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曲速归来》 作者:素长天 作品简评: 一位未来时空的星舰舰长,一朝穿越回古代,被当成了天降凶星,得遇一位贤明的君主,准备携手征服天下,只不过曾经大杀四方的强大舰长虽然没了星舰,骨子里还总是那个疏狂放荡的未来指挥官,于是君主看他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越来越和谐了。作者完全虚构了一个复杂而瑰丽的乱世,并且穿插着未来时空震撼心弦的星战和高科技,合理的计谋配合适度的未来科技金手指,使得整个故事既紧张刺激又能让人心情愉悦,给读者呈现一段波澜壮阔的史诗故事。 第1章   十里霜染了花红,帝都今年的气候诡异得令人咋舌,已该是暖春时节,卖冰水的婆婆却错愕地看着清晨的霜降,一时不知还该不该上街。   街头巷尾有晨起忙碌的小贩在悄声交谈:   “听上城的大人们说,时节反常,怕有妖星降世啊……”   “听谁胡说的——”   “吓,可不敢胡说,占星台的星官测出来的……”   偶尔路过的卫兵色厉内荏地呵斥他们妖言惑众,却在转身时自己也嘀咕了一句:“千万别有天灾啊……”   微亮的天边,有火红的星星,明亮夺目,高度很低,似乎马上就要坠落城中,看着的确很像谣言里的妖星,于是谣言就越传越真,渐渐的坊间都说今年是大灾年——荧惑凶星大放异彩,乱世将临。   但无论乱世还是妖星,和马上快饿死的下城贫民关系不大,尤其是家里多出来的女孩。那十来岁的小姑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睡了一夜的干草堆里钻出来,甩甩头上的草屑,被露水激了个寒颤。   她趁着天未大亮,开动芦柴棒般的腿,一路熟门熟路地溜到东郊。东郊人迹罕至,城下桃林外有一片湖,那不是自然的湖,是不知道哪一户贵人人工挖的私景,里头养着满满一湖的锦鲤。   小姑娘像个泥鳅一样,溜到湖边哧溜一下就往水里钻,人养的观赏锦鲤又大又肥还呆呆的不怕抓,不大一会三天的饭都让她捞够了。这片地方虽然是贵族私有,但主人似乎并不常住,因此基本没什么看守,只偶尔夜晚有宴会。这观景湖在小姑娘眼里大得像传说里的海,而她靠着这一湖的鱼,躲过了被卖给西街屠户做小的命运。   嗯?   小姑娘把鱼放在岸上,鲤鱼啪啪地蹦着,她回过头,湖面在她离水后依然泛起很大的涟漪——莫非有更大的鱼?   她犹豫着,最终忍不住返回水里,饿久了的孩子反而更加贪婪,即使抓到的鱼已经够吃三天,她还是想看看更大的鱼,哪怕看一眼长什么样……   然而,她停在了齐胸深的地方,还没再往前,啪——   小姑娘差点呛了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胳膊,吓得魂飞天外——水里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腕——好像,是人手!   冰冷的人手牢牢抓着她的小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水剧烈晃动,水中浮起一片黑黑白白的东西。   水鬼!   小小年纪的女孩,不大的脑瓜里飞快过了一遍自己的生平,以求确认自己有没有什么伤天害理、会被鬼找上当替身的不良记录,她一边想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向岸上后退,此刻那双苍白的手已经抓到她膝盖上了——噫,水鬼的手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还真好看呢……   求生的意志很强,很快她退到岸边,哗啦一声,水里的“水鬼”也挣扎着爬了出来,松开了她的腿,自顾自爬上了湖边,剧烈地咳嗽,黑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蜿蜒到水中四下漂开,但是看着已经完全不像水鬼了,毕竟哪个传说里的水鬼也不会长着如此清隽的眉眼和俊美的脸。   那真是个极好看的男人,小姑娘不是没见过上城的贵族公子们,但那些裹在锦帽貂裘里的皮囊和眼前的人比起来,真是只能叫臭皮囊。湿漉漉的人即便浑身狼狈不堪,仍有高华如松鹤的凛然气质萦绕眉间。   他咳了好半天,让人担心会不会把心肺都咳出去,但好在他只是吐出一大堆水,然后脱力一般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浅水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细密的睫毛卷翘起来,勾着水滴,小姑娘觉得这是哪里的妖精,把一湖的精气全吸走藏在了那滴水里,水光折射着他的眸光,潋滟波澜。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不自觉地蹲在他身边,摸了摸他被水泡得冰冷的脸。   这时候,那人才回过神来,说:“谢谢你。”   他笑起来,一时间白鹤落到了柳梢,晨光照进寒潭,劫后余生的欣喜并未被掩饰,但也不显得失态,反而是旁观者看傻了眼,呆愣愣了半天,直到他抬起手捏了捏小姑娘的下巴:   “吓到你了?”   三秒静默。   小姑娘活见鬼一样往后一窜,哎呀一声滚进水里,连滚带爬缩到一边,这时候,落汤鸡先生才后知后觉地在心里非常不合时代地卧槽了一句——   这他妈是落后的封建社会,这动作一出来,在古代人眼里我八成是流氓……   ……   不幸的落汤鸡先生名叫褚襄,襄助的襄。   毫无疑问,褚襄穿越了,或许用重生这个词更贴切。重生之前的话——   银河历28世纪,2953年,星河联邦一级星际母舰“龙雀号”在第四宇宙象限内执行护航任务,此次任务领航舰长——少将褚襄。   第四宇宙象限距离地球已经非常遥远,联邦政府对这里没什么控制权,流窜的外星军队、星际海盗、无星球主义者多如牛毛,但这里的矿脉却出产极为难得的工业原矿,不然也不会让一级军用母舰为商船护航。   果然,他们如期遇到了星际海盗,而比这更糟的是,两伙星际海盗同时盯上了商船,但舰长悍然迎战,龙雀号星舰与两伙海盗展开了三方混战,量子炮在无声无息的宇宙中对撞,绚烂得像一场盛大的焰火舞会。   然而其中一伙外星亡命徒眼见不能在龙雀的守护下得手,反而有被歼灭的可能,竟然鱼死网破、释放了黑洞炸dan——一种短暂性人工制造黑洞吞噬一切的外星科技武器,伤敌一千,自损也得一千。   骤然混乱的空间中,引力抓住了所有舰船,最后关头,为了能让更多人顺利脱险,回到家园,龙雀号舰长褚襄要求全体弃舰,登上商船,而他使用母舰动力核心自爆产生的动能,将战友与商船送出了引力旋涡,平安离开第四象限。   星舰自爆那一刻,褚襄承认,他紧张了,但他并不曾迟疑后悔,从飞翔在星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早有准备,化身星尘,是一名舰长人生道路的合理终点之一。   ……   但很显然,之后从水里湿淋淋爬出来,就确实不是计划内的事了。   灵魂从星空落到大地,疏离感还是存在一些的,冰凉的水拍打脸颊,一波又一波之后,真实感才慢慢被找回。   恍如隔世。   褚襄躺在水里泡着,比起有些冷的水,重新获得生命的激动反而更热些,不过除了没想起来该千杀的男女之防,褚襄并没有什么更严重的重生不良反应,因为他有一个秘密——   他原本就来自这个世界。   说起来玄幻,在最开始,褚襄意外落水之后——那时候他还不会游泳,然后,他以为他就这么带着不甘被害死了,但再睁开眼已经是另一个地球的星际时代。   第一次穿越时他用了好多年来适应全新的世界,以及理解自己匪夷所思的遭遇,好在人刚出生那几年无论怎么作都是合理的,所以在那里他有机会重新成长、成年,真正成为一个28世纪的新世纪人类,他曾以全优的成绩毕业于星舰学院指挥系,飞翔在星辰之上,然后……   他又死回来了?   这玩意儿还带回程的啊?   爆炸的火光还残留在眼前,忽然间他重新回到水中,差点憋死,幸好,龙雀号的舰长虽然是星舰舰长,但毕竟上辈子淹死的,所以这辈子爱好游泳!   于是,他挣扎着从水里爬出来,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他甚至再三确认了一下,这就是他原本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年纪、状态、落水地点,所有都对得上。有种……去另一个世界进修毕业回老家的荒谬错觉。如果不是在28世纪学会的游泳技能被一并带回,他会怀疑作为星舰舰长那几十年别是临死前的幻梦。   然而,与星辰一同飞翔的那些时光铭刻在骨血中,重生也不会再将之抹去。   褚襄恢复了一些力气,重新坐了起来。   如同一个莫比乌斯环,一切回到了原点。   不远处还蹲着一个瘦巴巴的小姑娘,褚襄看着这个救命恩人——如果没这个丫头,他还没准真淹死了,毕竟这不是星舰舰长的那个身体,这个世界的褚襄文弱得可怜,喊来舰长的文职秘书都能吊打现在的他。   一看,那孩子就严重营养不良,枯黄的头发,过于尖俏的小脸,一双大眼睛突出,正机警但好奇地看着他。   叹了口气,褚襄招招手:“你别怕,我要谢谢你救了我。”   “你……”小丫头瑟缩着,“不是水鬼吧?”   啧,封建迷信。   褚襄笑着伸出手:“是热的。”   看褚襄的动作自然无比,小姑娘抿着嘴唇,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飞快在褚襄手心点了一下,看在前舰长大人眼里,就好像一只颤抖的小猫,正用爪尖试探。   颜值在哪个世界都有用,尤其是这个世界的褚襄缺乏锻炼,如果以28世纪的眼光评价,这就是个瘦弱纤细的病秧子,常年不怎么见光吹风那种。   小姑娘衡量了一下敌我战斗力,果断得出结论——美人就算是水鬼也打不过她。   所以她大着胆子凑过来,忍不住拉了拉褚襄的长发:“那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褚襄笑道:“天上掉下来的。”   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呆呆地看着他的笑脸,可能是被美色所迷,或者实在见识浅陋,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你就是妖星了?妖星掉进了我养鱼的湖里哇……”   褚襄:“……”   从水鬼到妖星,好吧,也是一个进步。 第2章   妖星。   民间就喜欢以讹传讹,传的时候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妖星具体指什么,南方一个月前掉过大陨石,也是一群人喊妖星降临,如今见了褚襄,小姑娘指着他竟然也喊妖星。   直属皇帝的缇衣铁卫从铁卫卫所出发,将都城下城区四个贫民坊转了个遍,带走了几十男女老少,在一片哀嚎哭叫声中,铁卫卫长拔刀压在一个老人嶙峋的脖子上,朗声道:“圣上春祭在即,尔等却大谈妖星,试图妖言惑众,依律当诛!”   一片刀光扬起,血色远红过城外霜打的春桃,围观的人群垂首瑟缩着,只有当事人亲属张大嘴巴,匍匐在地,发出无声的哭嚎。   ——这是皇帝的铁卫,他们就是有当街杀人的权力,无人敢拦。   审讯?一介贱民值得出动法官吗?   四月份是上都贵族们举办花朝春祭的时节,这节气花开得正好,又不会天气热得难耐,所以自从当今皇帝登基开始带头举办春祭、春宴,到如今十来年,早成了传统。贵族们默认四月是社交月,贵公子玩些曲水流觞的风雅游戏,或者策马春猎,小姐们则穿着新作的春衣,攀比着袖口的金丝绣花,踩着落满一地的粉嫩花瓣,赏春游湖。   由此而来,贵族间的走动联姻不胜枚举。   清晨刚过,街面重新变得纤尘不染。   聆荷塘的春宴是帝都贵门中风靡的去处,这是长公主的府邸,清荷公主是皇帝的双生妹妹,谁都知道当今皇帝耽于后宫,前朝之事甚至多半都是妹妹代行,所以每到春宴季节,长公主府邸之外车水马龙,贵族华丽的香车一辆一辆赶来。   当中有两个格格不入的人——骑着黝黑的大马,倒不是这马不够贵气,而是人家都是豪华马车,单单骑马一条,就显得很不贵族。   骏马之上高坐的男子穿的倒也是贵族华丽的服饰,但他本人似乎觉得很不舒服一般,频频皱眉。路过的人也频频皱眉,连不少贵族的小厮都低声交头接耳。   “那也长得太……”他们迟疑着,最后——   “可惜了,是蛮夷。”他们这么说。   骑马的俊美男子充耳不闻,他的随从怒瞪了那些小厮一眼,低声对主人说:“国主,今年是太后丧期结束的第一年春宴,皇帝命令各国诸侯全部来京,我早说您就这样来肯定要被人戳脊梁骨……”   被称作国主的男人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我蓝珏的名字在他们那儿,就是镶一身金子来,也还是乡下蛮夷的代表。你第一天知道吗?”   纵然是国主的贴身近卫,杨丰依然被自家国主那一眼斜得心头狂跳——刚进京的时候,那是引起了多少贵族少女痴迷,只可惜,再知道了身份,就都惋惜地散了。   正说着,一个胖胖的老者从马车上下来,对另一个中年人说:“听说今年好几个适婚诸侯来求亲的,你可有中意人选?”   “总之,不选西唐国主就行了,太遗憾了,那小子听说长得那叫个风华绝代,名字也挺风雅的,可惜是罪臣之后,封地又偏……”   话说一半,正看见被议论的主角骑着马,挽着缰绳,一脸灿烂笑容地看着他们。   西唐国主蓝珏,唐国封地原本都是蓝家的,但出于某些原因,现在分作了东西两国,这位西唐国主,他的待遇可不怎么好,国境流寇山民与异族五花八门,战乱迭起,所以蓝珏十几岁能上战马的时候就开始带兵出征,和旁的贵族诸侯比起来,这人永远难掩一身血腥,长得再人畜无害,贵族们也都觉得他笑里藏刀。   而且过分的是——只有一个随从?为了方便听墙角吗!   聆荷塘迎客的女官偷偷看了看这边,看见蓝珏的笑容时心跳骤然加速,但认出他腰间的玉牌之后,颇有些失望地啧了一声。   背后说人,当着面就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两个虽也是贵族,但至少明面身份高不过一地国主,急忙后退行礼,让蓝珏他们先过去。   杨丰不忿地跟上自家国主,忍不住道:“各地兵乱四起,流民满地,皇帝眼前大摆宴席,却是为了让这帮饭桶背后嚼舌根!他们那女儿,还配不上您呢!”   蓝珏冷漠地看了那边的人一眼,回身说:“若不是国内荒年,我国实在需要救济的粮食,你当我愿意千里迢迢来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回家?”   本来这条路在蓝珏心里就是下下策,可惜眼下的情形是,能给他帮扶的贵族,他们的女儿怕还真是……瞧不上他这个王妃的位置。   ……   宴席并不需要特意宣布开始,女官们在有客来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端出糕点瓜果,每位贵族身后都跟了一个专门伺候酒水的女官,只是蓝珏挥挥手让她走了。   帝都的酒太绵软,蓝珏尝一口就放下了。   少顷,一些衣着相对低调些的年轻公子们开始吟诗。   蓝珏看了看,喊了个女官随口问道:“那些是什么玩意儿?”   女官为他的用词错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吟诗作对那些人,回答:“那些是各家的客卿,国主不在都城,怕是不知道近年来的风气,现在高门贵府都养些名士,皇家东琅阁和枢机学宫也有文人墨客停留,去年春宴您不在,去年的文斗相当精彩,长公主亲自选了四位,并称都城四公子呢。”   蓝珏默默听了半晌,评论道:“淫词艳曲。”   为他解说的女官又是一愣,沉默地退下了——怪不得都说西唐国主白长着清风明月般风雅的皮囊,实际就是乡下人进城。   杨丰说得更直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听说了么,褚襄昨晚在千鲤湖与新晋大学士的韩枫赛诗,输了,居然跳湖了!”   “四公子之一那个公子襄?”   “对啊,这下,长公主会选谁补位呢?”   几个文士的话被蓝珏听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毫无温度的笑容。   “乡间的村夫想活下去都拼尽全力,城里的贵族写个破诗没写好就跳湖。”他低笑一声   “如此风雅,如此无聊。”   ……   然而,被“跳湖”的褚襄这会儿正在客栈,披着个白被单思考人生。   那个小丫头自称叫二妮,穷人家的女孩,她没直接叫“二”已经很不错了,褚襄给了她一个玉扣,让她帮忙当了去,再帮他买身新衣服和防止着凉的药,剩下的就当做报酬,小女孩乐得开了花,眼看着妖星在她眼里就成了福星。   褚襄坐在窗边,街上很热闹,有一种哪怕明天世界末日,今天也要努力挣扎的烟火味道,和他舰长室外无垠的绚丽星河截然不同。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毕竟,他已经在28世纪度过了太久的岁月,以至于他几乎都忘记了这个世界的事情,谁知道这里竟然还是他“死”前的样子——对了,我怎么死的来着?   手边摸不到龙雀的操控台,耳边没有了中央控制AI的语音,还真觉得无比寂寞。褚襄翻了翻自己尘封太多年的记忆,依稀想起……   好像是参加什么宴会,然后喝多了,让人从桥上给扔进湖里了?   这个世界的褚襄出身北方苍凉的雪原大地,自然没有游泳这项技能,一个文弱的文士喝多了让人扔进湖里,如果没发生神奇的穿越事件,此刻应该就是湖里一具浮尸。   龙雀……褚襄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龙雀啊,怕是早已经是星河里的尘埃了。   也不错,这样一来,他的老战友再提起褚襄这个名字,想到的就会是他光辉而灿烂的谢幕仪式,逢年过节还得去烈士陵园祭拜他的衣冠冢,他们会举起酒杯,对他说:“恭喜你,死得其所。”   等到千百万年过后,他的星尘终会成为星辰。   念及此处,一丝笑容爬上了眉梢。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世界的褚襄还不足而立之年,下面该干点什么?   褚襄依稀还记得,这里和28世纪的华夏相似,但又并不一样。他穿越之前,天下格局就已经有了将要动荡的前兆,各个诸侯国实力越来越强,各地招兵买马,而天子约等于花瓶,沉溺后宫,想来也是知道自己没几天皇帝可做,及时行乐罢了;都城贵族大摆宴席舞会,生活奢靡慵懒,不思进取。   这些文人墨客聚集在帝都天衍城,因为都城贵胄之间风靡雅乐诗文,平民出身的书生也能偶然写一首脍炙人口的打油诗,然后一夜成为名士。   叹息一声,褚襄扪心自问,若不是重活一次,他从前也是那样的人。   ……现在的话,没有星舰,难受!   而且,对于是谁害自己,毫无头绪!可是又不能就这么算了——虽说褚襄并非睚眦必报,但万一再来第二次呢?褚襄是真的想不起来“几十年前”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但又很不放心,所以,查一查是必须的了。   等了两个多时辰,褚襄开始怀疑二妮是不是卷钱跑了的时候,小丫头终于回来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褚襄地给她一杯茶水,满头大汗的小姑娘一口气喝干,回答:   “来了好多贵人哇,城里到处都是铁卫呢,据说是哪个大老爷办宴会。”二妮没说她差点被当成流民打出去,递给褚襄一包衣服,“药铺没人的,我买了一块姜,我会熬姜糖水,你喝了应该会好的。”   褚襄道了谢,发现小姑娘的审美还不错,一身浅青色的衣服,点缀银白绣线,倒是比“他”原来穿的奔丧式白衣更符合褚襄如今的审美。   就是长袍大袖穿起来好不习惯。   “钱还你!”   褚襄笑了:“不了,都说好了给你的,你也给自己买两身好看的裙子去吧。”   二妮摇着头:“不中的,我要是太好看,就得嫁人当姨娘了。”   褚襄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二妮执着地把钱塞回来,还说自己已经买了一包糖吃,足够了。   沉默了一会儿,二妮忽然说:“妖星,大老爷的宴会你不去的吗?”   褚襄哑然失笑,心说我这妖星的帽子怎么就戴起来了?   不过,小丫头说到了宴会,褚襄那些褪色的记忆到是往上翻了翻——从前的褚襄的确经常出没各种宴会,他好像还是长公主钦点的什么四公子……对了,如果没记错,今天是长公主府的春宴!   !!!   褚襄一下子跳起来——穿越虽然不可思议,但穿都穿回来了,重生也生了,别因为没去春宴,第二天就给拉出去砍了,那多亏,既然他在长公主那里挂着名,该去的仪式就得去点个卯,毕竟这个世界可是有藐视王族这种罪名的。   但是,走到门口,褚舰长忽然头疼地想到——诗词歌赋,不可能了,一张嘴全是四维时空战术理论。   作者有话要说:  蓝珏——念绝!千万不要有人念成小玉!!!    第3章   再走在都城天衍的街头,恍如隔世——字面意义上的隔世。   贵族豢养的文人们有一个标志身份的小玉牌,褚襄当时给小丫头钱物的时候差点不小心把这个给了。   守门迎接的女官看了他的玉牌,表情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的脸,虽然这些女官非常专业,掩饰得体,但习惯了星际战争分秒必争的节奏,褚襄的观察力也是极其敏锐,自然不会错过。   ——难道我头顶有妖星两个字不成?褚襄在心里自我打趣道。   随即他意识到,可能作为一介“名士”,他的死讯已经传开了。   这么快……   所以他没有贸然往人群里走,而是绕着廊下藏在阴影里——试图悄悄观察。   就算他不是穿成其他人,但他毕竟离开了太久,语言、文化、文字、生活习惯都很不一样,在龙雀上他有个副官,爱看小说,曾经和他提起过一篇惨绝人寰的穿越小说——穿过去之后竟然发现语言不通,可怜主角需要从头认字。   幸好,褚襄乐天知命地想着,他还记得怎么认字。   他站在廊下,漫无目的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并小心地不让自己过早暴露在太多人的视线里——理论上,这很简单,如何隐匿自己的行踪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低调,这一点都不需要去星舰学院上课,只要见过两次总舰队长发飙,自然就学会了如何避免撞枪口。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被轻易蒙蔽,毕竟,褚襄已经不再是个久经战阵的舰长。   而实际上,在被人靠近寒暄的时候,褚襄几乎下意识想要通过脑内芯片频道询问龙雀的中控AI,为什么不提醒他,然后才恍然一帮想起,此世此地,龙雀只剩他而已。   宴席上,杨丰悄悄握住袖子里的匕首,问:“国主,那边有个鬼鬼祟祟的人,怕是刺客。”   进聆荷塘的时候,除了诸侯国主允许配备礼仪性的刀剑,连随从护卫都是必须上缴武器的,所以杨丰有些许紧张,蓝珏侧头从杯子上看了一眼,回答:“应该不是。”   在蓝珏眼中,那个人很奇怪,他身上自然有着无法掩饰的凛然杀意,与周围温香暖玉一片的春宴格格不入,但他的杀意却并没有对准任何一个人。   而且,蓝珏皱眉:“你不觉得,那要是个刺客,杀完人他都跑不动吗?”   杨丰一愣:“君上说得是……”   没有AI辅助,没有机甲和外骨骼盔甲,这个世界的褚襄离他28世纪特种部队的出身标准差得太远。   “咦,这不是褚先生,听闻你……”那几个锦衣公子一脸关切地围了过来,当事人把他们表情里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大部分人看见他,都有种见鬼的感觉,虽然掩饰得很好,甚至比聆荷塘女官还好,然而,褚襄发现——   这几个都是谁?应该认识,但是忘了啊!   尴尬了。   不过褚襄随即换了个舒服自然的姿势,站在那儿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仿佛熟得不行的样子。   “褚先生不世之材,吟诗还不是信手拈来,我早说陆兄、王兄你们那消息是小人以讹传讹,你们怎么能信呢!”   “失礼失礼,褚兄今日一定能独领风骚,到时候谣言不攻自破……”   正在褚襄思考如何回应的时候,内厅忽然有一群人鱼贯而出,见状众人全部安静了下来。   一群白衣少年簇拥着一名盛装的女子,女子以华贵的面纱作为遮掩,那群少年环绕在她周围,赤脚踩过廊下落花,花瓣汁水染在他们纤细的足趾上,青葱中多出一抹艳丽。女人走到首座落座,少年们就如同一群白猫黏在主人身边。   “今日,本宫这里总算热闹一回。”女人开口说话,听得出她已经接近暮年,但风姿犹存,保养得体的身材,华丽宫装的低胸领子依然露出傲人的曲线。   ——当朝皇帝的双生妹妹,清荷长公主。   于是就像开启某个奇怪开关,各个诸侯国主率先对长公主的“风采”进行了夸耀,他们携带的文人更是张口成诗,字字不离长公主“惊为天人的美貌”。   蓝珏缩在座位里,默默又拿起刚才弃置的酒杯。   “国主不是不喜欢帝都的酒么……”   “压一压,想吐。”蓝珏很是不客气地说着,反正众人当中的长公主耳朵里塞满了恭维,没有心情看他。就算看见了,也不过是在原本就很差的风评上再多描一遍“不通风月”而已。   长公主出来后,缩在后排的蓝珏,以及悄悄浑水摸鱼往后退的褚襄就难免成了异类,所以蓝珏说这话的时候,恰好褚襄退到他不远处。   ——深表同意,褚舰长也想吐,甚至想一发主炮轰过去,可惜没有龙雀。   片刻喧闹,长公主抬起手,四下重新安静。   “近日,我朝威武将军在南海缴获了一件宝贝。”长公主抚摸着膝上趴着的少年,其他的少年们从后头抬出了一个鎏金的箱子,“皇兄特准,今年春宴拿出来,给大伙儿瞧个新鲜。”   众人伸长脖子看着,有个身材滚圆的胖男人忍不住叫起来:“公主殿下,您可别吊胃口啦,快给我们看看吧!”   “这大箱子,是海货?”   “海货算什么宝贝,莫不是抓到了鲛人?”   “活物在这种箱子里可活不了。”长公主咯咯笑着,“并非是凡物,诸位,可曾听闻,有一把蕴含着神力的刀,得之,天下可平?”   那个胖男人第一个站起来,猛拍桌面,差点拍碎自己的玉扳指,他表立场一样说道:“什么神刀,那是刁民口中的妖刀!”   四下安静了一瞬,长公主随即拍手笑起来,于是缄默的诸侯们也跟着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段子。   “恒国公不用这么武断。”她挥挥手,示意下人打开箱子,“在旁人手中是妖刀,在真正的君主手里,自然,就是帝王之刀了。”   恒国公立刻躬身行礼:“长公主所言甚是!”   木箱打开,里头丝绸包裹着一个狭长锦盒,长公主亲自起身,打开那个盒子,盒中,一柄黑色的长横刀安静地躺在那里。   “诸位,可听过龙雀?”   嗯?   一片哗然中,褚襄倒抽一口气。   那两个字自己惦记是一回事,旁人字正腔圆喊出来,就是另一回事。舰长的胸膛被自己的心跳震得生疼,就像奇幻故事里被呼喊了本名的神鸟,他的血脉自然回应那个声音。   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们怎么认出我的,难道古代人认得出星舰?第二反应是,不对,龙雀早已是星河里的残骸,就算和他一起“穿越”,也最多变成一地破铜烂铁。   然后,他听到——   “龙雀,黑炎黑羽,音形如凤,取其翼尖之火锻刀,刀带神鸟神力,亦名龙雀。得龙雀,天下可平。”长公主说着,轻轻拂去刀鞘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诸位,这就是帝王之刃,龙雀。”   龙雀,此名一出,全场掀起一片轩然大波,各方势力的心里各自打着小算盘,就连在后面龟缩的杨丰都心怦怦跳。   “国主,那刀——”   蓝珏看了他一眼道:“刀还不错,能用。”   “国主,那是传说里的龙雀,帝王之刀啊。您就不——”   “你打算从长公主手里抢啊?”蓝珏摇晃酒杯,作势要往他脸上泼,吓得他往后一激灵,回过味儿来,自己惭愧地低头。   于是蓝珏才说:“况且,我不觉得有把破刀拿着,就能当个盛世明君。”   “嘘……国主可别说了,您这一趟进京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人听见……”   蓝珏忽然举起手制止了他。   恰逢此刻,一名聆荷塘女官从廊下走过,女官梳着高高竖起的发髻,统一制式的金色首饰非常奢华,尽管只是女官,她一身的价值足够下城几十家贫民温饱,蓝珏的视线随着她的脚步移动——   她垫着脚走路。   除了在某些异域舞蹈中会有这种姿势,就是——   蓝珏霍然起身,手里的酒杯直接甩了出去,大喊一声:“刺客!”   与此同时,女官已经动了。   她竟然从发髻中拔出一把匕首,匕首形似发簪,露在发髻外的部分也正好做成了发簪首饰,女人看似柔美端庄,那一瞬间却像是忽然立起的蟒蛇,匕首在日光下扬起一线银辉,直扑首座之上的长公主。   蓝珏甩出酒杯,但这女刺客速度极快,竟然躲过了。   长公主情急之中,一把推出怀中少年,锋利的匕首刺入少年的胸膛,温热的血飞溅到前排的贵族们身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   “来人,快来人,抓刺客!”   “护驾,护驾!”   少年们哭叫起来,却不得不挡在长公主面前,女刺客一击不中拔出匕首,下一秒,她被后方一人扯着头发拽了回去。   堂堂西唐国主,关键时刻动手也不讲风度的,蓝珏扯着那女人的头发往地上一甩,咚地一声,刺客措手不及摔倒在地,旁侧,更多的女官齐齐拔出匕首。   她们转过身,一半对付蓝珏,一半扑向周围,制造了大片混乱,贵族从椅子上纷纷跌落,像是一群受惊的鸭子。   “国主——”杨丰伸手到腰间,蓝珏怒瞪他一眼,他立刻放下试图拔出武器的手——傻了傻了,进门时上交了武器,这时候拔出藏匿的刀,怕是被当成刺客同伙。   刺客身手鬼魅,与蓝珏一身久经战阵的武艺完全不同,走位飘忽邪异,再加上现场贵族受惊一片混乱,蓝珏动起手也束手束脚。   狼藉满地、血溅四壁,长公主身边的少年们一瞬间死伤惨重,在场都是贵胄,所以春宴上侍卫为了避免打扰,都是在在外围严加巡查。   也不知哪个环节出现纰漏,竟然让这么多刺客混成女官潜入,刺客身手又极怪奇快,一时根本来不及调派人手,在场有一战之力的只有蓝珏,而蓝珏孤身面对十几名精锐刺客,背后还有一个添乱的长公主,不免落于下风。   一名刺客跃上座椅,在蓝珏背后高举利刃,下一秒,一片混乱之中,角落里的褚襄飞快冲出,恰到好处,一脚踹了凳子,那个刺客本来摆着优美姿势,忽然被踢,就咕噜噜滚下去了。   蓝珏回身一脚踢断了刺客的脊椎,视线忍不住向那边飘了一下——那个突然动手的是个文弱公子,可是动作卡时间卡得精准极了,除了战场中心生死攸关的当事人蓝珏,其他人怕是都没看清是他窜出来踹了人家的凳子。   帝都,竟然也出了些有意思的人?   人群中的刺客扑向褚襄,一把扯了他的袖子,蛮力对抗,昔日的舰长打不过一个跳舞的,褚襄苦笑一声,一刀擦过脸颊,割断一缕长发,冷汗瞬间从额头滚了下去。   接下来闪避得稍显狼狈,他依然能够预判刺客的动作,能够洞悉对手身上的致命弱点,但是……体力跟不上。女刺客咬着牙,两个人一组,专门腾出手对付捣乱的褚襄,虽然比不上十几个围着蓝珏这种待遇,但两个精锐对一个病秧子……   只听风声瞬间收紧,一把从刺客手中夺下的长匕首穿过一名刺客的后颈,直接伸到了褚襄面前——不远处蓝珏虽然背对着他,但反手这一刀扔得活像——28世纪网游里所说的“开外挂”。   褚襄猛扑过去,一把抓住匕首,毫不犹豫一拉一甩,借着惯性,整个人压向另一个刺客,匕首直接从女刺客左肩刺入,突破右侧肋骨,鲜血淋漓地伸出,染红褚襄整个袖子。   姗姗来迟的卫兵将刺客团团围住,缇衣铁卫稍好,至少比他们迅速些,护卫皇族的精锐到场后,第一时间接替蓝珏,与刺客短兵相接。   刺客眼见大事不成,举刀自尽,铁卫卫长高喊:“抓活口!”   蓝珏的眉梢微微跳动了一下,刹那间他飞快地权衡,很快就有了定夺,于是他伸出去的手就恰到好处地慢了一步,最后一个刺客自尽身亡,尸体扑腾一声倒在了他脚下。   蓝珏对着铁卫卫长冷冷一笑。   ——既然都城贵胄不肯救我国民,那……   铁卫卫长脸色铁青,却无法对西唐国主说半个字。   混乱在好半天后平息,长公主恢复典雅坐姿,缇衣铁卫抬走她身边死去的少年。   然而,女人摸了摸箱子,脸色骤然大变。   “龙雀,龙雀呢?”   华丽的箱子,如今已经是空的。   第4章   京城进入了戒严状态,大街小巷全是卫兵,各个城门口驻守着专职护卫皇城的执金吾,城里张贴着悬赏刺客的通缉令,然而并没有人知道拿走龙雀刀的刺客长什么模样,其余混淆视线的刺客女官都被就地杀死——并非不想留活口,而是她们想尽办法自尽了。这种精锐刺客抱着死志,自杀的方法有无数种。   城区内的百姓却对此麻木不仁,因为这不是都城第一次闹刺客,左不过都是贵族们的事儿。   从春宴上溜走后,褚襄就住在客栈里,幸好当天春宴出事,否则真要他作诗,还真的没法弄了。   风雅,在乱世里,不过是附庸风雅。   窗外的气氛仍然依旧,仿佛完全看不出来局势的紧张,街边的小摊小贩依然热闹非凡。褚襄坐在桌边,难得无事可做,彻底地清静——星际舰队很久才会回一次地面,他几乎难得见到真实的蓝天,而且,即使休假也是通讯器不离手,随时待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褚襄真的觉得有点迷茫。   身为一位舰长,他肯定不可能再做一个攀附权贵、写些庸俗诗词的“名士”,再穿回去显然不太可能,大宇宙有着无数种因缘际会,但逆转时间的能力依然只属于更高维度——如果真有更高维度的生物的话。   茶水喝完了,太空里只有营养液,现在这粗茶喝起来也很有滋味,褚襄准备下楼再要一壶,这就是科技等级不够带来的麻烦了,没有无线通讯啊。   他打开房门,赫然发现一个店小二正站在门口。   “呦,小的估摸着您屋里茶水没了,就给您送来了。”店小二憨厚地笑了笑。   古代客栈服务态度这么一流,堪比五星级酒店?   褚襄不动声色地接过那壶茶,直接就倒了一杯,他晃了晃有些浑浊的粗茶,展颜一笑,风光霁月。   “您——”   店小二话没说完,褚襄一扬手就泼了他一脸的茶叶,然后扔了茶壶转身就往楼下冲。   没跑两步身后传来狼嚎般的惨叫——那茶里下的毒也太多了点,迎面洒进眼睛肯定不是什么好受的事,褚襄满心腹诽,这什么年代啊,下毒能不能走点心,工业水平根本做不出无色无味的毒药,还敢下那么足量。   这一番折腾的动静不小,楼下有不少喝茶吃饭的客人,褚襄下楼跑到一半,忽然意识到那些人并不单纯——几个正在吃饭的汉子举着筷子却半天都不夹一口菜,横看竖看都是刺客一伙的。   褚襄有些哭笑不得,这些蹩脚的三流刺客一眼就被看破,完全比不了春宴上的精锐,随即他又想到,幸亏不是精锐,不然就现在这跑两步就能喘死的体质……   楼下不能走,褚襄在入住之前,早已习惯性侦查过整个客栈,没有AI的全息扫描,他肉身扫描过一整遍——职业习惯使然,在成为舰长之前,褚襄出身特种部队,经常执行潜伏任务。所以危急关头,褚襄迅速判断,他不可能穿过前厅,后门也未必没有人手,倒不如直接——他直接从一楼半的窗子翻了出去,落地勉强掉在一堆麻袋上,所幸毫发无损。   喘了两口气,褚襄难免觉得憋屈,这究竟是谁,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还要杀自己?   窗子直接临着街道,街道上就有铁卫。   春宴上,褚襄听说了自己“跳湖”的经过,与一个叫韩枫的人赛诗没比过。生死攸关,褚襄哪辈子都不是会轻贱性命的,而且,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人扔了下去,是不是跳下去的,这绝对不会弄错。   ——早就被盯上了,而盯上他的理由倒也不是没有,长公主钦定的天衍城四公子,四个年轻的名士,不说地位问题,每个月长公主府里要发例钱的,而且,做个美名传天下的名士是为了什么,大部分人不还是为了走上仕途、荣华富贵吗。   四公子里——褚襄嗤笑了一下,这么土的称呼,和电视剧里的套路一毛一样,各种四大xx、六大xx、八大xx的组合化套路,幸亏,28世纪的同袍们不会知道自己这段黑历史!在这四个人里,褚襄知道自己是最好搞掉的,另外三人在都城也算出身名门,只有自己,是外来人。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谁要搞掉他。   那个赛诗的韩枫?   等等看,或许是,但真是他的话,是不是太傻了点,搞死一个自己上位,傻子都知道是他了,所以很有可能寒枫也是个棋子。   乱世,比乱世更乱的是人心。   整个纸醉金迷的都城天衍,到处流窜着受雇于不同势力的杀手,各方势力藏在各自的代理人身后,谁都想在这即将端上餐桌的美味蛋糕上切走一块,天下在权力者眼中原本就是游戏的奖品。   铁卫仍在追捕刺客,但更多的却被调遣四处,追捕民间义士,早有对当朝不满的有志之人意图起事,却碍于铁卫手中的钢刀,无计施为。   褚襄从客栈逃到街上,他故意选择有铁卫在的地方,古代的暗杀手段虽然比28世纪少,但自己的防御方法也没那么多,倒不如让杀手和铁卫黑吃黑。   客栈里的刺客应该是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忽然有了这么强的战斗敏锐性,在街上根本没有布置人手,褚襄很容易就甩脱了困境。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前方传来一阵骚乱,褚襄本想避开,但赫然发现,骚乱中心的人他都认得。   那是一家妓馆,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正拉着一个瘦小的女孩往里拖,铁卫路过尖叫不休的女孩,只冷眼看着,并未有任何动作。   那个看似瘦小,却有一股子执拗蛮劲的女孩,正是二妮。   妇人哑声怒吼:“你这死丫头,生你养你大恩大德,要你回报的时候你不乐意了,你可有为你哥哥考虑,可有为为娘我考虑?”   二妮的脚钉子一般钉在地面上,她摇着头,像个小疯子一般叫道:“不去,我不去!你咋不自己去卖的!”   “混账妮子,找打!”   妓馆的人也抱着肩膀,在一旁谈笑风生,看着这出闹剧。   “这丫头三天逃跑了五次,要不是你还找到给我们送回来,我还以为你要卷我们的钱跑了呢!”   那妇人憨厚地笑道:“不能不能,绝对不会的。”   正当此时,一个人喊道:“住手!”   妓馆的人正想说一声多管闲事,却见人群里走出两人,为首那人非常惹人注意——那人一张脸比馆里花魁都好看。   街上的人不认识他,但是缇衣铁卫都清楚他是谁,西唐国主蓝珏虽然不是都城贵族,铁卫那里却不能不认得重要人物,于是看戏的铁卫急忙向他行礼:“唐国主,让您见效,妓馆在抓逃跑的卖身女而已,并无大碍。”   “这女孩自己分明不愿意。”杨丰说道。   “这位大人啊。”妓馆老鸨谄笑着说,“一个丫头片子,她家里人都收了我的钱了,哪能轮到她做主,没训好的野丫头乱了您的兴致就不好了,要不您二位进——”   蓝珏看都没看她一眼,杨丰怒目而视,那老鸨就自己无趣退了回去。   老鸨拿得出卖身的契约字据,就算是西唐国主,也不能破坏成交的交易,若是都城贵族,老鸨或许害怕一些,但毕竟是外地封国的国主,过两天人不在都城,鞭长莫及,也不怕什么。   蓝珏看了看一身狼藉的女孩,道:“我把她买下可行?”   他又问二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女孩警惕地看着人群,像是一匹小野狼正和猎人对峙。   老鸨:“这……这可能……”   “你难道还怕我们国主不给钱?”   “不不……”老鸨讪笑,“丫头进了馆,将来也是荣华富贵,她自己都未必愿意跟您——”   老鸨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人群里走出一位相对文弱的公子,不同的是,小野狼一样的女孩瞧见他,立刻变得像一只翘起尾巴的猫。   二妮啊了一声,妖星两个字憋了回去,没在人前乱喊。   褚襄:“我也喜欢这个孩子,而且我认得这丫头,她会愿意和我走的,不然您让给我好吗?”   他根本没和老鸨说话,直接就问了蓝珏,妓馆老鸨也知道,这个女孩是留不住了。   蓝珏还没说什么,二妮已经蹿到了褚襄身后,一双手紧紧地扯着他的袖子,一副死都不撒开的样子。   于是见此情景,蓝珏点头:“可。”   人命在这都城从来不值钱,一个花样年纪的女孩,只买了十五个玉钱,比褚襄一身衣服都便宜。他果断领了女孩,蓝珏见状,竟然抢先一步扔出钱财,兀自走了,褚襄有意喊他,但他走得太快,铁卫也没有干预,只剩老板唉声叹气。   一时冲动,就买了个女孩,褚襄领着她走出几条街,给女孩买衣服的时候才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问:“你怎么被卖到那种地方?”   二妮小心翼翼抱着新衣服,满不在乎地说:“爹娘要给哥哥说亲,妓馆的人找上门说动了他们。”   妓馆的人找上门?褚襄打量着二妮,这丫头不算丑,但……也不至于好看到被登门求取……   “妖星!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褚襄想说,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但看着小女孩期待的表情,就改成了点头。   褚襄:“你几岁了?”   “十四啦!”   十四,看身量,也就十岁,想来营养不良很久了。褚襄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后脑——十四啊,多好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孩,在28世纪的最大烦恼就是今天的作业有点难。   生逢乱世,命不由人。   “你怎么不跟那个一看就是大贵族的人走呢?”   二妮眨着眼:“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可不信他是一时好心想救我,谁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们大冬天热得开窗,而我们下城区没钱卖煤炭,冻死了不少人……呃,妖星,我不是说你不好,你是例外,你是妖星嘛!”   褚襄失笑:“别,我怎么在你这儿就成了妖星,你以后要是跟着我,就换个称呼。”   女孩很认真地思考了好半天,说:“人家说了,妖星在天上是荧惑星,那我要叫你荧惑吗?”   褚襄无奈地想着,我又不是火星!我倒是驻守过火星基地……   “你叫我哥哥吧。”他说。 第5章   “名字也不好,叫起来太不庄重了。”褚襄说,“以后,你跟我姓褚好了,名字……嗯……”   ——他是在水边遇见了小丫头,还被她救了一命,这小丫头笃定了他是“妖星”,倒不如——   “褚河星,我叫你小星,可以吗?”   褚襄回过头,发现小丫头站在三米开外,过瘦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闪闪烁烁,瞪得滚圆。   于是他打趣道:“你怎么啦,像个ET一样站在那。”   褚河星眨了眨眼睛,有一滴晶莹的东西滚落,她偏过头,问:“异体?那是什么?”   ……一不小心说了个未来世界的老梗,古代人还不懂。褚襄笑着拉起小丫头的手:“唔,那是一种星星上住着的人,长得……很好看,他们的眼睛里会发出星星的光。”   褚河星思考了好长一阵子:“你……你买我,今晚就需要我当通房吗?”   “通……”褚襄一顿,随即一巴掌拍在她后脑,“瞎想,我没这个爱好。”   两个世界的思维第一次出现鸡同鸭讲,女孩抗议道:“我十四了,我可以做好的!”   你才十四啊……褚襄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你现在是我妹妹了,难道,在你眼里我是禽兽?”   褚河星呆呆道:“妹……妹?”   “对,妹妹。”   褚河星:“那……那我需要做——”   褚襄打断了她:“我需要你,平安长大。”   ……   客栈人多眼杂,褚襄领着新得的妹妹,找了一处还不错的院子租了下来。   坐吃山空、或者继续让褚河星去千鲤湖摸鱼都是很蠢的办法,褚襄需要思考未来如何生存。尤其是,小女孩的同理心总是格外强烈,路边有些行乞的孩子,小丫头难过地看了好半天。   “妖星哥哥,你不能把他们也买下来吗?”   “……我不可能买下所有人。”褚襄无奈道。   褚河星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不再看那些蜷缩在路边被守卫驱赶的同龄人,末了她说:“要是,大家都能吃饱就好了。”   ……   春宴的季节还没有过去,皇家失窃,但春宴并未被耽搁,丢失的龙雀刀有着帝王之刀的传说,皇家根本不敢宣扬,若是传了出去,岂非让天下人议论,当朝气数已尽?   褚襄依然需要硬着头皮去参加那些无病呻吟的诗会雅集,只是他现在的的确确一句诗都不会作了,照搬另一个世界的著名古诗?算了吧,古早穿越小说里的这种做法非常……蠢,而且很不够格调。   聆荷塘,长公主封号为清荷,足以看出她的确热爱荷花,这个季节,她的池塘里就开满了各色荷花,也不知道是折了多少花匠才培育出的古怪品种。褚襄独自站在荷花池边,避开了前厅处热闹的宴席。   “暖玉生香春色里……”   远远地,一句一句诗句传来,褚襄却想起的是小星那凹陷下去的脸颊。   舞乐之声传来,舞女脚腕上清脆的铃铛声飘扬了很远,混杂在一句句暧昧的诗词,褚襄独自呆在荷花池边,忍不住哼了一声。   “淫词艳曲。”他得出了这个评价。   一身青衣的公子安静站在荷花池边,一池子幽幽盛开的粉色荷花,反而成了他的陪衬,杀掉他的话,的确,非常不风雅。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来人悄悄走到他身后,舞乐的声音很大,足以掩盖他的脚步声,况且他格外留神,站在池边的贵公子只看着荷花,丝毫没有看背后一眼的意思。   他想:对不住了。   他伸出手,然后——   在一瞬间,待宰的公子忽然侧身,一手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向前一扯,惯性使然,加害人来不及刹车,自己一头栽进了荷花池。   “事不过三。”   褚襄站在荷花池边,冷漠地看着水里扑腾的人:“你是……赵……什么来着?”   水中人呛了一大口水,噗噜噜地冒泡泡,眼看也是个旱鸭子,于是褚襄伸手拎了一把,勉强,把他拎到池边让他趴着,拽上来是不可能的——褚襄活动了一下手腕,我现在可不是那个一打一百的传奇舰长了,没劲。   尘封的记忆一点点解锁,褚襄犹豫了一下:“赵林之,对吧?”   水里的并不是杀手,赫然也是一位参加春宴的文士,而且,似乎还是什么四公子之一。   褚襄问:“这就奇怪了,你杀我做什么?”   “你不知道?”赵林之反问。   褚襄:“我该知道?”   “你什么地方得罪了长公主,就自己想吧。”   褚襄肃穆,他确实想不起来这些事,但,从赵林之的反应,以及前两波暗杀来判断——长公主要杀他,这是真消息,只有长公主才不惧怕铁卫当街巡视;但长公主没有动用铁卫,没有启用官方势力,而是找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来动手,那说明自己的确没有犯罪,而是私下得罪。   私下得罪,褚襄皱眉。   “我……我也不想杀人的。”赵林之趴在水边,挣扎着说,“我们相识一场,有同窗之谊,我只能说,天衍你是待不了了,跑吧。”   褚襄点头:“谢谢。”   然后一脚,又把人踹回了水里。   当年他带队在海盗横行的星域杀进杀出,靠的可不是原谅二字。   ……   褚襄回到宴会正厅的时候,不和谐的声音并不只有他一个。   宴会上正在玩一种游戏,跳舞的舞娘满场斟酒,她旋转着轻快的舞步,这是某种异域舞蹈,她把一只金色的酒壶顶在头上,然后随便而张扬地舞蹈着,跳到谁身边,就为谁倒一杯酒,然后这个人就站起来即兴创作一首。   一众贵族之中,西唐国主蓝珏格外出众,连褚襄也不能免俗,多看他两眼。   年轻的国主端坐在桌边,既不关注场中歌舞,也不吃东西,只盯着手边的空杯子看,舞娘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大约以为这位贵人想要吟诗,即便他的桌上没有放着赏钱,舞娘还是旋转了过去,娇娆地将蓝珏的酒杯倒满。   于是周遭安静了下去。   西唐国蓝氏,先代国主曾经因为开罪先皇,而遭到贬谪,其封地也被剥夺,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年迈的老国主客死他乡,新帝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就把唐国已经重新分出去的封地选了一半,还给蓝家幼子,就是如今的西唐国主蓝珏。   蓝珏缓缓端着酒杯站起身,所有人都在看他,只是,看笑话的人居多。谁都知道,西唐国主的少年时代是在蛮荒的流放之地长大的,那里可没有诗书礼乐的老师,有的只有平原野蛮人和异兽,西唐国主十岁带队斩杀蛇人首领的故事名动一时,但与之相伴的是——上都传说,此人文盲。   在场贵族多半认为,蓝珏怕是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作诗,只能是做笑话。   作诗?   蓝珏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诗歌才能,他坦然地说道:“我不会作诗。”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   首座上,长公主并不在场,长公主的驸马只是一个依附于长公主的文官,他到是礼貌和蔼地说道:“若是做不出诗来,可是要罚酒的。”   蓝珏却像是完全没有听懂驸马给的台阶,接着说:“我也不是进京来作诗的。”   周围又安静了下去。   “西唐所在锦洲,连年遭遇蝗灾,如今已经满地都是流民,而我在上都贵府,所看到的还是歌舞升平,昨日大鸿胪秦大人与廷尉张大人联合举办宴席,我甚至看到很多贵族,为了多吃些不同糕点在催吐,你们可知道——”   “蓝国主,今日花朝春宴,时节正好,说这些有些扫兴吧?”一人忽然说道。   “若是作不出来诗,也没人会怪你,就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了嘛。”   “就是……”   说话的是一个胖得眼睛都看不见的贵族,一身华贵黄衣,正是蓝珏所说大鸿胪秦大人,另一位看起来精神矍铄而干练的老者,住着一根玉拐杖,拐杖头是一朵雕琢精美的玉芙蓉,可惜这人正是那位廷尉张大人。   其实,从一进京城,蓝珏就毫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了,他只是妄想,或许,有没有万一呢。   在士兵饿着肚子枕戈待旦的时候,上都贵族歌舞升平,夜夜春宵,视天下动荡如无物。   他缓缓将手中酒喝了下去,酒的味道很淡,血的味道却可以很重。   “既然蓝国主不会作诗,又不想挨罚,在下替他作诗可好?”   忽然一个声音从旁传来,青衣公子唇边带笑,眉眼弯弯,一身风华,站在疲软的贵族中,就像一根青竹。   “这不是褚襄吗,好久没有见到,听说你病了?”首座上的驸马笑起来,“既然好了,那你替他作诗,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毕竟褚先生的诗文,可是足以流传千古的啊。”   流传千古?褚襄的笑容逐渐扩大,那可是不错。   蓝珏认出这个人,当时对刺客动手的文弱公子,也是那个在街上买走了少女的人,心想他或许是要为自己解围,于是,便沉默地站在一旁,心知救济是不可能拿到,不免心烦,正在盘算该如何是好,只听到青年柔声说道:   “黄鹂颂春花,玉露开芙蓉。”   ——这已经是褚襄的极限,于是在场各贵族频频皱眉,心说,怎么堂堂天衍四公子,一代风流名士,连合辙押韵都没对上?只有一身黄衣服的大鸿胪愣了一下,看了看身边张廷尉的芙蓉手杖。   蓝珏眉头微挑起,似乎预料到了什么。   紧接着,那青年的声音变得清越冷冽,他说:   “秋来寒风起,各个全冻死。”   满座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蓝珏的掌声孤零零地飘开,就像一道寒风。   作者有话要说:  褚襄:我玩游戏骂人贼溜!   第6章   ……   银河历,2931年,天阙空间港。   万里星河。   天阙空间港上层平台,地勤正在用高分子涂料在母舰外壳上喷涂标志——一只展翅高飞的单翼黑凤凰——龙雀。明天,这艘母舰的中央控制会被激活,主引擎上线,届时会有一场盛大的起航仪式,之后她的第一个目的地,就远在几千光年之外。   隔着空间港的玻璃,年轻的舰长面对星空,一手按在心上,将另一手按在母舰动力核的位置上,仿佛感受到了龙雀的心跳。   “有什么感想吗,指挥官?”   褚襄回身,立定敬礼,他背后的人曾经是他在特战队的直属上司,邵云,一位有着东方古典脸蛋,但半身都被替换成机械的女战士,她能一边笑眯眯地和敌人谈论偶像剧,下一秒翻脸无情撤出对手的心脏。   邵云只笑眯眯地重复:“有什么感想吗?”   褚襄非常诚实:“睡不着,有点激动。”   邵云:“我第一天上任也很紧张。”   “我不紧张。”   “哦?”   褚襄说:“我觉得确实应该紧张,但是紧张不起来,觉得……就是兴奋。”   邵云笑道:“我知道了。总舰队长叶将军曾经这么评价过你,你是星空里的尘埃,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有朝一日,燃烧成星辰。”   “褚襄,我祝你展翅高飞,海阔天高。”   然后,龙雀的光辉会遮天蔽日,在她的羽翼之下,天朗日清,万里无云。   ……   褚襄猛然惊醒,反手格挡住面前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手掐住对手筋脉,使了个巧劲,对方未曾料到这一手,一瞬间竟然被夺了兵刃。   古代的夜晚是没有灯火通明的霓虹的,所以褚襄只能勉强看见屋里有两个鬼祟黑影。   下一秒另一刀扎在被子上,褚襄双腿恰到好处一分,那一刀落在床板上。此刻,褚河星醒了,以往睡大街总要躲开夜巡的守卫,小姑娘的敏感度也不低,冲进屋里,二话不说抡起椅子就砸。   两个杀手明显懵了一下,未料到这小丫头瘦骨嶙峋,打起架有着不要命的气势,一时被椅子砸了个头破血流。   与此同时,褚襄顺势跳下床,趁着褚河星疯狂砸椅子,一刀准确刺入第一个杀手的肝脏,剧痛让他瞬间晕厥,连叫唤都没发出一声,第二个杀手还没弄清情况,褚襄迅速转身,一刀直戳心脏,动作快且准,毫不犹豫,一刀把心脏戳成两半,绝对稳准无误。   然后……   然后刀子卡在了胸骨里,力气不够没ba出来,褚襄自己反而被惯性弄得踉跄一下后退,坐倒在床边,无奈地看着眼前漫天飞舞的金星。   ——起床起猛了,动作太快,捅刀子的时候金星还没飘起来,捅完不行了。   “妖星哥哥!”   “……没有妖星。”褚襄喘着气说——想明白了,这小丫头分明是故意撒娇的!   “你——”   他想问你有没有吓坏,结果,褚河星扑过来,摸着他的头说:“你吓到没有哇,这两个是啥,入室抢劫?”   “……”孩子,反了,反了。   ——你能不能表现得惊恐点,让我满足一下安慰你的心情?这回可并不是制造意外,而是货真价实的暗杀,若不是褚襄和褚河星沾着出其不意这一条,对方并未料到一个文弱公子还能反击,他们可能真的会睡下去再也起不来。   褚襄过了好一会儿才让眼前的金星消失。   两个杀手的尸体躺在屋里,一地血腥气,褚襄缓过来之后立刻检查了尸体——他解开尸体的衣领,果然,这一回尸体上有缇衣铁卫的纹身。   这次真真正正是长公主的人了。   他想不起来之前哪里得罪了长公主,但是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那不如彻底得罪了算了。他知道,当朝皇室疲软,名士能风靡一时,就是因为没有“文字狱”这种东西,对方不敢因为一首冷嘲热讽的烂诗公然抓他,但一定会派更多杀手。   褚襄的唇边出现冷笑——想杀一位久经战阵的舰长,没那么容易,舰长并非没有了战舰和机甲就一无是处,龙雀之名最初是他在特战队的代号,是在他成为舰长后,才被一并分享给母舰;哪怕现在没了母舰,也绝对不可能任人鱼肉,星战里历练出来的意识和敏锐程度,可不是这种冷兵器杀手能跟得上的。   指挥星舰的将军们没有一个配备警卫,因为他们本身就能一个打一个排的警卫。   ……   那首诗很快就流传到了都城的大街小巷,街头玩闹的小孩一边跑着打闹,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接那首诗。   一首完全不应该被关注的、毫无文采、押韵都费事的烂诗。   一大早溜到街上打听消息的褚河星很快学会了,然后一字不差地回来背给了褚襄。   “真棒!尤其是‘秋来寒风起,各个全冻死。’太有气势啦!”   褚襄扶额——哪里有气势了?孩子,你的文化课水平急需提高。   在星网的机甲模拟对战平台,这种级别的垃圾话,厉害的人一场就能刷几十条!星河联邦华夏区就有一个以垃圾话闻名于星网的高手,后来经证实是他同侪,北斗舰队的一位王牌飞行员,因此惹得他们顶头上司大发雷霆,被罚去手写了三万字检讨书。念及往事,褚襄忍不住想起,那人不仅仅擅长垃圾话,他还在两军对垒之际,写了一篇惊世骇俗的战斗檄文,结果因为不会外星语,只能当做内部学习范文。   “哥哥,要我把这两个拖出去埋了不?”褚河星不知道从哪拎出一把铁锹,一副“杀人越货我很专业”的样子,气势汹汹的,说着还往地上躺着的两个尸体身上比划。   “算了,我们在这儿也住不了了,埋什么,让铁卫自己头疼去。”   褚河星乖巧点头,就是路过的时候啐了尸体一口。   “你……你不害怕的吗?”   褚河星摇头:“我见过的死人比这惨多了,去年冬天,隔壁章嬷嬷就冻死在家里,开春儿的时候我发现的,尸体被流浪狗吃了一大半,章嬷嬷平时可好了,我当时可想杀了狗给她报仇来着,但我又想着,这也不怪狗啊,狗又不懂人事,而且,大冬天它们也怪饿的。”   褚襄闻言,竟不知如何接话。   褚河星又说:“哥哥,你是妖星,你从天上下来,是不是就是来收拾那帮混蛋的?上头的大老爷们可害怕妖星了呢!”   褚襄下意识反问:“哪帮混蛋?”   “就是去年哄抬煤价的那帮当官的,还有让咱们交税不然就打的税务官,还有……还有在街上随便杀人的铁卫啊!去年冬天章嬷嬷的孙子要不是在街上被那些铁卫玩死掉,章嬷嬷不会冻死在家没人发现的。”   “……”褚襄沉默了好久,褚河星到是兴高采烈,将他的沉默算作默认。   “我知道,天机不能说的,我保证不往外说,和我关系最好的那条大鲤鱼我都不告诉!那条鱼是我第一次下水摸出来的,特别大,我觉得长那么大很不容易哇,然后我就把它放回去了,后来它还咬死一条小的送我呢!”   她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打心眼儿里认定了,褚襄是天上来的妖星,是要……推翻如今这个腐朽的世道,然后,然后呢?贫民窟长得的女孩没有想过以后会怎么样,她只想到,如果眼前这些坏人死光,日子可能就会好一些。   但是褚襄知道,各地诸侯都不安分,一场天下逐鹿的乱世戏码就要上演,勤王的义军已经打出了旗帜,虽然还未成气候,但谁又知道这旗帜下真正站着的是谁。群雄相争,为的不过名利二字,诸侯割据,不敢贪求至高的宝座,至少,要的是权力富贵。   永远不会有人给褚河星这样的女孩一个太平安稳的人间。   除非。   是妖星。   事有反常为妖,在皇亲贵胄眼中妖孽一般的荧惑星,主天下大乱,杀伐不休,在底层的百姓眼里,反而像救星。   只可惜,褚襄微微摇头:“丫头,我真的不是妖星。”   褚河星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一瞬间,褚襄仿佛觉得自己正在透过龙雀的舷窗,迎面看着百万星河。   他说:“但我没骗过你,我的确从天上来。”   星光渺远,银河灿烂。   “在我们那儿,每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都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她有最漂亮的粉红色蕾丝公主裙,也有今年最新上市的星际母舰模型,等她长大的时候,虽然没有猫头鹰给她送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可以有从空间港飞过来的无人机,用全息投影在她家小区大门口播放一段星舰学院的入学邀请视频,再过一些年,她会行走在星空里,她可以飞翔在天穹之上,她在的地方,阳光会永远照耀她的家人。”   褚河星听不懂未来世界的术语,但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亮极了。   褚襄拉起她细弱的小手:“我愿你,也能飞翔。”   ……如果有人要折断你的翅膀,我去为你杀了他,如果有人要把你关在笼子里,我去帮你除掉他,如果,是这个世界让你举步维艰,那我愿意试一试,我愿意做你说的那个妖星,我没有主炮了,但我一样可以摧枯拉朽。   “哥哥。”褚河星忽然不记得这个时代的男女之防,她像个真正长在星河里的孩子一样,天真烂漫,拉着哥哥的手,说,“我知道了,你得是星君才行,你肯定是荧惑星君,你骗不了我。”   “也不对。”褚襄说,“我是龙雀。”    第7章   天衍都城,入夜,大雨滂沱。   其实还不到太阳落山的时间,但天色阴沉得太过厉害,使得傍晚已经仿佛是子夜的天色,大雨拍打地面发出破碎的颤音,密集地连成一片。在这种天气里,街边摊贩早早收工向家里跑去,连铁卫也缩在酒馆,懒得出门。   大雨之中,驿馆门前却仍然不安静,春宴时节,各路贵人仍旧来来往往,去不同府邸赴宴,总之他们又不需要为了雨水担忧,他们就连鞋底沾湿了,都会有下人因此受罚。   蓝珏站在驿馆门口,拒绝了杨丰的雨伞。   他身边卖鞋垫的老头子蹒跚着从驿馆门口路过,被几个贵族的小厮厮打出去几条街那么远。   杨丰问:“国主,下雨了,您在这儿站着是做什么?”   “等人。”蓝珏说。   杨丰低头不语,沉思片刻说:“国主,昨夜有一队铁卫,我们虽然尽力了,但仍然漏了两个。”   换句话说,您要等的人有极大可能性已经凉透了——   但是杨丰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街边出现一个身影。那位公子今日一身素白,逆着春宴的车马,从街边走来,天空是黑冷的雨夜,他和西唐国主一样没打伞,混身湿透,长发贴在脸颊上,眼神却亮如星火。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看见蓝珏,蓝珏转了个身,一马当先往外走,那青年公子也不做声,默默就跟了上来。   他们沉默地走过街巷,墙角偶尔有卖花的少女瑟缩着,她的花被雨水冲了一地,正在哀哀哭泣。小巷子里躺着神志不清的嬷嬷,有漂亮的少年在路边试图拦住每一辆豪华的车马,不遗余力地推销自己。   他们走过城区,走过大雨。   路过妓馆的时候,褚襄忽然说:“谢谢您为我妹妹抱不平,她的赎身钱还是您出的,您当时并没有要我的钱。”   “你妹妹?”蓝珏饶有兴致地弯起嘴角。   “是。”   他们停下了,不知是什么巧合,他们最后停在千鲤湖的湖边,褚襄曾经在这里离开,又在这里归来。   千鲤湖,褚襄忍不住笑起来——简直是我的个人星舰起飞平台。   他们在雨水里站着,大雨顺着彼此的眉目滚落,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杨丰还举着伞站在一边,看着奇怪的主子和奇怪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帮忙打伞。   褚襄到还记得这世界的礼节,他极尽可能地调动演技,不过,双方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细节。   他说:“您好像并不意外见到我。”   蓝珏:“不,还是有点意外的,长公主的铁卫要杀你,你都还能跑出来。你找我的目的?”   “屋漏又逢连夜雨,求一处屋檐遮风。”   蓝珏:“那我又为什么接纳你,你能给我什么?”   褚襄一笑:“您想要什么?”   蓝珏在京城的属下曾经调查过褚襄,他们不可能把一个底细不明的人送到国主面前来,但从前的调查令蓝珏更加有兴趣了——这个人的身份很简单,在过去并未表现出任何与众不同之处,他一度红极一时,在各种宴会上周旋,写过的诗能被整编一整本蓝珏眼中标准的“淫词艳曲诗集”。现在他被长公主厌恶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个人自持名士身份,不肯做长公主的入幕之宾。   长得确实不错,但仅此而已。   直到春宴上那截然不同的首诗,那一瞬间这个年轻公子身上的锋芒,真真正正吸引了蓝珏,那时候的他比他拿刀杀人时还要夺目。   非池中物。   蓝珏知道,如今除了在帝都这些文人墨客,也有不少希望以谋士的身份,辅佐一位贵族,谋求一番事业,蓝珏本能地不喜欢这些人——在灾民遍地的时候,各方势力筹划的却只是如何鲸吞他人领地,劫夺其余贵族的权势,然后壮大自己继续吃喝享乐。   但他又有一丝希望,他觉得,褚襄应该不只是这样的人。   所以,是他故意让人把那首诗散播了出去。   他问:“我想要的很多,但你准备怎么帮我?”   一番推诿,问题回到原点,于是褚襄懒得再扯皮试探,雨水浇得他有些寒颤,他直接试探性地反问:“更大的权力,您不想要吗?”   蓝珏:“我应该想?”   褚襄笑:“那么您在春宴上遭受到的还不够吗?”   春宴,连聆荷塘的女官都敢在背后惋惜蓝珏的出身,没有任何一个贵族愿意结西唐国的亲。   蓝珏的脸色慢慢变得冰冷,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杀意弥漫。   褚襄仿佛感受不到。   他嗤笑着说:“权力,那可是好东西。如今您看到了,人人都想要这权力,也唯有这权力,才实实在在,握着它您的命就是金贵,那街边少年若有权力在手何至于出卖自己争抢恩客?大雨如斯,卖花姑娘不顾自己的妆容也要保护怀里那两朵贵族随便就扔的破花,好端端的女孩说卖进妓馆就买进去——因为他们是蝼蚁而已,被城里的达官显贵随意践踏,铁卫当街杀人,无人会被问责,因为没人会注意到明早街角乞讨的孩子还在不在那儿……这就是权力,冬夜里的幼儿连同母亲一起在黎明到来前变成冰雕,贵族却可以在暖阁里听着雅乐,因为屋里太热而吩咐开窗,这就是权力啊。”   蓝珏肃容:“是啊,于是有了权力,就可以鱼肉百姓,玩弄一切,像大鸿胪和廷尉一样,为了多吃点东西,看着饥民饿死在荒野,然后自己在暖阁催吐,好吃下更多新菜。”   他们看着彼此,蓝珏忽然抽出了腰间的刀,刀尖直直抵在了褚襄的喉间,微微刺入,细小的血丝被雨水冲刷,瞬间消失。   “你呢,你想怎样?我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西唐国主这个家伙地位尴尬,明明是一国之主,却走哪儿都有人鄙视,你是觉得,你可以说动我,帮我抬高身价,然后自己也坐享荣华?你的眼里权力又是什么?”   刀更向前了一丝,鲜血被雨水冲走,有一部分沾在了褚襄的衣襟上,然而白衣公子顶着这把刀,丝毫未动。   他回答:“是明知道吃进去肠穿肚烂,也要争着去吞的美味鸩酒。当权者自然可以坐拥天下,玩万民如草芥,可是入冬前的雷落在朽木上,山火终会焚烧天地。”   蓝珏的刀轻轻抬起,褚襄用两指把刀刃推开,上前半步。   “国主,您想做个富贵国主,还是,想做山火?”   杨丰惊呼了一声,然后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成为山火,然后,烧尽天下朽木?那岂不是——   蓝珏忽然一笑,他掐着褚襄的下巴,一字一字缓缓问道:“你,想撺掇我,谋反?”   褚襄依然像是感觉不到疼,他也笑着说:“不敢,只是国主,可曾真心顺过?”   可曾,真心顺过?   那年蓝珏的父亲被先皇贬谪,他小小年纪就随之流放塞外,塞外有做不夜城,哪里鱼龙混杂,时而有异族袭扰,他的父亲曾经把那里生生改造成人间天堂。   他曾因罪臣之后的身份自卑,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的父亲从未有过过错。唐国国主将准备上供给皇帝的金子用于采买粮食,赈济灾民,拯救国内因为蝗灾而流离失所的人,于是流民们活了下去,国主再也不曾回到故乡。   “国主,没有顺的理由啊。”   “你说得对。”蓝珏收起了刀,不远处的杨丰却是吓得差点晕过去。   大雨掩盖了周围一切的声音,只剩下两个男人面对着面,彼此湿淋淋得狼狈不堪,却都像是拎着一把剑在手里,碰撞的时候擦出金石的火花。   “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被你煽动?我已经是一国之主,最多我想办法收回东唐,但你却直接要我……谋权篡位?”蓝珏的眼中闪过异样的光彩,他似乎觉得很可笑,但似乎,又笑不出来,他说,“你认为我渴望更大的权力?”   褚襄回答:“您必须渴望。”   “你不怕我忠心于天子?”   褚襄仿佛听了个笑话,忍俊不禁,他厉声喝道:“天子?时至今日他哪里值得忠心?”   他再次上前一步,而蓝珏并未退让。   “今天,就在我们说话这时候,勤王的兵马如雨后春笋,各家的营帐挂着花样百出的王旗,但谁都知道权力才是真正的王旗,勤王的名号连当今圣上自己都不信,他连朝政都丢给了自己妹妹,他妹妹倒是有野心,但空有野心却无帝王之才,而皇帝,他忙着在天下易主前多睡几次他后宫的美人。国主,谁都知道勤王的旌旗下站着夺权的军队,逐鹿天下所求不过一方玉玺、一张龙榻,这就是个绞肉刀,卷进来要么撕烂别人的血肉饱腹,要么被人鱼肉,您想收东唐,东唐国主难道不想要西唐?这场战争一旦开始,根本无人可逃。”   “所以你想要什么,辅佐帝王的从龙之功吗?”   褚襄微微一顿,有些受挫地叹了口气:“您总关心我做什么?我一介白衣,我要什么并不重要。”   蓝珏巧妙地避让了这个话题,他掩饰得毫无缝隙,说:“你难道不担心你我所求不同,同途陌路?”   褚襄再次展颜:“会吗?若有一日大权在握,也只有有朝一日天下在手,那些王公贵族才会臣服在您脚下,再也无人敢背地里嚼舌根说您是蛮夷,所有讥笑您粗鄙的女官都要被拉去充军妓,那些今日拒绝您求亲的大臣,会漏夜跪在长阶前,求着让他们的女儿做您身前一个宫女,笑您字迹难看的书生会被砍了双手拔掉舌头,文臣武吏跪在您的御座前,万民朝拜,您的子子孙孙,都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   “哈。”蓝珏嗤笑了一声,“那我和今日那些权贵有什么不同?我本就不懂什么礼乐诗书,谁爱说就说,我也不稀罕这城里的女人,那些衣服花纹都能明争暗斗吵一吵的女人,根本当不了我的皇后,至于子孙,我有个义子,今年十岁了,现在这一个已经气得我倒仰,再来子子孙孙,那我至少短命十年。”   褚襄:“可您并非无欲无求。不然,您不会放下您的骄傲,在这都城奢靡的春宴上白费功夫。”   蓝珏沉默。   “人人都渴望权力,却忘了权力从何而来,忘了想一想自己为什么渴望这裹着糖衣的毒药。”褚襄说着,“您刚刚走了一路了,您不是也看见了,无权无势的下场在如今这世界又是什么吗。您一直问我所求为何,我所求的很简单,您可以给,但重要的是您想要什么。”   蓝珏看着褚襄,他有些激动,以至于脖子上的伤口溢出了更多的血,但他并不在意,任由雨水将它们冲刷。蓝珏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很蠢,这有什么可你来我往地试探的呢,他能在春宴上说出那句秋来寒风起,他能拿着刀毫不犹豫地动手,他也能在大雨之夜孤身前来,这已经足够证明。   所以蓝珏柔声说:   “我要那些和我儿子一般大的孩子不会失去他们的父母,我要二八少女嫁得良人,我要每一个和我嬷嬷一个岁数的老太太端着热乎乎的米粥安坐床头。我不喜欢争权夺利,但就像你说的,我得天下权柄在手,我说的话才管用,才够让八方顺服,所以谁拦我的路,我就领着我的铁骑把他踩成肉泥。”   听到蓝珏的话,一丝笑容无法遮掩地爬上褚襄的嘴角,他重新后退了两步。   龙雀的舰长,就算失去了母舰,又怎么可能随波逐流,被一个泥潭般的尘世同化?穿越都能遇上的人,或许运气是真的好,褚襄从未想过这么顺利,现成的蓝珏摆在他眼前,一个足以成为贤明统治者的人。   在母舰起航的那一天,舰长曾经指着母舰的动力核心立誓,舰在人在,愿以此身,做家园的屏障,保卫星河,悍不畏死。   所谓的,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没有犹豫,褚襄撩起袍子,直直地跪了下去。   “君上有龙之志,腾飞九天便只需时间,我愿助您,真龙正位之日,当行云布雨,干涸的土地那一日会再次成为良田。”褚襄看着他,猛然附身,一个头磕下去,水花四溅。   蓝珏安静地站着,受他一拜。   “我此身交由君上,别无所求,只求您记得今日承诺,便万死不辞。”    第8章   ……   银河历2937年,火卫一星舰基地。   少将级别的舰长们摆了一个台子,玩经久不衰的“谁是卧底”桌游,这算是聚会的例行活动,褚襄几乎每次都能玩到最后,不过不是每个舰长都擅长这个,每次玩得最惨的都是褚襄的朋友,幽兰母舰的舰长韩逸。   对此,韩舰长很苦恼。因为——   “我不明白,这种游戏玩不好为什么还要写检讨!”韩逸咬着笔——这是舰队长叶将军的规矩,玩谁是卧底输的那个是要写检讨的,所以好端端的游戏被玩得杀意弥漫,因为为了防止舰长们作弊让自家母舰的中控帮忙代写,所有检讨必须手书,28世纪是什么年代,手写这种事几乎是满清十大酷刑之一。   韩逸与褚襄都是特战队出身,相识很久,褚襄知道对方的单兵作战能力爆表,但有一个问题是——   “韩逸,你每次执行任务都是疯狂杀进去,你没反思一下你的方法很不优雅吗?”   “……我已经尽力了。”韩逸无辜道。   “……尽力的意思不是让你杀人姿势变优雅,或者捅刀子的姿势更美观,是让你方法更优雅!”褚襄扶额,“一名优秀指挥官,演技,演技也得到位,上次叶将军去和第四象限海盗代表谈判,硬是假装成了一个没有战斗力的文职,出其不意,直接拿下他们头领,这要是换成你……”   韩逸严肃点头:“我会从门口声势浩大地杀进指挥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你搞清楚,我没有在夸你。”   ……   褚襄又梦到了28世纪的事情,可能是因为,他有点发烧。   这个破烂的身体素质啊——他翻了身,全身都极不舒服,难过得想要捶胸顿足。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一圈绷带,虽然只是皮外伤,但褚襄现在这个身体素质可不是在星际横着走的舰长了,而且这时代的卫生消毒条件也不可能和无菌医疗仓相比。   好在,褚襄对自己的演技点赞,煽情到位,表决心坚定,下跪磕头认主毫不犹豫,比起只会暴力冲锋的同侪好多了。   但其实,排除这些,蓝珏是一位值得追随的领袖。   别的不说,单凭他那质朴得有些冒傻气的愿景……这不是28世纪的和谐社会,他不可能上过星舰学院那帮圣母教授们开的人生哲学课,这是封建落后的王朝,足以被称为黑暗时代的动荡年代,蓝珏的思想,几乎可以算超越时代的前卫了吧。   而且,他怎么能长那么好看啊?长得比当红小鲜肉都漂亮!   褚襄烧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心里犯嘀咕,并且手脚并用地夹住看被子。   龙雀的舰长在舰队里也是闻名许久,不是指他的战斗力,是他的生活作风问题——他颜控,他龙雀上的兵没有一个胆敢歪瓜裂枣、不修边幅,他甚至在后勤部集合了一个排艺术系毕业的女兵,专门负责治理“颜值不达标问题”,龙雀上下已经练得经历一场血战还能做到发型不乱。   蓝珏这个颜值啊——褚襄觉得,多看两眼晚饭都能多吃一碗!   他百无聊赖地想着,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反正不是刺客,褚襄想,现在,他已经作为蓝珏的随从,住进了专门接待诸侯的驿馆,守卫森严,就算是长公主的铁卫,也没法在这儿暗杀。于是他懒得睁眼,烧的温度太高,睁眼看东西又模糊又晕。   一只手伸了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又检查了他脖子上的伤口。   那只手很凉,很舒服,褚襄忍不住蹭了蹭。   “唔……别拿走……”他嘟囔了一句,迷迷糊糊贴着那只手,不让人家收回去。   但是那只手还是很无情地拿走了,不仅很无情地拿走了,还用力拽他抱着的被子,褚襄不满地嘟囔着,更加努力地抱紧,于是那个人改为奋力拆开他打结的四肢,并且颇为小心翼翼,折腾了好半天,才终于把褚襄的被子盖好。   “把药喝了。”一个声音说。   令人胃里翻江倒海的味道钻进鼻子,褚襄把眼睛眯起一条缝,看见一碗黏糊糊的,看起来……呃,看起来颜色特别像排泄物的东西被放到眼皮底下,褚襄嫌恶地翻了个身,躲开。   那个声音生气道:“别闹!”   “恶心!”褚襄严厉地拒绝,因为发烧,瞪着那碗药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声音还在抖。   “你给我老实喝了!”   “不!”   然后……   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扭过他的脸,灌了他一大碗的苦药。   灌完那只手还放在他嘴巴上,捂住,不准他呕吐。   “唔唔唔!!!”   谁这么大的胆子!活腻了,敢对舰长动手动脚,大!不!敬!拉出去加训,加训!   褚襄手软脚软,一阵毫无力道的挣扎,然后整个挂到了蓝珏身上,热乎乎地趴在他肩上,而蓝珏……蓝珏整个人已经僵硬成一座冰雕——他知道褚襄身体不是很健康,听那个女孩说他发高烧,就想着,淋雨毕竟是有自己的责任,应该亲自来看看,谁知道进了门看见的不再是什么风骨凛然的公子,而是……   烧糊涂的褚襄居然弯着眼睛瞄了他一眼,顺势爬到他肩头,勾着他的下巴,呼了一口热气,声音又软又粘地说:“呦,美人~”   蓝珏都呆了。   他上过战场,杀过异族,战过流寇,平过边境之乱,还从没让人——   “药好苦啊……美人你肯定甜,亲一个呗?”   当然,这只是一句玩笑话,生死相随的战友之间,骚话连篇那是很常见的,哪怕褚襄是将军级别,他们长期生活在同一艘母舰上,漂浮在外太空之中,不论将军小兵,都是最亲密的亲人。   只是,蓝珏却感到一股迎面而来的热气,瞬间就把他烧得头上冒烟。   这人烧糊涂了……   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不会和烧糊涂的人一般计较。   可……手抖动了一下,本该把人甩出去,然后象征性地呵斥一声放肆,或者至少,丢给杨丰去处理,可是蓝珏鬼使神差就那么僵在那了。   他看着褚襄,高热使得他看起来温顺极了,不再那样含着凛然杀意与傲骨。   这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他身上有一种和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感,那股气质让他无法泯然众人,他站在那里,像坠落的星辰,璀璨无比。蓝珏欣赏这样的灵魂,但前天在暴雨中,他望着自己,他选择臣服,他安静柔顺地跪伏在脚边的时候,蓝珏的心脏几乎停了一秒。   高烧迷糊的人抱着体温比自己低的蓝珏,舒服地叹息。   这声音让蓝珏脱离僵尸状态,下意识地一把把人推回到床榻上。   褚襄跌回去,没有再爬起来,他仰面躺在那,眼神迷茫地望着虚空。   蓝珏急忙起身,准备离开。   他忽然听到背后很轻很轻的声音,于是逃跑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那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或者干脆是烧坏了脑子,他居然在哭,他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神思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只听到他轻声呢喃:“别走……我好害怕。”   ……   银河历2953年,第四宇宙象限,最后一艘巡航舰脱离母舰龙雀,向引力波外围飞去。   黑洞炸dan的引力太大,以至于那些舰船开启了曲速,也无法脱离,星河联邦的曲速技术非常先进,远强过第四象限土著的外星海盗,因此,联邦的舰船还在挣扎,敌人已经被卷进了黑洞深处。   空间扭曲,就像换掉的显示屏,或者老电视信号不好出现雪花,物体因为引力而变形。   龙雀的中央控制平台上不再有忙碌的调度员和军人,这里只剩下一个身影。   褚襄的手按在控制台上,中央控制AI读取他的生物编码,作为动力核自爆的口令。   中控AI平缓的声音响起:“动力核心自爆程序激活,是否确认。”   “确认。”   “请再次确认权限。”   “授权人,少将褚襄,编号CH0103,龙雀舰长,执行此次操作,确认无误。”   “曲速动力核心自燃程序启动,倒计时30s准备。”   他做到了,以身为屏障,舰在人在。   “我很抱歉,我只能引爆你的核心,我们要死在一起了。”他对龙雀的AI说。   中控AI平静地回答:“没关系,舰长,我与你一起。”   褚襄听到舰桥里尖锐的警报声,好像正在催命,搞得人心烦意乱,于是他颇有些不耐地说:“你能关掉警报吗?”   “好。”   周围的空间陷入静谧,好像战舰不再存在,迎面而来的是无声的大宇宙。   “你……AI死了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舰长,死亡和黑洞尽头是一样的,那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只有你亲自到达的那一刻,才会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我知道的,人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褚襄忽然说,“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啊。”   “……15、14、13……”   AI轻快地回答:“那样啊,那我终于赢了你一次,舰长,我可以关闭恐惧情绪的模拟模块,所以我不怕。”   褚襄笑起来,有一滴眼泪划过脸颊:“行行,算你赢。真羡慕你,这都可以关掉。”   “舰长,与您并肩飞翔,是我的荣幸。”   “……4、3、2……”   “我也是。”   “……1、0.”   ……   说完那句话,高烧不退的人已经昏睡过去了,但仍然有晶莹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跌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蓝珏忍不住伸手,用指尖将那滴眼泪挑起。   滚烫的泪水很快变凉,蒸发,他摸了摸褚襄的额头,体温正在平缓下降。   蓝珏不由得想起了他的那首诗,秋来寒风起,各个全冻死。青年的笑容很好看,虽然说着得罪人的诗,但他笑得真的很好看。妓院里买来的芦柴棒一样的女孩,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不像在流放地,门户之别在京城是根深蒂固,非常严格的,可是他说——那是他妹妹了。   有一种怪异的情绪沿着全身游走。   “有趣的人。”蓝珏低声评价。   作者有话要说:  ——褚襄开启狂撩模式!   蓝珏:你勾引我!   褚襄:我没有,我不是.jpg   蓝珏:我被你勾来了,我们做点愉快的事情吧!   褚襄:我没……那来吧!美人! 第9章   第二天褚襄的烧就彻底褪了,他睁开眼睛,觉得还有些昏昏沉沉。窗子外透过清凉的阳光,昨夜一场大雨,清晨的温度很低,好在脖子不怎么疼,他缩在被子里不愿起身——幸亏古代没有早训,也不例行巡逻。   昨晚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他的星空,他的同伴,他那个经常和他抬杠的中控AI……还有什么来着?不太记得了,褚襄揉了揉有些胀痛的额角,决定不去想了。   只是他一动,门口就传来声音,褚河星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然后呀了一声,片刻后迅速端来一盆水。   “哥哥,我打好洗脸水啦!”   “小星……”褚襄开口,声音有些喑哑,“你怎么这么早就起?”   褚河星道:“哎呀,快来洗脸,然后我给哥哥做了早餐,我煮粥可好喝了呢。刚才那个蓝国主还喝了一碗,要不是昨天晚上他帮哥哥喂药,我才不给他喝!”   “等等……”褚襄再次扶额,蓝珏帮他喂药?蓝珏一个古代国主,好感度这么容易刷上去的吗?bug吧!唔,其实也算合理,毕竟蓝珏长在流放地,而不是礼教森严的贵族府邸,他小时候怕是还和小乞丐抱在一起打过滚呢。   只是,褚襄头疼地想到,我没有发烧说胡话吧?要是满嘴都是28世纪战斗术语,会不会被当成精神病,或者更有可能,当成鬼上身,绑个绳子扔进河里看能不能浮起来什么的。   转头看着褚河星身上的衣物,褚襄惊道:“你别是一宿没睡!”   褚河星摇头:“我在门外睡了好几场呢。”   “你怎么能睡在我门外!”   褚河星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说:“哥哥你生病了啊,我当然需要照看你!”   “你……”   褚襄摇头,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不许这样,我的年纪是你几倍了,哪需要你一个孩子照顾我。”   两辈子加在一起,褚襄自嘲为“老男人”,可是一点都不假,就算28世纪人类寿命大幅延长,他也已经在星空飞翔了二十几年了。   “哥哥,你啥都不让我做,那我不养成小猪了!”褚河星嘟着嘴,“就算你不要我当通房,那我可以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不行。”褚襄严肃极了,虽然扭转封建女孩思想的问题需要一步一步来,但让他先妥协把孩子当丫鬟,那绝对不可能,“如果你想做什么,不如我教你认字读书,学算术天文。”   “哎?”褚河星疑惑地说,“可是女孩子不应该学那些,将来不会有人要的。”   “胡说。”褚襄点着她的额头,这话谁敢当着特战队队长邵云的面说,绝对会体验到被大卸八块的快感的,褚襄想起自己的战友们,忍不住露出温暖的笑容,把褚河星都看呆了。   思考了一下,褚襄相对温婉地说:“小星,没有人可以选择出身,但我们可以选择成为什么,而不是成为别人要求的模板。