笠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迟疑道:“你确定?”      别蜂起开始脱衣服,用实际行动表明决心。      江笠看他这样热情,倒是被稍微勾起一点兴致了。      他翻身坐起,同时将别蜂起推倒到一边,俯身压在别蜂起上方。      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暗芒。      别蜂起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心底隐隐紧张起来。他生的比江笠强壮阳刚,然而一旦江笠对他露出这种笑容,无形的气势笼罩住他,他就有种自己被对方拿捏了要害,生死全然不由己的感觉。      “二公子盛情相邀,在下却之不恭啊。”江笠坦然一笑,同时手一兜就抽出别蜂起的腰绳,解开别蜂起解了一半的外衣。动作那叫一个轻车熟路,举重若轻。      别蜂起猝不及防,立刻就明白了江笠的意思。他俊脸一红。      “你……你确定?”别蜂起看了看江笠病歪歪的身子,表示怀疑。      “呵呵,放心吧,我会好好欺负你的。”      对于别蜂起的怀疑,江笠也没生气。这种事情又不是比力气。江笠虽然不至于阅人无数,却也从未委屈自己。做为一个率性而为的老江(si)湖(ji),对付别二公子这种年轻人,他有的是手段。      江笠垂首在别蜂起耳郭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立刻惹得别蜂起一阵颤栗。      就这么一口,直接就让别蜂起半个身子都酥麻了,那点反抗之心也随之灰飞烟灭。      别二公子泄气地想道,算了,随便他怎么样吧,谁让老子就稀罕他!而且这事第一次肯定是要痛的,不痛怎么叫第一次呢?果然还是他躺下边比较好。小书生体弱,他舍不得他受这苦。他皮厚,疼一下没关系。      别二公子如今正是情到深处,由着摆布。只要此事能成,他倒也不是很计较谁上谁下。毕竟他在心理上早已雌伏于江笠。      温软的手心轻轻拨开别蜂起的前襟,顺着敞开的衣带滑入亵衣,动作娴熟而自然,与别蜂起的青涩反应截然不同。别蜂起情不自禁战栗了一下,只觉江笠的手好像带着电,每经过一处,都能撩拨起一串噼噼啪啪的电流,电得他整个身子都麻了。      随着江笠的手开始四处游走,摸索,揉捏,他只觉整个心神都要在陌生的快感中溃散,全部注意力都被江笠的手牵动着,不能自己。      别蜂起没经历过□□,不知道在直奔主题之前,还有前戏这种事情。人生第一次就遇到江笠这种经验丰富的人物,他一边晕晕乎乎地想着小书生好温柔好可爱啊,一边又模模糊糊地想着小书生为什么懂这么多呢。      嗯,这的确是个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的话题,会谈结果足够让他喝上好几十吨醋。   第58章 一盘冷水兜头淋   别蜂起先还杂七杂八地乱想着,不过等江笠温柔缠绵地亲了他一会儿后, 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刚开始要征服江笠的雄心壮志也丧失了, 整个思想都变成一团混沌, 只等着江笠来开天辟地,布洒光明。      夜色幽幽,喘息微微。木屋床上一片旖旎风光, 就连空气都散发着暧昧的气息。      别蜂起被江笠撩拨得快不行, 眼睛像饿狼似的都要泛绿光了。      哪怕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江笠还在使坏。他故意慢慢地磨,慢慢地亲, 看别蜂起急的眼眶都泛红了,心里对这样的别二公子越发喜爱。平日斯斯文文, 谁能想到江笠其实是个最喜欢欺负人的?越是喜欢,越要欺负。现在他喜欢别蜂起,就一定要把人欺负哭。      江笠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浅笑, 然而眼底闪烁的,是捕获猎物,驯(tiao)养(jiao)俘虏的兴奋。      别蜂起终于忍无可忍,带着哭腔低吼一声后, 他猛地翻身搂住江笠, 同时疯狂撕扯自己的衣服。   他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体内积攒的热度都能引爆玄气,直接化成一团滚滚烈火, 卷着江笠一起燃烧!      “小书生,我喜欢你!随便你怎么样,来吧!来吧!”      见别蜂起激动得不能自己,江笠知道差不多了,也收起了坏心思。      他低声而缓慢地笑道:“好,来吧。”      两手扶住别蜂起的腰(kua)肢(bu),江笠收敛了嘴角坏坏的笑容,目光变得又危险又幽深。      像一个蛰伏在草丛中的猎人,对于逗引猎物,掌控节奏,他一直都是很有耐心的。直到此刻隐隐情动,他也依旧从容不迫,牢牢把握着进退的分寸。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地闯了进来!      “别蜂起,你想对少爷做什么!”      木门被来人啪嗒一下踹开,斩钰愣头愣脑的就冲了进来。      守在外边,难以入眠的他,一听见别蜂起的吼声,立刻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护主。      然后,他就被屋里的情状惊呆了。      他看见自家少爷跟别蜂起衣衫不整地搂在一起,好像正在……斩钰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委屈和恼怒。他高贵无暇的少爷,别蜂起怎么敢!      别蜂起卧槽一声,立刻扯过被子盖住江笠。      一盘冷水兜头淋,完全能够概括别蜂起现在这操蛋的心情。这一刻,他宰了斩钰的心都有了。      马丹,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江笠也愣了愣,他看出斩钰的小心思,有些无奈,想了想,还是合衣坐起身,走到斩钰身边,温和地注视斩钰。      “阿钰,怎么不去睡觉?”      他给斩钰安排了休息的房间了,但显然,斩钰一整晚都守在他屋子外边,压根没有去休息。      斩钰忤逆少爷安排,自觉有愧,低下头咕咕哝哝道:“我,我不放心……”少爷跟一个如狼似虎的人睡在一个房间,让他怎么能安心睡觉?      若只是亲一下脸,拉一下手也就算了,可是像现在这样……斩钰想到少爷也许是心甘情愿的,心里就非常难过。少爷太容易对人推心置腹了,不知道江湖险恶啊!      经过桂臣雪那一茬,斩钰现在看谁都是危险分子,都是别有用心。别蜂起还没怎么证明他的忠诚,少爷怎么能那么容易就相信了对方呢?万一这人比桂臣雪更加阴险狡诈,对少爷始乱终弃呢?      况且这种事情,总要见过对方家里的长辈,知道长辈们是个什么态度,确定对方的诚意后才能同意啊。      作为一个侍卫,斩钰也是为自家少爷操碎了心。      江笠不知道斩钰现在已经自觉担负起他爹娘的责任,只以为这孩子被桂臣雪吓了一遭,对感情失去信心。他摸摸斩钰的脑袋,温和地说道:“没事,你先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才能好好保护少爷,对不对?”      斩钰犹豫着看了后边的别蜂起一眼。意思是我走了,他呢?      江笠看向别蜂起:“二公子,时候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别蜂起知道今晚已经没戏,简直想胖揍一顿斩钰。想到江笠说斩钰也是他的弟弟,暗道这要真是他弟弟,打扰他大爷的好事,早给他一脚踹回老家放羊了。      不过在江笠面前,他还是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抱着被子睡到另一头炕上去。看模样,却是跟江笠床头床尾分开休息。      斩钰见顺利中止别蜂起的狼子野心,这才放心离开。      重新关上房门,江笠宽衣躺回床上。这会他再次沉静身心,又变回了别无所求的江笠,该干嘛就干嘛。      另一头,别蜂起不甘心地哼哼唧唧道:“气死我了!老子总有一天要让小兔崽子知道,他别大爷还是他别大爷!”      江笠噗嗤笑起来。      “你还笑!”别蜂起撑起身,在被子底下轻轻勾了一下江笠的小腿:“嘿,打发他出去行不行,要不找点事情给他做?看把他闲的,到处管闲事!”      “阿钰不能离开我。”