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晋升之路》 作者:墙角养蘑菇 文案: 作为一个眉心痣黯淡,生育能力低下,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庶出哥儿,江余想要堂堂正正嫁作正室却难如登天。 一朝改换了世界,在这个没有哥儿的朝代,无亲无故又身无分文,他又该如何生存? 看着眉心一点血红孕痣的救命恩人 江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伺候公子... 宋瑜:哦...你会什么? 江余:什么都会... 宋瑜:暖床会吗? 江余:两个哥儿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 一句话总结:受从有哥儿的古代穿到正常只有男女性别的平行古代,谈恋爱的故事 依旧1v1无脑甜文 依旧架空 依旧禁不起考究 Ps:受女装大佬,可能有生子情节,不喜勿入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江余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作为一个生育能力低下,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庶出哥儿,江余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便是逃婚。只是这一逃却换了个天地,在一个没有哥儿的朝代,无亲无故又身无分文,他又该如何生存? 本文作为一个穿越重生文写的是一个被人轻视的哥儿与重生皇子的故事。单纯的哥儿江余在断袖皇子宋瑜的帮助下,一步一步倒找爱情,找到生活的方向。 第1章   翠湖是大昭寺后山的一片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带着如同极品翡翠一般的蓝绿色。每到春意融融之际,湖边成片成片的婆纳花层层叠叠开的如火如荼。或许是地势较高又或许是位置特殊,每日清晨傍晚,湖面上常常缭绕着一层水雾,衬着湖边的绮丽花海,远处凝碧远山,景色之好宛如仙境。   如此美景,遍寻整个大齐,也难得一见。只可惜,路远山高林又密,直至永元13年才被误入的香客发现,之后着实引起一阵赏景热潮。因着景色实在是好,几年后齐明帝继位后甚至在湖边修建了一座行宫,开辟了一条直通翠湖的夯实山道。   如今不过是永元9年,一叶小舟却悠然的漂浮在绿莹莹的湖面之上,随着湖水的波动毫无方向的飘荡着。   在一片紫绿色的背景下,小舟尾部那一袭白色却是异常显眼。   翠湖处在大西山一座高峰的半山腰上,这也注定了它的湖面并不宽广,如此一来,稍一凑近,便能看清船尾那抹白色的真容,却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   天色渐暗,西面的落日桔黄色的光芒未灭,东边的一轮圆月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攀上依旧亮堂的天际,湖中轻薄的水雾渐起。   白衣青年晃动着手中的瓷白的酒壶,不急不缓地饮一口酒,看着毫无半点将小舟靠岸的打算。而美景在前,青年却似乎对此不以为意,只见他半合着眼帘,安静的半倚靠在小舟一侧,若不是方才刚饮了一口酒,看着便如同睡着一般。   凉风徐徐春虫鸣,那一叶小舟就如同山水画卷上多出的一笔,连同小舟上的那个白衣青年一道,突兀又和谐地融入其中。   “哗啦~”   水花剧烈起落的声音,如同不速之客般瞬间打破了画卷中静逸悠然的氛围,原本随着日落而渐渐陷入沉睡地山湖,犹如被水花飞溅地湖水惊醒般,鲜活之气不停歇地从湖心往四周蔓延。   小舟上闭幕养神的青年倏然睁开狭长的双目,朝小舟一侧望去。   就在离船不远处,清澈见底的湖水中,骤然多出一个慌乱挣扎的身影。这个身影出现的极其突兀并且毫无预兆,简直如同凭空出现一般,不由让人心生警惕。   湖中心,周遭除了白衣青年的一叶小舟,并无其他船只,而此时他们离湖岸的距离也着实有些远,湖水干净通透的一眼便能望到底,想要悄无声息地接近小舟,在如今天色未暗之时绝无可能。更不用说湖中那人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衫,显眼程度比之白衣青年也不逞多让。   不速之客挣扎的幅度越发无力,白衣青年冷眼看着,明明近在咫尺,却是似乎毫无伸出援手的打算。   冰冷浑浊的河水漫过头顶,泛着泥腥气的河水一瞬间涌进毫无防备的口鼻中,窒息之感紧随而来,濒临死亡的恐惧感霎那间袭向心头,江余不自主地摆动手脚开始奋力往水面上挣扎。   只是,夜间河面风起浪涌,江余这么一个不识水性的人又哪来抗衡的了。后悔,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此时无孔不入的河水般充斥着他的全身。   江余后悔了。   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他都要好好活下去。   胡乱摆动挣扎的手脚渐渐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溺水的痛苦让江余分不清到底是河底漆黑如夜还是窒息让他眼前发黑,他已经看不到船尾灯笼的那一点微光。   当感知渐渐麻痹,耳朵里沉闷的水流声也渐渐远去,江余拼劲全力最后挣扎伸出水面的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珍贵的空气毫不吝啬的涌入他的胸腔。   一时间,江余被涌入地空气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分不清是湖水还是眼泪的水珠不断从他的眼角滑落,江余眼前泛黑,视线里尽是白点,耳鸣声嗡嗡不绝。   劫后余生的庆幸,身体的痛苦让他暂时没有余力发觉周围的不对劲。   不论他如何落水,也不论是不是家丁仆妇发现将他救了上来,至少,此时也不该放他一人浑身湿透,狼狈的伏在船板上毫不作为。   作为他爹换取荣华富贵地筹码,怎么也该好好保护不是!   直至溺水的痛苦渐渐从身体褪去,眼前黑色褪去白点扩大,视物清晰,江余这才发现不对。   他趴伏的木制船板异常的狭窄,目光所及的木板上光线虽然黯淡,却绝不是夜半烛火所能有的光亮。   江余有些不知所措的偏过头,朝一边看去。   越过低矮的船沿,映入眼帘的天际未暗,月华初现,落日余晖未尽,一边天清朗月,一边云红如烧,此时此景实在瑰丽无比,赏心悦目。   但是,这不对!   江余清楚地记得,他落水之时,虽然月满如盘,却不断有暗云遮月,除了一点朦胧的月光,便是客船前后照不清前路的气死风灯,决计不该是此时这般的天象。   毕竟生死之间走过一遭,江余此时浑身无力,左手手腕还隐隐作痛,回想起来,他当时确实是被人拽住手腕从水中拎上来的。   此时载着江余的这艘船极小,江余一眼便看到了船尾,若是还有其他人在,那必定是在他身后。   如今情形实在诡异,江余也无心去想身后之人为何救了他却无半点其他动静。   费力的侧过了身体,首先入目的便是一截用银色丝线绣了云纹的白色衣摆,衣料光环垂顺,凭借江余有限的阅历,并不能看出这是什么布料,只是看着质地极好。   江余将半垂的眼皮缓缓抬起。   白衣男子姿态懒散地拿着一酒壶样的白色器具坐在船头,未尽的余阳轻柔地照亮了他玉石般温润却利落的侧面,眉目修长,鼻梁挺翘,仅仅一个侧面,便让江余明白何为君子如玉,何为丰神俊秀。   原本瑰丽的风景顷刻间便因着此人而黯然失色。   只是,还不等他因见着一个如此出色的男子而生出自惭的想法,三个月东躲西藏的生活让他唯一值得人夸赞的容貌蒙上了阴霾。对方却似感觉到他的目光而转过了头。   江余猜的不错,正面相对,白衣男子瞧着确实更加出色了,仅仅那狭长绮丽的双目,便又为他添色不少,只是眼角眉梢带着些锋利,看着不怎么亲和。   如此静静地看着江余,便让他呼吸一窒。   只是看到他眉心的那颗颜色艳丽地孕痣,江余倒是稍稍不那么窘迫了。如此狼狈的情境,暴露在同性面前与异性面前,总是有些许差别的。   江余又有些惋惜,如此出色的男子居然生成哥儿,脾性看着还不是太好,最终只能困在后宅之中为另外一个男子生儿育女,甚至或许要与另外的女子争风吃醋,这该是多么可惜。   又要多出色的男子才能配的上他。   男人静静地看着江余,面上不动声色,眼中却有疑惑划过。   最后一抹余阳被远处山头遮蔽,湖面上起了悠悠地湖风,吹起了白衣男人的衣摆。   江余打了个哆嗦,总算回了神,也终于认清了自身所处的环境或许还有立场。笼罩朦朦水雾地翠湖,美的不似人间的花海,以及眼前俊秀地不像话的男人。   “神仙?”   江余一开口,便很眼尖的瞧见男人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是他愚昧,这种问题若是在之前,江余会觉得有些可笑,甚至他如今穿着一身湿漉漉地衣衫,还能感觉到寒冷,也并不像传说中身死灯灭的样子。但是此情此景,除了他或许已经溺死,而眼前这个男人则是勾魂使者之类的人物外,并不能解释他如何从夜半无人的临河到如今不过刚刚日暮时分,波澜不兴的翠色湖畔。   江余虽是差点溺亡,但是他也敢确定,他途中并未失去意识,并不存在被人所救之后转移到此地的说法。   “妖...”他犹豫着改口道:“妖怪?”   “哈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接二连三的不知所云的问题逗乐了,白衣男人突然朗声笑了起来,原本平静的湖水似乎都被他肆无忌惮地笑声震起了涟漪。   “小鬼,我若是妖怪,你如今早已成为我腹中点心。” 第2章   就算男人的声音如玉石相击般疏朗清越,也无法改变他话语中的戏谑调侃。   如此说来,还是江余想差了。   低下头,留给对方一个狼狈的头顶。江余不由的庆幸自己几个月风餐露宿的生活让他皮肤晒成了粗糙的蜜色,加上此时昏暗的天色,将他脸上的窘迫之色悄悄掩去。   “乡野之民见识浅薄,请公子见谅。”   江余抚上微微肿起的手腕,斟酌着说道,“冒昧问一句,此地离大同府可远?”   “不远,也就二三十里。”男人答道。   二三十里,确实不远,也不过一天的车程。   既然如此,他该是因为某种不明的缘由,从临河突然来到了此处,而他此时也还好好的活着。   或许,河神真的听到了他心声,赐给他一次继续活着的机会!?   不!   江余抬眼看向面前似乎若有所思的男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他根本不会凫水,若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就算从不知深浅临河来到湖水不过刚没过头顶的不知名湖中,他也不过换了处埋骨之地而已。   男人似乎对江余失去了兴趣,放下手中的酒壶,伸手拿起船边的一杆竹篙起身,撑起小舟往湖岸处驶去。   他似乎并没有继续理睬江余的打算。   男人漫不经心地态度让江余并不敢再多问,即使他实在还有很多问题想要弄清楚。   微凉的林风断断续续地往空旷的湖面吹来,扬起了男人宽大的衣袖,方才他靠坐着不曾发觉,此时一起身,异常高挑的身形倒是显露无疑。   江余心中又是一阵的羡慕,若是他有如此身高,当初出逃时,只要掩了眉见的孕痣,又有谁能看出他是一个哥儿,更不必担心有山村野夫来寻事。身有余财,再寻个偏远些的村庄躲避一时,总是能找到机会离开大同府的。   只是如今这般,身无分文,他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翠湖不大,不过片刻,小舟便已靠岸。   “啊切!”   在水中泡了一回,江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爽的,晚风一吹,忍不住便打个喷嚏,倒是惹得原本准备上岸的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这么一会的功夫,江余原本瘫坐在船尾的身子已是缩成一团,湿乱地黑法,瘦削的身体,犹如落水的幼崽一般,浸湿了浑身的皮毛,蜷缩在小舟一角瑟瑟发抖。   看着着实可怜。   湖岸水浅泥软,江余见男人似乎真的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怕他就这样扔下他走了,江余赶紧低头扶着船沿起身。只是不等他动作,兜头罩下来一件染着酒香的外衫。   此时此地,这件衣衫出处显而易见。   衣衫的料子跟江余想象的一样,柔软轻巧又光滑。伸手握住从头上滑下来的布料一角,看着上面斑驳的湿痕,江余呐呐道:“多谢。”   他身上衣衫尽湿,就算外头再罩一件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多一件被沾湿的衣服而已。   见对方转身要走,江余尽量不弄湿那件白色外衫的情况下将其收好,跌跌撞撞地从摇摆不稳的小舟上下去,因着身体无力,踩在岸草上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天黑林密,他此时这个状况,不跟着眼前的男人,指不定他没有淹死,倒是要葬身于野兽之口。   又一阵林风吹过,江余打了个寒颤,鼻子一痒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原本头也不回的男人走到林边之时,突然间止了脚步,不顾自己一身雪白的衣衫,竟毫不在乎地掀了衣摆席地而坐,不动声色地回头望向紫色的花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又不走了?   江余捧着折叠好的衣衫站在两步开外有些怔愣地望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半响,男人抬眸看向还傻站着的少年,“愣着做什么,少爷我难道还会缺个捧衣伺候的小厮?”   这话对着江余这个萍水相逢地陌生人说出来,实在是不算客气。但是男人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甚至还带着玩笑般的漫不经心,反倒是像熟人之间的调侃之语。   这种自来熟的人,江余还真没有接触过,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也没领会男人话中的意思,对上男人那双狭长的双眼一脸的不明所以。   只是到底是在深宅大院里呆过的,院子里那些个整天无所事事地庶姐妹们也常常说些没头没尾的话来。江余虽自认为不够聪明通透,那些弯弯绕绕地话他当时听不懂,但是转头再想想,也能品出其中的味道来。   两句话在脑子里来回过了两趟,江余似乎也弄明白了几分。   一脸的恍然大悟让白衣男人不忍直视似的转开了头。   江余莫名觉得他似乎看到对方翻了个白眼。   将好好拿在手里的白色外衫抖开,悬铺在花丛上方,江余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既然都是哥儿,这儿看着也不像有第三个人的样子,荒郊野外让那些礼义廉耻都见鬼去吧。   他实在是有些冷!   伸向腰带的手半点也没犹豫,顷刻间江余便将自己扒了个精光,胡乱地拧干了里衣将身上擦了擦,套上不再滴水的亵裤和轻薄的外衫,虽说依旧浑身冰凉,但总是比方才一步一个水坑要强的多。   江余刚掩好衣襟,便听道花枝被踩断的声音,一抬眼,果然那个男人已经起身往林子里走去。他只能急急捡起一旁的衣物随意团成一团拿在手中便追着那个高挑的白色背影疾步追去。   春草茂盛,高大的树荫遮住了天上大半的光辉,让下山的路越发的难走。比之江余之前几个月所住的林中小屋那一道泥泞小道,还要来的无从下脚。就像是近来新清出的山路,中间还夹杂着绊脚的零碎石块以及未清理干净的树枝杂草。   如此两厢无言地走了半响,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江余因着林中昏暗,加之手脚疲软,差点被沿路的石块绊倒之时,昏黄的火光骤然在前方亮起。   白衣男人手里无声无息地亮起了一簇火把。   江余目露惊讶,他虽是一路跟随,却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何时找的树枝,绑的布条。若不是方才已被对方否认了他臆测的想法,此时他指不定又得胡乱猜测起来。   火把的明度不过照亮了方寸之地,江余仓促地加快了步子往前走了两步。   也不知他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坏,刚迈进火光范围便对上了一双黄灿灿的竖瞳。一瞬间,江余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直竖了起来,胸膛里头那颗心砰砰跳地厉害。   拜几个月山林生活所赐,江余下意识抬脚,快狠准地一脚便踩在蛇头七寸处。   此时最好的办法便是向前头的那个男人求助,江余的身影渐渐远离火光照亮的范围,退回黑暗。他张了张嘴,只是最后到底是没有开口。   江余作为江家庶子,既不是可支撑门户的爷们,也不是娇贵的女子,甚至连代表生育能力的孕痣都暗淡无光。不管对于他父亲来说,还是他那个急需儿子傍身的,舞姬出身的姨娘来说,都如同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江家在大同府也算是富庶的人家,江余虽是衣食无忧,但是小时候依旧爹不疼娘不爱,再大些,他姨娘总算是生了个真的儿子,他自己也长开懂事了,拔尖的样貌倒是引来一些关注。   可惜江余作为一个哥儿,本就比不得女子,黯淡的孕痣更是判了他死刑,就算容颜绝世又如何,有点家底的人家也不会娶这么个哥儿当正室,更何况还是个商户庶子。   如此境遇,江余到底是养成了万事不求人的性子。   不是不想求人,不过是知道求人无用罢了。   蛇类身体柔软有力,七寸虽被钳制,后半段身体却是依旧行动自如。冰凉粗糙的鳞片隔着潮湿的亵裤紧紧贴在江余的左腿皮肤上,江余甚至怀疑那层布料已经不存在了,那条野物其实真正贴在他的皮肤之上。   江余嘴唇一抖。   就这么一会功夫,脚底下那条野物大半的身体已经盘绕上江余的左腿,且正在不断的收紧,就如同蛇类猎取猎物时一般,先紧紧缠绕让其失去抵抗力,再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江余估摸脚下这野物该是有些年头了,身量似乎颇长,一圈一圈缠绕而上的力量甚至让江余有些站立不稳。   忍着从左腿开始袭遍全身的毛骨悚然之感,江余稳住身体,下半身不动,上半身直接如同折叠的纸张般弯下,一只手在地上摸索,半响总算摸到一块比巴掌大一些的石块。   林中光线太暗,他只能凭着感觉判断蛇头的位置,咬紧牙关,用石块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劫后余生而疲惫酸软的身体,越使劲越疼痛的手腕,如同他的前路般孤独无依的黑暗让江余心下酸涩,到底眼眶还是泛了红,嘴里喃喃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就如同过往千百次一般自己安慰自己。   石块砸下去十下至多砸准三四次,那条野物估计也感受到了威胁,江余左腿上蛇尾缠绕地力量更加大了起来,差点儿让他重心一个不稳,往地上倒去。江余心中一凛,他并未看清底下这条野物身上的花纹,若是被咬上一口,后果可是难料。   不能图快,必须稳着来,这他懂。但是,江余有些焦急地抬头往林中唯一的光亮处望去,动作太慢的话,那人走远了可怎么办,夜里的山林可危险的很。 第3章   漆黑的深山密林之中,那团不算明亮的火光在江余眼中却如指路明灯。   原本该是越来越远的光亮,却再一次照亮江余的脚下,驱散他周身黑暗之时,那团火光在江余眼中,却是比白日的太阳还要耀眼。   男人停在江余两步之远处,看着江余。明明身材矮小瘦弱,甚至一条腿上正盘绕着不断挪动的蛇尾,安静地站在黑暗的树林中,却犹如身处深渊,却依旧倔强的一声也不吭。   看着折身回来的男人,他手中的火把如同星光一般落在江余眼中,让他眼里光芒闪动。   江余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只是最后到底还是没出声求助。   他当然不会傻的不明白对方回头是为了什么,却是依然不敢求他出手帮忙。虽然不知道男人为何这时孤身一人出现在山中,只是单看他的衣料便知他定是身份不凡。   商户之家的哥儿尚且惧怕蛇虫鼠蚁这些个东西,他又如何能期望眼前这人能和他一般,虽是厌恶,却依旧能眼也不眨,冷静地下手弄死它们。   男人能回来他已是感激不尽,江余很知足,“公子可否等我片刻,这蛇儿我马上便能处置妥当。”   闻言,男人依然没有开口,只是举着火把未曾动作。   江余便当他是答应了。   有了光亮,江余也看清了脚底下的那条野物身上的花纹,不由得舒了口气,不过是条体型较大的菜花蛇。   菜花蛇无毒,江余曾经见住在山下村民捉过,而他自己为了躲避搜寻的家丁,寻了山中的小屋暂住,也不只一次碰上且捉到过。   此时有了火把照明,江余便能找准蛇首的位置,手中的石块准确无比的往上头砸去。   男人的外衫穿在江余身上显得异常的宽大和空荡,为了方便动作,袖口被他一只手撩起,露出其中细瘦的手腕,而手腕上的红肿在不亮的火光下也异常的显眼。   因着一只腿脚被粗壮狰狞的蛇尾缠绕,江余弯腰的动作相当别扭,瘦小的身子更是随着他挥动石块的动作晃晃悠悠地站立不稳,看着倒似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照亮了江余脚下的火光更加明亮了,江余闻到了幽幽的酒香,熟悉的绣着云纹的白色衣摆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   江余手上的动静一顿,手臂一紧,便被一个力道拉着直起了身。   随着江余起身,近在咫尺的白衣男人蹲下身,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半尺多长的匕首,看着刀锋似乎极其锋利,只见他手起刀落,露在一侧的蛇首便被斩落到一边。   江余紧张呼出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要血溅当场。   身首分家,缠绕在江余腿脚之上的蛇尾渐渐松脱,稍一用力,江余便从中挣脱出来。   “多谢公子。”江余松了一口气,赶忙道谢。   虽然对方态度有一些傲慢,但是萍水相逢,却多次出手相帮,他确实真心感激。   “为何不说?”男人皱着眉将匕首在一旁的叶子上擦了擦,收回靴筒中,狭长锐利的眼有些复杂看向江余。   在小舟上时,江余便觉得男人身量颇高,之后一直离对方两步开外,并无多少感触,如今一靠近,方才发觉对方竟比他高出近一个头,江余堪堪只到他肩膀位置。   虽说江余刚到束发之龄,与女子及笄一般已可出嫁,但哥儿总是比女子拔高要晚一些,此时他依旧是少年模样,但是再长高,他也不可能到眼前男人的身量。   眼前这位的身量已经比大多数爷们还要来的高了。   身高的之间过大的差距,加上男人身上有一种自然流露的上位者气息,尽管对方语气轻柔,江余却依然觉得有些紧张。抑制住往后退开的冲动,低下脑袋避开他的目光,江余低声道:“给公子添麻烦了。”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却是向男人表示歉意,这未尝不是在回答男人的问题。   虽是换了身衣服,江余的模样却一直相当狼狈,潮湿的黑发散乱地披着,极不合身的衣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此时低着头乖乖站着的样子更像个可怜而年幼弃犬一般。   也没哪家的奸细会混到如此凄惨的模样了,男人心想。   “宋瑜。”男人言简意骇吐出两个字,掉头继续往山下走去。   江余不过愣了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抬头看着他的高挑的背影弯了弯嘴角,抬脚跟了上去。   大抵他短暂的十五年人生里,困在后宅方寸之地,面对的来来去去便是那些个人,收到的善意太少,此时他这个救命恩人虽说表示友善的方式也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但是能三番两次帮他这么个陌生人,应该...是个好人吧!   虽然极不亲和,至少比那些个口蜜腹剑的姐姐妹妹好,这么一想,刚刚起的一点畏惧之心到是又退了一些。   快步追着宋瑜走了两步,江余又急急停下,转头回去,从边上的矮树上掰下一根稍粗一些的树枝,插起那条粗长的菜花蛇卷了卷。   “你这是做什么?”宋瑜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又一次远离,侧身朝身后看去。   待看清什么情景后,有些嫌弃地对拖着死蛇追来的少年说道:“赶紧扔掉。”   江余有些犹豫,因着出逃4个月后又被捉回,更因从丫鬟处得知,竟是要将他送去给年纪都能做他祖父的男人做填房,他哪里吃的下东西。   死而复生,又走了大半时辰的山路,他早已饥肠辘辘。   这会儿也不知还要走多久,又是否有食物填饱肚子,江余看着那条失了头尾巴还在摆动的菜花蛇,心中极度的不舍,恶心是恶心了些,但是都是肉啊!   “我烤蛇肉的手艺不错的,”江余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宋瑜嫌弃的目光,“公子你真的不试试吗?”   江余一身凌乱,一手抱着乱七八糟团成一团的布料,一手拖着根麻绳般卷了几圈满身纹路的蛇尸,如此一搭配,看着犹如偷了外来客衣物穿的凶恶野人,哪里又有方才小可怜的样子。   真是看走眼了!   “你此时就像个逃荒者。”宋瑜这么想了,怕对方不知野人是何物,换了个说法嘲讽道。   当然,宋瑜的语气依旧是调笑般的不急不缓。   大同府富庶繁华,如今年景又好,江余大半辈子都耗在江家内宅之中,他知晓什么是逃荒者,却从未见过。只知道逃荒之人,皆如同乞丐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因着家乡无法生存,只得逃到异乡去求食。   显然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是想想自己此时的境遇,好像确实也不差。   他点点头认同道:“公子说的是。”   江余脸上的认同之意不似作假,宋瑜一噎,这不以为耻的样子,倒是让宋瑜有些棘手。   “小鬼...”   “公子,我叫江余。”   “瑜?”   “多余的余。”   “看来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公子说的是。”江余依旧不痛不痒,自从江余识字开始,便认清他这个名字所代表涵义,他便是整个江家最多余的人,而时间久了,也没什么好在乎了。   只是有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要有哥儿存在呢?   既不似女子般娇柔如水,也无男子的刚强,哥儿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只是为了延续血脉?那为何又有他这种生育力低下的哥儿存在,除了做个以色事人的侍君似乎就再无存在的意义。   这么一想,江余到底还是有些失落,垂头道:“确实多余的很。”   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湿漉漉,黑黝黝的头顶,宋瑜不耐烦地一甩袖,“随便你。”   说完拿着火把便继续往山下走去。   随便?什么随便?   江余一愣,再是一喜,“公子,你准我带着了?”   “你又不是我府里小厮,准不准还归我管。”   “公子,我手艺很好,不骗你。”   “少爷我不缺那口吃食。”   “嗷...”   “走路看脚下,还需要少爷我教你。”   “嗷...”   “......” 第4章   拖着两手累赘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江余冒了一身的虚汗,总算是在林子另外一头看的了火光,以为该是到了今晚暂住的地方。   宋瑜既然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一身衣着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必然不是山野之民,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已关,就算出了山林,定是无法进城,江余这才肯定就算有火光,也必定是暂住之处。   踩踏枝叶的连续不绝的咔嚓声隔着老远便传到了江余耳中,甚至比他手中树枝划过草叶的窸窣地声音还要来的响亮,若不是那点跟宋瑜手中火把差不多的火光,江余还真以为他们运气不好,遇着了体型庞大的野兽。   以那人的速度,不过片刻便到他们了跟前。   “瑜公子,瑜少爷,行行好,下回来这种地儿能不能带上我,你若是嫌我,带上知府家的护卫也行,你若是一人外出出了什么事儿,我几条命也不够赔的。”不等江余看清,那人便急吼吼的对着走在前头的宋瑜哭求道。   这话里的意思,这人像是宋瑜的属下,可这说话的语气,又透着点亲近和随意,倒又像是朋友。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若是江余没听错,那人提到了知府,那话里的意思,倒像是知府家的护卫都要供他驱使似的,说带便带了。   江余抬眼看向脚步顿也没有顿一下的白色背影,目光一闪。   “承兴。”   “做什么?”   “我带了人。”宋瑜偏了偏头往自己身后示意。   宋瑜话落之时,江余已经在火光下看清了来人,明明身量与宋瑜相仿,却着实比他壮硕不少,浓眉虎目,长的虽不如宋瑜这般出色,但也算相当的俊朗,是一个极其阳刚的爷们。   江余并不是真的逃荒者,除了填饱肚子已经别无所求,他的羞耻心还在,此时衣衫不整的样子在同为哥儿的宋瑜面前尚且不太自在,更何况在一个爷们面前。   在对方说的目光随着宋瑜的话语转向他之时,江余下意识想要避到宋瑜身后。   “怎么上山一趟还捡了个小叫花子?”   江余听那男人毫无顾忌地说道,瞬时,江余准备避开的脚步一顿,一时间竟然考虑着要不要将身后拖了一路的蛇尸甩到那毫无风度的大块头脸上。   奇怪了,江余凝眉,怎么方才宋瑜说他像个逃荒者,他却一点也没生气?   难道逃荒者比叫花子好听一些?   也不见得吧!江余思考着,一时对自己情绪的变化也很纳闷。   江余不吭声,宋瑜没说话,那个叫承兴的男人倒是自顾自说者话,“你身后拖着什么?”   江余垂头迈步,不吭声。   “小叫花,问你呢。”   小叫花叫谁呢!   虽然知道对方或许身份比他高的多,江余依然不想理他。   “嘿!个头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卓承兴转头问宋瑜,“公子,这孩子哪来的?”   宋瑜嘴角弯了弯,“山上捡的。”   “这深山老林的,还能给你捡着孩子!”卓承兴表情透着不信任,只是到底没在这事儿上多纠缠,“他身后拖着什么?”   “一条死蛇。”   卓承兴这辈子吃到过烹制成熟食的蛇,却未见过死蛇,一时间兴趣大起,特意落后几步,举了火把去看那条缠在木棍上的蛇尸,“看着还挺长。”   江余看着火光在身旁亮起,转头朝那个粗鲁的男人看去。   正巧,男人看完蛇尸目光朝他这边扫来。   江余面无表情的瞪了他一眼,撇过头拖着木棍快步朝宋瑜走了两步。   卓承兴倒是因为他的动作愣了一瞬。   春末的山林虽是带着凉意,但是大半时辰下来,江余原本湿漉漉的头发也干了大半。因着他双手都不曾空闲而无法打理的湿发也被迎面的林风抚向脑后,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庞。   卓承兴就着火光看清了江余的脸,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那个小叫花身上的衣物似乎,大概应该是他家瑜公子的吧!?   这小叫花不会是宋瑜新宠吧?   一时间,卓承兴陷入了“宋瑜这厮也太不讲究了”的幻想之中。   江余可不关心那个嘴巴不把门的大块头想了些什么,他光想着还有多久能到地儿这回事了,他觉着自己可能快迈不动腿了、   跟着宋瑜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江余便听到了流水潺潺的声音,再走了两步,他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空地,一座黑黝黝的小屋赫然伫立在中间,小屋周围还很讲究地围着一圈篱笆,边上的一汪水潭被明亮的圆月照耀着,泛着盈盈的光。   篱笆上设了门,这在江余看来,就代表这是有主之地,可宋瑜却毫不客气推了开门走了进去。   与江余住过的林中小屋相比,这间木屋要大一些,中间设了火塘,火塘边上甚至铺着干净的地垫,里头的物件都如同新制的一般,干净又整齐。   卓承兴点燃了火塘中的木柴,支起了门侧的木窗。宋瑜等火光亮起时,走到一边拿出一个包裹,从里头拿出几个干饼子,给了江余两块,自己拿了一个,又不知从哪摸出一壶酒来,直接掀了衣摆坐到火塘旁,一口饼子一口酒,惬意地吃了起来。   “好好的宅子不呆,好好的宴席不享,偏偏跑到这种犄角旮旯里来吃干粮。”   江余听到卓承兴拿了一块干饼子,坐到宋瑜一侧,毫无顾忌的开口抱怨道。   这话听着倒是越发不像的是正常的上下关系了。   江余就这火塘中渐渐明亮的火光打量起这个木屋,若说是普通猎户休息的地方,木料布饰也着实奢侈了些,家境好一些的农户都不一定比的过。   江余看着火塘边喝着酒的两人,心中有些异样,这两人似乎也过于亲近了些。   咬了两口干饼子垫了垫肚子,江余起身问道:“我能拿个火把吗?”   百无聊赖状的宋瑜瞥了他一样,下巴朝火塘一抬,示意他随意,倒是卓承兴好奇的问道:“你要做什么?”   江余还是不理他,见宋瑜同意,他便从火塘抽火把开了门出去,身后传来卓承兴不加掩饰的声音,“哎,我这是哪儿招惹那小叫花了,一直朝着我摆脸色?”   宋瑜一手摇着酒壶,嗤笑一声,火光照亮了他俊美的脸,咬了一口不太符合他身份的干饼子,皱眉道:“你看我做什么,自己问他去。”   木屋的门被江余轻轻掩上,卓承兴压低声音凑到宋瑜边上问道:“你不会如此饥不择食,看那小叫花长的好才骗回来的吧?”   因着宋瑜的断袖之癖断的光明正大,断的理直气壮,断的他老子都不敢硬给他赐个婚,家里养了一群优伶戏子,整个府中找出个母的都难,闹得全上京就没有一个不晓得的,这也怪不得卓承兴看到一个长的好的男子便会这么想。   宋瑜眼皮一抬,看了眼卓承兴那张傻脸,实在懒得搭理他。   不过那条小鱼长的好吗?   宋瑜倒是没仔细打量过,只记得当他反身回去寻他时,江余看他的眼神,倒是漂亮的很。   没了树木的遮挡,十五的月光,就算是少了火把的照明,也能让人看清周遭的事物。   江余出了门便往木屋的一侧走去,刚才进屋之前,他似乎看见木屋一侧还有个小屋子。   他也确实没有看错,拿着火把小心推开侧屋的门,入眼的便是码的整齐的柴火,江余不但在里头发现了精米还有铁锅之类的东西,油盐酱醋更是一样不缺,而精米这个东西可不是普通农户能随意舍得吃的。   更奇怪了!   连同那条下山的山道,这些个都像是刚刚修缮的样子。   拿了几块木块,江余在门口的空地上又起了一堆火,拿了火把去林子里砍了树干回来固定在一边,将已经皱成咸菜般的衣物拿去屋边的水潭中清洗了一番,晾在火堆旁支好的树干上。   这木屋就如同新修缮的房子一般,生活上该有的都齐全了,却少了那个住在这里的人,当然,也没衣服给江余替换。   外头的弄好了,江余透过半开的木窗问道:“侧屋的米可以用吗?”   屋子里两人坐的极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闻言,宋瑜挑了眉朝窗口看去,江余没有拿火把,脸依旧隐在黑暗里,宋瑜收回目光直接丢给他两个字,“随你。”   收到肯定的回复,江余便转身走开了。   宋瑜看着就是个教养很好的公子,什么情况下他会在主人不在之时下说出“随你”,想来在深山里修出个这样的屋子的人非他莫属了。   而宋瑜看着也不像是会准备侧屋那些个东西的人,怕是哪个人准备来孝敬他的吧。   看来这位瑜公子身份不简单。   江余先淘了米放进铁锅中,用木头又架起一个三角架子,架起铁锅放在火堆上烧饭,接着捡了那条菜花蛇,在水塘边拨皮洗净切好腌制,虽然缺了些调味的材料,但是有酒有盐,烤制的话也足够了。   那条蛇足有一人多高,从头到尾部算起来比江余身高还要长一些,找了几根适合的长木条将蛇肉串起,江余小心地将木条架在火堆边缘慢慢翻烤。   精米的香味夹杂的烤肉的香味,慢慢地从窗口飘进屋里,钻进有一口没一口吃着干饼子的两人鼻子里。   卓承兴扔开干饼起身凑到窗口往外瞧,夸赞道:“这小孩还挺能干的啊!”   君子远庖厨,不管宋瑜还卓承兴,从小便没有碰过这些个东西,所以就算知道侧屋里有米有锅,他们宁愿啃干饼子,也从来不会想着去烧一锅饭出来。   至于蛇肉,抱歉,他们不会!   连精米都有了,又怎么会没有碗盘。   江余装了一碗饭,装好烤的油汪汪的蛇肉,端进屋子里。   火塘里的火堆此时已经烧的很旺,火光照亮了整个木屋。   木屋门吱嘎一响,盘坐在火塘旁的宋瑜便抬起眼皮朝门口看去,看着那个少年慢慢外头走进来。   大概是烤了火的关系,江余的头发已经干透了,被他随意地在身后束成一扎,没了杂乱的头发干扰,宋瑜倒是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那张脸。   “公子,”将盘子摆在宋瑜腿边,江余半蹲着身子抬头看向宋瑜,“要尝尝吗?” 第5章   江余此时离宋瑜不过一臂的距离,明亮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春夜的凉意,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宋瑜一眼便注意到他眉心那颗与他相似的眉心痣,接着才是他的长相。   江余年少,面容尚且带着少年的稚嫩以及这个年纪不辨雌雄的柔软,五官虽还未完全长开,精致的样子却已可预见,而其中最出彩便是他一双形似桃花的眼睛,眼尾上翘明明该是妩媚的样子,眼神却干净而显得不知世事。   此时带着些讨好神色期待地看着他,显得特别漂亮,这般长相,若不是那两道飞扬的眉加上皮肤不够白净,被错认为哪家未出阁的小姐也是极有可能的。   不过再好看的人,宋瑜也见得多了,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除了眉型,这五官,这眼睛,不就是那人的幼年的样子。   仔细想想,他那弟弟在那女人出殡当夜,带着酒来寻他时,似乎也曾提起过,他们相识之地便是在清水县,而清水县似乎离大同府并不远。   莫不是老天让他从来一回,便是了却这一点心事?   想他宋瑜,一辈子活的肆意,身边来来去去的男子女子多如过江之卿,也没哪个人能在他心里留下点痕迹,而比起女子,他倒是更喜欢男子,只是没想到一辈子到头来,唯一还记得的便是一个女子。   不,也不能说女子,准确来说是那女子看他的眼神。   从小看够了宫廷斗争,宋瑜对权利并不执着,有大权利就要承担多大责任,他自认为并不喜欢被责任所束缚。   既然如此,为了不掺和他那两个弟弟的夺位之争,加之他本身也确实对男子更喜爱一些,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小倌戏子优伶养了一堆,更是跟好几个官家公子有些首尾。   如此名声,那些自持身份的官僚贵族又怎么会将筹码压在他这么个纨绔子弟身上。哪个家世好些的人家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他老子虽然不满,也知道他志不在此,而且宋瑜讨他欢心的手段一流,他早逝的母妃林氏又是他老子心里的那一抹白月光,自是听之任之,还得偶尔为他收拾些烂摊子。   全上京都认为宋瑜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行事百无禁忌,肆无忌惮,但是有他老子撑腰,没事儿谁也不敢随意招惹他,加上他自己行事虽荒唐却也永远有个度在,比起那些在权利漩涡中挣扎的人,他倒确实再自在不过了。   大概明眼人也看得出他这行事是为了什么,宋瑜这个大皇子的身份可比他那个三弟要有利得多,只有自污才能避开那些个污浊的权利交锋。   他如此行事,虽然一张脸儿俊的跟他的纨绔风流的名声似的全上京人人皆知,喜欢他的人许多,但是认同的他却是没有。   玉妃是他那太子弟弟宋瑾的救命恩人,是他从民间带回去的,貌美善舞,宋瑾对这个救命恩人也颇为不同。   宫里缺什么都不缺美人,而整个上京美人又何其多,宋瑜这么一个阅遍花丛之人,又哪里会在意弟弟的妃子。   第一次对玉妃起了好奇之心还是因着一则流言。   玉妃所出的四皇子像极了玉妃,其余的不像宋瑾却更像宋瑜,特别眉心那一点红痣。   宋瑜期初觉得流言不可信,当时宋瑾已从太子变为皇帝,他见皇帝的妃子有些不妥,去见一回四皇子倒是不难。   只是这一见不得了,要不是宋瑜确实没碰过女子,他还真要以为那孩子是他的种了,毕竟眉心痣是他外祖林家的标志,林家虽不是人人都有,但是一代之内总是有几人会带着这个标志。   最后宋瑜不过哈哈笑了一回,对宋瑾说这孩子跟我还真是有缘,送了个珍贵的血玉给那孩子当见面礼这事儿便就这么过去了,宋瑾也并没有要追究的样子。   直到见到传说中的玉妃。   那是宫里举办的一次蹴鞠会。   若是诗会宴会之类的,要见着宋瑜的影子的却是根本不可能,蹴鞠那就不同了,宋瑜的拿手好戏,他还是乐意去的,加之当时已经成了皇帝的宋瑾都下场了,他怎么也会给点面子。   球技当然宋瑜略胜一筹,但是宋瑜什么人,怎么也会给宋瑾留面子不是,最终宋瑜毫无破绽的给宋瑾放了水,获胜的当然是宋瑾这个皇帝,谁又敢抢皇帝风头。   当人人都围着宋瑾时,那个目光灼灼地盯着宋瑜的女子就特别显眼了。   那眼神该如何形容呢,不是爱慕,宋瑜光凭一副皮囊斩获的爱慕多了去了,他怎么会分辨不出。   那种眼神宋瑜也是考虑了许久才得到的结论,该是羡慕混杂着崇拜,就像宋瑜那时成了凯旋而归的英雄,打胜了一场重要的战役一般,可是实际并没有,宋瑜方才输掉了一场蹴鞠赛。   只一眼宋瑜便认出那女子该是传说中的玉妃,她确实与四皇子很像,而宋瑜也肯定两人之前从未见过。   此后,只要是宋瑜出现的场合,玉妃的目光全程都会如影随形般黏在宋瑜身上,目光闪亮,就跟看到个大宝贝似的,目光之大胆直接,甚至不管她夫君宋瑾是不是在场。   奇怪的是,宋瑾明明发觉到却从未怪罪于她,只是再也不曾勉强宋瑜参与一些他之前觉得无趣的宴席。   这倒是正中宋瑜下怀,他对弟媳可真没多余想法。同时也感叹,那女人对宋瑾也实在是与众不同。   再见到那女人时,是在四皇子夭折不久。   上林苑狩猎,在宫门口,一身浅绿色宫女的服饰的女人被宋瑾带人拦了下来,原来她竟是胆大包天想要逃出宫去,被拦下也不认错,甚至直言让宋瑾放她出宫。   按照宋瑾对她的在意,又哪里会肯。   只是没想到她如此性烈,被侍女带回去时,竟然趁着别人都未注意,拔了簪子便要自尽。   宋瑜以为自己不在意,但是到底对她那种极度崇拜的眼神少了些抵抗力,让她在他心种留了点痕迹,当她的眼神一变,宋瑜便觉得不对,赶忙冲了过去,险险地拦下了她那决绝地往心口扎去手腕。   宋瑜如今还记得当她她看到他时的眼神,原本已经暗淡的目光在看到阻拦她行动的人是谁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就像点上了火,异常明亮,那女人看宋瑾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明明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一字一言。   她又为何如此信任他?   之后宋瑾亲自将人带走了,宋瑜到底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两人之间也依旧没有一字一言。   几日后,玉妃所住的玉明殿失火,玉妃葬身火海。   宋瑜不知道他在那个女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存在,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全名,当然他也没去打听,只是这个人到底是在他心留了一笔。   几年后宋瑾生了场大病,越过他几个儿子直接将皇位传给了宋瑜。   人人都以为宋瑜捡了大便宜,宋瑜却觉得苦不堪言,等宋瑾的嫡子长成,宋瑜又将皇位直接扔给他,自己跑到翠湖行宫来养老,只是还没享几天清福,游湖之时打了个盹,便又让他重生了回来。   说实在的,宋瑜一生肆意潇洒,顺风顺水,并无多少遗憾或怨忿不平,也从没有再来一回的想法。   若一定要找出一件来说,母妃林氏早逝算一件,但是,林氏早逝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手笔。   他母妃林氏是喝风饮露般的人物,他父皇就如同她的空气,阳光,养料一般,而整个皇宫里都充斥的权利,欲望,阴谋交织的无形旋涡,除非林氏不曾被他父皇看中,也不曾入宫,否则,不需要任何人任何手段,她自己便会如花儿般慢慢枯萎,早逝是他重生无法改变的结局。   宋瑜早已认清,而他也并未重生到林氏活着的时间。   如此,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的事儿也真没几件了。   硬要算起来,玉妃之事倒也勉强算是一件。   宋瑜看着江余眉心的那颗褐色的痣回忆,他拢共也没见过玉妃几回,这么些年还能想起他模样也算不错了。   极力调出的印象中,每次见面那女人眉间都有花钿遮掩,他也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这颗痣,况且江余看他的眼神跟那女人也不一样。   宋瑜的目光转向江余掩的严实的衣襟,有些后悔,当时在翠湖边上怎么就没看一眼。   只是江余若是女子,当时就算没他人,那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换衣裳才是。   但是两人得五官也确实相像,江余的出现时间,地点,又实在巧得很。   “小鱼儿,你家住在哪里?”宋瑜突然开口问道。   江余对这个新称呼有些接受不良,半响答道:“我没有家。”   江府那种家,不要也罢。   推了推摆在地上那盘蛇肉,江余再次问道:“吃吗?”   他虽然不知道宋瑜怎么突然想起问他这个了,但是对于江家,以及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他并不想多谈,投河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宋瑜还不曾回答,斜对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他不要给我呀,我要!”   在卓承兴那只手碰上盘子边缘时,江余伸手迅速端起了来。   “哎,别这么小气,外头不是还有大半条,分一些与我又不打紧。”卓承兴笑嘻嘻道。   江余瞥他一眼,依旧不为所动,双手捧着盘子往宋瑜面前递了递,“公子,吃吗?”   “可以当下酒菜。”江余想了想又推荐道,“配酒正好!”   那殷勤得样子,看的一旁的卓承兴都有些纳闷了,宋瑜到底是给这条鱼儿灌了什么迷汤,让一个刚见面的孩子围着他团团转。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左性呢!”卓承兴叹息道,怎么就偏偏靠上宋瑜这颗歪脖子树呢。   说起宋瑜的风流史,那可是数不胜数,虽然名声不好,但就凭他一张脸,自己凑上来的男男女女就不知几许了,其中不乏家世外貌均很出色的,也没见他有任何想要安定的意思。   像江余这样的,在宋瑜手里不过是多一个等着摔碎的少年心而已。   宋瑜突然笑了起来,接过江余手里的盘子,眉眼之间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温和之色,“我收下了。”   宋瑜皮相极好,不笑的时候高高在上带着难以亲近的高傲,一笑起来眼角眉梢都像是开出花儿来一般,风流倜傥的姿态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   卓承兴眼见着江余瞪大了眼,看着宋瑜两眼发直,等宋瑜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后,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晃晃悠悠地出门去了。   “作孽啊!”他摇了摇头,对着宋瑜那张脸感叹,“这孩子看着才十三四岁,你可给人留点后路吧。”   宋瑜上一世做了好些年皇帝,他虽然对于做皇帝这件事儿深以为苦,但是该做好的他也没落下,每日跟那些年纪一把的老臣斗智斗勇,哪有心思玩什么风花雪月,后来年纪渐长对有些事儿也不在意了。   如今重生回来,自觉年纪大了,看卓承兴这样的年纪的人都带了些长辈看晚辈的意思,对于一副豆芽菜般的江余更不会有多余想法。   他喝了一口酒,挑了一边眉问道:“我又做了什么?”   显然他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什么自觉性,不过是当过皇帝,行事更加随心所欲而已。   “没什么。”江余又不是卓承兴什么人,他也不过感叹一句而已,说过也便算了,又哪会在上面多加纠缠,转眼便将心思放到宋瑜手上那盘肉上。“肉均点给我呗。”   他可是一发现宋瑜不见了便出来寻了,早就饿了,那干巴巴的饼子又哪里有肉好吃,宋瑜捡回来那条鱼儿也忒小气。   看他眼巴巴没出息的样子,宋瑜勾了勾唇,“人家小鱼儿孝敬给少爷我的,若是均给你了,他看到可要伤心了。”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不给。”   “不就几块肉。”卓承兴诧异了,用得着看的跟什么珍羞似的。   宋瑜一手端着盘子凑到他鼻子底下一晃,“不就是几块肉。”不是珍馐,你也不还是馋。   虽然在宋瑜面前说话有些随意,到底宋瑜身份摆在哪儿,这个大皇子也不像传闻中那样的不学无术,卓承兴到底是不敢放肆。   只是那股肉香又实在吊人胃口的很,既然宋瑜这边行不通,换个人总行了吧。   卓承兴起身往外头走去。   江余神色有些恍惚地走到外头,将被风吹的左右摆动的衣服翻了个边,觉得屋子里头那两个人越发得不般配了。   他从未见过像宋瑜这般耀眼的哥儿,不单说他的外貌,最重要的是他那股从容自信的气质,完全不像他曾经见过的哥儿,高高在上有之,矜持清雅有之,从容大气有之,却都带在后宅教养出来的端庄规矩。   宋瑜不一样,虽然带着身份高贵而特有的高高在上之感,行事也散漫,坐没坐相,还嗜酒,脾气看着也不算太好,但是那种潇洒,自信,笑起来都像是在发光的样子却让江余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原来还有这样的哥儿! 第6章   江余收回飘散的思绪,将架在火上烤的滋滋流油的另一半蛇肉全部拨到盘里,从铁锅中盛了小半碗饭,只是他才拿了筷子,余光中便瞄到从屋里出来的男人。   倒是觉得越发的不顺眼了。   荒山野岭,听着他们的话语,虽是卓承兴为了宋瑜的安危才独自寻来,但是他行事也实在引人诟病,不仅不知避讳还主动凑上前去,枉费他长的人五人六,却如此的孟浪。   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宋瑜的名声怕是好不了。   如此想着,卓承兴又是一副嬉皮笑脸地样子凑上来,江余又哪里会给他好脸色。   “小鱼儿,别如此抠门,不就几块肉么,明日下山,这种野物,你想要多少,哥哥我都买给你。”卓承兴笑眯眯蹲在江余身侧挤眉弄眼地说道。   这人定是个风流浪荡之人。   江余虽然依旧不想搭理他,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性格使然,也说不出强硬拒绝的话,加上他如今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黑户,哪里又能轻易得罪人。   “连叫花子嘴里的肉都贪,你倒真不知羞。”既是不能真的得罪,过过嘴瘾挤兑一番也不错。   江余这一开口,卓承兴也会意过来了,合着这条鱼儿是因着这个才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哈哈哈,”卓承兴意思意思拍了拍自己的嘴,以示亲近一手还搭上了江余的肩膀,“小鱼儿别介意,都怪哥哥我嘴快,你看你明眸善...啊呸,浓眉大眼,气质不凡,如何会是叫.......”   不等卓承兴说完,江余便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般跳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儿瞪的溜圆,在卓承兴不明所以地目光下,骂道:“登徒子!”   卓承兴被骂的摸不着头脑。   江余也懒得看他那张脸,起身便去了侧屋,砰的甩上门以示愤怒。   卓承兴有些傻眼地目送江余,对上倚在窗边看热闹的宋瑜,半响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瑜,指了指侧屋的方向。   在何种情况下一个男子会被人叫做登徒子?   当然是男子在对另外一人做了些不甚恰当的行为时,卓承兴方才的动作显然对于作为男子的江余并不算出格,甚至再正常不过,只是,若是江余是女子呢?   若是女子,这一声登徒子确实再贴切不过了。   显然,卓承兴与宋瑜想的差不多。   因着宋瑜断袖的名声实在响亮,加上那条鱼儿长相雌雄莫变,卓承兴先入为主地便觉着他必定是个男孩。   卓承兴一拍大腿,走到那个依旧靠在窗栊上,看笑话一般的人面前,报怨道:“公子为何不早说。”   宋瑜背光站着,面上神色不明,“早说什么?”   “那条小鱼儿是个女子。”   宋瑜嗤笑一声,“你那双招子莫不是白长了,是男是女还需要旁人来告诉你,自个儿不会瞧。”   “这,这,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卓承兴也说不出来,怪宋瑜,人可一字也没说。   卓承兴只能怪自己。   他过去敲了敲侧屋的门,“小鱼儿,是我不好,眼瞎没看清楚,还以为你是个男子,行为有欠妥当,哥哥向你赔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   见屋里没动静,卓承兴抓了抓脑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进屋吧。”宋瑜看够了热闹,拿了酒出来对他说道。   卓承兴松了口气,女子这种东西对于他这种大老粗来说,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轻不得又重不得,简直跟个烫手山芋似的,交给宋瑜这种情场老手来说,再好不过了。   听道外头宋瑜的声音,江余直接走过去打开了门。   他倒是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生气,不过是卓承兴的举止实在轻浮,这才忍不住开口不轻不重地骂了句。   虽然江余一直觉得卓承兴行为不妥,但是看他长像周正,眉眼之中毫无猥琐之气,反而显得正派又耿直,但这又与他的作为有些矛盾,他着实觉得有些古怪。   莫不是看他身份低微,这才如此?   还未动作,江余便自己开了门,这让宋瑜满意的笑了笑,他如今耐心可不是很好,“先出来吃东西。”   江余应道:“好。”   宋瑜从屋里拿了座椅出来,与江余一道坐在门口,江余吃东西,宋瑜喝酒。   等江余一停下进食的动作,宋瑜便开口道:“收拾收拾,我带你去洗洗。”   江余惊讶,看看不远处的水潭,又看看宋瑜的脸,这么近就不比带了吧。   “不在这儿。”   宋瑜看着江余,虽说方才他才让卓承兴自己用眼睛看,但是说实在的,他对于江余是男子还是女子也有些分辨不出。   玉妃的那点记忆到底还是干扰了他的判断。   只是他也不是卓承兴那斯,任何问题都会不顾颜面地问出口。   “你们去哪?”卓承兴在屋子里吃着宋瑜那份蛇肉,透过木窗,见两道火把的光往远处走去,急急跳了起来。   “去洗澡,”宋瑜回头,眉目见带着戏谑的笑,“你要跟来吗?”   卓承兴看看宋瑜,目光又转向他边上那个纤细的人影,一时竟是不知说去还是不去。   洗澡,谁洗,还是一起?   瑜公子终于要将魔爪伸向女子了?   卓承兴看着乖巧地站在宋瑜边上的人,不是刚刚还叫他登徒子,如今倒是不在意了。   瑜公子不愧是名扬上京瑜公子。   说了句无福消受,别走太远,卓承兴便缩回屋里继续吃他的肉。   侧屋里有干净的棉巾,皂角,江余今日一身狼狈,确实想要洗洗早些歇息,而宋瑜态度突然的缓和,让太有些受宠若惊,虽说要换一个地儿,他到底也没拒绝。   他的衣物都是春季轻薄的衣料,这么一会也基本干透了,应宋瑜要求,也收好带上。   跟着宋瑜顺着屋子边上水流的方向往上走了没一会,他们便到了一处更大的水潭边上。   “公子,你对这儿似乎很熟悉。”   “确实还算熟悉。”   江余在林子边缘捡了几块木条,又在水潭边缘起了一堆火照明。   原本以为宋瑜说的洗洗,只是单纯的洗漱擦个身的江余在看的他脱了上身衣服,准备脱裤子时,有些惊讶,急忙叫道:“等等,等等!”   宋瑜挑眉看他。   “公子,你莫不是要下水?”   宋瑜理所当然地说道:“不下水如何洗?”   “山中寒凉,下水恐怕不妥吧。”江余提醒道。   “没什么不妥的。”   宋瑜不以为然,也不顾江余站在一边,异常坦然地脱完全身衣物,在江余目瞪口呆之下,往水中走去。   火光明亮,宋瑜又坦荡地很,站在一侧的江余该看的不该看都看了个清楚明白,抱着衣物蹲在岸上看着被月华照的泛着光芒的水面慢慢没过宋瑜修长的双腿,健硕的腰,宽厚的胸膛。   明明穿着衣物时,看着高挑却不怎么健硕,脱了衣物倒是让江余被一种只有爷们才有的阳刚之气迎面熏了个透。   若不是宋瑜眉心那颗孕痣还在,江余会以为自己认错了性别。   哥儿该是纤细的,温软的,比女子英气又比男子温润,宋瑜这般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便没有一处缺了男子气概,当然,也包括那一处,这是实在跟江余印象中的哥儿区别太大。   江余扶着额头觉着自己的脑中的小世界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没等江余缓过神来,潭中突然哗啦一声响起拍水声。原本站在水潭中间的宋瑜不知为何,竟似站立不稳一般,往水中倒去,而这一倒下竟是再没有冒头。   江余一惊,莫不是喝多了?   这个水潭比木屋边上那个要大不少,方才宋瑜下水走到中间时,水深也不过到他的肩头。江余内敛,除了溺水那一次,也从未光天化日下过水,当然也不知这种水深跟河里溺水之间有何区别   “公子,公子?”   “宋瑜!”   喊了几声却未得到回应,江余扔下抱在手中的衣物,赶紧下了水。   “宋公子,宋公子。”   “你别吓我。”   直到潭水没过肩膀,江余再不敢往前。   溺水的恐慌记忆犹新,他着实没有勇气再往深出迈步。   当江余慌张地准备回去找卓承兴时,潭水一荡,宋瑜突然在他不远处冒了头。   慢慢站直身体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江余,诧异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就下水了?”   见到人没事,江余还来不急生气,提着那口气一松,腿一软倒是往水里倒去。慌张地挣扎了两下也没站稳,最后还是宋瑜将人给捞了起来。   这一下江余原本唯一干燥的发顶又湿了个透。   江余像个无尾熊似的整个人攀在宋瑜的身上,大抵是宋瑜这根浮木实在可靠,潭水也确实不深,江余放下心来,这便有了生气的空档了。   那股怒气犹如完全无法控制一般,让江余第一次冲着宋瑜这个救命恩人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差劲,嬉耍我很有趣?”   刚刚有多担心,此时便有多生气。   不关江余这个人性子如何,认识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生死不知,只要有些良心的人,便都会担忧。   这么不客气的对宋瑜说话的人,宋瑜还真没碰到过,并且这人此时还挂在他身上。   “我并未嬉耍与你。”宋瑜面色不虞地说道。   “那为何我喊你你不应声,为何这么长时间也不冒头。”江余有些失控继续吼道。   一天之内经历了生生死死,奇异的移行换地,他并不是没有感觉的,他也才十五岁,委屈,害怕,绝望,无所适从,全部压在心里。   此时被突然引发出来,江余变有些失控。   宋瑜看着一双眼睛泛红,身子似乎还在发抖的少年,叹了口气,缓下脸色哄道:“我方才在凫水,确实未曾听见你喊我。”   看江余似乎不信,宋瑜难得耐心解释道:“我一时没站稳,倒下时憋了口气,索性顺势在水底游了一圈,确实未听见声音。”   宋瑜一边安抚地拍着江余的背,接着问道:“我倒下时,你可听到我呼救?”   江余一愣:“未曾。”   宋瑜又道:“这潭水如此浅,不过到我肩膀,我若以这种方式嬉耍与你,你这是认为自己太傻,还是我太傻。”   大概是宋瑜语气温柔舒缓,看着江余的眼神也不再严厉,反而带着难得的温和包容,江余慢慢冷静下来。   这么一说也确实,若是嬉耍不成,如此行为,宋瑜自己倒像个傻子了。   江余张了张嘴,最后转开目光不敢与宋瑜对视,闷闷道:“你在拐着弯骂我傻。”   感觉少年的身体冷静了下来,宋瑜弯了弯嘴角,“嗯,傻的还挺招人喜欢。” 第7章   宋瑜调情之语说的自然,倒也没有旁的心思,不过心里觉得如小动物般的少年看着挺讨人喜欢,至少是讨他这个老人家喜欢。   这要是在别有用心的人面前必会联想到旁的,到了江余这儿,倒是成了宋瑜安抚他的话。   也不知是因为宋瑜难得舒缓的态度还是旁的什么,江余冷静的很快,而一镇静下来,事情到底如何他便也懒得再多想,如今是他有求于人,再多纠缠并无意义。   此时江余身上也只留一件宋瑜白日给他的外衫,此时也全部湿透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春衫布料与浑身赤果的宋瑜贴在一起,江余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宋瑜身上不似哥儿般坚硬的皮肤以及从皮肤散发出的温暖的气息。   稍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攀在对方腰间的双腿,在宋瑜的默不作声地纵容下,江余慢慢放松胳膊,身体缓缓地往水中滑去。   宋瑜原本扶在他腰间的手掌也很自然的松了开来。   江余在水中站稳后,慢慢收回手臂,对着宋瑜的胸口的脸转开,低头嗡嗡地说了句:“冒犯公子了,公子见谅。”   江余没敢抬头看宋瑜的脸,却听道头顶传来他平稳的嗓音,“赶紧洗了回去歇息吧。”   闻言,江余立马转身往岸边走了两步,直到潭水刚刚没过他的腿部。   穿的湿透的衣衫被沁凉的林风一吹,江余立马打了个哆嗦。   迅速将身上湿透的衣服都脱下来扔上岸,反正也下水了,他也不是没在宋瑜面前脱光过,索性也脱了干净,退后两步蹲下身将整个身体浸入水中,如此倒反而没那么冷了。   只是泡在水里比湿着暴露在春夜中要好一些,到底也是冷的。   江余背着宋瑜,动作迅速的打了皂角洗了头身便赶紧上了岸。有件事儿宋瑜没有说错,下水洗的话确实方便的多。   抱着胳膊赶忙走到已经燃的旺盛火堆旁,用干净的棉巾擦干身体迅速地穿上了方才带来的衣衫。   江余见水里的人依旧没有要上来的意思,拿起丢在一边的亵裤与宋瑜的外衫在湖边洗净,晾在火堆旁。   虽然江余动作略有遮掩,但是在明亮的火光下,该看的不该看的,宋瑜倒是也都看了个清楚。   确实是个男子啊!   宋瑜一时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如何。   只是,即便是女子,年少时和长开后尚且区别很大,更何况是男子,如今雌雄莫辨,年长时男子的特征便会慢慢显露出来。   宋瑜与玉妃相遇之时,该是9年之后。   那时玉妃的身量只比他矮了半个头,在男子中不算矮,在女子中更是属于高挑的,身材纤细,那一截腰肢更是一手便能环绕。若说这些男子都可以伪装,但是玉妃那张脸儿,再多的脂粉,成年男子也都无法伪装的出来。   宋瑜救她那一回近距离看过一回,她的那张脸便如这个年纪的江余一般,似乎每一个弧度都带了难以言说的温软,几如完全没有棱角,看着便如同娇弱的花儿一般温柔到毫无攻击力。   别说正常的成年男子绝对不会长出那样的一张脸,即便那些从小阉割的太监也难有,加上玉妃还有一个与她极像的四皇子,再如何也不可能是男子所乔装。   江余若是女子,那他还有可能便是多年以后的玉妃,即然是男子,那玉妃必然不会是他。   看来,又是个奇妙的巧合了。   宋瑜露出一个无甚意义的笑,慢慢仰躺在水中望着如同挂在山头的圆月,随波起伏。   等宋瑜不紧不慢地洗完上岸,江余已经闭着眼儿缩在火堆旁睡着了,镶着红边的衣摆下露出一个白皙的脚背,看着倒是比他手脸都要白净,是了,除了裸露出来的肌肤,江余身上其他的地方都相当的白净。   这么看来,江余身上的问题不仅没少,反倒是更多了。   熄灭火堆,宋瑜不算温柔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就这月光带回木屋中。   提脚踹开木门的动静也没将怀里那个轻飘飘的少年惊醒,到是将屋里等人等的烦躁的卓承兴吓了一跳,惊讶的瞪着宋瑜,在见到宋瑜怀中那人衣袍下露出的那一截白皙又纤细的小腿时,更是露出了见鬼似的震惊。   “殿,殿下,”卓承兴惊到都忘了改口喊公子,“陛下若是知晓,必定非常高兴。”   这出去一回,多年断袖就这么给治好了!?   要知道,大皇子宋瑜的断袖之癖可是从小便显露出来,前几年府里更是一个母的都没有,虽说这几年又好了些,却依旧不让女子近身,这都不让女子近身了又何谈娶妻,急的他那皇帝老子头发都多白了几根。   宋瑜摇了摇头,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将江余放到火塘不远处,找了条薄被扔到他身上,便也不再管他了。   能将人抱回来,宋公子觉着自己已经很仁慈了,再想让他温柔以待,那江余目前还不够格。   卓承兴以同情的目光看向那条睡得毫无知觉的小鱼儿,再看向宋瑜的目光便如同看一个高贵的人渣。   “看什么?”宋瑜不知道卓承兴又想到了些什么,眯了眯眼问道。   看人渣!   当然,这话卓承兴不敢说,他朝宋瑜露出一个憨直的笑,“需不需要属下去外头?”   毕竟,这有个姑娘在呢,还是公子你的内人?家眷?姘头?   卓承兴一时想不出用什么来称呼江余。   宋瑜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无所谓道:“随你。”   这毫不在意的态度,卓承兴砸吧砸吧嘴,看来这鱼儿在宋公子心里还真没什么地位。   既然你宋瑜都无所谓,那卓承兴又何必委屈自己,索性便找了个离江余最远的位置背对着他躺了下来。   宋瑜又喝了两口酒,便也找了个地儿翻身躺下。   火塘中橘黄色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唯留零星地一点火种在里头,夜渐渐深了,如水的月华透过半掩的木窗照亮了不大木屋,落在躺在窗边不远处的江余身上。   屋侧潺潺地水流声不绝在屋里三个人耳边回响。   水流五孔不入地钻近口鼻中,不论手脚如何挣扎都无法触碰到近在眼前水面,恐惧,绝望之感再一次充斥了江余的心头,就如同他再次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河底。   突然,一道光忙照在江余因濒临死亡而扭曲的脸上,隔着颤动的水面,出现了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江余急急地朝那人伸出了手。   “公子!”   “救我!”   “公子!”   江余想要开口呼救,嗓子却似乎别什么堵住一般,只能发出轻微的呢喃声。   眼看着宋瑜便要转头离开,江余不由放开喉咙焦急的喊道:“宋瑜!”   随着“宋瑜”两个字出口,陷在梦魇中的江余骤然睁开眼睛,刷地从地板上直起了身,胸膛因为惊惧而剧烈的起伏。   江余瞪着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半响才回过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大概是做了噩梦,借着那一点月光看清了屋里的情景,见屋里离他不远处的两人依旧睡的香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躺了回去。   等心跳慢慢平稳,江余这才感觉到下半身空荡荡地,也终于想起睡前的场景。   怎么就会睡着呢!?   后悔地闭了闭眼,转头看看窗外,月上中天,除了月光,外头黑漆漆一片。   亵裤,还是天亮了再去拿吧。   江余将头缩回薄被中,闭上眼,只是辗转半响,到底是无法再次入眠,只是觉得脑中昏沉沉地极其疲累。   水流声叮叮咚咚在耳边回响,让江余还未睡着便频频惊醒,最终,他慢慢从窗口起身,光着脚拖着薄被一角,迈着悄无声息地脚步走到不远处那个背对着他和衣而睡的男人身后。   白色的衣衫在昏暗的夜里也异常的显眼,江余看了那人半响,慢吞吞地在他身后躺下,动作轻巧地拉好薄被。   卓承兴瞪着黑黝黝地木质墙壁,睡的再死,江余先前那低低地几声呢喃不醒,最后那一声“宋瑜”叫的如此响亮,再不醒那他这个侍卫也不用当了。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地的声音,卓承兴悄无声息地转了个声,虽然江余长的柔柔弱弱,跟宋瑜似乎还有一腿,到底是突然冒出来的,小心为上。   只是借着月光看着那条鱼儿小心翼翼地凑到宋瑜身边躺下,卓承兴难得的嫉妒了。   那个断袖皇子到底哪里好啊!才一转性便有姑娘殷勤地凑上去,梦里还喊这人家名儿,他这么个好男儿却无人问津,还要被人骂登徒子,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卓承兴都醒了,宋瑜又如何能不醒。   看着应在墙壁上的影子动作,感受到身后靠上个带着清新皂角香的身体,宋瑜没有动作,连呼吸频率都未曾改变,等身后的动静终于停下来了在咫尺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稳下来,宋瑜皱了眉,半响才闭上眼睛。   只是常年独自入睡的习惯到底还是无法适应身侧突然地多了一个人,宋瑜久久无法入眠。   正考虑着要不要换个地儿睡觉时,宋瑜便又听到身后那少年的呓语声,靠的如此之近,先前没有听清的词句如今到也听的清楚地很。   宋瑜翻了个身,借着月光看清了少年慢慢紧皱的眉,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额头上渐渐沁出的汗珠。   “公子,救我。”   他听道少年薄薄地嘴唇中吐出求救的话语,看着他在身前蜷缩成一小团,倒是比之白日里在小舟上冷的缩成一团时看着更加可怜。   在那羽扇般的睫毛颤动地越发厉害时,宋瑜犹豫地伸出一只手,在少年身上安抚地拍了拍。   “公子...”   “在呢。”   “公子...”   “嗯...”   看着抱着自己一只胳膊整个儿缩进自己怀里的少年,宋瑜叹了口气,到底没将人给掀出去。   人老了,果然对这种孩子就心软一些。   看着不远处最终抱成一团睡去的两人,卓承兴愤愤地再次转了个身,眼不见为净。 第8章   鸡鸣时分,因着被打扰而浅眠之中的宋瑜觉得自己怀里如同抱了个火炉,热得他差点将那个紧紧贴在他怀中的东西给扔出去。   在忍无可忍中睁了眼,才想起怀中多出的是什么,只是那个反客为主地被自己拢在怀里的少年此时确实有些不对劲。   宋瑜伸手摸了摸江余的脸,触手的温度着实有些烫手。   这孩子莫不是生病了吧!?   一时间,宋瑜难得的有些茫然了。   宋瑜前世亲缘浅,到头来也一直孤身一人,而身为皇子,无诏不得离京,他活的潇洒也惜命,向来也不做什么危险的事儿,也不想出什么风头,也不懒得领什么事务,安安稳稳的过他金尊玉贵的纨绔生活,小伤小痛有之,大病大痛从未有过。   后来身为皇帝了,却又鲜有闲暇之时,如此身份,平时出任仆从如云,不论是他病了还是旁人病了,也不过“宣某某太医前来诊治”的事儿,哪轮的着他亲自照料。   如此,此时面对浑身发烫却瑟瑟发抖的江余,他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处理也情有可原。   其实宋瑜看他母亲林氏是喝风饮露般的人,别的人看他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他比之林氏要多了份豁达而已。   高热,此时没有御医也没有药,要如何褪热?   “承兴,生火。”宋瑜毫无扰人清梦的自觉,理所当然的对着屋角处吩咐了一声。   黑黝黝地角落中立即传来卓承兴有气无力却又恭敬回应声:“是,公子。”   不过一会,黄橙橙的火光再一次照亮了深山中那间不大的小木屋。   见宋瑜盯着他身前的人瞅,卓承兴也将目光移到地上那个只露一个后脑勺团成一小团的人身上,这么大动静都不起?   “这是怎么了?”他也不敢凑近,只坐在一侧问道。   看着蜷缩在被子里烧的满脸通红的少年,宋瑜难得的有些烦恼,而他都不晓得如何处理的事儿,他也不信卓承兴会知晓,便也不说了。   想了一会,宋瑜伸手掀开少年身上的被子,准备给他脱衣服。   卓承兴见状,立马叫道:“哎,等等,公子,看看我这个大活人。”   再不重视,那也该有个度吧!   扒衣服也得看看场合啊!   宋瑜皱眉道:“发热呢,叫唤个什么。”   大该是被掀了被子之故,江余闭着眼抖的更加厉害了,嘴里喃喃道声“冷”。   卓承兴倒是真没想到,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该在他眼前扒衣服,“她喊冷。”   能在皇子身边任职的侍卫均是从宗室成员或者武官之家选出,身份地位自然也不低,受个伤流个血那是常有,毕竟即成了侍卫,不管身份如何,总是要操练过才会得到任命,照顾人这种活计,他们比之宋瑜也是半斤八两。   大男人,发个烧也不是大事儿,喝个药出个汗又是一条好汉,但是换成个姑娘,他便也不晓得了。   哦,出汗!   卓承兴恍然道:“给她捂出汗就好了。”   “确实?”宋瑜有些怀疑。   卓承兴被他一问,也有些犹豫,“大概。”   大半夜的也没其他法子了,“那便这样吧,你把火烧旺些。”   反正那条鱼儿也在喊冷,大概热出汗便好了吧!?宋瑜不负责任地想着。   将人移到火塘近处,又将薄被给那个一直喊冷的人,宋瑜便想起身离开,毕竟春夜虽凉,但宋瑜毕竟年轻,离火塘一近没一会便热的受不了。   只是宋瑜估摸着流年不利,出了躺门便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人生病之时总是最脆弱的,白日里情绪崩溃时江余最多不过是红了眼眶,这时闭着眼儿,眼泪倒是吧嗒吧嗒落的欢,嘴里一会喊冷,一会喊公子,一会又喊宋瑜,配着那张皱着眉,一脸柔弱相的脸儿,看得一边的卓承兴都有些于心不忍。   犹豫地对一边无动于衷的宋瑜说道:“要不,公子,你,哄哄?”   宋瑜一脸的冷漠道:“你去。”   卓承兴这回是真的震惊了,狂摇头:“不不不不...男女授受不清。”   更何况这女的还是他顶头上司的女人,此时江余不过哭两声,又不是要死了,说什么卓承兴也不会上前的。   “这鱼儿是个男子。”   “公子你这会儿说,是当我傻吗?”   “我说真的。”   “我真不傻,公子。”   “公子我命令你去。”   “公子恕罪,恕属下这回恕难从命。”   “......”   看着卓承兴那憨货,宋瑜难得被噎的无话可说,他总不能为跟卓承兴较真,去扒了江余的衣服吧,只能无奈道:“你还真是个傻子。”   繁星渐去天破晓,朦朦的晨光透过彻夜未闭的窗栊,将木屋里的一切照的分明。   江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近在咫尺,昨儿晚上还在他梦里徘徊了大半宿的俊美男人。   男人的眉头紧皱着,紧闭着眼儿的样子看着相当的不痛快。   江余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到了宋瑜怀里的,但是半夜里是他自己主动凑到宋瑜身边这事儿他倒是还记得。   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宋瑜那张不太高兴的脸,有些自知之明觉得,或许是自己搅了他的睡眠。   这一想,防着男人醒来找他麻烦,江余小心翼翼的从他怀中退了出来,这么一动,他便又出了一身虚汗。   火塘里亮着几点零星的火星子,微微地散发着余温。   江余看着屋里依旧没有动静的两人,轻手轻脚地起身,光果的脚踩在铺着毯子的地板上一点儿声音也未发出,小心的关好木门,提着衣摆便辨着路往昨晚洗漱的水潭寻去。   原本静悄悄地木屋里,睡在屋角的卓承兴动了动。   “晨间的山林还是有些凉的。”   “那又如何。”   “嗯,容易着凉...”   “关我何事。”   宋瑜声音平静,卓承兴一时也搞不懂这到底是关心还不关心?   如卓承兴所说,清晨的山间确实有些凉,江余衣衫都泛着潮意,身上粘腻,再加上浑身酸疼,手脚无力,他稍想想便明白,自己有可能是昨晚烧起来了。   他也没耽搁,寻了自己的亵裤,鞋袜,还有被丢弃在那的皂角,棉巾便匆匆地回去了。   春季万物生长,林子里到处可见时兴的野菜,江余随手摘了两把。   回去时也没敢打搅主屋里依旧没什么动静的两人,到侧屋里寻了火折子,将屋前昨晚遗留的火堆再一次引燃,将沾了露水亵裤鞋袜晾在一侧,找了些石头扔近火堆里,又将昨晚烧饭的铁锅洗净,架上火堆,烧了一锅热水。   兑了冷水到一个木盆中,拿进侧屋里擦洗,穿山外衫,将潮湿的亵衣与亵裤一起晾在火堆一侧。   洗了野菜,掏了米煮了一锅野菜粥,也没等屋里的人,自己先吃了。   听着屋里终于有动静了,江余赶忙从火堆中夹出几块石子,收了衣裤拿到侧屋中,用石子的余温将依旧有些潮湿的亵衣,亵裤熨干换上。   如今,江余只能尽量让自己病的轻一些了。   等江余做好一切出来,宋瑜他们已经将自己打理好了,站在门口,却并未动江余做粥。   宋瑜似乎心情不太好,面色有些阴沉。   江余有些殷勤地将野菜粥盛好端给他。   此时江余换上了他原本的衣衫,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芙蓉面桃花眼,看着完全不再像昨日里卓承兴所说的小叫花。   只以为是哪家俊秀的小公子,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也太过温顺了些。   宋瑜看了江余一眼,也没说什么,倒是给面子的吃了,卓承兴见状,便也不客气的自己动手了。   吃完一顿安静的早饭,宋瑜便带头往山下走去。   天光大亮,林中鸟儿叽叽喳喳,清晨的山林吹起的风儿异常的清新。   江余在山林中住了几个月,林中风景看的多了早便没了感觉,更何况此时他心中各种想法交杂。   既然再一次从江家逃出,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嫁个宠妾灭妻,上了年纪能做他爹的男人当继室,无论那男人是不是官宦之家。   只是如今他依旧是无路引,无户籍,进了城也不会有人雇佣他,若被城中的巡卫查到,不是送回江家,便是发配去做苦力,若不找到别的出路,江余除了龟缩在山中小屋,再无其他办法。   等着不知何时皇家大赦天下,准许流民落了户才能光明正大得出现在人前?   只是他这又得等到何时,或者说,身无分文他如何等的住。   江余看着走在他前方的白衣男人,在心里做下个决定。 第9章   这下山的路与昨晚所走的差的不多,路边零碎的散着些草叶枝条,只是白日里光线好,江余能看清底下的路,便又显得要好走的多。   若是平时,这路让江余走上两个时辰他也绝不会觉得疲累,只是今日不同,不说昨日落水的余悸,便是江余刚才烧了一场,此时身体虚弱,又哪里有力气走如此长的山路。   只是,不走不行。   宋瑜虽说对他的态度从昨日开始便是不冷不热,却帮了他许多,他也不愿让宋瑜觉得他是个拖累。   虽说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江余便开始气息不均,只是他从来不爱开口求人,便依旧咬了牙一声不吭得跟着在后头,只是脚步略有不稳。   后头跟着的卓承兴看着前方丝毫不知不体贴为何物的主子,故意清了清喉咙,“嗯嗯...”   宋瑜昨日虽沐浴了,衣物却未曾换洗,加之昨晚因着江余又出了身汗,清早起来便觉得哪哪都不爽快,而早起见江余一副没事儿的样子,便以为他痊愈了。   毕竟不管是宋瑜自己还是他的那些友人,哪个发个热不是褪了便又生龙活虎地出门寻欢作乐的。   宋瑜若有所感得转头看去,先入目的最后头卓承兴那张挤眉弄眼的傻脸,再一垂头,才看到满头虚汗的江余。   宋瑜脚步一顿,低头看路的江余便自然停下脚步地抬头看去。   江余唇色泛着虚弱地白,那双黑白分明得漂亮眼睛里倒是没什么情绪,只是长长得睫毛上挂了一点汗珠,在他疑惑地一眨眼睛时,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就与昨晚那些顺着眼角滑落的泪水一般。   胸口快速起伏,一副虚弱地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宋瑜能看出少年确实很累,却死倔着不吭声,明明只要如同昨晚一般开口便好。   开口便好?   宋瑜倒是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地想法弄得一怔,为何他开口我便要答应?   若是少年真的哭着开口,他会答应吗?   看着少年那张虚弱地脸,宋瑜想,大概还是会答应的。   眉头一皱,宋瑜第一次发觉,原来他对这种小动物般的孩子这么没有法子。   只是这孩子清醒的时候为何这么倔呢?   再想到昨晚,这孩子大概也就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才最坦率吧!   想什么就叫,没有就哭,到手了就死死抱着不松手。   宋瑜被人当成救命稻草似的看着也不是第一回了,但是在这种不是因着身份的前提下倒是第一回。   “承兴。”   “是。”   “你背他。”   “是,啊!?不不......”   不等卓承兴再说什么,倒是江余打断了卓承兴接下来拒绝的话语,“公子,我能自己走。”   让一个爷们背他,也太不成体统了吧!   虽然,此时并无外人在,虽然宋瑜不在意,但是宋瑜不在意,这对于江余来讲却不能不在意。   宋瑜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显的无辜的脸,那与他对视的漂亮眼睛里看到的依旧只有温顺,与这个少年此时说的话完全相反。   这让宋瑜恍然想起昨晚也是这个少年,拿着石块狠厉地砸在那条被他踩在脚底的蛇儿身上,最后,也是这个一脸无辜的少年将那条缺了头的蛇拖回木屋里宰杀的。   温顺?   那都是假象。   四目相对的结果,到底是江余先撑不住,率先地垂下头避开宋瑜的目光。   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但是依旧觉得心虚是为何?   因为辜负了宋瑜的好意?   “随你。”   不过刚低头,他便听到宋瑜开口说道。   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看向又抬脚往前走去的人,江余舒了口气,便又跟了上去。   这大抵是目前为止,他遇过最好的人了吧,江余这么想着。   至少,他父亲便从来不许别人违逆他的命令,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   江余皱起了眉,那么他如今原来是违逆了宋瑜吗?   今日宋瑜原本便因为江余之故不怎么爽快,再被江余顶撞,便更加不爽快了,一直未曾停下脚步,只是听着身后急促的呼吸声渐渐远离,到底是放慢了脚步。   宋瑜一时也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如何一个想法。   又想不管他,又不能不管他。   好意被孩子拒绝的父亲?   宋瑜被自己得出的结论打击得皱起了眉。   卓承兴原本跟在江余身后,只是江余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便也越过江余跟在了宋瑜身后。   虽说看着姑娘家如此有些不忍,他到底不过是宋瑜的侍卫,到底他也管不了主子的事儿。   路面渐渐平坦了,也更好走了,新鲜的枝叶也少了,似乎依旧走上了正路,但是江余的双腿犹如灌了了铅般逐渐沉重起来,虽然宋瑜放慢了步子,他依旧跟得极其吃力。   等身后终于传来草叶突然被重物压倒的声音时,卓承兴凑上前轻声道:“摔了。”   摔了,谁摔了?很明显。   江余看着被蹭破皮的手心,也不在意,喘了口起身再次跟了上去,边走边低头清理手掌上的石沙,直到余光中看的前方出现的白色衣摆。   他停下脚步抬起了头。   宋瑜看着颊边粘着一缕汗湿的黑发的少年说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大昭寺,你既然知道大同府,大昭寺便也该知晓。”   江余一愣,露出一点讶异,张了张惨白的唇轻声叫了声:“公子。”   宋瑜道:“如此,你也不必再跟着我了。”   这便是在赶他了。   “我...”   江余想说什么,但宋瑜似乎并不想再听,转身便要走。   见状,动作快于想法,江余伸手便抓住了宋瑜的袖口。   他知道多想无益,在宋瑜回过身来时,直接跪了下来,“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江余求公子,让江余留在身边伺候公子。”   少年的眼中满身恳求,见宋瑜只是看他却未吭声,咬了咬牙继续道:“江余孤生一人,无家可归,求公子怜悯,即便留江余在身边做些个粗活也是好的。”   虽说濒临死亡之际,江余想过,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只是除非是再无出路,江余到底是不想被嫁到那样的人家,而山中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如此,留在宋瑜身边虽说是做个仆役,也未必不是另一条出路。   不论衣着还是行事作风,还是前一日卓承兴提前知府家护卫时的语气,都说明了宋瑜定不是寻常人。   江家一介商贾,必不会为了他这么个弃子对上官宦之家的子弟。   宋瑜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江余半响未吭声。   江余原本看着宋瑜的目光开始闪烁,他向来不爱开口向人求助,因为知晓求了也并不会有人来帮他。   难道说这次便要再一场印证一次,江余苦笑。   也是,如此算计人家,便是不答应也是正常的。   在江余想要放弃之际,余光中突然看的一旁的卓承兴正无声地对他做着口型。   五?   苦?   哭?   江余一愣,哭?哭有用?   哭着求别人收他做仆从?   还不等江余权衡尊严这种东西是否要丢个彻底时,宋瑜很及时的开口问道:“你会什么?”   会什么?   江余一时愣在原地,洗衣做饭?还是端茶递水?   这种问题该如何回答?   有心的无论回答哪一个,对方都会应承下来,无心的无论回答哪一个,对方都有理由再拒绝一回。   江余斟酌着说道:“公子想让江余会什么,江余便去学什么。”   这是个取巧的答案,江余有些忐忑。   宋瑜听了突然一笑,道:“那好,别与我顶嘴,你学的会吗?”   江余有些不明所以,犹豫道:“......会。”   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宋瑜:“好好去承兴背上趴着。”   江余:“......”   站在一边的卓承兴也有些震惊看向宋瑜,他着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江余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瑜,他不信看着脾气不好却一派矜持雅贵的男人会如此幼稚。   莫非方才犹豫了许久,便是为了江余刚才的违逆?   况且方才算违逆吗?   江余也已经糊涂了。   只是不管如何,他也不敢堵宋瑜这话到底是否认真。   那么,问题来了,尊严重要还是原则重要?   江余低下脑袋考虑了一瞬,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宋瑜,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一下,两下,眼眶中迅速蓄满了水光,再一眨,那点水便化成透明的水珠沿着面颊落了下来。   宋瑜:“......”   这有用?   江余垂下眼皮,一边吧嗒吧嗒往下掉水珠,一边默不吭声起身朝卓承兴那走去。   卓承兴往后退后一步,叫道:“公子!”能不玩了吗!!   宋瑜有些头疼道:“行了!”   江余脚步一顿,转头看宋瑜,眼里的水珠依旧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宋瑜转头不想看他,觉着自己的心态又老了一层。   孩子会撒娇该如何对付? 第10章   这会儿江余他们所在的林子地势比之之前平坦了许多,宋瑜从怀中拿出个翠绿色的竹哨,含在嘴里吹了起来,哨子的声音非常特别,异常的清脆悠扬,一声接着一声,在林子里回荡。   江余有些莫名,看了看林子又转头看宋瑜。   直到林子传来“哒啦哒啦”的规律的声音。   马蹄声?   江余朝林中看去,不过一会,便见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棕红色的骏马从远处飞驰而来,一路直奔宋瑜而去,显然这马儿是谁的不言而喻。   而方才的哨声该是召唤这马儿的信号。   江余不懂马,最多不过见过家中几匹出门拉车的马儿,大同府虽富硕,但马匹却依旧难得,好马也并不是有钱便能买着的。   宋瑜这匹却是双眼可见的神骏。   卓承兴也如法炮制,不过一会儿,一匹黑色马儿也接踵而至。   两匹马上头均备好了马鞍,马镫,显然训练有素。   马都有了,江余看向宋瑜,方才让他去卓承兴背上趴着果然是逗他玩儿的吗!?   江余惊奇又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瑜安抚的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那马儿异常温顺地任凭宋瑜牵了缰绳翻身而上,霎时间江余又觉着马背上那人身姿异常的晃眼,连着那因着未曾打理而不甚平整的衣摆都透着一股潇洒味道。   江余虽说长的出色,但是江家毕竟在大同府商圈还有些地位,家中出了这么个只有长相却一无是处的哥儿,交好的人家倒好,那些眼红江家富贵的,莫不是在背后道一声,江家生了个侍君的好料子。   这种闲言碎语传出来,到底没脸,江余因着如此倒是更是少了出门的机会。   他见过的哥儿有限,却觉得没一人能与宋瑜相比。   等宋瑜骑着马儿到他近前,向他伸出手时,江余竟是觉得就算成了奴仆,心中也并未有自己想象之中那般沉重。   坐在宋瑜身前,在马背上颠颠儿地一路穿过林子,头一回骑马的新奇感加上一点期待感,当树木迅速往后退去,眼前一片开阔时,江余最后那一点沉重也随之散去。   至少,江余觉着,他可以换一种方式再活一次。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奴仆,至少也不必再在江家那一潭泥沼中挣扎了。   而他身后的那个哥儿如此的与众不同,说不准他也会有所改变。   江余心里头一松,疲惫晕眩之感便随之而来。   眼前黑下来之前,他还有闲心想着,大概除了逃婚,求着人家收他当奴仆是他唯二做出的出格事儿了。   大昭寺是大同府有名的寺庙,地处大同府南郊五里处,香火鼎盛,僧侣众多,连素斋的味道也出了名的好,每日前去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在悠远的钟声中缓缓醒来,江余闻着空气淡淡的线香味儿,看着房梁怔忪了一瞬,也就一瞬他眼神便是一清,一骨碌地掀了被子起了身,转着脑袋环顾了一圈,熟悉地厢房中确实一人也无。   江余心中咯噔一声,穿了鞋急急开了门便往外走去。   大昭寺大抵是江余除了江府最熟悉的一处地儿了,因着尴尬的身份,别的地儿他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便只能拿了去寺里抄经祈福的借口,多来大昭寺几回,如此,他总能离了江府透一口气儿。   这一开了门,远处高耸的藏经塔映入眼帘,江余便也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若不是身边少了个伺候的丫鬟以及身上的衣衫,江余差点以为自己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   “小师父,可曾见到与我一同前来的公子?”江余拦下路过的小沙弥问道。   小沙弥双手合十一弯腰,行了个礼儿,道:“不曾。”   江余满脸失望回了个礼,目送小沙弥远去,江余转身便将待客用的厢房寻了一遭,却没见到任何熟悉的人。   满脸茫然地又回到他方才的院子里,一时竟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女孩儿清脆的话语声远远地便传了过来。   “表哥,大昭寺的素斋可是有名的,你这回可要尝尝。”   “珍娘,你表哥还有正事要办,别胡闹。”   “并非什么重要的事儿,姨母严重了。”   这声音倒是耳熟的很。   江余漫无目的地走近拐角的回廊往远处看去,远远便看的一头珠翠的妇人领着一群仆妇,浩浩荡荡地往这头走来。那妇人江余熟的很,不就是江家的那个嫡母裴氏,还有裴氏边上的那个女孩儿便是江家大姑娘,江珍娘。   就一眼,江余便匆匆转身回了房,急忙地关上了房门。   关门声引得路过的人无意义地瞥了一眼。   江余有些无力地靠在门板上,莫不是他真的做了一场梦,一场逃离江家的梦,如今梦要醒了?   当宋瑜推了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个满脸茫然的少年。   看到他进去时,直愣愣地盯着他半响,这才露出一个如释重担地笑来,这大概是宋瑜第一次见他笑。   抿着薄薄的唇,漂亮的眼儿弯沉月牙状,笑着笑着双眼又红了起来,只是到底没有落下泪来。   这倒是让宋瑜将原本嘲讽的话头又给吞回了肚子里,只是皱了眉问道:“站在门口做什么?”   江余看着宋瑜的眼神倒像看见了什么宝贝,他摇了摇头,想说“没什么”,到了嘴边又改了口:“我以为公子不要我了。”   江余自认为不算聪明,但他到底也不傻,卓承兴先前让他哭是个什么原因,想一想便知道,不过是装可怜罢了,既然如此,必是宋瑜受不住这个。   如此,为了不被抛弃,江余觉着多用用大概也不错,并且这时候也刚巧符合他惶惶不安的心境,说是算计,也不尽然,最多不过是江余难得坦诚了一回。   宋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与他的话语。   江余此时可管不了这么多,只想要一个确定的答复安抚自己,便又多问了一句:“公子可是答应收下江余了?”   对上他殷殷期盼地眸子,宋瑜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道:“你看少爷可是那种好心人,见个生人便带回来。”   闻言,江余有对着宋瑜笑起来。   大致觉得自己这种迁就的心态有些不对,宋瑜起身便要走。   江余急忙上前:“公子要去哪儿?”   大约觉得若是自己说一句重话,那扯着自己衣袖的孩子便能哭出来给他看,宋瑜越发艰难道:“了尘主持今日有法会。”   