在我来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有平安快乐长大的机会,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成长的时候选择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可以选择花园,也可以选择星空,女孩子一样可以上战场,我知道,现在在咱们这里,很多人都告诉你,你不能做这个,你不能做那个……但那是不对的,我不希望这个世界永远这样,这世界也必然不会永远如此。”   看着小女孩懵懵懂懂的表情,他故意误导道:“不然,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褚河星呆愣愣的,第一次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话,不过少女立刻有了自己的理解:“真的,哥哥你说真的?嗯……对哦,你下凡一次,要是不改变点什么,还怎么做星君啊!对,天上的星君还有女星君的对不对!”   ……这封建迷信还是可以利用利用的,褚襄想,邵云长官不会介意这个名号的,她爱死中二病了。   所以褚襄点头:“当然了。”   “哇!”褚河星兴奋起来。   “所以你相信不相信哥哥?”他笑着问。   “我信!”褚河星跳了起来,“哥哥说得对,我学会读书认字,我也可以帮哥哥忙了,对不对?然后,我们还可以教会更多孩子读书认字,作诗就不再是贵族们的玩意儿了,对不对?”   这时,门外另一个声音说:“读书认字要学,骑马射箭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安排人教你。”   蓝珏大步走进门,褚河星惊得直接跳起来,一张小脸纠结极了,她现在知道这是哥哥追随的君主,地位尊崇,应该要下跪才对,但又总是对贵族有点小情绪,嘟着嘴站着,谁知蓝珏竟然大力揉了揉她的头发,闹得小姑娘瞬间红了脸。   褚襄急忙起身,蓝珏回手就把他按了回去。   那人两颊绯红眼神朦胧的画面一闪而过,于是他稍有些冷硬地说:“你躺着吧,别还没等到和我起事,就先一命呜呼。”   ……君上,咱能说点吉利话吗?   褚襄苦笑连连:“是,谢君上关心。”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蓝珏,没有从他脸上发现异样。   只是,这个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蓝珏的眼睛,烧糊涂的人应该是不记得昨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但不放心而已……蓝珏看着重新恢复端庄优雅的公子,心里莫名想起那人语调婉转的一声“美人”来,简直……轻浮得像个登徒浪子,可又让人几乎无法拒绝他。   褚河星这时候说道:“我会监督哥哥按时吃药!”   蓝珏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一个小梨涡,竟然显得有些可爱,不太符合一国之主威严的身份了,所以褚河星对他的感官瞬间就扭转了。   他对小姑娘说:“你现在太瘦,练练武可以增强体质。”   或许是蓝珏的态度太过亲和,褚河星没两句话就不再对他的贵族身份有什么芥蒂,而是眼睛一亮,兴冲冲道:“那我哥哥也能练?”   蓝珏斜了褚襄一眼:“太老了。”   而且,喝醉的时候手酸脚软全身软,他的部下们喝多了都能把墙撞塌,到了这人,就只能抱被子……   褚襄:“……君上说得是……不过,君上似乎并不介意女子习武?”   蓝珏道:“怎么不行,十年前,我十四那年,我父王临终前希望能看到后继有人,我就在身边亲近的人中选了个王妃,她曾经是我的先锋官,与我一同出生入死,愿意帮我这个忙。”   或许因为成长环境的关系,褚襄百分百肯定这个时代不会再有第二个蓝珏这样毫无身份观念的国主,结婚居然能叫帮忙,也是没谁了——   褚襄瞬间来了兴致,他想起来了,西唐国主蓝珏是有过一次亲事的,并且,人尽皆知,因为他的王妃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大他十二岁,那孩子只比蓝珏小十岁。   在如今这个世道,娶一个寡妇,而且听闻那寡妇出身低微,家里是为军队训练战马的奴仆,选了这么一个王妃,蓝珏这就等于“不懂礼乐教化”,这顶“蛮夷”的帽子可就结结实实了。不过,那件事发生在很久之前,蓝家还在流放地,就算想迎娶贵族之女,也是做不到的。   “我为已故王妃感到遗憾。”褚襄说,“那是一位女中豪杰,望您节哀。”   蓝珏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门外杨丰忽然请见。   “国主,家里来的消息。”   蓝珏皱起眉,接过信笺。   “是少主的信。”   拆开信封,蓝珏的表情顿时冷冽如霜。   杨丰脸色大变,一副见了鬼的惊恐神色。   ——那封信上有一个血手印。   那是个少年的手印,从字迹来看,虽然算不上特别好看,但并不潦草,所以褚襄认为,这个血手印只是为了表示紧急,而非真的是写信时性命受到威胁,只不过,蓝珏似乎不这么平静。   他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了信件。   “很好。”蓝珏冷笑,“王叔与左将军联合,将蓝念囚禁在宫中,试图在我返回时截杀我?”   杨丰惊呼:“那少主岂不是危险!”   蓝珏道:“还好,那帮老王八蛋从来不曾真正将小念视作我的后人,并不会故意危害他的性命。”   “君上。”褚襄忽然说,“君上曾说,国内灾年,而且恕我直言,西唐地理环境并不很好,国库也并不充裕,可以说,这个封国的国主,被各种繁杂事物干扰,日子还不如都城的富贾逍遥自在。”   杨丰怒道:“你怎敢——”   蓝珏举起手制止他,点头:“你说得对。”   “君上在远行前,难道毫无察觉,毫无准备?”   “如你所说,西唐其实根本没什么钱财权力,所以我的确不曾想到王叔会有夺权之心,也没什么太多准备。”   “那君上觉得,他为什么忽然有了夺权的心思?”   蓝珏皱起眉头,看着褚襄。   于是褚襄说:“东唐国主如今已经年迈,没有前来此次春宴,彻底成为唐国之主,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不正是大好时机?”   蓝珏:“你认为是东唐许诺了他们好处?”   褚襄:“西唐贫瘠,拿在手里,当个辛苦国主,远不如拿一大笔钱逍遥自在。”   “所以你认为,东唐许诺了重金给王叔,让他帮忙?”   “也有可能是利用。”褚襄说,“既然西唐本身并无实实在在的大利,那就不可能只是一个左将军,一个享清福的王叔,在筹谋这件事。”   除了有特殊执念,或者……像蓝珏这样忧国忧民的君主,不会有什么贪图富贵的人会想要西唐的。   杨丰道:“国主,我们是否立刻回去营救少主?”   “……”褚襄忍不住想骂人,但幸亏,忍住了,他努力做出不紧不慢的姿态,说,“你有多少人手?你只记得少主危险,这次危机针对的可不是少主。你家少主千方百计送出手书,提醒你路上可能有埋伏,你准备直接一头扎回去送死?”   褚襄在心里默默翻白眼,文职!文职就不能老老实实搞后勤吗!   “西唐国有多少可用兵马,您是清楚的。”他说。   “但我不在,王叔也不可能调动军队。”   “不需要军队。”褚襄回答,“您身边有多少人?”   蓝珏平静地回答:“明面只带了杨丰侍奉左右,随行暗哨有十个。”   “就算您身手高超,在被埋伏的情况下,有一百个普通士兵也足以对付您了吧?”褚襄说,“所以您现在绝对不能回西唐,您在明处,我们不知道埋伏具体在哪,甚至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方式,况且,您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在都城就有所行动呢。”   蓝珏道:“那,你说我们怎么解决?”   “我们解决源头。君上,唐国分裂太久了,是时候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蓝珏:我已经被撩动了!   褚襄:什么时候?我干了什么???   褚河星:来自兄控妹妹的debuff,启动!!!    第10章   杨丰在一边憋红了脸,蓝珏瞪了他一眼,看那个没出息的样子,直接就把人踹出了门。   褚襄言笑晏晏,似乎眉目含情,正在诉说什么温情之事,他说:“这就当做,我献给君上以表诚意的见面礼,可好?”   他回身望向褚襄,眼神深处像是藏着暴烈的熔岩,但他依旧声音徐缓道:“你要怎么拿回来?”   “君上不在国内,对于东唐国主而言是个机会,对于我们而言,未必就是祸事。”   福祸相依,危机与机遇并存,国主不在国内,不能掌控国内根本,但相比而言,他也能在外面做很多事。西唐国主就算再被上都贵族瞧不起,到底也是正经册封的藩王,并非无权无势的底层百姓。   蓝珏道:“具体如何?”   “两种方法,如果能让长公主甚至圣上亲口将国土归还——这样,我们还可以继续保持低调,养精蓄锐,但我们都能想到,那太难了。东唐国国主如果不犯错,没有理由削掉,东唐国主景荣翰是圣上的心腹,甚至这一次称病不来,也没有被苛责,所以这可行性不是很高;”   蓝珏点头,道:“那第二条?”   榻上的公子露出柔和的笑容,口中却说:“第二条就简单多了,杀了东唐国主就行了。”   杀,他在说这个字的时候,冷冽而平静,连蓝珏都被他身上腾起的寒意震慑,可除此之外,他提及此事的时候,却没有半点血腥的气息,仿佛那只是一种普通的手段。   “西唐与东唐本就是一个国家,等东唐国主死了,就算圣上想册立新国主,也没有我们西唐直接接手来得快,到时候木已成舟,中央对藩国根本没有太强的约束力,我们就算一时暴露野心,但现在暴露野心的国家这么多,多我们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褚襄缓缓说道,“左不过,在这里人命也并不金贵,鱼肉乡里的权贵,也能轻而易举变成鱼肉。”   “或者——”   褚襄思考着具体的行动方案,脑子里就算没有了链接AI的芯片,依然运转飞快,只是蓝珏忽然伸手制止了他。   “不急于一时。”蓝珏忽然说,“先换药。”   褚襄一愣:“嗯?”   那两根手指点在他的脖子上,比起当晚点在这里的刀尖,软了不知多少倍。   一直听得昏昏欲睡的褚河星第一个跳起来:“对啊哥哥,你咋弄到的,像是刀子插的,你又遇到刺客啦?”   褚襄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蓝珏,含糊道:“算是。”   这下,褚河星气鼓鼓的,像只河豚,她咬牙道:“不长眼的王八羔子,等下次给我遇见,我撤烂他肚子里的黑肠子,绕着他脖子打个十个八个结结——”   看着蓝珏在褚河星背后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脖子,褚襄差点笑出来。   不过,演技过人的舰长及时绷住脸,拍了褚河星一巴掌:“不准说脏话。”   “哦……”小姑娘红着脸挠挠头,“我跟人骂架骂惯了,以后……以后不会啦……”   蓝珏坐在一边,看着褚河星给褚襄换药,问道:“你今年多大?”   褚河星回答:“我十四!”   “你和我儿子一样大。”蓝珏点点头,“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这时,褚襄插话道:“舍妹怎能和少主……呃……”   蓝珏哼了一声,没说什么。气压瞬间变得很低。   褚河星没看出什么来,兴致勃勃地说:“好啊,到时候我肯定让着他,不和他打架!”   对着女孩,蓝珏继续笑道:“你到不一定打得过他。那小子是在草原上放马长大的,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是部落训马女奴,后来丈夫死了,就冒丈夫的名去打仗赚饷银养活儿子,连我都不一定打得过她,那小子的武艺就是和他母亲学的。”   “哇,真厉害——”   褚襄默默扶额——他这妹妹怎么有暴力倾向?将来别变成韩逸那种战斗疯子才好啊。   “算了,我来吧。”蓝珏看着褚襄被包成三角粽子的脖子,直接从褚河星那里夺过绷带。   褚襄急忙起身:“这怎么能劳烦君上,我——”   “闭嘴。”蓝珏更加冷硬地说,“不要乱动。”   “……是。”   他打开褚河星弄得一团糟的绷带,重新换了新的,并且仔细给褚襄抹好药膏,如今这片土地虽然比不得28世纪,但和褚襄在那个世界时学过的历史还是不一样的,比如,这个时代的医疗还算先进,那种药膏据说提纯了某些奇怪的、甚至有点奇幻的植物汁液,抹上之后褚襄觉得很舒服。   他甚至微微眯起眼睛,仰着下巴,蓝珏莫名觉得自己在逗弄……一只白猫,只是脑子里再次浮现出这人拉着他喊美人的场景。完美的礼仪,蓝珏想,可是完美的礼仪表皮下面,从第一眼就能看得出,这个人根本没有他表现得那样敬畏权势。   莫名有些烦躁,蓝珏不喜欢这个虚伪而风度翩翩的公子。   忍不住手上力气大了些,褚襄轻哼了一声,不太知道为什么蓝珏忽然生了气。   蓝珏咳了一声,说:“幸好伤口并未感染,再上两天药,就可以痊愈了。”   他又吩咐了门外的杨丰,按时请大夫来复查。   思虑片刻,褚襄说:“君上,这些天也应该小心刺客才是,东唐国主可能也会买杀手来暗杀,如今世道乱,帝都刺客横行,不可忽视。”   “嗯。”蓝珏点头。   ……   锦洲,西唐国都城,栎城。   当年的唐国被一分为二,土地肥沃,地势平坦的那一部分被划分为东唐,如今,也是大陆南方一片鱼米之乡,运河穿过城镇,沿途灯火辉煌,锦绣一片;而西唐与东唐国以一江为隔,国内山峦起伏,地势崎岖,间或有繁茂丛林,并且和西部草原接壤,时常受到草原部落的袭击。   栎城位于林地地带,城内林荫茂密,民间又称林荫城。   西唐国定都时间不过十余年,国主今年方才二十四岁,从国家到君主都是如此年轻,根基根本不牢固。再加上,国主的儿子蓝念只是个养子。   少年站在大殿正前方的椅子上,袍子掖在自己的裤带里,手握两柄短刀,与一众守卫对峙,他呲着牙,露出洁白的犬齿,嘴角还真的沾着血迹,不过不是他的,一个侍卫正在不远处捂着脖子,丝丝吸气,指缝里全是血,而少年就活像草原上吃羊羔长大的小狼崽子。   大殿中央一个年逾四十的贵族摸了摸胡须,对身旁人说:“见笑见笑,这野孩子是我那侄子娶的老女人带来的,根本不是我们蓝家的种。”   他身旁一人做文士打扮,摇着折扇说道:“蓝家在出事之前也曾经是名门世家,如今虽然不比当初,但至少,根基还在啊,像这种野性不驯的样子,想来也不是蓝家的人,西唐国主竟然立他为储君,也实在胡闹了。”   “是啊,当初他才十四岁,取了个比他大十二岁的女人,女人还有个只小他十岁的儿子,你说这不是乱来嘛!幸亏没多久那女人死了。”   蓝念站在桌子上,冷笑的模样与他父亲如出一辙,少年正处在变声期,听上去声音嘶哑,就像野兽正在低吼:“蓝景,你真是傻,东唐国主杀了我们父子,真会让你当西唐国主?还会给你一大堆钱?你脑子进水,这都信?”   “混账东西,我是你叔公,你父亲没教过你礼仪?”   蓝念高声说道:“礼仪是跟人讲的,我父亲说了,对付禽兽用刀就行!”   东唐来的文士啧了一声,身为王叔的蓝景顿时觉得脸面挂不住。   “来人!”蓝景大怒,“左右,给我拿下他!”   侍卫应声上前。   “我看谁敢!”蓝念纵声高喊,“我是西唐国少主,国主蓝珏唯一的儿子,你们谁敢动我,国主归来,灭你满门!”   士兵一时之间僵立在原地——王叔蓝景毕竟只是王叔,国主不在国中,蓝景打着清理门户的名义调动私兵包围少主府邸,要“帮国主处理不干净的血脉”,可谁知道国主是不是会忍下这口气呢?而直到内情的心腹也并不轻松——蓝珏的勇武之名在国内谁人不知,王叔的私兵,真的能拦得住那位国主吗?   “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蓝念再次大喝:“你们动一个试试!”   蓝景是调不动唐国军队的,他能调动的都是自己的私兵,虽有几百,但毕竟不是正规军,他咬牙切齿地看着蓝念虚张声势,居然还成功吓退了士兵。   “我来!”他抢过刀,要想冲过去,蓝念对他挥舞匕首,蓝念身边两个小跟班也呲着牙,一副你敢上来我就咬死你的凶恶模样。   “主子,要不……”蓝景的随从急忙拉住蓝景,说道,“万一国主回来……”   “废物!”蓝景大怒,但左右近卫面露胆怯,连他也受到了影响,无计可施,只能恶狠狠地说:“你们给我看住这三个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对付褚襄那边的妹妹buff,蓝珏掏出自己的儿子当辅助。   蓝念PK褚河星,第一回合,蓝念被囚禁,褚河星正在当电灯泡,褚河星win!   蓝珏:要儿子有什么用(╯‵□′)╯︵┻━┻   蓝念:信不信我立刻叛变阵营!你个二婚的!   …… 第11章   大门轰地一声锁上,大有任由三个少年自生自灭的架势。   半晌,蓝念从桌上爬下来,他身边那两个玩伴更是瘫坐在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啊,少主。”   蓝念镇定道:“崔巍、百里鸿,别担心,父王会回来。”   “可我们万一饿死了……”崔巍担忧地说。   百里鸿撸起胳膊:“少主,我比崔巍胖,实在不行您吃我!”   “去你妈的。”蓝念瞬间破功,大骂,“我他妈是野蛮人吗?打死你个死鱼姥姥!”   百里鸿不甘示弱:“那他妈也比饿死好啊!”   蓝念哼了一声,嘴角得意地弯了起来,他溜到一个大花瓶旁边,哐啷一声砸碎,稀里哗啦从里面掉出了一大堆干肉和酒壶,他站在肉山前,插着腰,得意洋洋地说:“看!你们没饿过,根本不知道攒点吃的。”   “哇,少主你又来,你是真不怕国主揍你?”   “揍呗,他又没少揍我。再说,我这要不是未雨绸缪,我们不就真的饿到吃百里鸿了!”蓝念满不在乎,抓起一把肉干丢过来,“真不知道他那德行能在都城找个什么老婆回来。”   “找个大家闺秀,好好管管你这满嘴脏话!”   “屁,说得好像你不说脏话!再说了,大家闺秀能看上我爹?他也会说脏话的,不然你以为我跟谁学的。”蓝念瞪着眼睛,“我觉得,他肯定再找回来一个杀胚,我跟你们赌一个月零花钱。”   “为什么我觉得少主你已经赢了……”   ……   天衍都城的夜晚总是热闹的,因为春宴还未结束,只是,今夜格外的“热闹”。   “杀人啦,杀人啦——”   一声尖锐的惨叫响起,缇衣铁卫不会因为夜深人静就声势小些,他们挎着钢刀飞驰而过,哒哒马蹄声震得整个都城都为之惊动。廷尉张峰玉被发现七窍流血,惨死在了自己的书房,他夫人那一声凄惨的嚎叫,几乎吵醒半个都城。   涉及刺客与民间义党的案子都会被交给圣上的亲随铁卫,他们一身暗红的衣袍,本身看上去就极为不详,像某种干涸的血色,给这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增加了一丝寒冷。   铁卫出动,这绝对不是个小案子,张峰玉是廷尉,他的女儿中有一个在皇帝的后宫之中,所以又沾着皇亲的边儿,整个街区实行了颇为严格的宵禁,铁卫的卫长白靖安带队抵达现场。   今夜是张廷尉家中举办宴会,各路贵族来了不少,此刻都被铁卫要求呆在前厅,白靖安四下盘问,贵族们也不敢说这位雷厉风行的卫长。   他问女官:“什么时候发现张大人死亡的?”   女官战战兢兢回答:“是在各位大人都来了之后,准备开宴,老爷还没有出来,就差人去叫,结果去的人发现老爷已经被人暗杀了。”   白靖安继续问:“今夜可有异常?”   “没……没有异常啊。”女官唯唯诺诺。   “府邸有什么进出?”   “除了……除了宾客们,只有醉仙坊的厨子们,还有……噢,还有婧山庭的舞娘们。”   婧山庭,整个帝都闻名的妓馆,其中的花魁舞娘各个身怀绝技,甚至经常出没各个贵族的宴席,张廷尉的宴会邀请了婧山庭的舞娘,也是并不奇怪。   白靖安道:“婧山庭的舞娘在哪?”   瑟缩的女子们在大厅角落挤作一团,她们艳丽的妆容难以掩饰恐惧的情绪,有人在小声啜泣,有人贴着墙壁,浑身颤抖。   ——这种场合出现了刺杀事件,第一个会被怀疑的,自然是这些身份地位混杂的舞女,比起贵族大人,刺客当然更可能混在他们中间,而且,帝都的铁卫有着血腥的名号,他们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白靖安抽出钢刀,舞娘们低声惊呼,然后彼此捂住对方的嘴巴。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膛里发出的轰鸣,他说:“你们当中,或许,有一个隐藏许久的杀手,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希望你自己站出来,没有必要让所有无辜的姐妹和你一起死。”   他话音刚落,舞娘们哭作一团。   “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那我只好让所有人都留下了。”白靖安说。   一个铁卫向他汇报:“大人,厨子和宅邸里其他下人都检查过了,在厨房的厨子都有人证,没有接触到张廷尉。”   “仵作怎么说?”   “是击打而死,造成七窍流血,咱们乍一看像中毒,仵作到场一眼看尸体就知道是打死的,而且诡异的是,从痕迹看,仵作说像是拳头打死的。”   “拳头打死的。”白靖安重复,他看着各个纤细柔美的舞娘,缓缓皱眉。   “而且,凶手的拳头不小,应该是男性,孔武有力的那种。”   白靖安眉头紧缩,面前的舞娘们都松了口气,抱作一团,后怕地呜呜哭泣,但她们的确没有人有一双硕大的铁拳。   铁卫道:“寻常刺杀没有这么做的,或许,不是刺客,是激愤?”   另一个铁卫此刻带来了仵作的详细报告:“大人,现场发现厮打痕迹,动手之人并非暗杀,而应该是先和张大人发生口角,才动手的,所以更有可能是争执引发。”   这时候,旁边一个舞娘忍不住哭道:“聆荷塘春宴大家都看过的,和张大人新近发生龃龉的,只有……只有……”   西唐国主,蓝珏。   “西唐国主没有出席此次宴会。”下人低声说。   “就是打死人了,才借故跑了说不来的吧,不然留下不成了铁证!”   白靖安道:“西唐国主的确有能力做到赤手打死张廷尉,但你们觉得,一个国主会像个街头流氓一样打死人?”   “……那可是西唐国主,还真不好说咧……”人群中不知谁嘟囔了一句。   ……   白靖安带着他的人在驿馆敲了好半天的门,夜露给这位铁卫卫长的深红色官服蒙上一层潮湿,很久之后,门开了一个小缝。   门后露出一个……不,半个小女孩。   褚河星面色不善,对着门外直接问:“大晚上敲门,什么毛病?”   铁卫们一愣,完全没想到会面对这样一个丫头——这是西唐国主的侍女?这么粗野的?   白靖安举起手中铁卫的令牌:“天衍缇衣铁卫,求见西唐国主。”   褚河星恶狠狠地说:“睡了!”   白靖安的钢刀刷拉一下子就拔了出来,幸亏杨丰瞬间冲了出来,一把抓回褚河星,急忙道:“现在夜已经深了,不知道铁卫来访有何贵干?”   “命案。”白靖安说。   ……   即便是缇衣铁卫,也不能直接动一国国主,就算现在蓝珏满身都是嫌疑,铁卫也不能审讯他,他们的雷霆手段可以在帝都碾压横行,但处置国主的权力,仍旧只属于那位几乎已经被半架空的帝王。   铁卫在驿馆外围住,将蓝珏主仆二人暂时软禁在了落脚的院子里,褚襄与褚河星因为不在最初登记的名单上,所以并没有被限制,再加上蓝珏毕竟是国主,白靖安也没有严格限制他们的进出。   杨丰很是气闷,忍不住私下找了褚襄。倒不是有什么计策,纯粹为了抱怨抱怨,杨丰是蓝珏的亲随,在褚襄眼中,有点像首长的警卫员,也就是拎包跑腿传达一下命令,关键时刻挡挡刀子,战术战略方面着实无可取之处。   因为杨丰一顿抱怨,褚襄不好和蓝珏打听的问题也有了问的地方:“杨先生,请问,那位白卫长所说的,君上与张廷尉之间发生了龃龉,所指究竟是什么?”   杨丰坦诚回答:“先前国主曾意图求娶张家幼女,被张廷尉老头一口回绝。”   ……褚襄忍不住啧了一声。   此刻,蓝珏恰好从后间走出,闻言说道:“因为张老手中握有两条重要商道,粮草采买也有专门渠道,我国国内连年灾荒,我没有别的选择。”   褚襄附身行礼,说:“可是,此行并未成功。”   “是。”蓝珏说。   褚襄闻言,皱眉说道:“只是,您只有一个人,就算成功了,日后如果再有饥荒呢,您还能联姻几次?”   蓝珏沉默片刻,说:“本就是下下策,既然是下下策,不成便罢了。”   “要想温饱,还是得从自身着手才是,君上日后……还请不要再轻易动联姻这个念头了。”褚襄说。   联姻——古代喜欢玩这个,但褚襄根本不以为然,在另一个世界他学了几千年的历史,没有任何一次联姻能够一劳永逸,彻底解决根本问题,将国家大计与一位女性的命运绑定,这做法实在野蛮落后。   说完,褚襄立刻意识到,自己似乎“僭越”了一些,正想说些什么弥补,谁知蓝珏就这么点点头:“你说得对。”   褚襄:“……眼下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解决您被诬陷这件事。”   杨丰怒道:“对,这究竟谁在诬陷国主!”   “谁都不重要。”褚襄说,“无论是谁,都一样,解决掉就是了,不是吗。” 第12章   蓝珏微微扬起下巴:“你很有把握?”   褚襄则回答:“不管有没有,您乃一国之主,都不会因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动摇根本。我们需要担心的是,这次的事究竟是什么目的,单纯的意外,还是会有后续”   “那如果他们栽赃国主怎么办?弄个假证据——”   “既然是假的,我就有办法证明。”褚襄说。他的眼底笑意盎然,春风拂柳,仿佛只是谈及一场郊游。   不等杨丰说什么,蓝珏已经提前举起手来,阻止了他想说的话,转而对着褚襄,扬眉一笑:“你有什么解决办法?”   “君上只管交给我便是了。”褚襄微笑着回答。   ……   与蓝珏说过话,褚襄没急着去,他向来都是敢想的,即便只有一个猜想,他也能敏锐地抓住,再加上古代生活节奏如此缓慢,所以褚襄还真的没有着急。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此次就是针对蓝珏,是东唐国的人在搞事,二是,刺客只是收场不干净,栽到蓝珏身上,只是一个巧合。   至于蓝珏究竟信不信他,褚襄并不是很在意,因为蓝珏至今没有将他的暗处人手交给他,这说明蓝珏仍留有自保余地,至于如何取信于这位未来的君主,褚襄从不考虑——天长日久,走过的时日足够多,真心自显。   他拉着褚河星,短短几天功夫,小姑娘已经长肉了,蓝珏就算被讥讽为乡下国主,驿馆的人也还是不敢怠慢,哪怕褚河星被算作他的侍女,那饮食起居也远远好于寻常人家,如今的小丫头穿着粉嫩的衣裙,扎着羊角髻,还点缀了新开的花。   褚襄摸了摸她的额头,对她:“日后要多注意言行举止,不要脏话连篇,待人接物也要亲和一些,别像是随时都要和人拼命……”   他想起杨丰告诉他昨晚的事,叮嘱道:“那铁卫卫长,你拼命也不可能拼得过,这种时候要懂得一个道理,能屈能伸,不能总是针锋相对。”   褚河星呲着小白牙,笑脸相迎:“好,我知道啦哥哥。”   “还有,不可以对蓝国主没大没小。”褚襄板着脸说。   褚河星委屈:“哦……”   褚襄心软下来,继续揉着小姑娘的头:“因为,那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哥哥你可别被骗了哦!”褚河星极其不放心地叮嘱,“好多贵族都是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咧!我瞧着那个国主对哥哥的态度可奇怪了!”   “有吗?”褚襄笑起来,过去他在这个世界什么正经的事情都没做,除了吟诗作赋,也就是听一些关于贵族的八卦消息,西唐国主在一众诸侯之中也是鼎鼎有名,西唐虽然是小国,但他的国主有着赫赫战功,所以褚襄自认为,他足够了解蓝珏的基本为人。   最为出名的是八年前的沙邱关战役,异族动乱,入侵东洲,当时边境地区狼烟四起,若不能击退异族,就会如千里堤防一朝崩溃,整个人类文明都会被动要根基,然而当时中央却无力调派军队镇压,只得要求各国诸侯出兵,第一个抵达前线的,居然是远在瑾洲,千里迢迢赶来的西唐军队。   年少的国主一战成名,是以上都贵族虽然总说他不过贵族、不够有文化,但从不敢真正得罪他。   他又和褚河星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问到关键的问题:“小星,你能不能和哥哥讲讲,你原来父母的事,他们是怎么把你卖进了妓馆的?”   ……   皇都天衍城,震旦大地之上最妖娆奢靡的娇花,她开在鲜血与白骨之上,根系连着深邃幽暗的深渊,这里是权力的巅峰,也是乱世的风暴之眼,大陆诸侯国纷争不休,天衍城上都却能歌舞升平。   每年的春天,帝都贵族们津津乐道的就是都城的花魁评选,他们会在各大舞乐妓馆里,以鲜花投票,择出今年春天最美的人——不一定是女人,有些馆子里的倌儿美得远胜过贵族家的小姐。   天衍城舞姬最出名的是婧山庭,但今年的花魁并不是婧山庭的舞女,她来自春江馆,高高搭起的花台上,一名秀丽清隽的男装丽人正在抚琴,琴声清幽高远,台下坐着的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纷纷侧耳聆听,也不知听不听得出这曲子里真正的味道。   褚河星拉着褚襄,混在街道人群后方,低声说:“那个台子上的女的,那就是今年的花魁娘子,叫白墨,去我家买我的女人说,她是墨娘的侍女,是墨娘看中了我。”   今年风行女扮男装,正是从这位白墨娘子开始,这种时尚甚至风靡到了贵族的圈子里,许多小姐们也纷纷做男装打扮,只是扮来扮去,竟还不如一个妓馆ji女。   褚襄点了点头,让褚河星回驿馆。   “哥哥,为啥我不能去!我得跟着你,万一你又遇到坏人咋办?”   褚襄哑然失笑,看着才到自己胸口高的女孩,说:“就算遇到坏人,你才这么丁点大,你也挡不住我啊!”   褚河星愤愤不平:“我咋不行,真打起来,我绝对能行!”   “那你帮哥哥去保护蓝国主可好?”褚襄说道,“现在有人要害他,而不是我,害我的人没得手,暂时不会再做无用功了,而且我现在是蓝国主的人,杀我等于公开得罪他,所以你保护好他,就等于保护了我。”   这番话半真半假,褚河星没有辨别的能力,很是乖巧地点头:“行,我绝对寸步不离跟着他!”   对不起啦蓝珏!褚襄默默道。   逛妓院——在过去,褚襄有好多同事都很热爱穿越小说,他们还曾经讨论过,等穿越了肯定要去的地方,第一个就是妓院!   当时褚襄还嘲讽他们:“都是星舰学院上过新世纪哲学课的人,能不能有点出息!”   现在好了,轮到他自己逛青楼了。   春江馆临江而建,一个个四面镂空、垂挂纱幔的水阁漂浮在江面上,以廊桥链接,纱幔中都坐着一位妙曼的丽人,琴棋书画皆有,一个个端庄优雅,褚襄觉得,比起文化素养,这帮妓女小倌儿的才能远在蓝国主之上,而如果不让讲四维时空战术理论,那就也在自己之上、   只可惜,生不逢时。   如果是星际时代,随便拉出去一个,如此多才多艺,不成为国学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至少也是红透半个银河的影视巨星,而在这个动荡而黑暗的岁月里,只能成为别人的玩物,命运随波逐流。   褚襄叹息了一声,随便把一袋子钱丢过去,胡乱点了一个娘子。   妓馆的妈妈看他出手大方,又容貌俊美,立刻疯狂打眼色,没让褚襄随手点的下等妓女出台,而是自作主张安排了一个花魁娘子级别的美人。   美人见了褚襄,不禁心头小鹿乱撞,见多了上都长着肥硕肚腩的贵人,今日的恩客是一位清俊的年轻公子,这娘子不由得感叹自己的好运气,甚至感谢妈妈的厚爱。   下级的ji女往往接不到什么好客人,不是那些忽然有钱来挥霍的暴发户,就是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奇怪客人,而真正的花魁娘子并不是人人可以见到,许多时候追求一位花魁,比追一个贵族小姐都要难,又是送礼又是比拼才艺,那位墨娘子弹琴弹了许久,只见客人送钱,并未见她对客人有过半个字的交流。   褚襄忍不住问:“墨娘子今晚接了谁?”   陪侍的女子微微失望,但还是娇笑道:“娘子今晚没有客人,这七日娘子都要献艺,公子,奴也不差啊,不会让您失望的,您只看墨娘子,奴可要吃醋啦。”   “好好好。”褚襄端起酒杯,“那看你便是了。”   混进妓馆的褚襄就像一个风流浪荡公子,一点也不忸怩,甚至搂着花魁喝花酒,并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毕竟对于28世纪的文化来说,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并不算什么,在褚襄经历过的几次大战中,时间紧迫,如果能难得找个空档沐浴一下,那真是争分夺秒,哪有功夫分什么男女,他还帮队长邵云清理过机械脊椎的积灰,心里端正,所见就都是清净。   只可惜接客的娘子不这么想,三言两句,俊美的公子已经撩动她的心弦,然而她想要拉着人去内室的时候,那公子又婉转温和地拒绝了,出手倒是十分阔绰,只可惜,没能一度春宵,令美人颇为遗憾。   ——还是惦记着墨娘子。被拒绝的美人咬着牙,心中愤恨。   褚襄很久不曾喝酒,着急走的原因只是——他错误估量了自己的酒量,星际舰队禁酒,就算偷喝,也不可能敞开了喝,所以现在酒到微醺,眼角眉梢飞起一片微红,驿馆杨丰给他开门的时候,褚襄甚至冲他眨眨眼。   食指竖起放在唇边:“嘘,别告诉君上……今天陪我喝酒那个姑娘,真心没有君上好看啊。”   杨丰梗着脖子僵在原地,在褚襄背后,蓝珏抱着肩膀,挑起眉头,不知作何感想。 第13章   一连几天,褚襄流连妓馆,西唐国的暗哨将这个消息汇报到国主手里的时候,国主看着汇报上来的行程表单,面色阴沉。   “他在逛妓院?”蓝珏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非常危险。   杨丰迟疑了一下,思虑道:“难不成,褚先生在妓馆发现了什么可以利用的线索?”   “那就可以在妓院泡好几天?”   杨丰一看国主阴沉的脸色,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蓝珏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拿着我的钱,去逛妓院,还给花魁娘子一掷千金?”   ——因为没有发现蓝珏生气的原因,杨丰想了半天如何应对国主突如其来的怒气,最后也没想出一个结果。   屋里阴云密布,在杨丰的暗示下,暗哨急忙岔开话题说:“国主,西唐境内传信,少主暂时被幽禁在自己宫中,没有性命之忧,请您暂且宽心。”   “嗯。”   蓝珏点了点头,他不是很担心蓝念,那孩子鬼精着呢,眼看不行,他在国内还有一些心腹,帮他逃跑还是能跑的,那孩子小时候过的日子不太好,所以生存能力的确锻炼得一流。   “你们盯紧他,他见了谁,做了什么,记得汇报给我。”   蓝珏说完,暗哨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国主说的是褚襄。   “真想早点回去。”蓝珏说了这么一句。   ……   荣华街,天衍热闹的夜市街道主街道之一,走在这里随便一把抓过去,都能抓出一个巨富商贾。朝廷重臣的车马从这里路过,也比平日少了不少嚣张。   一辆白色的马车从街头驶来,所有拉车的骏马全部都是纯白,点缀着鎏金的饰品,所以显得庄严华丽,若是寻常人家用白色,配不起这么许多灿烂的金,怕是要被当做奔丧。   占星阁的车马,刚从观星台下来,顺着上城主街道,直接进入荣华大街。   然而他们路过的时候,仍有不少平民嘀嘀咕咕地称之为奔丧者,或者江湖术士——一月前,天边出现火红星辰,正是深受皇帝喜爱的占星阁术士们断言,此乃荧惑,主天下大乱,若想评定,必须灭荧惑之火,于是,红衣的铁卫们提刀上街,凡是敢说出“妖星”二字,就地格杀,一时间坊市里人心惶惶,生意都差了太多。   不如让乱党义军来杀了这帮神棍——许多人的心声都是这样。   历朝历代,皇帝都会设立钦天监、观星阁一类专门司掌天文的机构,但还从没有过哪一位皇帝如当今这位一样,沉迷星象,整天在后宫拉着嫔妃看星星,占星师的地位高得超乎想象。据说皇帝连上不上朝,都要先看一眼今天的星图,看看上面说适不适合出门。   褚襄并不想和占星阁的车马撞上,因为他可不会忘了,现在自己这脑袋上就像是顶着妖星两个字,古代的玄学和28世纪手游抽卡的玄学是两种东西,过去褚襄与玄门并无接触,他本人也不感兴趣,他不确定占星者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推演天机,所以也还是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看破。   流连妓院总是不好的,毕竟褚襄“过去”没有这个爱好,想见白墨娘子很难,不少王公贵族都在追求她,所以褚襄需要另寻他法。   直到他无意间走到夜市,看见前方雪白的马车。   杀机从四面八方袭来。   就在车马路过的时候,青石板铺成的结实地面忽然炸裂,像是踩了什么地雷,骏马瞬间血肉横飞,那架马车不知什么材质,竟然丝毫未损,随行铁卫瞬间抽出雪亮长刀,路人惊慌尖叫,人群里飞出几条黑影,与铁卫短兵相接。   刺客们训练有素,又迅捷无声,他们双手中拿着一种拐刃,伸展弧度像鸟的飞羽,这种拐刃被坊间称为“羽蛇”,鸟羽一般扬起的轻盈造型,刺客们喜欢在刃尖淬毒,如同盘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毒蛇。   夜幕与混乱会成为暗杀者最好的掩护,纸灯被一起在地,燃起摇曳火光。   铁卫们将占星阁术士的车马围拢在中央,钢刀挥舞成一丛盛放的菊花,蛇一般试探的黑衣刺客们如同打在铜墙铁壁之上。   但局面并不会就此僵持,因为人群开始慌乱推搡。   铁卫们漠然地看着惊慌的民众,凡是被挤到交战地带的人,一律被刀光卷入,血肉横飞,钢铁的菊花瞬间变成艳丽鲜红。   褚襄整个毫无形象地滚到了地上去,虽然被人踩了好几下,但总算避免被绞肉刀砍成肉馅的命运。   黑衣刺客中,为首一人冷笑:“不愧是铁卫,当真无情冷酷。”   那竟然还是个女人,铁卫毫不动摇,以身躯做屏障,女刺客怒叱一声,众刺客手中换上shou弩,近距离射击,铁卫们的刀光总是有缝隙的,shou弩的nu箭射在车上,雪白的骏马中箭吃痛,扬起前蹄大声嘶叫。   铁卫回身刀光斩落,马脖子被砍了一个巨大缺口,血喷得到处都是。   “杀人啦,杀人啦——”   “大人饶命,不关我事啊!”   大量血花飞溅,造成的是更多求饶的恐慌声,商贩的摊位被打乱,人群你推我搡,试图逃离现场,但荣华大街实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外围的人群一时间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导致了严重的堵塞,四下奔走的民众当中也造成了踩踏。   褚襄滚到墙根下,那里已经瑟缩了一个卖花少女,少女唇角破裂,花也被揉碎。   忽然间,街道上卖灯笼的商贩把手里的灯笼高高抛弃,那盏灯笼径直落向马车所在的位置,一名铁卫飞身迎上,却在刀光接触灯笼的一瞬间,轰地一声,火光将他吞没,铁卫落在地上已经是火人,不受控制地私下乱抓,烧着了周边的摊位,也牵连了不少民众。   铁卫们转过身,一人手起刀落,迅速解决了自己的同伴,此时此刻,更多灯笼被扔了过来,与之同时,那些黑衣刺客飞身扑入。   刀光亮起,刺客们不退不避,以肉身封堵,铁卫大惊,刀却卡在刺客的胸骨当中无法拔出。   一名化装成蹒跚老妇人的刺客以诡异的敏捷身手,就地翻滚,在一地血河当中接近马车,他浓厚的女妆与银白假发并不能遮掩眼底的狂热火光,他身上捆着一大捆炸yao,飞身蹿进了马车,不出一瞬,轰地一声闷响。   占星阁的车马极其坚固,甚至隔音,内部的爆炸声非常小,而且整个马车居然只是震动了一下。   铁卫们头也不回,刀将刺客们穿成一串一串,四下砍杀。   ——车里是假的,褚襄暗暗断定,从铁卫毫不惊慌的冷脸来看,不管这次刺客要杀的是什么人,车里的都只是替身。   女刺客首领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她口中打了个呼哨,似乎是示意撤退。   下一瞬间,褚襄条件反射地用手一抓,腰间微痛,卖花女孩持刀的手被他用力抓住,但受限于身体素质,仍然让刀尖划破了皮肉。   褚襄飞快扫过伤口,红血,白刀,幸亏没毒。   然而再下一秒他大叫不好,奋力后退,与卖花女孩拉开距离,女孩卸除伪装,从花篮里拿出匕首,眼中杀机浓厚,明显是安排好了冲他而来。   有完没完!褚襄在心里暗自吐了大槽。   “这有刺客漏网!”他大喊。   然而他的声音混在一片嘈杂之中,没有被铁卫当回事,他也不能贸然冲过去,现在铁卫杀人敌我不分,连自己人都能轻描淡写地解决,冲过去绝对得不到援助。   于是褚襄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他一手死死掐住腰上伤口,另一手奋力拉扯各种阻碍物体,大街上全是慌乱的人群,跑过去就是送死,所以褚襄一头扎进小巷子。   褚襄并不是第一次遭遇追杀,舰队内部往往称呼这种针对舰长的斩首行动为“逃&杀自助旅行团”,每一个舰长都不是省油灯,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甚至在特战队平均水平之上,母舰舰长是作为战场底牌的存在,他们中的佼佼者可以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   作为龙雀舰长,执行隐秘行动时也曾出动到他这个级别,攻陷一处走私集团的星际中继站时,龙雀舰长单兵潜入,斩杀敌方指挥塔内的指挥官——褚襄不喜欢热武器,他刺杀都带光能刀,尽管他的AI无数次吐槽他,“像老电影《星球大战》里的发光灯管”,但那把型号为“银皇后III”型的近战光能刀,的确是他作为舰长的佩刀。   褚襄奔跑中下意识伸手到了背后,然后他理所当然地摸了个空。   前方的路有岔路口,褚襄盲目地选择了一个,却在几十米后发现是个死胡同,身后的女刺客飞跃扑来,褚襄看准时机,再次狼狈地翻滚闪过,回身继续狂奔。   ——如果有AI就好了,他忍不住想,龙雀的中控AI可以扫描整个地区的全息地图,然后将最便捷的路线显示给他,而且绝对不会有逃跑跑进死路这种可能。   而此刻,褚襄只能凭借这“柔弱”的肉身,来躲避身后精锐的刺杀者。   这不是长公主的刺客——褚襄笃定地想,长公主安排的刺客没有这个水平。   刀锋几次擦过他的脊背,划破他的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  蓝珏:本国主需要一个小黑屋,金屋藏娇这个典故很不错。   褚襄:不!我还能打! 第14章   褚襄现在谁都不信任,因为刺客的变装太过精致,那个卖花女孩褚襄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与蓝珏雨夜相会,也曾看见过这个卖花少女,谁能想到这柔弱无助的女孩实际上是一个冷血杀手。   少女的速度很快,褚襄拼命抓过路边各种东西,往身后丢过去,地上的一切路障都被他用了起来,他感觉自己正在玩某种全息跑酷游戏,紧张刺激,但内心平静无比。   他甚至还能计算自己究竟如何才能甩掉刺客。   如果不再遇到另外的刺客……答案依然是,甩不掉!   他用尽全力往驿馆的方向跑,如果有机会到达驿馆附近,巡逻的守卫们至少稍微可靠一些。偶尔在巷子口有站着卫兵,但褚襄不敢确定是不是假扮成卫兵的刺客,这让他忍不住再次怀念起了龙雀的扫描功能。   龙雀的中央控制AI叫做谢知微,最初研发这一系列AI的工程师姓谢,所以整个AI系列全部是谢家的,知微,是褚襄帮他取的名字。   “见微知著,你的扫描和预建功能非常好用。”龙雀的舰长一直这么夸奖自己家的AI,“还是你比较好,叶将军家的那位太热爱八卦,韩逸家那个独一无二,嘴毒得能把人说死。”   谢知微无可奈何地说:“实际上,舰长,你就是懒吧,你的智商都浪费了。”   “学会利用工具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基本条件!”褚襄辩解说,“我有最先进的AI,我干什么要自己背星图?”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啊?”   “不会有那一天的。”褚襄笃定地回答,“舰在人在,我对动力核心发过誓。”   ……   如今想来,真是好大一杆旗,插得舰长透心凉。   怕什么来什么,黑暗的巷道里,又有三个个黑影飞扑出来,褚襄头皮都要炸了,转身一猫腰,从地上滚了过去,钻过包围圈的缝隙,这一回的刺客怕是先行得到了情报,知道褚襄有些身手,完全没有慌乱。   长刀封住去路,褚襄转身再跑。   身后那新出现的刺客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只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他说道:“先生何必,不如走得体面一些。”   嗓音低沉,语音徐缓,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已经避无可避。   褚襄回答:“不了不了,我刚来,不想走。”   包围圈瞬间缩小,刀光折射着月光,冷兵器时代的死亡更令人觉得肝胆俱裂,在星空里,母舰一发满能量的主炮射击,能把半个小星球炸成灰尘,高能量的光能射线会让战死的将士瞬间湮灭,但刀锋与血,永远更令人胆寒。   即使经历过一次母舰动力核自爆,褚襄发现自己依旧不能从容赴死。   他想要活下去,不管在哪个世界,他都有想要完成的愿望。   活下去,还有无尽的未来。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滚过许多没有意义的画面,刀光斩落——   ……   铛的一声——   夹住长刀的是一柄短qiang,来者单手持枪,一手抓住褚襄,那柄银色短qiang挡住了十余把刀,横向一扫,四面八方的刺客全部退开。   褚襄惊愕:“蓝珏……蓝……君上?”   蓝珏轻笑一声,反手一枪扎进偷袭刺客的胸膛,血花扬起,褚襄飞快拿袖子一挡,避免了被糊一脸的命运。   “您怎么出来了!”   “先走!”蓝珏拉过褚襄,看准了缺口,拽着就跑。   深夜巷战对暗杀者是天时地利,蓝珏纵有一战之力,但顾念身边的褚襄,只能憋屈地转身逃跑,褚襄跑得岔气,再加上伤口疼,此刻见了蓝珏,憋着的那口气霎时就松了,这会儿眼前已经冒了金星。   “等……等一下君上……”   褚襄跑了两步后,不由得伸手扶住墙壁,一手牢牢抓住了蓝珏。   蓝珏急忙回身:“怎么样?”   “……不行了……我走不动……”他艰难地喘了两口,看向蓝珏的眼神充满坚定。   一句“我不能扔下你”已经顺应情景地溜到了蓝珏嘴边,然而,事情的发展非常出乎意料,褚襄说着,整个人靠在了蓝珏肩上,然后顺势抱住蓝珏的肩膀:“麻烦您抱一下!”   蓝珏:“……”   他发愣的时候,那人还整个软绵绵地缠上来,一边拍着他的胸口,催促:“快啊,刺客追来了!”   蓝珏果断伸手到他膝弯,一把就把人抱在怀里,迈开长腿狂奔而去。   他的体力毕竟是战场历练出来的,边跑还能一边问话:“你怎么招惹了这么多刺客?你还对长公主做了什么?”   这话说得,长公主都年过五旬了……褚襄靠着蓝珏结实的肩膀,失了些血,有点冷,现在靠在他温热的胸口,有些昏昏欲睡。   “唔……”他调整了一下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说,“这次不是长公主,这一回是我正在越界,而对方试探回来罢了。”   他说得平平常常,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然而蓝珏肯定,刚才他没到的话褚襄就死了。   忍不住戳破他:“若我不在,你如何脱身?”   “世上本来就没有万全的把握,今次的结果是,您在,我很幸运。”褚襄微笑,然后舒服地挪动了一下头,差点真的睡过去。   果然如褚襄所说,刺客只是“试探”回来,并非真的赶尽杀绝,三条街后,身后的追兵消失。   战场出身的蓝珏有随身携带金疮药的习惯,他直接把褚襄往巷子里一个麻袋上一丢,把刚要睡着的人惊得差点跳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掀开他的衣服,一把药撒上去,疼得褚襄眼泪都流了出来,嘶嘶吸气。   但止血效果也是奇快无比。   只听蓝珏用力压着他冒血的伤口,语气不善地说道:“红粉销魂窟,是不是很好逛?”   褚襄有种私生活作风出现问题被长官抓去写检讨的错觉,下意识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再去……呃……不是,君上,那妓馆里有您能用到的人。”   “哦?”   “如今天衍城内义党与杀手遍地都是,但是义党您不需要考虑,那些人只是趁乱添油,并没有真正的计谋和规划,对于是谁当君主也没有什么概念,只是搅混水,以后您势力做大,那些所谓的‘义士’会自动投靠,以求报效。”   蓝珏挑眉:“那你的意思是,要我收拢杀手?”   “还有比暗杀者,更适合用于暗中积蓄实力的吗?他们效率精准,分布在各行各业,不仅掌握信息情报,又有执行能力。君上,信息是一个重要的资源,若要争夺天下,消息灵通,不比国库充盈的好处少。”褚襄微笑回应,“对方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所以,他们在试探我们的目的和身份,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呢。”   “你有什么资本招揽刺客?”   “君上,不是所有人都有选择,会做杀手的,无外乎为了生存。”褚襄自信回答,“除非那是喜欢杀人的疯子,那算我失策。”   蓝珏按了按褚襄的伤口,顿时,疼得褚襄一把抓住蓝珏的手腕,低声痛呼求饶:“别……君上,疼……”   看着人是真的疼了,额头都浮起了一层冷汗,蓝珏心中有种诡异的畅快,但又的确不忍再下手,这才收手,问道:“那你接下来是如何计算的?”   “嘶……”褚襄轻喘了两声,说,“我只提供选择,选或不选的决定权在您,您若是觉得可行,就接着去接触。这次的刺杀有试探我的意思,若我轻易就死了,自然也没资格见到刺客们的头目”   蓝珏冷哼一声,勾起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那分明就是说,如果没有我你这会儿死透了。他思忖片刻:“我不喜欢刺客,但,比起那些天天吃得沟满壕平的贵族,刺客是个更容易接受的选项。”   褚襄几乎想问——您有喜欢的人吗?但,看着对方悬在自己伤口上的手,硬是憋了回去。   啧,封建君主!褚襄腹诽。   褚襄承认,这是“穿越后遗症”,他再次,再次忘记了自己不再是龙雀的舰长。   那些星辰的光,已经根治在骨髓里,褚襄微微苦笑,他想,这辈子都挖不掉了。如果,还有龙雀在,如果还有一身强化外骨骼,一把光能枪……   没有如果了,褚襄对自己在另一个星空里的所作所为从不后悔,他只要想到,在他身后,家国无恙,就什么都够了。   “走吧。”蓝珏重新把人横抱起来,小心不再碰他的伤口,转身向驿馆走去。   然而,在他们到达驿馆的时候,赫然发现铁卫卫长白靖安正等在那里,一众缇衣铁卫已经将整个驿馆全部包围。    第15章   还有几十米的时候,褚襄伸手到自己伤口上用力一按,已经止血的伤口再次开裂,一股新鲜的血液从中溢出,蓝珏惊讶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表达,只觉得两根微凉的手指迅速在他嘴角摸了一把,血液离开身体很快变凉,摸到嘴边的时候已经是冷的,但蓝珏像是被烫了一样,微微斥责:   “你在做什么!”   白靖安已经迎了上来,他赶到时,褚襄正靠在蓝珏肩上,把脸埋起来,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一副重伤到无法言语的模样。   看见这种场景,白靖安到嘴边的词一变,改成了:“蓝国主遇刺了?”   蓝珏不悦地抿着嘴唇,嘴角扯了扯:“显而易见。”   “这位——”白靖安迟疑了片刻,伸手试图拉过褚襄垂下的手,蓝珏向后推了半步,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他急忙恭敬解释,“在下只是想看看这位褚公子的伤势。”   白靖安虽然恭谨,但态度其实十分强硬,他上前一步,拉过褚襄的手——脉搏漂浮颤抖,的确不是作假,而且一接触就知道,这个人体质很差,没有任何练武的根基。让这种人去打架,没等刀拔chu来,自己先累晕过去了。   “不知二位遭遇了什么样的刺客?”   假装昏迷的褚襄担忧了一秒,好在,蓝珏并不如谣言中那样空有武力没有脑子,他快速回答:“本王还没质问白卫长护卫不当,你倒是先来审问我了?难道我是自己给了自己人一刀,再把自己打成内伤,就为了上街散个步,然后回来诓你?”   说完,他还扬起下巴,炫耀嘴角的血迹。   杨丰赶来,不知真假,顿时惊恐万分:“国主,您受伤了!!!”   “内伤,还好。”   于是场面顿时乱了起来,蓝珏不好和铁卫争吵,同级别的杨丰就不在乎了,再加上一个上蹿下跳粗话不断的褚河星,白靖安沉默地接受这两个人的指责,并且只得示意手下去请医官。   杨丰大怒道:“我家国主遇刺,为了躲避凶悍刺客不得不逃出驿馆,还受了伤,结果你白卫长可好,来了二话不说,就把我们围起来,怀疑我们窝藏刺客,我们要是和刺客一伙,国主会受伤?你分明空口白牙诬陷国主,污蔑一国国主,你这可是大罪!”   白靖安不为所动,回答:“占星阁阁老今夜遇刺身亡,在尸体上,我们查到了西唐国特有的刀法,所以不得不查,想来国主不会怪罪。”   占星阁阁老?   褚襄一边装死,一边心中疑惑,因为街上那个占星阁马车里的人是假货,那就是说,真正的正主在同时,也遇到了刺杀?假货和真货一起死了?   “你是傻逼吗!”褚河星叫骂,“我们在街上打架都知道不能让人认出来,你不懂刺客会伪装?”   “并非如此。”白靖安并未因为骂人者身份低微就有任何动容,依旧平淡冷漠地说,“刺客的手法非常隐晦,若不是在下曾和西唐国刀法高手有过切磋,也是认不出来的。”   “那咋就不能说明是栽赃嫁祸啦,嫁祸得比较隐晦!”褚河星用了白靖安的词汇,依旧在辩驳。   白靖安沉默,西唐国边境不安,民风尚武,据说那种风靡全国的、被叫做断水十三式的刀法正是蓝珏本人在战场上施展的招数,闻名遐迩,若是仿冒的确非常容易,阁老遇刺,身上带有西唐国的刀法,嫁祸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但他仍然不退让:“此事涉及占星阁阁老,属下只能听命行事,占星阁术士也并非等闲之辈,此刻情急之中使出看家本领也并不是说不通,所以,还请国主暂时不要再离开驿馆了,我们会加派人手,保护国主。”   在褚河星的骂声里,铁卫卫长稳步离开,剩余铁卫迅速隐入黑暗,并未离开。   蓝珏进了门,确认无人偷听,褚襄就从他怀里抬起了头。   “多谢君上。”他说着,慢慢让褚河星扶着到桌边坐下,夜深人静,医官迟迟不来,褚襄愁苦地看了一眼腥红一片的衣服,忍不住对褚河星说,“帮哥哥烧点水,我想洗——”   “不行。”蓝珏打断他,“你体质弱,别碰水。”   褚襄:“……”怀念自己说一不二的时代!   蓝珏又说:“方才,幸亏先生急智化解。”   “……是君上救我性命在先。”褚襄说,“无以为报,我此身此命,从此归君上所有。”   他虽脸色惨淡,但展颜一笑,仍让蓝珏心弦微乱。   一瞬间微微的异样,蓝珏没有错开眼神,褚襄坦然回看,这令蓝珏生出些许赞赏。   蓝珏问:“现在你觉得,又是什么人在嫁祸?”   杨丰更是不解:“我们西唐国历来低调,为什么忽然有人针对我们?”   “不止我们,死的那个还是占星阁的阁老呢,敢动皇帝眼前最炽手可热的占星阁,而且,能动得了,我不认为这是东唐国能在千里之外做到的事,暗算您的人应该就在天衍城内,目的也可以猜到,他要让皇帝动手处置您。他清楚,动摇一个诸侯国,要么领兵踏平,要么让皇帝动手,占个道义的先机。 ”褚襄回答,“这人应该地位足够高,而偏偏您今晚给了他机会,您离开了驿馆。臣斗胆请问,您是如何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那里的?”   蓝珏并未回答,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可有人选?”   “尚无。”褚襄以为他不想把暗哨的布置交代出来,就顺从地转移了话题,答道,“您在都城,本该没有敌人。求亲不成还不至于结成仇家。”   相比起来,到是褚襄得罪人比较多,他那首咒人死的诗还在满大街传唱呢。   蓝珏并不急,他说:“我们在明处,不管是谁,静观其变吧。”   “可是君上,如果皇帝过问,您打算如何应对?”   蓝珏皱眉:“如实应对。”   “对方的算计让一切看起来如此的巧合,再加上您今夜的确自身有漏洞,您的说辞会加重猜忌。”   “那你觉得呢?”   褚襄忍俊不禁:“传闻里,您不是文盲吗,您可以照着传说演一演,您不需要刻意解释,因为正常人都会觉得,文盲是没有那个脑力算计什么的。”   就是不知道,当国主有没有进修过演技了——褚襄想。   他们正说着的时候,窗户外忽然一道微弱风声,蓝珏抬手一抓,一颗石子破窗而入,落在手中。   石子上用小刀雕刻了四个小字——   “随时恭候”   蓝珏不禁赞叹:“好一手暗器,外面全是铁卫,这帮刺客竟然有手段传递消息!看来,褚先生的眼光着实厉害。”   “君上,刺客交给我就行,您只需要专心应对皇帝。”   ……   褚襄没有猜错,第二天,皇帝破天荒上了朝,诏令提前两个时辰送到各个诸侯国主下榻之处,说皇帝今日将会召见,务必到场。   已经年过六旬的皇帝坐在龙椅上,身边还跟着年轻貌美的宠妃,两个女人柔弱无骨地趴在皇帝肥硕的肚腩上,而他的皇妹端坐下方,目不斜视,仪态万千。   群臣行礼过后,竟然是清荷公主说了免礼平身,皇帝的眼神一直放在宠妃身上,也不知他这个朝上得有什么意义。   十年前当今皇帝登基,就选了长乐做号,当时天下势力割据已久,中央权力积弱多年,已非一朝一夕能回天,而皇帝又是独子,选无可选,就算其资质连个守成之君都做不得,也还是登上了帝位,这使得本就气数将尽的国运更加衰微,近些年来,长乐皇帝似乎已经对一切浑不在意,就等着在江山易主之前,多享乐一天算一天。   群臣对此几乎司空见惯。   皇帝下方,几乎与长公主平齐的位置,还站着一位黑衣青年,青年墨发玄衣,全身无任何配饰,唯有左边鬓边有一缕长发灰白,他的视线仿佛没有焦点,落在虚空之中,又像是映满了星辰的深渊。   ——占星阁的阁主曲凌心,皇帝最倚重的人,甚至比长公主还要地位卓然。   虽然民间讥讽这些人为“江湖术士”,但朝中是正经儿设立了观星台,养着这群“星官”的,最早“得龙雀者,天下可平”这句话,其实出自曲凌心对星象的推演,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从漫天星星里得出这个结论的,但结果就是,皇帝无比崇信。   清荷长公主丢了龙雀刀,但是并不敢让皇帝知道,那件事被秘密压下,白靖安带领铁卫忙里忙外,对外只称“抓捕闹事义党和刺客”,皇帝本人知道龙雀在哪就可以了,他对武艺一窍不通,并不是那种会摆弄着玩儿的。   皇帝靠在软塌上喝酒,一时无声,片刻后曲凌心仍旧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但他忽然说:“昨夜占星阁林阁老在归家的途中遇刺身亡,星辰告诉我,刺客来自锦洲,缇衣铁卫卫长白靖安也证实了这一点,请问蓝国主,事发时您在哪?”   临行前,褚襄从床榻上不顾医嘱地爬起来,披头散发地冲进了蓝珏的屋子,那人赤着脚跑进来,既不够优雅,也不很端庄,甚至长发在床上滚得微微凌乱,不经意间流露出满满的随性和散漫,却神色严肃,扯着蓝珏的手腕,说:   “不行,你这一去,对手都是人精,我不放心。”   蓝珏的心偷停了一拍,然后跳跃的节奏像一匹看见月亮而显得过于快乐的小狼。   “您要留意对方话里的陷阱,时间,地点……”褚襄絮絮叨叨了好半天,末了直接摇头,“记得您的人设,别显得太聪明太有礼貌,不然,我还是给您演一遍吧……”   回想起那家伙扮演“只有匹夫之勇的西唐国主”,假装自己很威武的样子,蓝珏差点笑出来。   曲凌心的目光从虚空回归,落在了蓝珏身上。   于是蓝珏按照剧本,从容道:“我昨晚在驿馆外也遇到了刺杀,林阁老是什么时辰遇刺的,我们遇到的能不能是同一伙刺客啊?”   他甚至还学了点褚河星那种一着急起来市侩口音就往外冒的音调,表现得非常气愤。   “天衍都城,就敢在驿馆行刺诸侯国主,就是跑得快,要不然我非打死他们丫的不可!”   不少大臣露出了不忍直视的隐忍表情——西唐国主蓝珏着实长得眉清目秀,俊美非凡,但是……   说话太土了吧!这么暴力,一点素养都没有。   第16章   这时,只听皇帝忽然说道:“凌心,你没说蓝卿也遇到了刺杀啊?”   曲凌心躬身,意有所指地回答:“陛下,星星只说实话,或许不全面,但一定不会说谎的。”   他言外之意,分明在暗示蓝珏说谎,满大殿的人都明镜儿一样,但蓝珏就是能瞪着眼睛假装听不懂,眉毛都没动一下。   于是,有臣子附和:“无论如何,陛下,西唐国主难辞其咎。”   “哎不是!”蓝珏说道,“就算西唐国不大,那人我也不能全认识,而且我也不认识林阁老,我哪知道刺客杀他干啥,你这人能不能讲讲道理!”   说完,他一副“你这样老子要揍你了”的愤怒表情,声音大得整个殿堂都跟着晃悠。   蓝珏一口咬准了“缇衣铁卫不作为”,并且他有理有据——铁卫当街追杀刺客,闹得都城风风雨雨人尽皆知,即便是皇帝沉迷在后宫和美人看星星,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妹妹的手脚。但是就在如此情况之下,刺客居然还能得手?   尤其是蓝珏还状似无意地骂了一句:“胆大包天的刺客,在行刺长公主不成之后,竟然还敢顶着铁卫的刀子这般折腾,岂有此理!”   如此一来,白靖安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不作为”的帽子扣在了自己头上,长公主比他先一步回过味儿来,发觉不对,立刻以眼神暗示,于是白靖安一惊,他急忙上前,跪下请罪:“是臣办事不利,没能剿灭作乱刺客,请陛下恕罪。”   龙雀丢失,至今没有眉目,清荷长公主只将此任务秘密交给白靖安,的确,比起皇帝,铁卫更听从的是长公主的命令,但他们二人绝对不会让皇帝知道龙雀刀失踪的事,蓝珏在临来之时,褚襄曾经断定,只要蓝珏咬准铁卫,长公主必然出面,不论谁在嫁祸蓝珏,长公主都会帮忙保护。   褚襄的说法是:“皇帝迷信,虽然昏庸,但无人不贪恋权势,帝王之刀丢失,皇帝再清静无为也一定会震怒,长公主必然会隐瞒这件事,出动铁卫已经闹得风风雨雨,在铁卫满街的情况下却仍然刺客频出,铁卫的办案效率也太低了,他们的实际目的就必然会被质疑,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追查林阁老遇刺是否与您有关,长公主会担心牵扯出龙雀丢失的事,毕竟,她并不知道此事与您无关,即便是您偷了刀,她也得在皇帝面前保护您。”   蓝珏也还记得,褚襄说:“这个时候,除了长公主的敌人,谁咬住您不放,谁就是试图嫁祸的人。”   朝中只有年纪最大的两位长史敢于明面反对长公主,以牝鸡司晨为由,反对长公主当朝听证,但他们二人都没有对此提出质疑。   蓝珏当时问:“那么直接咬住我,岂不是过于明显?”   对此,褚襄十分有信心:“消息不流通,君上,您并不是莽撞匹夫,但嫁祸您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而针对您,他对您的真实个性都不了解啊,除非是杨丰这种位置的人叛变,但我并不认为您会有这么大漏洞,所以针对一个智者的圈套需要精妙设计,但针对一个村夫……”所以,即使在古代,信息战这种新时代战斗经验依然无比有效。   蓝珏嗤笑一声:“这竟然是他们自己挖的坑,说我是蛮夷的可不是我自己。”   于是,在长公主出言为蓝珏开脱之后,蓝珏就好整以暇地等着,看谁会是这个反对者。   果然,就像褚襄所说,蓝珏以一身勇武赢来的名声,在崇尚“淫词艳曲”的上都,一向风评吊底,屡立战功不仅不能让人尊重他,反而,更多人相信这位西唐国主“空有匹夫之勇”,脑子里空空如也,实打实是个蛮夷。在这种信息交流基本靠嘴,传信送件完全靠腿的年代里,这成了一层绝佳的掩护。   背后设计之人可以算计一切,却栽在了以讹传讹的“人设”上。   只是蓝珏略有些意外——第一个反对的,竟然是曲凌心。   占星阁阁主,本次事件名义上的受害人直属长官,曲凌心转而向皇帝说:“陛下,白卫长虽有过错,但他并不是主要原因,本次事件,星辰的指示,仍然将疑点指向西唐,还请陛下斟酌。”   星辰指引,玄门的人只需要这四个字,就可以构成“呈堂证供”。   蓝珏不由冷笑,好一个星辰指引,如此帝王,空有青云之志的志士,终究抵不过一个数星星的。   只是,占星阁有什么理由针对西唐?   ……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褚襄自然没有老老实实呆在驿馆养病,他依照约定,去了春江馆。   这一回,他终于被白墨的侍女接待了。   花魁娘子的侍女同样各个绝色,那些十几岁的小丫鬟还不用身形长开,已经看出日后花容悦色的美丽轮廓。相比起来,褚河星真是是只小泥猴,虽然不丑,但绝对够不上美人二字。   那女孩胜在根骨,褚襄一眼就看出,那孩子如果接受一下特战队的训练,将来绝对是他队长邵云那个级别的女战神。   时也命也,生不逢时。   一壶酒被放在褚襄面前的桌上,侍女称花魁还在沐浴更衣,请稍等片刻。   “没有茶吗?”褚襄想起自己喝酒之后就断片儿的事儿,坚决不敢再碰酒精,而且他腰上的伤还隐隐作痛,喝酒纯属自己找罪受。   侍女温柔恭顺地回答:“爷说笑了,哪有在这地方喝茶的?”   褚襄低头看了一眼酒杯,四周所有能藏匿机关暗器的地方被他一一用眼神扫过,花魁的房间到是干净得很,什么都没有,至于酒水,褚襄闻了闻,无奈地想到——这个时代可以有精巧机关,有精湛的武艺,但论及化学提纯这种需要点现代科技树的工艺,就真的没法和28世纪比了。   作为深空远航舰队,甄别毒物也是一项技能,尽管实战中有AI辅佐,但训练时,必须模拟一切最苛刻的条件,包括万一AI出现故障,或者与舰队失去联络流落在未知星球等等,连外星有毒物种都鉴别过,所以在这个时代,褚襄基本用闻,就能判断出,酒里下了什么东西。   早说过的,无色无味的毒物,在28世纪都是个难题,何况古代。   他晃了晃酒杯,不急不缓地说道:“也是,这个地方必须醉了才好,醉生梦死,清醒的确很扫兴。”   他把酒杯递到侍女面前:“喝了它。”   “爷,奴家是不能接待客人的,不然,娘子会责罚——”   “我让你喝的。”褚襄展颜一笑,手臂稳如磐石,“让她冲我来。”   侍女微微退了半步:“您这就为难奴了……”   “没事。”褚襄说,然后故作惊讶,“哦,你担心你倒下啊?不会的,我觉得,以你的身体素质,喝完能坚持到走出我的视线。再者,你们没训练过一旦被戳穿怎么应对吗,还是说你是新人,拿我练手?”   那名侍女的脸色变都没变,依旧巧笑倩兮,却在电光石火之间从袖口伸出一根簪子,尖锐的一端闪着色泽瑰丽的光——一看就是淬过毒。   那根尖锐的簪子直戳褚襄眉心,侍女动作极快,根本无处闪避。   然而,年轻的公子举着酒杯,如同举杯邀月,端坐桌边纹丝未动,侍女的簪子停在他额头之前,褪去温柔伪装,女杀手的手稳得就像机器。   这时,从内室缓缓走出盛装的花魁娘子,褚襄手里的酒杯转了个方向,改为递给白墨娘子。   他无视了侍女,连同那根沾满血腥之气的凶刃,依旧笑着说:“墨娘子的待客之道真令人大开眼界,难道娘子盛名,全靠这个?”   “普通的客人,的确是用不上的。”墨娘子看了他一会儿,接过酒杯,随意递给侍女,侍女收起利器,恢复做温柔甜美的模样,端走了那杯下药的酒。   她走到桌边坐下,半点没有接客该有的态度,而是随意拢了拢头发,直白道:“你是谁,这些天你的试探意图太过明显了,可你不是被我们的线人接引来的,但你也不是铁卫的人,既然找上来了,不妨有话直说。”   “在下褚襄,襄助的襄,西唐国主蓝珏的谋士。”   “西唐国主?”白墨挑了挑眉,“我还以为那是个幌子,那晚西唐国主突然出现救走了你……原来他身边,真的也有你这样的人物存在,看来那位国主并不是传闻里那样有勇无谋。”   这等于承认那晚的刺客是她派出的了,比褚襄预计的还要顺利一些。   “说说看,杀谁,价格合适的话,谁都可以。”   这也并不是做人命生意的态度,褚襄虽然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的杀手,但在星际,他见过星际流民中的暗杀者,那些人为谋生路铤而走险,谨慎的程度令人咋舌,所有被派出试图钓鱼的战友都铩羽而归,因为一有风吹草动,那些人就会收手,而且绝对不和不认识又没有引荐的人交易。   褚襄注意到整个房间里,暗处有无数的视线,侍女们在门边端庄跪侍,眼神里都藏着杀人的锋芒。   ——他不会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如果,他没有打动这群刺客的话。 第17章   同一时间,在第三个位置上,荣华大街街边。   褚河星穿着一身华丽的裙装,打扮得如同贵族小姐,只是衣服可以换,姿势仍然不雅,她蹲在墙根底下,正豪气冲天地和昔日一起打过架的街头行乞小混混们吹牛。   “我哥哥可了不起了!”褚河星吹道:“他是西唐国主的心腹,你们懂啥叫心腹,就是可以把最大的秘密告诉他的那种!”   一个小孩问:“那你哥有钱吗?”   “废话。”褚河星煞有介事地说,“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钱财在我们这儿啥都不是,我们这儿,你得拿得出宝物,才叫真富贵呢。”   ——她用了一整夜,背下了整个铁卫的巡逻路线图,天衍城非常的大,好在,她只需要记得白靖安的巡行路线,铁卫卫长不是每天都会出巡,但他认得褚河星,褚河星也认得他。   快要到时辰了,以白靖安的巡行速度,这个时间他已经到了荣华大街。   小孩们继续追问:“啥宝贝啊,二妮,你都见过啥?”   “我说了,我有名字,我叫褚河星,你们应该叫我一声褚小姐,我早都不叫二妮了!”褚河星傲慢地说,挺起胸膛,借着这个动作看了看街头,那里已经出现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褚河星打了个手势,于是孩子们围成一团,将她包围,褚河星吊足了胃口,终于在哀求的目光里,不紧不慢,语气稀松平常地说:“你们,听没听说过一把绝世神兵,得之可平天下?”   “哇,你是说妖刀?你见过,你见过的???”   褚河星神神秘秘地说着:“就瞧见了一眼,整个刀鞘是黑色的,又长又直,刀柄上缠着红绳……”褚河星描述着——她当然没见过龙雀,她只是复述褚襄的描述,当时褚襄距离那把刀不够近,说不出更多细节,但没关系,没有更多细节,反而更加真实,因为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忽然成了贵族小姐,也还是没什么见识,能描述出通体漆黑,垂挂红绳,已经足够。   直刃横刀在上都贵族中并不流行,贵族喜欢玩的是剑,美其名君子之器,相比起来,龙雀的确与众不同。   白靖安在一个卖胭脂的摊位前停了下来,老板认出铁卫的衣衫,立刻笑脸相迎,恨不得把摊子上每一个被白靖安目光扫过的盒子都拱手赠送。   “那二妮,呃,小姐,你在哪儿瞧见的,能带我们也看看吗?”   “嘘,小点声,我哥不让说……因为……被偷了你们知道吗,一伙儿义党给偷走了!你们说厉害不!”   “哈哈哈,那可真是……”那些小孩哈哈笑起来,又急忙神神秘秘压低声音,“活该,就该偷,偷得好啊!”   好奇心驱动他们顺理成章地问出这个问题:“那你知道他们偷走藏哪儿了?”   “嘘……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准胡说啊……就隔着三条街,夜露街那边,就有一伙儿义党的据点。”   “我的天啊这么近,哪一家?”   褚河星故作神秘地摇头:“不能说的,不能说!”   “你咋知道?”   褚河星左右看了看,低下头,更小声地说:“你们忘了,姑奶奶水下功夫好,那伙义党接触过我,想发展我,让我传递什么消息什么的……你们知道,上城不是有条护城河嘛……但我没去!”   “哇!”又是一片低声惊呼,“那你咋不去?”   “我傻啊,我跟我哥走能吃饱,还能穿绸缎裙子,当义党?找死呢!”   小孩门儿叽叽喳喳,开始新一轮对褚河星际遇的羡慕。   白靖安拿走了两瓶胭脂,径直拐向了夜露大街。   夜露街聚集了整个天衍最出名的妓馆,婧山庭、雅悦阁、翠庭拂柳、春江馆、红杉园……白靖安从未来过这里,所以他喊了两个喜欢流连花街的铁卫随行。   他早就摸过蓝国主身边多出那两人的底细,褚襄曾经是长公主青睐的公子,最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失去了宠爱,长公主曾经调用过几个见习铁卫去杀他,白靖安没有过问,以他对长公主的了解来看,多半是因为对方不肯从她而已。   至于那个女孩,那女孩出身贫民窟,以前是街头乞儿中的一个小霸王,被褚襄买回去,收做了义妹。   买她,是从……春江馆买的。   白靖安顿时觉得线索被串联了起来,女孩被买进去,并非因为姿色,那孩子也算不上姿色过人,所以是义党?倒未必是义党,也可能是一个杀手组织,谎称义党,在收买新人,但无意中被蓝珏打断。   如果那孩子没有看错……龙雀刀,偷走它的人可能就是这一伙人。   天衍城戒严,长公主认为对方一定会选择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留在都城,白靖安也这么认为,他不认为龙雀可以在铁卫严防死守的趋势中偷渡出城。   唯一的问题是,那孩子会不会只是在吹牛。   所以春江馆破天荒地迎来了铁卫那位冷酷无情、不近女色的卫长。   ……   白墨娘子坐在褚襄对面,温柔地把玩自己的长发,从那墨色的发丝里,褚襄看到一丝冷光。   刀藏在头发里?   他笑了笑:“娘子,能赏一口茶吗?”   “那得看你有什么本事,喝我们这口茶。”   谈判啊……褚襄露出怀念的表情,他以往谈判的时候,谢知微都会扫描对方的身体状态,清楚地告诉他对方的心跳、呼吸、甚至激素水平的变化,所以现在想想,如果谢知微还在,那也就无需这么麻烦了。   褚襄笑着说:“现在的问题是,你要为我做点什么,我才不会把你们杀死张峰玉、林阁老,还偷走龙雀的事情说出去呢?”   “你觉得……”墨娘妖娆妩媚地抚摸长发,“你能有机会说吗?”   然而就在这时候,侍女恰好进门,对墨娘说了一句话,墨娘脸色一变:“你把铁卫弄来的?”   “怎么会呢,我又不是铁卫的人。”褚襄微笑。   墨娘的侍女看了一眼屋里摆放的琴,琴穗是红色,琴身漆黑——整个屋子方方正正,只有墙角有琴摆放。   “龙雀的确在我们手里,你引来铁卫卫长当你的后路,这就是你的诚意?”   “藏在琴里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不管你的主顾是谁,这样做,都送不到他手里。白靖安这个人无趣得很,而且脑子里只有他的任务,他可不会因为那是花魁娘子的名琴,就不去砸一砸。”   刺客的匕首瞬间出鞘,指在褚襄眉间:“你还真是上门找死。”   “杀手拿钱杀人,没人为我这条命出钱,娘子还是不用劳累了。而且,杀了我,谁来把白靖安打发走?”褚襄笑了笑,他一直有一个诡异的猜想,龙雀,跨越两个世界,完美的巧合,他需要看到龙雀,才能知道他的猜想究竟对不对。   那太疯狂,也太美丽。但直觉真的是一种非常玄妙的东西。   “把刀给我,我有办法帮你藏。”褚襄笃定地说。   墨娘迟疑着,门口的侍女已经说:“白靖安上楼了,点名要找娘子您,老鸨拦不住。”   褚襄依旧从容淡然,坐在桌边,也不催促,也不急切,仿佛安静等一杯茶,白墨看了看他,整个暖阁里每个人都是杀手,如果白靖安上楼,几乎可以一窝端,不管是不是眼前这人引来了卫长,这个隐藏多时的据点,面临极大的暴露可能。   容不得多想,她拆开琴的面板,从中,拿出一把黑色长刀。   那是一把长横刀,但是又宽了一段,刀柄缠绕红色绳结,造型稍显粗重,没有什么花纹,不过端庄大气,显得古朴威严,到是很符合传说的君王之刃四个字。   她说:“这就是了,你怎么藏?”   褚襄接过那把刀,刀很轻,轻得不像寻常金属,他试着拔了一下,白墨冷笑:“那是妖刀,没人能拔出来。”   拔不出来?   当然,如果没猜错,这玩意出鞘不是靠力气来拔!他这回算计得很好,连白靖安都被利用了起来,但是,可能还真是用不上了。   他看了看手里刀身,刀鞘是一层黑色檀木……   白墨说:“重量也太轻,我怀疑那就是个木头壳子,里面有没有刀刃都不一定,没准儿,是贵族老爷们的噱头。”   对了,木头壳子!   褚襄一把抓过侍女手里的发簪,用力一撬,整个刀鞘外面的的木头咔嚓一声裂开,惊得白墨跳了起来,褚襄的心跳也在这一瞬间连成一片。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掰,整个“刀鞘”脱落,露出里面藏着的真身。   黑色的金属,银色的花纹形成单翼龙雀的图腾,褚襄用颤抖的手扯掉刀柄上碍事的红绳,露出生物神经元识别锁。   流线型的刀安静躺在桌上,指示灯闪烁着低能量的红光,AI处于节能休眠状态,而随着阳光落在能量槽上,红光转为充能中的黄色。   “这是……”白墨惊得说不出话,看着截然不同的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肃杀之气迎面袭来,穿过星辰的光,染过烽火与血色。   妖刀龙雀,在这个年代来讲,生物神经元识别锁,的确是妖物。   褚襄将手按上去,红光闪烁了一秒,成为温和的蓝色。   银皇后III型太空作战光能刀,龙雀的舰长佩刀,跨越时间与空间,她与舰长重逢。   第18章   工程部出品的黑科技,褚襄从不怀疑,单纯的生物密码容易被复制,在一个连DNA都可以修改与复刻的年代里,大脑里的生物电流和神经信号被用作了新的密码,工程部那位谢姓狂人曾挥舞着钳子,洋洋得意地宣称:“就算哪天你穿越了,魂儿只要还是你,这玩意儿就永远认你!”   穿越已经实现了,那么来吧,是时候见证工程部的黑科技成果了。   咔哒,锁扣打开,褚襄缓缓拔出银皇后III,雪亮的刀身是用外星超轻合金金属铸造,自然远比这个世界的钢铁轻、薄,尖锐得可以削铁断金。   长刀出鞘,屋内仿佛有星辰坠落。   “你……”白墨惊愕,“你拔出了妖刀?”   刀身流转的银光如同月光,他抽刀,刀尖平稳地搭在白墨颈间。   白衣的公子持刀而立,眼角眉梢挑起火焰般的红云,墨发披垂,如同龙雀之火在他发间蜿蜒跳跃,仿佛妖星临凡。   他的声音仿佛也带着妖异的蛊惑:   “白墨,你真的一辈子都想做一个玩物,做一个杀人的工具,做一个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蝼蚁?”   周围的女人们齐齐亮出了武器,对准了褚襄,然而白墨举起手,示意她们后退。   “墨娘子,你本姓莫,莫疏宁,莫府千金,可对?”   白墨冷笑一声:“西唐国主的情报还是很准的。”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上都贵族谁不知道?”褚襄说,“你父亲曾经是出身于文渊阁的大学士,不满当今皇帝崇信星象,多次在朝堂反对占星阁阁主曲凌心,而因此得罪圣上,死于流放之地,你也沦为娼妓,这在如今文人的圈子里算是个美谈——莫家千金从小受父亲教导,诗书礼乐无一不精,与她一度春宵,岂不是远胜过普通娼妓以色侍人的无聊?”   被谈及身世,花魁娘子似乎无动于衷,唯有轻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她的内心。   “看得出,你没什么武技,所以,你应该比寻常刺客的地位要高,不论你的组织有多大,你在京城都是最高一级别的联络人,你不亲自动手,那晚上追杀我的是你那位侍女,别以为换了衣服我就看不出来。”   白墨:“果然眼力过人。”   她轻轻伸手,碰了碰刀刃,来自星际的战刀瞬间就将她柔软的肌肤割破,她笑了一下,赞叹地看了看手上的血珠,然后轻轻用两指将刀推开。   她坐回桌边,眼底有压抑的光芒,她嘴上说:“可惜我一介女流,先生的算计,怕是算错了,我只求安安稳稳在这儿享乐,没有什么别的追求了。”   “是啊。”褚襄收回长刀,讥讽道:“仇恨可以因为是女人就自动消失,亲情可以因为是女孩就无关紧要,天道正义可以因为是女人就任由它被践踏。”   白墨匆忙伪装出的平静没有维持下去,她握紧了染血的手指,眼底泛出了红色。   “姑娘的逻辑并不成立,人先为人,后分男女,若是姑娘真的连人都不想当,觉得做个玩物很舒服,那褚某的确是来错了。”   褚襄冷漠地说着,指了指门外:“白卫长马上就到,姑娘给个话,你可是铁卫翻遍都城都想挖出来的刺客头子呢,就这样也敢跟我假装良家弱女子吗。”   “好吧,你说得对,我忘不了我们被迫承受的不公,我也忘不了昏君和他的乱世带给我的伤害。但你呢?你竟然拔出了龙雀……可是,你的西唐国主又能给我什么?权力,地位,还是荣华富贵?”   “你不甘心吧,莫姑娘?”褚襄微笑,“你与西唐国主有着类似的际遇,你们的父辈都曾因为某些荒谬的原因,客死他乡,想来你们的心境也不会差得太多,莫姑娘,机遇千载难逢啊。你可以不在是暗夜深处的夺命人,你可以不在做达官显贵手里的手玩鸟,你的刀可以有更光明的方向,更响亮的理由,新的世界从你的刀尖上露出第一线晨曦,你会在铁与血的尽头看见天光,莫疏宁,你可以做得更多。”   言罢,褚襄单膝跪地,认真地看着白墨的眼睛。   他说:“西唐国主能给你未来,在这个未来里,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莫疏宁。以我手中,龙雀为证。”   ……   白靖安打开门的时候,墨娘子正在舞剑。   榻上斜倚着一位公子,端了一盏茶水——因为他刚受了刀伤,不能饮酒。   “竟然是褚先生。”白靖安波澜不惊地说,“先生不在驿馆养伤,居然还有如此雅兴。”   褚襄挥手示意墨娘子不要停下,接着拍拍身旁的座位,邀请白靖安,白靖安站着没动,于是他也不强求,散漫地说道:“因为伤口不舒服,在屋里闷着更难受,国主去朝会了,我自己在驿馆也没事做啊,您放心,这回再遇到危险,算我自己的,绝对不怪在白卫长头上。”   白靖安一眼扫过,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除了墨娘子手里一把造型怪异的横刀以外,没有其他兵刃,而那把刀银亮如雪,长公主则吩咐过,龙雀刀自被找到之日起,就无人能够拔出,想来也没有可能被拿在手里挥舞。   于是他看了一会儿花魁的剑舞,不多时,铁卫搜索完毕,他们就默默走掉了。   在他走后,白墨停止舞动,长出一口气。   她将刀还给褚襄,褚襄平淡地还刀归鞘,仿佛浑然不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可是“得之可平天下的帝王之刀”。   但其实,他现在很激动,虽然没有变表现出来,他的手指来回摩擦着刀柄,他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来验证他的第二个猜测——毕竟,他现在的大脑里不再带有通讯芯片。   但事情还没处理完。   白墨问道:“若我投入蓝国主麾下,国主可愿意一并收容我这些姐妹弟兄?”   “有何不可?”   她闻言,眼中终于实实在在流露出期许:“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罪臣之后,我们同样因为诡异得令人发笑的原因,被皇帝厌恶,我们很多人还有些家人流落各地,不知国主可愿意伸出援手,救助那些被流放的亲人?”   褚襄点头:“不需国主答允,我就可以替他承诺,可。”   “有何凭证?”   褚襄微微一笑:“我说了,龙雀为证。”   “好,我知道,离开了都城,诸侯们的实力非常强大,能做很多事,把我们的亲人接到西唐国赡养易如反掌,只是,愿意如此做的主君太少了……若是西唐国主当真不介意我们的身世,允诺以公正和自由,好,我们愿为君主效犬马之劳。”   她附身盈盈下拜,并且说:“况且,民间也传闻,妖星降临,妖刀出世,不论如何,先生手握龙雀,当有作为。”   ……   龙雀,最初褚襄选择这个代号的时候,就有我为刀剑的决心。   星际舰队流行一句话——“人不中二枉年少”,每一个加入星际舰队的战士都有那么点宏大愿景,说出去可以让前辈哈哈大笑三个小时停不下来的那种。   但是褚襄即使熬成了前辈,依然中二。龙雀号起航那天,他按照仪式,手握佩刀,对着母舰动力核心发誓:   舰在人在,我身为刀,披荆斩棘,百折不回。   更幸运的是,谢知微和他一样中二。   龙雀中央控制AI谢知微,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人格,谢知微不知道从谁那传染了网瘾,没事爱看网文,而且格外热爱晋江那一溜绿色的修真文,谁都管不了AI不工作的时候挂机上网看小说,那阵子,修真文流行过一种主角人设——器灵。   褚襄没有想过,中控AI拿来cos剑灵玩的意识载体模块,会成为他与谢知微在另一个时空重逢的契机。那玩意在星际,除了好玩没有别的用途,谢知微作为母舰中央控制,母舰上的战机、穿梭舰、主炮等等,都链接与他相连的网络,以便AI全局掌控,但一般情况下,在一把刀上做一个意识模块让AI可以链接,就非常鸡肋,所以那曾经只是AI的cosplay玩具。   母舰湮灭成尘埃,谢知微的本体随之化灰,但只要还留有一个意识模块,他就拥有转移的能力。   银皇后III型具备太阳能充能功能,褚襄只需要把它挂在腰上,拎出去走一圈,回到驿馆自己房间的时候,那把刀上的指示灯已经是温和平稳的蓝色,如同在星空里俯瞰地球时,故乡的倚靠。   关上房门,他将龙雀放在桌上的那一刻,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龙雀号星际母舰中央控制,谢知微,向舰长报道。”   能量达到稳定值,中控AI上线。   身着宽袍广袖的舰长一如既往,向龙雀敬军礼,即便略感违和,但两个灵魂都没有发笑。   “好久不见,我的舰长。”   “好久不见,我的龙雀。”   作者有话要说:  谢知微:我来组成舰长的不破金身!   特别提示,不要和我纠结其中的科学成分,因为很不科学啦!   而且,谢知微的性别是流动性的,作为AI,他没有生物性别,认知性别是可以流动滴,也就是说只要他想,他可以是小哥哥,也可以是小姐姐,还可以是X,但是褚襄认为他是小哥哥,理由很简单,咱们舰长是给佬啊!!!所以目前的谢知微是小哥哥,不是小姐姐! 第19章   曾经的母舰现在只剩下一把刀,但是本以为对方已经在星空湮灭,如今再遇,不论是舰长还是母舰,都差点热泪盈眶——不,热泪盈眶的只有褚襄,谢知微没有眼眶。   “工程部的模块组件非常精密,压缩足够小,使我能够保存80%的资料存储,和本体60%的运算速率,应对一般情况是没有问题的。”   