江笠慢条斯理道。      别蜂起气呼呼地摔回被窝。      一会儿后他又弹簧似的弹坐起来,一脸阴恻恻的笑靥。      “我知道怎么做了。”      江笠看了他一眼:“哦?”      别蜂起嘿嘿笑。他哗啦一下从被子底下潜回江笠身边,继续美滋滋地搂了江笠睡觉。床头床尾分开睡?开玩笑,这事也只有小兔崽子会相信。      江笠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像安抚孩子似的拍了拍:“不要淘气。”      别蜂起斗志昂扬道:“放心,老子一定降服这只小崽子!”      翌日清晨。      今天天气晴朗,夏风凉爽。      江笠用过早膳,便与斩钰一起待在院子里。      他坐在树荫藤椅下看书,间或与农舍主人家攀谈几句,了解附近集市的米价布价,农作物收成。      这趟出门,从茶陵城到银雁城,再到现在的秦陵城,他沿路都会收集一些集市物价的信息,了解各处行情。      竞陵城收成不好,在物资买卖上常常受制于人,被收购方恶性压价。他既然选择回到竞陵城芜地堡,此后便算得芜地堡的人,自然不能由着北方大米行继续“把持朝政”,至少要夺回竞陵城的市价调控权利,还要让那些以前吃了芜地堡的,至少吐一半出来。      跟各路官宰奸商打交道,各展神通,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大势力间虎口夺食,正是他从前最常做的事情,可谓业务娴熟得很。      斩钰则跟这家人的小儿子一起蹲在地上玩。      斩钰拿根树枝在沙土上勾勾划划,教小男孩写字。不时可以听到他的笑声,“你写的好丑啊!”“你再写一个!”“还是写得好丑啊哈哈哈。”      一会儿后,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便丢了树枝,跑去鸡棚边看母鸡下蛋。斩钰计划着等鸡蛋生下来,就摸一颗回去放被窝里孵,看看能不能孵一只小鸡出来。这么有趣的事情,少爷一定也会喜欢的。      但那母鸡一看见生人,倒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咕咕咕的只是叫,反而憋着不肯下了。斩钰便在脚边捡了几个小石子去丢它,故意跺脚吓唬她。然而母鸡见多识广,不为所动。      江笠在旁边看着斩钰“欺负”无辜的小动物,嘴角也跟着泛起淡淡笑意。虽然经历了诸多波折,但是回到他身边的斩钰又重拾天真,他还是觉得很安慰。      人生总是在失去与获得之间辗转,若沉湎于失去的遗憾,又如何能品味到新生活的乐趣呢。   这边,别蜂起则在屋里跟赵侍卫长说话。      “少爷,属下们都打听过了,秦灵峰的确有佛手丹心的消息,很多上山的猎人都证明了这一点。”      别蜂起点点头。看来桂臣雪没有骗他。      赵侍卫长忧心忡忡道:“不过,属下还听说了一件事。那佛手丹心生长的悬崖边,卧有一只九节菱甲虫。那虫子好像是在守着佛手丹心。以前有不少人听说了佛手丹心的大名,想要过来摘取,但是无论是一个人来,还是雇佣整只佣兵队过来,都被那只九节菱甲虫生吞了,连骨头渣都没留下!      “而且据一个住在山里的老猎户说,那只九节菱甲虫一喷一吐皆是毒气,长年累月,在那片区域形成一团很浓郁的毒雾瘴气。相距百里,稍微沾染一丝,也能透衣穿甲,腐蚀皮肤,顺着气流侵蚀内脏。      “曾经有一只八个三阶玄师组成的药队就在这片毒雾中全军覆没,他住在深山,目睹过那场面,知道这事的可怕。后来许多猎人在出猎时都有意避着那片区域走。这还是两年前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九节菱甲虫现在都进化成什么样子了。”      听着赵侍卫长的叙述,别蜂起的眉宇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种九节菱甲虫。他在外历练的时候,有一回经过北漠极寒之地,就在一片沼泽地见过这种异兽。      当时他才是个二阶玄师,被一只三阶蝠翼长颈蜥追的到处跑,慌不择路下经过一片沼泽地。结果,这只凶的不得了的猛兽就被蛰伏在沼泽中的一只幼年九节菱甲虫一口吞了。他至今想到那一幕都觉背后凉飕飕的。      现在看这情况,秦灵峰上的这只九节菱甲虫能形成一片百里毒雾区域,生吞八个三阶玄师,这么大胃口,应该已经成年了,自身实力至少也是个玄王级别。这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如今恐怕至少也是个中阶玄王,又有瘴气沼泽可以隐藏,更加不好对付。      “少爷……你确定要去?”那么危险,他们这群人过去,恐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      别蜂起转过身,面色沉沉地掂量道:“中阶的九节菱甲虫,我应该尚有一击之力。”      赵侍卫长也跟着起身:“少爷,那属下随你一起去。”      别蜂起虚了赵侍卫长一眼,不屑道:“去拖累我吗?”      赵侍卫长老脸一红。      因为他就是那个传闻中九节菱甲虫能够一口气生吞八个的三阶玄师。不过他这不也是出自好意吗,少爷这反应就很讨厌了。      赵侍卫长不服气道:“这里除了少爷,就是我了,难道少爷不需要帮手吗?”      别蜂起在屋里来回踱步,沉吟着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就好,你们去了反而是拖累。我先准备些工具,下午就动身。你跟其他人留下来保护小书生,若有其他情况,就发烟火信号联系我。”      赵侍卫长一听别蜂起要单枪匹马去取药,心中就是愁云惨雾。要是少爷出了什么事,让他怎么回去跟夫人交代?      赵侍卫长还要劝说,别蜂起却起身望向院子里的江笠,目光深沉。      江笠正跟斩钰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      赵侍卫长在后边看别蜂起这神情,心也跟着往下一沉。      少爷肯定是料想到这么危险,公子不会放心由着他去,正在纠结该怎么开口。      少爷曾经跟他说过,无论千难万险,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因为早一日找齐药物,公子就能少受一天苦。      少爷对公子真是用心良苦啊,若非亲眼看见,他打死也不相信一向嚣张跋扈的少爷,有一天居然也会为谁做到这种地步。      好吧,身为忠心耿耿的属下,他只能尽量帮少爷瞒住公子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善意的欺骗一定能够得到原谅的!      “——没错,事情就是这样。”饭桌上,别蜂起对江笠说道,“天地自生的奇物附近,必有凶兽依傍而生。这只九节菱甲虫,可能是中阶玄王级别,跟我同水平,又有毒雾瘴气隐蔽,不大好对付。不过我杀手锏多,杀它虽然不至于砍瓜切菜,但也不难。而且打不过,我还能跑!”      赵侍卫长站在旁边目瞪狗呆:少爷,说好的善意的谎言呢?      别蜂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趁着江笠低头沉思,赵侍卫长拉了别蜂起小声道:“少爷,你怎么全都老实交代了?万一公子阻止,你可不去不成了吗?”      赵侍卫长一副为了治好公子的病症,属下希望少爷您能够一力承当起所有风险,不承担属下就看不起你的表情。……赵侍卫长已经忘记自己是谁的属下了。      幸好,别蜂起也没想起赵侍卫长是谁的属下。      他虚眼瞥了赵侍卫长,冷笑道:“天真的东西!老子跟小书生是夫妻,当然是同甘共苦,有难题就要一起面对。老子不会为了什么傻狗屁理由欺骗他,懂吗?怎么,你还想挑拨离间?”而且小书生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哼!      永远不隐瞒,永远不欺骗,这是当初他知道江笠身份时,向江笠许下的承诺。大丈夫一言九鼎,答应了媳妇的就一定要做到。      “那万一公子不许,难道就放弃了?”赵侍卫长急道。      别蜂起蔑视赵侍卫长:“你以为老子说服不了他吗?”      赵侍卫长好气:“那你刚才为什么做出那副表情?”      他记得别蜂起望向江笠时那深沉又纠结的目光。就是这神情让他误以为他要一力瞒下此事,偷偷进山取药。      