原本还担心江余要跟去,不曾想,他不过问了句“公子待会儿还回来吗?”   宋瑜终于忍不住道:“不回来我去哪?”   江余眼巴巴地看着宋瑜,松开了他的衣袖,“嗷...”   宋瑜得了空,立马甩袖而去。   江余又笑了,只是笑着笑着一股忧虑又袭上心头。   为何如此之巧,裴氏今日来了大昭寺。   江余虽是自愿为宋瑜仆从,也确信宋瑜身份定是不简单,但他到底是江家三公子,他虽觉得江家未必会为他这一弃子得罪人,却依然怕有变数。   他与宋瑜不过才认识一日,若是江家一定要将他带回,他不确定宋瑜会不会为了他这么小人物开口。   不能考验人性,再是心善之人也未必会为了萍水相逢之人惹上一身麻烦。   江余焦虑地在房中打转。   直至卓承兴带了一个包裹给他。   “这是什么?”江余问道。   “公子让我给你带的换洗衣物。”卓承兴自顾自的倒了水喝下才回答道。   因着江余晕倒在了宋瑜怀里,而大昭寺到底比大同府近一些,寺里也有懂医术的和尚,宋瑜便决定便先在大昭寺住了下。   刚好听闻大昭寺有法会,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心情也好了的宋瑜便也不急着走。   兼之江余又发起高烧,灌下一晚药后出了一身的汗,宋瑜难得体贴一回,让卓承兴下山去给江余找身换洗的衣物。   将那个包裹打开,江余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身粉色的齐腰襦裙,问道:“公子让你准备的?”   卓承兴应道:“当然!” 第11章   东西送到了,卓承兴也不多呆,“我去寻公子。”   “好。”   出门前,卓承兴犹豫了会还是多问了句:“身体可好些了?”   江余看他一眼,答道:“好多了。”   厢房的门被轻轻掩上,江余等着外头的脚步声远了才上去将门拴上,回到桌子旁,伸手抚过那件做工衣料都还不错的衣裙。   江余不懂为何宋瑜会让人准备了女子衣衫与他,又是想要戏弄他?   若是别的哥儿,怕是觉得受了侮辱,就算穿上,面上不显,恐怕心了也不会舒服。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余想不明白,并且他也并没有什么羞愤之感。   他偶尔会想,若是当初,他姨娘生的不是他这样一个哥儿,而是个女儿的话,是不是一切便会有所不同?   那些个同他一般身份的庶出姐妹,在他爹面前讨好卖乖时,江余便常常会这么想,他若变成女子,若是能变成女子......   将衣衫从包裹中拿出来,绣着花枝的裙摆缓缓从桌面上拖拽而下,江余转身之时,瓷瓶相碰的叮咚声轻轻响起,原来衣衫下面竟然还放着胭脂,水粉盒。   这些东西江余不懂,但是看外头的的盒子他便能猜到,这些个东西定是不便宜。   如此一来,倒是越发的奇怪了。   宋瑜到底是为何叫卓承兴给他准备这些?   江余手里握着盒子上粘着“惊喧斋”字样的青色胭脂盒,满脑子混乱。   只是,如此也好。   江余目光一闪,若是让人以为他是个女子,或许江家之人见了就算怀疑,也不会贸然前来问询。   转身进了屏风后面,脱下一身男子衣衫,换上粉色的衣裙,打理好满头青丝,江余没有挽发髻,只是用白色的发带在脑后随意绑了一个结,为了掩盖眉见的孕痣,他沾了红色的胭脂在眉间画上简单的花钿。   那件衣衫并不算太合身,大约是买的成衣。   江余起身看向铜镜。   眉目盈盈,身姿楚楚,除了他眉中带了些许少年的英气,见了他的人该是绝对不会怀疑他女子的身份,只是到底长相在那,或许,江余看向被他弃之一旁的胭脂水粉...   不,那也太过了些。   只是如此,江余依旧不敢出门。   直至外头传来几声叩门声。   “是谁?”   “小僧给施主送素斋。”   闻言,江余将门开起一点缝隙,见外头确实是个拿着食盒的小沙弥,这才松了口气开了门。   小沙弥抬眼看江余,原本微笑着表情在看清门中人的面容之时,露出一丝讶异,甚至疑惑地转头看看来时的路,又看看江余的脸。   江余心中疑惑,接过小沙弥手中的食盒,问道:“小师父可是有什么疑惑?”   小沙弥摇摇头并不多说,不得背后妄议他人,这是主持□□时说的话。   “小师父,你们寺何时换的主持,临济主持可还在?”江余想了想问道。   小沙弥奇怪地看了江余一眼,说道:“大昭寺主持一直便是了尘师叔,并不曾换过。”   “是如此吗?”   怎么会呢,江余惊讶又疑惑,半年前,他来大昭寺之时,主持还是临济和尚,方才宋瑜说了了尘主持,江余便以为大昭寺换了主持。   虽是疑惑,只是到底他的目的不在此,转了话风说道:“那也许是我记错了,小师父,我向问你个事儿。”   “施主请说。”   “今日贵寺法会,江府女眷可来了?”   “确实。”小沙弥看江余的目光又变得奇怪。   “你可知他们何时走,可是要在寺里住上几日?”   待江余问出这个问题后,他的目光更加奇怪了。   “这,小僧不知,只是,女施主不就是与裴夫人一道来的,怎会不知裴夫人何时离开?”   “什么?”   觉得江余实在奇怪,小沙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便转身匆匆走了。   什么叫与裴夫人一道来的?   江余不解,看着小沙弥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中。   “三...妹妹?”   带着一丝犹豫的清朗男声从江余左侧传来。   大昭寺是大同府附近最大的寺庙,待客休息的厢房确实许多,但是,独门独院的院落却不多,江余此时所呆的便是普通待客的厢房。   厢房之间以拱门和长廊链接,方才那个小沙弥往右去了,江余满肚子疑惑,也未注意左边有人过来。   一听到声音,江余下意识便转头朝声音传来处看去。   说话的男子一身青色衣衫,长相清雅俊秀,江余不认识,但是却刚刚见过。   这不就是方才跟在裴氏身边的青年!   江余看向青年的目光非常的惊讶,这倒是让裴泽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一时也不知哪里奇怪。   只是看他孤身一人,皱起了眉说道:“三妹妹,你为何跑到这处来了,今日法会人多眼杂,你一个女子出来也不带个丫鬟,要是被人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江余虽有些惊慌,却依旧抓住了青年话语中的问题,拧眉道:“你,叫我什么?”   “你...”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江余接着问道,“你又是谁?”   裴泽是江家主母裴氏兄长之子,裴氏是裴家庶出之女,与本家嫡子兄长并不亲厚,此次裴泽是奉他父亲之命来大同府给远山书院山长送贺礼的,顺路才拜访江家。   裴泽祖父一系不过江南裴氏旁支,身份地位并不算高,不然就算个庶女也不会嫁个商户,裴泽父亲倒是有些才华,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这才在族里有些脸面。   裴泽对江家的那些个表妹们虽然客气却也不主动亲近,说起来也就三表妹玉娘还能入他的眼,毕竟是商户之女,再美貌他也并不怎么上心。   何况,女子到底还是矜持端庄些才好。   江余一开口,裴泽便发现不对了,他与江玉娘并不算多熟悉,但是江玉娘容貌着实出众,他一眼便记住了,虽自认不会认错,但是两人嗓音确实不同,眼前这女子声音清冽平淡,并不似江玉娘那般清甜婉转。   裴泽一时有些讶异,再细看眼前的粉衣女子之时,倒是注意到了些不同。   眼前女子虽与江玉娘极其相似,肤色比不上江玉娘白皙,只是因着容貌实在是娇美而一点瑕疵显得无伤大雅,到底逊了一筹。   只是,世间竟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姑娘,可是姓江?”裴泽沉默一会,开口问道。   江余既是不想与江家有何瓜葛,而眼前的男子他之前也并未见过,喊他也只是叫三妹妹,一时便以为他是将自己错认成江家哪一个姑娘了。   只是,江家三姑娘江玉娘虽与他有两分相似,到底是同父异母,差异摆在那也不该认错。   瞬时,江余看向男子的眼神更是带了防备,“小女子姓宋,并不姓江,公子恐怕认错人了。”   若是真正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一个女子面对陌生男子之时,恐怕绝对不会道出自己的姓氏,只是江余到底心虚,为了撇清自己,不仅直接说了自己不姓江,还多此一举地说自己姓宋。   这听在裴泽这个陌生人耳中倒是没什么不妥,只是听在背后那两个人耳中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宋瑜刚从拱门出来,便听到江余的如此说道。   站在门内的女子一身粉白衣裙,清新秀雅,不施粉黛,眉心一点花钿,侧过脸看向那个陌生青年带着明眼人可见的防备,等那青年因着陌生人的出现将目光转向他们之时,那女子也转眼看来。   那点儿毫无威慑力的防备一瞬间便在那双眼里消匿,看着来人的目光透出些亮晶晶的惊喜与信赖。   “公子!”   宋瑜听到那女子喊道,声音与面容都熟的很。 第12章   意外总是来的这么出乎意料。   又是一个让人意外的巧合。   女装,花钿。   巧合若是太多那也必定不再是巧合了,不是精心预谋就是必然如此。   宋瑜此时一身青红锦衣,全身除了腰间一块玉佩便再无其他多余物件,俊美地脸上无甚表情,却自有一股身居高位而自然显露出来的矜贵内敛之气度。   这种风华气度,裴泽在裴家主家家主身上感受到过。   裴泽心下感触有些复杂,看着原本对自己有意的女子毫不犹豫地奔向另外一个男子,就算他对那个女子无意,原本自以为高人一等自傲瞬时也因着一个陌生男子而摇摇欲坠。   因着那过于相似的面容,他甚至差点儿忘记,这个女子也并非他心里那个三妹妹。   他看着那个自称姓宋的女子对着那个男人露出一个露骨的讨好笑容,那男人不过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向裴泽。   “这位...”   “敝姓裴。”   “裴公子,可是家仆有何得罪之处?”   竟然是个丫鬟!?   裴泽看了眼温顺地跟在后头的女子拱手道:“公子误会了,在下不过是认错了人。”   “这便告辞了。”   宋瑜笑了笑,拱了拱手,“不送。”   见人走没影了,这才瞥了垂手站在身后的人一眼,抬脚率先进了房,径直在榻上坐下后,目光便一直未曾从江余身上收回来。   总算在江余脸上露出一点不自在后,才开文问道:“为何做如此打扮?”   江余似是诧异地抬眼看他,便又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卓承兴:“不是公子吩咐我如此吗?”   宋瑜随着江余的目光,也转头看向站在一侧的卓承兴。   他本事聪明之极的人,稍一想也便心里有数了,不论下山之前还是下山之后,卓承兴一直都以为江余是个女子,之前吩咐他去买些衣衫之时,他也并未明确说是买哪一种。   卓承兴倒是被两人看的一脸莫名,即是女子,买个裙衫再正常不过了,他甚至自掏钱袋再填了些胭脂水粉,女子不是最爱这些了,为何用这种眼光看他?   宋瑜摇了摇头,便当是自己考虑不周。   只是,这回怎么如此听话了,宋瑜将目光转回江余身上,让你穿便穿了。   这事儿多说无意,看了眼老实垂头站着的人,宋瑜倒是换了个问题:“我怎么不知你何时改姓宋了?”   江余有些尴尬,当时一时情急,也并未多考虑,被男子询问姓名这种事儿,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下人该有的样子,虽说不过是认错人,那认错的又是谁呢?   江家三姑娘?听着多蹊跷。   为了不多生枝节,江余硬着头皮答道:“公子即肯收下江余,那以后江余便是公子的人了,不过一个名儿,公子说叫什么,江余便叫什么。”   果然不老实!   一句正面答案也没有不说,还拍了一波马屁。   宋瑜用手指敲了敲扶手。   即便此时不说,该知道的事儿他总会知道的。   江余既然在翠湖出现,不管是不是与那个女人有关系,多少也算个缘分,他倒是不怕再多养一个人。   “承兴。”   “是。”   “再去给他找一套衣服来,记得,男子可穿的。”   “是。”   卓承兴还在想着,这条鱼儿还真是不知者勇,“宋”也是你想改便改的,只是再看向江余那张因着穿了女装显得娇美的脸,转念一想,也说不准。   若是宋瑜坚持,按照他那皇帝爹宠儿子的程度,还真说不准。   卓承兴推门出去,宋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屋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咕噜~”   肚子打鼓抗议的声音不期然地在安静的厢房中响起。   屋子里仅余的两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说起来江余除了那时候一晚菜粥,便再无食物入嘴,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方才还没什么感觉的肚子,这时突然唱起了空城计,这让江余不免的有些脸红。   “饿了便吃,难不成还想我喂到你嘴里。”宋瑜有些无奈的开口道。   江余偷瞄了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榻上的人,问道:“公子你饿吗?”   宋瑜抖开手里的一柄扇子,摇了摇,“吃你的!若是等你,少爷我早饿死了。”   你以为这个点儿是谁让人送斋饭过来的。   这么一日下来,江余对宋瑜也有所了解了,更是给他贴上了好人的标签。   此时江余也不过就随口问问,宋瑜不吃,他便也不再多问,打开了方才放在一旁的食盒,端出斋饭便快速吃了起来,大昭寺的素斋,也不是人人都吃的上的。   可贵了!   只是显然宋瑜并不打算放过他,在江余吃的正香时,猝不及防地说了一句让江余一瞬间噎到自己的话。   “我收你做义子可好?” 第13章   “咳咳咳咳.....”   江余被惊的一口豆腐卡在喉管处,立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原本不算白皙的脸皮都透出了绯色。   收义子这件事儿可不是儿戏,按理不但要见族老,还得选吉日,开祠堂,拜列祖列宗。   一般情况下,收义子之人不是后继无人,便是关系特别亲厚,再者便是有所图。此时若是江余与宋瑜两者的情况调换过来,那倒是说的过去,江余可能无法育有后代,收宋瑜做个义子以图百年之后有所依靠。   事实却非如此。   一是宋瑜眉心痣鲜红,年纪轻轻,出身似乎也高,出嫁之后必是不用担心子嗣;二是宋瑜不过与江余认识不到一日,或许两日,实在说不上亲厚;三是江余来历不明,更无一技之长,收来做义子完全毫无益处。   江余想的明白,所以觉得这提议实在是荒谬的很。   即便他愿意,宋瑜家中长辈也不见得会乐意,除非,宋瑜身上有些什么他不晓得的缘故。   “咳咳咳...”   用力地拍了拍胸口,江余拿了桌子上的茶水一通灌,这才稍稍止住那疯狂的咳嗽声。   “请公子见谅,并非江余不愿意,只是公子年纪尚轻,恐怕尚未婚配,贸然收江余做义子只怕会惹人非议。”   江余这么一说,宋瑜看着那个说完又拼命喝水,却不敢与他对视的人若有所思。   再稍一考虑,也想到了些问题,此时他是皇子,再不是太上皇,收个义子似乎是麻烦了些,若是被他皇帝老子知晓,啧啧,怕是得再起了强行给他赐婚的想法。   如此一想,将江余收做义子的想法也收了一收。   他也不过是想着,即是不确定江余是否便是玉妃,两人如此相像,必是有什么渊源,江余这孩子也合他眼缘,护在身边也不是什么难事。   罢了,这事儿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不过,宁愿卖身也不愿意做义子,这孩子莫不是傻?   见宋瑜不做声,江余松了口气,偷偷瞄了眼宋瑜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说实话,做人义子当然比做下人要强一些,但是不说对着宋瑜那张脸要叫出义父这两个字,他这脸皮够不够厚,最主要的便是这么重要的事,再怎么也逃不过他的身世这个坎。   宋瑜这般特立独行又出色的哥儿,他从未曾从他那几个庶姐妹的口中听说过,甚至在大同府似乎也并不曾听说有哪个宋姓世家,但是按照昨日山中看到情景,江余确信,宋瑜身份并不简单。   江余大胆的猜测,宋瑜并不是大同府当地人士,虽说大同府的远山书院有些名声,但宋瑜一个哥儿定也不是来求学的,那么不是来探亲便是路过,必定呆不长久。   只要离了大同府,宋瑜之后要是再查到些什么,到时不论装可怜还是要如何,总是比如今要容易得到谅解一些。   至于收个下人是否需要查清身世,这江余不敢多想。   卖个身总是比做义子要容易些,不论他身世如何,他只要按个手印,到时候即便身份暴露,他不愿意回江家,除了宋瑜,只怕江家也没法子。   屋子里头两人各有想法,两人都未再开口。   如此,义子这事儿倒是只能不了了之。   春日午日阳光正暖,正是好眠之时,宋瑜将手中的扇子一收,“我小憩片刻,等承兴回来我们便下山。”   江余见宋瑜如此轻轻便放下了,哪里又会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个“是”。   将桌子上的碗盘收回食盒中,江余看宋瑜姿态闲适地躺在塌上,自个儿又陷入了沉思。   “泽表哥!”   迎面走来的蓝衣女子容貌娇美,女子的声音亦是清甜婉转,除了肤色与那道略有区别的柳叶眉,竟是与方才那个自称姓宋的女子别无二致。   “三妹妹...”   都是难得的美貌,一个是商户之女,一个是他人奴仆,身份竟是一个比一个低微。   裴泽难得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表妹,看着她露出了羞涩的表情,笑道:“三妹妹,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江玉娘垂了眉,温顺儿无害地柔声道:“表哥请说,三娘定是知无不言。”   裴泽是裴夫人娘家侄子,书香世家,与裴夫人不过逢年过节道义上送些礼儿,从来不曾多来往,此次裴泽过来,江玉娘也是头一回见到。   比起商户,到底官宦人家看着有气度的多,裴泽又长的一表人才,江玉娘那在整个大同府都有些名声的美貌,都不曾让他多看上一眼,如此君子,江家那些个姑娘无不心存仰慕的。   江玉娘这些年被捧得有些高了,心思手段更是被她那个花魁姨娘教的有了一套,对于男人,她总是比旁人要有法子的多。   不近不远地吊着,比得到手要强的多,冷若冰霜那是对那些对你有意的男子用的,若有似无的撩拨才是对那些个对你无意男子的手段。   裴泽家世比商户可好的多,能得到手最好不过,得不到那她也不想惹一身腥。   “三妹妹可是有双生姐妹?”   “并无。”   “如此...”   不等裴泽多说,一个娇俏地女声突然从旁边传来,“泽表哥,怎么站在这儿不进门?”   原来是跟着江玉娘身后出来的江珍娘。   江珍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江玉娘,“我们三妹妹就是人见人爱,这么快便跟表哥说上悄悄话了。”   “大姐姐,”江玉娘一张脸儿看着柔弱可欺,说出的话儿却是落落大方,“出了母亲房门便遇上泽表哥了,这么多人看着,哪说的上什么悄悄话,大姐姐可真爱说笑。”   看了眼裴泽,江玉娘浅笑着向两人施了一礼,“大姐姐方才不是还问起泽表哥,定是有事,那玉娘便步打扰了,先行一步。”   说完江玉娘便袅袅婷婷地带着丫鬟走远,江珍娘只能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地拽了下帕子。   “表妹可有事?”   “只是看泽表哥离开许久,随口问了一问罢了。”   “如此,我刚巧有事与姨母说。” 第14章   裴夫人端坐在厢房正中的木塌上,左右各立了一个仆妇,一身浅紫色的衣衫,梳得整齐的发髻上不过简单的簪了一支点翠簪子,保养得当的白皙脸庞,完全看不出生了三个儿女,看着倒是异常的年轻美貌。   看着方才才出门的大女儿与裴泽相携着进了门,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情窦初开的羞涩,裴夫人难得有些忧心。   裴泽家世样貌都是好的,但就是太好了些。家世上,特别是在她那个大哥科举及第,现今又出任苏宁府同知后,差距更是大了。   裴泽是她大哥嫡子,年纪轻轻变已是举人,如今又如何会让他娶一个商户之女,不说裴泽看着变对珍娘无意,即便是看上了,珍娘嫁过去也不见得好过,她又如何舍得。   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只是她宁愿爱女平平常常,像她这般,嫁个门当户对的商户锦衣玉食,难到不比她曾经那些个嫁了穷秀才的姐妹舒服。   如今商户之子也能参加科考,倒时若是大哥儿争气,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她女儿也有个靠山,主母位置稳如泰山,岂不是很好,何苦战战兢兢去做一个背脊无法挺直的低门媳妇。   “泽哥儿,事儿可是办好了?”裴夫人微笑着问道。   裴泽礼数周全地行了理才在一旁坐下,“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家母近来身体不适,求了个平安符回去图个安心罢了。”   裴夫人笑看着他夸道:“若是你表弟有你一半孝顺,我只怕睡着也要笑醒。”   “姨母过奖了。”裴泽温声道,客气的话头一转,“说起来,我方才碰上个巧事。”   裴夫人配合道:“怎么个巧法?”   裴泽如同说笑话般随意道:“方才从主殿回来之时,路上偶然遇见个女子,长的甚是美貌。”   这话说得实在不合礼数,与裴泽之前在人前给人的印象实在相去甚远。   闻言,裴夫人只是微笑,也不怪他唐突,也不插嘴,只是表情不变的等他继续说。   倒是一旁的江珍娘脸色变的不太好看,沉不住气问道:“可是比三妹妹还要貌美?”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江玉娘之美确实难得,裴泽对江玉娘尚且不假辞色,那女子又何德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裴泽看了江珍娘一眼,笑道:“那倒是难比了。”   这下连裴夫人都惊讶了,“哦?”   裴泽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我说的却不是那女子的美貌。”   江珍娘问道:“那是什么?”   “却是那女子与三妹妹如同双生之子,长的实在相像,若不是方才问了三妹妹,倒是以为是姨母还藏了个表妹。”裴泽便如同置身事外,再轻巧不过的说道。   江珍娘不信,“真的如此之像?”一个江玉娘便让她异常棘手,怎么突然又冒出个与她相似之人。   裴泽肯定道:“确实!”   裴夫人若有所思道:“那我倒是要找机会瞧瞧了。”   梵音庄严,门外时不时地有脚步声路过,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在外头,原本便无法踏实休息,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更是扰的宋瑜皱起了眉。   睁开眼睛朝声音出看去,一眼便看到不远处那一个粉色的身影坐在屋里唯一的铜镜前,纤瘦地背对着他,不知在干些什么。   大抵是江余那一身裙衫太过合适,穿在他身上半点违和感也无,即便小憩醒来他还穿着,宋瑜也是半点惊讶也无。   “小鱼儿,倒水。”宋瑜慵懒地躺在榻上不愿动弹。   “是。”江余应道。   杯盏移动之声,茶水倒入容器中的声音,轻巧的脚步声。   当粗糙地瓷杯被那修长漂亮地十指轻轻捏着递到他面前时,宋瑜这才伸手接过,目光也不经意地转向那个粉衣少年。   只是,这一看,倒是让宋瑜差点将手中的茶盏给摔到那少年的脸上。   “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若不是刚才江余应了一声,再加上他身上那身熟悉地衣衫,宋瑜差点便要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了。   小巧的面庞如同白墙般刷的雪白雪白,原本修长的眉被画成两条漆黑的虫子状,故作娇小的樱桃小嘴,两颊的绯红如同被人扇了两巴掌似的。   这妆容,宋瑜见过,画的好了确实还能看,画不好,那便是江余此时这般,硬生生毁了一张尚且能看的脸儿。   宋瑜翻身坐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穿上裙子还不消停,连女子妆容都画上了,画上了不说,还画得如此之丑。   江余面不红心不跳道:“我就想着,反正也穿上裙子了,卓大哥还买了胭脂水粉,不试试多浪费。”   “浪费!?”宋瑜讶异,“难不成,穿上一回,你还穿上瘾了不曾!”   什么叫反正,什么叫做浪费!!   江余相当的光棍道:“说不准还真是。”   待会便要下山了,今日既然是法会,大昭寺里的夫人小姐哥儿必不会少,素着脸儿要是不小心碰上认识的人,到时他之前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其他方法,先前他是不确定宋瑜是个什么想法,怕用上些胭脂水粉弄巧成拙,但是方才看宋瑜对他的容忍度,似乎颇高,不管这容忍度从何而来,对于江余来说总是好事。   想不出别的办法,并且似乎在宋瑜面前,承认对扮女子上瘾这回事儿,他完全不觉着有什么好羞耻的,刚好又给了江余毁了这张脸的理由,一举两得,挺好的。   宋瑜面无表情命令道:“洗了!”   江余不太乐意,忍不住问道:“为何?”他可是试了好久才画出这般不至于显得故意画的丑,又毁的刚刚好的妆容。   他敢肯定不会再有人认得出。   宋瑜将手里的水一饮而尽,拿起摆在一旁的扇子抖开,遮住江余那张脸儿,道:“看的我眼睛疼!”   江余:“......”   宋瑜:“等会承兴衣服便买来了。”   江余挣扎道:“公子,我穿这身挺好的。”   这套衣裙莫不是被卓承兴下了什么迷药吧?不然怎么好好的一个少年,不过一会便变成这副样子了!   宋瑜懒得跟他纠缠,只是道:“去把脸洗了!”   江余扒开挡在面前得扇面,不死心道:“公子,我能不换衣服吗?”   宋瑜啪得一声打开江余得手:“随你!!去洗脸。”   见宋瑜对于洗脸这么坚持,江余心里念头一转,锲而不舍地将他那张脸凑上去:“是不是不难看就可以,公子?”   平常的江余确实是个老实孩子,只是到了某些时候,他总是比较固执。   活了两世,宋瑜也没见丑的如此别致的妆容,特别那妆容底下却是反差极大的美丽容颜时。   这祸害手段,也是绝了。   宋瑜忍无可忍地别开脸,“现在,立刻,马上,去洗了!”   江余还是很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只是看宋瑜紧皱的眉,似乎有要发火的迹象,这才慢吞吞地去拿了木盆往外走去。   只是开门出去之际,转头快速地说了句:“公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说罢,提起裙摆立马便跑了,门都来不及关,就怕宋瑜不肯。   丑了不行,他换个方式总可以吧,总也不能平头正脸地出去的,其实带个幂篱最稳妥,只是他要拿什么理由去说服宋瑜?   宋瑜看着大开的房门,再一次叹了口气。   看来,孩子并不是想养就能养的好的。   这条鱼儿,看着温顺,却总能猝不及防地给他弄出些莫名其妙地意外来。   江余顶着一张难以名状的脸儿,端着木盆光明正大地去大昭寺后头的水井边上,一路上碰上的人,莫不是对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   江余先是不太好意思,被人看久了,好像也便无所谓了,反正,此时即便他姨娘来了,估摸也认不出他来。   “小姐,小姐,你快看,那个女子的妆容可真滑稽。”   江玉娘越过游廊的柱子往旁边看去,因着离得远,只看的一个绯红的侧脸,“翠儿,休得胡言。”   “是,小姐。” 第15章   若有所感的江余不经意地回头,远远地只见着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衫的窈窕身影,面容被竖起的廊柱挡了一挡,江余没见着正脸,只看见高耸的发髻上垂下的一只玉石步摇,在白皙的耳垂上配套的耳环,交相摇曳。   倒是漂亮的很。   身后的青衣女婢捂着嘴儿偷偷朝他这边瞄了一眼,又快速转回头去。   江余不以为意的回头继续往后院的井边走去。   这么一会儿,江余便享受到那种人人都在看我,却谁也不认识我,偷偷做坏事却谁也不知道的微妙心境。   只是想到待会儿便要将这副假面洗去,江余便又觉的有些沉重。   如此来回不过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只是等江余捧着水回到厢房时,宋瑜已不知去向,桌子上多出一个蓝布包裹,江余估摸着卓承兴该是回来了。   他只朝那个包裹看了一眼,便径直去洗了妆容,露出一张干净柔和的面庞。   宋瑜即是无法忍受他样貌丑陋,那么他反之而行呢?   打开依旧摆在铜镜前的妆份盒子,江余过去并未接触过这些个女子上妆所用的物件,只是他到底还是跟夫子学过画,方才为了扮丑,又试过几回,这次倒是用的顺手了些。   他的这张脸除了两行行飞扬的眉,脸上所有的五官拼凑在一起看着特别的温顺纯良,明明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却因着眼神柔软,却是毫无该有的气势。   如此,那他便要反其道而行。   取了妆粉在黯淡的的脸庞上拍上薄薄一层,不显得厚重,也可以稍稍修饰肤色,拿了黑色的眉黛顺着眉形的走向,修饰成薄情的黛玉眉,又在眉尾延长,让眉目间显得更有攻击性。   在原本上翘的眼尾抹上嫣红的胭脂,想着宋瑜的样子,将眼尾拉长,使那双眼睛显得妩媚又锋利。   最后眉见画上繁复的花钿,鲜红色的唇也不能少。   对着铜镜再三修饰,江余最后才打理起一头长发,若是可以,他倒是想挽个女子繁复的发髻,只是妆容好试,发髻他却是苦手,只会男子髻。   为了不画蛇添足,梳顺随意绑个发带便算了。   抚平衣摆,江余看着镜中女子,再度回忆起宋瑜的表情,眼神要显得漫不经心,嘴角弯起的弧度要带着从容不迫,反复对着镜子调整,直到觉得自己的表情与宋瑜有两分相似了,江余这才定下神。   门外先是响起一阵无序地敲门声,紧接着卓承兴爽朗的声音随之而来,“小鱼儿,准备下山了,你衣裳可换好了?”   “好了!”江余应道,将收拾好的包裹一拿便去开了门。   漆成黑褐色的木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露出一张精致的容颜来。   卓承兴惊讶地瞪大了眼,目露惊艳之色,只是目光从眼前女子的脸上转到那身衣裙之上,不可置信道:“江,江余?”   女子身姿小巧纤柔,不合身的衣衫让她越发显得弱不胜衣,偏偏一张美丽地脸庞带着咄咄逼人的艳丽,眼尾一点绯色加上眼神中一点漫不经心的风情让她显得异常妖娆妩媚。   这哪还是方才那个如同小白花般楚楚可怜的小鱼儿,这妖娆艳丽的样子都快赶上那枝上灼灼绽放的海棠了。   若不是那一身衣物,卓承兴绝对不敢认。   卓承兴的表情让江余松了口气,显然他这次也很成功。   女子的美有千百种,既然丑不得,换一种样子总可以吧,江余应道:“是我,那我们这便走吧。”   “哦,哦...”   卓承兴表情有些茫然地在前方带路,反差太大,卓承兴那点欣赏的心思还没起来,便被眼前之人居然是江余这件事骇了一跳,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江余跟在卓承兴身后,一边努力维持着脸上那点表情,一边还要暗自打量路过之人的神情。   这回倒是没人戏谑,猎奇的眼神看他了,不论男子还女子,莫不是带了些惊艳在其中。   江余甚至看见几个眼熟的仆妇,似乎并无一人认出他来。   直至到的大昭正门之时,若有似无的打量眼神倒是更多了。大昭寺每月十五十六便有一次法会,那两日便会有许多小姐夫人去寺里祈福,更是不缺接送母亲姊妹上下山的年轻男子。   因着如此,大昭寺法会促成的姻缘也不少。   江余的出现,立时吸引了一大批打量的视线,而一匹视线倒是在另外一个方向,美人与劲敌,总是更能吸引青年俊才的目光。   只是江余看到大昭寺门牵着马儿目露不耐之色的男子时,面露了然之色,宋瑜如此相貌,虽生为哥儿不如女子贵重,那也是顶顶出色的。   往来之人,眼见着纤柔艳美的女子朝门前那端方俊雅的男子走去,因着两人相貌而有些荡起的春心,立即便碎了一地。   宋瑜看着卓承兴身后露出的身影,原本有些不耐的表情立刻收敛,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并未因着江余这次颇为成功的妆容而松一口气,恰恰相反,他反倒是觉得烦恼,这爱扮女子的毛病怕不是在一个时辰之内变的更加严重了,连上妆手法都突飞猛进,不是真心喜爱,怕是做不到如此。   他若是容忍,以后要纠正过来怕是更难了。   “去换衣服。”   宋瑜毫不留情地命令让江余原本还勉强维持的神情立即破了功,别说站在一边的卓承兴,便是无意围观之人都能看出江余表情在一瞬间便萎顿下来。   女子不动作也不说话,只是倔强的拿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那个俊美又贵气的男子,   卓承兴看着对峙的两人,霎时间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人家姑娘不过打扮了一下,为何偏要人换衣服,人都是你的了,还怕人家跑了不成。   宋瑜凌厉的目光让江余有些退缩,但是如今只有最后一步,只要离开大昭寺,他便听他的话换成男子装束又如何。   江余眼神又变得温顺,垂下眼皮,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回去再换,可是,他如今连要回哪儿去都还不晓得,又该如何说。   想起当初宋瑜收下他时所说的话,江余又不敢开口拒绝。   眼睛余光扫过时不时路过的人,江余半垂的眼再一次抬起,在心中向宋瑜说了句冒犯了,漂亮的桃花眼中便迅速地聚起了水汽。   一看他那副样子,宋瑜便猜到他接下来要做寺庙,皱了眉严厉道:“不许哭!”   似是被宋瑜的声音给惊到了,原本还含在眼中的泪珠,唰地滴落下来,接着似乎怕被对方怪罪似的,硬生生地将一点泪珠憋在了眼眶里。   那委屈的样子,让宋瑜看起来倒像个严厉的父亲般,半点不体恤儿女喜好。   当然,父亲这个想法,只是宋瑜自己这般觉得。   艳丽而凌厉地美人落起泪来,总是比原本楚楚可怜的女子要更加让人动容。   宋瑜不爱女子,而男子刚强,没有谁会轻易在他面前落泪,他倒是没想到眼泪在他这里这般好用。   周围若有似无因美人落泪而疼惜的目光,卓承兴那憨货谴责的目光,眼前那个想哭也不敢哭的少年,不过一日,宋瑜居然有一种心力憔悴之感。   沉默半响,宋瑜皱着眉,伸手将江余眼中还在打转的泪珠拭去,拍了他的脑袋说道:“走吧。”   江余哽咽道:“不用换衣服了?”   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瑜冷笑道:“那现在便去换了。”   江余弯起嘴角:“我不要换。”   他觉的自己似乎抓到宋瑜的“弱点”了。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驿站。”   驿站?   是他想的那个驿站吗?   为了不显得自己愚昧,江余没有问,反而看着宋瑜手中牵着的骏马问道:“公子,我们不坐马车吗?”   马车?   宋瑜没好气道:“你真当自己是女子了!”   宋瑜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江余有些茫然,哥儿不该坐马车吗?   在山中没什么,如今人来人往,一个哥儿策马而行,怎么也有些太过不合礼数了些。   “公子,你不带个幂篱吗?”   “......”   宋瑜被那张雨后天晴的脸扰的不行,翻身上马后,也不说话,直接将人拎了上来放在身前,一甩缰绳,江余怕咬了舌头,立即闭了嘴。   马上便能离开这个险地,江余稍稍放下心来,这回儿总是有心思看前来接引的马车。   俊秀美貌的男女,共乘一批骏马,实在打眼的很。   马车上素色的布帘子被一只白皙纤长手指轻轻撩开,江余坐在宋瑜身前打马而过,目光不经意见对上车中女子的打量的目光,立时瞪大了眼。   那脸,那眼,江余再熟悉不过了,那不就是他日日在镜中看的面容。 第16章   江余以一种要将自己脑袋拧断的架势朝后头看去,原本抓住马鞍的双手也下意识的攀上了宋瑜抓着缰绳的手臂。   “做什么?”宋瑜抖了抖手臂,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看到...熟识之人了?”   这话问的随意,却让江余倒是立马警醒起来,否认道:“不是,只是看到一个女子。”   “美人?”宋瑜低头,怀中少年因侧着身子,明艳的侧颜正迎斜阳,“你回头照照镜子便是。”   江余一愣,这算是夸他?   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江余抬头与面色平静的宋瑜对视一眼,瞬间便有些羞涩。   江余知道自己长的还不错,不然,当初那些个姐妹又哪会对着他如此一个弃子般的存在百般看不顺眼,那也不过是少女之间正常的攀比之心,江余鲜少出门,如此,江家只要心里清楚的人又有谁会夸赞他。   冷不丁地被如此直接的赞美了一翻,竟是有些适应不良。   虽说这话里是嘲讽还是夸奖还有待考究。   江余默不作声地坐直身子看前方,面上崩的紧紧的,配着那副妆容,美丽的显得咄咄逼人。   只是他这反应实在是反常了些,让原本不过有口无心的宋瑜倒是多看了他两一眼。   不算白皙的耳廓上,艳丽的绯色不断的加深,如此明显的变化,宋瑜又如何会看不见。   竟是这样便害羞了!?   如此倒是更加像个女子了,宋瑜暗自思量,这倒是要改改。   等那一阵不自在过去,江余便又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女子。   是的,一个女子。   若不是眉见并无孕痣,面对面之时,江余会错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怎么会有与他如此相似的女子!   若不是确定他姨娘这些年只生了两个子女,他倒是要怀疑这女子会不会是他的孪生姊妹。   既然这个时候出现在大昭寺,那女子必定是大同府附近的人家。加之今日大昭寺中不仅是裴氏,好几户与江家交好的夫人也在内,如此相似样貌,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这是怎么回事?巧合?   直至到了驿馆,江余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瑜自己率先下了马,在江余动作利索地自己跳下马时,默然收回了手,将马绳交给迎上来驿丞,自己径直往驿馆中走去。   江余见状赶紧跟在宋瑜身后一同进了驿馆,唯恐被拒之门外。   因着大同府繁华,这间驿馆的大小比之上等的客栈也不逞多让,甚至与里头的劳役也有十数人。   驿馆是什么地方,虽不比官家衙门,里头的人却也都是吃着皇粮的,走出去哪一个也不比那些普通百姓要有底气些。而这里头接待的都是路过的官吏,平头百姓根本进不了门。   江余虽说见识短浅,这些却是知晓的。   看着里头的官吏谦恭地向宋瑜心里行礼,口中称“巡道”,更有若有似无的视线向他飘来之时,江余只能低头做谦恭状。   心里头又有疑惑也有激动。   他对官职并无研究,但巡道也是个官职他却是知晓的。   这年头,虽说哥儿做官也不是没有,却极少有平头百姓的,不是世家之子,便是皇亲贵族。加之哥儿的身份限制,任官的条件却是更加苛刻,如此,那些个能拿下不多的官职的哥儿不论哪一个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如此一想,江余便觉得这回没看错人。   不论是宋瑜的身份,还是宋瑜这个人。   等几人回到宋瑜先前所住的房间时,江余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极亮,就跟看到个宝贝似的。   这眼神,虽差了点火候,却与宋瑜曾经看到过的有些相似了。   “看什么?”宋瑜有些莫名地问道。   奉承这东西,永远都不会错的,“公子,你好厉害!”   这句话,江余夸的真心实意。   宋瑜挑眉:“哪里”   “哪里都很厉害!”江余满脸真诚道。   好话人人都爱听,宋瑜也不例外,他摸摸江余的头,嘴巴甜的孩子总是这么讨人喜欢,比哭哭啼啼的好多了。   “去休息吧。”   宋瑜让人带着江余下去休息,因着天色不早了,江余收拾了一下自觉的伺候宋瑜洗漱换衣,这才回去休息。   大同府虽大,处于上层的也就那么些个人,巡察使巡行此地虽让大同府的官员个个都绷紧了皮。   在一群兢兢业业的官吏中,相貌极其出色的年轻巡道更是引人注目,明明是个副使,却毫不作为,将所有公务都交给了旁人,整日里游山玩水,这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有些门道的,往上京去几封书信稍加打听,虽不知确切身份,那心里也有了点数。   虽然巡查使对自己这个副使不假辞色,知府却是暗自吩咐驿长不得慢待了,若不是因着正经的巡察使刚正,不愿意住知府府中,他都恨不得将那个年轻的“巡道”给供起来。   当然,带过来的人也必是不能怠慢。只是这次居然带回来个姑娘,这就得好好打听一番了。   哪家如此好运,这回倒是攀上贵人了。 第17章   江余毕竟是病了一场,白日出了身汗才退了烧,因着遇见裴夫人又一直提心吊胆的,一直强撑着精神,这会儿松了口气,虚弱之感便随之而来,自个儿打了水将脸上的妆容洗去,脱了衣裳刚躺到塌上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驿站毕竟是官家地儿,虽然这之前,江余最怕的便是碰上官差,他一个出逃之人,被查到了便是送回江家的下场,此时有了靠山,驿馆反而让他异常安心。   独自在山中住了几个月,因着有银子傍身,吃的也算是不错,江余的身体算是强健,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起来时,他倒是觉着一身的轻松。   外头天色尚早,屋子里头昏暗一片,只是想到如今的身份,江余麻利的便起了身,洗漱一番,换上男子的衣衫,便开了门出去。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当初生而为女子,或许过的不如江珍娘那般受宠,至少也能嫁个老实的汉子过着清贫却踏实的小日子,也不必面对后院争端,不必犹如浮萍一般,找不着落地的根。   只是人终究还是要往前看,沉溺于无妄地幻想,不如脚踏实地生活,挣扎过了未必会找不着出路。   穿女子裙衫不过是逃过江家耳目的一时之计,此时既然离了大昭寺,江余当然便不会再执着。   江余的住所便在宋瑜隔壁,巧的很,江余开门之时,宋瑜竟也同时开门出来。   两人隔着几部路对上了视线。   “公子。”江余见了人便赶紧上前行了礼,只是到底是头一回伺候人,也不知道问些什么,憋了半响才开口,“我去给公子打水洗漱。”   “不必了,”宋瑜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些杂事自有劳役会做,你跟我过来。”   见江余一身男子装束,宋瑜心下是满意的,既是男子便要有男子的样子,爱扮作女子状却实在是让人看不上眼,比他如此做个纨绔还让人诟病。   如今这个世道,做一个女子一切都被人拿捏在手中,任人摆布,又有什么好的。   还是要扳一扳,宋瑜思衬着。   “是。”应了一声,江余便自觉的落后宋瑜半步跟着他往外走去。   大同府虽比不得苏宁府,广信府,却也是齐国难得繁华之地,同安驿馆临了大同府城,建于府城不远的驿道旁,里头虽不算富丽堂皇,该有的却一样不缺。   远处隐约传来利器破风之声,跟着宋瑜穿过两道门,江余穿过一道拱门后,眼前便开阔起来。   这个院子里只有一道游廊,不大的庭院中,两旁立着兵器架子,上头的兵器不多,不过寥寥几种,与中间的那个不过能供三四人一同使用校场一般,倒像是特意为特定之人准备的。   江余远远便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将一把长刀舞的虎虎生风,离得远了倒是看不清长相。   等跟着宋瑜走近一些,才看清那人的脸。   “公子,你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卓承兴原本的动作一收,面带惊讶的看了宋瑜身后的人一眼,虽说这些个日子校场也就他们在使用,但江余怎么也是个姑娘,此时带来也不合适吧。   宋瑜在兵器架子上挑出一把长剑,头也不转道:“今日起,你便跟着承兴学武,虽说你年纪大了些,学武也难有所成,学些个防身健体的招式还是可以的。”   舞?   武??   不论江余还是卓承兴都具是一脸震惊看向宋瑜。   “怎么,不愿意?”回过身来,似是对江余的反应有所不满,宋瑜似笑非笑地说道:“难到你以为,跟在少爷我身边是这么容易的事儿?”   “不,没有,我愿意的。”   江余倒是半点不满也没有,只是见识有限,他见过让哥儿学各种手艺的,却还真没见过让哥儿学武的主子,嗯,至少江余是从未见过的。   在江余看来,学武真个没什么不好的,若是当初他有些自保的能力,至少他也敢独自前往离大同府更远的地方,而不是一个龟缩在偏远的山中小屋之中,最后还被人捉了回去。   “不用太高深,教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便是。”   江余的乖顺让宋瑜目露满意,将人交给满脸欲言又止的卓承兴,便提着剑到校场一角。   虽说宋瑜一直不学无术著称,但是一个能当的了皇帝又能全身而退的人又怎可能真的如同普通纨绔一般。他不早起读书,却会早起练武,年纪大了之后,便改成了练剑,便是重生一回,这个习惯也未曾改变。   当然,就如同他的个性一般,他这剑也不向旁人一般苦练,平常时,若是前一天喝多了,他也能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随意的很。   飞扬的衣摆,行云流水般熟练而让人眼花缭乱地动作,倒是让一旁盯着他瞧的江余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当宋瑜将一套剑法毫不停顿地舞下来时,江余差点儿鼓掌惊叹,看得出宋瑜对这个剑法很是熟悉。   这动作配上他俊美的脸,潇洒的样子,在江余眼中便如同此时缓缓升起的阳光般,耀眼地灼人眼珠。   江余晓得能当官的哥儿必定不同,却依旧在宋瑜慢慢将不同表现在他面前时,心潮澎湃,忍不住将宋瑜一点一点地送上心中的神坛。   卓承兴在一旁看着江余一脸惊叹的样子,撇了撇嘴,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了,他方才练刀时,怎么就没受到这般待遇。   “你想学?”垫了垫手里的刀,卓承兴在一旁问道。   “想!”总算将目光从宋瑜身上拔了下来,江余满脸期盼,“我可以学这个嘛?”   如今他不过一介奴仆,连他主子宋瑜都不避嫌,他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如此一想,对着卓承兴,江余倒也大方了许多。   “不过是普通的剑法而已,当然可以学。”   “多谢卓大哥。”   “......”   有好处就变成卓大哥,不是登徒子了!   卓承兴一瞬间黑了脸,女子都是这般势利眼?   江余年纪到底大了,宋瑜对他的要求也不是要学有所成,卓承兴索性也没让他从基本攻开始。   碍于男女之防,卓承兴也不好近身教博弈,便也只能如了他的愿,教他剑法。   这剑法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只是按照宋瑜的说法,强生健体是足够了。   原先卓承兴还想着要一点一点的教,没成想,江余倒是比他想象着聪明,不过半个时辰,看他舞了几遍,小半套剑法虽是软绵绵的,动作倒是舞的有模有样了。   宋瑜耍完几套剑法便走了。   作为初学者,江余如此聪慧,连卓承兴也有些意外,夸奖道,“很不错了。”   江余有些羞涩,夸奖这个东西,在他前半身里,还是相当稀少的,他不好意思道:“大概是曾经跟师傅学过舞技的缘故吧。”   “武技?”卓承兴疑惑。   “不是。”想到此时还身在大同府,江余赶紧转移了话头,“我学的怎么跟公子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都强生健体多过余实用性的剑法,学哪一样不是学。”   “大概,”知晓那么绚烂的剑法不过强生健体用的,江余也愣一瞬,沉默了一会,江余笑着说道,“因为公子的剑法更好看一些。” 第18章   卓承兴学的都是实用性的对敌功夫,那种好看却并没用的剑法他也只会这一种,还是当初年纪小时为着出风头央着学的,如今虽不再耍了,但被江余嫌弃了也不大痛快,当下便有些不耐烦。   女子都爱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卓承兴也懒得应承,“要么学剑,要么学拳,你自个儿选。”宋瑜只让他教些强身健体的本身,可没说要教什么。   江余对旁人情绪变换却是相当的敏锐,“卓大哥教哪个都是好的,教我什么我都学。”   立即收敛了因着看到宋瑜舞剑的风采而雀跃,显得过于放肆的言行,谦恭谨慎又客气地奉承卓承兴。   驿馆中的驿使还要对着卓承兴恭敬地叫一声“大人”,江余如今的身份,卓承兴愿意教他便已该心存感激,挑三拣四也实在自以为是了。   江余骤然改了态度,倒是将卓承兴弄得措手不及,他本也不是个周全的人,此时也只是挠了挠脑门道:“今日便练到这,明日再继续,如今还是去看着公子比较妥当,一会儿指不定公子又一个人跑的不见人影。”   “是...”江余应道,“可是要去府城?”   卓承兴无奈道:“那得问公子。”   宋瑜就是逮着巡视州府的机会出来游玩的,又怎么会乖乖呆在驿馆中,他这身份加上他那名声,谁也管不着他,谁也拿他没办法。   春日温暖又不炎热,万物复苏,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宋瑜换了身衣裳出来,“收拾好行李,我们这几日便不回驿馆了。”   三日后,大同府西市便有连着三日的庆典活动,极其热闹,并且那三日也不宵禁。他们所住的驿馆到底是在城外,来回不甚方便,宋瑜早早便打算住去城中,且让人备好了房子。   江余将在喉咙里过了几遍的借口又全部咽了下去,一听卓承兴说今日有可能要去府城,他便一直想着留在驿馆的借口,即便府城中比大昭寺不知大了多少,碰上江家人的机会却也更大,他能避则避。   只是一听宋瑜几日都不回驿馆,他也只能麻溜的去收拾行李,一个仆人倒是日日不跟在主子身旁,那么他这仆人离做到头也不远了。   一回生二回熟,江余坐在宋瑜身后,双手紧紧地环抱着他的腰,这般光明正大地策马而行也不过第二回,江余发觉自己竟也适应了。   昨日还觉得哥儿策马出行不合规矩,只是在得知宋瑜是朝中官员之时,倒是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若不是江余心中有事儿,就算坐在宋瑜身后马儿奔跑颠的他骨头疼,此时也必定肆意的很,这会儿却只能将脸严实的挡在宋瑜背后,唯恐被人认出来。   紧紧攀在腰间的手臂如同藤曼一般,看着纤细,力气却着实不小。   总算也有一件事儿不像个姑娘家了,宋瑜皱着眉想。   进入府城之内,都要经过城门守卫验看,江余一行人在城门口便不得不下马。   大同府城门异常的高大巍峨,巨大的城门能并行八匹骏马,门便守着四五个守卫,分两边验查入城人员。   将粘在自己背后的江余提溜下马,宋瑜脸色不是很好,“明日起,除了练武再学一个时辰的骑术。”   让他跟卓承兴骑一匹马如同要了他的命一般,让他坐身前宋瑜又无法好好赶路,坐在身后更是差点被他勒断腰,宋瑜脸色能好才怪了。   原本垂目拘谨的人,乍一听到让他学骑术,立即抬头,脸上的惊喜显而易见,赶紧道谢:“多谢公子。”   曾经江余倒是对骑马并无任何憧憬,只是遇着宋瑜不过两日,却让他有些与众不同的小心思,小憧憬。   卓承兴直接拿出公牍与城门中间那个看着便是头儿的年轻人,那人行了一礼便轻易的让他们三人从中间大道策马进了城。   江余松了一口气,又将宋瑜的位置往上拱了几个台阶。   当初,因着江余出逃,手中根本没有文牒,稍大一些城镇都难进入,更不必说租屋挣钱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躲在山中的一个原因。   宋瑜一进城门,不多久,一个相貌斯文的中年男子便上来行了一礼,“公子。”   男子态度恭敬,领着宋瑜直接去了延康坊的住所。   一个二进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管家仆妇似乎也一样不缺。   倒是真与宋瑜说的那般,他可真是一点不缺使唤的人。   江余有些踟蹰地跟在宋瑜身后,看着井井有条的院子,竟有些茫然。   说起来,他似乎对于宋瑜来说,确实跟个累赘差不多了。   如此想着,等宋瑜领着卓承兴出门,让江余留在宅子里休息时,江余竟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明明先前还在想着如何才能不出门,此时一人被留在诺大的院子里,却不知该做些什么。   这个宅子不大,下人齐全却是不多,加起来也不过六个人罢了。   似乎管家将江余当成了宋瑜身边的亲信,竟是客气地来询问他有何吩咐,江余毕竟也是在江家住了这么些年,虽是被忽视地多了些,到底也不怵,让他们没事便各种歇息去,自个儿坐在主屋门口的游廊中看天。   湛蓝的天空,几朵洁白的云朵漂浮在上头,一点微暖的春风吹过,真是再好不过的时节。   曾经在林中小屋之中,忙过了前一段日子,围了篱笆,将粮食补足了,白日里没了事儿,江余便是如此坐在门口望着天,想着以后要如何,想着自己做的事儿是不是有意义。   看不清将来的路,自己能力又有限,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   江余长得实在是好,好的让旁人都分不清他是男是女,下人们也不敢上前打搅他,如此一呆,便是半日。   直至垂花门进来两个人。   江余这才有些迟钝地起了身,看着进来的俊美男子露出一个笑来,眉眼明白地透出喜悦来,看着来人说道:“公子,你回来啦。”   一脸的惊喜,倒像是等了许久的样子,宋瑜看着少年明净的眼应了一声:“嗯。”   记忆中,倒是从来不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宋瑜每每出现在他最茫然无助之时,又如此的与众不同,这很难不让江余升起依赖之心。   “今日他做了什么?”   “江小哥在公子出门之后,便一直呆在主屋门口等着公子。”   “什么也没做?”   “未曾离开一步。”   “下去吧。”   “是。”   江余是伺候了宋瑜洗漱后才回了自己的屋里,这个院子人不多,房间倒是多的很,江余便是自己一人一个屋子,比之在江家曾经住的屋子还要大一些。   谁让他不过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呢!   江余躺在床上想着。   虽说不知前路该如何,他到底还是有一个清晰的目的,离开大同府,离开江家。   第二日,宋瑜出门时,江余乖巧地送他出了正门,在他以为今日该是与昨日一般之时,宋瑜倒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开口问道:“可有什么想要的?”   江余一愣,有什么想要的?   为何如此问?   这倒是难住了他了,毕竟,他此时最想要的,便是离开大同府,可这要如何说出口,至于其他的,他似乎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小鱼儿没什么想要的,”江余不过想了一瞬,抬头看向宋瑜,脸色神情倒是真诚,“不若公子早些回来吧,公子在外头,小鱼儿总是提着心。”   就怕是自己又被遗弃在这四方的院子中。   宋瑜沉默了一瞬,拍了拍江余的脑袋,什么也没说便出了门。   无事可做的江余又回到昨日的位置呆着,今日的天依旧明朗如昨日。   只是不多时,管家便迎进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背着个木箱子却是个大夫。给江余把了脉,说了些江余不太懂的话,大致意思江余倒是懂了,他身体无恙,给管家开了单子便走了。   再晚一些,管家又准备了马车,带着他去了马场,而一个健壮的中年男子牵了一匹马儿,说说奉命教他骑术。   若是说骑术精湛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只是单单学会骑马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儿,江余不过跟着学了一个时辰,便能自己一个人稳稳地骑着小马驹溜圈儿了。   这若是放在半年以前,便是江余从来不敢想的事儿,他困在江家那一片枯井中,每迈出一步都要看着他爹,裴氏,他姨娘,甚至那些个姐妹的脸色,心里不过想着能早些嫁出去,哪怕嫁个乡下的泥腿子也好,至少他不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了。   奔驰的马儿,迎面将发丝抚起的暖风,如同要飞起来一般,马场中,江余不比担心会有谁窜出来认出他,没了心事的江余觉着自己从来未曾如此痛快过,如同曾经的一切的失意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这一切是谁给的,江余再清楚不过。   等着天色将晚,车夫驾着马车将江余送回那座宅子时,恰巧碰上外出回来的宋瑜。   “公子!”   江余眼中的光芒差点儿晃了宋瑜的眼,“学的如何了?”   江余高兴道:“下回出去公子便不用载我了。”   宋瑜看了他一眼,“承兴,都给他。”   江余一脸莫名,转头却看卓承兴,“什么?”   “奖励。”宋瑜率先进了门,清越的声音不急不缓   等着卓承兴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一把各式各样的东西给江余时,江余也僵硬了片刻。   糖葫芦,兔子形状的糖人,如意斋的梅花香饼...   这些个东西,他确实未曾吃过,只是...   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并非垂髻之年,这是当他还是个小孩儿呢!   如此想着,江余将粘了一层褐色糖浆的暗红色山楂咬下一颗,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即充斥着口腔,又从舌尖传到了心里。 第19章   大同府城西南方有一个有一座福安桥,桥头和岸堤上载满了柳树,每逢春来,起风之时,堤岸之上,团团柳絮如同漫天飞雪,轻盈舞动。   这便是大同府城有名的“福安风雪”,若在春时来到府城,此处必是士子游人皆不愿错过的美景。   想当初,宋瑜扔下皇帝的位置避到了翠湖行宫之时已是夏初,不过逍遥了几个月还未曾等到下一个春,便又活了回去,到底没看上这道名景。   正事儿也办完了,春色正好,这回怎么也不该再错过不是。   江余正在为宋瑜束腰带,他除了每日早晚伺候宋瑜洗漱换衣,便也再没旁的事儿可做了,这两天更是积极。   原本这该是丫头干的活计,但是宋瑜从来不爱用女子,原先这些小事儿都有小厮在做,宋瑜这回没带小厮,有手有脚,这么点事自己随手便也做了。   只是刚到这个宅子里时,只因着宋瑜起早了,便自己换衣起身,来晚了一步的江余伺候他洗漱到吃饭时皆是一脸的天要塌了。   宋瑜琢磨了半响也没明白,只得问道:“做什么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公子你起的真早。”江余道,“衣服都穿好了。”   “那又如何?”   “我能做的事儿又少了一件。”   “......”   前两日怎么不见这孩子如此积极呢。   为了能伺候宋瑜穿衣,江余起的更是早了一些,宋瑜对他这个行径剖为无奈。   “禀公子,马驹都已备好。”管家从外头进来躬身禀告。   宋瑜点点头,看向正给他挂玉环绶的少年,“昨日你不是说学有所成,今天便自己骑了马试试,奖励可不是说说便有的。”   江余整理的动作一顿,仰头看向宋瑜,眼中一点迟疑,最终还是乖顺地应了一声:“是。”   他没办法开口拒绝,即便宋瑜对他异常优待,但是他也晓得没有哪个主子喜欢老是顶撞自己的奴才。   管家也应声退了出去。   透过半开的窗栊,两个仆妇正在院子了做着洒扫的活计,管家在垂花门处与外头的一个看门老头儿说话,正门外看不见的地方,还站了个年轻的小厮。   要什么人没有,他又算哪一个葱。   这个宅子里,着实缺他一个不缺,少他一个也不少。   若是在驿馆之时,江余还想着能找借口向宋瑜推拒出门之事,如今半点也不敢想了,他不能将宋瑜的宽容当作理所当然,甚至随意挥霍。   太将自己当一回事的后果不是江余能承受的起的。   宋瑜定是不会在此地久留,但是谁也说不准,江余会不会被留下来。   府城之中不允许纵马奔驰,驾马慢行倒是不禁的。   江余□□的那批马儿是一匹白色的小马驹,比不得宋瑜他们骑的马儿高大神骏,却非常适合江余这个初学者。   听管家说是昨晚宋瑜让人专门给他寻来的。   昨日里独自骑马的畅快感被心中顾虑之事所冲淡,江余面上一片凝重,在旁人看来到像是第一次骑马上街过于紧张的样子。   “你即是当大同本地人士,该是知晓大同府附近有哪些地儿值得去一些,”宋瑜一手拉着缰绳,姿态悠然,“不给公子我说说吗?”   这话在宋瑜说来,没半点儿试探的意思,只是听在有心人耳中便不一样了,江余心下一惊,虽竭力镇定,面上到底露出了忐忑的神色。   这是知道他的身份了?江余抬头看向前方那人的背影。   当初江余独自一人,手中无路引无公验,既住不得客栈,也不敢与旁人有过多牵扯,一路东躲西藏,莽莽撞撞地在山里找到一处房子便住了下来,吃了不少苦头,却因着极少与人交流,化名倒是想了,却一直没机会使用。   江余视宋瑜为救命恩人,虽说后来心中谋算着让宋瑜收下他,到底是没做出欺骗之举,直接说了真名。   或许江姓人氏多如牛毛,但是姓江名余的肯定不多,加之又是大同府人士又是叫江余的,年约十五的哥儿便更好找了。   若是宋瑜认定江余便是大同府本地人士,加之江余姓名以及宋瑜的身份,要查到他这个人不过就是费点时间的事儿。   “公子知道了?”他总抱着侥幸,希望能瞒到离开大同府之时,没想到这么快便暴露了,江余捏紧了手中的缰绳,脸色煞白。   只是这回倒是江余多想了,若是宋瑜是普通官员之子,他倒是对自己捡回来自愿为奴,并且是这一副长相的人会相当宽容,甚至也懒得费劲追根究底,但他不是,即便他不去查,卓承兴也要查一查。   别看卓承兴一副大大咧咧,莽莽撞撞的样子,身家性命都与宋瑜的安危绑在一起,他又岂会如此粗心大意,放一个陌生女子靠近宋瑜。   可惜的是,不论如何查,都是查无此人。   这就更有问题了。   卓承兴倒是跟宋瑜说起过,只是对于宋瑜来说,江余的身份越查不出越是合他的意。   巧合太多,那便不是巧合。   又管他是男子或者女子呢!   江余之言一出,宋瑜一时竟是没明白过来,直至江余从马上下来,当街跪了下来。   “求公子不要将小鱼儿送回去,小鱼儿愿意伺候公子一辈子。”   如此一说,宋瑜倒是懂了,这是以为他知晓了他的身份?   春色满城,正式踏青时节,街上虽不是行人如织,却是比往日多了不少,宋瑜这一行人个个骑了高头大马,兼职容貌出色,难免引起路过之人多看一眼。   容貌秀美到看不出性别的少年突然下马跪下哀求,声音清冽,虽是不甚响亮,却依旧让离得近的人听了个清楚,再添油加醋地在脑中想出各种爱恨情仇。   宋瑜居高临下地端坐在马上,“站起来。”   宋瑜的声音冷淡听不出情绪,江余抬头看向马上那个男人,“求公子...”   “站起来。”宋瑜又说了一声。   还想说什么的江余,猛然瞥到马后驻足的行人,再四下环顾,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做法,不仅会让宋瑜成为旁人饭后谈资,更有隐隐逼迫的意思。   只是能用“逼迫”就范的,不是收到宠爱之人,便是位高权重之人。   一时间江余原本泛白的脸色更是变的惨白,闭上嘴失魂落魄地起了身,像是失去力气一般蹬了两回也没翻上马背。   这回倒是半颗眼泪也没有落下。   宋瑜调转马头,驾着马儿往回走了两步,弯了腰直接将江余拎上马背。   手一抖便又驾着马儿拐了弯继续朝原来的方向行去,对于旁人的视线毫无不适的样子。   这动作倒是又让江余有了一丝希望,他靠在宋瑜怀里,还是忍不住说道:“公子,小鱼儿以后都不顶嘴,听公子的话,公子让我学什么就学什么...”   他明明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却是满脸麻木,似是不敢多抱希望。   明明毫无表情,却是比几天前看着宋瑜吧嗒吧嗒掉泪珠子还要让人觉得可怜。   即便宋瑜对他一直很好,比他遇到的所有人都要好,但江余习惯了失望,又怎么敢多抱希望,真的绝望了,那么那些个试探的泪珠又如何能再毫无负担的流出来。   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堪之外,也并没有其他作用了。   宋瑜的不做声让江余的心掉落谷底,收了声。   若不是此时就侧坐在马背上,宋瑜猜他怀里那个停止絮叨的少年这会儿肯定又会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   “为何不想回去?”看着头快要垂到肚子上的江余,宋瑜开口。   “我不愿被送去当个玩物。”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江余这般相貌如此说起来倒是毫无违和之处,因着差点被送人而对男子有所惧怕到也说的过去。   “你避着承兴,对驿馆中的驿使也多有避讳,如何便不怕我呢?”到他手中难不成便不会成玩物了。   这也是宋瑜觉得奇怪的地方,就如那个女人一般奇怪,江余面上不显,身体却诚实的很,不论卓承兴也好,其他男子也罢,都显出一种避之不及的劲儿来,便如女子避讳男子一般。   这也是为何卓承兴到如今都认为他是个女子。   只是,为何又对他如此亲近?   江余眼中却也没有旁的的情感,跟那女人一般,全然的崇拜之情。   只是因为他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还有别的缘故?   “为何要怕公子。”江余总算抬头看向宋瑜,神情有说不出的笃定,“公子跟他们又不一样。”   都是哥儿,都一起洗澡了为何要避讳。   不一样?   宋瑜摸了摸下巴,还确实不一样,不过那些驿使还是卓承兴,一个个都相当地正常。   他们都喜欢女子。   宋瑜更喜欢男子。   偏偏,江余就是个男子。 第20章   “江家啊。”宋瑜似是有些笃定般低声说道。   当初救下江余之时,他身上的一身衣裳不论料子还是针线都相当的不错,江余此人除了那时杀蛇的时候凶悍一些以外,平常的行为举止却皆是规矩有度,全然不像小户人家养的出来一般。   如今有头有脸的人家最重声誉,送女儿去做妾况且会引来他人诟病,更何况是将儿子送去做娈宠了,如此想来,江余该是逃奴才是,且是大同府哪个大户人家的出来的逃奴。   宋瑜可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个人,对逃奴遣送回主家却是没有同情怜惜之情的,只是,若那个逃奴是江余,这便又不同了些。   江余并不知宋瑜这是在诈他,在宋瑜说出江家时,原本紧绷的双肩便如同放弃般无力的垂下,又再度低了头。   他这便是承认了宋瑜的猜测。   江余心下只觉着这回大概是躲不过去了,他做的一切左不过是垂死挣扎,心中难免起了强烈的不甘,这让他无意识地双手紧握,不长的指甲在手背划出几道血痕,尖锐的刺痛都没有让他回过神来。   不论如何,只要能活着便是好的,江余只能在心中如此不断告诫自己。   “松手!”   一声低喝让江余如同受惊般浑身一震,下意识松开了双手,抬眸朝宋瑜看去。   如同濒临死亡的病人一般,江余的脸上惨白一片,潋滟地双瞳都像是失去了光彩一般,死气沉沉地与宋瑜对视。   造成如此大的打击,大致是因着江余一直将宋瑜当成救命稻草,骤然间以为宋瑜要将他送回那个避之不及的家中,便如同被信赖之人亲手推入深渊一般,更加让他无法忍受。   明知道宋瑜对他算是仁至义尽,甚至他那命都是宋瑜所救,却依旧忍不住心生退缩之意,原本一点亲近依赖之情更是尽数收了回来,堪堪让自己不至于卑劣地开始怨恨宋瑜。   只是再看向宋瑜的目光,已然是看向陌生人谨慎与退缩。   这般的江余就像是一只胆小的动物一般,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周围,一点风吹草动,便又将自己整个儿缩回壳子里。   这眼神还真是让人不高兴。   宋瑜握住少年细长的手指,看他手背上三道渗血的抓痕,开始无奈。   如此看来,养小动物也需要谨慎。   宋瑜清楚地知道,若是自己再不表态,大概马上便要失去怀中少年的那颗心了,他松开江余往后缩的手指道:“承兴,金疮药。”   落后一步跟在一侧的卓承兴不声不响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瓶子,一抖缰绳让马儿快走两步,将瓶子递给宋瑜。   转眼间,一只手指修长,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手掌托着一个青色的瓶子出现在江余眼皮子底下。   “不必了,”用另外一只完好的手遮住伤口,江余声音恭敬又带了点飘忽,“过两天自己便好了。”   再重一些的伤他也不是没受过,如今这么点伤跟那天下山时手掌的擦伤比起来也并未严重多少,手掌上伤口不擦药到如今不过三天,不也好的差不多了,他何苦再受人一点恩惠。   他又何必再对他如此温柔。   载着两人的马儿脚步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去,并不管背上之人的喜怒哀乐,一上一下的颠簸,江余胸前的那只手却依然稳稳地托着药瓶,不曾移开。   “公子我可不要一手伤疤的人伺候。”   江余听到宋瑜清冽的声音悠悠地传入耳中,大抵眼前是攸关一生的事儿,眉眼一抬,不过愣了一瞬他便明白了宋瑜话中之意。   在宋瑜握住药瓶的手方一动作似是准备收回之季,江余猛的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转头看向宋瑜,原本黯淡的目光似是一点一点的被眼中之人点亮,“公子可是准我留在身边了?”   江余自认不聪明,他不爱似是而非的回答,更爱听明明白白的答案。   “公子我喜欢干干净净的孩子,”宋瑜嫌弃地看了一眼江余的手,手背上的血珠子因着江余的动作顺着皮肤缓缓往下滑落,“松手,血要流到衣服上了。”   虽是满脸嫌弃,宋瑜却未将他甩开,任凭江余将他的胳膊抱在胸口。   看着那张俊美无匹的面容,江余抿唇突然笑了起来,花瓣似的眼睛弯成月牙状,抱着宋瑜的手臂的样子,倒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   “小鱼儿干干净净公子就一直让我呆在你的身边吗?”   这话说的,宋瑜总觉着有些古怪。   宋瑜依旧未曾正面回答,只道:“将来好好孝顺公子我。”   既然有将来,这便是留下他了,江余笑道:“嗷...”   “松手!”   “嗷...”   这嗷是嗷了,江余却依旧是没松手,那血珠子到底还是沾上了宋瑜的衣袖。   原本两人共乘一骑便已引起往来之人的侧目,好在江余柔软的相貌让旁人都以为两人不过是作风大胆的恩爱小夫妻,这才没引来异样的目光。   虽说即便有,不管是从前还如今,都是众人目光中心的宋瑜也不在乎,但是那前提是,不是如今这种看陈世美般的目光。   宋瑜皱眉看着抱着自己的胳膊哭的打嗝的少年,再一次觉着无奈兼之束手无策。   大概是这么些年来头一回有这么一个人,不断在他困顿之时伸出援手,在他绝望之时一次又一次的在漆黑的深渊中握住他的手,即便每次难免都会受一点小伤,却总是让他能看到前进的光芒。   江余这回才会忍不住在宋瑜面前再次落下泪来,不是那张想要引起同情的算计的泪,只是觉得忍不住,如此而已。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带着水汽的春风吹干了江余的眼眶。   这么一会他们一行已是到了福安桥近处。   江余将脸埋在宋瑜的胸口,哭的停不下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哭的停不下来,那也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一件事儿。   堤按上柳枝垂水絮飞如雪,暖暖的春风拂来,立时便落了马上之人一身。   “啊切~”   煞风景的喷嚏声硬生生的打破了这如诗如画的景色。   周围人嫌弃的视线让江余捂住了口鼻,连泪珠都忘记继续掉落。   宋瑜松了一口气。   他虽一把年纪了,却依旧不会哄孩子。   只是江余眼睛倒是歇息了,嘴巴却是不再空闲,连续不停的小声“啊切”声在宋瑜身前不断响起。   宋瑜到底也没对“福安风雪”品出个味儿来,便调转码头去了附近的医馆。   江余与柳絮相冲。   最终,三人也没赏到什么景儿便打道回府。   大同府江家,家境富硕,姓江的人家并不难查,只是并未有奴才名叫江余的,哪怕主子里也并未有男子叫江余这个名的。   宋瑜接到结果时已是夕阳西下之时。   他不信江余之前的作为全部是假的,只是若不是假的,那么,江余此人来历倒是跟他想的一样奇异了。   江家,又是哪一个江家呢?   这回到是不需要宋瑜等待了,答案自然的送上门来。   “禀公子,珍宝阁东家江德义求见。”   珍宝阁?   江? 第21章   江德义寻上门来之时,却是在江余跟着宋瑜一同在外头游玩了几日之后。   那时的江余心中少了被带回江家的顾虑,却又多了一层疑惑。   “福安风雪”未赏成便打道回府,宋瑜之后也并未再多问,江余只当他是什么都晓得了。   那日在马背上,宋瑜虽未明着答应江余什么,但是字里行间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江余也便当他是答应庇护自己这件事儿了。   如此,虽是想着还是尽量不要在外头晃荡,免得惹来麻烦,但是第二日宋瑜要去西市之时,江余却是没有拒绝。   一是他依旧不敢“恃宠而骄”。   二是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气。   三么,便是他其实也想出去看看。   若是说起来,不管是“福安风雪”亦或“春神庆典”,他虽住在大同府城之中十五载,听旁人说起过却是从未亲眼见过。   在江家,他便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儿家中之人绝对不会想到他的,即便有,他那个好姨娘,也会找各式有的没的理由回绝,这也是江余对江家心凉的最大理由。   春神庆典是大同府特有的节日,每年三月十五,府城西市便会有连续三日的庆贺春来花开的集市,每逢这些个日子,大同府城之内,处处花香四溢。   宋瑜的宅子离西市不过一条街的距离,一早起,在院子里便能隐隐约约听到鼓乐之声传来。   宅子里不过加上江余不过七个下人,宋瑜让管家给所有下人发了半个月的月钱,放他们一日假,许他们出去玩,连江余也得了500文钱。   主家如此大方,出门之时,宋瑜一个眼神,江余又如何能说不去。   宋瑜在前,江余跟卓承兴一人一侧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便看到西市的坊门。   从坊门开始,一眼望去,西市长街两侧,满目皆是用盛开的花朵装饰的小摊点,有卖零嘴的,有卖小玩意儿的,往来人群比肩接踵,江余这辈子也没看到过如此盛景,跟在宋瑜身后看什么都觉着新奇。   那些插在稻草上的一串串红红地果子不就是那日宋瑜给他带的奖励之一,江余问过宅子里的厨娘,知道那叫糖葫芦。   那个糖人原来是如此做出来的。   那个泥偶好精致。   江余看的目不暇接,如同一个泥腿子头一回进城一般。   街面上不仅有这些吃食小玩意,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头戴幂篱身后跟着仆妇丫鬟的女子,穿着远山书院标志性蓝色书生袍子的学子,穿着短衫带着小童的妇女,还有些盛装结伴出行的年轻男女。   如此热闹非凡的人群之中,宋瑜混在其中,却依旧显眼的一眼便能注意到,路过之人皆有意无意地会将目光转向他。   江余看新奇之余,有意无意的打量视线让他又分了些心思出来,只是如此一分心,他便察觉出异样来。   街上既是连盛装打扮的女子都有许多,为何偏偏除了宋瑜和他自己,竟似一个哥儿也未曾见着。   再如何,女子的规矩可比哥儿还要严厉一些,没道理女子许多,哥儿却不见一个啊!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宋瑜突然变停下了脚步。   江余疑惑骤然被打断,抬头便见卓承兴自觉的掏了铜板给了路边那个举着插了满棍子糖葫芦的老人家。   看着一个妇人牵着手拿糖葫芦的五六岁稚童转身离去。   他眨了眨眼,惊异地看向卓承兴。   人高马大的卓大哥原来是这样的人嘛!?   江余觉得实在是无法想象。   等卖糖葫芦的老人从棍子上抽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宋瑜之时,江余一双眼睛更是瞪的溜圆。   觉得似有一道雷劈在脑门之上,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当然,最终摇着扇子,满身贵气的男人并未伸手,站在一旁的卓承兴转头看向江余,等宋瑜也转头看向江余之时,他终于明白咯,感情是买给他的。   江余抬头看向前方已经不见人影的母子两,只好赶紧伸手接过那老人举了半天的糖葫芦。   宋瑜半个字也未说,见江余接了东西便又慢悠悠地抬脚朝前走去。江余也只能举着那串裹了厚厚一层糖浆糖葫芦继续跟在宋瑜身后。   接着,糖人,糕点,兔子状的泥人...   江余手中零碎的小东西越来越多。   宋瑜站定,卓承兴付钱,江余接过来,重复再重复。   还没走过半条街,江余却已经拿了满满一手的吃食和各种小玩意,引来路过的小孩们羡慕的目光。   -娘/爹,我要那个姐姐/哥哥手中的...   江余:"......"   江余除了一张脸,从来不曾被人羡慕过,首次因着旁的东西被人羡慕,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走在身旁的两人半点也没有想要帮他拿一些东西的意思,付了钱便齐齐等着他去接过来。在宋瑜又停在一个凉糕铺子之前,江余再也忍不住了,拉了拉宋瑜的袖子,“公子,拿不下了。”   江余穿了一身灰褐色短衫,脑袋上规规矩矩地束了个小髻,一簇鬓发垂在圆润的颊边,一副再平常不过的大户人家小厮打扮,只是他脸庞秀美,双手中皆是零嘴小玩意,看着倒又不像是下人,反倒像是跟着兄长出门玩耍的小公子或者豆蔻少女。   “吃到肚子里不就腾出手来了。”宋瑜摇了摇扇子瞥了眼江余说道。   确实是给他吃的没错了。   “公子吃吗?”虽然心中有数,江余还是谨慎地开口问道,免得显得太过自作多情。   宋瑜摇着扇子继续往前,“公子我看着像三岁小孩吗?”   江余:“......不像。”   目光转到宋瑜另外一侧的人身上,卓承兴撇开头。   原来我才是三岁小孩吗?   江余愤愤地咬下一颗裹着糖浆的山楂,三两口便吃了一串,又接着拆开包在糕点外头的油纸,梅花形状的白色糕点,卖相是相当的好,精致且分量也少,不过四块糕点便要100文。   在从来也没富裕过,也不曾享受过的江余看来,可不是一般的贵。   现在倒是满手这种吃食,江余也不客气,一口一个,吃够本。   虽说边走边吃实在是粗鲁,只是他那个主子都不管,他又怕什么,反正他此时不过一个下人而已。   宋瑜说的没错,吃了确实便能腾出手来了,但这个前提必须是,宋瑜必须停下他继续撒钱的行为,江余即便是半大的小子,吃的速度也快赶不上宋瑜买的速度了。   莫非是想撑死他!   江余愤愤地往嘴里塞各式零嘴儿,边看街边。   一个坠满鲜花的木架上,挂满了各式的各样的花脸的面具,摊子边上一个年轻的摊主正坐在一旁,手里托的一个画了一半的木质面具,正一笔一画的往上添颜色。   江余看着色彩绚丽的面具,心中一动,如今这个场合,戴上面具的话,既不违和,也能避开江家之人,一举两得。   他心中不过这么一想,便见宋瑜在面具摊前停了下来,直接取下一个红色的花脸面具,往江余头上一套。   江余:“......谢公子。”   总有一种被当做小孩照顾的奇怪感。   在肚子撑着不行而宋瑜再次在吃食摊子前停下来时,江余哆嗦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公子,我...吃不下了。”   就快撑得走不动道了。   江余穿着小厮的短打,头上顶着一张滑稽的花脸面具,看着倒是更显的年幼,此时睁着大眼儿巴巴地看着宋瑜,样子倒是说不出的可爱。   伸手抹掉他嘴角的一点糕点沫子,宋瑜依旧道:“承兴,付钱。”   “公子...”江余无奈了。   宋瑜收回手,“带回去吃。”   江余收回拽着宋瑜袖子的手,轻微一个动作,怀中的一个包裹便从他胳膊间隙漏了出来,吧嗒一下掉在了地面上,江余无辜道:“真的...拿不动了。”   他连将面具拉下来遮住脸的动作都做不了。   卓承兴接过刚买的糕点,江余总算松了一口气。   再沿街走了几步,宋瑜突然又拐进一家布庄。   江余脚步一顿,这到底是个什么套路?   难道不买零嘴改买衣物了!?   下人还有这么当的吗? 第22章   “小姐,”一身青衣的丫鬟满脸疑惑地跟在头戴幂篱的女子身后,“我们为何不与表公子一起?”   人来人往的西市街道上,如此打扮的女子倒是多的很。   “表公子,表公子,说是表公子,可我毕竟不是亲表妹,合该避嫌才是。”女子声音婉转,柔声对身边的丫鬟说道。   “大姑娘也不是亲表妹,不是还黏着表公子。”丫鬟嘟嘴道,表公子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却已是举人,可比万家的大公子好的多了,三姑娘为何却对他如此冷淡。   “巧慧,”江玉娘纤细白皙的手指划过描画得精致的花脸面具,“这话下回可别说了,若是被母亲知晓,既是我也要跟你吃挂落。”   明明该是斥责的话语,女子说起来却轻轻巧巧的,温柔的很,只是巧慧确是一个激灵,立即认错道:“巧慧知错了。”   江玉娘隐在白纱后的嘴角挑起一个笑,带着几不可见的讥讽之色。   裴夫人不过是裴大人庶妹,还是不甚亲近远嫁的庶妹,江家之人谁不晓得,但是谁也不会如此不知趣地说出来,只是即便如此,裴夫人还是靠着这么一层关系让江德义好好供着她。   裴泽身份高,江玉娘当然知道,只是她对自己身份更是清楚,几日下来,她与裴泽“巧遇”过许多次,裴泽却从未主动与她说上一句话,颇为冷淡的样子。   甚至裴泽的眼中尽是与裴夫人一般,看她的眼神与看丫鬟并无区别,似是高人一等一般,想来也是看不上她的。   虽每每想到如此,江玉娘便心有不甘,却也看的清楚。   裴泽看江家女子皆是如此。   于她来说,裴泽绝对不是良配,他对她无心,无意,想来裴家皆是如此狗眼看人低,只是江珍娘对裴泽却是一副倾心的样子,江玉娘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可别怪她横插一脚。   “申时快到了,蹴鞠场可是在前方?位置可是定好了?”   “是的,昨日便遣人定好了。”跟在另外一侧的仆妇回道。   祥庆布庄两侧被皆被小摊贩占据,唯留正门入口一条道进到布庄里头,夹道两侧应景地摆着一溜的垂丝海棠,在西市热闹的花海中也依旧显眼的很,而与那海棠花道一般显眼的,便是门上方祥庆布庄的牌匾了。   即便江余不常出门,也听说过祥庆布庄的名声,后院女子,聊起天儿来,说的不是胭脂水粉,便是美衣华服,祥庆布行每一季出的料子都比其他布行快上一步,且出的皆是上京最时兴的料子。   他们布庄还有上京请来最好的制衣师傅,每每到了裁新衣之季,祥庆的名字总能传到江余耳中。   布庄的门面极大,进门后,入眼的便是两侧木质柜台,以及左右两边那摆满各式布料的木头架子。   祥庆布庄很大,里头的人不多,但是个个都是衣着鲜亮之人。   三人一进门便有一布庄伙计迎了上来,“客官要些什么,本店有上京最时兴的成衣布匹样子,可要小的为您...”   “阿福。”不等伙计继续,便有人在一旁叫道。   “哎...刘掌柜,何事吩咐?”名叫阿福的伙计应声转头看向站在一侧柜台中的中年男子。   江余的目光也跟着转向声音处。   只一眼,江余便认出这个刘掌柜便是前几日在城门口接引宋瑜的男子。   江余惊讶地看向宋瑜,他记得这个掌柜当时可是对宋瑜恭敬的很,连他们这几人住的宅子都是他准备的。   这时,门外又进来几人,刘掌柜不过瞥了一眼,便对那个阿福的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迎客人,自己从柜台后走出来,迎向宋瑜。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江余便听到身后一声清脆娇笑声,“这不是江家三娘么,向来清高自持的江三娘竟打扮成如此...还真是让人意外。”   江余原是不知这话是对他说的,只是“江三娘”几个字还是让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去。   说话的女子一身粉色衣裙,与她的声音一般,长得娇俏可人,只是看向江余的目光却不甚友好。   这是跟我说话?   那女子目光直直的看向江余,显然不允许江余自欺欺人,这话还真是对他说的。   江余头上的花脸面具一半扣在头顶的发髻上,一半堪堪遮住他半个额头,大半张脸明明白白地暴露在女子与他身后之几人的眼中,若是刚才在屋里未看清而认错人,此时总该看清了吧。   粉衣女子与她身后之人却是半点没有认错人的样子。   布庄里的人,除了一个宋瑜心中明白,旁个围观的人包括卓承兴皆是以为江余便是粉衣女子口中的江家三娘。   江余抱着一满手的小玩意,目露疑虑。   他记得前几日在大昭寺中,那个跟在裴夫人身旁的男子叫他“三妹妹”,而这个女子又叫他“江三娘”,一人认错是巧合,两个人都认错呢?   “姑娘是...”   江余那一副不认识人的样子让女子双眼冒火光,大抵是以为江余故意羞辱她,看了眼站在江余身后的人,冷笑一声,“看来能让大同第一美人之称的江玉娘如此打扮的,便是你身后这位公子,裴公子吧。”   不等江余张嘴,竖着眉头转身对身后的男子说道:“怪不得她近来都不曾与我们偶遇,原来是攀上官家公子了。”   这话说的诛心,此时布庄里头人不多,她这话说的也不响亮,但是周围几人可听的清楚。   若江余真是江玉娘,宋瑜真是那个裴公子,恐怕江余水性杨花的名头可跑不了。   “二娘!”   似是也觉得这话说的过分了些,那女子身后的蓝衣男子喝道,上前一步对江余道歉,“舍妹年幼,说话不知分寸,请江姑娘,裴公子见谅。”   他们说话太快,江余张了几次嘴,都不曾插上话,这回总算有他说话的余地了。   “我不是...”   “三娘,你为何在此?”又是一声娇斥,布庄门外又进来几人,“这身打扮成何体统!?”   若是有手,江余想扶额,为何他说一句话如此艰难。   这回进来的,别的人江余不认识,江珍娘他却是认识的,以及他身后的不就是那天的男子。 第23章   江珍娘原是不想进去的,与心仪之人一道出来,进布庄算个什么事儿。只是最碍眼的江玉娘虽未跟着一起出来,却还有两个年纪更幼的妹妹跟着。   不管哪个女子也无法拒绝美衣华服的诱惑,而祥庆布庄最近似乎又有新的布料上架。   裴泽大度体谅,毫不介意,索性几人便一起穿过海棠花道往里走去。   还未进门,江珍娘一眼便注意到大门几步远那个俊美异常,却又气度不凡的男子,接着看到的便是正朝男子方向抱拳的万文信,心里便是一阵后悔。   万家与江家相同,虽不是大同府顶顶富贵的人家,却也是前头那几个排得上号的富商,说起来,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万文信便是万家长子。   裴夫人与江父都有意与万家结个亲,给江珍娘挑中的便是长子万文信。   说起来,万文信长的也是一表人才,与江珍娘嫡亲的大哥江成业皆是远山书院的学生,只是万文信跟江成业却不一样,他自小不爱读书,倒是更喜爱经商,在书院广交朋友。   只是如今这般年纪连个童生都未考上,还不如小他几岁的弟弟万文诚,江珍娘心高气傲,又如何看的上。   前段时间,更是听他大哥说,万家拿这个大儿子没法子,今年年初便已不再去远山书院了。   江珍娘本就看不上万文信,只是万文信看不上她,反而更中意江玉娘这一点,却也惹恼了她。   看上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江玉娘,从小到大,江玉娘便凭着她那副狐媚样子,一个风尘女子所出的庶女事事爱压她一头,如今好了,竟是连个婚事都要抢。   即便这个婚事她也不乐意,那万文信也是个色令智昏,不学无术的男人,不要便不要了,只是如此显得她比不上江玉娘的方式让她实在开心不起来。   到底两家还未通过气,还未定下到底是谁与谁,明面上还是江珍娘和万文信,如今遇上,江玉娘有些担心地看了眼身后的裴泽,要是被误会可不好了。   如此,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脚步也在跨进布庄门栏的时候顿了一顿,江玉娘这才注意到侧身站着的那个小厮打扮的人。   方一看清,立即把她给气的不行,虽说她巴不得江玉娘名声扫地,但她做为江家长女,既然碰上了又如何能视而不见。   女儿家一副男子打扮,还毫无仪态的捧着一堆吃食玩意儿,身边却连个丫鬟也不带,看着便能猜到此行便是跟他旁边那个陌生男子一道的,这若是被人认出了,他们江家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   江玉娘那张脸,认识的人可是不少。   布庄虽大,他们这般动静还是引了一堆人好奇窥视。   不等江珍娘再开口,身后的裴泽上前一步,拱手道:“宋姑娘,又见面了。”   他这一动作,引得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宋瑜的外貌气度实在是出众,甚至一露脸,便让裴泽有低人一头之感,不过几日,记忆依旧鲜明的很,他又哪里会忘记,一眼看见他再看他身旁那个与江玉娘几如一人般的小厮,他便知道那个定不是江玉娘。   到了如此地步,江余也不知该解释自己不是他们口中的三娘还是感慨,到底还是遇上了江家人了!   还是如此措不及防的时候。   只是,如此一碰面,江余心中的疑惑也更多了些。   旁人也便罢了,江珍娘可是他嫡姐,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为何连她都会将他与三娘认错,江玉娘与他可没相似到这般程度吧!!   江余抱了满怀的小玩意儿在他心潮起伏之下,又咕噜噜往地上掉了几个,引得在场的人又齐刷刷地将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这让不知如何应付地江余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身边的人。   “刘掌柜。”宋瑜从来没让江余失望过,这回也一样,他不过对刘掌柜抬了抬下巴,刘掌柜立即便叫人将江余手中的东西全部接了过去。   先前的粉衣女子一行,江余看他们的眼神尚且是陌生的,但是如今进来的几人,不说面前上来打招呼的男人,那女子却明显是江余是认识的,宋瑜不说话,却在一旁看的清楚。   “宋姑娘?表哥你在说什么?”江珍娘惊讶地看向口吐胡言的裴泽,这明明便是江玉娘。   即便想帮江玉娘维护名声,在场的皆是熟识之人,说这种谎话也无济于事。   “表妹你误会了,”裴泽看着那个姓宋的女子,只见她似是有些害怕的往他身旁的男子处微移两步,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那个男子时透出显而易见的信赖之情,那样子倒是特别需要旁人细心呵护般。   “误会什么?”   “可记得我上回在大昭寺与你提过的,我碰上一个与三妹妹极像的女子。”   “不可能!”江玉娘想也未想便否认道,再如何相似也不可能如此相像。   江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慢慢退到宋瑜身后,用空出来的手抓住了宋瑜的衣袖,带着点心虚道:“我姓宋,叫宋小鱼,你们认错人了。”   是不是认错在场的人都心有怀疑,但是江余在瞎编还是有人知道的。   卓承兴和宋瑜都低头看他。   宋瑜有些不舒服的抽了抽衣袖,江余立马仰头眼巴巴地看他。   那副战战兢兢,可怜巴巴粘上来的样子,倒是跟那日晚上粘着宋瑜睡觉的样子有些像,就向个寻求保护的幼崽一般,倒是挺可爱的。   大概两辈子加起来,宋瑜也就在江余身上体会过。   还挺新奇。   宋瑜只看他一眼,不动了,也没说话。   既然宋瑜都随他瞎编,卓承兴也只能撇了撇嘴,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在场之人都有些迷惑,只那粉衣女子皱了眉,“江玉娘,你在糊弄谁呢?”   粉衣女子与江玉娘不算熟识,话也不曾说过几回,可在场的另外几人却是与江玉娘一同长大的,裴泽这般说过几次话的人都分得出江余和江玉娘嗓音中的区别,江珍娘和她几个姐妹又如何会分不出。   顿时,几人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粉衣女子一见,更是皱紧了眉。   这是真认错人了?   江余看的明白,心中更是百转千回。   江玉娘,为何他们都认为他是江玉娘?   什么情况下明明站的极近,还能将两个不相像的人认错,还是再熟悉不过的几个人一同认错。   除非他们认识的那个人,长了他极其相似的一张脸,而那人却是个女子。   江余有些迟疑地说道:“你们一直喊我姑娘,但是,我并非女子。”   这话一出,包括卓承兴在内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向他。 第24章   原本还有些惊疑不定的众人,在江余此话一出后,脸上惊讶瞬间褪去,变成了全然的怀疑。   这是几个意思?   方才说出假名之尚且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如今他说了真话倒是没一个人相信了?   他是貌若女子,但也不到全然像女子的地步吧。   哥儿长成他这样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吧,有什么好怀疑的!!   江余不高兴的鼓起了双颊。   一直作壁上观的宋瑜,唰地一声抖开手中的折扇遮住了自己忍不住弯起的嘴角。   也不知是谁,前些个日子非要扮成女子,这会儿倒是知道不高兴了,未免晚了些。   裴泽记性可不差,他还是清楚地记得当初在大昭寺时,眼前自称宋小鱼的姑娘可是一身的女子装束,还是粉色的裙衫,如今又如何会相信她不是女子的这种说法。   只是转头看看边上一个娇俏,一个明艳,却都有些气势凌人的女子,再看江余一副随时都有可能落荒而逃的模样,裴泽倒是有些明白了。   撇清关系也不该说出如此拙略的谎言不是。   “宋姑娘不必害怕,”抬眼看了那个毫无半点插手之意的俊美男子,裴泽温声道,“珍表妹不过是将你认错成江家三妹妹而已,并无恶意。”   江珍娘只在边上上上下下打量这江余,只想找出一点不同来,天下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杜姨娘当初生的真不是双生子?   “大姐姐,这个真不是三姐姐吗?”   江珍娘不吭声,站在身后的妹妹却忍不住凑上前轻声问道。   “泽表哥都说不是了,那,大概当真不是吧。”   江珍娘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自称姓宋的女子。   她看着那个女子在他们的目光之下露出惶然的神色,一时间心里竟也信了大半。   