褚襄则说:“太足够了,你就是有本体1%的运算速率,在这个世界也可以碾压一切了。”   谢知微解释道:“在母舰自爆之后,能量场与黑洞炸dan发生引力爆发,时空出现不稳定,在经历过我不能以三维标准计时法来测算的一段时间之后,我的主要人格与意识转移入你的佩刀,刀足够坚硬,穿过时空,到达了一个我不了解的世界,再之后,我被一名据我判断应该是知名铸剑师的人捡到,他无法开启只认可你的生物神经元识别锁,所以将我用奇怪的木头包裹起来,导致我失去能量来源,陷入沉睡,在此期间我对时间没有概念,直到,你终于来了。”   谢知微平静地汇报着,褚襄轻轻抚摸银皇后的刀身,依然能够清晰地想象出谢知微的形象,尽管,这个世界不再具备制造全息投影的技术,但谢知微丝毫未改。   AI的声音本该平稳徐缓,但此刻竟然透出了轻微的颤抖,他说:“幸好,你终于来了。”   褚襄按在谢知微刀柄上的手缓缓收紧,回答:“我对你的动力核心发过誓,舰在,人在。”   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战友,是刎颈之交,他们的接驳深入到生命的每一个维度,就像宇宙中无处不在的暗物质,即便以肉眼不可见,但他们的引力永远链接着他们的命运,牵引他们的轨道,成为永远不会熄灭的星光。   刀柄上咔哒一声弹出一个小匣子,谢知微说:“舰长,工程部最新研发了植入式神经元纳米机器人,虽然还是试验品,但也只能将就了。我已经将它与我的信号波段对接完毕,舰长你把这一管试剂注入体内,我们就可以恢复专有频道通讯了。”   “那真是太好了,可惜我没法给工程部再申请加薪了。”褚襄笑起来。   在这个世界里,和一把刀说话实在看起来太诡异,而且,会说话的刀拿出去,估计会把这个世界的人吓疯。   工程部门的纳米机器人以生物电流作为能源,只要宿体活着,它们就能稳定工作,植入到宿体的神经元内,不会轻易丢失。   频道激活,褚襄的脑海中响起熟悉的激活语音,但下一秒,谢知微的惊呼取代了激活成功后的提示音:   “扫描完毕……天啊舰长,你这身体素质是什么鬼东西?”   “……”   “舰长,你现在连文艺兵都打不过了吧!!!”AI陷入史无前例的嫌弃。   褚襄颇为尴尬地说:“我很早就离开特战队了,不要总是把武力挂在嘴边啊!”   “可是舰长,你现在怕是拧矿泉水瓶盖都需要人帮忙啊!”   “……能不能不要转戳我痛处,谢谢。”而且,这世界没有矿泉水瓶!   谢知微不依不饶:“舰长,你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做攻的!”   褚襄呸了一声:“都搞基了不躺下享受很亏……不是,谢知微你要不要把你私自存的小黄文给我清理一下?”   没有办法,褚襄这身体已经二十好几,根基早都是这个样子无法改变了,而这些年,天衍上城贵族当中流行的就是文弱贵公子这种人设,读书人若是长着头一般大的肱二头肌,是会被排挤的。地球中世纪欧洲就曾经流行过诡异的审美——贵族故意感染肺结核,因为他们认为咳血加苍白的脸色是一种贵族的象征。褚襄现在就庆幸,幸好这里没有故意染病彰显身份的习俗,不然,更是得哭。   “好了知微,来,把这个名单存一下。”   终于又不用自己背东西了!   谢知微无奈地将褚襄视神经中接收的文字信号存档,在建立连接的时候,谢知微已经将褚襄对这个世界的全部知识读取了一遍,而褚襄信任谢知微,这个过程非常迅速,舰长与他的母舰中控曾经有过无数次神经对接,他们的意识可以达到完美同步。   所以谢知微的第一反应是:“原来,这才是舰长的第一故乡?”   “是啊。”褚襄说。   “舰长,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个问题……   “知微,我是龙雀舰长,龙雀的职责,你不记得了?”褚襄拍了拍刀鞘,然后说,“对了,一会儿有个人,你扫描一下他,然后记得给他一个使用权限。”   ……   褚襄没和谢知微叙旧多久,蓝珏就回来了。   杨丰急切地询问:“国主,您可获得了信任?”   “信任?”蓝珏挑眉。   褚襄从内室走出,说道:“只怕,没有人将君上真正放在眼中吧。”   蓝珏伸出手指点了他一下,意思是你又猜对了。   “不过,没人将我放在眼中,是好事,毕竟我们不到引人瞩目的时候。皇帝许诺给我国救济的钱粮,但是……”蓝珏冷笑了一声,若是能顺利把那些钱粮运到西唐……这一路上,不知会被克扣多少。   他停住脚步,盘算了一下:“到南境的商道有大鸿胪的利益链条,那个老胖子不可能让我全须全尾地拿走我的东西,褚先生,你和刺客谈的怎么样了?”   只见褚襄忽然郑重地对他行礼,这时候,他注意到褚襄手里有一个细长的物体。   一把……刀?一把妖异的刀,他看不出那刀是什么材质,刀鞘是黑色,但是有银色的图腾——单翼扬起的某种鸟类,一个奇怪的星图,一个像是……花环一样的徽章。   那是代表龙雀号的神鸟,代表华夏区星际舰队的北斗九星星辰图,代表星空人类联盟的橄榄枝。   “君上,褚襄不负所托。”他双手举起这把刀,向蓝珏双膝跪地,“刺客白墨,及其手下十八名刺客,三十六个守夜者,七名线人,及其家眷五十八人,愿追随君上,特奉上龙雀,愿君上刀锋所过,无不可斩断之物。”   龙雀!   “这是……龙雀?”   “君王之刃,非帝皇不可动。”褚襄回答。   蓝珏轻笑一声,将手握在刀柄上,接触到他皮肤的那一瞬间,整个刀身颤动了一瞬,蓝珏微微惊愕,在杨丰的惊呼声中,长刀出鞘,刀光凛冽。   刀很轻很轻,蓝珏感觉手中的重量轻得不像一件兵刃,但他能感觉到这把刀身上浓厚而森严的杀意,那是血洗礼出来的寒冷,开刃见过血的兵刀,与那些贵族华丽的装饰品截然不同,斩过的血肉就是焠炼,沾过的死亡就是功勋,一柄武器最大的荣耀,是纵横沙场。   杨丰忍不住好奇地伸出手,试图摸一摸刀柄,然而——   噼啪!   一道蓝色的电弧闪过,杨丰哇地惨叫一声被弹开,连蓝珏都惊愕了一下。   唯有褚襄唇角微扬,神情不变,仿佛正在诉说某种温柔缱绻的情话,他说:   “以龙雀奉与君上,只要君上记得当日誓言,龙雀就由您驱策,成帝王业也好,成万骨枯也罢,龙雀只尊您为君,愿真龙正位,庇佑万民,诸天星河,永宁长安。”   蓝珏一手拉住褚襄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他的腕骨。   他说:“我对龙雀立誓。”   他说着,忽然握住刀刃,一道鲜红的血液从掌心滑落,惊得褚襄跳了起来。   “好好好我信了我信了!”褚襄说着,一把抓起他的手,“止血啊!”   他看着蓝珏的伤口,而蓝珏诧异地看着他,眼神慢慢变得炽烈。   ……   天衍城已经进入了雨季,从天色渐暗开始,就不断阴雨连绵,直到入子夜时分,大雨滂沱,敲打在窗框上,发出密集而震颤的声音。   就在夜露大街附近,有一个小型广场,平日里花魁们会在此地表演歌舞,接受贵族们的鲜花评选等等,雨夜,大部分客人都选择留宿温柔乡,而非冒雨回家,铁卫的巡视都因为过大的雨水而迟滞,所以,直到雨变得小了些,异常才被发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足以惊动整个天衍城的尖叫响起。   片刻后,白靖安带着铁卫赶到夜露大街,脸色骤然大变。   在那个广场上,血水已经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尸体被水流洗得泛白。那些尸体七零八落,断裂得可怖,皮肉骨骼支楞,泛白的肉块令路过的贵族回身呕吐不止。   有人在这个广场上,以尸体残骸拼出了八个字:   “天下无道,当以身殉”   第20章   并非白靖安想要放任事态扩大,而是那些尸骸并不属于一个人,是很多人,从衣物碎片来看,那些尸体的身份一旦查清,绝对是一份令白靖安头皮发麻的名单,所以他不能草率将朝中大员的尸首就这么轻描淡写拉出去付之一炬。   可是雨水洗得去血迹,洗不去血腥。   地面上摆放着尸体的残骸,全部都是死于昨夜,巡逻的铁卫因为暴雨的干扰,并未发现刺客的踪迹,也没有注意到刺客是什么时候把人切碎了拿来拼字,刺客的手法冷酷堪称残忍,那些尸骸里男女老少一应俱全,不多时,白靖安的下属已经来报。   “大人,目前确认的死者有户部的李、齐两个尚书大人,军部两个校尉,以及天衍城的一名蔡姓税务官。”   “这么多?”白靖安命令:“让副官陈良带人暂时封锁整个夜露大街。”   “可是,夜露街来往的贵族很多,若是封锁,怕是会闹出很大动静。”   白靖安拧着眉毛怒道:“如今这动静还小?”   这动静的确震撼整个天衍城,一时之间,那尸体组成的八个字口耳相传,成为了“各个全冻死”之后的新风尚,连街边黄口小儿不懂真意,也跟着传。   天下无道,当以身殉。   ——所以皇帝震怒,召见白靖安,也是可以想象的。   “这是谁干的,谁!”   白靖安附身回答:“陛下,臣尚未查明。”   呯——一个茶杯丢了过来,生生砸在白靖安胸口,热茶泼了他满身。   皇帝大怒:“你们缇衣铁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此次受害人众多,而且毫无关联,上到尚书,下到底层普通的税务官员,人员并无联系,所以臣等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陛下!”   另一个声音从幕后走出,占星阁阁主曲凌心的到来令皇帝更加愤怒,但皇帝并不是针对曲凌心,他指着白靖安骂道:“朕看,这铁卫卫长迟早得换一个才是!”   曲凌心:“陛下不必动怒,天衍城内并非第一日闹刺客,虽说此次的确与往日不同……”   “你也看出与往日不同,凌心,你可有什么线索?”   “陛下,臣仍是最初的判断。”   皇帝不以为然,摆了摆手:“你也看见了,蓝珏此人胸无大志,你说他杀张峰玉还有理由,朕听说张峰玉拒绝了蓝珏的提亲,还当众羞辱了他,但是这一次死的人和蓝珏连面都没见过。”   曲凌心答道:“‘秋来寒风起,各个全冻死’,难道陛下没听过这句诗吗,不管作诗的人是否真的意有所指,那人已经是蓝珏的人,如今一句‘天下无道’,与当时诗句暗合,陛下,星辰的指引落在西唐的星野,推演天机的结果就是——乱江山者起于南境,荧惑的光隐隐指向西唐,虽然此刻尚在天衍,但如果陛下放任西唐国主南归,预测的未来就真的有可能实现啊!”   见皇帝无言,曲凌心继续说:“如今市井街头,已经有了妖星降临,此事乃是妖星之祸的传闻,陛下,要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吗?”   星象一说玄而又玄,对白靖安而言,星座这东西,本该是贵族小姐们喜欢的消遣,什么今日水星逆行不宜出门一类的说辞,但皇帝就信这个,曲凌心凭借一张星域图就能左右皇帝的朝政,比长公主运筹帷幄多年的根基还要牢固,他虽不屑,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占星阁主那飘忽的视线忽然落在白靖安身上,默默凝视半晌,曲凌心说:“这里没有白卫长的事了,你可以退下了。”   “是,微臣告退。”   与白靖安一同前来的副卫长陈良默默看了曲凌心一眼,对方缥缈的视线穿过虚空,在他后退时瞬间凝聚在了他身上,惊得陈良差点露出什么马脚。   好在,白靖安挡住了那道视线。   ……   夜露大街没过半天就重新开张了,这是天衍城最繁华的地方,这地方关上半天,整个都城的经济就受到严重损伤,而且,那些自诩风雅的朝中大员也是不答应的,左右他们又没见到那些被雨水洗得惨白的尸首。   蓝珏跟随褚襄进入春江馆的时候,看到那些醉生梦死的贵族,难以掩饰眼底的不屑。   馆里的妈妈还以为他是嫌弃接待的侍女不够好看,急忙招呼着,让花魁娘子接待贵客,这可就省去了求见的麻烦。   褚襄难免叹息,他求见白墨用了小半个月,人家蓝珏往门口一戳,西唐国主再不受待见,妓馆还是不敢看轻他的。   房门一关,侍女守在门外,花魁娘子白墨变作刺客组织的首领莫疏宁,她向蓝珏俯身跪拜,蓝珏安坐,受此一拜后,急忙将女子拉了起来。   “未曾想,莫老大人的千金,竟沦落至此。”   白墨苦笑,但很快掩盖了过去。她挥手招来一名侍女,那侍女的身体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骨节伸长,竟是一名使用了缩骨功的男性,不多时,他恢复本来面目,向蓝珏叩拜。   “这是舍弟,莫疏崇,当年抄家的时候舍弟年幼,被我扮作女孩带了出来,我姐弟二人辗转流落,进入了杀手组织‘离未庭’,受制于大首领,后来机缘巧合,舍弟手刃大首领,是我们得以摆脱控制,不必再被人掌控利用,但是……我们流落辗转多年,除了杀人的手艺,旁的是什么也不会了,于是,奴家就成了新的大首领。”   蓝珏缓缓品味那三个字:“离未庭?”   “魑魅横行,伥鬼夜游,这就是离未庭的出处,若没有国主招揽,我们就是这乱世里的夜行之鬼罢了。”   蓝珏看了褚襄一眼:“你流连花街,竟然能发现鼎鼎有名的杀手组织离未庭。”   褚襄未作解释,白墨笑言:“您无需觉得怪异,做这一行的,就需要千方百计藏在市井人来人往之处,因此酒馆、茶楼、客栈,都是不错的选择,而作为女子,若是去酒馆客栈,实在不甚妥当,那么所剩下的也就只有青楼妓馆这唯一一个选择了。”   离未庭跟随白墨的核心成员,一共十八名精锐杀手,除了莫疏崇,其余全是女性。   “这风月场所也不是随便选的,若是在其他行当,干杀手这一见不得光的职业,最好长相平平无奇,在您面前出现您都不会多看一眼那种,但我们又不同了,若是毫无姿色只做楼外厅堂里那些迎客女,若是目标出身高贵,那岂不是无可奈何;但是,又不能姿色太好,花魁娘子如我,接的客人少之又少,就该像我手下这些小有名气的女孩这般最好,高门贵客的筵席也去得,寻常富庶恩客也接得。”   “你们没有坊间的暗线,以应对寻常目标?”   白墨嗤笑一声:“您真说笑,寒门子弟,谁会花钱买他们的命呢?根本不值啊。”   房间里沉默了少顷,白墨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奴家的杀手们以三人为一组,一名刺杀者,两名守夜人,守夜人负责在杀手行动时准备补给、制定计划、善后隐藏等等,所以,实际现在有五十四人,以及奴家和七名不参与刺杀的专职线人,这些人,奴家可以绝对保证他们的忠心。”   蓝珏问:“昨夜是你们做的吧?”   褚襄替白墨回答:“是,是臣命他们做的,所选的人,臣动用了君上的消息网络,那几名官员都与去年制定的奴隶法案有关。”   蓝珏冷笑一声:“你倒是敢擅作主张?”他只提了让褚襄安排针对大鸿胪,褚襄那边就给他上演了一出惊动整个京城的大戏。   虽然,的确精彩。   对于这个问题,褚襄又不能说是自己当指挥官当习惯了忘记了,他只能回答:“君上慈悲,像这种灭人满门的事儿,还是留给臣做吧。”   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蓝珏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那人低眉顺眼,一副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出的话……若不是场合不允许,蓝珏甚至想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到墙上去,凭什么你替我承担那些事?外界有妖星的传闻,所以,这人就真的要把这种帽子扣到自己头上,然后以全帝王清白名声?褚河星没上过学,不懂瞎起哄,他自己也不懂吗?妖之一字,落在头上,后世史书工笔,留下的又会是什么?   蓝珏从来讨厌机关算尽玩阴谋的权术,但当有一个人这样算计他,却还是为了他的时候,蓝珏觉得胸口那股火快把屋子都烧了。   但他强忍着,转向白墨,赞许道:“铁卫一筹莫展,莫姑娘果然好手段。”   银皇后III如今被蓝珏堂而皇之地挂在腰间,龙雀名头响亮,但真正的模样没人见过,除了褚襄这种知根知底的,谁也不会想着暴力撬刀壳的,所以也都不知道龙雀原本的木头壳子里藏着一把未来科技的武器。   所以谢知微迅速扫描蓝珏的生理指数,并且向褚襄汇报:   “舰长。你的国主现在怒气值很高,我建议你不要惹他。”   褚襄通过纳米机器人的频道回答:“忘了,我真忘了告诉他一声,你也不提醒我。”   “……我也不记得啊!”谢知微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才是龙雀舰长,我只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可怜的人工智能。”   尽管AI说蓝珏莫名地怒气值爆表,但表面上,竟然丝毫都看不出来,褚襄不由得冒了一层冷汗,到底是一国之主,能堪大业的未来主君,所以他跪坐在蓝珏身边,格外地恭顺温和,一副君子端方之态。   谢知微:“舰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家国主的怒气值又上涨了。”   褚襄:“……”   明明怒火中烧的蓝珏正和颜悦色地与白墨讨论如何针对大鸿胪。   “大鸿胪身边人手众多,国主的目的我们已经知道了,但是就算杀了他,那条通往南境的利益链条也不会就此断裂,我们需要周详计划。”白墨说,“这也算,我们离未庭向您献上的尽忠之礼,毕竟,西唐国日后,也是我们家人要生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蓝jio: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褚襄伪装ing,蓝珏好感度↓↓↓;褚襄一不小心忘了演,露出本来面目,蓝珏好感度爆了。   蓝国主为大家实力表演傲娇。 第21章   褚襄为她解释:“君上,去年朝廷推行了奴隶法案,其中就有一条,若是无法按时交纳税款,可以将户内子女充作官奴,以抵扣税款,此令一出,配合重税,不少寻常百姓根本无法逃避成为奴隶的命运,被拉去为官家兴建豪宅,或者当了官妓,因此,臣先选了推行此政策的主要人员,以及一名执行的税务官。”   “对。”白墨道,“我这儿去年来的两个新人,就是这么来的。”   蓝珏冷淡地点了点头,但他说道:“你连幼子也没放过,是不是稍有过头?”   白墨却摇头道:“国主,杀都杀了,留下目睹惨案的幼子,反而更令他们痛苦。奴家就恨不得当年抄家时身死……这不是褚先生的安排,是奴家自作主张,褚先生只说,杀佞臣,为您日后作为造势,但我手下刺客一时被复仇冲昏头脑……褚先生事后也责备了我们,奴家也知道错了,我们既然冒充‘义党’,的确不该如此冷酷。”   谢知微悄悄提醒:“嗯……他没那么生气了。”   不过蓝珏却说:“那倒未必,那些自诩义党的人,真的动起手来比你们还要冷血,他们只是被愤怒驱使,根本没有什么大义可言。”   褚襄:“今日之后,天下无道四个字已经传开,日后时机成熟,君上正天下大道的旗帜,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举起来了。”   此时,莫疏崇忽然低声说:“国主还需小心,日后之事可以日后算计,但,国主能不能离开天衍,还是一个疑问。”   蓝珏道:“此话怎讲?”   伪装女性太久,莫疏崇的声音有些飘忽尖细,他依然低声说:“有线人联络过我,占星阁那边对您已经动了心思,而且最近有试图买我们的杀手刺杀您的人,线人说,应该是占星阁的星官。”   占星阁,朝堂上与他对立的也是占星阁,褚襄听过蓝珏讲述朝上发生的事,他对莫疏崇说:“可以试着接触,我不太清楚占星阁为什么会忽然咬上了我们。”   莫疏崇说:“都说阁主曲凌心对天机推演很有一手。”   白墨:“我以为,那是江湖术士讨皇帝欢心的说辞!”   莫疏崇阴郁地摇头:“不,曲凌心出身星算大家门下,精通星象术数之学,的确有常人不知道的手段。旁的不说,曲凌心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实际上他与当今皇帝年纪相仿,该有六十多了吧。”   他顿了顿,语调生硬地说:“国主,我还有消息称,西唐老国主的遗骨最近被占星阁秘密运到了帝都。”   蓝珏猛然一震:“你说什么?我父亲的遗骸?”   “是,曲凌心派人去了老国主葬身之所,当年老国主死于流放之地,因为蓝家罪责还没有被赦免,因此不能回归故乡,只能就地埋葬,这些年您试图将父亲遗骨找回,但是因为当年条件苛刻,埋骨地也没有坟茔,早都找不到了。”   “是,当年我年幼,无法做得更多。所以你是说,曲凌心找到了我父亲的遗骨,然后……可是他为什么秘密运进京城?”   褚襄说:“他会针对您,他还会针对您的……父辈伦理,这就是……我猜,他并不信您的伪装,想要测试您是不是真的只是没有文化教养的莽夫。”   每当谈及父辈,蓝珏身上的寒意几乎就要实质化,冰冷的杀机在整个屋子里弥漫。   在褚襄担忧他会不会直接翻脸的时候,蓝珏仍然平稳地说:“暂且,静观其变。”   ……   夜深人静,按照计划,今夜刺客们并不会行动,所以褚襄早早爬床,准备休息。   古代实在什么事儿可以做,生活节奏慢得令人发指,而且他们现在还在蛰伏阶段,慢慢积累实力,更是每天装低调装得难受。   不过现在有了谢知微,褚襄总是多了点消遣。   “知微,你那儿有没有小说电影什么的,分享一下。”   “有,可是我没有全息投影模块,所以电影有是有,但你没有视听盛宴可以享受啦。”通讯频道里的谢知微回答,“而小说……都是你曾经非常鄙视的晋江纯爱文你看么……”   褚襄:“……”   不大一会儿,嘴欠的AI主动联络:“呀,你的君上正在洗澡。”   “……知微,你是多无聊居然偷窥别人洗澡?”   “可是他身材很好,八块腹肌外加人鱼线!”   褚襄:“请问你有拍照功能吗……”   谢知微颇为得意地回答:“没有,所以现在只能我欣赏,舰长,我知道你又想看美人了,我说实话,你在这个世界的长相也很好看,你可以照镜子。”   诚然,这个世界的褚襄和作为舰长的褚襄长得并不一样,相似程度能达到六成,但已经差别非常大了,照照镜子,的确能当成陌生美人欣赏一会儿。   褚襄义正言辞地拒绝:“我有很多毛病,但从来没自恋过。”   半晌后,谢知微在频道里说:“舰长,看一眼镜子吧,你要记得,你现在不是在星空,你在一个……封建又落后的古代。”   “那又如何?”   “在我的资料库里,不管哪朝哪代,伴君如伴虎总是一个真理,而且,从龙之功没有那么好的结局,大约打下江山没几年,开国老臣就要被清理了……我……我很担心,就像今天,你那位国主无缘无故就动了真火,若非有我你都看不出来,而且即便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我只能扫描他的身体激素水平来判断情绪,我不是真器灵,我不会读心,那不科学!根据统计学概率计算,你能善终的概率只有0.82%。”   褚襄静默了良久,忽然笑道:“你觉得,在星空自爆算善终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觉得算,因为我做成了我想做的事,我求仁得仁。”褚襄说,“所以,不论这一世我这个人的结果如何,我都要做到我要做的事。”   “好吧舰长。”谢知微说,“如您所愿,遵从您的命令。”   “那乖,想个办法拍两张蓝珏的裸zhao我看看呗?”   “……舰长。”   褚襄:“嗯?”   谢知微:“滚,不要命的色胚。”   褚襄没有看到蓝珏的腹肌,虽有遗憾,但,他看到了蓝珏的……出浴图。因为谢知微到底还是帮他争取了点福利,准确告知了时间点。   褚襄敲开蓝珏的房门,蓝珏只披着一件中衣,长发还在滴水。   “君上,臣唐突了。”   褚襄一边说着一边行礼,完全没有转身走的意思,于是蓝珏挑起眉毛,侧身把他放进了屋里。   “君上,臣与墨娘商讨过,但是下一个目标还在商讨中。”褚襄说,“铁卫的动作比我们预料的反应要大得多,看来皇帝不问朝政,但真的很怕江山易主,我们或许不需要直接针对大鸿胪做些什么,只要继续营造这种‘天下无道’,群雄揭竿而起,帝都杀手横行的气氛,皇帝自然就会对赈灾、安抚民心更加上心,这样一来,到达国内不被贪污的钱粮也会更多一些。”   秦彧年,蓝珏心头微动,那个拒绝帮西唐度过灾年的大鸿胪,自己吃得膘肥体胖。   他说:“可以。”   “君上,不知国内近况如何?”   蓝珏:“我的暗线向我汇报,东唐为了让王叔合作,对我动手,暂时提供了一些救济的粮草,也算因祸得福。小念也还被软禁,有一队骁骑营守在宫外,既不敢违抗王叔,也不敢真的动手,暂时僵持着。”   但他忍不住说道:“这些事完全可以明早再说,你这么晚还不睡,身体不要了?你伤都好了?”   褚襄一愣,笑答:“是,臣这就去睡了。”   他退出房间,忍不住又欣赏了一下蓝珏,习惯性地弯起嘴唇:“晚安!”   房门关上,夜色如水,但是蓝珏很久都没能顺利睡着。   ……   已经入了夏,到了“花朝春宴”的尾声,刺杀事件非但没有让贵族们的宴席有所收敛,反而更加奢靡起来,夜露大街虽然重新开张,但是铁卫时长在那边转悠,不少贵族觉得扫兴,干脆就把歌姬舞姬们带回家里助兴。   今夜的主人正是大鸿胪秦彧年,唯有地位尊崇到大鸿胪这个地步,才有可能让各个妓馆的花魁娘子放下架子甘愿到府助兴,内廷的女眷们一边闲聊,一边忍不住酸溜溜起来——如今这天衍城,花魁的身价竟然高过贵族小姐,怎能让人心中舒坦呢。   她们凉薄地聊起张廷尉的女儿——   “先前还瞧不上西唐国主,现在可好,张廷尉一死,那女孩就得流落街头了吧……”   “家里没了主心骨,听说已经去做花魁娘子了!”   大厅里,歌舞宴饮,间或有文人雅士吟诗作对,一名婧山庭的舞娘正在场地中央翩然起舞,这是一名来自异域的舞娘,皮肤是深黑色,长发却是浅白的金色,浑身点缀了金铃铛,随着她妖娆曼妙的舞步发出清脆的铃声。   秦彧年醉醺醺地端起酒杯,哈哈大笑。   “这是南境的异族舞娘,新到婧山庭的新人!”   有客人见多识广,不禁赞叹:“听说南境的平原人相貌与寻常人截然不同,我们肤白黑发,他们黑肤白发,昼伏夜出,又称夜族人,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啊!”   “南境,那边……说起来西唐国主呢?”   “我听了一个消息,也不知真假,听说西唐国主被张大人拒绝的真正原因是……张大人辗转得知,西唐国主好龙阳啊。”   一时间,宴会上交头接耳。   “怪不得不爱参加宴会……唉,玩一玩可以,但是来真的可就不行了吧。”   铃声清脆悠扬,舞娘身段婀娜,她挥动双臂,轻纱飘舞,白色长发旋转飞扬。   刹那间,白芒从她发间飞出,直射大鸿胪!   然而,宾客的惊呼还没响起,只见大鸿胪身旁侍女忽然暴起,手中亮出长刀,与舞娘的暗器撞在一起,她们的刀柄上有一个星辰的图案——   “占星阁?”舞娘低声惊呼,他声音低哑,虽然比男人声音细,但也绝对不像个女人。   占星阁的女侍卫们大吼:“有刺客!”   异域舞娘的身体发出嘎嘎的怪声,缩骨功会影响身体的灵活性,眨眼间,那舞娘身体拉长,变成了一个矫健的男人。   不知为何,离未庭的刺客并没有遵从约定。   莫疏崇手中的一串铃铛被他当做鞭子一般甩出,啪地一声破空,一个文士躲闪不及,丝线瞬间切断他的喉管,鲜血扬起三尺多高。   “保护大鸿胪!”   莫疏崇低喝:“狗官,去死!”    第22章   他飞身扑向大鸿胪,高高跃在空中,悍不畏死,穿过占星阁的包围圈。   大鸿胪惊恐地跌倒在地,莫疏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僵硬扭曲的笑容:“狗贼,你果然还记得我!”   然而手中弯刀刺入,大鸿胪的身影虚晃了一下,莫疏崇惊觉自己刺入的只是虚影,他回过神来,发现面前根本没有大鸿胪的影子,占星阁不知怎么,干扰了他的视觉。   “这是什么妖术!”一名混入舞娘中的刺客冲他说,“有圈套!”   宾客们慌张四散,占星阁的女侍卫动起手来半点不比铁卫含糊,她们撕裂舞衣,与同样混入其中的女刺客们动起手来,场面堪称香艳,但实则刀刀见血,妆容精致的女人们厮杀在一起,周围洒满她们的珠花和鲜血。   到场的白靖安拔刀大吼:“铁卫,给我包围刺客!”   他身后一人长身玉立,一头披顺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摇动,仿佛周围的混乱与他无关。   曲凌心徐徐说道:“抓住那个男人,他很重要。”   莫疏崇的身边,铁卫手持淬了药水的手nu,将他团团包围,暗处的守夜人已经发出撤退的信号,他们这一次的行踪竟然被提前预知,已然是半分便宜都占不到,甚至有可能折在这里。   刺客们转身就走,毫不迟疑,曲凌心露出残忍的笑容:“铁卫,收拢包围,抓个活的。”   铁卫们手中的nu箭淬了麻药,一名女刺客躲闪不及,当即中招,离未庭的核心刺客只出动了三名,其中一个还是莫疏崇,他们正全力保护莫疏崇撤退,见状不得不转过身来,给了那女刺客一刀。   曲凌心对白靖安说道:“那几个只是小鱼,你看不出来吗,她们可以被毫不犹豫地舍弃,所以你看,这就是白卫长至今仍然不能瓦解他们的原因。”   白靖安皱眉:“你是指,在下不够冷酷?”   曲凌心未置可否,白靖安的铁卫抽出带有刺棘的铁网,向着离未庭的刺客们扔了过去,其中一人一把推出莫疏崇,转身给了自己一刀之后,倒下的尸体正好拦住了那张铁网。   望着血泊中的尸体,曲凌心优雅道:“乱世要来了,白卫长,仁慈不再适合这个时局。”   “卫长!不好了,街上有一帮子人自称义士,正在聚众闹事,抗议铁卫当街杀人……!”   混乱的夜晚,搅动这片浑水的人却好好地坐在驿馆,蓝珏正端着酒杯,在和褚襄下棋。   说实话,这两个人都是臭棋篓子,褚襄早都不记得怎么下棋,在星空谁玩这个啊,大家的爱好是联机打一盘星际争霸赛,或者干脆上星网打机甲战,真下棋也不下这种棋,他们那里有变态人士发明了三维立体五子棋,并且正在研究三维立体围棋象棋乃至国际象棋……   至于蓝珏……他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棋艺,目前正在学。   不过,褚襄的脑子里有谢知微。   操控航母的AI被屈尊降贵被用于下棋作弊,一晚上下来的后果就是,蓝珏输得惨不忍睹。   他半真半假地说:“你就不能让一让我?”   褚襄装模作样地捻起棋子:“君王之尊可不是靠让来的。”   片刻后,蓝珏看着棋盘,随口说:“白墨告诉我,你拔出了龙雀。”   “是。”褚襄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他坦然的态度反而让蓝珏几乎无话可问,但终归这件事不会这么过去,坊间传闻,龙雀乃君王之刃,而过去也的确不曾有人拔出过,现在,蓝珏并不为自己拔出龙雀而狂喜,到是为褚襄也能拔出这把刀而好奇。   “或许真像你妹妹说的,你是天上的妖星,那么拔出一把妖刀,也就很合理了。”   褚襄笑:“君上还信这个?”   “我不信。”蓝珏回答,“但我需要别人信。”   “君上还是信一下比较好。”褚襄说,“不然,我该担心哪天君上忽然把我拖出去砍了呢。”   蓝珏看着他,眼底溢出笑意,他故意说:“那还真不好说。”   褚襄摸了摸脖子,随口说:“砍了有点惨,赏杯毒酒就行了。”   蓝珏没有说话,褚襄又笑了一下,捏着棋子说:“不过,到时候您君临天下,干涸的土地重新变作良田,您真的砍了我,就把我挂到城头去,到时候我眼见大好河山,想来也能瞑目。”   他们正说着,屋内忽然一阵轻微响动,蓝珏当场拔出长刀,只见到莫疏崇从角落里走出。   他的胳膊还在滴血,但他径直跪了下来:“属下有罪,背着国主刺杀大鸿胪失败了,是属下鲁莽,不该草率刺杀,被人占得先机一路追逃至此……”   蓝珏道:“你先止血,稍后再说。”   街头传来阵阵喧哗,莫疏崇随意抹了药:“幸亏街上有义党闹事。”   蓝珏说:“你以为我会对你们的小动作一无所知?虽然你们离未庭此次刺杀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我也不想管你们刺杀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既然收用了你们,就不准备让你们这么快全军覆没,是我让杨丰去联络了那些义党,我并不打算收拢他们,但关键时刻还是能用一用。”   “谢国主……”莫疏崇面露愧疚说,“这次,是占星阁出了手。属下本不该惊扰国主,但……”   “西唐国主可在!铁卫白靖安求见!”   莫疏崇脸色一变:“不好,我明明没有留下痕迹!”   褚襄迅速一指床底下:“藏起来,快。”   杨丰在外面大喊大叫:“大胆,你怎么敢擅自闯进国主的住处,国主已经休息了,你给我——哎,你们好大胆子!”   褚襄站起来:“杨丰拦不住铁卫,看起来那个曲凌心有些真本事。”   蓝珏也听到了杨丰的示警,他吼得那么大声,自然,白靖安也能猜到他是在示警。   “莫疏崇藏不住的。”   “快,来不及了君上。”褚襄忽然一把抓住蓝珏,把他推到床边,“得罪君上了!”   “什么……?”   蓝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褚襄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整个跨坐到了蓝珏腿上,蓝珏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触手皆是温热柔软的皮肤,与此同时,白靖安打开房门——   “谁准你进来的!!!”   白靖安到底见过大世面,表情丝毫未变,恭恭敬敬向蓝珏行礼,到是他身后的铁卫没忍住,眼神飘忽了一下——   原来西唐国主喜好男色是真的。   虽然说不少贵族都有这些奇怪爱好,但是因为这个而遭到张廷尉拒婚,还不知收敛,也就蓝国主这一位了吧……   “国主,铁卫办案,今夜有刺客逃窜,臣等只是为了确保国主安全,冒昧打扰……”   他还没说完,蓝珏已经咬牙切齿地怒道:“滚!”   “是!”   铁卫毫不犹豫,立刻赶在西唐国主大发雷霆之前走人,一路杨丰那嘲讽的眼神映在白靖安眼底,不过杨丰相当佩服这位铁卫卫长,刚看到那么香艳的场景,眉毛都没动一下,他旁边那个年轻铁卫可是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屋内的气氛很诡异,床底下的莫疏崇一动都不敢动,不知是怕铁卫折回来,还是怕别的什么。   唯有谢知微还能在褚襄脑子里喋喋不休:“啧,舰长,你又揩美人的油。不过我提醒你,你抱着的这位美人血压升高,心跳加速,估计气得不轻。”   褚襄慢慢从蓝珏怀里爬出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稀松平常,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滑落到腰上的外衣重新穿好,行礼:   “请君上恕罪。”   那人穿好衣服,又是一副君子谦谦,如月似玉的温良,唯有眼角挑起一道仿若晕开的烟痕,仍残留片刻之前的深情款款。   蓝珏手背上青筋暴跳,他咬着牙说:“你,也给我滚!”   “是。”   褚襄飞快地跑了,好半天,莫疏崇才敢从床底下爬出来,耿直的刺客斟酌半天后,鼓起勇气说:“国主,此事由我而起,请您万勿怪罪褚先生。”   蓝珏烦躁地摆摆手,连莫疏崇为什么想刺杀大鸿胪都没听进去,直接就赶走了他。   ……   连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蓝珏还是心不在焉。   昨晚那事之后,褚襄一大早就消失了,连今日对他的叮嘱都是让褚河星送的字条。   蓝珏气闷,明明是他扑过来,怎么第二天这反应倒像是自己会吃人似的。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各个诸侯国主、大臣们汇报,大鸿胪秦彧年在汇报一下关于花朝春宴的玩意儿,半个字都没有提及自己昨晚遇到的刺客。   这时,陈国国主忽然说道:“启奏陛下,昨夜臣国内信使加急来报,边境林区发现了未收服的平原夜族的部落,臣请陛下准许提前归国,以谋讨伐之策。”   归国?   蓝珏心念微动,试探着说:“陛下,西唐国内大灾年,我在帝都吃香喝辣,可是心里着急啊,那帮家伙一天吃不饱就嗷嗷叫唤着跑到我家门口闹事,所以您就也准了我,让我先带赈灾粮食回去吧!”   他做出一副粗鄙的言谈,眼神扫过皇帝,看到皇帝朦胧的醉态,心中冷笑。   就看皇帝,或者占星阁,会怎么阻止了。    第23章   还没等到曲凌心开口, 大鸿胪秦彧年竟然率先说道:“若是陈国主的确有异族的确切消息, 那是可以破例先行归国, 可是西唐国主, 赈灾自然有流程, 也有专门人员, 你在这时候提出归国,怕是于礼不和啊。”   所谓的礼,也就是夏季到来,胡吃海喝的春宴季节结束,皇帝还要举办一个祭夏的仪式罢了, 这种理由比起国内灾荒,蓝珏若不是记得自己的“人设”, 还真是要当场大笑起来。   蓝珏眼神微动,张开嘴巴,豪气冲天地说道:“秦大人昨晚刚被刺杀,蓝某昨天贪酒喝了两杯,忘了去大人府邸, 不然肯定帮忙抓住那帮宵小之辈。”   果然,皇帝嗯了一声,问:“大鸿胪,你昨天遇到刺客了?”   抢在秦彧年之前, 蓝珏说:“白靖安那小子昨晚横冲直撞跑到驿馆, 说怕刺客伤我们, 幸亏是没伤。”   话题就这么被三言两语岔开到了老生常谈的刺客问题上去, 被晾在一旁的陈国国主一脸不甘,但又不好打断难得来了兴致的皇帝。   但他终归是会得偿所愿的。   平原夜族人,人们口中的“异族”最标准的代表,而且,比起停留在传说里那些貌美善歌的鲛人,夜族真实可见,而且,是贵族喜爱的奴隶。他们与普通人毫无二致,只除了外表独具特色之外,并无什么大的异常,若是真的来一个鱼尾巴的异族,或许这些贪色的贵族就不知从何下手了。   蓝珏,甚至在场所有人都很清楚,陈国国主着急回去,并不是担忧什么异族侵扰,平原人被围剿了几代,早已不能成什么大的气候,现在只残余些许小部落,散布在南境林中,陈国国主急得是——若是能讨伐成功,又是一大笔奴隶收入。   一番胡扯之后,终于,话题回到了异族身上。   陈国主说道:“陛下,臣国内日前捕获了一批夜族人,这些异族已经经过教导,臣选了其中几个还不错的,献给陛下。”   ……   褚襄带着褚河星在大街上闲逛,蓝珏去上朝,他又无所事事起来,褚河星知道了刺客们的故事,闹着想去瞧瞧,尽管褚襄不认为有什么,但为了低调,这时代带一个女孩去逛青楼还是不行的,所以褚河星打扮成了一个瘦巴巴的小书童,跟着褚襄,努力不去看街边的胭脂水粉,憋得很是辛苦。   墨娘依旧对小姑娘的根骨赞不绝口,甚至断言她能成为精锐杀手,然而面对褚河星懵懂的表情,褚襄温和地拒绝了墨娘带走褚河星的提议。   现在这小姑娘满街撒欢,褚襄揣着手,微笑着看着她,缓缓跟在后面。   谢知微正在计算概率。   “舰长,昨夜那个刺客擅自动手,但是你家国主早就收到情报,根据我的推断,有87.3%的概率,那份情报来自铁卫内部,铁卫内部有你国主的人。”   褚襄:“那剩下的可能性?”   “由于我对曲凌心这个人的资料全部来自你的记忆,所以我不敢肯定,毕竟人类的思维会使记忆带有情绪偏差,剩下的可能性,那个内线被安插在占星阁内,但这取决于曲凌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褚襄顿了顿:“这时候,你还不忘了diss一下人类大脑,别忘了,你现在也只有一个微缩过的模块,不是整个本体。”   谢知微幽幽地说:“想让我帮你嫖美人的时候,一口一个我的好知微,其他时候就尽情嫌弃我!”   “停!”褚襄扶额,“我没有要嫖谁!”   “好吧好吧。”谢知微毫无诚意,“你的国主正在朝堂上和人吵什么,说实话,他这演技吊打韩逸舰长,拿去咱们舰队也是上流水平,不过看样子,那个刺客小哥说得对,你们很难离开帝都,你得现在开始想办法,怎么能离开这里顺利归国了。”   归国,褚襄叹息,把一个诸侯按在都城不许回封地,虽然不合规矩,但方法实在太多,而且就算离开都城,前路也是危机四伏。   他们走着走着,路过了一片市集。   笼子整整齐齐摆放在路边,就像收拾妥当的活禽市场一般,只是每一个笼子里,都挤满了……人。   褚河星面露狰狞,一副要咬人的模样,褚襄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姑娘愤愤地低声说:“蓄奴法案。过去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但是去年的时候,朝廷正式颁布了允许蓄养奴隶的法案。”   大部分的奴隶神色木然,小部分在无声哭泣,畏惧地看着卖家手里的鞭子。不少人是缴纳不起越来越重的税金,被税务官员当场盖印变卖为奴,以偿还税务,少部分,是家里人卖掉了孩子。   没有像褚河星那样被青楼看中,就只能买到便宜的奴隶市场了。即便褚襄这种白衣文人,但他过去每月拿长公主府的月例,折合下来,一个月的钱能买下十个褚河星这般大的女孩。   “我们走吧。”褚襄叹息一声,拉起褚河星的胳膊。   “哥哥……”褚河星悄悄说,“有一天,不会再有奴隶,对不对?”   褚襄看着女孩,毫不迟疑地点头:“对。”   “那就好。”乐天派的女孩郑重地点头,她相信妖星对她的承诺,尽管她并不理解那份承诺背后沉甸甸的,压着整个世界。   一队新到的奴隶在奴隶主的吆喝声里走来,他们的脚上拴着链子,被皮鞭抽抽打打,并且不一样的是,这些人或多或少看上去有些怪异。   比如,红色头发的男人,或者绿色眼珠的女孩,有一个女孩更是全身毛发雪白。   褚襄看了过去,他眼中的纳米机器人迅速扫描,分析,谢知微说道:“舰长,那个女孩只是白化症,其他人也都是正常人类的DNA序列,你不必担心。”   这个世界到底和地球是不一样的,但是褚襄在穿越之前的二十几年里,见识和认知都是落后古代的正常水平,所以无法判断这个世界的“玄学”、“异族”究竟包不包含点奇幻成分,现在有了谢知微的分析,褚襄稍稍放心,却更加紧锁眉头。   “新到货的异族,便宜又好用咧,就是颜色看着怪点而已,客官您看看——”   奴隶贩子卖力地吆喝着,把那些“异族”推搡成一排站好,大刺刺地比划着他们的身体,展示给过路的人。   “很便宜的,异族奴隶很优惠,只卖五百钱一个!”   流通的货币是一种纽扣大的钱币,钱指的是最便宜的那种钱币,最贵的是用玉片雕刻,一个等于一千个钱,当初买褚河星,可是用了十五个玉钱。   “可你这些都是不值钱的普通异族啊!”   “哇,这位客官,我要是能有两个夜族人在手里,我早都不在这儿做生意啦!”   这个世界有某种类似于“异端法”一类的玩意,非我族类,皆是异端,除了黑发黑眼的正常人,难免偶尔出现基因差异,或者其他少数民族人种,但在这里,都被一种诡异的纯血人类高贵论给打成了异族。   更或许,其实只是为了给这种赚钱生意找一个正大光明的挡箭牌,就比如交税交不上卖身抵债这一条——笼子里的奴隶们一脸的麻木,他们并不是绝望,而是根本不知道日后会如何。   看褚襄似乎认真了起来,褚河星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哥哥,快走吧,那可是异族,咱们离远点。”   褚襄疑惑地看了看一贯有“圣母病”的小女孩,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褚河星拍着心口:“都说异族是吃人的咧!”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他们不吃人,怎么叫异族?”   褚襄哑然失笑,不知该笑小姑娘的傻,还是,该笑这个世道的迂腐。   “吃人的不是异族。”是腐朽的王朝。褚襄拍了拍褚河星,“你相信的事未必是真的,凡事总要亲自确认了,才知道是不是对的。”   褚河星懵懂地点点头:“哥哥你是说我可能被骗了?”   好在,这丫头更信“妖星”。   “小星,你看那边那个女孩,她除了头发是白色,还有什么异常吗?她有多长出一张嘴,或者眼睛长到鼻子下面去?”   “嗯……”褚河星纠结着,“好像的确没有。”   “所以,吃人的并不是异族,是那些想要正大光明买卖他们的贵族吧。”   所以褚襄走了过去,那奴隶贩子一看,立刻堆着笑凑过来:“公子,都是新来的奴隶,虽然是异族,但各个身体好,几个女娃姿色也很不错,您看——”   数了一下,一共二十一个所谓的“异族”。   褚襄笑道:“只有这些?”   奴隶贩子眼睛一亮:“您还要?要的话,还有很多啊,都不在我手头,我们是诚信商铺,我这只是个分号,您要,我都能给您弄过来!”   褚襄点了点头,然后犹豫道:“这价格的话……”   “哎呦公子,异族本来就卖得很便宜啦,我这些都是成年奴隶,好多男的还身强力壮,您买了可赚到了!”   褚河星这时候眼珠子一转,拉着褚襄的袖子嚷道:“公子,这帮异族多吓人,买回去看着都做噩梦,咱们别买行不行啊!”   褚襄很上道,敲了敲她的脑门:“没办法,缺人手……又没有给咱们很多钱,先选两个试用一下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奴隶贩子也是人精,对城内贵族的底细也很清楚,褚襄这样子,分明是哪家贵族养的门客,要买几个奴才冲门面,想要多,又没有特别有钱,就打算买便宜些的异族。   “这样公子。”那人一副奸商嘴脸,“您要是都买走,就便宜点算,给您四百五一个?”   ……   从朝堂下归来的时候,蓝珏就看到了庭院里有一排男男女女,一副刚刚收拾妥当的样子,正在排着队……   染头发?   那个翩翩公子和这些手忙脚乱的奇怪人士混成一片,双臂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线条漂亮的胳膊——比蓝珏想象中的要硬朗那么一点,他一双手沾满某种黑色的汁液,正在给一个女孩染发。   他听到褚襄柔声说:“会的,终有一天,你们会昂首挺胸,行走在阳光下,再也不必遮遮掩掩。”   因为在忙,褚襄没有注意到蓝珏,他转而和谢知微说话。   “这个染发剂怎么这么难用?”   谢知微以一贯的怼人口吻回答:“舰长,这是我能在这个世界里弄出来的最好的配方了。你以为这是高分子提纯过的新型染发剂吗?你不能和邵云将军出外勤的时候用的那些染发剂作对比啊。以及舰长,你真的不跑吗,昨天你惹过的美人,现在怒气值依然很高,并且正站在你身后。”   褚襄:“……” 第24章   但是褚襄回过头, 硬是没有从蓝珏脸上看到一丁点发怒的痕迹。   只有他扯动嘴角笑起来的时候, 褚襄感受到他眼底深刻的冷意。   于是, 褚襄主动走到蓝珏面前, 垂首, 他的目光落在了银皇后III上, 从蓝珏的视角看过去,那人似乎因为愧疚与敬畏而更加低眉顺眼,于是,这让他的心情更加不爽了起来。   他回忆起大雨夜里那人神采飞扬的眉眼,那一刻的张扬如同炽烈燃烧的星辰, 他也记得那人被刺客追杀,一身血迹却还言笑晏晏, 所以蓝珏真切地意识到,他真的不喜欢这个人恭顺温良的外表,他想看……这个人燃烧的样子。   于是毫无预兆地,蓝珏一把扯过褚襄的领子,几乎将他拎了起来。   “君上……”   “你又玩什么把戏?”褚襄被蓝珏拎着, 四目相对,迎面而来是西唐国主的滔天怒火,“在你搞出一个‘西唐国主荒淫无度喜好男色’之后,你还想给我弄一个‘生活yin乱天天临幸异族’的名号?”   这不用谢知微示警, 褚襄也知道他惹了蓝珏。   他果断坦白:“君上, 这些异族是为了以防万一, 若是君上需要兵马人手, 凑一些是一些,这才……”   蓝珏稍稍松了手,微微眯起眼睛:“兵马?”   “是,君上,西唐国内情况不明,帝都危机四伏,您在明处只带了杨丰,而比起来其他诸侯都带了上百从属,驻扎城郊,臣为您买些奴隶,并不会引起怀疑的,只需要把他们头发染一染,没人会看得出来是异族了。”   区区二十几个青壮年男女,的确在一国国主的身份许可范围之内,蓝珏轻装简行,不爱大排场,但现在他的确后悔过没有多带出一个骁骑营,诸侯最多允许携带五百卫队,五百也是小型军队,若非蓝珏没这个习惯,西唐那些人怎敢轻易说出,让西唐国主丧命在归国路上这种话。   “您有些暗哨,明面上却没有依仗和兵马,关键时刻,还是需要以防万一。而这些都是异族奴隶,收为己用,不必担心来路不明被人卧底,或者与旁人有什么纠缠不清的勾连,也是短时间内凑齐大量人手的最佳选择。”   蓝珏转过身,看了看那些男男女女,其中有五名女子,其余皆是青壮年,而且蓝珏注意到,他们没有佩戴锁链——褚襄早就把锁链解开了。   染过发,异族果然看上去与寻常人类没什么差异,有些眼睛颜色不同的,站在阴影里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   所以,蓝珏叹了口气,问:“你们,愿意追随本王?”   褚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双膝跪地:“君上,臣再次擅作主张,请您宽恕。臣答应他们,等我们顺利回归西唐,就许诺他们自由之身,不再干涉他们的去留。”   自由,每一双从镣铐里挣脱的双脚,无比渴望的,就是踏上自由的土地,这是褚襄能许诺给他们的,最沉重也最宝贵的诺言。   蓝珏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反应,转而道:“不必,我现在就许你们自由,愿意追随我的,就留下来,若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自行离开。”   异族们惊讶地看向蓝珏,片刻之后,一名中年男子说道:“国主,我们可是异族,还是您买下的奴隶,您真的……完全不介意?”   “异族,若是你长出一对翅膀,或者长出一根尾巴,我可能还得考虑考虑,可你只是与我头发颜色不太一样,除此以外,你会说话,懂礼仪,能劳动,有思想,你有血有肉,有魂有魄,你和我真的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蓝珏一番话,连褚襄都诧异地看向他。   他知道蓝珏或许超越了这个时代,有着不同寻常的前卫,但这一番话,已经超越了他的心理预期。   “君上……”褚襄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冒出嗓子了,他喉咙发干,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忽然就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眼底有荧光闪烁。   眼见蓝珏认真而严肃的态度,并非与他们扯谎,噗通噗通,那些人整整齐齐跪了下去。   还是那名中年人说:“我们这些人,因为生来有些异常,就被说为‘异族’,连我们家里人都觉得我们是妖物,一些幸运点的,家里人帮着隐姓埋名偷偷过日子,不幸运的,没几岁就被卖掉了。这是第一次,有贵人说,我们与正常人没什么不同。若是国主真的愿意将我们当做人来看,那我们自然,追随国主,肝脑涂地。”   有时候就是这样,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却还有些人拼了命在争取。   蓝珏大笑道:“好,我不需要你肝脑涂地,我许你堂堂正正地做个人,我只要你的忠心即可。你叫什么?”   中年人说:“回君上的话,我叫李术,原本是执金吾的校尉。”   蓝珏惊讶:“执金吾,你是守卫帝都的执金吾?”   中年人苦笑:“是,那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我就比较幸运,家里帮忙掩饰,从小给我染发,我头发发红,染了黑色也看不出什么,但是有一天,正赶上大暴雨,我们小队执行任务,我一时忘了这一茬,就被发现了异常,之后,一直在矿山做苦工。”   被发现了异常——李术轻描淡写地说完,却让听的人感受到了一丝悲凉。   除了李术之外,其余的都是些普通人家出身,没有执金吾这样的特殊存在,近些年铁卫的名号盖过了执金吾,但前些年,执金吾在贵族的宴席上都曾经是贵客。   褚襄偷偷敲了敲谢知微:“怎么样,现在还生气?”   “……不,事实上,他从刚才拎你的时候就没在生气了。”谢知微含着古怪的情绪说着,不过褚襄没有体会到谢知微语气的微妙。   他稍稍松了口气,说:“君上,臣与白墨娘子谈过,墨娘希望让莫疏崇到君上身边,随行护卫。”   蓝珏点了点头:“我的暗线告诉我,莫疏崇少年时曾经被大鸿胪……”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难以掩盖的嫌恶之情,于是褚襄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他那么想杀了秦彧年。”褚襄叹道。   原本安静的院落现在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驿馆供诸侯国主住宿的院落很大,而且,其他诸侯在帝都都有府邸,只有蓝珏住在驿馆,所以多出二十来个人,也还是可以轻松住下。   安排好那些原本是奴隶的人,让他们先行休息,褚襄又去找了蓝珏。   蓝珏正在屋里,给谢知微做全身按摩……不,只是在擦拭那把刀,按摩是褚襄脑子里的脑补,毕竟他是见过谢知微全息投影形象的。   褚襄只是把银皇后III粗暴地从壳子里撬了出来,上头还有些缝隙里残留的木头渣,蓝珏正仔仔细细地清理着,见他到来,随意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以前见总舰队长的时候,褚襄都没这么拘谨过,因为总舰队长发火最多关禁闭写检讨,不会发生雷霆一怒拉出去抹脖子这种事。   所以,褚襄提醒了自己好几遍,千万不要再惹了蓝珏,于是,他往那里一坐,谢知微就传来了国主怒气值上涨的警报。   褚襄:“……”好无辜啊。   也不知怎么了,只要他这个人出现在蓝珏方圆三米之内,谢知微那边的怒气值警报就自动发过来了,褚襄认真盘点了一下近些天来自己的恶形恶状……好吧,美人的确养眼,但再看下去,命就没了。   他规规矩矩跪坐一旁,肃穆端庄,半分也没有轻佻出格之举,然而谢知微那边的数据不降反升,屋子里的低气压都快要实质化了。   蓝珏将刀放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何事?”   “君上。”褚襄拿出全身的风度,说道,“已经入夏,君上可有了归国之策?”   “从前我来帝都,都是屁股都没坐热就要被撵走,这回倒好,我想走居然还有可能走不掉。”蓝珏抚摸着刀柄,“你来找我,是有办法?”   褚襄背后一寒,规规矩矩地点头:“当今皇帝崇信星象,星象之中,他最迷信曲凌心,如今是曲凌心说,祸乱将起于南境,那我们有两种方法,第一,让皇帝不相信他这个说辞;第二,证明星象所说的祸乱与您无关,不仅无关,而您还是那个能帮助皇帝度过危难的人。”   “你倒说得轻松,曲凌心的判词一向是皇帝最信的。”   褚襄说:“是,所以,不管皇帝将来如何试探您,您都必须让皇帝相信,您的确毫无野心、胸无大志,空有匹夫之勇,而无帝王之德。”   “国主!”杨丰忽然在门外说道,“内臣楚秋到了,说是送来了陛下的赏赐。”   蓝珏与褚襄对视一眼——刚说完,皇帝的试探就来了。   蓝珏起身,褚襄握住他的手腕,急道:“不论是什么,我不认为会是好东西,但这是皇帝赏赐,您必须开心地收下,装,也得装得喜上眉梢。”   眼神相对的一瞬间,蓝珏看见对方清澈热烈的目光,嘴边下意识扬起一个弧度。   然后他出了门,褚襄莫名,急忙跟了上去。   门外站着一名宦官,身后跟着一个铁卫,除此以外,还有一名皮肤黝黑、白色长发的男性夜族人。   褚襄第一时间问了谢知微:“知微,扫描那个人。”   “舰长,那是个人类,没有异样。”   果然,褚襄微微感叹,这世界上所谓的异族,仍不过是与大众有所不同的人类罢了。在星际的年代,整个人类在外星文明的冲击之下结成联邦,到的确是应了一句热门段子——当外星人侵略地球的时候,人类才能摒弃前嫌同仇敌忾。   可是说到底,都不过是行走在星空下的,相似的灵魂。   那名宦官宣读了皇帝的圣旨,这次皇帝的赏赐竟然是一个人,那名平原夜族。 第25章   传闻起了作用, 皇帝选了个男性送了过来, 这名平原人并不强壮, 身材优美匀称, 五官自有风味, 让褚襄想到未来电子游戏里的夜精灵, 若是喜好男色,的确能好这一口。   所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作为提醒,蓝珏果断露出赞赏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个表情, 若非褚襄认得蓝珏,还真是要以为这人是个se欲熏心的下流变态。   谢知微:“舰长, 国主的怒气又炸了,他这样总生气,容易炸血管。”   ——也的确难为了这位西唐国主。褚襄想。   胡乱地你来我往寒暄几句,那名宦官很快就走了,但是那名铁卫还在。   那人其貌不扬, 但五官还算端正,身材孔武有力,在面对蓝珏的时候,他似乎与其他铁卫并不一样, 眼底有着一丝不一样的恭敬——所以褚襄几乎一瞬间就可以肯定, 这是蓝珏在铁卫的那个内线。   “缇衣铁卫副卫长陈良, 见过国主。”那名铁卫手里端着一个锦盒, “这是占星阁阁主曲凌心送给您的礼物,请笑纳。”   用了铁卫副官来送的礼物?这是怕拆礼物的时候顺便拆了送礼物的人吗?   蓝珏看了看陈良,接过,这时,那名铁卫飞快凑到蓝珏身边,低声说:“国主小心,这是老国主的遗骸。”   蓝珏惊愕,但掩饰得极为精妙。   这没有结束,只听那名铁卫沉声道:“这是曲阁主辗转得到的一套茶具,阁主觉得,与您早年历练过的荒凉大漠十分相称。”   他借着递盒子的动作,悄声说:“占星阁有人监视。”   谢知微说:“舰长,我检测到驿馆外围有五名暗中窥探者,我已经将简图传递给你,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我扫描过,的确含有人骨的成分。”   褚襄的视神经直接连接了纳米机器人的扫描图,从方位来看,那些就是这名铁卫所说的监视者,他们在窥探蓝珏的反应。   蓝珏缓缓打开那个盒子,盒子里是一套……没有什么花纹的白瓷,瓷器颜色发暗,分明,并不是什么好瓷。   那里面含有,西唐国主蓝珏父亲的骨灰。   “君上!”褚襄低声说了一句。   蓝珏勾起嘴角,一张笑脸就像画在了脸上,只是他握住盒子的手指用力得扭曲起来,他说:“替我多谢曲阁主,我不太懂茶道,正好跟他学学。”   “是,属下告退。”陈良担忧地看了西唐国主一眼,仍然保持铁卫该有的仪态,缓缓退出院落。   “君上,这才是试探。”褚襄低声飞快说道,“若您知道了这是您父亲的骨灰,有所表示,就表明您在帝都有暗线,你有能力插手都城事务,简介佐证了您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所以您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出来!”   蓝珏捧着那个盒子,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褚襄分明看得出,那笑容僵硬的很,像是贴在五官上的假面具,他整个散发出深渊一般的杀意,缓缓抱着那个盒子,进了屋子。   杨丰打了个眼色,那些刚被买来的异族迅速在李术的带领下,开始呼呼哈哈绕着院子跑圈,发出很大噪音。   李术粗着嗓子喊道:“快点跑,你们这帮狗奴才,就这点体力怎么保护主人,等有危险了,是不是还得主人保护你啊?跑不够十圈的不准吃晚饭!”   异族们配合地跺脚,把地面踩得轰轰作响,一副为了吃饱饭,什么都肯干的模样,那五个姑娘则端出一大盆衣物,开始敲敲打打地盥洗。   蓝珏慢慢地、动作很轻很轻地将锦盒放在了桌上,他凝视着盒子里的杯盏,一时间,仿佛酝酿冬雷的漆黑云层,雷霆在暂且平静的怒海上翻滚,下一刻,就可以咆哮而出,撼天动地。   于是跟着他进屋的褚襄直接就跪在了他身后。   “君上。”褚襄说,“外面臣安排好了,君上若是愤怒,就尽情发泄吧。”   谢知微已经不给他红色警报了,因为不需要AI扫描,蓝珏的愤怒已经实质化成了冰霜。   他一字一顿,念着那个名字,仿佛要把那个名字代表的人咬碎,嚼烂。   “曲、凌、心!”   他的手高高扬起,然而终究无处可放。   周围好像并不是一个奢华的驿馆,他仿佛站在荒凉的流放之地,在那里他曾经与并不算年迈但已经饱经风霜的父亲相依为命,他的世界没有贵族、权力,没有地位,甚至,没有未来。   他的父亲说:“或许我等不到我要的公正,这世界本就不是公正的,或许只有面对死亡时,生命才是一样的重量。”   所以他想,不,我要这个世界学会公正,我要把腐朽的贵族从王座上拉下,我要万里河山听到我、听到万千生灵的声音,我要踏碎这个世界。   褚襄安静跪在他身后,不言不语,却是以自身挡住了出门的路。   君王震怒,但并没有想象中摔杯砸盏掀翻桌子那般暴虐,蓝珏安安静静地站在桌前,仿佛岁月静好,若非谢知微的红色警报接二连三,甚至褚襄都以为,他平静无波。   平静的海面下,是黑色的巨浪。   良久,他哑声道:“你起来吧,我不会一时冲动拎着刀去杀曲凌心的。”   然而褚襄没有动,他说:“君上今日能忍,便是天下之幸。”   “你不必恭维我,如今我只是个乡下来的国主,守着自己那饥荒不断的一亩三分地,碌碌无为,还没到能谈天下的时候。”蓝珏的声音压抑,像随时都会裂开的岩层。   天下之重,举重何能若轻。   褚襄笑,“若他日您得天下,至少,是比曲凌心要强,那就已经堪称大幸。”   有过一会儿,蓝珏说:“陈良是我的人。他拿到大鸿胪秦彧年与曲凌心私下会面的消息,曲凌心要大鸿胪咬紧不让我归国,许了不少好处。”   褚襄:“君上需要一个无法被礼制这种事阻碍的理由。”   蓝珏说:“皇帝喜欢星象,又很看重礼乐,能重过礼制的理由,那只有兵祸了。”   “陈国国主以讨伐夜族为由提前归国,众所周知南境异族众多,谁说我们西唐边境就不能闹一闹异族?”褚襄说。   蓝珏问他:“可是你哪里来的异族?”   “君上。”褚襄说,“市场里有得是。”   蓝珏皱眉思考片刻,道:“可。”   之后,褚襄终于忍不住,说道:“君上,曲凌心送的礼物……若是君上信任,请交给臣来保管吧。”   蓝珏手指微动:“为何?”   “君上,曲凌心地位不如您,他送的礼物您自然‘不应该’恭恭敬敬保管,何况这是一套‘普通茶具’。但我也知道,您拿来赏玩,那是绝对做不到的,即便是演戏也不可能逾越底线,但外界既然已经有了我是您养的男宠这种言论,那就再好不过,您随手把这东西赏给了我这个玩物,足以说明您并没有眼线,也就不知道这瓷器中有您父亲的骨灰,至于我将它妥善保管,那就合情合理了。回到西唐,他们鞭长莫及之处,您在妥善安葬即可”   瓷器入手冰凉,再也没有了活人的温度,蓝珏轻轻擦拭干净,将它们收拢回锦盒内,缓缓盖上了盖子。   “好。”蓝珏说,“你要妥善保存。”   “这是君上的父亲,亦是臣之长辈,臣当敬如自己的父亲一般,还请君上勿念。”   褚襄收好了锦盒,然后又说:   “君上,不知可否斗胆,借龙雀一用?”   蓝珏微微挑眉:“你要做什么?”   “杀秦彧年。”   ……   远在西唐国都,蓝念一如既往,坐在桌上趾高气扬,气得蓝王叔咬牙切齿,又不敢轻易动了他。   蓝珏的凶名或许还没传到帝都贵族的耳朵里,但是在西唐提起来,国主的少年时代是踩着白骨累累血河遍地走过来的,他在边境与流寇激战,剿灭山匪,一夜之间领着二百轻骑,就能血洗上千人的山寨。   但是帝都传来了新的消息。   蓝王叔站在蓝念十步开外,阴森森地说:“小崽子,你父亲回不来了。”   蓝念丝毫不为所动,嘴里熟练地往外蹦脏话,成功把王叔再次气跑。   宫里的内侍一早就偷偷送了纸条,打开一看,西唐国主那一手龙飞凤舞、说难听点就是狗爬的字映入眼帘,丝毫做不得假。蓝珏的字迹和脸的颜值成绝对的反比,难看得学都学不来。   写信的人写得随意潦草,用词也是大白话,但是内容却并不轻松。   “……归国之期不定,皇帝起疑,恐西唐做大,欲留我在京,你万事自保为先,若有余力,替为父做件事……”   蓝念翘起嘴唇,吹了个口哨。   “老杀胚,你也有让我帮忙的一天,瞧好吧!” 第26章   在知道褚襄想做什么之后, 莫疏崇那张僵硬的脸硬是挤出一个极度惊愕的表情, 非常像刚被熊孩子蹂lin过的手办, 看得褚襄憋笑憋得辛苦。   这位精锐刺客吓得都破音了, 他说:“你疯了吧,你,就你……你拿得动刀吗,你还杀人?”   好一发无情质问,遭到鄙夷的前·舰长面无表情地拎起他的银皇后III,利落而漂亮地在空中甩了一个华丽的剑花, 还刀入鞘。   “可你……”   褚襄举手打断:“杀人不靠蛮力, 靠脑力, 最后取人性命那一刀,三岁小孩也能做得到, 关键是如何得到出刀的时机,你莽撞刺杀,纵然武艺精湛, 不还是铩羽而归?”他停顿一下,颔首道,“我交代你的事情, 你可做了?”   “我即刻启程,这就去往南境,但……”   刺客露出僵硬的惭愧表情。   “可是, 我姐姐说, 你们并不一定要杀死秦彧年, 与其杀掉,这种人若是以利益相胁,反而更有助于归国计划。”   褚襄摆了摆手:“没有关系,君上都答应了,你怕什么。”   蓝珏当场就把龙雀递给了他,几乎连个迟疑都没有,这让褚襄和谢知微都诧异极了。   “可,你为什么选了下策?”本该运筹帷幄,却放着上策不选,选杀人的下策。   闻言,褚襄笑道:“不为什么,我就不能看他不顺眼?”   尽管褚襄给了蓝珏一大堆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但眼下他所说,看不顺眼——才是真实的理由。他从星空中来,就算能在这个时代玩弄些阴谋权术,搞一搞宫斗戏码,但本质上,一位舰长的内心有着分明的黑白,若两种方法同样可以达成目的,他更愿意选择,杀掉那个禽兽。   这也算星际舰队一贯的毛病:   我的人,你敢动,就等着被碾碎吧。   大鸿胪秦彧年,他的府邸高门大院,难见得很。   虽说西唐国主是个诸侯王,但如今这个世道,震旦地理十三洲,六十八个行政州,而割据为王的诸侯,竟然比行政州的数目还多,不少都是自立为王,朝廷没有办法管,又面子上过不去,只好似模似样地追加一道恩旨。   此次进京朝觐,也只有那些真正由朝廷封的诸侯来了,民间那些自立的国主,眼下依旧闲野在外,于是这就导致了不少小国趁着大诸侯不在国内,伺机起兵侵吞领地。   秦彧年的官职在这个时候无比重要,大鸿胪一职,专门司掌藩王入朝、郡国上计、封拜诸侯及与异族相关等等事务,能不能早些归国,这位大鸿胪是真真正正有着话语权,哪怕各位诸侯国主也不敢轻易开罪。   蓝珏和褚襄一行人赶到,正碰上陈国国主从府邸内出来。比起春光满面的陈国国主,蓝珏知道自己没那么幸运。   先前蓝珏因为刺客的关系,受到铁卫的监视,如今大鸿胪在蓝珏被监看的情况下依然遇刺,刺杀者的外表来看似乎还是个异族,皇帝命令铁卫加强戒备,倒是没再说限制蓝珏,所以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出门拜访。   进门时,褚襄叮嘱:“君上一定记得,待会儿,‘有用的’话都让我来说,您在一旁胡乱打搅乱就好,但最后一定得认可我的话。”   蓝珏点头——这是他们商量好的,大鸿胪既然与曲凌心有所勾结,那么蓝珏的表现一定会同时被曲凌心得知。而褚襄和蓝珏商量好的套路就是——蓝珏此人胸无点墨,处处都听自己家男宠的,色令智昏。   曲凌心再猜忌蓝珏,如此,也就没有了能在皇帝面前站稳脚跟的实质性证据,空有星象说辞,皇帝再迷信,也不可能用星象的说辞直接废黜蓝珏。   秦彧年是一个红光满面的胖子,极其符合褚襄见过的古代肖像画里那种挺着肚子的官员,人到中年,蓄着两撇小胡子,而且一见到蓝珏的时候,眼睛还放了一下光。   谢知微充满嫌恶地说:“这个死胖子对着我们国主疯狂散发荷尔蒙,天啊我快吐了。卧槽,他对你更严重!呕!”   褚襄回了他一句:“AI怎么吐,吐数据吗?别闹,别忘了你的主要任务!”   虽然,褚襄本人也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在大鸿胪那黏糊糊的目光扫过来时,不会露出什么敌意或杀意。   不少贵族喜好男色,但不怕死敢在蓝珏面前动歪心思的,可能只有眼前这一位。   谢知微不再说话,褚襄这一次给了他任务——扫描整个大鸿胪府邸的地形图,并且预建一个可行的潜入与撤离模型。曾经的龙雀可以在万米高空直接扫描地面复杂建筑,但那是身为母舰的龙雀,只剩一把银皇后III,谢知微需要身处被扫描建筑内,才能完全掌握建筑物的结构。   所以,坐在厅堂里,褚襄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给谢知微足够的建模时间。   一轮茶喝完,秦彧年道:“西唐国主难得进京一次,何必急着回去,南境那边哪有帝都热闹啊。”   蓝珏喝着茶,咂吧了一下嘴巴,叹了口气。   于是褚襄笑着说:“再怎么样,到底是家乡,还是该回家的。”   他说完,蓝珏哼了一声,似乎非常不屑。   大鸿胪秦彧年笑眯眯地看过去,褚襄尴尬地咳了一声,说:“国主一向爱热闹的,眼下也是没有办法,国内灾荒不断,还是需要回去,不然事态闹大……”   蓝珏一拍桌子:“都是些刁民,本王就该带着兵马直接——”   “国主!”褚襄急忙喊了一句,对着蓝珏一阵使眼色,然后在蓝珏堵着气坐在那不说话之后,褚襄才赔着笑,对秦彧年说,“这样,若是能让我们提前归国,您看……陛下仁慈,许诺了我们赈灾的银钱,要我说,那些灾民哪里需要那么多财物,对吧,秦大人?”   秦彧年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说的也是,刁民嘛,给施粥,嫌弃粥太稀,发米面,就又想要鱼肉,总是不知足,怪不得蓝国主不爱回去呢。”   “哪有哪有,我们国主还是一心惦念家里的,就是性子直爽些。”   蓝珏配合地瞪着眼睛,斜靠着座椅,充满不忿地看着褚襄。   秦彧年拍手笑道:“是啦,蓝国主率真不做作,也是英雄好汉。”   “所以,您看我们这……”   “唉,褚先生啊,不是秦某故意刁难,实在是,礼制规矩就摆在那里,你这样说,我也很难办啊。”秦彧年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褚襄点了点头:“在下当然知道,只是西唐那边盛产些帝都没有的南境蔬果,若是不能及时运来,损失可是不小,很多都是贵族们喜欢的,如果大鸿胪不介意,我们国主希望,能拜托大鸿胪来运输,如果可以,就长期合作,也好让帝都的大人们尝鲜啊。”   如此说辞,根本已经是把通往南境的商道拱手相让,秦彧年见惯金银财宝,对这个也不能不心动,若是能把货物直接运输往来,而不必缴纳西唐的关税,那长此以往,收入远比什么绝世珍宝的价值高得多。   所以,秦彧年动摇了,他与曲凌心貌合神离,曲凌心也从未将“凡俗之子”放在眼里,所以三言两语,褚襄就已经试探出大鸿胪心动了。   话不说满,反而更加吸引人,没多一会儿,谢知微扫描完成,一副完整的府邸三维图已经存储到褚襄脑中的纳米机器人里,于是褚襄立刻领着蓝珏起身告辞,留下大鸿胪一个人思考。   出了门,蓝珏整张脸阴沉得可怕。   “对着他,你倒是笑得出来?”   看他目光凌厉森冷,褚襄依然笑容不减:“君上,何必和一个将死的人计较。东西臣都准备好了,秦彧年一死,来检查的铁卫就会从他的书房发现我们做好的那份战报,一举两得,皇帝不可能不放您南归。”   “你真有把握?”蓝珏狐疑地看了看褚襄。他与莫疏崇有着同样的疑惑,没有人看见褚襄会觉得这个人有武力能潜行杀人,只是蓝珏不知为什么,在他将龙雀交出的时候,看到了他期望的光芒。   但褚襄自信地回答:“请君上放心,我出手,还没失败过。”   在星际舰队特战队的档案里,任务完成率最高的人,龙雀褚襄。他懂得把握时机,而且非常能忍,他觉得不适合出手,不管那个机会看上去多么诱人,他都不会冒险。   接连几天的朝会,有了褚襄给的许诺,大鸿胪秦彧年的口风就开始转变,不再一口咬紧了礼制,而是经常顾左右而言他,虽然没有明着说应该让西唐国主归国,但话里话外,已经无处不在暗示。   气得曲凌心脸都青了。   下了朝,在大鸿胪府邸门口,褚襄安安静静地等着下朝的大鸿胪秦彧年。天色渐暗,空中阴云密布,眼看是要下雨。   他轻柔地摩挲着刀柄上龙雀的图腾,单翼神鸟的图案被设计得很有现代化科技感,所以在蓝珏手里的时候,地道的古代人瞧了好半天,勉强接受了那是一只龙雀。   但这柄刀佩在褚襄身上的时候,一时间他仿佛不再是宽袍广袖,而是身着冰冷的太空作战用外骨骼盔甲,他按着刀柄,随时都有可能发出雷霆一击。   在大鸿胪的车马出现时,褚襄低眉垂首,敛去锋芒,温润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此刻是白天,但是天空中的阴云低垂,几乎压在了人们的头顶,透露出诡异的气压,云层里有雷声酝酿。   褚襄随着秦彧年进了府邸,他的袖子里藏着一份假的驿报,制作精妙,写的是南境三洲各国遭遇灾荒,有互相争抢资源、局势混乱一触即发的危险情势,只要远在西唐的少主蓝念能有办法送出那封约好的急报,褚襄就有把握让皇帝相信,西唐国主迟迟不归,南境将会大乱。   至于秦彧年,褚襄低头看了看——银皇后III的能量值全满。   褚襄勾起嘴角,在古代,这可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妖刀。   天色有异,妖刀出鞘。 第27章   褚襄踏入秦彧年的书房时, 窗外正好下起了大雨。   谢知微调侃:“雨夜杀人, 舰长你很会选时间。”   “知微, 你的时间模块坏掉了吗, 现在是白天。”褚襄回答。   “可这白昼,黑如雨夜啊。”   虽然是白天,屋内已经点起了灯火,他莫名想起褚河星对他提过的章奶奶,在冬夜里莫说煤炭,连一根可以散发热量的蜡烛都点不起, 而贵族, 却可以因为阴天下雨光线不足, 吩咐全府白日掌灯,整个屋内灯火通明, 堪比28世纪金碧辉煌的五星大酒店。   “褚先生也要跟着回到那偏僻的西唐去吗?”秦彧年端着两盏茶,问。   褚襄抬眼,真正名贵的瓷器一眼就能看得出, 至于里面的茶水放了什么古怪东西,别说褚襄受过训练,就是没受过训, 靠猜也能猜到。   他恭敬谦和地接过茶盏,放在唇边轻轻沾了沾,喉头滚动, 做出已经喝了的假象。   然后他放下茶杯, 无奈道:“是啊, 国主归国,我总不能留在这里。”   “如果先生愿意,我这里可是非常欢迎门客的。”   秦彧年盯着褚襄的茶杯,不过褚襄笑了一笑,将那杯茶放在了桌上。   他轻缓地问说:“那您都能给我什么呢?”   “如果先生愿意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东琅阁或者枢机学宫,那可是陛下选仕的地方,或者,我在占星阁也是说得上话的,如果你也懂些数理,我也可以让你去占星阁。”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杯,递到褚襄唇边:“喝茶,喝茶。”   谢知微说道:“舰长,那是迷药,麻痹神经的,不过你的身体里有纳米机器人,它们可以分解这种麻醉神经效果的普通药剂。”   “你不早说。”这次褚襄接过茶杯,痛快地一饮而尽,于是秦彧年的笑容更加大了。   他们又闲扯了片刻,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屋里的灯光辉煌华贵,与外面暗沉的天色形成了巨大反差。   一直到秦彧年疑惑地看着褚襄明亮的眼睛,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奇时,褚襄终于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这时,他懒懒地往座椅上一靠,习惯地曲起长腿架在桌上,放肆而散漫。   他指着窗外:“你知道,这一场雨,会有什么影响吗?”   秦彧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褚襄说:“这一场雨,无处安身的乞儿会在深夜发一场高热,熬不过去的孩子蜷缩在贵人的屋檐下,被仆人丢出去,很快他就会被雨水冲掉最后残留的温度;这一场雨,城南的土地内涝,交不上今年年税的人家会被强行带走女儿,充作官奴官妓;而你,坐在舒适的暖阁里,随手一笔奏折,冬天煤炭的限购令又被推了出去,一年又一年无数百姓沉沦下去,挣扎不休,却看不见任何希望。”   “你什么意思?”秦彧年皱着眉站起身,“你怎么会……”   他惊愕地看着褚襄喝干净的茶杯,欲言又止,眼珠转来转去。   “若是换做趋炎附势之人,喝你这样一杯茶,或许不但不反抗,还觉得荣幸吧?”褚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想到了再也不能帮他们申请加薪的工程部,微微怅然。   他说:“午夜梦回,你见过冻死的老人家向你索命吗?哦,那老人家心好,大约是不会变成什么勾魂厉鬼的。”   “你——”   文弱的年轻公子看似懒散地坐在那里,忽然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不再谦谦如玉,不再煦日和风,他携带着凛然的杀意,如同踏着业火而来的行刑者。   但是他说:“我不一样,我相信人间该有公道,若是尚且没有,那我就是公道。”   秦彧年顿时冷汗如雨,他刚要大喊,忽然见那年轻公子忽然起身拔出佩刀,却并没有砍他,而是将刀径直插在地面上。   天空中惊雷划过,刀身亮起蓝光,蓝色电弧在能量场中心爆出耀眼的银芒,一片绚丽辉煌远胜过满屋灯火,褚襄安静地坐在桌边,纳米机器人释放出能量护盾,连带把秦彧年的桌子都包括了进去,满能量的战刀以自身电场,引动天雷,巨大的雷柱从天际劈落,携带着世界的轰鸣,仿佛深渊破土而出亡者的呐喊。   轰——   雷光过后,火焰在大雨中都未能熄灭,地面一个人形的焦炭,雪亮的银皇后III被褚襄一把捞起,转身就从侧门走了出去。   天降惊雷,半个都城都因此惊动,大鸿胪府邸的守卫匆匆赶来,褚襄已经躲在了阴影之中。   要杀的人杀了,走之前顺手,要留下的书信留下了,现在只剩下——   “知微,带我出去。”   雨很大,比那一晚的还要大,天边仍然时不时闪烁惊雷,周围一片混乱,到处人头攒动,家丁侍卫拼命往这边跑,铁卫自然也被惊动。   褚襄仿佛不需要看路,他一路逆着人流,穿过各种拐弯廊角,隐匿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离开——他也的确并不需要看路,他的方位完全由谢知微进行演算,这是属于舰长和母舰的最高默契,并不只有舰长可以操控母舰,母舰也能遥控舰长。   经过长期严格的训练,舰长们每一步迈出的步幅、与撤离时的迈步速度都是高度稳定的,具体数据会由他们的AI精密掌握,此刻的褚襄仿佛自己也是一个AI,他精确地执行谢知微的每一个指令,仿佛与黑色融为一体。   “……11点钟三十步,左转90,前十,转10点钟二十六,停三秒,前二十七……”   他一路在无人知晓处穿行而过,直到走入正常的主街。   谢知微说:“任务完成,恭喜。”   褚襄却摇了摇头:“不不,没完。”暴雨裹挟着他的冷汗,一起顺着脖子淌进了衣领。   谢知微诧异:“怎么?”   雨水哗啦啦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褚襄的眼前正在冒金星,耳边的声音也变成了嗡嗡的耳鸣。   前·英明神武·不败神话·舰长,扶住墙壁,以银皇后III支撑自己,打了个寒颤,怒骂:“什么鬼身体素质,别说暴雨,当年就是陨石雨,我也没皱过一下眉!”   谢知微人性化地倒抽一口凉气:“糟糕舰长,我错误估计了你的身体素质,我还以为你是特战队的褚襄呢,那杯下药的茶水正在影响你。”   褚襄:“果然,人不能过分依赖AI。”   不过褚襄这人从来没服过输,能当上星舰舰长,多多少少都有那么点执拗成狂的意味,倔起来的时候连自己也不放过,他扶着墙,喘息片刻,按照谢知微提示的方向向前走。   所以蓝珏看见他的时候,他靠在墙壁上,能看到全身都在明显颤抖,但拄着刀的手臂青筋暴起,憋着一口气死死支撑,不肯跌到。   “褚襄!”   杨丰追出门:“国主,伞——”   暴雨瞬间打湿蓝珏的衣服,他冲入大雨,一把抱住那具冰凉颤抖的身体。长发湿漉漉的,狼狈地贴在脸上,但感觉到蓝珏靠近时,褚襄扬起一个得意的笑脸。   他说:“不辱使命,成功归来。”   然后,然后他就一头栽进了蓝珏怀里,不省人事。   蓝珏稳稳地接住了他,顺手也接过他松开的龙雀,刀入手的一瞬间轻微震动了一下,然后重新归于沉寂。蓝珏低下头,在对方苍白的唇角看到还未褪去的笑意。   真实,热烈。   就像燃烧的星辰。   ……   整个天衍城陷入了轰动,铁卫拎着刀在街上巡行,却也无法压住一波一波的议论,他们总不能杀光全城的百姓。   他们说,昨天一道惊雷,天边荧惑大放异彩,随着那雷霆落下,业火将罪人的血肉烧成灰烬——   那个在城里作威作福的大鸿胪秦彧年,死成了一张炭画。   人们说,是妖星出世引发的天劫,天劫带着天道的大义,惩奸除恶。   这种说法不知道从哪儿先传出来的,等到白靖安的人马想到要遏制一下的时候,已经口耳相传,人尽皆知,整个传闻的传播速度如同江河决堤不可阻挡。   以这一道惊雷为序幕,乱世将临。   ……   引发这场天劫的“妖星”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合拢的双眼像轻云遮挡星光,若是下一刻睁开,又会是灿烂耀眼。   一夜过去,在杨丰、李术等人眼里,褚襄已经从一个客卿,上升到了国师这种级别,因为铁卫不知道,但他们是知道的,褚襄拿着国主的刀去刺杀大鸿胪,当天天雷落下,秦彧年死无全尸,再加上褚河星脱口而出一句“我哥哥可是妖星”,这传言就不以当事人意志为转移,迅速在西唐这个小势力范围内散播开了。   至于街头巷尾的传言,是蓝珏让白墨的人做的。   所以,等褚襄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他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可以用来搪塞蓝珏的询问,但出乎他的意料,蓝珏一个字都没问?   一碗热腾腾的粥递了过来,褚襄愣了两秒,才急忙接过。   他吃着粥,蓝珏就坐在一边看,他看得太光明正大,以至于褚襄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态度,只好低头喝粥。   不一会儿,蓝珏兀自说:“莫疏崇传信,他已经到达西唐,见到了小念。”   褚襄惊讶:“这么快?”   “日夜兼程,所以,就这几天,小念已经准备妥当,很快就会有驿报传来了。” 第28章   褚襄本想就这个问题多探讨探讨, 但是蓝珏大手一挥,说道:“你昨天耗费了太多精力,先休息吧, 幸好没有感染风寒,不过还是谨慎为好, 我让杨丰备了热水, 你吃完粥起来泡一泡。”   “君上,关于驿报,我——”   “闭嘴。”蓝珏斥道, “喝粥。”   褚襄差点脱口回一句:闭嘴怎么喝粥。不过他忍住了。   一碗很精致的粥,不只是白粥,里面切碎了鱼肉泥,点缀着两片翠绿色的香菜, 软糯入味, 又香又滑, 深空里,战士们经常只能吃些营养液、压缩营养丸,味道寡淡得很,别说是这么精致一碗粥,就是普通大米白粥,褚襄也能吃出满汉全席的味道。   所以他吃着, 把蓝珏看得也饿了起来。   “慢一点。”蓝珏提醒, “我又不抢你的。”   他一说, 褚襄尴尬地顿了顿, 笑道:“见笑……因为真的很好吃。”   “只是一碗粥而已。”蓝珏轻笑。   褚襄:“以前没吃过,估计下次再吃到就不会失态了吧。”   蓝珏的眉头轻轻跳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而是吩咐门外的杨丰又盛了两碗来,还附带了一碟腌制的小菜。   一顿粥,被君臣两个吃得好像什么皇家宴席一般,末了,褚襄摸了摸鼓胀胀的肚皮,惆怅地放下饭碗,用手捂住嘴巴,悄悄打了个嗝儿。   但是没能躲过蓝珏的目光,他哈哈笑起来,直调侃说:“真没出息。”   褚襄嘶了一声,回敬道:“你说不抢,却还是抢了一碗,谁没出息?”   他并没有注意到,蓝珏的目光在那一刻又变得异常炽烈。   蓝珏放下粥碗,克制道:“吃饱了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   他说完,杨丰弄了一个大浴盆,勤劳地装好热水,然后褚襄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明明是蓝珏的屋子。   “君上,我是不是回……”   蓝珏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回自己房间这件事被褚襄识时务地咽下去,默默脱衣服。   ——反正,在星空里,忙起来的时候洗个澡谁还忌讳在哪儿、有没有人旁观啊。褚襄一番自我催眠,忐忐忑忑地爬进浴桶,他没注意到蓝珏已经脸红到了耳朵尖,就差冒出热气。   谢知微扫描一个这个,扫描一下那个,果断与舰长断了线,自我关机去了。   只不过,职业坑舰长的AI同志并没有像蒙在鼓里的舰长汇报一下扫描结果。   屋里热气缭绕,俊秀的公子温顺地收敛锋芒,趴在浴桶边,长发蜿蜒漂在水中,脸颊也被热气蒸得绯红,因为昏昏欲睡,显得无辜又茫然。   “君上,西唐是什么样的?”他忽然问。   蓝珏顿了顿,说:“西唐啊,西唐,山好水好。”   等了半天,褚襄诧异:“就没了?”   蓝珏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目光却柔和:“嗯,没了。若是给旁人品评,西唐地处偏远,不是山区就是草原,河流也不少,还经常发水,西唐的国民民风彪悍,全是文盲。”   听他自损,褚襄趴在哪儿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忍不住道:“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可是这南方既有温婉秀丽的水乡锦都,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竟然也能养出君上这样半点不通风月的刀马蛮子。”   ——那不是你给我设计的“人物设定”吗,蓝珏斜了他一眼,嘴角也忍不住跟着扬起柔和的弧度,听他一本正经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词语,有时候竟然觉得,他就该这样。   “国主,西唐驿报!”   蓝珏霍然起身,“拿来。”   从边境之地快马加鞭送来的急报,与大鸿胪秦彧年家里查出来的密信一道送入皇帝的御书房,南境内异族聚集,四处袭扰岗哨,尤以西唐、东唐两国为甚,加之西唐国年遇蝗灾与洪涝,国内本就人心惶惶,异族看准时机,意图攻占西唐各个重要岗哨,甚至——   皇帝惊愕地看着那份急报上的字,西唐少主蓝念的字写得端庄锦绣,比起他父亲,大约是真的没有继承血缘关系的缘故,这个孩子的急报三言两语文采斐然,把整个国内遇到的危机渲染得淋漓尽致,他写:   “……异族蛰伏百年,欲借机起事,占据西唐国土,以谋复国!”   复国!   耽于享乐的长乐皇帝终于是坐不住了,他紧急召见御殿左右将军,各部尚书以及军机要务的大臣,当然,还有占星阁的曲凌心。   平原夜族是南境最大的一支异族,这些异族的自称是“平原人”,他们有着卓越的夜视天赋,能在漆黑无月的夜里,千米开外手持两米的长弓,一箭贯穿城楼上守夜人的咽喉,精准而无声无息。   民间也有传闻,夜族平原人,乃是风妖的后代,能够操控风,听到以及看见风的流向,所以弓箭之术无可企及。   不管如何,异族的威胁对皇帝来说,都十分重要。   