别蜂起摆摆手,满不在乎道:“本少爷的确是在想对策,不过是想怎么去对付九节菱甲虫,而不是想怎么对付小书生。你想,若是我提前想出对策,小书生该怎么夸我呢!”可惜,没想到。      赵侍卫长郁闷了:敢情你摆出一副深沉的模样,是在琢磨着怎么得到公子的表扬啊?      嘁!害他白纠结一场!   第59章 千难万险不忍弃(上)   江笠一言不发地听着这对主仆斗嘴, 末了,见两人终于分出胜负,才放下茶盏开口道:“如此看来,这秦灵峰中有至少三只九节菱甲虫,其中至少有一只修为达到中阶。”   别蜂起一愣:“你怎么知道有三只?”   江笠笑了笑。他书籍看得驳杂, 认识的异兽奇物比常人多得多,想的也更加周全。许多东西, 凭借蛛丝马迹,只言片语, 他也能推断出一个大概。   “那我应该怎么做?”别蜂起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九节菱甲虫的天敌不少, 虽然虫多势众, 但若定好对策,想要解决也不难。以二公子眼下这修为, 遇上了威胁倒是不大。”   别蜂起心中暗暗纳罕。江笠身体虚弱,腿脚不便, 不能自己出远门询问附近猎户, 更遑论上山去实地勘察。然而他如今这般从容谋划, 却颇有种运筹帷幄, 决胜千里的感觉。   江笠想了想, 又说道:“既然如此,你今日便可先去探探路。不过,不要想着一蹴而就。若有其他情况, 不要恋战, 马上回来与我商量。”   “放心, 我懂得取舍的!”别蜂起笑道。   江笠道:“你要是死在那里,我大不了就是难过一阵,用不了几日又是一条好汉。”   别蜂起脸色一板:“那我肯定安全回来。”   江笠轻笑起来。别蜂起是个骄傲无畏的人,不过,他知道怎么让他不乱逞英雄。   接下来,江笠又将九节菱甲虫的习性和要注意的事项跟别蜂起一一交代仔细。   只是他心里总隐约有些不安,好像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用过午膳,别蜂起准备好防护器具后,便一个人上山去了。   一路披荆斩棘,灭杀了不少拦路的野兽毒物,别蜂起终于攀上那片传说中的南王坡悬崖,百年来无人涉足的绝地。   当看到斜对面崖壁上,一株散发奇香,青果饱满的绿根茎植物,他的心就像拨开云雾,看到了久违的阳光!   最后一味药!佛手丹心!   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别蜂起果断甩出事先准备的钨钢锁链,绕着山壁缠绕出一个六芒星陷阱。又从袖中取出一早备好的虎骨草,划拉几下就点燃了。   这种虎骨草是秦灵峰中寻常能找到的药草,以刺鼻的气味著称,有毒性,不过玄王体质可以免疫这种低级毒气。江笠说虎骨草是九节菱甲虫的克星,怪虫对这种草的气味很敏感,可以以此将其引入陷阱。   虎骨草呲呲烧了一会儿,便听见前方传来尖锐指爪“咔嚓”扎入石头的声音。   一只庞然大物“嘭”的一下从山丘后方跳出,落在别蜂起面前。   别蜂起抬头一看,来客是一只形似蜈蚣的巨大怪虫。这只节支怪虫外形比蜈蚣更加狰狞可怖,体型也更加庞大,赫然是一只成年的九节菱甲虫,实力相当于人类中阶玄王!立起千足,扬起肉红前腹“唳唳”仰头嘶鸣,身量足有十尺高。   “咔嚓”,“刺啦”。   别蜂起环顾左右,就见身后又钻出两只幼年的九节菱甲虫,气息大概是初阶玄王级别。   见此,别蜂起不惧反喜。   能够正面对付这些怪虫,可比被它们背后放冷刀子好多了!   别蜂起取出自己的长刀,刀尖泛着幽幽紫光,这是涂抹了紫凌草籽粉的缘故。紫凌草籽是九节菱甲虫的又一克星,这还是江笠临时调配的,幸好他们前番在茶陵城买了不少药草。   对着三只丑陋凶恶的怪虫,别蜂起嘿嘿一笑,脸上洋溢的是对战斗的兴奋。   来吧,佛手丹心必是他的囊中之物!   别蜂起刚出发,江笠的不安感便越发强烈。   江笠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不再迟疑,直接套上披风,亲自出去借问村中猎户们有关秦灵峰的情况。斩钰自然是紧随其右。   江笠问了一遭,终于醒悟自己漏了什么。   秦灵峰这片地形很古怪,山势崎岖,山尖像被人一刀子削了一半,正看是一座山,侧看则是一面平整的悬崖,无处落脚借力。而悬崖下端百里处则是斜探出一片黑黢黢的坡地,看着是泥地,实则是一片洪流泥沙搅和形成的沼泽。   也就是说,这座秦灵峰底下,一半都是软和的泥泞,山峰在泥泞与山石中保持着诡异的平衡。   “少爷,有什么问题吗?”斩钰不解道。   江笠蹙眉道:“这里怎么会有沼泽地?”   赵侍卫长道:“这沼泽地很早前就有了,天地自生的奇景,有什么好奇怪的?”   江笠沉吟着摇摇头:“不对。一般而言,沼泽地都位于平地,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片沼泽地里隐藏的,恐怕不仅仅是九节菱甲虫那么简单。   江笠果断对赵侍卫长道:“发蓝色烟火信号,让他回来。”   ……战斗已经结束,别蜂起按照江笠的战术布置,果然有惊无险地一举将三只九节菱甲虫一锅端了。   九节菱甲虫的筋骨是十分珍贵的药材,不过别蜂起现在没心情去关心这些,他眼里所见的,只有对岸一株佛手丹心。   别蜂起的本意是下午先去刺探一下敌情,做好准备。但是眼下如此良机,为何不直接将佛手丹心摘走呢?九节菱甲虫已祛,那佛手丹心无遮无掩,就这么显露在自己面前啊!   希望……就在唾手可及的地方!   若能早一点拿到,江笠就能少受一点苦!   别蜂起权衡再三,还是抵不住诱惑,决定放手再干一票。   不过他也不是莽莽撞撞的人。他隐藏气息,隐匿在崖壁枯草丛中观察了一阵,仔细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风吹草动,植被簌簌作响,一只苍鹰在高空盘旋鸣叫,渐渐飞远。   看了半天,没有半点异常,别蜂起心下稍安。   百丈悬崖下,石涧阴影处,一对黄灯笼般的玻璃眼珠正静静地盯着别蜂起,腥臭的涎水一点一滴,从锋利的锯齿间滑落,悄无声息。   然而崖壁上斜伸出的一截枯树遮挡了这一幕。   随着山风刮过,悬崖底下的浅绿色毒雾好像消散了些。   别蜂起目测了这里到对面崖壁的距离,跨度很大,崖壁没有借力的地方,又是逆风方向,要飞过去不容易。不过山崖高处垂落的藤条倒是可以一用。   蹑手蹑脚地从草丛后走出来,别蜂起助跑一小段路后,丹田玄气猛地提升,灌注在腿部,整个人如同一只夜枭,化成一道黑影咻声划过。   秦灵峰两壁横面很宽广,一眼甚至不能望到尽头。也幸好别蜂起是玄王,否则想飞渡过去,根本想都别想。   飞近目标崖壁,气力却有枯竭迹象,别蜂起再次提力,伸手拍向前方藤蔓。藤蔓震起,别蜂起顺手拽住,拳头一圈,借力飞向崖壁,整个人挂在万丈高空,半身贴住平整的山石。   此处毒雾十分浓郁,若非近前,还不知道。玄王级别的武者,抗毒性早已非同寻常,但别蜂起刚一接触到这毒雾,竟是抑制不住地泛起恶心。慌忙将气息在各个穴位运转一遍,才压下这股不适。   抬头便见半人高的佛手丹心正迎风摇曳,只要绕过这半壁,伸手便可摘取!   别蜂起抓紧手中藤蔓,就要旋身飞探过去。   距离他脚尖不过百米之处,一道形状狰狞的黑影慢慢朝前,做出起跳扑杀前的匍匐姿势。   别蜂起正要掠起,忽然一愣,抬头往上看去。   远处一声嘭响,天空中炸开一朵蓝色信号烟花。   这是芜地堡的催还信号。芜地堡有三种信号弹,分别为红蓝绿。其中蓝色为召还之意。无大事,但有事相商,让外出者速速归还。   小书生让他回去,有事商量?   别蜂起看了前方的佛手丹心一眼,心中很是犹豫。   就这样放弃吗?真是不甘心啊!   他做事做人,勇往直前,无所畏惧,还从未有过半途而废的!   艰难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别蜂起猛地拽住藤蔓,旋身朝上飞起,重新落回悬崖顶部。   虽然很可惜,但是这药草一时半会也跑不了,回头再摘也可以。重要的是,他不敢违逆江笠。总觉得招惹江笠生气,后果会很可怕的样子。   别蜂起回身往江笠落脚的农舍掠去。   在百米悬崖下,早已蓄势待发,做好扑杀准备的怪物呲呲磨了磨尖锐的锯齿,重新缩回石涧中。   农舍   “怎么了?”别蜂起进门就问道。又飞快补充道,“那群九节菱甲虫已经被我一锅端了。”   江笠正坐在院子里的木凳子上,拿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闻言只是淡淡一点头,树枝一指旁边的凳子:“坐。”   别蜂起拖着那凳子坐到江笠身边。探头去看沙地上的图案,原来江笠正对照着一副牛皮纸上的山脉地图勾画险要之处,看来像是在推导演算些什么。   