江玉娘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个大姐再清楚不过,从来不会在旁人面前露出一丝怯意,最爱的便是摆出一副端庄矜持,又落落大方的样子讨长辈欢心。   礼仪规矩都学的顶好,当初年纪小时,旁的人不晓得,还当她才是年纪大一些的那个,哪个不夸她。   明明跟她那个风尘出身的姨娘一样不知廉耻,手段却比他姨娘厉害的多了。又当□□,又立牌坊,周旋在几个男子之见,却从来不会在人前当众与男子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若不是万文信那儿露出了馅,她还被他蒙在鼓里。   江玉娘不管骨子里如何,但表现在人前的样子,永远都是大方得体,体贴温柔的样子,绝不会是现在这般,再加之裴泽的话,这便让她消了大半的怀疑。   但是,对于江余方才那个不是男子的说法,她却是不信的。   当然,在场的除了曾经与江余果裎相对宋瑜,其余的人也确实没有一人相信。   暗自观察着江珍娘与众人的反应,江余心中的怀疑便更加笃定了些。   他说自己不是女子,也不过是试探一番。   拽住宋瑜袖子的手并未放开,这让江余心中有底。   修长纤细一只手直抚向自己的眉间,触手便是带着纹路却被打磨的光滑细致的木头特有微凉感。   不过犹豫了一瞬,江余还是将挡住额间的花脸面具缓缓摘了下来。   江家从来没有一个跟他长的极像的江玉娘,他嫡姐看着他的眼神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带着不屑的,绝对不可能嫉恨他这么一个废物。   他看的出来,他方才说自己不是女子时,并没有人相信他,全然笃定的样子。   如此,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了。   江家并没有与他们口中“江玉娘”长的一样的哥儿。   江余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但是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他前些日子不是还神乎其神地从夜半的漆黑浑浊河中突然便出现在傍晚高山之上的清澈湖畔。   一边思绪翻滚,一边慢慢取下面具,江余第一次不躲不闪地看向裴泽。   “我家公子就在我旁边,我为何要害怕。”江余捏紧了宋瑜的衣袖,原本的忐忑渐渐转为强撑的平静。   反正宋瑜答应他不赶他走的,赌一回又如何。   宋瑜原本缓缓摇着扇子的手更是一顿,接着带着愉悦继续摇动,舒展的眉眼显得风流又多情,看得出心情不错。   卓承兴只觉着胸口一梗,撇开头不想再看两人一眼。   时至日跌,祥庆布庄采光极好,店中布料花纹都能看的清晰明白,何况江余眉间的孕痣虽然暗淡,却相当的显眼。   如此一来,原本还有些怀疑的众人,眼中的疑虑全部一扫而空,原来,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裴泽,万文信有些惊讶。   江珍娘恍然。   粉衣女子则是面色一红,她并不是一个是非不分之人,对着无辜之人出口不逊便是她的不对了。   与江玉娘针锋相对,也不过是出有因。不过是因着嫡亲的哥哥议亲,头儿个还定下的是江家大小姐,不想转天便说更中意三小姐,明明他哥当时也并无意见,他也并不是没见过江玉娘,又怎么可能是因见着江玉娘的容貌而改了主意,如何想都不对劲。   万家是近几年凭借着上头的关系突然暴富的人家,与江家也是最近才走动起来,万文慧更是才到大同府不久,她对江家儿女不算熟络,不过是见过江玉娘两回。   在万文信转口说中意的是江家三娘后,倒是隔三差五便碰上,这若不是有意的,鬼才相信。   这也是为何万文慧看她不顺眼的缘故。   美是美了,品性却不好。   虽是还未下定,但在万文慧眼中,江玉娘这行为跟故意勾引自己的姐夫又有何区别。   如此,她才会在看到江余之时,忍不住口出恶言。   万文慧是个敢说敢做的女子,既是自己认错人在先,出言不逊在后,她也从不会逃避错误。   “宋姑娘见谅,文慧方才将姑娘错认为别人,这厢向姑娘赔个不是。”大方地朝江余俯身行礼,“我一向不爱空口白话道歉,旁的东西我也拿不出,今日祥庆布庄之内姑娘有何看的上的,皆算于我的账上。”   这一副我穷的只甚钱的既视感,让全身家当也不过500文的江余有些羡慕,只是羡慕归羡慕,人家再有富有跟他也没关系,拒绝道:“不必了。”   方才进来时还怕宋瑜要给他送衣服,怎么一转头又多了一个要送他东西的人。   “那便是姑娘你不肯原谅我了。”   “不,并不是。”   “那姑娘便随便选一些喜欢的,就当是文慧的歉礼。”   “真的不必了。”江余求救地看向宋瑜,他真的不会应付这种事儿。   多说无益,万文慧不再劝江余,直接开口叫道:“掌柜的。”   刘掌柜应道:“小姐有何吩咐?”   “将店里新进的料子给宋姑娘各拿一匹送去她府上。”   “等...”   “既如此,”不等江余开口,一旁的江珍娘又接口,“方才多有得罪,掌柜的,店里女子成衣挑几套好的给宋姑娘包起来,算于我账上。”   “我并不是...”   “宋姑娘!   江珍娘不等江余反驳,便开口叫道,在江余看向她的时候朝江余施了一礼,起身时看着江余的目光灼灼,“虽说这个话有些冒昧,但珍娘在此还请姑娘帮忙。”   说实话,江余心中一颗大石在刚才便放了下来,他猜对了,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回事,但是江家似乎还是那个江家,却又不再是江余知道的那个江家,这个江家没有江余。   一时间,他并无心思多想别的,只有突然升起的解脱感。   但是对于江珍娘,他依旧下意识有些怵,所以在江珍娘说要请他帮忙之时,他见宋瑜依旧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便只能说:“你说。”   江珍娘也很爽快,直接开口道:“希望姑娘能换上女子装束。”   江余一愣,这是个什么要求? 第25章   就如方才江珍娘想的那般,她确实乐的看江玉娘名声扫地,但是前提是不会带累自己。   江家如今还未有一个姑娘出嫁,若是一个江家女儿名声坏了,她们这些人谁也落不了好。   她尚且还分不出这个宋姑娘与江玉娘的区别,江珍娘看向万家兄妹,旁人只怕更分不出了。   况且,今日更是许多见过未见过的姑娘们在旁人陪伴之下来西市看热闹,其中看不惯江玉娘的人可不少。   深闺小姐,一个丫鬟也不带,一身小厮的装束独自跟在陌生的男子身旁,江珍娘目光飞快地扫过站在一旁,全程不过说了三个字的俊美男子,加上这个男人也出色到即便在喧闹的街市,也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便注意到。   呆着如此耀眼的男子身旁,即便江余再低调,想不让人发现都难!   “说了这么多,姑娘恐怕也不难猜到,姑娘的相貌与家中庶妹极其相似。”将目光放在江余身上,江珍娘神色恳切,“姑娘模样出众,今日庆典观者如市,人多口杂......”   带着些难以启齿地表情,江珍娘看了眼宋瑜,又对上江余的目光,“家妹在大同府有些薄名,姑娘看着也不像是本地人士,若是被人误会,对家妹的名声恐怕有些妨碍。”   “望姑娘能体谅。”完全是关心妹妹的模样,“姑娘可否帮珍娘这个忙,改日必定登门道谢。”   一个闺阁女子换了男子装束跟旁的男子出游,哪怕那个男子是个哥儿,对于重规矩的人家确实会引来一些诟病,但是江家毕竟只是商户,什么时候也如此讲究了。   况且,为何他们明明见到他眉见孕痣还叫他姑娘?   他是不是还忽略了什么事儿?   还是他们误会了什么?   对上江珍娘旁边那男子的目光,江余终于想起那日跟他遇上之时,他是穿着女子装束的。   或许,只是先入为主的想法作祟?   江余不确定的想到,他才接受了此江家非彼江家这回事,他到底不过是个见识浅薄,年纪尚幼的孩子,匪夷所思之事一再发生,此时他尚如大梦一场后,带了点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脑子中如今还能理智的分析这些不合理的小地方,实属不易。   他只得暂时给自己找一个似乎合理的理由说服自己,既然他能画个花钿遮掩,女子难不成就不能点个痣造个假哥儿。   江余不算隐晦的目光很自然被人注意到了,裴泽提议道:“若是这位公子不介意,或是可与我等结伴而行。”   裴泽当然没有忘记,这个宋姑娘不过是他旁边那个男子的奴婢,目光从男子袖口上一扫而过,或许还不只是单纯的奴婢。   既如此,那么能做主的谁当然不用多想。   裴泽想的不错,即便江余很开口说一句“介意”,可裴泽问的是宋瑜,他不好插嘴。   当然,介意的人却也不只江余一人,江珍娘带着些歉意的笑容微微一僵,原本浅淡的笑容更是几近隐没。   江余更是觉得与他们一道走,还不如今日出门之时便扮成女子。   他脑中混乱,至少还知道,江家没有江余,但是到底这些个都是他熟悉的人,到时若是露出什么马脚来,他又该如何解释。   他也从来不曾掌握过“不动声色”“对应自如”这些个能力。   江余只得再一次转头看宋瑜,期望着他能拒绝。   宋瑜不了解江余,但是几天的相处他还是能懂他这个眼神是何种意义。   这条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鱼儿,除了一开始两回,便从来没有开口要求什么,甚至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开口,只会拿一双花瓣似的漂亮眼睛巴巴地看着你。   若是不理他,他也只是失望的垂下眼皮,若是满足他了,他那双眼睛高兴的弯成月牙状,就像眼中落满了星子一般,闪闪发光地看着你。   让见着的人也不由心情好起来。   而这种眼神,似乎还只对着他一人。   这孩子就像是专门为他一人所圈养一般,自己给自己盖上了一个特属于他的戳。   布庄外头熙熙攘攘地声音穿了进来,小贩响亮的叫卖声,时隐时灭的丝竹之声,孩童特有的清脆嗓音,热热闹闹显得特别喜庆。   “去换上吧,”在江余惊讶的目光中,宋瑜开了口,“那便劳这位裴公子多费心了。”   物极必反,江余对扮女子这回事儿似乎颇为执着,也不能立马让他熄了这个念头,还是要慢慢掰正,偶尔让他如愿一回,权当给他放一回假吧。   宋瑜的一片好心江余当然不会明白,跟在为他引路的掌柜身后,江余抱着万文慧为他挑选了一套浅绿色的绣花襦裙,不可置信地连连回头看宋瑜。   可惜宋瑜并未再给他一个眼神,直到江余听到背后那道清越的嗓音再一次开口,“令妹与小鱼真的如此之像?”   “确实极像,若不是嗓音差的远了...”   随着江余脚步远去,身后的说话声渐渐听不见了。   这便是想看热闹了。   怪不得那时明明那么不喜欢他穿女装的,这会儿却又同意了。   江余生气的鼓了鼓嘴。   这回好了,他不但要扮作女子,还得跟江珍娘一道走。   虽说上回的没人认出的经历还挺有趣的,但是当时他也不过是为了避开江家人,只是此江家不再是曾经的江家,那他又何必再扮成女子。   如此一想,江余突然意识到,他自由了。   方才人多场面混乱,虽然理智告诉他他再不必怕被人带回去,但却一直什么真实之感。   如今一人独自呆着安静的房间中,在门口站了半响,这才忍不住开始团团转,跟个追着自己尾巴撒欢的小狗似的,脸上的笑停不下来,他这便是再无后顾之忧了吧。   虽然又多了许多疑惑,但是最紧要的问题解决了,那他接下来的路便好走了。   开心了半响,江余这才开始打量起掌柜的带他来换衣服的屋子。   不是很大,左右以一面屏风隔开,外头屋子摆放的东西相当的简洁,不过一塌一桌一椅,绕过绘了大片海棠的屏风,后头便只是摆了妆奁的妆台,上头摆了各种胭脂水粉盒子,江余认出其中几个与当初卓承兴带给他的一模一样。   一回生二回熟,江余心情舒畅,脱下身上的短衫熟练地换上了女子衣裙。   妆台上竖立的铜镜照出他素净的脸,江余叹了口气,拆了头上的男子发髻。   他未动桌子上的胭脂水粉,随意将脑后的长发绑成一束便出去了。   江余那张脸长的好,只是未施粉黛的样子,也让人眼前一亮。   对比其他女子,他如此便也能将大半女子给比下去,只是若是要与江玉娘比的话,那却略逊一筹,毕竟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江珍娘倒是并不介意,她今日盛装打扮,江余如此反而让她有一种终于略胜江玉娘一筹的感觉,目光从在场的几个男子身上一扫而过,唇角勾了勾。   “怎的如此便出来了,”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这般想,万文慧上前拉了江余的手,“啊,我晓得了,你定是没带梳妆用的物件。”   未束发未上妆,这对于有点身份的姑娘家来说,也算是衣衫不整。   女子跟哥儿之间到底有别,江余也未曾跟女子如此亲密过,惊的手一抖,脸上瞬间便透出粉来。   这在万文慧看来,到成了江余因着妆容不整而不好意思来,自告奋勇便拉着江余又回了方才出来的屋子。   如今出门,哪个女子不是带着丫鬟仆妇,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会缺。   等被万文慧带着两个丫鬟将人带着进了方才的房间,江余脸上的红色便再也无法掩饰了。   “呀,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万文慧惊讶,想了想他之前表现,还道这姑娘竟然如此腼腆羞涩。   见他一副不知所措地样子,以为江余这是在害怕,她遂开口安抚道:“方才是我不对,不该不认清人便胡乱发脾气,你别害怕。”   她如此一说,便见江余慢慢抬眼疑惑地看她一眼,又红着脸垂下了眼皮,长长的睫毛如小扇子一般扑簌簌地颤了颤,这幅极好欺负的样子就如她家中养的小兔子一般,让人想抱着揉一把。   比江玉娘那个女人可讨人喜欢多了。   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抚一番,万文慧便听到先拐进屏风之后丫鬟惊讶的呼声。   “这儿东西好齐全!”   “哇,这个胭脂不是惊喧斋的最近出的,小姐都还没买着呢。”   江余垂着眼思索,什么叫他不要害怕?   明明方才他们还因着一个女子扮成男子而可能有损闺誉事儿求他换衣服,怎么如今她一女子倒是大大方方对他动手动脚了。   “姑娘...”江余满头雾水,“我额间的那颗痣并非是假的。”   “咦!”   江余松了一口气,这回该是明白了吧。   “我姓万,你叫我文慧便好。”   “......”   “你这颗痣长的可真好!我听人家说,女子眉心长痣都是大富大贵的命,遇事都能逢凶化吉,大吉小凶。”   “......”   他都说的如此明白了,为何万文慧似乎完全不懂?   难道,江家变了,连哥儿也不以孕痣来区分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   人遇上事儿时,往往考虑问题时会按着自己所熟悉的方向,或者下意识避免去想心中最不愿发生的情况。   就像江余没见过汉子眉心生孕痣,见着宋瑜便以为他是个哥儿一般;就像他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遇见一个真心喜爱他的人,却从来不曾放弃想找一人相伴一般。   江余常常觉得哥儿的存在极不公平,却从来不曾想过哥儿真的会不存在,当然,此时他也一样不敢如此去想。   在万文慧往他脸上抹粉的时候,江余抓住了她的手,满心疑惑,满脸不解地抬头说道:“我是个哥儿。”   说完又强调一遍,“我是个哥儿哦。” 第26章   哥儿,万文慧知道有些个地方喜欢称呼关系亲近的男子为哥儿,一般前头还会带上男子名,自称是哥儿的她倒是没听说过,这宋姑娘说的哥儿,听着倒像是某种称呼。   考虑到方才对方说过自己并不是女子,万文慧想了想,觉着这大概是在说他自己是个男子。   江余本就长的柔软美丽,不然也不会一直被旁人认做是个女子,此时,面容稚嫩又毫无攻击性,一双眼睛满是迷茫地看着万文慧时,显得特别惹人疼爱。   万文慧本就爱养些可爱的小动物,甚至对着天真柔弱的妹妹们都非常的迁就,将手腕从江余手中轻轻扯了出来,不以为意地应声道:“嗯,我知道的,我知道。”   你说是就是吧,你开心就好。   这般态度,江余又如何会看不出这根本是在敷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江余垂下眼帘任凭她的手在脸上动作。   过了一回便忍不住问道:“姑娘家中可有哥儿?”   “当然有。”万文慧不假思索地应声道,“哥哥,还有两个幼弟,你方才不是见到了。”   方才见到了?   什么时候?   谁?   江余惊讶,“是谁?”   “青芽过来,挽个简单些的发髻就好,省的外头等急了。”   “是,小姐。”   “你方才说什么?”   不等江余再问,门口便传来卓承兴的催促声,“小鱼儿,公子问你可是快好了?”   女子上妆可不是好等的,简单一些还好,若是精心打扮起来,没个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那可是出不来。   这么长的时间,即便旁人能等,宋瑜可等不了。   若只是江余自己也便罢了,他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定是不会让宋瑜多等,只是再加一个正真的姑娘家,那便不好说了。   能让瑜公子乖乖等个一两个时辰的人,这世上还真没几个,当然,其中肯定不包括江余。   江余侧了侧头,高声回道:“马上便好了。”   还不等外头人影走远,江鱼便面带难色地看向万文慧:“万姑娘,你看...”   “放心吧,方才我便说了,只让丫鬟挽个简单的发髻,并不会耽搁多久的。”万文慧拿着为眉黛在江余眉目上轻扫,姑娘家上妆肯定要仔细些,不然如何见人。   那公子看着倒是出众,怎得这么没有耐心。   江余身后的丫鬟似乎也这么想,只是没万文慧如此仔细,放在心中想,直接开口道:“怎么这么会儿便来催了。”   她们这才坐下。   “姑娘大抵是否误会了,我不过是一个下人,自古也没有让主子等下人的规矩。”江鱼解释道,若是让宋瑜等,那他也离滚蛋不远了。   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江余一时间倒真有些焦急。   看向铜镜上原本还带了点英气的眉被修成柳叶状,江余忍不住往后一仰,离开万文慧动作范围,“真的可以了,不比如此麻烦。”   原本他这张脸已经足够难辨认了,这会儿再修饰一番,他真当是毫无一个哥儿的样子了。   其实若非当初江家对他过于苛刻,江余恐怕并不会觉着做一个女子有多好,自古以来,女子的规矩总是比哥儿要严苛的多。   若是一个哥儿能有真本事,虽然过程是难了些,到底还是能像宋瑜这般当上朝中官员,朝中还有官职为他们所设,历代朝堂,女子可是从来不曾有过这般待遇。   除了嫁一个好人家,为人母,为人妻。   细想来,女子稀少珍贵,处境未必比哥儿要好。   只是江余运道不好,偏偏有一颗代表无法生育的孕痣,偏偏身在毫无人情味的江家,偏偏又有那么一个姨娘。   “你说,你是下人?”万文慧惊讶,方才见到江珍娘身旁的公子态度谦和地施礼致歉,他身旁的那位公子又是一眼便能看出身份不低,江余虽做小厮打扮,但与那位公子却举止亲密,加之还生了一样的眉间痣,万文慧还道两人应是亲人。   倒是没想到竟是下人。   “是,”江鱼想着这万姑娘若是知道他身份,定是要有所想法,毕竟如江府自持身份的人可不少。   “姑娘不必如此屈就,亲自为我上妆。”   万文慧手中的动作不过是顿了一顿,便又继续动作。   年轻公子出行,身边带个扮成小厮的女子,又自称下人,若说是普通丫鬟,说出去都没人会信,那这宋姑娘最有可能便是那公子的姨娘,再不成便是通房。   万文慧微微蹙眉,一会又再次展开。   那有如何,不管对方身份如何,也依旧是她出口恶言在先,再说也不是她家的姨娘,她又何必心生成见,“不必妄自菲薄,宋姑娘可比有些人要好的多了。”   这个有些人,除了江余,在场的丫鬟都心中有数。   身后那个名叫青芽的丫鬟,手脚利索的给江鱼挽了个简单的单螺髻,因着没带多余的饰物,万文慧摘下头上一朵绢花为他插上。   妆容的话,万文慧也只是给他描了眉,在唇上点了唇脂,不过是如此简单一弄,看着便不再像方才那般寒酸,倒是显得清丽无比。   人张的好看果然如何装扮都是美的。   江鱼勉强向万文慧道了谢。   这般打扮,前后加起来也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开了门,江余有些变扭地跟着万文慧回到布庄前头的店里,只是那里已然不见了宋瑜的身影。   江鱼心中一惊,原本还算灵活的脑子一时间只剩下焦急,急忙便要往门外跑去,弄的在他身旁的万文慧一个措手不及。   还好方才那个叫阿福的伙计叫住了他。   万文慧都被她吓了一跳,急忙喊了声“宋姑娘”,便将人拉了回来。   江余甚至顾不得万文慧的过于亲近,只是急急地问了人去哪了。   在得知宋瑜一行被掌柜的请去楼上喝茶去了,在万文慧主仆惊讶的目光下,提了裙摆便跟着活计上了楼。   不知为何,江鱼如今莫名地觉得不安,就如同谜底快要被解开一般。   看不到宋瑜,他便更加的无所适从。   直到厢房地门被伙计推开,宋瑜那张脸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后,这才觉得安心一些。   厢房不算大,但是边边角角倒是坐满了人,在他进去后,齐刷刷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目露惊叹。   江鱼不适的蹙了蹙眉,他并不适应沐浴在旁人的眼光之下。   “如此,倒是与三妹妹更像了。”江珍娘用袖口掩了嘴笑道,露出的杏眼中神色冷淡,“肯定性子也与三妹妹一般,大方得体又惹人喜欢。   这话说的,惹得万文信与随后进来的万文慧都瞧了她一眼。   江余不吭声,他倒是不知道如今的这个江玉娘是个什么性子,只是想来比他过的要好一些,性子跟他应该也不尽相同。   不然也不会惹得江珍娘一介嫡女记恨,一般来说,能被旁人记恨的,要么是性子实在不好,要么便是太好了些。   好到让旁人忍不住要嫉妒,嫉妒只有嫉妒,才会让同一家的姐妹之间产生厌恨。   不过这些与他无关了。   江余谁也没看,拱手如男子般施了个礼,垂眉敛目温顺地立到了宋瑜的身后。   即便此时卓承兴都找了一处地儿坐下来。   “你倒是快。”宋瑜的手指在还未放凉的茶盏上点了点,还是温热的。   “是公子体恤。”江余应道。   原本这个屋子里头,只有裴泽与后头跟上来的万文慧大致知晓江余的身份,如今江余如此一站,一番对答,倒是立即引得在场之人心中一番猜测。   就如万文慧能想到的,在场之人又如何会想不到。   江珍娘艳丽的面孔上带出一点不屑,只是一瞬间便隐了去,心中有说不出的畅快,与厌恶之人长的相像的女子身份如此低微,就如同江玉娘也沦落成妾侍的地步,想想便能让她开心不已。   她微笑着看了眼神色莫名的万文信,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有一个与人家姨娘一个模样的心上人,也不知他若是娶了,之后每每想起心中是何感想。   宋瑜冷眼旁观着众人眉目之间的官司,有些无趣地勾了勾唇。   “小鱼儿。”   “是!”   “听裴公子说,前头还有好些有趣的事物,我们一道去瞧瞧。”   “是。”   原本轻松地三个行变成浩浩荡荡一群人,而这一群人更是男的俊,女的俏,特别是走在前方的宋瑜,一身矜贵的气质,俊美不羁的长相,而他旁边那个女子也温婉清丽异常,更是引的路过之人,人人侧目。   如此一来,倒是更加显眼了。   江余心中有事,又不知去问谁,倒不似方才一般好奇的东瞧西瞧,只是目光在路过的每一个男子的额间扫过。   没有,一个也没有。   有些僵硬地扯扯嘴角,若只是少了额间痣,那哥儿与汉子该如何区分?   或者...   “小心!”   原本路上行人便多,江余这一行人,加上丫鬟仆妇更有十几人之多,一路结伴行去更显拥挤,江余跟在宋瑜的身后,跟身后的丫鬟仆妇一般走在外侧,将一众小姐公子围在中间。   他本身个头也不算高,身子也是少年的瘦弱,如此神思不属之下,难免被路过之人磕磕碰碰,要不是站在身后的万文信伸手扶了一把,倒是差点被人给带倒。   江余先是一愣,往后退的脚步稳住,感觉到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慢慢松开,这才如同魂归来兮,抬眸对上万文信的灼灼地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皮,“多谢公子。”   说完,也不敢多看,赶紧快步走了两步追上前方听到动静,正偏了头往他这边瞧的宋瑜。   “明日起,晨起再多练一个时辰。”   他听到宋瑜的声音轻飘飘地从斜上方传来,下意识抬头看去,一张俊美到咄咄逼人的面容正侧了脸在他正上方,在他抬头之后又漫不经心地转了回去。   因着半响江余都未曾应声,男人原本朝着前方的面容又侧了侧,挑起的唇角低低地哼出一个带着不满地“嗯”字。   “回答呢?”   “是!”江余下意识应道。   等宋瑜再次转身回去,江余放在身侧的手抬了抬,宋瑜宽大的袖口不经意地在他手边划过。   他很不安,他绝对宋瑜能给他想要的,但是,如今并不是个好时候。   江余伸出的手掌握成拳头,刚想收回手,倒是猛地被宋瑜握住了手腕,往旁边一拉,“发什么呆,好好看路。”   一个身材高壮的大汉擦着江余身侧过去,身上带了浓浓地酒味,若不是宋瑜拉了他一把,他们定是会撞上。   宋瑜的手指修长,贴着他手腕的掌心非常温暖,松开手时手指在江余手心划过,那感觉就像在他心里划过一样,让他躁动情绪都安稳下来,江余弯了弯嘴角应声道:“是!”   看着矮他一头,一副女子装扮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年,宋瑜伸出手啪地一下弹在他脑门上。   不是太顺眼!   在江余瞪大了眼捂住了额头呆呆地看他时,又摸了摸他的头。   宋瑜扯出一个自认为慈爱的笑,江余眨了眨眼也抿着嘴对他笑。   这画面...   除了卓承兴习惯性满脸不爽快地转开头,眼不见心不烦外,其他在旁看得清楚的人,神色都有些复杂。   高大俊美的年轻男子,温柔秀美的美貌女子,一直到方才看着还是规规矩矩的主仆,毫无感情,甚至人群拥挤都不知护一护,这会儿几个小动作倒是又显得两人亲密异常。   万文慧小心翼翼地瞄一眼自家大哥,虽然知道这不是心上人,但是如此相似地面容,大概这么看着应该也是相当刺眼的吧。   说起长相气质,宋瑜在几个男人中肯定是当仁不让,论起家世,看他穿着谈吐也像是世家出生,原本看着是对江余毫不看重的样子,只是没想到...   江珍娘扶了扶耳侧的步摇,还真是刺眼。   虽然她对宋瑜并无其他想法,只是这个宋姑娘为何要与她那个庶妹长的如此相像呢,看着两人情意绵绵地样子,就让人不痛快。   江余看着又往前走去的人,吐出一口气,提起脚步又紧紧跟了上去。   多想无用,至少现在,他还有容身之处。   虽然心中并不平静,到底江余没有再表现出来,跟在宋瑜身后又开始左右看看新奇。   裴泽并不是大同府人士,也不过才到大同府不久,到底对春神庆典不是很熟悉,也不想在一群本地人士中瞎卖弄,只能请教万文信。   万文信也很爽快,开始介绍起春神庆典的由来,开始引着一帮人游玩。   裴泽问道:“可有什么特别一些的?”   “有,当然有,”万文信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宋瑜,“这三日里最有看头的,便是“斗花魁”,说起来也是简单,先是全大同府的每个花楼先选出最出色的三名妓子,再通过才艺,姿容比试选出花魁,花魁能得到春神花冠,花车游街一日。”   “当然,主要是看才艺,那可是百花齐放,难得一见,每个花楼的头牌齐聚一堂可是不多见。”   万文慧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她哥的衣服,有女眷在呢,说什么花魁啊!   “听着挺有意思的。”宋瑜用扇子拍了拍手,“这是在哪儿办的?”   万文信并不理会万文慧,接着说道:“每晚戌时在宝成湖岸的林阳楼上。”   “这热闹倒是不能不凑。”宋瑜笑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宋瑜身旁。   花魁?   妓院?   说实话,听了这个,江余是震惊的。   因着比宋瑜矮上许多,江余看他之时,必须要抬起头来,春日暖阳照在他温软秀美的脸上,将他因为震惊而瞪大了眼睛的样子照的清清楚楚。   万文慧与其他女子都面露同情之色,江珍娘眼中闪过幸灾乐祸。   男子倒是个个都面色平静,倒像是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明明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吵闹的很,江余这一圈人倒像是静止了一瞬。   只是这还不算完。   宋瑜拍了拍将一双眼儿瞪得滚滚圆的少年,“今晚带你去见见世面。”   省的面皮这么嫩,不论女子还是男子,碰一下都要脸红。   这回震惊的便不只是江余一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宋瑜看去,带着自家妇人去逛花楼的男子,普天之下都未曾见过。   当然,正室抓奸不算。   江余眨了照眼睛,满脸恍惚,今日刺激着实有些大。   这辈子都未听说有哥儿逛妓院的,那简直是惊世骇俗。   但是看他家公子这幅的信手拈来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头一回了。   只是...   既然宋瑜能逛,他为何便不能逛呢!?   不不不,不能如此想,那旁的哥儿还喜欢抢着当老头儿的侍君,难不成他也去?   “宋,宋公子,”大抵被宋瑜惊世骇俗的行径给震慑了,江珍娘半响才想起阻止,“这恐怕不妥吧,宋姑娘一个女子,如何能去那种...那种地儿。”   宋瑜虽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有何不妥,不过看个热闹罢了。”   那眼光锋利的倒像一把刀子。   这个热闹看了,恐怕江家女子的名声便完了。   江珍娘被他那一眼看的浑身一凛,有些结巴道:“家,家妹...”   “宋公子见谅,不说女子能不能去,也是方才请求的事儿一般,宋姑娘长的实在是与江家三姑娘极像,若是去了,江姑娘的名声怕是完了。”   方才提起这个事的是万文信,如今劝说的也是万文信。   宋瑜笑了笑,“我来此处不过是为了游玩,你们这要求一出又一出的,难不成因着如此,我便哪儿也不用去了?”   “帮一回可以,总不能帮一世吧?”   还是扮成女子,他如今可着实不喜欢女子。   “公子不过是路过,定是马上便要走的,能不能委屈宋姑娘...”江珍娘蹙着眉,祈求道。   宋瑜从来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我便是带他出来散心的,如今又让他一人呆在家中,那还有何意义?”   卓承兴和站在一旁的江余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宋瑜瞎扯。   江余不知道他为何发难,而在卓承兴看来,倒是再正常不过了,宋瑜出来一趟门不搅合点事儿出来,不算完。   不知为何,江珍娘紧张的样子倒是让江余突然觉得心情愉。   哎,他怎么突然变坏了呢?   江余迷惑。   “宋公子...”江珍娘开始不知所措。   宋瑜摇着手中的那把玉骨扇子,嘴角牵了一抹无所顾忌的笑容。   江余心中碰碰直跳。   “宋姑娘,”一直未曾开口的裴泽看了顶着花脸面具过去的小孩儿,温和地提议,“如此可好,在下恰巧有一副银质的面具,只遮半脸,上头还有工匠特意绘制的花纹,或许可配的上宋姑娘一用。”   众人皆看向宋瑜。   “哦,”宋瑜笑了笑,看向江余,“小鱼儿觉得如何。”   江余目光转了一圈,这场景其实还是尴尬的,虽说他确实厌恶江家,只是这个江家到底并不曾经的那个江家,他既然如今与江家毫无瓜葛了,又何必再多生一事。   他不知道宋瑜的身份,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总也不想给宋瑜添麻烦的。   “如此,便多谢这位裴公子了。”   一旁的江珍娘松了一口气,感激地朝江余道谢,一转头,脸上却在无笑容,眼神中的厌恶完全无法遮掩,只是等宋瑜又往前走去,跟到裴泽身侧说道:“多谢表哥。”   裴泽看着宋瑜的背影笑了笑,“不必。”   他昨日回去之时刚巧接到家中书信,信中裴父可说了,此次巡察使往长海道巡视,副手极有可能是本朝大皇子,虽然大皇子名声不好,却极得当今圣上宠爱,讨不了好也绝对别得罪了。   裴父虽未有幸得见,却从上官的只字片语中知晓,大皇子相貌极俊美,眉间一颗红痣,只这一条,那便极好认了。   宋瑜完全不管因着方才一出而显得尴尬的气氛,接着问道:“春神庆典可还有别的?”   “当然,”万文信也是面色自然,似是方才之事未曾发生一般,“还有一场蹴鞠比试,一场马球比试。”   “这倒是适合宋公子参加,”万文信说道,“每年庆典上,会有两支由大同府最好的工匠做出的花冠当做彩头,前两日在西市广华街的蹴鞠场进行比试,赢得胜利的队伍,便能得到彩头。”   “这花冠多半是作为定情信物由获胜者送与心上人。”万   “今日有马球比试,只要愿意,交五百钱便能参与,宋公子可要试试?”   吟诗作对宋瑜倒是没甚兴趣,若说起吃喝玩乐他倒是从不会推辞的。   只是,马球么,他年轻时确实爱玩的,只是年纪大了,开始修身养性,对这种危险的活动便没那么敢兴趣了。   只不过,宋瑜看向万文信,这万文信倒是有趣,宋瑜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他,怎的说出的话来都像是不怀好意呢。   宋瑜笑道:“万兄莫是忘了,马球需要四人一组,即便我想,那要如何参加?”   万文信也笑,“我们如今不就是四人。”   “哦,那可得问问裴公子。”宋瑜摇着扇子笑道。   裴泽一愣,“我马术可不算太好,若是如此也行的话。”   宋瑜笑笑,“重在参与。”   “如此,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这便过去如何?”   众人本就为了蹴鞠而来,既然说定了,那便一起往蹴鞠场走去。   他们这一来一回,在一旁的江余听的清楚明白。   等几个男子都进了蹴鞠场,便只剩下一群女子与仆妇加上江余。   江余尴尬不已。   进场前,看着江余一人孤零零站在一旁看他,宋瑜为难地皱起了眉。   这幅样子,一转头还不被人吃了。   小孩子还真麻烦。   不看着都不行。   蹴鞠场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四周围了一圈的木栏,左右设立两个门洞,木栏外头用木条做了高高低低的几排座椅,供普通百姓观看,而视野好的位置更是设了幕帘留给了那些肯花钱又有身份的人家。   万文慧与江珍娘都是早早定好位置的。   江余可没有。   江珍娘心里头是太愿意管他的,但是万文慧倒是态度温和地开口问他要不要与她们一起。   江余看外头人头颤动,没有拒绝。   只是不等他跟着走,便有一个穿着褐色衣物的侍从凑上前来,行礼问道:“这位可是宋姑娘。”   “是。”   “宋公子派小人来接姑娘去观看台。”   江余一愣,又是一阵开心:“哦,那就劳烦了。”转头向万文慧道谢。   幕帘的被隔成一块一块的四方形,位置并不算大。   江珍娘眼睁睁地看着江余往最高的看台处过去,心中一时间百般不是滋味。   那边向来都是知府官员家眷所在之处。   其实两人定的位置离了看台都不算远,只是位置前前后后,到底差了一层身份。   万文慧倒是看的开:“我就想,那宋公子定是身份不凡,如此看来,那宋姑娘倒是不用我来同情。”   “指不定我这个商户女儿还比不过她呢。”   “文慧何必妄自菲薄,”江珍娘却不爱听这个,商户女儿又如何,她皱了眉轻声说道,“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个妾侍罢了。”   “珍娘何必这么说,我看宋姑娘人是不错的。”   “文慧,你不是向来不喜欢玉娘的嘛?为何要帮她说话。”   “宋姑娘是宋姑娘,玉娘是玉娘,珍娘,你可别弄混了。”   江珍娘闭了嘴。   她就是不喜欢那张脸,都是狐媚子。   这头,江余有些忐忑地跟着那个侍从来到前方看台之上。   还好是一个单独用幕帘拉起的看台,并没有旁人。   江余着实松了一口气。   比起与一大帮陌生的人呆在一处,江余倒是更加喜欢一人呆着。   更何况,今日不过过了半天的时间,却是比前两日加起来的事还要多。   江余觉得自己有些消化不了。   这里的江府没有江余,只有江玉娘,这里的哥儿没有孕痣,甚至这里可能没有哥儿。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哥儿是逛妓院的,而万文信邀请宋瑜时的态度极自然,就像,便该如此一般。   江余看向前方,也没有哥儿会与汉子一同,却毫无顾忌约这打马球的。   江余抚了抚额,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一般。   直至面方晒的干燥的土地被奔跑的马蹄扬起一阵黄色的尘土,背后更有一阵接一阵欢呼声传入耳朵里。   江余偶尔听旁人提起过,却从未看过马球赛,他甚至也不大看的懂。   一队接着一队人上来,又一对接着一队人下场,不过是将球打入对方门洞中的一种有些危险的运动罢了。   这是江余观后感,他的臀部一直黏在干净的坐垫上未曾挪动过。   眼前脑中轰隆隆,各种思绪乱转,眼前尘土飞扬,看不清马上之人的面孔。   直至看到那个眉间一点红痣的男人意气风发地在场上驰骋而过。   虽然有些事情了然于心,但是江余还是忍不住双目发光,起身走到最近出紧紧盯着他。   为何会如此呢?为何宋瑜便会如此不同。   宋瑜甚至可能不是哥儿。   江余闷头想了半响,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大概不管宋瑜做什么,都像是他心中想做又不敢做的事儿。   至于为什么不是旁的人,大概还是因为宋瑜眉间那颗痣吧。   就像是个哥儿一般,就像江余自己也能变成这样一般。   实在是让人倾羡。   即便是变不成如此,看着也让人开心。   因着参与的人多,又要在短时间内决出胜负,这次马球赛哪一方先入门洞便获胜。因此,一场赛两方若是技术相差悬殊,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能决出胜负,若是实力强劲的,倒是要耗时许久。   宋瑜的技术便不比说了,卓承兴跟着这个主子,不会玩又如何会被宋瑜挑中,连马术不精的裴泽的表现都超乎寻常,最让人意外的便是万文信,尽是与宋瑜比赛似的,一人一个打球进门洞。   也难怪他会如此挑衅,也不知他用意何在。   结局不必说,有个专业吃喝玩乐十来年的宋瑜,再加上不务正业的万文信,玩的起的卓承兴,口不对心的裴泽,又如何能不赢。   只不过这次赢的让人有些乍舌而已,连知府大人都惊动了。   有比试必定要有裁判,如此盛大的活动又如何缺得了官方之人。   只是向来这种活动都是有府堂典史出面,何曾能劳动的了知府。   周典史主持过几届的马球赛,却没有哪一次有这一次这般心情忐忑的,眼看着那个“巡道”在马背上翻来覆去,几次都像是要从马上摔下来一般,周典史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早早派人去通知知府大人。   只要这尊大佛在这儿磨破一层皮,别说是他,连知府大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半个时辰,原本沐休的知府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能在大同府如此繁华的地方任职的又哪会没点眼色,半途叫停比赛可是落不了什么好的,只能带了最好的大夫过来以防万一。   等宋瑜真的完整地从马上下来,还赢了比赛,知府大人亲自拿着彩头客客气气地双手递给宋瑜。   看的一群在幕帘中的女眷一阵讶异,惊异于那个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余远远地看着宋瑜从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接过一个盒子,说了两句话,那个中年男子便转身离开了。   周典史说了几句结束陈词,这场马球赛便结束了。   幕帘中的人在仆役护持之下陆陆续续地离开。   等人退的差不多了,江余这才走下看台。   看台与蹴鞠场之间隔着高高的围栏,一般坐在前方的人自持身份,没人会翻身进去,江余只是沿着围栏往外走了两步,便听到达拉达拉的马蹄声。   直到到了近前,江余抬头,便看的最后一点昏黄色的夕阳照在马上那个眉间一点红痣的男人脸上,丰神俊秀,眉眼锋利,不甚亲和。   便如同当初在小舟之上第一次见面一般。   江余张了张嘴,微笑道:“神仙。”   宋瑜挑眉,“我是妖怪。”   “会吃了我吗?”   “你让我吃吗?”   “让啊。”   宋瑜将人从栏外拎到马背上坐着,“别磨叽,一身汗,公子我只想洗澡。”   江余靠在宋瑜怀里,柔顺地应了一声。   若是宋瑜是个男人的话,他便不需要嫁人,不会被困在某个后院之中,而若是这里没有男子,那作为哥儿的他,是不是也能做为男子生活?   或者一直在宋瑜身边也不错。   骑着马穿过宽阔的蹴鞠场,直到入口处,宋瑜将手中的马儿交给在那儿等着的侍从,这才领着江余往外走去。   只是惊喜往往无处不在。   在出口处看见那个头戴幂篱的女子时,不只是江余,连宋瑜也怔楞了一瞬。 第27章   女子幂篱半撩,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明眸皓齿,温柔婉约,言行举止看着倒是落落大方,即便看见江余出现之时也不过微微睁大了眼,不过片刻便露出从容又克制地惊叹神色。   江玉娘方才见了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地几个男子时,倒是吃了一惊,他晓得万文信定是会参与,却不曾想到裴泽也会一道。   四人中,最显眼的那个她还有些印象,几日以前在大昭寺有过一面之缘,她还记得那男子当时抱着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按着今日的场面看来,这男子身份还不低。   当然,这并非她所关心的,身份再高与她也没什么干系,她可不是江珍娘,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只是惊讶于,为何万文信会与裴泽在一块,若裴泽在,江珍娘必定也在罢。   看准了几人离开的方向,江玉娘这才带着仆妇丫鬟慢慢往外头走去。   果不其然,人倒是异常的齐全。   “三姐姐?”   虽然江玉娘带着幂篱,但是她的贴身丫鬟可没有,江家人谁又会认不出,她不主动贴上去,只要近处路过,也总是有人能让她如愿的。   “咦,大姐姐,泽表哥,”江玉娘便像是才发现一行人一般,撩起了遮住面容的幂篱,“万公子,王姑娘也在,可真是巧。”   “为何都如此看我?”   江玉娘从不惧怕旁人的目光,即便这打量的目光如同看什么稀奇一般的惊讶,她依旧能得体的应对,所以,她此时不过是带着点轻微地疑惑微笑着问道,甚至还能俏皮地开个小玩笑,“可我脸上开了花不成?”   不同,实在是大不相同。   即便是同一张脸,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刚巧宋瑜带着江余从里头出来,众人的目光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像是在两张极其相似的画中找不同一般。   “真是,神奇,”江玉娘是惊讶地,此时也明白方才众人为何那般看她。   但是她的惊讶也很克制,应对有度,她上下打量着江余,笑着惊叹,“我可得回去问问母亲,我可是有个孪生姐妹落在外头了。”   而江余也是惊讶的,但是他的惊讶带着腼腆内敛,看江玉娘的目光也很收敛。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除了他多了一颗眉间痣。   看江珍娘等人的表情,不用说他便知晓了,他的笑容腼腆,带着柔顺的味道,“想必,姑娘便众人口中的三妹妹吧。”   若是他的猜想是真的,大概他若是生成女子,说不定便是她这种样子了吧。   看着衣着打扮,言谈举止,与他认识的江珍娘也并无差别了。   人生便是如此不公平。   不过片刻,江余便移开了目光,反而是抬头看了宋瑜一眼。   见他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江玉娘,江余心中便浮起一点焦虑。   大约江余的视线太过强烈,宋瑜总算将看向江玉娘的目光收了回来,转过头来看向江余,疑惑地朝他挑起了眉。   似乎在问“怎么了”。   江余眨了眨眼,看了眼婷婷而立的女子,再次垂下眼眸,伸手抓住了宋瑜的衣袖。   袖口熟悉的牵制感让宋瑜的目光在身旁少年颤动地眼皮上扫过。   真是粘人,他想,若是再一般多来几回,怕是他也该熟悉袖口挂着个小东西的情形了。   江玉娘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番,对上宋瑜的目光时,大方颌首致意。   随着江余渐渐走进,看在旁人眼中,两人之间的区别越发的明显起来。   这个区别不在长相,虽然江余比之江玉娘,皮肤一样细致却不够白皙,但是最主要的还是眉眼之间的神态,   一个沉静柔弱,一个温婉大气。   “这位姑娘若是不嫌弃,改日若是有空,倒是可到江府一叙,家母见到姑娘,定会高兴非常。”江玉娘开口道。   此话一出,江珍娘唇边冷笑一闪而灭,这话说的,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夫人是她亲母,“是啊,杜姨娘见了定是开心。”   话音刚落,场面立时静了一静。   这话一语双关,可不只讽刺了一个人。   江余目光在江家姐妹身上扫过,还是如此,不论是哪个江家,姐妹之间都没什么情谊的。   “天色已晚,”裴泽目光沉沉在江珍娘身上扫过,开口打破怪异的氛围,“宋公子可有其他安排,若没有,不如我做东,去临仙楼如何,想必大家腹中都空了吧。”   江珍娘在裴泽那道目光下,笑容一僵。   “不必!”宋瑜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在江玉娘身上一扫而过,“今日便罢了,再回再聚也不迟。”   “承兴。”   “是。”   “将彩头给交给万公子。”   闻言,在场几个女子皆将目光放在卓承兴手中那个方正的盒子上。   这春神庆典一年一回,又只有两份,大同府的大部分女子莫不是以拥有一顶花冠为荣。   站在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万文信闻言,拒绝道:“我球技不如宋兄,再说卓兄还出了一份力,这彩头也该是宋兄的。”   裴泽也道:“在下也不过凑个人头而已。”   江余对花冠无甚兴趣,只是对于宋瑜拒绝了裴泽的邀约松了一口气。   轻轻捏在指尖的衣料稍一用力便从手指间悄然划走,江余一愣,只是捏紧手指放回身侧,面上倒是没显出半点情绪来。   宋瑜朝卓承兴伸出手,卓承兴很自觉地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   那个盒子中放着一个簪子样的花冠,用金银做底,珠玉为衬,精心地做出了大片海棠花的样子来,非常精致。   只是精致的首饰多了去了,而宋瑜什么好东西没看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   若说起它的特殊意义,作为定情信物赠送这一层,别说宋瑜并无什么心上人,但说做成这般样子,想来也只能送于女子。   可惜,他刚巧中意男子。   抬眼扫过在场之人,宋瑜将花冠取出,抬手便簪在了身侧少年的头上。   真是巧得很,今日刚好有去处。   青色的衣袖在眼前划过,宋瑜脸上是全然无所谓的表情,对上江余的眼神也带着他专有的漫不经心。   “各位告辞!”宋瑜毫不客气的拱手告辞,不说无意义的客气话,也不曾道谢,那花冠对他来说还真半点意义也无,即便这东西是大同府闺中女子个个梦寐以求的东西。   江余伸手摸了摸发髻上多出的花冠,转头对上江家女儿们的视线。   小的那几个便不必说了,眼睛都要粘在他身上了,江珍娘虽面无表情,但是眼中嫉妒却骗不了人,甚至连着一照面便显得大方从容地江玉娘,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一再的往他发上投去。   这下倒是好了,江余苦笑,江家人女儿们羡慕的目光,他年纪小的时候确实心中曾经想得到过,却不得不一次次面对现实,这回倒是以女子的身份实现了。   看向前方那个高挑的男子。   似乎所有想做的,曾经想也不敢想的,都在一一实现。   江余遥遥与众人行了一礼,便将那些人抛在了脑后,跟着宋瑜离开,倒是难得的轻松。   一日之内事儿太多,震惊着震惊着便也淡然了,不论江府还是江玉娘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宅子离得近,不过一会,几人便到了家中,宋瑜立即让下人打了水,准备沐浴。   江余便与另一个小厮一道将木桶中的水兑好,将皂角与澡巾摆好后,小厮退了出去,而宋瑜已经解了腰带脱了上衣自个进来了。   几日来江余也熟悉了,上前帮他脱亵衣,亵裤,宋瑜浑身赤果的样子他看一次还会觉得羞涩,但是多看两回,那也习惯了。   这会儿,江余将白色的亵衣裤挂在架子上时,动作突然一顿,他放在宋瑜亵裤上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一般,快速收回来。   宋瑜是男子吧!是吧?   江余又开始混乱。   这时宋瑜已经在木桶之中坐了下来,只是精壮赤果的胸膛大半还露在水面上。   江余僵硬着身体,又转回脑袋,捂住脸,感觉手掌下的皮肤越来越烫。   “杵那做什么,过来帮我搓背。”   身后的男人仿佛平常一般说道,江余舔了舔唇,眼神忍不住开始乱飘,最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现在再想什么也太晚了些吧。   更别说,这还是他自个凑上去的。   转身眼观鼻鼻观心,拿了澡巾上去。   “这又是怎么了?”又没姑娘也没旁人,脸红成这样,宋瑜皱眉。   “水汽熏的。”   宋瑜“嗤”地笑了一声,这话拿来唬他自个的吧。   还好他向来不爱追根究底,便如同那个江玉娘一般,他未再多问。   江余全程满脸通红的帮着宋瑜擦澡,穿衣。   一出来江余便回了自己的房,等脸上的温度慢慢降下来后,自个儿打了水洗漱,换回了男子的衣物。   刚吃了晚饭,门房便送了个精致的木盒进来,里头放了半面银质的面具,成色与精致的程度并不比那顶花冠差多少。   江余这才想起,宋瑜似乎说,要去花楼看花魁来的。   宋瑜穿着家常的衣物,半躺着喝酒,随手便将面具扔在塌上,“给你的。”   见江余瞪着眼睛看他,似是想起什么,“今日便算了,明日再去吧。”   宋瑜活了几十年,什么热闹没看过,这花魁想来也是女子,既是女子,他的兴趣便更少了。   “你倒是该去见识见识。”他看着江余说道,“明日定会带你去的。”   江余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的拿着面具走了。   白日里发生的事儿太多,夜深了江余也依旧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江余点了蜡烛起身,披了一件外衣便开了门出去。   天色已晚,弯弯地下玄月挂在满是星辰的夜空中,院子中静悄悄的,虽不如满月之时,但是银色的月华依旧照亮了整个院子。   江余就着月光,慢慢走到宋瑜房门前,蹲下看月亮。   直到月上中天,身后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蹲在这里做什么?”   宋瑜披了外衣站在门内。   大半夜的不睡觉给他当哪门子门神。   江余眨了眨困倦的眼,“这就去睡了。”   宋瑜看着人摇摇晃晃回了房,这才关了门回去睡,这年纪的孩子怎么这般奇怪,还道他要做什么,害得他跟着熬了半宿。   第二日,江余早早地便起了身,看着铜镜中面若好女的少年,下了一个决定。   几天下来,江余已经能跟着卓承兴一道练完一套剑法,他记性不错,不过几天,便舞得有模有样,虽还缺了点力道,但也不像第一天那般软绵绵的如同跳舞一般。   宋瑜说今日他要多练一个时辰,江余并未忘记,也没想着偷懒。   只是在间隙的时候,看了眼宋瑜依旧紧闭的房门,想了想问道:“卓大哥,公子他可会嫁人?”   这大概是卓承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他立即克制不住地笑起来。   “你怎得会如此想?”宋瑜即便要嫁人,估计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敢娶吧。   江余并非要一个答案,所有他并未回答,转了话头问道:“那,公子可会娶妻?”   卓承兴笑声一哽,看了江余柔美的脸庞,斟酌道:“这个倒是也有可能。”   毕竟断袖断了这么久,要一下就改回来也说不准,但是说对这鱼儿漠不关心也不像,但是也确实特别,娶妻这回事,还真说不准。   江余笑了笑,如此,他倒是心中有数了。   有可能娶妻,那便是说宋瑜确实不是哥儿了,他如此问,也不过是要个准信而已。   “卓大哥,我如何才能变得像你这般壮硕呢?”   既如此,他便当个男子。   说起来,当男子可比女子好多了。   只是首先,他必须要变得有男子气概才行。   卓承兴:“......”   小鱼儿啊,你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吧。 第28章   无缘无故提那么一个要求,再加上方才江余问的两个问题,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莫不是这小鱼儿知道他们家瑜公子有断袖这么个毛病了?   不然的话,很难解释他为何会问出宋瑜会不会嫁人如此别出心裁的问题来。   难不曾宋瑜其实才是下面那个?   卓承兴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一瞬,不不不,怎么可能!   摇了摇头将这个惊悚的想法甩出脑海,卓承兴干笑的安慰道:“那个小鱼儿啊,你也不用担心,公子就算娶妻了,肯定也有你一个位置。”   江余皱眉:“我想变得壮硕一些与公子娶妻有何关系?”   “没关系为何你想要变得如我这般...”卓承兴得意挥了挥手中的刀,“健壮!”   男人对健壮这种词总是有些不一般的喜欢,当然,若是能再加上高大威猛,英俊潇洒这些,那就更好了。   显然,此时得江余并不明白,“我是个...男子,想要变得壮硕一些为何需要理由?”   “你,男子?”卓承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掏了掏耳朵,“你若是男子,那我便是女子了。”   “你以为我是女子?”江余诧异,他一直以为,即便旁人一直认错,但是卓承兴该是知道的。   “难道不是。”   卓承兴这般理所当然的反问让江余不高兴的鼓了鼓嘴。   只是江余到底不是娇宠长大的,遇到不顺的事儿往往喜欢先在自个儿身上找原因。   转了几个念头,想到早晨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也明白问题所在。   抬手抓住胸前的衣襟,江余抿唇暗想,等他再适应一些,再多伺候几次宋瑜沐浴,上手摸着也没甚感觉了,到时候必然扒了衣服让卓承兴瞧瞧,他是男还是女。   如今实在没必要在这些事儿上纠缠,江余索性直接问道:“那你是教还是不教?”   “这是天生的,如何教。”   “那我去求公子。”   “哎...哎...等等!”   卓承兴见江余转身似是真要去找宋瑜的样子,不解道:“你为何这么倔啊?”   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便是说些别出心裁的话,让人大吃一惊。   即便宋瑜对他再纵容,这种奇怪的要求,怎么也不会答应的吧!?   毕竟这鱼儿到底还是个女子...   只是转头想到昨日,宋瑜还想着带着他去逛花楼,卓承兴又不确定了。   要么还是随便敷衍着教他一些算了。   哎哟,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卓承兴斟酌道:“其实,你多练练剑便可以了。”   “练剑就行了?”   “当然!”   江余不信,目光在卓承兴那把大刀上掠过,“那我如今想练别的可行?”   “像练什么?”   “上回,我在驿馆中见过的,上头像长刺一般的那种。”   长刺?   狼牙棒?   卓承兴这会儿是真的被他给唬到了,“别说你一个姑娘家拿狼牙棒能不能看吧,首先是你拿的动吗?”   又来了,江余眯眼。   姑娘姑娘!   这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真当他一点脾气也没有。   反正如今江家的问题也没有了,他也不必担心被随意配人了,他如今怕个什么。   索性江余也生气的提高了声音,拉了腰带就要扯,“姑娘姑娘,裤子脱给你看要不要!”   “唉唉唉,别别别!”卓承兴被他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径弄的手足无措,又不敢上前阻拦,见江余腰带真解开了,没办法只能上前抓了他的手腕。   “小姑奶奶!”   江余没有挣扎,却抬眼瞪他,“你叫我什么!?”   “祖宗,你就是我祖宗,行了吧!”卓承兴虽然费力地抓了江余细瘦的胳膊,身体倒是离江余一臂远,“你要闹,好歹看看场合!”   这座宅子不大,也没有专门的练武场,他们每日只得在前院凑合着练练。   六个下人四男两女,女子只有一个厨娘一个洒扫仆妇,门房小厮全身男子,这大早上的,除了宋瑜在屋子里,门房在外头,另外几个哪个不在院子附近。   这要是看到些什么,到时候他还真没法交代。   “这是做什么?一眼不见便打上了?”   宋瑜懒洋洋地声音突然从侧面传来,两人下意识地朝声音处看去,披着外衣的俊美男子,一身慵懒地抱着胳臂靠在正房栊门上,一脸兴味地看着两人。   卓承兴立马松开双手,一脚跳着离了江余半丈远,倒像是江余身上有什么东西蛰了他一般。   “公子。”方才还气势汹汹地江余立马变恢复成往常一般乖顺的样子。   “嗯?”   江余眨了眨眼,意识到这该是在问他方才的事儿呢,立马回答道:“卓大哥如何说都不信我是男子。”   “然后,你准备光天化日,当着一众仆役面脱裤子给他看?”宋瑜勾着唇问道,笑容没什么温度。   江余低下头,“公子我错了。”   “哪错了?”   “不该光天华日,嗯...”   “哦,你还想着单独脱给他瞧呢?”   觉着说什么都不对的江余立马闭了嘴,像犯错的孩子似的低头站好。   江余既然敢这般在宋瑜面前将这话说出来,再加上他方才那般作为,卓承兴看着旁边那个正低头整理衣衫,侧颜柔和秀美的...少年??   满是茫然地看向依旧懒散地靠站在正屋里头的人,有些傻兮兮的指着江余问道:“男的?”   那副样子,让昨夜因着某人而睡晚了,大早上又被人吵醒而心情不大好的宋瑜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原本冷淡的眼神也带上了一点笑意,“不然呢?”   卓承兴脸上一阵青红交错,他就知道,断袖断了这么些年,谁都拿他没辙的大皇子如何会突然变好了,原来江余根本就是男子!   想到前两天寄出的家书,卓承兴顿时一阵心虚。   “既然你是男子,为何当初骂我登徒子?”忆起是何缘由让自觉做出如此错误的判断,卓承兴不由的控诉道,“我误买女子衣衫你为何又不说?”   还穿上了!   “是你说衣裳是公子让你买回来的,我才穿的。”江余反驳,至于登徒子,他选择不回答。   “公子让你穿你就穿,你还是不是男人!”卓承兴撸袖子。   这是想打人还是怎么的。   江余还真是吃软不吃硬,而且下意识知道卓承兴该是不会动手,索性也梗着脖子道:“只要是公子说的,什么我都干,是不是男人要不要我脱裤子给你看!?”   “你个小兔崽子!”卓承兴对着女子还能克制谦让,既然知道是个男子,他又哪里会客气,“是男人又怎样,看你这副样子,毛都没长齐吧!”   这是男子间极其浅显的荤话,算不得出格,但是江余虽见过女子之间兵不血刃地明枪暗箭,却到底没经历过这种直白粗俗的大白话,即便今日跟卓承兴这般针锋相对也是头一回,又哪里想当出旁的反驳。   再一想到昨日晚见沐浴时看到宋瑜的那些个私密地方,也确实是他没法比的。   只是再回过神想到他方才在想的是什么画面时,一张脸立时涨了个通红。   看着像是小孩子吵架似的两人,宋瑜摇了摇头,觉得江余实在是面嫩,该□□□□,转身进屋前还是说了句,“承兴,别欺负小孩子。”   江余也对着卓承兴“哼”了一声,迈步准备先进去伺候宋瑜梳洗。   “你这身板,是得练练!”   进门前,江余听道身后传来的声音,脚步一顿,转身问道:“这回愿意教了?”   卓承兴满脸的不怀好意,“到时候可别哭着求饶。”   江余扔下一句“等着瞧”便转身进了屋。   吐出方才起便在胸中激荡的情绪,江余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每日低头顺眉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这大概是他记事起最为放肆的一回言行吧。   对上屋子里头那个因着听了声响,侧了头看过来的男人的目光,江余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开朗笑容。   目光明亮,一点阴霾也无的笑容。   与之前淡淡地,带着忧郁的笑容截然不同。   宋瑜怔愣片刻,面上依旧淡淡地垂下眼皮,等着江余上前伺候他穿衣之时,看着少年的头顶,也露出一个笑来。   如此便好。   只是转头又想到另外那个有着和少年同样一张脸的女子,宋瑜倒是又皱了眉。   玉娘,玉妃。   巧合可真多。   只是他隐约记得,玉妃可是孤女,江玉娘却是父母俱存,兄弟无故。   江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在大同府都是排得上号的,凭着江玉娘的容貌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着富足的日子那容易的很,而那江玉娘如今正当适嫁之龄,如无意外这两年必定出嫁,又如何会在四年后救了他那个太子弟弟一回,还珠胎暗结?   昨日碰上一回,那江玉娘看着落落大方,应对得体,却依旧带虚荣之心,若她是玉妃,那么以她如今的身份,能做到皇帝的宠妃,该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儿。   更何况,当初宋瑾当了皇帝,对玉妃可是宠爱有加,即便失了四皇子,也没人敢慢待了她,她又为何会想着逃出宫去,那么一个女子,逃出宫去又如何能活的下去。   加之按昨日江余的表现,看着倒像是与江家有些渊缘。   谜团还真是不少。   宋瑜拍了拍江余的脑袋,问道:“昨日江家之人你可认识?”   江余一愣,抬头看宋瑜,到底没说慌,“我认得他们,他们未必认得我。”   他总是不愿意欺骗宋瑜的。   “哦!?”   “公子,我能不说吗?”江余低头给宋瑜整理腰带,“从今往后,我便只是公子的一人的小鱼儿,之前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   说完,江余抬头看向宋瑜,目光极其认真。   这大概是宋瑜听过最朴实的情话了,胜在说的人极其真诚,甚至,按照之前的猜测,他说的还确实不是唬人的话。   只可惜说这话的人却非有情人。   宋瑜笑问:“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做?”   江余点头:“做。”   宋瑜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在说什么。   江余伺候完宋瑜洗漱,便又出去寻卓承兴。   便如卓承兴所说,他这回确实未曾手下留情,原本还照顾着他女子身份,不敢近了,也不敢有何要求,如今知道了事实,带着一点被人嬉耍了的恼怒,训起来人来可严厉的很。   宋瑜在一旁看了,也并未开口阻止,到底还是觉得,堂堂一个大男人,穿了女子装束毫无违和之感,甚至比女子看着还要柔弱,实在是让人看不过眼。   一个时辰下来,江余便是走路,都有些腰酸腿疼之感,只是依旧毫无怨言。   用完早膳,便又兴高采烈地跟着宋瑜出了门。   以防万一,他带上了昨日裴泽送来的银质面具,想了想又拿了昨日宋瑜给他买的花脸面具。   事实证明,只要跟着宋瑜,不管他如何遮掩都是引人注意的。   只是这回他手中不曾抱慢了东西,也带好了面具,旁人倒是认不出他来,也不会对江玉娘的名声有何妨碍。   咦!   咦???   那他昨日只要带了面具便好,为何还需要扮成女子??   当时因着碰上江珍娘有些措手不及,江余便如同傻了一般,也未曾想到多不合理。   那么江珍娘又是为何?   宋瑜呢?   骑在马背上,带着花脸面具有些憋闷的江余,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公子,昨日为何让我扮成女子,当时只要像今日这般带个面具不就成了?”   宋瑜侧头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自个儿说喜欢扮成女子,刚好赏你这么个机会,你该谢谢公子我才是。”   江余:“......”   “只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嗷...”   “怎么,你还想着下一回不曾!?”   “怎么会,”江余闻言立即反驳道,“我可是要当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如何能再扮成女子!”   此等豪言壮语一出,场面立即如同静止了一般。   顶天立地...伟?男子?   说的是谁? 第29章   伟男子!   宋瑜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将头转到一旁,即便此时江余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轻微抖动的肩膀已经泄露了他此时脸上该是何种表情。   如此倒是还算给江余留了一点儿面子,但是旁边还有一个卓承兴,他可不会如此体贴,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还笑的特别的肆无忌惮。   江余非常生气,在卓承兴笑得拿手拍马鞍时,冲动地直接摘了脸上的花脸面具朝卓承兴扔了过去。   当然,他心里有数加上准头也不好,卓承兴不过侧了侧身,那面具便擦着他的身体飞了出去,掉落在不远处得青石地面上,发出哐啷一声。   这样子,倒像是又给卓承兴加了一层笑料,更是笑的停不下来。   宋瑜面上带着微笑,回过身,见江余像是怔住一般看向不远处,用拳头挡住唇“咳咳”两声稍稍控制住面上的表情,淡淡地叫了一声,“承兴!”   卓承兴的声音立马收敛了一些,却是如先前宋瑜一般侧过了身,宽阔地肩膀却依旧不停地抖动,偶尔还泄露出几点带着气音的笑声。   宋瑜笑着安慰江余,“这个想法确实不错,真的,公子我觉得很不错。”   这回,宋瑜倒是未曾得到江余如往常一般让人无奈的一声“嗷”。   江余拉紧了马的缰绳,坐下代步的马驹立即停了下来,一时便于依旧往前的两人拉开了距离。   宋瑜看着他翻身下马,面上一怔,连带着笑意也淡了下来。   两人相遇到如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6天而已,宋瑜可以因着旁的原因宠着江余,实则上他却也不是那种好脾气的人,不会随便迁就谁,当然也不会随便让一个人甩脸子。   江余快走了两步,将方才因着冲动当武器扔出去的花脸面具捡了回来。   从小到大,他未曾从旁人那收到什么带着善意的小物件,昨日除了吃食,那些个小玩意虽是宋瑜随意买的,到底是专门买给他的,江余心里确实珍惜的很。   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上头被青石板擦的花了一块的面纹,自省,冲动不好。   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的清楚,原本面色淡淡的宋瑜却是一怔,“坏了便再买一个,又不值几个钱。”   “不了,我就喜欢这个。”江余将花脸面具收了起来,戴上了更为显眼的银质面具。   第一次收到的东西总是特别一些,而拥有的多了,便容易觉得理所当然,反而不知道珍惜。   宋瑜侧脸看了那个只露出一个半张柔和脸庞的少年,突然露出了笑容。   “你若是这么喜欢承兴送的礼,改天便让他再送你一些。”   毕竟那些个东西都是卓承兴付的银钱,说是卓承兴送的也不错。   只是这话刚说完,宋瑜便见那个带了面具的少年抬了头看他,神色认真的辩解道:“这是公子送我的。”   虽然他遮了半张脸,但是眼神却骗不了人。   宋瑜看着他沉默了半响,眼神突然软了下来,“那下回我再送你。”   说完便转头看前方,春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的心也熨帖起来。   宋瑜一生之中送出去的东西数不胜数,价值连城的也比比皆是,被人当成宝贝收着的也不是没有。   江余手里的那些个东西大概算是他送出去最寒酸的玩意了,甚至他当时都不认为这是他那是在送人东西。   因此方才江余刚将它当小石子一般扔出去时,宋瑜也确实没什么想法,原本给他买的时候,宋瑜也只是当小石子一般买来的。   只是,一颗小石子,却被人当成宝贝似的寻了回来,只是因为这是他送的东西,这倒是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感觉来。   让宋瑜心甘情地宠着他。   他听到身侧的少年用他特有的清润声音说道:“谢公子。”   宋瑜摸着下巴。   真是,怎么会,如此讨人喜欢呢!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啦哒啦的声响,三人在沿路行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下来到宝成湖岸,岸边青楼楚馆,茶楼酒肆林立,人声鼎沸。   将马儿交给卓承兴,宋瑜便领着江余沿着湖岸慢慢往前走去。   江余也没有问他们要往哪儿去,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宅子里呆久了,像如今这般能在外头自由行走的日子,是江余曾经想也不敢想的,所以无论去哪儿,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新鲜有趣以及满足。   只是,他脸上的银质面具在一众往来的平民百姓眼中,还是太过另类,一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甚至目露贪婪之光。   那么大一块,全是银子啊!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江余皱了皱眉,可惜那块花脸面具被他放在马褡裢中了。   想了想,到底还是将面具取了下来。   不说曾经在江府从来不缺吃穿,在山中,因着带了足够的银两,也没什么后顾之忧,跟着宋瑜几日,不但吃穿不愁,除了心中有些忧虑,过的比过往十几年都要轻松惬意。   如此倒是将这财不露白这一码事儿给忘记了,这面具若是融成银两,指不定能让平头百姓吃上一两年的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惹上麻烦便不太好了。   只是这一取下来,那些扫过他的目光倒是不曾减少,却又另有意味,女子带着轻视,男子带了惊艳。   江余摸了摸自己的脸皮,极其无奈。   现在去找个幂篱还来的及吗?   好在不过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停满了画舫的小码头,儿卓承兴站在其中的一艘画舫的甲板上。   这是要游湖?   显然这很明显,江余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这辈子也就上回被捉时乘过一回。   直到站在小码头木板桥上,江余面色开始泛白。   眼前的画舫不算很大,长约四丈,前后高,中间矮,后头建的如同赏景的凉亭一般,圆柱斜瓦,中间摆了桌子,凳子,船沿则围了围栏,坐在其中,遮阳赏景都是好的。   中间与前头倒是做了平常的船舱,整儿船身都漆成暗红色,只是船顶的漆成了瓦片的黑褐色。   前头宋瑜撩了衣服下摆,一脚便跨上了画舫的甲板上,跟在他身后的江余,倒是半响没动。   船家是个中年男子,躬身站在码头上,看着一身小厮装扮,却一眼便知是女子的江余,也不敢上前搭把手,只能拉了拉缆绳将船往岸边再拉的近一些。   “愣在那做什么?”   宋瑜的懒懒地声音从船舱中传来,江余抿了抿唇,跨了一步上船,慢慢走到船舱中找了个位置坐下,只是脸色更难看了些。   任谁几日前差点儿淹死,这会儿对于游湖这事儿也没什么好感。   画舫摇摇晃晃地驶出百来丈,江余却依旧面无表情坐在船仓里头未曾移动,船舱里头一个侍女小心地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对于这位不知什么身份的小厮,有眼色的侍女还是相当的谨慎。   船头的优伶叮叮咚咚地弹着曲儿,江余也听不出个好坏来。   江余伸手接过茶盏,杯面有些烫人的温度让他蹙起眉头深吸一口气。   想了想将茶盏放下,起身开了船舱里头的窗,朝外看去。   他记得那时在客船上可不会如此心慌,溺水之后他只是生了场小病,看着并无什么后遗症,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惧水。   方才在人来人往的岸上他还不曾发觉,没成想一踏上被湖水环绕的码头倒是发作起来。   他姨娘从来不曾对他好过,而她说的话,大部分江余都是不认同的,只有有一句他却一直记得,害怕,再害怕的事儿,多练练便不害怕了。   所以这会儿,即便他觉得胸口像是踹了个兔子一般在砰砰直跳,水面上的光炫目地让他头晕,他却依旧不曾移开目光,即便握着窗栊的手背上青色的筋脉都隐隐浮现。   “小鱼儿。”   与宋瑜坐在船后亭子里的卓承兴叫了一声,见江余依旧看着外头未应声,便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小鱼儿!”   江余的手一抖,这才抬起头来看他,露出了一个稍显僵硬的笑容,“做什么?”   “过来,这是特意给你带的,桃花酒,来尝尝。”卓承兴举着手里的酒杯,脸上带了不怀好意的笑,“特别适合你喝。”   江余此时倒是没心情探究,只是勾了勾唇角,拒绝道:“大早上的,我才不喝酒。”   宋瑜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江余两眼,将已经举到唇边的杯子放下,命令道:“过来!”   向来很听话的江余只是一愣,依旧从窗边起身,听话的地走到宋瑜身旁,只是看着动作稍显僵硬。   宋瑜朝身旁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坐。”   江余皱了眉头坐下来。   他背对的船舱,此时抬眼望去,便如同被孤立在水中央,任凭船尾那优伶琴声再优美,湖中风景如何之好,他也无心欣赏。   突如起来地春风带着阳光的温暖和湖水潮湿地气息,将湖面搅起一阵涟漪,原本平稳的画舫随着湖水轻轻摇摆。   江余下意识抓住了桌沿,面上平静无波,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风景好看吗?”宋瑜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问道。   江余慢慢松开手,确认宋瑜是在问他后,才低声回道:“好看。”   “看到什么了?”   虽不知宋瑜为何这么问,江余还是想了想回答道:“水,鱼,船。”   “怕吗?”   这问题问的实在突然,江余甚至不知道宋瑜如何看出来的。   缓缓抬眼看了那个自顾自喝着酒看风景的人,江余抿了抿唇,第一回没说实话,他说:“不怕呀。”   多看看就不怕了。   宋瑜倒是侧头笑了笑,在江余惊讶的目光中低声道:“说谎。”   声音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纵容。   也不等江余说什么,便对侍立在一旁的侍女说道:“回程吧。” 第30章   这么一会儿,画舫离码头的距离也实在是不算远,说起来恐怕是屁股底下的凳子都还未曾捂热。   江余拦住要去找船家的侍女,说道:“真的没事儿,看习惯了便好了,小鱼儿并不想扰了公子的兴致。”   他真的认为自己是能克服这点儿毛病的。   捏在手中的杯子被宋瑜再一次摆回桌面上,与桌面相碰,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这声音简直如同炸响在耳边。   江余一个激灵,改拦为赶,摆手让侍女赶紧走,“回程,回程,让船家回程。”   见侍女过去,才转头看着宋瑜说道:“小鱼儿谢公子体恤。”   那副狗腿的样子让宋瑜忍不住摇了摇头。   最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画舫便回了码头。   江余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如今时辰尚早,倒是不知该去哪儿好了。   若说起玩乐之地,哪里又有上京丰富,而大同府城中这两日也就是西市最为热闹,旁的倒也没什么看头。   宋瑜想了想,便带着两人找了条巷子进去。   身后人群的喧嚣越来越远之时,江余朝后头瞧了瞧,又回身跟上了走在前头的人。   巷子两边均是灰白色的墙壁,隔了几步路便有一道紧闭的木门,走在其中间断地还能遇上几个人,大抵是其中的住户。   兜兜转转半日,江余突然闻到空气中有浓烈的酒香传来。   再走了两步,异常热闹的人声更是猛地灌入江余耳中,狭窄的小巷子骤然被抛在身后,有别于方才湖边井然有序又衣着光鲜的人群,此处虽也是人声鼎沸,却能一眼看出此处来往之人却都非富裕的人家。   来往之人多是身着棉布衣裳,江余此时一身细棉短衫混在其中也算的上好了,更不必说一身绸缎衣裳的宋瑜,他的出现在这大白日里也像一团光一般扎眼。   宋瑜倒是不在乎,走了两步,便进了一家挂了“酒”字的小酒肆。   这家酒肆不大,里头不过三两张桌椅,满屋子都是大的小的酒坛子。   “掌柜的,来一壶梨花春!”宋瑜随意在空了的位置坐下来,“再来两碟下酒的菜。”   “好咧!”   卓承兴依旧不客气的在一旁坐了下来,“这家店莫非便是刘掌柜所说的那家?”   宋瑜笑了笑,“正是。”   见江余还愣愣地站在一旁,依旧抬了抬下巴朝空着的位置示意了一番。   江余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如此一折腾,日头已高,也差不多该是吃午膳的时辰了。   只是,大白日的喝的醉醺醺的,真的妥当?   江余选了个离宋瑜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刚好对着酒肆的正门。坐在酒肆里头便能看到外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耳畔还有咿咿呀呀地花腔隐约传来。   掌柜的酒菜上的极快,大概也因为没什么人会青天白日的便泡在酒肆中。   “小鱼儿,来尝尝!”卓承兴为江余满上一杯酒,“看你这样子定是不会喝,你不是才赌咒要做个伟男子,是个男人就该会喝酒吧。”   比茶盏小了两圈的白色酒杯被放在江余面前,江余的眼神转向宋瑜。   宋瑜笑着点头,“试试。”   杯子里酒并不多,也江余一口的量,既然宋瑜都点头,江余索性便拿了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又辣又冲的感觉便从舌尖随着酒液烧向了肚子里,江余立即皱起眉。   卓承兴兴致勃勃地问道:“如何?”   江余捂着嘴,轻轻吐出两个字:“难喝。”   “果然是黄毛小子,”卓承兴摇头,拿起酒杯似是极其享受一般慢悠悠地尝了一口,“可真是不懂享受。”   看卓承兴喝的高兴,宋瑜这个每日里缺不了酒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梨花白果然够烈!”卓承兴一口酒下去,便夹一块下酒菜配着吃,他的杯子也不似江余这般小,看着相当的豪迈。   宋瑜却是完全不一样,喝酒慢悠悠地,说话也慢悠悠地,“确实不错。”   “不过我曾听说苏宁府有一酒名叫琼花露,入口不烈却后劲绵长。”卓承兴接着说道。   江余见两人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聊起了酒经来,便轻轻将手中酒杯放下,另外一只手却悄摸摸地伸向了卓承兴摆在一旁的酒壶。   既然男人都喜欢这种东西,他也得学着喝。   只是不等他摸到酒壶的一个边,便被人一把握住了手,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指甲盖干净圆润,手指修长,掌心温暖,江余这几日已经相当的熟悉了。   他转头看向此时正勾着唇角看他的男人,眨了眨眼。   宋瑜将那只小了他一圈的手拉了回来,“不好喝便不要喝了。”   “可是...”   “醉了难道让承兴背你回去吗?”   江余一怔,立即说道,“不喝了。”   那副嫌弃的样子,可把卓承兴气坏了,只是看着两人还未松开的手,他也只能“嗤”了一声。   宋瑜笑着松开了手。   手背上温暖地感觉瞬间离开,江余将手收回了桌子下方,垂了眸,忍不住用自己另外一只手覆了上去。   咿咿呀呀地花腔时隐时现,江余惹不住朝外头看去。   “若是想出去看看,便去吧。”   宋瑜估摸着他是觉着无趣,拿了一点碎银放在桌子上,“去玩吧,别超过半个时辰。”   江余看了眼桌子上的碎银,又看了眼继续与卓承兴说话的宋瑜,低声说了句:“谢公子。”   便拿了碎银起身出去了。   刚走出酒肆门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刚好对上宋瑜看来的目光,忍不住便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儿来。   宋瑜举杯的手又是一顿,笑了转开目光。   在这条不算宽敞的街上,江余如此着实算是显眼。   女子,男装,该是家境良好。   少了宋瑜,他便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若是之前,江余必定觉着心中忐忑,此时却是心中愉悦。   宋瑜当初确实说过想要收他为义子,如今怕是真的将他当孩子养着了吧。   江余如此想着,忍不住弯着眼乐起来。   不成想到,原来被人宠着的滋味如此之好。   若是宋瑜再问一回,他定是立即端茶下跪叫一声“义父”。   不论宋瑜是否看着比他大了几岁。   江余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顺着隐约的声音,江余一路往前,总算在路口处找着了地方,一杆写着“同喜班”字眼的旗子立于门前,咿咿呀呀的戏文从那扇木门里头传了出来。   等着一盏茶后,江余抱着一个包袱回去时,桌子上的酒菜基本吃了干净。   宋瑜只叫了一壶酒,两人一起分却也喝不了多久,更喝不醉人。   见江余回来,便付了银子起身,更是没问江余买了些什么。   当然,卓承兴即便问,江余也不会告诉他。   宋瑜又找了个酒楼吃了一顿,变回了宅子小憩。   江余打开包裹,拿来了剪子开始动作,等听到院子有了动静,这才开了门出去。   大约晓得自己是被宠着的,在伺候了宋瑜起身以后,也不向平常一般一直在旁,倒是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他在做什么?”   “小的不知,中午便关在屋子里头未曾出来。”   毕竟今日答应了江余要带他去看花魁的,到了点儿,宋瑜便让小厮去喊江余。   江余开了门出去,直奔正房,扒着门儿问道:“公子可否等我一会。”   “做什么?”   “面具实在是显眼,我想换一种方式。”   宋瑜眯起眼:“嗯?”   “保证定不是女子衣衫。”   大抵这回答宋瑜还算满意,看了他一眼甩了甩手,便又回了屋里坐着。   江余动作不慢,也就半盏茶的时间,便从房里出来了。   立在门便的小厮看着他瞪大了眼。   本是端了茶出来的管家更手一抖,打翻了盘中的杯子。   江余歪了头扒在门框上只露了上半张脸,对着正堂坐着人说道:“公子,我好了。”   “你那眉毛...”   浓黑的粗眉配上两只漂亮的桃花眼,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等江余慢慢的从门后头出来时,别说卓承兴,连着宋瑜都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你今早那一个包袱,放着便是这些个玩意儿。”   粗黑的眉毛,又密又黑快布满半长脸的络腮胡子,加上少年单薄的身形,年轻细致的皮肤,实在是违和的很。   卓承兴上下打量这这个人,强忍住笑夸道:“不错,很不错。”   江余哪会看不出他的嘲笑,不理他,只是看着宋瑜问道:“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   对于江余这种自毁容貌的功夫,宋瑜也是极其无奈了,只是又觉着有些好笑,只能捂着额头笑起来。   “何必弄成这个样子!”   “毁了人家姑娘名声多不好,再者,如此我看着是不是像一个男人一些了?”   “你原本便是一个男人。”   “可旁人都以为我是女子。”   “难不成你还想要一直这般打扮?”宋瑜哭笑不得。   江余想了想,“至少等离了大同府。” 第31章   江余的那幅打扮虽不好看,甚至近看了也甚是违和,却的的确确避免了许多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   旁人往往只是在他面上一扫而过便不再一看再看,即便觉得违和,只是平头百姓忙于生计往往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   如此一来,这一回出门江余倒是第一回像一个存在感薄弱的小厮一般,没有从宋瑜身上分走太多目光。   即便有,那也是些许几个好奇心重的闲人罢了。   江余主要的目的也不过遮一遮他这张与江玉娘一摸一样的脸罢了。   虽然匪夷所思,江余觉着,他如今所处的位置,便如同他曾经生活的另外一个世界一般,江玉娘便是曾经的他。   她过的好了,江余心中总是有一些安慰。   若非如此,江府既已不再是他威胁,只要宋瑜认同了,他如今即便再放浪一些又能如何。   待到几人闲庭信步般来到林阳楼前,楼中已是灯火辉煌,人声乐声交织,全然一派热闹景象。   林阳楼这名儿虽取得文雅,此地却是大同府城内最大的一座花楼,入一回楼资费不菲,全府城之男子都以能在此宴请好友,同僚为荣。   显然,平头百姓想要入此楼,非得刮下一层皮来不可。   楼内此时已是高朋满座,当然,全部皆是男子,且身价都不低。   在春夜湖风依旧微凉的夜晚,穿戴清凉的美貌女子在一旁伺候着,被一些不顾颜面客人们上下其手也依旧笑容满面。   江余虽不是女子,看得却依旧有些不适。   林阳楼占地极大,进门不远便能看见正中搭起了一个宽敞的台子,想来便是接下来斗花魁所用。   卓承兴向迎上前来的女侍亮出了一张木质牌子,三人便被侍女带到了视野更为开阔的二楼雅间。   雅间隐秘,烛火亦不明亮,堪堪照亮整个屋子,与酒楼一般在木栏处设了桌椅,旁的空余处还设了歇息的卧榻,对着楼下舞台的一侧用几层薄纱遮掩,挡住了楼下大堂探究的视线。   领他们上来的侍女上了酒水小菜,便躬身要退下去。   “姑娘,可有果酒?”卓承兴及时拉住她问道。   “客官想要什么何种果酒,”此处毕竟不是酒楼,连侍女的声音都娇滴滴地仿佛能揉出水一般,眼波一转意有所指,“普通的呢还是...嗯~~”   这一身“嗯”更是婉转地让人脊背都能苏了。   可惜在场的都非普通人。   “好东西下回来姑娘再单独拿出与我,”卓承兴如同欢场老手一般,眉飞色舞地与侍女调笑着,“这回便来个普通的便好。”   他朝江余那使了个眼色,“小兄弟,头一回。”   秉持着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的理儿吗,林阳楼的雅间,那也不会如同旁的地方一般灯火明亮,侍女目光扫过江余所在的方向,堪堪只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形,却是没看清样貌,便以为他们这是带少女人来见世面了。   嘴里发出咯咯咯地笑声便识相地出去了。   江余一时倒是看得目瞪口呆,更是忍不住朝依旧面色不变的宋瑜身边靠了靠。   对于卓承兴,江余这人,说的好听点叫做美少年,说难听点儿便是娘娘腔,不男不女,说实话,若是卓承兴在上京碰上这么个人,他连一个眼神也不会给。   如今,江余是他主子的心尖子,而江余本人也确实还算是招人喜欢,否者他也不会这般积极的帮着他。   对于卓承兴的自作主张,宋瑜倒是不以为意,说道:“这果酒只有一点酒味儿,你喝了也好,不必担心醉了。”   既然是带了江余出来见识,总不能让他在一旁看着他们喝酒罢,至于男子气概,会不会喝酒并不是一个标准。   江余只是对着宋瑜笑了笑,说了句:“谢公子!”   “这还真是差别待遇。”卓承兴在一旁嘀咕,明明他才是那个开口的人,怎么如今功劳倒像是全部归了宋瑜一般。   卓承兴声音不算低,江余当然听到了。   他在侧边位置坐了下来,这才凑到卓承兴面前,眉眼弯弯道:“谢谢卓大哥。”   卓承兴立马便舒坦了。   宋瑜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卓承兴立马正襟危坐。   不多时,侍女便将果酒给送了过来。   江余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眼宋瑜后,为自己倒上一杯,不辣,也不冲,带着水果的清甜之感,极易入口。   “怎么样?”   江余点头,“好喝。”   卓承兴嘲笑道:“你也只适合喝这种专门为女子酿制的酒。”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倒是又没好话了。   江余着实不想搭理他。   恰巧,楼下想起一阵密集的鼓声,倒是将楼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斗花魁开始了。   一个一个或娇美,或清丽,或明艳的女子轮番登上舞台。   献舞,高歌,弹奏,倒像是十八般武艺各个齐全。   隔着薄纱却是看的不甚清楚,卓承兴便一把拉开了挡了目光的纱帘,趴在雕花围栏之上更加津津有味的欣赏起来。   这可不像卓承兴平常看的那些歌舞表演,毕竟献艺的都是些青楼女子,不管唱曲儿还是跳舞都带着一种香艳的味道,对于卓承兴这般血气方刚的男子来说还是很有有些看头的。   楼下大堂中的男子们也莫不是带了些有色的目光看向舞台之上。   只是卓承兴一眼扫过他屋里头另外两个人,均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便觉得败兴,想了想还是问道:“觉得如何?”   宋瑜老神在在地说道:“歌舞不就是那般,没什么新意。”   江余又自给自足地灌下一小杯果酒,看下下方舞台评价道:“舞跳的一般。”   谁问你们歌舞了!   卓承兴着实无奈。   “我是说下头哪个更好看一些!”卓承兴不死心继续问道。   闻言,宋瑜眯起眼,有些恶劣地往下边大堂中的某一桌指了指道:“那个青衣的书生倒是还能入眼。”   卓承兴一口气提起来半响没下去,咬牙将目光转向江余。   此时江余还在思考方才宋瑜的那一句话,青衣的...书生?   男子?   这是在...说笑吗?   江余举着酒杯看向宋瑜那俊美到无懈可击的侧颜。   直到卓承兴叫了他一声,这才转头看他,问道:“你说什么?”   等着他再问了一回,江余这才有些神思不属地将目光投向下方,答道:“都好看。”   卓承兴□□肩膀,摇了摇头有些抑郁,这种场合他便不该跟两个断袖一同过来。   弄得他一个人倒是激动的像个愣头小子一般。   愤然转头再次看下台上妖妖娆娆的美人,再不想看同屋子的人一眼。   江余安静看了半响也觉得没什么看头,乐曲也便罢了,这舞也着实一般,他倒是灌下一肚子酒水。   好在这个酒确实如宋瑜所说的一般并不醉人。   江余一人喝的都比屋子里头另外两人合在一起喝的还多。   憋了半响,江余这才忍不住与宋瑜说了一声,起身开了雅间的门出去,问了门外侍立的侍女,便跟着侍女往茅房走去。   这回儿斗花魁也开始好半天了,不论雅间还是楼下,泰半之人桌上的酒菜也大半下了肚子,江余一路上倒是碰上好些跟他一般的人。   只是这些人可不像他这般只是喝些喝不醉的果酒,个个身上酒气浓重的很。   显然喝的都不少。   而路过一些厢房雅间之时,江余还能听道里头传出些的男子的□□,女子的低低的□□之声。   头一回见识到这些的江余,忍不住面色慢慢地红了起来,甚至尴尬地垂了头只看眼下的路。   直至被一个满身酒气的高大男子迎头撞上。   男人身材高大,面色通红,想来也是喝的多了,不但将江余撞得往后倒去,自己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江余倒是运气好一些,被人拦着肩膀给扶住了。   扶住他的人身材高大,却不甚健壮,至少比那个一屁股坐在地上男子要清瘦一些。   江余站稳了赶紧低头道谢,甚至都未看清对方的脸,“多谢,冒犯了。”   “宋姑...小鱼儿?”   一听到对方开口,江余便立即抬起了头,在看清眼前人时倒是一愣。   而看清撞到他怀中之人模样的裴泽也忍不住愣了一瞬,走廊中灯光昏暗,若不是这两日常常会想起江余与江玉娘之间那点差别,他还真不一定能分辨的出来。   只是还不待他对江余那副尊容说出些什么,身后一道来的友人便拍了他的肩膀。   “裴兄,这是?”   裴泽下意识将那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女子挡在了身后,“一个故交的...小厮。”   “想来那位朋友也该是来了此处,刘兄与蒋兄先行,我去打声招呼便来。”裴泽斟酌着说道。   只是他这段话方才说完,那撞了江余的男子便骂骂咧咧地起了身。”   “谁撞的老子!?” 第32章   为江余领路的侍女见情形有些不对,立即拉住了路过的仆役,遣他赶紧去叫人。   惹事的男子姓杨,是林阳楼的常客,跟现任大同府知府有着九拐十八弯的亲戚关系,家中也有些余财,只是酒量浅,酒品也不大好,每每喝多了都要闹些事儿出来,整个林阳楼便没几个人不认得他的。   碍着他的身份,且他出手也算得上大方,到底还是将他给好好供了起来。   好在能在大同府开出这么大一家花楼来的人,也绝不是白身,身后的靠山也硬,他到底也不敢闹得太过分。   美貌的侍女忙上前娇声劝解,今日这般大场面,若是真闹出事儿来,他们在场的人谁也落不了好。   “杨爷,可是哪里伤着了,可消消气,清儿扶您回雅间如何,让人再给您上几壶好酒,”侍女边说边往那杨爷身上靠,那胸前的起伏甚至腻在男人的手臂之上,“清儿仰慕杨爷已久,却一直不得机会亲近,今日在此相逢,可叫清儿如愿以偿,不知杨爷可愿垂怜。”   喝多了又风流的男人哪里受得了这般娇声软语,竟是当场便将那个侍女搂了过来,喝地迷蒙的双眼在女子娇媚脸上一扫而过后哈哈大笑地在她脸上香了一记。   被哄的开心了,男子搁下一句,“这回算你运气!”   那副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的德行,倒是狂妄的很。   江余听这话头,这事儿该是这么过了。   在场之人倒是都未吭声。   不是不敢,而是对着这么个有名醉鬼无赖,全无必要。   裴泽即便对如此莽汉极不顺眼,但是这里毕竟不是苏宁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江余,不过单纯上个茅房而已,更不想惹事了。   倒是都未曾上去与他理论。   