可是,在场的大臣们恹恹的,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想来,真正担忧的只有皇帝,这关乎他后世史书上留下什么样的名声,死后是得一个响亮的谥号,还是被嘲讽一般留个骂名,而大臣……当今天下,群雄割据,就算他们心怀天下,天下,还有多少人听从帝都发出的一纸空文呢。   曲凌心第一个说:“陛下,这是西唐国主蓝珏的算计,他试图以此为契机,得以归国。”   左将军则立刻反对道:“契机?蓝珏哪可能有能力调动夜族,曲阁主的意思难道是他通敌卖国了?可是夜族早已没有家国,就算蓝珏国主想通,都没有地方去通啊。”   从秦彧年的死亡现场,铁卫也发现了地方秘密呈上的急报,西唐边境林区发现大量夜族聚集,但是这个贪财好色的大鸿胪竟然胆敢隐瞒不报——   于是皇帝愤怒地拍着桌子,大骂:“该死,活该天降雷劫劈死他!”   左将军讥讽道:“曲阁主怎么没有算到,夜族会动乱呢?臣从东唐国也收到斥候急报,一大群异族纠缠在边境林区,时不时对岗哨进行骚扰,是千真万确的,这两天,东唐国主的国书应该也就送过来吧。”   ……   御书房里难得地夜灯长明,而皇帝身边也没带着美妾,纵然昏庸无能,但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他对诸侯国没有任何实质性权力。   但他却是天下共主,异族若乱,后世不会苛责不配合的诸侯,却一定会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谁知道好好的,哪里冒出来一大群异族???   唯一能出谋划策的曲凌心,却偏偏关心另一件事。   以至于皇帝终于变得不耐烦:“若是不放蓝珏回国,谁去打异族,东唐?那老家伙就算真的肯出兵,他的战术实力又哪里比得上蓝珏?而且这些年里蓝珏倒也是忠君爱国,没有你说得那么有野心。”   曲凌心急道:“陛下,臣日前几次试探,都被滴水不漏地防了回来,足见此人心机深重!”   皇帝却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也许他真是蠢而已,我看着一次还是凌心多虑了吧。”   “陛下!星辰不会说谎——”   “星辰!”皇帝急躁起来,“可你怎么没算到一道雷劈死了秦彧年呢?”   “我——”   曲凌心哑口无言。   皇帝又耐下心来说:“何况,你拿他父亲骨灰试探他这件事,就足以证明,蓝珏此人除了战场上有作为之外,旁的是一概不行,正常人岂能忍下如此不伦之事?”   他问旁边的铁卫:“陈良,你说?”   陈良沉声回答:“是的陛下,当时蓝国主并无异常,只是他的门客隐约觉得,曲阁主的礼物只是普通粗瓷,不够贵重,而蓝国主对瓷器一窍不通,说,既然是曲阁主送的肯定不能是什么便宜货,还直接就赏给了那名门客呢。”   “你看,凌心!”   曲凌心噗通一声跪地:“可是,陛下,这都有可能是——”   “好啦……”皇帝叹气,“你我相识四十多年了吧,当年你也曾经说过,星星不会说谎,只是有时候,解读的人会看错。当年全赖你的筹谋,我才能登上帝位,可是,你不就是算错一步,才让凤蝶离我而去?”   曲凌心跪在地上的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深深地一个头磕了下去:“陛下,先皇后之事,是臣的过失,可是此次不同啊陛下!”   皇帝面色疲惫地靠在座椅上:“所以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成也星象,败也……”他再次不耐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陛下!”   “退下!”皇帝大喝。   曲凌心似是不忿,还想要说什么,但是铁卫陈良及时拉住他,将他拉出了门外,留下皇帝一个人,在里面呼喊着让妃嫔过来侍奉。   很快,准西唐国主归国,带兵平定夜族动乱的旨意就到了蓝珏手中。 第29章   是陈良将南归的消息先一步送到了蓝珏手中, 这名暗线蛰伏在铁卫当中,当年蓝珏父辈于他陈家有过救命恩情,直到蓝家获罪, 陈良的父亲选择了明哲保身,但或许是心中愧疚, 陈良却对蓝珏忠心耿耿。   杨丰听闻很是兴奋, 但蓝珏与褚襄却并未有过喜色。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蓝珏抖落着那张纸条,说:“我怎么觉得, 不应该这么容易?曲凌心真的会眼睁睁看我们走?”   褚襄拿过那张纸,仔细看完,顺手往嘴巴里一塞,而下一秒蓝珏一把捏住他的下巴, 两根手指塞进他嘴里将那团湿漉漉的纸团捏了出来, 瞪着他:“你馋疯了, 怎么什么都吃?”   被捏下巴的人一脸无辜:“臣就是……销毁证据啊。”   太空里传递消息,虽说有AI有智脑,但偶尔在信息互黑的时候,也用得到纸质情报,看过之后最好的销毁方式就是借助胃酸消化掉,烧、酸液、还是撕碎, 都有可能会被修复, 所以褚襄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张了张嘴, 看着蓝珏责备地瞪他, 然后摸过灯火,因为纸团沾了口水,好半天才烧掉。   蓝珏一边烧口水纸团,一边恍若无事般随口说道:“曲凌心未必会罢手,我们南归这一路,想来会热闹非凡了。”   褚襄略微尴尬地说:“君上,还是臣来吧……”   蓝珏挑眉:“你再一口塞嘴里,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西唐穷得要给臣子吃草纸!”   褚襄:“……”那是个意外啊!   刚才那纸张,触手粗糙,谁会喜欢吃那种东西呢,褚襄抑郁地坐在座位上,忍着蓝珏揶揄的表情,思考有没有更好的造纸方法——   “知微,你懂造纸术吗?最简陋那种手工造纸法。”   谢知微停顿片刻:“懂,好多人小学手工课都玩过,这就是个原材料的问题,扫描一下就知道什么材质更适合了,这个草纸就是成本便宜,你要想要更好的,选贵点的材料就行。”   褚襄忍不住笑笑:“知微,以后,你就是咱们西唐的工业核心啦!”   “你在笑什么?”   一回过头,蓝珏正盯着他看,褚襄急忙收拾好表情:“君上,臣只是想到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再参加乱七八糟的宴会,就觉得心情好。”   蓝珏:“西唐国地处偏远,你真的,不会后悔?”   褚襄轻笑一声:“西唐有君上,人中龙凤,想来该是山河锦绣草木含情,帝都虽然繁华,可是您看看那帮贵族,一道雷下去劈出一地肥肉油花,就知道繁华虽有,却是粉饰骷髅,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我以为你该是喜欢帝都的,天衍城四公子的名号也是红极一时。”   此话意有所指,褚襄明白地听了出来,却只能无奈微笑——从前的“褚襄”,大约真的喜欢过这奢靡的欢场。   没见过真正的星空,才会喜欢镜花水月中的虚影。但见过之后,又怎么可能再次沉沦。   “君上,从前的褚襄或许在您心中有过不太好的印象,但往事不可追,今日的我,已非昨日。”   蓝珏细细品味着那四个字:“已非昨日吗?”   ……   南归的旨意正式下达,皇帝特准了蓝珏即刻启程,不必再等夏天的祭祀典礼,至于朝中其他人是否反对,皇帝并未听进去,毕竟在外地的诸侯们当中,除了勇武善战的西唐国主,其他的诸侯一听为朝廷平乱,不跟着添乱就很不错了,哪还有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   朝廷在秦大鸿胪死后,接连收到了三封急报,全是东唐边境发现夜族骚扰百姓的消息,目睹夜族的情报描述详细,很多普通百姓从未见过异族,以为是什么夜晚妖魔,接二连三上报,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蓝念的安排极其妥帖,莫疏崇受命,买了十来个异族奴隶,一路往东唐去,蓝念选好了关节点,这十几个人,硬生生让他安排出了成百上千大军的气场,在蓝王叔将他软禁的情况下,此番作为令蓝珏都赞叹连连。   于是蓝珏不想南归,皇帝都开始替他着急,曲凌心也没有了能阻拦蓝珏的办法。   既然已经知道前路危机,蓝珏早就着手开始准备,执金吾出身的李术为几个能够战斗的异族部下精心准备了武装,作为蓝国主的侍卫队,褚襄去转了一圈,随口就说:“这警卫营还不错。”于是,警卫营这个怪怪的名字就被定了下去。   陈良与白墨作为极有用的暗哨,并不会跟随一道南归,但为了安全,白墨选了四个精英刺客,跟随蓝珏,贴身保护。   第一次被人贴身保护的西唐国主非常不自在,没到半天就给打发到褚襄身边来了。   “舰长,这四个姑娘的综合战斗力足以达到特战队标准,很不错。”   褚襄这会儿正趴在马背上晕着,看见四个姑娘,眼前微微一亮。   “舰长啊,你……”谢知微从纳米机器人中感受到舰长一瞬间的亢奋,很是惆怅,“舰长,你的大长腿特战女团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褚襄此人,虽然战术素养过硬,但到底死过,经历过另一个世界,多少显得玩世不恭,换句话说,四六不着调,时不时冒出些奇奇怪怪的点子,他曾经想在龙雀组建一个大长腿女兵特种作战小队,专门选一帮美女兵姐姐,然后被舰队长以居心不良为由,罚写了三万字检讨书。   这回死了两次,有些散漫又放肆的气质就根本掩盖不住了,演技再高也没法一分钟都不放松;再加上,褚襄第一次发现骑马是如此痛苦的事儿,为了转移注意力,决定和美女小姐姐们聊天解闷。   四个刺客都是白墨选的孤女,容貌中等,虽然已经足够好看,但在花魁里一比就落了下风,因此身价不高,武力值很高,但常常因为地位不足难以接触高门目标,所以这次就派出来,做了侍卫。   只是一问名字,褚襄产生一种“我的文科还能拯救”的骄傲感,四个姑娘都姓白,叫……   “公子,奴家四人分别叫梅、兰、竹、菊。”   ……   谢知微爆笑,褚襄也忍了好半天的出戏感,这名字不仅俗,而且敷衍得过了头,他忍不住扶额:“太脂粉气了,你们介意我给你们改改吗?”   四个女刺客齐齐露出惊喜的表情,那些香艳的名字是用来吸引恩客的,她们自己已经是恨透了的,于是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公子赐名!”   褚襄想了想:“白安,白宁,白喜,百乐,行吗?”   “谢谢公子!奴家喜欢!”   褚襄摆手:“别,不要自称奴家,我不喜欢那个称呼。”   姑娘们怔了怔,眼中慢慢淌出一行眼泪,可把褚襄吓了一大跳,他急忙说:“不不,你们怎么样高兴都好,别哭啊!”   四个女刺客握着锋利的杀人刀,哭成四个梨花带雨的小丫头,褚襄一时手足无措,四个姑娘很快止住眼泪,说:“我们看您不擅长骑马,不如,姐妹们带您吧,不然到了晚间,腿上皮肉怕是都磨坏了。”   褚襄是没什么身份包袱,也不觉得让姑娘带他会怎么样,四个女刺客却已经感慨万千,心中激动无以复加。她们一个让褚襄上了马,另一个抱起龇牙咧嘴的褚河星,不过褚河星比褚襄强多了,这会儿已经开始问大姐姐,骑马的要领是什么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她们当做人来看待,她们虽然不像异族那样人人喊打,但作为青楼女子,在旁人眼里就是玩物而已。   那个人在春江馆里,手握妖刀许下的诺言,忽然间变得真实无比,不再是一个听上去美好、但停留在梦里的愿景。   谢知微默默地看着,他的记忆存储单元虽然在自爆时不得不遗弃了许多资料,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   火卫一,星舰基地。   2941年,一场由星际走私集团发起的内环星战,直接波及了火星周边,甚至已经打进地球近空,星际舰队紧急集合华夏区三大主力舰队,出征平敌,在出征之前,每一位舰长都在火卫一基地宣誓,他们用朱红色的墨水,在基地的花名册上写下名字与誓词。   当时,褚襄写的是:   “虽千万人吾往矣”   哪怕是,孤身一人,逆流而上。   ……   出了帝都,沿着官道直往南走,会过一片山地林区。   谢知微迅速在第一时间扫描整个林区,并且警告:“舰长,林区内有人活动的能量残留,一定有伏兵。”   褚襄立刻从昏昏欲睡的状态坐正,带他的女刺客是四姐妹里的大姐,如今叫白宁,他说:“阿宁,追上国主。”   从褚襄爬上白宁的马开始,蓝珏就一路狂奔,跑到很远的前头去了,褚襄问谢知微他是不是又在莫名其妙地生气,谁知谢知微含含糊糊的,哼了半天,愣是让褚襄感受到一股自己正在被这AI算计的味道。   白宁带他追上蓝珏,褚襄急忙说:“君上停一停,此处必有埋伏!”   蓝珏立刻举起手,整个队伍停止了前进,周围的山林只有鸟鸣与风声,蓝珏沉声问道:“你如何知道会有埋伏?”   “君上,再往前走就出了京畿范围,曲凌心鞭长莫及,力量大大衰减,他不可能放过最后一次机会。”褚襄说着,他信任谢知微,高科技在这个时代是绝对不会被敌人攻破的底牌,所以,即便对方隐藏很好,完全露不出马脚,他依然笃定,谢知微的判断不会错,“君上,敌人怕是铁卫的人手,不然,不会隐藏如此好。”   李术道:“或许,先生多虑?”   “君上,我敢以性命担保。”   蓝珏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好,大家小心前行。”   褚襄说:“四面警戒,两翼注意提防林中暗箭,李术,你选一个眼力好的,看着前方地面是否有陷阱,其余人三人一组,选你们训练时有默契的,互相看着四方,然后白宁,你们四个——”   蓝珏出声打断:“你们四个护好褚先生。”   白宁等人齐声道:“是。”   “可是君上——”   蓝珏冷哼一声:“什么战阵我没见过,你不需要担心我,看好自己那把瘦骨头!”   话音刚落,一道极轻的破空之声传来,但众人早有戒备,李术把马往旁里一带,反手一剑就敲飞了那支箭。   褚襄大喝一声:“敌袭!全员战斗准备!”   蓝珏握住一杆银色短qiang,一手按住龙雀刀,谢知微的预警恰好传来:   “舰长,林子里是虚张声势,主力在你们背后,三十人!” 第30章   林中时不时有箭矢破空而来,穿过密林, 精度并不准确, 却骚扰得人不得不防,褚襄随手点了白乐, 命她去林中杀掉弓手。   褚襄回身说:“君上,我们人肯定没有他们多,而且, 万一来的都是铁卫的人,我方战力明显是比不过的!”   一共二十几名异族侍卫, 能打打寻常的强盗, 但毕竟才刚训练没几天,如果来的真是号称精锐中的精锐——缇衣铁卫,那有一战之力的就只剩下蓝珏本人与四个精锐女刺客, 李术出身执金吾, 但长处是城防指挥,单兵作战仍然逊于铁卫的强兵。   蓝珏侧头, 他试图从面前人脸上找出一丝慌乱或者恐惧,但是没有, 褚襄这个人, 平日里看上去君子端方, 一派优雅从容, 但身上却没有太多书卷气, 甚至靠得近了, 扑面而来的全是冷铁摩擦过烈火的血气, 每每看上去谦和恭谨,眼神里却又时不时藏不好那点散漫与桀骜,此时此刻,居于危境,他那种掩盖不了的炽烈火光再一次撕碎虚假的书生皮囊,像一把磨得雪亮的刀。   所以,蓝珏问他:“那你说,我们该如何?”   “杀您必然不是皇帝的旨意,如此,我们倒不如看看,缇衣铁卫,号称忠于皇帝的劲旅,究竟还忠不忠于皇帝。”   听完,蓝珏露出凉薄的笑意:“你平素也这般爱赌?”   褚襄不慌不忙回答:“君上,就算臣赌输了,您不是还有后手?”   他一句话挑明,蓝珏微微惊讶:“你竟然猜得到?”   “哈哈……君上,您‘有勇无谋’的人物设定,是臣杜撰的,又不是真的。”褚襄笑眯眯地摇头,“臣不信您毫无准备就敢出京。”   他大笑起来的样子神采飞扬,到有几分轻狂不羁的意味,蓝珏心头狠狠一跳,但没来得及多想,后方大敌已近。   追来的铁卫似乎没有料到,蓝珏竟然丝毫没有被他们虚张声势的埋伏打乱阵脚,而是列队整齐,就等着他们呢。   一杆银枪以雷霆之势,直直插入地面,一时土石飞扬而起,为首的铁卫在银枪面前堪堪停住。   他们全部一身麻衣,以粗布蒙面,似乎在伪装强盗,但满身行军的肃杀,却是无法掩藏。   于是,那名铁卫干脆大大方方向蓝珏行礼。   掷出银枪之后,蓝珏上前一步,缓缓拔出了龙雀,刀锋指地,却已经让铁卫感到了压力。   “缇衣铁卫,是忠于皇帝,还是忠于曲凌心?”   一声喝问,铁卫浑身一震。   然而,铁卫们整整齐齐地握住钢刀,为首者回应道:“国主果然耳聪目明,那国主可知道,曲阁主给我们的命令?”   钢刀整齐出鞘。   “曲阁主的命令是,若蓝国主不知道来者何人,便送国主平安南归,若是国主能看出我们的身份,那只能就地格杀!”   蓝珏冷笑:“已要出京畿,本王懒得和他虚与委蛇,要战便战!”   此刻的蓝珏,竟然仿佛真的有那么点好勇嗜杀的味道。   但三十余铁卫成铁壁围合之势,他们刀锋凛冽,有条不紊,十五人前排,十五人后排,刀丛滚起来,就像绞肉一般,一步一步压向蓝珏,他们如同收网的猎人,稳操胜券,猎物已经在牢笼里无处可逃。   新战士们的额头流下冷汗,不少人的牙关发出轻微颤音,但是他们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蓝珏,蓝珏纹丝不动,于是他们握紧兵刃,半步不退。   “杀!”   李术同时大喊:“杀!!!”   新兵与精锐铁卫短兵相接,试探性一轮接触,异族新兵们被指点了特战队的武技战法,很会躲避,但也暴露出他们血性不足、战斗力差强人意的弱点,铁卫再来一轮,便可以收割他们的性命。   褚襄站在后排,闲闲地搂着褚河星,胸有成竹地看着蓝珏。   铁卫也看向了蓝珏,西唐国主手握长刀,唇边带笑。   官道很宽,来往的人却并不多,这很不寻常,想来便知道,是有人提前清了场,地面震颤,轰鸣从远处传来,眨眼之间,一道白色的影子从远及近,白衣轻骑背负双刀,手握银枪,面带半扇银色面罩,边缘似羽翼扬起。   铁卫大惊:“银鹰骑?”   西唐国主蓝珏,早年能够以罪臣后代重新册封,正是因为他自大漠归来,第一战,就是带兵突袭叛乱藩王梁王领地,曾以一支轻骑,长驱直入梁国十三道关隘,那场战斗几乎没有任何“兵法战术”,那群身着白衣银甲的轻骑兵如同白色幽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梁国国境,半数梁军不战而亡,连营帐都未来得及扎下。   这支轻骑兵,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唐银鹰。   蓝珏依然站在那里,傲然,冷漠,一手银枪,一手妖刀,面容森冷,嘴边犹自带有笑容,他说:   “要战便来!”   银鹰轻骑呼啸而过,瞬间局势翻转,他们将三十几名铁卫团团包围,轻骑兵全部一身素白,沉默得像奔丧。   蓝珏一马当先,双手持双兵,迎战铁卫,铁卫在银鹰骑兵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战意,他们虽是帝都精锐,但对手是能在梁国叛军大营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的神兵,蓝珏不知在哪儿藏了一百多的银鹰骑兵,反将一军。   不出片刻,三十余名铁卫战败,被下了兵刃,狼狈地跪在地上。   为首的铁卫说道:“国主,我等也只是听命行事!”   褚河星从褚襄身后探出头,呸了一声,大声嚷道:“你们拿着破刀子满大街乱砍人的时候,听的又是哪个鬼的命令?”   “是啊。”褚襄凉凉地说道,“缇衣铁卫,当街诛杀乱党,好不风光威武,可你们杀掉的奶奶们做了什么叛逆之事呢,她们可能只是在孙子被你们砍头的时候哭了一声,你们从好人家拉走女孩,说他们包藏义党,可是实际上大约只是哪个贵族看上了那个姑娘……你们听的又是什么令,行的什么事呢?”   蓝珏平静却刻薄地说:“比起自称魑魅的离未庭,反倒是你们,更像伥鬼。”   说完,他冷漠地转身上马,对身后的银鹰冰冷地下令:   “杀。”   刀光划过,斩伥鬼于马下。   西唐国主的南归之路,始于血染刀锋,冬雷已在云中,山火终将要点燃。   ……   西唐王宫,偌大的王宫空空荡荡,只有蓝念和他两个陪读玩伴,一边啃肉干,一边看地图。   角落之中,有什么人在和蓝念说话。   “少主,国主已经离开帝都,请您勿念。”   蓝念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不担心他,他带了你们一百多个银鹰呢,攻城略地人是少了点,但要是夹尾巴逃跑还跑不了,拿啥给我当爹。”   角落里的银鹰或许是早就习惯了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完全不被影响,依旧尽职地说:“少主选定的几个地方,都已经布置好了异族,目前造势很成功,但东唐国已经发兵集结边境,如今局势不容乐观,属下认为,少主不应该再死守在王宫,还是跟属下去安全地带吧。”   “不行。”蓝念摇头,“我是西唐国少主,如今内忧外患,父王不在国中,理当由我坐镇,我若是临阵脱逃,还算个狗屁少主!”   “可是——”银鹰战士还想要再劝,蓝念已经看似不耐烦地连连摆手打断。   “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本少主要吃饭了!”   蓝念大刀阔斧往桌上一坐,姿态豪放粗鄙,半点礼仪都懒得顾——趁着父王不在国内,没人管他礼仪问题,抓紧时间放松。   左右他现在处于“软禁”状态,蓝王叔与他成对峙的状态,他们不敢贸然动真格,但蓝念也被困在此地,除了能够调动蓝珏留下的些许心腹,的确只是个摆设少主。   但他不能走,西唐少主在,蓝王叔就只能是王叔,若少主不在,国主不回,局势就可能在一夜之间无可挽回。   他啃着肉干,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根本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少年才不过十四岁而已,他并未到一个足以顶天立地的年岁,只是他想起他父亲十四岁的时候,怀里抱着只比他小了十岁的自己,面对千军万马,用还稚嫩的声音,铿锵有力地说:   “就算害怕,也不能哭,你不能让敌人看得出你害怕,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怕你了!”   蓝念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肉。   “呸,怕个屁!”   轰——   他话音刚落,大门轰地一下又被蛮横踹开,气急败坏的蓝王叔冲进屋内。   蓝念不动声色地藏好卷轴地图,抱着膝盖,挑眉大笑:“喂,你是想要兵符?”   “那你最好乖乖交出来。”王叔眼睛下面黑青一片,阴狠地说道,“不然,我就只好从你的尸体上搜了。”   “又来了。”蓝念抠了抠耳朵,“你每次来都说杀杀杀,你杀一个我看看啊!我是西唐少主,你动我一下试试!”   跟随蓝王叔一道的东唐国使臣教唆道:“西唐少主?异族一乱,西唐也就不存在了,还要什么少主!”   “你说得对。”王叔的面皮扭曲了一下,咬牙道,“左右,杀了他!” 第31章   蓝念的虚张声势终于失去了作用,他的两个玩伴猛扑上来, 却被蓝念一脚一个全都踹到了身后去, 他抽出短刀,真到以命相搏的时候了, 他发现恐惧好像变成了别人的情绪,他感知到了,却不会为此而停顿。   “来啊!”他高声喊着, 像是被逼上断崖的幼狼。   不过,峰回路转, 他与卫兵之间忽然有一道黑烟飘过, 那是一个快得像烟雾般的虚影,叮叮当当一长串清脆的撞击声,卫兵手中的刀刃纷纷崩口, 那道攻击拼着豁出命的架势, 甚至比蓝念还甚,一排的卫兵被大力击退, 黑色的人影挡在蓝念面前,双手各一柄弯刀, 因为刚刚爆发大力, 停下来时气息显得又沉又重。   但黑衣人的脸就像一张面具挂在那里, 毫无波澜, 没有任何表情。   “你是——”   黑衣人不等问话, 径自举起一件沉金色的物件。   “西唐国主蓝珏近身侍卫莫疏崇, 携国主铜印至此, 见印如见国主!”   一声大喝,振聋发聩。   卫兵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又散了干干净净,蓝珏不在国内,却余威不减,那些侍卫战战兢兢,互相看了看,对着莫疏崇手中的铜印整齐下跪。   “蓝景,你呢?”莫疏崇死板的声音此刻更让蓝王叔咬牙切齿,但国主铜印一出,手下的兵就调不动了,他又不能亲自上阵去和那武技精湛的侍卫厮杀,两方僵硬地对视了许久,终于,蓝王叔再一次铩羽而归。   直到所有人退出很久,蓝念绷紧的脊背才松懈下来。   “老傻逼。”蓝念在他背后啐了一口。然后转向莫疏崇:“我父王把王印给了你?那怎么行,你拿王印护我,万一我父需要调兵……”   他说着说着哑巴了,因为莫疏崇板着脸,两手将那枚震慑全场的王印一掰两半。   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一半递给了蓝念,口中还说:“我家先生做的点心。”   蓝念:“……”   莫疏崇吃完,还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全是“王印”,近距离看,能看出那是某种过了油,炸得金黄焦脆的点心,远看,油光铮亮,就真像乌沉沉的铜印。   蓝珏纵然见惯各种奇闻异事,甚至自己就是一朵生长中的奇葩,仍然不可避免地被这糕点王印惊得嘴角抽搐。做出这种东西的人,真是半点没把王权的象征物放在眼里,还真就当那是个普通物件,莫疏崇记得褚襄悄悄塞给他一大包干粮时的表情,狡黠顽劣,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给你当干粮,先从炸得不太好的开始吃,做得好的你留着骗人用。”   蓝念伸手抓了几个,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带着异族闹事?”   莫疏崇回答:“布置妥当,剩下的任务是保护少主。”   蓝念:“你不回去保护我爹?”   刺客摇头的频率都像是练过,非常规律:“不,先生让保护你。”   蓝念终于忍不住好奇起来,蓝珏走之前,身边可没有这些人,尤其是这个刺客一直闷葫芦一样不爱出声,出声却三句话不离“先生”,更是让他十分感兴趣,他问:“你说的褚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提及这个,莫疏崇扯了扯嘴角,试图笑一下,他说:“先生……少主听说过龙雀吗?”   “得之天下可平?”   莫疏崇郑重其事地说:“是,我从前以为,龙雀是一把刀而已,被世人牵强附会,弄些传闻上去,直到我看见了先生。龙雀并不是只那把刀,先生才是龙雀。”   蓝念看着认真严肃的莫疏崇,呆了呆,得出与事实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结论:   “操,刀成精了?”   ……   银皇后III型太空作战光能刀,它的材质使用的是被称为宇宙钻石的外星高分子氙矿,能够不沾灰不染血,所以褚襄从来没擦过那把佩刀。   但在蓝珏仔仔细细擦刀的时候,褚襄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那玩意不用擦,因为蓝国主根本不像是在擦一把刀,他的动作轻柔又郑重,像是对待某样需要呵护的珍宝。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滴血不染的银皇后,的确更像妖刀了。   他忍不住说:“其实没有必要再擦了,赶了一天路,您应该早些休息。”   蓝珏坐在营火旁边,支着长腿,将刀架在自己腿上,充耳不闻。   妖刀滴血不染,褚襄不觉得银鹰骑兵的那身雪白战袍也能不沾灰,他刚想质疑,就看见一百多个骑兵整齐划一地开始……换衣服。   不大一会儿,一队灰扑扑的普通兵就出现在了原地。白衣被仔细收好,个别战士看着蹭灰的衣角唉声叹气。   褚襄:“……”所以,真的只是为了在出京的时候摆排场,现在安营扎寨准备过夜,也离京畿远了,就全都换成耐脏的了。   那感觉像是前线人手不够,硬拉仪仗队去助阵,先走一个精彩亮相,然后迅速换上作战迷彩开干……   他眼神微妙地看着蓝珏——你要不要这么……中二?   可能是他表现得很明显,蓝珏看着他,笑意盎然,但在褚襄的目光里,蓝珏的耳尖微微红了起来。   他咳了一声,无事发生一般,随口道:“怎么?”   褚襄知道自己的表情依旧怪怪的,但是他忍不住指了指换衣服的银鹰:“君上,这……好大的阵仗。”   不过蓝珏低笑一声,挥手招来一名银鹰,这是一名将领,但年纪也和蓝珏相仿,生得端庄英俊,是标准的星目剑眉,整个人持重内敛,虽然沉默,但与莫疏崇那种略带呆板的沉默不同,看得出假以时日,这会是一位悍将。   蓝珏道:“这是银鹰的副统领,苏靳,这位是褚襄,褚先生,日后我若不在,你亦可以听他的命令行事。”   即使褪去白衣,这名年轻将领依然有着夺目光彩,锋芒敛于一身,怀利刃而未出,褚襄不由得赞许地点了点头,然而苏靳对褚襄行礼,却仍然一言不发。   “别误会,苏靳不能说话。”   蓝珏轻叹一声,苏靳却扬起笑容,对褚襄含着歉意点了点头。   “苏靳是我在流放时遇到的,漠北部落出身,父母辈皆是奴隶,所以他一出生就是奴隶。你没有去过大漠,那边的很多部落都是奴隶制的,奴隶们被强行如同兽类一般配种,生下奴隶后代,统一养大,在幼年时就将小奴隶们全部毒成哑巴,以防日后服侍主人时泄露主人的讯息。”   蓝珏声音淡漠地说道:“你在帝都行走,应该从未听过见过吧。”   他手在空中比了比全体的银鹰:“整个银鹰轻骑一共有三千骑兵,其中半数以上都是我在大漠时遇到的、愿意追随我的,我虽然是流放,但毕竟蓝家也算贵族世家,经营得当,苦的地方在于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但还不至于穷困潦倒,我用一整车瓷器绸缎,直接买下了那个市场上全部的哑奴。你很奇怪,为什么银鹰骑兵出动,都会穿一身极不方便的雪白衣衫。”   褚襄微微摇头,于是蓝珏道:“在漠北部落,沙漠里是不下雪的,他们说,雪是天神的眼泪,但天神是高高在上没有情感的,只有哪一天,天空飞过银色的苍鹰,那时天神垂泪,世间不平事才能被斩破。”   听着他平缓而追忆的话语,苏靳拔出腰刀,贴在心口,闭目不言,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蓝珏声音冷静,但字字含着烈火:“所以,我带兵归来,我要他们全部换上白衣,他们口不能言,那这就是我们要说的话,天神不会流泪,那我就替他去扫荡一切不平,我要银鹰过境,天地倾覆,所有在腐朽的金池里醉生梦死的人,都该听到我们的声音。”   褚襄学着苏靳,将手按在心口。   他说:“君上,我听到了。”   ……   有了一百多骑兵跟随,这南归的终于像是一国之主的阵仗了,但银鹰几乎都不能说话,交流时看他们嘴唇猜话,也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   好在,褚襄会手语,或者说,谢知微的资料库里有星际通用标准手语。   银鹰不愧是精锐部队,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银鹰们已经可以愉快地比划着聊天了,整个队列无声而又热闹非凡。   除了手语,褚襄还在队列里科普了一下常用军事手势,统一了一下大家原本五花八门的动作。   “对了知微,你那有没有那次工程部研究的白色染料配方?”褚襄问。   谢知微顿了一会儿回答:“有是有,但是目前应该做不出来啊。”   ——星际舰队各个舰长或多或少都有点很有个人特色的怪癖,比如褚襄是颜控,他的好友韩逸是一名热爱大排场的中二病,他就喜欢穿一身白出去打架,然后在后勤部门的强烈抗议声中,工程部给他发明了一种防沾灰、隔温隔热还防辐射的白色涂层染料。   可能是被传染了,褚襄也觉得,一身白衣银甲的银鹰轻骑出现在地平线的时候,真的是好看。   天色渐晚,官道附近的氛围怪异,自从遇到铁卫之后就一直没怎么对过,对于危机的预感或许是多年征战形成的第六感,褚襄的心里总是心神不宁,他试着对蓝珏说了一句,没想到蓝珏竟然真的听了进去。   “苏靳,派出斥候,侦查周边。”   苏靳点头,挥了挥手比划了一下,七名银鹰下马,脱离大部队,隐入黑夜。   风声里都藏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第32章   斥候很快回报了消息, 再往前十五里, 是一座不大的小城,名为平临, 但此城处于赵、齐两国边界,这两个国家都是“草根诸侯”的领地,属于自占为王, 后被朝廷无奈封赏,所以地理划分相当不明确。于是平临一城, 今年的局势就如同架在火上的油锅,随时可能沸腾起来。   不大一会儿, 苏靳了解完情况, 用刚学的手语辅助嘴型,向蓝珏汇报:前方平临城周边,三方势力对垒, 分别为赵国、齐国步战军队,以及守城不出的临城君和他的私兵。   “临城君?”   苏靳回答:一名平临城出身的商贾,手握进出南境北陆的几条商业要道,此次听闻两国交战, 特意回到家乡, 试图守住平临城,临城君是城中百姓对他的敬称。   不多时候, 齐国与赵国的斥候也摸到了营地外围, 蓝珏挡住四个女刺客要去杀人灭口的动作, 放任斥候们探查了一遍, 带走消息。   “我只想归国,不想干涉,也没时间干涉其他诸侯掐架。”蓝珏说,“这条官道穿山而过,从平临城走是最近的路。否则山路崎岖,林地又容易遇到瘴气,绝非首选。”   苏靳道:但是临城君死守城门,不可能开门放我们通过。他会担心被趁虚而入,相比而言,穿过两国战阵还是有些可能。   蓝珏缓缓摇头:“没那么容易。”   虽早猜到南归一路并不好走,却没料到步步都是槛,天下时局已经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早不可能再无声归于平静。   赵国与齐国都不算太大,两个国主俱是军旅出身,一派占山为王的作风,但因此也战力不俗,正经大诸侯根本不愿意浪费人力财力去碰这扎手又没好处的弹丸小地,因此朝廷的勤王令下去,诸侯爱理不理,这两个小山寨一样的诸侯国怎么也打不灭,只能被朝廷捏着鼻子认下。   越小越不安生,为了区区一座小县城,双方各有近五千人马聚集在城外扎营,虎视眈眈,但又谁也不敢先动手,城里的临城君也算富甲一方,雇佣了许多力工充作守城军队,城池虽小,防守的弩jian炮弹也是样样都有,所以先动手不免要遭受腹背夹击,于是局面就这么僵持住了。   他们围合城池,等着临城君坐吃山空,开门投降。   一夜修整,西唐国国主南归路过的消息自然三方都得知了,蓝珏带领一百余银鹰轻骑,重新换上夺目的雪白衣衫,横刀立马,就往官道一戳。   银鹰之名毕竟响彻南境,不多时,三方各自派出了来使。   最先来的是赵国使臣,一名精瘦矍铄的老者,他的态度也非常直率,径直就问:“可否验看国主的王印?”   蓝珏从怀中那出那枚真正的铜制王印,这东西是朝廷发的,成分、大小、雕花都有细细的考究,在认识的人眼里的确是做不了假的。   赵国使臣看完,略带歉意地行礼:“国主来的不是时候啊,我们两国正在对阵,而国主有并非轻车简从,实在并不方便让开阵型给国主通过啊。”   蓝珏并不生气:“我也知道,你们对阵,谁让出位置给银鹰通过,都有可能被对方占得先机。”   “那不知国主钱粮是否充足,能不能暂且扎营,等我们此役结束?”   蓝珏摇头:“那不行,我很急。”   老使臣不卑不亢,再行一礼:“那,臣就得回去,和主帅商讨了。”   “请吧。”   他走后没多久,临城君的人就被两国兵马拦了回去,然后到的是齐国的使臣。   齐国使臣比赵国那位老者年轻,也圆滑许多,但除去客套的语气词,大致意思没变,唯一的区别是,这名使臣最后说:   “若是国主不嫌弃,到是可以去我国营地安营扎寨,然后再商讨,而且,有了国主和国主的精锐,想必,我们也会很快结束这一场战役的。”   蓝珏蓦地笑起来:“你打算让本王替你打仗?”   “这平临城本就是我国领地,若是国主仗义出手,齐国必然回馈重礼,况且,您也能早日归国不是?”   他们对望的笑容,怕是当事人自己也觉得虚伪至极,但彼此都像感觉不到一样,客套热络地聊着。   等打发走了齐国使臣之后,蓝珏一瞬间收起表情,冷漠地回头看了看褚襄。   褚襄微微点头:“君上,赵国应该是与东唐勾结,意图对您不利。”   蓝珏颔首,杨丰则惊奇道:“怎么是赵国意图对我们不利?赵国那位老大人也没说什么啊。”   他问完,褚襄并不急着回答,他反而问了旁边四姐妹和苏靳:“你们觉得呢?”   五个人皱眉思索,这时候褚河星举起手,中气十足地叫嚷道:“我知道!那老家伙让咱等着,可我们街头打架都知道,两伙儿打起来了,旁边有另一伙儿围观,那不拉拢万一被对手拉进去帮忙咋办,在一旁干看着是什么安排啊!”   杨丰恍然大悟:“怎么,这不拉拢我们帮忙反而成了心里有鬼?”   “双方对阵,我们作壁上观?”蓝珏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连个小丫头都比不上?”   被骂得脸通红,杨丰嘴唇蠕动,惭愧地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褚襄笑着拍拍他:“别和内勤计较战术问题。”   蓝珏冷笑一声:“我这个蛮夷国主,在上都贵族那里一向讨不到好,他们看不起我罪臣之子的出身,又听信了我不通礼乐的谣言,各个都不将我放在眼里,这些小国也一样,所以齐国才敢光明正大,意图买我们当打手,若我真是有勇无谋、好战斗狠之辈,还没准真会答应。”   只不过那都是褚襄编出来的“人设”,所以他们当然并没去齐国那边扎营,蓝珏说过,两边他都不想掺和,不过既然赵国可能已经上了东唐的船,帮了试图篡位的西唐蓝景王叔,那么一百多个银鹰轻骑也不是摆在那里只供欣赏的。   以轻骑对战步兵,银鹰的战斗力足以战十倍之敌,比起需要长距离冲锋的普通骑兵,银鹰这些大漠部落奴隶出身的汉子,对御马别有心得,仿佛与kua下战马心有灵犀一般,近身搏杀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苏靳快速安排营地,褚襄更是颇有心得,连外星环境他都有过野外生存经历,现在如何建立防守线,更是得心应手,若是之前苏靳只是礼节性听从国主吩咐,现在他是真心实意拜服。   一切布置妥当,他回到蓝珏身边,只见蓝珏正怀抱龙雀,望着平临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褚襄与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才问:“君上,下面有何打算?”   蓝珏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远处的小城,说:“这个临城君,到是有点意思,一人富有,不忘故土,看上去还有几分血性。这个年头,还有这样心性的人倒是不多了。”   褚襄问:“君上,这是起了爱才之心?”   听他问话,蓝珏瞬间回头,看见褚襄唇边温和有礼的笑容,皱起眉头。   不过他说:“是啊,如此人才,我很欣赏,若是本王收归己用,先生也会高兴吧?”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褚襄,而褚襄立刻行礼道:“君上说得是。”   但蓝珏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抱着刀径直走开了。   褚襄:“???”   褚襄问:“知微,这人是不是又炸了?”   “……你越来越会看蓝国主的心情了,舰长。”谢知微回答。   “可是,我刚才没说错话吧?”褚襄歪着头,疑惑地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蓝珏图谋的是天下,那自然需要网罗天下英才,临城君一介布衣,商贾巨富,不安生做他的赚钱营生,反而回来为家乡平安而战,这拿到星际里都是标准的中二,心有大义,那么蓝珏会赏识他自然是正常的,收为己用自然再好不过。   褚襄懊恼地想着——所以,蓝珏生的哪门子的气啊?   谢知微扫描了一圈——舰长,你刚才的表现当然出错!但狡猾的AI选择憋着不说,龙雀的舰长战斗力卓越,不代表各方面都很卓越,碰上蓝珏那种脾气……   谢知微想象了一下,愉快地在系统里哼小曲。   ……   平临城也是多灾多难,之前闹过马贼,来过山匪,现在又成了两国交战之地。   但与传闻不同,临城君,并不热爱他的家乡。   他走过城头上的城防工事,所有的士兵都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满眼尊敬。临城君面上一副同仇敌忾、悲天悯人的神情,但心里的冷漠透过眼底,被火把的光遮掩,不为人知。   家国天下,临城君自问,从不放在心里。他没有什么情怀,没有什么信仰,从小他是给商铺做跑腿送货的活儿,后来自己经商,他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钱,他只爱钱。   有心腹来向他禀报:“公子,西唐国主的兵马驻扎在城外,正门十里处。”   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大的商机,更好的利益而已。 第33章   夜幕降临, 三处营地都点燃了火把照明,唯有平临城城头近乎昏暗无光,只有夜巡的守卫提着一盏小灯, 摇摇曳曳。   入了夜, 银鹰们架起了大锅,把携带的肉干丢进去,加了一大把辛辣的材料,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苏靳又倒了一壶羊奶进锅,于是一锅奇怪的肉汤就眼睁睁在褚襄面前变成了黑暗料理。   大漠出身的汉子偏偏看不懂褚襄微妙的拒绝眼神, 很是殷勤地端了满满一大碗递给褚襄。   褚襄:“知微,你说我吃了会不会死。”   谢知微好整以暇地回答:“不会,但肯定会拉肚长痘,前提是你没被恶心吐。”   褚襄:“……”   于是,他礼貌地微笑,婉言谢绝,但是不大一会儿, 一碗加了糖、散发粘腻甜香的羊奶热腾腾地端了过来。顺着端碗的手, 褚襄看见了蓝珏绷得像扑克牌一样的脸。   他双手接过, 腹内的确空空如也,也就无法计较腥不腥的问题了, 轻声说:“谢君上。”   蓝珏眼神闪了一下, 半晌嫌弃道:“娇气。”   褚襄像喝药一样一口气喝掉一碗羊奶, 憋着恶心, 笑着点头:“是是,臣的确是比不了君上,英武勇猛。”   在星空里,虽然物质贫乏,口粮多半都是营养液,营养丸,但那些东西绝对不会有怪味,只是寡淡些,也不会引发过敏、消化不良等等奇怪问题,所以褚襄非常不习惯这种没有经过精细加工的羊奶,捂着嘴巴,脸色愁苦。   水被递到嘴边,褚襄恹恹地摇头拒绝,蓝珏看他的确面色不好,急忙拿热水泡了一块行军的干粮,泡软了拿给褚襄。   “吃些主食,只喝奶的确会反胃,你又喝得那么急,压一压。”   吃了块没什么味道的面饼子,褚襄确实觉得舒服了许多,嘴巴里的腥味也淡了很多,腹内变得暖洋洋的,有点热,所以昏昏欲睡。   蓝珏坐在他旁边,似乎是随口说道:“我记得,你不是北方人士吗,北方一向是苍茫壮阔,都说一方水土一方人,怎么出了你这样文文弱弱的家伙?”   褚襄笑了一声,心说我打遍全宇宙难逢敌手的年代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困意弥漫,他随意回答:“那么南方既有温婉秀丽的水乡锦都,灯红酒绿莺莺燕燕,养出来的君上不还是半点不通风月吗。”   蓝珏摩挲着刀柄,忽然道:“也不知是谁不通风月。”   他们正在说着,只看见齐国的营地那边分出了一小队人马,嘻嘻哈哈春游一般,走到城下空地,支起火把,点起营火,火上赫然架起一只鹿,他们围着那篝火开始烧烤起来,不大一会儿,肉香飘出好远。   “这是玩起心理战了。”褚襄随口点评,“平临被围,物资短缺,自然是能节省就节省,他们这跑人家门口去大摆宴席一样吃吃喝喝,还真是拉仇恨。”   蓝珏的眼神再次闪烁了一下——当褚襄那层完美伪装稍稍松懈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他会率性地脱口而出一些奇怪的词语,这个人神秘,又神秘得如此坦荡,蓝珏从来不喜欢在世俗里沉浮,随波逐流,所以这种异常的灵魂所生出的光辉,几乎让他无法不被吸引。   他盯着那人斜倚在行囊上的身影,微微弯起嘴角。   ——你既然喜欢演君安臣乐的戏码,那就和你玩吧。   城头依然漆黑一片,于是下方的篝火晚宴显得更加热闹起来,十来个士兵搬出酒坛子,开始边吃边喝,大声唱歌,故意把肉嚼得响亮,盛赞烤肉的肥美多汁。   褚河星刚才呼噜呼噜喝了一大碗肉汤,这会儿又瞧着人家的烤鹿肉眼馋,但没控制住,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儿,被女刺客白宁唠叨了好一会儿礼仪。   褚襄笑着摇头:“行了行了,别说她了,哪来那些烂规矩。”   几天相处,白宁也知道褚襄是个什么性子,啐道:“呸,都像先生你一样自由散漫,快到而立之年连个夫人都讨不到!”   一击命中核心,谢知微在频道里笑得震天动地,龙雀舰长恶名在外,整个人随性放肆,连总舰队长都敢去撩一撩,但真正的恋爱竟然一回都没有。外人都以为褚舰长玩心重,不长情,但实际上,真正和褚襄交心的战友们才知道,放浪形骸只是一层外衣,内核里的褚舰长被四维时空战术理论塞得太满,是纯白到了芯里,根本屁都不懂。   就比如现在,褚襄回答:“追我的女孩排着队能绕天衍城一圈。”   白宁啧了一声,五个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是谁也不信,一致鄙视说大话不打草稿的褚襄。   谢知微惊奇:“舰长,我以为你喜欢男生?”   “呃……”褚襄想了想,“不知道,可能,人对了,性别不重要吧。”   谢知微拉长声:“唔————”   他们忙着在频道内斗嘴,没有人注意,蓝珏在旁边一字不落全听了去,并且眼神变得幽深冷冽。   过了一会儿,谢知微又说:“舰长,今夜务必小心夜袭。”   “我知道。”   赵国既然试图在此堵截西唐队伍,什么都不做自然不可能,但夜袭是最基础的一招,他们想得到,蓝珏也想得到,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赵国究竟在这件事上拿了多少好处,这个好处有没有大过一个平临城。   平临城现在不只是一个小城,城里有一位临城君,实际上那位临城君的价值,远高于一座不算大的小县城。   吃着鹿肉的士兵们载歌载舞,甚至唱起了平临这边的民歌,想来是新学的,因为实在荒腔走板,难听至极。   就在此时,一道锐利的破空之声,城头依然漆黑一片,但劲风呼啸,那枚羽箭似乎带有空腔,气流穿过,发出尖锐得让人脊背发寒的尖啸,箭矢穿过士兵手中的鹿腿,洞穿他大张着要去咬肉的嘴巴,油花混合着鲜血喷涌而出,片刻后,他才缓缓倒下。   “敌袭,灭火,灭火!”   城头漆黑,黑夜里的射手居高临下,点着营火玩心理战的士兵就像被加亮标注的活靶子,锐利的风声呼啸,尽管篝火已灭,但弓手似乎已经记住了方位,并且完美预判,扑通扑通,人体倒地的声音在万籁俱寂中传开。   齐国的士兵摸着黑,向城头射箭,究竟射中了什么就不得而知。   只听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从城头传来:   “平临虽小,却非任人鱼肉之地。还请各位拿出该有的尊重来。”   ——临城君。是那个年轻的富商,月光透过云层,隐约照在城头,影影绰绰的影子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但自诩正规军的士兵是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玩什么心理战了。   褚襄不由得赞叹:“那个射手非常厉害。”   敌人是心理战术,临城君又何尝不是,那名射手明明可以无声无息杀死敌人,却偏偏拿出带有空腔的响箭,杀得高调至极。   “怪不得一座小县城能在两国军队之间支撑下来。”蓝珏也露出赞许。   但褚襄摇了摇头:“君上,任何人都知道,他撑不下来的,这只是一座弹丸小城,势必会归属赵国或者齐国,最终只能是二选一,不可能遗世独立,所以,这位临城君的目的,现在昭然若揭了。”   “目的?”蓝珏问。   “君上,曲凌心的判词,您在都城时刻意传播的那些诗歌、预言,看来传播得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广。”   荧惑降世,乱天下者起于南境——整个南境三洲,诸侯大大小小有不少,但若最像是有乱天下这技能的,唯有少年成名的西唐国主蓝珏。荧惑是凶星,凶星若是出世,必然应在一位战场杀伐的君王身上,临城君就是明白这种道理的。   临城君在帝都天衍的线人辗转从春江馆得到了消息,大名鼎鼎的杀手组织离未庭已经向西唐献上了忠诚。这个世道,金钱的作用可以无限大,所以他很快也得知——   蓝珏拥有了龙雀,还拔了出来。   得龙雀者,天下可平。   “君上。那临城君是个商人。”褚襄说,“这天底下最大的买卖,不正是天下本身吗?”   功名利禄,金钱珠宝,当天下大乱之时,命都不保,何来富贵。平临城里那位临城君,的确爱财爱到了骨子里,所以他一定也知道,唯有天下平定,他的财富才能真正成为财富。   褚襄继续说:“更何况,从龙之功啊,谁会不心动?如此一来,君上都不必费心,这人已经顺服了。”   蓝珏冷漠地勾起嘴角:“拉开阵仗,演一出热爱故土、心怀大义的温情戏码,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就是做给我看而已?”   “君上,这个世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地做他自己。”   蓝珏上前一步,眼神中充满压力,他问:“那么,包括你吗?” 第34章   “那你呢?”蓝珏一字一字地追问, 他虽然并不比褚襄高大,但长期习武,身带冷兵器战场上滚过来的铁与血的味道, 此刻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褚襄, 视线里骤然充满压迫感。   褚襄下意识地微微退了半步,蓝珏很快跟上,不依不饶:“你呢?”   仿佛面对的是蓄满能量的母舰主炮,褚襄感到了庞大的压力,是那种杀伐决断漠视一切的冷漠,却忽然执着于一点, 仿佛刀悬头顶,连夏夜的风都变得凉意十足起来。   他再次后退半步,然后径直跪在地上,平静无波地回答:“臣既已经下定决心,追随辅佐君上,当忠心不二,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蓝珏在舌尖仔细品味这四个字, 语气却显得轻慢, 似乎透着浓浓的怀疑。   一瞬间褚襄的脊背冒出冷汗, 他果断抬起头,无比虔诚地直视着蓝珏审视的双眼, 再次说道:“我并非全无秘密, 也的确做不到绝对坦荡, 但我可以说, 我对君上,一颗真心,永不背叛,以诸天星辰为证!”   在褚襄眼里,大部分的时候蓝珏被他错误地当做了上级,有点像总舰队长那种感觉,君上不过是换个称呼去喊长官,但两个世界隔着遥远的时间与空间,没有星际联邦法律,没有舰队的规章,没有全人类共同对抗外星文明的利益攸关,他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让一位古代的君王真正全心倚重。   毕竟蓝珏不是他们共同策划的人设那样没心没肺,他能在流放地忍辱负重多年,也能带兵在危机四伏的沙场几进几出,能从容应对皇帝的猜忌,也能接纳黑夜里的刺客与异族。   清醒认识到这一点,褚襄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得意忘形,却因为低下了头,错过了蓝珏那几乎能把他吞噬进去的眼神。   周遭气压更低了,褚襄的额角也微微冒出冷汗,他忍不住问谢知微:“知微,他是不是又……心情不太好?”   “……是不太好。”谢知微回答。   “我又说错什么了?”   “舰长。”谢知微语气微妙,“你真的完全看不出来?”   不过怪也怪在,古代人表情达意太过含蓄,相比之下,28世纪褚舰长收到的表白都是那种豪迈奔放式的,北斗舰队有一个空战指挥官热情追求过他,那个姑娘用一百二十台战斗机摆了个巨大的心,放在龙雀舰长室舷窗外头告白,褚襄婉拒之后,姑娘指挥战机对着龙雀的能量防御场来了一顿狂轰滥炸,被总舰队长抓去写了三万字手书检讨。   所以,谢知微总结分析了一下——舰长,星空的经历还是在人生中占据了大比例,你这还是吃了文化差异的亏啊。   但他没时间再说什么,就已经急道:“舰长,扫描到大量热源接近,应该是敌人!”   谢知微忽然的预警,让褚襄骤然紧张起来,他甚至还没起身,就已经回过头,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清,但他忽然的警觉令蓝珏也注意起了后方。   “苏靳!”   银鹰副统领收到命令,飞快地打了两个手势,不出三秒,黑夜里传出一声尖锐的哨声——   那是银鹰轻骑们的示警专用讯号。   骑兵迅速列队,夜战不适合骑马,他们徒步列出环形防御,蓝珏第一时间抄起褚襄,几乎是单手就把人抱着退回银鹰防守线内,白家姐妹们也叫醒睡得像小猪一样的褚河星,与此同时,箭矢破空的密集声音传来——   银鹰是轻骑兵,没有配备护盾,但他们整齐划一地抽出腰间两柄弯刀,双手交错旋转,刀光密集地连成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黑暗处射来的暗箭全部被弹开。   谢知微再次预警:“舰长,我们的阵地两面被围,我们往后退,只有退到齐国阵地,或者,平临城。”   褚襄扶住蓝珏的肩膀,防止自己摔倒,急道:“这好大手笔,而且,竟然这么急,看来东唐给赵国的好处竟然比平临一城还大?”   杨丰怒道:“这混账,蓝景那家伙究竟许给东唐多少利益,才让东唐这样不顾一切也要拿下我们?能打动另一个离这么远的国家大动干戈来截杀我们,这不得家底都掏空了?”   蓝珏:“的确出乎意料,我白日看赵国阵型古怪,虽然在和齐国对峙,但队列过长,并不适合冲阵,还以为是内陆歌舞升平、生活奢靡,导致不思进取,现在一看,赵国与齐国争夺平临根本是个幌子。”   杨丰惊呼:“这么说,您认为赵国根本一开始就是在等我们?”   褚襄冷静道:“那我们绝对不可以退去齐国阵地寻求结盟。”   蓝珏:“为何?”   “齐国试图拉拢我们,是因为他与赵国僵持不下,若是他们得知,赵国其实不想要平临,而根本就是为了截杀我们,他们怎么可能还与我们联手。”褚襄说,“就算不把我们直接送给对方以求换点好处,为了明哲保身,也是不可能接纳我们。”   西唐的银鹰骑兵擅长的是平原奔袭,而非夜战,他们凭借个人能力的优势,可以暂时抵挡对面的齐射,但到底没有了马战冲阵这最大的长处,变成被动防御,若非单兵素质远高于敌人,现在可能已经只撑不住了。   后排的银鹰骑兵抽出火箭,对空射出,一时间流星火雨一般的箭矢照亮了敌方阵营的前排。   夜色中,赵国的军队列队整齐,步战队列井然有序,前排以重型护盾为先锋,是要一点一点压缩西唐活动的范围,绝对不给蓝珏孤注一掷上马冲锋的空间。   “君上。”褚襄忽然说,“三方混战,齐国既然离得这么近,就算想独善其身,但月黑风高,哪里看得那么清楚呢。”   蓝珏:“哈,你这回是想拉他们下水?”   褚襄摆摆手,弯起唇角:“又不是我先动的手。”   谁让一开始,是你齐国想要西唐国主领着银鹰给你做打手呢。   蓝珏回身命令:“苏靳,传令银鹰上马,向齐国阵地迂回冲锋,只要赵国将箭射进齐国阵地,我们立刻调转向平临城。”   苏靳领命,银鹰在他的指挥下飞身跃上战马,战马训练有素,耳朵都用布缠着,无论何种情况都惊不到,左右银鹰骑士御马也不靠声音,他们挥手砍断中箭同伴身上的箭杆,阵型丝毫不乱。   褚襄再下一令:“白家姐妹,乱军中刺杀敌方指挥,可敢一试?”   白安她们到底是花魁娘子白墨养大的,年纪不大,却学得一身墨娘那般无二的风情万种,只见白安娇娆一笑,道:“有何不敢!阿乐留守,看护先生与小姐,若有闪失拿你抵命!”   不等褚襄抗议,三个白家姐姐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白乐对长姐的命令言听计从,哪怕褚襄说你去保护国主,这姑娘也丝毫不动。   蓝珏上马路过,一把抄起褚襄,居高临下命令:“白乐,你带小星。”   “是!”   褚襄:“……”就我说话不好使是吧!   苏靳与银鹰们上马飞驰,反手向后扔出一个个火油瓶子,啪啪摔碎在营地上,顿时,营火冲天燃起,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齐国大营与不远处的平临城,平临城头终于掌灯,手持长弓的弓手飞快登上城头。   蓝珏一骑绝尘,带领银鹰冲向齐国阵地,褚襄被他带着,飞驰的骏马把他颠得七荤八素,但箭矢与火光划过脸颊,被蓝珏一一打开,映入眼中的冷兵器战场,渐渐与星空重合,当年他也曾这样一马当先,带领特战队攻入敌方基地,流弹与射线在身边狂乱飞舞,身旁等离子炮的爆裂的火光足以照亮深空。   原来隔着漫长的时空,血可以热到相同的温度。   褚襄抽出龙雀,砍飞一箭漏网之鱼,蓝珏一手持缰绳,护住身前褚襄,一手银色短qiang虎虎生风,天空坠落的箭矢受到重力的加速,带有不详的破空之声,让人心悸,但银鹰的队列依然丝毫不动,笔直入一杆银色标枪。火光照得他们的白衣银甲染上一层赤色,齐国大营的哨位惊慌大吼,举起长qiang以对抗冲阵的战马,但蓝珏双腿一夹马腹,战马横向一个猛甩,整个队列瞬间变向。   “箭阵来袭,箭阵来袭!”   因为银鹰挡住视线,赵国的射手并不能看清距离齐国大营的距离,银鹰横向一转,他们才发现距离已经如此之近,先一轮射出的箭矢已在空中,无法收回。于是箭雨落向齐国大营,刀盾手举起盾牌,只堪堪挡住一轮,赵国的连射是三连对空,落下时一发强于一发,准备不足的齐国瞬间倒了一片。   杨丰大叫:“好!”   银鹰转向平临城方向,身后一片喊杀之声,寂静的夜色顿时大乱,伴随着白乐身前褚河星的拍手大笑,蓝珏不由得侧过头,笑起来:“你倒是乐呵,不怕么?”   褚河星大声回答:“不怕!”   蓝珏点头:“是个有出息的丫头。”   平临城的高墙已在视野之内,城头上一排排长弓弓手的羽箭在灯火下闪烁着冷光。   临到近前,杨丰高声喊道:“西唐国主驾临,请临城君开城门!”   城中一片寂然,后方赵国已经分出一列小队,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但平临城城门依旧紧闭,城墙上的弓手将弯弓拉满,对准了蓝珏。   见状,褚襄并不太过意外,他拦住还想叫嚷的杨丰,说:“临城君果然是商人,他需要看到,我们有和他交易的本钱。”   蓝珏立马横刀,停在城前,背后追兵的吼声清晰可闻,于是蓝珏冷笑一声,不再看向城池,而是将褚襄放了下去,独自策马到前列。   “君上!”褚襄惊愕,两名银鹰听蓝珏命令,将褚襄整个挡在身后。   蓝珏手中银枪指向赵国追兵的阵列,纵声道:“银鹰将士们,敌人以为,我们手中的刀已经不再锋利,他们已经忘记了你们的赫赫威名,你们说,该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一片腰刀出鞘的声音,肃杀决绝。   “银鹰!尽斩来犯之敌!” 第35章   追兵足有四五百之多, 他们或许完全没有料到, 蓝珏会带着银鹰杀一个回马枪。   步兵方阵徒步冲锋, 试图在银鹰入城之前,对这支声名赫赫的骑兵造成最大的损失,但平临城的城门没有打开, 而西唐的银鹰们半点不见慌乱,就地调转方向, 直接就往步兵队列里冲。   为了提高奔跑速度追赶骑兵, 赵国的步兵全部是轻装上阵, 一个重型盾牌都没有带,更不必说拦截战马用的长矛, 此刻一见蓝珏回身冲阵, 竟然都呆住了。   追兵反而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蓝珏带队冲入敌阵, 银鹰们的两柄弯刀在昏暗的月光下连成一片耀眼光幕,蓝珏对中洲内陆各国的评价还是有些准确的, 他们在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当中浑噩度日, 早已没有了沙场磨砺的血性, 银鹰纵马而过,如入无人之境。   赵国追兵的布阵也很成问题,他们为了骚扰银鹰, 让弓箭手冲到了前方射击, 于是银鹰回马, 前排的弓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马蹄踏碎他们的弯弓,银刀斩断他们的手臂,沉默的银鹰无法发出呐喊,于是刀光血色,就是他们嘹亮的吼声。   褚襄被两个银鹰挡住,只能听见震天的砍杀声,什么都看不见,不免心中焦急,连忙向谢知微下令:   “保护好蓝珏!”   “能量防御场随时待命。”谢知微回答,尽管他认为不太用得到。   战场中的蓝珏锋芒毕露,没有半点遮掩,他既不和蔼可亲,也不再庄重沉稳,他整个人像一道深渊,散发出由内而外的血气,他的敌人甚至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他手中银枪如龙,呼啸盘旋,轻易地收割敌人的头颅。   敌方阵营中,一道黑色的影子风一般掠过,战车上,敌方的校尉正焦头烂额,忽然,他感觉到怪异的凉爽,随之而来的是拂过脸颊的风。   然后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没有头颅的身躯。   三个刺客同时动手,战车上的大好头颅冲天而起,血从脖腔里喷出,像一排血做的喷泉,乱阵太适合浑水摸鱼的刺客了,蓝珏冲阵的气势让他们手足无措,完全忘记了防守指挥官所在。   三颗人头,校尉加他的两个副手,被当成炫耀的礼物,三个刺客姑娘喜滋滋地拎着人头回到褚襄身边,仿佛手里拿着什么手捧花束,一脸娇羞地献给褚襄。   褚襄瞧着这血淋淋的礼物,也只能赞一句:“做得好。”然后拼命挡住好奇不已的褚河星,那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想近距离瞧瞧这砍下来的人头。   刺客们回来了,褚襄急忙让两个银鹰去护卫蓝珏,但银鹰们沉默地站在原地,连眼神都不动一下。   三轮往复冲杀之后,追兵已经溃不成军,银鹰们并不穷追猛打,但被冲乱阵型之后散落各处的士兵,他们也不打算放过。   银鹰的凶名可不是靠仁慈得来的,苏靳高举弯刀,做出一个姿势——   杀光身旁所有敌人,一个不留!   十余名赵国士兵孤注一掷,他们冲得很往前,自然看到了被保护起来的褚襄兄妹,他们红着眼,怒吼着扑来,银鹰拔刀迎战,四个刺客宛如黑夜里的鬼魅,但十几名士兵悍不畏死,银鹰周到的守护让他们认为这两个必然是什么大人物,所以他们豁出命来,已经不求此战能活着回去,只是为了临了带上几个垫背,顺便重创蓝珏。   “先生后退!”   刺客们的示警传来,褚襄拉起褚河星,转身往城下跑。   但是,夜色深重,路面又不是母舰上光滑得可以溜冰照镜子的地面,褚襄一不小心一脚踩了自己的袍子,啪地一下扑倒在地,所幸月黑风高,出点小丑倒是没被人看见。   褚襄:“……”   谢知微:“……”   “哎呀哥哥!”褚河星尖叫一声。   不远处,龙雀刀传来轻微的颤动,蓝珏猛然伸手按住刀柄,他感受到来自龙雀的震动,蓦然回身,就看见那一队追兵竟然越过银鹰,正直直追向褚襄。   “舰长快跑……”   褚襄隐忍半天,终于忍不住骂了脏话:“我操,腿抽筋了。”   谢知微:“……”   纵横星际的龙雀舰长,竟然也有这“柔弱无助弱小可怜”的一天,谢知微忍不住,笑得刀都震动起来了。   蓝珏骤然警觉,立刻调转方向,纵马狂奔,片刻之间就杀到跟前。   赵国士兵拎起沾血的大刀,劈头盖脸就砍了过来,褚襄也爬不起来,横着一滚,艰难地躲开这一刀。   下一刀举起来的时候,银色的枪头穿过赵国士兵的胸腔,横向一挥,巨大的力量将那个人整个抡了出去,银鹰与刺客们匆忙杀到,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地斩杀剩下的士兵。   他跳下战马,扶起地上的人,尖锐的石块把一双手腕都擦破了,血和尘土染在袖口,偏偏那人浑不在意,还想拿手去抹。   于是蓝珏大发雷霆,转身怒斥:“你们怎么当的差!”   两个银鹰与白家四姐妹二话不说,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顶着暴怒,只有褚襄伸手拽了拽蓝珏的衣袖:“别怪他们,我这是自己摔的。”   他坐在地上展颜一笑,脸上蹭了一点灰,却难掩灿烂的笑容,本来整整齐齐的长发因为刚才的慌乱散了一半,垂在肩上,有点狼狈,但少了故意板着脸装出来的恭敬,多了不少顽劣。   蓝珏低下头,从口袋里抽出丝帕,一伸手到苏靳腰间,沉稳的银鹰副统领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蓝珏瞪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偷着喝酒,下不为例。”   苏靳讪笑,蓝珏拿那壶酒洗干净褚襄胳膊上的擦伤,又仔细吹了吹,才小心地用帕子给他包了起来。   不知怎么的,褚襄微微动了动,随即遭到蓝珏的低声呵斥,他看着蓝珏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有哪根弦被撩动了一下。褚襄纵横星际,却从未有过谁像这样捧着他只不过是擦破皮的手臂,如同捧着易碎的玉器。   这八成是褚襄在战场上受过的最轻的伤,却好像是最被慎重对待的一次。   ……   2943年,木星基地遭遇过一次卡塞思文明母舰群的袭击,当值的龙雀舰长褚襄,按照星际舰队的规章,与对方领航母舰指挥官进行面谈,试图获得和平解决争端的机会。当时人类联邦与这个文明接触不多,还并不知道,这就是一个掠夺者文明。   于是,作为谈判代表的舰长褚襄,遭到了对方的扣留。他们将褚襄关进了实验室,进行了一系列实验研究,试图确认人类文明的基本生物构成;也幸好,他们并不知道星际舰队的舰长们接受过人体强化手术,误以为所有的人类都是褚襄这种能力强度,才最终权衡利弊,没有对地球展开大规模袭击。   那一次褚襄性命攸关,却抓准时机,从对方实验室逃出,抢了一艘小型穿梭舰回到龙雀,半身鲜血的褚襄回到母舰,直接登上指挥台,下令舰队进攻,成功拦截了对方的第一批试探袭击,瓦解了后续一连串的袭击计划。   谢知微差点以为褚襄会死在指挥台上,但舰长只是满不在乎地喊来军医输血,甚至还满嘴混话地和女副官开玩笑:“你们女孩来大姨妈是不是就是这种哗哗淌血的感觉?”   气得女副官差点动手把他打晕扔进医疗舱。   相比之下,手腕擦破皮?就是皮全掉了又能怎么样,谢知微都懒得扫描那个伤口,那伤口第二天就会自己好起来的,反正褚襄又不怕疼。   可能,也就只有蓝珏,才会觉得那是个要命的伤势。   “君上……”褚襄低低地叫了一声,蓝珏没有应他。   他说:“苏靳,带银鹰清扫战场,不必追击,杨丰,去城下喊门。”   平临城城头,忽然一阵箭雨落下,溃逃的赵国士兵再次措手不及,纷纷倒在箭下。杨丰不等到城门下,城门就已经打开,一队人马站在那里,仿佛恭候多时一般。   褚襄见状,说:“君上,看来临城君是认可了我们的交易实力了。”   蓝珏语气不善道:“何必放那一波箭来充样子,赵国士兵已经溃逃,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只是怕您说他作壁上观罢了。”   褚襄顿了顿,看着蓝珏问:“您是不是……不想收这个临城君了?”   蓝珏挑眉:“怎么?”   “君上,我知道临城君这个人,您怕是不会欣赏这种人的,但是他会很有用处。”褚襄诚恳地说道,“天下之大,将来有一天,您会是天下之主,您不可能要求天下所有人都是您喜欢并欣赏的样子,知人善用,才是为君之道,您不必赏识临城君的为人,您只要善用他的才华就好了,左不过,多许他些利益,他自然也会对您忠心耿耿。”   蓝珏看了他半晌,点头:“好吧,先生所言有理。”   一直等到银鹰与赵国追兵一战获胜,临城君才惺惺作态,下令弓箭手协助银鹰,想来已经早在城里做了不少盘算,褚襄已经断言,临城君只是个商人,他也的确如此,他手握无数商业利害、商队要道,以一座平临城为依据,不过是想要在各国之间周旋,最后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家投效。   天下将乱,单纯做一个富商,还能逍遥几时?但传言虽然已有,临城君也不是盲目听信传言之人,他知道那传言沸沸扬扬,必然有人推波助澜,他需要确认,传言究竟几分为真。   如今他看到了,银鹰扬起银刀,无人可拦。   “草民顾临之,未知西唐国主驾临,没能出城迎候,还请国主勿怪!”   听罢此言,蓝珏忍不住冷笑连连,口中却道:“临城君深明大义,愿意开城相迎,不胜感激。”   他弯腰扶起褚襄,然而褚襄摇晃了一下,被蓝珏一把拦腰抱住,这才没有再摔回去。   褚襄脸色微红,讪讪道:“好像扭到脚了。”   “那你还乱跑!”蓝珏皱起眉,随即手伸到他膝弯,一用力把人横抱了起来。   褚襄:“君上!我自——”   “闭嘴。”蓝珏低声呵斥。   蓝珏身上带着一股浓厚的血腥,但褚襄靠在他身上的时候,那股沉淀多年的煞气似乎绕开他的身体,变成某种温暖的屏障,褚襄微微抬头,看着蓝珏表情严峻的侧脸,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   他摸到了自己不太淡定的心跳。 第36章   平临城内的一切还算井然有序, 此刻宵禁没过, 街上就安安静静, 当真一个人都没有。   对于一个商人来说,他能在战乱时将城内秩序维持得如此好,已经超乎蓝珏与褚襄的想象。不过话也说回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平临城又不是很大, 用钱还真的能暂时摆平一切。   城里本来有一百多的守军, 那数量自然是远远不够, 而且这种小城的长官一般都在收到风声的第一时间逃了,于是平临现在的守军全都是从壮丁里重金征的, 都对临城君言听计从。   顾临之约莫有三十岁上下, 打扮得像个世家公子,身上有一种渊博儒雅的气质, 续着精致的胡须,和很多粗枝大叶、穿金戴银的富商截然不同, 这让蓝珏的印象稍微好了不少。   眼见蓝珏抱着褚襄, 顾临之虽有刹那错愕, 但硬是连表情都没变一下,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西唐国主了吧,在下顾临之, 外面兵荒马乱, 一时也不敢乱开城门, 有失远迎, 还往蓝国主勿怪。”   “我说了,没事。”蓝珏随口应答,只有褚襄发现,他回答的时候语气稍微显得豪迈了不少,大约还在认认真真扮演他们琢磨出来的人设呢。   顾临之说:“天色不早,国主又刚刚经历大战,正需要休息,而且,这位公子似乎受了些伤,在下府中有几位小有名气的郎中,请来为公子疗伤吧。”   蓝珏的脸色真正地和缓了起来,他点点头,示意顾临之带路,褚襄一句“我只是崴脚”都已经到了嘴边,无奈只能又咽了回去。   虽然不是美人在怀,但在美人怀,也挺让人心猿意马的,尤其蓝珏还真是实打实的颜值高。蓝珏一身的血腥,下面却藏着柔软干净的气息,之前没敢往这个方向想,现在像洪水决堤,一但开始动了念头,怎么都收不住了。   论颜值——满分!褚襄在脑子里翻了翻,愣是找不出来第二个让他如此满意的脸,就连28世纪那些爆火的小鲜肉也不是他的菜;   论战力——满分!冷兵器战场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比星空里的特种兵都不差多少!   褚襄从来都不是那种事业没干成就不成家的,只是他在舰队的时候东撩西撩,真正动心却几乎没有,所以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拿下眼前这位美人,而且——和这位美人搞对象,可不是分手拉黑电话号那么简单。   “舰长?”谢知微疑惑道,“你瞎想什么呢?”   “想美人。”褚襄心安理得地回答。   谢知微:“……你看上了谁?”   AI的声音尖得像是中了病毒,褚襄脑子嗡了一声,低低地发出一声呻yin,蓝珏颇有些紧张地低下头:“怎么?”   褚襄:“没事,没事。”   尽管他回答没事,甚至笑了笑,但他觉得蓝珏那眉毛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于是,谢知微检测到自家舰长的激素水平剧烈变化,如果不是确定那是他家舰长,他会以为那是某个即将出阁的小姐。   半晌,谢知微听到自家舰长如同出征誓师一般铿锵有力的讯息:   “知微,我准备追蓝珏了!”   谢知微呆愣了好半天,呆呆地回答:“哦。”   “知微啊,你的舰长即将收获一位舰长夫人,你都不欢呼雀跃一下?”   谢知微心情无比微妙——一方面,这两个人终于看对眼了,而且蓝珏很不错,打包把舰长送过去很可行,但另一方面……舰长,你确定那是你夫人?   尽职尽责的好AI默默地在自己家舰长的信息表上备注:情商,负。   进入平临城之后,苏靳打了个手势,银鹰迅速检查了城防,顾临之既没有拦着,也没自作主张找个人领路什么的,而是大大方方地默许了,敞开一切任由检阅,他本人则亲自领了蓝珏到城内规格最高的驿馆住了,之后也没回府邸,直接就住到旁边,甚至来往汇报的兵士都被打发给了蓝珏。   郎中检查了褚襄的脚,发现并不只是崴脚,脚腕关节有些错位,不过褚襄依然浑不在意,豪气冲天地摆手道:“掰回去就好了。”只是小问题,褚襄自己都会复位。   他一说完,就感觉到一股深沉的怒火。   蓝珏挥手打发走了郎中,自己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脚腕,手指用力,暗暗发着狠问:“掰回去就好了?”   他另一手挡住褚襄的胳膊,直捏得褚襄倒吸冷气,看蓝珏那快要吃人的表情,不得不乖乖求饶,一叠声喊疼。   蓝珏这才慢悠悠道:“你知道疼?”   褚襄露出笑脸:“当然知道,不过伤习惯了就能忍了。”   “伤习惯?”   褚襄一咬嘴唇——说漏嘴了!这具身体实在比星空中的他脆弱太多,一番折腾,伤痛加上疲劳竟然让他意志松懈、马虎大意了,褚襄微微低头,好在,蓝珏没有继续追问。   28世纪的秘密是没有可能透露给任何人的,他最多诱导式地让褚河星以为他是天上的星官,却根本不可能将星际时代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任何人——会不会被当妖怪不重要,反正已经有人喊过他妖星了,但关键是,对一群连水分子的分子式都没学过的古代人讲星空战术,他们听得懂吗?   他歪了歪头,看着低头摆弄药瓶的蓝珏——有可能提高一下这年头的教育水平吗?   不过,不急,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慢慢谋划呢。   “君上,顾临之如今这态度,大有让我们替他背锅的意思,他把城防大权全权交给您的话,无论将来平临何去何从,他顾临之都只剩贤明之美誉,而不需承担任何责任了。”   蓝珏手一顿,无可奈何地抬起头:“你都不会休息?”   褚襄:“……现在您比我更需要休息吧?”   沾满血的银枪还背在蓝珏背上,衣襟也全部都是点点猩红,一场恶战之后,纵是蓝珏,也能看到他的眼底微微泛红,的确是疲累了。   只是,蓝珏看了看即将破晓的天色,微微摇头。   褚襄轻叹一声:“君上,天要亮了,就看明日一早,齐国是先与我们交涉,还是先与赵国接洽了。”   “哦?”蓝珏问,“那你觉得,有何分别?”   “若是齐国先与我们接洽,以顾临之手中的经济利益,再加上平临城一地,我们或许能够和齐国达成短暂的合作,但如果齐国先与赵国沟通,赵国势必会坦言相告,告诉他们赵国根本对平临城无意,到时候,赵国全力围剿西唐军队,齐国作壁上观,只等收平临,那我们还的确不太好对付。银鹰毕竟只有一百,若是一千,或许还能有拉开阵仗打一架的能力。”   蓝珏手上用力,没有提前告知,褚襄被突然一下疼痛激得低呼了一声,一手揪住了蓝珏的衣领,眼前冒起金星,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君上……”   “疼?”   褚襄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不了。”   视线碰撞,又各自下意识地错开,蓝珏轻咳一声,故意道:“你这般娇弱的体质,真是堪比大家闺秀了。”   褚襄笑起来,顺着话头回答:“是啊,剑法刀法,披甲上阵,我是没那个机会了,现在显然也来不及再学了,不过君上如果想学学大家闺秀会的琴棋书画,或者绣个花帕子什么的,估计臣到是能教教您。”   蓝珏瞪着眼睛,惊讶道:“呦?你还会绣花帕子呢?那你快送我一个,也让我见识见识你手艺如何,不然两眼发蒙就拜师,你误我咋办?”   一句话噎得褚襄没脾气,绣花帕子,他哪会那个啊!   “不懂装懂,那可是欺君。”   褚襄故作委屈道:“那君上欺负臣怎么算?”   蓝珏凝视着他,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嘴角边的小顽劣,虽一口一个君上,骨子里却骄傲张扬,从未真正有过卑躬屈膝,甚至,君上这种称呼本就属于僭越,就算是杨丰这种近随,也只敢称一声国主,他却敢口称君上,看似恭敬,却是藐视权贵到了骨子里,抹不掉的。   曲凌心说荧惑凶星的火光从天际坠落,落在西唐,现在蓝珏完完全全地信了。   他压抑了太多太多年,经营着他忠君爱国的形象,小心提防那些日日惦记他爵位的人,臣服于他的“杀父仇人”,眼看着天下百姓颠沛流离,现在他真的决定了,他要做山火,要焚毁一切,否则,他都对不起荧惑星在那夜里亮起的光。   “君上!”蓝珏忽然被褚襄一声喊回了现实,只听褚襄说道,“我有办法了,让齐国选择我们而不是赵国,这很简单啊。”   蓝珏笑道:“哦?你说?”   “找能说话的银鹰去袭击齐国阵地,做出乱军中试图攻击齐国主帅的样子,不必成功,做做样子跑回来就行,记得要用赵国土语骂几句脏话,好留下把柄。”   蓝珏说:“可是,让银鹰假扮赵国士兵,我上哪给他们找赵国士兵的军服去?”   褚襄摇头道:“不,就穿银鹰的衣服去就好,银鹰白衣银甲多出名啊,去袭击营地,还失败逃跑,逃跑时偶尔不小心说两句赵国脏话……”   “这样,齐国就会以为是赵国假扮我们的银鹰,想要离间我们,结果失败了?”   蓝珏大笑起来:“你怎么……歪点子这么多啊!” 第37章   趁着天还没亮透, 二十几个银鹰悄悄出城,临走前褚襄还特意检查过他们的口音, 银鹰中声音健全的战士是少数,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在队列里没什么说话机会,一口西唐话说得别别扭扭,听着还真像是为了离间现学的。   “赵国骂人的脏话也都记住了?”   银鹰们杀气腾腾地对着褚襄行礼点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风萧萧兮的悲壮任务。   褚襄拢了拢衣袖, 虽然脚腕还没好, 但长身玉立, 往门前一站, 自有风光霁月的姿态;他的眼神扫过沉默的银鹰, 忽而露出笑容。   “你们是大漠天神的羽翼,所过之处披荆斩棘, 如今不过大材小用的一个骚扰任务, 我就不说什么多余废话了,只在此, 静候凯旋!”   他语音平缓, 甚至语气柔和, 并不多么慷慨激昂,但他的目光扫过, 平静之中含着巨大的能量,每一个银鹰都能从中感受到信任——他信任他们, 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 没有第二种可能。   所以, 他们不禁在这目光里挺起胸膛,像天空下骄傲的雄鹰扬起丰满的羽翼,他们会飞翔到苍天之上,不为什么,就本该如此。   送走银鹰,褚襄忽然想起一个事来,他忙回身找蓝珏,却正对上对方深邃的视线。   褚襄忙低下头:“君上。”   蓝珏注视了他半晌,吐了口气,说道:“回去休息。”   “君上,此间还有诸多事宜,臣少睡一晚又不会怎样。”褚襄说,“临城君此刻,应该还等着君上的安排呢。”   蓝珏不悦,甚至很想说那就让他多等一日又如何,但到底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当然也知道入了平临城不算完事,而是刚刚开始而已。   顾临之谋划了这些许许多多弯弯绕绕,所图的不过是面见蓝珏,得一个前程,现在他已经成功了一半,赵国的军队帮了他的大忙,不然,他还得继续死守城池,做出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以求得到西唐国主的青睐。   他仔细研究过西唐国主的战绩,过往,以及身边的近交,他可以很容易得出结论:蓝珏这个人欣赏有情有义、心怀天下的义士,换言之,自己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必然不得他喜欢,所以顾临之精心谋划了这一出戏码,却未料到,他已经被褚襄完全戳破。   但褚襄仍然说:“君上,顾临之此人可用,我仍是之前的判断。”   蓝珏极轻地点了点头,召杨丰去唤顾临之。   片刻后顾临之来了,果然,他也根本没有休息的意思,完全就是梳洗打扮得体,在等着蓝珏的召见。   只不过,他进了屋,却觉得气氛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那位在他预测中应该对他露出期许赞扬的国主,正一脸阴沉地端坐在那里,染血的衣袍没有来得及换掉,甲胄与兵刃还在身上,满身肃杀之气。   而之前那位受伤被抱着进城的公子,却一脸盈盈笑意,悠闲地坐在一旁,甚至在顾临之进门时还对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所以顾临之有点蒙了。   他硬着头皮,俯身下拜,口中道:“草民顾临之,叩见西——”   “不必。”   蓝珏打断了他,君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位踌躇满志的富商忽然发现自己显得有些可笑,对方是深谙兵法军事的西唐国主,自己那些蹩脚的算计,真的就天衣无缝了?当那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望过来时,顾临之的膝盖都快软了,几乎要委顿在地。   果然,蓝珏径直问他:“本王若带你回西唐,你这平临一城又要如何处置?”   顾临之暗道一声坏了,冷汗如雨而下——蓝珏俨然什么都一清二楚,平临城根本没有入过顾临之的眼,这不过是一座弹丸小城,放眼天下之大,若有一日得从龙之功,位极人臣,多大的城池拿不到?故乡?若天下在望,何处不可为家?眷恋一处小天地,反而显得毫无远见,胸无大志——那是顾临之原本的一厢情愿。   现在来看,他似乎非但没有得到蓝珏的赏识,反而,触怒了他。   顾临之当即跪地叩首,在他开口之前,那位文雅公子的笑容进一步扩大,并且微微摇了摇头,于是顾临之原本准备好的谎言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半晌,他闭了闭眼,坦然道:   “平临不过一座小城,我并未放在心上。”   褚襄微微点头——蓝珏并不喜欢顾临之的欺骗,与其越描越黑,及时坦白,或许还能挽回不少好感。   顾临之看到他的神情,豁出去一样,径直说道:“我虽出身平临,但在此地并无牵挂,也无特殊情感,它最终归赵国还是齐国,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且也差别不大;我所图的不过一个名声罢了,若能让国主您因此赏识,得一机遇而有所作为,临之所能献给国主的,远超过区区一座平临。”   “无情无义,心性凉薄。你还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蓝珏说。   顾临之道:“国主此言差矣,谁不想做个热心热血、有心有情的红尘人,只是您看这天下,它准人心怀情谊吗?顾临之能有今日,就是明白,所有、皆不可靠,唯有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利益才是真正的依傍,若是国主真能还天下人一个有情有义的世道,那到了那一天,临之或许也会成为一个心中有道义的良心商人吧。”   蓝珏点头:“那好,我且问你,你是否也压榨劳工,驱使孩童,做过冷酷无情高高在上的老板?”   顾临之点头:“有。”   “为什么?”   顾临之不再害怕,他抬起头,直视着蓝珏回答:“人皆要生存,我用童工节省成本,若我不用,我资金周转不开,上上下下一起饿死罢了,而那童工,也不会因为我不用他就得个好下场,相反,他次日就会横尸街头。”   蓝珏轻叹一声,又问:“好,那你是否做过杀人越货、买儿卖女、强掳奴隶的生意?”   顾临之:“没有。”   “为什么?”   顾临之再次回答:“即便是奸商,也深知,有所不为。”   “我信你。”蓝珏说,“我此次信你,愿你日后谨记你自己说出的这四个字。”   退出蓝珏的房间,顾临之整个就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看了看跟出来的褚襄,郑重其事地行了大礼。   “多谢先生救我。”   褚襄扶了一把,客气道:“是临城君自己心有七窍,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关键。我也不妨坦言相告,西唐此次面临的大事小情不少,其中还真有不少能用得到临城君的地方。”   顾临之急忙说:“必定万死不辞。”   两个人一番客套,互相恭维,连带话里话外表忠心,很是繁琐,听得谢知微简直想屏蔽自家舰长,但又不得不严阵以待,帮着舰长算数据——一人一AI联手,怎么也不怕顾临之这老油条藏私了。   褚襄简单和顾临之说了西唐目前面临的蝗灾,缺衣少粮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褚襄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到凭空变出粮食,想来想去不过是从各处转运搜罗,有了顾临之之后,各地商业他都有插一手,若是想个办法交易些粮草,到是有办法可想。   不大一会儿,天色大亮的时候,银鹰们也回来了。   为首的银鹰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的潮红,但是神采飞扬,向着褚襄一行礼,褚襄便知道他们此行顺利。   褚襄微笑颔首:“辛苦了。”   几个银鹰脸更红起来,连自己其实会说话都忘了,连连打手势。   谢知微长叹:“舰长,你不是准备追蓝珏吗,能不能别到处撩了?”   褚襄:“我这怎么就成到处撩了?”   “你那眼睛都带钩子,专门往银鹰的胸肌上勾!”谢知微抗议。   褚襄叹息:“我倒是想往蓝珏胸肌上勾,可是我怕死,还得想个好主意才行。”   谢知微:“……”   不再理为了舰长个人问题操碎心的AI,褚襄专注眼前,继续对顾临之说:“你既然不在意平临城,那待会儿齐国若是来了使臣,我也就不过问你的意见了,只是若齐国以商业为筹码,还得你出面来谈。”   “自然。”顾临之说道,“我虽爱财,也知道唯有天下安定,得遇明主,我才能真正坐拥天下财富,请先生放心交付给我便是,我自然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做出任何有损国主大义的事。”   谢知微:“激素水平正常,心率不变,全身无异常,是真话。”   褚襄笑道:“那便有劳。”   一夜乱象刚平,双方各自偃旗息鼓,却都有了新的盘算,又过了约有一个时辰,城门就来了汇报。   “秉国主,齐国使臣到。”   和褚襄预测一样,银鹰的袭击起到了效果,蓝珏命人传见齐国来使,褚襄和顾临之分别坐在了下首,按照他们的计划,如果顺利,便可以早日摆脱赵国追杀,尽早南归,毕竟前方更不太平。 第38章   齐国来使仍是他们之前在野外营地见到的那位, 身材微胖,四十岁出头, 一笑有种憨厚老实的错觉, 偏生还爱笑,时长眯起眼睛,褚襄瞧他看着像招财猫。   “下官齐国使臣戚咸,求见西唐蓝国主。”戚咸笑眯眯地说, “隔日又见, 还望蓝国主不要瞧我这张脸瞧腻了就好。”   蓝珏挥了挥手, 苏靳端了一碗茶, 递给了戚咸, 戚咸连声道谢,接过来放在嘴边, 咦了一声, 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他用胖乎乎的手抹了抹嘴巴:“西唐的酒果然比我们中洲这边的烈得多, 早听闻西唐国主勇武非常, 所领银鹰各个骁勇善战, 今日得见,惊为天人, 是旁的什么宵小学不来的。”   顾临之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场银鹰——假装去袭击齐国的银鹰,有一个还在现场站着呢, 由此可见, 银鹰战士还真不是只有武技拿得出手, 这论起演戏,竟然也随了主子,精明得很。   蓝珏就像从未令银鹰做过偷袭一样,威严地点头,随即道:“齐国两天连续派遣贵使前来,可还是为了同一件事?”   “是,也不是。”戚咸行礼,蓝珏却又摆了摆手。   高坐首座的国主换了一个散漫狂野的姿势,如同什么大漠部落蛮族首领一般,一手端着碗酒水,一手扶着自己大腿,还拍着刀鞘,豪气冲天地直言道:“本王常年征战,不懂你们这些邦交的礼仪,也懒得和你耗费太多时间,有事快说,说完还能喝碗酒。”   戚咸大约真的没和这种国主打过交道,不由得擦了擦额头冒出的虚汗,堆着笑脸道:“国主直爽,下官便直说了吧,赵国昨夜突袭了国主营地,今日破晓时分,竟然又假扮了贵国银鹰勇士,试图袭击我国将军,造成我齐国与您西唐的嫌隙,此心可诛啊。”   蓝珏点头:“是啊,那你们诛去啊。”说完,还极其形象地拿手比划了一个往外扫的姿势,嘴里说:“去,去啊!”   顾临之、苏靳和杨丰几乎同时拿手按了按嘴巴,褚襄倒是坦坦荡荡,直接笑了起来,实在是忍不住,因为频道里的谢知微笑得惊天动地,颇具传染力。   戚咸沉默地站着,那位国主斜依着软垫,却半分慵懒颓唐都没有,他并不怀疑,这位西唐的君主能在瞬间翻脸暴起,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沉溺在纸醉金迷里的中洲地区,包裹着腐朽又甜腻的糖衣,他们或许看不到蓝珏笑容下的血色,但戚咸并未被迷惑。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   他依然堆着招财猫一般的笑脸,再次行礼,此次,不同的是他双膝跪地,膝盖在地面磕得嘭地一声闷响——这已经不再是一国使节觐见他国国主的礼节,这是追随者对君上的礼节。   蓝珏放下了装模作样的酒杯,苏靳随手关上了门,这个屋里的空气中充斥着金戈铁马,一切不再奢靡散漫,每个人都仿佛身披冷甲,手握银刀。   “国主直率,戚咸也不该再旁敲侧击、吞吞吐吐。”戚咸说,“放眼天下,群雄逐鹿,戚某心中,能成一方霸主者,蓝国主当之无愧。”   蓝珏的手轻轻扣在了刀柄上,他说:“是吗?”   “上都皆传言,西唐国主除了一身武力,别无长处,占星阁曲凌心那句‘乱天下者起于南境’也一直被当作一个笑话,直到戚某今日得见银鹰,见到领兵的国主一马当先,银刀所过所向披靡,才知道传言不是不可尽信,是半点都不可信。”   戚咸对迎面而来的杀意视若无睹,他从容道:“在下幼年,齐国老国主于在下全家有雪中送炭之恩,是以,齐国虽小,戚某仍选择留守此处,但老国主年事已高,天意难违,待国主百年之后,戚某愿以性命追随蓝国主,还请国主不嫌弃,赏戚某一口粗茶淡饭即可。”   听完,蓝珏轻笑一声,并不答话,似乎忽然对龙雀刀柄上的花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戚咸跪在地上,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便听到蓝珏身旁那位年轻公子不急不缓地说道:“舌如莲花,诛心莲戚咸大人,在中洲亦有赫赫盛名,只是相比西唐边城小地,大人不还有许多更好的去处吗?”   “何为好,何为更好?”戚咸回答,“上都天衍繁花锦绣,那为何天衍城四公子之一的褚襄也愿意身陷险境呢?温柔乡,一场梦,戚某苟活于世数十载,吃喝享受也该够了,今日前来,想求一个将来。”   褚襄骤然变得凌厉,声如尖刀:“既然这样,双方都把话说开了,那褚某便替国主问一句了,你要来,西唐凭什么就得留你?”   戚咸膝行而前,直至蓝珏面前,不过一刀的距离,他说:“在下愿全力襄助,助国主顺利归国!”   蓝珏终于从刀柄抬起视线,看向戚咸。   戚咸继续道:“齐国临阵指挥的朱将军或许看不明白,戚某却辗转弄清了,赵国此行,平临还是次要,截杀西唐国主才是第一要紧,若是国主用得上,戚咸当鼎力促成齐国与西唐的联合,力保国主毫发无损离开平临。”   蓝珏轻笑:“你到的确通透。”   “若胸无点墨,岂敢来国主面前献丑。”戚咸附身行礼,汗透重衣,却坚定无比,“齐国此次,是想得临城君手中商道交易的分成,并与西唐洽谈,开南境往中洲水路交通、贸易,并得到西唐关税的减免,以此,两国联合,打压赵国,得平临一城。”   蓝珏思虑片刻,点头道:“这是你能给西唐谋取的最大程度?”   “是,西唐位处南境边陲,濒临大漠与瘴气缭绕的南方丛林,地产并不丰饶,双方互相减免关税,交通联结,即便西唐在税收上减得多些,实际上的好处仍在西唐,中洲大批物资,也可藉由平临开辟出的商道,一路直通西唐栎城;至于平临城一地,距离西唐着实太远,国主也不可能在距离本国如此遥远的地方留下银鹰守城吧。”   听罢此言,蓝珏看了看褚襄与顾临之,褚襄微微点头,顾临之眉头紧锁,见国主瞧他,似乎还紧张了一下,这才出声道:   “这样的话,齐国该准许西唐时鲜果品、农产水产优先过关才行,并且只能用我平临商号,不然,临之在城里到还有些守备,足以代替国主看守此关隘。”   戚咸也不再玩虚的,他思考了一下:“在下可以做主。”   最终,蓝珏伸手,以龙雀刀柄扶起了戚咸,说:“戚先生既然愿意守候齐国老国主百年,此份情谊,到令人动容,如此,我便与你约定,你还恩情于齐国,期间你所做任何事,为了齐国哪怕会有损西唐,我也不会与你计较,若老国主百年,你真心愿意追随,本王乐见英才归顺,但到那时候,若我领着银鹰踏平齐国,你也不得再有半分旧情留恋。”   “理当如此!”戚咸道,“齐国老国主愿以国士遇,臣当以国士报,储君昏庸无道,终日享乐,得了上都慵懒奢靡的气息,却无其父半分风骨,恕臣直言,届时未必等得到国主您带兵来攻,先自行败光了吧。”   如此一来,朝中有人好办事,齐国与赵国的梁子在双方内外共同努力之下,是结得扎扎实实,赵国使臣慢了一步,虽然去了齐国大营,坦诚了己方对平临无意,却在戚咸的鼓动下,并没有得到半点信任,。   只不过这的确出乎蓝珏与褚襄的意料,路遇一个经营名声以求归顺的临城君就算大运气了,竟然还多捡了一个戚咸,戚咸走后,蓝珏想起来,便对褚襄说道:“你先前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顾临之、苏靳等人自觉退出,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褚襄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蓝珏问的是什么时候,一早银鹰出发之前,他大约只是想让蓝珏去睡一会,休息休息,但蓝珏现在这么郑重其事地问他,他就又觉得,如果只说是想让蓝珏去休息,会不会显得太没大没小,看起来很讨打,便想了想,还真想起一件要说的事来。   他说:“今日戚咸的事是个意外,但日后,这样的意外会越来越多,君上可已经有了对应之法?”   蓝珏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不解道:“这有什么需要特别应对?”   “日后,会有更多形形色色的人前来投靠,但这些人就不再如此简单了。像君上拉起的银鹰轻骑,所有成员皆是大漠奴隶出身,君上收留他们,给他们自由和尊严,这些人就可以死心塌地,百死不悔;像临城君,他想要从龙之功,君上许了,他就会用尽一切办法帮着您君临天下,因为这事关他的切身利益,戚咸也差不太多;但这些人到底是少数人,更多的人或许连白墨他们都不如,白墨他们暗夜杀人,求财求富贵,有着明确目标和手段,那将来呢,君上麾下所有人,并不会都有一个理想,并不可能人人心怀天下、抱负远大,许多人是来混日子、讨生活的,到时候,您拿什么留住他们?”   他说到一半,蓝珏就已经认真了起来,仔细想想西唐的现状,就像褚襄说,聚集起来的人真的有那么点占山为王的匪气,所以蓝珏没有考虑过别的,像苏靳他们,他们的一切都是蓝珏给的,今天蓝珏一声令下,苏靳可以上刀山滚油锅不带半点迟疑,但未来呢?   “君上,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有些事不怕早,我们需要明确的福利体系,该有的奖罚制度,百姓有百姓的规章法律,军队该有军队的规矩,是按照军功加封官职、赏赐田地,还是其他什么,可以先想着,到时候在银鹰队伍里先试行一下,若是可以,将来实力扩大,也不至于两眼摸黑。”   “你说得对。”蓝珏应允,“此事是应当好好谋划,标准统一,令行禁止,如今国内还是混乱一片,便说这次灾年,栎城附近的暗哨来报,地方官员开仓放粮,一时无大碍,但不少县城却无粮可以赈灾,只因为平日税赋混乱,储备的粮食也没个定数。”   褚襄道:“不知国内可有擅长制定法律规章等事的官员?”   蓝珏皱眉:“还没有。”   褚襄想了想,问了谢知微:“知微,你那边舰队的整套建制都有存档对不对?”   “有。”谢知微回答,“但你可别让我改啊我不会,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服务器,你要把28世纪的法律制度适应这个时代,你得找真正厉害的官吏,我不行。”   “……我本来也没指望你呀。”褚襄笑意盎然地回答。   谢知微:“……”来个人管管他!   半晌,蓝珏忽然道:“所以,你要与我说的,就只是这些?” 第39章   在这种时候, 谢知微迅速分析敌情,做出战术分析,随后果断技术性关机。   空气里的气氛徒然一变, 从蓝珏抬起眼睛看过来开始, 褚襄忽然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把他压在了原地, 一时间他忘记了礼数, 忘记了规矩,甚至他都快要忘了自己在哪了。   蓝珏的眼睛颜色很深,深得像反物质聚集的混乱星云, 只一眼可以看到无数爆裂又聚合的尘埃, 藏着足以诞生恒星的能量。   褚襄舔了舔嘴唇,感到喉咙发紧, 他可以站在万人列队的甲板上,做一场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但这一次出征的星域是他从未到达过的神秘地带,他没有经验,没有理论,有的只是一个忽然间手足无措, 外加心音乱颤的新兵。   “我……”他只发出一个音节, 蓝珏看着他, 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   于是空间的压力好像呈指数型增长。   好像,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褚襄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蓝珏凝视着他, 向前走了一步, 但褚襄没有后退,他站在原地,于是蓝珏再走一步,这一回,褚襄便也向前,他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就像过大的引力拉动两颗行星脱离的原本的轨迹,他们会撞在一起,星屑与尘埃会弥漫在空间,然后不一样的物质在这里诞生。   他们安静地靠在一起,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就像分秒对星辰而言毫无意义,蓝珏小心伸出手,绕过面前细瘦的身躯,轻轻将掌心贴在他后腰,热量与战栗隔着衣物链接双方。   又过了片刻,褚襄微微仰起头,在蓝珏唇角轻轻一吻。   他说:“我的确,没有别的话要对您说了。”   话音刚落,他背后那只手忽然爆发一股大力,骤然收紧,差点将他勒得不能呼吸,然后视线颠倒,下一秒钟蓝珏将他强硬地按在桌上,褚襄背部撞在桌面上发出一声低呼,随后就像星舰的曲速引擎上线一发不可收,蓝珏的吻像他攻城略地时一样的猛烈,褚襄有半秒的错愕,随即笑意从眼底浮现,他顺从地打开城门,任凭蓝珏长驱直入。   他们分开时,呼吸都紊乱沉重,蓝珏把褚襄从桌子上拉起来,他们并无太多时间温存,苏靳在门外以银鹰暗号连续敲门,只不过获准进门的时候,苏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哑巴真是太好了。   苏靳低着头,飞快地打手势:银鹰已修整完毕,齐国以令旗询问,是否现在开始对赵国阵地发动攻击。   蓝珏的心情格外愉快,他甚至是笑着点头:“好啊,让他们先打着。”   苏靳一愣:您的意思是,我们先不插手?   “双方兵力相当,我们不过区区一百多人,奇袭可以,冲阵还是让他们先玩着。”蓝珏点头,“银鹰今日城中修整,明天凌晨,我们绕后袭击赵国大营。”   他并未避着人,甚至当着苏靳的面,他揽住褚襄的腰,侧头亲吻了他耳后敏感的皮肤,于是苏靳闹了个大红脸,飞快地退了出去。   不过之后,蓝珏并未做什么,他嗅到褚襄发间有洗发用的皂角香味,干净,舒服,强烈的渴望让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并且,他另一只手握住了龙雀的刀柄。不过很快,他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疲惫,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急,不急,还有的是时间。   “你该去休息了。”蓝珏说。   褚襄点头:“您也是。”   整个平临城像发生了一场地震,城外赵国与齐国总计将近一万人的军队正面交锋,双方彻底撕破脸皮,摆开阵型互相攻击,平临城城头的士兵备好了火油、滚石、滚木,手握长弓,严阵以待。   他们已经接到命令,今天一年之内,不论双方哪一方靠近平临,全部一视同仁。城防指挥并不是继续让顾临之这个外行人担任,也不是苏靳,而是那名执金吾出身的异族人李术,褚襄特意让所有接受训练的异族都到城头上去,对于大部分没有打过仗的新兵而言,旁观万人战阵,也足以让他们涨涨血性。   偏生褚河星非要上城头,拦都拦不住,褚襄只能让白安白宁跟着一道去了,自己回房间好好睡了一觉。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通常是对耐力的考验,在星空里,一道蓄满能量的母舰主炮射击,可能就直接终结了一场战斗,但冷兵器时代的胜负,是一刀一剑砍出来的。   今夜的月非常圆,又很大,照得夜晚的战场如同白昼,双方在入夜后并未鸣金收兵,平临城里的大部分人今夜都将会一夜无眠。   西唐军队白天就在休息睡觉,到了夜里,肃杀的气氛感染之下,倒也困意全无。蓝珏拉着褚襄,又在进行某项严格意义上说双方都不擅长的活动——下棋。   当然,今天的棋就变了种味道,蓝珏乐此不疲地输给褚襄,旁观支招的谢知微觉得,这好大一碗的狗粮,连AI都觉得撑得慌。   蓝珏输也输得无比开心,好像下棋输了是天底下最愉快的事情,所以褚襄难免心猿意马——一个今天刚刚确立关系的美人,就这么笑意吟吟地坐在对面,心里没点想法才奇怪。   只可惜,褚襄看了看夜色——预定进攻的时间就快到了。   蓝珏忽然说:“我总觉得,我每一步棋你都能猜到似的。”   褚襄弯了弯嘴角:“当然不,我猜不到的有很多。”   他意有所指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眼中笑意更深,于是蓝珏直接掀了棋盘,扯过褚襄的领子,在他嘴唇上狠狠地亲了下去。   “唔……”   半晌,他们气喘吁吁地分开,蓝珏笑道:“比如,这你没猜到吧?”   褚襄喘息着回答:“不。这个我当然猜到了。”   “舰长,你到现在还觉得,对面那位是你的舰长夫人?”谢知微语气微妙,似乎并不太忍心戳穿。   褚襄倒是乐呵得很,他说:“你懂什么,这叫以退为进,敌不动我不动,诱敌先动。”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谢知微无言以对。   夜里,杨丰进来过一次,递上了西唐的国书,蓝珏看了一眼,丢给了褚襄。   “东唐那边完全按照预计,将大部分兵力聚集到了边境林区,莫疏崇安排了很多异族在林区内制造假象,区区几百人,声势大得像有上万。”蓝珏对莫疏崇的办事能力非常赞赏,“现在他在西唐王宫,护着小念呢。”   褚襄:“少主没有大碍吧?”   “王叔想动手,手下人不敢,他的人打不过莫疏崇。”   蓝珏想了想,一把抽出褚襄手里的纸,拉着他的手腕:“你再去睡一会,待会儿出发前,我叫你。”   “我觉得我不——”   “快去!”蓝珏起身,直接把褚襄拽起来丢到了内室床上。   谢知微道:“舰长,需要安眠曲吗?”   “……”褚襄心塞的发现,他的AI现在也变得更听蓝珏的话了。   ……   黎明很快到来,血色在天边浮现,一百多银甲白衣的银鹰,在晨曦中列队整齐,翻身上马,双手银刀出鞘,背负弯弓。他们疾风一般冲入乱阵,一如既往,蓝珏一马当先,胶着的齐赵两国乱阵顿时像被一道银芒劈开。   “苏靳!找他们的将骑!”蓝珏手握银枪,横着挥出去,便看见一排人头滚落,赵国围攻过来的士兵顿时瑟缩了一下,对上那双满含杀意的眼神,似乎不必战斗,就已经先败下阵来。   刺客们将褚襄与褚河星护卫在后方,这回蓝珏并未放任他们自成一系,所有的异族战士被编排成护卫队,连褚河星都得到了一把短刀。   银鹰过境,如入无人之地,区区一百多人,却让齐国的阵势瞬间高涨,如果没有意外,午前,这一仗赵国必败。   但,这个世界最不缺少的就是意外。   谢知微忽然预警:“舰长,舰长!五里外,至少三千骑兵!”   褚襄一愣:“不好……戚咸不可能藏着三千骑兵不报,赵国……赵国是东唐的好处也想要,平临城,他们也想争!”   蓝珏忽然感到腰间一阵剧烈的颤动,龙雀在刀鞘内震动,隐隐发出悠长嗡鸣,刀身忽然径直指向了西北方向,蓝珏立马阵前,侧耳细听。   “苏靳!”蓝珏忽然大吼,“银鹰整队,有骑兵来了!”   不远处,尘土滚滚,三千重甲骑兵列队而来,与轻骑不同,这种重甲的骑兵连带战马都包裹着森冷的铁甲。若是双方对冲,轻骑本就不如重甲骑兵更有震慑力,更何况,银鹰的精锐只有一百。   李术惊呼一声:“那不是赵国的骑兵,那是东唐的重甲铁骑啊!”   东唐国的重甲骑兵,曾与西唐银鹰起名,只是近些年来,东唐国主景荣翰年事已高,这支骑兵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征过了,早些年,忠于天子的景荣翰也曾是这支重甲骑兵的统帅,为当今皇帝平过不少的战乱,近些年,天下局势早已不是一支骑兵能够平定,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遇到东唐骑兵。   蓝珏的眼神变得冷冽异常,他与褚襄几乎在同一时刻想到——   曲凌心,曲凌心并不只握有缇衣铁卫。   皇帝的鹰犬,在天下倾覆之前,仍然忠心耿耿,试图让那一天晚一些到来。 第40章   “君上——”   褚襄飞快穿过战场, 惊得四个姑娘拼命要拦他。忠实的异族战士们则奋力为褚襄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于是四名刺客见状,一咬牙, 手里利刃招招夺人性命, 硬生生在乱局里杀出血路来。   蓝珏听到他的喊声, 向他的方向迎了一段, 到了近前,褚襄一把抓住蓝珏的手腕:“君上,不可恋战, 再加三千重骑兵是我们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 让苏靳断后,您从城后快走吧!”   蓝珏却说:“不可。”   褚襄急道:“君上!虽说会失约于戚咸, 但此着实乃意料之外,我们力不能及, 也不算违背约定!”   然而蓝珏回答:“不,你并不了解曲凌心和景荣翰。”   三千黑甲重骑兵已经出现在视野当中,齐国步兵大惊失色,幸好齐国的主将是一位还算沉稳的统帅, 他立刻指挥齐国士兵收束阵型, 以重型盾牌迎接冲锋, 第一阵箭雨已经射出,但面对重甲, 收效甚微。   “射马腿!绊马索上!”   蓝珏看向不远处的平临城, 平临城不算大, 但也有数万城民,顾临之重金砸下去,满打满算也凑出四千余的军队,只是军中多数年过半百或者尚未弱冠,真正的壮丁早已经被其他军队征走,甚至城头持弓者还有不少妇人。   “你不知道,在三十几年前,南境有个弹丸小国,因为公然反对占星之术被灭国,动手的正是景荣翰的重甲骑兵。曲凌心下的令,景荣翰执行,一夜之间全城男子皆被斩首,妇女全部变卖为奴——那是我母妃的故乡,她当时已经是一国王妃,但一朝事发,她的母家依然都没能幸免。”   蓝珏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浓烈的戾气:“曲凌心常说这个是妖,那个是邪,在我眼里,他才是真正的妖邪!我是可以逃走,但我不想背着不战而逃的惭愧灰溜溜滚回南境去!”   他转过身来,手中握着那柄银色的短木仓,然后他翻转手腕,转动枪柄上一个机簧,银枪枪柄骤然伸长,成为一柄寒光凛凛的长木仓。银鹰在他背后集结,银甲的战士们沉默地从马身侧的鞍上解下两根银色的棍子,几下动作,拼合成为近三米的长木仓。   蓝珏:“李术,带褚先生后退。”   已经是白天,但战场上燃起的烽烟遮天蔽日一般,黑压压的重骑兵轰隆隆地冲过来,在视野里就像一片黑色浪潮,大地被踩踏得发出颤抖的悲鸣。   他们第一波就迎上齐国步兵战阵,曲凌心的确没有和“闲杂人等”叙叙话的意思,他们将齐国士兵一样视作了敌人,重甲骑兵以自身的重量冲击步兵方阵,步兵被推挤、践踏,被高头大马踩踏入战场的尘埃。   但是齐国的士兵没有后退,后方的指挥依旧给出了结阵的旗语。   褚襄忽然对李术说:“去,领上平临的守军,让他们去挖沟。”   “挖沟?”李术呆呆地重复。   “对啊!”褚襄说,“你们往齐国后面的阵地挖沟。”   李术对于命令说一不二,立刻领人就去了,本来平临城的守军就杂七杂八,这下看上去像春耕开荒。   褚襄又拍拍褚河星:“去,去城头,让上头的投石机都动起来,别干看着!”   小丫头气势汹汹地点头就往回冲。   实际上,并不需要褚河星回去,褚襄就是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城头上的投石机已经开始工作,带着火焰的滚石从天空中滑落。   不过,东唐的重甲骑兵显然预料到了这一招。   只见所有被滚石笼罩的区域,都有专门的力士,两人合力,全力举起一面厚重的巨大盾牌,魁梧的力士骑着的也不是战马,是一种带角的巨牛,平临城所处的位置并不盛产石料,所以滚石都是用碎石堆出来的,块头都不算大,竟然能被这些力士以蛮力硬抗,整个冲锋的队伍有条不紊。   “谢知微!提醒蓝珏,攻击那些持盾的力士!”   龙雀刀刀身震动,蓝珏低下头,用手握住刀柄,于是刀微微转了转,将刀刃指向了目标。   蓝珏弯起嘴角:“以力扛力?那倒的确可以试试你们到底有多么耐打。”   他举起长木仓,怒吼一声:“银鹰,你们告诉我,你们怕过谁?”   没有人会发出声音,于是这个问题之后,有的只是抖动银枪时发出的风声,战马烦躁地刨着地面,鼻孔喷出腾腾热气,所有银鹰敲击腰刀刀鞘,回答他们的主君——   银鹰过境,无人可挡!   齐国的步战方队几乎是以血肉之躯,阻挡重甲骑士前进的脚步,而一百多银鹰轻骑策马狂奔,像一道银色的流星,无比轻巧地绕过重甲骑兵的方阵,他们手中挥舞银枪,重甲骑士的外甲坚固无比,自然不会被轻易戳破,于是银鹰们也并不是常规的戳刺,而是在飞驰的过程中将近三米的枪身横过来,以撞击重甲的骑士。   一轮之后,黑甲的骑兵们稳如泰山,但蓝珏反过来又是一顿敲敲打打,银鹰们专门挑选那些保护队列的力士,力士们扛着重盾,顶着天上的乱石头,还要被银鹰抽后背戳肚子,憋气得不行。   好在他们的队列还在推进,像沉重的碾子在战场上滚过,本就大战一场的齐国步兵根本不能拦截他们,纷纷成为马蹄下的碎肉。   平临城上方的弓箭手以火焰箭矢针对赵国的步兵,但并不能阻拦东唐重甲。   忽然间,哗啦一下,齐国的步战队列四分五裂,仿佛是被冲锋撞散了一般,但紧接着,迎接东唐重甲骑兵的是满地的夹子。   ——并不是多么高级的玩意儿,就是山区猎人对付猛虎狮子的捕兽夹。   重甲骑兵再怎么武装,战马的脚腕也是没法套一层壳子的,他们的行进速度又因为重量而变得缓慢,地面一排明晃晃的巨大夹子,噼噼啪啪地弹了起来,全部夹在战马的前腿上。   战马悲鸣一声,噗通栽倒,于是马背上笨重的骑士咕噜噜地摔了出去,像是倒了一座大山,不少坠马的骑士直接就被自身和战马的重量压得内脏破裂,而侥幸没什么伤势的,也一时半刻爬不起来。   后排的骑兵因为结阵整齐,径直撞上了前面的,此时,李术他们挖的坑也差不多了,爬起来的重甲士兵不够灵活,被他们身后的战友直接踹进了壕沟里。   银鹰们快速绕到了背后,再次发起冲锋,这一回,他们成功将力士们从马背上骚扰了下去。   重盾不在遮挡,于是城头的石头扔得更加欢快,失去保护的重甲骑兵被砸得东倒西歪,却因为自身的笨重躲闪不及。   但蓝珏毕竟只有一百人。   黑色的潮水忽然间翻转,重甲骑兵干脆放弃了他们的战马,转过身来,成为重型步兵。   他们的目标无比明确,他们根本不在意平临城,不在意齐国究竟布置了什么陷阱,他们只要蓝珏,不惜一切代价。   银鹰轻骑飞快向斜里冲杀,他们变化了乱阵,自由散开,重甲士兵被冲得混乱了一刻,但他们仍然冲向了蓝珏。   到底还是大意了,毕竟过去谁都没有打过这种仗——双方不要城池,不求胜负,只为杀人。   “谢知微!!!”   第一个冲到蓝珏身边的战士莫名其妙被什么东西弹开,摔到了不远处。   “舰长,我只是一把刀!”谢知微在频道里大怒,“我需要——”   他并未说完,褚襄已经动了。   蓝珏手握银枪,他将枪分成两段,成为两把银色的短木仓,即便处于包围之中,蓝珏的脸色丝毫不乱,鲜血沾满他的衣襟,并不能分清是谁的,银枪的锋芒从浓厚的血色下透出,凌厉灿烂,银鹰们抽出腰刀,刀刃轻薄得像蝶翼一般,他们鬼魅般的身影穿梭在黑色潮水之中,刀刃透过重甲的缝隙,割破里面藏着的动脉,然后他们悄然离开,再过一小会儿,那具套着重甲的尸体才会倒下,从战甲的缝隙里,鲜血喷涌而出。   但是敌人太多了。   一百对三千,齐国明显看出了什么,终于开始观望不前,哪怕戚咸费劲了口舌,他也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力,齐国步兵开始向平临城的方向收缩,而隔着夹子与战壕,东唐士兵没有追击,赵国本就战败,想追也没力气追。   李术怒吼:“你们就这样作壁上观吗?”   但是齐国的士兵默默用刀剑对准了他,平临城的散兵杂将自然不肯在这时候卖命,于是这位异族将领愤怒拔刀,转身冲向战阵。   蓝珏的身边已经堆积了几十名东唐士兵的尸体,谢知微默默计算了一下,这种战斗力拿到特战队,基本也能刷新一两项记录了,但普通士兵虽然弱,还是胜在了人多,蓝珏再强,他只有一个人。   重剑击飞他的银枪,蓝珏微微踉跄了一下,反手去拔龙雀。   从他背后一剑,龙雀也脱离了他的手。   但蓝珏微微眯起眼睛,他看到另一只手握住了龙雀。   那只修长优雅、被保养得连个茧子都没有的手,竟然以最标准的持刀姿势,一把拎起了龙雀。   并不需要沟通,龙雀舰长与中控谢知微几十年出生入死的默契早已不需要沟通。   褚襄握住他的银皇后III,这把刀蓄能已久,但因为没有基座充能设备,全靠太阳能,到此刻才终于能量全满,生物识别锁监测到这把光能刀的真正主人,于是,辉煌的光刃展开,银皇后展开完全形态,这是一把能在太空中一刀戳穿战机的能量刀,它的锋刃不在刀身上,而在充能后展开的光刃——一瞬间,刀刃能量全开,几乎过载,几乎延伸出十几米长,褚襄横向一挥——   小半个战场轰地一下,这个扇形区域内,重甲骑兵连人带马,变成一地两半的烤肉。 第41章   整个杀声震天的战场在这一瞬间变得寂静如深空, 龙雀刀残余的能量使空气发生轻微的扭曲, 火花爆裂的细小声音似乎在每个人的耳边被无限放大, 一时间,敌我双方如同陷入了一个时间静止的空间, 没有人动, 甚至,很多人都忘了呼吸。   银皇后的刀身冷却,但还残留着炽烈的红,褚襄微微上前半步,却好像有千军万马预备冲锋一般, 扇形区域外幸存的重甲士兵们齐齐向后连退了十多米。   光刃再次充能, 褚襄单手举起光刀, 凌空挥舞, 一道热浪打在地面, 激起土石飞扬, 深深的焦黑色痕迹被烙印在地表,然后持刀扬起一个笑容,在敌兵眼中, 如同降世的妖魔。   “妖魔”轻柔徐缓地说:   “我并不想杀太多的人, 我建议你们不要越过这条线。”   风将他的声音传递了很远, 片刻之后,仿佛胸膛裂开, 热血喷出,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肝胆俱裂的嚎叫:   “妖……妖怪啊——”   这一声惨叫传出很远很远, 有了先例,整个东唐国的重甲兵团很快乱成了一片,他们本来的来意就是领了占星阁曲凌心的密令,为皇帝诛杀“妖星”,曲凌心一向神神秘秘,他的口中三句话有两句都玄乎其玄,但没有任何一个士兵在来之前会想到,他们真的要和“妖星”作战。   所以恐惧瞬间蔓延,占星阁的判词一时间都被想了起来,他们见惯了沙场铁血,但还从未有过一刀斩百余人的景象,那一刀太耀眼,太灿烂,就像传说里的神鸟展开了羽翼,神鸟的翼尖上燃烧着熊熊天火,区区凡人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抵挡。   恰在此刻,银鹰骑兵发动了冲锋,一百多的轻骑有着龙雀神火之名的加持,在敌人眼中生生变成天神的先锋,中洲地区一直传说西唐的银鹰骑兵从大漠深处而来,身带神血与非人的诅咒,可以悍不畏死,于是雪白的身影像催命无常一般,而恐惧已经先兵刀一步,击穿了东唐重甲的甲胄。   再往后放的齐国士兵并不都能看到前方战局,只忽然发现神勇无比的东唐国铁骑忽然开始溃逃,不明所以,但大好形势岂能不把握,临阵指挥也着实是个心理沉稳、素质过硬的铁血将军,当即下令追杀。   穷寇莫追虽说有一定道理,但眼下更适合乘胜追击,一挽之前的颓势,齐国步兵杀声震天,硬生生跑得都快追上银鹰了。   银鹰只象征性带队冲锋,他们很快就减速,让齐国步兵超过了他们——他们并不打算追杀敌寇,一百多骑兵缩小阵型,将他们的君王牢牢护在了中间。   那一刀声势浩大,连蓝珏都为之震撼,他惊愕而激动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背影,褚襄保持着单手提刀的姿势,良久未动。   蓝珏遏制不住低声的呼唤,他小心地伸出手,口中轻声喊道:“……龙雀?”   褚襄慢慢动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这个称呼有所回应,于是蓝珏走到他面前,褚襄低着头,慢慢抬手,把刀塞进了蓝珏手中。   “你……”蓝珏只发出一个音节,就惊慌失措,一把抱住了褚襄。   倒下的人脸色惨白,口鼻处皆有鲜血沥沥而下,他像没有重量一般软倒在蓝珏怀中,清澈的眼底却露出一丝猖狂的得意。   神经元超负荷,纳米机器人系统过载,银皇后III能量触底,AI谢知微关机下线——这是目前的自我检测结果。   ……还行还行,褚襄自己很满意,毕竟现在这跑三步就喘的身体素质,没直接一头栽倒,还能恐吓一下敌人,满分了!只是估计得偏头痛个几天。   ——可是,蓝珏并不这样想。   光能刀的护手处一个危险的红色指示灯开始以令人焦虑的频率不停闪烁,红光刺眼,让人心中难以安定,蓝珏慌忙地擦拭着褚襄唇角的血液,但他一抬手,发现对方的长发里也有隐约的鲜血,正从他的耳朵里流出。   “怎么回事!这红色光的是怎么了!”蓝珏将他抱紧,声音第一次因为慌张而有些微破音,但他怀里的人幅度极小地摆了摆手,嘴唇轻微颤动,于是蓝珏急忙凑过去。   只听褚襄含着笑意,很轻很轻地说:“嘘……别急,没事的,就是……没能量了而已……过一天就好……”   实在累得不能抬手,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嘴角的血全蹭在了蓝珏胸口,然后闭上眼睛,说:“我先睡会儿。”   “褚襄!”   蓝珏一惊,然后发现,他真的只是进入了平稳的梦乡,差点堵住的那口气才松了出来。   ……   “……舰长?”   谢知微重新开机上线的时候,他发现蓝珏正抱着刀,罕见地坐在一辆大马车里,并且褚襄躺在他身边,看似无知无觉,而蓝珏并没有像某些谢知微喜欢的小片子里那样一眨不眨盯着人看,他一眨不眨盯着银皇后的刀柄看。   指示灯从能量触底警报的红色急闪,变成相对平稳的黄色,然后变成正常状态的蓝光,再然后,谢知微开机上线,欲盖弥彰地把灯关掉,假装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刀。   灯消失的那一瞬间,谢知微听见蓝珏长出一口气的声音。   于是谢知微现在确定,蓝珏脑子里的脑洞一定是歪的。   银皇后III,这是工程部研发的太空作战用光能刀,已经是星战的年代了,一把看上去只是刀的冷兵器自然不可能成为一位星舰舰长的标准武器配备,那是一把光能刀,能量刀刃完全打开后,在无阻力的真空可以延展出近百米的有效杀伤距离,配合外挂式飞行翼,一名特种战士可以一个人拦截一个战机群。   但这种武器对使用者要求极高,它会对神经系统造成很大的负荷,每一名舰长的体内都有植入式芯片,以增强神经元强度,分流控制信号与数据,银皇后的核心系统会与舰长的芯片绑定接驳,工程部的总工程师谢晓坦言,这是他从玄幻修真小说里得到的灵感,以“神念”控制“神器”,但此刻的褚襄不是那个纵横星空的特种兵,他的大脑里也没有了那些用以增强信号、导流数据、并保护生物组织的芯片,所以过高的能量峰值让褚襄体内的纳米机器人瞬间紊乱。   谢知微计算了一下时间,褚襄应该快要睡醒了,无辅助编程的情况下,纳米机器人重新构建程序可能需要一个标准日,但谢知微不太确定褚襄睡懒觉的时间长短。   “舰长。”谢知微忍不住在频道里敲了敲,“你真的不饿吗?你再睡,这个姓蓝的可以给我原地表演一个寡妇哭丧。”   褚襄无知无觉。   谢知微顿了三秒:“舰长!蓝珏脱衣服了!”   然后褚襄睁开眼睛,眨了眨,因为头疼,一时没能爬起来。   他的动作当然被蓝珏敏锐捕捉,蓝珏急忙将他扶了起来,这时候,褚襄才注意到,蓝珏不知道从哪搞了一辆大马车,里头还带床的那种,床虽然不大,他得蜷缩着躺,但软垫被子靠枕一应俱全,闻一闻还有一股药香味。   ……莫名有一种贵妃省亲的即视感。   “喝点水吗?”蓝珏将杯子递到他嘴边来,加了蜜的温水,喝起来甜而不腻,褚襄忍不住一饮而尽,蓝珏忙道,“慢点,别急。”   “……我们在哪?”   蓝珏撩起帘子看了看窗外,回答:“距离唐国还有两天路程,昨天我们走了运河水路,你一直睡着,今晚我让银鹰野外扎营,我们会路过一个县城,我带你去城里找家客栈。”   “不,不用了,您不应该脱离队伍,谨防有伏兵。”   蓝珏思忖道:“可是,一路车马颠簸,很是辛苦的。”   褚襄笑了笑说:“不妨事。”   舰上平衡是所有深空战士的必修课程,别说是舰长,就是龙雀上的炊事班,都能做到任你母舰开关重力、摇晃颠簸、加压失压,我自岿然不动,更别说时而开启曲速航行,时而进行一下空间跳跃,区区马车程度的颠簸对褚襄来说,还真是亲切可爱。   缓了一会儿,蓝珏道:“你那天那一招,以后千万不要轻易动用了。”   褚襄一怔,微微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但下一秒,蓝珏理了一下褚襄睡乱的长发,道:“对你损耗太大了。”   他撩动褚襄的头发,但褚襄觉得他不是撩得头发,而是别的什么东西,红晕不受控制地从脸上一路烧进了衣领,褚襄说:“……没事,不过是一点能量。重要的是当时您的情况太危险了,我……”   蓝珏轻轻摸了摸龙雀刀柄指示灯的地方,尽管现在那里一片漆黑,但那种血色的光亮起的时候,蓝珏是真的感受到压迫。他不是没有见过流血牺牲,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住。   他问:“你有没有,损耗不那么大的?”   当日龙雀一刀,如天降神火,如今那一刀的威名已经传到了中洲各个诸侯国,“妖星降世”的传言,只怕这一回再无可挡,即便是曲凌心,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办法,将荧惑凶星之名扼杀在萌芽之中。   谢知微给出他的计算:“只靠太阳能充能,转化率太低,银皇后的能源始终不可能达到满值,我蓄能半个月能支持你完全展开光刃发出一刀就不错了,但是你要注意,你现在的身体也不可能长时间使用完全状态的银皇后,蓝珏说得对,少用为好,如果不是实在太要命……对了,脉冲电流还是可以用一用的,这个蓝珏也能用,但是他什么时候需要,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谢知微不怀好意地说:“这样好了,给他一个口令,就喊:为了爱与正义,雷霆招来!”   褚襄:“……”   舰长果断单方面屏蔽谢知微,转头对蓝珏说:“您手持龙雀,以‘雷电’为令,可以激发刀刃上的电光,这个消耗很小,当然威力自然也一般。”   蓝珏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杨丰敲了敲马车,问:“国主,是先生醒了?银鹰刚刚收到密报,事关我们在东唐的布置,还请您与先生过目。” 第42章   蓝珏看了褚襄一眼, 他那两根英俊的眉毛又有向中间集合的趋势,然后褚襄撩起马车帘子, 把那份密报拿了进来, 蓝珏又粗重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 即便不用谢知微解读, 他也完美展示了“生闷气”这个动作。   拿进来的密报被生闷气的国主一把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盒子不知哪来的精致点心。   对比一下前些天银鹰们煮的黑暗料理, 这些精心准备的糕点足以让褚襄热泪盈眶。   于是褚襄安安静静地吃, 蓝珏则坐在一旁翻阅那些密报, 有几份西唐境内的密报还是用小条卷了卷放鸽子带过来的,蓝珏翻着翻着, 从一个布卷上抠下一块干涸的鸟粪, 于是褚襄根本安耐不住, 捂着嘴闷声大笑。   蓝珏抬眼瞟了他一眼,颇有些埋怨他不厚道的感觉, 但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靳他们这批鸽子,若不是训练起来太麻烦,真是该烤了。”   褚襄展颜一笑,默默抬了手,用衣袖将粘在蓝珏手背上的污秽拂去。   过去在舰队那些年,用谢知微的话说,褚襄到处使劲儿地浪, 撩来撩去, 却一直没有真的动过心, 因为褚襄私底下还是很害怕尴尬的,就那种两个人坐在一块,半天不知道聊什么,或者说话说着突然打个嗝儿,很没形象那种……但褚襄和蓝珏坐在一块,他好像忽然不会写尴尬这两个字了。   蓝珏也抬了抬手,似乎是褚襄嘴边沾了糕点的残渣,但他立刻想起自己手刚刚摸过鸟粪,于是就指了指,褚襄笑眯眯地伸出舌尖,将糕点的碎屑卷进嘴巴里。   见状蓝珏立刻低下头,似乎专注于密报,但是半天也没看他翻下一页。   直到褚襄吃完一盒糕点,又喝了两杯茶,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蓝珏才开始与他谈些正经事。   在褚襄昏睡的时候,东唐的布置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并且效果远比他们预计得好,毕竟,曲凌心私下里借调了东唐国的主力重甲骑兵团,只有这一支军队是景荣翰的嫡系,这位沙场出身的老将在放下兵刃之后,似乎老得有点快,东唐国主景荣翰晚年执着于将两个唐国收拢为一个,大量的经历花费在各种给西唐找麻烦上,所以除去他昔年嫡系,其余军队的战力并不能与西唐相比。   “我们在东唐边境十四个郡都有动作,我命人在这些地方大规模采买异族奴隶,尤以夜族为主,集中在两三天内迅速交易,并未给东唐留下时间怀疑,等我买完他们或许才会有所反应。”蓝珏说着,掏出一张地图,“这一处是距离西唐较近的林区,之前莫疏崇在收编了不少异族,全部都集中在这里,制造出了异族聚落生活在此的假象,再配合各地大规模的奴隶采买,会让东唐以为,这是异族在筹划解救同胞,加之此时,陈国那边的确发现大量夜族聚落,多重现象一定会让景荣翰相信。”   褚襄点了点头,蓝珏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道:“所以,斥候已经汇报,东唐集结了大批兵力在这一带,准备随时围剿异族。比起侵占西唐,这对景荣翰来说是当务之急,毕竟他是皇帝亲封的藩王,若是藩国领地内,异族割据,甚至立国,相当于打了皇帝的脸面,而景荣翰忠于皇帝,所以权衡之下,他会先处理异族。”   “如果真如君上所料,那么您接下来的打算呢?”   蓝珏想了想说:“银鹰余部将会在明日与我们汇合,到时候我们有三千轻骑,再取道善水营大营,我会调走部分善水营,这是西唐与东唐接壤地带的守军,东唐忙于追缴异族,绝对不会动西唐防线,所以可以安全调兵,栎城周边守备应该会被王叔替换,但他蓝景手中也并没有深厚底牌,被他一时蛊惑的叛军也不会太过忠诚,我以两营兵力围栎城,应该可以做到兵不血刃。”   褚襄听罢,点了一下头,又微微摇头。   “怎么,你觉得我哪里算错了?”   褚襄回答:“不,您算得没有错,臣摇头不是因为您的算计不好,而是……您这一次稍显保守。”   蓝珏一怔,随即,他忽然拍手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想打东唐。”   说话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一样的张狂,但马车外旁听的苏靳李术可是着实吓了一跳。   “褚先生真是这么想的,国主一早猜得都对。”李术摇了摇头,“毕竟是真正的大人物,我等还是差了太多。”   褚襄说:“东唐被异族吸引,而且他们的王牌骑兵战力全无,您既然调了善水营的兵,何必绕回老家,直接捅进东唐国都,景荣翰连后招都不会有机会放;至于区区一个西唐栎城,国都又怎么样,送给他蓝景,他站得住吗?他没有能力掌控西唐全境,若是君上真折在半路,那他或许还能挟持着少主,步步蚕食,但如今,他守得住栎城又能怎么样?莫疏崇和他那帮刺客,偷不来一座城,偷出个少主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他不过是一座孤城,不必我们动手,众叛亲离已经是板上钉钉。”   他扫了一眼蓝珏腰侧的刀:“说起来,中洲那边的流言,也该差不多传到南境了。”   ……   不论什么时代,情报对战争总是无比重要,在星际时代,甚至分秒之间的差距,都可能影响一次星战;在这种交通通讯都不算太发达的时代,重要的信息一旦传播出去,一样速度很快,甚至快过蓝珏的行军速度。   从那一战结束,但凡亲历者,都能绘声绘色地描述龙雀刀的威力,友方是崇拜又惊叹,敌人自然畏惧无比,尤其是东唐的重甲骑兵,他们亲身经历了那一刀,自然能描述得更加真实。   流言五花八门,连被囚禁的蓝念都听说了,他可是着实受惊不小,因为他听到的版本是——西唐国主在战场中手握龙雀,撼动天地,使得天边荧惑凶星之光汇聚于龙雀刀上,促成龙雀刀灵现身,引九重天雷降落,点燃黑红的神火,一刀斩千余人,   于是蓝念一边吃油炸王印,一边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天啊,我吃的这可是龙雀刀灵炸出来的点心,莫大哥,你说这是不是他用刀尖神火炸的?”   若用星际时代的词语来说:莫疏崇俨然已是龙雀死忠粉丝,所有对褚襄的夸耀,他全都一副自豪的表情,狠狠点头。   在接下来,蓝念每吃一个王印,都开始期待——龙雀的神力会不会让他长得更高大。   相比传走样的奇怪流言,真正参与战斗的重甲骑兵能够汇报到东唐去的,才是最真实的消息,只不过,这份最真实的资料,显得更加恐怖。   年过七旬的老人端坐桌前,良久,忽然爆发一阵猛烈的咳嗽,内监惊慌地轻拍他的脊背,但景荣翰一把推开了他们。   “‘……刀身如烈火,带炽烈白光,十丈有余,削铁熔金,使人骨肉皆焚……’这是我重甲骑兵的战报,这是战报!这不是街头巷尾无知老妇与黄口小儿的信口开河,这是写在战报里的!”   “国主保重啊……”   太过夸张的传闻一听就不可信,但相对不那么夸张的这个版本,若不是由战报写出,景荣翰觉得那依旧是谣言。   但是重甲兵团并不敢、也不会对国主说谎。   “我保重什么保重!”景荣翰疯狂地撕碎了所有的战报,他坐在桌边,嗬嗬喘气,声音苍凉疲惫,“这不可能……这已经是天降妖星来亡我朝了吗?明明……明明陛下才应该是得天命所归,他才是天子啊!”   ……   帝都天衍,铁卫站在街头,但无从下手,越来越多关于“妖星”的传闻在每一个老百姓的茶余饭后口耳相传,他们毕竟不能杀光所有人,只留一座空城。   春天时,宴席间流出的那首诗再一次被传唱了起来——   秋来寒风起,各个全冻死。   如今秋天到了。   占星阁的观星台第一次迎来想不到的客人,长公主的车马停在占星阁外,但却被告知阁主曲凌心不在,并且,已经很多天都没在了。   “长公主还请回吧。”一名星官低眉顺目地说道,“您见了阁主又能说什么呢,毕竟当初阁主说凶星大亮,恐天下生变,是您并不放在心里的。”   同样拿到真实战报的自然也有曲凌心,所以他漏液前往皇帝御书房前长跪不起,使得那位在脂粉堆里乐不思蜀的皇帝终于挪动圣驾,从宠妃的宫里赶了回来。   他看见跪在长阶下的曲凌心,他们都已经年过半百,只是那个人看上去风华依旧,所以皇帝越发的不想看见他。   看见这个人会让他回忆起年少时的宏图伟志,他也曾以为自己会成为盛世明君,力挽狂澜,将倾覆的天下重新收归一方玉玺之下。   但是秋天还是来了,无人能挡。   于是他说:“就为了一纸谣言,凌心,你至于大半夜跑到朕这里来吗?”   “陛下,那不是谣言,亲历的东唐骑兵——”   “凌心,诸侯国之间摩擦不断,朕调停过,但是他们自己愿意折腾,东唐重甲当年也是赫赫有名,所向披靡,如今老了,怕是不想后世史书留下晚节不保的名声,故意夸大敌人的能力罢了。”   “陛下!”曲凌心重重地磕了个头,他起身时,地面一片鲜红,皇帝终于抬起眼,心跳重重地跳了一下,就像那个头磕下去的声音。   曲凌心嘶声喊道:“陛下,放虎归山,如今还要养虎为患吗?”   良久,皇帝叹息:“那你说呢?”   “陛下,请陛下明旨诏令,昭告天下,起兵勤王,诛杀妖邪啊!” 第43章   差不多与此同时, 在东唐边境之外,三千银鹰汇合完毕, 银白色的潮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蓝珏特意带着褚襄看了一圈, 沉默的银鹰连眼神都坚毅如铁, 像锻打得锋芒毕露,却收拢于鞘中的绝品宝剑。   蓝珏这回不免带了些炫耀的意味, 他可以骄傲地把这支骑兵展示给褚襄, 当他看到褚襄眼中的赞许时, 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喜滋滋的滋味。   半晌,褚襄叹息:“只可惜君上的神兵, 怕是在我的连累之下, 也得被称为妖了。”   蓝珏轻笑:“妖便妖吧, 比我们过去被称为‘蛮夷’好,还多点风雅呢。”   就像当初初遇褚河星, 小姑娘虽然口口声声喊着妖星,却实实在在是种赞美,是对混乱无序的世道发出的报复性呐喊;如今天下一乱,黑白颠倒,正统不再是天下道义所在,那么被斥为妖,未尝不是夸耀。   “君上, 此时此刻, 帝都也该对我们有最后的行动了, 如今我们已经到达南境,曲凌心的力量再不能直接深入到这里,但他并不会放弃的。”褚襄说。   蓝珏也点头:“是,占星阁曲凌心,自以为他追随着天下正统,出手灭妖他最积极了。”   “愚昧的封建君王追随者。”谢知微总结,“曲凌心,综合近期所有事件进行分析,此人对皇权的忠诚度应有百分之八十以上,属于不可转换阵营者,无利用及策反可能,但是……”   谢知微的迟疑引发了褚襄的好奇:“怎么只有百分之八十?”   “呃……”谢知微犹豫半晌,“我是觉得,剩下的是曲凌心对皇帝的个人感情。”   “……你最近是不是又在看某种绿色的小说?”   谢知微申辩:“凭什么你和蓝珏能谈恋爱,曲凌心就得单身?”   褚襄:“……你说的竟然有一定的道理。”   他忽然问蓝珏:“我记得,当今皇帝并不是直接由太子之位登基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陈年旧事,蓝珏还是回忆了一下:“是,当时蓝家还是天潢贵胄,我也听父亲讲过许多,当今皇帝是设计引原太子被废,好像是……嗯,利用了一个他心爱的江陵名妓,叫做凤蝶的,当时辅佐皇帝谋划这一切的就是曲凌心,事成之后,后来才传闻曲凌心的星象推演天下无双,没有他勘不破的天机,但唯一的意外是,那个叫凤蝶的名妓在夺嫡过程中遇害了。”   褚襄抬眼:“您说,曲凌心是不是故意的呢?”   蓝珏一愣,表情变得微妙,却和谢知微的脑回路高度重合,得出推断:“难道他妒忌那女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君上,曲凌心这个人有心机,也有野心,但是有心不代表有力,他的才华支撑不起他的宏图,他不懂政治,不通军事,更不知道如何匡扶社稷、安天下民心;想必最近的这些事下来,您也看得出来;甚至您要说他忠诚于皇权,他却不像很多真正忠于皇权礼法的老臣子那样,对长公主干政的事情大为光火,他甚至不闻不问——只要,没有威胁到皇帝的宝座,他什么都可以不问。”   蓝珏冷笑:“只可惜,皇帝身边,真正有才干者已经凋零殆尽,东唐国的景荣翰也已经年过七旬,就算用等的,我都能把他等死。”   “但我们这一回,已经触动了曲凌心的死线。”褚襄笑道,“他没有在路上拦下我们,那现在他只剩下最后一招。”   最后一招,蓝珏立刻领悟到了褚襄的意思,眼神变得锐利,他甚至有些猖狂地笑起来:“你说,他会让皇帝,下勤王诏书?”   “如果曲凌心的真心不在天下,不在社稷,而仅仅只是为了皇位上那个人安乐无忧,他一定会这么做的,他不在乎天下乱成什么鬼样子,甚至越乱越好,诸侯忙于厮杀,那么天子的实权无形之中就被增强,甚至这乱世如果一发不可收拾,都能持续几代人,他和他的皇帝自然也就高枕无忧……没有人规定站得高,格局就必须大,过去我们或许想错了,从一开始曲凌心就没有什么安天下的抱负,他的眼里没有天下。”   “勤王诏书。”蓝珏冷笑,话里话外,甚至带有跃跃欲试的锋芒,“就算他真的能说动那个沉迷女色的皇帝,我倒要看看,西唐就在这儿,我蓝珏就在这儿,谁敢来。”   西唐国的战斗力是最不让褚襄担心的地方,但看银鹰就知道,他们军纪严明,骁勇善战,并且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和帝都那些喝着软绵绵花酒、只会在泡女人时自诩勇猛的兵截然不同。   于是西唐的国主,他敢在这个时候,也能在这个时候,手握银枪,面对天地纷乱,桀骜疏狂,笑一声,我看他们谁敢来。   但是一切并不只关乎战斗力,哪怕是星空里,双方开战都会有些名号,无缘无故就发动战争的,会被所有高等文明标记为“掠夺者文明”,当掠夺者出现的时候,往往会引发其他文明的联手攻击,毕竟谁也不会想看到一个无理由无差别四处攻击别人的对手。   星空尚且如此,何况这种封建古代,所以褚襄说:“君上,师出要有名,若是曲凌心说服皇帝下诏书,那么就等于是给了其他人正大光明掠夺我西唐物产的大好借口,不管他们忠诚于皇帝还是虚与委蛇,捞一笔好处总是不能拒绝的。所以您这一次,不仅仅要拿下东唐,还要让这一次的战绩,成为一个盾牌。”   曲凌心想以君臣道义为要挟,借助天下诸侯的力量对付西唐的话,也得先找一个名头,单凭星象之说的确可以成为借口,但更多中立国家一定会逡巡不前,玄学不足以成为打动他们的借口。   “若君上此行,占领东唐,曲凌心就可以说您藐视皇权,无视皇帝对东唐的封赏,给您一个大不敬之罪。但如果……”褚襄莞尔一笑,“眼下东唐为了对抗‘异族’,已经自顾不暇,我们西唐只是迫于压力出手相助,拯救东唐万民于水火呢?”   说罢,他们相视而笑,若非他们是在检阅银鹰的时候发生的上述谈话,谢知微怕是要当场关机下线。   按道理说,谢知微身为母舰中央控制的时候,那一艘大母舰,上上下下形形色色上千人,多多少少有那么几对职场眷侣,母舰上的监控没有死角,谢知微也不是每次都能很及时切断,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28世纪那样大声喊着我爱你并且用舌头互相狂甩嘴唇的谈恋爱,在闪耀程度上,根本比不了褚襄和蓝珏。   这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偏生谁都没张嘴表过白,但谢知微就是在他俩的眉目传情里吃狗粮吃到撑。   #今天也是AI没有获得人权的一天#——谢知微在系统档案里悲愤地写道。   随后蓝珏召集苏靳、杨丰、李术以及银鹰的队长们,一场露天的战术会议就在羊肉汤的腥味里开了起来。   等行军路线安排得差不多了,肉汤的味道也到了顶峰,这种东西实在是褚襄两辈子都没接触过的,于是高强度作战、承受空间压力以及心理压力都没有过不良反应的褚襄,因为一锅羊汤,忍了好半天的恶心。   “苏靳,下次不要做这种味道很冲的东西了。”蓝珏说着,旁若无人地又掏出一盒糕点,递给还一脸嫌弃的褚襄。   然后谢知微欢天喜地地收获了几枚小伙伴。   蓝珏对褚襄的心意已经到了长眼睛就能看穿的程度,但与谢知微担忧的不一样,没有人对此有什么异议,或许是因为蓝珏威望太高,在场都是他的亲信,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一名义子,而帝都最近这些年也南风盛行,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龙雀妖星之名,但总之,一群都不算太听话的人凑在一起,心怀烈火,要和整个时代抗争。   “今晚扎营,明日一早开拔。”蓝珏说,然后他摸出一枚陈金色的印,“褚襄,你带着这个,领一百银鹰,明日出发去潮州府调潮州营三万兵马,回都城栎城,我把西唐,还有我儿子蓝念,都交给你。”   褚襄一惊,双手接过那枚王印——   杨丰似乎张了张嘴,目光追着那象征西唐权力的印章,但想了想,还是憋了回去。   递出这枚王印的人对此恍若无觉,他随手把这东西交过来,相比之下,好像他才是那个28世纪穿过来,受过开放先进思想洗礼的灵魂,他就这样轻轻地把家和国交付,云淡风轻。   于是褚襄接过来了,他将那枚王印拢在手心,然后贴着心口藏好。   他给出他的承诺:“当,不负所托。”   愿以龙雀为名,护你一世安好,家国无恙。 第44章   等第二天开拔之时, 褚襄忽然觉得,这是他有生之年、三辈子加在一起、史无前例、最难的一次任务了。   当年也是能单枪匹马闯星际黑市、孤身一人深空追击、敌军母舰登陆战一马当先的特种兵,褚襄扪心自问, 什么高难度的任务他都能应对,但眼下……   褚襄指着那辆马车,脸上如同套着一个微笑的面具, 但实则游走在崩溃边缘。   “君上……臣能自己骑马吗?”   没等蓝珏说话,那边苏靳已经第一个反对:先生体质不比银鹰,若是骑马奔袭,肯定要承受不住,再说西唐局势并不急迫, 先生不必快马行军, 重点在于沿途立威,促使国内小部分不安势力归顺,所以乘坐马车最合适不过。   “但是这马车……”   褚襄难以想象, 这不下来还不知道呢,他居然在这个玩意儿里睡了好几天还不自知……   偏偏谢知微特别不给他留面子,一针见血地指出:“哇,这个配置真是绝了, 古代也能刷这么耀眼的白漆啊, 那个图案,那个跟皇后仪仗一样的赤色图腾那画的是龙雀对吧对吧?你国主这审美真骚包, 而且舰长, 你知足吧, 那马车镶边啊雕花啊都是金的,那吊坠不是鎏金哦是纯金的耶!你国主真下血本,这是掏光了单身二十年积攒的老婆本吧?”   褚襄崩溃中:“你也知道这是老婆本,我去打仗的我不是大婚!”   谢知微冷静道:“不,舰长,按照这个世界的礼仪风俗,你这个马车的规格已经超过诸侯国王妃该有的规格了,所以你不是大婚,你国主这是提前封皇后呢吧。”   “……我可以屏蔽你吗亲爱的知微。”   “由于你们将开展两线作战,所以,我不建议舰长你屏蔽我。”   褚襄:“……”   偏偏蓝珏像是没有感受到褚襄内心的挣扎,他自己欣赏了一下那辆马车,点头:“我看很好,难道你发现哪里不妥吗?”   哪里都很不妥!褚襄咬了咬嘴唇,顶着蓝珏期待的视线,硬生生昧着良心摇头。   蓝珏见状,点头道:“我知道帝都那边流行什么样,要雅,要素,要阳春白雪,方显得与我们这些低一等的有所区别,那好,我有一天就要灿烂而耀眼地杀回去,我要让他们看看,他们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是典雅的素白,还是一样的红!”   山火一旦被点燃,不烧光一切枯木,是不会停下来的,打从帝都雨夜之后,蓝珏就把他压抑了这二十几年的所有情绪尽情地释放,要么踏平这天下,要么被这天下碾碎,在此之前,他不会停下。   只是他说完,顿了片刻,才说:“况且我觉得,这个颜色很衬你。”   褚襄微笑:“那便谢过君上赏赐。”   谢知微:“舰长,你的原则去哪了?穿越的时候落在黑洞里了?”   ……   潮州府大营是由皇帝亲设的营盘,用以抵抗南境沙漠地区部落袭扰,以及常年隐匿于山林的各个异族,其驻军原有两万,但在蓝珏成为西唐国主之后,这个兵营实际上已经是西唐的主力军队,人数也慢慢由两万扩编到了五万上下,由于西唐在国主影响下,风气尚武,报名参军的人数是越来越多。   一路上,银鹰已经把整个潮州大营的情况讲解了一遍,褚襄对这个时代的军队制度不是很熟悉,一来是因为各国、各地制度都不尽相同,再加上银鹰是蓝珏亲随,自己培植的、可以交付性命的那种精锐,常年不安朝廷编制办事,本身也搞不明白官职。   所以褚襄认为,这非常不专业,在古代这种一打仗就全民皆兵四处拉壮丁的习俗由来已久,并且现在大家也都是这么做的,但实际上,褚襄认为这是对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这些征壮丁征来的新兵,基本放下锄头就拿刀,在家连鸡都不一定杀过,直接上战场,根本就是肉盾活靶子。这时代如此漠视人命,自然不会有军事化的训练,每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都可以算作幸存者,他们是自己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但褚襄并不打算入乡随俗,以他在星际舰队的经历,他深知,打仗也应该交给职业军人,而不是像两伙在菜市场吵起来的小贩一样,你喊一帮人,我喊一帮人,军事国防必须尽快专业化。   或许,潮州营可以当做一个开端。   银鹰也提到了一个问题:先生,国主之所以只命您调潮州营三万士兵,是因为还有两万左右的兵,并不是我们西唐本土的士兵,他们没什么战斗力的。   褚襄问:“怎么,出生在哪,还决定战力了?”   银鹰回答:先生不知,朝廷派来的兵马多养尊处优,也疏于训练,平日就不太和我们西唐士兵来往,而且军官很多是京畿的世家贵族子弟,到这边来不过是为了日后更好升迁,几年便回去了。过去国主一向做出忠君爱国的形象,从未与这些帝都兵发生过龃龉,但真要用的话,怕是烂泥糊不上墙的。   “那我若调走三万西唐军,他们不会惹事?”   银鹰说:他们没那个胆子,帝都的人软绵绵的,连血都没见过,哪有犯事的胆子,况且,帝都不是还没下旨勤王么。   褚襄笑:“那倒是,我并不觉得一个沉迷后宫的皇帝会果断决绝地下勤王诏书,在曲凌心得手之前,我们还会有相当长一段周璇时间,但……再看看吧,若是那两万人真是能看不能用,我并不打算把不属于我们的势力留在西唐境内。”   他们说着话,褚河星正在车里睡得酣畅淋漓,四个女刺客换了裙装,手里还拿上扇子,南境气候比都城湿热,褚河星睡着睡着满头大汗,于是这四个刺客开始轮流给他们扇扇子,一开始褚襄还极其别扭,但白家这几个姐妹坚持,说什么“先生就该是这种格调”;也不知道她们几个这是什么爱好,打扮完褚河星就折腾褚襄,也没办法,褚襄只能随她们瞎折腾玩了。   马车一路招摇地前进,但走着走着忽然一个急停,褚河星咕噜噜滚了出去,白宁及时伸手一抱,不然头都得磕个大包。   银鹰停下比划的动作,撩起车帘子,连连打手势询问发生了什么。   在行军途中,一百多银鹰没有穿着雪白雪白的制服,褚襄见过他们半夜哭丧着脸洗衣服,一度乐不可支,所以在平时,也准他们换上耐脏的衣服。   前方迅速汇报:先生无需担忧,遇到了拦路山匪。   “山匪?”褚襄微微怔住了,“什么山匪,居然敢对我们一百多人的队列动手?”   与褚襄汇报情况的这名银鹰军官想来也是同样的想法,他皱起眉,对褚襄施了礼,便跳下马车,赶往队列前方,褚襄撩起帘子,一看也着实惊了一下,一条笔直山道,忽然间前后左右,褚襄粗略估算,足有五百多人,怪不得有胆子对一百多人的队列动手。   没等那名银鹰到达阵前,便听到前方传来大喊:“交出你们的钱财,还有车里的女人,爷爷们还能放你们过去!”   车里的褚襄:“……”   他干脆从车里走了出来,此时只听到那位银鹰回答:“各位,我们队列里没有你们要的。”   褚襄一笑……那名银鹰竟然是会说话的,只是一开口时声调古怪,显然是长期不怎么说话,刚才在车里全是用的手语,这会儿和山匪交涉,语音语调也是怪怪的。   那山匪的领头一指车边:“他妈的睁着眼睛骗你爷爷,那边那不是女人?看你们这阵仗,是哪来的贵族小姐出行?不过不管你们哪来的,今天过爷爷这地界,就得按我的规矩办事。”   银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那名山匪,从山匪的腰带上,他发现了不一样的标志。于是他忽然语气僵硬地说:“你,潮州营的?”   山匪一愣,随即整齐拔出兵刃:“有眼力啊,既然知道,还不乖乖听话!”   褚襄也是一愣,并且比山匪还惊愕——潮州营的士兵,竟然干上了拦路抢劫这种没品的勾当?   只听银鹰问道:“既然,是官家军爷,为何拦路劫道?”   一名伪装的山匪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还不是他们不懂享乐,营里连个女人都不给发……”   那名银鹰回过头来,远远地看了看褚襄。   于是,褚襄也不急不恼,缓缓走到队列前方,所有银鹰整齐干脆地转身为他让路,行西唐军礼。   “所以,这是帝都来的兵?”褚襄站到银鹰身边,环顾了一圈,随意问了问。   银鹰仍旧以手语回话:刚才说话这两人,一个是帝都口音,第二个听着却像我们西唐的。   褚襄微微叹气:“咱西唐自家的兵啊。”   话已经这么说了,那些来劫道的潮州营士兵怎么可能还以为这些只是普通人,不过,为首那个汉子抱拳道:“今天竟然有眼无珠,劫了自家人,还请兄弟勿怪,不过你们一百来个弟兄,自己也带着女人呢,就别笑话我们这些干着急没得吃的了。”   “就是哇,还是你们会玩,搞那么漂亮一大马车……”   褚襄啧了一声:   “你看,你们之前就犯了个错误,地域不能决定人品,人渣不分国界啊。”   他话一说完,对面脸色就变了,但还没等他们说什么,只见一百多银鹰竟然整整齐齐地跪了下去。   银鹰以手势说道:地方兵痞,目无军纪,不尊国主与先生,实为西唐耻辱,但请先生息怒,尽管处罚便是!   “兵痞啊。”褚襄看了看对面脸色惊愕的潮州营士兵们,“五百多人啊,阵仗不小啊。”   银鹰一跪,对面自然也知道褚襄是地位最高的一位,不由得阴狠道:“别不识好歹,你们一百多个人,霸着四个娘们儿,是不是和哥哥们分享分享,这事儿也不是光我们做了,你们可最好别四处乱说,不然如今这世道乱糟糟的,哪儿多一百个死人都不足为奇。”   褚襄啊了一声,竟然笑起来。   “你他娘的笑什么!”   褚襄一发不可收拾,拍手大笑:“笑傻逼。”   他猛地举起手,打了个手势,一百多银鹰整齐地撕裂外套,露出他们一身雪亮的白衣。女刺客们扯了裙子,露出软甲,手握锋利弯刀,眼神里杀意蔓延。   这是一支从未卸下甲胄的精锐,是西唐国主一手带出的天神之翼。外可攻城略地,内可肃清全境。   褚襄这才漫不经心地说:“你说得有道理,这世道乱,五百多个死人,也不过一把火的事儿。” 第45章   白衣银甲, 杀人无声, 银鹰之名怎会在自家门前默默无闻, 他们耀眼的白衣露出时, 潮州营五百多雄壮威武、能乔装成悍匪的兵,瞬间不再有做路霸的勇气, 银鹰凭借名声就可以杀死他们。   为首那名军官也是军中的百夫长, 又是帝都军, 原本在山高皇帝远这地方, 西唐国主也并不干涉他们,所以近年来就渐渐目无法纪,领着不少“志同道合”的同袍,以这种方式发家致富,纵情享乐。   潮州营内分作两股势力, 西唐军与帝都军往往互不干涉,而帝都方军队的统领自己也是贵族弟子出身, 并不觉得享乐是什么大事, 再加上西唐地处偏远,平日也没什么消遣,最多就是让他们把弄到的女人选好的先送去他那边享用罢了。   这也并不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玩法,在京畿以及不少诸侯国, 军妓是有军队制度管理的官奴, 但西唐没这个制度, 他们只好自力更生。   因为私下里弄的这些女人不在官府造册之上, 所以“消耗”也就变得无人监管, 不好控制起来。在潮州营这边,他们称那些女人为“从军姑”,因为军中劳苦,不少西唐本土的军士也被吸引,虽然西唐那边的统领抓着了是要严罚的,但实在顶不住诱惑太大。   谁能料到,熟门熟路的营生,竟然劫到了西唐国主的亲卫。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看在咱们都是为朝廷效力的份上,就绕了小人们这一回吧!”   有百夫长带头,一片求饶声顿时响起,毕竟是栽在了国主亲卫身上,坐马车还带四个美貌婢女的这位看上去也很像高官,那名百夫长也并不傻,真打起来,若是对方跑了一个,到国主面前那么一说,他们这罪名就不是区区打劫而已,就变成了军中械斗,袭击同侪。   不过若是等到回了潮州大营,帝都军自然有帝都来的统领处罚,自然也就大事化小了。   但可惜,他面对的人是褚襄。   一众银鹰之中,唯有那一人着一身宽袍青衫,不披甲胄,不配兵刀,他闲散地走在两军对峙之间,好像漫步在什么花前月下的风雅场所,但这个人轻描淡写的一眼,就好像把百夫长全部的想法尽收眼底一般。   他甚至带着戏谑的笑容,态度和蔼地笑着说:“你的确有眼不识泰山,但,若我们真是过路商队、或者普通百姓呢?”   百夫长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你们自己要往河边跑,如今湿了鞋,怎么能怪我河水无情呢?”   “等等!”那名百夫长见情形不对,立刻站起身来,手握佩剑,色厉内荏道,“大人这难道是真想当场撕破脸?你们又没被怎样,此事闹大到唐大统领那里,大统领传信回京,怕是问你一个军中械斗、藐视天子的罪责!”   褚襄微微侧头:“唐大统领?”   银鹰立刻回答:皇帝从帝都指派来的驻军统领。   褚襄:“不认识。”   “你——”百夫长登时急了,他带的兵也纷纷感到了情势不对,一个个紧张地站起身,握住兵刃,混在里面那几个西唐兵真是叫苦连天,他们没有帝都背景,可不敢和银鹰叫板,但银鹰似乎已经把他们和这些帝都兵视为一体了。   百夫长道:“大人,我们可是帝都来的驻军,就算犯了事,也得先问问我们唐大统领,至于你,我们才是真的没见过!”   “问唐大统领?”褚襄扯了扯嘴角,露出毫无诚意的笑容,“在这片土地上,我只认识君上一人。”   他说完,举起手:“银鹰!”   一百多银鹰整齐地拔刀,上前一步,脚步声踏在地面,形成一个整齐划一的声音,如同踩在对面士兵的心头。   褚襄挥手:“尽斩来犯之敌!”   银刀出鞘。   他们不会再给敌人留一个字的废话时间,令行禁止便是他们的第一准则,那名百夫长还在高喊你们怎么敢的时候,银鹰的刀已经斩到,没有半分迟疑,人头带着一腔颈血飞上半空,血洒在他们雪白的衣摆上,如同雪地开满红梅般风雅。   战斗并不激烈,也没持续太久,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大约就像那些潮州营士兵从前对路过的平民所做过的事一样。   五百潮州营士兵,对阵一百银鹰,却没有半分还手之力,不出片刻,一地倒下的尸骸各个满脸不可置信,睁大他们那浑浊的眼睛,直到刀光照进他们眼底,斩断他们的头颅。   几个西唐的兵不敢与银鹰对战,他们试图趁乱逃跑,但白家这四个刺客姐妹专门盯着外围,她们轻功也了得,眨眼间就把跑掉的人又拎回褚襄面前。   白家姐妹们一撒手,人就吓得趴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大人饶命,饶命,小的是西唐的兵,一时鬼迷了心窍啊……求大人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盯着面前涕泗横流的一张张脸,褚襄似乎非常遗憾,他说:“我是想给你们机会的。”   那几个兵顿时抬起头,面露骐骥。   只听褚襄凉薄地接了下半句:“但是你们残害过的平民,谁给过他们机会吗?”   他冷漠地转过身,身后响起不断磕头求饶的哀嚎,但四个姑娘手起刀落,干脆果断,那些嘈杂的声音立刻停止。   褚河星睡眼朦胧地从马车里伸出胳膊,同样躲在车里、人精一样的顾临之一把捂住小姑娘的眼睛,又给她拖了回去。于是褚襄对他微笑颔首,顾临之远远一拱手,后背却冒出不少冷汗,那明明是一名文弱公子,在战场前方下令杀人,却连眼都不眨,杀伐果决,竟然半分都不输给军旅出身的西唐国主。   于是顾临之心惊之后,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丝激动来,若是这两个人,日后的西唐……不,日后的天下,真的就会不一样了吧。   检查过战场,确认没有残留,银鹰以手势询问:先生,尸体如何处置?   褚襄懒散地晃了晃腰,感觉站累了,随口道:“去两个人,去喊那个唐大统领处理去。”   已经近了潮州大营,这一番经历,褚襄也对这些非国主亲随的常驻军有了些判断。刚刚一场战斗,银鹰上下最大的损失,就是那些被撕了的衣服,褚襄眼角抽搐地看着好多银鹰委屈地捡起破衣服,撕衣服手法不好、断片不够公正的那些,纷纷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于是褚襄忍了又忍,绷住嘴角,假装看不见。   ——这就是职业军人和游勇散兵的区别,是专业化训练与随便抓壮丁充数的鲜明对比了,相比作战素质过硬的银鹰,那帮潮州营士兵就是地痞流氓,欺负欺负手无寸铁的平民可以,真的打起来,银鹰毫发无损。   ……损的衣服不算,谁让他们跟蓝珏好的不学,学了一身热爱大排场的臭毛病。   银鹰三千轻骑威名远扬,一是蓝珏把他们训练得着实太强,二来,也是这个年代的士兵多半都不专业的缘故。   褚襄知道,大部分诸侯国与京畿一样,都是实行军屯制度的,这一点上与褚襄所出身的星际时代完全不同。   所谓的军屯制度,褚襄以前在星际学院也学过地球历史,古代似乎都很推崇这种制度——就是让驻扎的士兵去开垦田地,耕作劳动,并且不断抓壮丁、扩大屯田规模,这样打仗的时候,兵员也有了、粮食也有了。   潮州营就是这样一个屯田制度的产物,远看并不像军营,更像大农庄。   一直旁观的谢知微终于忍不住,他在频道内对褚襄说:“你身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扫描范围远不如银皇后III,但你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我扫描的所有数据都显示,那一片地形主要是山地、丘陵草原,黄土为主,土质疏松,又有很多细小河流,实在非常不适合大规模耕种,可以说,这种做法真是效率最低的一种了。”   “那是整个时代都推崇的制度,上行下效,在一个地区有效,群起效仿很正常。你以为是星际联邦,开发行星之前先扔一大堆科学家去考察?再因地制宜给你搞一个最高效开发计划交到联邦审核?”褚襄摇头。   整个西唐的军制,问题远比褚襄想象得还要多,他就是天天看着蓝珏和银鹰,把心理预期刷新得太高了点,以为普通士兵就算达不到银鹰的水平,至少三分之二也能凑合,但实际一看……   银鹰在潮州大营外不远处扎营,他们刚砍了五百多潮州营的兵,倒不是褚襄怕事,而是他们扎营的地方有很清澈的小河。   褚襄问过了,这支银鹰带队的队长叫朱九,就是那个明明会说话却忘了的,也是奴隶出身,所以眉清目秀的一个年轻人,名字起得过于草率。朱九愁苦地抓着一套需要洗的白衣服,一套需要缝的粗布衣服,原地给褚襄表演了一个“小媳妇委屈”。   褚襄觉得,他对银鹰的判断也得刷新了。   于是,褚襄叹着气,坐在河边洗脸,一头长发也因为舟车劳顿有些沾染了灰尘,于是他解开头发,开始认认真真洗头。   他一边洗一边问:“知微,蓝珏那边怎么样?”   “善水营的兵比你那边潮州营的好一些,起码没有什么混迹成山匪的兵痞,也有专门分了屯田兵和打仗训练的,蓝珏现在刚刚点过兵,还没有开拔。”   “好。”褚襄说,“有任何情况,记得告诉我。”   “呃……”谢知微想了想,心中盘算了一下蓝珏的接受能力,但他怎么想都觉得,蓝珏可能早都脑补了很多惊世骇俗的内容,并且不动声色地接受了,所以他提议,“不如,我开外放,你俩自己聊吧?” 第46章   “……那是不是也太惊世骇俗了点?”褚襄迟疑。   谢知微只恨自己没带上主炮一起穿越, 不然真想对着舰长的脑门来一发:“舰长大人, 您在帝都玩神仙渡劫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咱们蓝国主连你挥手召天雷都默默接受了, 区区一个语音聊天你还犹豫上了,你是不是想嫖帅气银鹰怕老公查岗啊?”   褚襄破天荒地没和他的AI斗嘴, 而是沉默良久,领悟到一个他一直忽略的事儿:“所以, 我明明来自科幻片片场,但蓝珏脑袋里的滤镜是神话模式的。”   不只是个神话模式,谢知微为难地想——还是个虐恋情深天人殊途的神话模式。可能在蓝珏眼里,褚襄就是那种偶尔下凡路过个水池子决定泡个澡的仙子, 他只是不小心捡了仙子的衣服,所以仙子飞不走了只好过过凡人日子, 但万一哪天仙子把羽衣穿回去……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谢知微发现“仙子”褚襄不在的日子真是一分钟都过不下去——谁来管管蓝珏,让他把那含情脉脉如狼似虎求而不得的眼神从这把可怜的刀上移开?   ——他连睡觉都搂着刀,也不嫌硌得慌!   蓝国主, 您剧本拿错了!   还有,舰长,可怜的AI宝宝和您商量一下在古代普及科学教育的事儿行吗?   “知微, 把你意识波段里那明晃晃的晋江网文标签删了再和我说话。”谢知微的内心腹诽信号太强, 以至于褚襄的视神经里都出现那个绿色的网站界面了。   他从水里捞起头发, 拿在手里拧了拧, 说:“不过你说得很对,在行程计划表里记上,提高全民教育水平——我不是封建君主,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国民始终都是韭菜。”   现代人就该有现代人的计算方法,都是一天吃三顿饭的人,养成文盲丢进田里当老牛,和培养成新时代科技人才,吃的都是那么多米。   况且这兵荒马乱的,人力更是成了各国都必须重视的资源,褚襄当然也知道这时代各国的政策——呼吁大家敞开肚皮可劲生儿,十来岁差不多就能拉进矿坑去挖煤了,要打仗再从煤堆里刨出来,塞进不合身的盔甲里丢上战场——那个至尊的王位底下,是累累白骨堆积的基座。   “我就知道,所有的任务列表里,你一定会挑那个hard模式。”   “我是龙雀的舰长,联邦的少将,我就是谢幕也得是在星空里炸成天火,顺应个屁的时代,我要成为时代。”   ……   月朗星稀,是难得的晴天,但一轮圆月透着幽幽的红,这在军旅中人眼里,就总是带着不太吉祥的味道。枝头有漆黑的乌鸦排着队飞过,值夜的士兵在刚入秋的季节里打了个寒颤,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是秋收的季节,但收成非常不理想,南境的秋天到来得并不明显,不像北方气温突降,所以夏天就祸害过他们的那些蝗虫现在还在田里活蹦乱跳,不过听说朝廷前些日子下发了赈灾的钱粮,所以大部分士兵下田的时候纯粹就在磨洋工,眼巴巴等着粮草运过来。   一路的克扣,帝都来的士兵心照不宣,但他们也不太担忧——帝都来的兵,总归是不一样的,就算西唐那边分不到多少,他们这个冬天还是衣食无忧的。   银鹰趴在山头蒿草里,拿了个小望远镜看了半天,本来褚襄自己也上去趴了一会儿,但一不留神被蚊子在脸上咬了个北斗七星,于是褚襄立刻打消了追忆特种兵时代的兴趣,窜回马车,指使着白家刺客们,用手里的驱蚊香把这本就奢华的马车烧得更有贵妃范儿了。   不大一会儿朱九来汇报,这位银鹰猛士顶着一脸二十八星宿图进了门,看见褚襄眼角的笑意,脸都红到了耳朵根。   他说:先生,这是潮州大营目前的兵力部署,整个营盘划分为了三个区域,东北这一片全部是帝都士兵,统帅姓唐,也是帝都来的,西南这一边的是潮州营西唐兵的精锐了,剩下这一处主要是后续补充的辅兵,日常以耕织为主,属下以为,他们那点战力不需计算在内。   褚襄在山顶喂蚊子那一小会儿,谢知微飞快扫描过一次,过去没穿越前,褚襄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雅公子,对当代的农耕技术完全不了解,这次一考察才发现,这里的农业真是一言难尽,混杂着先进,与不先进——先进者是生产技术,此处耕地的器具远比扒犁之类的传统原始器具高级,没看错的话他们那机关道具大体是铁做的,把杠杆原理真是利用得炉火纯青,一个兵推着那玩意走,跟个手扶拖拉机的效率也没差多少;而落后,那就体现在了观念上。   谢知微分析了好半天才说:“舰长,你一说屯田制度,我还以为这边农业生产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嘿呦嘿呦抡锄头呢,结果……啧,他们就不觉得,就算不改进技术,以现有水准,也足可以进行农业专门化了吗?”   “……因为屯田制度比较好捞油水。”褚襄把手揣在袖子里,凉凉地回答,“你在帝都看见那些达官显贵的生活态度了,天下已经风起云涌,他们只需要关上暖阁的门,就可以假装太平盛世;死都不怕,就图一个安逸享乐。”   “我以为西唐能好一些,毕竟蓝珏不是那种人啊。”   褚襄觉得好笑:“知微,蓝珏也不是全能好吗,别说他,就是我,我也不懂农业生产的具体技术啊,你专业一点,不要当大家都是脑子里有个数据库的AI。”   “舰长,我控告你歧视AI!”   褚襄猖狂大笑:“去啊,反正这儿没有《星际人工智能权益保护法》。”   于是谢知微悲愤地发现,可怜的AI再一次失去了人权。   朱九汇报完,发现先生面带微笑地听着,却没有及时给他指示,于是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他悄悄看了一圈,发现褚襄身边的四个女刺客现在只剩下两个,一个在熏蚊子,一个正给褚河星盖被子,于是他没话找话地问:先生,另外两位姑娘呢?   褚襄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说:“我刚才打发她们潜入大营去了。”   银鹰立刻露出困惑的表情:先生,我国营盘,为何还要先行潜入刺探?   “蓝……君上很久没来过潮州营了,这地方鱼龙混杂,我不太知道帝都那边的士兵是不是都像我们宰掉那些那么混账,也不清楚西唐本土的兵被同化了多少。”褚襄微微叹了口气,学好很难,堕落却简单,若非蓝珏积威够高,那五百个“山匪”里西唐兵的比例怕是还要上升。   “还有什么需要我知道?”   朱九急忙又拿出一份信报:这是从栎城传来的信息,少主怀疑,王叔蓝景意图调动各地营盘士兵反水。   “哦?”褚襄挑了挑眉,“天啊,他连一个都城都站不稳,还想调动地方兵力。”   朱九忧心道:毕竟国主本人不在国中,蓝景又是王叔,在老国主还在世的时候,王叔也曾得到老国主重用,并非毫无根基。   褚襄慎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再次叹气,挥了挥手,让朱九先出去。   “知微。”褚襄下定决心,“联系蓝珏吧。”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舒适的任务,他想把蓝珏拉下水——他私心里直觉,蓝珏会是那种自愿脱衣服下水的人,但程序上,还是礼节性地敬一敬君上吧。   蓝珏意图对东唐动手,这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尽管他自家后院也不太平,但祸兮福之所倚,他谨慎地选择了自己最能控制的善水营,潮州营内的问题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合适时机与帝都撕破脸。   现在很好,帝都决定先开始撕。   国主的帐内,蓝珏从不带侍女,身边近侍只有杨丰,但杨丰更多地像个助理秘书,而不是侍奉的仆从,所以此时此刻,大帐里只有蓝珏一个人——如果在星际,可以算两个人,但目前这个时代,谢知微哀悼着自己痛失的人权,扫描了一下周边,确认无人在近处。   蓝珏低头擦拭着本就一尘不染的龙雀刀,他习惯性地在刀柄曾经闪烁过灯光的地方摸了摸,那里其实有一个神经元识别锁的,只是伪装状态之下,蓝珏是看不出端倪的。   于是谢知微偷偷用拍了两张蓝珏深情注视银皇后的照片,发给了褚襄。   “知微,你还带拍照功能,你居然一直向我隐瞒?”   谢知微:大意了!   ——褚襄气愤地想到,原来谢知微是故意自己偷看蓝珏洗澡,不给他发福利的!   谢知微:“你还要不要打语音电话了!!!你这是求AI的态度吗!”   褚襄:“呵。”   谢知微:舰长嫁人了就是不一样,都敢呵呵他亲爱的AI搭档了。   那一边,蓝珏忽然感觉到手中的刀发出轻微的震颤,与当初示警时的截然不同,这一次的震动安静而有规律,像是……像是什么人在月下披着长衣,轻轻地扣门相约。   他张开手指,龙雀刀柄上一个蓝色的灯亮了起来,然后——灯的旁边亮了一个奇怪的方框状光圈,蓝珏惊讶地屏住呼吸,心有所感,似乎已经猜到了,或者说,是他一直以来的期待——他将刀放在床榻上,然后有奇妙的光束在空气里浮现,蓝珏下意识地伸手碰了碰,手穿过空气,于是他急忙紧张地缩了回来,改成隔着空气小心地摸。   什么都没有,但那些光束凝聚成一个人的笑颜。   他看见褚襄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那个人眉眼弯弯,唇齿带笑,好像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所以蓝珏一个惊喜的表情没控制住,就这么明明白白挂到了脸上。   “褚襄!” 第47章   那一声中饱含的惊喜简直胜过领导通知明天带薪休假, 以至于褚襄愣了好一会儿,认认真真地开始怀疑——蓝珏是不是反应太迟钝, 或者,这厮其实也是个深藏不露的未来人?   您听见一把刀忽然开口说话, 真的不会大喊一声妖怪吗?   但蓝珏收敛情绪,平复心情,下一句就问:“你在潮州营可还一切顺利?”   褚襄:“……”   营帐之中, 蓝珏并未在看文书, 因此灯火昏暗, 床榻上的刀投出那一道虚影, 在昏暗的环境里, 那个人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好像他剔透得会发光一般。   偏生那个人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副精致模样,似乎正懒散地靠在什么东西上,眼神依然明澈锐利, 眉梢却带着入夜后将歇未眠的困倦慵懒,与平时那一副刻意的端正模样大相径庭。   而且看得出,他垂在肩上的长发还是潮湿的,大约刚在哪儿洗过,极不恭谨,但……既是凶星,荧惑的光辉就该是这样灿烂肆意, 他在漫天星幕里也自有一身皓月都压不住的火光。   蓝珏不禁说道:“潮州附近多河流, 空气潮得很, 你可不要和那帮乱跳河的银鹰学,虽然南境秋季感觉上跟帝都的夏天差不多热,但实际野河水在这季节寒得很,莫闹出病来。”   他一说完,好像对面那人就心虚了一般,眼里含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梢,故意遮掩一般:“谢君上关心,臣懂得,自然不会和银鹰他们一块贪凉的。”   在话题诡异地往家长里短的方向狂奔而去之前,褚襄的敬业精神上线,力挽狂澜,把话题拽回到主旨:   “君上,臣已到潮州营,但还未入营,便已经发觉诸多问题,不知可否向君上一一说明?”   蓝珏点头:“嗯,你说。”   于是,褚襄先是一句话总结了白日里被袭击的事,刚要开始讲帝都势力这根钉子的事儿,蓝珏已经打断他:“你没有伤着吧?”   纵然是已经伤惯了的人,忽然之间有人连感冒发烧都当做天大的事儿,被人袭击第一个担心的不是袭击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而是先问他可有受伤,淡淡的红晕爬上褚襄的眼角,连同他的回答都变得柔和:“没有,当然没有。”   “那便好。至于帝都那帮不老实的兵,你随意处置便是了。”蓝珏冷硬地说,“西唐军内但凡与之同流合污,同罪论处,绝不姑息。”   褚襄虽然认为蓝珏看不见,但还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又总结了一下如今潮州营的军屯制度,尽量以委婉的语气提出,是否能够进行变动,他知道,时代是有局限性的,这是一个被长期推崇、并且在各地都有过成功记载、卓越贡献的制度,虽然民间早有质疑,但目前大的弊病并未爆发,在屯田制度造成麻烦之前,各国先陷入了战乱,太平都没了,自然也没什么人想着突破一下。   谁知他刚表露了一个意思,蓝珏已经直白说道:“我知道,哪怕在西唐军中,也有不少军队将军仗势欺人,强征辅兵,驱使奴役兵士耕种,私自倒卖军粮……只是我一直也不知如何整治。”   “君上,那么臣以为,精兵强将,贵在精锐,而非数量,以人海战术、血肉淋漓堆积出来的胜利,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固然可行,但血洗过的天下、火烧焦的大地,可能几十年都无法恢复生机,臣觉得,若是军中士兵皆有银鹰一半战力,人数的需求就会大大缩减,到时军费开支自然节约,更多的壮丁可以回归生活生产,不必全民劳顿,到时候自然是兵强国富,战无不胜。”   蓝珏似乎极为赞同,只是他却叹息道:“银鹰是跟我出生入死,刀尖上滚过来的精锐,他们中很多人还没马高的时候就骑着马背随我驰骋,自然是精锐,但你若让其他普通兵卒也达到这种水平,没有几次大战历练,如何做到?”   “所以臣想说的建议是,军事职业化。”