别蜂起一歪头,自下而上接住江笠的目光,拿胳膊亲密地撞了撞江笠:挤眉弄眼地问道:“嘿,这么急着喊我回来,是想对我说什么?”   江笠温柔地笑了笑,知道他是在讨表扬,便拿树枝在他肩膀上勾了一勾,笑道:“二公子,有两下子。”   “那是,没两下子,你能看上我?这说明你的眼光很好嘛!”   别蜂起笑嘻嘻地将下巴搁在江笠肩膀上,右手在衣摆下偷偷握住江笠放在膝盖上的手,握住了后又轻轻地前后摇一摇,十分亲昵粘人。   “你这么急着催我回来,是不是想我啊?来,你在我耳边悄悄说,我不会笑话你。”   江笠还是懒懒散散的神情。   他发现别二公子有个本事,就是无论他在说多重要的事情,他总能把话题绕到风月之事来。不过甜言蜜语这种东西,于他又有何难度?   江笠以树枝挑起别蜂起的下巴,声音温存而柔和地低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江笠的姿势虽然亲密却不显轻佻,反而带出一股儒雅谦和,赏心悦目的风情来。直看得别蜂起一愣一愣。   别蜂起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两片红霞。   居然真的是因为想他,才唤他回来!   这一刻,别蜂起整个人就像泡在蜜水中沉沉浮浮,眉梢眼角都是甜。   小书生真是好温柔好可爱,好想啃一口啊!   赵侍卫长站的那么远,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恋爱酸臭味。   别蜂起幸福得简直要当场变身为狼,然后江笠就把他推开了。   别蜂起:???   “好了,说正事吧。”江笠一拍衣裳,抚平方才被别蜂起压皱的褶子,又端起了说正事专用严肃表情。   “我翻看了此地的《水经注》与《地物起源志》,据记载,那秦灵峰山脉应该还盘绕着一种异兽,名唤八荒,从种种迹象来看,数量还不少,那半泥泞山形应该就是它们的巢穴。”   江笠说着,展开从村长家中借来的古书,翻开记载八荒兽的那一页指给别蜂起看。   “此兽形似狮虎,黄眼,象尾,鹰爪,毛发长而白,性情凶猛,擅长隐匿捕猎,不过从这些记录来看,我发现它们似乎很怕锻火。嗯,锻火霹雳球由锻石,沥油,赤铁等金属集火焚烧熔灌,我倒是会做。不过这东西动静比较大,要小心使用,仔细别撼动了秦灵峰的平衡……”   江笠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别蜂起沉默的有点久了,抬头一看,别蜂起正蹲在他身边一脸哀怨地画圈圈。   “怎么了?”江笠奇怪道。   别蜂起丢下树枝转投向江笠的怀抱:“原来你刚才是骗我的,你根本就不是想我!”   江笠好笑起来:“想不想有那么重要吗?”天天见面,有何好想的?   “很重要。”别蜂起道,“其实我刚才跟九节菱甲虫打架的时候,我发现它们是一家三口,我却是一个人,我心里难受……”   江笠低头在别二公子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笑道:“好了吗?”   “好了!”   别蜂起立刻元气满满复活!   赵侍卫长别开脸,对自家少爷表示很失望。   少爷,你真是没志气啊没志气!亲一下就把你打发了啊!   然后赵侍卫长发现斩钰正静静地站在树荫下,自言自语地说道:“要是少爷也能亲我一下该多好啊,无论多重的伤,我都不会疼了。”   赵侍卫长一惊:“喂……”   “看什么看!”斩钰瞪了赵侍卫长一眼,扬长而去。   赵侍卫长:……   赵侍卫长知道自己这是被迁怒了。不过在他眼里,斩钰只是个小鬼头,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   别蜂起当天便让赵侍卫长到附近市集购买了制造锻火霹雳球的材料。两天后,用过早膳,他便带着江笠备好的针对性武器,再次攀上秦灵峰。   这一次,装备齐全的他,对付起隐藏在暗处的八荒兽,算的旗鼓相当。在这场战斗中,他到底还是受了几处伤。伤势不轻,幸好他修为深厚,能够扛住。由于敌人数量众多,免不了又耗费了不少时间。   最使他高兴的是,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将最后一味佛手丹心拿到手!   然而意外总是在人们以为大功告成,精神松懈之时突然来临。   第60章 千难万险不忍弃(下)      “糟糕!”      别蜂起这时终于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出发前,江笠叮嘱过他, 锻火霹雳球攻势猛烈, 绝对不能对着山体投掷, 他当然是遵照江笠的指示行动的, 只是八荒兽太狡猾了,居然将几颗锻火霹雳球在躲闪中甩尾抛开,抛的方向恰好就是秦灵峰山腰一侧。这也是别蜂起没想到的。      等他察觉不对劲的时候, 意外已经发生了。      由于锻火霹雳球不小心撼动了山崖下的泥石, 就在他拽着藤蔓往上飞跃之际,秦灵峰内部忽然轰隆隆一阵巨响,半面山壁轰然脱落, 坠入山崖下滚滚波涛。      藤蔓扎根的泥石突然碎裂,再也无处借力, 别蜂起猝不及防往后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拔出长刀,狠狠扎入山壁中!      巨大的坠力扯得刀刃一路势如破竹地破开山石植被, “嚓嚓嚓”锐响百里,等到总算勉强稳住身形,别蜂起发现握刀的手虎口都被震得发麻,很快胀痛无比。      “砰砰砰……!”      一块巨大的石头轰隆滚落, 伴随着数不清的大小碎石, 雾蒙蒙一片,就在他这一条线路上。      挂在半空的他无处躲避,只能凝起玄气, 硬生生扛住了这一下重击。      巨石以他为中心裂成两半,他也不好受,五脏六腑都受了冲击。      一口腥甜涌上喉咙,在他嘴角溢出一丝殷红。      可以说,若非先前被八荒兽抓伤,伤口被毒气入侵,他还不至于这么狼狈。而这块巨石无疑又是一个雪上加霜。      向下看,脚下是无边悬崖,抬头看,头顶是茫茫白雾。别蜂起的心微微往下沉。这可不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过——别蜂起掏出怀中的佛手丹心,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虽然他现在灰头土脸的,不过还好,佛手丹心没事。      将佛手丹心塞回衣袋中,妥帖地藏好了。别蜂起一咬牙,以玄力逼出深入山石中的长刀。他这刀是家传的宝刀,非寻常剑刃可比,如此一番遭难居然都没折断,也算得他命大了。只是此刻刀身布满许多小缺口,看来此次回去,少不了挨他老子一顿骂。      骂就骂吧,谁怕谁?别忘了,小书生现在可是他的同盟了!这就等于他和小书生,还有他娘三个人已经结成了统一阵线。他们三个人还怕怼不过他爹一个?      ——前提是要活着回去。      当然是一定要活着回去的。      此时的别蜂起,整个人半吊在高空,脚下无处借力的他,唯一的支撑点几乎都集中在右手的长刀上。      周遭毒气浓郁如白雾,还在丝丝缕缕腐蚀着他伤口处的血肉。头顶碎石还在不时滚落,有些甚至直接砸在他脸上,或钻进衣领变成剐蹭皮肉的利器,让他十分难受。      一群嗅到食物气息的秃鹫汇聚过来,在上空盘旋着,等待着。      豆大的滚烫汗珠从脸颊簌簌滑落,别蜂起感觉浑身都在轻微而剧烈地颤抖。      想要腾跃,需要借力。可是这里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不行,得想个办法。      小书生说,他要是死在这里,他大不了就是难过一阵,用不了几日又是一条好汉。不过就算只是难过一阵,他也舍不得让他难过啊!      想到江笠之前的遭遇,别蜂起就心疼非常。他不想让江笠再次品尝到失去挚爱,孤独无依的痛苦。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活下去,按照约定回到江笠身边。      抬头看了头顶,别蜂起深深做了个吐纳。他将长刀扎入石壁,同时摁住旁边一块山石,脚下寻找一点凸起可以借力后,专心致志地往上攀去。      这边,江笠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的藤椅上看书。