只是万事不由人。   那个被称作杨爷的男子原是搂着美貌侍女脚步不稳地离开,与几人擦肩而过之时却向江余处扫了一眼。   他喝的多了,却还知晓撞他的人身材矮小。   只是这一眼,倒是让他又停了脚步。   倒不是江余已经显眼到这般烛火昏暗情形下还能美的旁人走不动路,只不过是醉汉的头脑发昏的行径实在是让人难以揣测。   “臭小子,撞了我你居然还敢瞪我,怎么着,不服气!?”   男子松开侍女,一把扯了江余的衣襟拎起来,开口说话便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酒臭味,熏得江余脸色发青。   江余第一次遇上这种毫无道理可讲的事儿。   方才裴泽虽将他挡在身后,但他们毕竟不熟,而江余也不是女子,被人当成弱者照顾也便罢了,他总不能还畏畏缩缩地垂头躲避吧。   他也没做什么,只不过与裴泽一行一般,皱了眉看那个杨爷那让人无言以对的行径。   不曾想竟是又毫无缘由地惹上了麻烦。   男人突然发难让旁边的人均是措手不及,只是裴泽一声“住手!”刚出口,便见江余提起脚踹向了男子的下三路。   “啊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那个高大的男子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扑倒在地板之上。   裴泽与他身后还未离开的几个男性友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招实在太阴险。   是个男人都不能不防。   裴泽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江余,作为一个姑娘,如此猥琐的方式究竟是谁教的?   只是对上江余带了点不知所措地漂亮眸子时,裴泽艰难地开口道:“别怕。”   余下的人原本有些震惊地看向江余的目光,转头又投向了裴泽。   在旁人眼里,在这般昏暗的灯光之下,江余可还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糙汉子,用这般轻柔的语气与他说话,着实让人不忍直视。   而裴泽心中此时也是震惊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皇子啊!   不但放一个女子独自在花楼中走动,这女子对付男人的手段实在是让人畏惧。   江余看着地上还在哀嚎的男人,以及跪在一旁的侍女,也咽了一口唾沫道:“我没怕。”   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跟宋瑜交代而已!   江余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瞬间被那个男子恶心到了,脑子一空下意识便踹了过去。   这么一会儿,方才侍女遣人喊得帮手也到了。   看着眼前的情形,一个年纪略大的管事模样的男子吼道:“都看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抬下去请大夫。”   他一开口,跟来的人一阵手忙脚乱,将捂着那不可言喻之地的男子抬了下去。   处理了一边,再对上江余等人,见还有一个熟面孔,倒是满脸和气地上来打了招呼。   “这个...刘公子你看,小的不过是普通生意人,着实得罪不起杨爷这般人物...”   管事的话说的慢,但是话里头的意思很清楚,你们得罪的人,你们自己担着。   裴泽道:“若是有事,你与他说到江府找裴泽。”   “不必,”一听又要与江府扯上关系,江余立马开口拒绝,即便他自己着实没什么底气,“管事的你可先去看看那人伤的如何了,再来川华阁与我说,我也好禀明我家公子。”   江余声音清润柔和,与他那副粗狂得样子着实不符,管事的见的人多了,多看两眼便也知道眼前的人怕是乔装打扮过的,摸不清身份,他也不敢得罪了。   只是今日定得起雅间的人,身份定也不会低了,他也只得恭敬的应了。   管事的将目睹了全过程的侍女带走了,裴泽也将两个看热闹的友人打发走,看了眼周遭,还是将宋姑娘三个字吞了回去,问道:“小鱼儿这是要往哪去?”   方才江余坦然自若地样子倒是与裴泽前两回见他着实不同。   江余有些不满他的称呼,却也没心思反驳他,他正焦心如何与宋瑜交代。   只是,再大的事儿,他如今也得放一边。   “裴公子可知道...小解的地方在哪?”   耽搁了半日,他快要憋不住了。   裴泽一愣,再看江余一脸焦急,忍笑道:“我带你去。”   等着江余从茅房出来,又一路将人送了回去,一路上遇上人更是有意无意地将他挡在身后。   一路无话,直到送至宋瑜所在的川华阁门口。   “多谢裴公子,”江余向他躬身道谢。   推门进去之前,又回头看向裴泽,强调道:“我并非女子。”   他的目光不像当初大昭寺时头一回遇见一般带着极强的防备之色,也不像那日在西市那般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清凌凌地,配着那双桃花眼,倒是极漂亮。   裴泽一瞬间觉着,自己驯养了一个防备心极重的小动物般,心中竟浮现了一点难以言说的成就感来。   最后,裴泽也并未进去与那个巡道大人打上招呼,即便他在林阳楼已守了两日。   至于江余那句并非女子的话语,他并不放在心上。   回了房间的江余,也不犹豫,期期艾艾地走到宋瑜边上,老老实实的将自己伤了人的事儿说了出来,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回家跟家中长辈寻求帮助一般。   只是显然屋子里头另外两个人在意的事儿跟他想担心的都不相同。   “哈哈哈哈哈...哪个孙子居然连你都打不过?”   这是卓承兴。   “死了吗?”   这是他家瑜公子。   江余:“.......”   宋瑜漫不经心地看向他,“嗯?”   “没,没死,就是伤着了。”江余眨了眨眼回答道。   “原因。”   “他喝多了,我没避开,在走廊上上撞上了,他拽我衣裳,我就不小心把他的伤了。”   “没了?”   “没了。”   “既然没死,错也不全在你,那你怕什么。”   江余一时无言以对,“但是我把他给弄伤了。”   “就你这小身板,”卓承兴上下打量着江余,“伤人又能伤的多重。”   那可说不准,江余暗想,当时全然泛着恶心感,他可不记得自己下手,不,下脚的轻重如何。   那处地方,大概也经不起什么伤吧。   江余想了想,还是选着不说他到底伤了人家哪个地方了。   好在过了不多久,方才将那杨爷带走的管事的便寻上门来,将那男人的情况悉数告知。   大致江余这算是头一回操作,不甚熟练,伤是伤了,却也算不得严重,只是休息几日便好了。   只是伤人者总是要去赔礼道歉吧。   那管事也是为了这事儿来的,这锅总不能让林阳楼来背吧。   江余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了心。   “赔礼道歉?”卓承兴诧异,“你说让谁去?”   “我去行吗?”江余问道。   这事儿是他冲动了,反正赔礼道歉也不会少快肉。   再说了,既然宋瑜不怪他,私心里他便觉得有人撑腰,心里不虚。   “你拿什么去赔,嗯!”宋瑜好笑地问,全身家当加起来就这么些东西,拿什么配。   江余将怀里还未捂热的碎银子掏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宋瑜,这还是昨日多下来的。   宋瑜又被他逗笑了。 第33章   即便按着旁观者看来,今日这件事儿,也难说是谁对谁错。   宋瑜让江余将那些个碎银子收好,回去之后交给管家,一切事宜让管家处理。   江余向来听宋瑜的话,只是,他虽然自小身子强健,少有请大夫的时候,却也晓得他那点碎银着实抓不了几副药。   即便赔礼,那也置办不了能拿的出手的。   到底还是提着心。   直至两天之后,管家收了来自杨府的礼,宋瑜随意看了眼礼单,便递给了江余,“给你的,收着吧。”   江余眨了眨眼,没开口,几天相处下来,宋瑜的脾气他也摸到一点。   说一是一,从不喜欢别人反驳他。   他也只能在管家将那些个礼儿送去他房间时,悄悄问:“这些,什么由头啊?”   为什么给他?   管家笑眯眯道:“让小鱼受惊了,当然要些赔礼,收着吧。”   江余翻了翻那些个东西,锦缎,玉石,人参......   从身无分文到突然莫名其妙地富了起来,不到十天,江余决定一定要好好抱住他家公子大腿。   至此,江余倒是彻底放下了心。   杨宏,也就是杨爷,当杨府上的大管家突然向杨宏之父禀报,知府家的管家带了礼来探望大少爷,倒是把杨父给惊着了。   现任知府虽然姓杨,却跟他们家隔了不知多少辈了,也就他们家缝年节的时候上赶着送些礼,如今才又有那么些往来,又如何会突然给杨宏送礼。   这事儿不用想便有问题。   杨父客客气气地将人给请上堂来。   那管家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杨老爷不必客气,今日我也不过是来送些赔礼的。”   “什么赔礼敢劳烦杨管家。”   “怎算的上是劳烦,连知府大人差点儿直接来给大公子赔不是了,我又算得上什么。”杨管家脸上笑眯眯,说出的话来却听的杨父心惊肉跳。   这意思可说得清楚的很了,他那逆子这回怕是冲撞了哪位贵人了。   杨宏伤在那样的地方,杨父一想,一时脸都青了,赶忙着骂着逆子,是他管教不严,又哪敢收什么赔礼。   倒是杨管家直接将礼儿给留下了,“即是让我来送礼的,杨老爷可别为难在下。”   杨父将杨管家送出门后直接去了杨宏的屋里,先将人一顿臭骂,他们家有如今地位,还不是靠着知府那一点关系,若是得罪了,如何还能好。   觉着不消气而杨宏伤势着实不重,又请了家法想让他长长记性,若不是杨母护着,估计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杨宏当然是不服气的,砸了丫鬟端上来的药碗,“小六儿,你给我去打听打听,昨天伤我的到底是谁,这么大能耐。”   “是,少爷。”   春神庆典一过,绵绵春雨倒是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宋瑜倒是时有出门,家中时不时也有人来拜访,江余却是一连在宅子里呆了好些天。   等着天儿难得放晴,又兴致勃勃跟着宋瑜出门游玩。   大半月下来,倒是把大同府有名儿的点儿全部去了一回,那半张脸的络腮胡子也成了他的出门必备的物件。   江余每日里跟着卓承兴练武,即便下雨天也不曾停下来,倒是让卓承兴有些刮目相看。   虽然身体疲累,但是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是,他却不知那个他以为过的极好的江玉娘却陷入了流言蜚语之中。   宋瑜行径光明正大,加之长相着实有辨识度。   即便江余之后总以大胡子少年示人,到底头些日子还是让人记住了,长相太过让人惊艳,加上一个同样显眼的宋瑜,要让人轻易忘记也难。   偏偏还是在春神庆典,大同府最热闹的时候,记得的人那便更多了。   要查宋瑜的底细那很难,找宋瑜这个人倒是容易,找到宋瑜,那便也找到了江余,有心人再好好查查,便也能晓得那个被那副极其违和的络腮胡所遮掩的容貌。   也是因着如此遮遮掩掩,反而很难让人往好的方面去想了。   你越想遮掩,那么那些个厌恶你的人便越发想要揭露出来,这大概也是杨宏唯一能报复的方式了。   不到几天,整个儿大同府城商会的人却都知晓了,江德义家的三姑娘,跟上京来的巡道有些首尾。   万家迅速地将万文信的婚事定了下来,却不是江家任何一个姑娘。即便万文信百般解释,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也无可奈何。   大同府城内有一座百花园,每逢春日,便会被各府女眷包下开设百花宴。   江家一众姐妹每年皆会出席百花宴,今年也是一样结伴而来。   只是这回,百花宴的气氛却有些奇怪。   原本交好的女眷,神色皆有些不自然。   “珍娘。”一个面如满月的姑娘拉了江珍娘的手,并将她拉至一旁。   这姑娘姓于,往日里与江珍娘交好,向来有些看不惯江玉娘。   江珍娘有些个莫名,她看着眼前的姑娘问道:“今日的赏花大会怎的如此古怪。”   江玉娘长得好,也常常是旁人目光的中心,只是今日那些个姑娘看她的目光也着实太奇怪了些。   “你不知吗?”圆脸姑娘问道。   “什么?”江珍娘蹙眉。   “玉娘私会男子这事儿,可是真的?”   江珍娘大惊,“你这是哪里听说的?”   圆脸姑娘见她似是真的不晓得,才嘟着嘴说道:“大家都这般说。”   “大家?”   “都传开了。”   江珍娘蹙眉又松开,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大抵是误会了,家中正为玉娘说亲,若真见着了,那也正常不是,年轻男女出门踏青,我们也不是那种规矩严的人家,哪里又有私会这般严重了。”   “当真如此?”   江珍娘信誓旦旦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为何骗你。”   “这误会可是大了,”江珍娘故意跺了跺脚,“多谢妹妹提醒,我这怕是要先告辞了,这事儿得快点告诉我母亲,否者流言不定是要传成什么样子。”   那姑娘不疑有他,推了推江珍娘,“那你赶紧去吧,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是处置不好,怕是江府所有姑娘的名声都坏了。   江玉娘还在坐在一旁思虑着眼前的情景,不期然却便被江珍娘拉着直接回了江府。   等江珍娘将事儿当着江玉娘与裴氏的面一说,江玉娘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她苦苦维护的形象,便这般轻而易举地被毁了一干二净。   三人成虎,即便能自证清白,恐怕也讨不了好。   怪不得万家明明先前已经松了口,前些日子却不声不响地另外给万文信定下了亲事。   江玉娘咬着唇闭了闭眼。   江珍娘将知晓的事儿一股脑的都告诉了裴氏,两人便一同退下了。   “为何要那般说?”江玉娘与江珍娘并肩而行,看着蜿蜒的小路开口问道。   江珍娘勾了勾唇,“如此不是最好解释你与男子一道出行的方式吗?”   “你该知道,那并不是我。”   “我知道又如何,谁也不会相信这世上有长的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不是双生子却机缘巧合出现在大同府。”   “只要请那位夫人同我一道去见一见旁人,这流言便自然破了,你又为何要跟伍家姑娘说慌。”如此一来,便完全便是将她推向另一身不由己的境地之中。   “夫人!”江珍娘极其嘲讽的笑道,“玉娘啊玉娘,那可不是什么夫人,那女子不过是个妾罢了,若是旁人知道,你与一个妾长的一摸一样,你说,你的处境可是会比如今更好?”   江玉娘停下脚步,“你不过是嫉妒罢了。”   “什么?”   “难道不是?”如今这般情景,她确实输的一败涂地,但即便要输,江玉娘也不会让江珍娘好过,“别说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这两日泽表哥对我比对你更好罢了,你在这般说,也不过就是嫉妒罢了。”   也不知裴泽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每每遇见她都是笑脸相迎,极其和善,与往日判若两人。若是当初他便拿这般态度对她,江玉娘也不会早早的看清现实,必会争取一番。   “你不知羞耻!”江珍娘被说穿了心事,立即涨红了脸。   江玉娘嘲讽地笑了笑,越过江珍娘头也不回的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她虽想要的颇多,也算计过旁人,却从未有过害人的心思,不过是想嫁的好一些做个正头娘子罢了,为何偏偏有人要与她过不去。   等裴氏将珍娘所说的与这些日子总是有宴请的江德义一说,他便立即派人出去打听。   这事儿最近都传开了,也好打听的很。   宋瑜虽说只顾着吃吃喝喝玩玩,很少露面,但在上头官员之间却都是认得的,加之他那眉心痣实在是太有辨识度,稍加打听,江德义便知晓了。   江德义一拍大腿,他道是奇怪,怎么近来几日这么多邀约,原来是冲着这个来的。   能与一个上京来的官儿搭上关系,那好处可多着呢。   江德义一思衬,备了礼儿便准备去求见巡道大人。 第34章   管家在宋瑜面前禀报:“禀公子,珍宝阁江德义求见。”   行云流水般在纸上飞舞的笔尖停了下来,笔尖的墨汁瞬间晕染开来。   宋瑜将笔扔到一旁,将写了一半的宣纸揉成一团,“带他进来。”   江德义过了入了垂花门之时,江余看到了,他也不曾避开,提前一步入了主屋立在宋瑜身旁伺候。   一般在宅子里他从来不黏上那遮挡容貌的络腮胡,所以这是第一回,江余与那个曾经主宰了他一辈子的父亲正面相对。   他看着江德义见了他目露惊叹的样子,看着他谦恭地向宋瑜行礼,看着他以一种殷勤地姿态与宋瑜说着话。   毫无曾经那幅遥不可及的样子,江余当真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只是他说出的话来却又让江余心中骤然浮起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江德义是个商人,商人重利,且常言道无商不奸,既然江德义能凭借一己之力,在大同府城这么个繁华之地擢升到如此地位,显然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当然,能想到将江余嫁给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男人做继室的商人,即便江余并非他喜爱的孩子,此等行径又如何会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男人。   所以,当他客客气气交代了来拜访的原因,并提出让宋瑜将江玉娘收下的请求,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这只能说明,不管哪一个江德义,都是同一种人。   眼中只有利益的商人,却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   只是待江德义将送女儿的话说出口后,江余原本放在江德义身上的目光骤然转向宋瑜。   带着一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焦虑感。   宋瑜并未开口拒绝,只是皱了眉沉默。   而宋瑜的沉默似是给了江德义信心,越发积极劝说道:“原是请大人身旁的这位...夫人,赏个脸去百花宴露一露脸,便能破了这番流言,可因着小女惊慌之下,说三娘正在议亲,如今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出合适的人选。”   “大人龙姿凤章,小女即便在大人身旁随意做个伺候的丫鬟,也比随意配人要好得多。”   江德义抱拳深深一弯腰,“望大人垂怜小女。”   将送女儿的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江余还是头一遭见到,还真是长见识了。   宋瑜看着江德义半响,“小鱼儿,去让管家将昨日知府家送来的请帖拿一份来。”   江余应声出去。   宋瑜看着江德义道:“我也不是如此不讲理的人,事情因我而起,那我便送你个人情,到时,我会将小鱼儿一同带去百花宴,为三姑娘澄清流言。”   他收留江余一是因着玉妃,二是江余是男子,再加上江余这孩子着实讨人喜欢。   至于江玉娘,虽是见了一面,因着女子的身份,确实更有可能是玉妃一些,既然那时她想逃出皇宫,那他便许她一段平凡美满的婚事,不必深陷在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算是对他心中存下的那一点念想做了了结吧。   宋瑜虽没有明说,但江德义却是个聪明人,知府家的百花宴,他如今的身份,若是不得旁人引荐,又如何进得去,这便是送他一个极难得的机会了。   这回百花宴若是经营得到好,珍宝阁的生意恐怕会更上一层楼。   如此,即便宋瑜回了收下玉娘这个建议,这回江家也着实赚到了。   届时,再赶紧找个门第低一些的人家,将玉娘嫁了,流言也便散了,完全不会影响江家一分一毫。   江德义识相的不再多言,千恩万谢地去了。   江余松了一口气同时,难得有闲心对江玉娘起了一丝同情。   只是这一丝同情,到底是在几日后的百花宴中散了一丝不剩。   “这回是我连累了姑娘,这里给姑娘赔个不是。”江余一身女子装束,当着一众官府女眷的面对江玉娘说道。   虽说宋瑜似是极不赞同江余又换了女装,但是他若一身小厮装束,如何能直接在女眷中出现。   为了无辜受牵连的江玉娘,江余还是在卓承兴嘲笑的目光中换了衣裳。   “不必。”江玉娘依旧带着从容大度的笑容,“本便是误会。”   对着江余施了一礼,江玉娘便又与另一个姑娘说起话来。   江余则被知府夫人请了过去。   被别人用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即便是因为他的一些行为对对方造成了一些困扰,江余心中也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确实在极力避免误会,甚至又换上了他曾经发誓不再穿的女装,就是为了证明流言不是真的。   待到那些个夫人,小姐全部都看清了两人的模样,江余便借口不舒服,赶紧退了下去。   他尽力了,之后江玉娘到底如何了,他也不再关心。   过了那场百花宴,天又变了个样子,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而江余能呆在家中,便尽量呆在家中,不论是练武还是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只要宋瑜允许,都尽量的不出门。   又过了大半个月,宋瑜便开口让他可以收拾行装了,这回却是终于要离开大同府了。   收拾行装之时,江余才发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居然多了如此多的东西,明明来的时候一直有一身衣衫,如今竟然几个包袱都装不下了,里头大部分都是宋瑜随手买了给他的东西。   江余摸着堆满了一整个桌面的零碎小玩意,忍不住笑起来。   真的挺好的。   只是不到一会,却又开始发愁,这么多东西,他该如何带走。   方才为宋瑜收拾行装之时,宋瑜的东西也没有他这般多。   江余叹了口气,想了想转身去便去寻管家。   只是刚出了厢房,江余便隐隐听到管家的声音从主屋里头传出来。   “礼已备下,这便送去江府?”   “送去吧。”   “是。”   江余一怔,几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又迅速地抛到了脑后。   他过几日便要光明正大地离开大同府这个困了他十五年的地方,与江家再无瓜葛,又何必庸人自扰。   问了管家行李的问题,得知多出的东西可与宋瑜置办的礼物由他们一同运回上京,便高兴地向管家道了谢,回屋收拾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其他的小玩意则全部收拾好交给了管家。   离开大同府那日,风和日丽,天淡云清。   江余与宋瑜一道坐在马车内,而卓承兴充当车夫在外头驾车。   待出了城门与另外一队马车汇合后,才慢悠悠地上了官道。   江余撩开车帘子,看着大同府城楼在眼中越来越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宋瑜翻了翻手中的书,“舍不得?”   江余摇头否认道:“不曾,倒是高兴多一些。”   “离了大同府,我便不需要担心又会碍了谁的名声了,如何能不高兴。”   宋瑜笑了笑。   此次出巡,包括宋瑜在内,一共六名官员,四名护卫,且卓承兴并不算在内,再加上车夫与江余,一共十五人整,分了三辆马车。   因着出了大同府城,江余却是未曾再粘了那副络腮胡,毕竟,脸上粘了东西到底是不舒服,如今又是赶路的时候,一日都坐在马车中,又何苦给自己添不自在。   江余看了半日山清水绿的风景,又挨着宋瑜睡了半日,总算在夕阳西下之时入了一个小镇。   选了一家看着还算过的去的客栈投宿。   只是江余跟着宋瑜一道下了马车,便收到了一个中年男子带头的另外几人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   在江家这么多年,江余是敏感的,即便那几人面上再是风清云淡,江余或多或少的还是能感觉到对方藏在眼底深处的不以为然。   那个中年男子甚至满脸不赞同上前来,“既是公子同老爷请缨一同巡查,公事上一概不管便罢了,如今竟收了女娘一同上路,这实在是有失体统。”   这倒是江余第一回看到有人敢如此跟宋瑜说话,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那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个二十来岁的斯文青年,满脸无奈地上前来对宋瑜行了一礼,倒是转头对那中年男子说道:“老师,乐容有话要禀,不若进屋详谈。”   那模样竟是在劝解的意思。   宋瑜挑了挑眉,“柯老爷年纪不大,眼光却是不行了,我这身前身后的哪里有个女娘。”   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江余,便满脸恍然大悟道:“若是说我身边这个小厮,那柯老爷倒是要请大夫看看,竟是老眼昏花到将男子认成女子。”   宋瑜一脸惋惜的摇摇头,唰的展开了手中的折扇,从容地抬脚倒是先入了客栈。   竟是完全不将那个柯姓男子放在眼中一般的狂妄。   江余看了变了脸色的男子一眼,也赶紧跟上。   看着柯元脸色难看地皱紧了眉头目送宋瑜,季乐容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劝道:“老师,何必跟少爷计较这些,我们此次出门,本也没指望少爷能帮上什么忙。”   “但他这般也太过不知体统了些,竟连女子都捎带上了,他将这次巡查当成了什么?”   季乐容未曾开口,倒是另外一人嘀咕了一句,“那可未必是女子。”   “什么!”   “老师可是忘了少爷在上京的名声。”   柯元一张脸立即变的更加难看了,他本就清正古板,对于断袖之类更是觉得伤风败俗。   季乐容劝道:“老师想开些吧,连老爷都拿少爷毫无办法,老师睁只眼闭只眼不是更好。”   况且,大皇子虽说行径荒唐,在上京却从不曾听他有真的惹出什么事儿来,只这一点,便能窥得一般。   皇家之事,皇帝都管不着,他们这些官员又何必多操心。   柯元袖子一甩,进了门,他必是要参宋瑜一本的。   江余不晓得那些个官大人说了些什么,只晓得原本下车之时那些个人看着他的目光只是不以为然,到了第二日启程之时,却是改为轻视与不屑。   江余实在是觉得有些个憋屈。   把他认作女子也便罢了,如今又是怎样?   他招谁惹谁了? 第35章   对于那些个毫无缘由的轻视目光,江余着实懒得往心中去,他也不是不曾被如此看过,若是要计较,不得自个呕死,所以他依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赶路无趣,青山绿水红花的风景,一时的确新鲜,看多了也就是那般了。   实在闲了,他也不敢去打扰宋瑜,便掀了帘子跟卓承兴坐一块,顺道学学怎么驾车。   宋瑜倒是好耐心,要么便是闭目养神,要么便是翻翻书册。   江余在江家时,着实学过几年,只是不管是女则,还是旁的,他着实兴趣不大,倒是看着便想要闭上眼儿,所以,他对宋瑜看着津津有味的书籍到是半点不感兴趣。   只是,他虽对他家那个看上去矜贵高华,实际上慵懒随和的瑜公子看的什么书毫无探究之意,却因着实在闲了,脑中虽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乱转,目光倒是无意识地直直盯着宋瑜那边瞅。   如此,倒是让宋瑜误会了,直接从马车的暗格中摸出一本扔给他,“想看便说,老是等着旁人送到你手中,怎么便不知道自个儿争取争取。”   这话说的倒是别有深意了。   江余一怔,伸手捡了那本扔到他面前的《百花缘》,也未曾翻开,“那若是争取了却不成呢?”   “不成便不成,”宋瑜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争取了总有成的机会,不争取便是半点机会也无。”   江余沉默了半响,这才翻开手中一看便不像是正经书籍的本子,笑着嘀咕一句:“说的也是。”   百花缘是市面上常见的香艳话本,说的是书生在雨天为一朵花儿撑伞,救了尚未化形的花妖,之后花妖以身相许报恩的故事。   江余却是从来都未曾看过这般的话本,一时间倒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在宋瑜的默许下,连着看了几日,倒是打发了大半无聊的时间。   他们此行目的地是靠近大同府南端的淮安府,此行若是快一些,半个月便能到达,若是路上耽搁,那时间倒是走上一个月也说准。   不巧的是,他们赶上了梅雨季,连日来外头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山路泥泞难行。   三辆马车冒着雨赶了一阵,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夹在两座高大山峰之中的驿馆投宿。   只是这家驿馆偏僻,虽地处要道,却着实不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六间青砖瓦房。   江余一行人却实在是多了些,再加上两个住在里头的驿使,一个驿丞,想要一人一间房,恐怕是住不下的了。   山间夜里温度寒凉,加上这两日天气实在潮湿,打地铺那更是不行的了。   下人房,马夫还住得,那些个官大人恐怕是不会去住的。   如此,一番推让下来,年纪最长的柯元柯大人单独一间,另外四个年轻官员两两一间,当然,宋瑜这般身份肯定也是单人一间,他可从来舍得委屈旁人却不会委屈自个儿的主。   至于护卫,用桌子拼个两张床出来,再加上几辆马车,也足够了。   只是,所有人都安排妥当了,江余倒是被遗忘了。   恐怕也不是遗忘了,大概是包括卓承兴在内的所有人,都将江余当作宋瑜的男宠或者说所有物。   给他安排到下人房,跟几个车父一个屋?   还是让他睡马车?   哪一种似乎都不妥当。   这也导致了最终谁也没管他。   江余无奈地先跟着宋瑜回了屋子里头,先帮他铺上自备的新被褥,而在等晚膳的间隙,抽了空往下人房过去。   路过隔壁厢房之时,倒是不经意听道里头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即便如此简陋之地,少爷也依旧是如此潇洒,真是令人羡慕。”   “齐兄,慎言!”   “此处又非上京,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季兄何必如此谨慎。”   这个少爷说的大抵便是宋瑜了,江余原本想要加快的脚步倒是慢了下来,这男子话虽是玩笑话,但是即便隔着一道墙,江余也听出了其中的嘲讽。   季乐容看了那个虚长了他几岁的男人,摇了摇头,不曾接话。   只是他不说,齐斌却依旧不曾停下,大抵也是真的对少爷有些不满罢了,态度傲慢,不知谦虚为何物,明目张胆带了宠侍上路,完全不将他们这些人看在眼中。   只是到底心里还有些底,说的话也不敢说的明白,只敢遮遮掩掩的暗喻,“醉卧美人膝,何等的潇洒,在下真是羡慕不已。”   “那般少年,怕是上京也找不出几个来了,也难怪巴巴的带在身边。”   季乐容劝了一句,便再懒得劝说,只是看他似乎有越说越过的倾向之时,转身往门口走去。   驿馆不大,当然厢房也比不得同安驿馆的大。   里屋和外屋也不过隔了一道帘子,季乐容一撩开帘子,便对上了站在他们房门前那个少年的眼。   一双花瓣似的眼带着明显的不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此时屋里已经燃起的烛火,反映在那张雌雄莫便的脸颊上,泛出一点温润的光。   季乐容心里头无奈,面上依旧笑的从容,只是暗叹,果真不能背后念叨旁人,这不,一念叨的人便出现在你面前了。   只是在他开口解释之前,倒是看到那个少年突然露出一个笑来,说道:“下回说人是非之时,可要记得关上门。”   这番话说的不疾不徐,和和气气,少年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温润润,就如他的长相一般毫无威慑力,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清凌凌冷冰冰,与他的话语一般带着嘲讽之意。   身后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少年声音响起之时,戛然而止。   “不...”   季乐容想要开口,但是少年却半点不曾给他机会,说完两句话转身自顾自走了,只留个他一个瘦长的背影。   一时间,季乐容觉得自个儿这回实在是冤。   等身后的齐斌也脸色不好的从里屋出来之时,他也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暗叹,这一回从巡查使到下属官吏一个个倒都不怎么让人省心。   江余怒气冲冲地往下人房住的倒座房去了。   他能忍受别人说他不好,甚至看不起他,但是,一涉及宋瑜,旁人说一点不好他也无法忍受。   大概在宋瑜一次又一次对他伸出援手之时,在宋瑜送他各种小玩意,或者是就是他的恐惧被无条件地包容之时,宋瑜在他心中的地位便已经不同。   面无表情地推开倒座房的木门,入眼的便是昏暗的,比旁的屋子还要潮湿的墙头,里头坐了两个皮肤黝黑的车夫,江余控制了兴趣对他们笑了笑,左右打量了一番。   倒座房里只有一个大通铺,看着能睡下四五个人,驿使加上车夫也就四个人,加他一个肯定睡的下。   今晚住处有着落了,江余舒了一口气。   等他回去寻宋瑜时,驿丞正来请宋瑜去正堂用晚膳。   这座驿馆离最近的县城也有十几里的路程,一来一回便半天过去了,最近都下了雨,馆内又哪有什么好菜可烧。   看着那些个卖相实在一般的菜肴,江余倒是宁可吃马车上剩下的干粮,难为宋瑜这般又能吃的下去。   饭桌之上,季乐容倒是抬头看了江余好几眼,江余发觉了,却眼皮也未曾撩起一下。   外头的雨依旧未停,这般天气,吃了晚膳江余便跟着宋瑜回了房,烧了水伺候宋瑜梳洗。   等宋瑜拿了一本书躺在床上看之时,江余收拾好东西便要退下之时,宋瑜似是才想起来问道:“你今日住哪?”   江余一愣,答道:“驿使那儿还能睡的下。”   虽然心中还有些变扭,但是江余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他是个男人这个事实。   宋瑜沉默了一会,在江余准备转身离开之时说道:“洗干净了过来。”   江余垂下眼皮,应了一声。   将宋瑜沐浴的水全部倒了,又换上干净的,仔细清洗干净又换上干净的衣裳,这才按照宋瑜说的走到他面前。   “好了?”   江余点头。   宋瑜依旧拿着一本书,他朝外头挪了挪,“你睡里头。”   江余听到他这般说道。   说实话,若是在今日之前,他倒是没什么不乐意的,但是方才才听了那般话语,江余总觉得是自己败坏了宋瑜的名声。   “公子,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宋瑜将目光从话本上移开,看向江余,“为何这般说?”   “因着您收下小鱼儿,倒是让您蒙上个不务正事,行径无状的名头。”江余有些愧疚,若不是他,宋瑜这般风光霁月之人又如何会被同僚在背后道些是非。   宋瑜何等聪明之人,方才下车之时还是高高兴兴的人,甚至白日里小憩还挨着他的人如何会突然说出这般话来,随意想想便知道了。   “哦,这些名头倒是不用你来添,”宋瑜一脸的无所谓,懒懒散散靠在床头,又将目光转向书本,“上京所有人都如此认为。”   江余愣愣地看向宋瑜。   “上来睡吧。”宋瑜说道,忽的又笑着抬头,“还是说,你也怕了?”   江余抿了抿唇,靠近一步爬上了床。 第36章   江余规规矩矩地在宋瑜身侧躺下来,盖好被子,睁大了双眼看着帐顶一言不发。   宋瑜翻着手中的杂书也不曾开口。   一时间,屋子里头只有下了一日还未停歇依旧淅淅沥沥地雨声,以及旁边屋子里头传来隐隐的低语声。   身侧支着身子看书的男人身上传来熟悉的熏香气味,半响,江余才低声道:“我不喜欢旁人那般说你。”   这话不但说的没头没尾,更是没了规矩,听着不像个下仆所说,倒像是哪个极亲近的同辈之人不岔之语。   想来,宋瑜这些个日子对江余的纵容宠爱倒确实是不曾白费,不但将人给养熟了,连带的胆子也肥了不少。   这般话说出来,虽没了尊卑,却也让面上一直波澜不兴的宋瑜怔了一瞬,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真要说起来,大抵与当初见着江余小心宝贝地对待那个廉价的花脸面具一般,带了怜惜与一点欢喜。   侧了头看去,那个说话的少年人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那翘起的嘴唇透露了他不满的情绪。   宋瑜觉得,这条小鱼儿就像他的开心果一般,每每不经意间说出的话语都能让他开怀。   “你想要教训那些人吗?”宋瑜笑着收回目光,依旧看着话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江余倒是立即斩钉截铁地应道:“想。”   这该是有多生气?   “那便好好跟着承兴练武。”宋瑜愉悦地笑道。   似是有些难以理解一般,江余疑惑地侧头:“我能打他们吗?”   宋瑜一怔,忍笑道:“不能。”   “那与练武又有何关系。”江余不解。   “有本事了,旁人大抵不会那般看轻你。”   宋瑜淡然道,又转头看向稳稳躺好的少年。   江余此时看着宋瑜的目光清澈,在摇曳的烛火映衬之下,便像是闪着莫名地光彩,似乎在说,他才不在乎。   宋瑜弯了弯唇角,看向江余的目光带了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温和,安抚道:“许是会羡慕我也说不定。”   江余眨了眨眼。   自从相遇起,宋瑜给旁人的感觉一直是懒懒散散,做任何事儿都带着漫不经心味道,此时这般连着那锋利的眉眼都染上了柔和的样子,江余着实从未见过。   宋瑜长的是极好的,这不容置疑。   想当初第一眼见到之时,江余便为他生而为哥儿而惋惜,此后却又为他肆意潇洒的行事作风所折服,一直将他视作前进的明灯。虽说后来知晓他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却也依旧忍不住将他当成与自己一般的哥儿来看。   这也是江余为何能迅速适应这般世道的理由。   只是今日宋瑜实在是温柔,在摇曳的烛火之下,俊美的如同夜的魔魅,让人着实有些抵挡不住。   一时间,江余屏住了呼吸,竟是看着宋瑜愣了神。   直到宋瑜又调笑一般挑了挑眉,江余这才慌忙地垂了眼,飞快地说道:“我会的。”   察觉到脸上异常的燥热开始蔓延之时,江余赶紧转了身面朝里头,只留给宋瑜一个漆黑的后脑勺。   宋瑜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江余身后蜿蜒铺开,顺滑如绸缎般的黑发倒是得了他的注意,夸了句:“发如云,垂如瀑。”   江余薄被下的身子动了动,却不曾吭声。   宋瑜也不以为意。   也不知这几日睡得多了还是时辰太早,亦或者是身后之人得缘故,江余却是一直不曾睡着。   他听到书页翻过的声音,宋瑜下床走动的脚步声,床铺发出的嘎吱声,以及熄了烛火,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屋外雨声渐歇,江余保持这般对着墙面里头的姿势半响,却是浑身酸痛,身后的呼吸声渐渐绵长,江余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转了个身,夜间昏暗,睁了眼也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弧度。   宋瑜闭着眼睛,却在江余猝不及防下伸了手将人搂进怀里,像安抚孩童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倒是像在哄他睡觉。   江余着实吃了一惊,虽说眼前除了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他却依旧仰了头看去。   “睡吧。”   江余听道宋瑜近在咫尺的声音如此说道,僵硬了一会儿,倒是真的听话的闭上眼。   耳边传来扑通扑通极其平稳地心跳声,那股熟悉又雅致的熏香味儿环绕在身侧,不一会江余倒是真的睡着了。   黑暗中一股带着无奈的叹息声轻轻地响起。   第二日两人倒是双双睡迟了。   宋瑜那些个年轻些同僚们看向他们的目光倒是更是暧昧,戏谑,而柯元的目光却快要喷出火来了。   鄙夷,失望,愤怒,甚至是,恨其不争。   倒是十分的复杂。   江余不懂,也不想费这心思去探究。   昨儿个半夜里停下的雨倒是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江余伸手往外头探了探,今日怕是无法赶路了。   吃了一顿味道实在一般的早膳,而宋瑜不过吃了两口便放下后,江余在炊烟再次燃起之时,跟着两个驿使入了厨房。   这座驿馆,条件着实寒酸了些,不但没有专门的厨娘,江余甚至还在后头看到一小片农家常有的菜洼。   指挥了两人切菜烧火,江余就着简陋的原料,亲自下厨烧了一桌饭菜。   江余手艺倒比不上普通橱子,但是至少比那两个驿使要烧的好一些。   菜肴卖相一般,但是尚且能入口,午膳时宋瑜倒是多吃了一些,这让江余松了一口气。   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在第二日半夜之时停了下来。   天方蒙蒙亮,江余便早早地起了身,因着下雨这两日他只能在屋子里练些基本功,连着已经练熟的剑法都要生疏了。   院子里的青砖地板倒是干的差不多,江余从马车上摸了一把剑便迅速在不大的院子舞了起来。   他今日起的实在是早,连卓承兴都还在马车之中呼呼大睡。   舞剑的动作由慢渐快,带着毫不遮掩的锐气。   季乐容轻轻地拉开了房门,看着半干的地面出了一口气,无所事事的呆在驿馆之中,甚至还要看柯元不断地挑衅大皇子,这实在是让人颇为头痛。   他走下台阶,趁着周遭无人,双手往后伸了个懒腰之际,斜侧边一道剑影猝不及防朝他正面刺了过来。   瞳孔中映出少年漂亮的面孔,冷冽眼神,以及越来越近的剑芒。   季乐容甚至忘了躲闪。   他看到少年在他眼前潇洒地翻了个身,剑尖偏离了原先的位置擦着他的脸颊往后刺去。   少年停下了动作,明晃晃地剑身离季乐容脸颊不到一寸的距离,漂亮的少年如同示威一般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大人这般出人意料的出现,可真是吓人。”   这便是倒打一趴了,他才是差点而被吓死吧。   差点儿便被捅了个对穿。   在季乐容开口之际,便又被人打断了话语。   “小鱼儿,不得无理!”宋瑜一身寝衣半倚在厢房的门栊之上,懒懒地说道,语气之中倒是毫无责怪之意。   季乐容眼露无奈,却见原本眼神还是冷冰冰地少年,立即收了那架在他耳侧的长剑,连脸上那幅嘲讽的笑都换了一个样子,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是放出了光芒一般,回头看向宋瑜。   乖乖巧巧地几步上前,“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再不起来,你不把院子都拆了。”宋瑜道。   少年否认道:“才不会。”   这话儿说的着实像是在撒娇。   季乐容看着少年在眨眼之间从一副随时能咬人的猎犬模样,变为毫无攻击力的小白兔。   一瞬间便觉得,大皇子果然是个能人。   原来做个男宠,也不是长的好便可以了,还得内能下的了厨房,外能杀得了外敌。   而转头朝宋瑜走去的江余也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可是差点将个朝廷命官给捅了对穿,如何能不紧张。   果然,他与这些个官员确实是八字不合,遇上便没有好事。   跟着宋瑜进了屋,江余给他拿了外衣披上。   宋瑜任他动作,问道:“这又怎么了?”   “我练剑之时,季大人突然窜出来,吓死我了。”   江余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让宋瑜忍不住笑起来,看方才的样子,宋瑜差点以为江余真的将前天晚上的话付诸行动。   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个小事。   一行人在这座荒凉的驿馆也着实呆得不耐烦了,起身见天终于放晴,吃了早膳便迫不及待的套了马车离开。   行了半日,在一个小镇上歇了一晚,第二日清晨,天色瞧着不错,一行人便又继续上路。   江余这一行三辆马车,行路速度并不算快,时有赶不到宿头的时候,如此,便也只能露宿山头。   江余在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倒是熟悉了起来。   他们这一行人皆是男子,并无精通厨艺之人,赶路之时也只是吃干粮饱腹,每隔两个时辰停下来歇息一会。   此时时节正好,山上各种野菜正值当季,江余到底是独自在山中住了大半载的人,路过城镇之时买上些新鲜菜色,再买个小一些的铁锅子,在荒野之中捣鼓出他们三人可以食用的饭菜倒是不难。 第37章   天际正朦朦亮,因着没赶上宿头,江余一行又一次露宿野外。   江余内心毫无波澜地再一次在宋瑜怀里睁开眼,一次两次还会心潮难平,次数多了,是个人也该习惯了。   他们这么些人,四个护卫轮流守夜,而三辆马车也做了床铺,至于分配,其余人江余不晓得,宋瑜这辆马车却是不会让出去的。   即便赶路得日子难熬,宋瑜也会尽量让自个儿过的舒适,这也方便了了江余跟着沾光。   即便这个光让人旁人遐想。   在晨曦的微光中盯着宋瑜看了半响,江余这才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掀了车帘子出去。   宋瑜睁了眼看向晃动的布帘子,不过一会又闭上了眼。   昨晚燃起的火堆还隐约冒着零星的红光,大致在荒郊野外的也睡不安心,火堆边上沉睡的几人听了声响,均睁了眼朝声音处瞧去。   确定并没有危险后,看了看天色,其中又眼两人闭上眼又眯了过去,有几个倒是也跟江余一般起了身。   江余拿了短剑一人往林子里走去。   昨日天色将暗之际,因着车夫笃定赶不上下一个宿头,一行人便寻了个离水源近的地儿燃火扎营。   江余拿了在上一个镇里头好不容易买着的渔网,趁着天未完全黑下来,在附近河中下了网,又在营地周遭的林子里下了几个捕猎的简易陷阱。   若是今日能有收获,他们今早倒是还能再加个餐。   沿路摘了几把野菜,顺路用树枝拨开草丛看看能不能发现山鸡蛋,江余小心的在林子里转了两圈,山鸡蛋倒是没看到,却摸了两个鸟蛋。   即便是这点收获,江余还是挺满意的。   回程之时,恰巧路过昨日设了陷阱的地方,草丛中倒是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抖动声,江余诧异地挑了挑眉,用木棍挑开了昨日掩饰用的草叶。   一只灰毛兔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被困在江余用细竹子做成的陷阱之中,两条前腿被丝线缠绕,动弹不得。   这倒真是惊喜了。   这些陷阱的做法是江余跟一个老猎户学的,只是他虽学的快,大半年的时间里却也只抓到过一次野兔,他昨日也不过是顺手,没想到这回运气这般好。   江余将兔子的两条腿儿从丝线中解了出来,把附近的几个陷阱都看了一遍,确定再无野货落入陷阱之后,拎着兔子耳朵便往河边走去。   此时天色也亮了一些,河边已是站了好些个洗漱的人,大多都是斯文俊秀的年轻男子。   明明一道走了好些天的路,江余一路上也安分守己,却并未让他们放下偏见,除了卓承兴,似乎连那几个护卫也依旧时不时拿有色眼光来瞧他。   江余倒是不在乎,不过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   只是有时候,我不犯人,人也依旧会犯他。   “哟,小兄弟运气可真是不错,这么一会还让你逮到个兔儿。”护卫之一满面惊奇的看着江余手中的野兔,“这可是个好东西,小兄弟若是不会处理,在下倒是能帮你一把。”   想来他从不曾想过江余这般柔柔弱弱,一眼看着如同闺中姑娘一般的少年真能将这野物当成食物。   护卫说话的声音将低头洗漱的几个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到已经站在河边的江余身上。   “不必,”江余毫不留情的拒绝了道,“我自己可以。”   “当成宠物养起来么?”大概护卫觉得他有些个不知好歹,笑了一声,“那不如让公子送你个全白的,还好看些。”   江余原是不打算现在结果了那只野兔的,但是护卫以及那些年轻官员们看好戏的目光让江余着实不悦。   这般目光似乎个个觉得江余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宠物。   河边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恰巧,这时柯元与季乐容一道过来。   季乐容左右瞧瞧,见几人都看着独自站在另外一侧的少年,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不是大皇子家养的那条鱼儿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了罢。   一道暗芒一闪而过在江余眼中一闪而过,在旁人未开口之时,江余忽地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来,“我家公子这几日都未吃什么好的,今日可要给他补补才是。”   说着,江余直接蹲下身,捡了脚边的一块有些分量的石头,笑眯眯地按了兔子的脑袋,在众人猝不及防下,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兔子乱蹬的腿儿渐渐没了声息。   放血,扒皮,去内脏。   做的异常顺溜,又异常的残忍。   让看到这个过程的人包括护卫在内都僵住了身体。   倒也不是怕了,即便在场的大多都是文官,极少看到这般宰杀的场面,却也不是那般没胆气的人。   只是,此时若是在做这件事儿的人是那个人高马大的护卫,或者粗野的乡下少年也便罢了,最多觉得看得心头有些个不舒服,到不会如此时一般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是偏偏是江余,他虽然一身小厮打扮,但是一张脸却实在柔美,此时微笑的样子更是温婉美丽。   只是看着如此娇娇弱弱地少年,带着一脸柔软的笑容,残忍地将活生生的兔子扒皮放血,毫无恐惧的意思,甚至如同享受一般。   在黎明将至却依旧有些昏暗的林子旁,硬生生地带起了一股阴森可怖之感。   连人高马大的护卫都觉着背后升起一股凉气,原本看好戏般要扬起的笑容僵在了唇角。   白皙纤细的手指沾满了兔血,剥下来异常完整的兔子皮被随手丢在了一边。   河边的男人们皆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像是在享受杀戮的少年,半响没有动作。   大概已经受过两回刺激,季乐容倒是很快的回了神,看着僵住的同僚们,有一种想要叹气的冲动,不得不说,大皇子选人的眼光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咳咳!”   柯元故意发出清喉声倒是将河边的人都拉回了神,他毕竟年长,这点场面到是吓不住他。   只是江余也跟着微笑地抬头,问道:“护卫大哥,我这拨皮的技艺还不错吧。”   他的笑容温温柔柔,声音也是一样温温柔柔,只是这番却让那个护卫有些笑不出来,干笑这应付道:“额嗯嗯,不错不错。”   江余得了夸奖,唇边的笑容更深了。   想当初,他第一回看猎户处理这个,也是看得毛骨悚然,后来看了许久这才学会的,毕竟一人住在山中,若还是如往常一般又如何过的下去。   眼前这一帮子人,能将皮子丝毫无损的剥下来恐怕没几人能做的到吧。   江余有些得意。   敢瞧不起他,今儿个早膳就只做三人的量。   洗了菜,又从渔网中收了几条两指长的鱼儿,剃麟清洗,江余施施然起身便回了营地。   手脚利落地架起了锅,一边煮野菜粥,一边将兔肉腌制架上火堆,这回他可是带足了调味剂,不过一会,烤肉浓香的味道便在营地的上飘散开来。   宋瑜也慢悠悠地起了身。   在掀开车帘之时,便对上江余明媚的笑容。   宋瑜可从来没有分享的好品德,即便在一圈同僚的目光之下,独食也吃的理所当然。   看着如同从吃人的山魅变成柔弱乖巧小宠物的少年,众人纷纷沉默。   一时间,都对男宠这个词儿有了新的认知。   江余一路上,不但变着花样给宋瑜烧好吃的,每每还能弄些野物回来加餐。   普通的兔子,山鸡什么的,那些男人们也不是没见过,山林狩猎之时这些个东西再常见不过了,宰杀的过程虽然血腥,多了倒也对他们没什么冲击力。   直到某一天,江余拎了一条粗长狰狞的蛇回来,活的,还在嘶嘶地吐着信子。   一众文官包括柯元都忍不住离江余几尺远。   当着众人的面将一条是人看着都有些恐惧的蛇烹制成一锅香喷喷的蛇羹,莫名的又给了一众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慑力。   如此,那轻视之心倒是收敛了许多,甚至有些莫名的羡慕。   在这般清苦的环境中,将宋瑜伺候的舒舒服服,有了对比,难免便引来了旁人的眼红。   又一次需要露宿荒野之时,江余捡了一些干柴往回走。   “毫无涵养之人也只会找这般无涵养,只有脸还能入眼的少年当宠侍,将他当成天神般供起来,也难怪才华出众的陈容轩入不了他的眼。”   “若是这般说来,还真是。”   声音从江余所扶的树后头传来,这话里头的人,江余不必猜也知道说的是谁。   这便是明晃晃的嫉妒,江余暗想。   只是,陈容轩又是谁?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近一个月,总算在端午之前赶到了淮安府。   淮城驿馆规模大小比之同安驿馆可不逞多让,且驿使仆役厨子该有的可都齐备。   将马车交给迎上来的仆役,驿使这才领着新到的官员往厢房走去,“前两日才到了从上京来的贵人,两间上方都有贵人住了,怕是要委屈大人住次一等的厢房了。”   宋瑜向来都很好伺候,只道:“无妨。”   明明皆是上京所来的官员,却似是毫不介意一般,也不多问一句。   只是到底不是所以人都如宋瑜一般,柯元倒是问道:“上京来的,也不知是哪位大人?”   这倒是不必驿使回答。   “怀瑾?可是怀瑾到了。”   一道金声玉润般的声音从驿馆厢房二楼悠悠传来。   江余见宋瑜面带惊异地转了身朝二楼看去,疑惑道:“容轩?” 第38章   江余顺着宋瑜的视线望去,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子正远远地站在楼阁之上往这边看来。   待那个男子施施然从走近之时,连看惯了宋瑜那张俊脸的江余也不得不赞一句,君子如玉,温润而泽。   与浓丽而华美的宋瑜不同,这男子便如清淡的山水画卷一般,满身的书卷气。   男子虽只是唇角挂了淡淡的笑,眼中却带着欣喜之意,目光虽看向宋瑜,却礼数周全,“各位大人一路辛苦。”   “陈公子客气了。”   两方人马客客气气地一一打了招呼,却似乎还有再继续聊下去的意愿。   江余不知这个陈公子是不是便是几日前他偶然听到的那位公子,但是柯元等人的态度他还看得出来的。   那是对着同辈之人基本的尊重,甚至带着隐隐的钦佩。   “你如何会来淮安?”宋瑜笑问。   “恰巧路过罢了。”   看两人熟络的说着话,江余低头往后退了两步。   原来宋瑜字怀瑾,江余默默想着,想来这个男子该是宋瑜极其熟捻的人罢。   拿了行装悄悄地让引路的驿使先带了他去厢房,宋瑜大部分时候是好伺候的,但有些时候便又特别的讲究,他得先去准备准备。   江余虽觉得自个儿还挺低调的,但是他的先行离开还是引了身后一波的目光随着他的背影而去。   或多或少的都带着隐隐的同情之色,甚至幸灾乐祸。   陈容轩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余光里注意到几人的神色,又见柯元之行似乎并没有先行离开之意,其中几人还带了倦容,想来赶路疲累,“怀瑾与各位大人想来都辛苦了,此番便先不扰了各位大人歇息,晚些再备了酒菜为各位洗尘。”   “陈公子客气了。”   “各位大人请。”   遂各自跟着驿使去了安排的住处。   江余按部就班的先收拾好床铺,衣物,准备好茶水,不过一会宋瑜便与卓承兴以及陈容轩一道进来了。   听了声音出来的江余,垂了眼上前给两人倒了茶。   陈容轩看了江余一眼,戏谑道:“上京都道你这回怕是要娶上媳妇了,我还不信,看来这回流言不假。”   这话一出倒是让屋子里头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江余并未看到方才陈容轩的那一眼,只是突然听闻宋瑜可能要娶媳妇这个消息,实有些猝不及防,怔愣地看向宋瑜,心中浮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来,下意识的握紧了手。   卓承兴满脸的心虚,莫不是他那封家书的功劳?   “我这远在淮南,上京还能传出这般流言来,何时我的风头竟是这般劲了?”宋瑜诧异。   陈荣轩一笑,“上京何时又有人能压过你的风头去。”   “那可不一定。”宋瑜莞尔,“眼前不是便有一人。”   陈荣轩不但是陈国公府的长房嫡幼子,长的还一表人才,加之文采出众,虽不能袭爵,却小小年纪便凭了自己的本事科举及第,加之品德贵重,在一众贵族子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更是众多闺中小姐心目中的良人。   风头之劲与宋瑜这个上京最尊贵的纨绔子弟可是不分上下。   陈荣轩闻言只是哈哈一笑,“怀瑾难得这般谦虚。”   两人一来一往互相吹捧了几句,最后皆是哈哈大笑,显然关系甚笃。   江余安静地立在宋瑜身后。   宋瑜笑道:“我便罢了,你这是般年纪了,却迟迟不曾定下岳家,怕是好些闺秀要为了你误了花期,你这罪过可是大了。”   陈荣轩什么都好,却是有一样遭人诟病,便是与上京第一纨绔断袖宋瑜成了好友,宋瑜一把年纪了硬是无人敢嫁,陈荣轩却是自个儿拒了好些说亲的人,这番实在是巧了,也很难不让人多想。   只是宋瑜记得上一辈子,陈荣轩是在他嫡亲大哥战死沙场之际不久才成了亲,对象却是一个七品小官之女,门不当户不对。   “若是心有所属,即便身份有碍,但你是幼子,夫人也不是宗妇,想来你母亲也不会反对的。”宋瑜劝道,如今成婚可比以后要容易些吧。   陈荣轩闻言一愣,垂眸笑了笑,“我确实该好好想想。”   再说了两句话,便有驿使抬了水在门外躬身禀报道:“小的为大人送水。”   宋瑜挑了挑眉,微笑着侧了头看向江余。   江余也抬头往外头看去,在宋瑜看过来之时有些局促地垂了头,轻声道:“公子恕罪,小...小的以为公子沿途劳顿,必是想要先行沐浴,这才叫了水。”   少年垂着头,脸上带着拘谨。   这幅样子倒是许久不曾看到了,还有这个自称,即便才跟着宋瑜之时,他也从未自称“小的”。   宋瑜原本勾起的唇角慢慢放平,自从离了大同府,江余平时的举动可是越发的有卓承兴的影子。   倒不是说接人待物上,只是对这宋瑜的态度上,虽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言行举止却透着亲近,而比之卓承兴,江余还多了一份心,万事都以宋瑜为先,既单纯又真诚。   如今这般样子,倒与宋瑜将他捡回去之初有些相像。   这么一会,可是发生什么事儿?   宋瑜沉思,随口对门口驿使道:“送进来吧。”   陈荣轩目光在宋瑜脸上扫过,又再一次如不经意般扫过恭敬地侍立在一旁的少年,笑道:“即如此,我便先告辞,晚些再来找怀瑾喝酒,我车中可是有一壶邵南来的好酒。”   宋瑜笑着应了。   卓承兴左右瞧了瞧,也拱了手赶紧溜了。   驿使将里间的木桶加满水便也退了下去,顺手还将房门关了起来。   江余垂了头上前替宋瑜宽衣。   环了宋瑜的腰际为他解腰带之时,宋瑜低缓的声音懒懒地从他头顶上传来,“为何不高兴?”   宋瑜性子冷漠,但是江余这段日子的作为,他却着实放在了心里。   他将之归咎于年纪大了,容易心软,且容易对江余这般惹人疼爱孩子心软,对于江余总是比旁人多了耐心与喜爱,不然又如何会让江余与他同吃同睡。   不久前还把一双桃花眼儿弯成月牙状得意朝他叽叽喳喳的孩子突然便不高兴了,宋瑜总是要问问的。   江余此时的双手还环在宋瑜腰际,闻言便突然僵住了动作。   慢慢地抬头看来宋瑜一眼。   宋瑜此时的表情是温和的,看向江余的眼神也异常包容,江余甚至从他那双狭长的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要说江余此时的心情,确实异常复杂,只是为何这般复杂他还要多想想。   一路下来,宋瑜的性格江余也知道了几分,能让万事不上心的人这般关爱,要说不高兴那却是假的。   江余慢慢收拢手臂,垂下了头。   解开的腰带从宋瑜腰部松落,顺着衣摆落在了地上。   低头看着埋在自己怀里少年,宋瑜有些不解的皱了眉,这是...在与他撒娇?   他老人家虽说一把年纪了,却着实没有应付过这般情况。   弟妹便不说了,着实轮不着他抱,而他虽爱圈养戏子优伶,喜爱的却是清俊的男子,那些个□□的妖妖娆娆的小戏们,他不过摆着好看罢了,并不会与他们亲近,而几个有对他有意的男子却也不会做出这般行为。   一时间宋瑜竟是不知该如何应付。   想了想,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是累了?”   “累了便去歇息。”   宋瑜的声音带着他习惯性漫不经心的味道,低低的却又难得的缠上一丝温柔。   江余慢慢放松身体,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又怕宋瑜不耐烦,还是开了口,“公子可是要成婚了?”   宋瑜一愣,“你可要去瞧瞧大夫,方才都说是流言了你不曾听到。”   江余憋了憋嘴,温柔都是错觉,他抬了头,“那公子以后会成婚吗?”   他知晓问这些问题对于他一个下人来说有些出格,但是宋瑜的宠爱到底把他胆子养肥了。   “为何这般问?”宋瑜微蹙了眉不解。   只是顿了一瞬,又勾了唇调笑道,“难不成你还想为公子我准备贺礼不曾?”   这话虽然不曾正面回答江余的问题,却似乎又给了他答案。   江余慢慢松开手臂,有些勉强的露出一丝笑,低头捡起掉落的腰带来避开宋瑜的目光,“我准备的贺礼又如何入的了公子的眼。”   转身先将腰带挂在一旁的架子上,这才垂了眼过去为宋瑜解衣服。   少年的皮肤在近一个月赶路的途中又晒黑了一些,稍稍脱去了一丝弱不禁风的女儿家样子,有了些少年的英气,只是此时微红的眼角却瞬间便损了这点好不容易养出的气质。   宋瑜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他的圆润的下巴,逼得他抬起了头看他。   那双花瓣似的眼中闪过错愕,不知所措,依旧漂亮,却少了些光彩。   宋瑜看着那双眼睛说道:“不会成婚,不需要贺礼。”   这回,他很清楚的看到那双眼睛一点一点瞪大并慢慢重新覆上让宋瑜觉得愉悦的光芒。   少年抿着唇对着他笑起来,眼睛又弯成了月牙状。   宋瑜也笑起来,这傻孩子可真好哄,只是心中一个猜想却慢慢变得清晰。 第39章   江余看着宋瑜笑的弯了眼睛,伸手抓着宋瑜的手从他下巴上拉了下来,“也就公子愿意这么哄我。”   一路行来,他们也路过了许多的地方,遇上许多的人,江余算不得多聪明但也不傻,虽然见识依旧不够,该懂的也都懂了。   这地界却与他之前所在的世道并无多少差别,国号依旧是齐,买东西依旧需要银子,黑户被抓住也依旧要被抓去做苦力。   最大的不同,不过是没有了哥儿这样的人罢了。   稍一想便晓得,如今两个男子之间就与曾经两个哥儿之间一样,是离经叛道,不被世道所容的。   宋瑜既是上京来的官大人,容貌人品也都出类拔萃,必定要取妻的。   传宗接代,人伦大事,没有几人能避开。   方才,方才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宋瑜愿意这般哄着他高兴,他也该知足了。   “公子娶了妻子还会对小鱼儿这般好吗?”江余抓着宋瑜的手,目光灼灼地对上宋瑜的眼。   宋瑜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不论在哪个方面。   他不晓得自己方才的听闻宋瑜要娶妻为何心中那般不舒服,或许是因为从来不曾有人对他这般好过,让他忍不住想独占,亦或者是其他的,江余一时也弄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想呆在宋瑜身边。   握着他手心的那两只手比宋瑜的手小了一圈,手指纤细,与江余的面容一般,还是个少年的模样。   江余态度转的如此之快,让宋瑜原本笃定的想法又有些摸不准,难道他这不过是在争宠?   宋瑜一时也想不透,只是他也没再点明,不会娶妻这话,他并不是在哄他。   “你这是想要赖着我多久?”宋瑜伸出另外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啪地一下弹了江余的脑门一下,“男子汉大丈夫,以后便该是你对旁人好了,哪能像如今这般。”   在江余下意识收了受捂住脑门之际,宋瑜收了手转身往浴桶走去。   方才那一下,宋瑜并未收敛力道,江余此时脑门上红了一块。   皱了眉伸手摸了摸,江余看着那副精壮的背部,轻声嘀咕道:“我确实努力在对你好啊。”   宋瑜听力极佳,将他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楚。   原是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当他不过是不服气,只是在泡进水中之后,心中一动。   若真说起来,除却身份带来的桎梏之外,江余一路上,确实尽自己所能对他好,并不是哪个下人都会为了他多吃一口而处心积虑的为他烧煮饭食。   不是谁都会因着旁人看他的目光带了不以为然而心生不满。   也不是谁都像他这般听话,说什么便做什么。   看着面不改色的为他擦澡的少年,宋瑜捂着眼笑了起来。   “公子笑什么?”江余不解。   “没什么。”宋瑜嘴角擎着一丝笑意。   只是见江余面露不信任,转口打趣道:“只是在想,我怎么会养了如此吝啬的一条鱼儿,竟是连份贺礼都舍不得送。”   “我没有。”江余蹙眉,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见宋瑜只是满脸地戏谑,便晓得宋瑜只是在戏弄他罢了。   江余抿了抿唇,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小鱼儿人都是公子的,公子还想从小鱼儿这儿要什么礼儿。”   这话说起来却是明明白白地调笑意思了。   宋瑜一怔,与江余隔了一个木桶四目相对。   江余在他眼中,一直是个有些腼腆,内里又带了点狠劲的小少年,甚至极容易害羞的,他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般潜力,难道这便是近朱者赤?   宋瑜不说话,也不移开目光,这般四目相对对他并无多大影响,只是江余却是受不住的,不过一会儿便垂了眼避开。   “看来小鱼儿这是打算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了。”宋瑜笑道,他倒是有的是法子回敬他,但是看了耳廓都泛起粉色的少年,还是收敛了自个儿的恶劣念头。   江余撩水的动作一顿,倒是抬了头看着宋瑜认真道:“只要公子不赶小鱼儿走,小鱼儿便一辈待在公子身边。”   宋瑜心思有些浮动,江余这回邀宠有些个不是时候。   宋瑜一沉默,室内突如其来的安静便显得有些怪异。   这回江余的目光倒是执拗着没有避开,宋瑜笑了笑,避重就轻,“真是乖孩子。”   一瞬间,江余泄了气,“我已经十五岁了。”   曾经已经到了能出嫁的年纪,如今亦是可以娶妻了。未再继续下去,宋瑜换上干净的衣衫后便让江余先去休息。   淮城驿站仆役齐全,江余这回倒是派不上用场了,便也打了热水去偏房沐浴换洗。   说起来,他也是爱洁的人,若是条件允许的话。   待到晚膳之际,因着或近或远都是相识之人,驿丞倒是在正堂置办了两桌酒菜将人一道请了过来。   若要说起来身份来,在场的也就数江余最低,宋瑜便让他自己吃了早点歇息,不必跟过去伺候了。   “可是,”江余蹙眉,“那你怎么办?”   宋瑜失笑,“我是个三岁小娃儿不曾,厢房去正堂不过几步路还非得你伺候着。”   江余睁着眼仰头看他,想了想相当乖顺应了,“嗷。”   宋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早些歇息,过几日带你去淮安府城玩。”   江余弯了眼睛笑起来,“谢公子。”   卓承兴与陈容轩已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宋瑜不再多说便走了。   看着三人相携离去,江余突然便觉得心里空落落地无所事事起来。   大抵是几个月都围着宋瑜转悠,他习惯了。   去后厨吃了晚膳,江余又偷偷去正堂看了一眼,里头还在推杯换盏,宋瑜与那个陈公子坐在一处言笑晏晏。   这大约便是他乡遇故知,高兴吧。   江余猜测。   虽说若是让他再遇上从前认识的人,他并不会有多开心。   江余看了一会,便转身回了厢房。   男人喝酒,若是遇上知己好友,那是从来不会计较时辰的。   两个时辰之后,即便宋瑜也已是酒意上头,陈容轩更是不敌宋瑜,早已被随侍扶回房去。   宋瑜与卓承兴倒是半斤八两,一道慢悠悠的往所住的厢房走去。   天色已晚,厢房内外的灯笼却都亮着,开了一半的门栏上坐了一个少年,远远看见来人便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   “公子,卓大哥,你们回来啦。”   “我备了醒酒汤你们要不要先喝一些。”   宋瑜瞧着少年虽嘴里叫着卓承兴,漂亮的眼儿却一直看着自己。   喝了汤,卓承兴拍了拍宋瑜的肩膀,自个儿回了屋。   捡了条鱼儿,倒是跟捡了个媳妇差不多了,所有事儿都帮着干了,难得还真心实意的。   宋瑜虽然一身浓重的酒气,面上却与往常无异,与卓承兴相比,脚步也稳健的很。   江余也不知他喝没喝多,见他自个儿安稳地坐在凳子上,便去拧帕子过来为他擦脸。   宋瑜很配合,任凭江余动作,却一句话不说,只是一直看着他,脸上却少了平日那副百无聊赖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也有些吓人。   江余顿觉得压力倍增,他猜宋瑜今日许是喝多了。   “公子,起身小鱼儿为您脱了衣裳可好。”江余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宋瑜之前虽每日里酒不离手,却也不曾喝多过,而江余也是见过喝多之人如何发酒疯的,所有此时也有些战战兢兢。   好在宋瑜便是宋瑜,闻言,倒是起了身,在江余上前为他解腰带之际,忽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脱衣裳做什么?”   江余着实被他吓了一跳,迟钝地仰头看向宋瑜的脸上一片震惊之色,“天...天色,已晚,该,该就寝了。”   大约与宋瑜同床共枕久了,即便如此被抱在怀里,江余也并不觉得不适,也没有想反抗的意识,只是被宋瑜反常的行为吓了一跳。   宋瑜平常待他,说起来,倒像是长辈对待晚辈,宠爱归宠爱,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并且,宋瑜虽做什么事儿都慵懒随意,却总带着矜贵威严之感,即便捏着他的下巴,也不带奚弄之色,哪里会如此时这般轻佻又浪荡之感。   这回,江余敢肯定,宋瑜确实是喝多了。   “哦,”宋瑜低笑,凑到他耳边,“这便等不及了吗?”   耳坠上湿润的感觉让江余身体猛然一震,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冲上大脑,让江余一瞬间便红了脸。   下意识要抬脚,再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之时,又收了回来。   “公公公...子,你,你醒醒。”   江余拼命支了宋瑜的胸膛往外推去。   他先天的力气便比不上宋瑜,更何况此时宋瑜喝多了,更是不知轻重,而他又不敢全力反抗。   这可怎么办? 第40章   侧头避开宋瑜的湿热的唇,江余张了张嘴喊道:“卓大哥,卓承兴!”   若是喊旁的什么人来,看到这般情景也不知会想到什么去,这大半夜的,大概也只有喊卓承兴合适一些。   只是江余不过才喊了两声,下巴便被一只大手扣住给掰了回来,宋瑜面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沉声问道:“你,在喊谁?”   宋瑜虽在笑,眼神却暗沉,此时因着江余方才的挣扎,两人已是离了外厅,江余正被宋瑜抵在房门之上。   扣扣!   正值江余斟酌如何着回答之际,外头倒是适时传来了敲门声。   只是江余还未露出喜色,便听门外传来陌生的男子声音,“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这是没把卓承兴叫来,倒是将驿使给招来了。   宋瑜一笑,突然埋首在江余脖颈处轻嗅,轻声催促道:“问你呢,为何不回答。”   江余觉得脖子凉凉的,总觉得若是回答不好,按此时他家瑜公子的状态指不定做出什么来。   在江余还在考虑如何摆脱这般情况时,衣襟一松,原来不知何时宋瑜已经解了他的腰带。   这般情况,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将驿使招进来了。   江余只得伸手扣住宋瑜继续作乱的手,赶紧将外头驿使给支走了。   等着外头脚步声远去,江余的衣服却被宋瑜另外一只手拉开了一半,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这些日子赶路,江余露在外头的脸与脖子虽都晒黑了些,身上却依旧是白皙一片。   护了这儿又守不住那儿,江余自己也不用力抵抗,如此在醉酒的宋瑜眼中,倒像是调情一般,倒是摸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公子,你醒醒,看清点...”   这话说了一半,江余突然反应过来,说不定宋瑜是将他认错成姑娘了。   如此一想,索性松开了手,甚至主动解了衣衫的系带。   雪白的里衣滑落在地,少年白皙平坦的胸膛整个儿暴露在宋瑜的眼前。   白皙不够精壮,骨骼纤细线条却流畅又优美。   “我是男子。”   光了膀子让江余有些羞涩,但宋瑜终于停下了动作看他,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未来得及完全松开,便再一次被身前的人搂进了怀里。   宋瑜一手卡住江余少年修长的脖子,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来,在江余惊讶的目光下微笑地低下头,封住了少年微张的唇。一只手沿着少年尚且纤细的腰肢,往下探去。   江余一瞬间瞪大了眼。   嘴里滑进了一个柔软的东西,在口腔中左突右冲地作怪,意识到那是什么之时,江余立即红了脸。   不说江余一个雏儿哪里抵挡得住宋瑜这个欢场老油条的攻势,而本心里,如此被宋瑜对待,他也是确实是不讨厌的。   如此,即便江余抓了宋瑜手腕,却依旧被他撩拨地双腿发软地站立不稳,之后被宋瑜拦腰扛起抱上床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按着这般下去,再发生点什么也是正常的很。   可惜,宋瑜即便喝了酒,调戏也调戏的与旁人不同。   江余满脸通红,双手被宋瑜抓着按在了头顶,唇被死死地封住,只是从喉咙中发出呜呜声。昏黄地烛火下,暴露在空气中的白皙的胸膛也泛起了粉色。   只是,该反应的地方却依旧半点反应也无。   宋瑜用另外一只手逗弄了半响,毫无回应,这让他疑惑地皱了眉。   终于放开了江余的唇舌,支起了身看去。   看着被撩拨着晕头转向的少年,以及手中毫无动静的地儿,半响,宋瑜松开了手,翻身在一旁躺下,平复了呼吸之后,将江余拢进怀中,闭上了眼。   江余:“......”   大概这是江余头一回气的差点跳起来将一直被捧在心中至高位子上的人打一顿。   愤怒地从宋瑜怀里挣脱出来,目光从呼吸绵长一看便睡着了的男人脸上,转下方才宋瑜最后看的地方,再想到方才一直顶在他腹部的玩意儿,江余胸口起伏不定。   气呼呼地起身下了床,捡起落了一地的衣服摔门而去。   哥儿的身体本就与正常男子是不一样的,正常男子晨起有的反应哥儿不会有,甚至那儿直接受到刺激也一样不会有反应,唯有通过欢爱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哥儿无法与女子欢好,无法与女子成婚的原因。   所以,江余这般毫无回应的样子,他自个儿也是不想的,实际上,若不是没法子,他吃了宋瑜的心恐怕都有了。   回了偏房将沾湿的亵裤换下,就着房里的冷水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又灌下两杯凉水,江余总算冷静了下来。点了蜡烛去小厨房烧了热水,拎着去了进了宋瑜的房间。   在盆子里兑好温水,江余捧着进了里屋。   男人闭着眼正睡得安稳,江余看着那张脸便又是一阵心浮气躁,抿了抿有些刺痛的唇瓣,将温水放在床头,上前给宋瑜脱衣服。   方才宋瑜虽说差点将江余扒了个精光,他自己却是依旧穿戴整齐,此时也不过是有些凌乱而已。   只是江余手才碰上宋瑜的腰带,宋瑜便突然睁了眼,倒是把江余吓了一跳,好在他只是看了江余一眼后便又闭上继续睡去。   江余僵硬了一会,这才上前一件一件艰难地将宋瑜泛着酒气的衣衫脱下来,露出他精壮的胸膛,拧了帕子给宋瑜擦身。   只是这回,江余再没办法如同之前一般淡然相对,从脖子轻轻擦过再到胸膛,再滑向结实的小腹,江余的脸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   待帮宋瑜擦完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他自己倒是又出了一身的汗。   坐在床沿看了好一会,江余这才端了水出去。   一夜没睡,第二日一早便起了身在院子里头练剑,已是练的极其熟练的剑法却频频犯错。   大抵是昨日里都喝的多了,待江余满心忐忑地端了水进房之时,已是日上三竿。   宋瑜满脸不耐之色,听到声响皱了眉,“小鱼儿,过来给我按按头。”   无论多好的酒,喝多了总是伤身的。   江余闻言听话的进了内间,脱了鞋子上床,让宋瑜将头枕在他的腿上,给他按头。   宋瑜闭着眼,“昨夜你又等我了?”   这句话也是白问,宋瑜早晨一身清爽地醒来便知晓了,能给他换了衣裳的人除了江余也没旁人了。   江余一怔,原本又开始泛红的脸颊慢慢变得面无表情,“你忘记了?”   这话说的,从语气到措辞都不对。   宋瑜张开眼睛看他,狭长的眼中还泛着点血丝。   江余也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宋瑜眉头渐渐皱起,难道他昨日做了什么?   昨日喝的着实有些多,他的记忆只到江余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之后确实有些不记得了。   “怎么了,为何又生气?”   江余抿了抿唇,过了一晚,红肿的双唇已恢复如初,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就跟那个占了便宜又全部忘记的混蛋一样。   “没有,什么也没有。”江余赌气道。   江余不曾有过心仪的对象,所以并不知晓他这般算不算喜欢上了宋瑜,原是还想着再与宋瑜确认一回,没想到宋瑜倒是占了便宜便忘了个干净。   昨夜有多忐忑兴奋如今便有多生气。   到了午膳之时,江余也没对宋瑜露出一个笑脸,虽然该做的事儿依旧做的滴水不漏。   只是宋瑜是谁,只有他给旁人脸色瞧,谁又敢给他脸色瞧,加之宿醉之后耐心本也不佳,不耐烦道:“若是累了,便去休息。”   江余抬眸看了他一眼,竟然难得地应声道:“谢公子。”   转身便退了出去。   今日桌面上倒是只坐了宋瑜,卓承兴和陈容轩,算是私宴。   一时间,桌面上三人倒是都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你这小厮,着实耿直!”陈容轩笑道。   宋瑜皱眉,“年纪小,宠坏了。”   陈容轩低笑,这话说的,倒着实不像在说一个小厮了。   卓承兴自顾自吃菜,不插嘴。   等陈容轩离开之后,宋瑜才叫了卓承兴来,问道:“昨日回来之后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各自睡下了。”卓承兴随口答道。   只是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突然想了起来,“今日起来之时,倒是有个驿使来禀报,昨日里小鱼儿似乎喊了我几声,今日去问时,小鱼儿却又说并没什么事儿。”   宋瑜捏了捏眉头,如此,昨日里必定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只是他确实记不起来了。   江余这一休息,便休息了两日。   他倒也不是矫情,只是还是想不明白,他如今算不算是心仪宋瑜,而一看到宋瑜,他便会忍不住脸红,又忍不住想生气,这才避了开来。   明明先前他并不会这般奇怪,难不成,不过是亲了一回,他便喜欢上宋瑜了?   这未免也太肤浅了些吧。   江余实在是困惑,也不知该去问谁,最主要是宋瑜对他似乎也没有旁的意思,倒像真的只是喝醉了发酒疯。   想起这个就生气!   江余将手边的两手大的石头啪的扔近了池塘中,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谁!?”   男人的声音平平稳稳,江余却听出其中隐忍的怒火,接着江余便看到季乐容斯文的面容从假山下方探了出来,半张脸上都是水珠。   淮城驿馆极大,因着沿河而建,院子里引了河水造了池塘,还运了巨石堆砌了假山出来,江余此时便站在假山顶上,方才扔出去的石头也是他从假山缝里抠出来的。   江余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季大人,真巧。” 第41章   季乐容举了衣袖在脸上按了按,没好气道:“确实不巧。”   同行一个月,再陌生的人,天天见着,看也看熟了,更何况每回碰上江余,他总能闹出些不大不小的意外来,简直是孽缘。   季乐容见江余高高站在假山上探头往下看,皱眉道:“你还想飞下来不成,赶紧退回去,若是摔下来在下一个书生可接不住你。”   江余看看这高度,想想他说的也对,转了身便循着原来爬上来的位置再爬了下去。   “季大人,这是往哪儿去?”江余拍干净衣服,笑眯眯的凑上前去。   方才还在想着没人能解了他的困惑,这会儿老天便将人送到他面前了,年纪轻轻便能当上官员,学问定是好的,且一行人,也就这位季大人最沉的住气,人缘最好,想来也是人情练达。   这情情爱爱的事儿,定也是懂的。   江余遇到他何时这般殷勤过,季乐容瞥了他一眼,“你有何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季大人可真厉害,”江余赶紧给人戴高帽,“小的只是有一事不明,想着季大人见多识广,定是知晓,这才冒昧想请教一番。”   江余仰了头笑容满面地看向季乐容,“季大人这会可有空闲?”   这可稀奇了,季乐容居高临下的垂了眼看向眼前的少年,扯了嘴角道:“什么事儿连你家公子都不晓得,倒是要来问我。”   一路来,江余对他们家公子的心,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我家公子当然晓得。”江余下意识反驳,在季乐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立时转了话头,“只是这个事儿不好跟我家公子说。”   不等季乐容再推拒,江余赶紧开口问道:“季大人可有家室?”   季乐容挑眉:“这便是你的问题?”   “当然不是。”   季乐容看着拦在身前,似乎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少年,无可奈何答道:“尚未娶妻。”   “咦,大人一表人才,怎么会这般年纪还......”季乐容眯了眼,江余立即闭了嘴转了话头,“那大人可有意中人?”   季乐容目光在江余面上转了一圈,绕过他找了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尚无。”   江余满脸失望,季乐容皱了眉,“你到底想问些什么?”   “那大人可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何种感觉?”江余也在一旁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很苦恼,“大人又没有意中人又不曾婚配,肯定也不知道吧。”   被一个小少年如此看不起,季乐容哼了一声,“若我不晓得,你倒是告诉我,你家公子又如何会晓得?”   “在下可不曾听说,你家公子可曾有过意中人。”   江余一愣,莫名又是一喜,“真的?”   季乐容揉了揉额头,定时前天的酒气还未散去,否者他如何能说出这般冲动的话来,“不知道。”   说罢,起身要走。   江余又哪里肯,起身跟了上去,“季大人,你还没说完呢。”   季乐容顿时转了身,“吾心悦之,一个悦字还不足以说明你的问题,这又有何可问可说的。”   扶住怀中因他骤然停下脚步而措不及防撞上来的少年的双肩,将人推出去,“还有什么要问?”   江余眨了眨眼,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是不是做了亲密的事儿就会喜欢上对方。”   季乐容不知自己为何会跟江余在这便讨论这般私密的事儿,有些破罐子破摔,面无表情问道:“多亲密?”   江余斟酌了一下,“亲一下。”   此时季乐容的手还扶着江余的肩膀,两人一仰头一低头,靠的极近。   江余的这些个问题问的便真如一个懵懂的少年一般,季乐容其实也与旁人一般,认为江余与大皇子的关系早已不单纯,只是似乎宋瑜对江余更喜爱更纵容一些。   只是江余能问出这般问题来,怕是这两日碰上喜欢的人了,而这人怕不是宋瑜,亲热的话,江余日日与宋瑜相对,怕是该做的早做过了,也不会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始疑惑。   如此一想,季乐容一时不知到该不该多管闲事。   “说起亲吻,”季乐容笑了起来,“这恐怕你该去问问你家公子,想来他对这个可比在下熟悉的多,怕是更能回答你的疑惑。”   若是亲热便能喜欢上一个人,怕是宋瑜喜欢的人多了去了,又如何轮得到你。   季乐容认为自己也算是力所能及的提醒江余了,在江余因着他的话愣住之时,甩了袖子离开。   熟悉的多是个什么意思?   不就是这事儿干的熟了。   想明白季乐容话里意思的江余,立时气的鼓起了脸颊。   扣扣索索又从假山边上捡了一块石头,抬手又准备往水里扔。   “你是想把人好不容易挖好的池子给填了不成。”   熟悉的嗓音乍然在身后响起。江余抬手的动作一顿,立时扭了头朝后头看去。   春花满园,沿道盛开,宋瑜一身玄色衣衫,手中一把玉骨扇,傲然正在站他身后□□之中,漫不经心的朝他看来,气质如华,俊美如仙。   骤然见了此番几可如画的景象,江余目光一亮,先是愉悦,再是一怔。   心悦之。   悦...   他这番,便也是“悦”了吧。   江余扔了石头起身,怔怔地看向那个异常俊美的男人,目光闪烁。   “怎么,脾气渐长,还得让公子我来哄你不成。”   被人舒舒服服地贴身伺候久了,突然间少了支使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不习惯的,再加上对于那一晚上的诸多猜测,宋瑜到底还是出来逮人了。   他如今年纪轻,酒量没有多年之后被各种酒液洗礼后那般好,那日倒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那陈年女儿红的后劲,喝得确实有些多了,断片儿这事儿也是头一回,还真没什么经验,也说不好是不是他做了些过头的事儿。   江余磨磨唧唧地走到宋瑜面前,在宋瑜有些不耐烦的皱眉之时,突然上前轻轻抱住了宋瑜的腰,仰着头看宋瑜,确认他没有将自己丢出去的打算后,将脸也埋到他怀中。   “公子你别生气。”江余弯着唇道。   少年清越的声音低低从怀里传来,带着讨好的味道。   宋瑜摇扇子的动作顿住,手臂轻轻垂下,眉头也渐渐松了开来,“哪敢生你的气。”   江余知道宋瑜这是默许了他的动作,笑着抬头看他,“真的。”   “怕是我一大声你便要闹着罢工了。”宋瑜敲了敲他的头。   “小鱼儿哪敢。”   “仗着公子我宠你,你什么不敢。”   漂亮的少年,俊美的青年,相拥着在花丛中说笑,这画面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一身月白衣衫的温润青年,缓缓从假山后头踱出。   江余一双眼弯成了月牙状,只是待他还要说什么时,宋瑜抬了眼看向他身后,江余也只得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   依旧一身月白色衣衫的陈容轩,正站在他们不远处,江余立即松开了还环在宋瑜腰上的手,低头在一侧站好。   陈容轩看了恭谨站立在一旁的少年,朝宋瑜笑了笑,“怀瑾倒是好兴致。”   宋瑜这些年已是极少会光天华日里与男人这般亲密了,且还是在这般无人不需要做与旁人看之时,陈容轩觉得这个少年倒是有些能耐。   这倒是有些难解释了。   方才那幅情景,任凭谁看了估计都会误会。   “小孩子任性罢了。”宋瑜摇了摇头,不愿多谈。   刚巧,卓承兴竟也出现在池塘旁的小路上,宋瑜莞尔道:“今日这个园子倒是热闹,一个个都往这儿来。”   卓承兴也哈哈笑道:“巧了,还道你们一个个去了哪,没成想都跑到这小花园来了,难道这儿有什么奇景不成。”   “那倒不是,”陈容轩意有所指道,“我们不过就是些不识相的人罢了。”   宋瑜摇着手中的扇子倒是没接这话,“走吧,明日不是要进城,我倒是要问问驿丞,这淮安府有何好去处。”   “倒是有一处,”陈容轩露出个戏谑的笑,“就不知如今的怀瑾还爱不爱去了。”   卓承兴倒是好奇道:“哪儿?”   见宋瑜虽未说话,却也挑了眉看他,陈容轩道:“淮扬河岸脂粉香,可不是一个名景儿。”   妓馆啊,确实有名,只是宋瑜倒是兴趣不大。   什么事儿,做的多了,便也没新鲜感了。   卓承兴想到上回斗花魁时无人分享的痛苦,亦是摇了摇头。   “据说,”陈容轩慢悠悠道,“其中还有一家不小的小倌馆。”   这回倒是让宋瑜起了些兴致,毕竟,虽圈养娈童在富人之间并不少见,但到底不属于主流,连上京最多也是在戏子之中多见一些,倒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开个小倌馆的。   只是,宋瑜看了眼也跟着睁着眼灼灼看着他的江余,还是摇了摇头,“妓馆倒是去得,旁的便算了,刚巧,承兴有个伴儿。”   在场的除了江余,其他两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宋瑜这般说,倒是让两人都忍不住瞥了江余一眼。   能让浪荡出了名的宋瑜竟然能忍着不去凑这种热闹,那确实不简单了。   江余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情绪复杂难言。   才认清自己的心意,现实又再一次摆在江余面前,宋瑜与他不但有一道身份的鸿沟,如今还都是男子身份,更不可能有未来了。   好在,江余向来能将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上,让自个儿好过一些。   就寝之前,江余便想好了,好好呆在宋瑜身边便够了,怕是如今这般宠爱也没有多久了,何苦自寻烦恼呢。   虽说这般想着,只是到底还有些不同了,伺候宋瑜洗漱之时,而因着换了心境,江余再看宋瑜赤果的身子却是再无法保持心平气和,无法控制的慢慢红了脸颊。 第42章   屋子里头烛火明亮,江余的异状又如何能躲的过宋瑜的眼,只是他到底不曾多问,不过是看着江余转身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江余却是毫不知情,他向来不爱自寻烦恼,心中想明白之后,在那晚之后难得睡了个好觉直到天际破晓。   依旧早早地起身练剑,在房中有动静之时,端了热水进去伺候宋瑜洗漱,一切又如之前的日子一般。   宋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早膳才用完,陈容轩便与柯元为首的一众文士一道过来迎宋瑜。   江余倒是被这阵势唬了一跳。   要知道,一路上柯元也不知与宋瑜有什么过节,逮着机会便要过来与宋瑜说教一番,其他那些个年轻文士,除了季乐容之外,表面上对宋瑜恭恭敬敬的,背后也不知如何编排他。   只是个个都是没胆的,不指名道姓,只敢遮遮掩掩地指桑骂槐。   连江余都看不上他们,更何况宋瑜。   往日里宋瑜也是懒得与他们打交道,一路上也甚是随心所欲,那些人拿他没辙,又得供着他,宋瑜不邀他们,他们也少与宋瑜一道。   江余看着依旧一身月白衣衫的陈容轩,今日这般,怕是与这位陈公子脱不了干系,不过两日,江余可是见着好几回这些人结伴往陈容轩住处去了。   这回出行的阵仗倒是前所未有,对于江余来说,却着实不是什么好事儿。   因着淮城驿馆位处淮安府城以北十五里处淮河岸旁,淮安府多河道,多湖泊,出行向来以乘船较多,不仅便利,速度也比走官道快一些。   淮城驿馆这般地方,即是设在河道旁,当然少不了专用的码头与出行的船只。驿丞早早为众人备好了官船,供他们此次往返之用。   宋瑜与陈容轩领头往码头走去,在看到那艘带了官府标志的两层木船之时,宋瑜蹙眉,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距离江余溺水已有两月之久,江余比之当初,对于乘船的畏惧之感倒是退了许多。只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适。   这回出行的人着实多,宋瑜位尊,倒是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身旁跟着陈容轩。   江余说到底是个下人,此时定也不能如平时那般跟在宋瑜身侧,只能与陈容轩的小厮一道跟在人群末尾处伺候着。   那小厮倒是比他那个和善的主子要高傲的多,眼风都不带给江余一个,好在江余也那般好结交的人。   这回的官船比之江余之前所乘过的船只都要大的多,也气派的多,可惜江余毫无欣赏之心,只是蹙了眉脚步平稳地跟着上了船。   泛着泥土黄色的河水托着船只上下浮动。   “面色这般差,可是病了?”江余听到身侧一道男子声音低声问道,转了头看去。   “此时下船还来的及。”见江余抬头,季乐容说道。   看着故意落后两步的男人,江余眨了眨眼,笑道:“季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季乐容瞥了他一眼,见他似乎毫无改变想法的打算,甩袖跟着前方之人一道入了船舱。   而最前方的宋瑜似是不经意间回头朝着跟着众人最后的少年望去,倒是刚巧见着少年仰了头与季乐容说着什么。   