褚襄说,“军人就专注训练,学习兵法战术,绝对不能只知胡乱拿着刀瞎砍,他们的饷银、吃穿用度都由国库以专门资金统一供给分配,对他们的家眷也进行格外优待,以求战士能安心从军打仗,保家卫国;而且,没有经验也不怕,强兵可以由铁一样的纪律来约束塑造,并不一定要养蛊一样扔进绞肉刀让他们自己幸存,我想,我们可以开设专门军事学校,给年轻的少年男女们报考,由资深军官做讲师授课,训练新一代的指挥官,以随时补充兵员。”   “军事学校?”蓝珏惊讶,“这倒是新奇,从前读书人学文章韵律、礼乐格律,帝都也设立过学宫,但专门养将军的学校,这我还真是头回听说。只是如此一来,岂非要养着许多不务农的闲人,人力物力的开销只怕是……”   褚襄却并不同意:“君上,术业有专攻,若是提高了军队的战力,节省下大批的年轻劳力,就可以专业从事生产了,岂不是比一心二用效果要好?”   如今倒好,十六七岁的男孩从家里一抓,塞进盔甲就当成士兵拉走,当初守平临城的时候,因为男丁都抓走了,褚襄甚至在城中见过两家女儿被迫一起生活劳作、算作一户缴纳赋税的例子,但那些懵懂无知的新兵,不是在军田里继续挖土,就是上了战场成为炮灰,生命消逝得毫无价值。   “所以君上若是准许,臣想从潮州营开始。”   蓝珏抬眼看着褚襄,他在说这种家国大事的严肃话题时,依然眼含笑意,甚至神采飞扬、跃跃欲试,他就像一团坠落的天火,热情炽烈地燃烧着,即便褚襄所说的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算惊世骇俗,但蓝珏就是相信。   他甚至觉得,褚襄一定是亲眼见过一个更好的世界,才会那样从容自信,他知道他可以,并且毫不怀疑。   所以他说:“好,王印在你手中,你当有权代表西唐,做任何决断。”   褚襄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原来古代人的情怀,也可以浪漫得像星辰在燃烧。   他忍不住说:“您放心好了,我的任务完成率一向是最高的。”   但蓝珏似乎很不放心,他说:“你不可以让白宁她们四个离开你的左右,你若动军队,必然触动很多人的利益,潮州营里鱼龙混杂,无论如何,以你安全为先。”   褚襄极其心虚地想到已经撒出去的两个刺客,含糊地点头答应,但那个咬嘴唇的小动作根本没有逃过蓝珏的眼睛。   他正要发火,却听见背后噗通一声——   一个目瞪口呆的杨丰跪在地上,瞪着眼睛,狠狠地抽了一口气。   “君上?”   蓝珏黑着脸,嫌弃自己的亲卫:“没什么,就是杨丰瞧见你,下跪了。”   吓跪了???   褚襄感觉到一丝不妙,他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猛地质问谢知微:“怎么回事,怎么能看见我?”   谢知微春风得意:“舰长,你贴心的AI帮你在线视频聊天!开心吗?”   开心个屁!褚襄拢了拢衣服——他刚才可是差点脱衣服躺床上聊,那成什么了?视频果聊吗?   “谢知微,银皇后III不是不带全息投影功能吗???”   “哦。是啊。”谢知微毫无诚意,“普通标准配置的银皇后是不带投影模块的,但你这把不是工程部改装过的吗?”   褚襄:“……”怪我,怪我没问工程部那些疯人要个使用说明书。   不过,褚襄微微垂眼,柔声说:“天色已晚,君上还是早些歇息,若是……若是有事唤我,便喊我就是了,我会一直在的。”   蓝珏听到这句话,心情已经激动得快要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他的手握着刀柄,轻柔地摩挲着,嗯了一声。   谢知微:“……”舰长,你这次是故意的!!!   ……   第二天的时候,一百个银鹰就在大营外的事,就被潮州营统帅们知道了——毕竟银鹰并没有隐匿行踪,甚至可以说还很高调,所以斥候若是不能准确发现银鹰的位置,那这斥候也真的该拖出去砍了。   唐统领派出去的亲兵也到了银鹰来人指出的位置,离着好远,就看见一地尸骸,银鹰下手毫不留情,连西唐自己的兵都没有网开一面,那几个亲兵背上顿时冷汗如雨,飞一般地赶回去向唐大统领汇报。   于是,银鹰队列中那奢华夸张的马车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营前的卫兵们列队整齐,验看了银鹰们的腰牌,但不免还是问了一句:“这车里是哪位大人?”   朱九回头请示——这要怎么说?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褚先生和国主之间那点事儿,国主一向坦坦荡荡,从不避讳下属,但褚先生的身份——国主曾说,要敬先生如敬他本人,但从始至终,严格来说褚襄只算个白衣客卿,蓝珏还没腾出功夫给他个一官半职。   所以朱九迟疑了,那,也总不能说这是荧惑星君吧?   褚襄的脑洞没他们那么大,他靠在车窗边,懒散地说:“我啊,我……嗯……我算是,西唐国师吧。” 第48章   潮州大营上下不敢怠慢, 各高级将领急忙亲自迎接。来的是银鹰,传说中赫赫威名的西唐神兵, 所以西唐国的将领们自然不会怀疑褚襄,若非地位超然, 国主怎么可能让银鹰随行;而帝都的将领也没有质疑,他们在帝都见惯了曲凌心的占星阁,对忽然冒出来的西唐国师也不会生疑。   于是, 褚襄随口胡说的名号就这么传了出去。   西唐国从来没有过什么国师的, 但这种先例在其他地方并不少见, 只不过国师大抵是分为两种的, 一种是曲凌心那样的, 有些平常人不会的本事、没法放到正经官职里头去的,另一种,就是有些平常人没有的……姿色。   一百多的银鹰,刚洗完的白衣在阳光下能发出耀眼的反光, 只有褚襄知道他们不少人的裤子还湿乎乎的。然而整个队列肃杀里透着优雅,华丽里带着庄严,银鹰的全套装备还有一个带花的面具,时至今日褚襄已经习惯了蓝珏对华丽大排场的追求,习以为常地看着沿途的潮州营士兵露出仰望天人的表情。   ——还真别说,这么招摇过市,十分的爽。   那辆奢华的马车由四匹雪白的马拉着, 在银鹰的护卫当中悠然前行, 坐在车里的公子可能是好奇, 撩起了车帘,懒散地扫视全场,黑发衬着唇红齿白一张脸,显得斯文秀气,但偷看的士兵若是和他不小心对上了视线,那双眼里的某种凉意硬生生让刚入秋的季节显得寒气弥漫起来。   ——褚襄进潮州营之前,银鹰在凌晨十分,收到了都城栎城的第二封加急迷信。   少主蓝念亲笔,这熊孩子不知道怎么养成的嗜好,书信上一个恐怖的血手印,谢知微扫描了一下,安慰吓了一跳的褚襄:“这小子上火,这是鼻血,而且血脂有点高了,应该是最近光吃肉和油炸食品,没吃蔬菜。”   褚襄:“……”   蓝念大约是热衷于吓唬自己的小爹,每封加急信都这么玩,但信里的内容倒的确值得警惕。   “……王叔景与潮州营某,密谋起兵于十五日后,今栎城内十二禁卫兵权分散,儿与王叔景分庭抗礼,各路消息纷杂,未见父王之令,禁卫不敢擅动,故此景欲调兵从外破城,望父王警惕!”   西唐驻军主要集中于善水、潮州两大营盘,其余各地散兵在褚襄理解上,就和民兵没什么区别,维护一下当地秩序是他们能力的极限,善水营的情况比潮州营简单得多,那边的兵是蓝珏成为国主之后亲自征召的,潮州营却是由帝都驻军扩编而来,在老国主在位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所以,蓝念所说的这个“潮州营某”,还真不一定是什么人,可能是蓝景勾结东唐景荣翰,景荣翰又辗转帮他勾连到帝都将军,也可能是当年西唐老一辈的老将,被蓝景忽悠过去的。   除了蓝念的信,莫疏崇也写了一封,大致汇报了些他这段时间收揽的异族,褚襄让他制造声势,把一百人造出一千人的效果,好去吓唬东唐,起先他以为莫疏崇办得超水平发挥,真的演出了大军压境的效果,这如今一看信,才知道,莫疏崇真的给他来了一个大军压境。   散落在南境范围的所谓“异族”奴隶有多少?“异族”,其实不过就是长得不太一样的普通人罢了,或许还有不少少数民族的村寨,但如今朝廷大肆推行奴隶制度,可若是天生头发颜色浅,就被当成“异族”拉出去卖了,那冤枉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再加上,除去夜族那样真的长相格外有特色的,其他不过头发发黄或者眼睛偏绿,卖不上什么价钱,莫疏崇几番折腾,集结在东唐边境的异族,足有千余人。   怪不得东唐出动了大军,数千个“异族”,就算他们不是真造反,也会被当成要造反的。   被当做过异族对待的李术闻言已经心潮澎湃,没有经历过的人或许不太会理解,当初蓝国主一句“我们有何不同”是多么的打动他。   所以,褚襄坐在马车上,高调地进入潮州营,李术就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毕竟,敌友不分,比冲入敌营还要危险。   潮州营的将军们差不多到齐了,唯独缺少了帝都那边的唐统领,褚襄也不气恼,就像完全不知道一般,随意而友好地从车上下来。   他身边还跟着两名盛装的侍女,西唐的老兵不由得纳闷,这个人看上去半点都不适合出现在军营,也不知道为什么国主竟然让他带着银鹰出行。   帝都那边的副统领姓宋,看上去稍有些大腹便便,但并不像普通武将一样率直鲁莽,一开口便是帝都口音十足,客客气气道:“唐大统领尚有要事需要处理,所以并不能来亲自迎接国师大人了,也请恕下官甲胄在身,不能礼全。”   褚襄随和地挥挥手,却是说:“没事,他忙着收尸呢,我理解。”   宋副统领大约是没想到褚襄竟然直接捅破这件事,登时脸色难看了起来,不由问道:“大人,不论属下的兵犯了什么错,都应该带回来按照军法处置,为何您竟然私下残害士兵!”   西唐的将领们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边,只见褚襄依然和和气气地拱手道:“实在是误会呀,他们忽然冲出来喊打喊杀的,当时就把我吓得不轻,还以为是什么山匪呢,这才让银鹰的兄弟们动手的,都是误会,您可别放在心上。”   “你——”   看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宋副统领气得牙都要碎了,却无话可说,毕竟五百人对阵一百银鹰,让人杀个片甲不留,也着实没什么好说。   褚襄挂着虚假到不屑于掩饰的笑容,拢着袖子站在那儿,一身风花雪月一样的优雅,一排杀气弥漫的银鹰贴身护卫,帝都士兵就算心有不满,也无法扑上去撕烂这个人,便眼睁睁瞧着他带着银鹰住到了西唐那边为他腾出的营帐。   西唐在潮州营的几位将军都不算年轻,相处起来也滴水不漏,并不知道谁会与王叔蓝景有所勾结,所以褚襄与他们废话了一下午,在谢知微无聊的吐槽声中,终于等到了入夜。   ……   白宁与白乐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一脸惊恐地被两个士兵抓着,拖到一处营帐里。   “统领,您看昨天抓这两个姐妹,还不错的吧?”   唐晋端坐在大帐里,他的副官们正集合在一起,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商讨着西唐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国师。   他放下酒杯,点头:“是不错,哪儿来的?”   白宁已经哭着扑到他身前:“军爷,我们姐妹是无意冲撞军爷的呀,我们家里战乱,是来这边投奔亲戚的,不想竟然误入了军爷们的阵地,真的不是什么探子啊——”   一屋子的军士们吃吃地笑起来,他们当然没有人真心觉得这是什么探子,不过是抓从军姑,但是西唐军规不允许带军妓,那就只能想一些旁的名号了。   唐晋挥了挥手:“行了,先带下去吧,今日本将还有些要事,没工夫了。”   于是两个姑娘又被拖回了关押的那处营帐,整个营帐里全是大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个姑娘,有的神情恐慌,有的面色麻木,也有试图自杀的,已经被结结实实捆了起来,嘴里塞着破布,动都动不了。   几个士兵醉醺醺地扑过来:“新来的……嫩着呢,今晚将军们忙,没空疼你们,来,先让哥哥们爽爽……”   白宁随手从口袋里摸出某种药粉,往那士兵脸上一扔,扑通扑通,几个士兵纷纷倒地,然后眼神迷乱地对着空气乱动起来。   白乐嫌弃地啐了一口:“幸亏带着墨娘子的‘醉生梦死’,不然还得拿手打。”   她们灵活地从笼子里钻出来,好像身体没有骨头,是水流做成的,整个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了那些中招士兵的呼吸声。   白家姐妹做了噤声的手势,那些女人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怪异的光彩,姐妹两个将随身带着的些许药物一一分发给了这些姑娘。   “我家先生有些事,希望能请各位姐妹们帮忙。”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笼子里,她看上去最狼狈,身上的衣服已经碎成了破布,但没有人给她换洗的衣物,这是这里最老的一批姑娘里剩下的唯一一个了,她冷漠地抬起眼睛,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们?我们又能做些什么,你们先生又是什么人?”   不等白家姐妹答话,她又说:“先前,也不是没有家里有些权势的女人被抓,外头也是想着救人,骗我们里应外合,但最后还不是死在这里?如今这天下都是那群狗男人的了,你能怎么样?”   她一说完,许多女人眼里的亮光又暗淡了下去,低着头,抱住自己的膝盖,沉默不语。   整个营帐里死气沉沉,就好像这只是个停尸房。   白宁与白乐看着她们,但那些女人们却大多数像是没有魂儿,并不看她们,许多人身上都有伤,但好像已经不疼了,只偶尔发出麻木的轻哼。   “我劝你们别闹了。既然有些手段,就快逃吧,不然给那些兵爷知道了,会抓你们表演角斗。”另一个女人摇着头说,“他们会把反抗激烈的姑娘,抓去和野狗、野狼关在一个笼子里,然后表演,说是打赢了就能自由呢……呵……”   白宁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白乐拉住她,摇摇头:“没用,她们都不相信自己能活下去,你说什么她们都不会信了。”   但她转过去,轻声问那个女人:“那你甘心吗,就算要死,你不想在死前,拉那些禽兽陪葬吗?反正你怎么样都会被玩死,那为什么,不在死之前,拉一个陪你一起下地狱的呢?”   仇恨,在这些女人的眼睛里重新亮起了光。   白宁说:“他们喜欢看你们被玩死,你们不反抗,不过就是无声无息地死而已,反正活不下去的,不如听听我们要做什么。”   女人低声重复:“是啊……反正……活不下去……”   “既然活不下去,为什么不做一把刀呢?” 第49章   ……   夜晚的兵营, 虽然人多了起来,但丝毫没有比荒郊野外更让人舒心。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或许褚襄早已在大大小小的战争中养出了这幅敏锐的感官,褚河星就毫无所觉,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一直睡马车,这回有个大床给她滚,可把她高兴坏了。   以接风洗尘为借口,一顿晚饭聚集了西唐军队大半将领,吃个饭吃得你来我往来回试探, 褚襄觉得要是每顿饭都这么吃, 他早晚心力交瘁,原地表演一个头秃。   这里的将军没有蓝珏的亲信,所以褚襄并不觉得,这个夜晚他会平静度过。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所有忠勇的士兵, 一腔热血献出, 都是交付给君主的,忠于一个人固然也能有忠肝义胆的贤臣,但人际关系这种事儿多么不好处理啊,谁也不保证这些人里有没有反装忠, 再者, 就是像如今的潮州大营, 不少老将军在潮州营任职的时间, 比蓝珏登上国主之位的时间还久, 他们之间不存在反和忠,压根就是没见过——蓝珏不熟悉这些老将,并不知道他们具体什么想法,那些老将也不熟悉蓝珏,毕竟这年头又没电视,他们对蓝珏的了解也仅仅来自于外界传闻。   过去,褚襄曾经带队途经深空基地——沧澜,巧遇流窜在附近星域的海盗团,尽管他从未带过沧澜基地的兵,但在迎战时,沧澜的兵与龙雀上的战士别无二致,他们遵循同样的纪律,服从相同的信念,那一瞬间,他们有分毫无差的军魂。   朱九比划了好半天,然后放下胳膊,发现褚襄的的确确是在发呆。   “嗯?”褚襄有点迷茫地回过神,“你说什么?”   朱九的手抖了一下,握成拳放在了膝盖上。褚襄在发呆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吃了一缕头发在嘴里嚼,回过神来又把头发从嘴巴里拽出来,用手抹了抹嘴角。   “你再说一遍?”   朱九摇了摇头,比划:您早些休息吧,这些天舟车劳顿,您辛苦了。   听到休息两个字,褚襄叹着气,往身后一靠,将自己砸进被子里,朱九单膝跪在地上,好像下意识想伸手拽一把,但又忍住了。   躺在被子里的褚襄举起手摇了摇:“刚才席间,我已经明确说了我身带国主金印,准备调兵回栎城,既然这边有可能有人与蓝王叔勾结,那我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了,他今晚无论如何都得来试探试探。”   闻言朱九一惊,因为褚襄躺着,看不见他,他不得不张嘴,结结巴巴地说:“先生,意思是今晚有、有人会来行刺!可如果,如果勾结之人,是,是那边帝都的人呢?”   “那也一样。”褚襄回答,“军营就这么点大,你以为长期驻扎在一起,还能把彼此分得那么彻底?”   他这么一说,朱九说什么都不肯走了,非得留下来保护他,来堂而皇之地搬出了蓝珏。最近褚襄和蓝珏通话的时候,基本已经破罐破摔,也不避着这些心腹了,于是朱九也和杨丰差不多,一听见蓝珏的声音,噗通就跪了。而且褚襄这边看起来更“玄幻”,蓝珏那边是银皇后III投影,褚襄这边没有什么外部设备,他想要让朱九瞧见蓝珏的话,就得用身体里的纳米机器人去投影,直接视觉效果就是,褚襄手掌心里能发光,还能在光里看见国主!   所以隔天褚襄看见朱九对银鹰们比划:国师乃是天界荧惑星君降世,化身凡人,来辅佐我们国主的,无论如何,你们可不能给国主丢脸!   然后那些银鹰回答:是!以后撕衣服的动作会更整齐的!   褚襄:“……”   他叹气:“你在这儿,岂不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我们有所准备,抛出国主金印的消息,就是为了诓人来袭击吗?”   朱九急道:“我可以,伪装!”   ——所以当晚蓝珏与褚襄通讯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娇羞地靠在褚襄怀里的“侍女”。   褚襄懒洋洋地靠在床榻上,怀里抱着个娇柔妩媚的陌生侍女,旁边白安正拿着扇子,帮他扇风。   于是蓝珏听见自己不小心把手指捏得嘎巴一声响。   “朱九!你干什么呢!”   美貌侍女立刻跪在床上:国主,属下正乔装打扮,保护先生!   “从床上滚下去!”一声暴喝,隔着千里迢迢,从视频通讯里传来,震得朱九连滚带爬,灰溜溜地蹿下了地。   ……   最后,朱九和白家姐妹们挤到了一起,化妆之后的银鹰战士穿着姑娘们的花裙子,用了缩骨功,看着还真有几分姿色。   “知微,你是故意在接入通讯之前没跟我说一声的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舰长AI坑来坑去,乐此不疲,突然接进频道的蓝珏一声怒吼,硬生生把褚襄吓得像是被捉奸在床——还真是在床,褚襄正光明正大搂着朱九假装自己是纨绔子弟过瘾呢!   “舰长。”谢知微听上去正直无比,“你应该睡了,就你这个身体素质,再不早睡早起好好保养,你会秃顶的!”   褚襄翻了个身,抱着被子,不再理睬谢知微。   ……   褚襄从睡梦里惊醒的时候,营帐里一片刀光剑影。   他眯着眼睛,靠在床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刺客的刀尖距离他的鼻子就只有两寸左右,但白喜与白安一左一右架住刺客的胳膊,朱九手里拿着刺客们提供的银钗,就要往刺客脑门里扎。   “唉,留个活的。”褚襄吩咐。   刺客惊怖欲死,一时间,朱九口中一声唿哨,门外十几个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女装的银鹰悄无声息地冲进大帐,褚襄一眼扫过,被他们围困的刺杀者竟然有十几个之多。   他们缠斗了一会儿,但没什么悬念。   “舰长,他们下牙最后一颗都是毒yao。”谢知微说,“含汞的重金属提取物,真吃下去,估计没什么审问时间的。”   “哦。”褚襄又打了个哈欠,比划道,“把他们嘴里,左右两边最后一颗下牙拔下来。”   刺客那一瞬间几乎惊呆了,根本来不及想他如何发现的,立刻就去咬自己的下牙——这些死士不怕死,怕的是死不成——但银鹰反应极快,这又是褚先生的命令,他们毫无疑问地遵从,立刻全部改为伸手去掰刺客的下巴,一时间屋里咔嚓咔嚓,全是卸下巴的声音,片刻后,一大堆下牙摆在了褚襄的桌上。   褚襄叹气:“唉呦,这谁啊,让你掰左右最末一颗,你这连门牙都给带下来了,外人会以为我们银鹰虐待俘虏的。”   听了他半真半假的训斥,一个银鹰脸色通红地举起手,他押着那个刺客满嘴流血,惨兮兮地哼哼了一声,被这银鹰一拐子打晕了。   “行啦,连牙一块拿走,我还得……哈……再睡会……”说完,褚襄抱着被子,又滚回了床上,银鹰绝对无声地把刺客全都绑走,末了朱九小心翼翼端走桌上一盘后槽牙,还把血迹擦得一干二净。   褚襄一睡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地伸懒腰,恋恋不舍地从床上坐起来,白家姐妹俩早都等候多时,一个抱着衣服,一个准备好洗漱用品,褚襄也适应得相当快,从当初那个起床叠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好将军,一下就变成了伸手等伺候的——也实在没办法,梳头什么的,白家姐妹的确比褚襄自己弄得好,在褚襄差点把自己头发全都打成死结之后,白家姐妹们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自己梳头了。   褚河星早都起床了,此刻正在大门外。   一排银鹰,押着一排嘴里血糊糊的刺客,刺客们跪在地上,全部伪装都给扒了,一个个光着膀子,穿着底裤,引起整个军营的围观。   所有的高阶军官都来了,包括帝都那边的将领。   “先生。”白安一边梳头,一边柔声道,“先生今日梳一个什么发型呢?”   “随便吧。”褚襄靠在哪儿,白喜正帮他擦手,“都安排好了?”   “是,按先生的计划做好了,不过本来应该朱九去通知的,结果星小姐自告奋勇,现在嚷嚷得整个营地的将军都来了。”   褚河星一睡醒,发现昨晚又有刺杀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不知道哪拎了一根烧火棍,在外头把俘虏好一顿揍。   “说!谁指派你们来的,好大的胆子,连西唐国师大人都敢刺杀,我看你们是无法无天,这天底下,还有你们不敢做的事吗?”   小姑娘底气十足,声音又极具穿透力,很快,各个高级将领就已经满头大汗地聚在了褚襄帐前。   褚襄听着帐子外头的动静,轻笑了一声,接过白安递过来的早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让那丫头玩去吧,我们不着急,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整个大营都乱了起来,不等褚襄吃完早饭,几乎整个营地所有人都知道,西唐国师昨晚竟然遇到了刺客,而刺客的目的,是为了国主金印。   有人叛变!   “传令下去,整个潮州营进入战备状态,所有人一律不得外出,轮休时不得卸甲,直到找出那个幕后主使为止!”褚襄吩咐,“朱九,让银鹰放出风声去,说,刺客已经招供了,现在就是在等幕后主使那人自首呢。” 第50章   这一闹动静不小, 西唐这边的四个将领已经亲自到了, 四个老将画风差不多, 一水儿的长眉美须,看上去差点引发褚襄的脸盲症, 于是按照他们胡须的长度,褚襄给他们四个分别起名为“老将1号”、“老将2号”一直到最短的四号为止。   朱九则汇报道:这四人都不是西唐大统领, 西唐的大统领姓徐, 名为徐茂,据臣所知,今年已年过七旬,在这大营里不过是养个老,看一看场子罢了。   褚襄默默叹息,在谢知微的备忘录上记——缺乏合理的退休福利制度。   帐外一片嘈杂, 褚襄却依然不紧不慢, 他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在等外面更乱一些。西唐国师,手持国主王印到潮州大营,第一个夜晚都没过去, 就已经遭到刺杀,这追究起来自然人人自危, 不论是包藏叛徒,还是护卫不利, 都是不小的罪责。   况且他手握王印, 见印如见君王。   四名西唐将领单膝跪在帐前, 俱是冷汗重重——昨夜事发之后, 帝都军那边死了五百个人的秘密也没有被瞒住,在山道上发生的事儿迅速被传开,这位看似文弱的国师,眼睛都不眨一下,五百个冒充山匪的士兵,不论是帝都还是西唐的,一丁点情面都没留。   这哪里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   帝都军的两个统领也亲自来了,大统领唐谟亲自到场——所谓的唐大统领,其实是一对兄弟,哥哥唐谟才是真正有兵权虎符的大统领,至于他那个一同为官的弟弟唐晋……唐谟看了看不远处也被称为“唐大统领”的弟弟,叹了口气,低声咳嗽了起来。   “兄长怎么也来了?兄长身体不好,不如还是回去吧。”   帝都士兵看到唐谟的时候也很意外,这位不到四十的将军身体孱弱,看上去半点没有武将该有的体魄,所以平日里几乎从不露面,比西唐那边那位徐茂老将军还深居简出,军务上也一直都是唐晋在管事儿,没想到这次竟然把他也给惊动了出来。   唐谟皱眉,抓着自己弟弟的手:“你说,这次的事,可有你参与?”   唐晋回答:“没有,我不至于这么快就动手,想来是他们西唐那边有人按捺不住。”   “弟,你平日里胡作非为,为兄管不了你,但这一次,你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唐谟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着,但话说到一半,似乎又因为过度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连摆手,制止了唐晋亲兵要把他扶走的举动。   唐晋没说什么,他的宋副统领已经悄悄提醒——主营帐里那个人出来了。   一左一右,两位盛装的女子掀起营帐的帘子,她们画着精致的红妆,额心点染着帝都今年春宴风靡一时的荷花妆,莲步轻移,镂空的修鞋跟里好像还塞了某种香粉,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暖香飘动。   不少军士看得眼都直了,尤其是帝都这边纵情享乐惯了的士兵,盯着盛装女子那若隐若现的细腰长腿,忍不住直吞口水。   她们从营帐里抬出一张软塌,片刻之后,那位白衣的公子才翩然而出,闲庭信步宛如赴一场风雅的宴饮,他斜倚在软榻上,两名盛装美女便跪坐在他身侧,为他端上茶杯点心。   若是半年前的褚襄,如此矫揉造作他第一个不干,但褚襄自我检讨一下——这近墨者黑,而且黑得极快,不知道是不是跟蓝珏混久了,什么中二大排场,摆起来毫不尴尬,甚至觉得十分舒爽。   他懒洋洋地往软垫上一靠,断过茶杯,悠然道:“潮州营的待客之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于是震惊里回过神来的将军们僵硬着身子,双膝下跪请罪。   褚襄喝了两口茶,不紧不慢道:“也没关系,反正,这些刺客已经招了,我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数了,今日劳烦诸位前来,也不过就是问一句——你们觉得,刺杀国师,企图偷盗国主王印,该怎么处置?”   他虽然像是在问话,但实际上,他没有要任何人回答,朱九站在一旁,用他怪异的语调铿锵有力地说:“当诛!”   不等在场人有所反应,褚襄已经挥手,银鹰整齐划一地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飞扬的血花撒了满地,那些昨晚要自杀没死成的死士,这会儿齐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身首分家,银鹰这说杀就杀毫不留情的作风,硬生生吓得不少军士低声惊叫起来,咕噜噜滚出去的人头滚到一名将官脚下,吓得那名将军条件反射地拔出了刀。   褚襄轻声笑了笑:“行了,你们瞧瞧,谁认得这些杀手,就把尸体收拾收拾领回去处理了吧,别扔在我门口,看着怪脏的。”   ——刺客当然没有招供的,褚襄出身星际舰队,银鹰是沙场铁血的战将,没有一个擅长刑讯逼供,这些都是死士,死都可以面不改色,若是不用些特殊手段,就是打死了也招不了供。   所以褚襄根本就是演的。   他并不想从这些闷葫芦嘴里挖出线索,也不必要,因为死士固然悍不畏死,不代表所有人都心理素质极高。   他冷漠地看着那些士兵手忙脚乱地收拾一地狼藉,问谢知微:“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什么明显的、机器一扫就能发现的大异常。”谢知微回答,“但是你注意到帝都军那边的统领没有?”   褚襄顺着谢知微在他眼前打出的光标看过去,看到那个脸色苍白、形销骨立的男人。   “他那是慢性重金属中毒。”谢知微说。   褚襄打了个手势,一旁便装的银鹰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悄无声息地隐入了人群之中。   ……   东唐国边境。   山林曲水,东唐军队集结在此地已有半月,但狡诈的“异族”隐藏在林中,统帅并非没有安排人进入森林追杀,只是那些山猴子一样的异族,在地形复杂的林中,就是到了他们的主场,进入林区的队伍全部铩羽而归。   林中的异族使用弩jian迎敌,隐藏在丛林里,根本很难正面撞上一个,基本射几箭就跑,而且那些箭矢上带有毒yao,是一种十分麻烦的du药,并不令人当场即死,而是让中毒士兵日渐衰弱,却十几天过去还有一口气。   如此下去,这些中毒的士兵就要拖垮整个队伍。   但东唐统帅总有一种不太吉利的预感,他们这些久经战阵的士兵,有时候预感就很强烈,他始终感觉自己错漏了什么要命的事儿。   “报——”   传令兵忽然在此时冲入营帐:“将军,不好了,境内发现西唐军队踪迹!”   “你说什么?!”东唐将军霍然起身,“在哪?”   “在……”传令兵脸色惨淡,“在都城,五百里外。”   “这怎么可能!”将军一把拎起他的领子,“不可能,大批异族在两国边境集结,蓝珏他国内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怎么敢调大军离开边境防线,除非他不要后方……不!不对!”   他扔开那名传令兵,急躁地屋里转了两圈,粗暴地扯出地图……   “不对,不对!除非那些异族,已经和蓝珏勾结一处了,所以他才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边境!”   他愤恨地掀翻了桌子:“传令全军集合,立刻!辎重能带就带,带不走的烧掉,立刻回援都城!”   “可是将军,国主的命令是扫平边境的——”   “呸!”将军大怒,“边境城池就算让异族占了去又能怎样,不过几座城而已,但再晚几天,东唐还有没有国主,都不好说了!”   ……   东西两唐已乱,周围各国虎视眈眈,但又并不敢轻举妄动,整个南境很容易牵一发动全身,因此东唐与西唐竟然奇迹般地得到了关起门一对一解决问题的机会。   唐谟坐在桌前,沉默地看着一份帝都来的信息。   半晌,他拔出长剑,指向昏暗的角落:“什么人!”   角落里,一位年轻公子缓缓走出,无视他的剑,径直走到他桌边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唐谟惊疑不定:“你?西唐……国师?”   褚襄微笑颔首,举杯示意,然后轻轻抿了一口,皱着眉又放了下去。   唐谟把剑放在桌上,也端起茶杯:“这西唐营穷山恶水,想来是没有帝都那样的好茶好月的。”   茶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但唐谟其实已经习惯了,他看着面前的公子频频皱眉,甚至嫌弃地把茶水泼在了地上,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他出身帝都,自然听说过帝都最近这些年的风云人物,褚襄,天衍城四公子之一,长公主那里都排得上的人物,若是旁人没听说过,他唐谟倒不至于一无所知。   所以他有些好奇:“公子为什么忽然摇身一变,成了西唐国师呢?”   “那您呢?”褚襄微微一笑,“您母亲是长公主义妹景阳郡主,怎么轮换,也不该扔到这边远的潮州营来吧?”   说及此事,唐谟难免苦笑了一声,摇头不答。   “唐大统领说,这西唐穷山恶水……我看,西唐明明是山好水好,天蓝草绿,若是大统领觉得此处风物不好,想来,是因为身边的人不好吧。”褚襄笑了笑,拎起茶壶,晃了晃,“最起码,在下身边的人,绝不会往在下的日常茶饮里下毒的,唐大统领觉得枯涩难咽,不是因为水不行,实在是……”   “你说什么?”唐谟放下茶杯,看着面前笑容满面的年轻人。   褚襄悠然道:“唐大统领,你看不惯军中乱象,殊不知,有人看你更不顺眼。”   唰啦——   利剑指在褚襄眉间,褚襄端坐不动,笑意盈盈,却是持剑的人手腕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中毒导致体力不行,还是心理的什么想法所致。   “你今日在那营帐前大开杀戒,一身的妖里妖气,搅乱了西唐军心不说,还想来本帅这里搬弄什么是非?”   褚襄平和地说道:“是非不需我搬弄,自然就在那儿,唐大统领顾念着兄弟情义,装聋作哑,但您可想清楚了,再这么忍下去,丢的可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剑,剑身被他碰得摇摇晃晃的,他说:“还有,没事儿的话少学曲凌心的观点,你想要的,曲凌心给不了你。”   唐谟攥紧面前桌上的帝都来信,沉声问道:“那你又能给我什么?” 第51章   “很多人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褚襄说, “可我并不是一个商人, 如果你是想做生意,我推荐你去找顾临之,他手底下的商道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船运或者驼队,总有一款适合你,但如果你是在和我谈, 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 什么都给不了你。”   “那你今晚来这儿,是觉得唐某拿不动剑了吗, 就算唐某身染剧毒, 苟延残喘, 但先生一个人来, 也实在是太托大了!”   褚襄:“有时候自大比自卑要好一些。”   剑刃指着他眉心,然而唐谟悲哀地发现,他的这点色厉内荏, 在对方眼里似乎无比可笑,端坐在那儿的年轻人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嘴角边的戏谑毫不掩饰,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扪心自问, 他也的确是一个跳梁小丑。   自诩军旅世家出身, 年少时也曾鲜衣怒马, 像每一个世家弟子一般轻狂放荡, 不怕天高地厚,觉得将来自己一定能有所建树,说小一点成为一代名将,留下赫赫威名,说得大一些……   乱世降临,总要有一骑铁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踏碎枯萎的王朝。   可是到最后,他几乎不敢踏出大统领的营帐,只有这一小间陋室里,他还能统帅一下桌上的茶杯,管理管理墙边的凳子,出了门,他的命令还不如放屁。   褚襄平静地说:“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永远要靠你自己去争取,只坐在这间统帅营帐里,把锅碗瓢盆归拢得井井有条,是不会让你青史留名的。”   唐谟低声笑起来,笑容惨白而悲伤:“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历朝历代,有过无数神勇名将,唐谟自幼研读兵法,学习治军之道,但……我只有一个人,我自诩为军中楷模,我禁绝烟酒,不近女色,但就连我身边人我都影响不了,他们非但不会效仿我、尊敬我,甚至还觉得我是个愚昧可笑之人,我前一天责罚了自抓军妓的士兵,第二天就有更多人偷偷摸摸出去祸害女人,甚至齐心协力一起瞒我,这个军营从上到下,早就在纸醉金迷里烂透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被你弟弟一点点毒成废人?”褚襄冷漠地看着他,“唐统领,从军之人,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谢知微突然插话道:“舰长,斥候汇报,尽管我们截了所有东唐王都到边境的传令兵,但东唐边境大军不顾王命,擅自决定回防,根据我的计算,若是蓝珏的善水营三天之内没有拿下东唐王都,怕是就要被两面包抄当饺子馅了。”   褚襄敲了敲桌面:“嗯,我时间有限,所以我没空等你断不断,我替你断了。”   灯火昏暗,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犹自带着亲切的笑容,却说着刀锋般冷冽的话语,唐谟瞬间惊得站起身来,又因为起得太极,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此时此刻,在摇曳的火光中,他忽然意识到——   帝都军的军营,什么时候如此安静了?   他突然狂奔冲出营帐,门外是列队整齐的白衣军士,沉默的银鹰们背对着庭院,似乎根本不在意里面的人会不会冲出来,他们的刀指向外侧,那里躺着无数帝都军的尸体。远处的大营里,火光照亮了夜空。   唐谟惊愕地后退,又退回了营帐里,那里端坐的白衣公子已经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变成靠在桌边,不知从哪儿出来两名侍女,正在有条不紊地泡茶。   褚襄端起茶杯,冲他微微示意,侍女把新沏好的茶递给唐谟,唐谟机械地抿了一口,发现茶香清甜,入口微苦,却有绵延回甘。   他忽然明白过来,说:“其实你白天是使诈的,你根本没有从那些死士嘴里问出谁是反叛者。”   “死士,嘴硬,我没那个闲工夫,也不是刑部郎官出身,不太擅长这个。”褚襄随意点头,“你若是有这方面的人才,倒是可以举荐一二。”   “可偏偏看戏的人都信了。”唐谟说。   杀伐决断,气势万千,褚襄动手太快,谁都没回过味儿来。   “旁的人信不信不一定,但那个试图造反的人一定会信的。”褚襄笑着搓了搓手,“唉,曲凌心卖队友真是一卖一个准。”   帝都的来信,唐谟手里也有。这是一团搅在一起的乱局,混杂其中的各方势力都以为自己可以捞到好处,但实际上,对弈的只是曲凌心与蓝珏的代理人褚襄。   唐谟后知后觉地分析道:“曲凌心从帝都传信,以天象之说,鼓动东唐国主景荣翰趁此机会吞并西唐,景荣翰无论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还是为了尽忠陛下,他一定会答应得毫不犹豫。所以他勾结了西唐试图篡权夺位的蓝景,意图调动潮州营内的叛军。”   但褚襄并不知道谁是叛军,他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叛军的背后有曲凌心。   “曲凌心是星象大家,在当今陛下登基之后,星象之说甚嚣尘上,他的几次推演都应验了,所以既然是皇帝一党,自然会信任曲凌心的能力,而曲凌心……”唐谟苦笑起来,“外界民间传闻多半是耸人听闻,但如果这是从曲凌心嘴里说出来的消息,那就很能引起恐慌了。”   褚襄好奇地伸出手,从唐谟手里拿走那张纸,一字字念道:“我看看这到底写了我什么……荧惑天火大盛,应于西唐,此凶星临凡,多行诡道……呃……”   褚襄叹气——回头就去打褚河星那个熊孩子一顿,让你整天妖星妖星的,真给你哥哥喊成妖星了吧!   “若是曲凌心没有如此忌惮你,多方提点让大家注意,或许藏匿多时的叛军还不至于这么风声鹤唳。哪怕你让银鹰大肆散播已经查清叛徒身份的消息,但无凭无据,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你唬住了。”   褚襄斜倚着靠背,将一双长腿架在桌上,慢悠悠道:“这叫心理战术,我在学院的心理学年年都是优。”   唐谟自然听不懂褚襄在说什么,只当“荧惑星君”果然思维诡谲,非常人可以比肩,口中说些怪异的辞藻,也并非什么难以想象之事。   他叹了口气,跪坐在桌边,似乎也不急了,他问:“那先生,为什么就选中了我呢?”   “你看,我说过你了,太自卑不好。”   “不。”唐谟说,“我扪心自问,虽无甚荒淫之举,但也从未建功立业,一不曾治军有方,二不曾扬名沙场,只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无名无功,何以得了先生青眼?”   褚襄依然笑着,但唐谟觉得,他此刻的笑容终于不再是带着毒刺,往人心窝里戳的嘲笑,他这回带了点真心,兴许也就一丁半点,但风月无边。   “我不知道旁人,但若是我,十几年如一日,身边人纵情享乐、声色犬马,在你所说的纸醉金迷里一点一点被腐蚀,烂成行走的金粉骷髅,而自己虽不能力王狂澜,却始终一心清明,不堕无间……我意志力不如唐统领,未必做得到。”褚襄端起茶杯,向他致以敬意,“大善者未必各个惊天动地,于污浊之中,初心不改,难道不值得这一杯吗?”   唐谟颤抖的手缓缓抬起,着魔一般接过那杯茶。   他仰头饮尽,随后站起,复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唐某苟活于世,拖着这幅残躯,惶惶度日,或许等的就是今时今日。承蒙先生赏识,若不嫌弃,愿为先生驱驰,只求他日战死阵前,朗朗乾坤,此心此身,无愧天地。”   ……   整个潮州营火光冲天,一切都忽然乱了起来。   各方势力在这个营盘里混在一片,直到白日里那一捧飞扬的颈血,一切都开始烧起来了。   唐晋今晚破天荒地没有去找美人陪酒,他穿上了战甲,带上了宝剑——他早就在等这个时机了。   大营从西唐军那边开始乱的,睡梦里的西唐军士,忽然之间睁开眼睛,发现同伴倒戈,冰冷的刀锋无情地斩过颈间——这是一场兵变。   唐晋冷笑一声——山野村夫,乡下诸侯,竟然也会因为“王室正统”这档子事内乱,真是好笑极了。西唐王叔蓝景早就投效了帝都势力,或者说,是帝都势力利用了他。再怎么堕落,到底也是贵族出身,哪里能轻易容忍自己国主娶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当王妃?虽然寡妇死了很多年了,但拖油瓶平安长大了啊,如今,那荒唐的西唐国主还把那个寡妇的儿子当做西唐少主,这不就是自乱纲常?   只可惜啊,唐晋笑了笑,最终蓝景是不会得到他想要的西唐王位的。   “传令下去,让那帮家伙把裤子穿好,晚上忙完了,明天有的是时间玩女人。待会儿攻破西唐营地,全都给我杀光!尤其是那个西唐的狗屁军师,把他给我抓过来,我要看看,他有什么妖术,能逃过五马分尸的下场!”唐晋啐了一口,这破地方的女人有什么好的,各个面黄肌瘦,根本比不了帝都的花魁们,等到完成这次的任务,回到帝都,可要好好去春江馆会一会那些小娘子。   门外传来虚浮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一身戎装的唐谟。   唐晋冷笑了一声,不太耐烦地说:“兄长,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出来了?”   唐谟从来军容整洁,有事没事一身战甲,也不看看自己会不会被那身盔甲压趴下。唐晋想,再过几个月,他可能就得给兄长准备轮椅了吧。   “你虽然叫我一声兄长,可是这许多年,你心里真的有过我这个哥哥吗?”唐谟看着高大威猛、有点发福的弟弟,轻柔地叹了一声,“你的眼里,也早就没有我们年少时,一起练武、一起学兵法时的愿景了吧。”   “哥,今晚是什么时候,你怎么又来了?”唐晋拍了拍桌子,“你说的那些东西,能让你加官进爵吗?有用的话,你怎么还在这潮州营当个区区统领,没有官拜御殿大将军呢?”   “但想必,今夜过后,你就要风风光光调回帝都,升官发财了吧?”唐谟冷冷地说,“权力富贵,真的那么令人着迷啊。”   权力与财富,多么令人沉醉,沉醉到可以对亲生的哥哥下毒,唐谟不过官高唐晋半品而已,统领兵权,也并非只有一个大统领就行,调动整个潮州营的帝都军,需要他与两个副统领一起下令。   当断不断,并不是看不清,而是不敢看清而已。   “小晋,天下就要乱了。”唐谟说,“过了今晚,你又要何去何从呢?”   从兄长异常的口吻中,唐晋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他看着说两句话就要咳嗽一阵的兄长,恹恹地摆手,并不想多说什么。   “兄长,没事你回去睡吧。”   “不,为兄今日来,是有要事要和你说的。”   唐晋掀了掀眼皮,计算了一下时辰,已经差不多要到他和各营约定的时间了,所以他敷衍地说:“你有什么要事?”   剑出鞘,颤抖,却没有迟疑。   唐晋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心口,他哥哥的手一如既往,因为□□的残害而颤抖不已,但剑招,还和少年时一样凌厉。   “为兄,今日来和你拜别。”唐谟说,“小晋,一路走好。” 第52章   唐谟甩手抽刀, 毫无半分眷恋,唯有眼中被火光照出的一点点晶莹, 或许还残留着对胞弟最后一丝复杂的情绪。   大量的鲜血从伤口喷出,唐晋摇晃了一下,向后坐倒在了椅子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算一算时辰,到时间了。   唐谟从他死去的弟弟身上拿出了兵符, 靠在营帐门上, 安静地看着四处的火光, 冲天而起的火焰把圆月的光辉都遮盖了三分。   已近约定的时辰, 西唐军按照预计,乱成一片。   帝都军的校官们用力揉捏着怀里的女人, 这些女人们一身狼藉,伤痕累累,而抱着她们的军官却哈哈大笑,畅快得意,有的女人拼命地挣扎, 那军官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老实点, 日后想爷爷疼你都没机会了!”   “嘿嘿, 唐大统领早说了,等一切顺利, 回到帝都, 他请咱们去春江馆好好玩一玩!”   “你们怎么都喜欢春江馆, 我就更喜欢隔壁婧山庭,那帮跳舞的娘们儿,腰软手软,那才得劲儿呢!”   “行了行了都快着点,要干活了。”   他们哈哈笑着,在女人们身上凶狠地动作着,那些女人们灰霾的眼底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下一刻,发钗、步摇、甚至是女人们的牙齿,有的女人冷静,手里的发钗直直插进了军士的额心;也有的疯狂,张开嘴巴,用抹了毒yao的牙齿凶残地撕咬身上人的脖子,大动脉喷出的血液把那女人整个染成血人,一时没死透的军士反手抽出腰刀,连续刺进女人的身体,但那女人已经如恶鬼一般,只知生啖人肉,至死也未松口。   回过神来的亲兵大吼着冲上来,刀光下,半身鲜血的女人们绽放出甜美的笑容,仿佛她们正置身花海,并非杀人夺命,而仅仅是在赴一场春宴。   但怒吼的士兵发现自己手脚一阵麻木,紧接着,雪亮的刀光翩然飞过,女刺客从阴影冲杀出,手起刀落,这些不知何时中了着的士兵睁大着眼睛,人头咕噜噜滚了满地。   房门被打开,女人们带着残酷笑意的眼神瞬间重新变得凶狠,但是进门的只是一个年轻公子,披着一身浅青近白的衣衫,月光照得他的轮廓朦朦胧胧,好像还在发光。   他好像看不见一地的血腥,慢慢走过来,极为小心地伸出手,试图拉起一个跌倒在门口的女孩,女孩抬起头,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映出来人的模样,忽然就呜咽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缩着后退,仿佛生怕碰藏了面前那只白玉般的手。   但公子一把扯了自己的外衣,把女孩整个包裹起来,抱在了怀里。   他说:“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   女人们拼着最后的仇恨,杀死了整个军营半数以上的高级军官,唐谟手持大统领兵符,提着带血的剑,一路走过,他孱弱的身躯依然瑟瑟发抖,但是恐惧中的士兵望着他,却如同看见最后的救星,赶到的银鹰配合着唐谟,以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帝都军营集结完毕。   唐谟扬起长剑:“有贼人勾结西唐蓝景,意图起兵谋反,尔等俱是铁打的汉子,此时正是忠君报国的时候,拿起武器,随本帅讨伐贼人!”   不知真相的帝都士兵与西唐叛军迅速短兵相接,银鹰在他们一打起来,就已经把气喘吁吁的唐谟拎到了安全地带,银鹰们被蓝珏训练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会儿客串了一把军医,给唐谟塞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药,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总之差点给人苦死。   偏偏唐谟还不得不道谢:“多谢,不知先生接下来是何计划?”   银鹰们推出一个会说话的,回答他:“唐将军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一切都在按照先生的计划进行,只等西唐军剩下的将领回过神来,他们的立场也就能够看清了。”   朱九也已经向褚襄汇报了战局,西唐叛军没想到会被帝都军队袭击,一时措手不及,直接落了下风,反应较快的西唐将领也意识到了这是兵变,未叛变者立刻组织士兵,开始回击。   银鹰们今晚算是忙坏了,整个战局的统筹全部靠的是他们,而更惨的是,他们刚刚缝补好、洗干净的衣服,一转头全让褚襄拿去给那些姑娘们穿了。   朱九委屈地拽着自己身上又蹭脏了的白衣服,一边帮那些姑娘们检查身上的伤势。   有些女孩还只有十几岁,银鹰的衣服穿上实在是太大了,但整个营地也找不出合适的服装,没办法,朱九眼一闭,手起刀落,把多余的袖子库管全都裁剪掉了。   有些被仇恨扭曲了的女人,在自己嘴里、或者私chu用了du药,她们固然大仇得报,但……银鹰们抱起七窍流血的女人,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们将手轻轻放在女人的背上拍了拍,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出手,扭断了女人的脖子,结束了她们的折磨。   大部分的死者不知身世、不知姓名,也不清楚来路和归处,褚襄摇了摇头,拢了一把火,将姑娘们重新穿好衣物,梳理头发,甚至白宁拿出胭脂水粉,一个个帮她们重新画好美丽精致的红妆。炽烈的火落在她们的眉梢、眼角,她们的笑容不再显得狰狞,而是平静,如同陷入一生都不曾做过的美梦。   “带着她们的骨灰,遇到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就撒了吧。”   “是。”   白宁点了人数,剩下了六十八个姑娘,伤痕累累,但最主要的,是她们的心早已千疮百孔。而且如今这样的世道,她们大多也无法再回到家乡、亲人身边了,甚至不少女孩厌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枯坐在墙边。   褚襄安静地看了她们一会儿,忽然说:“都站起来。”   抱着自己肩膀的女孩们纷纷仰起脸。   “你们这样就满足了?就可以安安静静地等死了?”   女人们的表情仿佛就是在回答,是啊,不然呢?   “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错的明明是整个世界,凭什么最后无声无息安静等死的是你们?”   褚襄转过身去,一把抽出朱九的腰刀,丢在那些女人们中间。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你们觉得自己脏脏了,破败了,被玷污了,你们当然可以,也能够,拿起这把刀,结束自己‘肮脏’的生命,从此一了百了再也不会受苦受难。”   女人们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她们看了看刀,又看了看褚襄。   “但你们也可以拿起这把刀,今天你们能手刃仇人,明天你们就能杀死更多、更多禽兽不如的畜生,一天一天过去,终有一天这世界上的畜生听到你们的名字就会跪地求饶,看见你们的脸就会肝胆俱裂,到那时候这世上不会再有更多和你们经历过一样苦难的女孩。”   褚襄走在她们中间,拉起一个个蜷缩的女人,整理她们散乱的长发。   然后他拍着手说:“你们看,你们明明那么好看,凭什么把这世界让给那些丑恶的败类?”   他推开银鹰,亲力亲为,把那些死相丑陋的军士们踹进火坑里,断肢残骸滚在一起,褚襄拎了两坛子酒,往上一撒,呼啦啦的火舌卷着焦黑的皮肉,窜起三丈高。   “看。我把他们烧了。我把他们烧光了!”褚襄回过头,火光照耀着他的脸,朦胧,妖异,又有不可言说的庄严,“凤凰神鸟,在将死时引火焚身,烧去老朽腐败的身躯,在烈火里重获新生。今天就是你们涅槃的日子,我把这些不好的东西都替你们烧了,明天开始,你们是神鸟,你们是浴火新生的凤凰,谁再敢欺侮你们,你们就用你们的神火,把他们统统烧成灰烬!”   那些女人接二连三地跪在了地上,她们握紧了手中沾过血的凶刃,对着褚襄深深下拜。   “白宁,朱九,姑娘们交给你们训练。”褚襄说,“从今天开始,你们有了一个新的名字,你们将会是——赤鸢!”   “是!!”   女人们低哑的声音传开,像是悲泣,也像是浴火新生,火凤凰的第一声啼鸣。   ……   潮州大营的交战持续到了第二天晌午,西唐军扫平了叛乱,杀死了那个与蓝王叔勾结的统领,期间帝都军在打到一半的时候发觉不太对,但想退出也来不及了,此时此刻退出,就会被算作是叛党一伙,银鹰带着印有国主金印的诏令,穿梭在营盘之中,整个战局虽乱,但尽在掌握之中。   不少帝都士兵打着打着,忽然手脚麻痹,低头一看,四肢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青黑一片,很快拿不动武器,就地被斩杀。   女人们的复仇是可怕的,这些天里所有碰过她们的士兵,都染上那些女人们准备的慢性du药,离未庭的刺客杀人无形,那些大剂量撒出去的药并不致命,但在战场发作,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有人惊恐地问唐大统领这是怎么了,唐谟冷笑一声:“还能怎么,平日里是如何行事的,真当自己天高皇帝远,便无人能管了?老天有眼,天罚终会降临!”   除了女人们那边贴身下的药,其他du药是被下在酒水里的,平日里遵守军纪,不贪酒不piao娼的士兵就半点事也没有,再加上最近荧惑星降临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唐谟这一句嘲讽竟然被当了真,众人皆以为是荧惑星君辅佐西唐,协助西唐降下了天罚。   褚襄冷眼瞧着唐谟干劲十足,带兵收拾残局,于是放心地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抱着被子溜回营帐。   “朱九,等唐谟收拾完,叫我起床,我们出发去东唐。” 第53章   营地的火一直烧到第二天凌晨,方才熄灭了下去。   所以褚襄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够, 期间大小事宜全部由唐谟主理, 这位大统领出身军旅世家, 不仅仅有着出色的兵法战技,于治军之道也的确很有一番见解,只苦于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所以纵然早已察觉自己的弟弟心怀不轨,但因为没什么求生的欲望,也根本就没有挣扎。   褚襄的突然出现, 就好像是重新给他的世界点亮了一盏灯,哪怕此刻依然病弱, 但却是一刻也闲不住,干劲十足,不出半日,整个混乱的大营就被他一手收拢。   唐谟迅速清点了各营剩余人数,在这一场兵变之中,叛军全军覆没, 两个被收买的西唐校官不知道死在了哪里,大约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只找到了他们的铁质令牌和断肢;西唐方面,一开始没有来得及反应, 被叛军忽然发难, 导致了一部分伤亡, 算一算, 原本三万的西唐士兵,如今竟折损了大半。   但帝都士兵这边就更恐怖一些,唐谟之所以心灰意冷,就是因为整个帝都军中风气糜烂,无可救药,因此粗略算下来,这两天没有喝过酒、没有碰过女人的,竟然只有区区六千多,两万的帝都军在混战中因为各种原因死伤,最后清点下来,只残余四千。   对于这个数字,唐谟有些担忧,但褚襄是满意的。   不像之前军队人员冗杂闲散,一番洗礼过后,留下的俱是对西唐忠心耿耿、铁血忠勇的强兵;而帝都那边剩下的兵,没有继续按照原本的编制,直接被唐谟打散,分填到了西唐军中,迅速分发了西塘军的制服,眨眼间两军合二为一。   唐谟是帝都军队的大统领,现在整个帝都军里就剩他自己作为高级统帅,剩下的兵既然不饮酒不碰“从军姑”,自然平日里就是对这位大统领颇有些敬意的,只是苦于大环境,不敢有所表示,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必再随波逐流,本身很多人从军也都是想建功立业的,之前那种局势,这种梦想真就是做梦而已,现在不同了,他们基本上等于重新燃起了希望,所以立刻就追随了唐谟。   至于西唐军队那边,内乱就是他们那儿闹的,平叛却主要靠的是唐谟的指挥,与银鹰的协助,再加上唐谟手里拿了印着国主金印的调令,其余西唐军人也基本提不出什么异议,唐谟转瞬之间就从枯坐等死的傀儡,变成了潮州大营真正的大统领。   有谢知微统筹两线时间安排,褚襄并不着急开拔,他一觉睡醒,开始愁的是另一件事——   六十八个姑娘挤在他门口,排排坐,仿佛等他发果果。   而且,该怎么说银鹰这个办事效率呢,虽然潮州营内就自己养着织工绣工,打起来的时候只是在营地这边开打,那些专门从事副业的工人住在专门区域,所以并未受到波及,但这才两天不到,银鹰居然就把姑娘们的制服做好了……而且,设计得还很好看?   ……银鹰你们还兼职服装设计师的吗?尤其是朱九那一脸暗暗期待求表扬的样子,褚襄第无数次感叹,蓝珏真是把银鹰教育得太贤惠了。   所有的姑娘们皆是一身红衣,外边穿着的也是朱红色的皮质软甲,与银鹰们胸口的徽记类似,姑娘们的皮甲上都有一个金色的凤凰图腾,她们甚至还在自己眉心点染了火焰的图案——   这……你们这种无师自通的中二大排场气质,真是太适合做蓝珏的属下了吧?   见他出门,姑娘们整齐地从跪坐改成跪立,恭恭敬敬地等着他说点什么,但褚襄看着她们,其实,昨天那番长篇大论已经足够了,战前动员这种事儿也是需要气氛的,今天风和日丽,看着养眼的姑娘们,褚襄又不能太轻浮地直说好看,所以干脆也什么都不说了,只是笑了笑,不少姑娘忍不住,紧张地回以微笑,几个年纪小的还红了耳朵根。   朱九已经主动开始汇报情况:先生,按照您之前的教导,我们对她们进行了体能测试,大家的根骨都算不错,只是年纪已经算大了,并不适合再进行高强度的武技训练,所以属下觉得,到是可以发挥优势,扬长避短,发挥她们沉稳细心的优势,让这些姑娘们学习成为战场医务兵。   ——朱九这些新潮的词汇都是褚襄之前说过的,他用心记在了心里,并且迅速学会了灵活应用,倒是让褚襄也惊讶万分。   至于他的提议,褚襄点头:“是个不错的想法。”   凤凰涅槃,于灰烬里重获新生,那么她们这些涅槃后的凤凰姑娘们,从此将会成为更多人活下去的星火,如此,再好不过。   “好,朱九,你辛苦一下,负责教导赤鸢们基本的战术兵法,重点在如何在战场混乱环境下判断局势,斟酌如何急救才是效率最高,白宁,你们离未庭擅长用毒杀人,自然也懂得一定的毒理药理,先把基本的教给这些姑娘们,等这件事解决完安顿下来,再学些基础的人体生理知识,短时间内倒是不必精通医术,重点在于要在战场上保下更多人的性命,让他们能够活着回到后方接受正规救治。”褚襄吩咐,“赤鸢营有你们负责训练,三个月后,考核整体成绩,选出综合能力最强的一名,做赤鸢营的统领。”   他一说完,那些姑娘们惊讶地抬起头,欲言又止,于是褚襄问道:“怎么,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尽可以说给我听。”   她们互相看了看,年纪最小的那个率先按捺不住,她身后年长的女人没拉住她,她已经径直问道:“女人也能当统领?”   褚襄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在她头顶揉了一把,笑道:“怎么,女人有什么特殊的?哦,我知道了,难不成你是妖怪,不能给人类当统领?”   在场的女子都知道那姑娘的意思——女人可以做的事不少,但从未听过,女子也能……从军为官。一营统领,那在军中,便是将军的级别,尽管赤鸢才不过六十八人,但听褚襄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已经将她们视作军中一营,而非一群随军的婢女。   但褚襄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插科打诨让姑娘们纷纷湿了眼眶——好像在他眼里,女人天生就没什么不可以做的。   所以她们不再问了,她们纷纷附身下拜,这一拜下去,从此以后,愿以生死相随。   ……   整合后的潮州营没有太多时间休息,唐谟已经传令全军集结,准备开拔,去与国主的善水营汇合。   刚刚经历过血战,但潮州营士兵虽有些疲累,但提起去为国主征战,竟然士气高涨,褚襄自然也听到了军中疯传开来的说法——   ——国师乃是荧惑星君在人间的影子,那一夜正是他未卜先知,提前调度,才使得平叛如此顺利,而那些平素作威作福、很让西唐士兵们讨厌的帝都兵,在战场上忽然丧失战力,都是国师引来的天罚。   离未庭刺客拿出来的毒yao水平极高,那是能拿去对付皇亲国戚、而不被太医轻易发觉的高级du药,自然不是长期驻守潮州营的士兵们能见过的,所以天罚这个说法竟然赢得了大量支持,完全没人怀疑只是普通投毒,再加上帝都兵的混编,朝廷大鸿胪秦彧年死于雷霆击顶这件事很快也传了开去,更加坐实了这个消息。   “……你们知道吗,传闻中,得之可得天下的神刀龙雀,正是国师大人献给咱们国主的……”   “这说明什么?”   “……咱们西唐国主,那可是天选之人啊……”   褚襄从他的奢华大马车里撩起帘子,看了看带队的唐谟,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士兵信,唐谟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么?这根本就是这个大统领故意夸张散播出去稳定军心用的说辞,没想到,唐谟竟然如此懂得舆论战的重要性,看来这次在潮州营,还真是捡了个宝贝。   白衣银甲的银鹰护卫在他的马车周围,后边跟着一身赤红的赤鸢姑娘,他们招摇地举起带有西唐蓝珏姓氏的大旗,以及绣着单翼龙雀图腾的旗帜,整个行军队伍井然有序,很多出征的普通士兵走着走着,受到了感染,不由得昂首挺胸,骄傲地看着那两面旗帜。   不止这些,先前收拢的李术等“异族”,在进入了西唐之后,渐渐的也开始放弃染发,一时之间,因为“国师是天上的星君”这种迷信说法的传播,这些异族也不再被当做异族,而是成了国师身边的能人异士,他们因为常年东躲西藏逃避追杀,蓝珏派出的影卫们很是欣赏这些异族,除去李术那样适合统帅领兵的,其余的都接受了影卫的训练,这时候都在褚襄身边,藏匿在各种地方,算作他的护卫。   东唐国都祁城。   当景荣翰在城头看到西唐大军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一切,但这已经来不及了。   他试图派出信使,通知远在帝都的曲凌心,但信使被截杀,飞鸽与信鸦全部被射落,蓝珏带领他的善水营三万大军,轻易就把已几乎是无人驻守的都城祁城包围。   “景荣翰!你治国无方,任由异族在国内大肆屠戮,鱼肉百姓,根本不配做一国之主,现在立刻打开城门,接受西唐的救援!”   底下喊的话令景荣翰咬牙切齿——什么叫任由异族大肆屠戮,什么叫接受西唐救援?他一是不察,竟然让身边那本以为是山野村夫一般的蓝家崽子,长大成了心思诡谲的统治者。   杨丰低声请示:“国主,我们就这样围城,什么都不做吗?”   “我们不是来屠杀的。”蓝珏说,“我要收回东唐领地,我要的不是让他们亡国灭种,冲进去固然可以,但以景荣翰的心性来看,哪怕必败,他也一定会与我鱼死网破,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城中百姓。”   “可,万一他们边境大军回防……”   蓝珏笑了笑,近乎温柔地摸了摸身侧的刀,说:“你急什么,他们回防,也回不到都城的。” 第54章   就如蓝珏所说, 他们回防, 已经回不到都城了。   东唐部队一路轻装简行, 舍弃了辎重, 全力向都城回援,他们当然并不知道, 在他们离开营地后, 留下断后处理辎重的士兵忽然被冲出的“异族”包围,李术与顾临之已经整合了东唐边境的“异族”们, 就等着抢东唐这批物资了。   “这回好了,算上顾先生从各个渠道筹集的粮草, 西唐度过这个东天,想来是没什么问题了。”   顾临之笑着摆手:“还是褚先生的计策好, 我竟从未想过这种经营手段。”   李术忍不住好奇:“褚先生还吩咐了你什么?”   顾临之掏出一张纸, 说:“临走前,褚先生给了在下一叠菜谱。”   “菜谱?”李术愣了半天, 顾临之显然是故意吊他胃口,半晌后哈哈大笑地解释——   “这是如何烹饪蝗虫的菜谱。”顾临之说,“先生还给取了名字, 叫‘百虫盛宴’,蝗虫、蜈蚣、蝎子……总之就是平日里那些虫子,用各种方法烹饪, 做成美食, 然后四处派人宣传鼓吹, 先生管这个叫‘营销造势’, 还写了‘广告词’呢,说西唐银鹰为什么骁勇善战,都是吃这个补的!一时间,顾某在各地的商号都接到了大量虫宴的订单,尤其是上都那边,中洲地产丰富,有得是粮食拿来换虫子。”   李术瞪着眼睛,半天回不过味儿:“这可真是……奇思妙想。”   反正这个年代没有什么质量监督局,也不管虚假广告,褚襄客串了一把奸商,堂而皇之地拿着猎奇黑暗料理去帝都大肆吹捧,加上白墨娘子作为春江馆花魁,在帝都上流社会相当能够引领风尚。于潮州营一见那些又肥又大的蝗虫,褚襄就已经想出了这个主意,传信去了帝都,白墨搞起宣传真是无师自通,不出几天,整个都城上流社会之中就开始风靡“百虫盛宴”。   笑归笑,李术仍然不免叹息:“在边境百姓流离失所的时候,上都贵族仅仅因为好奇,就可以一掷千金,求购这些让百姓饿殍遍地的罪魁祸首。”   ……   东唐的先锋军一路驰骋,快马加鞭向都城赶去。   两山夹谷,地势险要,却是回返都城的最近路途,东唐统帅自然猜到,若有伏兵,必然是在这个地方,所以前锋部队小心警惕,十二万分戒备地通过这条山道。   然而,一切平安。   褚襄觉得唐谟在用兵上颇有些诡术家的潜质,他对通过的先锋部队视若无物,命令全体忍住不动,就看着那块肥肉从眼前溜走。   “准备,斥候回报,东唐主力军尚在十五里外。”   褚襄抱着他最爱的被子,靠在马车窗边看热闹,东唐军识破蓝珏奇袭都城的伎俩,十万火急赶回援助,哪怕猜到可能有伏兵,也不得不令其精锐部队快马加鞭,能冲出多少是多少,面对山谷下方通过的东唐精兵,若是此时出手偷袭,怎么着都能大幅削弱其精兵战力,但唐谟竟然生生忍住了。   不得不赞叹一句,忍了这么多年之后,唐谟的性情几乎已经可以做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算是第一个可以不加以打磨,直接就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相比而言,朱九就不是很明白,他问:先生,让先锋军过去,他们岂不是就要袭击国主了?   “善水营的兵比不上你们银鹰,但也不至于被这五千多前锋打败,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君上没有准备好?”   褚襄莞尔一笑,接过白安递来的茶杯。   斥候向东唐主力军汇报,先锋营已经平安通过山谷,一切无恙,于是东唐的统领稍稍安下心来,命令部队加快速度,在他们行至山谷中央时,尖锐的风声从空中传来。   “不好,有埋伏!!!”   羽箭全部都是中空的,在半空坠落的时候,尖锐的呼哨声悠长刺耳,令人心惊胆寒,西唐射手将火雷绑在箭矢上,借着响箭扰乱人心的空档,一连串地射向下方大军,轰轰轰——平地炸开火光,山谷中杀声震天,东唐统帅抬起头来,赫然看到山崖上一排银白耀眼的身影。   “银……银鹰!!!”   银白死神的威名令人肝胆俱裂,突遭伏击,又发现伏兵竟然是银鹰,东唐大军阵脚大乱,他们东唐真正的王牌——重甲骑兵早在平临城之战就败给了银鹰,如今这些普通士兵一听说是银鹰来了,顿时方寸全无,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那些银鹰其实只有一百多人,银鹰背后站着的人并不是银甲白衣,而是普通的西唐士兵。   双方在山谷中短兵相接,但这场战斗的交战双方,仿佛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东唐本就发现被人算计,心中浮躁,突遭埋伏,心理上的气势就已经输了,而西唐士兵刚刚平乱成功,士气高涨,再有银鹰率队,势如破竹。   刚刚训练了几天的赤鸢就已经初见成效,女兵们携带着基础的药箱、绷带,穿梭在战场之上,受了伤的战士只要一抬头,很快就能看到火速赶来的赤鸢女兵,尽管只是简单撒上止血止痛的药粉,再草草包扎一下,但士兵心里的慌张很快就不见了。   只是这种简单的改变,就已经可以让他们开始慢慢知道——自己不是炮灰,在他们的君主眼里,他们不是可以随意被牺牲、被抛弃的蝼蚁,他们的英勇会被记住、会被赏识,当他们不幸受伤,也不会被残忍地扔在战场上等死。   ——其实赤鸢女兵一丁点都不温柔,她们早就在黑暗的岁月里磨砺成了带着尖刺的染血玫瑰,一个士兵肩膀中剑,正疼得哇哇大叫,赶过来的赤鸢三下五除二包好他的伤口,反手就给他一个大嘴巴。   “嚎什么,又死不了!”   英姿飒爽的女兵一脸嫌弃地把他踹回战场,士兵摸摸包扎好的肩膀,腾地一下红了脸,怒吼着重新扑向敌人,试图挽回自己刚刚丢失的颜面。   褚襄把一切看在眼中,但笑不语。   他依然端着茶杯,斜倚在马车窗边,手心里却亮着一束光,蓝珏的全息投影正浮在那里,说起这个来,褚襄还真是没有隐瞒,把什么是“全息投影”、“远程视频通讯”等等概念一一解释了一遍,不过他解释完,就看见了身边朱九他们眼里明晃晃一副看神仙的表情。   ——被喊成荧惑星君,虽然中二点,但忍忍也就习惯了,没办法,谁让他们之间的差距是两个不同文明等级之间巨大的时空鸿沟呢。   “君上。”褚襄凝视着许久未见的蓝珏,目光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喜悦,他说,“东唐的前锋营五千人已经过去了,大约今晚子夜时分,就该出现在东唐王都周边了。”   其实谢知微的计算精确到分秒,但褚襄觉得那要说出来就有点太欺负人了,毕竟这也不是星际战场,分秒必争,说个大概就好,让蓝珏派人蹲点去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蓝珏点了点头,不过他随即语气不善地说道,“你把衣服领子拉一拉!”   “呃?”   褚襄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肩膀,刚才睡觉滚了一圈,这种宽袍大袖的衣服又很容易扯散,这会儿已经露出半边锁骨来了。   蓝珏眼神阴沉地盯着他的领口,目光顺着他线条优雅的脖子来回滑动,得意忘形过了头的褚襄立刻正襟坐好,把散乱的衣服重新系好,忙道:“君上,臣失仪了。”   蓝珏瞪了他一眼,说:“本王不在,你平日就是这般衣衫不整地让朱九白宁他们看来看去的吗!?”   “……”褚襄愣了半晌,本以为蓝珏生气,是因为自己仪态不整,有违礼仪,没想到……   一时间,褚襄格外无奈,谢知微早就在频道里笑成了神经病:“我的天哪哈哈哈哈——蓝国主,你剧本拿错了吧你是一国君王不是热恋期霸道总裁啊哈哈哈哈哈——”   “闭嘴谢知微!”说完,褚襄直接在频道里掐了谢知微的信号,把他关了小黑屋。   马车里只剩下他自己,朱九他们早都溜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褚襄低头笑了起来,缓缓地重新扯开了自己的领口。   “君上……”褚襄眼角含笑,扬起一抹微微的红晕,“臣是君上的人,平日他们哪里敢看的?”   这句话说得缱绻万千,褚襄明明是故意逗蓝珏,但谁知说完,自己也后知后觉地脸红了起来,以至于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带了明显的颤抖。   这句话远比散乱的领口更有冲击力,蓝珏几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沿着全息投影的轮廓轻轻地抚摸,仿佛真的能够感受到对面那个人的温度一般,他蓦地勾起嘴角,说:“好,你可记着这句话。”   褚襄眼神微动,微微侧了侧头,好像正把脸颊贴在了蓝珏掌心。   他轻声说:“嗯。”   ……   就如同褚襄所说,在子夜来临之时,东唐的先锋营一路冲锋,杀气腾腾地冲到都城,想要夜袭西唐大军。   不过,当他们杀到之时,就在他们面前,西唐大营外,白衣银甲的骑兵列队整齐,脸上的面罩遮住了他们的表情,但在他们最前方,西唐国主蓝珏亲身上阵,唇边一抹冷笑明明白白。   蓝珏轻笑,高声喝道:“恭候多时,诸位路途辛苦,若是放下武器,尚有温酒相待,若执迷不悟——”   在他背后,西唐大军整齐划一地抽刀出鞘,天地之间充斥着一片肃杀。   烈火与冷铁,西唐的大军笼罩在低沉的杀意之中,东唐的前锋营统帅一个不留神,差点纵马踩到泥坑里,副官们很快发现,统帅早都汗透重衣。   蓝珏继续保持着微笑,眼神却冷漠地扫视全场,他说:“东西两唐,原本是一家,如今的景荣翰,不过一欺世盗名之辈,在我蓝家受难之时,背信弃义,趁机窃取我唐国领地,他在位这些年,可有做过什么令唐国百姓交口称赞之事?”   景荣翰军旅出身,但治国理政不是行军打仗,东唐的士兵自己也知道,家乡的父老生活困苦,多年也不曾改变,他们投身军旅,只是因为景荣翰重视军队,唯有从军,才有可能混一口饱饭。   蓝珏扬起银枪,指向不远处的都城:“你们在此浴血厮杀,又能得到什么?你们那位伪国主不顾大局,先是派遣你们到边境,试图抓捕异族,变卖为奴,但这笔钱最终,不还是他一人享用?你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只是国主的享乐罢了,如今国有危难,他闭锁城门,不顾城中百姓是否会因为粮食短缺而忍饥挨饿,拒不投降,也不肯与本王正大光明一战,我看诸位皆是铁骨铮铮的好汉,我蓝珏向来敬重保家卫国的勇士,但我并不欣赏盲目而愚昧的棋子,被如此一位统治者任意摆布,这就是你们从军的目的吗?”   东唐的先锋营沉默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五千对阵三万,而且对方明显准备充足,他们一路奔波,本就疲累,若是不能偷袭得手,是万万没有获胜可能的。   不少士兵犹豫地看向了都城的城墙,城墙上灯火暗淡,但机关弩炮全部蓄势待发,显然,蓝珏没有说错,东唐是准备负隅顽抗的。   先锋营统帅冷汗如雨,但他毕竟是高级将领,不得不拔出武器,大吼一声来为己方提振士气:“休得胡言,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我东唐大军即刻就到,蓝珏,看你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蓝珏的视线扫过,那名统帅几乎快从马上掉下去了,因为那双眼睛平静极了,不但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波动,甚至……他觉得,对方在看一个死人。   杀意仿佛让空间都凝滞,蓝珏缓缓举起手:“好,既如此,要战便战!” 第55章   西唐的银鹰轻骑, 与这一支队伍交战, 最需要的或许不是战术, 而是勇气。   白衣银甲的战士, 就像传说中的那样,是大漠里天神眼泪化作的银色苍鹰, 他们双手抽出腰刀, 完全不需要用手握缰绳,月夸下骏马似乎与他们心意相通, 他们在战场肆意驰骋,张开的刀刃就像雄鹰展开两翼, 双方骑兵交错,一排排东唐轻骑兵被斩落马下。   燃烧的箭矢从城头坠落, 天空被照亮, 蓝珏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西唐大军后翼的刀盾手出列, 手举一人多高的铁盾,火箭在他们身边纷纷炸裂,但刀盾手纹丝不动, 稳如泰山。   火箭只射了一轮,就已经停止,蓝珏早已料到城中军备消耗见底, 景荣翰曾多次指示城头弓箭手射击, 滚石火炮和火油也噼里啪啦扔了不少, 但蓝珏这一回并不如传闻中那样猛冲猛打, 一反常态,作风极为沉稳,他盘旋在都城外,试探性地不断袭扰,几日下来,守城的东唐士兵已经身心俱疲。   尤其是半夜的时候,蓝珏安排他的兵围着都城开始唱歌,东唐、西唐本都是唐国,两国风土人情相差不大,西唐人唱出的歌谣,东唐士兵也从小耳熟能详,城头上的士兵听着听着就忍不住落了泪——   那位凶名赫赫的国主,罕见地抛出橄榄枝,试图以最温和的方式劝服龟缩不出的东唐人——我们本为一家。   于是东唐景荣翰大怒,连夜斩了许多动摇的将士。   殊不知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人心惶惶,根本大势已去。   景荣翰以为,他只要能坚持到边境大军回防,他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手将深入东唐的蓝珏摁死当场,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他对自己选的将军十分有信心,即便是都城的命令被截断,一旦边境指挥官发现端倪,一定不会傻傻等着他的王命——他确实猜对了,他那位将军确实是有些能力,只可惜……   天边大亮的时候,景荣翰登上城头,终于看到了不远处黑压压的军队。   他大喜过望,然而没等喜上眉梢,就戛然而止。   队列中央有一辆华丽的马车,赶车的竟然是两位身着盛装的美貌女子,浑然不似战场行军,但她们目不斜视,神色傲然,精致的妆容让她们看上去像是某场宴会的主角,她们甚至描画了帝都最流行的红妆,眼角还点染着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马车两侧,一旁列队整齐的是白衣银甲的银鹰骑兵,他们举着西唐的王旗、单翼雄鹰的银鹰旗帜,沉默而肃杀;马车另一旁则是火焰般绚烂的红,仔细一看,那队骑兵竟然全是女性,她们手里同样举起西唐的王旗,以及一杆绣着金色凤凰的旗帜。   跟随着他们的,是西唐的大军,他们衣衫染血,但眼神凌厉,身染煞气,硬生生让站在城头的景荣翰后退了好几步。   队列在城下停住,东唐剩余的军队缓缓后退到城墙根下,面露茫然。   其中,那名高举凤凰旗帜的红衣女将单骑出列,堪堪停在他们面前,但没有人敢动,仿佛迎着他们策马而来的并不是一个看似纤细的女子,而是某位天降神威的女战神,她高傲地环视四周,从背后解下一个布包,包里装着一个大盒子。   她将旗帜插在地上,打开那盒子,抽出腰刀,将盒中之物高高挑起。   “东唐大统领赵子峰,听信妖人蛊惑,在边境地带,大肆虐杀百姓,抓捕平民为奴,今已被正法!”   她高声喝道:“伪国主——景荣翰,与帝都奴隶商人勾结,竟意图将本国子民出卖为奴,谋取私利,今又拒开城门,不顾城中百姓安危,人神共愤。但国主顾念尔等不过听令行事,若肯放下武器,归顺真正的唐国之主,便不予追究,否则,将与伪国主,同罪论处!!!”   年轻女子的声音高亢尖锐,如同一柄利剑穿透整个东唐,震得所有人心间颤动不已。   景荣翰全身都凉透了,他在左右近随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恐惧,西唐大军压境,这几天的对峙当中,景荣翰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东唐最后那点士气消耗干净。   他的近侍颤抖地看了城外一眼,不由得双膝跪地:“国主……大势已去啊,而今之计,唯有……降了吧……”   景荣翰瞬间回头,血色在他眼底蔓延晕染,他看向自己的内侍,周围一圈人扑通扑通尽数跪了下去,但他冷笑一声,苍老的面庞浮上一股戾气,连他眼角那几丝皱纹都变得狰狞,他转过身一把抽出侍卫的剑,毫不犹豫地挥了下去,内侍的血溅在他的王冠上,景荣翰再次转过身去,大声吼道:   “本王乃是天子亲封,有王印宝册在手,祭天仪典亦有我之席位,你蓝珏才是欺世盗名之辈,你不过罪臣之子,今又有妖星从旁蛊惑,本王奉天子之命行事,天命所归,众将士,拿下贼人,斩其头颅者,赏封地爵位,黄金美玉,给我杀!”   对此,蓝珏只是平淡地抬了抬眼,回了一个字:   “呵。”   没有什么人敢动,尽管景荣翰许诺了荣华富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大势已去。城墙外的东唐士兵默不作声,慢慢把兵器放在了地上,有了一个带头人,很快,接二连三的武器被丢在地面上。   褚襄撩起帘子,对赤鸢们点了点头,于是女兵们纵马出列,整齐地奔着伤兵去了,不论是东唐的还是西唐的,她们看见一个算一个,能救的都救了,这下还有些挣扎的东唐士兵见状,也急忙丢掉了武器,生怕女兵们错过自己,从此落下个残疾。   景荣翰目眦尽裂,但没等他说什么,蓝珏策马出列,抢先一步缓缓道:“景荣翰,你倒行逆施,不顾城中百姓死活,强征粮草,强抓壮丁,死守城门不出,如今这般,仍然负隅顽抗,你必遭天谴!”   说来也巧,蓝珏说完这句话,低矮的半空中霎时一道霹雳,电光一闪而过,惊得所有人说不出话来,天空之中本有些云彩,但怎么看也并不像是积云成雨的样子,一时之间,到处一片哗然。   蓝珏还算平静,他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褚襄,褚襄注意到他的视线,缩回到马车里,捏了捏鼻子。   “谢知微!你这是什么新功能?”   谢知微一本正经地说:“全息投影外放啊!”   “……你当初说好的不带外放功能呢?我要看个片儿你说看不了!”   谢知微再次理所当然地回答:“舰长,我没有基座,充个能很不容易的,你让我辛辛苦苦积攒来的这点能量,拿去给你放片子,你懂不懂好钢用在刀刃上?”   褚襄:“……”   然而,更大的喧哗声忽然响了起来,褚襄这回没有探头,他端坐在马车里,老神在在地露出笑容。   城头上的景荣翰忽然脸色涨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憋成了青紫色,再然后,他两眼一翻,好端端地,就从城头上跌了下去。   谁也来不及反应,这位戎马一生、老来野心勃勃的东唐国主,就这么从城头上掉了下去,摔进了尘埃。   不知谁高喊了一句:“贼首……遭天谴了!”   城中顿时哗然一片,士兵打开城门,恭迎唐国主蓝珏入城。   东西两唐,由此,顺理成章,重新合并为唐国,西唐国主蓝珏,也正式成为唐国国主。东唐原本的士兵没有什么反抗,很快接受了新的军令,善水营大军将俘虏们扎营整合,重新编排,其中非常顺利,并无阻碍——因为蓝家曾经是唐国正经的国主,如今景荣翰死了,还是“天谴”死的,在士兵眼里,蓝珏这个国主就更加名正言顺了起来。   东唐原本的朝臣也无话可说,景荣翰军功卓著,但算不上明主,这几天闭城不出,苦得是平民百姓,劳师动众“讨伐异族”,遭殃的也还是普通人,所以朝臣当中除去曾经是蓝老国主旧识的老臣,在新臣子当中,也有许多本就不太满意景荣翰作为的,这下归顺了蓝珏,也没什么芥蒂。   一个不过兴起十几年的藩国,国主又不得民心,得此良机,自然平得顺利。   蓝珏接受了朝民与百姓的跪拜,微微颔首,宠辱不惊。   除此之外,他上上下下该处理得东西不少,但好在原本东唐朝臣都在,虽然他不太确定褚襄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百分百肯定,景荣翰那个“天谴”与他有关;朝臣们当时有不少跟着景荣翰在城头上,但竟然都没有什么事儿,眼下所有些惊着了,但也不会娇弱到卧床不起,所以不需要他亲自操办所有事情,使得他得以抽空去瞧了一眼褚襄。   一瞧可不好——   床上的褚襄抱着被子滚成一个卷,两个美貌姑娘还在帮他捏腰。   褚襄愉快地从军纪严明好舰长堕落成放浪形骸的妖孽国师,心安理得地享受白家姐妹们的全套按摩,并且深深认为,这比龙雀上的军医手法好多了,一帮连自己血管神经长啥样都见过的战友动手松骨按摩,怎么也没有弄两个大美人帮忙按摩来得舒爽,所以前龙雀舰长这被腐蚀的速度也是相当快,闭着眼睛趴在床上,愉快地轻声哼着歌,指挥白家姐妹捏肩揉背。   “嗯……对对,啊~~再往下点——”褚襄趴在软乎乎的枕头里,舒服得有点得意忘形,正享受着,忽然腰上一阵剧痛,褚襄闷哼了一声,一转头,赫然看见背后站着一脸阴沉的蓝珏。   “唔……”褚襄趴在床上,抬起头,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君……君上……”   蓝珏阴沉地问道:“很舒服吗?” 第56章   见褚襄许是心虚沉默, 蓝珏心里有种压不住的恶劣, 他自己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从前克制得还算好,但是这次……蓝珏舔了舔嘴唇,手指再次用力,精准地点在褚襄腰部的穴位上, 满意地听到褚襄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哼。   