别蜂起离开后,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书页一张一张地翻过去,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然而长年累月陪伴其右的斩钰却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安。      少爷果然还是很担心那个人。      依照那人的实力,这时候应该回来了才对。为什么还没回来?为什么要让少爷牵肠挂肚,可恶!      自己一直捣乱,破坏少爷跟那人亲近,少爷却始终什么也没说,心里明明很喜欢那人,却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地包容着自己……      “少爷,要不阿钰陪你过去看一看?”斩钰闷闷不乐地建议道。      江笠摇了摇头:“不必。”      江笠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去了也只是添乱。等在安全之地,让别蜂起无后顾之忧,其实才是最好的。      忽然间,远远的传来一阵沉闷而绵长的轰响。      “赵侍卫长!”江笠猛地起身,看向窗外秦灵峰的方向,脸上泛起凝重之色,“快去看看,是不是秦灵峰塌了!”      他最担心的情况终于还是发生了。      赵侍卫长赶紧跑出去,外头已经围着许多村民,正叽叽喳喳议论着这事。      赵侍卫长暗道一声不好,瞧这片阴影,可不正是秦灵峰西边小半边塌陷了吗!少爷不会还在那吧!      赵侍卫长赶紧回来报告江笠。      江笠眉宇一皱,急匆匆就往外走去。      “少爷,小心受寒!”斩钰赶忙从后边跟上去,边走边给江笠披上一件披风。      赵侍卫长赶紧忧心忡忡地跟上去:“公子,怎么办?”      别蜂起家庭观念很重,从未有夜不归宿的前科。此时还未回来,十有八九是被困住了。不过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等着江笠拿主意。      江笠已经走出了院子,林子里头黑幽幽的,他边走边说道:“去村长家拜访,请村长组织一支猎队,带我们进山找人。”      斩钰一听就急了。山间夜晚湿气重,山路崎岖危险,山顶又有毒气,少爷现在这幅身子,哪能过去?斩钰急道:“少爷,你在屋里待着,阿钰替你过去就好!”      “不,我想亲眼看见他好好的。”江笠按住斩钰的肩膀,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又不是去打架,乘车上山还是可以的。      “可是不是有八荒兽,很危险吗?”      “山都塌了,即便有八荒兽勉强存活,也构不成多大威胁了。”      “可是……”斩钰还要再劝,可是江笠的目光温和而坚定,透着无可阻遏的决心,让他一时无言。斩钰知道少爷一旦做了决定,谁也无法使他更改,心中越发酸涩了。      “少爷……那,那我陪你去!”      “好。”江笠这才露出赞许的笑容。“在屋里有只大箱子,里头装的都是些火石药粉和铁器,里边有些东西也许能派上用场,你去把它搬到马车上,然后随我一同前往。”      斩钰应声跑回屋里去搬工具。      江笠看向迟迟疑疑的赵侍卫长:“赵侍卫长,赶紧去吧!”      “是!”赵侍卫长赶紧领命跑出去。      这边,主人家也被惊动了,一听说江笠要去找村长帮忙,立刻持了火把出来给江笠照路。江笠性情谦和,出手阔绰,村里人都很喜欢他。      斩钰在后边看着江笠,咬咬嘴唇,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少爷真的是很看重那个别蜂起啊。      别蜂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别蜂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悬崖上的。      他飞一阵,中途落下来了,就如猿猴般攀住山石停一阵,蓄足玄力就再腾跃一阵,有时借力点石块突然碎落,他猝不及防,就只能跟着往下滑落,等借助长刀减缓了下冲的冲力,稳住身形后,便再次向上飞。      都说起跳横飞容易,直线飞很难。现在他总算是知道有多难了!      不过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拼尽全力,回到山顶。      这会他衣裳破碎,两臂磨损出斑斑血迹,灰头土脸的十分狼狈。两手一得空,他立刻盘坐下来,给自己封住穴位,梳理经脉,清除体内毒气。不能要死不活地回去,会影响他在小书生心中无所不能的形象,还会让江笠担心,甚至对他失去信心。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如此忙碌过一阵,别蜂起才仰面躺在悬崖顶上,喘气歇息了一会。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后,他以长剑为支撑,吃力地站起身,开始往山下走去。      夜幕漆黑,繁星点点,习习夜风带来一丝凉爽。      天上星辰仿佛是一盏盏指路明灯,向他透射下温暖的光辉。      虽然这株佛手丹心让他吃尽苦头,但是想到江笠能够恢复健康,他的嘴角还是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沿着山路往下走,他忽然发现山腰处亮着一串明明灭灭的火把。      刹那间,一股期待涌上他的心头。      原本走得气喘吁吁的他,只觉得力气瞬间又流窜回四肢百骸!      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      不会是做梦吧!      虽然江笠常常会说几句情意绵绵的情话撩拨他,但是一想到江笠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江笠”,那个精通权谋机关,素有银雁智囊之称的江笠,他就觉得这段感情充满了无法把握的飘忽感。江笠的心思让他琢磨不透。是脱离掌控,难以捕捉的存在。      可是,难道他真的亲自过来接他回去吗?      半夜上山找人,这样冒险冲动,完全不符合他一向谨慎的性格啊!      他真的会为他如此冒险吗?      别蜂起提起玄气,离弦之箭般往火把人群冲去!      村民中有眼尖的发现了他,顿时惊呼出声,整个闹哄哄的队伍立刻安静下来。玄王之威,让普通百姓胆战心惊,居然一时不敢近前。      马车停下,江笠扶着车辕跳下车,斩钰要搀扶他,却被他拒绝了。他急急地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眼睛紧紧地盯住停在队伍前的别蜂起。一颗心在胸口碰碰乱跳,然而高兴得适可而止。      情绪越是起伏,他外在表现的反倒越平静了。      别蜂起一身狼狈,看来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幸好,好好地活着。      别蜂起也紧张而热切地盯住江笠。      小书生真的亲自上山来找他了!      明知道山林的夜晚危机四伏,明知道山体坍塌充满危险,他还是来了!      他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颓废潦倒一扫而空,别蜂起的心头又充满激情澎湃的热量。      这一刻,两人心中的大石都各自落了地。      江笠想:还好,他还活着。      别蜂起想:他又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然而其实心里与我一般,早已情根深种!待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疼爱他!      江笠浅笑道:“回来就好,走吧。”      别蜂起向前走了两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旁的斩钰。他立刻“哎哟”一声,“力不能支”地瘫倒在地上。赵侍卫长眼明手快,赶紧跑去扶住他,然而不仅没能拉住,反而被他带着一起摔到地上。      “怎么了?”江笠眉头一皱,上前一把握住别蜂起的手腕把脉。      奇怪,体内有毒素,但都被玄气封锁在穴位外了啊……      别蜂起吃力地喘气道:“我不行了,完全没力气站起来。”      “少爷,你没事吧!”赵侍卫长急忙过去拉别蜂起,用力之打,差点就成功将别蜂起拉起来了。      