便如昨日一般。   宋瑜脚步不停,他倒是不知道,何时他家小鱼儿与季乐容这般熟了。   两个月了,宋瑜早就将江余惧水这点小事给忘记了,这会才突然想了起来。   在船舱中说了会话,陈容轩提议去楼船二层专门为观景所设的楼阁上看沿岸风景。   在场的人都欣然同意。   船舱二楼是特制的赏景之处,除了船顶,不过用围栏围住罢了,中间放了桌椅供人坐下喝茶赏景。   若是说起来,与当初江余在大同府坐过的画舫也不差什么,不过更大,更高,看着更加可怕了些。   陈容轩上楼之前,转身吩咐道:“松墨,你留在下头,不必跟上去伺候了。”   松墨便是方才与江余一道走在最后的那个小厮,十三四岁的少年,闻言躬身道:“是,公子。”   真是,再好不过了,江余原本跟上的脚步立时顿了下来。   既然旁人的小厮都不上去,他便也不上去好了,留在船舱中可比上头安心多了。   见江余侍立在船舱门口不再动弹,宋瑜不过看了一眼,倒是并未说什么。   等一众人士都上二楼,江余松了口气,立即回了船舱找了个位置先坐下来,看着着实不像个规矩好的下人。   那个叫松墨的少年瞥了他一眼,倒是不曾跟着江余一道进来。   对于宋瑜上回还因他惧水而放弃游湖,这回却又似是忘记了一般,江余倒是毫无不满的想法。   他向来是容易满足的。   那日晚上之事不过一个误会罢了,他心悦宋瑜,但不管曾经还是现在,他也确实是高攀不上宋瑜的,而说起来,宋瑜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再好不过了。   人要知足。   江余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怀瑾,这是去哪?”   宋瑜与陈容轩许久不见,可聊的话许多,只是文人士子一多,除了饮酒便是作诗,见了美人要赋诗一首,见了美景更要赋诗一首,陈容轩很快便被人请去看诗。   再是点评一番,互相吹捧一番,真是毫无新意。   宋瑜看了眼淮河岸旁的景色便转头要往船舱去,却是再一次被时不时转头看他的陈容轩叫住,引得柯元一行都朝他看来。   宋瑜回了身,毫无惭愧之意道:“本王一听诗词歌赋便头疼,各位大人继续,本王便不参与了。”   这会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人,宋瑜也不藏着掖着,一口一个本王,倒是人不敢多说什么。   自顾自说完,便顺着木梯往下走去。   “殿下向来不耐烦这个,”一个年轻官员不以为意道,索性也直呼宋瑜身份,“在下这首诗,陈公子可否品评一番?”   看着宋瑜身形渐渐被遮挡,陈容轩毫无法子,只能浅笑着转身继续与面前不甚熟悉的文士讨论诗词。   船舱中四扇雕花木窗均敞开着,带着水气的暖风吹起少年的额发,果不其然,江余这会儿又站在窗口盯着外头翻涌的河水,发愣。   宋瑜走路毫无声息,直到站在江余面前,他才因着被遮挡的光亮而回了头看他。   “公子,”江余惊讶,“怎么下来了,可是有事吩咐?”   宋瑜垂目看他,少年的脸色倒是没有上回那般苍白,只是也算不上好,“时间久了,倒是把你这事儿给忘了。”   宋瑜没说什么事儿,江余却瞬间便明白了,立即朝着宋瑜露出个笑来,“公子现在不是记起来了,再说小鱼儿现在也并没有当初那般不适了。”   “多乘两回船,说不准便好了。”江余宽慰道。   宋瑜看着少年浅浅的笑容,清亮的目光,倒是有些叹息,只有没人疼爱的孩子,才会像江余这般,一心克服令自己害怕的事儿,却从来不会开口抱怨。   宋瑜伸手在江余脑门上一弹。   江余“哎”地痛叫一声。   宋瑜问:“疼吗?”   江余瞪他:“疼。”   做什么莫名其妙又弹他脑门,弹傻了可怎么办,江余不满的又加了一句:“疼死了。”   宋瑜笑问:“想要公子我如何赔偿你?”   赔偿?   江余抬眼看向宋瑜,眼中有些莫名,“赔偿什么?”   宋瑜又重复一遍:“小鱼儿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   江余不明白宋瑜为何这般问,只是看着他俊美的脸庞,一句想要你却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在喉头滚了滚,半响看着宋瑜有些害羞道:“并没有什么想要的,能呆在公子身边便足够了。”   宋瑜看着少年青涩微红的脸,昨夜地猜测再次浮上心头。   对于江余,他原也不过是因着他那张脸,想着将他安安稳稳养一辈子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权当全了当初的那点遗憾。   义子没收成,那便当养个闲人,只是没成想,这个闲人却如此讨人喜欢。   既如此,那便放在身边宠着罢,宋瑜原想着回了上京再给他安排个身份,届时想做什么便让他做什么,或者就这样养在身边也行。   没成想,还未回上京,便出了这般状况。   江余之前并未表现出对于他任何除了崇拜之外的情感,瞧着倒像是未开窍,如今乍然间便改了态度,该是那日晚上他做了些出格的事儿。   爱慕的目光他见过太多了,江余又不会掩藏,他如何能看不出来。   大抵是活的时间长了,这辈子再回转到年轻之时,宋瑜对于情情爱爱之事却着实没多大兴致,或者说,他对许多事儿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对于江余,他确实是喜爱的,只是如今的喜爱尚浅,日后他却是不好说。只是按着他如今的想法,若是眼前的少年想的话,他也不介意陪他来一场风花雪月,甚至如这般相伴一生似乎也不错。   换个身份,宋瑜便要换种方式对待他,孩子便需要磨砺成长,相伴一生之人却需要放在手心好好呵护。   只是,宋瑜伸手拂过少年细嫩的脸,到底年纪还小了些。   如今少年不知愁滋味,被旁人看轻也不甚在意,但人生无常,此时若是应了他,以后若是改了性子,怕是要埋怨他。   还是要再等等。   江余歪头蹭了蹭宋瑜的手掌,弯了眼看他。   宋瑜被少年的样子逗着笑起来,“今日便带你去淮安府城玩。”   陈容轩摆脱了一众文士下船舱,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只是这回,他倒是并不曾上前打搅,默默地转身回了众人中间。   这个少年,对于宋瑜,确实不一般。 第43章   船在河道上行了半个多时辰,青山绿水荒芜人烟的景色渐渐鲜活了起来。   时有船只与他们擦肩而过,河道便也多了人家。   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行船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岸上人声鼎沸,不过一会便到了府城外的官家码头之上。   船方才停稳,一行人尚未上岸,码头之上便有一众官员迎了上来。   宋瑜站住脚步,并不上前,看着柯元道:“柯大人,请!”   他如今不过是个巡道,着实不该逾越了。   这番景象柯元也熟悉了,对宋瑜一拱手,便先一步领着众人上了岸。   宋瑜身份特殊,能藏的住还是藏着好,且经了大同府,柯元也看出来了,这大皇子不过是出来游玩的,完全没有干实事的意思。   宋瑜退到一众官员之后,陈容轩也跟着退了下来,这回倒也无人客气,比之宋瑜,他的身份还要更名不正言不顺,在前方倒是更加不妥了。   只是不管陈容轩还是宋瑜,皆是容貌气质不俗之人,即便站在后头,也一样惹人侧目。   既是藏不住,互相见礼之后,柯元倒是着重引荐了陈容轩,反而将宋瑜一笔带过。   宋瑜倒是满意的很。   做知府的,且是做上这般繁华之地的知府之人,消息如何能不灵通,特别是宋瑜那眉心痣实在是标志了。见他似乎不打算道出身份,便恭敬地向之行了一礼,便不再上前。   倒是与柯元攀谈起来。   原是今日也打算先带着诸位巡查官员先顺着府城游玩一番,在得知陈容轩此次来府城也是游玩之时,便顺着话头提议带着众人看一回府城几处特有的景儿。   “各位大人来的巧了,我们这儿恰巧有一个景儿正值这几日才能见着。”   “哦?”   “城南有一处淮城湖,湖中有一座桃花岛,其上遍植桃花树,春日的景色可是淮安一绝。”   “只是,桃花如今该是谢了吧。”有官员好奇道。   “这便是我说的巧了,原是桃花早该谢了,只是今年偏偏开的晚了些,恰巧这几日开的最好,若是晚几日怕也看不见了,倒像是特意等着各位大人到来一般,你说巧不巧。”   陈容轩先前便被请了上去,这会倒是又落后两步与宋瑜一道前行,闻言,笑着对宋瑜道:“这倒是真巧了,怕不是专门等着你来的吧。”   “等我?”宋瑜一笑,“我这脸倒是大了些。”   陈容轩低笑,“可不是。”   江余这回倒是比方才离着宋瑜还要远一些,隔着淮安下属官员,远远地跟在了仆役群中,待一众官员上了马车,江余便照着陈容轩的小厮松墨一般,在宋瑜所乘的马车边上跟着,宋瑜一掀车帘子便能看到他。   马车轱辘滚过青石地板发出隆隆的摩擦声,风掀起了轻薄的车窗帘子,露出了少年柔顺的侧脸。   宋瑜用扇子撩起了窗帘,看着那个自顾着好奇地看着沿街风光的少年,这会儿倒是比在船上要生龙活虎地多。   即便追着马车走,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这般倒是依旧让宋瑜看得蹙起了眉。   似是感受到宋瑜得目光,江余将注意力从热闹的街景上收了回来,转了头。   穿过狭小的车窗对上宋瑜的目光,江余一怔后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公子,可是有何要吩咐小鱼儿的?”   孩子需要磨砺是没错,不过自个儿的孩子还是得自个儿疼。   这马车上除了宋瑜还坐了包括陈容轩在内等两个官员,宋瑜此时倒是不好多做什么。   转了头扫了一眼道:“看到前头那家糕点铺子了吗?”   江余顺着宋瑜的目光看去,点头。   “去买些糕点,每样都挑一些,让承兴陪你去,”想了想怕江余手脚太过麻利,“再去买半斤果酒来。”   江余有些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先说糕点,这一车的官员都是些男子,恐怕没几个会喜欢吃糕点吧。   再说这果酒,向来便是女子喜爱的饮品,根本喝不醉人,又是买来给谁喝?   宋瑜接着道:“买好让承兴载你一道去淮湖边。”   怕江余不听话,宋瑜补充道:“慢了可没人等你。”   江余想不明白,却依旧听话的点了点头,慢下脚步。   卓承兴一众护卫倒是一人一匹马,慢慢跟在了队伍尾巴上,见江余站在路旁,便驾着马上前,“小鱼儿,站在这做什么?”   江余仰了头看他,“公子叫我去买酒和糕点,说是让卓大哥陪我去,买了东西赶紧去淮湖边。”   闻言,卓承兴下了马,疑惑道:“公子这般说的?”   江余点头。   “那走吧。”   远远看着卓承兴与江余碰了头,宋瑜收回了挑起帘子的扇柄。   “看来,一段时日不见,怀瑾的嗜好倒是有些不同了。”陈容轩笑道,“还是淮安的糕点特别一些?”   宋瑜刷的抖开手中的扇子,“这我倒是不知,不过到时容轩尝了倒是可以品判品判。”   淮湖离着府城码头却是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下马车,一副山水画卷般的景色便呈现在众人眼前,清可见底的湖水,三两只画舫,犹如笼在粉色烟霞中小岛,在清澈的湖水映衬之下,着实惊艳。   江余坐在卓承兴后头,倒是堪堪在众人上船之前赶到。   糕点好买,但是果酒可不好买,平常时果酒都是家中女眷自酿,并不在酒肆或者酒楼售卖单子中。   江余与卓承兴转了两圈,才从一个女掌柜那儿买到一壶。   “公子不爱糕点,果酒便更不可能了,莫不是你自个儿想吃,哄我陪你一道来吧?”卓承兴骑上马还有些怀疑。   “我是那般爱吃的人吗?”江余反驳。   “那你说说,哪回公子买的糕点不是进了你的肚子。”   江余心里一动,看着手中的糕点篮子,倒是闭了嘴。   看着远处美如画的小岛,再瞅瞅近处的画舫。   江余吐出一口气,这便是又得乘船。   宋瑜与陈容轩站在众人最后,知府虽有心想要攀谈,又怕惹人怀疑,这能携柯元先上了画舫。   看着江余拎着几包糕点快步走来,宋瑜一笑,“明日我必带了好酒上门。”   陈容轩一怔,“为何是明日?”   “待会儿便知。”   陈容轩狐疑,目光在江余脸上扫过,不由的又看向宋瑜。   男人看着那个少年的目光,比之往常的漫不经心,多了一丝难言的温和。   陈容轩不由移开了眼,见除了他们两,其他官员皆已登船,便也转身先登上画舫。   此时江余已站在了宋瑜面前,宋瑜却依旧不挪位置。   船家无法,躬身说道:“大人,请上船。”   “不必了,在下与船中大人并非一道。”宋瑜在江余错愕的目光中毫无负担地瞎扯道。   船家一愣,却是施了一礼上了船,他一介下人可管不着官老爷的事儿,虽说他确实见了人一道来的,但人说不是,他也当不是吧。   “陈公子,巡道大人何在?”   陈容轩有些神思不属地与陌生的官员说着客套话,倒是有人突然上前问道。   顿了一瞬,陈容轩这才想起巡道问的是谁。   环顾一周并未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陈容轩骤然起身往甲板上走去。   几丈外的岸上,高挑俊美的男人正低着头与面前的少年说着什么,少年似是被哄的开心似的突然对着男人笑起来。   男人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转了头看向已离了岸边的画舫,然后笑着向他歉意的拱了拱手。   陈容轩这时倒是明白方才宋瑜所说的话。   这便是早已打算好的。   只是,为何?   陈容轩着实不明白。   宋瑜对陈容轩这个好友确实有些歉意,许久不见,倒是把人丢在一边,实在不仗义。   只是,既然今日早便说好是带了江余来玩的,他便也不想让江余太过拘束。只要一有旁人在,江余的便会恢复成一个恭恭敬敬,称职的小厮,倒是不能像平时那般自在了。   “公子,我们不去湖心岛了吗?”   “你想去吗?”宋瑜问,“说实话。”   江余看看远处的粉色一片,再瞧瞧湖中的船只,抿着唇看着宋瑜诚实的摇摇头。   宋瑜一笑,“那我们便去别的地儿瞧瞧。”   江余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公子也不想去吗?”   宋瑜笑道:“桃花年年都有,有何好瞧的。”   江余这才安了心。   “公子,”江余举了手中的糕点与酒,“这些东西怎么办?”   “赏给你吃吧。”   身后马蹄声达拉达拉发出规律的声响,卓承兴很给面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声。   江余有些心虚,却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宋瑜带了两人转了几圈,在江余惊讶的目光中,寻了一家祥庆布庄进去,片刻后便有人恭敬地迎了出来。   在宋瑜带着江余在淮安府城玩了一圈后,便如同在大同府一般,他们又有了一个二进的小宅子,仆役四五人。   江余猜测,祥庆布庄怕是他家瑜公子的私人产业。   如此,当晚他们便未回淮城驿馆,在城中的宅子中安置了下来。   第二日,江余伺候了宋瑜洗漱之后,宋瑜让管家准备碎银子给江余花使。   宋瑜看着他说道:“今日许你放假一日,想去哪儿便去哪。”   江余并不接银子,“那公子呢?”   “我要回一趟驿馆。”   江余不说话,也不接银子。   宋瑜无奈道:“容轩尚在驿馆,昨日抛下他已是不对,今日总要去赔礼。”   “那为何不让小鱼儿跟着呢?”   宋瑜伸手直接弹在他的脑门上,“你这是乘船上瘾了不成。”   江余一愣,看着宋瑜倒是不再说话了。   宋瑜揉乱江余整齐的发髻,“听话。” 第44章   听话吗?   江余向来是很听话的,所以即便不乐意,他依旧乖巧地将宋瑜与卓承兴送出门去。在管家将放了碎银子的荷包递给他之时接了过来。   宅子不大,这会儿该做的事儿基本也做完了,宋瑜一走,整个宅子里头的下人都闲了下来,包括江余。   一个人茫然地在院子里头发了会呆,江余到底还是顺了宋瑜的话,怀里揣着个荷包,头一回一人出了门。   出逃的日子日日担心,又要自个烧饭砍柴洗衣,最多抽个空望着天发会呆,来到这儿之后,又日日跟着宋瑜打转,倒也心无旁骛。   这会儿,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做,倒是让江余有些空落落的。   顺着昨日走过的道儿,在外头主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江余长的出挑,大抵两月下来,习武,又被人宠着惯着,眉目之间倒是少了怯弱顺从之感,多了点神采,倒是有了漂亮男孩该有的样子。   来往的行人里头,露脸的大多是男子,少有女儿家。此时因着他相貌出色,旁人最多也就朝他多打量几眼,倒是并不曾有异样的神色。   江余东看看西瞧瞧,最后找了家酒楼进去坐在窗边看着街上形色匆匆的人。   看着看着,倒是油然生出一种,他许是该找些事儿做才不负如今之感,如此悠闲的日子着实让人心中不踏实。   找了家门面大酒肆买了两壶他能买得起最好的酒带回去,江余开始托着腮考虑起自己能做什么。   如此到了晚上,江余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如今是个签了卖身契下人,大抵做的最好便是成为管家了。   江余笑了笑,若是像如今这般小院子的管家,关系简单,倒也不错。   暮色渐浓,厨娘询问管家要不要准备宋瑜的晚膳。   原本还算高兴的江余,在夕阳余光渐渐在西边落下之时,唇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   宋瑜那份晚膳倒是准备了,却闻在灶头中一直未动。   江余点了灯在正屋里头等着,直至管家过来告诉他,坊门已关,怕是今日宋瑜不会回来了。   他这才吹了蜡烛回了自个儿屋里,只是熬到夜深了也不曾睡着。   直至屋外头传来管家与卓承兴说话的声音。   既是宋瑜说了今日带酒去驿馆与陈容轩赔不是的,陈容轩这日一早便在驿馆厢房中等着,哪儿也曾去。   在驿使带了宋瑜过来之时,陈容轩换了个地,坐在后院的亭子中喝茶,而柯元等人一早便乘船离开,毕竟他们不是宋瑜,有皇命在身,马虎不得。   见宋瑜空着手,陈容轩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空手而来便是你赔罪的诚意?”   宋瑜在一旁坐下,倒是自在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水,“青天白日,淮安城好地方多了去了,何苦留在驿馆喝酒。”   陈容轩一笑,“如此倒也不错。”   宋瑜便是知晓陈容轩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他既这般说,宋瑜也便起了身,“那这便走吧。”   “你那小厮怎么不曾跟来?”   “放了他一日假,让他自个儿玩去了。”   “你这主子当的不错,”陈容轩笑得夸了一句,“如此,松墨,今日也放你一日假。”   这般,最后倒是变成了宋瑜,陈容轩与卓承兴一道再回转去了淮安府城。   宋瑜原是打算着去了城北的白塔寺瞧瞧,陈容轩倒是拒了,“昨日不知你有何事,倒是错过了那桃花岛的美景,趁着花未落,我们便再去一回吧。”   “当是再陪我去一回。”在宋瑜开口前,陈容轩这般说道。   宋瑜倒是随意的很,也未曾多想,只道:“原是来赔罪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倒是便宜了我。”   驿馆一来一回,倒是花去大半日的时间,再去一回桃花岛又花去半日,再美的景,宋瑜又不是没瞧过,转了一圈也便算了。   最后,宋瑜倒是依旧请了陈容轩去了妓馆。   “淮扬河岸脂粉香,”宋瑜站在灯火辉煌的花楼前,“赔罪有酒如何能少了美人。”   陈容轩淡淡笑了笑,“美人再美,怕也是入不了怀瑾的眼。”   “我为酒而来,”宋瑜道,“美人若是能入容轩之眼便也足够了。”   叫了最美的姑娘,点了最好的酒,三人随意聊聊天喝喝酒,一晃便是几个时辰。   直至漫天星斗已布满整个夜空。   此时坊门已关,宋瑜觉得喝的尽兴了,便与陈容轩一道在妓馆宿了下来。   付一样的宿资,却不用姑娘伺候,老鸨怕是最爱这般的客人了。   这事儿宋瑜也是做熟了的,送了陈容轩进房之后,宋瑜便从屋子里头出来。   隐隐的乐声自妓馆主楼往后头传来,带着靡靡之气。   卓承兴靠在门口的廊柱上,突发奇想道:“也不知那条小鱼这会儿是不是还蹲在院子里望眼欲穿。”   毕竟,在大同府之时,不论哪一回出门回去,只要未带着江余,不论何时,他都会巴巴地蹲在院子里等人。   宋瑜面色不变,随着侍女往另外一件房走去,卓承兴摇摇头,“指不定这会儿在掉金豆子了。”   虽说这些日子江余变了一些,但是才见面那会儿掉泪珠子的样子却依然让人印象深刻。   宋瑜停了脚步,勾着唇转身,“既如此,那你便翻墙去把那条鱼儿带过来吧。”   卓承兴的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   淮安城与上京一般,以坊为单位划分出各个区域,每一坊都以高墙围绕,一更之后宵禁,坊门关闭,坊内百姓无令禁止出坊门,违令者被捉到,笞打四十。   宋瑜摇着扇子,“放心,此处离中宁坊只有一路之隔,承兴身手了得,定是能将小鱼儿安全带来。”   卓承兴可不吃这一激将之法,“公子实在太看的起我了。”   “去吧。”宋瑜道,“夜还早,我便在这儿等着你。”   “你说真的?”卓承兴吃惊。   宋瑜挑眉:“你看我像是在说笑?”   卓承兴挣扎:“我若是被捕快逮住,不,小鱼儿若是被逮住了...”   宋瑜不为所动:“我自会去捞你们出来。”   卓承兴:“......”   最终,卓承兴无法,只能偷偷翻了两面坊墙回去。   江余听到声响立即披了外衣开了房门,看了卓承兴一眼便立即歪了头朝他身后瞧去。   卓承兴啧了一声,“别看了,公子没回来。”   江余立即站直了身子瞪他,“那你怎的一人回来了?”   那副样子活像卓承兴干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儿一样。   “得得得,别这么看我,公子...”卓承兴顿了一下,转了口风,“公子与陈容轩一道,喝的多了些,此时住在客栈,我一人实在照顾不了他,特意来接了你去。”   江余一怔,喝多了?   想到前几日晚两人的事儿,江余一瞬间着急起来,不会又逮住谁便亲亲抱抱吧!   “那还不快走。”   卓承兴看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便往外走的少年,无奈的拉了他一下,“你好歹穿好了衣服吧。”   江余低头看了看身上,急匆匆地进了房,拿了腰带穿衣裳,随意绑起了头发便催着卓承兴往外走。   直到卓承兴带他站在一道一人高的土墙边,江余这会才想起,坊门关了,这回要出去被抓了可不得了。   “这...”   “敢吗?”卓承兴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你也可不去,公子不会生气的。”   江余瞥了他一眼,双手扒住墙头,一用力便爬上了墙头,纵身便跳了下去,一气呵成,全然不带停顿的。   卓承兴愣了一瞬,接着便急忙纵身接着爬上墙头,压低了声音喊道:“小鱼儿,你等等。”   明明一副乖巧的样子,怎么这般急性子。   江余立在墙下,轻声问道:“接着往哪?”   等江余躲过一班巡夜的卫兵,心中碰碰直跳的跟着卓承兴翻了两堵坊墙来到那个灯火通明的花楼前时,江余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   江余面无表情道:“这便是你说的客栈?”   卓承兴倒是毫无谎言被拆穿的尴尬,哈哈笑道:“开个玩笑而已。”   站在花楼外头都能听到莺莺燕燕地嬉闹声,靡靡乐声。   “里头怕是多是人照顾公子罢,”江余看的门口红底黑字的招牌,倒是起了怀疑,“卓大哥你找我来到底是何事?”   卓承兴随口道:“姑娘再多公子也没兴趣,又不是小倌馆。”   江余一怔,“卓大哥,你说的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卓承兴带头往里头走,他一直认为宋瑜与江余之间该是他想的那种关系,当然也不明白江余说的什么意思。   江余一把抓住卓承兴,“就是,公子对姑娘为何没兴致?”   “公子好龙阳,这你不是最清楚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响雷一般在江余耳边炸响,江余只觉得一阵恍惚。 第45章   我清楚个屁!   江余气呼呼地在心中骂了一句,宋瑜根本便是一直将他当儿子养着吧。   只是如此一说,许多事儿倒是都有了解释。   比如说,为何宋瑜那些个同僚一直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江余起头以为是将他认错成女子,之后偶然间听闻那些人背后叨叨,却是知道他是男子的,再一听,却原来将他当成男宠了。   江余一直不明白为何他们就是这般认定了,那会儿他可是对宋瑜一点儿遐想也不曾有。   原来是他家公子原本就是个断袖!   大抵这个断袖的名声还是众人皆知的。   怪不得,年纪轻轻便想收了他当义子,这地界,可没有哥儿能生的出孩子来.   怪不得,当初那般认真的对他说,绝对不会娶妻,原来真的不是只是哄哄他。   只是,当初又为何不对他明说?   与卓承兴一道穿过群魔乱舞地花楼正堂,七拐八拐往后头院子里走去。   眼前这家妓馆该是那种极好的那种罢,占地面积比之曾经的江府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路过的每一道游廊都点了数盏红灯笼,将脚下的路照的清清楚楚。   宋瑜他们的所住的院子位置极好,临着淮安城中唯一的一个湖泊,湖上飘荡着许多挂着彩灯的画舫,映着湖水,与夜空中漫天星辰交相呼应,景色极美。   宋瑜便躺在临湖的塌上朝着外头瞧,有一杯没一杯地饮着酒。   房门没关,门外头站着两个青衣下人,江余进门后,见屋子里只他一人,松了一口气同时,赶紧上前夺了他手中的酒杯。   卓承兴靠着门栊也不打算进去了,今晚可是被宋瑜折腾的够呛,“人可是给你带到了,那我便也打搅你们了。”   也不等人回答,倒是麻溜地替两人关上了门,赶紧跑了,就怕宋瑜又出什么幺蛾子。   被江余夺了酒杯,宋瑜也不生气,“来了。”   “你醉了吗?”江余凑上前去,果然闻到了一身的酒气。   宋瑜失笑,“我若是醉了,还会与你说我醉了不成。”   看来是没醉了。   江余此时有些心烦,转身为宋瑜倒了一杯茶,“要歇息了吗?”   即便知道宋瑜是断袖,他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表明心意?   江余不晓得宋瑜会不会应了他。   但是,即便是应了他,那之后呢。   他如今这般,按着现今的世道,也不过是个娈宠之流吧。   与曾经想要避免的命运又有何区别呢。   江余难得有些丧气。   宋瑜接过江余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看着江余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道:“歇了吧。”   闻言,江余转身开门出去,吩咐站在院子门口待命的下人送水上来,便靠在门口发起呆来。   半响未见人回来,宋瑜原本望着窗外的目光又转向门厅内,却是在门外隐隐在看到一片衣角。   待下人端了水来,江余这才进了门。   默不作声地伺候了宋瑜洗漱,因着心中有事,也伺候惯了,倒是连脸红都忘记了。   扶着宋瑜上了床榻,江余正打算退开之时,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宋瑜半倚在床头,一脸酒后的慵懒,半开的亵衣露出结实的胸膛,“上来吧。”   这算什么呢?   明明是个断袖,却是这般邀请,又隐了实情,难道是怕他误会了?   想想往日宋瑜的行事,江余猜测,或许是宋瑜真心将他当儿子养,却又怕他知道真相误会吧。   顿了一瞬,江余将手腕从宋瑜手掌中缓缓抽出,“我先洗漱。”   虽然他早已在家中洗过一遭,江余依旧借了这个借口去外头慢吞吞地再洗了一遭。   想来想去,或许当宋瑜心目中的儿子是最好的选择吧。   江余再入了内间之时,宋瑜已是闭了眼,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站在床头看了半响,江余才从床尾进去睡在了内侧,看宋瑜依旧一动不动,江余支起身子,轻轻地将脑袋埋在了男人怀中。   半响,叹了一口气。   若是当了娈宠一流,将来被厌弃,怕是以后都无法这般呆着他身旁了吧。   如此,不如依旧当个小厮,年纪长一些,争取当个管家,长长久久陪着他也是好的。   即便不是心中最期盼的那般。   宋瑜慢慢地睁眼看了怀中少年一眼,又闭上了眼。   映在窗纸上的烛火熄灭,夜渐渐深了,院子里安静的氛围徒然被房门开启的吱嘎声打破,陈容轩因喝了酒而泛着酒意的面孔慢慢在门后头出现。   看了隔壁昏暗的房间一眼,陈容轩一脚迈出了房门,沿着游廊往另外一侧走去。   扣扣...   敲响了早已熄了烛火的房门,陈容轩知道卓承兴一人跟在宋瑜身旁之时从来不会过量。   “谁?”   “我。”   卓承兴披了外衫开了门,看着门口男子俊秀的面孔,“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找你喝酒啊。”陈容轩笑道。   靡靡之音隐隐约约从正堂传来,直到后半夜才渐渐歇了。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院子里才隐隐有些动静。   三个人前前后后起了身,在院子里头碰面时倒皆是一笑。   陈容轩看着跟在宋瑜身后的少年,倒是毫不惊讶,只是以调侃的口吻说道:“你这假放的可实在是有些偷工减料,竟是连十二个时辰也不满的。”   宋瑜活动着有些酸麻的左手,不以为意道:“我向来是个吝啬的主子,十二个时辰,哪有这般好事。”   两人都是极其出色的男子,一来一回打趣,江余站在宋瑜身后听着,倒是微微蹙起了眉。   江余暗叹,大抵知道宋瑜是个断袖还是对他有了些影响,明明之前宋瑜也是这般与陈公子说话的,他却不会像如今这般不舒服。   几人一道出了花楼找了家食肆进去,坐下来随意点了些吃的。   江余身份低,倒是不好同桌坐下来,只得立在宋瑜身后伺候着,好在他也不饿。   “你的胳膊怎么了?”陈容轩看着宋瑜的左手问道,这么一会,便已见到宋瑜摆弄好些回了。   桌面上立即安静了一瞬。   卓承兴的目光快速在宋瑜与他身后的少年身上一扫而过,便又收回来放在桌子上的菜盘子上,他虽然爱调侃,却从来不多嘴。   宋瑜夹了一筷子菜,面不改色道:“落枕。”   陈容轩挑眉,“头一回听说落枕落胳膊上的,昨日莫不是做贼去了吧。”   卓承兴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陈容轩转头看他,“你晓得?”   卓承兴见他面色确实是认真的,难得有些惊讶,没想到,名扬上京的陈容轩竟是这般纯情。   “这个真是落枕,不骗你。”   总觉着自己被敷衍的陈容轩到底没在这事儿上纠缠。   宋瑜依旧面不改色吃着菜,但是站他身后的江余却忍不住慢慢红了脸。   昨夜趴在宋瑜身上,虽说心中烦恼,但毕竟与宋瑜一道睡也习惯了,加上在宋瑜怀中总是让他有一种安心之感,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谁成想第二日醒来他却是一头枕在了宋瑜的手臂上。   早上起来之时,宋瑜手臂抬起都费劲,还是江余给他按了一会才好一些。   这般待遇,明明昨日还烦恼着,江余倒是又被哄得开心起来。   一时间江余甚至不想再探究了,宋瑜对他,他对宋瑜,若是能像如今这般一直下去,即便宋瑜将他当孩子对待,也没什么不好吧。   夜夜同眠,日日相伴,与平常夫妇也没多大区别了。   除了最后一步。   只是再进一步,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的,反正,江余叹了口气,反正他也生不出孩子来。   四人一道去了白塔寺,吃了素斋,虽然陈容轩在,江余不好坐下,宋瑜却没有停了给他买各种吃食的爱好,江余又被喂了个肚儿圆。   陈容轩晚些回驿馆之时,看着宋瑜身旁的少年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喜欢养宠物了。”   宋瑜觉得这话实在不像是陈容轩会说出来的,带着些古怪味道,他没驳了陈容轩面子,也没有接了宠物的话头,只道:“讨人喜欢的孩子总是让人想要多宠爱一些。”   陈容轩笑了笑倒是没再多说。   江余心里头有些不得劲。   当晚洗漱过后,直接进了宋瑜的屋子,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瞅着宋瑜,在宋瑜挑了眉开口前,说道:“我想与你一道睡。”   不管宠物也好,儿子也罢,既要养,那便好好养着吧。   见江余一双眼毫不退缩地看着他,宋瑜沉默一会,还是掀开被子道:“上来吧。”   自此,江余算是在宋瑜房中扎下根了。   陈容轩在淮安府又呆了两日,便与宋瑜道别回了上京。   江余的生活倒是又恢复了如同过去几个月一般,只是偶尔在宋瑜将他一人留在宅子里头时,他会与管家请教管家该做些什么。   自个儿一人之时,也会上街却溜达,倒不向往日那般在一直在家候着宋瑜回来。   在淮安府呆了一个多月,随着宋瑜带着他将淮安府城附近有名的景儿逛了个遍,便也到了他们该离开的时候了。   与上回一般,三辆马车,继续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南边行去。   虽说赶路的日子实在辛苦,但是看没看过的风景,吃从未吃过的美食,确实让江余长了不少见识,加上有心爱之人一道,江余觉得,即便辛苦了些,却也确实逍遥。   只是,一路下来,江余有一点倒是迷糊了,卓承兴说宋瑜有龙阳之好,江余即便日日与他同床共枕,宋瑜除了抱抱他,却从未逾越过。   见了美人,不论男的还是女的,皆是看两眼便再也不曾关注,一路上,不论男女,向他献殷勤的也不少,却从来不见他有半点动容。   明明每日早晨起来都是生龙活虎的样子,让江余着实摸不着头脑。   直到宋瑜连续去了十几座不同的寺庙后,虽说这些寺庙分散在沿路下来的各个城镇,江余却有了不好的猜测。   宋瑜再提议要去寺院之时,江余坚决不去,甚至硬是扯了宋瑜的袖子也不肯他去,“秃驴有什么好瞧的,光头一点也不好看。”   宋瑜:“......那万塔寺之景色在上京也是有名的。”   江余:“那么多寺庙,那定有许多秃驴。”   秃驴得罪你了? 第46章   “公子,上回的缈玉酒你不是说极好么,我与店家学了如何酿制,到时候我酿给你喝。”   “公子,你不是最爱去妓馆么,我们去妓馆瞧瞧如何,定比去什么万塔寺有趣多了。”   江余淳淳善诱,唯恐宋瑜什么时候想不开,剃了光头出个家。   想想过去的日子,不论对于男女之事,还是对于旁的,宋瑜皆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做什么事儿都懒懒散散,旁人的想法更是入不了他心。   这也怪不得江余会这般想。   宋瑜见他越说越不像样子,伸手啪的一下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下,“大白日的去什么妓馆。”   江余捂着脑门,睁着双眼瞅着宋瑜,半响道:“公子,和尚都是要苦修的。”   “那又如何?”宋瑜蹙着眉不解其意。   你这么懒,什么事儿都爱吩咐旁人,肯定受不了。   这句话江余没那胆子说出口,只是强调道:“光头一点也不好看。”   这无缘无故的,突然便开始将和尚贬的一文不值,想想都有些奇怪,再结合方才江余所说的话,宋瑜暗自思衬一会,便也明白了。   一时间,看着江余有些哭笑不得,“你这脑子里整天想着什么东西!?”   这是担心他要出家还是怎么的。   见江余一脸认真得样子,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勾了唇逗他,“我若是出家,你待如何?”   江余摸了摸自个儿头顶上的三千烦恼丝,一脸心疼,“我剃了光头那肯定也一样丑。”   这是打算跟着他一道出家了。   宋瑜唇角原本戏谑地弧度慢慢收敛,柔和了眼,“你这孩子,怎么会这般傻呢。”   “放一万个心,红尘多姿,公子我还未享够,如何舍得。”   江余不放心地再次确认道:“真的?”   宋瑜揉乱他的发髻,“我等着你的缈玉酒。”   江余坚持,最终宋瑜还是应了他的要求,并不曾去万塔寺。   邵南府是齐国最南边的一块疆域,四季如春,最是气候宜人之地,他们此时所在邵南城如同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花香。   原该是一座最适宜居住之地,偏偏江余他们遗憾地未曾在对到的时间抵达,遇上了邵南的雨季。   不论早晨起来之时天气如何,一日之中不落点雨便如同那一日还未过去一般,闷热,潮湿,连带着换下的衣衫都带着一股湿漉漉的味道。   因着接连下雨,他们在邵南呆着时间也长了一些。   邵南盛产茶叶,药材,还有玉石,江余如今身价已经不同往日,大半年下来,荷包颇丰,在宋瑜出门之时,时不时这个出去转悠两圈,搜罗搜罗新鲜物件。   自上一回闹出了“出家”乌龙之后,江余多了一个爱好,那便是搜罗好酒,带回来给宋瑜。   若是宋瑜觉着好了,他便会千方百计地求着人家教他酿制手法,好在他长的好,穿着打扮看着便富贵,且白白嫩嫩看着便不像本地人,只夸说酒好,又说自个儿不久之后怕是要离了邵南,怕以后都喝不着这般好酒,磨着店家教他。   多塞钱,再不成,卖个可怜,只说心爱之人喜欢,总是能叫他达成目的。   大半年下来,江余的脸皮着实厚了不少。   昨夜临睡前,宋瑜便与江余说了,明日若是天晴,他要与柯元一道去河道旁瞧瞧,让江余自个儿呆在家中。   江余没什么负担地应了,只道还是要带上伞。   第二日一早起身,江余先是看了天,见一派天朗气清的模样,伺候了宋瑜洗漱早膳,将人送出了门。   他前两日刚得了一个酒方子,东西早已准备齐全,就等着哪日空闲了着手酿起来试试。   这会儿倒是刚刚好。   按着方子,称了重量,洗净,蒸煮,熏制,浸泡,封坛,最后便是等着发酵了。   江余怕浪费材料,用的坛子并不大,这个酒是上回与宋瑜一道逛花楼之时,喝的一种松露酒。   色如琥珀,入口微甜,极其适口,宋瑜夸了一句,江余尝了一口也觉着不错,抽了空了便去找花楼的老鸨求了方子来。   这倒是他头一回酿制,怕失败,江余不过准备了一小坛的原料。   封好酒坛,江余刚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准备将酒坛子埋进去,管家便急慌慌地进了门来。   一路下来,似乎每到一个地儿,宋瑜都能弄到各个这般的小院子,连带着四五个伺候的下人。   每回这般小的院子中,总会有个极稳妥的管家,而如今便是这位刘贤,刘管家,也是个老道的人。   这般惊慌的样子,在近两个月来,江余也不曾见过。   握着挖坑锄头柄,江余慢慢站了起身,眼神微微地沉下来。   “小余公子,”刘贤擦着汗水,“城北的河堤垮了,泄出的河水冲垮了临河的房屋。”   冲垮了房屋也不是冲了他们的屋子,没道理刘贤这般着急。   江余捏紧了手中木头,“说重点。”   刘管家话音一顿,“公子不见了。”   江余手中的锄头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胡说什么,什么叫公子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   江余质问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响亮,到最后带上了惊慌失措的味道,胸口剧烈起伏着。   听了动静聚到了院子中的下人们,全部垂了头,鸦雀无声。   江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了脚便要往外走。   刘贤赶紧跟了上去。   “白掌柜呢?”   “去河岸边了。”   江余停下步子,深吸一口气道:“刘管家,这地儿你比我熟,把所有能派的人都派出去找。”   “是!”   一刻不停的往城北赶去,赶到之时,城北在河岸边的房屋已是淹没在一片浑浊的河水中,围在河边的百姓皆是一片哭喊哀叫之声。   水面上飘荡着好些木条,残骸,还有偶尔几具面朝下方的尸首。   江余呼吸一重。   此时已有坐了船只的衙役在水中搜寻,江余看着泥黄的水面脑袋发昏,面色发白。   拦住一个路过的人问了获救的人在哪儿安置,便寻了过去,在来来回回的人群中不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有。   都没有。   江余立即转身回了水边,看着有搜寻的船便拦着上去帮忙。   “宋瑜。”   “宋瑜...”   江余在船上大声呼喊宋瑜的名字,只是直到天色已暗,再也无法看清水面,江余声音嘶哑,也不曾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回应。   回到岸上,江余又去了伤患安置地寻了一圈,转身又回了宅子里头。   从刘贤处得知并未寻到人,便拎了灯笼又回转去了河岸边上。   河水湍急,夜里视物不清,河面上寻人的船只在天暗下来之时便早早地靠了岸。   江余除了一开始情绪失控,之后皆是冷静的吓人。   连刘贤也认为江余大抵是担心的,却并不是那般厉害,直到看着他拎了灯笼上了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小木船为止。   如今河面皆是木块残横,这会儿出船,想寻的人没找到,怕是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原本在江余身后跟着的刘贤,赶紧带了人将江余拦了下来。   “小余公子,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让小的如何与公子交代。”刘贤苦口婆心地劝道。   他也是急的要命,但是也不是这般不要命吧。   只是江余这会儿哪里听的进去,声音嘶哑语气却平静,“人都没了,有何好交代的。”   “不是还未找着嘛,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小余公子,如今黑灯瞎火的,水流也急,你这出船跟送死有何区别。”刘贤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穿着褐色衣服的家丁立即上前将江余从小船上拖了下来。   江余倒是未挣扎,只是喃喃道:“没消息便是好消息。”   刘贤道:“对,没消息便是好消息,指不定公子如今正在哪儿呆着呢。知府大人与柯大人一行也均未找到,如今整个邵南的衙役,府卫都在全力搜寻,这不也是好消息。”   江余看了刘贤一眼,又看了眼黑漆漆地河面,伸手拿过灯笼,“我不下河了,你也不用跟着我,带人继续找。”   说完便举着灯笼沿着河岸继续往前走。   “宋瑜。”   “宋瑜...”   一声一声如同泣血一般的叫着,嘶哑的喊声裹着水声远远传开,却是一直未得到回复。   刘贤摇了摇头,原以为这小余公子不过就是主子解闷的玩意,倒是没想到这少年却是动了真心,派了两个下人跟在江余身后,刘贤也转身朝着另一边继续寻人。   江余白日也一直这般喊着,这会儿嗓子已是哑的不像话,再过了不久,便已是无法发出声音。   今晚的天空中一粒星子都没有,犹如江余此时的心境,暗沉沉一点光亮也无。   发不出声音,也看不见前方,手中的灯笼的光芒摇曳,似是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天空不作美,到了三更,倒是又稀稀落落的下起雨来。   岸边原也是有跟江余一般举着火把寻人的,一下起雨来,也一个个掉头往回走。   跟在江余身后的家丁上前劝道:“小公子,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雨吧,等会儿灯笼灭了,恐怕路都找不着。”   江边这般暗,这会儿下雨,到时候水再涨起来,他们这些在河岸边上的人怕也是有危险。   江余在雨中站了一会,到底还是跟着家丁一道回去了。   他也不过冲动了一瞬,即便他此时头疼的厉害,脑子却清楚的很。   看着迎面走来的刘贤,江余用如同撕裂般的声音问道:“最近的庙宇在哪?”   刘贤一愣,有些怜悯地看着江余,“跟我来。”   转身吩咐家丁继续撑伞寻人,带着江余去了最近的土地庙。   江余看着庙宇中不悲不喜的神像,头一回那般虔诚的俯下腰身,深深叩头。   若是,若是世上真有神的话,祈求您,将宋瑜还给我,即便,将我这条命再次收回去也可以。   江余无声地喃喃道。   在庙里头呆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他便出来了。   拿了伞,带着灯笼继续跟着旁人一道寻人。   好在,那雨并未下大,不过一会,便停了下来。   江余一夜未曾休息,眼熬的通红,天蒙蒙亮之时,便又跟着刘贤一行上了船继续寻找,河下流捞上许多尸体,其中依旧不曾有任何与宋瑜一同失踪的官员,这倒是给了江余希望。   经过一夜,他的喉咙已经完全无法发出声音,脑子也如停摆一般,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是睁了眼看着各种冒出水面的物体。   日头爬上正中之时,有一艘船靠了过来。   看到卓承兴那张脸出现在甲板上之时,江余如同冻住的脑子才像是在太阳底下的慢慢融化的冰块,思绪渐渐流动起来。   他看到卓承兴动了动唇,“公子,找到了。”   江余一时间甚至没明白他说了什么,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他眼睛里慢慢清晰。   宋瑜看着少年惨白地着一张脸,穿了一身湿漉漉地衣衫,愣愣地仰着头看他,渐渐蹙了眉。   半响,少年看着他突然红了眼眶,透明的水珠子便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猛然溢了出来。   还不等他品味出纳突然窜上心头的感觉是什么,那少年便突然闭了眼,软了身子直接往水中倒去。   “江余!”   宋瑜猛地瞪大了眼,一时间所有的从容,自信,漫不经心都像是从他身上消失了一半。   “公子!”   河面上顿时一阵混乱。 第47章   柯元是个固执的文人,早前也曾教过宋瑜一段日子,对着当时年纪小又聪慧的宋瑜极其喜爱,这也是为何之后宋瑜这般不上进,他会如此痛心疾首。   也是为何那些个一道出巡的下属个个对宋瑜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柯元却明知道宋瑜的名声却依旧时不时找宋瑜麻烦的原因。   宋瑜虽然也不太给这位曾经的太傅面子,也算不得有多少师生情谊,但是上一辈子,大抵也就是柯元对他的改变那般心痛了。   宋瑜是个万事不上心的主,几十年过去,加上柯元只教了他不到一年,其实柯元这人也只在他记忆中留下少许印象。   无意间知晓柯元出巡的消息时,才想起他这回该是有去无回,既然他父皇已颁下旨来,这事儿便不能更改了,想了想宋瑜便索性跟着来了。   就像当初他不曾打探过玉妃之事,柯元出事后,他也只从旁人只字片语中,晓得柯元是巡查河道之时因着决堤而死的,确切在哪里他也是不知道的。   这也为什么宋瑜虽然不管事儿,却时不时地还要跟着一众官员去过个场的缘故,这种场合当然也不适合带了江余去。   虽然柯元这老头不讨喜,到也算清廉正直,能救便也救了罢。   这些日子日日下雨,宋瑜去过河堤边上几回,私下也提醒了知府,知府倒是说了,邵南每到雨季便会有匠人去河堤查看。   如此宋瑜也便放了心。   只是那日柯元突然提出要去河堤边看看,宋瑜便也跟着去了,以防万一。   昨日上了河堤他便觉得有些不对,他对河堤工事并不算了解,只是觉得水位高,又实在湍急,便也立即问了随行的知府,知府知他身份,赌咒发誓绝对没有问题,而柯元也是相当固执,并不拿他的话当回事。   想着这一路下来也就这回有点苗头,以防万一,宋瑜便坚持要改了地儿上山去,若不是如此,怕这回也成了下游一具浮尸了。   这回河堤垮的可不只一处,宋瑜一行倒是被困在了山中,阻了去路,加之天色渐暗,一行人也只得找了地儿过夜,第二天再做打算。   只是没成想,不过一夜,倒是差点将江余赔了进去。   刘贤当然将江余得知他失踪的表现稍稍夸大了与宋瑜说了,看他们主子待这小余公子的样子,也感念江余的真心,刘贤更是挑了好的说,直夸江余有情有义。   宋瑜沉着脸坐在床塌边上看着烧的脸颊通红的少年,伸手摸了摸心口,没成想年纪一把,这回倒是着实体会了一把心疼的感觉。   “公子。”   刘贤端了刚熬好的汤药进来,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上前。   大夫早来瞧过了,江余不过是受惊过度,加之风邪入体,只要退了烧,再养几日便好了,并不算严重。   宋瑜伸手。   刘贤知机地将碗递到宋瑜手边。   宋瑜接过来,不断用汤匙搅拌,直至觉得差不多了,低头先尝了一口确定不烫,这才有些不太熟练的舀了汤药凑到少年唇边。   这会儿,江余烧的不省人事,双颊绯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闭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地,在眼下方落下一片阴影,泛白的唇紧紧地抿着。   眉间更是竖起一道褶皱,一副极不舒服地模样。   宋瑜两辈子加起来还是头一回伺候病人,还是不怎么配合的病人。   一勺汤药喂下去,倒是大半都顺着唇缝流到了脖子上,许是有一些喂进了嘴里,少年眉头却蹙的更紧了,头一动便撇到了一边。   宋瑜:“......”   在一旁看着的刘贤小心翼翼地上前,“要不要,小的来?”   “不必。”   宋瑜起身将人抱在怀里,一手固定住少年的头,一手拿了勺子继续舀了汤药喂怀中的少年。   这回倒是喂进去些,只是大抵是觉得苦了,少年即便闭了眼也一直挣扎,接下来的汤药还未喂道他嘴里便撒了大半。   一半撒在他自己身上,一半撒在宋瑜身上。   刘贤在心中为少年捏了一把冷汗,好在宋瑜虽皱了眉,倒是不曾翻脸,只是平常乖顺的人,这会儿倒是难伺候的很,一碗汤药竟是没不曾喂进去多少。   将空了的碗递给刘贤,宋瑜吩咐道:“再去熬一碗。”   “是。”   刘贤接过药碗,转身出去,不过一会,便再端了一碗汤药上来。   宋瑜接了碗,“出去吧。”   刘贤躬身应是。   关门之时,回头看着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柔和了眉眼对怀中的少年说着什么。   刘贤只看了一眼,赶紧撇开头出去。   宋瑜将怀里的少年放下来,拿起一旁放温的汤药喝了一口,俯下身来覆上那两片泛白的唇。   少年的唇很软,很热,宋瑜顿了一下,伸出舌尖顶开他紧闭的齿关,将口中的汤药尽数度过去。   大抵还是觉着苦了,身下的少年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摇头想要转头甩开堵住他唇舌的东西。   宋瑜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少年细致的下巴,强硬地一口一口将汤药给全部喂了进去。   因着这个动作,江余原本浅色的唇都被辗地泛起了红。   宋瑜伸手将他唇边的药渍拭去,将人扶起身来,给他脱了被汤药浸染的衣衫。   少年骨骼不大,大抵这半年不间断跟着卓承兴练武,身上也有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弧度流畅优美,不见光的皮肤白皙细致,看着倒不像是个白斩鸡了。   宋瑜取了干净的亵衣给他换上。   江余一直未醒,宋瑜便一直在一旁看着他,期间喂药换衣倒是全部亲历亲为。   卓承兴来看了一回。   “柯大人求见,公子要不要见他一回?”   宋瑜面色淡淡,“不必了,让他先处理受灾的百姓吧。”   这回要说有错,怕也不是柯元的错,时间有限,即便柯元不是那般固执,定也是来不及疏散下游百姓。   责任在知府,或者那些个巡河匠人,宋瑜能做已经做了,这会儿也该是他们这些人出力之时。   到了夜里,喝了两回药的江余出了一身的汗,烧退了下去,宋瑜又给他换了身亵衣,只是即便退了烧,江余也一直睡的不怎么安稳,到了后半夜,宋瑜听到了轻声抽泣的声音。   江余嗓子哑了,发不出声音来,但嘴唇却一直在动,宋瑜看他唇形,知道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起身将少年抱进怀中,看着少年眼角滑下的水珠子,宋瑜轻声哄道:“我在呢。”   “别怕。”   “只要小鱼儿醒了便能看到我了。”   “睡吧,乖孩子。”   等怀里的少年渐渐平静下来,宋瑜也不曾将人放下来,直至第二日天色朦朦亮。   江余睡了一天一夜,浑身酸痛,睁开眼便看到宋瑜俊美的脸,怔了半响,才想起之前的事儿。   忍不住眼角一酸,又止不住高兴,伸了手摸了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触手温热。   是真的。   宋瑜没事,好好的活着。   江余终于常常的舒了一口气。   而江余一动,宋瑜便也醒了。   伸手抓住在他脸上游动的手指,宋瑜慢慢睁开眼。   “醒了。”   江余还有些虚弱,闻言却依旧弯起了唇角露出了个笑,他张了张唇,没说出话来。   摸了摸喉咙,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宋瑜起身,叫了人进来,在江余跟着要起身之时又将人给按了回去,“身体没好,别忙着起来。”   江余张嘴,宋瑜收敛了眉目中的锐色,温和道:“听话。”   江余眨了眨眼,又躺了回去,拉了被子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   他最怕宋瑜这般温柔跟他说话,这会让江余想什么都听他的。   宋瑜看着他这幅样子,揉了揉他的发顶,弯了唇角。   不多久,下人便端了早膳进来,燕窝粥,宋瑜亲自接了端过去给江余。   用勺子搅了搅粥,在江余目瞪口呆之下舀了一勺子送到他唇边。   江余是手脚无力,但是还不至于到了端不动碗的地步,一直懒洋洋的宋瑜突然这般殷勤,让江余有些受宠若惊,伸手要去拿勺子。   宋瑜避开了他手,眸色淡淡,“听话。”   舀了晶莹米粥的勺子又递到了江余的唇边,江余顿了一会,还是听话的张了唇凑过去。   日子还是如往日一般。   失而复得,江余便已是极高兴了,倒也没有旁的想法,也从没想过改变什么。   江余年纪轻,身体底子也不错,不过两天便又生龙活虎了,除了嗓子恢复的慢一些,其他一切都好。   只是这回,一路上一直对江余比较放任的宋瑜,头一回态度极其强硬的不许江余下床一步,江余不敢与他对着来。   在床上躺了三日后,江余总算能开口说话了,哑着嗓子对宋瑜道:“公子,我真的好了。”   宋瑜回头笑眯眯道:“不行。”   也就是说,江余还是不许下床。   直至在床上躺了第五日,江余觉着他大概要躺废了,大夫明确实地说恢复了,宋瑜才许他下床。   一切好像都未曾改变,但似乎又有什么悄悄变了。   江余不曾提前那日的事儿,就像是从未发生一般,他找到了那日酿的酒,将酒坛埋在了他之前挖的坑里头。   意外之事常有,只要人平安便好了,江余是这般想的。   又过了一个月多月,在邵南的天尚未凉下来时,宋瑜差点遇险的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嘉和帝耳中,嘉和帝的口谕,命宋瑜立即回京。 第48章   因着宋瑜这回先柯元一行回上京,邵南知府特地摆了宴席为他送行,宋瑜倒也是赏脸去了,只是留了江余在宅子里头。   出门前还特意叮嘱:“好好呆着,别乱跑。”   自上回病了起,宋瑜倒似对他开始看管的严了起来。若是平常,这会儿绝对是让江余自个儿去玩,爱去哪去哪。   好在江余原本也非闲不住的人,闻言只是乖巧的点头。   卓承兴笑嘻嘻地跟在宋瑜身后,“这回怕是又有好酒了。”   江余一愣。   待宋瑜与卓承兴一道离开,江余便去器物房找了当初挖坑的小锄头,蹲在院子里将一月前埋下的那壶松露酒挖了出来。   当初请教那酿酒师之时,说这酒埋的时间是越长越好,最好能埋上一年半载的,但是按着花楼的供酒量,当然埋不了那般长的时间,一般也就埋个半月左右便取出来了。   江余这坛子可是埋了一个多月了,明天即是要走了,他这会儿不取出来,这酒怕也轮不上他喝了。   江余倒也不是那般爱酒之人,不过是头一回酿的酒,想要尝尝味道罢了,味道不好,下回还能改进。   若非卓承兴方才提了一句,江余原是将这坛酒忘记了。   将坛子外头的泥用水冲洗干净了,砸开封口,不必凑近,一股淳淳的酒香便悠悠地飘了出来。   连路过的刘贤都有忍不住吸一口气,“看来小鱼公子酿酒的手艺不错。”   江余一笑,“得刘管家如此夸奖,看来这酒我必是要分您一半的。”   刘贤摆摆手,“那哪里使得,留于公子回来再喝才好。”   江余抱起酒坛,往厨房走去,“这也是我第一回酿制,酒是香了,也不知入口如何,刘管家不要嫌弃才好。”   “至于公子,今晚怕是多的是好酒与他喝,哪里缺我这一口。”   这坛子酒除去原料,酒液原也没多少。   找了厨娘拿了三个酒壶,将酒坛中的酒分了小半出来留给刘管家,又分了一些与厨娘,让她与几个下人分了喝,江余拿了三个小菜并一壶酒,自个儿回了房中。   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余这半年跟着宋瑜,好的倒似没学到什么,将宋瑜那些个好酒的习性倒是学了起来。   只是他酒量浅,每回只喝一点,尝尝味道变罢了,权当是为酿出好酒做准备,不懂酒不喝酒,又哪知自己酿的酒好坏。   自饮自酌,这松露酒味道甘美,只是到底是第一回酿制,比上回在花楼中喝的却是差一些,倒是因着时间放的久一些,比上回喝的要烈一些。   江余几小杯下肚,身上便热了起来。   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一边想着这酒下回或许可以加些旁的东西进去,觉得肚子半饱了,江余颠了颠酒壶,看还剩下小半,感觉自个儿并未有醉的感觉,索性一口气囫囵吞下肚子。   他不喜欢浪费。   将桌子收拾了,江余打了水洗漱,宋瑜也不是第一回参加饮宴了,向来不会那么早回来。   换了衣衫,江余原是打算与往常一般摸了话本边看边等,只是这么一会儿,刚刚下肚的那小半壶酒倒似开始显了酒力。   他还特地未将酒壶装满,显然他高估了自个儿酒量,低估了那酒的后劲。   江余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脚下有些发飘的去外头看了看天色,最终还是有些承受不住自个儿先上了床。   二更鼓过。   宋瑜被知府派了人送回宅子中,他酒量好,喝的也不多,此时倒是一点醉意也无。   “小鱼儿去哪了?”宋瑜进了垂花门,见主屋里头灯火摇曳,房门半开,只是平常这会儿该是早早迎出来的人却不见踪影。   刘贤跟着转头瞧了一眼,“该是在房里头。”   “沐浴之后不曾见到小余公子出来。”   宋瑜没说话,卓承兴看了看正屋又看宋瑜,想着看来不论是谁,都逃不过恃宠而骄的关。   摸了摸下巴,卓承兴决定不去凑热闹,“公子,我今日喝的有些多了,可允我先去歇息?”   “去吧。”   宋瑜一开口,卓承兴立马往自己屋子走去。   这院子也不大,不过几步路便也进了屋。   屋子里头烛火明亮,靠窗的书桌上还摊着翻开的话本,空气中隐隐还泛着一股酒味。   宋瑜转头掀了帘子进了里屋。   果然,隐隐一个白色的身影卧在床上。   这是,睡着了?   刘贤跟在后头,这会儿也看的清楚,刚想开口提醒,宋瑜回头问他:“喝了酒?”   刘贤不敢隐瞒,照实说了。   “行了,让他睡,让人送水来,我要沐浴。”宋瑜倒是没计较。   刘贤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没了人伺候,宋瑜便草草地洗了,换了身衣裳便上了床。   江余依旧靠在床里头睡得香甜。   宋瑜半靠在床头,看了背对着他的少年一眼,俯身凑了过去,果然,靠近了便能闻到一股隐隐的酒味。   与方才进屋时闻到的味道很像。   宋瑜笑了笑。   明明说是给他酿的酒,倒是一口都没留给他,明天可得好好追究一番。   拿了放在床头的书册随意翻了翻,不过一会,宋瑜吹了烛火便也躺了下来。   他一时半会倒也没那么快睡着,心里头想着白掌柜给他传来的消息。   “嗯~”   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甜腻的味道突然从身旁传来。   宋瑜一怔,叫道:“小鱼儿?”   江余并未曾应声,方才的声音便像幻觉一般,一显而没。   宋瑜还当江余做了什么梦,朝黑暗中那身影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只是不过一会,那哼哼声倒是又响了起来。   断断续续,黏黏腻腻。   宋瑜伸手将人抱进怀中,蹙了眉,“小鱼儿?”   怀里的人依旧不曾回应,只是即便如此被抱进怀中,也依旧不安分的扭动着。   宋瑜起身点了灯。   回头再看床上,江余却是依旧闭着眼。   只是这般昏暗的烛火下,宋瑜依旧能看清少年酡红的脸,以及额上一点晶莹的汗珠。   甜腻的低哼声断断续续地从少年红的有些异常的唇中溢出,躬着身子不安的磨蹭着。   这副样子,倒像是吃了什么催情的药物。   宋瑜大怒。   转身开门出去,“刘贤!”   这一声喝倒是将才吹了烛火准备歇息的刘贤惊的起了身,赶忙开门出去。   “公子有何吩咐?”   “今天江余可是出门了?”   “并不曾出门。”   宋瑜冷着脸,“那他可吃了什么?”   刘贤不明所以,只得老实交代了,江余只拿了几盘小菜并一壶酒。   “小余公子与我们吃得都是一样得东西。”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宋瑜闻言皱了眉,“那酒你可是喝了?”   “方才喝了一点。”刘贤道,他也好酒,但是怕喝酒误事,江余送与他,他倒是尝了一些,并不曾多饮。   “身体可有什么感觉?”   “禀公子,并无任何不妥。”   如此,宋瑜倒是不解了,让刘贤拿了剩余的酒过来,喝了两口,也并无不妥。   他们此时站在正房门口,宋瑜的声音倒是将宅子里头的人皆惊的出了房门。   宋瑜向来矜持雅贵,何时这般大声说过话。   这会儿也不好多计较,屋子里头还有个不省心的鱼儿,让聚到院子里头的人都各自去歇息,宋瑜也回了屋子里头。   这么一会儿,床上的少年原本的穿的整齐的亵衣都被他蹭开了,露出了白皙的胸膛,圆润的肩头。   宋瑜揉了揉额头,上前轻轻拍了拍江余的脸,“醒醒,小鱼儿。”   半响,江余一脸迷蒙地睁开了眼,显然并未清醒,张了湿润的唇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个“热”字。   不论宋瑜问他什么,他也不回话。   宋瑜伸手一只手指,慢慢划过少年红润地唇,修长的脖颈,白皙细致的胸膛,柔韧地腰肢。   “你可真是得寸进尺。”宋瑜俯下身,在半睁着迷蒙地双眼的少年唇边轻声说道。   话音落下之时,他勾起的唇也轻轻落在了少年唇上,舌也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一只手解开少年亵衣的系带。   宋瑜原也没打算在人喝的人事不知的时候做些什么,只是让他这般伺候着,也总该给些甜头。   只是将人剥了精光之时,宋瑜倒是发现一点不同。   照理说,这会儿该是精神百倍的小东西依旧半点反应也无,倒是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泥泞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   江余第二日醒来之时,已经比平时晚了些,身旁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屋子外头传来隐约的声响。   捂着脸在床上滚了一圈,江余赶紧起身。   他昨晚做了一个梦,一个春梦,所以这会儿心情很不错,见了宋瑜也有些羞涩,“公子。”   宋瑜挑眉,笑道:“这会儿怕是我该改口喊你公子了。”   江余一愣,想了想以为是因为昨晚宋瑜没回来自己便睡着的缘故,看宋瑜似乎也不像在生气,便也笑眯眯道:“公子恕罪,小鱼儿下回不敢喝酒了。”   宋瑜看着他不说话。   江余不解,转头看向一旁的卓承兴,用眼神问他,怎么了。   卓承兴摇摇头。   这时,刘贤领着一个老头儿进来。   江余见那老头儿手上的拎着一个木箱子,转头看向宋瑜,“公子,你病了?”   “没有,”宋瑜道,“过来坐着。”   等江余的手腕上搭上了那老大夫枯瘦的手指,江余更是满脸的不解。   “我的风寒早好了。”   宋瑜并不曾理睬他,看大夫收回手,问道:“如何?”   老大夫将东西收回药箱,“小公子身子康健,并无不妥。”   闻言,宋瑜看了江余一眼,未曾多问,让刘贤将大夫送出门。   江余看着老大夫离去的背影,笑道:“我就说我早好了。”   宋瑜摸了摸他的头,“昨日之事可记得?”   江余眨了眨眼,“什么?”   这是没没印象了。   宋瑜摇了摇头。   吃了早膳后,他们便与邵南驻军派来的兵一道出发了。   这回程的速度可比来的速度要快的多。   而宋瑜原先游山玩水的兴致倒是没了,只是每到一地儿,必会找当地最好的大夫给江余看诊。   若不是得到的回复皆是“身子康健”,江余都要以为自个儿得了什么病。   在上京第一场雪落下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上京。   齐国的都城。 第49章   先头江余便猜测他家瑜公子身份该是不凡,回程之时甚至驻军都派上了,只为护送他们。   江余是人,当然也有好奇心,偷摸着打听了两回,却是没人开口告诉他,索性便直接去问宋瑜,宋瑜只是淡淡说道:“不急,到了你便自然知道了。”   任凭他怎么问也不说,就这么吊了他一路。   好在江余也是心大,索性将这回事儿抛到了脑后,不然得是好些天睡不着觉。   这会儿看着高大的朱漆大门,再抬了头看上方黑底漆金的安王府三个大字,江余半响没回过神来。   他们所乘的马车直接从角门进了府中,依旧不曾停下来,沿着铺了青石板的小路又行了半盏茶的时间,这才停了下来。   在一道院子门口候着一票青衣侍从,不顾地上寒凉,一照面便随着其中唯一一个面白无须的蓝衣男子带领下行了大礼。   宋瑜倒是见惯了的样子,往院子里头走去的脚步都未停下,随口道:“起来吧。”   一众侍从动作整齐起了身,却半点响动也未发出。   蓝衣男子动作迅速地弓着身子落后宋瑜半步,跟在他身后。   “本王出门这段日子,福德费心了。”   “分内之事,王爷折煞奴才了。”蓝衣男子说道,声音有些尖锐。   江余曾经听过,宫里的贵人身边一般不用正常男子,除了宫女便是内侍。蓝衣男子面白无须,样貌带了些阴柔之感,大抵便是传说中的内侍了。   江余惊奇地偷看了一眼,在那名叫福德的内侍目光转向他之时赶紧垂了头。   跟着宋瑜后头江余并不敢多看,身后明明跟着一群人,江余却听不到脚步声,这让他也有些紧张起来,步子都踩的小心翼翼。   “王爷先歇息还是立即入宫拜见圣上?”   “入宫。”   “是,小的这便让人备马车。”   穿过院子,跟着宋瑜一道进了屋子里头,不用吩咐,便有小侍从拿了绣了莽纹的衣裳上来,伺候宋瑜换衣裳,江余只得站在一旁看着。   这王府不像之前那些个小院,伺候的人三两个,只住个把月便离开,从头到尾,宋瑜跟他都是最亲密的。   在这安王府中,似乎不论哪一个,看着似乎所有人都与宋瑜是一道的,江余反而就像一个外人一般,这么一会儿,他与宋瑜之间的距离也像是突然远了一般。   福德早便注意到跟在他主子身后,那个长相与前些日子嘉和帝赏赐下的女子几乎一摸一样的少年了,这会儿正琢磨着如何开口。   “本王不在这段时日,府中可有事儿?”宋瑜伸着手任凭小侍从动作,目光在站在一旁的少年身上扫过。   “禀王爷,圣上前些日子赐孺人一名,现住在宁顺堂中。”   宋瑜皱眉,“好端端地怎的又赐下女子?”   嘉和帝也曾赐了好些个女子给他这个不孝子,只是宋瑜总能找各式理由将人打发了,且每这般来一回,宋瑜总是闹些与男子间不清不楚的流言出来。   多来几回,嘉和帝也收了给宋瑜送女人的心了。   福德斟酌了一番,又朝江余那般瞅了一眼,躬身道:“王爷可是要见见?”   “不必了,让她在宁顺堂呆着吧。”   宋瑜顺口说道,转头便看的原本还看着他的少年,这会儿头已是快要垂到肚子上了。   “小鱼儿,过来。”   江余有耳朵,当然也听到了福德说的话,心中怎么可能会好受,只是还不等他多想,便听到宋瑜叫他的声音。   抬头看了那个被侍从包围在中间的人,这么一会儿,宋瑜已换好了衣裳。   宋瑜的长相本便是偏了深邃浓丽,恰恰适合穿深色衣衫,这会一身深紫色的亲王服饰更是将他气质中的矜贵之气完全的衬托出来,带着贵族特有的冷淡,自持以及高高在上,让江余一时觉得有些陌生。   围着宋瑜身侧的小侍从自觉地为那个陌生的漂亮少年让出一道口子来。   江余抿了抿唇,抬脚走向那个如同光芒般耀眼的男人。   宋瑜看着突然变得满脸拘束,甚至避开他目光的少年,伸手捏了他的下巴,将他垂下的脑袋抬了起来。   “好好在这儿等我回来,别乱跑。”   这个姿势倒是让江余找回了熟悉的感觉,眨了眨眼看向宋瑜,“我想跟着你。”   他不想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这王府太大,里头的人身份太高,让他极其不适应。   同吃同住久了,又被人宠着护着,江余早已不是当初谨慎小心的样子,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这不会一直围着宋瑜打转了。   这倒是近些日子来,江余头一回表现出依赖的样子,宋瑜还挺受用,可惜这回怕是不能如他的愿。   “听话。”宋瑜哄道,皇宫里头可不比外头,规矩甚严,且这会儿表面还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底下的暗流也开始汹涌起来,他此时并不想将江余暴露在人前。   江余觉得自己一直很听话,但是,这次却实在想不听话一回,所以他不出声。   感觉头发被抚弄,该是宋瑜在安抚他,只是,江余这会儿不想让他摸,所以他伸手抓了宋瑜的手,“那我能出府吗?”   这个地方给他一种格格不入的拘束感,虽然只是这么一会,却让江余浑身难受。   若是宋瑜不在府里,他倒是越发不想在这儿呆着了。   宋瑜一怔,看着少年期盼地看向他的眼睛,这番画面不经意间似乎与上辈子也是一脸期盼地看着他的女子重合了。   明明被他那个皇帝弟弟独宠着,却想方设法要逃出宫去的女子。   宋瑜面上立即淡了下来,“大冷天的,去外头做什么?”   江余何等敏锐,若是往常,这会儿他定是要先服软,只是这回他难得的坚持,“我头一回来上京,就想出去看看。”   “以后多的是机会,不必要非赶在今日。”   “我就想今日去。”   宋瑜不说话,蹙了眉看他。   “你生气了?”江余胆大包天地继续问。   “今日留在府中收拾行装。”宋瑜将手抽了出来,显然心情不甚愉快。   福德在一旁听的有些心惊,他主子可是从来未曾纵容谁与他这般说话过,屋子里头的小内侍们也噤若寒蝉。   恃宠而骄,江余这会大概也有这种心理,在这般陌生的地方,以这种方法来确认自己在宋瑜心中的地位。   虽然他自个儿这会没想明白。   方才心里浮起的一点距离感,这会儿几句话便散了,江余继续撩拨:“你又不差我一个使唤的人,我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那便好好熟悉下府里的环境,也够你一日玩的了。”   “我不要。”   “别得寸进尺。”   宋瑜说的话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不重,还带了淡淡的无奈,但江余直觉再撩肯定得不了好,识相地闭了嘴。   最终,江余还是被留在了安王府里。   能留在宋瑜身边伺候的人又哪一个不是人精,因着是赶路回的上京,江余的行装大部分都教给旁人运送,这会儿像他说的那般,确实没几件东西。   宋瑜离开不久便有内侍将一个包裹送到了院子里头。   方才伺候的一个青衣内侍笑着上前,“可要小的领了小公子逛逛园子?”   原本坐在屋子里头不知该做什么的江余立即起身,客气道:“叫我小余便好。”   青衣内侍和气地拱手:“小的和顺,小余公子可要逛逛园子?”   江余这会儿哪有什么心思逛园子。   “哪敢当哥哥一声公子,直接叫我小余便好,我不过是公子,哦,不,”江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会儿该改口叫王爷了,不过是王爷心善,留了我在身边伺候,并非什么贵人。”   “若是哥哥方便,可否领我去住处?”   宋瑜一直与江余住一道,这会儿出门也急,倒是不曾吩咐人给江余安排住处,只是让人好好伺候,便赶着出了门。   安王府虽与皇宫离得近,但是这会儿也快到午膳时间,不早些去,怕是到时候今日便回不了府。   能做主的福德跟着主子一道出门了,看方才这小余公子与王爷说话的样子,显然关系不一般,和顺又如何敢擅自安排。   宋瑜住的院子里本就伺候的人不多,屋子好些都空着,和顺索性便带了江余去了距离宋瑜屋子最近的偏房当中。   “您先在这儿歇息一会,待王爷回来请示一番再做打算。”   “多谢。”   江余也没什么好收拾,他不过是一下子被宋瑜的身份变化砸的有些不知所措,只想着一人待会好好理清思绪罢了。   看得出来,不管方才的福德还是和顺,皆是内侍。   据说,像宋瑜这般王爷身边的管家皆是宦官,如此,江余想当个管家的想法估计是没法子实现了。   因着和顺和气,江余倒是稍稍定了心。   吃了午膳,因着和顺相邀,也只得跟着他逛园子。   王府显然是江余见过最气派的地方了,比江府大,也比江府奢华,宋瑜说的没错,若是靠走的,光光王府内,便足够他逛一日了。   只是,江余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小小的江府便有那般多的明争暗斗,捧高踩低,比之江府高了不知多少档次的王府,又如何会没有呢。   他有些想念之前住过的小院子了。   看着开着如火如荼的腊梅,江余叹了口气。   “哟,这不是和顺公公。”温和的男子声音远远的从背后传来,带着说不出婉转的味道。   江余转了身看去。   声音的主人确实是个男子,一身浅蓝色衣衫,凤眼红唇,眉目间带艳色,“公公这会儿不在王爷身边伺候着,怎的有空来梅园了。”   “对啊,王爷可是回来了?”   男子不是一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都是男子,且好看的各有千秋。   “哟,公公身边的难不成便是王爷带回来的新人?”   和顺看了江余一眼,见他面色便的难看起来,呵斥道:“一个个混说什么!”   原还是热闹的场面立时静了一静。   江余扯了扯唇角,转头看向和顺,如此,他也知道该如何称呼和顺了,“公公,我想起来还有些东西未收拾好,可否容我先行回去?”   和顺客气道:“当然。”   江余不知如何称呼这些突然出现的男子,只好拱了拱手便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江余忍不住问道:“公公,方才那些是何人?”   “不过是些戏子罢了,小余公子不必在意。”   江余咬牙,怎么可能不在意。   在意的可是大发了。 第50章   即便当初在江家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江余,也知晓戏子这个行当,明面上是个卖艺的,迫于生计,实际上比之青楼妓馆也差不了什么。   方才那几个男子,单独拎出来,不说他们本事如何,江余也不过扫了一眼,光看相貌,哪一个不是极出色。   何况,那一句新来的,说的便像是司空见惯的样子,怕是隔三差五便有新人来吧。   江余微笑,“公公,我年纪小又刚进府,有些个事儿不太知晓,公公可否为我指点一番。”   和顺面露犹豫之色,要知道,他们家王爷虽是常常带人回来,却也只是丢在后院之中,除了有客上门让人出来溜溜,闲着没事也叫人过来解解闷儿外,却从来不会留人在他院子里,更不曾与哪个公子这般亲密。   更不要说无所顾忌地与他顶嘴了。   那些个自视甚高,敢在宋瑜面前装腔作势地人,早被扔出府去了。   他家主子随性,可也从来没有迁就谁兴致,这些,他们这些随侍最清楚不过了。   这小余公子这会儿看着不一般,但也不知王爷这新鲜劲能维持多久。   和顺顿了会道:“小公子请问,小的定是知无不言。”   看着少年青涩漂亮的面容,按着方才与他家王爷说话的样子,却也不像是个多周全的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惹了王爷厌了,还是提点一番的好。   只是和顺的好意让江余越发的生气,说的多了,便让江余明白自个儿的处境。   果然,像方才那般的男子可不只那几个,有一大院子。   且王府中与皇宫里规矩差不多,随意不得出府,除了厨房,浣洗房,针线房之类的地方平常府内行走的皆是内侍。   正常男子,除了侍卫便是后院那些个男子了。   江余回了暂时住的房间里头,有些烦躁地来回走动。   显然王府中不缺伺候的人,做侍卫,他根本不够格儿,他也不是宦官,如此,江余根本找不到自个儿的位置,若有的话,大抵也是后院那儿再多一个吃闲饭的人吧。   跟着外头跑了大半年,江余的心也不再是那般小了。   除非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他并不想被困在后宅那方寸之地。   在房里头想了半天,江余开了门出去,拦了院子里头的洒扫的小内侍问道:“这位小公公,可知和顺公公这会儿在哪?”   王爷外头带了个漂亮的小公子回来,如今合意楼中谁不晓得,江余一问,小内侍立即将人给带到了和顺屋里。   和顺正在自个房里与小侍从闲聊。   王府主子少,下人多,王爷一出门,他们这些位高的太监只要在下边的人干完活再检查一番便清闲下来了。   江余一进门,和顺便笑容满面的起身迎上去,“小余公子有何吩咐?”   说了好些回,和顺也没将称呼改了,江余也懒得再说,这会也客气道:“叨唠公公了,我不曾来过上京,公公可晓得上京是否有一家名为祥庆的布庄?”   和顺皱了眉想了会,“祥庆布庄,似乎是有,小公子可是有是有什么想要的,针线房都有。”   原本房里头轻松的氛围在江余突然出现之时便立即便了个味道,江余笑了笑,也不多打扰,“不了,我只是问问,多谢公公,那我便不打扰了。”   江余原先是打算一直留在宋瑜身边的,只是如今宋瑜的身边似乎并没有他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宋瑜的后院,如此的丰富多彩,江余这会儿一想起来,便气的肝疼,更何况到时候还要他眼睁睁地要看着宋瑜与别的男子亲密无间。   他接受不了。   大抵人便是这样的,若是他不曾喜欢上宋瑜,若是宋瑜不曾对他这般好,他这会儿定也不会这般不满。   得陇望蜀。   江余知道根源,也知道自己该冷静地对待,但是他控制不住心中疯狂滋生的嫉妒还有怒火。   明明知道,宋瑜原本便不是他的,明明知道,宋瑜对他也足够好了。   只是,即便宋瑜当他是孩子养,他对于突然多出那么多的后爹不满总是可以的吧。   宋瑜这会儿可不知道自个儿后院要起火了,陪着嘉和帝一道吃了午膳,说了些外头的见闻,下了盘棋,到是一句也没提旁的。   只是他不说,嘉和帝可忍不住,“可是见了朕给你送去的孺人?”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嘉和帝何曾这般关心过送与他的女子。   “不曾,”宋瑜眉目不动,伸手落下一子,吃掉嘉和帝半边江山,“儿臣一到便赶着入宫见父皇。”   连他家那条小鱼都不曾安排好,哪有空见什么孺人。   “这孺人有何特殊,倒是让父皇这般惦记。”嘉和帝这态度,倒像是他见了便不会像旁的女子一般送人的送人,遣散的遣散一般。   嘉和帝不满低看着空了大片的棋盘,“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如今这般年纪了,哪能没个伺候的人。”   宋瑜继续清空黑子,“儿臣后院伺候的人怕不比父皇少。”   嘉和帝闻言,立即有些上火,手中的黑子一扔,“你那算什么伺候的人,能给朕生个孙子出来。”   宋瑜看着被弄乱的棋盘,淡然地将手里的白子一扔,“儿臣可听说,太子妃临产,父皇很快便会有孙子。”   “那哪能一样,”嘉和帝头疼,他这大儿子近来年越发的油盐不进,“这回这姑娘,你必定喜欢。”   “父皇若是送个男子给我,想来我会喜欢的多一些。”   “你先去见见。”   宋瑜敷衍道:“回头有空了再说。”   “你这回不是再外头收了个挺得你喜欢的小厮,”嘉和帝如何能不晓得他这儿子的德行,就怕宋瑜见也不见便把姑娘给送走了,只好不再卖关子,“那姑娘据说与你那个小厮长的一个模样,即便你不喜欢姑娘,看的一样的脸,忍忍留个孩子也好。”   宋瑜一怔,一个模样?   “父皇消息可真是灵通,”宋瑜道,“那姑娘可是姓江?”   姓什么嘉和帝哪还记得,不过是前些日子京里传说宋瑜外出一趟收了个姑娘,而成国公府那个小儿子也去见了,嘉和帝这才宣了人进宫询问。   最后也确定原来是个误会,他还想着这断袖都断了这些年了,哪儿能这么容易便好了。   只是没想到陈二这般机灵,竟是寻了个了长得一样的姑娘回来。   “似是个商户之女,瑜儿可是认得?”   宋瑜闻言,叹了口气,“大抵是认得的。”   商户之女,猜也猜到了。   江余与江家三女极像这事儿知晓的人怕是多了去了,被嘉和帝知道了将人给塞他府里那倒是也想的通。   他这父皇,就怕他断了香火。   在宫门关闭之前,宋瑜辞了嘉和帝出了宫,还带了太医院的医术最好的太医一道回了安王府。   路上,宋瑜隐晦地将情况提了提。   老太爷斟酌道:“这怕是不能只把脉,还的查验一番。”   旁的地儿还能随意查验,那私密处若是事先不与江余说明,他又如何能肯。   “那今日便先瞧瞧脉象。”   宋瑜乘着车到合意居时,已过了一更。   江余听了院子里头有请安的声音,便也开了门出来,跟着一群小内侍一道在旁候着,也不靠进。   只是看到宋瑜后头跟着一位带了老者,而老者身后一个捧了药箱的小童,江余便有不好的猜想。   果不其然,江余没凑近,宋瑜便直接开口道:“小鱼儿,过来。”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江余也不敢说什么,垂了头便跟着去了宋瑜屋里头。   “坐下,让太医给你把把脉。”宋瑜进屋在塌上坐下,小内侍立即端了茶水上来。   江余抿了抿唇,在桌边坐了下来,配合的伸出了手。   “这位小公子身体康健,并无不妥。”太医仔细地给江余把了两只手的脉象后,这才说道。   宋瑜沉默了一瞬,便让福德让人带太医先去歇息。   “太医都说我身子康健,王爷到底觉得我哪儿有问题,一路上尽是给我请大夫瞧?”   江余这会儿是真的觉得不对劲了,这大夫请的也太频繁了点。   宋瑜拿起杯子,安抚道:“不过是平安脉罢了。”   哪家平安脉两个月请五六回的。   江余可不信。   只是这会儿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爷晚膳可用了?”   “用过了。”   宋瑜若有所思地起身往内屋走去,想着该如何说服江余,男人那地儿不行,正常情况下捂死了怕也不会说出来的。   和顺等几个小内侍跟着进去,江余想了想,也随后跟着进去,看着围绕在宋瑜身边的人,低声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安排我?”   宋瑜看了他一眼,“过两日,我为你请夫子来,你跟着夫子先念些书。”   江余一愣,“过了年我都十六岁了,能写会算的,为何还要跟着夫子念书,难不成公子还想我去考科举不成。”   “考科举有什么不好。”宋瑜伸了手让小内侍给他脱衣裳。   “我不要!”江余拒绝道,他这般年纪了,再跟小童一般入学,还有可能屡考不中,他是不愿意的,他自认为没这个天赋。   “听话,多学点也是好的。”   “不听!”这会儿江余最不愿意听着两个字,想到后院那些个人,有些憋气,“公子对每个人都是这般吗?”   “你说什么?”宋瑜不解。   江余呼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公子恕罪,小鱼儿不想读书,公子不如让我去布庄当个伙计吧。”   “布庄?你想出府?”宋瑜蹙眉,不知为何,只要一听江余说要出府去,他便会想到那个拼死也要出宫的女人。   江余垂眸:“对。”   “为何?”   “公子身边伺候的人多了,也不缺我一个。”   “若是我说缺呢。”宋瑜一摆手,衣服脱了一半走到那个垂了头的少年面前,“抬头。”   江余看着眼皮底下出现的云纹皂靴,慢慢抬了头。   宋瑜垂了眸子与他对视,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若是说缺呢。”   俊美异常,又身份尊贵的男人,难得一脸认真的对着轻言细语,江余又是心系于他,如何能没有感觉。   只是在他被盯着有些承受不住时,眼角余光看到垂头躬身侍立在宋瑜身后的和顺,一看到和顺便想起宋瑜那一院子的戏子伶人。   原本有些发热的脸立即冷却下来,撇开了眼,“你才不缺,你有一院子闲得慌想伺候你的人。”   离得这么近,宋瑜又怎么会看不到江余的目光往他身投去一眼。   “别任性。”宋瑜沉了脸道。   江余不说话了,这会儿不但憋气还有点委屈。   说好不成亲的,孺人虽不算妻子,但怎么也是女子了,还有一院子的各有风情的美人等着,这会儿还凶他。   江余抿着唇看了宋瑜一眼,便垂下了头,顺便往后挪了两步远离面前的男人。   这大抵是宋瑜遇上江余后,最难哄的一回。   那一眼满是失望,让宋瑜也忍不住反省方才他的话是不是说重了,放软了语气哄道:“明日带你出门玩。”   “王爷公务繁忙,小的不敢劳烦王爷。”江余推却道。   至于宋瑜,江余还是很好懂的,只要心里一有事儿,便会对宋瑜特别恭敬,平常自称我,小鱼儿,反之则自称小的,不哄哄的话,他便能一直这般下去。   宋瑜看了那个拿头顶对着他的少年,有心冷冷他,到底还是舍不得,他那病还得他本人配合。   只是,当务之急怕是要弄清楚他这会儿怎么又闹上别扭了。   “你先去洗漱,待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是。”   宋瑜见人退出房间,转身看向侍立的小内侍,“今日他去哪了?”   和顺冷汗都要下来了,这会儿哪还看不出他家主子对那个小余公子不一般着呢,立即跪下,“王爷恕罪。”   “说!”   和顺把白天带江余逛园子时遇着了后院的人,包括江余的问的和说的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宋瑜听了如何能不懂。   怕是那条鱼儿的醋缸子打翻了。   这解决的方法容易也容易,遣散了便好,但是这些人若是遣散了,怕是嘉和帝又得继续动心思。   这倒是要好好考虑考虑了。   待江余洗漱完换了干净的衣衫过来,宋瑜恰巧沐浴完,正在穿衣裳。   挥了挥手让内侍下去,对进了门便站在一旁的少年道:“别偷懒,这不是你该干的事儿嘛。”   江余眨了眨眼,虽然这会儿心里不乐意,倒也接了和顺递给他的白色亵衣上前。   “和顺说你晚膳都没吃,这会肚子可饿了?”   “小的不饿,谢王爷关心。”   “那待会让和顺送两盘点心过来给你备着。”   宋瑜面色温和,看着他的眼神极温柔,说话地声音低沉而温润,让江余说不出拒绝的话。   “真的,不必了,我不饿。”   宋瑜勾了唇,这会儿又变成我了。   “公子可要歇息了?”江余帮宋瑜系好衣带,轻声问道。   “歇了吧。”   烛火未灭,被窝里倒是早已暖好了,屋子底下也烧了地龙,外头寒风吹这窗棂微微作响,宋瑜看着空了一半的床铺,摸了摸下巴。   这醋缸子要扶回去怕是不容易。 第51章   虽说是偏房,但是好歹也是在宋瑜这个王爷的院子里头,不论摆设还是大小比之江余之前住过的小院子不知好了多少,而福德能做到王府管家的位置,又如何会不懂眼色,早早地命小内侍摆了好些个炭盆在里头。   十二月的上京夜里寒凉,但是江余屋里却是暖融融的,只是屋子里头再暖,少了一人的被窝也似乎少了些热乎劲儿。   到了上京的第一日,几步之隔的两人,倒是谁也不曾睡好。   习惯了每日入睡身旁都有一人相伴,如何能立即便改了过来。   第二日,江余早早起了身,拒绝了小内侍将他当主子伺候的好意,自个儿梳洗了,顶着寒风在院子里头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在宋瑜房里叫人时,收拾好自己跟着进了屋。   和顺机敏地将宋瑜的衣衫递给跟在后头的江余。   江余一怔,抬了眼皮往这会儿穿着单薄的衣衫正在喝水的男人那儿看了一眼。   屋子里头虽温暖如春,只是才从被窝中出来到底还是有些凉意的,江余也不推辞了,赶紧上前将外衫往宋瑜身上披。   宋瑜拿了茶盏的手肘被碰了一下,手一抖,倒是洒出些水来,染湿了手背。   一晚不曾睡好,宋瑜原是有些起床气的,这会面色越发不好了,只是看到身侧的人是谁后,又松了眉头,毫无缘由地心情竟好了起来。   宋瑜瞬间便察觉到自个儿这不受控制的情绪变化,怔了一瞬。   原本矮了他一头的少年,长高了一些,这会儿到了他的下巴处,因着天凉了,赶路之时又时常待在马车内,几个月下来,原本晒成蜜色的皮肤不知何时又变的白皙起来。   少年的五官非常精致,眉目温顺地站在他身侧的样子,倒是依旧如同才遇上时那般,柔和漂亮的像个女子一般。   只是如今,看着少年形状姣好,颜色浅淡唇,他倒是极想将它□□成几个月前那晚一般艳丽的绯色。   江余在他心中的分量大抵比他自个想象中还要重一些。   宋瑜眯了眼:“昨日睡的可好?”   江余抬头看了他名义上的主子,拎了衣袖示意他伸手,“挺好的。”   “哦,本王倒是睡得不太好,”宋瑜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一旁的小内侍,“总觉得床铺空了一些。”   若是宋瑜这话只是随口一说,江余倒是可以不理会,只是宋瑜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毫不避讳地直直看着他。   那双狭长而锋利的眼都带上了脉脉情谊一般,这会儿的宋瑜倒是看着有些像个风流公子了。   江余脱口而出道:“公子你喝酒了?”   只是这话一出,江余便知道不可能,但是宋瑜如今的样子,当真与平时不太一样。   大半年来,宋瑜的表现都像是个淡然的居士一般,眼神里都带着透彻,平日里即便逛着花楼喝着酒,也兴致缺缺不为所动的样子,这也是当初江余会担心他想要出家的原因。   这会儿的样子,他只见过一回,便是那一日醉酒后。   宋瑜被他问得一怔,接着倒是哈哈笑起来,挥了挥手示意屋子里的小内侍先下去。   在江余不明所以地左右打量之时,将人一把搂进了怀里,“小鱼儿要不要检查一番,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喝酒。”   宋瑜那张毫无瑕疵地俊脸这会儿离江余极近,江余甚至能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对方温热的鼻息似乎轻柔地扫过在他的脸的皮肤,烫的那块皮肤都忍不住发起热来。   江余何时受过这般刺激,且宋瑜还是这般清醒的时候,脸上轰地一下便红了起来,双手不知所措地支在宋瑜得胸口。   在宋瑜得寸进尺地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暗哑地吐出一个“嗯”字之时,终于忍不住一个用力,将人推开,火烧屁股似的窜了出去。   看着少年落荒而逃得背影,宋瑜原本微微翘起的唇角,倒是扬得更高了一些。   这会儿要是江余回头看一眼,必能惊讶地发现,他家淡然随性得瑜公子,这会儿,眼中尽是锋芒毕露的志在必得。   若是几个月前,宋瑜将江余当一个讨喜的晚辈来宠爱,那么他可以因着相伴的舒适以及对江余的喜欢而考虑着,等他成长后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再决定两人之后的相处方式。   那么这会儿,这孩子既然这么能耐,已经悄悄地在他宋瑜心里占了位置,那么他又如何会容江余慢慢的考虑清楚。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定是要让这鱼儿一步一步地踏入他布好的网中,再也无法独善其身。如此,对待江余的方式,定然也是要改改的。   何况,他这会儿还得将人哄了愿意去看大夫才成。   只是,宋瑜在这个关头上突然改了性情,出于各方面的顾忌,江余到底无法开心起来。   他到底是不想成为那一院子里头的一个的。   只是,若是宋瑜一直这般,他也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坚定拒绝的决心。   毕竟,当初以为宋瑜没了之时,他甚至觉得人生都没有了意义一般,可见宋瑜在他心中的位置。   江余开始躲着宋瑜,当日连着早膳,午膳都不曾出现,推说身子不舒服。   宋瑜倒是体谅,怕一次做的太过火,给了他时间适应。   安王回京,消息灵通的人家,第二日便开始有络绎不绝的人上门求见。   安王府倒是一下子热闹起来,宋瑜便让福德派了人,带着江余出门,美其名曰:游上京。   起初江余是高兴的,至少是不用呆在王府中了,但是这般连续出门游玩了几日之后,江余不干了。   因着他躲着宋瑜,宋瑜也日日忙着会友人,进宫见皇帝,出门赴约,竟是几日不曾与宋瑜碰上面。   这会儿他倒是真的什么都不必干,只要到处玩便好,甚至当初说好的先生也不叫了,他家瑜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好打发了。   他这般又是个什么事儿?   难不成,这是要将他养成个纨绔子弟?   只是他也不是真-王爷-儿子,他卖身契还捏在人家手里呢。   江余有些难以忍受。   不仅是这般无所事事难以忍受,更是因着好几日不曾与宋瑜见上面了。   宋瑜这些日子日日有宴请,日日晚归,江余在屋里等了外头有响动,便立即开了门出来。   果真见宋瑜披了大氅的身影从外头进来,他跟在后头进了宋瑜的屋里。   屋子里头早早便烧了地龙,与江余房中一样,暖洋洋的,小内侍上前将宋瑜的大氅脱下来,伺候他换衣。   江余站在后头,宋瑜背对着他,开口问道:“江余睡了?”   这几日他回来之时都有些晚了,江余房里早灭了灯,宋瑜不晓得人是不是真睡了,不过这天寒地冻的,倒也不想折腾他。   和顺朝江余方向看了一眼,斟酌着如何说。   “我在这儿。”江余闻言倒是怔了一瞬,开口应道。   江余声音响起时,宋瑜倒是立即转了身,见了人便笑起来,“哟,我们家小余公子终于肯出现了。”   宋瑜的玩笑话让江余睁大眼看了他半响,提脚上前两步,果然,江余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他转头看向福德,“王爷今日又是与谁一道?”   福德垂了眼皮:“与陈二公子一道。”   “陈二公子,可是姓陈,名容轩的公子?”   “是。”   江余沉默一会,“公公可否去打些水来,我与王爷说会话。”   福德朝宋瑜看了一眼,见他家王爷微笑地点了头,垂了头应了一声“是”,便带了人退了下去。   被人晾在一旁的宋瑜挑了挑眉,眼前这幅景象倒是有些新鲜。   如何能不新鲜呢!   躬身退了出去的和顺心想,这不就是像喝多了丈夫回家,夫人查岗的场面么。   江余抿了唇上前,宋瑜与陈容轩的关系,江余当初在淮安便看在眼里,上回便是与陈容轩一道喝多,这回又是同一人。   “您又喝多了吗?”   “你说呢?”江余躲了他好些天了,这会儿自个儿撞上来,宋瑜哪有放过的道理,在木门发出吱嘎一声时,便笑眯眯地上前。   调戏般地捏了少年的下巴,江余顺着宋瑜的力道抬起头来,对上宋瑜戏谑的目光。   这回虽是耳廓慢慢染上了绯色,江余却并未将宋瑜推开,只是再问了一回,“您喝多了吗?”   一个问题问了两回,想来这个问题对眼前的少年来说有什么意义在。   宋瑜眼中暗色一闪而过,在江余来不及看清之时,用另外一只手搂了少年的腰带进自己怀中,像前几日的早晨般,慢慢地靠近,到了连呼吸都近相交错的时候,“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江余拧了眉在心中斟酌了半响,问道:“公子歇息了吗?”   问完便睁着眼期待着宋瑜的反应。   期待?   这会儿在期待什么呢?   