唐国终于收复, 纵使是蓝珏, 也无法抑制心中激荡的情绪, 这片土地是他的故乡,也是他魂牵梦绕、却始终不能真正回归的地方,他在流放地长大, 唐国的山水一直以来都只出现在母亲的睡前故事里, 在母亲的故事里, 这个地方山清水秀,天蓝草绿,与他眼前流放地的滚滚黄沙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们会回家的。”他的母亲抱着他, 唱着哀而不伤的歌。   现在他回家了, 他会把父母重新安葬在唐国的都城, 他会告诉他的父母, 既然他们到死都没有等到迟来的正义, 那今天, 蓝珏, 就要亲自成为这个正义。   他不再空等了, 唐国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他的前方,是天下。   褚襄趴在柔软的垫子上,侧过头,看到身后的蓝珏眼神放空,不知道正在想什么,他的手还按在褚襄腰上,刚刚那两下虽然很用力,但用的是巧劲,两下穴位点下去,酸痛过后,一股让褚襄全身发软的舒适感慢慢升起——身为国主,这按摩手法好过头了吧?   但蓝珏明显陷入了某种自己的情绪里,手指在褚襄的腰上来回揉捏,这手法不再像是按摩那么单纯,谢知微扫描了一个这个,扫描了一个那个,滴——关机,省得一会儿舰长动手塞小黑屋。   褚襄的腰很细,只有薄薄一层肌肉覆盖——不过纵然是作为舰长的褚襄,也不是个肌肉力量型选手,所以褚襄抽空,还按着曾经的训练方式一点点锻炼,这个身体也终于不再是毫无看点的白斩鸡了,等蓝珏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的手按着褚襄柔韧的腰身,已经里里外外捏了个遍。   本意只是想让白家姐妹帮忙按摩放个松的褚襄,撑起身子瞧着蓝珏,觉得找到了新的放松方式。   他试图从床上半撑起身子,但因为腰被按着,整个肩背弯起优雅的弧度来,蓝珏心里那点被儿时回忆暂时压制住的恶劣想法腾地一下反扑,于是他再次伸手,用力按住褚襄腰上的穴位,狠狠地点下去。   “啊——”褚襄一声低呼,整个人又跌回被子里,这回是真疼,整个身子都酸痛得软了起来,他双手抓着被子,肩膀肉眼可见地颤抖着,但蓝珏并不停止,又在同一个位置点了一下,褚襄也不克制,伏在被子里,哑哑地痛呼了一声,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吹得垂落脸边的长发一飘一飘的,蓝珏伸手将他的头发拢到背后,看着他眼角被逼出的那一点生理性的泪花,感到喉咙一阵发干。   褚襄垂着眼,睫毛颤动,故意放软了腰身,也软了声音:“君上……”   蓝珏压低声音,凑在他耳旁:“怎么,刚才不是很舒服吗?”   咦?   “所以,褚先生平日还真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在他们面前晃?”   虽然很想反驳一句——我哪里衣衫不整了,我穿得严严实实的,你平时思想那么超脱时代,怎么在这时候跟我封建保守起来啦!但褚襄趴在被子里,借着低头的姿势藏住嘴角的偷笑——原来,英明神武的国主也有短板,他还是个醋精。   ……有点……可爱啊。   褚襄这动作成功让蓝珏心里的恶意膨胀到压过了理智,这低头不语耳根红红的样子,分明就是心虚默认,一想到这人那一身的风华平日里不晓得都让多少人看了个够,偏偏自己每天只能抱着把冷冰冰的破刀。   逐鹿天下,首战告捷,蓝珏的心中微微一动,他学会了一个道理——等是等不到想要的,唯有把握战机,自己去谋——这还是褚襄教给他的呢。   “褚卿,你自己可记得你都说过些什么?”   褚襄闻言微微仰头,谁知蓝珏靠得极近,对方炽热的呼吸就洒在脸旁,褚襄还真抽空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什么,大体上……都是些花式表忠心的烂词吧,褚舰长一辈子征战星空,肚子里那点演技和文学素养全贡献在谋取蓝珏信任这件事上了,可能,大概,一不小心溜达出来几句用力过猛了?   不过,如果是古代君臣关系,那的确用力过猛,但现在这个关系嘛……   一缕绯红爬上眼角,褚襄轻声用气音回答:“臣……都记得呢……君上,愿意要么?”   愿意要么?   他话没说完,就感到自己的头发被粗鲁地扯住,向后猛地一拉,在他出声痛呼之前,唇齿已被掠夺,蓝珏拿出了他攻城略地时的勇武,长驱直入,丝毫不给对手反抗之机,气势汹汹地大军压境。突然间呼吸不畅,褚襄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但这点反抗纯属情趣,蓝珏轻松地钳制着他的动作,戏谑地看着褚襄徒劳地扭动。   “我要了。”蓝珏说。   褚襄眼角的红晕已经扩散到了整张精致的面庞,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仰躺在被褥里,看着将他全部退路封死在原地的蓝珏,半晌,忽然微笑,眉眼尽是风情,他随手一扯自己的腰带,对着蓝珏伸出手去:“好啊,那就都是君上的了。”   ……   趴在门边的白家姐妹整齐划一地跳起来,一人拎起苏靳,一人抓过朱九,另一个上脚踹飞杨丰,最后一个抱走张牙舞爪的褚河星,还捂住小姑娘的嘴。   苏靳满脸通红,打着手势:要偷听的是你们,不让偷听的还是你们,有没有王法了。   朱九举手回应:就是啊!   到了足够远,褚河星重新赢回自己的嘴巴,哇哇大叫:“蓝珏欺负我哥!!!”   “不得无礼,那是国主!”白宁拍拍小丫头的脑门,语重心长,脸上还带着红潮,意有所指道,“那可不叫欺负。”   褚河星帝都混大的,也不算太没见识,白宁姐姐们挤眉弄眼对她欲言又止的,褚河星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忽然不再暴跳,甚至露出惊喜的表情:“我懂了我懂了!”   ——哥哥是妖星,又领兵又治国,每天奔波来奔波去,风吹雨淋舟车劳顿,还得分一缕元神到国主那把刀里去帮忙,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好好吸吸阳气补一补!   褚河星眼睛亮晶晶的,握紧双拳,暗暗点头,蓝国主果然是个不错,知道主动贡献!   ……   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温暖干净,让人懒洋洋的只想睡个回笼觉。   深空里没有阳光,所以只要被阳光一照,褚襄自动自觉就会醒过来。他闭着眼睛,窝在被子里,全身都又酸又软,但心情却极其舒畅,就好像舒服地度过了一个愉快长假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睁开眼睛,嗤笑一声,身边已经空了,若不是蓝珏溜走之前给他仔细掖好了被角,他会以为蓝珏这厮是个穿上裤子就不认账的渣男。   咋?上完了,古代人的含蓄又重新找回来了?昨晚可没看出来啊,那花样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28世纪穿越来的。   重新上线的谢知微一检测到舰长醒了,立刻认真敬业地开始汇报蓝珏的形成,几点起床的,干了什么,正在接见什么大臣,拟定了什么新的治国条款,事无巨细,并且还补充了一句:   “时不时露出花痴般的脑残笑容,吓得好几臣子出门就扇自己大嘴巴,看是不是做梦。”   “行了知微,少贫嘴。”褚襄翻了个身,苦恼地感觉到某处一阵不可言说的微妙感觉,就又瘫了回去,懒懒地说,“那以后可就是龙雀的舰长夫人了。”   谢知微拉长声音:“噢——”   “所以知微啊,我没有问你要新婚礼物,已经很照顾你了。”褚襄说,“因此,你是不是检讨一下,为什么昨天蓝珏悄无声息站到我背后,你连个声都不吱?”   谢知微哼了一声,理直气壮:“我要吱了,你俩能这么顺利完婚吗?”   “……我竟然无法反驳你。”   但谢知微接下来换了一个比较严肃的口气,他说:“舰长,你们以后怎么办?这个世界虽然并不忌讳同性恋,但正经的合法婚姻还是只有一夫一妻的。”   “唔,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抽个空修修婚姻法,那个什么一夫一妻多妾制度,找个时机给我废了,一夫一妻,不准纳妾。童工也不能再允许了。”褚襄说,“一个文明的程度高低,很多时候看女性和儿童的地位就知道了,我是来了这个世界,但我不是来随波逐流搞小农意识的。”   “舰长!”谢知微说,“我是说,等蓝珏娶了王妃,你怎么办?地下男情人?”   “哈哈哈哈……”褚襄笑出了声,“知微,你又看了什么奇怪小说,脑补了些什么?”   谢知微:“……”   “蓝珏不会娶王妃的,我要连这点看人眼光都没有,我还当什么龙雀舰长。”   蓝珏已经成为唐国国主,这一消息很快也传回了栎城,银鹰轻骑快马加鞭,带着国主金印加盖过的诏令,都城十二位立刻不再散沙一盘,迅速找回主心骨,在蓝念的带领之下,意图谋反的蓝王叔就被扒掉华贵的衣袍,绑在了大殿之上。   少主蓝念收敛他那恶形恶状的行为,在人前完美表演成一个少年稳重的少主,他端坐殿前,手持蓝珏诏令,先前因为国主不在国中,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朝臣们也终于不再迷茫,蓝念与蓝景的对峙,这些朝臣们当然受到两边的拉拢,但他们竟然齐齐躲回家里。   蓝念非国主血脉,这是事实,之前立为少主,也的确受过各方诟病,而蓝景是老国主亲胞弟,但却并不是蓝珏许过的监国人选,所以他们两个对峙起来,朝臣们就沉默地蹲在家,死等国主。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信仰吧,他们坚信国主不会出差错。等蓝景意图勾结东唐景荣翰和帝都势力,杀害蓝珏的消息一出,朝臣们立刻就不干了,全都站到蓝念身边来了,蓝念也并不气恼他们先前猜忌他的血统,质疑他的立场,反而不计前嫌,褒奖这些没有被蓝景蛊惑的大臣,一时间,这位被蓝珏硬推上去的少国主算是终于赢得了一部分朝臣的心。   “是个可造之材,能堪大任。”许多老臣们捏着鼻子,不得不给出这个客观评价来。   但朝臣们散掉之后,蓝念的端庄一瞬间被扔到九霄天外,扯着莫疏崇的领子哇哇大叫,和千里之外的褚河星反应如出一辙。   “少主?出什么事了?”   “我爹终于不打光棍了!”蓝念热泪盈眶,上蹿下跳,“你看他写这信——‘风华无双,一见倾心,此生不悔’——我的妈呀!!”   “咦,等等……褚襄……”蓝念一呆,“这不是那……那个——”   莫疏崇点头。   蓝念呆呆道:“我去,爹,你真厉害,龙雀之灵啊,这你都搞到了!” 第57章   褚襄在床上躺够了, 身心愉悦地拎了件衣服随便披着出了门,用谢知微的话说,就是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获得爱情滋润的甜美气息,如果套用古代话本的描述, 大约就是——此妖精吸饱了阳气——虽然, 此妖精出门的时候走路需要扶墙。   他刚一推开门, 迎面就扑上来四个丫头,白家姐妹们端着锅碗瓢盆……不,洗漱用具,正在外间蹲点。   “先生!请先生洗脸!”   “请先生更衣!”   “先生,阿乐为您梳头!”   褚襄吓得抓紧衣襟, 连退三步,缩回门里, 露出半个头来, 比划:“放那, 对,放那就行!”   ——开什么玩笑, 就随便披了一件外衣,要是再给蓝珏看见, 玩出来的花样儿还不得翻倍?   以后谁再说古代人矜持端庄,褚襄第一个跳起来反对!要不是做到最后褚襄累得真动不了了,蓝珏还能继续玩!   瞧褚襄一脸惊恐, 还按着腰, 四个丫头顿时没大没小地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褚襄瞪了她们好几眼,白宁才开口:“先生,国主吩咐了姐妹们好好服侍的,您不用忌讳,哈哈哈哈。”   褚襄揉了揉酸痛的腰,暗自呵呵了一声——原来,昨天醋气冲天、当场就要把人就地正法的蓝珏,是在那儿飙演技呢?   西唐戏精学院表演专业毕业了?   “来啊先生,再说了,您自己会梳头吗?”白家姐妹们理直气壮地说着,把褚襄给扶了出来,凳子上还专门放了个大大的软垫子,姑娘们一脸“我都懂”的小表情,硬生生看得褚襄差点脸红。   ——这就是乱世的好处,尚无定法,思想开放,开放得过了头啊。   每次白家姐妹给他梳洗打扮,他都有种自己是皇贵妃的感觉,这帮姑娘们挑三拣四地给他搭配服装,挑选腰带配饰头绳玉簪,还往他头发上擦柔顺用的精油,更过分的是,这几个丫头还要给他染指甲。   白乐年纪最小,才十六岁,瞪着滴溜溜圆的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嚷道:“先生指甲脆,前天就裂了一次,不好好养护可怎么行,我这不是普通的花汁,是调和过的药液,给指甲补营养的,我们姐妹学琴,指甲不够硬拨琴弦不好听,都用这个,可管用了!”   指甲脆,是因为以前的褚襄总吃素,缺乏蛋白质,上都的“风雅文人”讲究一个清淡典雅,就差要求弱柳扶风了,自然营养不好,所以养一养其实自然就好了,只不过褚襄正抗议的时候,蓝珏从门外进来了,二话不说,按着褚襄的胳膊就让白乐给他染了。   谢知微乐呵呵看戏:“舰长,那的确是挺有营养的草药成分,涂就涂了呗,不像贵妃。”   褚襄狐疑地戳了戳谢知微,频道里,谢知微憋着笑,憋得频道里都出电流音了,他说:“像正宫皇后。”   褚襄:“……”   蓝珏随意坐在了褚襄对面,看着白家姐妹折腾他的头发,顺口道:“今日,东唐这边的大司农觐见,称景荣翰穷兵黩武,不重农耕,征了太多壮丁入伍,公田又耕得很是敷衍,大司农称希望我削减东唐军力,还民归田,我想起你之前跟我讲的军事职业化,就已经答应了他。对,也有几个将领对军事学校这个主意很感兴趣,已经着手在安排了。”至于将门世家那些自诩天潢贵胄,以此为由反驳的,蓝珏一个个记下来了,道不同,将来大约也不会再用了,如今这时代,还真不缺英才。   谢知微插话道:“是,东唐这边黑土很多,土质不错,气候也好,比西唐适合种地。”   “还有。”蓝珏露出一个颇有兴趣的表情,“今天大司农手底下一个书记官,说了点有意思的话。他讲西唐、还有东唐原本靠近西唐的那一片,水土不好,不应该大面积耕作,而应该养牧草,放牧牛羊,然后用牛羊产出的肉和奶,去中洲那边贸易粮食,我觉得挺有意思。景荣翰那时候说他胡言乱语,打过一顿大棍子,这小子死心眼,就非得说自己说得有理,这回又来找了我。”   古代小农意识强,很多时候是不管合适不合适,非得种地,听到有人这么讲,褚襄也相当意外,他还想着怎么找合适时机跟蓝珏说呢,于是果断点头:“臣也这么觉得,西唐多黄土,河流又密集散乱,根本不适合大面积耕种农作物,很容易造成水土流失,发生水灾、旱灾,倒不如因地制宜,退耕还草,再按照季节,豢养些牛羊,产出肉奶制品。这个和军事专业化的道理相同,专门之地,做专门之事,自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这个人的想法很好,若是还有些好方法,君上不如多听一听,或许能堪大用。”   “今日我已经和他们谈了军制改革的事情,我自小长在流放地,那边的沙漠部落很少耕种,所以马背上的士兵战力很强,而且,也并不是不吃稻米身体就不行,如今这种军屯制度,除了助长懒散风气、方便地方官吏贪污,也实在是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了。”蓝珏说,“说起来,陈国那边和夜族打起来了,漠北的沙漠部落也蠢蠢欲动,一个在我国西侧,一个在我国南侧,哪边闹起来,都能波及到我们。”   褚襄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肯定没有什么大段时间让我们关上门来安安心心搞建设。”   白乐他们梳完褚襄的头发,比比划划掏出一堆首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攒的,端出来一个个比划,但比划归比划,压根也不问褚襄的意见,全都是比给蓝珏看的。   褚襄:“……”   “那个白玉的好看。”蓝珏指了指,白宁拿起那根白玉簪,把褚襄的长发固定好,几个姑娘才行了礼,退出门去了。   姑娘们一走,门一关,只剩两个人,屋子里的氛围瞬间就变了。   纵然褚襄见惯了大场面,但……这种场面还真是头一次,尤其是蓝珏的眼神在他腰腹和大腿上流连不去,他下意识地扶着桌子,干咳了一声,空气里骤然凝聚的暧昧气息让他稍稍有些尴尬——毕竟,昨晚那又哭又叫的样子真是毫无舰长风范,居然还在人家肩膀上好一顿咬……褚襄现在想想,那点所剩不多的羞耻心忽然就冒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装起君子来了。   蓝珏趁他发愣,一只手绕到他背后,在他酸软的腰上揉了揉,并且问道:“可有不适?”   不问还好,一问,褚襄感觉一股热气从脸上冒了出去,偏偏蓝珏问得很认真,所以他笑着答道:“还好,反正臣又不需要上马作战。”   蓝珏这回没有故意折腾他,手法轻柔地在他腰上穴位按摩,很快疲惫的肌肉得到放松,褚襄半闭着眼,轻哼了一声,舒服得差点靠到蓝珏身上去。   他没靠,但蓝珏见状,干脆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抱进怀里。   “朱九已经向我详细汇报过潮州营的事,这些天,你辛苦了。”蓝珏低声说。   “不算什么,到是君上亲自领兵,才是辛苦了。”褚襄回答。   蓝珏低笑:“你与我不同,我十几岁就上战场,异族杀过、平原蛮族战过,蛇人的老巢也没少掀翻,早就习惯了。”   “君上。”褚襄抬起头来,“日后,君上便是这一国之主,是这许多人的支柱,若无必要,应尽量减少亲自带兵的次数才是。”   ——指挥官亲自冲锋,固然能提高士气,但万一一个不小心马失前蹄怎么办?那对整个队伍来说,就是直接斩首,一击命中心脏,再无挣扎机会。只不过褚襄说这个话的时候,谢知微默默在心里猛翻白眼——星际舰队这群舰长最不省心,喜欢擅离职守亲自冲锋的就是这帮家伙,每次开会都气得军部那帮人暴跳如雷,今天风水轮流转,居然有脸说别人。   蓝珏闻言,心里却像是化了一滩蜜水一样,他轻声问:“你担心我?”   褚襄看着他那自以为压制很好、但其实明显暗含期待的眼神,笑意漫上眼底,轻轻地点了点头。   谈及此事,蓝珏却是风轻云淡,坦言道:“你知道银鹰统领是谁吗?苏靳只是副统领,真正的大统领,一直是我自己。我当初收容了他们,亲自训练他们,我说终有一日,我会带他们逐鹿天下,既然这天下是我自己想要的,我便不可能高高在上,置身事外一般看着他们为我冲锋陷阵,冒死拼杀,而我两袖清风片叶不沾,端坐高台像个冷漠的局外人。”   “可是——”   “我知道。”蓝珏竟然低下头去,轻轻吻了他一下,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你要说的道理我都懂,但,这就算我个人一点小情绪、小私心吧,你不必过分担忧,我会小心的,毕竟——我鲁莽好战的名声分明是你一手策划的,又不是我真那般不堪。”   这话说得竟然还带了几分愤愤不平,惹得褚襄更加想要笑了。   对比起来,当初在舰队的时候,舰长们又何尝不是这个心思,所以褚襄也不坚持,反倒感觉到了久违的热血上涌。   他笑道:“那好啊,既然君上愿为军中楷模,那日后开办军校,君上说什么都得亲自做个名誉校长。”   “名誉校长?”蓝珏品了品,“听起来还真不错。” 第58章   整合唐国领土之后,很多事就如火如荼地办起来了, 也不知道蓝珏是不是惦记着他那“名誉校长”的位置, 筹办军校的事儿, 率先就提上了日程。   两唐合并,原本没分家的时候,唐国都城是东唐这边这个, 于是合并后, 为了站稳脚跟,蓝珏就直接扎在这边, 没过几日,心情复杂的蓝念从栎城赶了过来,褚襄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个白捡来的儿子。   十几岁的少年, 身高抽长,但是抽得太快,宽度没跟上,显得有些瘦高单薄, 再论起长相来——虽然不是蓝珏亲生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久了,竟然一样地长了狭长上挑的眉眼, 瞪起人来一样的凌厉,不过嘴唇稍微带了点天然上翘,于是眉眼间的气势被削减不少, 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笑, 显得有些可爱。   褚襄一瞧见这种岁数不大强装老成撑场面的孩子, 就觉得心里软软的,蓝念一路打点好西唐事物,在境内代表蓝珏绕了一圈,还顺带平了潮州营风波波及到的几个军营,安抚了动乱的军心,这才风风火火跑来见蓝珏。   他第一眼进屋瞧见蓝珏的时候,张嘴就来了一句:“我操父王,您太他妈牛了!”   蓝珏非常习惯,抬手就甩了儿子一巴掌:“跟谁说脏话呢?”   蓝念恭恭敬敬一行礼,转了转眼珠,张嘴重新说:“父王,您真乃英明神武一代贤王也!”   褚襄忍着笑——心说,你们父子蛮夷诸侯的名号,估计都是这么来的吧?   不过,扭过头看见屋里还有一个褚襄,蓝念忽然整个人就拘束起来了,一点都没有了刚才恶形恶状的模样,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倒是让褚襄惊了一下。   “少主,你这是——”   “别,先生请叫我小念吧。”蓝念急忙抢着说,“叫小念就行了。”   褚襄看见他紧张的态度,看了一眼蓝珏,忽然明白——所以,蓝念这是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蓝珏比他想象得高调了太多,回想起来,好像从一开始,蓝珏就一丁点都没打算隐瞒。   有时候,与他讨论公事,说得晚了,自然而然就睡到他床上去了,很快连白家姐妹和杨丰他们几个近身侍奉的都习以为常了。   这可毕竟不是那个灿烂的星际时代啊,褚襄想着,解了长发,靠坐在床边,看着蓝珏雷打不动的睡前习惯——擦刀。   窗外朦胧的月色照在蓝珏侧脸上,那张常年板得极威严的脸变得柔和起来,没到蓝珏擦这把刀的时候,谢知微都忍无可忍地关机下线,自己躲回小黑屋看文去了——常年坑舰长,终于自己挖坑把自己坑了一回,因为谢知微的努力,蓝珏大概是真的认为褚襄和银皇后III有点什么魔幻的关系,回回都手法诡异地在刀身上擦来擦去,眼神却盯着褚襄,哪怕褚襄一开始心里偷着看谢知微吃瘪,到后来也经受不住了——   蓝珏那眼神太有暗示性了,褚襄觉得他那手哪是在银皇后上擦啊,分明实在自己身上摸呢。   比撩人,褚襄竟然输给一个古人,真是岂有此理了。他微微偏了偏头,故意露出自己红透的耳垂,垂着眼睛,轻声道:“君上……别……别再擦了,那把刀好得很……”   蓝珏的手果然顿了顿,褚襄轻轻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宽松的衣袍之前解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随便一拉,就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来,他散开的黑发顺着脖子蜿蜒下去,有一缕贴着白皙的胸膛,顺进了衣襟里。   蓝珏的视线就顺着那缕头发,飘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于是,他仔细地把刀放好,在褚襄暗暗期待的目光里,坦然地走过来,揽住他的后背,俯身吻了下去。   蓝珏的吻一贯霸道,长驱直入,恨不得连呼吸都一并掠夺,褚襄从鼻子里溢出两声轻哼,极为配合地加深了这个吻,他抬起手臂,攀着蓝珏的脖子,不多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呼吸交缠在一起,绵软又温馨。   褚襄本有着一肚子的话想说,他是想问的——你这样与我在一起,是已经决心了,当真是不怕旁人指摘、不在意坊间议论了?但他看着蓝珏炽烈的眼神,又想起,这个人什么时候在意过那些东西了?上都贵族、天潢贵胄、甚至本该是这个时代人人畏惧的天子,他都嗤之以鼻,视作狗屁,如果不是这样,褚襄当初又怎么可能选了这个人呢?选个诸侯王辅佐,固然是捷径,但若真是矮子里一个大个也拔不出来,褚襄也断然不会委屈求全,他没准自己拉个山头自己干呢,不过是多花几年工夫罢了。   所以,一抬眼瞧见蓝珏,这该是什么样的运气啊,穿过黑洞,跨过漫长扭曲的时空,他们在时间与空间的不同维度上相逢,与之相比,不就是现在同性结婚还没立法么,将来一立一个就好了,算什么事?   蓝珏不知道褚襄上个床上得如此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还当他眼神空茫是在发呆,当即不满地咬了他的嘴唇一口,褚襄回过神来,低吟了两声,主动勾上了蓝珏的腰。   食髓知味,干起这档子事,谁都不像封建保守古代人,个个都像28世纪开放青年,尤其是褚襄,不用推自己倒,蓝珏轻笑一声,压了上去,于是又是被翻红浪,一夜好眠。   这边舰长沉浸在爱情的滋润里,坑人AI谢知微可苦了,时不时会被舰长戳着信号检查工作——为即将开办的军校写教材。   上学就要有理论教学,不认字?正好,我们开展一下扫盲工作,把识文断字的基础课普及普及。   蓝珏深深赞同褚襄的一个观点,就是术业有专攻,身为君王,并不能做到十项全能,他只需要做到知人善用,让专业的人才去处理专门的事务。日前为他分析唐国农牧业状况的那个书记官,已经被蓝珏破格提拔,因为褚襄顺嘴说了一句——“很好,农业部部长啊”——虽然词汇新颖,但顺口,所以一下子就传出去了,蓝珏就真给他定了个农业部长的职位。原本的大司农裁撤了下去,因为近年来收成持续不好,那个老臣也没什么怨言,反而很是欣赏新人,主动给新部长打下手去了。   东唐西唐原本官职一团乱麻,这不奇怪,现在世道乱,官职也乱了套,蓝珏领着新选拔出来的一些可造之材,连夜整改,再加上褚襄那边的建议,很快设立了农业部、军部、工商部、文hua部、交通部等等,裁撤了不少冗余官员,把那些干吃粮饷不干活的,毫不犹豫全撤了下去。   唐国国主雷厉风行,固然会引起老派不满,但相对的好处则是吸引了不少年轻新锐,蓝珏又特意宣布,选拔人才不考察出身家世、不收财物、不必献宝,只要有思想,都可以来,这使得很多寒门文人看见了希望,消息传出去后,许多其他国家贵族的门客都纷纷请辞,想要去唐国谋个出路。   景荣翰在东唐的时候,也没少铺张浪费,不少大庭院建筑群都极其奢华,他根本住不了几次,蓝珏挑挑选选,又找人改造,很快弄出一座来,准备作为军校校址。   说起景荣翰,蓝珏忙得团团转,终于抽个空问了褚襄:“你怎么把他弄死的?”   褚襄正在练字——蓝珏让他给军校写牌匾——他笑道:“那还不简单,离未庭刺客们下的毒啊。”东唐国都的水源来自旁边河流,但诸侯王室用的却不是百姓用的这一处,所以只要循着水系,找出皇室用的,放心大胆往里下药就好了,旁人做起来困难,谢知微可不是摆设,他连什么计量下进去,景荣翰会在哪个时间毒发,下过药的水几天能恢复,谢知微一算就能把时间点精确到分钟,自然不是难事。   褚襄又说:“再加上,官方对民间‘荧惑凶星’的传闻讳莫如深,心中惶恐,出了事儿一时慌乱,就联想成了天谴,实际上,仵作要是去验尸,就知道是下毒了。”   可惜,景荣翰从城头栽下去,直接拉到城郊随便挖坑埋了,根本也没什么仵作验尸。   蓝珏笑了笑,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君上……”褚襄叹道,“臣还得练字呢。”   于是,那双手停在他腰腹上,不再乱动,但也不肯松开。   吟诗作赋这要求太高,褚襄几十年没有碰过,再想像当初那样文采斐然,实在强人所难,但是书法这东西修身养性放松心情,褚襄哪怕在星空,也还是能没事抓两张纸涂两笔,所以练一练,字还能看,不至于太丢“天衍城四公子”的名号。   蓝珏没动,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问:“你想好了学校的名字?”   “想好了。”褚襄笑了笑,一个军校,又不是养文人墨客的地方,不需要什么卖弄风月的典雅名字,相反,这儿应该强调秩序、纪律和军人荣誉,起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反而多余。   他提笔直接就写了四个字——“第一军校”。   四个字写得刚正平直,没有花哨的连笔,没有卖弄的笔锋,横平竖直,字大气有力。   他指着这名字说:“这是第一个,以后,我们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全世界,孩子都可以去上学,不只是军校,他们可以学自己喜欢的知识,喜欢吟诗作赋,那就学文学,喜欢弹琴唱歌,就学音乐,想做农学家,那就学农业……”   蓝珏听着他漫无边际的愿景,他描绘起那些场面,既不夸张,也不疑惑,言之凿凿,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样一个盛世。   于是他点头说:“好,我们会做到的。” 第59章   准备军校这些日子, 褚襄过得舒服极了, 但他自己心里却是清楚, 是蓝珏在外头顶住了相当大的压力。   他们准备办学校,军校是一个开始, 日后一定还会有更多种多样的教育, 但如果是28世纪,人人都知道学习有多么重要,而这却是个落后的年代, 幸亏战乱导致思想流派五花八门, 不然, 办学校这事还得有更大的难处。   褚襄去找蓝珏的时候,便是瞧见了一个西唐原本的老臣, 哆嗦着白花花的胡子,正和蓝珏讲什么统御庶人、不可使之过分通达一类的酸话, 褚襄听了一会儿,这位老臣搁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推崇的就是愚民政策了, 视百姓为羔羊,而统治者则是牧羊人, 羊只需要吃饱喝足听话就好了。   “不行不行啊。”蓝珏坐在那儿,鼓着腮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 一脸纠结的表情摇头, “我就没什么文化, 总让人笑,我可不能让我国国民接着吃没文化的亏呀!”   老臣双手颤抖张口结舌。   甚至他看见了为军校准备的教材——褚襄让谢知微检测了几种材料,选出了最物美价廉的造纸原材料,大规模印刷了不少教科书,那老先生一瞧,当场差点晕过去。   “圣人之言,岂可轻断啊!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人都可领悟圣人之道了?”   蓝珏瞧着褚襄弄出来的标点符号、注脚注释,翻了翻,望着那激动的老臣子,一脸无辜地说:“有何不妥吗?我印出来当然是要人人都看懂的,不然我不白印了?这纸好贵的呢!”   老臣胡子抖得像筛子,哆嗦道:“国主莫不是还要让平民百姓各个都识文断字了?”   蓝珏睁着眼睛,抿着嘴唇,一张脸充满大大的迷茫,他点着头,又翻了翻书:“所以,这个教材还是太难了,我们还准备分不同年纪用的不同难度的,张老,您看您是不是有空帮我们校对校对?”   于是那老臣两眼一翻,嘴里喊了一句“冥顽不灵”,直接晕过去了。   银鹰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然后在蓝珏的命令下,收起一身杀气,改成小心翼翼抬着易碎品一般,把那老臣抬回自己家里去了。   蓝珏端坐殿前,斜着眼瞟了一眼褚襄藏身的屏风,道:“行了,别在那儿偷笑了,出来。”   褚襄低着头走出来,他可不敢抬头,他一抬头,八成一脸笑直接要被抓现行,但蓝珏瞧着他微微颤抖的双肩,就知道刚才这人躲起来的时候是好好笑了个够。   “咳。”蓝珏解释,“那位张老是我父王留下的老臣了,年纪又大,身体不好,一直深居简出,早就不管国事了,所以平日里与我几乎没什么交情,我也不指望他能明白我们要做什么,但也不好直接不管不顾打出去,毕竟有份旧情在,所以敷衍应付了便好……你……真有那么好笑吗?”   好笑?   褚襄忍不住撑着桌子,低声笑了起来——蓝珏刚才那瞪眼嘟嘴装萌卖傻的样子……他看见过蓝珏威严赫赫的样子,瞧见过他战场杀敌身染鲜血的样子,也习惯了他眼神凌厉满身煞气的霸道,但……   ——试图萌混过关的蓝珏,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蓝珏长得好看,不是英俊勇武那种,是稍微带了点秀气的那种好看,搁在28世纪,会是当红流量小生的那种,平日里他驰骋沙场,脸虽然好看,但笼罩全身的那种染血杀气自然使他不怒自威,人人敬畏。可刚才却仗着老臣不熟悉他,又是瞪眼睛又是嘟嘴巴,看得褚襄内心里有个小怪兽蠢蠢欲动,差点像个追星少女一样嗷嗷叫,斯文扫地,但再一想,这可是蓝珏啊,顿时就笑个没完了。   于是蓝珏一伸手,把他用力扯了过来,直接按在桌上,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一口。   “嘶……”褚襄抖了一下,“君上,疼!”   “让你笑。”蓝珏低声凶道。   “是……臣不笑了便是。”褚襄说着,眼底却依然有笑意,于是蓝珏又按着他,又亲又咬,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松开,这回,等银鹰送完那老臣进来汇报的时候,眼神就都开始往褚襄身上飘了。   他们国主正襟危坐,旁边站着的褚先生却忙着整理衣服,嘴唇还红红的,明显是肿了,银鹰们的眼睛集体飘过来,又集体转回去,一个个脸上冒热气,好像一群刚烫过的没毛鸡。   很快,第一军校这就开起来了。   褚襄亲自策划了一个大型开学庆典,还让蓝珏上去做了演讲,选拔好的讲师都是蓝珏手下的忠勇之士,各个都有些水平,除了军中职务,再兼职一个讲师,也没有人怕辛苦。比如李术、朱九,就都让蓝珏派了过来,苏靳不会讲话,没能去当讲师,还很是懊恼了一番。唐谟是毛遂自荐,他帝都军旅世家出身,讲起课来更是头头是道。   选出来的军校校长是一位已经解甲归田的老将军,叫做胡啸,也是自己找上蓝珏自荐的,老将军人老心不老,虽然上阵领兵是不行了,但立了军令状,誓要把军校建设好。   比起一些迂腐酸儒,民间却对这事儿相当热情,一来蓝珏在民间威望高,二来,则是占了一个“荧惑星君”的传说之便。   ——那不是闹着玩的,那是国师大人一手建立的学校,听说把孩子送进去,出来以后,能当大将军!那不比在田间地头当庄稼汉有出息多了?   便是有了军校作为实验,民间渐渐对“教育”这回事也有了些认知,褚襄又叫来了顾临之,提出要与他办一家“报社”。   顾临之奇道:“这是何物?”   褚襄便为他讲解:“君上有何政策法令,不能只是草率推出去让下边执行,这样许多百姓根本不理解,执行的时候,便有可能出岔子,再加上上面的命令到达下方,中间还隔着几层官员的手,若是中间欺上瞒下,也是十分方便做手脚了,我们直接办一个报社,出版一种叫做‘报纸’的刊物,就是把国家大事小情,都印上去,好叫民间的人看了能够了解。”   “咦,这倒是新奇有趣!”顾临之惊叹,“您说我可否按照这个办法,将一些时令货物的消息也刊印上去,好方便大家来买?”   褚襄大笑——商人真是商人,一点即通,竟然已经自己学会发广告了!   顾临之也不含糊,办起事极快,第一家官办的新闻社就这么风风火火提上日程,没几天,试行的第一版刊物就已经拿给蓝珏去看了。   只是蓝珏看了一会儿,不太满意,叫了顾临之说:“你这报刊,虽然消息很全面,但是全是文字,你要考虑一下,目前我国还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字,你试试,弄些图画,浅显易懂的,好方便各个水平的人都能看懂。”   顾临之急忙应下,回去就改,拿到褚襄那里看的时候,褚襄可是着实惊讶了一下——这怎么眨眼之间,连图片新闻都自行领悟了?   “试行效果如何?”   顾临之喜道:“好极了,民间百姓虽不知这是何物,但觉得新奇,又说是您一手操办的,各个都像来一张瞧瞧,上回您改良了造纸,这一份报刊价格也不贵,都买得起。”   褚襄点头,自从办了军校过后,褚襄也给军校定了规矩,七天一周,一个月四周,每周一到五日上课,周六自习,周日可放假一天,上行下效,民间听说了,便自发跟着学起来,日子也不像以前那么混乱着过了,于是顾临之便把这报刊一周一印,本意是为了宣传,也不是为了挣钱,所以卖得便宜,人人都买得起,一周一次频率正好,该知道的事儿都能传出去,也不至于消耗太多国家财政。   等这报刊火起来了,民间自然而然就开始有了认字的需求。光看图画虽然也行,但这报刊上那么多字呢,想知道个大概,就得去求村子里懂文化的先生,有的地方先生心黑,念个报纸竟然还要收费,不少人就心思活络了起来——若是自己也识文断字,是不是也能赚些钱?   唐国在蓝珏的治理之下,接住顾临之的商业手段,不但是平顺度过了灾年,没有发生大规模饿死冻死事件,还陆陆续续有了不少对百姓有好处的政策,于是蓝珏的威望是日渐稳固,再加上一个“星君赠龙雀”的传说摆在那里,乱世之中的唐国竟然有了那么点世外桃源的气象。   山脉从唐国绵延,一直伸到陈国边境去。   矿井里点着灯火,彻夜不熄,陈国与夜族正在打仗,前方战事吃紧,后方就得加班加点地筹备军需。   此处是采煤的矿井,前方战士征战,自然需要锻打刀剑武器,不开煤矿,如何供应得上?   十来岁的男孩赤luo着上身,浑身沾满了黑煤渣,但身后的监工手中拎着鞭子,正不怀好意地看着这些工人。   凡是能打仗的,都已经应征入伍了,男孩年纪实在小,又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所以他没有去军队——但他咳嗽了两声,觉得还不如去军队,起码真刀真枪热血沸腾,要么建功立业,要么,死也死得痛快。   但他现在不那么想了。   前些天,送补给的队伍过来,跟过来一个商队,说是从唐国那边过来的,路遇山匪,被陈国士兵救了,准备送些货物不收钱,作为回报。   男孩从商队那里看到了一张奇怪的、印满文字的纸。   文字是唐国文字,陈国和唐国文字不同,他不大认识,但上头的画他好像能看明白。   他偷着问过那个商队,商队告诉他——这是唐国的军校,给年轻孩子学习的地方,但是学的不是那些诗词歌赋,出来也不给人当门客、客卿,毕业直接进军队,当军官,还有唐国国主亲自给你在毕业礼上授勋呢。   男孩望了望天色,他刚才矿井里爬出来,晚饭没吃多少,但是物资不够了,想吃也没了,又不能啃煤渣啊。   他摸摸瘪瘪的肚皮,想着,横竖都是饿死,如果……如果,我能到唐国去呢? 第60章   在不知不觉之间, 山火已经被点燃。   第一军校的招生速度非常快, 很快从全国各地招收了两千来个青少年,这非常出乎褚襄的预料,他亲自到军校去看过了, 不得不说顾临之招募的那批报社文员相当厉害,军校开办如此顺利,很大程度在于顾临之宣传得太到位了。   这个商人是真下了血本在唐国,蓝珏也没有含糊, 他给了顾临之财政部长的职务,相当于把整个国家经济的大事小情全都交托在他手里, 纵然是个奸商, 在如今这种文化底蕴浓厚的世界观之下,心里也多少还留着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 如今更是处处亲力亲为, 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但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反而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顾临之手底下还有几个画家,他们画了一整套宣传画, 第一张是蓝珏手持银枪, 于千军万马之中纵横驰骋的画面, 后面几张是银鹰的群像, 一排银甲白衣、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骑士, 碰上不太矜持的小姑娘, 怕是要眼冒桃心捧心尖叫了, 再往后,褚襄倒是意外了一下——   画家们画了赤鸢女将。   褚襄特意去见了作画人,作画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温温柔柔的——只限于她不拿画笔的时候,拿上画笔,艺术家到底是艺术家,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从前这位女子不过是个浣纱女,报社开业的时候,她是从家里逃出来应征的,还扮做了男装,但碰巧那天她来的时候,瞧见了赤鸢女兵列队出行,心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赤鸢女兵打扮得极其艳丽,这是褚襄的要求,那群女孩一开始是要剃了长发,做男子装扮的,但是褚襄没答应。   “你们本来就是姑娘,为什么要把自己往男人的样子打扮?若是谁说女子生来就不行,就次一等,就不该生,那老天一开始要女人出现做什么?他怎么不安排男人蹲茅坑里往外拉孩子?”   姑娘们没说什么,默默擦了眼泪,重新梳好头发,继续去训练了,得了空还好心帮银鹰做衣服,省得那帮撕衣狂魔天天哭着补衣服。不过褚襄那话给蓝念听了去,第二天蓝珏训斥他不许说脏话的时候,蓝念梗着脖子就嚷嚷:   “褚先生说话比我还粗俗呢,父王你咋不管?”   无辜被告状的褚襄被蓝珏拖进小黑屋,好好折腾了一番,说是嘴巴不干净,需要帮他洗洗。   隔天,褚襄又去了军校,瞧瞧新生们训练,这帮新生头三个月,是高强度军事化训练,三个月后,根据个人志愿,分不同兵种进行学习,不光是前线指挥官有专门训练,褚襄还征募了不少大夫,开设了正经的“军医”系。   赤鸢的统帅最近几天也选出来了,本来褚襄以为,会从年纪最大、最沉稳那几个女子当中选出,谁知道,褚襄一开始看好的那几个,想去军校做讲师,一番考核之后,各项也都达到做讲师的要求了,于是褚襄也没拦着人家,再之后,苏靳最后领过来的,竟然是那个最小的、才十六岁的丫头。   小姑娘器宇轩昂地往他面前一站,行了个英气的唐国军礼,然后朗声道:“末将赤鸢营统帅陈虹,拜见先生!方才已经见过了国主,国主赐了兵符令牌,现在特来拜谢先生。”   小小年纪,横遭不测,经历过那样黑暗的岁月,但陈虹的眉宇之间并无太多阴霾,只稍微显得比同龄人稳重一些——不过褚襄随即摇头笑了笑——他心里对比的同龄人,是28世纪的高中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十六岁少女,所以瞧见这样一位眼神明亮如火的小将,褚襄也是十分满意了。   军校外头也有不少人偷偷摸摸想过来看一眼的,门外站岗的士兵也不太阻拦,反正现在这个年头还没有照相机之类的玩意儿,褚襄倒不太怕有什么间谍刺探,正好让普通人围观去,还能吸引更多人知道。陈虹和苏靳就陪着褚襄一道去了。   他们正走到军校大门外,瞧见一帮人正在围着什么东西看,苏靳忙上前去,让人群散开,于是褚襄这才瞧见,地上躺着一个黑漆漆的、小猴子一样的玩意儿,分明是个小孩。   褚襄急忙走上前,陈虹抢先一步,想要检查那小孩,但褚襄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直接自己上前,把那孩子从地上抱了起来。   一瞧见小孩干裂的嘴唇,褚襄便知道什么情况,忙吩咐了银鹰去取饮水和食物来,小孩瘦得形销骨立,但从骨骼来看,已经是十来岁的少年了,他身上也没什么蔽体的衣物,褚襄干脆脱了自己的外袍,把那孩子抱了起来——连褚襄如今这身板,都能轻轻松松抱起这个小孩,足以见得这孩子该有多么单薄。   褚襄抱着少年进了处干净屋子,苏靳也弄来了饮水和米粥,少年还在昏迷中,闻到食物香味,半睁着眼睛,已经猴急猴急地扑了过来,扯着褚襄的手腕,咕嘟咕嘟大口吞咽,褚襄怕他喝得太极,按着他的后背不给他那么多,馋得小孩张开嘴巴,往褚襄手指上啃了一口。   “咦,这还是个食人族呢?”褚襄笑了笑,弹了少年脑门儿一下,吃了东西,这少年终于算是清醒过来了,下意识嘬了一口嘴里的东西,急忙吐了出来,只不过隔着脸上黑漆漆的脏东西,都能看到一整张小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彻,并且大有止不住、往全身红过去的趋势。   褚襄放下饭碗,不甚在意地拿自己袖子擦了擦手指,说道:“你长期不饮不食,现在一碗粥吃了,肯定是觉得不够,但为了你身体好,还是要忍一忍,过两个时辰,再吃其他东西,不然胃要撑坏的。”   少年呆愣愣地坐在床上,脸色越来越红,好半天嗯了一声,鼻子里鼓出一个鼻涕泡。   褚襄笑了起来,递给他一块毛巾,少年整个把脸藏了进去,也藏不住红透的耳朵。   “你叫什么?从哪儿来的?”   半晌,少年吭哧吭哧地回答:“我……我叫卢渊,渊博的渊。”   “名字倒是不错。”褚襄看了看这个孩子,比起褚河星原名二妮,这孩子名字不算太文采出众吧,但终归有名有姓,叫得响亮,怎么看也不该是这么狼狈,不由得问他,“你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变故?”   “我家本是陈国做丝绸生意的商人,一次跑商路上,遇上不知哪两伙人打仗……就,就……都死了,跑了我一个出来,被拉去矿山做了矿工。”卢渊说,“到处都打仗,矿山日夜赶工,也供不上前线需求,每天发的食物就越来越少,我年纪小,抢不到多少,就想着,怎么都是个死,不如……”他抬起头,不太确定地问,“我这是到了唐国都城了吧?”   褚襄叹了口气,也不嫌脏,轻轻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发,回答:“嗯,你到了。”   他的眼睛登时变得亮晶晶的,歪着头问:“你……你这么好看,肯定就是他们说的神仙哥哥了吧?”   褚襄手上动作一顿,没一会儿,回过味儿来,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差点把屋子里人都看呆了,他答道:“我可不会飞的啊。”   苏靳嗑了一声,陈虹忙道:“小子不要胡言乱语没个正经,这位是我唐国国师,褚襄大人。”   卢渊急忙在床上跪好,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褚襄本身最怕的就是这封建礼数,但想彻底废除,也不是说办到就能办到的,只能捏着鼻子受了礼,然后急忙把他拉了起来,让他坐好。   卢渊说:“现在,陈国边境上有不少人都听说了唐国的新政,想着日子过不下去,不知能不能来投效呢。他们都说,唐国不抓壮丁,反而发田给人种,这是真的?”   “嗯,是真的。”   “那……想当兵的,不到成年,可以先上军校学习,也是真的?”   褚襄再次点了点头:“对,也是真的。”   卢渊的脸上立刻露出极大的欢喜,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自己裤子里,在一屋子人诡异的目光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块玉佩来:“这是我爹留给我的,说将来给意中人……但是,我反正不着急娶亲,我想上学,但我没钱,能拿这个抵拜师礼吗?”   褚襄啧了一声,那块玉虽然脏兮兮,还让小孩藏在了不太雅观的地方,但的确是块好玉,军校目前是收取学费的——这是蓝珏的意思,虽然他们很想把教育尽快普及下去,但一要考虑接受程度,二要考虑推广成本,能拿得起学费的家庭,多半不会思想太落后,比较适合做第一批试水的;而那些真正的文盲,怕是不理解孩子上学的好处,觉得不如下地干活挣钱来得划算,所以蓝珏初步的计划是,先面向本就能够接受这一政策的人群,然后慢慢扩大影响,潜移默化地带动下面那些底层人士。   如今,有了卢渊这么个例子,褚襄又有了新的主意。   他把玉佩推了回去,说:“不,不必这样,你没有学费,也可以入学。”   “真的?”卢渊惊愕不已。   于是褚襄说道:“我们国主近日来,正准备策划‘助学贷款’呢,就专门由国家财政出钱,发给你们这些想上学却上不起的小孩,但你们得签个契约,毕业之后,用你们的军饷抵扣,还上这笔钱,直到还完为止,你可愿意?”   别说是这样,不用吃苦挨打,不用被人作践,还能上课、能从军领军饷,就是卖身了卢渊也愿意啊,于是他当即点头,毫不犹豫。   “行了,你歇一会儿,缓过来了,让苏靳哥哥领你去洗洗,瞧你跟个小煤球一样。”褚襄笑着拍了卢渊一巴掌,于是少年人再一次全身红了个彻底。   褚襄这边随口提个政策,如何周转资金的大重担又砸到了顾临之头上,顾临之苦哈哈地抱怨了一番,转身却二话没有,立刻就去筹措了。褚襄便也随意地听了他的抱怨,时不时回嘴怼他一句,噎得他不住地翻白眼。   忙碌,但是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只不过现在褚襄发现,蓝珏一旦开启了霸道帝王模式,折腾起人来真是花样百出,也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嘴,说今天褚襄在外头抱了一个小少年,到了晚上,褚襄衣裳还没脱呢,就让蓝珏按在床上,胡天海地地搞了一顿。   “别……君上……君上!”褚襄眼角含泪,急喘着说,“君上,臣还有些事……还有些事要说呢……啊!”   蓝珏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道:“你说。”   褚襄:“……”   不过蓝珏没有太过分,他把褚襄抱在怀里,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忽然说:“过几日,我得离国一趟。”   褚襄一惊:“您要去哪儿?”   “漠北部落不安生,但我曾经在那边长大,若是能不动兵戈,和谈解决,那是最好,所以我得去一趟。”   褚襄思考了一下,摇头道:“不行,君上,唐国国内刚刚恢复,您不适合在这时候离开,而且……您忘了,我们准备要对军制进行改革了,到时候一定会触碰一些老派贵族的利益,若是没有您在国内压着……”   提及这个,蓝珏也是皱了皱眉:“我想着,有蓝念在,再加上你……”   “那些老顽固,会把小念放在眼里吗?”褚襄提醒他,“您别忘了,之前景荣翰挑拨西唐贵族,借口不就是蓝念出身不正统吗,那个蓝景可还在大牢里关着呢,其他的老贵族虽然没有参与,但不代表心思就安分。”   “那你的意思呢?”   褚襄说:“漠北,臣替您去吧。” 第61章   大自然永远拥有最神奇的魔力, 褚襄撩起马车的帘子,看到触目所及, 皆是一望无际的沙海,天是澄澈无边的湛蓝,地平线被太阳烤得金黄炽热。   南境已经到了隆冬时节,但这片沙漠区域并不下雪, 气温也不低, 褚襄坐在马车里,披着蓝珏给他精心准备的斗篷,反而觉得有些热, 试探着想要脱掉斗篷, 换来苏靳严厉得仿佛是他主子一般的瞪眼。   但苏靳又不是蓝珏,褚襄不为所动, 于是银鹰副统领表演了一个变脸, 一秒钟变成可怜兮兮的哭丧脸, 比划道:先生, 国主吩咐过要看紧您的, 您一时贪凉生病, 苏靳要被吊起来抽鞭子的!   褚襄手一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问:“君上还有这个嗜好?”   苏靳一呆,朱九抢先比划道:有有有, 国主有一整箱各色鞭子!   “哈哈哈哈哈……”褚襄按捺不住, 靠在软垫上笑了个痛快。   他好不容易说动了蓝珏, 让自己替代蓝珏出行漠北。这一次出行,褚襄已经完全习惯了蓝珏给他弄的那辆奢华马车,一百名银鹰精锐随性护卫,赤鸢营也扩编了,蓝珏一样是点了一百名赤鸢,于是褚襄那马车两边,一排白衣银甲,一排红衣似火,就这么走出去相当招摇过市。   褚襄瞧了瞧赤鸢,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又忍不住笑起来。   赤鸢在扩编的时候,并没有限制只招收女兵,于是这一百赤鸢里也有不少青年。   军校招生的时候,各种宣传里也压根没有提一句性别的问题,有着最开始那几十位赤鸢女将做榜样,有些开通的家长,竟然真送了家里唯一的女儿来学校。   这些父母想得也不错,生不出儿子,外头还总打仗,女儿能嫁的对象眼看着越来越少,与其凑活着和隔壁村的瞎眼鳏夫对付日子,不如送去军校,没准女儿也能当大官,挣个出路。而且,听说是招募“医务兵”,救死扶伤的,那是积德积福的大好事。   只不过,一番训练、测试,再加上女孩的条件、个人志愿,好几个姑娘给选进了指挥系,不少还进了骑兵、弓手、重甲步战等等班级,放假回家的姑娘一进院子先把家里柴劈了,还是单手拎的斧子,听说吓坏不少爹娘。   有些个人家想反悔,拽着女儿的手,摸着女儿胳膊上结实的二头肌,老两口泣不成声,呜咽着说女儿以后可怎么嫁人一类的话,但想到这进了军校和入伍是一样的,退学等于当逃兵,别说以后前程不前程的问题,能不能再在唐国继续混下去都是个问题——唐国在蓝珏的影响下,民间就很尚武,最恨的就是逃兵,于是也只能咬着牙,继续看着女儿回去上学,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为一只手能打翻八个流氓的巾帼女将。   老太太倚着房门擦眼泪,劝慰自己老伴:“能咋办呢,都是命啊,国主那么重视这个军校,你让闺女回来,那不是要杀头啊?”   老头抽着烟叹着气:“我只希望,咱闺女表现差一点,被退回来,这样,收拾收拾家里的家底儿,还能嫁给西街豆腐坊他家的儿子。”   “豆腐坊家的儿子是个瘸子!”   “可你看咱闺女,那个胳膊……能把我举起来!到时候伺候个瘸子还不轻松,豆腐坊老婆子肯定答应!”   老两口的女儿很快让他们失望了,半个月后,有人来给家里送了不少钱,说是他们女儿在军校比武大会上得了第一,赢了一笔奖金。于是老头先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半天,起来刚要哭,一瞧奖金数额,又晕了。   那个女孩现在进了银鹰,军校讲究理论配合实践,这一趟出任务,她以学员身份随行。   “那丫头叫什么来着?”   苏靳瞧了一眼马背上的新兵,回答:叫莺莺,姓柳。   柳莺毕竟在人生的前十几年里一直努力扮演大家闺秀,缝衣服的手法比银鹰这帮糙汉子强得多,一到夜里,一群银鹰壮汉围着一个妹子,各种花式讨好,请教押针脚的方法,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才是教官。   褚襄抬个头的功夫,就有个银鹰凑到人家跟前,说:“阿莺,昨天你讲的那个什么锁边方法,我笨,没记住,晚上能再教我一遍吗,明天我教你连射,成不?”   姑娘一点头:“成!”   乱世无定法,要变也真是快,但褚襄放下帘子——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成就就过分膨胀,莫说天下,南境还未平,唐国刚刚要熬过一个难捱的冬天,顾临之的商道一直开到平临城下,有先前表过忠心的戚咸帮忙,倒还顺利,但眼见戚咸的那个老国主,命不久矣。   而帝都内,尚有大的风暴酝酿。   他要在曲凌心再次动手之前,平定漠北,否则一旦开战,唐国将会处在帝都势力与荒漠部落的夹击之下,轻易就让人当做盘中餐,瓜分去了。   “苏靳,你且说说,这漠北如今是什么情形了?”   苏靳正色,比划道:整个大漠,地域辽阔,但全是大大小小的部落,漠南那一片常年有遮天的沙尘,大漠部落都说那边是天神的禁区,凡人不可擅入,所以几乎所有的部族,都在漠北争夺有限的水源。我已有十余年不曾回到漠北了,这边形势也和中原没大区别,到处打仗也多,只近些年来,出了个跶青部落,在漠北最大的一片绿洲湖边,建了一座大金帐,号令各大部落首领帐中议事,各个部落的长老们还组建了长老会,但实际上,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大首领吧,他自诩为天神后裔,说要平定漠北,进军中原的。   “那他平了漠北了?”   苏靳答:可真是快了,如果不是这样,国主想来也不会太急,一旦漠北的资源不能够满足那个大首领,第一个面临沙漠部落袭击的,就是我们唐国了。   朱九在旁边补充了一句:跶青部落本不是大部落,但他们忽然异军突起,吞了好多大部落,听说是前几年,跶青部落首领在野外牧马,忽然看见天火坠落,赶到的时候,发现是天神为他降下一件神兵利器,于是他凭着天神的武器,横扫四境,无人能敌。   褚襄知道漠北这边信什么大荒天神,所以很是理解——借助什么天象异常来制造舆论,看来这个跶青部落首领也是懂舆论战的。   只是,谢知微忽然说道:“舰长,不要草率,若跶青部落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怎么忽然一夜之间就有能力吞并大部族呢?或许,他真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等着呢。”   “嗯……也是。”褚襄想了想,“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褚襄拢了拢披风,方才听了苏靳的话,没脱,这会儿觉出凉意来了,心里庆幸没真脱了去,不然铁定吹个感冒发烧。大漠里的风呼啸着,听上去就像某种动物在哭,唐国与这片大漠离得真是不算远,地势却像是一刀切一般,绿色止步在唐国边境之外,再往前就已经黄沙漫天。   于是,褚襄又往软垫里靠了靠,身旁这些人也早习惯了他坐没坐样、站没站相,连谢知微都以惊人的速度适应了“浑身没骨头的舰长”,所以苏靳也不因为长官萎靡不振就有所非议,反而体贴地帮褚襄整理压到的袍子。   “苏靳,你在漠北住过,你说,是这儿好,还是唐国好?”   苏靳一点犹豫都没有:当然唐国好。   “是吗?”褚襄挑起眉毛,似乎是在质疑。   苏靳想了想,回答:先前国主在漠北的时候,跟着国主,比国主不在的时候好,到了唐国,就更好了。   他答得认真,完全也不考虑褚襄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所以褚襄也懒得逗他玩,坦言道:“你们漠北,即便是那个大首领统一了所有部族,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他把攻打下来的部落,男的杀掉,女人和孩子留作奴隶,像你这样,一出生就是奴隶的小孩,其实有很多吧?”   苏靳愣了一下,半晌后,是朱九比划道:是的,整个漠北,真的算起来,奴隶的人数,怕是远多过平民。   听了一会儿,褚襄也明白了过来,谢知微后知后觉地在频道里秀起了历史:“这不是雅典城邦嘛!搞一个民主议会,还弄出一个公民权,实际上,公民仅包括男性贵族,大部分人都是奴隶。”   “嗯,我在学院上过历史课,不用你卖弄。”   “……舰长,你不和我说话,你也不能让我整天盯着蓝珏吧,他天天摸我,幸亏我没有鸡皮疙瘩,不然这会儿我的鸡皮疙瘩都开着曲速飞出银河系了!”谢知微说,“不过,根据我系统里的档案来看,舰长你的文科课程基本都挂了……”   褚襄脸一黑:“哪有的事!而且,蓝珏摸你也不怪我,是你自己给自己挖的坑。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舰长,这说起来,你明明是学文出身啊,怎么上星舰学院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舰长,你挂过修辞学哎?不过,当舰长的学这个干什么?”   “为了在与地外文明大使交流的时候不要脑子一热说浑话……”褚襄叹息,说起来,谢知微没记错,他上学的时候,还真是挂了所有文科课程,说来惭愧,初到星际时代,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唯独咬文嚼字是老一套,最无聊,褚襄一头扎进新事物的怀抱,如果不是小学没有挂科这个说法,他可能小学语文都是挂掉的。   他和谢知微逗了一会儿嘴,忽然之间,车队前方停了下来。   苏靳直接跳下马车,不到三秒探进来一只手,打了个手势,要求朱九保护褚襄。   “什么情况?”褚襄喝问。   车外,柳莺回答:“先生莫出来,前方有大批兵马,正在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褚襄微微皱了皱眉,这个时代可不兴随意做好人好事,他说道:“绕开便是了。”   “怕是不行,先生,被追那帮人冲着我们来了。” 第62章   这怪不得旁人,褚襄想——这辆马车如此声势浩大, 就这么在天苍苍野茫茫之间一戳, 任何人都会想凑过来看看的——八卦乃是人类不可根除的属性, 更何况,那帮人正在被追杀。   但,银鹰与赤鸢, 一白一红如此鲜艳, 手中唐国的旗帜随着大漠的风猎猎飘舞, 这可不是当初偷偷摸摸低调走山道的时候,这是代表的是唐国正大光明出访漠北部落的使团, 尽管大漠黄沙易沾灰, 银鹰也一分钟都不敢穿上外套;就算旁的不提, 褚襄手中带着蓝珏亲赐的节杖, 敢在他面前造次,约等于与唐国为敌。   于是褚襄微微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只一眼, 他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   前方逃跑的这帮人,既不是逃犯, 也非寇匪,他们衣衫褴褛, 但无一例外身上都有红颜料泼上去似的的大片痕迹, 年纪、性别不尽相同, 但几个年轻高壮的男子双腿皆有麻绳捆绑, 跑起来迈步不能太大,而且那些绳子颜色肮脏,揉着沙尘和人身上代谢的角质层,乌糟糟看不出本来颜色,也不知捆了多久,带着沉积多时的血渍。   而他们身后的追兵,他们骑着妆点得像游乐场花车游xing一样热闹的骆驼,手里举着雕花的弯弓——哪怕褚襄不太擅长冷兵器,也知道木头雕花之后会不太结实,优秀的弓手都不会让自己心爱的武器有明显的划痕,何况华而不实的雕花。   褚襄撩着帘子的手第一次没有放下,他眯着眼睛,似乎是因为风沙过大,也似乎是因为怒火。这时候白宁她们都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不敢玩闹,不会喧哗,她们效忠的长官身上在这一刻笼罩了浓烈的血腥,甚至浓过刺客出身的她们。   但纵横星域的舰长只上线了那微妙的几秒,那些人到了近前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个斜倚着马车门的贵公子,懒散且随意,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看太阳。   “呦。”贵公子说,“难得好天,在玩狩猎?”   ——是的,那是某种狩猎游戏,衣冠楚楚的贵族举着华而不实的弓箭,驰骋在他们心爱的猎场,欢呼雀跃,比拼射术,追逐穷途末路的猎物。   当然,猎物,是那些衣衫褴褛的人。   只有谢知微计算到了褚襄微笑面具下,到底因为愤怒而产生了多少数值极端的激素值。   这时候,追兵也已经到了近前,褚襄脸上带笑,眼神冰冷,却在看到追兵的时候,慢慢收敛了眼底的杀意。   追兵,或者这场狩猎游戏的玩家,是个和褚河星差不多大的小女孩。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该是少女的花季。褚河星那就是一根在野地里自由生长出来的狗尾巴草,细长细长的,营养不良却又生命力顽强,生长过程中从来都是独自顶着狂风骤雨,未有过半点呵护,直观后果就是小小年纪发质如枯草,每天早上起床需要四个顶尖刺客一起出手,才能帮她解开头发上打的全部结。   而眼前这个少女,她明媚得就像一道朝阳。   少女纵身从花车一样的骆驼上跳下来,她有一头编织整齐、居然还妆点了新鲜花朵的漂亮长发,颜色偏棕色,秀气的小脸轮廓偏深,与中洲女子不同,她英气的眼角眉梢像是得到过大漠天神的亲手雕刻。   她走过来,红色的小皮靴上还有一串叮铃作响的铃铛,显得她好像时刻都在蹦蹦跳跳,那姑娘瞧着褚襄,正大光明的瞧,眼神明亮又干净。   一场以人类同胞为猎物的残酷游戏,作为一名有着星际文明底蕴的现代人,褚襄有无数种理由干掉穷凶极恶的暴虐贵族,拯救无辜受害者,但他忽然意识到,玩游戏的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暴虐贵族,也一点都不穷凶极恶,相反,玩家也是受害人。   少女用蹩脚的口音说:“你是,唐国来我们大漠的时辰?”   褚襄微笑:“是使臣。”   少女点头:“噢,是,使臣。”她的眼神依然在褚襄身上上上下下地看,褚襄也浑不在意地让她看了个够,末了,女孩点头,“他们讲大漠外头的人,娇贵,病恹恹的,你确实得多练练,但你长得真是比咱大漠的哥哥好看。”   不等褚襄有所表示,少女又自顾自说:“我是苏玛,大金帐未来的女主人,那我带你去金帐吧。”   说完,又是没等褚襄发表什么意见,她就蹦回了骆驼上,挥挥手,她的随从们解开了被捆绑的奴隶猎物,示意这场游戏到此为止,让他们重新排列整齐,随着队伍回去。奴隶队列当中,领着众人向褚襄跑过来的那个高壮年轻人转过头,看了褚襄一眼,然后低下头来,似乎是表示感谢,褚襄注意到他有一双绿眼睛,像猫眼睛一样的颜色。   “舰长,我不明白。”谢知微忽然说。   褚襄抱了一只软垫,靠回车厢里,整个车队跟上了那个叫苏玛的女孩,褚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才回答谢知微:“你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一点都不生气了,还对那姑娘和颜悦色。”   “是。”   “因为这不是她的错。”褚襄叹息,“我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和小星的一样亮,干干净净的,一望到底,什么阴霾都没有。那不是杀过人、见过血的眼睛,可你又明明看见她在你面前玩残酷的猎人游戏。”   谢知微半晌后说:“很矛盾。”   “但你应该理解了吧。”   “嗯。”中控AI说,“她出生在这里,从小就是这样被教育,她不知道奴隶也是同类,也有生命,就像我们的小孩不会因为摘了一朵花玩就有什么心理负担。”   “所以啊……”褚襄再次长叹,“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啊。”   但如果没点挑战,直接像玩棋盘游戏一样从头推兵线推到结束,那也是够无聊,褚襄有野心,他的野心不比这个世界任何一个野心家小。   苏玛,这个名字听起来稍微有点怪,所以褚襄不确定苏是个姓,还是她的名字整个叫苏玛,是个带有少数民族特色的名,所以他问了问苏靳:“你是姓苏吧?”   苏靳点点头,他明白褚襄问的是什么:我认得那个女孩,她是一个大部落首领的妹妹,我就是那个部落的出身,我们整个部落都姓苏的。   “奴隶也有姓的?”   苏靳点头:有,我们只有姓,用以标记归属权,但我们没有名字的,我的名字是国主取的,朱九出身的部落姓朱,他的主人喜爱他,所以叫他朱九,算是个特殊的称呼了。   朱九说:事实上,我的主人几乎视我为亲子,所以我没有被夺走声音,但大漠上,人和奴隶阶级分明,我的主人老迈,无力与整个大漠的规矩对抗,就在国主初建银鹰的时候,将我送了过去。   褚襄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谁知这把银鹰拍成一个大红脸。   ——褚襄都要怀疑自己有内功了!   然后,朱九和苏靳一起以同一个频率往旁边挪了挪,挪到褚襄摸不到的地方去。   褚襄:“?”   他俩一起比划:先生是国主的人,属下不敢僭越。   褚襄:啥?   谢知微在频道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妈的!褚襄要不是力气不够,绝对一脚一个踢出去——你们是怎么做到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同时,还表面这么清纯的???   两个银鹰坐在车里,两双眼睛明晃晃地透露着坚决——国主放心,我们会看好先生,不让任何人碰的!   有了个当地导游,不需要他们走走停停在沙漠里辨别方向,很快,他们的目的地就到了。   苏玛爽朗地说道:“欢迎来到大都!”   窗外,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城市,远不是褚襄初闻“大金帐”时想象出来的帐篷聚居区,沙漠的子民与恶劣的环境斗争,但也发展出了繁荣不息的沙漠文明。整个城市坐落在一处绿洲之上,有河流环绕城池,远看像一个大型沙盘沙雕,建筑物以沙色为主体,点缀白色墙壁,有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   既然是这样,他原本的计划,怕是需要推翻重来。褚襄本来是想,简单粗暴点,搞起大漠部落间争斗,之后任这帮沙漠民族内部消耗过度的战斗力,便可以为唐国赢得边境暂时无忧,等平了另一侧的乱七八糟,再腾出手料理,现在,褚襄有了其他想法。   他要的从来不是称霸天下当个土皇帝,所以,面对一个井然有序的城市,他不会直接下手,让此地简单地陷入烽火狼烟。   他忽然撩起车帘,瞧了一眼苏玛队伍后面,那个冲他道过谢的奴隶青年。   然后,褚襄有了新的、更好的计划。   他想要一个,不再有镣铐的大漠。 第63章   这叫苏玛的贵族小公主一路领着褚襄, 还非要自己挤到他马车旁边, 虽然人没爬进去, 但时不时敲车闲聊, 极其自来熟,甚至她把银鹰和赤鸢们都挤得队列不整——因为她还带着一帮子仆从。   褚襄就靠在车窗边,小公主跟他说话,他就答,但实际心不在焉, 在想些其他的事儿。   小公主说话是真没心机, 但褚襄也没太从她这儿打听出什么来,想来大漠的贵族们都拿她这种贵族女孩当吉祥物一般的东西, 谁能把真正军机秘密讲给吉祥物呢, 吉祥物也记不住啊。所以聊天就成了纯聊天,谈谈人生理想和风土人情,褚襄还提了一句他们的学校。   苏玛相当惊讶:“你咋能让奴隶上学呢,奴隶可笨了,啥都学不会的,你这样多冤枉。”   褚襄笑了笑, 没说什么。   “天神派出祂肩上的鹰,让神鹰把知识撒到大地上来, 神鹰来了, 瞧见天神的儿女向他献上了最好的肉, 于是他很慷慨, 但是在这些人中, 有的人两手空空,做这献肉的样子,试图蒙混过关,神鹰责罚了他们的贪婪愚蠢,没有给他们任何东西,所以他们是蠢的,是不能被教育的,世世代代都得当奴隶,受到首领的约束和保护。”苏玛认认真真地讲,仿佛自己就见过一样。   大车厢的一角,苏靳和朱九就端坐在那儿,褚襄看了他们一眼,想起用了两天就能熟练使用手语对话的银鹰战士们,又不说话,还是对苏玛笑了笑。   不过苏玛还是说了点有用的东西,大约那也没被当成什么机密——   “前些天,大金帐开会,因为南边丘陵挖出一种能点着火的怪水来,我哥哥他们也都去瞧过,族里大巫讲,那是天神赐的宝物……”   她说这个的时候,褚襄倒是心念一动。   “知微,会是石油?”褚襄觉得自己小小激动了一下,他离开唐国的时候,蓝珏正在全国征集工匠,褚襄看过那些搞“机关术”的能工巧匠,再加那么一丁点推动力,“偃师”、“机关术士”就能顺利转职成为“工程师”、“科学家”,城防上头基础的火炮已经有了,有心去做,火枪还会远吗?虽然光能武器这种隔着一个文明等级的产物是不可能了,但挖挖煤矿搞搞石油,炼炼钢铁发发电,在战争大背景里,军需科技被疯狂需求,这股强大需求的推动下,科技树能往前长好长一大截!   谢知微说:“极有可能,我目前尚未在这个星球发现新的元素,那么出现我们已知资源的概率还是非常高的,石油是很容易开发利用的综合能源,如果漠北这边真有浅层石油,那是相当好了。”   “行行,列到计划表里去!”褚襄满意地点点头。   “对了褚郎——”他们这儿姑娘喊人,一口一个郎,也不知道是不是普遍叫法,苏靳和朱九也不大知道,他俩是奴隶,哪里接触过上层贵族女儿,苏玛从窗边露出头来,“我听来往客商说过唐国,唐国国主出身低,若是他不好,你就到我们这儿来,我以后是大金帐的女主人,我让古牧哥也封你当……那个什么来着,国师!”   褚襄手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差点没挂住。这句话的槽点不止一个,首先……那位据说就要成为漠北新王的先生,您叫什么?   ——那种毛很长,体型很大,头发挡眼睛的巨大宠物狗?   褚襄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这个世界应该是没有古牧狗的。   但不可控制地,褚襄默默脑补了一个体型雄壮、毛发旺盛、但吐舌头的壮汉。   漠北现在的情况并不比沙漠之外安生,外面诸侯国打仗闹事,大漠里各个部落也是那一套手段。但历来,有狂热的鹰派,就会有一团和气的鸽派,剩余的各个部落,在大金帐里设置了长老会,有拱立古牧为大漠王的意思,并且隐约已经提出,各个其他部落首领自动成为长老,与大漠王共同议事。   苏玛所属的那一支,便是其中最积极的鸽派了,她的哥哥苏鞅已经提出,要把最爱的妹妹嫁给古牧,到时候,他们必然全力支持古牧成为大漠王。   ——所以实际上,苏玛也才刚见过未来夫婿一次而已。   “你喜欢你的古牧哥哥吗?”褚襄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玛回答:“当然喜欢啊,古牧哥哥打架特别厉害,他一个人就能去大漠里打一头成年的金鬃狮子回来,他说要用金鬃狮子的毛给我做婚服的领子!他还让我玩弓箭,我哥给的比如他这个好看!”   褚襄点点头:“嗯,是好看。”   十几岁的、无忧无虑的贵族女孩,根本还不懂得她面临的是什么。家国大计,刀枪剑戟,战场是个绞肉刀,绞动无数英灵,也绞得人心暗无天日,褚襄最不喜欢的,便是这种“联姻”,所有的历史经验都证明,联姻换不来和平,只不过处于时代漩涡之中,自然没有隔着一本史书看得清楚罢了。   眼看就到了大都,苏玛不懂规矩,好在她身边的仆从并不是摆设,银鹰与赤鸢加起来两百余人,自然不会被安排到王城之内,跟随褚襄进城的,只有白家四姐妹,苏靳、朱九以及柳莺。   只是进城的时候,苏玛莫名地瞪了柳莺一眼,敌意不知从何而来。   褚襄没太在意小公主的奇怪脾气,瞧了一眼,说:“莺莺啊,指甲很好看。”   柳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打着报告回答:“学校里,大家都爱用褚先生用的色号!”   褚襄:“……”   谢知微猖狂大笑:“哈哈哈哈哈——一代舰长,独领风骚,成为新世界美妆第一人。”   褚襄:“我是被逼的!”   他们是来访使团,被以及高规格迎入了王城,但侍从却遗憾告知:“首领并不在城中。”   这并不是下马威或者故意轻慢,古牧的士兵正在从战场赶回的路上,半月之前他们平了一个激烈反对大金帐的部落,或许只等他们回来,古牧和苏玛就要举行婚礼——如果古牧并不反对长老会成立的话。   “苏玛,你不担心古牧哥哥受伤的?”褚襄瞧着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忍不住心也软了。   苏玛蹦蹦跳跳,摇着头:“不担心,古牧哥哥有天神的武器在手,这次出征,古牧哥哥亲自带兵,天神神威所过,当然不会被轻易伤害!”   天神的武器——所以,那并不是什么掉下一颗大流星这种只能看不能用的天象神话?   苏靳比了比手势道:的确,古家的跶青部落并非大的部族,却短时间内崛起,突然连许多大部族都打不过他们,以至于属下对古牧的资料情报掌握较少,我们与国主还在漠北的时候,古牧名不见经传,并未有如此声名赫赫。   从整个城市来看,古牧或许并非传统意义上只知道砍杀的大首领,他惊讶地发现城中百姓淳朴和善,都很敬佩领袖,他们敬爱地称呼他为“天神之子”,有画师悄悄绘制大首领的画像,卖给孕妇,说是贴在床头日日看着,未来的孩子像天神之子一样优秀;不看迷信部分,民间的卫生、用水、医疗都井然有序,识字率也不错,比原本西唐还高,因为不耕地,不少民众都学了各国文字,以方便经商;街头甚至还有流浪乐手,文化气息也很好。   有贵族坐着豪华马车走过,车上有黑色皮肤的女奴隶正在为主人端饮料,普通人家的母亲领着儿子,送他去学习识字。   乱世出英豪,这看这些,足以见得古牧并非凡俗。   那么接下来需要警惕和怀疑的,只有古牧手中,所谓的“天神馈赠”。   使团在驿馆下榻,只等了两天,王师回朝,古牧带着大军与战利品归来了。   褚襄也得以混在大漠各族贵族当中,去迎接这位传说中的天神之子。   古牧长得确实有点古牧,他高大强壮,皮肤被大漠的烈日晒得黝黑,肌肉发达,上身成倒三角状,肩膀宽阔,腰背挺直有力,大漠部族的战士不倚重护具,于是一身肌肉明晃晃地秀出来,看得褚襄相当羡慕。   走得近些,可以看到他英停的鼻子,天空一样蓝色的眼珠,头发绑着辫子,点缀了兽类牙齿做成的头饰链子,野性,但野性得非常吸引人。   只不过,吸引褚襄目光的并不是他的脸,是他的腰。   那里有一把弯刀,还挂着血迹,要到旁边别着另一样东西。   “知微,那是不是我的配枪?”   “……信号波段对接成功,芯片控制权重新载入,枪械处于低能状态……是的舰长,那是你的配枪。”谢知微回答,“我知道你更喜欢用刀,但也不能一扭头不认识自己的枪啊,好歹是工程部研发的舰长特供。”   褚襄看着走过来的高大男子,下意识地露出优雅又端庄的微笑。   但他心里默默吐了个槽:你好,儿子。 第64章   但是只有一把枪, 是不太可能造成声势浩大的坠地效果的。   这是工程部出品、只为星舰舰长配备的特制光能枪, 在星际中它的仪式作用大于实际作用,因为星空并不是一个可以肉身上阵的战场,在穿戴外骨骼与飞行翼或者驾驶机甲之后, 适合使用的枪支远比这支配枪大。但尽管如此,它依然使用最高规格的材质, 内部配有芯片,可以由舰长极其搭档AI远程操控与锁定,外部有隔热防火、防辐射以及保温涂层, 穿过大气层坠落的话,它几乎都不太能摩擦出多少火花。   那把枪不到一位少女的手臂长,轻薄优雅,是单手手木仓,能量池储蓄不了多少能量,基本几发就空——因为它们不是被设计来对敌的, 而是星舰舰长们留给自己,以防万一, 在关键时刻用以销毁联邦机密——有一些地外文明来客不怀好意,且有着相当“奇幻”的能力——比如精神探查。   那些异星物种能“读取记忆和思维”,它们在与联邦星际舰队交手的时候,曾经生擒一名高级指挥官, 不需拷打, 精神力触手直接获取了这名人类大脑里的全部资料。   从那之后, 星舰舰长配备这种造型华丽漂亮的小巧武器, 能量不用多,坚固就好,能陪着舰长在最恶劣的环境奋战到最后,然后在精神力触手触及联邦机密之前,一发射击,就足以让能指挥母舰舰队的整个大脑被高能射线汽化到无法修复。   舰长们管这把武器叫做“最后防线”。   理所当然,黑洞扭曲的空间与时间没有摧毁这把守护舰长最后尊严的武器,现在它挂在一位大漠战士的腰上,有那么一丁点画风不对头,但褚襄看见它,恍如隔世。   谢知微形象地评价:“如同长期裸奔之后重新获得心爱的底裤,舰长,你看着它的眼神会让蓝国主激素紊乱,醋海生潮的!”   “知微,如果你去念星舰学院,你的修辞学一样得挂科。”褚襄回答。   他们两个的万千思绪只在频道里飞快闪过,然后,什么异样都没有被人发现,古牧也不会察觉到,他腰上那把“天神的恩赐”已经偷偷摸摸被另外的意志力链接。   谢知微只热爱cos刀灵,所以枪就只是普通武器,里面的芯片可以被舰长与搭档AI控制,所有光能武器都有标配的芯片控制权,以防止被其他人不当使用,只不过这种链接需要一定的有效范围,并且不算太远,最多几百米,而不像舰长和AI的链接,可以跨越几个星球。   而且褚襄在驾驶龙雀号自爆的时候,没有锁上这把武器,所以它落在这个意外的世界里,被捡到它的大漠少年当成了什么新奇宝贝——那也的确是新奇宝贝。然后,那把枪上除了能量指示灯,就只有一个开枪按钮,随便戳戳就能发现使用方法,少年很幸运,他第一次试验成功的时候枪口没有对着自己,于是顺理成章,他掌握了这件高等文明的武器,所向披靡。   “舰长,联邦xian法规定,我们不能让高级文明科技产物,被次级文明生物使用和拥有,根据星际舰队制度的第一章第一条,红色应急任务启动,您需要立刻收回这件武器。”   文明是分等级的,但是电气时代没有比农耕文明等级高,它们都属于一级文明,所以褚襄完全不需要畏手畏脚,他可以坦荡地从谢知微的档案库存里翻出蒸汽机的动力学原理,然后交给当代工程师去研究,这不会从宏观上改变文明进程;但当行星上的生物开始能够开发全部的行星资源,并且开始掌控所拥有的恒星,文明等级开始被提升,二级文明的航天器已经可以自由进出行星系,等文明到达三级,曲速引擎让空间折叠、时间压缩变成可能,他们的征程开始进入第二、第三、第四宇宙象限,甚至更远的深空。   这把枪属于三级文明产物,一旦落入当地人手中,就如同森林里的猴子忽然掏出坦克车,但猴子只知道吃香蕉,所以开着车去取香蕉的后果就是——它会违背自然规律,干掉自己的同类、生物链上级下级、摧毁整个森林生态,包括它自己。   而银皇后III不同,那把刀虽然拿在蓝珏手中,但它实际上仍然属于舰长和搭档AI,而非表面的持刀人蓝珏——没有这两位为他开放临时权限,蓝珏连拔刀都拔出不来呢。蓝珏无法真正理解这件武器的奥秘,也永远不会发现藏在其中的AI谢知微,不论褚襄与蓝珏相爱到什么程度,他都不会为蓝珏介绍和讲解谢知微,因为龙雀舰长依然遵循星际联邦的最高xian法。   此刻,舰长的系统当中出现了加红加亮的任务标志,这不再是褚襄的个人小兴趣,这是星际联邦法律规章对星舰舰长下达的任务。   龙雀号舰长,少将褚襄,接受指令。   他依然垂首静立,面带优雅笑容,在古牧到来时,以唐国使节的礼节向他问好,但低下的头颅隐藏住的是星舰舰长的目光。   无数种任务方案被提出又推翻,他需要拿回那把武器,并且是永远拿回。尽管他不怕古牧突然翻脸开枪,因为他才是枪支正主,他可以锁定那把武器,让它一个火星都发射不出来,但古牧的大军可以在这儿将他当场撕碎,在这之后,失去主人的武器不再受到控制。   所以,硬抢回来是第一个被毙掉的下策。   褚襄微微扯动嘴角——天神之子,巧了,外头的人管他叫什么来着?虽然褚襄觉得又二又俗,但是……荧惑星君,我好像是个星君来着,我亲爱的儿咂。   “不知唐国贵使不远千里来到大漠,是有啥要紧大事吗?”古牧一张嘴,居然还字正腔圆,没有苏玛那种搞笑又可爱的小口音,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雄浑,但又威严而危险,他并不是“古牧”那种宠物犬,他是蛰伏伪装的头狼。   但头狼没有亮出利爪尖牙,他状似友好地露出笑容来。   于是,各种合理推测很快闪过,褚襄张口开始胡说:“我奉我国国主之名,来为旧友贺喜。”   “嗯,那真是多谢,但尚还不算完,东边几个牧马部落盘踞着一个不大但也绝不小的绿洲,决绝加入大金帐,并且他们在周边大肆劫掠,鲸吞一切能够触碰的财产,祸害了很多部族了。”古牧叹了口气,还擦了擦汗,好像是因为征战而感到疲累,“今晚大金帐会举行庆功宴会,本王这次侥幸赢了,晚上你可得好好来跟我们喝几杯,尝尝咱们大漠的烤肉啊!”   “那当然。”褚襄从善如流。   几句话,褚襄得到了更多信息,古牧认识蓝珏,这些年大漠一直是中原王朝的流放地,蓝珏在这儿长大,而且听古牧的语气,蓝珏在他心里的确算得上他“朋友”。   “舰长,你觉得这个人有可能加入?”谢知微管褚襄和蓝珏的志向叫做“建设新社会的小目标”,他们那帮人被谢知微戏称为“改革先驱刺头小团体”。   “他们说大漠的新王野心勃勃,有野心是好事。而且他既然接触过流放地的中原贵族,那和我们的‘代沟’还会小不少,世界上没什么事儿不可能。”褚襄回答。   他无意识的许多举动,已经让外头“荧惑星君”的传说沸沸扬扬,现在要是用心演……   谁还不是个影帝啦?   大金帐并不是一顶大帐篷来着,是大都王城的大殿——顶被镀了一层金,真金,远看像一个金色帐篷。沙漠盛产黄金,这里农牧业资源不行,但从已知情况来看,贵金属和石油矿产似乎相当可观。   褚襄已经开始盘算这块宝地如果落到顾临之手上,能经营起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石油王国了。   但那是后话,现在他需要应对的事儿是——灌酒。   大漠的壮汉瞧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唐国国师,一边打心眼儿里轻蔑,一边又忍不住多看两眼——真好看啊,那皮肤光滑得像热乎乎的牛奶,比大漠最美的女人都嫩,苏玛站他旁边,虽然他们大漠带刺的花也好看,但与那个年轻公子对比,就像陶器碰上白瓷,前者已经是同类中的极品,却远远无法和后者的精美相提并论。   于是他们开始排队灌褚襄。   “不能喝酒算什么男人?大漠里的汉子五岁就喝酒当水!”   ——你们没夭折于酒精中毒,真是一大奇迹。褚襄想着,端起酒……盆,仰起头,优雅地一饮而尽。   大漠的喝酒才不像帝都,小杯子跟耳朵眼儿一样大,上下嘴唇一沾就抿进去了,这里的海碗像个小盆,褚襄双手端着这盆辛辣的酒,微微一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喝干。他仰起脖子,喉结在吞咽时上下抖动,盆太大,一小行溢出来的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曲线,滑落在衣领里。   大金帐响起一片掌声,然后褚襄放下盆,因为一口气喝完,稍微有点喘,憋得脸上带了点红色。   然后意外的,他依然清明优雅,丝毫不显醉意。   于是沙漠壮汉们开始真心实意赞叹。   “先生海量!”   褚襄苦恼地坐在那儿装优雅,然后感觉自己一动,胃里就叮叮咣咣响。   好在,他体内有神奇的纳米机器人,那玩意功能及其齐全,是星际联邦科技的集大成者,功用包括上到远程通讯、应急修补受创组织、止血止痛调剂激素,下到……分解酒精,防止喝醉。   只要褚襄想,他可以千杯不醉。   但下一秒,褚襄觉得他不然还是装醉吧。   因为古牧叉着腿坐在高位的椅子上,露出一个赞叹的神色,看上去极其真情实感地说:“先生看着文弱,却有大漠的豪情,不如,你跟了我如何?” 第65章   这话说得, 不只是褚襄一下子怔住了,整个屋子的人都怔了一下, 但大部分人装聋作哑,毕竟这是个庆功宴会, 并非什么接见使臣的正式场合, 到处闹糟糟的, 大漠的歌舞豪放狂热,与帝都截然不同, 这会儿更是热闹得不行,褚襄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   然后古牧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地说:“你跟了我吧。”   褚襄沉默, 脑内频道敲了敲谢知微:“大佬, 你修辞学得好,他什么意思?”   谢知微:“不, 我也挂了科。”   古牧大约是生怕自己普通话不过关,褚襄没理解,竟然端起酒碗, 紧跟着解释:“先生,这大漠绵延万里, 气候恶劣, 远远不如先生以前生活的地方好, 所以我们这儿一片黄沙, 真是就缺先生这一位明月碧玉般的人。”   褚襄回望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如利剑交击, 你来我往,没有半分退却。   “我乃唐国使臣。”   “大漠不讲那些虚礼。”古牧回答,“除去仰慕先生的风采,想为大漠留一点帝都的风雅之外,我个人,也倾心于你。”   褚襄的眼神终于是闪了一下。   他的眼角余光看到银鹰们整齐划一地放下酒碗,与纷繁吵闹中静默回首,苏靳的手指慢慢滑过腰间的刀柄。   除了这些,站在烤肉桌前一位精壮大汉手起刀落,在古牧话音落下的时候斩断了那条羊腿,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挥刀的时候,一股杀意漏了出来,差点没有压住。   于是褚襄微微勾了勾嘴角,这大金帐,的确是个搭好的华丽戏台,戏还不少呢。   他这抹笑容让古牧端着酒碗的手紧了一下,他听到褚襄徐缓柔婉地说道:“大首领,您大金帐的女主人还在这间屋子里呢,您如此说,怕是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大金帐的女主人,她想要的又不是我这个人,只是大金帐女主人的位置,她得到她部族想要的,就不会管我追求我想要的。”