别蜂起好气。要你小子多管闲事啊!干脆一把推开赵侍卫长,推得赵侍卫长差点翻了个跟头。      赵侍卫长:???      村民们:???      别二公子表示不想跟你们这些没眼色的说话,并向你们丢了一个臭鸡蛋。      就这推人的力气,江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注意到别蜂起暗中投向斩钰的目光,带着满满的挑衅与显摆,心中不由莞尔,知道别蜂起这又是在跟斩钰“抬杠”呢。      不过这次江笠决定惯着他。      江笠点点头:“好吧,我扶你到马车中休息。”      别蜂起立刻上道地靠在江笠身上,柔柔弱弱地由着江笠扶着他走。等进了马车,那更加是柔弱无骨,一定要靠着江笠才能呼吸,看得众人侧目不已。演技有这么浮夸的吗?      斩钰气哼哼的,知道别蜂起很可能是假装的,却破天荒地忍了这挑衅,没有挤进马车里凑热闹。      一回到农舍,江笠便给别蜂起处理了伤口。      谢过热心的村民后,江笠回到屋中,便见放松了身心的别蜂起就躺在身后的木床上休息。      他走近前静静地看了别蜂起一阵,撩起衣袍,坐到另一处。      一灯如豆。      看着放在桌上的,用绸缎仔细包裹住的佛手丹心,江笠的眼中露出沉思。      ——他没有阻止别蜂起上山摘取佛手丹心,是带了私心的。他渴望恢复健康,不希望一直依赖他人生存。就是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使他疏忽了许多细节,使他默许了别蜂起的冒险,甚至刻意忽略去最坏的一种结果。别蜂起的受伤,他难辞其咎。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别蜂起的无怨无悔,就接受得理所当然。      当听到秦灵峰那一声山体塌陷的声音时,他真的心慌了。重生以来的唯一一次,由衷地感到害怕和茫然。      如果这个人出了意外,他该怎么办?      真的能够像他之前说的,大不了伤心一阵,过不了几日又是一条好汉吗?他扪心自问,殉情自然是不可能的。死过一次的他,比谁都知道生命的宝贵,他不会为任何人亵渎生命。但是此后想起这人,一定会时时悔恨吧。      原来别蜂起在他心中所占据的分量,比他以为的要重得多。      江笠睁开眼睛,重新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别蜂起。      他在心中对别蜂起轻而郑重地承诺道,余生美景,与君共赏。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第61章 大结局(上)   别二公子很想借机延迟病情,好得到心上人多一点关爱。但是另一方面, 他又不想心上人的病情拖着。于是挣扎了一夜之后, 翌日一早, 他还是主动恢复了健康, 生龙活虎地给江笠布置治疗的事宜去了。      因为治疗过程不能被打扰,所以江笠一行人从原本借住的农舍搬出来,转而在山林中租借了一个猎户的小屋子。这小屋子很窄小, 但胜在光线明亮, 景色宜人,且绝对的宁静悠然。作为过夜的场地,小木屋里的一应家具倒也齐全。      江笠的骨冷黑气在体内蛰伏太久, 想要彻底根除,要花费不少时间, 治疗过程也很繁琐。      要每日服用剂量严格的汤药,每三日换一贴药方,连续服用一个月不间断。同时还要辅以蝎尾, 佛手丹心,碧玉根等十多种药草浸泡出的药浴。而江笠因为久病成疾,身子很是虚弱,一时不能适应治疗事宜, 所以别蜂起还要时时守在左右, 不时为其疏通筋脉,以防意外发生。      如此一来,两人也就免不了要同进同出, 呼吸相通了。      这会儿,斩钰的心情就复杂了。      他已经一个月没能看到少爷了,心里十分担忧焦急。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认真思考着自家少爷的归宿问题。      其实,在看到少爷为别蜂起担心的时候,他的心就有了动摇。后来别蜂起为少爷劳心劳力,舍生忘死摘取佛手丹心,再看到如今别蜂起的坚持跟付出……能为自家少爷做到这个地步,他承认,别蜂起勉勉强强,算是配得上少爷了。      所以说,别蜂起……真是太讨厌了!      总算到了治疗的最后一个环节。      前边一个月的时间里,别蜂起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里做的,就是将江笠体内的骨冷黑气顺着筋脉驱赶,最后汇聚在双腿中。因为江笠身子弱,所以简单的过程他做的小心翼翼,只敢一小点一小点地来,严格控制着进度。如今,在那些各具奇效的药草作用下,江笠的病情也有了明显的好转。      今日他将进行最后一步——将先前汇聚积压在江笠双腿中的骨冷黑气一鼓作气,从江笠体内彻底拔除!      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由不得别蜂起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木屋中,一池冰蓝色的药汤咕噜噜地冒着冷气泡,空气中弥漫着如有实质的孔雀翎冷香。      江笠披散头发,身着单衣,盘腿坐在一个巨大的冰晶浴桶中。这冰晶浴桶是别蜂起在银雁城珍宝行中购买的宝物,专门为药浴而准备。      江笠半身浸泡在药汤中,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覆盖着一层被蒸出来的汗珠。      在他背后,别蜂起正两手贴在他背上。源源不断地将玄气转入他体内,淬炼着他的筋脉,将他身上缭绕的丝丝缕缕黑气化解。江笠能够感觉到沉重的肢体正慢慢变得轻盈起来。      拔除黑气的过程是很痛苦的,江笠虽然不曾经历过洗经伐髓,摧心剖肝之痛,但他料想应该也相差无几了,尤其是这最后一步,真真切切的抽筋扒皮,重新做人。哪怕别蜂起在祛除黑气的同时,又分出一缕神思温补他受损的筋脉,也不过稍微缓解他少许痛苦而已。      不过,想到今后再也不必忍受这骨冷黑气,区区治疗,又有何不能坚持的?      门外,斩钰跟赵侍卫长等人紧张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真叫人度日如年!      ……      由鱼肚发白,到日上中天,到现在的月挂柳梢头。      江笠体内的骨冷黑气已经祛除了大半。      就在这时,意外突生!      在别蜂起即将抽出最后一丝骨冷黑气时,那丝黑气却突然逆流,想要窜回江笠筋脉中!      别蜂起立刻倾尽玄力,将那丝骨冷黑气严密包裹在玄力织就的囚笼中。真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没想到这东西被困住了,却还像有意识一般,居然做出了冲撞的动作,挣扎得十分激烈。      顽疾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一个“顽”字!      别蜂起心头一沉。      要消灭这最后一丝骨冷黑气不难,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江笠的筋脉已经很脆弱了,若强行摧毁,很可能会伤及江笠的筋骨!      别蜂起牙根一咬,不再犹豫,直接将自己的玄气,连带着那最后一丝骨冷黑气引入自己体内,总算化险为夷。      自此,漫长难熬的治疗终于画下终点句号。      江笠似有所觉,睁开眼睛。      “别蜂起?”      别蜂起收回手,却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体内骨冷黑气的影响。      “没事了,都好了。”      江笠听他声音很是虚弱,转头一看,就见他眉宇紧蹙,脸色很是难看。      “你怎么了?”江笠微惊,立刻抓过他的手把脉。随即脸色一沉,“你把骨冷黑气……?”      别蜂起摆摆手:“没事,治疗很成功。我刚才是没办法,才将最后一丝骨冷黑气引入自己体内。不过这东西能折腾你,对我一个玄王而言,却是小菜一碟,只要慢慢化解,不用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别这样看我,没骗你,我说过了,这辈子我都不会骗你。真的,不会要命的。我哪舍得死呢?我还担心你出去找野男人呢!”      