宋瑜眯了眼,笑着凑到江余耳边问道:“怎么,这般迫不及待?”   这回答与上回喝醉之时何其相似。   江余有些惊讶的对上宋瑜的目光,抿了唇顿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伸手抱住了宋瑜的腰。   如今这样,他也只敢在宋瑜喝醉的时候这般亲近他了。   不想成为后院那些男子之一,又忍不住想亲近这个人,宋瑜不会记得,刚刚好。   只要他一个人知道便好了。   宋瑜身子一僵。   在宋瑜还在思考这会儿是个什么情况之时,脖子上便攀上一双手,少年垫着脚主动送上了双唇。 第52章   学着曾经宋瑜吻他的方式,江余试探地伸出了舌轻轻触碰对方的薄薄地唇。   宋瑜眉尾挑的更高了,原本松松地揽着江余腰际的胳膊更是一个用力,让人紧紧地贴在他怀中,松了唇将那不安分的舌迎了进来。   原是任凭对方动作的宋瑜,在感受到它毫无章法地横冲直撞后,忍无可忍地反守为攻,勾着那条柔软地舌纠缠舞动,慢慢转移战场。   江余光光被这般吻着,便忍不住软了腰。   宋瑜愉悦地听着少年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的呜呜声,轻而易举地将人压在了门墙上。   比之上回醉酒后被动的承受,这会儿被他吻的眼眸湿润,满面绯色,却又主动伸手抱着他迎接他的少年,可是要让人更加无法忍耐。   宋瑜忍不住伸手从少年衣衫下方探入,解开了他衣襟,少了上回的小心翼翼,肆无忌惮在少年的白皙脖颈上留下深深地印记。   他知道这回江余是清醒的。   江余除了如同猫叫般轻声哼哼两声,却无半点拒绝地意思。   “笃笃!”   厚实的门板外响起轻轻地叩门声,顿时惊醒了门内难舍难分的两个人。   “王爷,可是送水进来?”   宋瑜抱着如同贺礼般被他剥了一半的少年,有些不悦地眯了眼,这个时候被打断,任凭哪个男人也不会高兴。   只是在他一个滚字即将脱口而出之时,脑海中一些画面猛然浮现出来,宋瑜眼神一瞬间清明起来,试探着埋首在少年脖颈处,“问你呢,为何不回答。”   男人暗哑轻浮地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撩拨着江余的神经,江余抓住还在他衣襟里作乱的手,拉出来。   深呼一口气,轻喘着将人推开,在宋瑜轻佻地视线中整理好衣衫,转身去开了门,“进来吧。”   任凭内侍们抬水进去,自己却低了头一溜烟回了自己房中。   这会儿他若是留宿在宋瑜房中,外头那么多下人瞧着,他跟宋瑜的关系恐怕说不清也瞒不住。   江余摸了摸红肿的双唇,这样挺好的,他如今也是个男人,别的男人能三妻四妾,流连妓馆,不负责任的与旁人调情,他为何不能。   只要不让宋瑜知晓,他既能呆在他身边,时不时的见他,又不必碍于身份,被绑在后院之中,甚至也不必承担之后被宋瑜厌弃的风险。   一举多得!   而那一头,宋瑜泡在温热的浴桶中,结合突然从脑海中冒出的记忆,大抵也明白了方才江余那两句“喝醉了吗”是个什么意思。   以及,为何他突然变得如此主动。   不过是以为他醉了,第二日定是不记得他所做过的事儿罢了。   这是完全不打算让他知道他的心意了。   宋瑜忍不住轻笑一声,也好,那我们便慢慢来。   毕竟,他如今处在旋涡之中,在之后两三年之中,他这安王府怕是也不安全,他倒是没自负到认为一定不会遭人暗算。   江余这会儿越没存在感,怕是越安全。   第二日江余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宋瑜面前之时,宋瑜也只是装作豪无记忆的样子。   “舍得出现了?”   见宋瑜似是依旧不记得昨日的事,江余松了一口气,上前接了和顺手里的衣衫,帮宋瑜换上,“王爷每日这般繁忙,难为您还记得小的。”   “你这是埋怨本王冷落了你?”   “小的哪敢。”   “仗着本王宠你,你什么不敢。”   这话倒是熟悉的很。   江余笑了笑,“王爷今日可要外出?”   “今日在府里宴请林家公子。”福德代替宋瑜说道。   林家,是宋瑜外祖家,林家除了林家大舅入了西北军当了校尉,外祖为翰林院学士,其他男丁要不还未考取功名,其余入官场的也大多皆是翰林出身。   无实权,却是一门清贵。   宋瑜与外祖家关系不错,林家对于宋瑜这般不思进取也是半点微词也不曾有。   江余当然不认识,宋瑜稍稍解释了一番后问道:“今日可还想去哪儿,让和顺带你去。”   “公子已经不需要小的伺候了吗?”江余不答反问。   宋瑜一笑,“出去玩不好吗?”   “哪有我这般当下人的。”江余直视宋瑜的眼睛,“公子莫不是还是将小的当小娃娃养着吧?”   宋瑜在桌边坐下,老神在在道:“你这么大的娃娃可不好养。”   养孩子的话,可就不是这般和风细雨了。   “那小的总该做些事儿的。”   “你想做什么?”   “嗯,去当活计?”江余试探着说道。   宋瑜断然拒绝:“不行。”   实际上,江余也不想离宋瑜这么远。   “我想当王爷的侍卫。”   宋瑜一怔,将少年上下打量一番,脑中却是昨日少年白皙细致胸膛,依旧曾经在他手上一双长腿,眯了眼喝了一口水,“那我为你请个武师傅。”   练练也好。   宋瑜依旧不让江余跟着伺候,让他出门去玩或者呆在院子里都行。   江余这两人外头玩够了,倒是不想出门。   巧的是,他们之前在外头买的土产今日刚巧运到了,一箱子一箱子运道库房中,江余将自个儿的东西全部清点出来。   他买的皆是些当地特有的酿酒材料。   想了想,让和顺给他找了些大的酒坛子过来,借了宋瑜院子里头的小厨房,也不需要旁人帮忙,自个儿自娱自乐地开始酿起了酒。   有些酒一日便能弄好,放置在一旁等待些时日便能饮用,有些酒倒是要分好几天来酿制。   如此这般,几日过去,宋瑜请的武师傅也到了,江余除了酿酒,又有事儿可干了。   武师傅可不像当初卓承兴那般,有空便练练,没空便早上练练,须得每日练习,骑马,射箭,对敌。   除了练武,宋瑜也不再限制江余出门去,甚至派了两个内侍跟着他,王府的主子不多,除了宋瑜,便是一个传说中的孺人,如今江余都像是半个主子一般了。   江余自从上一回碰上那些个男子后,便再也不曾踏入后院半步,即便后院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再美。   安王府的规矩,似乎不许后院之人随意往前院来,因此那些只能在后院生活的人,不论那个孺人还是那些个男子,江余再没有碰上过。   前院的内侍与侍卫都对这他恭恭敬敬的,又没人给他添堵,日子长了,江余适应了,王府里日子倒是又像是过去在外头一般自在起来。   宋瑜这个王爷没实权,挂了个虚职,却依旧隔三差五地去宫里头露露脸,且这会到了年关,更是忙碌,江余白日里都难得与他碰上一回。   也就入睡前,江余等着他回来,寻摸着宋瑜喝多之时卡着时间占上几回便宜。   有时候想想,这生活居然相当的不错。   江余就这样平平稳稳地过了到这边的第一个年头,什么也没发生。   只是他也发现个事儿,似乎除了宋瑜,以及几个内侍,武师傅,他居然没碰上一个贵人,他如今倒是完全像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一般。   而他也不曾与宋瑜一道出过门。   说起来,他们回到上京也不过是一个来月罢了,着实不久,年底繁忙如此倒也正常。   不过江余这般想法升起不久,恰巧迎来了上元灯节,宋瑜前一日晚上便说好了与他一道去看花灯。   上元节宫里头设了家宴,宋瑜当然得到场,江余倒是没什么想法,与和顺一道吃了晚膳,便换了衣衫与他一道出门。   原是不必换衣衫的,今日一早福德却命人送来的一整套新装。   秀了暗纹的红白色宽袖长袍,看着便极华贵的,领口一圈纯白色狐狸毛的墨色披风,全然不是下人该穿的衣衫。   江余当时收到衣裳时是有些讶异的,只是送来的人只交代说今晚外出看灯时穿,再加一句王爷吩咐的,当时宋瑜早以进了宫,让江余连拒绝都没处可说。   换了衣衫,披上披风,因着好吃好喝的养着,江余这会儿皮肤白皙晶莹,虽长了个子身体也结实起来,一张脸却依旧柔软又美丽。   墨色的披风遮住了里头男子的衣衫,只露出一张芙蓉面庞,在黑夜中暖黄的灯火映衬下,更是让人不辩雌雄。   江余一边往约定的酒楼走去,一边欣赏着沿路各式各样的花灯。   这是他头一回看这般盛大的灯会,一路上都翘着唇,直至他见到一盏兔儿灯。   长长的耳朵带了红边,凶巴巴的黑色眼珠,身子上是红色纸条一寸寸粘成的流苏状。   江余在那盏兔儿灯前站定,“老人家,这盏灯可卖?”   满面皱纹的老头儿看着江余衣着华贵,赶忙点头,“卖的卖的,五十文一个。”   这兔子灯做的精致,五十文着实不贵,江余数了铜板给那老头,接过那盏灯。   要说他这么大了,还喜欢兔儿灯那是假的,只是这盏灯着实跟他曾经念念不忘那盏有些像。   江德义曾经买给了盏类似的兔儿灯给他那个便宜弟弟,江余那时年纪小,却被忽视的彻底,连小他几岁的弟弟都不将他放在眼中,没怎么见过这般好看的灯笼。   趁着旁人不注意,去拿了玩,却被撞见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却因着那个便宜弟弟抢夺,掉在地上烧了起来,倒是被他姨娘打了一顿。   如此倒是在江余心中留了念想,大抵得不到的东西总是美好的。   江余提了灯笼柄举到眼前,如今拿在手中了,再看,这灯笼也不过如此罢了。   温软美丽的面容,憨态可掬的兔儿灯,这般摆在一起,倒是毫无违和之感,反倒是让人忍不住被面容上那一抹笑容所吸引。   只是这盏灯大抵跟江余无缘,不知身后起了什么争执,人群往江余这边一个涌动,江余猝不及防被挤的往前一扑,手指一松,灯笼便落在了地上。   里头火苗瞬间点燃了外头的糊的油纸。   江余一愣,还不曾为那盏灯笼惋惜,便被人拉了胳膊扶住了。   “姑娘,没事吧?”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火苗刚燃起来,便被和顺给踩灭了。   江余转了头,看向身旁的男子,“没事,多谢,我不是...”   他话未说完,也未曾看清男子的样子,便被他身后的人吸引了注意。   “季大人!”   和顺则是有些惶恐地看着方才说话的男子,“殿……”   宋瑾给了他一个眼神,和顺改口道:“二公子。” 第53章   路上行人如织,和顺那点声音早便淹没在欢快热闹的嬉笑声中,江余巧遇故人,倒是未曾注意。   看如今的江余,不论气色衣着皆是不同以往,再难看的出他不过是跟在宋瑜身侧的一个小厮,倒像哪家偷偷出行的女眷。   季乐容微蹙了眉,不曾说话,面色有些冷淡地一拱手。   江余原本带着喜悦地面容立时一怔,随即有些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人家这般身份,又哪里看得上他。   宋瑾目光在硬要与他一道出宫的妹妹身上,以及这突然出现的女子身上一扫而过,“这倒是巧了,和顺,你家主子呢?”   即是身边跟了宋瑜的贴身内侍,想来这个女子定是跟他家皇兄非浅,前段时间似是有谁与他说过,嘉和帝似是又送了个女子到宋瑜府上。   “禀二公子,大公子这会儿该是在邑华楼。”和顺到底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好在今日元宵佳节,他家殿下如此显眼,即便他不说,也多的是人晓得殿下的行踪。   江余讶异看了尽在眼前的男子一眼,这会儿他倒是听清楚了,原是心凉于季乐容的态度,听到和顺的回话,倒是立即反应过来。   大公子是宋瑜,那这二公子怕便是宋瑜的弟弟了吧。   他快速的扫过男人温雅的脸,赶紧了头行了礼。   “在外头不必如此。”宋瑾态度和善,对于自家哥哥身边的人,他倒是不曾给了多少目光。   毕竟,作为太子,绝色的女子他见得多了,东宫里也不乏美貌的女子。   “刚巧我们也正要去邑华楼,不若一道前往。”   江余又哪里敢多说些什么,只得垂了头与和顺慢一步跟在他们后头。   宋瑾原是一道三个主子跟了两个侍卫并一个宫女,这会儿多了两人,江余倒是被夹在了中间。   季乐容与宋瑾打头,江余跟一个姑娘被护在中间。   这场面有些怪啊!   江余蹙了眉,悄悄问一旁的和顺:“你们二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和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悄声道:“咱们就权当什么也不晓得,待会儿见了大公子便好了。”   江余想了想点头。   “你便是父亲赏下的人?”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甜美的女声带了些好奇地从江余身侧传来。   这是在问他?   江余有些惊讶地转头,“姑娘是在问我吗?”   眼前比他低了半个头的女子一身华贵的衣衫,长的也甚是娇美,此时玉白的脸上满是好奇。   在江余一脸不明所以的反问是,扑哧一笑,“不是在问你,这会儿我能问谁?”   和顺悄悄地在一旁提醒道:“这是我们公子的三妹妹。”   三妹妹,那便是公主了。   江余立即满脸恭敬地垂了头,“小的愚钝,小姐见谅。”   宋妙是皇后嫡女,在宫里头也是众星捧月的主儿,看多了那些阿谀奉承地奴才,原是对着传闻中人女子还有些兴趣,这会儿见原还有些迷糊的女子,转眼便变成一副低三下四的奴才样子,立即便没了说话的兴致,微笑着看向一旁。   江余倒是半点没被瞧不起的不满,着实松了一口气,他毕竟是个下人,对于皇室也不甚了解,若是答错话惹了麻烦倒是不好了。   与贵人一道,加之还有个态度莫测的季乐容,靠山远在邑华楼的江余着实有些忐忑,原本还算轻松的路程都变的沉重起来。   “悦之竟是认识大哥的内眷,看来这回南巡,与家兄倒是投缘。”否则,也不会连他们都不曾见过的孺人都认得。   “大公子性情洒脱,在下确实羡慕不已。”季乐容模棱两可地说道,至于内眷一说,他看了眼垂了眼皮跟在身后的人,决定忽略。   宋瑾倒也并不在意,毕竟宋瑜一直与他交好,也不像那个宋靖那般野心勃勃。   他满眼无奈地看了眼身后一脸兴致勃勃的女孩,毕竟是嫡亲妹妹,他这个哥哥还是得掌掌眼。   “哥,那盏莲花灯可真好看。”宋妙指着一个摊子道。   宋瑾闻言站住脚步,目光看向宋妙手指的方向。   原来是店家当做彩头的灯笼。   这是花灯节惯常的节目了,店家在花灯下方设了灯谜,将答案写下,若是答对了便能将灯带走,答错了便要交一定数目的银两与店家。   宋瑾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径直停在了那家摊位前头,侍从随即将银两交于店家,店家殷勤地递上纸笔。   宋瑾不接,倒是转头看向季乐容,“悦之可能帮家妹一个忙?”   这话意思在场之人,除了江余,怕是都懂的。   宋妙娇美的面容立即便浮上一层少女的羞涩,带了一点期盼,盈盈地望着那个斯文俊秀的男子。   季乐容看着身后挂满的彩灯,忽的一笑,掏出银子交于店家,接了纸笔,伸手拿了灯下的写了谜题的纸条观看。   不过一会,便在纸上写下答案,交于店主。   店主面上露出肉疼之色,却是取了那盏荷花灯交于季乐容。   季乐容却是不接,指了指身后,店主倒是机敏,立即拿着灯笼递给了站在后头的宋妙。   宋瑜满脸开心的接了过来。   只是季乐容倒是并不曾回转,倒是又在一盏兔儿灯下停了下来,又在纸上写了答案,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接了满脸身无可恋的店家摘下的兔儿灯。   江余在季乐容上前写答案时便转了身,看向和顺指了他看的,被一众建筑所遮的邑华楼一角。   被人宠了几个月的江余,这会儿已经有些小脾气了。   季乐容看不上他,他也不爱贴人冷屁股,江余被冷落后决定一个眼神也不再给季乐容。   直至眼皮子底下递来一盏精致的兔儿灯。   那盏兔儿灯与方才江余落在地上的极像,除了兔耳边上的一圈绘成了粉色。   江余眼珠一转,便看到举着灯的人是谁,季乐容依旧一副冷淡的面容,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   江余瞄了眼那盏灯笼,抿了唇露出一个笑,伸手接了过来。   季大人还是这般面冷心热。   季乐容转身朝宋瑾躬身行了一礼。   宋瑾一旁看着,面色倒是淡了下来,宋妙更是直接冷了脸。   不算区别对待,却也不算一视同仁,虽是没下了谁的脸,却也表明了自个儿的态度。   邑华楼是宁西坊最大的酒楼,离皇宫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且临了福春河,这会儿从楼上雅间往下瞧去,满目皆是让人眼花缭乱,灯火辉煌的景象,待会儿,临河处甚至还有烟火可看。   邑华楼里头的座位可不好定,雅间的房间更是有价无市。   宋瑜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眼见着宋瑾带了人缓步而来,只是在看清楚他身后那张熟悉的面容时,让宋瑜眯起了眼,手中的茶盏放下时嗑在木桌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倒是叫身后伺候的福德惊了一跳。   江余拎着灯笼跟着宋瑾身后,邑华楼的硕大的漆金招牌在江余眼前慢慢变得清晰,门内披了灯火而来的俊美男子更是让江余忍不住眼前一亮。   宋瑜在门前站定,一身墨色红纹衣衫,出众的相貌,绚丽的灯火让他俊美异常的脸庞带上了妖异的色彩,加上一颗鲜红的眉心痣以及似笑非笑的眼神,惹眼异常。   路过的邑华楼,难得能出行的小姐,姑娘们无不往那儿看一眼。   招蜂引蝶!   江余眯起了眼。   “大哥今日走的这般早,弟弟还道是陈二公子有约,”宋瑾看了眼宋瑜空荡荡地背后,“原来不是。”   宋瑜嘴角擎着一抹笑,却不回答,只是看着宋瑾身后命令道:“过来!”   两人相携而来的姿态,倒是让宋瑜忍不住想起前世之时,那女人也是也是温顺地跟在宋瑾身后,也是这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宋瑾也如现在这般,完全不在意的与他闲谈。   前世原不过是让他微微觉得怪异的场景,这会儿重温一回,倒是异常刺眼。   江余倒是听话的很,虽说有些诧异,倒还是拎着兔儿灯低了头快步走向宋瑜。原是打算与往常一般走到宋瑜身后侍立,没成想刚靠近人,便被宋瑜伸手拦了下来。   江余疑惑之色还没浮上脸庞,却是被宋瑜揽了脖子压到了胸前。   一愣神后,江余脸更轰地红了脸,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宋瑜怀里。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宋瑜的举动震的愣在了原地。   大齐虽是民风开放,但当街这般搂搂抱抱却实属于行为不检了。特别在这一看便身份不凡之人做出这般举动,更是让人暗自纳罕。   毕竟,身份贵重之人,多是注重名声。   围观之人看着男人怀中之人,暗自思量,被这般俊美似乎又有些身份的男人如此对待,也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唾弃了。   “大哥,你这是...”宋瑾也面露惊异之色,“这位是...”   宋瑜这般过激的举动,倒是让宋瑾起了怀疑。   江余脸埋在宋瑜怀中,一动也不想动,这会儿他已经没脸见人了。   “父亲赏的。”宋瑜将江余的兜帽拉起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这才将人放开。   目光在亲密无间的两人身上扫过,不经意间又带过身旁面无表情的季乐容身上,宋瑾心下更是诧异,那女子到底是何人,不仅与季乐容看着关系非浅,更是让宋瑜这只吃草的风流浪子改了口味。   “如此,二弟三妹随意,”宋瑜拍了拍江余的后背示意他跟上,“我带人外头转转。   两人背影一道远去,因着人群拥挤,几人还能看到那个聚焦了所有人目光的男子小心地护着身边那个举着灯笼,身形略微娇小的人。   宋妙惊呼一声,“没想到,那姑娘居然如此厉害,居然连大哥都转了性子了。”说完,看了身边的男子一眼。   季乐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面色不变。   只是心有有些不明所以,着实不明白为何兄妹两个都认为江余是女子,他再貌美,却也梳着男子发髻不是。、   原是也先入为主的想法。   皇帝给自个儿儿子送个妾侍这事儿,除了亲近之人,怕也没几人知晓。儿送女人这事儿当然得经过皇后之手,宋妙是皇后之女,日常都在后宫不得外出,宫里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当然逃不过她的眼,她晓得了,宋瑾这个当哥哥的如何能不晓得。   慢慢走在拥挤的街道上,宽大的兜帽遮住了江余大半张脸,好半天,他才让脸上热度冷却下来。   江余看着手中只能照了方寸之地的兔儿灯,着实想不明白方才那一出是个什么情况。   沿着河岸行了一路,两人皆是没有说话的意思。   二更鼓响,绚丽的烟火瞬间在河岸上方炸开,两人一道停下脚步,在河岸边观赏。   赏了烟火,夜也深了,江余原以为今日要打道回府,却没成想,宋瑜却又带着他去了万花楼,上京有名的妓馆。   “上酒,”宋瑜刚被领进雅间,便吩咐下去,“上些好酒。”   如今只有他们几个人了,江余掀了兜帽站在一旁。   待酒上来之后,宋瑜便对江余道:“你过来陪我喝酒,刚好暖暖身子。”   江余很敏锐的察觉到,宋瑜这会儿不算好的心情,倒是没说什么便坐了下来。   宋瑜喝一杯,江余便陪着喝一杯。   花楼的酒不算烈,却经不起这般喝,而江余的酒量又如何能与宋瑜比,不过一会,便连酒杯都端不稳了。   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带进一个暖乎乎的地方,上下起伏,在他快要睡着时,被放在一个又冷又硬的地方。   接着,江余便觉得胸前一凉,一个暖暖的东西靠上来,嘴唇,胸前被什么碰触着,再然后,他就想不起来了。   第二日,将人从马车上抱下来的宋瑜看着和顺手中拿着的灯笼问道:“哪来的?”   “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位大人所赠。”   “扔了!”   “是。” 第54章   宋瑜裹成一团的少年抱到自己的房中,放到自己的床上,他只给江余穿了上衣,下身却依然未着丝缕。   拉了锦被给人盖上,扯了纱帘遮住他的脸,“太医可请来了?”   福德站在一旁躬身道:“已在前厅候着。”   “去请过来吧。”   “是。”   头发花白的太医跟在小内侍身后进门。   宋瑜将除了福德以外所有的小内侍全部遣退,让太医上前。   他自己便站在一侧看着御医把脉,查验,却是不叫人看到床内人的长相。   御医也是人精了,只看体貌,再把脉象,听宋瑜口述病情,如何能不晓得里头的人是个什么身份。   只是听宋瑜描述的,倒像是肾精不足,可这脉象又不像,看下面的样子也不像受过外物所伤,并且针灸某些穴位时却没有正常的反应,到后腰部的一些位置却又正常了。   老御医着实没碰上过这种病例,半响只道:“下官学艺不精,殿下恕罪。”   “这位公子除了那方面,身子倒是康健,”御医想了想斟酌道,“下官听闻世上有一类人,谓之,天阉。”   不算太像,倒是又有些相似。   御医常年为贵人看诊,碰上的多是房事过多的,这般身体康健却有这方面病症的着实没几个。   加之一看床上之人便不像什么正经主子,虽跟天阉有些区别,却又有许多相似之处,索性便下了这般的判断,况且这病不治对寿数也无甚妨碍,对宋瑜更无妨碍了。   “确定?”   “这个,下官只能说相似。”   宋瑜摆了摆手,便让人下去了。   看着床上被人这般折腾也依旧不曾醒来的少年,宋瑜撩开遮了江余面容的薄纱,站在床侧半响没动,眼神更是莫测。   日头慢慢从东边爬上正中,又慢慢往西头落下。   江余是被饿醒的。   捂着肚子艰难地掀开眼皮,如眼的便是熟悉帐顶,一时间,江余有种不知今昔是何夕的迷蒙感。   直愣愣地盯着月白色的帐顶看了半响,脑中终于响起昨晚的情景,江余立时翻身坐了起来。   这是他自己的屋里,那么昨晚是宋瑜把他带回来的?   掀了被子看自个儿身上衣裤完整,这会儿除了有些头疼之外并无其他不适的感觉。   江余松了口气,看着身上雪白的亵衣,感叹宋瑜倒是体贴,还知道给他把外衣脱了。   屋子里头除了江余外并没有旁的人在,掀了被子从床上起身,江余去柜子里头捡了衣服出来换上,随意地绑了头发,这才开门出去。   这会儿,天空中只余西边的一点余晖能告诉江余,他有可能睡了一整日。   看来昨天的酒可真是有些烈了。   外头候着的小内侍见他出来,立即殷勤的上前,“公子睡了一日,这会儿该是饿了吧,小厨房里已备好燕窝粥,公子这会儿可要吃一些?”   他偶尔脱口而出会叫宋瑜公子,而宋瑜院子里头的小内侍却也喊他公子,这关系可够乱的。   江余摸了摸肚子,“我自个儿去拿,多谢公公。”   “王爷呢?”   “王爷外出尚未归来。”   等江余吃饱了出来,最后一抹余晖都落了下去,外头天便黑下来了,他这一天便莫名其妙地过去了。   跟着内侍们一道将院子里的灯点起来,然后回屋。   不过一会儿,外头便有车轱辘的声音隐隐传来,江余便又开了门出去,便见身着紫色亲王服饰的宋瑜大步进了门。   原是直直往主屋去的男人,在看到伫立在游廊下的少年时,慢下脚步。   “醒了,可吃过晚膳了?”   隔了几步距离,江余能看到灯下宋瑜面上的神色温和,想来昨晚那不知何处点起的心火已经消下去。   江余步下台阶,“吃了,王爷呢?”   “在宫里头吃了些。”   两人说着家常话,相携进了宋瑜屋里头,江余照常伺候了宋瑜梳洗。   屋子里头的氛围,倒是让江余想到“温情脉脉”四个字。   晚上伺候宋瑜的活计,如今已是默认江余来做了,这会儿,包括福德在内的所有内侍都退出了里间。   一切打点完,江余跟着走到床榻边上,宋瑜转身坐下,在江余毫无准备下顺手牵过他的手。   江余身子一僵,面上带了吃惊之色,垂目看向那个神情温和,勾着唇微笑笑着看向他的男人。   宋瑜那张脸,在阳光下俊美得凌厉冷漠,带着距离感。   在此时昏暗的烛火下便犹如夜间山魅,明明笑容毫无攻击性,却又带了说不出的勾人味道,总是叫江余看得无法移开眼。   宋瑜掌心的温暖从交握得手心传了过来。   江余被他突如起来的温情脉脉弄的不知所措之余,更是忍不住红了脸。   脱口而出便是:“您今天喝酒了吗?”   宋瑜一笑,意有所指道:“喝了一些,不过还不到醉的地步。”   感受的手上烫人的温度,江余有些不自在道:“那您早点歇息,”   转头躲开宋瑜的目光,胸膛里的心砰砰直跳,江余想要收回手,“公子,你先松开手。”   闻言,宋瑜不仅未曾松开,反而收紧了手指,“小鱼儿不如陪我一道歇息,毕竟这床这般大,一人睡可是冷的很。”   这便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早早烧了地龙的屋子温暖如春,江余未脱外衣,这会儿背后都出了一层细汗,又哪里会冷。   宋瑜一直不曾移开目光,江余觉得自个儿脸皮都快要烧起来了,不由急道:“能陪公子的多了去了,公子何必戏弄小的。”   看江余是真急,宋瑜一怔,倒是松了手。   江余也不敢多看,转身便跑了出去。   急慌慌地回了自己房里,栓上房门,江余倒了杯茶水喝了,心神不宁在屋里来回走动。   半响才坐下来,突然又走到内屋的水盆边上,双手捧了冰凉的清水扑到自己的脸颊上,因着动作幅度大,胸前衣襟,额前的鬓发全部被打湿。   冰冷的温度冻得江余一个激灵,被宋瑜撩拨地激烈跳动的心这才慢慢平稳下来。   转头从柜里里拿出换洗的衣衫,对宋瑜反常的举动,江余脑中出现各式各样的猜想,却没几个是好的。   江余如今所住的屋子只比宋瑜的屋子要小一些,一应物品皆是齐全,还有带了巨大铜镜的梳妆台。   脱了外衫,解开亵衣的系带,不经意间,江余便对上了镜子里头的人。   屋子里烛火不甚明亮,镜中的少年散开的亵衣,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胸膛,胸膛上几块红色的痕迹。   江余一怔,猛地靠近镜面。   因着动作一大,前衣襟便开的更大了,凑近了才发觉,那红痕不仅是胸口,连脖子上边都有。   江余下意识抬手捂住脖子,呆了半响。   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襟,果不其然,身上皆是星星点点的痕迹,有些个还带了紫。   这痕迹他也熟悉,每每宋瑜喝多了,他若上去占便宜,总会被他弄出几块类似的痕迹,只是这回着实是多了些,特别是胸膛上。   而且这回下手也狠了些,但他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哦,还是有的,他记得被人抱进了怀里,只是这个怀抱他甚是熟悉,所以他便很安心地睡了过去。   江余自认为不聪明,但是他也不傻。   与宋瑜比酒量,即便两个他也是比不过的,即便宋瑜昨晚喝的多了,又对他做了些什么却如平常一般忘了个精光。   但是他又不会自个儿跑回府里,不是宋瑜带他回来的还能有谁。而宋瑜早上清醒了看到他在身旁,又是一身的痕迹,即便什么也没做,也定是要误会的。   怪不得方才宋瑜的态度那般奇怪。   江余有些苦恼地捂了脸,衣服也懒得换,便直接倒在床上。   看方才宋瑜那般,怕是他一点头,说不准这会儿他们的关系立即便会变成他期盼又害怕的样子。   江余内心尽是有些煎熬。   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睡得多了,江余辗转了一晚不曾睡着,直到天色朦朦亮,便起了身。   拿了剑便径直往平日练武的校场去了。   这会儿天未亮,外头正是寒意袭人之时,江余一身单薄衣衫在寒风中将一把剑舞的寒光硕硕。   身上终于微微出了些汗时,江余看到抱臂斜靠在一旁,身形欣长的男人。   立时,手里原本便做了横劈的姿势的剑硬是被吓的脱手飞了出去。   他这会儿最怕的便是看到宋瑜了。   即便是想了一夜,他依旧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他爱慕他,想要一直呆在他身旁,却又晓得,若不再是主仆关系,他们的关系必定长久不了。   是朝朝暮暮长久相伴,还是只争一个曾经拥有?   后顾之忧太多,宋瑜的身份又太高,江余只怕前进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而宋瑜对他,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又一次的迁就,或者只是因着占了他便宜的补偿?   不管是哪一种,大抵最重要的还是后院那些不明不白的男人和那个名正言顺的女子。   江余看着落在两步外的长剑,愣了半响。   直至那柄长剑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捡了起来,“武师傅还说你剑练的好,怕是哄我的,这么长时间了你竟是连剑都握不住。”   宋瑜垂握了剑柄下半截递过去,江余垂了眼,伸手去接。   只是在江余握住剑柄上半截的时候,宋瑜没松手,在江余抬头看他之时,手一松,往上一挪便握住了江余的手。   原本握住的剑“叮”的一声又落在了地上。   宋瑜微笑着看着少年慢慢地红了脸。 第55章   若是对宋瑜没存一星半点的他心,怕是这会儿早就将宋瑜的手甩出去了,可惜的是,他却是暗自觊觎宋瑜许久,所以这会儿他僵在了原地满脸通红,在宋瑜慢慢靠过来时,才迅速甩手急急后退。   江余如同炸了毛的猫般,满脸通红的瞪着宋瑜,“我,我,我该去吃早膳了。”   然后,落荒而逃。   宋瑜看着少年逃窜的背影怔了一瞬,扶着墙笑的不可遏制。   原以为挥过来的是锋利的爪子,没想到最后拍在脸上的却是软软的肉垫,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   只是这般态度,若不是他早便知晓,甚至亲身体会,怕也是以为江余是碍于主仆身份,想拒绝也不好拒绝吧。   如此看来,那鱼儿似乎并不曾改变初衷,原只是不想让他晓得自己的心意,这会儿是即便知晓他也有意,也不乐意接受了。   这倒是麻烦了。   宋瑜的感觉不错,接下来的日子,江余即便服侍他,也会拉着旁人一道,且随着时间推移,原是随意一动作便羞涩脸红,到后头似是已经习惯了,拉拉小手之类的根本再难让他动摇。   这倒是也不错!   宋瑜虽是个闲散王爷,却也是要点卯的,还有些暗下的经营要管,倒是不可能日日围着他家那条鱼儿转悠。   刚好让江余慢慢适应。   当然,宋瑜从来不会勉强,如今表明态度,也不过是为了江余的心甘情愿。否者,此前有大把的机会,江余早被他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哪会有机会这般让他慢慢想清楚。   自从上元节后,也不知何人所传,燕王改了性子,与宫里头赏下的孺人恩爱非常,如今不管公子府还是国公府,女眷们的请帖一道一道送上燕王府。   “王爷,太子妃送了帖子来与玉孺人,邀玉孺人一道去法源寺赏梅。”   这不,一回府,福德便拿了帖子送到宋瑜面前。   燕王府后院空虚,只一孺人,旁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孺人身份实在是低微,如今掌管前后院事宜的依旧是福德这个大管家。   巧的很,江余刚巧一脚迈入房门,隔着三步远,撞上宋瑜看过来的视线,江余眼神毫无波澜,朝宋瑜弯了弯唇。   这帖子还是先送到江余面前的,再由他转交给福德呈到宋瑜面前的,最近雪花白的帖子,皆是先到江余手中。   毕竟,白日里,大部分时候德福这个大管家皆是跟在宋瑜身侧在外行走,原是和顺与另一内侍德顺在府里主持局面,如今有了一个江余,两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倒是所有的事儿皆先过了江余的手,再呈上去。   江余这会儿俨然一副二管家的模样了。   这也是为何江余即便如此钦慕宋瑜,甚至多次想着不顾一切握住宋瑜的手,却每每心生动摇,便被送上门来的帖子熄灭了躁动的心。   有了一个孺人,怕是以后必定会有王妃,他若这会回应了宋瑜,以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而宋瑜每每说些撩拨的话,做些撩拨的动作,却也都是点到而止,这也让他能慢慢说服自己,这一切皆是玩笑而已。   或者,不过是宋瑜的试探,试探着他是不是有旁的想法。   宋瑜接了帖子,翻开看了看,随手便扔在一旁的书桌上,在江余警惕的目光下一步一步靠近他。   福德见状极其自然躬身倒退了几步到了门口,江余看到了,转身想追出去,却被宋瑜伸了胳膊拦住了去路。   福德转身,迈步跨国门栏,顺手带上了门。   江余朝门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垂了头,老实地被宋瑜支着胳膊困在两臂之间。   他早习惯了,每天不来个两回,这一天不算过了,再说宋瑜也就动个嘴,他只要控制住自个儿不要变蛊惑便好。   所以江余除了一开始不适应宋瑜突如其来的转变外,并没有被逼迫的感觉,甚至这会儿两人明明距离近的呼吸可闻,江余也没有半点紧张之感。   “小鱼儿可想去看梅花,法源寺后山的梅林可比王府的大的多了。”宋瑜的声音压低低的凑在江余耳边,带着诱哄的味道。湿热的气息轻轻柔柔地撒在耳廓之上,江余心中一悸,偏开了头,玉白的耳朵染上了淡淡的红。   他极力镇定道:“小的不爱梅花。”   垂眼看着少年的耳垂,宋瑜轻笑一声,“本王倒是喜欢,小鱼儿不如给本王酿些梅花酒如何?”   “王爷想要什么好酒没有,不若让福公公去买一些还快一些。”江余推脱道。   他也不看宋瑜,即便胸口如同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一般扑通扑通跳动,且目光闪烁,面上看上去也依旧平静。宋瑜见状,伸手搂了少年入怀,将额头压在少年还不甚厚实的肩膀上笑起来,“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会酿了酒与我。”   说完便松开了江余,转眼便换了话头,“让人送水来,伺候我沐浴。”   “是。”   江余沉默了一瞬应道,就是这般,从来不会动真格的。而适应后,原本拉个手都能落荒而逃的江余,这会儿却完全适应了宋瑜时不时亲近的举动。   江余出门叫水。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般情况便已经不太对劲,但是宋瑜的接近极其温和,总能在江余觉得太过亲近时主动退开。让江余说不出拒绝的话,也舍不得拒绝。   不敢靠近,也舍不得离开。   第二日,宋瑜出门之后,江余与武师傅请了假,换了普通的棉布衣衫,带着非跟着他的和顺出门了。   直接往法源寺而去。   宋瑜说的不错,这会儿,法源寺后山的粉白的梅花开的正好,远远看去,整片山都是被白色淹没,风一吹,站在林中的人,便似目睹了一场粉色的花雨。   如今的法源寺确实香客不少,大部分却也是来赏梅的。   江余先去正殿捐了不菲的香油钱,再与寺里的小沙尼打了声招呼,说是主人家吩咐采些花朵回去,僧人同意后,这才带了和顺往林子深处走去。   瞧着左右无人,才伸手摘花瓣。   和顺见状也上前帮忙,“你这是要做什么?”   几个月下来,和顺早和江余处的熟了,私下里也不像当初那般拿他当个主子来奉承。   “酿酒。”   “还酿酒?”和顺摇头,“你年前那会儿酿的酒摆了一屋子也不见你喝,你这是打算开酒铺子不成!?”“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江余恍然,“和顺,回头我开几坛酒,你帮我试试味儿。”   “我可不会喝酒。”   “那我让德顺来帮我。”   ......   燕王府门前马蹄之声哒啦哒啦,门房在德顺拍门之时赶紧开门将人迎进来。   “春闺将至,你这个礼部官员竟是这般悠闲,倒是叫我好生羡慕。”宋瑜将马绳丢给门房,转身对半路碰上的好友说道。   陈容轩跟着一道下了马,“我们好些时候不曾一道喝酒了。”   “莫不是新婚燕尔,画眉之乐让我们风流不羁的瑜殿下也乐不思蜀了?”   闻言,宋瑜似是回忆起什么,倒是大方承认,“可不是乐不思蜀。”   “哦。”   陈容轩勾了勾唇角,温文尔雅的面容上一派戏谑,待两人一路去了后院暖阁之中,陈容轩看着身旁服侍的内侍们,不经意道:“怎得不见你那小厮?”   宋瑜端了茶盏的手一顿,“为何突然问起他来?”   不怪宋瑜多心,毕竟江余在他心里不同旁人,他将人藏的也算是深了,前头还有一个孺人挡着,就怕他到时候招了旁人的眼。   这会儿突然提到江余,总是让宋瑜下意识想的多了。   “当初在淮安之时,你可是相当宠爱他的,这会儿倒是面也曾露一个,”陈容轩笑道,“你可不像是这般薄情的人。”   陈容轩是他好友,宋瑜也不是那般疑心重的人,直言道:“那孩子说想当侍卫,这般小要求我总是该满足他的。”   “这是将人送去禁军营里了?”陈容轩试探道,想到那个看着柔顺地如同闺中女子的少年,“你倒是舍得。”   禁卫军营里可是训练护卫军的地方,可不是人人都去得,也不是人人都坚持下来的。   宋瑜笑了笑,他请了禁卫军里头的教头来教江余,与在禁卫军里头也不差什么了。   也不解释,只是转头吩咐福德,“让人去后院叫柳雅来唱一曲。”   陈容轩毕竟是成国公府的少爷,成国公虽不似先帝那般鼎盛,却也有这弥足轻重的地位,未来几年也是太子与三皇子争相争取的对象。   他虽与陈容轩交好,这两年怕也是要远一些为好。   “容轩怕是未听过柳雅唱的戏,可着实叫人惊艳。”   “怀瑾明知我不爱这些,不如来手谈一局还更合我心意一些。”   “也好。”“你大哥他可有消息?”   “前些时日尚有家书送来,一切尚好。”陈容轩落下一子,“你何时关心起我大哥来了?”   “似是好些日子不曾见面了吧。”   陈容轩脑中急转,猛地抬眼,“你不会这回又要跟了去北巡吧?”   每年年头,嘉和帝总会派了巡查使沿着往南北几个道巡查,去年宋瑜硬是让嘉和帝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的巡道名头,跟着柯元一道南巡,陈容轩在淮安见到他时,他可是对那回南巡满意的很。   宋瑜笑笑不说话。   陈容轩微蹙了眉,他原也是这般怀疑,这才寻了机会来找宋瑜,只是知道他大抵又要出门,心中倒又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指不定便发生写让他想不到,不愿想的事儿,只是他了解宋瑜,他决定的事,怕是嘉和帝也难改,他更没法子让他留下了。   不过下了一局,陈容轩败局已定,收了棋子便起身告辞。   “酒都已备好,你这便要走了?”   “罢了,下回吧。”   宋瑜也不勉强,将人送到正门外,陈容轩翻身上马,马儿便踏着小步往前走去。   一辆马车与他擦肩而过,极普通的马车,却在不显眼出刻了燕王府的记号。   陈容轩拉了马的缰绳,回过头去。   燕王都在大门口,马车又如何会不停下来。   只见马车上下来一身普通布衣的少年,手中拎了一个盖了白布的篮子,原是目送他离开的男人已将目光转向那个少年,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他看到宋瑜伸手去接少年手中的篮子,那少年却把篮子藏到了身后。而宋瑜似是不介意一般,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这会儿似有所感的往他这便看来。   陈容轩朝他拱了拱手,回头驾马又往前行去。   见人走了,宋瑜回头,“小余公子倒是比本王回来的都要晚一些。”   江余抿了抿唇,“王爷恕罪。”   “干什么去了?”   “去买了些糕点。”   站在江余身侧的和顺诧异地抬眸看了江余一眼,立即又垂眉顺眼地站在一侧,在宋瑜院子里的人谁不晓得江余是他们王爷的心头好,即便江余糊弄他们王爷,他也只能当不知道。   众目睽睽之下,宋瑜倒是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道回了合意居,江余将篮子拿回自个房里,便又去了宋瑜屋里候着。 第56章   江余拒绝了宋瑜一道喝酒的提议,找了个借口便避了出来。   那些个梅花瓣刚摘下来还鲜艳着,但是离了枝丫,这会儿要是不先处理了,过一晚上定是要焉了。   从房里将装满了花的篮子拿出来,江余转了弯便去了小厨房。   这会儿还不到做晚膳的时候,灶头上只温着两份点心,刚好没人打扰。   亲自打了水将花瓣洗干净,一层花瓣一层糯米铺满蒸笼,放灶上一道蒸,拿现成的酒曲磨碎加水。   做这种酒的步骤也不过那么几道,江余已经很是熟悉了,每一步都不假手他人,毕竟是他自个儿承诺说要酿酒给宋瑜的,自然不能只是说说。   而且也不算费事,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便做好了。   江余离开后,宋瑜便去书房处理福德呈上来的事务,似是转眼间,日头便下去了,揉了柔额头问道:“江余呢?”   这会儿福德不在,和顺与德顺在旁伺候着,和顺未开口,而德顺刚巧端了点心从外头回来,接口道:“在小厨房。”   宋瑜将手里的账本合起来,“这又是折腾些什么?”   “听厨下的说,似是在酿酒。”德顺接着回道。   站在一旁的和顺咂巴下嘴,这回可怪不得我,我可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原是拿了笔准备沾墨的人瞬间便停了动作,宋瑜心中一动,“和顺,今日江余去哪了?”   和顺眉头无奈地皱成了八字,主子不问他可以不说,但是主子问了,他这个奴才可不敢隐瞒,垂头道:“回王爷,公子今日去了法源寺。”   “做什么去了?”   “摘梅花。”   屋里头瞬间变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响起一声轻笑,他原也不过是为了逗江余才说出想要喝梅花酒,没想到便被人放在心里了。   宋瑜的人生顺风顺水,上辈子连旁人挣破头的皇位都不曾看在眼中,对于重生再经历一回夺位之争,说实话,他是不太乐意的。   明明已经摘得果实,获得他想要的逍遥日子,这会儿又叫他再来一回,偏偏他并没有要改变生活方式的想法,再给他一次机会,对于他了来说不是恩赐,反倒是多此一举了。   好在,捡到这么一个宝贝,被人全心全意放在心里的感觉着实美妙的很。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不想要逼迫江余的原因吧。   舍不得。   “那我倒是要去瞧瞧了。”宋瑜放下手中的笔起了身,循着他不算熟悉的路,到了小厨房里。   这会儿,刚巧是厨房正要开始忙的时候,江余也差不多弄好了,正将多出的梅花瓣倒入酒坛中,倒是没占厨房的地儿。   将酒坛封了口,江余这才觉得不对,怎么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扶着膝盖起身,不明所以的转头。   一身家常衣裳的俊美男人,便如半个月前那天清晨一般,站在不远处,俊美的面孔上收了凌厉,眼神温和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旁边一众低眉顺眼地下人。   江余一怔,朝跟在男人背后的和顺瞧了一眼,“王爷怎么来了?”   忍着心中想将人揉进怀里的冲动,宋瑜道:“路过。”   “你在做什么?”   “这...”对于路过这种话,江余是不信的,而他也不想叫宋瑜知晓了,遂转移话题,“君子远庖厨,王爷,我们先回屋如何?”   若不是心中有鬼,这会儿说出来讨个赏又如何。   宋瑜笑了笑,“那便走罢。”说完,转身便往外走,江余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酒坛子,对和顺使了个眼色,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回了屋里头,宋瑜便直接让和顺他们在外候着,拉了江余的手便去了内屋。   “王爷,怎么了?”江余一脸莫名。   在宋瑜一把将他抱入怀中时,喉咙中的话语一梗,他早已习惯被宋瑜这般抱着,倒是没挣扎,只是半响,又问了一次,“怎么了?”   “这梅花酒要什么时候能喝?”   这话一出,江余便晓得他这是知道了,沉默了半响才道:“过几个月吧。”   “是为我酿的吗?”   “是。”这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只是江余又补充道,“王爷既然吩咐了,即便小的手艺一般,也该为王爷分忧才是。”   这是又将自个儿撇的一干二净,全然的为主分忧了。   宋瑜埋在江余的脖子上笑起来,江余不为所动,等宋瑜笑够了松开他时,一个软软的东西在江余颊边蹭了一下又迅速退开。   看着宋瑜若无其事地转身向外头走去,江余怔在了原地,半响才摸了摸脸颊。   在一个月之后,江余将梅花酒的酒液过滤出来再装到另外一个坛子里头,炙酒后封坛找了地儿埋下。   再过了约一月,宋瑜叫他收拾好东西,他们又要出远门了。   这回宋瑜依旧是顶了个巡道的名头,只是巡查使换了个人,不再是冥顽不宁的柯元,却是年轻俊秀的季乐容。   这回北上,因着天尚未回暖,且越往北天气越冷,他们这回出行,人多了,马车也多了,速度比之上回南巡慢了不少,尽量减少在外头露宿的机会。   只是第一回在外头露宿时,宋瑜将江余叫上了车,如今夜晚寒凉,歇在车里总比歇在山间要好的多。   江余想要拒绝,宋瑜便用一句“你想让谁上我的车与我一道歇息”将人堵了回去。   如此,江余又慢慢恢复了与宋瑜一道睡的习惯,更是逐渐适应了有时候醒来便是滚在宋瑜怀中的清晨。   宋瑜从来只是将他抱在怀里,半点不曾逾越,便如曾经他们关系还是主仆,或者宋瑜单纯将他当孩子养的时候。   也不知是在是不是离了上京,又日日与宋瑜黏在一道的缘故,江余不算坚定的防备之心倒是更加脆弱的不堪一击了。   花了几个月再次习惯与宋瑜一道入眠,当到了广曾府,宋瑜照旧离了驿馆去了让人置办了小屋时,曾经至少二进的小院换成了一进,仆从依旧四五个。   如此,房子便不够住了。   宋瑜以屋子不够,你便与我一道睡理由,又让江余与他上了一张床。   已经再一次习惯的江余并不曾拒绝。   大概,他也需要这么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亲近宋瑜吧。   广曾府与上京隔了两个府,这会儿已到了六月末,天也开始热起来了。   主屋里头早已熄了烛火,只有一点朦胧的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江余被人揽在怀里楞是半响未曾睡着。   轻轻伸了手,在这会儿呼吸绵长平稳的男人脸上轻轻拂过,江余叹了口气。   要是一直便只有他一人多好。   从男人锋利的眉缓缓摸到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宋瑜一动不动任凭他动作。   只是在江余收回手之前,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江余一惊。   心仪之人在怀里,江余不动,宋瑜一日两日还忍的住,这会他一有动作,宋瑜又如何能忍,再说了,他明确知晓江余对他有意,只是因着不明原因却一直不肯应了他罢了。   宋瑜翻身起来,握住江余的手腕压在他头顶,在江余不知如何开口时俯下身,轻柔的吻一点一点地落在江余脸上。   “不...”   在江余开口拒绝时,宋瑜找到了那双柔软的唇,轻柔的覆了上去。   黑夜蒙住了江余的眼,可能还蒙住了他的心,在宋瑜温柔在在他唇上触碰,坚持不懈地试探时,江余松开了唇齿。   黑暗中宋瑜目光一亮,毫不客气地破门而入,左右撩拨,勾着江余闪躲的舌共舞,并且四处点火,修长的手指忍不住要抚上下方少年的胸膛时,又收了回去。   抓住少年另外一只手,慢慢地在他手腕上摩挲。   在身下人呼吸不畅地发出呜呜声时,这才松开了他。   “你这是应了我吗?”宋瑜松了劲头压在江余身上,声音里满含着笑意在他耳边问道。   江余努力平复呼吸,撇开头,艰难道:“不。”   这么长时间里,宋瑜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即便无法全然达到目的,那也是要更近一步的。   闻言,宋瑜也不多说,伸手便将少年脑袋掰了回来,毫不犹豫地再次覆了上去。   直到将人亲的手脚无力,反抗无能,只能可怜兮兮地从喉咙溢出些哼声时,这才松开,“这回呢?”   江余胸腔里的心都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半响吐出一个字,“不。”   宋瑜笑起来,“那便再来一回。”   江余伸手捂住了唇。   宋瑜难得强硬地将他的手拉开,再次吻了下去,只是这回倒是温柔,不过是在江余唇上轻轻触了触便离开了。   从江余身上翻身下来,将人搂在怀里轻声道:“睡吧。”   让反应不急江余不知道从哪里反抗起。   从头到尾,宋瑜只是吻他,即便激烈,手上却依旧规矩,这大概便是江余后来不曾反抗的原因。   只是被宋瑜强硬地搂在怀里的江余,总觉得自个儿掉进了坑里。   如今出门在外,即便江余想要与宋瑜分开睡,那也是不成的。   有一便有二,亲了一回,那便有下一回,有了下一回,每日就寝之时将人按着亲个够又有何难的。   离了广曾府往广庆府去时已是一个半月之后。   看着江余与季乐容一道说笑着回来时,宋瑜勾着唇叫道:“小鱼儿,过来一会。”   他们今日又要宿在野外,在天黑之前,必须得找到足够一夜燃烧的木柴,这回的官员都是老油条了,当然不会指使宋瑜的人。   只是江余总该做些什么,这才跟着去捡木柴,回来的路上恰巧碰倒了季乐容。   听到宋瑜叫他,江余放下手中的木柴便听话地过去了。   “公子叫我什么事儿?”   宋瑜一把将人拉到马车后头,在人没反应过来时低头在江余唇上触了一下,这是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吻。   随后拍了拍江余的肩,宋瑜笑道:“没事儿了。”   转身便又从马车后头自然地踱了出去,独留江余一人捂了唇愣在了那儿。   在卓承兴路过时拍了他后背一下,问他“愣在这做什么”时,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回了句:“没事。”   又是该捡木柴继续捡木柴,该煮晚膳继续煮晚膳。 第57章   不论哪个男人,在对着心爱之人总是缺少一点自制力。   宋瑜也不例外。   江余偶尔会在半夜被宋瑜带着水汽却又凉丝丝的身子所惊醒,然后在他找机会问了大夫后,便晓得这是为了什么。   一行人从初春走到了深秋,北方的天气原也比南方的冷的早一些,待宋瑜带着江余在广庆府的小院住下时,天已经凉下来,早晚不披上厚实的披风,还有些冷。   这回的院子大了,但是江余却依旧与宋瑜一道住着。   江余始终没有松口,宋瑜也不曾逼迫。   江余的体质决定了他的欲求并不会像真正的男人那般强烈,到头来其实受罪的还是宋瑜他自己。   夜风透过窗棱的缝隙灌进房里头,即便躺在床上,也能感觉到外头骤降的气温。   江余盯着黑暗的帐顶喘气,唇上带着刺痛之感,原本躺在他身侧的男人掀开了锦被。   不论宋瑜心性再淡薄,总是有忍耐不住的时候,天气尚且炎热的夜里,他还能去外头冷静一番,这会儿夜里寒凉,宋瑜若是这会儿出去,身体再好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江余伸手便拽住了男人的衣角,沉默了半响道:“外头冷。”   宋瑜将他的手慢慢地拉开,声音有些暗哑,“没事。”   低了头准备穿鞋。   床板轻轻响了一下,身后靠上一个温热的身子。   攀上了宋瑜的后背,江余低声道:“别去。”   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与宋瑜之间,怕是再也不是单纯的主仆了。宋瑜抱着他,他能当是普通的亲近行为,但是亲吻呢?没有哪个正经的主仆会做到这种地步的。   其实他早便已经被宋瑜牵着鼻子走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宋瑜微笑着看着黑暗中朦胧的桌椅影子。   江余有些赌气道:“你不是早便挖好了坑等着我跳吗?”   “哦,既然知道了,那你可跳的心甘情愿?”宋瑜的声音带着笑意。   这便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江余有些恼羞,蹙了眉没吭声。   宋瑜作势要走,江余只好伸了手去环了他的腰。   感受到贴在他背上的胸膛开始快速起伏,宋瑜暗叹一声,拉开腰上的手,转身将人抱进怀里。   近一年来,江余一张面容虽依旧没有多大变化,但是个子却窜的飞快,原本只到宋瑜肩膀的身高这会儿已经到了宋瑜鼻尖,只是骨骼依旧偏于纤细,因着勤练不辍,看着不壮硕,手脚纤长,肌肉却是柔韧有力。   这会儿抱在怀里已经有些分量了。   白日里再看他,已经没人会将他错认为女子了,慢慢褪去了少年的模样,有了一个青年的雏形了,冷淡却带着说不出的清秀美丽。   这大该是宋瑜越发无法忍耐的原因吧。   在江余发丝上落下一个轻吻,宋瑜再问了一回:“你可是心甘情愿?”   江余在他怀里沉默了半响,轻轻点了点头。   宋瑜在黑暗中勾起了唇,近一年的时间并不是白白等待的。   伸手捏了怀中人的下巴,再一次覆了上去,这一回,他可不会那般轻易的放过他了。   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羞涩腼腆的人,放开了居然全然不像之前那般被动,主动伸手搂了宋瑜的脖子,张了唇与他嬉戏。   明明方才还只是任他轻薄却没不肯回应半点。   是了,在他还未曾表明态度时,江余曾经也是极其主动的,他倒是差点忘记了。   在江余配合下,宋瑜轻易地将人剥了个精光,原本考虑着这鱼儿是第一回,还想着克制一些,只是这点儿想法在江余一双长腿主动盘上他的腰时,被宋瑜抛到了脑后。   白色的亵衣凌乱地被丢在了床下。   宋瑜按着江余的手腕,这回不再只在手臂上摩挲,动作娴熟挑起江余的热情,然后坚定将这条鱼儿一寸一寸地吃进嘴里。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江余除了先前轻轻哼了一声,后头竟是半点声音也不肯定发出,倒是让宋瑜起了别的心思。半个时辰后,黑蒙蒙的屋里头响起了轻声地抽气声,偶尔伴着压抑不住的沙哑的惊叫声。   床铺嘎吱声响了半宿,才渐渐歇了下去。   第二日宋瑜神清气爽地早早便醒来了,这会儿虽说外头依然不闻半点声音,但是熹微地晨光透过窗纱,让屋内也有了些亮度。   宋瑜轻手轻脚地起了身,点了蜡烛过来。   江余依然睡得很沉,昨晚即便最后江余依然不许他点灯,宋瑜掀开被子一角查看,寒气钻进被窝中,然不着寸缕地人缩了缩。   见除了一点红肿并无大碍,宋瑜这才松了一口气,找了常备的膏药给人抹上,便穿了衣裳出去了。   直到日上三杆,外头的动静大了起来,江余这才慢慢睁开了眼。   这会儿床上只有江余一个人,床幔垂下挡住了外头的光亮。   迷蒙地盯着帐子发了会呆,昨晚黑暗中的纠缠尽数浮上脑海,江余捂了脸。   这回是真的不一样了。   再躺了一会,江余便利索地翻身起来,掀开被子时,一身的红痕便映入眼帘,一路往下直到连着大腿根部,江余没忍住,脸上的热度还是升了起来。   赶紧地拿了一旁放着得到衣衫穿上。   因着是临时住所,所以这里并未单独配了书房,宋瑜坐在窗前的书桌上看探子新呈上来的消息。   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北边的宗岚部落骤然出兵袭击齐国北部边城,因着驻守边城的守将早有防备,却是不曾造成大的损失。   原是必胜的仗却因着粮草骤然被劫,倒是让守城官兵陷入缺粮的窘境,宗岚部落围城两个月,援兵跟粮草一道到达这才解了困境。   这对于齐国来说依旧算是一场胜战,与宋瑜来说原是没多大干系,但是偏偏守城的人中就有陈容轩的大哥与宋瑜的大舅。不巧的是两人双双身亡。   成国公府手握西北兵权,陈博轩在军中多年,威望渐重,而宋瑜的大舅林宴是林家唯一从军的男丁,如今也爬上了校尉之职。   成国公府向来便是太子一系,而林宴更不必说了。   为何旁人皆没事,偏偏他们两个却被城中宗岚余党刺杀身亡。   说是巧合都没人相信。   宋瑜凝眉沉思,身后帐里窸窸窣窣地声音传来,宋瑜眉头一松,将手中信件夹在书册中。   转身进了里屋。   披散了一头青丝的青年,眉目晕着说不出慵懒缱倦的味道,原本还带着的少年懵懂之气,倒似一夜之间便褪去了一般,抬眸看向宋瑜的目光,倒像含了春水一般,眉目流转间便似有了撩拨之意。   一眼便能瞧出不同来。   宋瑜上前再无顾忌的将人拥入怀里,在那双桃花似的眼睛上落下轻轻一吻,“饿了吗?”   江余身体一僵,随即软了下来,伸手环住了宋瑜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勾起唇角,“有点。”   这般温顺地样子,倒是叫宋瑜原本有些阴郁地心骤然便愉悦起来。江余确实好些日子不曾这般乖顺又带着依赖的样子靠在他怀中了。   “那先去吃些东西。”宋瑜顺了顺他的头发,黑色的发丝顺滑地在指尖划过。   “嗯。”江余应了一声,脑袋点了点,却依旧抱着男人的腰不曾松手。   宋瑜轻笑一声,“你再这般,这顿饭恐怕要推迟了。”   江余一怔,抬头。   江余张高了,这样抬头的时候,宋瑜的脸便与他靠的极近,近的能让他清清楚楚地看着男人狭长的凌厉地眸子里渐渐变的幽暗的眼神。   扶了扶自个儿的腰,江余慢慢松开了手,这般近的距离看着宋瑜俊美异常的脸他不是头一回。   只是,这个人现在是我的了。   至少现在是。   江余突然恶向胆边生,踮起脚快速在男人唇上碰了一下,拔腿便跑。   在他心里,宋瑜依旧是被他供在神坛上的那个人,即便当初不甚坚定地避开他无数次,他又何尝不想着能两情相悦。   只是到底隔了一条鸿沟。   事已至此,明天不知在哪,江余又哪有那扭捏的时间,肯定要好好珍惜这段时间。   他总心里头一直是有些索绕不去危机感。   在这里呆了也近两年了,走过的地方怕是比人家一辈子的都多,男人与男人,在这里不过是贵族人家的消遣罢了,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说法。   在宋瑜将他抓回怀里时,江余便毫不犹豫的伸手够了他的脖子凑上前去。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他便只争个曾经拥有吧。   “你还真是...”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两人唇齿交融之中。   男人的那处原本便不是拿来干这事儿的,而宋瑜着实也不算一个重欲的人,但是,他是个男人,正常的男人,在心爱之人主动来撩拨他时,他也做不了柳下惠。   自那天之后,江余的手段至生疏到熟练,不过几天的时间。   宋瑜拉着江余又不安分的手,“我们今日纯盖被子睡觉。”   “哦,”江余收回手,声音很是失望,“公子这么快便对我失去兴致了。”   好心被当初驴肝肺的宋瑜,咬牙道:“我是为你好。”   “我明日便搬去西厢住。”江余不听,翻身背对着宋瑜,“不惹你嫌。”   宋瑜有些粗暴地将人拉过来,一口咬在江余细白的肩膀上,江余立即痛叫一声。   “不许。”   江余一笑,伸手便将宋瑜脖子拉了下来,伸出舌触了触宋瑜的唇。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片刻,熟悉的床铺颤抖声又响了起来。   云雨过后,宋瑜摸着江余光滑细致的脊背,劝道:“这般无节制对身子不好。”   可惜江余可不接受他的好意。   第二日,宋瑜便收到江余亲自炖的补汤一碗。   作者有话要说:   宋瑜:纵欲不好江余:男神,你不行了吗?宋瑜黑脸:看来是太宠你了,车啊,有也是明天,婴儿车,光速车 第58章   宋瑜眯了眼看着摆在他手边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做什么?”声音中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补身体。”江余推了推碗,“专门为你炖的。”   “广庆府的人参,鹿茸比旁的地儿都好,品相好价格也便宜。”   宋瑜勾了唇,伸手将自顾自说着话的人用力拉了过来,江余没设防之下直接便扑进了他怀中。   “那这汤中可加了什么好东西,嗯~”   宋瑜自认为年轻体壮,身子好的很,偏偏江余突然端了补汤给他,这又是几个意思呢?   故意压低了的男声在江余耳畔悠悠响起,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还带着撩人的尾音,湿热的气息不断往江余耳朵中灌。   宋瑜愉悦地感觉怀中的身子轻轻一抖。   明明知道耳朵是江余的敏感处,还故意这般。江余忍不住歪了歪头,白皙的耳背一瞬间便红的滴血。   宋瑜哪可能让他避开,上前便将那白玉般的耳坠叼进嘴里,轻柔的舔舐,然后用牙齿细细的研磨。   唇不曾离开,在已经软了腰的江余耳边继续从鼻子中哼出一个“嗯”字,让近距离接触的江余从尾椎升起一股酥软之感。   宋瑜一手揽住江余裹在衣衫中却依旧柔韧的腰,不让他往下滑去,一手伸出,触了触桌上汤碗的边缘。   感觉不烫后,这才伸手端起来,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口,随即俯下身又堵住了江余浅淡的唇。   如同当初喂他喝药一般,一口一口将那碗补汤尽数灌进江余嘴里。   任凭怀里的人如何推拒,依旧牢牢地将人困在胸前方寸之地。   一碗热汤下去,怀中人的唇色变得鲜红,带着让人心痒的红肿,眼神飘忽,原本上翘的眼尾这会儿晕出了勾人的红晕,眼角眉梢都带着不自知的媚色。   这倒是几日来宋瑜头一回这般清晰地看清楚他动情后的样子。   着实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增。   宋瑜倒也不客气,起身拦腰便将人抱回了帐子里头。   背后接触到了柔软的床面,江余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推拒道:“别,天还亮着。”   “也不知谁先起的头。”抓住了江余抵在他胸前的手压在头上方,宋瑜伸手便抽掉了他的腰带。   白日宣淫对于原本便有着资深纨绔子弟背景的宋瑜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事儿。   而对于早已经被宋瑜言传身教教导的偏了方向的江余来说,嗯,那也不是事儿。   但是对于他起头这个说法,江余是不承认的,“我不过送个汤而已,哪儿是我起的头。”   宋瑜慢条斯理地将包裹在衣物里的点心剥出来,勾着唇哼笑一声,“是我太宠你了,才让你觉得不满意吧。”   宋瑜是克制的,即便折腾江余也从不会太过分,难得体贴的为人着想一回,倒变成他多此一举了。   江余不仅觉得敞开了衣襟胸口凉,背脊上似也爬上了凉意,挣扎着摇头,“没有,公子你误会了。”   “哦,”用抽出的腰带将江余的手腕绑住拴在床头,宋瑜不为所动,“那就当我误会了吧。”   宋瑜微笑地解开自己的腰带。   某些方面被质疑,是个男人便不能忍的了。   江余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困在床上两天不曾下来,期间不是在吃东西睡觉,便是在被吃。   好在他天赋异禀,即便这般被折腾,也依旧是不曾受伤,倒是叫宋瑜知道,大抵当初还是低估了他,才会被江余怀疑。   且因着白日里,他倒是发现了江余身上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只有在被他疼爱时,江余才像一个正常男子。   往好处想,江余倒像是老天专门为他准备的礼物一般。   轻轻吻去江余眼角的泪珠,宋瑜给床上睡着的人拉好锦被,转身便出了门。   待江余醒来时,已到了响午,一早起来被宋瑜喂了粥水,便又被宋瑜按在床上一顿收拾,怕被外头的人听到,江余又不敢出声,难受与爽快并存,叫江余沉痛地领会到,“节制”两个字的真意。   艰难地支起身子,锦被从身上滑落,露出里头未着寸缕的身子,白皙的皮肤青青紫紫斑驳一片。宋瑜不在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赶紧地拿了衣裳穿上,挪动着酸痛的腰,准备下床。   只是刚站起身,江余便又查点儿跪下,低头看着抖动的双腿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忽的想到了什么,江余一张白皙的脸涨的通红。   想骂宋瑜,转头想想也不能怪他,他自个儿似乎也配合的很。   江余捂住了脸,在房中慢慢适应了酸软无力的腿,在铜镜上照了照,确定不曾露出破绽,这才开了门出去。   一出门,小厮阿庆便凑上前来:“小余公子可算起来了,病可好些了?”   这小余公子跟大公子都长得好,只是大公子虽俊美,一身气势着实吓人,看着便让人不敢造次,倒是这小余公子,乍一眼看着冷淡,其实却随和的很。   如今眼角一抹薄红,慵懒又虚弱,含着水一般的眸子不过扫了一眼,便让人忍不住想把所有他想要的东西都送到他面前。   江余脸上一阵红白交错,最后咳了一声,“好多了。”毕竟两日不曾出房门,不找个理由,不说旁人,卓承兴那边便不好说。   “公子呢?”   “公子与卓护卫一道出门了,”阿庆道,“啊!公子让厨下温着燕窝粥,嘱咐了您醒了便让您吃点,小的这就给您端来。”   转头便往厨房跑去。   江余扶着门框想了想,到底是转身回了屋,他这会儿与半残也不差什么了,还是安稳点吧。   早上只吃了一碗粥水,江余这回儿早饿了,连着两碗粥下肚,这才好一些。   如今这样江余什么也做不了,想了想便又回了床上躺着,摸了话本来看。   宋瑜回来之时天色已暗下来,看着脸上盖了话本呼呼大睡的人,竟是满心的怜爱之情。   问了阿庆几句,便叫他端了晚膳上来,回房间将江余给叫醒。   这时房中已点了烛火,江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到床边坐了意中人,伸手便抱住了宋瑜的腰,将脸埋在他腰腹之间磨蹭。   宋瑜深吸一口气,将人铃起来,“别闹,起来吃晚膳。”   这么一会也够江余清醒,听到宋瑜的声音,立即便松了手,这会儿可不敢再撩拨了,他还想要腿呢。   跟在宋瑜身后一出屋子,便看到卓承兴已经翘着腿坐在一旁等着了,见了江余嘲笑道:“你这一病倒是金贵了,让公子衣不解带地在一旁伺候你两天,总算是没白费心。”   不知该如何反驳地江余,脸一下便红了。   宋瑜勾了勾唇,伸手环了江余的腰际,状若搀扶,实际上手却是在江余后腰之上摩挲。   江余原本便不太稳的脚步瞬间踉跄了一下,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宋瑜。   这还是他那个矜贵冷淡的瑜公子吗?   “哎哎哎...”卓承兴倒是被他吓了一跳,看着宋瑜将人扶住了便又坐了回去,“你这身子还没好全呐。”   抓了宋瑜不安分的手,江余咬牙道:“没事!”   三人一道吃了晚膳,又说了会话,卓承兴便回了房。   江余这回也不敢招惹宋瑜了,洗漱后便老老实实地躺床上准备睡觉,只是大抵白日睡得太多,直到夜深了都毫无睡意。   最终,翻来覆去之下,被扰得也无法入眠的宋瑜抓着又是一顿折腾,倒是睡了过去。   如此,这种如同泡在蜜糖中的日子过了近一个月,某日出门,江余便听说,宗岚部落突袭边城。   这消息对于江余这个平民百姓来说,也不过就是消息罢了,他从来不曾想到这会与他有何关系,直到...   “我要与押运官一道去边城,你乖乖呆在这儿等我回来。”宋瑜神色镇重地对江余说道。   江余不吭声,只是不满地盯着宋瑜瞧。   宋瑜道:“听话。”   “为何我不能一道去?”   “你无官职在身,如何能入押运队伍。”   “那我可以远远跟着。”   “不行,”宋瑜沉下脸,“被人发现了按个探子的名头,我都救不了你。”   看江余不吭声,宋瑜缓了脸色,哄道:“我很快便会回来了的,广庆府城离边城近,来回不过半个月的路程,别让我担心。”   好说歹说,总算是将人哄住了,宋瑜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说的,不过是哄江余罢了,毕竟刀剑无眼,打仗不是儿戏,虽他早有安排,却也怕出了什么意外。   看着江余玉白得脸,宋瑜便舍不得让他去那般地方。   人总不能太自负,自个儿的宝藏还是得藏好才行。 第59章   宋瑜离开的那一日早晨,被他折腾了一夜的江余不曾醒来,他也没将人叫醒。   原本昨晚便是他故意为之,就怕这两天不声不响的人到时候反悔了真要跟着,他是瞧出来了,江余并未死心。   江余平常乖顺,极少会提出什么要求,这会儿比之一年以前,不只是江余,他也变了许多,若是这会儿江余真想要做什么,宋瑜难说能不能坚定的拒绝他,只是他却着实舍不得人跟着他去受罪。   转头看了眼比之江南带了婉约之意要更显得粗粝厚重广庆城,宋瑜一甩缰绳便赶到了押运队伍前方。   不只为了林博轩和林宴,更是为了边城的几万将士,他这回却是非去不可。   他提前做了十全的准备,这回必是要保下这趟粮草,以及那些个枉死的将士性命的。   锦被下的人动了动身子,浓密的睫毛抖了抖,慢慢睁开眼,身侧的位置已经变得冰凉,昭示着昨日一道入眠的人早已离开。   江余侧卧在床铺之上,一头青丝蜿蜒落在一边,青丝的主人却半响不曾动弹,听着外头风吹窗棱飒飒作响的声音。   广庆城靠北,前两日已下过几颗雪粒子,呼啸而过的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他家公子这般养尊处优的人,可忍受的了这种恶劣的天气?   江余起身,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眼便瞧到阿庆正兜着手侯在外头,那张青涩的脸上,两颊被寒风吹的通红。   “公子既不在,以后便不必在外头候着了,这天冷,仔细别冻坏了。”   原本缩着身子的阿庆闻言,立即精神一振,倒也不曾推辞,“小的谢小余公子体恤。”这般天气,一大早立在外头,穿多少衣服也是冷的。   江余笑了笑,只是笑容片刻便隐了下去,“公子...离开前可留什么话?”   “有!”阿庆立刻道,“公子说,传闻皆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不可相信,让小余公子安心在这等着。”   传闻?   这是提醒他边城的消息不可信还是旁的?   江余眸光一转,点了点头。   阿庆见江余不说话,只是垂了眼皮沉思,明明外头的天色昏暗,眼前人的一个侧面都俊秀到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像是在发光一般。   寒风吹起他耳边的发丝,白皙的脸颊,挺直的鼻梁,似是晕染了江南诗意一般的眉眼,与广庆城那些粗犷的男子毫不相同。   “小余公子放心,大公子最晚两个月便回来了,咱们大齐的守卫军可厉害着呢,大公子去边城取货物不会有何危险的。”阿庆忍不住安慰道。   “两个月?”   江余蹙了眉转头,目露疑惑,“广庆城到边城来回不是半个月?”   “这个,也没错啦,若是平常的话,快马加鞭半个月也是可以的,如今这般天气,恐怕没个两个月可回不来。”阿庆解释道。   “真的?”   “当然,小的哪敢骗公子,”为了增加可信度,阿庆忍不住补充道,“这事儿常在广庆府与边城来回的人都是晓得的。”   江余眸子冷了下来,只是嘴角仍旧勾起一道弧度,“多谢阿庆告知。”   阿庆被谢的有些高兴,“厨房里备了早膳,我给您端来。”   如今已是十一月,若是宋瑜无法半月回来,今年怕是要江余自个一人过了。   江余回了屋子,脸上半点表情也无,胸口却起伏不定。   这会儿若是宋瑜在他面前,江余指不定便会控制不住自己,如曾经在宋瑜唬弄他溺水时那般,毫无顾忌地冲他吼了。   可惜,人不在面前,他只能暗自生着闷气,却是毫无办法。   第二日半夜,外头便开始下雪,到早上时,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两寸高的雪层,江余又开始担心起来,就怕宋瑜这般五谷不分被人伺候惯的男人出个什么事儿。   江余是个心大的人,宋瑜不在的日子其实于他也并不算难熬,这会儿江余便是这宅子里地位最高的人,宋瑜留了足够多的银子给他,若是江余省着些用,就这般过的五六年也不成问题,再加上他自个还有些钱财,完全便不愁用度。   江余练练剑,天气好的时候带着阿庆一道去看看集市上有什么新鲜货,临近年关,许多百姓将攒了一年的好货都拿出来卖,指望过个好年。   江余挑拣着自个想要的买下来,又满城转悠着找好酒,连着花楼也去了几家,倒是又被他收到几个酒方子。   除了夜深人静之时想想宋瑜这会儿到哪了,不必伺候人,又完全的自由的日子如何会难过。   转眼便半个月去了。   江余酿了两坛子酒,又找到了个新的爱好,去茶馆里头听说书。   茶馆里客流量大,常常能听到些旁人不晓得的消息。   这日,江余又起了个早,如今已到了年尾,没过几日便是新年了,茶馆中的生意倒是更加好了起来。   “听说了没,这回送去边城的粮草被人劫了。”   “真的?可是宗岚的人截的?”   “边城守军将宗岚的骑兵挡在了城外,这会儿送去边城的粮草被劫,莫不是有内鬼?”   “若是缺了粮草,也不知边城还能守多久。”   ......   “公子!”阿庆赶紧从江余手中夺过茶壶,“可有烫到?”   茶水都是用刚烧开的热水泡出来的,江余茶水都溢出来了都不曾注意,这会儿已有一些水顺着桌子,浸湿了江余的袍袖一角。   江余如同不曾听见一般,起身走到方才说话的三人面前,那几人面上带着常年外的风霜之色,一看便是走南闯北的人。   “各位,”江余施了一礼,“在下江余,方才听这位大哥说粮草被劫之事,可是真的?”   “实不相瞒,在下有一表哥,正是边城一个守城小兵,若是粮草被劫,那在下这位哥哥怕也是有性命之忧,如今着实忧心。”   “大哥可告知在下这事儿可属实?”   “这...”一满面胡须的高壮男人,看着眼前如同世家公子般的年轻人,一时有些为难,“在下也是道听途说,看公子的样子便晓得不是常人,要知道确切与否怕是要自己去查查。”   江余自认为冷静结了茶钱,出了门便往祥庆布庄而去。   他早发现了,他们所路过的每座府城,皆有或大或小的名为祥庆的布庄,皆是宋瑜暗下的产业,该是传递消息之用。   这会儿怕是没人对宋瑜的消息比他们更加了解了。   “掌柜的在吗?”江余一进门,便抓了柜上的伙计问道。   伙计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眼前人,通身气派看着便贵人,便客气道:“掌柜的前几日出门去了,这会儿并不在店中,客官想要什么,小的可以给您介绍介绍。”   江余松开抓这伙计的胳膊的手,脸色有些难看,强笑道:“都要过年了,外头天寒地冻的,掌柜的怎么这回儿还出门?”   “谁知道呢!”伙计也很疑惑,“突然便说要出门,便将店中之事交给我们便走了。”   突然出门,便是原先并不曾想到。   江余转身便往外走,宋瑜是他们主子,若不是宋瑜出事了,掌柜的又如何会突然出门。   匆忙赶回家中,江余便命管家套了马,收拾了些衣物盘缠便要出门。   “公子你这是要去哪?”一直跟在江余身后的阿庆,上前拦住想要上马的江余。   “阿庆,我有点事儿要出门,你让开。”江余好声好气道。   “您要去哪,”阿庆依旧拉着马的缰绳不许它动,“若是去边城的话,那小的必是不能让您去的,大公子走之前说过让您在这等他。”   “让开!”江余沉了脸。   管家可没想他居然是想去边城,宋瑜走之前可是叫他好好看着人的,他又如何会让人走了,遂也一声不吭的与阿庆一道拦在了马前。   江余见状目光一闪,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屋,却是一日不曾出来吃东西。   第二日天还未亮,江余拿了早收拾好的行装,悄悄地牵了马出门。   顶着寒风行了一会发现着实吃不消,又给自个儿套上两件棉衣,披上厚实的披风继续驾马前行。   出了城门骑了马行了两日,觉得额上开始发热之时,便在路过的小镇歇息了半日,买了一辆马车,又去配了两幅药回来吃了,抓一些常备药材放在马车上,才继续沿着官道往边城去。   有了一回经验,江余除了一开始听闻这个消息时有些冲动,这会儿被寒风吹了两日,早便冷静下来了。   没见着人便是好事。   他这是去寻人的,可不是去送死的,自个儿的身子还是得顾着。   想是这般想,但是江余却不曾停下来,药依旧吃着,马车也依旧赶着。   只是马车到底比骑马要舒服些,几日下来,江余的烧竟也退了。   不看宿头,每日赶车到日落,随意找个避风的地儿休息,花了半个月,江余总算是看到了边城高耸的城门。   一路上,江余每到一个大一些的城镇都会打听些边城以及粮草的消息,只是这些消息又哪是平民百姓能晓得的,最后索性也一心赶路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的第二日,如丧考批的管家便迎来了一个送信人。   “江余江公子可住在这?”   “是的,大人是?”   “有位公子让小的来给江公子送封信。”   管家接过薄薄的信封,道了声谢,“让你送信的人可是姓宋?”   “这小的不清楚。”   管家看了眼正屋紧闭的门,可惜那个收信之人却早一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瑜:流言害人,你懂不懂!!   江余:不懂 第60章   江余并没有进城,远远地看着威严高耸地城墙,再看边城两个古朴的大字下城门大开,以及一排守兵他便掉转了马头。   如今正是战时,进城都要验路引文牒,他出来时匆忙,并不曾办理,这会儿过去不被人当作间隙恐怕也要被当作逃奴。   小一些城镇倒是不必堪验这些,边城是边境重城,向来是要严一些。   既然如今还能放百姓进城,显然双方对阵齐国并不落下风,时局也并不紧张。   江余驾着着马车往回赶,说起来,宋瑜出发至现在也有两个来月了,他虽然一路上只听了只字片语,却也是全然没有边城战事吃紧的传闻。   如今看了大开的城门,倒是放下一半的心。   若是粮草没事,宋瑜这么个大佛定也不会有事的。   原本也并没有确切的消息证明粮草被劫是真的,一切也不过是他无端的猜测罢了,即便宋瑜真出了什么事,他只身前来,恐怕收尸都轮不上他。   但是那又如何呢,不亲自确认一回,他饭都吃不安稳。   再者,他原本便有心跟着出来,宋瑜有事他要来,即便无事,他刚好也有个借口过来。   在广庆城确实呆着舒适又安全,他如今怎么说也还是个下人,没道理主子在外上刀山下火海他在家里享福吧。   边城的天空又远又开阔,高大的山脉极少,江余沿着官道往回走。原是一心赶路,并不曾注意附近的小村子,如今要找个地儿落脚,这才打量起来。   靠边城近一些的村子都没了人烟,篱笆倾倒,屋门大开,屋里头凌乱非常,似是被打劫一般。   原本这些地儿最适合居住,但是江余还得托人打听消息,如此倒是又不合适了。   好容易才寻了个离边城近,有些偏僻但是却有人居住的小村子安顿下来,江余便换了粗布衣裳出门跟村民打听消息。   平源村不算是个大村子了,从前到后也不过十几户人家,如今新年刚过,村里全没有半点喜庆的意思。平源村靠近边城,战事一起,附近村里的劳壮力都被征兵入伍,如今村子里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   江余这般突然出现的生人,原是不该如此轻易被接纳的,好就好在在江余长的好,虽然半个月风吹日晒的让他面上多了些风霜,但是一身粗布衣裳下依旧俊秀出众,不像边城这儿的人,更与宗岚人不同。   村民倒也信了他关心兄长偷偷出来的托词。   江余自个进不了城,便托了能进城的村民帮他瞧瞧。   他也不叫人打听什么,只是让他们看看城中兵士的状况,以及他们漏出的只字片语,或者给了村民银子托他们买些衣物米粮,多余的银钱则当他们的跑腿费用。   平源村虽大,到底是农户人家,江余出手大方,又不是什么大事,着实有许多人愿意帮他的忙。   “鱼哥哥,”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拉了拉江余的衣摆,“今日讲什么故事?”   江余长的好,又平易近人,似乎去的地方也多,会讲许多有意思的故事,村子里头的小娃娃们如今最爱便是等他有空的时候给他们讲讲外头的事儿。   连一些年纪大一些的,一辈子没离开边城方圆百里的老人也愿意听他讲外头的见闻。   “小丫,你娘可回来了?”江余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边城里头如今还能买到米粮布匹,城中的兵丁们偶尔还会谈笑,平源村离边城近,偶尔传来的消息也有些依据,据说城中虽有流言说粮草被劫,但是军中却一直不曾缺了粮食。   江余猜测,当初那粮草被劫之事可能确有其事,只是最好却并未被劫走,那么定也是起了冲突的。   也不知道宋瑜有没有受伤。   “娘昨晚便回来。”   “小丫自己先去玩,哥哥找你娘有点儿事,待会再来给你说故事。”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对于大人的事儿并不敢兴趣,只是点了点头,“那哥哥你快点来哦。”   江余笑了笑点头答应,便往小丫家中过去。   巧的很,江余行到半路便遇到小丫的母亲王氏,王氏的两个而和丈夫皆被征了兵,家中如今只余了一个小姑娘和年迈的婆母,生活着实不算容易。   “哎哟,我这刚巧要去找你呢。”王氏一手拎着篮子,看着迎头而来的人笑道。   “王嫂。”江余叫道。   “你托我的事儿办好了,昨晚见你屋里灯灭了,没敢去打搅。”王氏将手里的篮子递给江余,“这是你托我买的点心,这是多下来钱。”   平源村位置偏,也没什么人路过,他如今暂时也不打算离开,便托了小丫的母亲王氏帮忙,去边城找找有无祥庆的布庄,若有的话便替他转交一封信件。   江余接过篮子,却不曾接王氏手中的钱,“又没几个钱,嫂子巴巴还我做什么,劳您这般帮忙,我也没什么可回报的,若是这些个茶水钱还要还我,那我下回可不敢再劳烦您了。”   王氏也不是真想还给他,推了一回便又美滋滋地收下了,这个叫江余的俊俏后生身家可丰厚的很,他所说的茶水钱可抵得上他们几日的嚼用了。   江余又了件事儿,当初不告而别,如今既然安顿下来,倒是要先传个信回去,若是信能传道宋瑜手中那再好不过了。   只是不等江余与王氏道别,便听道尖锐的惊叫声从村口传来。   江余心中一突,赶紧跟着王氏往声音处跑去。   只是到了半路,便远远见了三个骑了高头大马,一身异域服饰的男人挥着刀沿路撞飞的来不及躲避的村民,江余甚至看到一个面熟的村民被瞬间削飞了半边脑袋,鲜红的血液撒了一地。   江余有些想吐,哀嚎声音一瞬间便在整个平源村响起,还伴着异族人的张狂的笑声。   明明只有三个人,平源村没有百人也有几十人,只是一个个皆是老弱妇孺。   王氏扯了江余便要跑,江余木然地跟着一道往边上躲,只是人的两条腿又如何跑的过马。   在一个大汉挥了带血的弯刀往王氏身上砍下之时,江余用力将王氏推开,自个一个后仰避开了带着风声扫过他鼻尖的刀刃。   余光瞄到马背后方露出一个尾巴的箭矢,在马呼啸而过之时瞬间伸手抽了出来。   大概被江余的行为惹怒了,马上的大汉眯了眼驾着马回过头。   王氏回头看看两人,赶紧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一边的屋子里头。   江余呼吸急促,身后一片杂乱哭叫哀嚎之声。   看清江余,那个肤色黝黑满脸胡须的大汉顿时拿了弯刀跳下马来,有些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个没几两肉,长的比他们部落中女人还干净漂亮的青年,提起刀便往江余这般冲了过来。   这是第一个胆敢反抗的人,大汉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打算让这个人死的更痛苦一些。   一侧身便躲过了大汉的刀,江余握紧了箭柄反手刺向大汉握刀的手。   等江余夺下大汉的刀一刀结果了他时,大汉那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论武师傅还是卓承兴,哪一个都不是普通兵丁,全部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如何能在一个皇子身边当侍卫,一个能当上禁军教头。   江余除了当初那一套剑法。其余教的皆是对敌的功夫,两年下来,该学的也都学会了,对着普通的兵士力量可能有所不敌,但是技巧什么的,绝对占的了上风,特别是一对一之时。   江余看着死不瞑目地异族人,瞳孔缩了缩,捏着那把夺过来的刀,上了那匹站在一旁的棕色大马上,那下后头别着的弓朝着另外两人处寻去。   他们方才便已分头往村子里行去,如今只要往哭嚎声出过去便定能找着人。   拉弓搭箭,远远瞄准马上挥舞着弯刀之人,放开手。   白羽箭矢一头便射中了马身之上,那匹马惊的撅了蹄子,瞬间将不设防的异族人甩下了马。   江余驾着马儿,学者那些屠村之人的模样,伏在马背之上,借着马飞驰的力量,一刀结果了那人。   脖子上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江余的衣摆,掉转头如此再解决了最后一人。   一切结束后,江余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背之上,落了满身鲜血,平源村一片凄凉哭泣之声。   怪不得,先前离的近的几个村子全部空了,如今他倒是晓得了。   原本便没多少人的平源村,这会儿更是死了大半。   跟着余下的人将死去的村民埋葬,其余人收拾了东西,便跟着江余一道往边城去了。   这会儿江余倒是混在村民之中被放入了城中。   没等安顿下来,江余直接便去了祥庆布庄,只是不巧,掌柜的倒是又出了门,江余只好留下一封书信托给伙计帮忙转交。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上一章有些怨声载道的样子,所以今天早点更新   作者解释一下:这本是甜文,甜文,甜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至于小鱼是不是蠢,请看书名 第61章   宋瑜收到江余的信件之时已是几天之后了,立即便派了人去平源村接人,只是待洛掌柜垂了头跪在他面前时,有些烦躁的揉了揉额吐出一个字:“说!”   “禀公子,我们的人到平源村之时,村子中已是半个人影也无,只余三个宗岚人的尸首。”洛掌柜道,“村子里还有干涸的血迹,且村子后头有新土,并未立牌似是匆匆掩埋的。”   “去查,余下的村民去了何处。”宋瑜面无表情道。   洛掌柜躬身应是,立即退了出去,转身出门之时身后屋子里头似是有杯盏碎裂之声。   宋瑜闭了眼,眉头紧皱,握住扶手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为何这般不听话!   这两日前线战局又开始紧张起来,城中气氛渐渐变得紧绷戒备起来,洛掌柜也算是个长袖善舞的生意人,在边城这些年,查这么些小事儿其实不费什么事儿,只是这会儿时机凑的实在不巧,难免束手束脚起来。   洛掌柜不由猜测,这怕也是他主子没有直接派了兵士直接起查探的原因,前方正拼了性命在与外族战斗,他却占了兵力寻人,怕是没脑子的人才会干的事儿。   双方互相试探了两日后,前线与宗岚人战争的号角正式吹响了,伤残之兵开始不间断地往城中送来,而边城又开始弥漫起压抑,血腥,沉重的氛围。   这会儿江余已经安顿了下来,住在城南边的一座小宅子里头,如今边城有战事,一些商贩早早便离了边城,租赁一座宅子着实便宜的很,而因着江余的救命之恩,村民让江余顶了平源村一个死去村民的名,如今江余也算是有了户籍。   连日不得安睡,在边城战鼓敲响之时,江余也不再往祥庆布庄去,看着那些个伤兵,江余想到当初平源村那血腥的一幕幕,放下了儿女情长,与边城的百姓一道,帮着这些刚从战场下来的兵士熬药,处理伤口,做一些他能做的事儿。   洛掌柜焦头烂额,布庄这些时日也关了门,他再一次回到布庄里头已是好些天后,宗岚人再一次被击退。   待时局稍定,布庄中的伙计再碰上洛掌柜已是半个月后,好在祥庆的伙计向来机灵,并不曾将那封看似无足轻重的信件忘记,“掌柜,前些时日有一个公子送了一封信来,让我转交给您。”   “又有信?”洛掌柜当初便是收了一封信,这才忙了这些时日,听闻又有信,立即便跳了起来,“赶紧的,拿来给我。”   这些日子,他那主子将他叫去询问的间隔越来越短,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了,洛掌柜也知道这时间拖得久了些,但是如今兵荒马乱的,实在是不好打听消息。   待看清信封外头的字迹,确实与上一回一样后,便立即跳了起来,赶紧的送到了宋瑜如今的宅子里头。   忙了好些天,那些送来城中的兵丁,有些保住了性命,有些伤重挣扎些时日后还是走了,江余心思跟着起起落落。   如今战事一歇,军中有了余力来照顾那些个兵丁,江余便回了阔别好些日子的家中,随意打扫了一下,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再搓洗干净身子,便一头倒在了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连外头木门被敲的砰砰作响也不曾醒来。   看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宋瑜面无表情道:“拆了。”   在时隔近四个月后再看到江余那张脸时,宋瑜心里充斥了庆幸,怜惜,愤怒等各种情绪,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也能有这般多的情绪。   江余就像是个引子一般,在他原本以为平和的毫无波澜的心湖中搅起狂风巨浪。   原本便不健壮的人如今又瘦了许多,肤色也黑了,露在被子外头的一双手更是带着还未褪去的红肿,看着眼底带了青黑的人这会儿睡的沉的人,宋瑜压下心中的情绪。   将带来的人都遣了出去,宋瑜索性也脱了衣物上了床,睡得死沉的人动了动身子,很是习惯地在宋瑜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不动了。   宋瑜无声地笑了笑,决定先养好精神再收拾这个不听话到处乱跑的鱼儿,自接到江余的消息以来,他便不曾睡过一个好觉,这会儿丢失的宝物又回到自己怀中,他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江余再次醒来之时,屋子里一片昏暗,而他更是喉头发干,有一种熟悉的晕头转向之感。   伸手想要摸摸额头,只是他一动,便感觉到手腕上似是栓了东西,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带着硬物坚硬感,而外头却是棉布的触感,因着有悬垂之感,江余便继续再往下摸去,竟然连着锁链。   江余吃了一惊,立时便坐了起来,锁链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被子从身上滑落,他却不曾感觉到熟悉的寒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屋子里头似是烧了地龙。   江余在黑暗中瞪大了眼,试探地叫道:“公子?”   “宋瑜?”   半响,屋子里头依旧不曾有人回应。   江余掀了被子,赤着脚下地,屋里虽然昏暗,却并不是不能视物,依旧有烛火的光芒透过窗纸映入屋子里。   这间屋子显然不算小,至少比江余租赁的屋子要大的多,如今谁又能无知无觉的将他带到这种地方来又悉心照料他,在边城,江余认识的人可不多,且没有一人有这般财力。   除了,那个他寻了许久的人。   心砰砰跳了起来,江余抬脚便往门边走去,直到手腕一紧才惊觉,自己好像被锁起来了。   满脸茫然地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原本紧闭的门吱嘎一声响,便被人从外头推了进来。   门外暖黄的光瞬间便照亮了江余脚下的位置,江余看清了这屋子的摆设,也看清了门口那个高挑的身影,便如同头一回相见之时那般,披了一身光芒慢慢地出现在江余面前。   看着一身单薄的衣衫,赤着脚站在地上的人,宋瑜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能赶紧上前将人拦腰抱了起来,江余倒是乖觉,立即伸手便环住了他的脖子,极其乖巧的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步动。   瞬间便叫跟在宋瑜身后端了汤药的侍从看直了眼,他这位突然出现的主子向来都是生人勿进的模样,即冷淡又严厉,特别是这两日,跟在身旁伺候的人更是战战兢兢地生怕做错什么事儿。   何时有过这般紧张的样子。   昨日与江余一道从响午睡到晚上,宋瑜一醒来便觉得怀里头如同抱了个暖炉,一摸江余脑袋,果不其然,竟是发起热来。   只得赶紧抱了人回了边城的府中,叫了大夫来瞧,倒是诊出了个“忧思过重,气血两虚”的脉来,叫宋瑜生气也不是,心疼也不是。   不过才几个月不见,便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可是记得,上一回找了大夫来时,这鱼儿可是半点毛病也没有。   原来还想着惩罚,这会儿也只能好好养着了。   “药碗放着,将灯点上便下去吧。”感觉到环绕在脖子上的手臂越收越紧,宋瑜吩咐道。   不过一会屋内便光芒大亮,等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嘎声被合上之时,宋瑜才拍了拍这会儿即便被放在了床上却依旧将头埋在他脖颈间的人。   “先吃药。”   怀里的人不说话,紧接着动了动脑袋,左右动了动。   摇头,拒绝?   呼在脖子上的气息带着灼热感,宋瑜眯了眼,压下心里冒上来的火气哄道:“听话。”   显然怀里的人并不领情,依旧摇了摇头,宋瑜觉得自个儿的心火烧的更旺了些,只是待感受到脖子上湿意之时,心里那越燃越旺的火苗瞬间噗地灭了个干净,一点儿火星也没有留下。   “不喝便不喝吧。”这大概是宋瑜两辈子加起来立场最不坚定的时候。   待桌子上摆着的药碗上袅袅的白色雾气散尽,江余这才松开抱着宋瑜脖子的胳膊,除了面上一点因着发热而浮起的绯红,倒是半点别的情绪也不露。   若不是脖子上还残留的一点水渍,连宋瑜怕也看不出这人曾经哭过。   还不等宋瑜说什么,脖子上依旧不曾放开的胳膊又迅速收紧,唇上更是覆上两片柔软的唇瓣,口腔中也滑入一条热的异常的舌,毫不客气的到处挑火。   宋瑜瞬间便收紧了松松揽在怀中人又纤细了不少的腰肢,反守为攻将人吻的只剩下喘气的份后,艰难的将人松开。   “别闹,还病着呢!”   江余可不管,在宋瑜撤开之时伸手去扯他的衣服。   宋瑜按住他的手不许他动,江余身体好的时候力气便比不过宋瑜,这会儿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顿时不动也不说话了,只拿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直看着他,虽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宋瑜却觉得他如果拒绝的话,江余便能瞬间哭给他看,无奈道:“你还发着热。”   江余不说话,手指动了动依旧扯他衣襟。   僵持半响,看着江余半点没有软化的样子,最终,宋瑜只能将人揽了过来,温柔地吻他,更温柔地抱了他。   一回之后,江余便又昏睡了过去,宋瑜有些无奈地起了身,亲自将人收拾好,又叫人熬了药过来给他喂下去。   弹了弹将人拴住的锁链,解了开来。   这分开一回,他倒是越发没法子拒绝这鱼儿了,怕是江余若是再给他哭一回,即便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了办法给人弄下来吧。 第62章   这回江余的病倒是来势汹汹,不像前几回吃了药退了热没两天便好了,倒是反复烧了三日,白日里好端端地,一到半夜便又发起热来。   倒是让宋瑜也跟着被折腾了几晚,江余不舍得,想让他去休息,他也不听,守了江余三日,倒是惊得府里下人眼珠都差点掉下来。   在烛火下看着宋瑜显了疲累之色的侧脸,江余心中一动。   “你...”你是不是也与我一般?   一般什么呢?   心悦于我?   在宋瑜听了声音,漫不经心地看向他时,江余又改了口,“你可别被我过了病去。”   江余话音一落,宋瑜原本还满是懒散之色的俊脸上。立即扬起一个似笑非笑地弧度,“别忘了,送来的药谁帮你喝了一半。”   江余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想到先前昏睡醒来之时,刚巧遇着宋瑜正在喂他喝药,只是喂药的方式着实让人有些不好意思。   看着宋瑜的目光立即开始发飘,接着原本便因着发热而水汪汪地双眼更像是要滴出水来。宋瑜伸手便捂住了他的眼,哄道:“睡吧。”   “哦。”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在床上躺了七八日后江余总算是恢复了精神。   宋瑜只以为江余这两个月吃了些苦头,却在江余拿了剑舞动的时候,他发觉,或许不只是吃了些苦头而已。   原本还只是有了青年的雏形少年,这会儿便全然有了青年人的样子,即便依旧面若好女,却再也不会有人将他错认成女子了。   不仅是他皮肤被边城的风沙浸染了风霜之色,更是因着他冷淡却温和的气质中带上了一丝锐气,原本清澈的眼眸不经意间甚至会流露出少见的凌厉之色。   吾家少年初长成,眉眼如画温如言,大概便是形容如今的江余吧。   当然,是放下手中的凶器,静静站在那儿的江余。   几个月不见的卓承兴似也看出了一些苗头,毕竟也算是半个师傅,抽出随身的佩刀便走上前去,“小鱼儿,来切磋切磋。”一试便知道哪里变了。   江余的攻击的动作不再如曾经一般带了犹豫,异常的果决,卓承兴也有些了然,回头便与宋瑜说道:“怕是见过血了。”   宋瑜倒是想到当初洛掌柜所说的话,平源村异族人的尸首,想着大抵是与村民一道做的,“也好。”   “毕竟,他也是个男子。”虽然他愿意一直将人庇护在自己身边,但是世事无常,有些自保能力也是好的。   今年开始,上京的形势怕也要开始紧张起来了。   如今已过了春分,再过不久天也该回暖了,宗岚本也是因着去年气温骤降,粮食短缺才突然攻打边城,该是想抢些粮食回去过冬,只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久该又到农时了,这丈也打不久了。   嘉和帝早便下旨让他速回上京,且粮草援兵皆已到达,宋瑜原也该回去的,只是曾经刺杀林宴和陈博轩的刺客到如今依旧没有动静,也不知是形势有变放弃刺杀,还是依旧在暗处等待时机呢?   边城乱了近半年,着实不好查。   宋瑜想等,但是形势比人强。   他一个纨绔皇子不但护了粮草,还在军事要地迟迟不归,即便宋瑜无他心,怕也容易招了有心人的眼。   离开前夕,宋瑜在府里摆上了一桌家常菜,请了林宴过来。   林宴的年纪比嘉和帝还大上两岁,性格也带了林家人没有的耿直,更常年在军中呆着,最看不上的便是宋瑜这般的纨绔子弟。   即便这会他难得办了件漂亮的事儿,看着身边跟着一个异常俊秀的青年时,林宴便对他没好脸色。   若非宋瑜身份,他怕是见了面便要教训他。   林宴一坐下便直接问道:“殿下唤了下官前来有何事吩咐?”   倒是一句客气话也不曾有,君臣之线划得清楚。   宋瑜也不在意,“前些日子形势紧张,本王也不好与舅舅叙旧,如今父皇催着本王回京,这会儿再不与舅舅见上一面,怕下回再见也不知何时了。”   “不敢当殿下一声舅舅。”   宋瑜对这个不知变通的老顽固也有些头疼,自从年少之时改了性子,他父皇倒是不曾多说什么,反而是这个舅舅暴跳如雷。   吃了一顿午膳,话也不曾多说几句,宋瑜便将人送出门去,“虽然我不过是个纨绔,舅舅到底还是我舅舅,这些日子出门且多带些护卫。”   “表哥的嫡女如今该是五个月了,舅舅还未见过吧。”   林宴耿直,却不傻,宋瑜这番话说的隐晦,意思却也明白。   皇子们皆已长成,夺嫡之争怕是难以避免,只是林宴忍了一个午膳时间,最后还是没忍住,“你表哥已有嫡子嫡女,你都这般年纪了,却是半个子女也无,你这纨绔当的也着实失败。”   林宴不仅对宋瑜不知上进心怀不满,跟是对他这个断袖之癖耿耿于怀。   宋瑜一笑,“确实。”   林宴甩袖而去。   见人走了,宋瑜便带了江余与卓承兴转头往陈博轩府中去。   宋瑜虽与陈容轩交好你,但是与陈博轩却不算熟识,并且也有许多年不曾见了。   印象中该是与陈容轩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宋瑜才一入府,他便亲自迎了出来,眉眼间倒是与陈容轩有五分相似,却粗狂的多,面色黝黑,离得远远便听到一阵豪爽的笑声。   “殿下,许多年不见了。”陈博轩先向宋瑜行了一礼,转头看向他身后,“卓承兴!你这小子,来了居然也不来找我。”卓承兴跟着哈哈笑起来,调侃道:“将军事忙,哪有空见我这等小虾米。”   “你这是欠收拾吧!”陈博轩啪啪拍了拍卓承兴的肩,“若不是你父亲不许,你这会儿也用不着羡慕我了。”   “不过,你这回倒是托了殿下的福,也能见识见识这边城风光。”   “可惜,”想到什么,陈博轩收了笑摇摇头,“来的不是时候。”   卓承兴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一瞬,陈博轩便立时又笑了起来,“殿下,走,听说您也好酒,我这可是有好酒。”   江余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谈笑,倒是觉得这陈博轩挺亲切的,比之林宴可要亲切多了。   跟着他们进了屋,不过一会儿便有兵士抱了酒坛进来。   三人倒是便吃边聊了起来。   桌上三人皆是海量,酒过三巡,尚算清醒之时便停了下来。   陈博轩可比林宴要好说话的多,宋瑜不过提了一句,他立即便明白了。   告辞离开之时,陈博轩甚至将人送出了大门之外。   原本这趟也算是宾主尽欢了,只是意外若是被人所预料,又如何叫意外呢。   江余跟在宋瑜身后,宋瑜这会儿正与陈博轩说话,江余一眼注意到陈博轩身后,一个垂了头的兵丁正从里头走了出来,径直朝陈博轩走去,他原以为是有什么事儿。   只是当那人突然抬了手之时,江余看到他手中一闪而逝的兵器反光,立即吼道:“小心!”   江余这声吼刚出口,四面突然涌出一群蒙了面的黑衣人来。   此时天色已暗,不过尚且能看清楚人罢了。黑衣人手中的刀光闪烁,江余原以为是冲着陈容轩去的,没成想尽是连宋瑜都不放过。   看着朝宋瑜劈砍而来的兵器,江余心中一股暴虐之气猛的涌上来。   陈博轩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江余的一声让他立即便反应过来了,侧身避过了捅向他背后要害的刀。   陈府门前瞬间乱成一片。   宋瑜一瞬间便将江余一把护在了身后。   只是待江余抽了藏在靴子中的刀,矮下身迅速地一刀捅进其中一个黑衣人腹部时,宋瑜松了手。   说起来也不过眨眼间的事儿,到底是陈博轩家门口,在闻声从屋子里涌出的士兵赶到之时,那些黑衣人又迅速地退离了。   陈博轩制住了方才对他下手的人,可惜人一被擒住,不过一会便口吐黑血,显然该是死士之类的人了。   而陈博轩虽是避过了要害,却依旧被刀划了一道口子,那点小伤对于军人来说原是根本不必在意的,坏就坏在那刀上淬了毒。   接着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好在那毒虽然毒了些,但是到底伤口不大,又救治及时,陈博轩倒是没什么性命之忧。   三人倒是一道在陈府住下了。   将烂摊子交给闻讯赶来的官员,宋瑜便与江余一道回了给他们安排的屋子。   看着一点也不曾动容的江余,宋瑜有些头疼,他是想着叫江余有些自保能力,但是,这杀人不眨眼的样子着实让他有不祥的预感。   “小鱼儿,我有话...”   “公子,我有事...”   巧了,两人倒是一道开了口。   对视一眼,宋瑜笑说:“你说。”   江余在宋瑜一侧坐下,“我是想问,公子打算何时回京?”   “大抵便是这些天吧。”   “我,”江余顿了顿,抬眸眼神闪烁地看着宋瑜,“我能留在边城吗?”   宋瑜像是没明白一般,问了一句:“什么?”江余看着宋瑜慢慢沉下脸,看向他的眼神变的危险而暗沉,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不怕死的重复道:“我能留在边城吗?”   控制住突然窜上心头的怒火,宋瑜还算冷静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江余继续拱火。   宋瑜毫无温度地一笑,伸手便抓住了江余捏了茶盏的手腕,将人抓了往房里去,江余没挣扎,甚至配合的被他扔到床上。   只是在嘴唇被异常粗暴地啃咬时“嘶”了一声。   然后听宋瑜高高在上的沉声说了一句,“你说为什么。”   “那你娶妻,我怎么办?”江余捂着唇,看着宋瑜的眼神闪亮,宋瑜将他护在身后时,江余便觉得,或许他可以试探试探。宋瑜眯起眼,“我不会娶妻。”   “你还有个孺人,还有一众风姿各异的男宠。”   “我心悦于你。”江余不停顿的说道,“你对我可是如此?” 第63章   江余慢慢放下捂住唇的手,不闪不避的看向宋瑜的眼里带了些许外漏的紧张。   若是宋瑜对他也有意,那么他便与他一道回上京,若是......   若是......   虽然宋瑜对他来说是极重要的人,但是江余独自出门一遭,却是也有些感悟,他确实再不是曾经手无寸铁,一无是处的哥儿了,他是个男人。   再者,他如今也算是个有户籍的良民了,即便独自一人,也能像个男人一般好好的活下去,左不过是活的苦一些罢了。   人生在世,情爱也并非生命的全部。   江余的直白及时的熄灭了宋瑜心中突然滋长的火苗。   “你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好?”宋瑜可不是江余,年纪大了,对于那些个情情爱爱地,总是耻于出口。   只是他的话一出口,便看到江余原本期待的目光渐渐染上了失望,连带着原本微微上翘的唇角也似是无力的落下来,及时补充道:“你与旁人是不同的。”江余垂下的眸子再次抬了起来,“只是如今是不同的吧,便如你那些男宠一般。”宠爱时柔情蜜意,不久时便丢在后院中自身自灭。   “他们不过是戏子而已,”宋瑜看着江余的眼睛强调道,“单纯便是戏子。”   “你不必在意他们。”   “你与他们不同。”   江余目光一闪,“你虽没正妻,却有个孺人。”   “她留着以后还有用。”   这算是解释吗?   或者说,这算是变相的回道他的问题吗!?   “若是,”江余试探道,“若是王爷何时厌倦了小鱼儿,那便让小鱼儿离开王府吧。”   “小鱼儿不是女子,没有那般宽阔的心胸,我怕嫉妒会叫小鱼儿变得面目全非。”江余落寞的说道,“不论你有了旁的男子还是女子,我怕是都无法无动于衷。”   “不会有那一天。”   宋瑜伏下身,直接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既能说出让他怒火中烧的语句,又能瞬间熄灭那股火焰的嘴。   江余弯了弯眼,伸手搂住了身上人的脖子。不会有那么一天,这算不算是给他的承诺呢?他就当是了。   第二日,确定陈博轩的伤势无碍后,宋瑜便领着人回了自己府中,挑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便出发往上京去了。   因着那日的刺杀,广庆府总兵也怕这个要命的皇子在自己辖区内出个什么意外,派了一队精兵护送他回上京。   在上京已有爱俏的姑娘换上轻薄的夏装之时,江余跟着宋瑜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奢华的燕王府中。   这一回,江余倒是没了上回的忐忑,甚至在他行李中还备了许多专门送给认识小公公的小玩意。   宋瑜依旧要先去宫中拜见嘉和帝,当然依旧轮不到江余跟着,江余倒也乐得轻松,与小内侍们一道将行装收拾好了,再将带回来的小玩意直接给了和顺与德顺。   待江余与和顺一道吃了晚膳之后,宋瑜才从外头回来,江余依旧跟着过去伺候,只是这回倒是不曾再从宋瑜屋子里头出来。   和顺与德顺一道进屋收拾时,便见落了一地的衣裳,其中便有江余方才穿的。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旁人不晓得,但是宋瑜院子里人哪会不知道,虽一年之前江余看着与宋瑜的关系便不太单纯,但是贴身伺候的内侍却知晓,两人当时并不曾有实质性的关系。甚至江余还一度隐晦的躲过宋瑜。和顺甚至猜测过其实江余对他们家王爷其实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不然为何既不邀宠,见了后院的那些男子们却再也不肯往后头去。   不过出门一载,到底还是落到他们家王爷手里了。   和顺叹息,收拾屋子垂眉顺目的退了出去,转头便禀了福德,福德摇摇手表示晓得了。   第二日,江余起身之时,宋瑜倒是也跟着起来了,两人一道去校场对练,当然,即便宋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江余也是打不过他的。只是不带这般欺负人的。在宋瑜再一次挑了他的剑,并一脸淡然地将被他故意绊倒的人搂在怀里时,江余恼了,直接一把拽住宋瑜的衣襟将人拉了过来,难得凶猛地吻上去,结结实实地咬了人一口后,退了开来。   宋瑜舔了舔唇,尝到一点腥甜。若是一年前的江余还是个能让他随意摆弄的小猫仔,如今便是这猫仔长出了爪子,时不时的便会亮出爪子给他挠上一道。江余原本是想跑的,可惜被宋瑜紧紧揽在了怀里,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他便不动了。抬头看到宋瑜唇上一点红色,目光暗沉地看着他,江余眨了眨眼,又满脸讨好的凑上前,伸出舌来舔了舔宋瑜唇上的伤口。这回倒是真像一只猫了。衣衫轻薄,这么近的距离,又才练了半个时辰,这会儿两人皆出了薄汗,靠的的近了,就像两个火炉一般,热的像是空气都要点燃一般。宋瑜瞬间便按着怀里的人吻了回去。直到江余被按在校场的墙壁之上时,才有机会开口说道:“光天华日之下,王爷好不要脸。”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宋瑜额头抵着江余,眸中暗沉,声音中却带了点笑意,“也不知是谁更不要脸一些。”   江余抱着宋瑜的脖子,弯了弯唇,也不说话,凑上前去蹭了蹭宋瑜的脸。   宋瑜唇边的笑容一闪而过,在江余猝不及防下抬起他一直腿,架在手臂之上。   宋瑜比江余高了近半个头,这样的姿势,江余的腿近乎被掰成了直线,在江余惊讶的目光中,宋瑜恶劣地说道:“韧性不错。”   待宋瑜揽在江余腰上的手往下移动时,江余才慌忙道:“我不要野合。”   宋瑜几乎要被他逗笑了,“在王府中算哪门子野合。”   看着男人唇边的笑容,江余控诉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宋瑜挑了挑眉,“那是怎么样的?”   “嗯......”   看破凡尘,清净无为,八风不动的...样子!?   江余傻吗?   他当然不傻!   要是宋瑜现在还是那个样子,那他可真的要哭了。   所以,江余目光一飘,原本推拒的动作立时一顿,抬手便将人给抱住了,“王爷这样很好。”   “叫我怀瑾。”   “......”   “怀瑾。”已经许久不曾害羞的江余,叫出这个名字时脸上倒是浮起了些绯色。   宋瑜勾着唇凑到他耳边,“这么说,小鱼儿是答应同我野合了?”   “什么野合,”江余一本正经道,“我们在王府中哪哪门子野合。”   只是不等宋瑜说什么,江余动了动腿,“不过,光天化日之下,若是被人听了去,着实有伤风化,王爷的一世威名可保不住了。”   闻言,宋瑜忍不住抱着江余笑起来。自从在边城那个晚上过后,江余在宋瑜面前却是越来越放得的开了,就像是完全敞开了心扉一般。让宋瑜忍不住更加纵容他,宠爱他,然后,狠狠地疼爱他。   当然,宋瑜不过是逗逗江余罢了,他也着实舍不得在这些个随便的地方要了江余,对他来说,江余不是玩物,光天华日之下对他做出出格的事儿也算是一种折辱。将人松开,在江余对他露出一个笑的时候,伸手帮他将衣衫整理好。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合意居。   宋瑜也不曾叫人送水,直接便去了合意居后头的浴房中,只留了江余伺候。至于到底是谁伺候谁,那便不好说了。等两人一道从浴房中出来之时,早便过了早膳时间。   “禀王爷,陈公子在前厅求见。”   宋瑜不过才吃完早膳,福德便前来禀报道。   “这个时辰?”宋瑜放下江余递来的帕子起了身,毕竟今日并非沐休日,陈容轩这会儿该是宫中应卯才是。   “我去瞧瞧,”对着还在吃早膳的江余,宋瑜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若是累了便再歇歇。”   江余转开头不理他。   福德快速地瞄了一眼宋瑜的脸色,看着竟是半点不在意江余这般不分尊卑的样子,心中多了些猜测。   燕王府的前厅也比一般官宦家中要大的多,陈容轩坐在其中,不知为何,心中却空落落的。他与宋瑜十几年的交情了,自从宋瑜的燕王府建成之时开始,何时如此在前厅等过,每次来拜访,福德皆是直接领了他去合意居,这回竟是直说要先去禀报。定是有什么变了。待看着那个一身玄衣的俊美男人,依旧如同一年前那般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向他行来之时,陈容轩露出一个笑。只是这个笑到底还是在宋瑜靠近时,僵在了脸上。   “你今日竟是不当值吗?”看着陈容轩一身家常衣裳,宋瑜以为他记错了日子。   目光在宋瑜唇上停了一瞬,陈容轩笑了笑,“一年未见,原是想瞧瞧你被边城的风沙摧残成如何了,好叫我开心开心,没成想,你倒是半点不曾改变。”   “连这风流的性子都不曾改了。”在宋瑜挑眉之时,陈容轩凌空点了点他的唇,“难道边城那般地方,还能叫你带回个俊俏郎君,你这口味可着实叫人吃不消。”   “你嘴何时变得这般毒了。”宋瑜笑道,并不曾在意。   “我向来如此。”陈容轩也笑,转了话题,“我大哥如何了?可是真的没有大碍?”   宋瑜了然,也难怪陈容轩这般急急便过来了,他与陈博轩可是亲兄弟,亲近的很,该是早收到信了,这会儿也不过来找他确认罢了。   倒是细细将事情说了。   陈容轩也不曾多呆,问清了情况,连午膳也未曾留下来吃便离开了。   天渐渐暖了,这会儿日头照在身上已有了热意,陈容轩脸上却带着凉意,“去查查,燕王这回可带了人回来,燕王合意居中都住了谁。” 第64章   “二公子,国公爷让您回了府便立去书房见他。”陈容轩一回到自个人院子里,贴身小厮便上来禀报道。   “知道了。”   陈容轩闻言也没进屋,转身便往陈国公的外书房去了。   陈国公年近五十,头发白了大半,却依旧精神烁烁,明明是个武将,面上却带了文士的儒雅,陈容轩眉间之间倒是像极了他,只是这个性子反倒是不像。   这会儿正执了笔站在案前练字。   侍女利索地给陈容轩上了茶便退躬身了出去,而陈国公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来。   “来了。”   “是,父亲。”陈容轩拱手了说道。   他与陈国公关系并不算亲密,陈国公对于他,似也不大管的样子,连前些传出些不好的留言也不曾说什么。   陈容轩起身后走上前去,一眼便看清了桌案上横铺着的白色宣纸上“忠孝仁义”四个大字。   “父亲叫儿子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陈国公看着这个性子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儿子,笑道:“怎么,没事为父便不能叫你过来了。”   “父亲说笑了。”   陈国公走到窗棱边上放了棋盘的榻上坐下,“来,过来陪我下盘棋。”   看着面上带了笑的父亲,陈容轩应了一声,过去一道坐了下来。   “今日去见过燕王了?”   “是,”陈容轩摸棋子的手一顿,“大哥伤势确实没什么大碍,我也放心了。”   “那就好,”陈国公点头,落下一子,“我们陈家倒是与皇家一般,皆是子嗣不丰,到了你爹我这一辈也就得了你们两个男丁,若是你大哥出了什么事儿...”   陈国公摇摇头,“这国公府败不败倒是没所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大哥成亲这些年了,倒是得了两个姑娘,如今这一回,我倒是怕你大哥无人捧盆。”   这简直是诅咒陈博轩英年早逝一般的晦气话了。   陈容轩看了自个人的父亲一眼,又垂了眼,“父亲严重了,大哥正值壮年,这些年也风调雨顺的,宗岚这回元气大伤,近十年边城也不会再起战事了。”   “确实,”陈国公也认同,“只是你大哥这伤也不是因战事,天灾人祸,左不过一个人祸。”   “父亲...”“容轩,不孝有三,你可知道。”陈国公突然道。   陈容轩抬眼,看着陈国公白了一半的发丝,艰难道:“儿,知道。”   “半个月后,平原公主府有个赏花大会,你与你母亲一道去吧。”   平原公主,嘉和帝的胞妹,宋瑜的姑姑,育有二子,皆已娶妻,从不掺和朝堂之事,只是年纪大了,却着实喜欢办各种花会,酒宴,邀请未婚的男女参加。   这是个什么名目不言而喻了。   这种花会,不只是陈容轩,连宋瑜也会一道去,但是往常,他们去了也不过是看在平原公主的面子上罢了。   如今,陈国公这般说了,那这回子花会便与往日不同了。   “去瞧瞧可有中意的,若是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让你母亲帮你选个秀外慧中的姑娘吧。”   陈国公收了笑,看向陈容轩的目光中带了慎重之色,“原想着你是幼子,你母亲宠一些也不打紧,你自个儿也争气,靠着自己进了礼部,即便不想娶妻我与你母亲也不曾逼你,只是我许你逍遥了这些年,如今又不同往日,你也该收收心了。”   陈容轩心中一跳。   “你三妹也到了花嫁之年,你合该为底下的妹妹们考虑考虑。”   陈国公府可不只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还有几个妹妹,甚至还有陈容轩小叔家的一个堂弟与妹妹们,陈容轩这个二哥哥不成婚,下头的弟弟妹妹们皆是不好越了他去。   陈容轩沉默半响,才应了个“是”。   那一局棋,陈容轩下的相当没有水准,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输了个彻底。   第二日,陈容轩拿了酒去了燕王府,却被告知宋瑜出门去了。   陈容轩笑了笑,说了声“罢了”便独自往平康坊去了。   平康坊中多妓馆,陈容轩进了最大的一家,入了雅间便叫了酒上来。   “燕王殿下这回带的公子着实俊俏,可惜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陈容轩一愣,宋瑜虽不睡女人,却爱往这花街柳巷跑,平康坊中稍大些的妓馆,没人不认识他的。   “不过是个禁脔罢了,可惜什么。”   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再想听旁的,已是听不清了。   陈容轩便知听清这么两句话。   原本听了到宋瑜可能在此而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捂着脸低低地笑起来。   不过是最下贱的妓子罢了,居然也能这般带着不屑的评论旁人,着实可笑。   陈容轩笑着笑着灌下一壶酒。   隔了两日,下头人将查到的结果呈给陈容轩时,他不过看了一眼,便引火烧了。   而得知陈容轩来找过他,宋瑜也只是应了句“知道了”,却是不曾去成国公府拜访,也再不曾碰上陈容轩。   直到半个月后平原公主府的赏花宴。   不论宋瑜想不想去,帖子既已送来了,他也总要去走个过场,总要给平原公主一个面子。   当然,毫无意外的在男客处碰上了陈容轩。   公主府有一处专门培植牡丹的园子,这会儿正值牡丹花开的艳丽之时,待一众年轻才子开始为牡丹赋诗一首时,宋瑜便找了借口便离了席。   一人坐在凉亭,手中一壶酒,自饮自酌,脑中想着今日早晨起来家中那条鱼儿早膳时因着他要赴宴,转而问和顺上京哪还有牡丹瞧的不屑模样。   便听到身后脚步传来脚步声。   转头一瞧,便笑道:“容公子不在,怕是赋诗都显得少了些味道。”   陈容轩也笑了,却并不曾接话,越过宋瑜靠在一旁的亭柱看水面。   “我要定亲了。”半响,陈容轩突然说道。   宋瑜挑了挑眉,摇了摇手中的酒调侃道:“哪家闺秀这般有福气!”公主府的院子可不比燕王小多少,后院的湖泊将后院隔成两边,宋瑜此时坐在湖边的凉亭中都看不清对岸的人,只能隐隐听到那边女子的声音。   陈容轩目光看着对岸,半响,转头看宋瑜,“贺礼可不能少了。”   宋瑜闻言一愣,哈哈笑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势力了,我还能少了你不成。”   看着宋瑜半点不在意的样子,陈容轩心也渐渐往下沉,“你这回南巡回来,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宋瑜一愣,失笑道:“只要有酒,有美人,我何日心情不好。”   “看来是有美人相伴了。”陈容轩判定道。   宋瑜没有否认。   陈容轩不过一会便回了宴席上,宋瑜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两个月后,宋瑜便听说陈容轩定亲的消息,这回却不是上辈子小官的女儿,却是裴家二娘。   这倒是让嘉和帝又有了念叨的理由。   嘉和帝原本也不是做为储君培养的,宋氏皇族每一代都子嗣不丰,即便后宫佳丽三千,能怀上子嗣的不多,能顺利生产的就更少了。   嘉和帝原本便是小儿子,如同宋瑜一般只爱玩乐,哪想到上头几个哥哥一个比一个没福气,他哥嘉善帝即位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了,两个儿子尚在襁褓之中,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将皇位传给了嘉和帝。   好在嘉和帝好玩乐,却不算昏庸,加之齐国如今风调雨顺,倒也平平稳稳的当了许多年皇帝,这也是为何宋瑜这般荒唐,嘉禾帝也能容忍他的缘故,不只是因着宋瑜已故的娘亲的,更因为嘉和帝本身也曾经是个纨绔。   只是嘉和帝即便再纨绔,也没到了玩儿男人根本不愿成亲的地步。   对于这个大儿子,他也着实操碎了心。   “如今连陈二也定下了亲事,你也该收收心了。”嘉和帝将宋瑜唤到御书房中,打算再劝上一回。   “陈容轩定亲与我有何关系?”宋瑜不为所动。   “听闻那个孺人被你当成摆设放在后院了?”   宋瑜挑了挑眉,他后院中的人驳杂,有旁人孝敬的,也有皇后赐下的,所以他向来不许后院的人往前院过来,旁人知晓了也便罢了,嘉和帝何时会在意儿子的后院如何了。   “父皇何时连我后院的事儿都这般清楚了。”   “咳咳!”嘉和帝有些尴尬清了清喉咙,“别打岔!说你的事儿呢。”   “父皇,我如今这般不是挺好的。”   “好什么,没听说断子绝孙是好的!”嘉和帝板起脸,“我瞧着刘爱卿家的女儿便挺好的。”   虽然前世没这回事儿,宋瑜倒也不惧。   “把人家好好的女儿弄到儿臣府里头去,父皇你不怕刘卿怨你?”   “你对人家闺女好些不就行了。”   “哦,儿臣对女子没兴致。”   “让陈太医给你配个药!”   宋瑜闻言一怔:“父皇,难道你已经...”   嘉和帝不过一瞬间便明白宋瑜的意思,恼羞成怒:“你个兔崽子!”   见嘉和帝拿了一本奏则扔过来,宋瑜一个闪身避了出去,“父皇息怒,儿臣告辞。”   嘉和帝啧了一声,低喃道:“这个臭小子,躲事儿的花样倒是多。”   对于嘉和帝这般每年都要劝上几回的话,宋瑜倒是并不在意,只是另外一件事儿他却是不得不在意。   “禀王爷,太子殿下与三公主以及陈二公子在前厅等了许久了。”还未进门,宋瑜便听福德上前禀报道。 第65章   “江余呢?”   “小余公子带着和顺出门去了。”福德回道。   “他这些日子倒是往外头跑的勤快。”宋瑜平静的说道,这些个日子,只要他外出,江余必是也不会呆在王府中的,宋瑜早便知晓了。   福德沉默一瞬,还是提醒道:“王爷的寿辰快到了,过往几年王爷皆不在京中便不曾操办,今年即是在上京,可要在府中设宴?”   宋瑜脸上一瞬间闪过恍然之色,连着三年在外头,又非整岁,身边跟着的人也都是些粗心的,他早便将生辰这回事儿给忘记了。   “不必了。”这会儿设宴请人便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皇子寿辰,设个宴席说是过寿辰,实则政治色彩更浓厚些,宋瑜着实没什么兴致。   曾经当皇帝时,不得不每年应付着过了,如今既然还是个闲散皇子,他又何必多生事端。   说起来,这两年他若是不想掺和道夺位之争中,最好的法子其实还是远离皇城,远离政治风暴中心。   宋瑜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如今正直夏初,外头阳光明媚,却也不算太过炎热,此时前厅里只余两盏没了热气的清茶。   伺候的小内侍见自家王爷与福总管一道过来,忙弯腰上前,“禀王爷,公主觉着屋子里头闷,与太子殿下,陈二公子一道往莲池去了。”   燕王府奢华,占地颇大,腊梅林不过是冬日的一处景致罢了,旁的景色更是多的数不胜数,莲池便是其中一处。   名曰莲池,其实叫做莲湖还更加贴切一些,莲池比之平原公主府的那片能够泛舟的湖泊却是还要大一些,且湖如其名,虽不算深,却种了满湖的莲花,其中设一座木桥,直通南北院子,且湖正中建了一座剖有野趣的茅草亭子,不远处更是有一座四面通风的湖心小屋。   夏日里在其中乘凉,再好不过了。   虽算不上多难置办的景,但在上京里,也就燕王府独一份。   不是旁人没这个财力,只是到了能在上京拥有这般大的府邸的世家,不是人丁繁茂,主子下人扎堆,便是环境不合适,许多人更乐意养些鲤鱼,也不会养上这般成片的荷花,且不说这莲花普通,更因着到了秋季,一池残荷可不大好看。   也就宋瑜这般,住着最好最大的府邸,全府里却只他一个主子,才舍得挖了这般大的一个湖出来,种满了最普通的莲花。   一靠近莲池,宋瑜便听到隐隐的琴音传来。   守门的小内侍立即上前禀报道:“三公主与玉孺人正在湖心小屋一道抚琴,太子殿下与陈二公子在草亭对弈。”   “三公主在院子里偶遇玉孺人,说了两句话便带着语孺人去了小屋。”   宋瑜蹙了蹙眉,点了点头示意晓得了,便径直上了木桥往草亭过去。   湖中微风习习,吹起了垂落在小屋四边的薄纱,在满湖翠绿的荷叶以及粉白的莲花的映衬下,倒是有些如梦似幻之感。宋瑜靠近了便发觉,琴声便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而离小屋百米处,远远便瞧见宋瑾与陈容轩两人坐在草亭中间的木桌边。   宋瑜看了小屋一眼,隔了薄纱能看到里头的人影,只是他脚步不停,径直往草亭过去了。   草亭中下棋的两人面上皆甚是悠闲,一旁还摆着瓜果茶点,不晓得的看了,还道是他府里是不是少围了一片墙。   这莲池看着倒不像是他燕王府的了。   “我瞧着这地儿倒是越发不像是我的了,你们两这心安理得的,趁着主人不在,便霸了人家屋子的样子,不晓得的以为这是东宫还是国公府呢!”宋瑜上了台阶便直接开口刺道。   “皇兄何必这般吝啬,”宋瑾听了脚步声便与陈容轩一道起身,“不过借个草亭子下个棋罢了,哪又有霸你屋子这般严重。”宋瑾与他这个皇兄关系向来不差,这会儿便笑着调侃道。   “是啊!亏得我们还带了好酒过来与你。”陈容轩也接道。   待宋瑜看到陈容轩所谓的好酒,立时便挑了眉,“宝树楼的酒,你的舌头可还正常,可要我请个太医给你瞧瞧吗!”   宝树楼近在燕王府两条街外,里头的糕点倒是很得江余喜欢,至于酒,宋瑜摇摇头。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宋瑜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有一个清甜的声音说道:“皇兄!”   “全上京这会儿也就皇兄这儿景致最好,妹妹我惦记了许久,皇兄也不入宫,妹妹只好自己来了。”   宋瑜一转身便见到宋妙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而跟在她身后的江玉娘则是一脸掩饰不不住的讶异之色。   自江玉娘入燕王府之后,她便不曾出过燕王府后院这一亩三分地。   虽然燕王的后院极大,但是除了固定的那些个人以外,江玉娘便再也不曾见过旁人,甚至她名义上的夫君也不曾见过。当初嘉和帝的一纸口谕将她召入上京,她还记得江珍娘当初那幅因着嫉恨而扭曲的脸。   当时多么快意,在燕王府呆了两年之后便有多么悔恨。   宁愿嫁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家,她也不想在燕王府这金玉牢笼中了此残生。   这回确实是个意外,她也不过是日常出院门转转而已,不曾想却碰上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能改变如今的现状,她是如何都想试试的。   只是她倒是没想到,原来燕王竟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遂也想起这人身边有一个与她相貌相似到难以分辨的姑娘。   江玉娘一身浅色衣衫,眉目间一点朱砂装饰,若不是江余如今便了许多,一眼瞧去,倒是与当初的江余女装样貌不差分毫。   宋瑜看着江玉娘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芒,倒也不曾为双方介绍,“江姑娘,劳你招待,让小安子带你回院中休息吧。”江姑娘?   如今叫他江姑娘,是何意思?   江玉娘愣了一瞬,脑中想法转了一圈,遂俯身行了一礼,“是。”   接着便向在场的三人又行了一礼,转身沿着木质小桥离开,被郁郁的荷叶遮挡,江玉娘身姿芊芊,从容离去的身影倒像是美好的幻想渐渐隐藏于层层莲叶之后。   倒是与当初见面时一般,很是懂得进退。   宋瑾目光有些讶异的在那个翩然而去的女子身上停了一瞬,他记得这个女子不是宋瑜的孺人吗?   他还记得当初上元节,两人浓情蜜意的样子,这会儿又是个什么情况?   “行,你们想呆多久便多久吧。”宋瑜转身看了宋瑾一眼,勾了唇笑道,“我可不奉陪。”   闻言,见宋瑜尽是真打算走了,陈容轩才开口道:“哎哎哎,你可是主人家,有你这般待客的?”   宋瑜一声嗤笑,“我便是这般待客的,你能奈我何?”   倒是半点不给面子的样儿。   “原是为你准备了生辰贺礼,”陈容轩摇摇头,“如此,那便算了吧。”   闻言,方才便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宋妙先是一愣神,倒是马上反应过来,“哎呀,皇兄的生辰之日,我倒是差点忘了。”   “啊,我还不曾准备贺礼。”   陈容轩这般一说,这倒是不知道也该知道了。   “皇兄生辰,我也差点忘了。”宋瑾在一旁说道,“看来我也得想想送皇兄的生辰之礼才是。”   宋瑜有些个无奈,这下,便是不过也得过了。   宋瑜的无奈在于还需摆上一桌宴席,应付些不想应付的人,而旁人这苦恼于要送些什么,便如同江余一般。   江余与宋瑜相识也不过两年,前些日子一直便在外奔波,这是第一回晓得宋瑜的生辰,如今两人的关系又不同往日,他倒是一时不晓得该送宋瑜什么贺礼。   只能天天往外头跑。   只是宋瑜一介天潢贵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江余着实烦恼了许久。   最终,他自个动笔,画了个花样子,在外头寻了好些时日,找到一块品相不错的和田玉,更是找了上京中手艺最好的老师傅,让人按着他画的样子做出一枚玉环来。   待宋瑜生辰那日,江余早早便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起身。   “和顺,等会王爷醒来,你记得去小厨房与我说一身。”江余关了门,转头与早早起身的和顺说道。   “知道了。”和顺应道。   这会儿天色未亮,东边只隐隐路出一点朦胧的光亮,江余早便与小厨房的人打好了招呼,鸡蛋,面粉,葱花早早便准备好了。   江余亲自和了面,切了葱花,打鸡蛋,烧火,独自一人烧好一碗长寿面,在和顺过来通风报信之时,江余端了面碗回了宋瑜屋子。   一早醒来便不见了身旁之人,宋瑜面上神色不变,只是一双眸子却是沉了下来,再见到上来伺候的人是德顺时,一身冷然的氛围倒是叫前来禀报的福德都愣了一瞬。   江余笑意盈盈地端了面碗上来之时,宋瑜未曾看清直接便说道:“又不当值,起这般早做什么。”   见宋瑜并不曾转头,江余放下手中的盘子,过去接了德顺手中的腰带,上前为宋瑜系上,调笑道:“我哪日是不当值的?”哪日晚上不是勤勤恳恳地伺候着。   宋瑜似是听出了他话外之音,原本暗沉的眸色突然便明朗起来,“你这是在与我抱怨活计太累了?”   江余抬了头看着又开始不正经的人一眼,嘴硬道:“我怕是王爷不太轻松,不然为何比我起的晚了,要不要小鱼儿为您炖一罐汤来?”   “哦!”宋瑜一手便拦过了江余的腰,“看来小鱼儿轻松的很,本王倒是太过拘泥了。”   看着宋瑜眸色沉了下来,江余收回了在他家王爷男人尊严边缘试探的腿,露出了极其乖巧的笑,“我今日亲自做了一晚长寿面,怀瑾可不许嫌弃。”   若是这会儿擦枪走火,他那碗面可就白做了。 第66章   江余的那碗长寿面,看着朴实,当然吃着也味道也一般,宋瑜这般尝过各种美食的舌头尝了,也说不出比家中厨子烧的面要好这样的话来。   但是这碗面也着实应了江余所说的那句“亲自烧的”话来。   “味道一般,”宋瑜吃了一口后毫不客气这般评价,只是在江余伸手要来夺碗之时,搂了人的腰便将人给抱进了怀里,“但是,本王就爱这个一般的味道。”   江余坐在他怀里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笑了起来。   半响才道:“你再这般,这面便真的不好吃了。”   如今的江余着实已经与两年前不一样了,若说两年前宋瑜还能抱着他吃个饭,这会儿,江余个头身形可不再确实不再适合了。   抱着江余,怕是宋瑜只得伸长了手去够桌子上的碗了。   比起不要脸来,如今的江余还不是宋瑜的对手,“我抱着你,你来喂。”   宋瑜在江余颈侧轻轻落下一个吻。   “等我喂完,你那些个友人怕是要闯进来寻你了。”江余调侃地说道,立即便想要站起身来,却又被宋瑜按回了怀中。   “哦,”宋瑜勾了唇笑道,“那你可以试试!”   试试?   试试让他出不了门?   江余撇他一眼,眼珠一转,心中立即便做下决定来,果真伸手了夺过宋瑜手中的筷子,拿了汤勺,从碗中夹了面送到他嘴边,为翘起唇角,弯了眼看他。   宋瑜挑了挑眉,倒是张了唇配合。   江余将最后一筷子喂进宋瑜的嘴里时,果断的凑上前去封住宋瑜的唇瓣,轻轻地舔舐,露骨地挑逗,甚至一双手也在他后背轻轻地刮挠。   与宋瑜一道也有大半年了,江余若是还不晓得如何挑起宋瑜的兴致,那他也着实蠢了一些。   原本还算是平静的早晨,又一次被江余的动作弄得火热无比。   好在如今时辰尚早,屋门即便不关,外头也有小内侍把门。   燕王府占地大,宋瑜这个主子所住的主屋当然也不小,因此即便屋子里头闹翻天,外头也听不到一星半点的声响。   当清晨的阳光照到屋檐之时,无厘头的响动总算是停了下来。   帐幔低垂的主屋里头,紫檀木制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人影,夏日的薄被只盖住了那人的腹部,底下露出两条修长白皙的长腿,烙上了许多印记带了汗渍的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是先前定时有过较为激烈的动作。   两片薄薄的唇鲜红润泽,上头那双眼尾带了一抹绯色的漂亮桃花眼此时如同含了秋水一般,迷蒙中泛着勾人的潋滟之色。   不得不说,不再羞涩遮掩的江余,便如同一朵盛开的牡丹一般着实的艳丽逼人,不断地勾引着旁观的人上前,将他拥入怀中狠狠地疼爱。   江余喘平那口气,眼珠子一转,便看见宋瑜正在做在床沿边上,似是真的准备起身,不由得坏心眼一起。   今日宋瑜生辰,要宴请知交好友,宋瑜舍不得江余在一旁伺候,昨日便与他说好了,叫他今日自个人玩去。   好在宴席设在后院之中,江余也从来也不爱往后院去了。   只是到底是宋瑜生辰,江余这般被排挤在外,心中总是不大高兴的。   江余眯了眼,慢慢从床铺上起身,薄被顺势从身上滑落,一瞬间那一身的春光乍然外泄,在这般明亮的室内,江余稍稍有一些羞涩,不过看着背对着他准备起身的人,江余便吐了口气。   伸出赤露的双臂便从宋瑜身后攀了上去,胸膛也贴了上去。   隔了薄薄的一层亵衣,宋瑜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身后人皮肤的触感。   “别闹。”宋瑜伸手抓了他的手臂,无奈道。   江余会听吗?   很显然,不会!   所以他不仅没松手,还侧了身子扭身击到宋瑜正面,动了动腿直接便跨坐到宋瑜的双腿之上,凑到他耳边故意道:“我就是要闹,你能拿我如何?”   江余这般粘上来,宋瑜下意识便伸了手揽住了怀中的人,触手便感受到那极其熟悉的触感,柔韧细致,甚至还带了微微的湿气。   而想到这湿气如何来的,宋瑜便忍不住慢慢将手往下移动,再加之江余这般带着勾引的行为,接下来的事儿,不言而喻。   便如江余所说,等宋瑜再出房门,外头的日头早便已上了三竿,福德也在屋子外头侯了好一会了。   “陈二公子,裴三公子已在前头等了一会了。”一见自家主子出来,福德便禀报道。   “知道了。”宋瑜自个儿整了整衣衫,应了一声后转头吩咐和顺,“让小厨房温着燕窝粥,汤药也备着,等江余醒了便叫他先喝了。”   待和顺垂眉顺眼的应了,宋瑜便直接往前头去了。   即是要宴请,他总也不能只请了宋瑾与陈容轩,既请了宋瑾,免不了也要将他那不安分的三弟也叫上,既然叫了自家兄弟,那么林家的表兄弟们他必是不能忘了。   拔了萝卜带出泥,宋瑾来了,宋妙定也是要来的,宋妙来了,其他的妹妹们必是也要跟着过来的,有了这些公主在,即便宋瑜家中没有位分高的女眷,那么像是林家这般,也有表妹要跟着上门的。   原本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一个寿辰,到头来依旧逃不过被人当作戏台子来用的命运。   女眷们在西边的院子里,中间摆了台子,小戏们咿咿呀呀唱着曲儿。   喧闹的锣鼓声传了很远,连最东边的院子里也隐隐听到了声响。   “娘娘,今日是王爷寿辰,您真的不去外头露个脸吗?”侍女翠儿看着安稳地在窗口练着大字的温婉少女,有些焦急的说道。   “翠儿,你若是想凑热闹便去吧。”江玉娘不为所动。   “娘娘!”翠儿哪是想要凑热闹,不过是看着她们家主子如同被软禁一般,两年来被困在这后院中连王爷的面也不得见,这才急了起来。   半伏在桌按上的女子依旧眉目沉静,眼也不抬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得甚是无欲无求。   只是这些话到底也不过说给旁人听的。   江玉娘目光一闪,想到前些日子,她偶遇当朝三公主之事。   在那燕王最后称呼她为江姑娘时,她便有所疑虑,果然,当晚她这冷清的东篱院便迎来了一个人,燕王府大总管,福德。   原不过是无根的阉人罢了,偏偏她自个也不过是还未承宠的孺人罢了。   说是孺人,在江府这般商贾之家听的是尊贵,说到底也不过个妾。而在见了燕王之后,她的身份还得加上一个,赝品!她便是个如同赝品一般的人。   虽然她原本并不愿意成为旁人的替身。   说替身,也是抬举她了,替身也要人家正宫不在的情况下才能成为替身,这会儿那正宫与燕王这会儿正在卿卿我我,蜜里调油,她其实连个替身都算不上。   福德也不愧是大总管,即便在她这个隐形人面前也一样礼数周全,先行了礼才开口说道:“王爷命奴才来问娘娘,是想这般一直在王府中当个衣食无忧的娘娘,还是找个家境优越的百姓家再嫁了,或者,王爷也可许您一个锦绣前程。”   福德一口气平静的说完,便沉默地站在哪儿一动不动,等她一个答案。   江玉娘并未沉默多久,说道:“妾等王爷的锦绣之路。”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想当初,那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问她“可愿意留在上京”之时,她便是心甘情愿的俯身叩谢,如今她又如何会拒绝燕王的锦绣前程。   她几年的汲汲经营,不过也就是为了一个好前程罢了。   即便是赌,她也愿意赌一把。   虽然如今生活平稳,但她这日子过的与一潭死水又有何区别,在江府,她还能与江珍娘斗个胜负,若是今后的人生便如今这般,那么她曾经十五年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既然有选择,她定是要过的比江珍娘好一百倍一万倍,即便是个空话又如何。   “奴才会回了王爷,娘娘这几日便不要多与生人接触了吧。”福德面上平静的嘱咐道。   江玉娘也识相,应承道:“回了王爷,妾明白。”   江玉娘在宣纸上的笔锋一顿,笔尖瞬间便晕染出一片墨渍,抬起手,将那一张写坏了的宣纸抓起,单手团了团扔到一旁。   当晚,西院中依旧鼓乐之声不绝,翠儿也为她端了晚膳来。   定例的菜色之外,那盘上竟然还有一壶酒。   江玉娘神色不变,极自然的伸手拿起酒壶,指尖往酒壶下头一抹,不出所料地摸到一片凸起。   “翠儿,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也累了一日了,去吃晚膳吧,待会再来收拾,”   “谢娘娘!”   在丫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之后,江余娘将壶底的纸条取下,打开看了看,最终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走到一旁将纸条在烛火前引燃,丢入花瓶之中。   江余睡到晌午才起身,上头那个人累,其实下头那个人也并不轻松。   因着这回他将宋瑜实在拖了晚了,宋瑜倒是不曾给他收拾,一起来,便觉得有什么顺着腿的内侧往下流。   江余捂了捂脸,只得披了衣裳自个儿叫了水收拾,收拾完了还被和顺逼着喝了一碗苦药。   自从从边城回来之后,江余每日便必要喝一碗不知何种效果的汤药,无一列外的都是极苦的。   好在江余不是那般娇气的人,日日喝着也习惯了,秘诀便是要快,必是要一口气喝下去才好。   当然,道理他都懂,但是偶尔还是会推三阻四的不肯喝。   原因?   当然是他想勾搭宋瑜! 第67章   江余扶着腰起身的时候,又是日上三杆,在和顺促狭的目光里将他端上来的粥和汤药都喝了。   因着当初在边城被大夫断了气血两虚之象,倒如今江余已经喝了大半年的补身汤药了,按着一日三顿来,补的江余觉得自个儿实在是上火。   当初知晓宋瑜派了人去给他报信,为了讨好宋瑜,也为了自个身子他不曾拒绝,如今看来,他也是时候找宋瑜说道说道了。   再补下去,他没病都要被补出病来了。   听着远远从内院传出来的声响,江余原本往前门过去的脚步一顿,转而带了和顺从后门出去了。   这会儿正门那该都是些上京的世家子弟吧。   江余觉得他还是有些个自知之明的,他如今的身份还真不大好说,虽相信宋瑜当初那点不算承诺的承诺,但心里总是有隐隐的不安。   既然宋瑜似也没有将他暴露于人前的想法,而这也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也该注意些才是。   出了燕王府,江余便顺着沿街的路往西走去。   因着他当初从旁人嘴里得知宋瑜寿辰时已有些迟了,再加上那块玉寻了些时日,拿了样子再找人做倒是有些晚了,那工匠也忙的很,江余最后还是借了燕王之名才叫他接下这活。   好说歹说让人定要今日做出来的,原是可以在府中等着人送上门来的,只是江余知道宋瑜要在府里摆宴后才改了主意。   今天王府中人员混杂,江余若是呆在王府之中,便也只能呆在院子里,还不若出门的好。   “我们真不叫辆车?”跟在江余身后的和顺,见他这般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由地提醒道,“这到宝玉楼不得走上半个时辰去!?”   因着和顺一直被派了伺候江余,而江余也确实和善,如今两人已是相当熟悉了,江余也极少拿自己当他主子,和顺精怪,与江余倒是亲近起来,这会儿一看江余的做派便能察觉到江余的想法。   江余顺着墙根的阴影走着,闻言倒是反劝道:“反正除了去宝玉楼,我们今日便没旁的事儿了,这般走走也挺好的。”   这想法,和顺可不赞同,但是他不说,只是目光在江余的腰际一转,眉目间闪过促狭之色,“你说好便好吧,反正也不是我起不来床。”   闻言江余一怔,反应过来后脸红了一瞬,接着便咬了牙说道:“哦,那等会去宝玉楼拿了东西,我们便去北山的长青观吧。”   “据说,那儿的平安福是极灵的,刚好去给王爷求一个。”   长青观在上京北边的长阳山上,从山脚到半山腰的道观之中全部皆是上行的台阶,要上去只能步行,且上下一回得走上一个时辰。   江余知道和顺是个懒的,明明是个极机灵的人,但不当值之时却喜欢找个人少的地儿发呆,半点不愿动弹,江余这会儿就是故意这般说的。   和顺白了江余一眼,倒是半点不让,“那是,那送子符也挺灵验的。”   说起来,长青观是偏僻的,但是这道观中却依旧香火旺盛,这与它送子的名声脱不了关系。   求子嘛!   要的就是诚心,这点子路的不走,何谈诚心,何谈求子。   和顺说者无心,只当打趣的话,江余到底是听者有意,着实被他哽了一瞬,不论从哪一方面说,和顺这话都戳到了江余的痛处。   说要去长青观,他原也不过是说说而已,毕竟他们今日出门便有些晚了,再去长青观那时间便有些紧了,只是这会儿表面平静,内心已炸毛的江余打算将其付诸实践。   两个时辰后,待两人皆是一副气喘吁吁快要断气的样子踏上长青观的正殿之时,日头都开始偏移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互相伤害也不过如此了。   这长青观江余也是第一回来,付了香油钱与和顺两人一道将一盘子点心吃了个精光,喝下两大碗白水这才缓过神来。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和顺喘着粗气摇了摇头。   “反正你叫我不开心了,我们两关系这般好,你当然得陪着我一道。”   这般叫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和顺也是服气了,“幼稚!”   “有本事你打我!”江余得意道。   和顺能打他么?   当然不能,且江余学武,他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怎么办呢?   和顺冷笑着在江余向道士求了平安符,转头便自掏腰包向道士要了送子符来,决定将这伤害进行到底。   长青观香火旺盛,主殿配殿好几座,供着不同的神像,风景也秀丽,夏日炎热之时,这儿更是避暑的好去处。   只是风景再美,再好,江余没有空闲去注意。   他还得赶在上京北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不曾多看,求了符便跟和顺一道下了山。   两人紧赶慢赶回到燕王府时,原本热闹得王府这会儿却已安静下来。   和顺觉得奇怪,回了合意居拉了一直在府中的小内侍问了才晓得,宴席早便散了,五公主在后院池边落了水,还被不知哪一家公子救了。   这会儿都回了宫了,而宋瑜也一道跟着去了。   好好的一场寿宴倒是被搅得彻底。   在宫门关闭后,宋瑜也不曾回府,倒是叫江余有些个担心,毕竟那五公主是在燕王府里落得水,且听闻那五公主因长像嘉和帝,如今荣宠正浓,连着她生母都因了她的缘故升了位分。   也不知这回真是意外,还是人为。   江余从来都晓得,越是豪门大户,里头是非越多。   因着燕王府人口简单,江余日子一直过得顺遂之前不曾多想罢了,他也盼望着一直这般风平浪静下去,只是该来的还是要来。   那枚玉环和平安符江余收起来放在宋瑜的桌案上,而江余那一晚上都睡睡醒醒,不甚安稳。   第二日,江余早早便起了身。   昨日还天朗气清,烈日灼灼,今日的天一早便是阴沉沉的,看着似要下大雨。   江余情绪也跟着不好起来,宋瑜一直不回来,让他有些不好预感。   未时不到,合意居外头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江余加紧两步刚走到院子门口,便见宋瑜身后领了一群身着禁卫服饰的人往这儿过来。   两人一照面,江余便看到宋瑜的唇动了动。   慢了宋瑜半步的一个男人见了江余,便转头问道:“这便是公主口中的那位?”   宋瑜原本面无表情的俊脸,露出一个冷笑来,“徐侍卫,你这是指着本王的鼻子说我本王要命人推了岚儿下水了?”   “属下不敢。”   “好一个不敢!”宋瑜转身看了眼面前这个耿直有余,聪明不足的男人,“别怪本王没提醒你,若是没结果前,本王的人掉了一丝毫毛...”   宋瑜勾起一个笑,“本王这个主犯,自会去御书房请罪。”   这话说的乍听了没什么,但是仔细一想,皇室纠纷,原本便不好插手,皇帝都不曾开口,宋瑜若是去告上一状,不管哪个人恐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更甚者,宋瑜不必说什么,只要在人头上按一个犯上的罪名,也足够那人喝个一壶了。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个家务还是皇家的家务事,不沾手才是最明智的。   那徐侍卫也不是真傻的那般地位,闻言赶忙垂了头,“王爷恕罪!”   身后一票侍卫亦是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直至宋瑜再次开口,“带走吧。”   几句对话,江余便大致了解其中的关节了,不过是屎盆子不知为何扣在了他身上而已。   宋瑜朝他点了点头。   江余沉默地走了两步上前,伸了手平静的开口问道:“可要绑了?”   一群侍卫面面相觑,半响还是那个徐姓侍卫开了口,“绑就不必了,跟我们一道走吧。”   最后,原本该是羁押犯人的场面,最后倒是不太像那么回事了。   江余倒是如同什么大人物一般,被一群侍卫簇拥在中间,离开了燕王府。   从燕王府到牢房之中,不过半个时辰,江余内心倒是还算平静,毕竟方才宋瑜已当着许多人的面直接关照过了,想来不会有人为难他。   牢房中很昏暗,带了些阴冷之感,江余被侍卫交给了狱卒,狱卒甚是客气地将他送到了牢房之中单独关押。   牢房中虽不像江余曾经想象的那般脏乱,但是也着实好不到哪儿去,明明是方才进来时,还有光,这会儿却只有墙上一点火把的光亮,偶尔还能听到两声嘶吼声。   这等地方若是待久了怕是好的人也要变的不好了。   即便每日三餐都按时给江余送来,甚至当晚狱卒还给江余送了薄被,两晚待下来,也让江余面有菜色。   好在,不过两天,江余便被和顺接了出去。 第68章   从牢房,两人都不曾说话,直到外头炎热的阳光驱散了江余身上的阴冷之感,江余这才感觉自个活了过来。   他这会儿也看清了他所在的地儿,大理寺,专门审问官员的地方,他这般白身能进这种地方,也算是看的起他了。   举起手挡了挡直射的阳光,江余眯起了眼。   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正等在大理寺外头,车辕上做了燕王府的车夫,在江余心中涌现一点失望之时,和顺低声道:“王爷在车里等你呢,赶紧走吧。”   闻言,江余原本平稳的脚步立即加快了许多。   掀开车帘子进去,果不其然,一身家常衣裳的宋瑜正端坐在里头。   两人四目相对之时,江余动了动唇,竟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事情是否解决了?   或者说,以后这种事儿还会不会发生了?   虽不知道这回屎盆子如何扣他头上的,但是他那日却刚巧出门在外,且步行居多,只要有心,人证多的很,再加上宋瑜的态度,他必定不会有事。   但是,这回的意外倒是叫他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倒是叫他第一回领略了什么是皇家。   这随便来一回进的都是牢房,比江家关个佛堂可要命的多。   江余对宋瑜笑了笑便坐到车厢一侧,他两天没洗漱了,如今可是浑身难受,倒也不好意思靠近宋瑜。   外头和顺跳上车辕上与车夫一道坐着。   江余才一坐好,马车便动了起来,外头从寂静无声到人声喧闹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见好容易才接出来的人像是缺了水的花儿一般打着焉,宋瑜伸手便将人扯到怀里,“在里头受委屈了?”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江余尚且有些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也伸手抱住了宋瑜的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狱卒对他客气着呢,连送来的膳食都带了肉的,说委屈那还真没有,但是无缘无故被关进牢里去,他还是觉得自己实在冤得慌。   宋瑜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没事了。”   江余不是太想说话,几天没睡好了,牢房中毕竟不是关了他一人,时不时有提审之人,偶尔还有惨叫声,能睡得着才奇怪了。   一回王府,和顺便直接带了江余去浴房,里头早已备好了热水,不等江余脱了衣裳,和顺不知从哪拿了柚子叶出来,朝江余眨了眨眼:“去晦气。”   将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   江余忍不住笑了笑。   快速的擦洗一遍,换上干净的衣裳,他便回房睡了,连宋瑜在床边上坐下来也没有半点干净,这一觉直接睡到日头西斜。   屋里头已是暗沉沉的,江余一起身,帐幔外头和顺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醒了?”   江余应了一声,问道:“王爷呢?”   “王爷又进宫去了。”   和顺点了灯进来,“你睡了一日了,这会儿可是饿了?”   “还好。”   “不饿也吃些吧。”   “嗯。”   穿好衣裳,和顺便端了食盘上来,待一碗热粥下肚,江余也算是重新活了过来,这才有了旁的心思。   “这会的事儿,和顺你可清楚?”   和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能做到宋瑜贴身侍从,当然是晓得轻重的,虽与江余亲近,却也从来不会多说些什么是非,除非江余开口问了,他才会说上一些。   “这回我倒是真不大清楚,福公公也没交代下来,你若想知道,待王爷回来你自个问吧。”   既如此,江余也不多问。   黄色的光还不曾消失在天际,另外一头浅淡的月牙已隐隐能看得见轮廓,江余走将屋里的灯一盏一盏点燃,昏黄的烛火照亮了屋子里所有的角落。   江余一转头便瞧见桌案上一个熟悉的木盒,上头放了个素色的荷包,外头用丝线秀了平安两个字。   看那位置,怕是自他放那儿起,便不曾动过吧。   这说明什么?   江余弯了弯唇,走上前去,看来宋瑜这些天也不怎么轻松吧。   一走近,他便发觉,那木盒后头还放了一个同样的荷包,上头倒是不曾绣字,只在一角绣了了胖头娃娃。   江余唇角的危险立刻便僵在了脸上,左右看了两眼,伸手赶紧便将那荷包拿了起来。   想到什么,吼道:“和顺!!!”   宋瑜还未进院子,便听到他那屋子里头传出来的动静。   “和顺你给我站住。”   “你先停下,咱们有话好说。”   跟在宋瑜身后的福德赶紧上前几步,喝到:“小顺子,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福德话音一落,屋里头两人立即安静下来,宋瑜跟着进门,便见江余迅速地将什么东西藏进了怀中,立即挑了挑眉。   看江余精神似是好了一些,宋瑜倒是放下心来,也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晚膳可吃了?”   “吃了,王爷呢?”江余笑的有些不自然。   虽然他的那些个东西位置不曾动过,但江余着实不晓得宋瑜是不是看到了,对着这个求子符,会不会有些旁的想法。不论从哪一方面讲,这会儿他都莫名心虚。   忍不住便又撇了眼和顺,心里头盘算着怎么叫他好看。   宋瑜朝福德摆了摆手,侯在一旁的两人便一道躬身退了出去。   “吃了,”宋瑜在一旁坐下,“跟和顺闹什么呢?”   “没,”江余垂头,接着目光一转便顺势转移话题,“就是问他我这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完,江余抬头瞄了眼宋瑜的反应。   宋瑜当然不可能相信,以江余的个性,只问这事儿能闹成那样?   好在他原也没想着追究,而这次的事儿也没打算瞒着江余。   五公主单名一个情字,年方十二,这回的事对她来说,除了受了些惊吓,到也没旁的妨碍,即便被成年男子救了上来,碍着她的年纪身份,也没什么人敢多说。   只是也因着她年纪小,也不怎么藏的住话,回了宫里便跟她母妃说了,她是被人推入水里的,据说推她的那人穿了男子衣衫,遮了脸,只露出额间一点眉心痣。   说到这儿,怕许多人该以为这局是为了林家所设,但偏偏宋情最后还说了,那人的颗眉心痣与宋瑜,林家公子不同,不是朱砂色,却是有些黯然的褐红色。   即便江余很低调,甚至除了合意居极少在燕王府走动,更爱往外头跑,但是满王府下人却极少人不晓得,那个住在合意居的江余,与他们王爷一般,眉心一点痣。   这是宋瑜再想隐瞒,也是瞒不了的事儿。   好在江余当时偏偏出了门,且那日大部分时候还是步行,加之他相貌出众,许多人对他的印象极深。   这便有了人证。   再加上长青观,一来一去最快也要花上两个时辰,更是彻底让江余摆脱了嫌疑。   嘉和帝虽看着似是对他喜好男子的荒唐行径不甚在意,但若他真的对哪一个男子上了心,嘉和帝定也不会放任他的。   到时江余的处境怕是不妙。   上辈子他也算是孤家寡人,不论旁人做什么,都无法动摇他。   如今,哎......   宋瑜摇摇头,拖家带口的,总是要多考虑考虑。   而乍一听闻是这般缘故,江余似笑非笑地瞅了宋瑜一眼,与宋瑜一道也有两年有余了,对于皇室之事,江余即便不曾参与,也有所耳闻。   宋瑜这般年纪,不娶妻,也无实权,名声更是不大好,虽是大皇子,怕也是在夺嫡路上最无竞争力的一人,即便年初对宗岚的战事,有些许功劳,也改不了他常年累月对外造成的印象。   而江余自己,也不过是个无家无室,是个随意能被宋瑜发卖的奴才罢了,有哪个人闲得去针对他们?   更不用说,如今这般,说是针对宋瑜,倒更像是针对江余的一个局,只是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理由让人这般千方百计的陷害呢?   按着江余过往的经验来说,若要陷害一人,那必是他挡了旁人的路,或者说,他有旁人没有的东西。   江余有什么呢?   有什么是值得旁人羡慕的?   这恐怕就很明显了。   宋瑜的宠爱!   嫉妒宋瑜对他的宠爱,这又会是什么人?   这便更明显了。   江余的眼神,宋瑜如何会注意不到,但是,宋瑜是谁,江余再多吃几年盐巴也不要想从他这儿讨到便宜。   伸了手直接便将坐在他一侧的人拉了过来,从江余身后抱住他,很有暗示意味地将手伸进了江余的衣襟里头。   江余先是脸一热,不过一瞬,便有些慌乱的去拉宋瑜的手。   他怀里头还藏了一个符呢!   可惜的是,他到底慢了早有预谋的人一步,宋瑜不过片刻便从江余怀里握住了那个荷包,并且毫不犹豫地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   “别看。”   江余伸手去抢,只是宋瑜如何能叫他如愿,一只手便将人圈在了怀里,而江余也不可能真的全力挣扎,屋子里头火光明亮,宋瑜一瞬间便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这...”宋瑜勾了勾唇,“这是谁送你的荷包,藏的这么严实?”   闻言,江余挥动的手瞬间一顿,有些诧异的看向宋瑜,“你...”   “不认识?”   宋瑜挑眉,“什么不认识?”   江余眨了眨眼,“这是我在长青观求的...”   是了,送子符这般没有根据的东西,向来都是女子所求,一般男子又如何会晓得。   “平安符!”江余有些心虚强调道,“特意为你求的平安符。”   可能是怕和顺受罚,也可能是其他缘故,反正江余最终这般对宋瑜说道。   宋瑜勾了勾唇,“那我可得多谢你。”   说完,宋瑜便一把抱起松了一口气的江余,往床榻走去,虽说他不过是想让江余忘记方才的事儿,但是这符也着实让人意外了!   “做什么?”   “等...慢点...”   “不要了...”   “唔......够了.....”   屋子里头响起了让人脸红耳热的声音,一响便响了半夜。   看着早已昏睡过去的人,宋瑜将方才那秀了胖娃娃的荷包拿了出来,笑着缠在了江余的手腕上。   第二日一早,被折腾了一晚还未醒过神的江余,便又被宋瑜的一句话给弄的愣了神。   “下个月,你便与林嗣一道去大同府的远山书院上学。” 第69章   在江余突然出事之时,对于自己这些年来不作为,宋瑜确实有一瞬间有那么一些后悔,只是在难得的反应迟钝之后,明白这不过是针对江余的一个局后,宋瑜便再次冷静下来。   虽然他似是比同一辈的那些个人多活了几十年,甚至也当了几年的皇帝,但是,不管朝中的那些大臣还是看着平庸的嘉和帝,哪一个又是傻子。   若按着真实年纪来说,他也不过是跟嘉和帝与那些个朝中老臣子相当罢了。   人永远不能太自负。   他即便能在这些人中间周旋,却也不敢说能将所有人控制在手里。   而就是因为在政治的泥沼中打过滚,他更晓得,若是他真的一脚迈进去,恐怕再难干净的抽身而去。   有些个事情只要做了,迟早便会被人知道。   不论是拉党结派,抑或是肖想军权,你自个儿当是为了自保,旁人看你却是狼子野心。   的确,宋瑜有这个能力在几年前开始布局,他甚至可以与宋瑾争一争皇位,可是为什么呢?   即便再来一回,他也一样志不在此。   要不碰,那他便一点也不碰。   便如同曾经一般,只是这回,他得让宋瑾活的长长久久才行。   这些年,他做到了不务“正事”,却是凭着身份赚够了钱财,如今又有心爱之人与他携手,有钱有闲,大齐山河大好,何苦困在皇城中日日操劳,费心费神。   只是这两年的政治漩涡,总是容易将无关之人卷入其中,利益,利用。   宋瑜原也打算着找个什么机会离开上京,本是想着到时与江余一道走,只是这次这事儿,不但将江余暴露在嘉和帝眼中,更是让宋瑜明白,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太自负。   意外总是来的让人猝不及防,且这意外让他都不曾料到。   虽然,他觉得事儿不是那般简单,却因着主犯已死,只能到此为止了。   也是这点儿顾虑,宋瑜也怕到时出些个什么意外,这才这般急急地要将江余送走。   只是江余可不明白宋瑜的想法,闻言便立即沉了脸色,“为什么?”   明明昨日还浓情蜜意,一晚上便又要将他送走了,还是送的大同府。   为何偏偏是大同府?   他才出了大同府,便又要回去!?   江余眼中的是怒火,宋瑜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只能将人拉了过来,好好地为他解释一番,在江余面色慢慢放松下来,才道:“过些日子,我便会却大同府找你。”   江余面露犹豫之色,“我一个下人,且这把年纪了也没读过多少书,远山书院如何会收下我?”   远山书院虽在大同府,却是齐国都有名的书院,状元之才频出,能进里头读书的人,皆是文采出众之人,且若没有个秀才的身份,人家可是不收的。   “这你便不必管了,你的户籍也早便改了。”   江余想的哪是这个,“但是我不想读书。”   有些人喜好念书,想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高人一等,但是江余如今孤家寡人,没得为谁争光的。   而他也确实不爱念那些个之乎者也,比起考取功名,他觉得数钱更叫他高兴。   到底,他还是商人之子。   “不想念书,那你想做什么?”   “经商,”{江余面露庸俗之色,“想开铺子赚钱。”   “钱不够花了?”宋瑜蹙眉,考虑着是不是零花钱给的少了。   “没有,”江余摆手,“并非这样,这与钱够不够花不一样。”   别人给的钱与自个儿赚的钱那哪儿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的不便是你的,已经有祥庆这般大的铺子了,你还想开什么铺子。”宋瑜理所当然的说道。   江余先是一愣,半响后便笑了起来。   虽说意义不同,但是宋瑜这般说法还是叫他有些高兴,你的便是我的,倒像是他们已经成婚了一般。   “那你不太亏了一些。”江余调侃道,他可是什么也没有,大抵连人都是宋瑜的。   “不亏,”宋瑜勾了勾江余的下巴,“我的便是你的,但是你却是我的。”   虽说这般一打岔,江余态度倒是越发缓和了,脸上甚至带了笑。   只是这不妨碍江余依旧不肯上学的心,他这样差的根基,恐怕比有些个小娃娃还不如,混到远山书院一群学子堆里,那幅情景他想都不敢想。   “我宁可练武,或者去祥庆帮忙都行,我也不去书院。”   “你该多读写书。”宋瑜苦口婆心劝道,“读书总是有利无害的。”   “我有,”江余朝床头摆着的几本话本点了点下巴,“天天在读。”   宋瑜无奈,“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别跟我装傻。”   “你自个儿连作诗都不愿意,干嘛非逼我去念什么书。”江余嘀咕道,“反正我不去。”   “听话!”   “不听。”   如今的江余哪是宋瑜几句话说的通的,而宋瑜到底拿他没办法,只能哄着他,最终,江余便以书童的身份被宋瑜送到林嗣身边。   一个月后,两人一道并另外一个书童往远山书院去了。林嗣是宋瑜表弟,林家四子,而林家一向清贵,是全然的中立党。   林老太爷最近也察觉了上京的风向开始变了,但是年纪最小的四儿子尚且稚嫩,却与三皇子派的年轻的弟交好,这风头浪尖上,林府的立场可不能变。   好在林老太爷与远山书院的山长是旧交,便直接将林嗣送出去。   这刚巧方便了宋瑜。   以林嗣孤身一人无人照顾的理由,送了他一个书童,当然这不过是借口罢了,就看林嗣另外带了个书童便晓得了。只是糊弄旁人倒也够了。   这样倒是彻底将江余从燕王府摘了出去。   在江余与林嗣一道离开上京不久之后,宋瑜便遣散了后院的戏子优伶们,如此,整个后院便只余下一个孺人。   不知道的人,以为宋瑜被皇上赐下的孺人硬改了性子,而如嘉和帝这般一知半解的人,则是以为宋瑜被这般争风吃醋的戏码弄的膈应,这才转了性子,开始晓得女子的好了。   知道的人,如江玉娘,不过是笑了笑。   那推五公主宋情下水的人便是院子里一个爱慕宋瑜的戏子,看不过江余这般突然冒出来人占了宋瑜的宠爱,倒是叫他连后院也少来了,这才一时嫉妒,做下这事儿。   这事儿着实好查,宋瑜院子里的人虽驳杂,但是人员却是有定数的,只要查查当时谁不在场,便能查出来。   人也承认了,但是这事儿却忍就有许多疑点,那戏子这般身份又是如何能避过所有的下人?伺候五公主的宫女怎么这般巧合不在身边?   只是这一切都在那个戏子自尽后这一切便结束了。   这计谋说不上完美,但是确实是有效的。   只是可惜,时运不济,江余偏偏那日便出门了。   若是这回是她去的话,这会儿被打死的怕便是她了吧。   江玉娘将手里地荷花插进花瓶中。   也不知那一直在背后窥视的人,这会儿是一道被遣走了,还是如愿了,毕竟,听说住在合意居的那位似也被送走了。   天气炎热,马蹄声踩在干燥的泥土路面上,扬起一阵飞扬的尘土。   离开上京也近一个月了,原本江余这一行早该到大同府了,但是七天前,原本还生龙活虎的人,开始各种闹腾起来。也不是闹腾,林嗣看着面色惨白的青年,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   “你要不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别是生了什么病。”   这面色看着便是极不舒服了,但是这人却半点不肯吭声,若不是林嗣怕有个什么事儿,也不会主动开口。   那个被他表哥郑重其事交到他手里的青年,宋瑜那般百无禁忌的人,居然会那般在意一个人,这可着实让人吃惊。虽然这叫江余的青年着实长着招人眼球。   只是,不管宋瑜再在乎,江余长的再出众,对于林嗣来说,这人便依旧只是一个下人,或者说,宋瑜的男宠。   在林嗣这般读圣贤书之人眼中,要有什么好的印象那便难了。   而江余如今也是个有脾气的人,且现在的身份也是个良民,他也没道理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吧。且也没那个必要。   如此,两人一路上便是谁也不理睬谁。   江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前些日子突然便开始不舒服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地晃得他特别难受,胃里翻江倒海的。   外头日头也毒,骑上半个时辰马说不准便被晒脱一层皮,若非如此,他早便去外头骑马了。 第70章   “不必了,”江余撩开马车帘子,钻到外头,“我透透气便好。”他们凑巧在夏末之时上路,除了早晨和傍晚,白日里只要阳光照耀处,皆是热的叫人受不了,连两匹拉车的马儿都有气无力的。林嗣看了眼窗外,沉默一会朝着外头的车夫高声吩咐道:“阿全,找个阴凉点的地儿歇息一会。”   “是,少爷。”车夫是林家的车夫,当然是听林嗣的,而江余也确实难受,转身对林嗣说了声“多谢”,便下了马车。   宋瑜原是打算让和顺跟着江余一道去的,只是内侍到底不方便,而江余觉得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少爷,着实犯不着跟着人伺候。再加上还有林家人一道,又不是他一个人上路,跟着个内侍,到时候场面着实有些怪了。   虽然宋瑜想坚持,但最终败在江余的吻和甜言蜜语下。   江余笑盈盈地看着宋瑜说道:“你若这般不放心,那你便早些来找我不就成了。”   不只如此,最后江余更是将晚了好些时日的贺礼塞到宋瑜手中当贿赂,宋瑜最后还是应了江余一个人跟着林嗣上路的要求。只是这会儿,江余觉得他还真的需要一个人来帮他一把。   一身浅蓝色衣衫的青年站在林荫之下,一头顺海黑亮的青丝垂在身后,几缕发丝被林风轻轻扬起,贴在他白的过分的面皮上,最出众的还是那一双眼,只是这时他眉头轻蹙,那双眼也半垂着。   林嗣远远看着,不得不承认,这着实是个很美的青年。   在或深或浅的绿色映衬下,即便是一身布衣,也美的如同一幅画一般。   林嗣不喜欢他的身份,对于他一副清冷淡漠的样子更是瞧不上,只是有时候人对于美的东西,总会多容忍一两分,在看到他忽而转身往林中走去之时,也还是不太放心的跟在他身后。   林风中一丝清凉之意驱散了江余胸口那一丝憋闷之感,稍稍舒服一些才注意到身后似乎隐隐有水声。   往林子里头走了几步路,果然,便见有一个小小的泉眼,涌出的水干净清透,在山石下方汇聚成一处水盆大小的水潭。   江余有些惊喜,伸出双手捧起一点水,往脸上扑了扑,山水清凉,扑在脸上让江余只觉得精神一振。   转身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林嗣时,江余用袖口擦拭水渍的动作一顿,睫毛微微一动,露出他到上路来第一个笑来,“少爷可要来洗洗?”林嗣看了他半响,在江余被他看的有些尴尬之时,转身走了。   这是依旧要与他划清界线?   江余笑着摇了摇头,倒也不在意。   如此走走停停,他们总算在离开上京一月后到达了大同府。   而江余也毫不犹豫地与林家一行人分道扬镳,直接便去了当初宋瑜在大同府城中置办的那间宅子。   当初的管家小厮也都依然没变,不过几天,江余的生活便又进入了正轨,原本不太舒服的身子也好了,只是依旧容易疲累。   江余只道是这会赶路时落下的毛病,养养便好了。   好在不论在上京还是在大同府,他永远都是最闲的那个人。   生活平静,他便慢慢恢复了晨起舞剑的习惯,并且增加了另外一个习惯,到了午后必定要小憩。   没过多少日子,大同府天气渐渐开始凉爽起来,气候倒是越发舒适起来。   身子没事儿了,江余便又开始琢磨要找些什么活计来做,思来想去,江余还是决定与当初想的一般开一家店铺。   江余这回来大同府,带的最多的便是银票了,且这儿又有祥庆布庄的掌柜的照应,江余这想法一出,与管家一商量,不过几日,管家便告诉他找好了铺子。   再过几日,便召到了工匠。   而在西市中一家小小的卖首饰的琼玉阁便开了起来。   江余自个倒是没出什么力,进料子,包括活计,掌柜的,倒是一力被人给包圆了。   想当初,江余因着自个儿的状况,跟着江家一众姐妹们跟着先生们上课时,旁的学的都不好,唯独工笔画学的极好。   他当初隐隐想着若是嫁不出去,到时候在江家的珍宝斋当个匠人也是好的,只是到底是没成。   这会儿,没想到倒是实现了。   虽然想当侍卫的想法不了了之,但似乎他曾经的愿望都在一一实现。   全部都是某个人的功劳。想到某个人,江余心里就忍不住暖暖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余每日里便到琼玉阁跟着请来的工匠学手艺,他虽然会画样子,有些技术到底还是要跟的师傅学的。好在,他是琼玉阁的东家,工匠只当他想学了玩玩,倒是没有私藏。   这般的这日子倒是真像江余曾经想的,普通的平民百姓。   日子真是再平静不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宽体胖的缘故,在这一年要过去之时,江余发觉自个儿胖了。   因着天已凉了下来,衣裳穿的多了,平常也极难注意到,而这胖也不算明显,只是肚腹的肉松软起来。   江余坐在木桶之中,伸手捏了捏肚子上的肉,决定明日要早些起床。   也不知是不是天凉了,被窝里温暖,江余越来越起不来床了,一觉直接睡到日上三杆也是常有的事儿。   想是这么想,第二日一早,江余虽有意识要起来,粘的牢牢的眼皮有些难舍难分,睁开两回又忍不住闭上,到底是没有起来。   日子就这般毫无波澜的过着,甚至有些过于平淡了些,但是想想,若是两年前,这恐怕是江余最希望过的日子了吧。   平凡,单纯,又安稳。   每日所有的烦恼不过是吃些什么,穿什么,再多不过想想远在上京的那个人何时才会来寻他。   随着大同府第一场雪而来的,是上京来的信件。   宋瑜已确定明年开春便会来大同府,让江余有什么事儿便去祥庆布庄找刘掌柜,以及让他找个大夫瞧瞧身子。   随着这封信件而来的,还有许多补品药材之类的。   不必猜,江余便晓得,肯定是林嗣与宋瑜说了些什么,不然无缘无故,宋瑜为何让他去看什么大夫。   看完信件他便马上给宋瑜回了信,说了说他如今在做什么以及自个儿身子好的很,不需要看大夫,并很有些腻歪地在信封边缘处留了句诗: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若是宋瑜不注意瞧,也不定能注意的到。   在家家户户开始贴春联,祭灶,扫除之时,江余才开始觉得有些个不对劲。   前些日子时,他肚子里老有那种水在冒泡泡的感觉,江余以为是吃坏东西了,但是人却没什么不舒服,也就随他去了,只是这几日,肚子里头的动静越发明显起来,且他肚子也越发往外凸了。江余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但是他也不可能再骗自个儿说没问题了。   帮着一道贴了春联,换上了新的灯笼,江余便出门去了。   看他牵了马,管家还问了句,“公子这是要去哪?”   “我去东市瞧瞧热闹去。”江余神色自然地说道。   若是说大同府的西市属于富户才去的了的地儿,东市则是平民百姓要多一些。   “让阿良架了车陪您一道去吧,这天儿骑马也冷。”   江余指了指天上的太阳,“大日头的,哪儿冷了,刘叔你别费心了,我很快便回来的。”   说完,便翻身上马,拉了缰绳便骑马走了。   只是这骑马可比坐马车还颠的慌,江余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个受不了,肚子隐隐有些难受起来。   江余只好捂着肚子下了马。   自来了大同府起,江余还真没有再起过马,因着宅子离着西市近,他常常是走去琼玉阁上工的,且也不爱出门晃荡,连马车都没做过更别说骑马了。   倒是不知道竟然会这样。   原本在西市找个医馆还方便一些,但因着在西市,大家早对江余很熟悉了,若是就近找了医馆,没一天,有可能便被陈叔知道了,陈叔一知道,那么刘掌柜肯定便知道了,刘掌柜知道了,想来不用多久宋瑜便知道了。   江余就怕到时候不过一个小病,倒是弄的鸡飞狗跳的。   只是这会儿他也顾不得了,沿路随便找了家医馆直接便进去了。   今日永元十一年的最后一日,医馆中伙计大夫都走的差不多了,毕竟人家也要过年。   好在还有一个大夫在,只是这个大夫看着甚是年轻。   “嗯...”小大夫把了一遍江余的脉,又看看江余,再叫江余另外一只手伸   出来。   原本舒缓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江余看的心中大惊,他不会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症吧!   “大夫,我得了什么病,您说吧,我有准备!”原本还不太担心的江余,事到临头,反而心中有些忐忑起来。   “嗯,”小大夫左右打量江余一般,有些犹豫,“这位......夫人?”   显然,小大夫对夫人两个字还有些不确定。   当然,配合大夫的话,江余立也立即面露惊讶之色,只是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他这会的样貌正常情况下可绝对没可能被人错认成女子的可能。   那么,什么情况下会被一个大夫错认成女子?   或者说,他这会儿得了什么女子会得的病?   小大夫见江余的表现,又有些不确定了,“在下学艺不精,待我找我师傅过来瞧瞧。”   见小大夫要走,江余赶紧道:“大夫,您有话便说吧,不必这般。”   “那...”小大夫犹豫道,“夫人?”   江余微笑着点头,“您说。”   见状,小大夫这才松了口气,“夫人与腹中孩子皆是康健,不必担忧。”   江余:“......”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解释一下:江余在正常世界呆了3年,也一直以为他自己怀不上,更加没有怀过孩子的惊讶,更不知道怀孩子是什么样子,他也没有孕吐什么的,所有,才有了胎动才觉得生病了,所有,小天使别说小鱼儿蠢哈 第71章   江余唇角那点笑容瞬间便僵住了,呆了半响,才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大夫,你方才说什么?”   “我没听清楚,能再说一遍吗?”   “这个,”大夫一看对面那个看着像男子更多过女子的“夫人”变了脸色,跟着师傅学医以来第一回有些不确定,“夫人已有身孕四月有余,母子都很健康。”   看着小大夫又面露怀疑之色,江余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即便他如今震惊地想要大吼大叫。   “多谢大夫。”江余继续扬起笑,只是这次的笑容明显的有些不太自然。   接着他也不再多,赶紧起身付了诊金便出了医馆。   江余看着倒是挺正常的,只是内心里到底不像他面上装的那般。   “哎,这位公子,您的马!”   被医馆的伙计追上来拦住,江余才发现自己将马忘了,翻身又回去牵了马。   眼神有些恍惚地直接抬脚要上马,脚都踩到在马镫上了,猛地想起什么后,又保持要翻身上马姿势半响,才慢吞吞垂下腿下地。   最后牵了马脚步极慢的,游魂般的往回走。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踏入家门,而到了这会儿,江余脚步依旧是飘的,脑中更是混乱的如同一团乱麻一般,完全没办法正常思考。   回了家后,他直接进房锁了门,蒙了脑袋回到床上闭了眼睡觉。   他觉得自个要睡一觉冷静冷静。   心中有事,他原本该是睡不着的,好在江余这会儿的身体状况不同往日,居然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待到他一觉睡到傍晚,被外头的炮仗声音吵醒后,江余才有了些真实感。   他躺在床上半响没起来,直到刘叔来敲门喊他可以吃晚膳了。   江余原本便有午后歇息的习惯,睡到现在也没人觉得奇怪,而之前的那点不对劲也没引起任何怀疑。   今天是年三十,宅子里的下人们即便是家生子也皆是有家室的人,年夜饭怎么也该与自己家人一道,在厨娘端了晚膳上来后,江余便让他们都回去与家人团聚。   刘叔见江余孤身一人便想着邀他一同去自己家中,只是被江余找了个理由推了。   若是平常,人家一家团圆,他却孤孤单单地冷清清,与外头欢天喜地的氛围着实格格不入,他怕是也会有些落寞,但是偏偏今天他刚巧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让他消化一下方才才知道的消息。   冬日的天早早便黑了,天一黑,外头便开始冷了下来。   如今整个宅子里只有江余一人,他屋子里点了炭盆,这会儿倒是一点也不冷。   江余一人坐在摆满了菜的桌边半响,突然,肚子里又是轻轻一动,江余心头也跟着一跳,下意识地伸手覆在肚子上。   这才后知后觉地清醒的认识到,他真的有了孩子。   从来可望而不可及的孩子。   江余忍不住笑起来。   这大概是新一年来他最好的贺礼了。   他和宋瑜的孩子。   江余嘴角的笑容又慢慢消失。   宋瑜!   一想到宋瑜,江余原本愉悦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他可以接受男人怀孕生子这件事儿,是因为他原本便是从那种环境来的,那么,宋瑜呢?   宋瑜可是正儿八经的在只有男女两种性别的环境下长大的,他能接受吗?   江余根本不必问旁人,都知道男人生子这事儿在这里有多么惊世骇俗。   换位思考下,这消息与他听说额间没有孕痣的男子怀孕一样,不,或许比那个震惊的程度更甚。   这还是他知道有男子能生子的前提下,更不要说在这里了。   若是被人知道了,他觉得自个儿被当成怪物也没什么奇怪的。   江余惹不住叹了口气。   这也真是喜忧参半了。   江余决定还是慢慢想办法。   第二日,昨日回家过节的管家和下人们早早便回来了,而江余心安理得的睡到自然醒,早膳也多吃了些。   “公子今日不练剑了?”管家看江余一吃完便坐在门口晒起了太阳,有些纳罕道。   往常江余虽然也起的晚,但是即便起晚了,除非下雨,还是会练上一会子剑,今日天气晴朗,也没有风,但看江余的样子似是没打算动了。   江余干笑了笑,“不练了,我觉得自个儿太瘦了,冬日养养膘挺好的。”   管家目光停在江余那张脸上,有些赞同的点了点头,“对,公子是该胖一些才好。”   江余跟着点头。   开年头一天,江余的琼玉阁不开门,他也不必去铺子里头。在院子里晒了一早上太阳,江余午膳后便又自个出门了。   他又找到了昨日里那家医馆,原是想去问问昨日帮他看诊的那个大夫有什么该注意的,但是到了地儿看着门扉紧闭的医馆只好又打道回府。   今日初一,他家铺子都不开门,医馆不开门也正常。   只好隔了几日再去。   毕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许多事儿他也不懂,又不好问旁人,只能去问问这个大夫了,毕竟这大夫是如今唯二知道他怀孕的人。   一事不烦二主。   而小大夫隔了几日又见着那个奇怪的“夫人”,倒是比第一回要镇定的多,虽然心中依旧甚是奇怪,但作为医者,他还很周全的将该注意之事悉数告诉了江余。   看江余穿着谈吐,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却没有有经验的婆子在一旁提醒,看样子连怀孕之事也是那日才晓得的,小大夫甚是怜悯,心中猜测,大抵是夫家嫌弃江余长相。   作为男子,江余算是个漂亮的,但是作为女子,正常男子着实不会喜欢这般的。   江余可不知道年轻的大夫在想的是什么,问完想要问的便道了谢付了诊金走了。   在收到宋瑜的第二封信件时,江余晓得宋瑜过两个月左右便过来了,这时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应对。   他悄悄地在东市附近的租下一间屋子,用了当初平源村村民的身份,买了胭脂水粉,女子衣衫,普通的钗环首饰等。   在天气渐渐暖起来,他的肚子越发大起来时,留了书信悄悄离开了。   知道自个有孩子之时,他便已不再适合长途跋涉了,这会儿便更加不合适了。   不为自个人着想,也该为孩子想想。   且江余其实也有些没底,有一点害怕。   毕竟女子生孩子都说是在鬼门关走一朝,更何况是他。   所以,他只在东市租下了屋子,距离原来的宅子骑马也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他不想试探宋瑜,也怕到时候宋瑜接受不了,若是宋瑜没找到他,他便试着自己先生下来,到时再抱着孩子回去找宋瑜,这样其实是最好的。   且最多四个月,他就能回去找宋瑜。   但是他也怕有个什么意外,所以,他也在等。   一切看天意,或者说,看宋瑜。   现在,江余看着镜子里明丽的妇人笑了笑,他得去隔壁找那个产婆好好请教请教接生孩子需要注意什么。   是的,他打算帮自己接生。   他虽然能在外貌上改便,但是到底还是个男子,到时候,不管找哪个产婆怕都是不行,也只能自力更生了。   江余这头倒是觉得自个儿都考虑好了,宅子里头却是翻了天了。   在江余不见了半日后,刘管家便发现了江余留在桌子上的信件,拆了一看后立即便去找了刘掌柜,而刘掌柜也不敢耽搁,派了人便将信送去了上京。   半个月后,宋瑜便带了人匆匆赶到了大同府。   江余的信中只说,在大同府呆腻了,想出去走走,归期为半年,叫宋瑜不要担心,其他一概没有交代。   但是,宋瑜怎么可能不担心,虽然信件上的字迹确实是江余的没错,但是按着江余的性格,如何会无缘无故自个人跑出去。   原本宋瑜暂定了下个月与宋瑾一道南下,这回也等不了了。   因着宋瑾上一辈子便是这次南下巡视河道之时遇刺失踪,似乎还失了记忆两月有余,后头想起来才自个儿联系上了驻军。   这次,宋瑜原是想着能避则避,避不了捞一个救命的恩情,好在宋瑾登基后多些筹码,这会儿,江余闹出这么一出,他也只能先行南下了。   他该提醒也提醒了,之后便也只看宋瑾自个了,作为储君,这点险总是要冒的。   比起他这个弟弟,那条无法无天的小鱼还叫他更放不下一些。   一到大同府,宋瑜便直接去了宅子里头,沉默地坐在正位上,屋子里头的人跪了一地。   宋瑜平静地问了江余的衣食住行,以及近些日来的有何反常。   陈叔照实说了,一个多月前开始便有些懒洋洋的,原本每日去铺子跟匠人学收益也不去了,偶尔会往外头跑,但是呆在家中的时候多一些。   听完宋瑜倒是更加疑惑了,到底是什么缘故叫江余会这般突然出走?   “去查,这两个月来,他都去过哪了。”   “是。”   江余虽做的隐秘,但是他容貌显眼,只要拿了画像一路找人问,总是有记得的人,再加上宋瑜的身份更是行了方便,还有钱财奖励,查到也不过时间的问题。   而宋瑜不但派了人到周边的城镇打听一下,更是让人在大同府城各处询问哪儿有生人入住。   在查到江余在东市买了女子衣衫和胭脂水粉时,宋瑜便有了猜测。 第72章   时间如水,眨眼间便从手指缝中悄悄流逝了,而江余离家出走也快一个月了。   隔壁的产婆已经被他闹的不行,看到他便绕道走。   江余有些惆怅。   他这会儿也有七个月了,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即便穿上宽大的衣衫都快要遮不住他那圆滚滚的肚子了。   且在他搬到这边后发生了一件让他有些崩溃的事儿,他胸口开始有变化了,而这种事儿,江余除了独自咬牙忍了,也别无他法   自从搬到产婆隔壁,江余所有不懂的问题都能在产婆那儿找到答案,除了每个月会去把个平安脉安安心,江余连小大夫那也不去了。   但是江余出手也大方,时常送些礼儿给左领右舍,特别是产婆,这也是为什么产婆都被江余问的想躲着他走,也依旧对他好言好语的缘故。   说起来江余也有一个多月没去医馆了,江余看了看外头的天,换了件衣衫与厨娘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去了。   他现在身子重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半个月前便在附近雇了个洗衣烧饭的大娘来帮忙。   这会儿吹在脸上的春风已微微带了暖意,江余步履缓慢的地沿着街往医馆方向走去,一路上收获了许多惊艳嫉妒不屑的视线。   因着他如今是一个妇人,还是个怀了孕的妇人,却依旧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宋夫人,这是要去哪?”一个身材圆润的妇人从一家门面简陋的杂货铺里头出来,见了江余便随口问道。   东市乙明巷子住进了个美貌的独身妇人,还怀着孕,一个巷子里头诸多的街坊闲着没事就凑到一起猜测这女人是打哪里来的。   更有像杂货铺老板娘这般自来熟地直接去与江余说话的。   “许婶子,”江余笑了笑,“今日天气好,我就想着去外头走走。”   “你肚子都这般大了,怎么也不带一个人,你夫君去哪了?”有了许婶起了头,边儿上看热闹的人一下就凑过来了。   江余嘴角抽了抽,比之西市多富户,家宅大,邻里间还保持了些隐私,东市多是平常百姓,屋子一进居多,串门容易,传是非更容易。   江余住了一个月,听到的猛料比他过去一年的都多。   不想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江余只是笑了笑,“我夫君在外跑生意,过些日子便回来了。”   说着一转话头,“我听旁人说,福安风雪挺好看的,各位姐姐们可知道往哪儿去?”   “哎呀,那有什么好看的,落一头一脸的柳絮。”   闻言,立即便有人说道。   “对呀,妹子听姐姐劝,那真没什么好看,去指不定吃一嘴柳絮,别学那些个酸书生。”   江余点点头,“这样啊,那我便不去了,那我去西市瞧瞧好了,听说哪儿雪香斋的糕点好吃。”   一听雪香斋,那些个七姑八姨的立即闭了嘴,好不好吃她们不晓得,贵却是知道的,一两银子只得四小块。   这话她们接不上。   江余趁机摆脱了几个邻居,赶忙往外走去。   住在这里,也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邻里间能够相互帮衬,却毫无隐私可言,或许,他该再搬个家了。   当江余穿过几条街慢慢走到医馆门口时,已经半个时辰后了。   一进门,江余便熟门熟路地往梁大夫那儿去。   梁大夫便是曾经给他诊出喜脉的年轻大夫,一来二去的,两人倒是熟了。   