他引入黑气的时候,并未去想这东西是否会威胁到他。幸好如今内视一番,确定这一丝骨冷黑气的确要不了他的小命,就是要让他受些时日的折磨而已。      原来这鬼东西发作起来这么难受的,想到江笠忍受了这么久时间的折磨,别蜂起就十分心疼。      现在好了,小书生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活蹦乱跳的,再也不用忍受苦涩的药水了。      江笠的心紧紧一揪。因为他意识到,别蜂起已经习惯地将他放在第一位考虑。      他回身抱住别蜂起,轻轻地应了一声,心中泛起淡淡的暖意。      两秒后。      “……你在做什么?”江笠平静地问道。      “额……”      被抓包的别蜂起脸上讪讪的,赶紧收回自己在江笠背上乱摸的两只爪子。      此时江笠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薄的单衣,还是湿、身的状态。      近乎透明的绸缎勾勒出他线条优美的背脊,两片蝴蝶骨弯出利落的形状,散发着无限诱惑,完全就是春光无限好。……所以,他这不是一时没把持住吗?再说了,这么温馨的时刻,这又是自家的媳妇,摸一下不过分吧?不!过!分!吧!别忘了,小书生还欠他一个洞房花烛夜呢!      别蜂起仔细一想,觉得自己十分理直气壮。然而看江笠目光幽幽,他就……怂了。      江笠对别蜂起的心思心知肚明,故意笑着揶揄道:“怎么,二公子这就不敢了?”      别蜂起俊脸一红,色厉内荏道:“小书生,老子是看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才放你一马的!别刺激老子啊,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哦,是吗?”      江笠面上笑盈盈的,慢慢退后一些,两手搭在身后的浴桶边沿,偏头眨了一下眼睛,神情说不出的慵懒和傲慢。      乌黑柔顺的黑发垂落下来,在水中铺洒开,配合着他清冷随意的表情,莫名的有种靡丽又危险的致命诱惑。      别蜂起只觉鼻子一热。      江笠浅浅一笑,湿漉漉的手轻轻巧巧地拍了拍别蜂起的脸颊:“天气炎热,二公子的火气很大嘛。”      别蜂起立刻蹭去脸上的鼻血,十分淡定严肃道:“没错,不知江公子可愿为在下降降火?”      “这个嘛……乐意之至。”      江笠轻笑道,直接抓住别蜂起的衣领,将别蜂起拽过来摁在木桶边沿,俯身堵住他的嘴。      唇舌纠缠,无限旖旎。      一吻过后,两人都气喘吁吁。      江笠贴着别蜂起的耳郭吐气道:“夫人,快些养好身子,来给为夫侍寝吧。”      别蜂起身体一僵,可耻地ying了。      过了半天,在众人的翘首等待中,门扉终于开启。      江笠与别蜂起衣裳整洁,一起走出房门。江笠这会又是一个君子端方的江大公子。      “少爷!”斩钰兴高采烈地扑过去抱住江笠,“好了吗?好了吗?”      江笠摸摸斩钰的头,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斩钰惊喜地叫了一声。      然后他发现别蜂起的脸红得有点异于往日,再定睛一看,别蜂起和江笠的嘴唇都红红的有点肿。这是……?      斩钰心头闷闷的,不过他气得默不作声,心里模模糊糊的,替少爷开心,又替自己难过。可究竟难过些什么呢,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      ……      又是一个焕然一新的早晨。      诸多问题皆已解决,江笠身体也恢复了健康。后期自然还需要好好养着。一行人修整了两天后,便再次踏上回归的路途。      过了秦灵峰,就是北方与南方的中枢秦陵城。      秦陵城地广物博,汇聚南来北往各色商客信息,作为此行的最后一站,江笠对秦陵城颇为重视,他此行的目标是大运市集。      他既然选择了别蜂起,此后便是将别家所在的竞陵城视同自己的地盘。他还记得去年竞陵城在粮食上如何受制于人。粮食乃民生大计,被旁人任意操纵,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竞陵城大部分百姓现在还只能吃粗粮糟糠。而关于粮食问题,自然是能够自给自足最好。若操作得当,秦陵城的大运集市无疑是个好途径。      大运市集是南北货物的中转站,买卖的大多都是些平价生活物品,若要开拓竞陵城本地市场,平衡物价,这大运市集无疑是个很重要的参考坐标。      晌午时分,一行人抵达城区,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打听了市集的具体位置及相关事宜后,用过午膳,江笠便在别蜂起的陪同下,前往大运市集参观。      市集中熙熙攘攘,其间鱼龙混杂,江笠一行人的出行并未引起其他人过多的注意。      顺着市集中划分的横道一路往前,江笠走走停停,有时耐心倾听周围人讨价还价,有时俯身捧起一些五谷杂粮等干货,仔细分辨打量它们出成色,暗暗将各处厉害记在心头。      南方市场他很熟悉,不同时节不同物价张口就来。北方市场却还要重头开始做功课,所幸他是个认真又□□的学生,最擅长的就是自学成才,最不怕的就是重头再来。      别蜂起笑嘻嘻道:“小书生,我觉得我的机智真是无出其右。”      江笠挑挑眉。      别蜂起拿肩膀撞了一下江笠:“你这样的人物,居然被我拿下。我这不仅拐了个媳妇,还拐了个谋士,对不对?不过你也别一个劲儿往这边拼,也想想我这边啊,两边都要兼顾一下,我为你也是宽衣解带终不悔啊……”      “是衣带渐宽终不悔!”斩钰道。      别蜂起一噎,难得的居然不接话。他心中暗暗想道,小兔崽子太嚣张,看来老子要开大招了!      江笠笑而不语,继续看他的商行。   第62章 大结局(下)   祛除了骨冷黑气,江笠觉得自己的手脚变得轻盈了许多, 这使他心情愉悦, 脸上的笑容多了, 步伐也轻快了不少。作为整支队伍的灵魂人物, 他高兴,其他人自然也跟着高兴。所以虽说是奔着市场考察而来,但大家权当是寻春踏青, 一路说说笑笑, 气氛颇为融洽。      这气氛似乎也感染了斩钰。      小崽子紧紧跟随着自家少爷的步伐,简直就是江笠的一条小尾巴。江笠忙,他也忙。一会儿惊叹着对面摊子上一些巧夺天工的舶来货, 一会儿又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小孩儿手中的大风车。      不过他也就单只是看一看,绝不会开口跟江笠讨要。他无时无刻不在尽忠职守地扮演着一个侍卫的角色。虽然少爷说拿他当亲弟弟, 他却不敢真拿自己当小少爷。少爷可以疼他,他却不能恃宠而骄。      江笠回头看了看斩钰,朝别蜂起打了个眼色。      别蜂起做了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      别蜂起靠近斩钰:“小子, 瞧什么呢?”      斩钰发现来搭讪的居然是横刀夺他所爱的大敌人,立刻撇开脸,很不客气地哼了一下。      别蜂起不以为意。他掏出刚买的一个小玩意儿,勾着挂条在斩钰眼前荡了荡。      这是一只涂满黄棕红三色条纹, 形状如年画老虎的波浪状口哨, 南方叫其口哨,北方叫其泥叫叫。泥叫叫可以模拟好几种鸟的鸣叫声,是很常见的一种儿童玩具。      斩钰眼睛一亮, 露出渴望的表情。      别蜂起笑吟吟道:“想不想要?”      斩钰表情一敛,肃然道:“幼稚!”      别蜂起吃了一瘪,然而并不泄气。他暗暗发狠,决定就此跟斩钰小崽子耗上了。      走了一段路,江笠正与店家商讨米价,别蜂起见斩钰一个人落在后边,便再次凑了上去。      他掏出一支糖人。      “给你的。”      “幼稚!”斩钰看都不看一眼。      别蜂起狠狠做了几个深呼吸,这种想要暴打小孩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别蜂起又不断做出各种努力,然而斩钰始终不为所动。抢走他心爱的少爷,拿个玩具就想弥补?想都别想!      一眨眼,江笠等人便在秦陵城逗留了半个月。其间江笠就像只小风车似的,忙得团团转。斩钰搭不上手,只能干看着。反倒是别蜂起,在江笠与各路人马谈判中,起到很重要的威慑作用。可见这玄王身份还是很好用的,走哪都有人买账。      看到这一幕,斩钰的心越发动摇了。