只是梁大夫倒是第一回看到江余穿女装的,着实清丽温婉,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丽的多,梁大夫差一点便没认出来,还是在江余开口后,才反应过来。   “梁大夫?”见人呆看着自己,江余伸手摸了摸自个的脸,以为自己哪儿不妥,“为何这般看着我?”   梁大夫眼珠一动,赶紧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想到之前自己以为这宋夫人是因着长相被夫家嫌弃,有些尴尬,只是这会儿又觉得有些气愤,这般女子都不好好珍惜,这宋夫人的夫君着实眼瞎。   接着,他又想到前几天的事儿,赶紧轻声与江余说道:“前些日子有人拿了你画像到处寻人,你可是遇上什么事儿了?”“我的画像?”江余一怔。   梁大夫点点头,“是的。”因着医者的道德,梁大夫虽与那人说见过,却不管人家如何问依旧没将江余的事儿透露出去。“我知道了,多谢您提醒。”   知道腹中胎儿安好,江余向梁大夫道了谢,便出了医馆。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江余心中有些复杂。拿了他的画像寻人,莫非是宋瑜?   宋瑜难道是提前了来大同府了?   除了宋瑜,他想不出谁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拿了画像寻人。   或者,只是宋瑜下的命令?   宋瑜当初说的两个月后南下,还有半个月呢。   也不知他听闻自己的消息,这会儿是还在上京,还是已经到了大同府。   江余忍不住想往西市过去,但是脚步一顿,最后还是掉了头,倒是往福安桥走去。   他想到当初的事儿,宋瑜那时候便是在去福安桥的路上答应他让他留在身边的。   虽然江余这会儿百感交集,有心想要故地重游一下,但是只远远看到福安桥的桥身并未靠近,便与上回一般惹不住开始打喷嚏。   “啊切!”   连续不停的打了喷嚏,没办法,江余只好转身放弃。   “啊切!”江余用袖子捂着口鼻,加快脚步往回走,差点忘记了,他跟柳絮势不两立。   “啊切...”   宋瑜坐在马上,看着近在咫尺的福安桥,有些意兴阑珊,昨日刘管家说在东市查到一个眉见有痣,上个月才住下的妇人,但是却是个身有身孕的妇人,且据接生十几年的产婆证明,身孕不是假的。   宋瑜看着远处似是漫天飘雪的岸堤有些出神。   马蹄声哒啦哒啦,小声连续的喷嚏声打断了他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   想到当初江余似乎也是一靠近便开始打喷嚏,宋瑜顺着声音往一侧看去。   一身宽大浅绿色衣衫,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捂着口鼻,眉眼低垂地埋头走着,不仅眉眼之间神态有些熟悉,眉间还有一颗更加熟悉褐色小痣,而肚腹之间可见的隆起一点弧度。   擦肩而过之时,宋瑜拉住了马的缰绳,愣了一瞬。   只是在能正常思考之前,他身体便先行一步动了,翻身跳下了马背。   宋瑜没有出声,追了两步后,在前方那个埋头朝前走的人猝不及防下,一把扯住了那妇人的手臂。   因着动作太突然,妇人重心不稳,竟似脚步一滑,身子便朝一侧倒去。   宋瑜赶紧伸手拦在了妇人的身前,而因着被他扯了手臂,那妇人也露出了宋瑜近半年来日思夜想的脸庞来。   江余在被人扯了手的一瞬便下意识要反抗,但是在看清那人的脸时,瞬间便忘了动作。   而终于将人抱在怀里的宋瑜原本有些冷冽的面色也开始变得空白,眼神也开始飘忽起来。   不论方才手臂拦住对方胸口时,感受到的一点柔软,还是这会儿手掌下那个又软,又带了一定硬度的肚腹,都叫宋瑜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定了神不由的对着那张脸确认了半响,直到手掌下的肚腹忽然突起一点顶了顶他的手,宋瑜整个人都开始飘忽起来。   一直跟在宋瑜身边的卓承兴在宋瑜下马追着一个妇人跑时,随即便跟着下了马,在看清宋瑜怀中那个女子面容时,有些无奈道:“你们这是又是什么情趣?”   捉迷藏吗?   自见了宋瑜,江余的目光便停在了宋瑜的脸上不曾移开,这会儿,看着宋瑜整个人都不对了,有些生气又有些自暴自弃道:“再不放开,我便要喊非礼了。”   随即在宋瑜难得晃神的状态下,挣开他的手臂,快步跑了。   卓承兴一脸的状况外,“不是找了一个月,怎么又将人放走了?”   宋瑜这才反应过来,朝着江余跑走的背影走了两步,看他在跑倒是不敢追了,停了下来,揉了揉额头闭了闭眼,让自己难得乱成一团的脑子冷静下来。   若是...若是...   他这算不算抢了自个的弟媳?   宋瑜难得有些不着调地想着。   江余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里,一脚踩在院子里时,他便顿住了,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再怎么想象,在正面面对宋瑜的不可置信时,江余还是比自己想象还要受伤。   他大抵还是期待着宋瑜能毫不犹豫地接受他这般不同旁人的身体的。   肚子里的小东西大概感觉到了江余的情绪,不停的动着来凸显自个的存在。   他想蹲下身,但是过大的肚子让他想蹲着也很费力,只能用双手支着膝盖,闭了眼想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个人也可以的!   乙明巷的人在一个月前见到一个美的能叫男人看了便难以忘记的美妇之后,在一个月之后的如今,又见到一个俊美的叫妇人们难以忘记的男子。   在那男子敲响了那个自称夫家姓宋的妇人的门时,乙明巷的三姑六婆们在说了那宋江氏一个月的闲话后,又忍不住转了口吻开始夸赞,郎才女貌啊!   “小鱼儿,开门!”   “你认错人了。”   “有什么事儿,我们好好说。”   在屋里头没了回应后,宋瑜对身后的人说道:“把门拆了。”   江余这会儿也依旧站在院子里头,他没有动弹,看着家里的两扇们被一点一点的拆下来。   在宋瑜站在他面前时,他依旧说道:“你认错人了。”   宋瑜大概也被刺激狠了,只是看着他说道:“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在眼前的美妇人难得红了眼眶看着他时,宋瑜认命的哄道:“你得给我点震惊的时间,我并非不能接受。” 第73章   是的,宋瑜能接受自个儿再活了一回,能接受江余有可能从异域来,如今不过是江余以男子之身怀了身孕,且怀的孩子还是他的,他又为何会无法接受。   他的如今人生便已经是个荒诞的结果,再荒诞一些又如何!   只是他到底是个凡人,事关心爱之人,难免也有反应不及的时候。   江余没说话,只是牵了宋瑜的手,放在自个儿突出的肚皮上。   大抵江余心中不平静,不稳的情绪也传给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小东西在他肚子了闹的欢腾极了,宋瑜的手一放上去,手下便立即感觉到了隔了衣衫传过来的动静。   眼神立即又忍不住开始飘忽起来。   他这是要当爹了!   两人之间便又沉默了下来,江余心中开始忐忑起来。   好在,与他一道来的还有卓承兴,旁人只敢在外头等着,卓承兴跟着宋瑜久了,可不会这般安分。   方才在福安桥时,他对于江余也不过是惊鸿一瞥,最多不过看清了他的脸,至于江余穿女装,他虽然好几年没见过了,但是到底一开始便见过,当初甚至对江余是女子深信不疑。   这会儿再看到女子打扮的江余,卓承兴也当是江余“旧疾复发”,权看作他们两的情趣了。   宋瑜毛病那般多,能和宋瑜勾搭成奸的,江余有点小毛病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卓承兴这般想着。   只是,装女人能装的比大部分真女人还要望尘莫及也便算了,这会儿装孕妇又是个什么新玩法?   江余穿的衣衫宽大,卓承兴方才没注意,如今宋瑜的手就放下江余凸出的肚腹上,卓承兴就算是半瞎也看清楚了。   “这个,”卓承兴干笑了声,“江余你这兴趣越来越古怪了,我等屁民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听到卓承兴的声音,宋瑜倒是立即拉回了神游天外的思绪。   将手从江余手中拿下来,反身小心的将人揽进怀里,宋瑜对卓承兴说道:“承兴,其实,当初是骗你的。”   “什么?”   “小鱼儿是女子。”   “哈?”   这话一出,连江余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宋瑜。   只见宋瑜也眼带了安抚之色转头看向他,揽在江余肩膀上的手掌安抚地摩挲着,“先叫人把门装回去。”   如此吩咐了一句,便拥着江余一道往屋子里头走。   江余一时也不明白宋瑜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倒是配合地与他一道进了屋。   这么一会儿,宋瑜已经想好了说辞,在江余也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继续对跟着进门的卓承兴说道:“我若说江余是女子,怕是父皇又要动心思叫我娶妻,你也知道,我向来只对男子有兴趣,有一个江余便已是计划之外,再多,我也是不想要的,这才瞒了下来。”“且江余这个身份之前怕也当不成正妃,这才一直充作男子带在身边。”   “我与你说这些...”宋瑜缓缓说着,目光落在卓成兴身上,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毕竟卓承兴算是与江余接触最多的人,大事牢靠,这种事儿反而把不住门。   卓承兴又如何能不明白,宋瑜话还未尽,他便立即表了忠心,“属下明白,一定不会坏了公子的事儿。”   他倒是对江余性别反复无常没有多少疑心。   只是心下对江余有些怜悯,一个女子,这样没名没分地跟在宋瑜身边,这会儿还怀了孩子,着实有些可怜。   在卓承兴心中,一个女子,名分才是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根本,江余对这些全然不在乎,怕是爱惨了宋瑜。   突然又有些羡慕宋瑜这个断袖了,如何是好!   宋瑜不知道卓承兴到底有没有明白,只是既然卓承兴应承下来,之后该是能把住门,他倒是能放心了。   而无意识接受了卓承兴怜悯的江余,莫名地拧了眉,思考着宋瑜话里的意思。   这是接受了他这般身体状况?   待卓承兴识相地退了出去为这两人腾出空间时,江余这才开了口,“你难道不觉得我是怪物吗?”   问这话时,江余垂了头没敢看宋瑜,只是半响没听到否定的话语时,心里又有点凉。   只是不等他又开始乱想,一片深蓝色衣摆便出现在他眼帘下,衣料上好,做工精良,而不等江余反应过来,下巴便被两只手指捏住,顺着手指的力道江余一抬头,一片阴影便压了下来。   柔软的唇被人毫不客气肆意□□,微微的刺痛让江余惊讶地睁大了眼。   宋瑜怎么会不明白江余这会儿需要安抚,只是语言有时候是最没有说服力的,所以宋瑜选择用行动来表明他的心意。   毫不客气地堵了江余的唇,换着法子亲吻撩拨这怀里的人,直到江余的双眼开始湿润,原本推拒的手也自觉地攀上了他的脖子后,宋瑜才极其下流地拉了江余的手掌,覆到此时精神奕奕的某处。   半响后,宋瑜才离开那两瓣被他□□地红肿的双唇,用拇指带了点别样的味道不停地揉着江余的唇,“即便是怪物,也是我日思夜想恨不得现在便地正法的怪物。”   宋瑜用带着暗哑的声音这般缓缓说出这种话,江余的脸立即便红了。   大半年不见,对于宋瑜,他早便没了抵抗力。   宋瑜虽然说的诚恳,但是对于江余来说,到底担心了好几个月,此时他需要更多更确定的答案。   所以,他不但没有推开宋瑜,还极其主动的开始撩拨起来。   在宋瑜诧异的抓住他的手时,抿了唇挣了开来,然后伸手开始解自个的衣服。   一件一件衣衫在宋瑜前眼落在地上,最后一件衣衫落地,江余便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完全暴露在宋瑜的面前。   越发雪白细致的皮肤,修长纤瘦的身子,除了有些让人心惊的肚腹外,连胸前也如女子一般微微隆起,再加上此时的女子发髻,宋瑜眼前的这副身子,除了代表男性的某处,其他地方,全然便犹如女子一般。   “如此你还能有兴致吗?”   未见面前,江余未尝没有逃避的心态,但是如今既然暴露了,江余便也不想逃避,有些事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他需要宋瑜的肯定来安抚他患得患失的心。   “以后若是想起来,不会觉得膈应?”江余继续问道。   如今的温度,还有些寒凉,宋瑜捡起了地上的一件外衣上前给江余披上,挡住了那刺人眼球的白。   抓了披在身上衣衫的前襟,宋瑜的沉默让江余再一次沉下了心,转身便想要避开宋瑜的手,只是宋瑜先一步将人给拥在了怀里。   “别挑战我的底线,”宋瑜声音暗哑的在江余耳边说道,“现在的你承受不住。”   宋瑜可不是在哄江余,连他自个儿也觉得惊讶,他非但不觉得江余这副样子奇怪,反而觉得特别的招人。   可惜江余不相信,“你骗人。”   “我从来不骗人。”   宋瑜一边说着,忍不住在眼皮底下那段雪白修长的脖颈上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轻吻。   “那你现在证明给我看。”江余没有拒绝宋瑜的亲近,甚至抬手抓了宋瑜揽住身前结实的手臂。   “不行,”宋瑜低笑着拒绝,“不管伤到哪一个,我都会心疼。”   低低哑哑的声音在耳边说着情话,皮肤上原本温和的吻渐渐用力起来,落在皮肤上带着微微刺痛,耳边的呼吸声开始重起来,再加上后头顶着一个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东西,这些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江余,宋瑜说的话句句属实,他在忍耐着。   艳丽的绯色慢慢爬上了白皙的耳廓,染上了双颊,江余眼中渐渐又开始水雾朦朦。   宋瑜抱着江余折磨了自己半响,在怀里的人软下了身子时,这才将人拦腰抱起来。   江余一惊,却是没有拒绝,伸手便抱了宋瑜脖子。宋瑜深吸一口气,将人抱到床上放下,自个儿也翻身上床,拉了被子盖上,将江余再一次揽在怀里,“我睡一会。”   为了江余,他也许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只是话虽这般说,宋瑜还是忍不住对江余动手动脚,上下其手,将江余也惹的有些气喘吁吁后这才抱着江余闭上了眼。   被宋瑜占有性极强地搂在了怀中,江余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这会儿早便过了他午歇的时辰了,加上心情起伏,早上又走了许多路,宋瑜一停下,江余全身被包裹在熟悉的怀抱中,没一会便也睡着了。   毕竟外头还有一票人在守着,两人不过一道小憩了一会便醒了。接着便也不必多说,收拾收拾东西,江余便跟着宋瑜回了西市的宅子里头。   只是刚出门,外头便来了许多的街坊,有几个相熟的甚至凑上前来,看一眼那个高挑俊美,气质不凡的男人,试探道:“宋夫人,你家相公回来了?”   那个称呼一出,不仅护着江余出门的宋瑜,连跟在他们身后的卓承兴都朝江余看去。   只是卓承兴目光依旧是怜悯的,宋瑜却是满脸戏谑。   倒是叫江余面上又是一红。   当初搬到这儿时,江余心中也是极矛盾的,既想让宋瑜能找到他,又不想宋瑜找到他,所以旁人问他姓名时,便一直回答说,夫家姓宋。   既然被宋瑜听到了,他也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啊,接我回去享福呢!”   江余话音一落,便听到身边的人一声轻笑。   被宋瑜扶着上马车时,江余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开口问道:“等孩子生下来,你可愿意与我成亲?” 第74章   听到宋瑜的话,江余上车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转头看向宋瑜。   如此近的距离,宋瑜能看到江余的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带着明显的欢喜,只是,这欢喜是短暂的,转眼便成了犹疑。   “我...”江余看着宋瑜的眸子,动了动唇,最后目光在围绕在他们身边下人们身上一扫而过,瞪了他一眼,“这会儿说这个做什么。”说完便转身掀了车帘子进去。   宋瑜看着颤动的帘子若有所思,随即便也翻身上了一旁的马。   车轮声滚过青石地面发处沉重的隆隆声,而坐在车厢中的江余则伸手覆上自己的肚腹,透过车窗上半透的纱帘看向外头,那个跟在车旁的身影。   大同府城中的地面平坦,马车里倒是异常平稳,江余也没什么不适,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回到了西市的宅子里头。   管家和下人们看着一身女装出现的江余,也不过惊讶了一瞬便释然了,与宋瑜一道来的和顺,福德也不过微微睁大了眼,面上的情绪片刻便隐了下去。   与卓承兴一样,该说是比之卓承兴,刘管家他们对于江余的性别越发模糊了,江余从来不叫人近身伺候,长的又是这般美貌,即便这回看着有了男子的样子,但是他们也并非没有见过江余女装的扮相,如今看再看江余反而接受程度相当的高。   以前叫公子,那么如今还是叫公子总是没错的。   看江余已经显怀的肚子,加之他们主子护着的样子,福德开口便说道:“夫人回来了。”   对于福德这般自然地改了口,宋瑜笑着撇了他一眼,而江余则是笑得有些尴尬。   因着宋瑜的示意,下人倒是不曾跟着进屋,而江余倒是习惯地自个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他私心中是想把宋瑜之前的问题就这般敷衍过去,但是宋瑜却看着江余忙忙碌碌的背影问道:“你可会舞?”   武?   江余叠衣服的手一顿,奇怪道:“这段时间不曾练过。”他这肚子也不是假的。   看江余的表情,宋瑜便晓得他误会了,“霓裳羽衣舞,你可会?”   一瞬间,江余的表情更是惊讶了,宋瑜不等他回答,便自己说道:“你会,是吗。”   他用的是肯定的句子。   “为什么...”你会知道。   江余的表情带上了惊疑不定,宋瑜却是一声低笑,“你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   这会子宋瑜的眼中的明晃晃地戏谑让江余觉得,他接下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当然是我家夫人身子柔软,什么姿势都能胜任让为夫的猜到的。”   这话宋瑜说得极慢,一句话说完时,宋瑜已经在江余身侧坐了下来,一只手也不安分地抚上了江余的肚子。   江余看向宋瑜的目光变得更加不可置信了。   这些个荤话,宋瑜往常很少会说的,如今这般突然变脸简直是在突破江余的下限。   “你...”宋瑜一挑眉,在江余瞪圆眼的眼皮下落下一个吻,“嗯?”   江余眨了眨眼,心思一下便被宋瑜的动作分散了。   而宋瑜的吻轻柔地不断落在江余因为看他而仰起的脸,最后依旧停在了那两瓣柔软的唇上。   江余到底没能拒绝,配合地张了唇。   如此,倒是叫他忘记了方才宋瑜无缘无故突然问起的问题。   玉妃,貌美,善舞,是宋瑾从大同府清源县带回上京的救命恩人。   江玉娘,诗词歌赋皆通,姨娘曾为花魁,善舞,她以此为耻,从不曾学过舞技。   不必多想,曾经的玉妃是谁,如今一目了然了。   宋瑜原本轻柔的动作渐渐开始变了味道,江余有孕之后,身体上反而比之平时更加敏感起来,当他被宋瑜弄得忍不住闷哼出声时,宋瑜暗沉的眼眸这才渐渐清明起来。   深吸一口气,宋瑜将被他又剥的差不多江余小心拥入怀里。   “与我成亲吧。”   只要想到曾经江余属于谁,宋瑜便忍不住...   嫉妒!   宋瑜心下暗叹,真是世事无常,他居然也有今天。   还在急喘气的江余,将某只还按在他胸口的手拉出来,闷闷道:“即便我能怀孕生子,我依然是男子。”   “我原本便喜欢男子。”宋瑜不解其意。   “那我到时以何种身份与你成亲?”若是他现在如当初初来这个世界一般,未曾走过大半个齐国,也不曾见过外头的世界,宋瑜让他以女子的身份嫁给他,他或许不会有任何的不情愿。   只是如今看过那么多风景,他如今甚至自信也能以一个男子的身份立于世上,他如何又肯当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地被困在后院之中。   “成亲以后我又该如何,呆在后院之中做一个女子养儿育女?”江余低声问道。   抚弄着江余有些凌乱的长发,宋瑜想起了上辈子的玉妃,在四皇子夭折后,拼死也要出宫,即便宋瑾将人捧在了掌心中宠爱着,到底也没将人留住。   “若是我说,我如今只想把你关起来,只能看我一人,只许与我一人说话,一辈子只有我呢?”这也算是另类的情话吧!   只是说的也太...江余抬了眼埋怨,“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宋瑜眼神暗沉,微笑的与江余对视。   江余心里一惊,眨了眨眼,目光一转便伸了手揽上宋瑜的脖子,满脸讨好的送上两个吻。   这个意思两人都知道。   宋瑜轻声一笑,接受了他的讨好。   他的话并非是假的,此刻知道江余就是曾经的玉妃,他就是这般想的,这该是属于他一人的宝物。   不过也就想想罢了,宋瑜摸着轻抚着江余的背。   “你可想与我成婚?”   江余沉默一会道:“想。”   如何能不想呢。   不论是谁,若是不管旁的,与意中人成婚谁又不想呢!   “等你生完孩子,我们便成婚。”你不会是王妃,但却是会是我唯一的孺人。   宋瑜在知道江玉娘被他父皇送到他府中时,却不曾将江玉娘送走,未尝没有让江余取而代之的想法,只是他到底不是冲动的毛头小子。   不论如何江余是个男子,让他顶替女子的身份在后院之中生活,宋瑜设身处地想想,着实是残忍了些,他心爱的人,便该是自由自在地享受人生,而不是被俗事所牵绊,将生命消耗在后宅中,所以,到底没有开口与江余提起。   成年皇子无诏不得私自离京,这回来大同府,宋瑜是自请过来督造翠湖行宫,且是自掏腰包,以送于嘉和帝两年后寿辰之礼的名头。   在如今这般情势下,这基本与自请放逐也没什么区别了,上京中除了几个人,怕是没人不乐意的。   江玉娘这回倒也被他一道带来了,安置在清源县,本是想看她自个儿的造化,如今,这造化还是不是她的,那便未可知了。   “你要把我当女人养吗?”江余蹙眉。   “听说夫人开了家铺子,生意似是不错,怕是以后为夫的要让夫人养着了,为夫这回可是掏空了家底才换来与夫人相见的机会。”   江余一怔,看向宋瑜,一时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且放心吧,”宋瑜拍了拍江余的背,“我总是舍不得叫你受委屈的。”   宋瑜虽领了督造的职责,但是他本意上不过是远离上京的纷争而已,翠湖在山中,山路崎岖,运送土石便是个难题,宋瑜本身也不着急,也不差钱,便叫人先修了路再动工。   而修路这事儿,当然也轮不着他来管了,自有福德等人帮他看着。   接下来的几个月,宋瑜便全然围着江余打转了。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做事时常不太方便,江余不肯要丫环来伺候,也不肯和顺近身,也只好宋瑜亲自动手照料他,这倒是完全弥补了之前几月不在江余身边的缺憾。   对于孩子,宋瑜其实并不是太在乎,且一看想到孩子,便想到当初的四皇子,叫他着实不大高兴。   只是不高兴也不曾让江余看出来。   随着生产的日子越来越接近,另一个问题又来了,江余生产的时候谁来接生?   宋瑜早便将大夫找好了,但是大夫不能接生,江余又不肯找产婆。   “男人生孩子找产婆有什么用,我自个生。”   “那哪里一样!”   “有何不一样,产婆会的我都会。”   “出意外可怎么办?”   “你不已找了好些个大夫,怕什么。”   江余死不肯找产婆,宋瑜虽然觉得一定能顺利,却依旧提着心,到了后来,江余的肚子更是如吹球一样大了起来,叫宋瑜看着着实有些心惊肉跳。   忍不住便自己翻起医书,请教大夫,更是命了婢女请了产婆过来,自己躲在屏风后头听婢女与产婆聊些生产之事。   在临产后头几天,江余因着肚子太大无法入眠,宋瑜也跟着焦虑的睡不着。   其实江余自个也担心,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让旁人知道他的与众不同。   到生产那天,江余肚子痛了,便把自己关在产室里头,死活不肯叫旁人进去陪他。   宋瑜又哪里舍得真叫他一人生产。好在生产并非那般容易,江余还要吃些东西保持体力,到底还是开了门。   只是最后痛到脸色泛白也依旧固执的不肯叫人近身,最终只有宋瑜一人待在产室中陪他。从响午开始,直到午夜,产室里总算是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不论是屋子里头还是屋子外头等着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宋瑜将完全没打理过的孩子交给等在外头候着的婆子,便叫了大夫进屋给江余把脉看诊,直至大夫说了,不过是虚脱睡着了才算完了。   这算是宋瑜接生的孩子,他也依旧不怎么喜欢,并且过了这一着,他是再不想要孩子了。   宋瑜原本也是个极其冷漠的人,更是从来也不曾期待过有孩子。   而且这个孩子,眉心一颗红痣,眉眼之间与曾经的四皇子有些相似,更是叫宋瑜那一点隐秘的嫉妒之火又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而第二天,江余看到这个孩子时,也开始发起愁来。   这眉心痣到底是与宋瑜一般的家族性标志呢,还是哥儿的孕痣啊? 第75章   孩子虽是生了,但是江余这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完全不知道如何对待那个身子软的如同没骨头似的,比一只小猫也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好在宋瑜早便找好了几个奶娘,直接便将孩子丢给奶娘照顾,更是按着大夫的说法哄着江余跟女人一般坐月子,只准呆在屋子里头哪也不许去,更不许洗澡洗头。   如今可是到了五月,虽不似夏日那般炎热,但也不算凉爽,半个月过去,江余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馊了一般。   “你去别的地方睡!”江余推开想要上床的人,急道。“为何?”宋瑜挑眉,“床这般大,你还想一人独占不成?”   “你又不许我沐浴,也不许我洗头,这大热天的,我自个儿都闻到馊味了,你难道闻不到?”   “我又不嫌弃你。”宋瑜笑道,虽不让江余沐浴,但是江余每日里还是会以温水擦洗,哪里又有上门馊味。   “我嫌弃自个,行吗!”江余不高兴,态度极坚定,“你去书房睡。”   宋瑜要在大同府常住,寻回江余后,他们便换了一所宅子,虽与王府无法比,却也是小桥流水,莲池假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给他们这般住着还嫌大了些,闲置的屋子更是绰绰有余了。   见宋瑜似是还想要说什么,江余眼一眯,“我要沐浴。”“不行。”   “我要开窗户。”   “不行。”   “那你去书房睡。”   “......”   “叫和顺在外头候着便好,你去睡吧。”看着宋瑜额上一点汗珠,江余低声劝道。   他这会儿被限制着既不能吹风也不能打扇子,这会儿也算是入夏了,即便晚上凉快一些,但宋瑜年轻,一张床两个人的体温相依着,着实热的慌,又如何能睡的好。   即便江余没见过坐月子的女子,但是也晓得,这世上怕是没几个男子会在女子坐月子之时与他们一个房里呆着,更是没几个男子会进产房。   女人生产时的血属阴,与阳不合,江余虽算是男子,生产时与女子也没多大差别了。   宋瑜舍不得他一人受罪,江余哪里又舍得他这般辛苦。   沉默一会儿,宋瑜开口道:“那你便一个人好好睡,那小崽子有奶娘看着,便叫他自个呆着,别叫人抱来了。”因着意外得来的孩子,江余着实有些稀罕,头些日子虽然自个也累的慌,却依然要让孩子与他一个屋里呆着,但是新生儿半个时辰便要吃一回,拉一回,吵得江余都无法好好歇息。   宋瑜看不过,以自个睡不好为由,硬是叫奶娘给抱走了。江余虽不太愿意,但是宋瑜既然说了,他便也没太坚持。宋瑜的好,他都记着。   不论最后几个月的陪伴,还是不顾旁人劝阻进了产房,几个月下来,他也早便安心了。   “我晓得的。”江余应承道。   在江余总算在屋子里头关满一个月之时,孩子也总算定了个名,叫宋缘,原本宋瑜的意思是姓江,但是宋瑜长子出生的消息也不知如何传了出去,碍于嘉和帝,孩子也只好姓了宋。   孩子满月时,不只是大同府上上下下有点脸面的皆送了礼上门,连着嘉和帝也叫皇后备了厚礼送到了大同府。   宋瑜如今也算是被判了死刑,与皇位无缘了,只是嘉和帝一表态,说明宋瑜这个儿子,在嘉和帝心中的分量依旧不低,京中有些眼色的人家当然也不能装作不晓得,贺礼倒像雪花一般往王府送去,那场景,比之嘉和帝长孙出生时的隆重程度也不逞多让了。宋瑜迫于形势,也只能办了场盛大的满月宴,倒是叫江余看的目瞪口呆。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叫江余察觉到宋瑜对于这个孩子的态度了,连孩子洗三礼也只是草草过了场,要不是宋瑜对他的殷勤的程度,江余着实要怀疑自个是不是失宠了。   只是这会儿看着这热闹的满月宴,江余又觉得自个可能多心了。   “二公子,燕王长子的礼已送至大同府燕王府中。”“知道了,下去吧。”陈容轩手中挥动的笔不停。   “是。”   轻不可闻的脚步声走远后,陈容轩停了手中的笔,看着纸上“作茧自缚”四个字勾了勾唇。   最终,捂了眼哈哈笑起来。   宋缘是个极好带的娃娃,吃了睡,睡醒了吃,哭的时候不是拉了尿了就是饿了,不过一个月便褪去了才出身时红彤彤皱巴巴的模样,变得白胖可爱起来。   江余着实喜欢,但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多亲近,每回抱了不到一会儿,便总有事儿找上来。   好在,宋缘尚小,极少有醒着的时候,抱着看着没过一会也便也没什么意思了,江余被关了一个月,宋瑜什么也不让他干,整日里汤汤水水,躺床上睡觉发呆,倒是叫江余觉得骨头都睡软了。   这会儿对外头的兴趣倒是比对这个睡的呼呼的娃娃兴趣高了不只一点,宋瑜闲着没事便带着江余去外头玩,只留了和顺在家里看着孩子。   如此过了三个月,经大夫诊断江余身子养的极好。   “既然如此,你也该去琼玉阁了,你不是跟着工匠在学手艺吗?”宋瑜一边脱江余的衣裳一边说道。   “你不反对?”江余抓着宋瑜不安分的手疑惑道。   江余多少时日不曾练习了,手软脚软,宋瑜一只手便将江余两手都按在了头顶上方,在江余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吻,“我何时反对过你要做的事儿。”   “当然,那些个危险的事儿不算。”   江余扭了扭身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宋瑜微笑,“我不正在与你好好说话。”   再宋瑜俯身一个往前一冲时,江余唔咽一声,倒抽一口凉气,“信你的邪!”   “你说话越来越不讲究了。”宋瑜一边动作一边低声说道。   然而江余这会儿已经没心思说话,更是没余力反驳宋瑜了。   事后,宋瑜叫人送了汤药进来,哄着已经睡着的江余喝了下去。如此在家中呆了几日,江余便去了琼玉阁继续跟着工匠学手艺。如此,倒是与生孩子之前一般,与平常男子无甚区别。   每日里早晨去琼玉阁,傍晚回家,抱抱宋缘,与宋瑜说一会话,一天就这般过去了。   宋瑜极满意江余这般状态。   前世之事到底让他有些警醒,那时还是玉妃的江余因着四皇子之死,即便宋瑾想尽办法也不能挽留住他,显然是因着他对孩子的感情极深。   虽然说如今许多事情已然改变,但是宋瑜想到江余前世之死,总是忍不住多做些防范于未然。   减少江余与孩子的相处时间,叫他有自个的事儿做,尽量减少孩子对他的影响力。   虽说,他也觉得这种做法毫无根据,却依旧不曾改变想法。   反正,若是江余是男子,这也是正常父亲该走路,每日里都要当值,也就是沐休之日或者下值时才与孩子有亲近的时间。   宋瑜不觉得自个做错了。   他既然想叫江余当一个正常的男人,那么男人就该有自个的事业,而不是被孩子困在了后宅之中。   直到宋瑾被刺杀失踪的消息传来,宋瑜便觉得这个决定更加正确了。   因着宋瑜的之前的安排与提醒,宋瑾躲过了第一波的算计,在南巡返程之时,到底是没躲过接二连三的算计与刺杀。   接到宋瑾是在大同府南部失踪的消息,宋瑜作为兄长,还是带了守卫兵出去寻人。   “可会有危险?”出发前一晚江余与宋瑜躺在床上问道。   “不会,不过是寻人,哪会有危险。”宋瑜寝室安抚道。   江余可不信,他虽不懂政治,但是却晓得太子这番失踪定是与那个位置有关。宋瑜再怎么说也是大皇子,还极得嘉和帝喜欢,可比旁的皇子有利的多。   “我能与你一道去吗?”   “学手艺与学武艺一般,几日不学,便容易荒废。”   “你不过是不想叫我跟去罢了,”江余有些气闷,“何必找这么些理由。”   “小圆儿还在这儿,你不管他了?”   因着宋缘越来越胖,江余便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圆儿,倒是与他那个名字同一个读音。   “他才那么点大,有和顺在呢。”“别这么任性,你都是当爹的人了。”   当什么爹,江余不满地背过了身,他最多当个娘吧。   宋瑜看他的样子,伸手将人揽进了怀中,在江余耳边低声说道:“再过几日,锦绣阁的喜服便做好了,布置喜堂这些事儿,你也该准备起来了。”   他总是有对付江余的法子的。果然,江余一怔,转头对上宋瑜的眼,“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锦绣阁与宋瑜的祥庆布庄一般,在大同府都有名声,不论绣娘手艺还是江南这边的新式衣裳,皆是锦绣阁所出。   喜服向来是新嫁娘自个绣制,若是手艺不好的,让锦绣阁制作也是要提前一年时间定的,不但价格不菲,制作时间长,还不一定定得上。宋瑜笑了笑,“当然是与你说完便定了,我说过,我从不骗人。”   江余面上不显,心里头着实已被哄的心花怒放,倒是乖乖地应了宋瑜,会好好在家等他回来。   当初江余不愿答应成婚,不过是不想被困在后宅之中,如今,每日里去琼玉阁学手艺,制作新的钗环首饰,早便与当初想象的不一样了。再说成亲这件事儿,便也是个仪式罢了。   权当给他一个圆满,江余当然是愿意并期待的。只是刚送了宋瑜出门,下人便来禀报,有一个自称是家主旁支的男子上门求见。   旁支?   对于宋瑜的亲眷,江余着实不怎么熟悉,“将人带进来,不得怠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问,孩子是大鱼的,他有什么好嫉妒的?当然是,一看到孩子,他就会想到,他家鱼儿曾经有一个隐形的前男友。完结倒计时,小天使们有啥想看的,提出来,我会在番外满足你们,当然,车除外! 第76章   江余原是不打算出去见人的,反正他也分辨不出是哪一家的公子来,只叫和顺去外头瞧瞧是不是认识的人。   虽不知真假,但若是真的,宋瑜这般天潢贵胄的旁支必定也非等闲之辈,和顺想了想还是道:“您现在名义上是王爷的侧夫人,上京中的人都晓得,王爷这回出门只带了您一个,若是外头是哪家的贵人,怕也是要您亲自前去见一见才不至于失了礼。”   “什么夫人?”江余疑惑。   和顺见状,心中也是纳闷,“王爷不曾跟您说?”   江余比和顺还要莫名,“说什么?”   “我只晓得王爷有一个孺人,什么侧夫人,还有什么叫只带了我一个?”   原来,当初江余产子的消息传出去,宋瑜晓得后,向京里头禀报时,便说是嘉和帝所赐的孺人为他生下一子,嘉和帝盼了宋瑜有后可是盼了许多年,一听闻这消息可是高兴坏了。   原是觉得宋瑜开窍了,哪晓得等许久似也没听到他这儿子要为这个孺人升位份的消息,倒是也歇了那想着给他找个正妃的心思。   毕竟,当初还是听说了这姑娘与他这大儿子身旁跟着的一个美貌少年有些相似这才死马当活马医,将人给送了进去。   这么些年了,他这儿子从未曾近过女子的身,被搅黄的婚事更是一桩接着一桩,宋瑜不点头,嘉和帝也不敢再给他乱点鸳鸯谱。   再说了,如今这个怕也是托旁人福气才有幸生下一子。   这么些年下来,对于宋瑜,只要他有个后,嘉和帝便也满足了。   但是怎么说也是安王长子,孺人百姓听着不错,实则也不过是身份最低的妾室罢了,宋瑜的长子怎么也不能是这般身份之女子所出吧!   宋瑜不提,嘉和帝倒是与皇后提了一嘴,王妃是不行了,将人提成二品侧夫人总是可以的,毕竟侧夫人也是能入皇室玉蝶的。   如此,报信之人与宋瑜说时,倒是不曾遭到宋瑜反对,只是递名字上去时,大同府江氏玉娘改成了清源县江余。   皇后对此深感诧异,嘉和帝想了想,只说随他去。   反正哪一个都没什么所谓,毕竟都不是号上的人,一个商人之女跟一个平民在上京哪个人眼中都是一样的半点分量也没有。   “你现在顶的便是玉孺人的名头,原本的那位早便被王爷遣走了,如今你便是玉夫人,是上了玉蝶的,王府中除了王爷与小公子,便只有你一个主子。”和顺解释道。   江余瞬间便被这消息惊呆了。   这事儿,宋瑜倒是真的半个字也不曾与他说过。   最后江余浑浑噩噩地再度换上女装,与和顺一道出去见客。   花厅之中,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正侧着身坐在椅子上,看正上方的两幅字。   听闻脚步之声,转头便朝门口看来。   江余一怔。   这男子长的甚是温雅端正,即便一身朴素的衣衫,脸色有些憔悴,但那身上京权贵人家才有矜贵之气依然叫人不敢怠慢,更别说那眉目之间与宋瑜有三分相似之处。   倒是叫江余没了怀疑。   只是他尚未开口,跟在他身后的和顺倒是先跪了下来,“太子殿下!”   江余惊讶的朝和顺看去,和顺侧了头朝他点点头。   “王爷今早才带了人往南去寻殿下了,没成想殿下吉人天相,已经脱险了。”   “这会儿不必多礼。”见那个清丽高挑的女子似是打算向他行礼,宋瑾立时说道,“孤如今这般落魄,跟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也没差了。”   这般笑着自嘲,倒是叫江余觉得这个太子风趣又大度,观感倒是不差。   “殿下说笑了,”江余笑了起来,“我这便叫人去将王爷追回来。”   接着江余也不多说,直接道:“殿下看着脸色不大好,可是要先去休息?”   江余稍稍一凑近,便能看到这位殿下眼下的青黑,以及泛白的唇色,便也不再多寒暄。   “那便劳烦夫人了。”宋瑾笑着一拱手,他确实是累了,因着这回被算计的落了水,倒是与随从分散了,身上更是不曾带了多少钱财,怕有人埋伏,也不曾去找当地守卫兵,,路上着实辛苦。   最后还是当了随身的玉佩换了银两当路资,一路掩了行迹进了大同府,想到自个那个快要羽化登仙的大哥,这才寻上门来。   因着赶路,连背上的伤都不曾好全了,这会儿又哪有什么应酬的心思,这会儿不得不感叹,宋瑜这个夫人倒是心思敏锐。   江余让和顺带了宋瑾下去安置,并让人去叫了大夫来候着,又让刘管家派人去追宋瑜一行,安排好一切,便回了自个院子。因着家中有一尊大佛,江余倒是不曾出门,难得有了空闲抱了宋缘逗弄。   这会儿宋缘比之前睡的要少了,偶尔与他说话时,也会发出点声音回应,倒是比之前好玩了些,江余也有耐心抱着他玩了。待宋瑜策马回来之时,已是日落时分。   刚巧的是,江余正抱着一觉睡醒的宋缘坐在后院的凉亭之中,而宋瑾正从一侧缓步走进凉亭之中。“这便是缘儿吧?”宋瑾笑问,安稳地睡了一觉又吃了些东西后,宋瑾倒是恢复了些精神。   因着江余从来不爱带下人,这会儿便只有一个奶娘跟着身边,而江余依旧一身女子装扮,正低着头逗弄着怀里的孩子。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看清人后,便抱着孩子立即站了起来招呼,“殿下。”   而宋瑜跟着下人进院子,远远便看到了这番景象。   还未靠近便忍不住出声叫道:“小鱼儿!”   他知道江余与宋瑾如今算是毫无瓜葛,但是看到这副情景依旧忍不住觉得极其刺眼。   好在,江余一听到宋瑜的声音,便立即转头看朝他看去,迈了腿便朝他走去,似是完全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个宋瑾在。脸上绽开的笑容,连离他最近的宋瑾看着都难得有些怔愣。   这位玉夫人确实是难得的美人,五官精致,清艳温婉,但是皇宫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皮相再好也迷惑不了宋姓男子的心。   但是笑容不同,他们看过最多的,便是得体的,克制的,恰到好处的或温柔或明艳的笑容。这种当一个人出现,从表情到眼神都透露出的那种专注,喜悦,打从心底流露出温柔的笑容,虽然少,他也不是第一回见。   但是笑的真心的,没有她干净,笑的干净的,没有她那般的全心全意。   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整个人看着倒是如同孩童一般毫无阴翳,看着便是被人保护的极好,倒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受重视的样子。宋瑜看着笑容满面地抱着孩子迎向他的人,心里一松,站江余在他面前站定时,也停下了脚步,接着伸手便抚上眼前人细嫩的脸庞,在江余脸上浮起一丝绯色之时,笑着将他脸上黏着的发丝别回耳后。   “你...”江余无奈,还有外人在呢!转头瞧了眼身后跟上来的小叔子,江余有些不太好意思,说了句“我先将孩子抱回去。”便领着奶娘先走了。反正正主也到了,两兄弟肯定有话要说,他也不继续惹人嫌了。宋瑜目送江余走远,而宋瑾的目光在江余的背影上停留了一会,目光便落在宋瑜身上,调侃道:“看来传言倒是不可信。”   这哪是毫不在乎的模样。明明便是与当初上元节时一般,眼神中强烈的占有欲有眼睛的都能看的见,或者说,比之当初更甚一筹。宋瑜笑了笑,嘲笑道:“如今这般落魄的模样,你倒是还有心思关心传言。”   看着往凉亭走去的大哥,忍不住又看了早便没了人影的小路尽头,宋瑾转身跟在宋瑜背后往凉亭走去,“有时我倒是极羡慕大哥的肆意。”这般言论只得到宋瑜一阵不客气的嗤笑。   而这些倒是与江余无关,除了当晚歇下之后,被不知为何情绪极其激动的宋瑜按在床上折腾到哭着求饶以外,宋瑾的到来倒是没给江余造成什么困扰,而白日里依旧被宋瑜赶着去琼玉阁上工。   也不知是不是两个不同时空的差距,江余画出的花样子被工匠做出来之后,倒是卖的不错,甚至琼玉阁开了两个月便已开始盈利。   生意好起来,江余也跟着忙碌起来。   那个不请自来的太子殿下也在大同府呆了一段日子,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便被宋瑜派了人隐秘地护送着往上京去了。   而宋瑾一走,锦绣阁的人便捧着绣好的衣物上了门。   一共三套喜服,两套男子的,一套女子的。   江余不解其意。   “你成婚时想穿哪一套,都由你。”宋瑜看着如今一身男子衣衫的江余,低笑道,“我说过,我总是舍不得你受委屈的。”   江余直愣愣地看了宋瑜一会,最后伸出双手捂住眼背过了身。   宋瑜笑着将人揽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宋瑾和江余前世,宝宝大鱼前世,宋缘大时,前世观光旅游,争宠,包子与小鱼日常都有,不过不会长!看,我这个作者好吧,通通满足你们,不过宋瑾和江余前世,基友说写了的话,可能有些读者会觉得被喂了口SHI,毕竟有虐有甜,乃们真要看? 第77章   在一个月之后,清源县的平安街西头,才新搬来半年的江家,那被整条街的男人惦记的江家少爷出嫁了。   大家虽是称呼他为少爷,但是只要见过的人,谁都看的出那绝对是个姑娘,且是一个即便一身男子装束,不施粉黛也比整条街的女子还要貌美的姑娘。   听闻江家家道中落,江少爷父母接连去世,只余几个老仆跟在身边,这才不得不换了男子装束在外行走。清源县不过是就是个小县城,虽离大同府城不算远,但是到底邻里之间还算是和睦,住户家境殷实,比较朴实,即便看那江“少爷”一人住着,觊觎之人有之,却也只敢远远观望,并不敢冒犯。   且那江家“少爷”极少在外走动,家中又无长辈,但看家境却极富裕,即便有那心思之人也怕被人戳了脊梁骨说闲话。这一拖,倒是拖到如今。   江家宅子一夜之间多了许多仆人,再过了两日,更自里而外都被一片喜庆之色所包围,即便不打听,看着大门口那红彤彤的喜字,便晓得人家这是喜事临门。   “我家主人过几日成婚,家中无甚亲戚,各位邻里若是不嫌弃,成亲那日便赏脸来喝个喜酒。”   没几日,江家的请帖便送到了平安街各个人家中。   平安街中的人家,早便对江家好奇不已,如今有机会去瞧瞧,谁也不会心疼那点随礼。   且在见了新郎官,以及那与众不同的婚礼后,大家倒是越发觉得来的值得了。   原本以为姑娘出嫁的场景没有出现,倒是成婚的新郎新娘都穿了男子喜服在江家拜堂,倒是叫看到的人纳罕不已。   只是这江“少爷”早便在平安街的邻里见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这会儿即便看着变了一些大家倒也只是在心里嘀咕,猜测这莫不是入赘?   而事先完全不知道的江余,一身男子喜服被和顺领着进了宾客满堂的正堂之中。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站在宾客中间的男人。   只是在宋瑜满目温柔地看向他时,江余也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和顺将红绸两端递到他手上。   两人并肩站在大堂正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成!”   傧相声音一落,弯腰对拜起身的两人更是相视一笑。   江余没有盖头,所以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两人之间无声的情谊。   对江“少爷”有些想头的男子们如何扼腕便不比说了,那些个小妇人们看着俊美不凡的新郎,也是暗暗有些羡慕。   不过想到“入赘”这一条,许多人心里倒是平衡了。   旁人的心中怎么想,江余已经不在意了,他与宋瑜此时便如世上最普通的一对新人一般,拜堂成亲,然后洞房花烛。   甚至,他如今还都以男子身份成婚。   江余已是极其满足了。   平安街的邻里们看了场别开生面的“入赘”婚礼,吃了顿不收随礼的酒席,满足了那点好奇心思,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因着没有亲眷,他们闹洞房这一环节也都省略了。   宋瑜连酒都不曾多喝便回了房。   江余正坐在桌子边上吃晚膳,虽然他不需要跟普通男女成婚那般一大早便梳洗打扮,等待迎亲之人上门,他甚至还是吃了午膳之后全然被蒙在鼓里便被和顺拽上了马车,更是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这个小镇,然后便被伺候着梳洗,穿上喜服后,才明白过来。   江余吃着和顺送到屋子里的晚膳,看宋瑜进来也不曾起身,调侃道:“这不是我家入赘的相公嘛,不陪着宾客,这般早便回来了,可是对入赘有何不满?”   观礼的人这般多,人多嘴杂,倒是叫江余听了一耳朵去。   宋瑜倒是并不在乎,甚至笑着施了一礼:“为夫家道中落,此番多谢夫人收留。”   江余见他服软,倒是并不曾再多纠缠,说起来,他与宋瑜已然是老夫老妻的状态了,该经历的场面早便经历了百十次,早便习惯了。“你晚膳可吃了?”江余问道。   “喝了些酒。”宋瑜答道。   闻言,江余起身走向门口,让和顺再拿一双碗筷来,两人一道吃了晚膳,沐浴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衫便一道睡在了床榻之上。   宋瑜也是按着平常一般,搂了江余闭上了眼。   在一起时间即便两年不到,一年肯定也满了,这会儿连孩子也有了,两人早便熟的不能再熟悉了。   平常里当然也不可能夜夜笙歌,但是今晚说起来也算是洞房花烛夜。   江玉沉默了半响,最后还是转了身面对这宋瑜,在宋瑜唇上,喉结之上落下几个轻吻。   “你不累吗?”宋瑜低哑着声问道。   “不怎么累。”江余抿了唇低笑道,“洞房花烛,光睡觉有些可惜啊!”   宋瑜闻言,原本安分的手也灵动了起来,轻笑道:“夫人即如此说,那为夫的如何能不勉力满足。”   不多久,小小的婚房中便传出了叫人脸红心热的声响来。   平安街的住户们原还想着与那江家要亲近一些,毕竟,那场席面便已晓得,江家底子不薄。   可惜的是,不过几日,原本热闹的江家便冷清了下来。   一打听,原来江府的人搬离了这座宅子。   翠湖行宫建了两年有余,直到嘉和帝五十大寿前几个月才全然修建完成,安王便将这做行宫当做贺礼献给了嘉和帝。   而安王本人也在离京两年之后再一次回到了上京。   这时的宋缘已经两岁半了,口齿相当的清楚,知道叫宋瑜为父王,叫江余为爹爹,而宋瑜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倒是也接受了这个儿子。   江余即便回到安王府依旧是一身男子装扮,安王府的事宜江余也不插手,全然交给福德来打理。   这会儿江余已经察觉到宋瑜一直压着他这个侧夫人的位置是为何了。   二品侧夫人,若是真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妾罢了,当然没有权利参加任何正室所需要参加的宴请,花会等。   但是,若是常年没有正经王妃的前提下,安王侧夫人又是一个不能叫人慢待了了的身份。   这便叫江余不必参与各种女子之间的宴请,却又不会失了身份。   如今,江余平常便是以男子身份去外头打理琼玉阁事宜,偶尔便以侧夫人身份陪着宋瑜出席必要的皇家宴席。   如此,倒是与在大同府的日子没什么区别。   他明白,宋瑜给了他最大的自由。   若是说宋瑜像嘉和帝着实不假,嘉和帝五十大寿后两年,在他身体康健的情况下,传位与太子宋瑾,自个带着嫔妃去行宫居住。   而宋瑜这个逍遥王爷因着当初搭救之功劳,虽然无法出了上京这块地,但是身份地位倒是与嘉和帝在位时一般,虽无实权,却着实的尊贵。   传闻中,嘉善帝宋瑾,后宫中有一嫔妃与安王侧妃极其相像,而安王世子宋缘也极得嘉善帝宠爱。   江余的琼玉阁已在上京开了间分号,有一日从铺子出来之时偶路过之时,见宋瑜与一文雅男子正在站在路上说这话,江余上前一声“咳咳”,便将宋瑜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余光中看着那个男子看向宋瑜的目光,江余眯起了眼,倒也不曾发作,转天便去寻了如今的御史大夫季大人。   季大人容貌俊美,斯文有礼,对待江余这个不请而来的庶人也依旧和善且亲近,直至两人一道喝到黄昏之时,江余被寻上门来的安王大人抗了回去。   江余眯了被酒液熏的朦胧的眼,不知死活的反抗,“做什么这般样子,你与友人一道喝酒,我也并未有多抱怨,如何我便不成?”   宋瑜最近又哪里有与什么友人喝过酒!   眯了眼一想,这才想起几天之前,路遇陈容轩,在路上说了几句话被江余撞见的情景,摇头道:“醋了便醋了,你这找的什么借口!”   “我就是醋了又如何,”江余笑眯眯道,“你难道便不会再与那陈二公子来往了?”   别以为他看不出那陈容轩那点隐藏的心思。   宋瑜笑了笑,“若是我家夫人不肯,那我也定是不敢多说一句的。”   江余挑了挑眉,“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我如何敢不同意,为夫的总舍不得夫人酸倒了牙不是。”   声音最后淹没在两人相交的唇齿之间。   江玉娘入宫之时,便将曾经有人传信与她之事向宋瑾说了清楚。“你为何要与本王说这个?”   江玉娘一笑,“便当是你送我入宫的报酬吧,之前因着侧夫人,我丢了个好亲事,如今王爷与我这般机会,我便还王爷一个知遇之恩,往后再如何,只盼王爷记得玉娘的好。”   宋瑜点头。顺着江玉娘的所说的线索,宋瑜一查便查到了成国公府。   再查便也没了那个必要。   对于他这般一个闲散王爷,宠爱之人是哪一人根本便没人关心,成国公府中,他熟识的人,便只有一个陈容轩。   有了怀疑,再多查一查,便也晓得,当年在江南相遇,也是陈容轩自个求去的,与旁人无关。   如此,宋瑜又如何能不知道陈容轩的心思。而看样子连江余都所察觉了,他又如何能继续放任。   索性,便如了江余的意。   “陈二公子约王爷一道城北慈恩寺踏青。”   “回了吧,就说本王与夫人有约。”   “季大人递了贴子求见江公子。”   “江公子要伺候本王,去回了。”   “是!” 第78章   陈容轩对于宋瑜的了解不亚于他自己,自宋瑜从大同回来,便不曾与往常一般与他叙旧,甚至在宫中遇见之时,对着他便是一副疏离地模样。   陈容轩便晓得,他做的事儿定是被发觉了,又或者说,他暗藏了许多年的心思被察觉了。   几次三番想要去说上两句话未果,这才当街拦下了宋瑜,只是话头未起,便被如今已长成的青年碰个正着。   更不曾想到,因着心里急切,面上露了端倪,更是被江余瞧了个清楚。   倒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发的雪上加霜。   原是宋瑜端的一副陌路人的模样,这会儿却是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了。   安王府里的下人换了个干净,但陈容轩知晓宋瑜不仅对当初送进府中的姑娘极好,对着当初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少年也是极尽宠爱,倒像只爱长了那张脸的人似的,对于作茧自缚的自己,唯有苦笑罢了。   宋瑜这会儿不论哪方面来说,都是属于旁人的了。   原也不是他的,这会儿宋瑜都有了世子,他又有何再自欺欺人的理由呢。   “二公子见谅,”和顺站在安王门口对陈博轩行了一礼,转而对他身后的陈容轩道,“传王爷的话,请二公子回转了吧。”   这般不客气的将人拒之门外,陈容轩从小到大倒是头一回遇着,这便是直白的拒绝再与陈二公子往来了。   连陈博轩都有些惊讶,毕竟比起他来,陈容轩与宋瑜十来年的交情并不是假的。   他这想法没错,所以在陈容轩黯然离去,陈博轩被带去见宋瑜的之时,还是隐晦地想当个和事佬。   宋瑜摇了摇头,“如今这般,也已是看在这些年交情的份上了。”   算起来,加上前世,他们也有几十年的交情了,大抵也是他身在其中,一叶障目,确实全然不晓得陈容轩的心思。   宋瑜虽冷漠,但并非无情无心之人。   所以即便知道陈容轩背后做的事儿,到底也不曾多做什么。   不过是断了两人的交情罢了。   只是对于陈容轩来说,宋瑜这般果断地断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反倒是叫他灼心烧肺般的难受。   他还记得,当年第一回见到宋瑜时,宋瑜这个大皇子是何等风姿,站在人群之中便永远便是人们目光的中心。   矜贵雅然,傲然肆意,学识谈吐,武艺经论,无一不精,不论太傅还是嘉和帝,说起宋瑜来无不夸赞骄傲。   直至作为侍读的林嗣无故落水,危在旦夕,虽最后救了回来,宋瑜却因此摇身一变,逐渐对学问开始疏漏,只对射箭骑马玩乐上心起来。   纨绔的名声也渐渐传了出来。   这些陈容轩都看在眼中,看了许多年,即便如今的宋瑜已然不是当初的样子。但是陈容轩永远记得当初见到宋瑜此人时的心情,唯有“惊叹”二字罢了。   只是随着相处的时日久了,当初一点惊艳便变了味道。   他不敢前进,不忍远离。   惧于流言,困于家族,也不过是他胆怯罢了。   最终落了个如今相见不如不见的局面,也怪不得别人。   嘉善帝继位,陈容轩自请前往安庆府任职,却是许多年不曾再回上京。   他若不想再相见,那便再不相见吧!   只愿他,一生安泰,安然肆意。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陈容轩的番外,也表明下宋瑜的态度,不是轻描淡写,只是宋瑜不算是霸道总裁类型的,看他一开始对江余就知道,他的心不硬,可能我前面写的不清楚 第79章   宋缘从出生起便是个叫人省心的小娃娃,极少哭闹,身子也康健。   且继承了两个爹爹的好相貌,五官精致,又白白胖胖的,特别是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眨着如同小扇子般的黑长睫毛看人时,能把人的心都看苏软了。   不论是奶娘,还的和顺,都极其疼爱这个小主子。   如此,孩子康健,江余反倒没怎么带过孩子,倒是奶娘和和顺带的多一些,但是血缘就是那般奇妙的东西,即便江余与宋瑜都极少陪着宋缘,但是宋缘依旧与他们有天然的亲近之意。   宋瑜原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的,但是时间久了便也看开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且比起忙于自个铺子的江余,反倒是宋瑜这个父亲与宋缘相处的时间久一些,江余之前说的确实不错,宋瑜有些懒,看过了外头风景后,宋瑜反倒更加能平静安然地呆在自个府中,养养花,抚抚琴打发时日。   却又不觉得无趣。   而宋缘也是乖巧的娃娃,宋瑜弹琴,给他一个玩具,他便能自个躺在塌上玩儿半天不吵闹,倒是叫宋瑜对这个孩子感情渐渐深厚起来。   只是娃娃一天一个样,一日比一日大了起来,原本对什么都好奇的娃娃,在终于能自个坐起来后,他又有了新的喜好。   江余难得的一日偷懒呆在家中陪宋瑜父子两。   宋缘被放在里头的榻上,宋瑜正拿着一本话本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   江余逗着宋缘玩了一会,便让他自个靠着靠枕坐在一旁,随手便拿了矮几上的点心吃了起来,“话本有什么好看的,你也稍稍搭理我一下。”   难得两人一道,自个竟然比不上那烂俗的话本有吸引力,江余有些憋闷。   “你与小圆儿玩着,还要我搭理你做什么。”宋瑜好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目光便被靠着靠枕上的小娃娃吸引了注意,“瞧瞧你儿子,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闻言,江余也转头朝宋缘瞧去。   这一瞧,倒是忍不住笑起来,宋缘一双圆圆的眼儿正一眨不眨的看着江余。   不,正确的来说,该说是江余手中的点心。   江余看了眼手中花瓣状的粉色酥饼,挑了眉,故意递到宋缘面前,不成想,才八个多月的宋缘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那块点心,眼都不带眨一下。   见东西送到了自己面前,竟然还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去抓。   江余当然不可能叫他真抓住了,拿着糕点慢慢地左右移动,宋缘一抓不住,胖乎乎的身子不稳的摇了摇,两只胳膊便支撑在了两条腿间,眼睛却依旧没有离开江余的手,眼珠子更是随着糕点咕噜噜转。   “哈哈哈哈....”江余从不知道宋缘竟是这般馋的娃娃,一时间被他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最后故意将糕点送到宋缘唇边,在小娃娃张了那两片粉嫩的唇真的要张嘴吃时,迅速收回手,将点心送进自个嘴里。   原想这么小的娃娃该是不懂事的,没成想,在江余一本正经对他说:“你太小了,还不能吃呢,看看就好了啊。”   圆圆胖胖的小娃娃瞪了一双懵懂的眼,直勾勾地看着江余的腮帮子,嫩嫩的双唇迅速瘪了起来。   在江余猝不及防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江余原本勾起的唇迅速便僵住了,惊讶地看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又有些茫然地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朝他们看来的宋瑜。   “这个,他听的懂吗?”明明连坐的坐不稳啊,不应该呀!?   江余问出这个问题时,因着天凉穿了许多衣服圆胖子配合着咕噜一下从靠枕上倾斜而倒了下来,如一只小乌龟一般扑腾的手脚却翻不了身,倒是哭的越发响亮了。   江余又觉得想笑,又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宋瑜被这个场面逗得勾起唇,倒是放下书走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   不一会儿,宋缘倒是止住了哭,只是依旧委屈巴巴的瘪着嘴,圆溜溜的眼睛里挂了两泡水,两只胖胖的胳膊环在宋瑜的脖子上。   “他听不懂,但是他对吃很执着,不给吃就别逗他。”   江余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宋缘是个吃货。   宋缘十一个月时,因着好吃,比之八个月的时候又圆润了不少,只是因着胖了些,人家娃娃能走两脚时,他还只会爬。   江余的屋子里头都铺上了柔软的毯子,家具边角更是抱上了布块,方便宋缘到处爬。   小圆胖子这回儿已经长了四颗牙齿,还会叫两声似是而非的爹爹,有了一手抱大腿的好技能,吃货的属性更是进一步的展露了出来。   某一日,宋瑜正好出了门,江余恰巧在家中,宋缘被放在地毯之上自个玩,江余坐在桌子吃午膳,才吃了两口,腿上便是一重。   低了头朝桌子底下瞧去,果然,小圆胖子正仰着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看他,江余眨了眨眼,往嘴了送了一口菜。   小圆胖子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他。   江余再送了一口。   跟着江余吧唧吧唧嚼着菜,在桌子底下抱着他腿的小胖子也吧唧吧唧动了动粉嫩的唇。   江余忍者笑又送了一口菜进嘴里,小胖子倒像是那一口菜自个吃到一般,跟着江余一道张了唇,一道吧嗒嘴。   江余拍着桌子闷笑。   笑够了,江余夹了一小片菜叶子,弯了腰凑到小胖子面前,然后在他凑上前来时将筷子挪后一寸,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将他从桌子底下引了出来。   稍稍抬起筷子,宋缘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抬了头往上瞧。   江余勾着唇眯了眯眼,将筷子从宋缘正前方慢慢,慢慢往他身后挪动,宋缘的脑袋随着筷子,慢慢慢慢往后仰,最后,不出江余所料的咕噜一下朝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躺在毯子上时,小眼神中一瞬间便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像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一般。   江余“噗”的一声爆笑出声,而伴随的江余的笑声后,是宋缘哇哇大哭的声音。   “嘻嘻嘻....”   “呜哇呜哇呜....”   作者有话要说:江余:生了孩子不拿来玩,那将毫无意义~~~ 第80章   有时候,一个小娃娃,特别是一个长的极其讨喜的小娃娃想要讨人喜欢时,往往比一个可爱的少年,或者一个英俊青年要容易的多。   世间上大部分人总是对幼崽更有耐心一些。   而不满周岁的小娃娃,有时候的行为总是叫大人们难以理解,却又看的忍俊不禁。   宋瑜有一把惯用的扇子,上头与江余送他的玉环一般,绘着两条首尾相接的鱼,天气稍稍热起来,宋瑜便习惯性带着身边,有事没事的打开随手摇两下。   按那摇扇子的频率,说实话,比之从窗缝间迎面吹进来的风其实也大不了多少,全然没有实际上的意义。   只是配上宋瑜那张俊美逼人的脸,看着确实添上了一股风流潇洒的韵味。   虽然在自个家中无人欣赏,但宋瑜也从来都没放弃过这种行为。   不过,某一天,偶然一回,倒是叫他找到了“欣赏”的人。   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江余吃了早膳便出门去了,只留下宋瑜和宋缘父子两呆在家中。   宋缘吃饱了,依旧被放在宋瑜与江余的屋子里头的毯之上,随他到处爬。   宋瑜便歪在塌上一手随意拿了本书翻动,这会儿的天气已微微暖了起来,窗门虽是大开着,却是没有半点儿风吹进来。   宋瑜随手便摸了摆在一旁的扇子,手腕一抖,那柄有半个脸盆大小的鱼骨扇子便发出“唰”的一声闷响,在他手中展了开来。   这回,宋瑜倒是真的是想要煽风,但是老天不给他机会,不过方一大开,手腕还未曾动作,便被小孩子清脆的笑声给打断了。   “咯咯咯......”   宋瑜抬起眼皮看向声音处,只见宋缘正坐在他两步外的地毯上朝着他笑的开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张开的小嘴里露出四颗整齐的小米牙。   宋缘原本便长的可爱,这会儿笑起来的样子倒是能叫旁边伺候着和顺心都软了。   宋瑜收了扇子有些不明所以,而宋缘笑了一会便也停了下来,只是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爹。   宋瑜眼皮一耷拉,没理会他,继续看书,随手再次抖开了扇子。   “咯咯咯...”   小娃娃清脆的笑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宋瑜眼皮一抬,坐直身子,看了看手中的扇子,坐在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小娃娃挑了挑眉。   然后,他试探性的收了扇子,“唰”的一下展开。   果不其然,那岔开脚坐在他两步远的小娃娃小嘴一咧,又嘎嘎地笑了起来。   小孩子的脑回路着实叫宋瑜想不明白。   宋瑜面无表情地再此收了扇子,“啪”一声展开。   “咯咯咯...”   小娃娃稚嫩地笑声反复地在原本安静的屋子里头响起,甚至传到了外头的院子里,倒是叫外头听到的下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宋瑜反复开合着扇子,看着那圆滚滚的胖团子似是要笑得撅过去这才停下了动作,只是他还是慢了一步,小胖子大概是笑脱力了,伴着笑声咕噜一下便一边倒了下去。   安静脸朝下趴在了地上,不过一会倒是自个用两条胖胳膊支着身子抬起脸看向宋瑜。   眼神亮晶晶,眼睛湿漉漉,懵懂地看着坐在榻上那个熟悉的人。   宋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缓缓露出一个笑来,眼神温和低声道:“小傻瓜!”   宋缘从小身体康健,直到两岁多时才因为一次天气骤变,生了场小病。   跟着宋缘照顾的人挺多,但是即便及时添了衣裳,因着年纪小贪玩,出了一身汗后被风一吹也受不了。   第二天,便开始发热,咳嗽。   宋瑜虽及时的给他请了儿科圣手上门来为他诊治,但是之后他们倒是遇上了另外一个难题。   小娃娃自愈能力差,最后到底还是需要配合汤药才好。   而汤药,通常都不会好喝。   这会儿的宋缘走路已经很稳了,说话也已经相当的清晰了,不仅如此,他还有了自个儿的想法,能分辨出好坏了。   对于汤药,他是拒绝入口的。   因着宋缘的病,江余与宋瑜整天便绕着宋缘打转,连门都不出了。   宋缘不肯喝汤药。   江余便只能用特意制作的小勺子舀了一口汤药,哄骗他:“小圆儿,来,吃糖。”   因着生病,宋缘原本胃口便不佳,汤药黑乎乎地,看着两个爹爹严正以待的样子,他虽还不知事,却也下意识拒绝配合。   宋缘原本焉哒哒地坐在宋瑜怀里,这会儿更是将脑袋一转,用屁股对着江余。   宋瑜见状,强硬地将小胖子的头转了出来面对着江余。   江余舀了一勺汤药凑到宋缘唇边,只是宋缘紧紧抿着唇,即便江余硬塞进他唇里,一口汤药喂进去,也流出大半,而另外一半也被他吧嗒吧嗒小舌头给吐了出去。   不止如此,更是开始哇哇大哭,边哭还边叫道:“表表表...”   宋瑜道:“灌吧。”   江余看着哭的凄惨的儿子有点舍不得,想了想,去拿了各种小胖子喜欢的点心,糖痘来。   等小胖子不哭了,将点心送到他唇边。   宋缘这会儿其实已经能分辨药和点心的不同了,看见眼前每天被两个爹限制吃的点心,瘪着嘴看了他小鱼爹爹两眼,最终也没能禁受住诱惑,张开了粉嫩的唇凑过去。   江余眼一眯,在小胖子自觉张开唇时,眼疾手快地迅速地将左手的糕点换成了右手的汤药送进了小胖子的嘴里。   小胖子一口吞了下去,反应迟钝吧嗒吧嗒嘴,接着小眉头一皱,瞬间便又哇哇大哭起来。   待他委屈巴巴再一次停下哭,而江余想要故计重施时,小胖子一转头,胖乎乎地胳膊搂住了他大鱼爹的脖子,将脸埋也埋在他大鱼爹的怀里,再不肯抬起来。   江余一时间有些素手无策。   宋瑜侧了侧脸,看了怀中得到娃儿一眼,一挑眉。   将站在他腿上也还不能与他平视的小胖子放下来,伸出一只手掌朝向江余。   江余眨了眨眼睛,双手端着已经放温的药碗递到宋瑜手上。   一盏茶后。   原本窝在宋瑜怀中的小胖子已经转而投向他小鱼爹爹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呜呜呜......”   滚烫眼泪珠子不停的往江余脖子上滚,哭的打嗝同时还不忘告状,“爹爹,坏!”   江余一边心疼,一遍又有些哭笑不得,“哪个爹爹坏?”   “瑜...呜呜呜...”   “鱼爹爹...”   “你说我坏啊,那你去大鱼爹爹那吧。”   “呜哇哇哇...”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将一碗汤药毫不留情的给灌下去的宋瑜擦着手,稳如泰山,倒是半点没有上去哄的意思。   只是小孩子常常是记吃不记得打的。   明明宋瑜灌汤药的时候,异常的冷酷,任凭小胖子怎么哭,也毫不留情捏着他的下巴一勺不剩的给灌进肚子里头。   甚至,每每灌了药之后,还抱着江余脖子骂宋瑜坏爹爹,但是病一好,小胖子立马便将之前的事儿忘了干净。   “小鱼爹爹好不好?”   “好!”   “大鱼爹爹好不好?”   “好!”   小胖子回答的响亮又肯定。   还不仅如此!   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江余与宋瑜全然已是老夫老妻的状态了。   白日里偶尔调个情也是相当自然的一件事儿。   只是,两岁多的宋缘虽然胖,但是腿脚利索,自个儿便能跑遍整个院子,奶娘都拦不住他,更何况一扇门。   在两双唇才贴上之时,外头便传来轻轻的拍门声。   宋缘小嫩嗓子叽叽咕咕地在外头喊:“爹爹,爹爹,呆门...”   门内的两个人只能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分了开来。   江余整了整衣衫去开门,刚到他大腿的小娃儿便咕噜一下滚了进来,跟在他后头的奶娘极其无奈的朝江余笑笑,侍立在门口。   江余扶了扶翻个门栏跟翻个山一般辛苦的小娃娃,叹了口气。   等小胖子咕噜一下滚到屋子里边的地毯上,又手脚利索地爬起来朝宋瑜跑去时,江余也只能暗叹,一个灵活胖子。   因着宋瑜呆在家里头的时间比江余要多一些,宋缘小胖子比起江余,对略有些冷淡的宋瑜反而更亲近一些。   果然,跟着小胖子身后进了屋子,江余便看到宋缘像一个挂件一般缠在了宋瑜的大腿之上。   宋瑜面上虽冷淡,却还是弯了腰将孩子抱了起来。   江余走上前去,伸手点了点小胖子的鼻子,“小没良心的。”   宋瑜一笑,抱着孩子凑上前去便在江余唇上轻轻触了一下,“我有良心便好。”   江余看着宋瑜,唇角挑起。   这原本该是极其温馨的时刻,只是夹杂中间被两个爹爹忽略的小胖子不满了,凑上前便在宋瑜的脸颊上吧嗒亲了一下,声明道:“我的爹爹。”   江余先是一愣,接着挑了挑眉,故意凑上前去在宋瑜另外一侧脸颊上亲了一口,“明明是我的。”   小胖子撅了嘴转头,伸出胖乎乎的手把江余的脸推开,“我的!”   “你问下你大鱼爹爹,他是谁的。”   宋瑜不想搭理他们两个极其幼稚的拌嘴。   小胖子紧紧抱住宋瑜的脖子强调:“圆儿的!”   江余歪了歪头,故意从宋瑜身后抱住了他,看着小胖子道:“我的!”   无法将江余推开的宋缘:“呜哇哇哇......”   被魔音震耳的宋瑜眼神无奈地侧头看向一脸得意的孩子爹。   江余转头不看他,“哼!” 第81章   随着宋缘一日一日长大,宋瑜早便忘记了遥远记忆里的那个早逝的四皇子,这里头有时间的功劳,也有宋缘的外形功劳。   从三个月起到如今五岁了,也依然是个小胖子的模样,即便眉眼中有一些相像,但是,宋缘着实胖了些。   好在这个小胖子还小,又着实嘴甜,一双眼睛全然继承江余的模样,眼如桃花,睫如羽扇,眨巴着眼儿看人的样子,着实讨人喜欢。   而曾经的那个四皇子,这么多年了,宋瑜已然只记得他眉间的一点红痣,以及抱起来比宋缘瘦弱许多的小身子。   如今离嘉和帝传位于宋瑾已经三年了,宫里头去年便选了一匹品貌上乘秀女充入后宫之中,如今怕是后宫之中最不太平的时候了。   年前,宋瑜有一日晚上做了一个梦。   其实比起梦,该说是曾经的记忆还更贴切一些。   那时,宋瑜因着听了传闻,在中元节那日,去了御花园北边的假山边儿上。   他倒是不算特意去找四皇子的,毕竟那时的四皇子还小,大冷天的显然也不大可能去御花园。   他不过是随意逛逛罢了。   只是缘分有时候就是那般奇妙。   御花园的假山,密集,其中还有着大大小小的缝隙,只是大的缝儿是特地凿空给人过路的,小的却是装束的。   宋瑜一靠近,便瞧见一抹艳丽的之色点缀在冬日灰扑扑的石块之间。   再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是一个穿着锦衣的孩子站在狭窄的假山缝隙里,听到声音,原本朝假山里头的脸转而朝宋瑜看来。   一大一小两人骤然对上视线。   宋瑜一眼看到那娃娃眉见的红痣便晓得这孩子定是传闻中的四皇子宋永,而那小小人儿睁着黑亮的眼忽地朝宋瑜笑了。   不吵不闹,极乖巧的样子。   那时尚且算年轻的宋瑜倒是在心中嘀咕:还挺讨人喜欢的。   宋永也不吭声,只是安静地站在假山缝隙中,而宋瑜也发现不对了,原来,那小东西因着天凉穿的多,被卡在假山的缝隙之中出不来了。   “你这是如何进去的?”   宋瑜蹲下身来,小心的将那小东西的衣裳往里按了按,护着他的头,将人给弄了出来。   那孩子也不吭声,被宋瑜抱出来时,甚至乖乖的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而这么一会儿,宋瑾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从假山另外一侧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瞧见叔侄两,脚步顿了一下,面上半点声色也不动,从宋瑜手中接过孩子还能玩笑道:“你们叔侄俩这般看着,倒是真的是极像了。”   宋瑜不知道宋瑾这话有没有旁的意思,更不想追究,大方道:“看来,我倒是于四皇子有缘。”   “今日也没带旁的,这玉佩便当是见面礼吧!”   梦到这儿,宋瑜猛然睁开了眼,盯着黑暗中朦胧的帐顶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直到半搂在怀中的人微微动了动,这才叫他回了神。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黑黝黝,耳边是怀中人绵长的呼吸声。   安静地睁着眼好一会儿,外头传来隐约的梆子声,原来此时不过才三更天。   抬手抚上怀里人顺滑的长发,半响,宋瑜抽出被压住的胳膊,翻身便卡进熟睡之人的双腿之间。   原本安静的屋子里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衣物摩擦之声。   不过片刻,低低地带着迷蒙的轻吟之声响了起来。   “唔,大半夜的,做什么啊...啊!”含糊的抱怨之声在最后骤然拔高。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呼...然后,你便不许我睡吗?”   “小鱼儿,”宋瑜停下动作,忽地低下头,在江余耳边轻声道,“此生得你一人,定白首不离。”   大半夜突然被人翻来倒去折腾,又被情话砸了一脸的江余,瞬时便是一个激灵。   宋瑜明显地感觉到江余的反应,额头抵在江余的脖子上低低笑了起来。   第二日,小胖子一早便去骚扰自家爹两回,都被和顺给哄走了。   因着无意的一个梦,宋瑜倒是想起当年的四皇子,便是在今年溺毙在御花园的水池之中。   宋缘与宋永不但出生相差一年,连性格其实都是南辕北辙的。   但是即便毫无根据,宋瑜倒底心情沉重起来,一反之前放养的行为,倒是将宋缘看的严了起来。   不仅请了先生回来给宋缘开蒙,更是限制他不许往水边去,也不再带他入宫了。   即便宋瑾问起了许多次也依然如故。   “又是一年,”端坐在上位的宋瑾朝侧下方的宋瑜举了举酒杯,“中元节家宴,安王一人形单影只,看了真是叫朕不忍。”   “皇上恕罪,”宋瑜目光一动,朝宋瑾笑了笑,“只是这话臣可得驳上一驳。”   “今日既是家宴,满堂之人那皆是臣得家人,臣又如何算得上是形单影只!”   宋瑾喝了手中的酒,笑道:“皇兄的口才依旧这般好。”   “皇上过奖了。”   “睿儿念叨了他圆儿弟弟好些日子了,今日怎么不见那孩子?”   “圆儿昨日吹了风,怕过了病给小皇子们。”宋瑜话说的滴水不漏,哪怕这会儿宋缘大概正缠着江余叫他带着出门去看花灯。   宋瑾笑了笑,倒是不曾再多问,只是当晚宴散出宫之时,惯有儿科胜手之称的简御医却是等在宫门口。   宋瑜站在宫门口回头,瞧了眼即便是灯火辉煌上元节,却依旧有许多昏暗难辨角落的入宫甬道。   转头朝简御医笑了笑,“皇上体恤。”不以为意的将人带回了王府。   “安王世子如何了?”   “禀圣上,只是略感风寒,喝两副药便好了。”   “退下吧。”   “是!”   五彩缤纷的烟火轰然在上京幽暗的夜空乍然响起。   宋瑜抱着如今已经有些压手的宋缘,站在自家阁楼之上,与江余一道,看着不远处在莲池边上轰然飞上半空的烟火。   光芒绚丽的烟火连续在安王府后院连续不停的响了近半个时辰,倒是安抚了无缘无故被逼着喝了碗味道古怪的补汤的小胖子。   毫无波澜地度过了一年后,宋瑜有些紧绷的神经又松懈下来。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虽说偶有波澜,但是宋缘也平平稳稳地长了起来。   到了十五岁时,宋缘便已经脱去了原本小时厚圆润,继承了两个父亲的优点,长得比之他那个样貌曾经享誉上京的父亲,还要招人一些。   说起来,比之皇子,宋缘这个安王世子,倒是逍遥的多。   宋瑜作为老一辈的纨绔,对于宋缘这个唯一的儿子,除了小时候一年,倒是从来不曾多约束,毕竟他自个年轻时便是因着一些事儿,不得不做违背本心的掩饰,自个儿子如今真的有条件真的随心所欲,他又如何会多说。   而江余,因着宋瑜的放任与宠爱,反倒是没有曾经十五岁时那般稳重。   与宋缘站在一道,看着倒更像是兄弟,有时候甚至还会自个儿丢下两父子,出外进货,对于宋缘当然管的更少了些。   这般长大的宋缘,不仅继承了父亲的俊美的外貌,那风流不羁的性格也似是继承了下来。   只是比他安王父亲好一些的是,即便他有着纨绔的名声,但是因着安王府中人口简单,宋缘又极的当今圣上喜爱,倒是比安王年轻时候来,更得闺秀们青睐。   而宋缘年纪轻轻便成了青楼楚馆的常客。   宋瑜不在乎,因着某些缘故,江余其实对宋缘也是有些放任的,除了偶尔警告一下宋缘不要惹事,倒是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宋缘成年了,而他跟宋瑜毕竟都是男人,到底不好给自个儿子安排女人,至于男人,那就更不可能了。而他也不好去问宋缘对于女子有没有反应。   如今宋缘能去逛青楼,倒是着实叫他松了一口气。   在如今这个世道,江余更希望宋缘是如宋瑜一般,是个正常男子。   不过,江余的这口气松了没多久,那个在家中一日也呆不住的宋缘,却是将自个关在屋子里好些日子,而三皇子宋睿倒是日日上门拜访。   “你可是与小圆儿闹了什么矛盾?”江余偶然碰见,倒是随口问了一句。   十几年过去,上京的人早便晓得安王王府中只有一个侧夫人,还有一个男宠,且这个男宠似与安王夫人长的一个模样。   有人甚至怀疑其实那个极少露面的侧夫人与那个男宠其实是同一人,所以即便其实对着这个身份莫名的男人有些怀疑,宋睿到底不敢失礼。   毕竟,安王侧夫人是宋缘的生母,宋缘平时对于侧夫人可是相当的维护。   “这个,前些日子喝的多了,有了些误会。”宋睿有些尴尬道。   江余心大的“哦”了一声,随后安抚道:“小圆儿从小生气不过三天,最是心软不过了,去...嗯...哄哄很快便好了。”   江余原想着叫宋睿去道个歉,但是意识到眼前的可是个皇子,最后关头转了话头。   说完便出门去了。   如今国泰民安,皇子尚小,嘉善帝身子健朗,宋缘更是全然与皇室没有任何冲突,所以江余只当是年轻人之间的小矛盾,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即便宋缘跟着宋睿两个月后和好,转而又冷战,江余也没在意。   只是在宋缘捧着鼓出来的肚子站在江余面前,生无可恋地说道:“爹,你要当爷爷了。”   江余这时才如被雷劈了一般,飘忽的问道:“谁的?”   “不知道。”知道是谁我非宰了他不可!   江余:“......”   作者有话要说:江余:错把闺女当儿子的悲剧   宋缘:父王你怎么看?   宋瑜:自给自足,还省了娶媳妇的钱,挺好的。   小小鱼与宋瑜前世√宋缘长大后√   前方高能预警:宋瑾与江余前世,不想看的小天使们可以当这篇文完结了 第82章   在黑暗冰冷的河水中,脑中只剩下极度后悔的江余挣扎中脚尽然踩到了河底,用尽力气往上一蹬,居然叫他探出了水面。   凭着那一口气,在翠湖中浮浮沉沉,最终还是被他捡回了一条命。   天色渐暗,江余凭借着最后的力气,一点一点挪上岸去,咬牙撑着起身,认准一个方向往下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如今,他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活下去。   他不能失去意识,必须到有人烟的地方才行。   好在,上天既然叫他活下来了,他大概也是命不该绝吧。   虽然最后并不曾走出林子,甚至昏倒在林子中,却是碰到了个好心的猎户。   猎户看江余的样子,倒是以为他是哪个出逃的大家小姐,也不太敢多管闲事,只是人既然救,也不能就这样扔着,到底是好人做到底,帮了些忙。   江余在猎户的帮助下,在山中将近住了两年,在确认并没有人家寻人后,江余便打算弄一个户籍。   恰巧北边战事起了。   江余一人住在山上两年,也没有钱财傍身,每日了想着不过是吃穿住行罢了,即便还看的出五官秀丽,但是皮肤黝黑粗糙,到底不再是曾经的样子了。   连原本以为他是个女子的猎户,都已经找不出当初见到他时,那般惊艳之感。   最终在无意之中发觉,江余原来是个少年。   认识久了,到底是有些感情,在知晓北方有战事,甚至有流民逃到清源县上时,猎户给江余带了信。   江余夜刚好借了这个机会,在猎户所在的梨花村落了户。   而落户没多久,见了除了猎户之外的人后,江余便马上意识到了这不再是曾经齐国了。   只是还挣扎在温饱边缘的人,对这种事儿已经不在乎了,反而是觉得庆幸,至少他如今再如何抛头露面也不会被人戳脊梁骨。   有了正式的户籍后,江余拿着两年跟着猎户打猎,零碎积累下来的铜板去了清源县,顺利的再清源县谋了一个账房先生的活。   他认得字,但是毕竟没正经读过什么书,好在毕竟是商户人家的少爷,读书不定能比得过旁人,但是帐肯定算的比大部分读书人好。   而在清源县这般小县城中,认得几个字的人听着便比乡下来的泥腿子地位高的可不止一点。   再加上他还会画首饰样子,各种零碎的收入加起来,他又是独生一人,日子尽是越过越好了起来。   时不时还能买些好东西送去依旧在梨花村的猎户一家送去。   而也是在从梨花村回清源县之时,在林子里捡到了一个看长相便能将他与普通人区别出来的男人。   老话说的好,保暖思淫/欲。   江余在清源县安稳的过了一年,倒是将他的容貌养了回来,不自谦的话,在清源县也找不出比他长的还好的男人了。   甚至在江余邻里间的姑娘们看来,怕是比之府城中的富家公子们,也不差什么了。   长的好,收入又稳定,脾气温和,这般的男人,又如何能不叫人惦记。   若不是江余家中无长辈,白日里常常不在家中,怕是门栏都要被那些家中有适龄姑娘的婶子们给踏平了。   因着各种缘故,江余不能亲近女性,又不怎么敢亲近男子。   一年下来,竟然在清源县都不曾有什么知交。   而江余也意识到,这辈子,他怕也是要孤生一人了。   这关头,上天偏偏送了一个人到他面前来,更绝的是,这个男人失了记忆。   “以后,你便与我一般姓傅罢,我叫傅钰,你便叫傅饶好了,以后你便是我弟弟了。”即便江余看的出这个男人可能比他要大一些,但是他依然觉得要他养着的男人就该喊他哥哥。   男人长的斯文温润,涵养似也很好,对于将傅钰的霸道,全然不曾有半点意见。   听道这般名字,也只是挑了挑眉。   梨花村的村民基本都是姓傅的,猎户也姓傅,当初落户时,江余便索性将姓氏也改了,名字,在江家他是多余的,如今他不在是江家人了,那他便自个珍惜自个,索性将余改成了钰字。   钰,宝物也。   看男人不吭声,江余,不,这会儿的傅钰不满道:“傅难道不是个好姓氏!”   “你说是就是。”男人好脾气道。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本来就是!”傅钰不依不挠道,“吃我的用我的,还给你取一个好名字,你有什么不满的?”   “不敢不敢。”男人低头认错。   “傅饶!”   “......”   “叫你呢!”   “是是,哥哥有什么吩咐?”   傅钰满意的点点头,“我要去铺子里上工,你把外头的衣裳给洗了。”   傅饶面露为难之色。   “我又要赚钱,又要烧饭给你吃,还要给你洗衣裳,你怎么不上天呢!”   说完,傅钰掉头便往外头走了,“衣裳没洗,晚膳没得吃。”出门之前还不忘回头,用那双极漂亮的眼睛剜了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一眼。   傅饶看着出门的人忍不住笑了。   看着院子里一堆衣物,虽然面上无奈,到底是挽了袖子上去,按着前些日子傅钰洗衣裳的步骤一件一件洗了。   傅饶从一开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被傅钰□□成能洗衣裳,打扫屋子的半残大少爷,再从半残的大少爷变成能赚钱养傅钰的家长不过两个月。   比起画,傅钰其实更爱舞,即便这舞是当初被逼着学者勾引男人的手段,但是跳舞跳到精疲力尽时,能叫他忘记许多烦恼。   所以傅钰画的花样子不错,别的画却画不好,即便如此,当傅饶画出一副山水图时,傅钰也能看的出那副画是极好的。   相处几个月后,傅钰从傅饶谈吐举止中,早便晓得他定不是一般人。   但是,在独自一人许多年后,回到家中有一人等待的感觉,还是迷惑了他。   留下了他,然后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甚至在几个月后傅饶恢复突然恢复记忆时,冲动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傅饶,或者说宋瑾离开时,看着因着一夜迷乱而躲避他目光人,“钰儿,你...”   傅钰打断了男人的话,“大人走好,有缘再见。”   待宋瑾将上京的事宜安顿好,再一次回到清源县,那个住了近半年的小院已不见了熟悉的人。   而探查一番再一次见到傅钰时,一身女装大了肚子的傅钰虽然叫宋瑾惊讶,却知道,这是他将人带回去的机会。   几个月相处,让他晓得傅钰是个极易满足又安于现状的人,除非处境大变,他是不会想要改变的。   果然,以男子之身怀孕叫傅钰惶恐,宋瑾很容易便将人带回了太子府中。   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先给了他一个良媛的份位,生下孩子之后,直接便晋升为侧妃,在宋瑾继承皇位之后,更是直接封为四妃之一。   宋瑾极其宠爱傅钰,但是从太子府到皇城后宫之中,傅钰却是笑容越来越少。   女人之间的争斗是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即便傅钰想要独善其身,但宋瑾的宠爱却是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后宫就像一个大染缸,想要保持本心是一件极难得事。   特别是在无妄之灾一回接着一回毫无预兆地落在他身上之后,更在身边伺候的,亲近之人深受其害之时。   傅钰也开始变了,用着女子的手段争宠,将丢了许久的舞技再捡了回来。   从看到死人能整夜整夜做噩梦,到能毫不手软的看着对手在眼前被打死,但是,即便不会再做噩梦,他却是极难安然入睡了。   宋瑾竭尽全力的维护,傅钰看到了。   但是对着宋瑾的感情,却也渐渐被女人间的阴谋诡计所消磨,即便宋瑾看着他的眼神从来不曾变过,甚至傅钰便是仗着宋瑾的那份不同的感情,叫自个儿立于不败之地。   直到,在蹴鞠场上看到大皇子宋瑜。   即便知道,宋瑜不是个哥儿,但是他却从他身上找回了迷失在泥沼中的自己。   他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宋瑾的宠爱,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后位,曾经离开江府,他便只是不想将自己一辈子消耗在那种无意义的斗争之中,山上的两年,即便辛苦,看着一点一点攒起的铜板,傅钰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次蹴鞠赛后,傅钰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大皇子宋瑜便像是傅钰的一种信仰,或者说是救赎一般,让傅钰每每见了,都能反复提醒他不能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   只是树欲静儿风不止。   搂着宋永冰冷的小身子时,傅钰心中所剩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而对于这件事,最后不过是一个宫人顶罪罢了。   傅钰费劲心思探查,最后查到的人,居然是曾经因他而不小心流掉孩子的嫔妃,父亲是掌了兵权的西南大将军。   这怪谁呢?   人家不过是为自个孩子报仇,而宋瑾不过是因着种种缘故无法为他们的孩子报仇罢了。   “对不起,是朕没有保护好永儿。”宋瑾抱着傅钰忏悔。   九五之尊在他面前忏悔,道歉,他该何其荣幸。   傅钰扯了扯唇,唇角却如千斤重,再也无法抬起来。   天底下最最贵的地方,光鲜亮丽繁花似锦,却叫傅钰觉得,若是再呆下去,大概要被逼疯了。   “求陛下放小的出宫!”   傅钰跪在宫门之内,恳求宋瑾。   “来人,将玉妃送回兴玉宫。”   ......   皇帝寝殿之中,宽大的床上年轻俊美的皇帝满额的冷汗,嘴里低声喃喃:“走,让他走。”   外头值夜的内侍听到声音,赶紧走到帐外低声问询:“皇上可有吩咐?”   明黄的帐子里头,宋瑾猛然睁开眼坐起了身子。   在外头的内侍再开口问了一回时,吩咐道:“穿衣,去玉嫔那。”   “是!”   “玉娘,你可想要出宫?”   “皇上在哪,玉娘便在哪。”   宋瑾看着灯下女子如玉般的面容,苦笑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   本来想多交代一点的,但是感觉还是点到为止吧   感谢一路追文的小天使们,咱们下本文再见,笔芯! 第83章   也不知是不是两个不同空间的人结合所生的孩子, 宋缘虽有着眉心痣, 却与正常男子无异,所以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居然与他的小鱼爹爹一般, 能如女子一般怀上孩子。   再者,虽是在两个爹爹,没有娘的情况下长大, 但是宋缘却是与正常男子一般, 喜好温软的女子, 对于逛青楼之类的事儿,不但不排斥,且乐在其中。   安王府中因着各种缘故, 伺候的下人比旁人家少一些,女子便更少了。   宋缘也只好自食其力, 宴请也爱往青楼楚馆去。   所以,被管的紧的宋睿想去见识见识,又怕宋瑾责罚时,才打了他名号一道去的。   不想,恰巧便叫他碰上一个人,一个他极其讨厌的人。   裴丞相家的二公子,裴云和。   跟他一般年纪,长得也高挑俊秀,却一副不食烟火的冷漠样子,在国子监里事事都压他一头,每每叫人将他们放在一块比较, 着实叫人不痛快。   没想到,居然也会来青楼这般地方。   这也不怪他去挑衅了!   “这回真是我的错,”宋睿伏低做小地在宋缘面前道歉,“只是我怎么会想到号称千杯不倒的你居然会喝不过那根木头。”   “你确定不是来找打的!?”   宋缘唰地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作势要动手。   宋缘与宋睿年纪相当,常年混在一起,比起宋睿的两个哥哥,宋缘与他倒是更像兄弟一些。   “别,别...”宋睿做投降状,话头一转,“不过是睡了一觉,你又不吃亏,你生什么气?”   “你给我滚!!”   什么叫没吃亏,去他娘的没吃亏,这回的亏可吃大发了!!   宋缘扶着腰一个枕头便扔了过去,“明知道我喝多了还没义气的把我一人扔在那,兄弟有你这么当的?”   “那地儿,你不是比我熟。”宋睿嘀咕道。   “滚滚滚滚...”   因着他爹爱酿酒,也爱喝酒,宋缘算是在酒罐子里泡大的,极少有喝醉的时候,没想到倒是在裴云和那载了跟头。   载了便载了吧,大不了再去找回场子来。   只是与宋睿所说的一般,烟雨楼他可是熟客,喝的多了也不过在那歇一晚的事儿。   却偏偏那回出了事,宋睿还只顾着自个儿玩,竟然一晚上没找过他。   说起来,他确实是迁怒。   但是,在找不到占了他便宜的人是谁的情况下,他也只能迁怒了。   原本最该怀疑的便是那裴云和,他最后的印象便是那厮的脸,但是一问起来,烟雨阁的人却说裴云和与他喝完酒,便被仆人扶走了。   想到这,宋缘又有些得意,他上回也不算输了嘛!   啊,呸呸呸!   高兴个屁啊!宋缘一拍自个的脸,便宜都被占光了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哪个王八羔子,我非得查出来不可。”   宋缘作为一个男人,即便吃了个亏,倒也不像女子那般如同天要塌了,上京权贵间男风也算是流行,宋缘也权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只是被人轻薄能当被狗咬了,那狗咬了还给他留个纪念该如何处理?   “小圆,我没惹你吧?”无缘无故又被迁怒的宋睿被关在宋缘院子外头。   “滚滚滚,我迁怒行不行。”   关在家中几个月,宋缘的肚子已经有了些弧度之时,安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世子,裴二公子找,你可要见?”   悠哉的呆在莲池草亭子吃瓜的宋缘眯了眯眼,“带他过来。”   宋缘靠着亭柱,看着分花拂柳而来的男人。   “你的身体如何了?”   “那日是不是你?”   两人一道开口,一瞬间,空气凝固一般安静了下来。   那个冷然如玉般的男人,琥珀色的眸子暗芒一闪,答道:“是!”   宋缘二话不说,一拳便往男人那张看了便叫人生气的脸上砸去。   可惜的是心有余,力不足。   裴云和还不曾避,宋缘倒是自个踩了一脚莲叶,直接扑向了裴云和,裴二公子隐秘的勾了勾唇,伸手将人抱了满怀。   在宋缘十八岁时,他有了第一个孩子,单身。   在宋缘二十五岁时,他有了第二个孩子,依旧单身。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最后最后一个番外了!   你们要的宋缘肚子里孩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