他想,虽然别蜂起很讨厌,但是他的确能够帮到少爷的忙。      这天傍晚,斩钰正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看蚂蚁,就见别蜂起从外头走了进来。      像前几日一样,又是一件小玩意丢到他怀里来。      斩钰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睛。      这几日,别蜂起每次从外边回来,都会变着花样地给他准备些小礼物。      别蜂起吊儿郎当地抱臂站在他面前,努努嘴示意他看。      斩钰低头看向自己手心,这次是一个摇摇弹弓。      “幼稚!”斩钰抓起弹弓,就要像前几次一样砸回敌人怀里……但这次他终于没有砸。      气恨地瞪了别蜂起一眼后,他抓起弹弓,拔腿就往屋里跑。      一路就跑到江笠面前。      江笠正在屋里记账,他早上刚从大运市集购买了一批庄稼种子和植被幼苗,需要将各个进货环节记录在案,方便以后查看。      听见斩钰脚步匆忙,江笠头也没抬地笑问道:“阿钰,怎么了?”      斩钰气呼呼地举起弹弓道:“少爷,别蜂起他收买我!”      他可是少爷的人,最是忠心不二,别蜂起想收买他是做梦!      江笠搁下狼毫,接过斩钰递过来的“证据”看了看,点点头赞许道:“嗯,这弹弓品相尚可,你便拿着吧。”      斩钰愣了愣,他接过弹弓,不是很确定地望着江笠:“可是,我已经长大,不玩这些了……”      江笠轻轻叹了口气。      在他从牙婆手中将九岁的斩钰买下那天,斩钰最经常说的一句,就是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怎么样,我不会怎么样。小孩是这么害怕给他添麻烦,害怕被他抛弃。经过桂臣雪一事,他更是把那点天真活泼都藏在了心底。      江笠将斩钰抱进怀里,爱怜地抚摸着斩钰的背脊:“阿钰,你在少爷眼里,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斩钰依偎在江笠怀中,在一片美好的静谧中,他垂下眼睑,不很确定地问道:“少爷……可是我,我……我不想跟他换。”      江笠不解道:“换什么?”      “换少爷!”      江笠又是错愕又是好笑:“你怎么……”      斩钰眼睛一红,他忍了很多天了,在少爷温柔的怀抱中,他终于非常伤心地说出他的心事:“这几天别蜂起一直拿东西给我,就是想跟我换少爷,我早就知道了……我都拒绝了,别蜂起还一直塞东西给我,真是太欺负人了!我,我不会让他得逞的呜呜呜……”      斩钰一边抽泣一边拿手背揉搓眼睛。      要说江笠此刻的心情,那真是哭笑不得,感觉自己也是白纠结了一场。斩钰居然以为别蜂起是要拿玩具跟他交换他,难怪小孩都快气成河豚了。估计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忍到现在。      “傻瓜,不是换少爷。”江笠目光温和地凝视着斩钰,徐徐地宽慰他,“少爷永远都是你的,没有人能抢走。”      斩钰抬起泪痕斑斑的脸:“真的吗?”      江笠点点头,目光带着鼓励:“真的,少爷向你保证。”      斩钰抿了下嘴唇,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求证道:“可是,可是……”      江笠与斩钰额头相抵,轻声道:“阿钰,少爷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斩钰的睫毛颤了颤,那挂在眉睫上的一颗豆大泪珠子就滚落下来。      亲人这个词,让他心底泛开一股温馨的暖意。仿佛倦鸟寻到归巢,他的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地。      他是少爷的亲人,是唯一的亲人。少爷永远都是他的。      “那好吧。”斩钰将弹弓抓在手里,在泪水中朝江笠绽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靥,“少爷说拿着,我便拿着吧。”      在江笠赞许的目光中,他抓着弹弓,朝等在门外的别蜂起很大声地哼了一声。      在经过别蜂起身边时,他稍稍停下脚步,小声道:“这种玩具,我小时候早就玩腻了!不过看在少爷的面子上,我就勉强玩一下吧哼!”      然后很傲娇地跑掉了。      别蜂起隼眼一瞪,心中卧槽一声。感觉他跟斩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啊!      回头就见江笠正站在门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辛苦二公子了。”      别蜂起立刻咧嘴一笑,几步上前将江笠狠狠抱进怀里。      “你我夫妻之间,不必说这些!”      终于打败了桂臣雪,打败了沈少昊,打败了斩钰!不容易啊!甜蜜的二人世界正在向他招手!      江笠拍拍别蜂起的脸:“二公子,你且记住,阿钰只是个孩子,你我二人便如同他的父兄——”      “难道不是兄嫂吗?”别蜂起笑嘻嘻道。      江笠莞尔:“夫人看得清局势便好。”      别蜂起在江笠嘴上猛亲了一口,亲出一声响亮的啵声。也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不过无论是哪种,只要亲江笠一口,他就心情愉快。夫人就夫人,他已经看开了。      别蜂起拉着江笠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凑近江笠耳边悄声咬耳朵道:“我看了日历了,今天的日子挺好的,宜婚配……”看走的方向,别二公子那目的性是很鲜明的。      江笠揶揄道:“二公子不是已经被婚配给在下了吗?”      “我说的是……叽叽咕咕……”      “——少爷,米行的许老板亲自送货来了!请您过去验收呢!”      这边刚打发走了斩钰,那边便蹦出来个赵侍卫长。人未到声先到,嗓门大的,在前院玩弹弓的斩钰都能听得见。      不过别蜂起……没反应。      江笠拍拍别蜂起的肩膀,憋着笑安慰他道:“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然而别蜂起坚决假装听不见,抱着江笠不肯撒手。      也许赵侍卫长以为自家少爷是个聋子,他又鼓着气吼道:“少爷,你在哪,快出来啊!公子,你看到少爷了吗?”看架势,是不把别蜂起喊出来不罢休。   江笠哈哈笑起来。      别二公子的脸瞬间就黑了。他决定一回去马上把赵侍卫长发配回老家种红薯。      又是吵吵闹闹,热闹非凡的一天。江笠发现自从与芜地堡相识之日起,他身边真的再无冷清之事。      他曾向往冷寂,理智与秩序,今日方知这热闹的乐趣。      别蜂起气冲冲地跨出门去,边走边踹赵侍卫长,赵侍卫长莫名其妙,然而不敢反抗,只能挨着。      望着两人吵吵闹闹地离去,江笠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微笑。      重新坐回案边,他继续手上的账本工作。      明日便要收拾回芜地堡了,该料理的事情还是宜早不宜迟。至于别二公子,他计划是回到芜地堡再好好享用……额,是好好疼爱。不急。      想着别蜂起的事情,江笠又不由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他曾身居高位而骄纵自负,也曾一朝跌落凡尘心怀怨怼。他曾汲汲于功名权势,也曾被爱恨情仇蒙蔽双眼。有过极致的欢喜,也曾悲痛至绝望。其间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然而云霞有聚散,四季有更迭。闲看风起云涌,淡赏花开花落,何尝不是一种境界?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尽头响起,一溜儿就往他这边来。      “小书生!”别蜂起从门边探出头来。      江笠抬起眼睛,不解道:“你不是去装米了吗?”      别蜂起摇了摇手上一朵未知名的粉色花蕊:“我刚才在路上看到的,很漂亮,就想起你来,特地摘过来给你!”      江笠一愣,继而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