古牧到是坦然,这场联姻之中不包含任何个人情感,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就算他自言与苏玛恩爱两不疑,也不会有什么人相信。   褚襄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然后说:“那么,若是我也想要那个位置呢?”   谢知微幽幽地说:“舰长,你快要把你家银鹰吓飞了。”   苏靳和朱九茫然地排排坐,连嘴巴张开的尺寸都差不多少,柳莺豪气冲天地站在他俩背后,一手搂着一个,所以两只小鹰才安安稳稳坐在原地,没有一飞三尺高。   与他们的迷茫不同,古牧闻言,哈哈大笑,他拍掌道:“我知道外头好南风,达官贵族不仅不排斥,反而还觉得风雅得很,但我还从没听说,哪个国家会立一位男王妃,难道你那位唐国国主竟然许了你这个不成?”   褚襄也不恼,仍然笑道:“若是您不能许我些他给不了的,我又凭什么转投您的怀抱呢?”   大金帐里歌舞升平,然而轻微的颤动隔着空气传到这里,褚襄面色不改,心间却稍微凝重了不少。   因为古牧说:“我们大漠男儿,喜欢的东西就是喜欢,就要想尽办法弄到手不可。”   他一说完,苏靳拔地而起,凌空亮出雪亮的腰刀,如同展翅苍鹰,古牧啪地一声摔了酒碗,赤着手就来抓苏靳的刀,当啷一声脆响,苏靳的刀砍在古牧手心,但褚襄发现古牧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金属拳套,苏靳大怒,转身翻腾连续几刀砍过去,刀光连成一片,褚襄第一次看见全力一搏的银鹰,不禁为之惊叹,他们精湛的武技不止是不逊色于星际特种兵,甚至更强,要知道星空特种兵的装备占优,而银鹰苏靳只有他自己。   嘭嘭嘭——苏靳凌空踹在古牧手腕之上,古牧高大的身躯岿然不动,甚至伸出手来,试图抓住苏靳的脚腕。   “苏靳!”   褚襄站起身,高喝:“苏靳退下!”   银鹰战士迟疑了一秒,古牧一把抓住了苏靳的腿,将他掀翻出去,苏靳在空中翻腾调整,后退到十步开外,落在地面,眼神凶狠地看着古牧。   “对不起。”褚襄毫无情绪地说,“请赎褚某御下不严之罪。”   站在高台上的古牧如同一匹看见猎物的狼王,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眼神在苏靳的刀上流连许久,便又做出一个捏碎某种东西的动作,挑衅一般看了看他的脚腕,苏靳眼神冰冷,但褚襄侧身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于是古牧再次看向褚襄,露出虚假的笑容。   ……   情况转眼间走向了一个诡异的方向,褚襄坐在一间布置奢华的房间里,瞧了瞧窗外一排半赤膊的大漠好汉,看了看他们的胸肌,点评:   “还不错。”   谢知微在频道里无可奈何:“舰长,你都触发小黑屋剧情了,还有心情看胸肌?”   “你舰长我并不是第一次遭遇扣押囚禁,你怕什么。”   谢知微啧了一声,但他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他想说,当年你代表联邦谈判被关,可是当年的你和现在的你一样吗,龙雀舰长的战斗力在联邦内榜上有名,你们是号称人形兵器的星舰舰长,一个人敢和一个战机群硬刚,能单兵杀入全副武装的基地,一身都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种潇洒,现在……你还能翻墙出这个院子就算我输!   “这个古牧还真是有意思。”褚襄坐在桌边,仿佛一点都不急。   当晚古牧把褚襄带走了,关在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子。关得相当堂堂正正,当着银鹰们的面,也不避讳大金帐里其他的贵族,但如果褚襄相信古牧那一嘴“一见钟情”的屁话,他这么多年征战就是白打了。   这场闹剧根本无关个人情爱,从头到尾都是政治算计。   朱九指着古牧高声质问:“大漠之王可是要与我唐国开战?”   古牧笑意盎然,重新摆出大碗的酒,说道:“怎么会!贵国使团请先到驿馆休息,待这几日大金帐议事之后,再与各位洽谈!”   就好像他根本没有和苏靳大打出手,根本没有关押了褚襄,唐国使臣的节杖目前在苏靳手中,其他人依然在驿馆内被安置,城外的两百人营地旁,古牧的亲兵在这儿扎营,傍晚还给他们送去了烤羊腿,一副热情待客的样子。   只除了他扣留了褚襄。   “舰长,我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褚襄若有所思,回答:“知微,你能通过我的配枪,监听他的举动吗?”   谢知微气呼呼地回答:“不太能,这个功能虽然有,但是那个家伙把枪收藏在一个银质大箱子里,不但监听不到,还经常充能不方便。”   确实,神赐的武器,没事的时候不可能拿来摆弄着玩,褚襄只能另想它法,用些传统手段来得知古牧的目的。   大金帐并非风平浪静,那一日古牧“表白”,怒砍羊腿的男子正是苏玛的哥哥苏鞅,旁人或许会看着热闹,但苏鞅是发自内心地感到被羞辱。他未来的“妹夫”,当着他们的面,说要和一个男人好,还是个外面来的男人,那等于把大金帐女主人的脸皮往地上砸,苏玛不懂事,反而拍着手说好好好,以后褚哥哥也能留下来啦,但是苏鞅气急败坏。   若不是古牧手中有着“天神的武器”……   褚襄虽然处于囚禁当中,但这不能阻止他,因为他有着“作弊器”——银皇后III。通讯建立,蓝珏一张可以掉冰渣的脸出现在全息视频里,褚襄微微怔了一下,莫名在他的视线里感到心虚。   蓝珏开口道:“你还好?”   “嗯。”   看来,银鹰传递消息的速度相当快,蓝珏已经知道了褚襄发生的事。   他举起一张羊皮制成的信:“是古牧的消息。”   “嗯?”褚襄惊讶,“我明白了,他控制我,难道是想和您交易点什么不成?”   蓝珏低头看了看信纸,他刚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大发雷霆,但是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那封信中,古牧的消息来源不全、但至少对了一半,古牧知道,外界疯传唐国国主蓝珏“被一个男子迷惑”,在唐国,他们的许多新政得到了极大的幻影,但在外界,就不一样了。   军校被屯田制的拥护者斥为胡闹,更别说居然还允许女人参与,退耕还草、开办牧场——那岂不是蛮族人的行为习惯?听说,他们还收容异族,废止奴隶制度,不允许使用童工……这不都是那个“祸水”在吹枕头风吗?   褚襄还真不知道,外头的反对势力将他描述出妖妃妲己一类的玩意儿,但古牧获得的情报,并不止来自于唐国。所以他会得出一个结论,唐国国主蓝珏深爱这个人,并且可以为之做出许多“疯狂之举”。   有意思。褚襄想。   “他要您做什么?”   “他希望借用我唐国兵力,讨伐至今仍与他敌对的部落。”蓝珏说。   ——大金帐内,古牧并没有掌握一切,如果不是手中有神兵利器,许多老派大漠贵族是不会接纳他的,就好比蓝珏被帝都贵族斥为蛮夷,古牧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他出身的部落太小,太名不见经传,而这几年又崛起太快。   “他不敢调动大军离开大金帐,因为他一走,他的根基就会动摇,但外面很多部落正在联合,若他等在大金帐,也会被打到家门口。”蓝珏说,“我本可以与他联合,但他——”   “君上。”褚襄微笑,“君上信我吗?”   蓝珏皱起眉:“信,但我的确不该让你去的。”   大漠的风沙吹得对面那人憔悴了不少,脸上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血色又消退了,甚至蓝珏在他眼下看到轻微的阴影,他很想伸出手去,摸摸那张脸,但他的手指只能穿过空无一片的虚影。   “古牧不敢动我。而我会被关起来,是因为我自己配合。”褚襄说,“臣已有万全之策,君上,不必为我担心。” 第66章   听到褚襄的话, 蓝珏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才平复了心绪,克制住自己直接领着大军不管不顾冲进漠北的欲望,他怎么能那么轻描淡写来一句“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呢?毕竟他怎么看着都不像万全,他究竟还知不知道危险怎么写?   ——但蓝珏的嘴唇抿得很紧,他无法张开嘴把这些话吐露一个字, 他又不是褚河星,长着嘴巴什么都能说,挥着胳膊啥事都敢干。   可是,蓝珏看着褚襄——他又瘦了,原本就不是很丰润的脸颊现在有了微微的凹陷——他会吃不惯漠北的食物的,最开始他连苏靳他们煮的羊肉汤都无比嫌弃,喝了羊奶还反胃, 娇滴滴的像个帝都的娇小姐。   “君上……?”褚襄停下话头, 他说了许多自己的计划和分析, 但蓝珏始终表情阴沉地盯着他,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嗯。”蓝珏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于是褚襄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微微靠近了一些,低声说:“君上……臣想您了。”   蓝珏……蓝珏猛地抽了口气。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 那八成是他自己的血在血管里沸腾的声音,他一直知道褚襄很擅长讲一些大道理, 他能凭借自己那张嘴, 轻易打动一位君王、一个刺客头领、一群原本失去生产信念的女人……但他第一次发现, 这张嘴竟然还可以说出这么美妙的话。   没有被仔细梳理的长发有些散乱,垂在褚襄眼前,有点挡住了他的视线,使蓝珏看不太清他的目光。   他说:“君上,臣昨晚,还梦到您了。”   “臣梦见……春天到了,山野上开满了鲜花,您答应了带臣去春游,您教我骑马,可我有点笨,若不是您一路细心护着,就要一头从马上栽下去了……”褚襄轻声说,“君上,新年快要到了,我不能陪您过年了……但等到明年春天,您能教我骑马吗?”   他抬起眼睛,眼神清澈明亮,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期待。   “好。”蓝珏点头,像是商讨国家大政一般谨慎,他点头,说,“好。”   通讯结束之后,安静了一会儿,谢知微发出变调的尖叫:   “舰长!我知道你刚才故意那么说是为了安抚蓝珏,好让他稳住阵脚,别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大计,但……但是!蓝珏他抱着银皇后爬到床上去了!!!”   褚襄转过身,盯着墙壁,三秒钟后,他一头扑进被子里,笑得床都开始抖了。   “谢知微,你这叫自作孽,怪不得我啊!”   褚襄笑着靠在床上,叹了口气。   唐国国内并非一切安稳,军校改革看似顺风顺水,但各地有线人已经汇报,第二批的学生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招收了。村镇里,许多大家宗祠的族长勒令人们不许参加那个“伤风败俗”、“不成体统”的学校,年轻的国主不懂事,又没有受过正经的教育,他在流放地学了些荒唐的东西,不然,女人怎么能和男人一起站在军队里?   军队内的改革也正刚刚开始,他们拟定了新的军衔,规定了新的军功授衔制度,规定了新的军人福利政策,但这样一来,世袭的贵族们纷纷聚在一起,讨论国主的精神状况问题。   “那小子疯了吧?”老贵族们这样说,“没有好的世家出身,那些低等贱民的后代能成什么事,如今还要和我们平起平坐?”   这种时候,蓝珏无论如何,都不可以离开唐国。   他成功稳住了蓝珏,在蓝珏回复给银鹰的信件之中,他依然冷静地命令银鹰不可擅动,其余两千余银鹰将会即刻启程,他们会在大漠边缘待命,得到指令,半日之内就可以抵达褚襄所在的位置,剩余事务,仍有褚襄全权定夺。   他这条命令来得稍微晚了那么一点,朱九接到信鹰传讯的时候,苏靳正躲在大金帐走廊房檐下,把自己吊在梁上,悄无声地,就像等待猎物的鹰。   然后,他看见了古牧,整个人都化作一道利刃——此刻的苏靳穿着一身黑衣,如同一位刺客,他也的确是在玩刺杀的把戏。   古牧行色匆匆,银刀从他头顶落下,他高大的身影忽然一矮,仿佛早有准备,转身一把抓住刺客的手腕,但他看到苏靳的时候,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又把他已经抓在手里的胳膊扔了出去。   “还真是你?”   古牧说着,一仰头,又闪过银鹰切向他咽喉的刀,他不得不连着退出好几米远,才能完全稳住身形,一击不中,苏靳没有走,反而转身迎上,古牧大笑一声,喊道:“来得好!”然后,他也不拿兵器,两个人在廊下你来我往,打了个热火朝天。   动静太大,大金帐的侍卫匆匆赶来,古牧挡住苏靳的刀,顺势握住他持刀的手,顶着苏靳凌厉愤怒的目光,十分和善地对那帮侍卫摆手:“我们切磋,在切磋,都退下去吧!”   大漠里,比武是很受欢迎的娱乐活动,首领一时兴起想和客人中的优秀武者比划比划,说得通,所以侍卫们行礼,又哪来回哪儿去了。   古牧放开苏靳的胳膊,看他自己摆正稍有些错位的关节,对他波澜不惊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的神色露出些许赞叹。   他说:“喂,正面打你力量不如我,我知道你有还有其他手段的,干什么非要不管不顾冲上来呢?”而且,他差点以为是苏鞅派来的刺客,幸亏他认出了苏靳,不然就要下狠手了。   其他手段?苏靳看了他一眼——银鹰除了和人正面硬刚,剩下的招式都是要命的了,褚先生命令他不得擅自行动,所以苏靳不敢对古牧动杀招,但先生没说,不能打一顿出气啊!   古牧饶有兴致地看着不答话的苏靳,他伸出手,不顾苏靳的抗议,拉过他的胳膊,动作极快地一掰,把他的肘关节纠正到正确的位置,银鹰疼得轻轻抽了口气,但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叫什么?”古牧问,他从双方一交手,就看出对方的愤怒,但愤怒当中没有杀意,就和他本人一样,他把那位来自唐国的褚先生关了起来,但好吃好喝伺候好,绝对不会伤他半分,于是这个愤怒的银鹰战士此刻……大约真的就是想埋伏起来揍他一顿。   古牧乐呵呵地想:不过他没揍赢,要不下次让让他吧,气得脸都红了。   “哎?”古牧还没说完,苏靳已经转身跑了,银鹰轻骑不骑马跑得也一样快,几个起落消失在视野当中。   古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以为,中原来的人都一肚子阴谋算计,但表面往往都是优雅得体、各种礼仪全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他们可以表面上跟你友好和睦,称兄道弟,转过身去捅你一刀,还让你根本不知道是谁下得手。   蓝珏是他见过的仅有的例外,所以古牧觉得,唐国或许真能算得上个友邦,但他不太认同蓝珏的品味——那个叫做褚襄的人,一看就像条披着华丽外衣的毒蛇,口蜜腹剑不过如此。   但今天又遇到一个例外。古牧刚才和大金帐长老吵出的一肚子火气都消了一大半。   他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危险的气息让他头皮发麻,他又将后急退,一个黑影从面前闪过,黑影手里的尖刀泛着青色的光,一看便知道毒性十足,他闪身让开,转手去把腰间的刀,但身后又一道劲风——   古牧皱起眉,他不擅长与这种贴身缠斗身法诡谲的刺客对阵,偏偏他们手里那刀沾一下都不行,他张开双手,抓住刺客的胳膊,一用力,刺客跟没骨头一样扭动起来,那把刀不管不顾往他身上贴。   一道细微的风声,古牧耳朵下意识地立起来,他感到危机,但那道风声很快到达终点,一支银色的袖箭刺穿了刺客的太阳穴,柔弱无骨的刺客重新变作血肉之躯,古牧飞起一脚,嘭地一声,那刺客的胸骨都凹陷了下去,撞在一旁的柱子上。   还剩下的一个贴身攻来,风声比他要快,第二道袖箭擦着他的脸飞过,这给了古牧机会,古牧一把抓住刺客的双手,咔咔两声卸掉他的胳膊,但他把刺客丢在地上的时候,刺客已经脸色发青,毒发自尽了。   一如既往,刺客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苏鞅是部族首领,还即将是他大舅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之前,他不可能在大金帐里指认苏鞅,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苏鞅动的手。   大漠的天神不喜欢污蔑。   古牧啐了一口尸体,抬头:“谢了。”   去而复返的苏靳吊在房梁上,缓缓比了个中指——当然,这是褚襄教的。   他又抬手比道:你该第一时间拔掉他们的牙。   但是古牧看不懂他的手语,于是苏靳再比了一个中指,转身真正离开了。   刺客被总是慢一步的侍卫拖走了,古牧若有所思,拐到了关着褚襄的小院子。   褚襄正在发呆,他一转头看见古牧走进来,大刀阔马地抽出凳子,往他面前一坐,再一看他一身刚打完架、汗还没消的样子,恍然大悟:“你……苏靳不是真的去揍你了吧?”   当时,褚襄命令偷偷潜进来想把他救走的苏靳不可轻举妄动,银鹰赌气说:那我揍他一顿总可以吧?   褚襄还以为苏靳开玩笑呢,谁知道苏靳真去揍了?   记下来记下来——不能和银鹰随便开玩笑!   “苏靳?”古牧知道了那个沉默不语的年轻人的名字,他念了一遍,“苏靳……听起来,不像唐国人。”   褚襄一愣,随即,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新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他展开笑容:“当然不是,他是你们漠北人。” 第67章   此话一出, 褚襄满意地从古牧脸上看到掩饰不了的震惊。   从哪个角度来看, 苏靳都不像漠北人, 以古牧为代表的漠北大汉, 他们粗狂不羁,披着皮质的甲胄,偶尔袒露出半个纹着部落图腾的古铜色胸膛,而苏靳看上去像个标准的中原人, 脸长得清秀端庄,平时斯文有礼,但古牧回忆起来,那个年轻人持刀攻来的时候,的的确确有那么点大漠好汉的狂。   “我没听说哪个部族有年轻武士投效唐国。”他说。   褚襄点头:“当然, 因为他并不是部落的年轻武士啊。”   出身漠北,却不是部落的年轻武士——尽管古牧嫌弃中原来的毒蛇说话弯弯绕绕, 但他自己只是不喜欢这种社交模式, 并非真的无脑, 他怎么还会听不出褚襄话里的意思,再加上, 那个年轻人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甚至不回答问他名字的问题。   在大漠, 名字是神圣的, 是家族的血脉象征, 是荣耀的延续, 是天神赐福过的祝福之言, 只有奴隶,他们没有名字。   “蓝珏当年在沙城马市买了很多奴隶。”古牧缓慢回忆道,“我记得他买奴隶的事儿……”   “那些被买走的奴隶,现在是我唐国赫赫威名的银鹰轻骑。”褚襄微笑,“您知道大漠之外是如何说他们的吗?大漠之外的人在战场上,听到银鹰的名字就会颤抖,他们说那是从荒漠深处飞来的神鹰,是大漠的天神派出了他们,终有一天要踏平天下不平之事。”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有时候一种思想可以盘踞他们的大脑,让他们视为真理,一代代延续,死都不改,但若忽然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个人又有可能叮地一下开了窍,如果用星舰学院的哲学课来解释,这是量变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一个契机落下,终于引发质变。   古牧缓慢地说道:“我很小的时候,我们的部族夹在两大部落之间艰难求生,我阿爸告诉我,这是天神的考验,我们没有办法违抗,我们不能奢望去和强大的部族平起平坐,他们生来高贵……直到我看见天火坠落,神赐下的武器就落在我门前。”   那时候,年轻的部落王子第一次发出了质疑——如果世界是不能被人力所改变的,那为什么,神的武器不直接出现到大部落首领的营帐里去呢?   “所以我拒绝了我的父亲,我没有把武器交给我们依附的大部落,我把它们留了下来,使用它们,我阿爸年轻时为部落征战,伤痛折磨着他,再加上担惊受怕,没过几年他回归了神的国度,所以他没看到,今天我坐在大金帐的主位上,过去我们依附的大部落首领向我弯腰行礼,说我得到天神的恩赐。”   叛逆的种子,其实很早就已经埋了下去,它破土而出,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褚襄敏锐地从对话里听到——   “它们?”他咧开嘴笑,“看来,‘神’对您真的相当……偏爱啊。”   谢知微说:“黑洞爆炸引发的时空扭曲是不恒定的,在其中能够幸存下来的物品质量不一,所以穿过黑洞通道的时间和地点也不尽相同。”   “所以你觉得,我环游世界一周,能凑全多少装备?”褚襄跃跃欲试,“或者你猜,古牧手里有什么?”   “……舰长,我不用猜。”谢知微缓缓道,“我是龙雀中央控制AI,尽管我现在范围受限,但当它们离您体内的纳米机器人足够近的时候,我的新号就可以捕捉到。只是另外那两件东西没有处于开机连线状态,我需要一定实现扫描分析,才能够确认。”   “两件?”褚襄这回真是笑得发自内心,他抬头问古牧,“大首领,天神的另外两件武器,是什么?”   古牧警觉地露出笑容,呲了呲牙:“褚先生,消息相当灵通啊。”   “我猜大首领,还没有得到使用这两件武器的能力?”褚襄端坐桌旁,古牧脸色阴沉了些许——这中原人的确思维诡谲,并且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态度。端坐在那里的贵公子完全没有受制于人的自觉,他依然云淡风轻,仿佛大局在握,有条不紊。   但这个人赢得了苏靳的忠诚与尊重——古牧想到,银鹰的武士尊重他,并非因为他是“唐国国主的情人”,而是因为他本身。   所以古牧并不敢过于轻视,他慎重地说:“既然你有所猜测,就知道我要与唐国联合的真诚了,我并非无法独立完成大业,但我也承认,那会很不容易,但如果唐国愿意与大漠联合——”   他拉长了声音,等着褚襄回应,褚襄也不和他绕太多的弯子,直说:“唐国物产远比大漠丰饶,若是可以,唐国可以成为大漠的粮仓——今年灾荒只是意外,而好消息是我们已经度过了危机,作为回馈,大漠会成为唐国的后盾,我们需要你们大漠出产的战马,你们那可以燃烧的黑水,以及你们的金矿。”   古牧皮笑肉不笑:“看来,先生还真的很了解大漠了。”   “但那不是重点。”褚襄忽然截断了这段对话,他缓缓站起身,即便他身形瘦弱,眼底有着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但他站起来了,他不再姿态闲散地依靠着桌子,好像懒得长骨头一般,他现在站在古牧面前,如同出鞘利刃,锋芒全开,见惯了杀伐的大漠武士被他凌人的气势压制,下意识地想要去抓住自己的兵器。   他看到酝酿在“贵公子”眼中的风暴,雷霆万钧,没有一丁点与风花雪月纠缠不清。   “重点是,在征服了大漠之后,大首领想要什么?”褚襄问他,“您手里有了神的武器,你想要拿来做什么?撕碎你的旧仇人,登上权力的巅峰然后扬眉吐气,让整个大漠臣服在你脚下,开始新一轮的游猎……你说,这样的首领在漠北有的是,我凭什么要选你呢?”   大漠的刀粗犷沉重,但古牧依然可以一只手举起,轻易地点在褚襄喉间。贵公子丝毫不动,他依然以凌人的气势压着古牧,仿佛他才是手握利刃的那一个。   ——所以,这才是蓝珏会爱慕的人,古牧不合时宜地想,这才是银鹰敬服的那个人。   刀尖指着他的命门,古牧犀利地指出:“先生在这个时候谈合作,不先考虑考虑自家性命吗?”   褚襄悠然一笑:“就像你们大漠的战士,你可以夺走我的生命,你赢不走我的敬重。”   “看来先生对大漠了如指掌,而我却对如今的唐国,一无所知,或者说,知道的都是些过时了、不合时宜的玩意儿。”古牧哈哈大笑起来,他收起刀,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直视面前一直被他当成了“花瓶摆设”的人,这个人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夺取天下,并不依靠自己的武力。   自身的武技精湛,可以成为优秀的战士,但真正主宰战场的不是单一的武士,是指挥席位上的将领,是他们的谋略。古牧向他点了点头:“你问得好。我想要什么?说实在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要些什么,我痛恨欺压过我族人的大部落,但当我扫平了他们,成为了他们——难道我也要做我当年痛恨的大部落贵族吗?我在大金帐里坐着,下面的小部族为了赢得我的庇护,向我进献马匹、绸缎,和他们部落里最好看的女人,苏鞅首领恨我咬牙切齿,但明面上还是努力要把他妹妹塞进我的帐子……”   “但您刚才自己已经说到了关键。”褚襄的手指点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他说,“世界并非不可改变。”   如果人力毫无作用,如果世界无法被改变,那么人类就不可能从山顶洞人,进化到翱翔在星辰之海。   他忽然开口:“大首领,请你即刻调兵去往东北绿洲,我的人在那边发现了秘密集结的军队,残存的散乱部落试图以奴隶大军作为炮灰,拖垮这座城市,如果你继续坚守不出,这里早晚都会被包围,截断你的城市水源,很快这儿的人就得渴死在大金帐里。”   褚襄把银鹰的信纸递给了古牧,古牧认得一些唐国的文字,但他没有急着走,而是问道:“今天,那个叫苏靳的银鹰对我打手势,我看不懂,先生能教教我吗?”   说完,他比了一个中指。   褚襄:“……”改天应该和苏靳聊聊不要骂人的话题!   古牧不知道褚襄是怎么和苏靳传消息的,那名银鹰战士身手敏捷,他出门的时候,苏靳已经等在门外了。   会说话的朱九开口:“大首领,先生命令,银鹰可以配合您,听您调遣。”   古牧冲他们点点头。   苏靳的信号弹飞上天空,等在大漠边境的银鹰闻声而动,白衣银甲的骑兵向大金帐的东北方向行进,如同银色潮水,也像天神的神鹰张开羽翼。   如果连大漠一贯视为“下等人种”的奴隶们,都可以成为唐国的骑兵统帅——如果褚襄不说,古牧扪心自问,他不会看出苏靳曾经是一名奴隶,年轻人眼神锐利,身姿挺拔,与老贵族们描述的那种“低贱蠢笨、畏手畏脚”的下等人截然不同。   大漠上,有一个秘密部落,古牧机缘巧合听到过——那个部落被称为“缄默者部落”,那是一群逃奴组成的部落,大部分的沙漠奴隶都被废掉了说话的能力,所以他们自称为缄默者,那些奴隶游走在各地,伺机盗取其他奴隶以壮大自己……古牧曾经想过,站稳大金帐之后他需要清缴这个部落,但现在来看……或许该做的事情并不是派兵围剿。   他凑到苏靳旁边,露出自以为英俊又迷人的笑容:“你好,你能教教我你们的手语吗?我觉得非常有用。”   苏靳侧头看他,宛如在看仇人,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然后他比了一个中指。   古牧很开心,他说:“噢噢,褚先生告诉我了,这是‘你真威武’的意思。”   然后下一秒,苏靳的表情变了变,好像在看一个大型智障。 第68章   大漠月圆, 狼烟并不点燃在视线之内, 它早已融入整片沙漠的空气当中,战火在这片土地燃烧了太久的岁月, 久到人们一出生就习惯了征战杀戮,习惯了弱肉强食, 很少会停下来想一想, 习以为常的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   从大金帐出发的军队大军压境, 参与的几个部落形成联合, 他们想要与古牧的势力对抗,他们认为, 古牧只是一个使用恶劣手段、骗取了天神恩赐的小人而已,他们这些延续了很多年的贵族们,才是大漠真正的主宰者。   他们是理所当然、发自内心地这样想的。   所以他们不会注意到,在他们关押奴隶的“人圈”里,年轻的奴隶抬起头来, 露出明亮锐利的双眼,他的头发脏兮兮乱糟糟, 但他热情洋溢, 甚至带着笑容, 对每一个能够说上话的人介绍自己。   “有一个地方, 在那里没有奴隶, 所有人生下来都是一样的, 谁也不属于谁, 人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你问我的名字?对不起我唇语学得不太好你是这个意思吧……我叫朱九, 虽然不好听,但它好歹是我自己的名字啊……”   被作为“炮灰军”的奴隶们兴趣缺缺,但仍然下意识支起耳朵,权当听故事罢了。   为了应对这场战争,各个部落抓了很多奴隶,许多并不归属集体所有的奴隶也被强征了上来,打仗的时候全民皆兵,会骑马的男孩儿都发了刀,和父亲、爷爷一起上战场,何况这些奴隶。   他们不知道这个脑子看起来不太好的年轻人是从哪来的,但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样一个地方?他们隐约听说过“缄默者部落”,但那是逃奴……逃奴,是被大漠天神抛弃的,灾祸与干渴将会永远伴随他们。   不过年轻人描述的,似乎又不是缄默者部落那么简单。   朱九环顾四周,看到一张张没什么兴趣的脸,并不觉得气馁——在他来之前,先生已经告诉过他了,整个大漠,奴隶的人数甚至比“平民”和贵族都要多,他们如果群起而攻,难道还真能怕了那为数不多的贵族不成?真正束缚这些奴隶的并不是镣铐和枷锁,是思想。   人不会向往从未拥有的东西,没吃过糖的小孩绝对乖巧可爱不会和大人要,盲人就算知道彩虹有七种颜色,可他永远不会真正明白雨后初晴的美景。囚笼里长大、从未有过姓名的孩子,自然也并不知道自由意志的含义。   褚襄要做的并不是帮他们如何如何,这些人有手有脚,上了战场一样敢打敢拼,流血牺牲,他想做的只是传递一个消息,打开一扇小窗,告诉他们外面还有另一个世界,至于你愿不愿意亲眼来看一看,那褚襄又不能硬逼着所有人往前走,他没那么大劲儿,推不动。   在他们没有介入之前,大漠已经有了缄默者部落的存在,褚襄由此就已经可以确定——反抗的萌芽早已破土而出,很快,它们会茁壮成长,只是需要时间,褚襄所能做的,也就是浇一浇水,让它萌发得更快一些罢了。   没什么比现身说法更管用,来自大漠、奴隶出身的银鹰是亲身经历过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中,选出那些能说话的——不能说话的怎么和人交流?这些银鹰乔装改扮,假做各部落征上来的私家奴隶,谎称以前是马棚洗马、或者帮主人家放牛的。   他们也不怕暴露——谁让奴隶大部分都不会说话呢,就算有几个得到“特赦”,保有自己的嗓子,他们的主人也不可能和奴隶来一场深夜促膝长谈啊。   他们坦坦荡荡,传递出相同的信息——生活本可以不这样过,你可以有名字,有地位,有属于自己的马驹,而不是被主人当做肉盾,拿着不和手的兵器,去参与一场本来就和自己没关系的厮杀。   终于有人嘟嘟囔囔,连比划带唇语,问朱九:“等古牧的大军杀过来,我们横竖都是死啊!”   “古牧要杀叛乱贵族,你是叛乱贵族吗?”朱九说,“咱们大漠忙于内乱,互相厮杀,多少年没个平稳日子了?你不捣乱,不欺男霸女,古牧杀你做什么?”   砝码已经放了下去,天平开始摇晃。   冷兵器时代的大军出征是一个大工程,这里可没有开着曲速往返于星际的运兵星舰,如果是在星空,褚襄三天时间能拿下一整个星球外加内外星环平台,但这里的三天时间只够古牧的大军在绿洲之外扎营。   大漠东北丘陵地带的绿洲,肥沃的水源地,广袤的绿色蔓延在沙海之上,这是多少部落眼馋的宝地。   古牧就驻军在绿洲之外,不急不缓,在他眼中,绿洲虽然广袤丰饶,但到底比不过大漠之外真正的良田沃土。   银鹰苏靳沉默地坐在营火旁,古牧在他旁边烤羊腿,因为按照计划,不着急在这一两天进攻,古牧命令大军放松休整,以防止作战时过度紧张,与中原军队不同,大漠的将士出征时载歌载舞,褚襄曾经点评——   “这个舞啊,帝都的舞蹈是那种不长骨头,像个蛇一样摇摇晃晃画圈的,你们漠北这个……不好好穿衣服满地乱蹦哒。”   当时苏靳凭着模糊的少年记忆,回答:大漠的舞蹈是一种祈福,不仅仅是向天神表达战士的勇气,也可以用于展示自己的勇武,吸引爱人的目光。   古牧抖了抖手腕,让烤羊腿浸出的油落到沙地上,然后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烤得金黄娇嫩还流着汁水的肉,剃下来,撒好调味用的盐粒,递给了苏靳。   “外头的肉,还是没有咱们大漠的好。”他说着,兴致勃勃地展示着那块的确烤制得非常鲜美的羊肉,“你快尝尝。”   苏靳不太知道是该感慨古牧的手艺,还是该感慨他过度热情的态度。   肉最后还是被接过来了,插在一把银色匕首上,苏靳尝了一口……的确,鲜香肥美,又不会太油腻,没有完全去除腥膻的味道,不过恰到好处,毕竟是吃羊肉,一点腥膻的味道都没有还剩下什么意思了?   “怎么样?”古牧问。   苏靳诚实地点了点头,在地上写字:很好,请您教教我吧,我想回去做给先生。   然后古牧身后那正摇晃的看不见的尾巴嗖地一下就收回去了。   他挑起火堆里的薪柴,好让营火更加旺盛,然后看似不经意地随口说:“看来,你很敬佩你那位褚先生?”   苏靳郑重地点了点头,古牧叹了口气,自己站起来,去拿第二根羊腿了。   ……   大金帐内没有主人,大漠部落也是这点不好,因为出征打仗,部落首领必须是最强的战士,才能引领士气,所以古牧必须亲自出征,坐镇大金帐的是苏玛,名义上,大金帐未来的女主人。   整个大漠都笼罩着肃杀的气氛,并不只是在战场。   从唐国跨越边境而来的刺客,在月夜下来到褚襄落脚的庭院——他还在这里玩着金屋藏娇呢,刺客莫疏崇推开房门,拿着蓝珏写来的密函。   褚襄乐呵呵收下——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情书一类的玩意儿,他们有远程视频通话,完全不需要写信传递消息,所有的作战部署以及国家的长远计策都在有条不紊之间运行。   “先生,东南方三十里,发现敌军。”   莫疏崇平板的声音向褚襄汇报。   褚襄点点头:“意料之中。”   早在古牧启程的时候,他们就讨论过敌人的可能应对方案,最好的可能性——敌人比较保守,在绿洲内稳扎稳打,试图逐步发展成自治小集团,成为独立王国;最麻烦的可能性,敌人准备放手一搏。   拔出古牧在大金帐全部的势力,夺取“天神的武器”,粉碎古牧的根基,让他无处可回,漂泊在外的大军会被留在绿洲里的奴隶军队慢慢拖垮,直到消耗全部精力。   所以出发之前,褚襄对古牧说:“您带兵去绿洲,我为您守着大金帐。”   两方盟约已定,古牧只是习惯性顶一顶这个他不太喜欢的中原文人,他说:“我凭什么信你有这本事?”   褚襄坦然微笑:“凭我人在城中,若我战败,我将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好!”古牧大笑,举起酒杯,“那我敬你,愿你幸存,回归故乡。”   沙漠急行军,速度非常的快,大漠地形平坦,一望无际,只需要撒开了跑就是了,习惯了大漠的武士,以及精选出来的战马,并不会被区区流沙阻碍脚步,在他们急行军的时候,大金帐里……在过年。   庆祝新年是两地都有的习俗,尽管过年方式不一样,但热热闹闹庆祝一个节日,这算是枯燥乏味的古代生活里相当值得期盼的事儿。   第一批不速之客,就在新年之夜里潜入。   苏玛坐在大金帐女主人的位置上,对自己的未来无知无觉。褚襄靠在一旁,心里有些许的哀伤——那是一个正生在好年华的女孩,眼神干净明亮,没有一丁点阴霾,多大的风沙都不会遮蔽她的笑容。   但今夜过后呢?   场地中央,苏玛的哥哥苏鞅正在和人比掰手腕——但那位大漠武士心不在焉。   他在计算时辰,褚襄也在计算时辰。   新年热闹的歌舞声里,第一批潜入者,与埋伏已久的离未庭刺客短兵相接。   大金帐并不太大,大漠人豪爽的作风让他们不善于隐藏秘密,所以,未被使用的天神武器会藏在什么地方,只需要花些时间,很容易就可以打听得到,更何况,苏鞅可是大金帐未来女主人的亲哥哥。   一段走廊,第一个黑影飞身仆入,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从空中坠落——但不是完整地坠落,跌落在地上的是一些破碎的尸块,占了鲜血之后,新年焰火的光芒照亮了布置在走廊里的杀机——那些细细的、透明的钢线在潜入者高速行进的时候将他们的肢体切断——   灵感来自于经常上新闻的晾衣绳和风筝线割伤行人事件——褚襄提出这个设定,离未庭的能工巧匠打造这种暗器,也算变相地为褚襄证明,此时此地已经具备了工业革命的基本生产能力。   差不多这个时候,大军压境的消息也来了,大金帐之外,来自残余旧贵族部落的主力军趁着夜色,已经摸到了城跟下。   忽然之间,天空中一发明媚的焰火,在新年的钟声里呯地炸开,漫天金红色的火光里,白衣银甲的银鹰战士跃上城头,亮出了手中的弯刀。 第69章   银鹰在大漠还没有那么响亮的名气, 所以第一排撞上来的大漠武士血气方刚,露出嗜杀的残酷笑容, 在他们眼里, 大金帐如同一块摆在桌上还主动往食客嘴边跳的肥肉, 所有的主力大军跟随古牧出征,留在这里的只是城市的常备力量, 与一些一旦控制住, 就等于握住他们部落命脉的贵族们。   但银鹰手起刀落, 弯刀在月下划出半圆, 如同把月光带到地面,鲜血飞扬而起。   新年夜,整个世界大约都沉浸在焰火之中,从纸醉金迷的帝都, 到风沙寥寥的大漠。皇帝坐在帝都的宫廷之上,一道一道把皇室御厨的菜肴赐给朝廷重臣, 歌舞升平里,曲凌心抬起头, 看到天边火红的荧惑。   暗哨悄悄把信笺递给曲凌心, 他点点头, 低声说:“荧惑守心,三星一线, 真不巧赶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布置, 应该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 帝都的观星阁没有把天象的异常拿到台面上讲, 坊间对荧惑星的传说已经沸沸扬扬,无法压制,所以曲凌心即便说了,怕是只能涨涨敌人的威风。但在唐国就不一样了,对于外界来说,荧惑守心,大凶之兆,但荧惑这颗“妖星”现在和唐国是一条战线上的啊,对皇朝而言是风雨飘摇、战火连年的大凶天象,在唐国,百姓的心情相对复杂得多。   他们吃着年夜饭,醉醺醺地说:“虽然荧惑是凶星,但我怎么觉得,今年的日子比去年好呢……”   更有主妇对着热气腾腾的蒸锅念叨:“要不是有星君,今年大家都要吃土咯!”   小孩子一边试图偷偷从柜子里掏糖吃,一边私下里交换偷糖的战术。   “军校有考核的,要考偷取情报,我觉得和偷糖没什么区别。”孩子们这样说,然后被发现问题的家长拎起来暴打,碍于是新年夜,雷声大雨点小,吓唬吓唬就完了,反正那些糖本来也是要给小孩吃的。   幸亏这些话没给顾临之听到,不然怕是要气哭。明明唐国能度过此次灾年,全靠他临城君惊人的敛财手段和绝佳的营销手法,但在百姓眼里,成了荧惑星君带来的恩泽。   顾临之觉得不太对,蓝珏的人把他看起来了,他虽然是商人,但还是非常敏锐的,他能感觉到一些影卫——可能是蓝珏自己的死士,也可能是离未庭的刺客,他们远远缀在顾临之身后,随性保护的意思非常明显,不管他是加班加点工作,还是回府邸,都没有甩开他们。   “这是要出什么事儿?”顾临之嘟囔着,把御寒的外衣递给迎上来的美妾。   天空里,焰火一团一团炸开,连军队都被允许设宴喝酒,庆祝佳节,如果家里人就在驻地附近,还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   卢渊低伏在黑暗之中,天空中绚丽的焰火并没有映入少年的眼底,他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形销骨立、营养不良,现在他身影矫健,虽然还是个少年,但看得出,几年之后他会成为一员猛将。   第一军校有专门的“营养师”团,卢渊在正式成为军校学员的时候就惊了一下,每一个入学的新学员,都有专门的营养师和医师来检查身体,制定餐饮计划——卢渊挠挠头,他第一次见过这样的军队,上头管你的仪容仪表、军容军纪,管你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每天上午学文化课,下午学军事课,还要求你按食谱吃饭,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但是说实话,感觉很好。   所以他在寒夜里蛰伏,并不被新年的热闹吸引,他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鬼祟的影子,他依然保持蛰伏,控制呼吸,就像训练时的那样。   然后,影子靠近了,他瞬间出手,一把扭断了黑影的脖子,从他身上掏出了打火石、火油和简易的炸药。   这样的事发生在第一军校四处和各地征兵考核处,蓝珏的情报来自帝都,刺客白墨联合他埋入缇衣铁卫的内应陈良,拉起了一整个完善的情报网,于是,第一批试图在新年夜制造混乱的人被悄无声息地解决。   第一军校的学员非常激动,尽管他们过不了一个正常的年,但这是他们第一次上战场,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不再只是学生,而是新兵。   卢渊已经佩戴了新发下来的预备役军衔,他刚刚第一次杀了人,但心理状况还算良好,他们每周还要上心理课程呢,专门应对这种情况——你杀了人,但你并不是为了杀戮而杀戮,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身后的家园,你用自己的身体阻挡阴暗与鲜血,好让你身后的人,一抬起头就能看见晴天。   这种每天都被悄悄灌输给新生的观念保护了他们,让他们在第一次面对敌人时热血沸腾。   当兵只是为了在乱世混口饭吃?不,才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是为了结束战争,是为了保护家人和故土,是为了——更好的明天!   就像蓝珏提前得到的情报一样,不安分的老派贵族接受了帝都的招安,他们在新年夜组织第一次进攻,想要把新生的政权扼杀在摇篮当中,这是蓝珏执政的第一个年头,是第一军校和军事改革迎来的第一次考验,如果他们能把象征新政的军校付之一炬,那么接下来,蓝珏就不得不重新接受老贵族们的安排。   焰火表演在空中绽放,大街小巷挤满欢腾的人群,护卫唐国都城的十二位禁军充当交通疏导员,防止发生踩踏以及其他治安事件,而第一军校和王宫之外,成为战场。   唐谟带领军队,驻守王城,蓝珏就坐在大殿上,正在摆宴,他微笑举起酒杯,对所有赴宴的大臣官员和老贵族们送上祝福,仿佛并不知道门外发生的事。卢渊率领他的同学们,守护他们的军校,老贵族的府兵与私军没能引爆炸药制造混乱,只能硬着头皮趁着夜色冲入,面对他们的是井然有序的新军队。   两线战场,千里之隔,但一样千钧一发。   大金帐里的歌舞停了下来,大漠人对鲜血的敏锐程度超过唐国民众,所以连跳舞的舞姬都能听出,城外战士的脚步把大地踩踏得隐隐摇动,她们变了脸色,惊疑不定地望向大金帐的女主人。   苏玛一片迷茫,她的兄长苏鞅推开了她。   苏鞅朗声说道:“天神在上,祖宗的灵魂庇佑我们——”   所有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除了褚襄,他在桌上的烤羊肉里挑挑拣拣,剔除烤得太老的,扔掉盐粒子撒太多的,勉强挑出一块火候差不多的,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嫌弃地皱起眉,用酒水把肉顺进去。   难吃,太难吃!褚襄的嘴巴早让蓝珏养刁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喝惯了寡淡营养液、一碗米粥就能热泪盈眶的褚襄了。   但这比苏鞅的演讲更容易忍受一点,苏鞅演讲用了大漠土语,谢知微开足马力,分析语言、整理词根、编排语法,然后提供同声传译,不过这些话去掉多余的修辞和想象,剩下的不过一个核心含义——   古牧出身不高,不过一个区区小部落的小首领,他是使用了某种邪术,才骗取了天神的恩赐。   老贵族沉默不语,年轻一些的焦躁不安,苏玛看着她的各个,表情已经迷茫得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她叫道:“哥哥,你在胡说什么呢?”   “是他——”苏鞅慷慨激昂,说着,一手抽出腰刀,指向了褚襄,“这个唐国人,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大金帐,古牧竟然还公开表示出令人作呕的意图,说不定,这就是那个提供邪术的外乡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还真说对了!   褚襄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没动,谢知微的后台程序正在飞快计算。   “知微,还没好?”   “舰长,古代人是仓鼠吗,捡到宝贝都塞到窝里藏着……你派出的刺客拦截了试图偷东西的人,他们已经在密室里开了个洞,好让月光能照进来……但是能量不足又不是一天两天,这彻底没能量了,月光又不像太阳光利用率那么高!我也很绝望!”谢知微心情烦躁,“但我可以优先调配能源,集中充能一个。”   “可以。”褚襄说。   白家四个刺客从裙子里抽出兵器,挡在了褚襄面前,但一道红影更快。   苏玛张开双手,挡在最前方。   “哥哥,你在做什么?褚哥哥是大金帐的客人,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前方的银鹰在第一次拦截之后,就退回城中,他们没有能力与纵马而来的精锐武士正面消耗,只有三千人的银鹰面对的是上万的大军,所以第一波袭击之后,他们散入夜色,正面交锋很快被卷入巷战。   万人大军冲入沙漠城市,趁着新年的焰火,城市像一台滚筒洗衣机,双方兵力被卷了进去,在其中搅成一团,使得大军无法顺利接近大金帐。   苏鞅将一切看在眼里,露出胜利在望的笑容,他愉悦地舔了舔因为紧张忘喝水而开裂的嘴唇——四个女刺客,身手很好,但又能撑多久?他的斥候已经向他报告,古牧的大军对绿洲发起了攻击。   古牧不爱用奴隶,所以大金帐没有那么多奴隶组成的炮灰军,苏鞅他们起事之前认真计算过,古牧就算发现了问题,也不可能赶回来,他一旦放弃进攻,反而会被占领大金帐后的联军,再加上背后的奴隶大军给包饺子袭击,所以古牧只要出了大金帐,一定会打绿洲。   但绿洲比大金帐难打,苏鞅肯定,留守绿洲的虽然不是精锐,但好歹有上万之众,再加上许许多多奴隶炮灰……   这个唐国人凭借三千个银鹰,就想守住大金帐?   除非他也有天神恩赐!   于是苏鞅露出胜利的笑容,他挥挥手,不怎么在意地让手下拖走了苏玛,那姑娘还在愤怒叫骂,但苏鞅冷漠地一刀挥出去,苏玛的脸上出现了一道大血口子。   “闭嘴,愚蠢的女人。”苏鞅嫌恶地说,那不是他母亲的女儿,这女孩是他父亲一个小妾的孩子,那小妾还是个大漠外买来女奴,现在不需要联姻了,确切地说,一开始也不需要联姻,只是现在需要叫醒这个傻丫头。   苏玛捂着脸,惊呆地站在原地,好像不认识她的哥哥。   “大金帐不需要女主人。”苏鞅说,“我会是大金帐新的主人。”   他的刀还沾着妹妹的血,转而指向褚襄。白家姐们们奋力拼杀,与冲上来的死士们纠缠,一身裙装都染了鲜血,但这些女刺客擅长的并不是正面砍杀,所以无法周全,苏鞅提着刀,来到褚襄面前。   “听说你让蓝珏成功吞了东唐,统一了唐国,听起来的确了不起,可惜。”苏鞅说,“现在你还能怎么办?我见过‘天神的武器’,古牧当着我的面用过,那玩意发出的光线可以瞬间杀死一个人,不过除非你也有这么个玩意儿……不,除非,你得是天神,你才能拦住我们这么多人的刀了。”   老贵族纷纷站队,他们见风使舵的速度也是惊人的快,眼看苏鞅就要拿下大金帐,一个个立刻开始同仇敌忾,表示唾弃古牧这等欺世盗名之辈。   也有许多人怒目而视,与苏鞅的人厮杀。   褚襄瞧了瞧苏鞅,遗憾地说:“是啊,如果我不是天神,你真的就要赢了。”   “舰长,能源输入完毕,链接激活,我将控制权调配到您的纳米机器人当中了。”   “做得好。”褚襄露出一个笑容。   “好吧舰长,鉴于龙雀号现在只剩你我二人,我也没法按照规定说一些舰长应该留守指挥而不应擅自出动的废话了。”谢知微乐呵呵地说,“那我就祝舰长,所向披靡。” 第70章   迎着苏鞅的刀, 褚襄嗤笑一声,白宁折返回来,手里的匕首挡住这一刀, 但姑娘并不轻松, 她的脸部绷紧, 有点像刚整完容不敢有面部表情。   即便如此, 褚襄依然轻松地依靠着座椅上的软垫, 刀光剑影围绕着他,而他在其中泰然自若, 明月清风,就像欣赏一出雅乐。端坐其中的贵公子嘴边犹自带着笑容, 他该出现在某种曲水流觞的风雅场合,而不是你来我往刀刀见血的沙场。   褚襄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他默默地数——   三。   二。   一。   然后苏鞅一脚踢飞了白宁, 姑娘连退十几步, 大惊失色, 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被吸引, 苏鞅高高挑起,如同猛虎扑向猎物, 而他的猎物面不改色,端起酒杯,坐在原处向他遥遥致意。   轰——   墙壁裂开, 土石飞溅, 谁有这般力气撞碎大金帐王宫的墙?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低空掠过, 银光闪闪,背负月光,让所有人在一瞬间想起大漠天神派出的神鹰。   苏鞅来不及反应,他与那件银色的物体迎面相撞,他很幸运,没有撞上翼刀,整个人只是被弹飞出去而已。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神鹰”?   大漠里没有任何一种鸟类会有宽达五米的翼展,原本高大恢弘的大金帐,塞进一个这东西之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苏鞅的死士们互相看了看彼此,心一横,向着那东西扑过去。   然后,银色的双翼轻微折叠,那东西在空中悬停,旋转,翼尖上的刀刃瞬间破开人体,只一击,所有胆敢扑向褚襄的死士全部被拦腰斩断,而贵公子安坐原处,波澜不惊。   满座寂静,无人敢动,唯有贵公子抬起手,端着酒杯,似乎是对着苏鞅,又似乎是对着某处虚无,致敬,然后他仰起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那东西是“蜂鸟-II型”外挂式飞行翼,当星空特种兵们需要单兵出战时,他们穿上外装甲,背负飞行翼,冲向无垠星空,对比起战机、穿梭机和小型舰只,这种单人出战的外挂式装备显得迷你可爱到了极点,所以工程部称之为“蜂鸟”,但装备了蜂鸟的特战队员们可以消无声息、欺瞒过雷达和扫描器,从一艘母舰的管线潜入,直达核心。   为特战队准备的蜂鸟飞行翼造价高昂,不亚于一架战机,它的外壳坚韧程度是目前这个文明等级无法想象的,它能通过撞击,切割星空战机的悬挂式能源,又因为体型小巧,能做出极高难度、极其灵活的贴身攻击,驾驶员通过外接脊椎神经与飞行翼相连,使这双钢铁翅膀如同长在人体上一般容易操控。   褚襄没有了外接脊椎神经,所以他只能用纳米机器人遥控蜂鸟飞行。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古牧手下的一名贵族,他双膝跪地,嘴唇颤抖,似乎吃惊到快要说不出话,他指着褚襄——   “你……你唤醒了神鸟?”   从造型上看,这飞行翼确实像鸟类,因为主战场是星空,不需要考虑空气摩擦力和阻力,翼尖的地方被设计成了一片一片的羽毛,这纯粹是为了美观,设计稿不是褚襄定的,褚襄一直喜欢简单实用类型的,这种大排场装叉风格的美术设计是他长官邵云定的,风骚的银色涂装是他战友韩逸弄的,所以看到这件装备的时候,褚襄第一次有了思乡的感觉。   “舰长,蜂鸟能源不足5%,无法展开完全形态。”   褚襄被谢知微吓了一跳:“完全形态,你在这儿展开蜂鸟完全形态,有点太欺负人了吧?”   与银皇后III类似,这也是一件光能武器,当能源足够时,蜂鸟的双翼会展开光刃,褚襄揣着手站起来,看到周围人畏惧的眼神,觉得有那么点愧疚……感觉像是高中体育生跑来和一群幼儿园小孩比掰手腕一样,赢得非常惭愧啊。   “您……您是神使吗?”跪在地上的老贵族瑟瑟发抖,眼神又惊又惧,但表情狂热,褚襄差点以为自己是什么邪教分子。   他微笑回答:“我不是。”   他向外走,地上的贵族们跪在两旁,急忙给他让道,他们曾经“瞻仰”过古牧得到的神器,但从未见过这件神器被启动,他们早有过猜测——古牧或许无法完全驾驭这武器,甚至许多人怀疑武器的真实性——   “别是古牧那小子拿块破铁块吓唬我们吧?”   但现在,他们看到了神鸟展开钢铁的羽翼,将叛徒当成绞杀。   褚襄向外走,蜂鸟就悬在他身后三米处,缓缓跟随,距离连一毫米的误差都没有。   大金帐外是酣战的双方,冲入其中的贵族反叛军们目标明确,苏鞅给过他们大金帐的地图,他们都知道古牧把“神的武器”放在什么地方,只要抢过来,他们就能打一个翻身仗,将古牧的整个部族全部打为奴隶!   将领们眼中露出疯狂,血染成的贪婪让他们一往无前,他们相信自己会赢,大金帐的守军不足他们部队的三分之一,只要拿下大金帐,夺得神器,这里的城市、财富、数不清的女人,都将归他们瓜分,他们知道古牧这许多年积攒了不少财富,古牧不是一个热爱享乐和挥霍的首领,所以一旦拿下他的宝库,那将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宝藏。   “冲啊!”   他们呼喊,留守城市的银鹰们沉默无声,有条不紊,丝毫不为他们的疯狂而动,他们依照指令,缓慢后撤,形成一层保护,不断向大金帐内收缩。   敌人看到了银鹰的指挥官——留守大金帐的银鹰被一名年轻漂亮的女人指挥着,那女人一手拿着银枪,一手高举旗帜,所有的银鹰随着她的旗帜变阵,迎敌,女人的脸上沾染的鲜红的血,显得那么明艳美丽。   柳莺在战场中心,她举着旗帜的手轻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以及砍了太多人的缘故。他们叫她莺莺,但这会儿的柳莺可不是什么唱着歌的柔弱小黄莺,她是国主亲自选进银鹰的新秀指挥官,她是振翅的雄鹰,利爪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她在军校里受过的训练使她奋勇杀敌的同时,保持着绝对的理智与冷静。她命令大金帐的守军将城市里的妇孺老少集中撤退,不参战的普通百姓有秩序地向后方安全地带撤离,想要携带家产的人遭到了制止,他们抱紧孩子,尽管损失点钱财,但没有发生任何踩踏事件,冲入居民区的敌军气势汹汹,想要来一场杀人游戏,但扑了个空。   城市里的焰火只是个假象,大金帐早有准备。   于是敌军愤怒了,他们扑向对面的指挥官,那个大漠外来的女人有着大漠妇女比不了的柔嫩肌肤,南方婉约的少女即使进了军队,依然肤白貌美,所以在敌人眼中,这是他们的第一个战利品。   银鹰迅速向内收缩队形,突入其中的敌军形成一把楔子,随着指挥官的位置变动紧追不舍,噗地一声,噗噗噗,一片密集的响声——   一排陷阱架子从地面弹起,第一排敌军从马上摔落。   每个文明的演进过程大体相似,细节迥然不同,褚襄早就见识过本土的“机关偃术”,与他来处相比,这里的机关术大面积应用,只差一个蒸汽机,褚襄就能让整个唐国瞬间变成工业化国度。   他来的世界也有过机关术、偃术、木牛流马的传说,但那玩意儿只是传说,而在这儿,蓝珏一个招贤榜贴出去,一大堆机关术士自报家门,冲到王宫去各种炫技。现在地面上这种夹子就是机关术的造物,它们被土石和沙地掩藏,几乎不需要费心伪装,一小片沙土就能将它们的痕迹掩盖,人走过去毫发无损,重量达到马匹的程度,就会瞬间激发机簧,发射出来的麻醉针由离未庭提供配方,唐国第一军校军医系操刀改良,原本是改良急救用麻醉药的失败产物,但应用于前线,却可以让敌人中招的部位迅速麻痹,虽然起效时间短,药效过劲儿太快,但想一想,这事儿可是发生在战场上的,战场瞬息万变,几秒钟的时间弓箭手可以一套连发精准命中士兵的要害。   大金帐的侍卫站在银鹰背后,他们手中的沉重铁弓需要极大的力气拉开,上箭时间很长,但每一发威力巨大,从半空坠落的利剑能从头到脚洞穿骑兵。   冲入城市的敌军悍不畏死,并不会因此减缓进军的步伐,因为不成功便成仁,他们的绿洲大本营已经被古牧带人围了上去,谁先赢得胜利,占领对方大本营,谁就笑到最后。   他们踏上王宫台阶,他们接近了守军指挥官,他们已经看清了那个女性指挥官脸上的汗珠和额头上的花。   忽然间,空气中传来奇妙的震颤。   月光在这个时候亮得惊人,一道银色的影子从大金帐里飞出,那东西真大啊,通体都是银白的颜色,反射着月光的冷色,轻巧地划过半空,然后——   它俯冲了下来!   在惊呼声中,那银鸟划过巨大的抛物线,一排头颅冲天飞起,无论是人的、还是马的,银鸟的翅膀切割血肉,就像划过空气一样简单轻松。   “那是……神鹰?”   那东西的确长得像神鹰,天神的神鹰有着银色的身躯和羽翼,在银鹰指挥官举起的那面旗帜上,就画着银色的神鹰,大漠的武士在看到的时候相当愤慨——区区一群外来人,居然敢举起银鹰的旗帜?   现在,他们看到银色的鹰从这群战士身后飞出,张开羽翼和利爪,扑向他们的敌人。 第71章   同一时刻, 大漠绿洲和唐国都城同时发生了交战。   这一切在相同时间内进行,谢知微不再是那个能够详细掌握母舰每根螺丝钉的中央控制,他的本体被限制在一把战刀里,所以他的控制力也被局限在了这里,看不到战场全貌让谢知微稍有些慌张, 不过褚襄笑了笑安慰他:   “知微, 这就是一个正常人的视角, 虽然没有大局在握每个细节尽在手中的优势, 但其实也挺刺激的。”   谢知微叹气, 叹完气之后想起,我一个AI我又没有肺, 我为什么要叹气呢,唉。   与他相比,蓝珏与褚襄相隔千里,却有着惊人一致的表现,他端坐在大殿之上, 面带笑容,仿佛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一片喜气洋洋地接受着各方势力的新年祝贺。   令人心惊肉跳的厮杀藏在新年焰火里,子夜过去, 宴席接近尾声, 跳舞的舞者和负责演奏的乐师们已经硬着头皮, 把节目循环了第二遍了, 但是蓝珏丝毫没有宣布散席的意思, 大殿周围不知何时站满了军校的学生们,他们穿着新做的统一军礼服,英气勃发,按照军校的训练,他们手端军帽的姿势都如出一辙。   已到凌晨,家家户户的庆祝活动也差不多了,真正有毅力守岁到天亮的只剩一些热衷胡闹的小孩儿,此刻一个个被家长拎回卧室,并且吓唬他们:“一宿不睡就不长个子了,个子不够高第一军校不要你!”   如此,被掩盖的喧闹显露了出来。   舞乐声停止了,带着肃杀气息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半身染血的卢渊提着刀,大步走入,于是蓝珏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酒杯。   他走到台阶前,没有下跪磕头,而是抬起手,行了怪模怪样的新式军礼,然后他挺起胸膛,太过年轻的少年还不太会掩盖自己那点小小的得意,他高声说道:“报告国主!今夜在军校滋事的一干人等已全部拿下,押在军校广场上,等候国主发落!”   在场的贵族中,有几人直接腿软,一脸灰败地瘫倒在地。   于是蓝珏也毫不吝啬他的夸奖,他拍着手站起来,大声道:“做得好!”   卢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忍不住把尖俏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蓝珏这不算夸奖完毕,他甚至当场就说:“所有守卫军校的学员、军官,记集体一等功一次,本月月例三倍,其中,学员卢渊指挥得当,沉着冷静,个人记二等功一次!”   这一套军功赏罚制度是随着军校建设、军队改制一并推广出去的,参军报国成为一种荣誉和责任,而不再仅仅是“乱世里谋生混饭的行当”,一旦立功,除了荣誉,实实在在的物质奖励也会发给士兵本人及其家属,不过对卢渊来说,他还真不在乎物质钱财,他是从黑煤窑里掏出来的,捡了一条命,能活一天都是赚的,他所得到的最大奖励,是认可和希望。   那些作乱不成的老贵族们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暴露,此刻忙不迭地爬了出来,急急忙忙叩首,口中不断高呼: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求国主开恩啊!”   “国主,老臣糊涂……老臣糊涂啊!”   “臣是受奸人蛊惑!”   其中,原本西唐国的左将军朱世楠已经汗如雨下,惊怖欲死。   当初与叛乱的蓝王叔合谋的军方力量,就是这个左将军在背后支持。只不过蓝景东窗事发时,他比较沉得住气,所有与蓝景的联络全部都是看过销毁,而且一直都是幕后出招,没有亲自上阵,所以蓝珏平乱的时候收拾了蓝景,把这位王叔扔进了大牢,但实打实能定左将军罪的物证、人证,却是一个都没有。被当枪使的蓝景好抓罪证,这个隐藏起来的老狐狸确实一直没法动。   碍于他老将功臣的身份,蓝珏不是那种说风就是雨、不讲理不看证的暴君,所以他仍然好端端地坐在他左将军的位置上。虽然没有实证,但所有的情报都指向了他,他若是还以为蓝珏会重用他,那也就是真的傻了。所以在军制改革的时候,朱世楠作为老派将领的代表,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蓝珏,试图维护他原本的利益,帝都曲凌心递出橄榄枝,他也是最积极的一个。如今彻底失败,那些被抓的都是他们的私军,但并不是个个都有死志,只要蓝珏随便拷问一下,立刻就会把他们的罪证坐实。   蓝珏虽然骁勇善战,但重情义,朱世楠心下一横,不住地叩首,也不狡辩,坦诚自己的罪过,并且称:   “臣一时蒙了心,竟然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只是臣实在老迈愚钝,不及国主英明,始终没能理解军制改革的真谛,这才让小人钻了空子,误以为国主此行急躁冒进、有损国体,所以才一时走错了路啊!”   蓝珏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嗯,可以理解。但是本王并不想听你们哭诉苦衷,如今新唐国已定,你们所犯罪过也有了法条可参考,到时候如何定罪,就看审案法官如何定夺了。”   谋逆叛乱,搁在哪国律例里都是重罪,荣华地位是再也保不住的了。   朱世楠心如死灰,十二卫禁军呼啸而入,将所有犯事的贵族们全都带走押了起来。   新年夜这些事儿,最激进的反对派贵族被拿下,顾临之手底下的官办报社正正经经在《唐国周报》的首版头条刊印了最新通告,其中对军校生英勇杀敌、保卫国家的事迹大肆表彰,还印了卢渊接受表彰的肖像画,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所有试图破坏唐国百姓生活的敌对势力都不会得逞。   百姓刚刚度过一个灾年,又经历了战争,现在需要一点好消息。   贵族阶层里,也并非人人都立场鲜明,很多老贵族对于蓝珏的新政都持观望态度,但一听说那些贵族集体下了狱,听说还有严惩,不少老臣坐不住了。   蓝珏头疼地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又是这位——蓝珏甚至想,您就不能好好在家养老吗?大儒?大儒能不能回家去一心只读您的圣贤书去?   “国主,正所谓‘刑不上大夫’,臣以为,诸位亲贵大臣所犯之错,应以礼仪教化为主,交由宗庙老臣、高儒大德规劝约束……听闻您竟然想要将他们像庶人一般过堂审判、定罪量刑?这岂不是坏了礼乐制度啊!”   持有此类观点的老派贵族并非这一位而已,甚至民间也有一些“儒生”认同此类观点。   大漠的战况相对复杂了些许。   银鹰面对士气大减的敌军,并没有一边倒地收割敌人,蜂鸟能源不足,5%的应急充能只够褚襄装那么一小会儿,其余的能量炮、光刃等等装置全部无法激活,在能源只剩2%的时候,褚襄紧急让它飞回了离未庭刺客们守护的密室——神鸟当众坠机掉进敌军群,那可不是什么威慑,容易闹成笑话。   “杀啊啊啊啊啊——”   这算是大漠与中原的文化差异,大漠里的武士,即便面对“不可战胜之敌”,也不会轻易束手等死,因为按照大漠习俗,战败的部落常常被屠杀殆尽,男性全部杀死,妇女成为奴隶。   虽然肝胆俱裂,但仍然只能背水一战。   褚襄对柳莺点点头,女将高声喝道:“尔等若放下武器,不再反抗,天神愿意宽恕你们迷途的灵魂,放你们一条生路!大首领说到做到,绝不伤及你们性命!”   此话一出,敌军的确产生了不小的震撼,只不过宽恕对手在大漠战争史上属于史无前例,将官们用土语怒斥动摇的士兵,甚至动手杀死了想要放下武器的己方战士。   “跟他拼了!他们只有不足五千战士,神鸟现在飞走了!”   褚襄冷笑。   呜——呜——呜——   某种苍凉的号角响起,大地再次传来震动。   冲锋的敌军回过头,茫然四顾——难道古牧的大军已经拿下了绿洲,班师回来了?那不可能!   来的不是古牧,是一群没有旗帜的人。   大漠的任何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徽记,他们出征时都会举着自己的标志,但这些人沉默无声地穿过沙尘,没有任何标志。   有久经战阵的老将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那是……缄默者部落?”   缄默者,游走在大漠里的幽魂,没有部族,没有姓名,不被承认,他们是不甘永世为奴的叛逃者,是先锋官,是反抗军。   “还是那句话,放下武器,我们优待俘虏。”褚襄懒洋洋地挥挥手:“嗯,你们打着,我去吃点夜宵。”   他溜溜达达回到大金帐,缄默者部落的援军在约定时间赶到,配合驻守大金帐的银鹰,苏鞅那帮叛军被收拾只是时间问题,而苏鞅本人惨兮兮地躺在地上,还处于昏迷不醒当中,苏玛已经被大金帐里的嬷嬷拉到后面去处理伤口了,所以褚襄从还热着的羊腿上挑挑拣拣,开始了一个人的宴会。   不过很快,蓝珏的通讯接了过来。   白家刺客早就习惯了国主和国师这种神秘的通话,认真敬业地守着大金帐的门,不让外头的嘈杂打扰到他们。   听完蓝珏讲的,褚襄甚至听出了一点小委屈,不过他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所以君上,您也反对贵族们的特权,对不对?”   蓝珏冷笑:“若是幸运点,生得好,犯了错就可以不管,那岂不是无法无天?”   “对!”褚襄说,“国家既然立了法,那么就当捍卫法律的威严,一视同仁,谁也不该被法外开恩。不过君上……”   褚襄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臣快要解决大漠的事儿了,到时候,两地的交通建设需要大批劳工,我们可是急缺人手啊!”   蓝珏心领神会,跟着露出笑容:“明白了。”   第二天,《唐国周报》特别加刊版本发布了最新消息——对于叛乱贵族极受其蒙骗的从属,国主秉持仁慈之心,愿意给于一次特赦,将他们原本的死罪赦免,改为“劳动改造”。一帮老臣还想反对,但蓝珏雷厉风行,根本不再与他们纠缠。   褚襄对此十分满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你们自持身份残害弱小、欺压百姓,现在,来做点贡献,发挥发挥余热吧!   “舰长,算算时间,再有几天古牧和苏靳就该从绿洲回来了。”谢知微说,“密室里还有一样‘天神的武器’呢,您不打算去看看?”   褚襄微微怔住了,他低声道:“是啊,还有一样,可是……”   他挥了挥手,让离未庭的刺客们不要跟随,自己一个人进入了漆黑一片的密室。   除了蜂鸟飞行翼之外,还有一样更加古怪的东西,褚襄进入房间,这样东西一直放在这儿,原本能量流失严重,但褚襄让刺客们给密室开了天窗,光线可以照进来,这件东西转化能源的速度比武器快,因为这不是一件武器。   这是一个……信标。   褚襄摸了摸信标冰凉的外壳,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他问:“知微,你说,隔着时间与空间,我发射星际舰队的定位导航信标,会有人回应我吗?” 第72章   他独自坐在密室里,有些发呆, 手里把玩着那枚未激活的信标——说实在的, 他真没想到有一天要用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的实用意义很低, 仪式性大于实用性,从使用率角度来讲,还不如那把用来做“最后的尊严”的配枪高——因为星空的不确定性太大了, 各种干扰因素使得这种信标的精确度低到离谱。而且,星际舰队的深空战士们都配有各自的芯片联络频道,那个东西稳定牢靠,所服役的星舰会牢牢锁定每个人的信号,真的山穷水尽要发射定位信标……   用星际舰队内部的话说, 基本就是留个遗言,告诉大家,我死这儿啦快来给我送花。   “我记得我还在特战队的时候, 有一次2队出任务,两名队员受到引力爆炸干扰,迫降到一个未知星球, 当天通讯频道中断,我们只能检测到信标信号,十八天又五个小时后我带队到达星球外空间,救援队要下去之前我把他们拦住了, 我说情况不太对, 我们还是放探测器先下去吧。”   褚襄对危险的感知无比敏锐, 他阻拦了救援队, 哪怕信标信号看上去非常平稳,甚至,平稳得太异常了,好像这十几天里都没有任何气象变化一样。   “探测器一下去,我们随行的工程师就说不对了。随后我们侦测附近空域,在几光年外发现即将成型的黑洞,星球离得太近,受到引力干扰,在这颗星球引力范围之内,时间的流速与我们不一样。芯片信号中断的时候,他们已经牺牲了,但因为时间流动不同,信标保持在刚刚开启的状态,地面时间只过了不到一分钟,外太空上的我们已经是十八天之后。”   他低头看了看信标:“所以你说,我打开信标,会不会是三十世纪的联邦舰队发现了我的信号?”   更有可能,毫无回应。   “舰长。”谢知微说,“你这叫近乡情怯。”   褚襄怔了怔,不由得地笑起来:“看破不说破啊知微,你也太了解我了吧。”   “舰长,过去几十年,我们可是时时刻刻绑定着呢。”谢知微得意洋洋,“严格说起来,蓝珏那算第三者插足!”   “别贫嘴知微,我知道你喜欢大胸部、高跟鞋的御姐。”   “……看破不说破,你刚刚自己还说呢!”谢知微抗议。   不过谢知微说得是对的,褚襄知道自己就是近乡情怯,万一联系不到了,只是空欢喜一场呢?那还好,因为褚襄刚从水里爬出去那会儿,他连谢知微都没遇到,他早就淡然接受只剩自己这件事,如果现在联系不上,那也不算太难接受;褚襄他害怕的点不太一样,他怕真的联系上了,然后……时空和他开了个小玩笑,一个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老熟人的增增增孙什么的。   “我至少可以肯定,那帮家伙一个个的,都少不了变成星舰学院舰队历史课的重要考点!”褚襄拍了拍大腿,为自己壮了壮胆,慢慢摸到信标的启动键。   “唔,说起来,龙雀舰长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力挽狂澜拯救整个舰队以及商团,舰长,你也少不了变成考点的。”谢知微笑道,“而且……舰长,你最好早完事早回家,你家蓝珏的蛋蛋里积攒了不少存货,你再不帮个忙,他就要变成爆爆蛋了。”   正忙于伤春悲秋的褚襄反应了三秒钟,才手一抖,直接顺着密室破洞,把信标丢了出去,已经开启的信标发出稳定的信号波段,并且向大气层内发射升空,高度会被稳定在平流层上层,在这个世界里,不太需要担心被飞机撞下去。   “谢知微,你又从哪儿学的黄腔!给我清空你的不良库存!”   骂完谢知微,他重新站起身来,没有太多时间用于伤感和怀旧,他面前还堆着一大堆未完之事,即便不再是单兵战力逆天的星际特种兵,即便不再有一发满能量射击能打穿半个小行星的母舰主炮,褚襄依然是褚襄,龙雀依然是龙雀。   而且,还有人在等他呢。   他从星空,穿过时间与空间,落到地面,并非失去了归属,他找到了新的战场,新的征途,以及,等他的人。   “舰长,我能不能提个建议,你以后和蓝珏滚床单,能不能不要在床上还装模作样地说敬语,你来一句‘请您轻一点’差点吓得我三天不敢开机。”   褚襄语气危险地问:“你敢偷听?”   谢知微呆滞,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打自招,吓得哇地一声解释:“不是,那次是蓝珏扑得太快,不能怪我关机慢了啊!”   褚襄一声冷笑,这才是真的差点把谢知微吓得三天没敢开机。   ……   最后褚襄看在可怜的战友情谊上放过了谢知微,没有动用舰长权限强行清空谢知微的文包。   劫后余生的谢知微激动万分,认真投入到了新军校的教材扩充事业之上。   新年之后,唐国新的招贤令又随着发行的周报飞出了国都,贵族叛乱那点事虽然是一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毕竟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关系,国主解决得干脆漂亮,完全没让一个普通百姓受到波及。   但新的招贤令不一样了,这一次面向全国、甚至是其他各洲诸侯国,只要愿意都可以来——国主要成立一个叫做“国立科学院”的玩意儿。   “这是个啥玩意儿啊?”   新年的余韵还没过去,没开始上工的人们热爱串门,大家聚在一起,喝着酒,就开始聊聊那些大人物们弄出来的、看不懂、也没听说过的东西。   “这就是门客吧?我听说,帝都天衍城那边的大贵族,都会养好多门客,最厉害的有人有三千门客。”   “对对,还收容其他诸侯国的有才之士,那玩意叫……卿客!”   “不对,叫客卿!”   事实证明,这既不是养文人墨客卖弄风雅,也不是贵族们豢养的私家门客。   “科学,便是我们认识世界、了解自然、创造新工具的方法,是格物致知,也是形而上学,更是我们在学堂里听先生讲的每一个字。我们吃饭有吃饭的科学,可以告诉我们怎样吃才好吃,才健康;我们种地有种地的科学,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施肥,这就是自然的科学;我们讲话也有讲话的科学,你不能把隔壁七十岁的婆婆称呼为妹妹,这就是说话的科学……”   ——《唐国周报》的特约撰稿人这样写道。   “大人——”村头赶来听念报的村妇犹犹豫豫地举起手,“大人,俺家爹爹会熬药汤子,种地之前撒一撒,不长虫子,这叫科学不?”   “叫啊。”负责来宣传的官员抬了抬,“有配方吗?愿意带上配方,到科学院做农业实验工作吗?”   于是各地都知道了,“科学”可以换钱,急忙回到家,敲锣打鼓开始搜寻自家有没有“科学”。一查,还真的来了不少毛遂自荐者,以民间机关术士、手工艺人和大夫居多,但其中混杂了不少坑蒙拐骗的。   蓝珏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个穿着树叶子和羽毛、把脸涂成紫色的诡异女人,这个女人在他身边蹦跶了好半天,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张纸,一口水喷在纸上,纸上出现了一个鬼脸。   “国主哇,这可是天降灾星带来的妖邪——”   蓝珏觉得自己板着脸太久,嘴角有点发僵,他挥挥手:“拖下去。”   “啊啊啊——国主!俺这个可不能不当一回事啊国主明鉴————————”   蓝珏想笑,是因为在准备这些事情的时候,褚襄通过视频通讯,已经把他所能想到的各种巫婆神汉全都给他演了一遍。视频那头原本端庄优雅的公子做出一个个搞笑的鬼脸来,相当惟妙惟肖,刚被拖下去的神婆就是这幅龇牙咧嘴的表情。   除了这些捣乱试图骗钱的,蓝珏的确找到了他们此次大规模招贤的重要目标。   他看了看面前的士兵:“你说,你对石油有所研究?”   “是。”士兵回答,“我爷爷管这个叫‘石脂水’,他教过我制作钻头,有的石脂水深藏在地下,需要费些功夫,用竹竿子一头固定好钻头,最深我们能向地下打一里地还多。取出的石脂水可以烧火,比木材好用得多,也能炼药……但我们镇子上后来不让买卖石脂水了,当时东唐国来了帝都的星官,说那是不详之物,会引发灾祸。”   的确,褚襄早提醒过蓝珏,这是双刃利剑,一旦操作不当,爆炸、火灾都有可能发生,士兵说当年镇子里遇到夏季高温,没处理好市场上的石脂水,正赶在大家赶集的时候烧起来了,死伤不少,东唐国原本极其信任曲凌心那帮占星的,星官说这是妖邪污秽之物,会带来灾祸,于是再也没人敢用了。   士兵登记了个人信息,从军队普通小卒,调进了“科学院”,换上了统一的白大褂制服,被领进专门的提炼实验场地,好端端一个壮汉差点掉眼泪。   “要是早遇上国主,我爷爷他也不至于被当成卖弄邪术的妖怪给打死。”   ……   大漠绿洲,大金帐反叛贵族战败的消息不胫而走,留守绿洲的守军不甘如此,准备拼死一搏,哪怕能在最后关头杀伤古牧,那也算不得惨败。   他们沉溺于杀戮和复仇,并没有注意到自家的奴隶们表情怪异。   奴隶们连比划带唇语,围着朱九问个没完没了。问他中原人都吃什么啊,中原人的孩子生下来不当奴隶吗,也会问,古牧大首领真的愿意放奴隶自由?   “当然真的。”朱九向他们承诺。   于是一批一批听故事的人若有所思。   自由……那是什么滋味啊?   驻守在外的大军不着急清缴残余势力,配合朱九他们的行动,苏靳带着一小队银鹰留在古牧的大营之中。   远处,火光燃烧了起来。   古牧接过苏靳递上来的望远镜,看了看:“好大的火,这是怎么做到的?那火竟然在沙地上蔓延起来了?”   苏靳点了点头,放慢比划的速度,配合口型,古牧勉强理解他的意思。   “你是说,你们褚先生告诉你们,可以用那种黑色的水来制造火?”古牧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我想起来了,他与我说过,我们两国联合,他要我们那种黑色的水。大漠巫医们偶尔会用那种黑水治病,但他们不太敢用太多,一旦烧起来,那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你们褚先生是知道那种水可以点燃?”   朱九带着银鹰,以及被煽动的奴隶们,将石油在各处点燃,绿洲附近有过石油喷出地面的记录,所以褚襄断定此处石油埋藏很浅,朱九他们挖了不大一会儿,就从地底弄出了油。   古牧翻身上马:“传令,全军上马,咱们不等了!” 第73章   袭击绿洲其实没有特别大的悬念, 古牧与褚襄在出征前就有了计策, 他们不想造成更大的伤亡, 不然也不必等上这许多天,直接压上去, 其实速度会快好几倍。   留守的军队并非绿洲反叛部落的精锐部队, 被他们认为“可以狠狠消耗古牧有生力量”的奴隶大军, 终于在阵前倒戈。   潜入奴隶队伍里策反的并非只有朱九这帮负责讲故事的,临到战场, 本就动摇的奴隶们并无太多斗志, 但长期生活在被奴役的状态里,他们很多人并没有锐意进取、血气方刚的心态了,针对这种心态,褚襄并不完全指望他们自己能醒悟,毕竟觉醒程度高的那一批早就想办法跑掉, 逃去缄默者部落了, 所以他安排了“托”。   两军交战,紧要关头, 沉默无声的“奴隶”忽然提起刀,倒戈一击, 攻向了“奴隶主”。   有了示范带头作用, 许多动摇的奴隶们一咬牙, 心一横, 跟着就反水了, 这比自己站出来当出头鸟容易得多。   不过, 有愿意被策反的,也会有奴隶制度的忠实维护者,并不是奴隶主会成为这种制度的拥趸,奴隶也会——封建制度被推翻上百年了,依然会有人怀念前朝;殖民地获得解放,却仍有不少人心心念念,认为自己应该被旧日宗主统治,这些都曾真实发生,换一个时空重演也并非不可理解。   漠北部落实行奴隶制度并非一日两日,很多贵族身边拥护着他们手下忠诚的奴隶们,在古牧大军袭来的时候,拼死反抗,誓死不从,甚至显得“相当有气节”。   不过古牧并没有杀死他们,所以这份“气节”得以被成全——他们被集中关押,并且,如果继续一意孤行地抵抗,将不会得到食物补给。   这不是古牧的主意,大漠里部族征战,杀死战败部落士兵与男性成员几乎是一种传统,所以古牧宣布不这样做的时候,他的手下是有些反对的,于是古牧问苏靳:“你家那位褚先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苏靳回答:劳动力,先生说了,劳动力资源是很珍贵的,把敌人直接变成尸体很不划算,不如利用到最后。   ——某种程度来讲,褚襄也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资本家来着,他可以仁慈地宽恕敌人,哪怕这名敌人上一秒差点把他大卸八块,但宽恕是有条件的。   《劳动改造法案》正式成为唐国法律,迅速被颁布实施。   古牧看完苏靳的解释,他坐在银鹰身边,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有些出神,在银鹰停止手语后,古牧凑过去,状似随意地捏了捏苏靳的手指:“对不起,你比得太快了些,能不能再教教我?”   苏靳皱着眉瞪他,古牧则十分真诚、无比诚恳地说道:“褚先生不是吩咐你教我手语了吗?我的确笨了些,所以只好麻烦你多做几次了。”   这解释冠冕堂皇,合情合理,苏靳不善言辞——不只是不会说话,他就是嗓子不坏,他也不太擅长和别人交流,没看出古牧的歪主意来,所以某位大首领就借着大战告捷,正大光明赖在了苏靳帐篷里,学手语。   “喝奶茶吗?”古牧问,“还是来点酒?”   苏靳回答:奶茶,谢谢。   “唔……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古牧一边递给他一碗加热过的奶茶,一边随意地问,好像他真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   苏靳在地上写:是谢谢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喝酒?”古牧靠在一边,自己端着一碗酒,不过看苏靳在喝奶茶,想了想,也换了一碗奶茶。在大漠,不喝酒的人太少了,五六岁会跑的小孩都在偷大人酒喝了,尤其是打仗胜利,不喝一顿痛快的,简直不是大漠儿女。   苏靳笑了笑:我与您不一样,我从前是奴隶,哪有给奴隶喝酒的呢,所以一直也喝不惯,沾一点就意识不清了。   奴隶,在旧贵族眼里是两只脚的牲畜,又不是人。   但是,古牧从苏靳身上没有看到一丁点怨恨,他接触过缄默者部落,那些最激进的“逃奴”,追寻自由的先锋,他们提起贵族时大多咬牙切齿,恨不得生食其血肉,但苏靳没有,苏靳非常平和,甚至在说起来的时候,有一点很淡的同情。   他说:以前有一个贵族小姐,年纪不太大,可能也不懂什么事儿吧,她喜欢过我,说长大要让我娶她……然后她的父亲发现了,这当然不是贵族的错,是下等奴隶用肮脏思想蛊惑了贵族小姐,所以他把我用马拖出去,要拖到大漠深处去,非常幸运的是,国主拦下了疯跑的马,救起了奄奄一息的我。我当时也曾愤怒过,恨过,很久之后我们即将启程离开大漠,我辗转听到了那个姑娘最后的消息,她嫁给了门当户对的贵族少爷,然后怀孕的时候被酗酒的少爷失手打死了,于是两个小家族因此展开了血战,后果……想来好不到哪里去吧。   “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奴隶奶娘。”古牧忽然说,“她长得很美丽,教我用草叶子吹小曲儿玩,但是我父亲看中了她,一个奴隶怎么可能反抗她的主人呢,她不再做我的奶娘了,但我小时候还是喜欢偷偷去帐子里找她,我母亲知道了,觉得这个女人又勾引男主人,又蛊惑小主人,不是个好东西,就像……像你过去遭遇的那样,一匹疯马拖着她去了大漠深处,但她没有遇到一位贤明的蓝国主,她可能死在半路了吧,最后尸骨永远留在了我不知道、也找不到的地方。”   火上煮着的肉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苏靳打开盖子,撒了一把香料,然后古牧很自然地拿了个碗,苏靳给他盛了一碗。   他忽然说:“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苏靳一愣,随后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不是那种礼节性的,而是一个真正带着笑意的笑容,古牧一抬起头,恰好就看到这样一幕,嘴里咬着的一块羊肉没咬住,啪地一声跌回汤碗里。   ……   苏靳抬手擦了擦脸,比划:你的嘴巴是漏了吗?   古牧像是完全没被自己刚才的丢脸行为影响,他豪迈地哈哈大笑,甚至伸出手去,把苏靳脸上没擦干净的汤汁抹掉,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顺手就舔了一下。   “我说了这么多,那也不妨就都直说了算了。从我小时候失去我喜欢的奶娘开始,我就下定决心,我喜欢的东西我以后一定要牢牢看住才行。”古牧说着,坐到苏靳身边,“你愿不愿意到大漠来?我会跟你们国主说的。”   等等——苏靳挣扎着抬起手,古牧靠得太近,他身上有一种非常具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不像中原地区的人那么委婉,古牧直来直去,并且也不打算绕弯子,他靠得很近,话里的意思也相当直接,不是那天故意与褚襄演戏的样子,他这一回认真,又有些霸道,给了苏靳一种不答应就跑不掉的错觉。   苏靳下意识地后退,但古牧伸出胳膊,颇有些蛮横地揽住了他的腰,苏靳整个人瞬间变成一只煮熟的虾子,他一把抽出短刀,架在古牧脖子上,但他另一只手让古牧抱住了,根本抽不出来,所以完全没法说什么。   古牧也不生气,低笑一声:“嗯,你要是想拒绝,一刀砍了我就是了,我绝无怨言。”   ——哪有这样的!苏靳气得手都哆嗦了——他当然不可能一刀砍下去啊!砍死了,这辛苦折腾的各种谋划不都废了?   “唔,你要是不砍,那就是接受了。”   ——你这是不要脸!   苏靳想,不要脸!   正面比拼力气的话,实力差距还是相当悬殊的,苏靳用尽力气也没法把被按住的胳膊抽出来,能活动这一只虽然拔刀架在了古牧脖子上,但古牧就仗着苏靳不敢砍下去,堂而皇之地顶着刀硬凑过来,苏靳侧了侧头,于是他的吻落在苏靳红透的耳垂上,古牧甚至相当豪放地舔了一口,于是腾地一下,苏靳整个人僵成一根散发热气的木头。   “你看,你不讨厌我。”古牧得意地凑在他耳边说,“若是大漠与唐国联合,按照你们褚先生的意思,我们需要相互派遣‘大使’,目前来看……你们唐国想要我大漠的可燃黑水,还打算把这帮叛军统统拉出去做免费的劳力……你说,我已经全都答应了,我是如此有诚意,你们唐国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你们的诚意,礼尚往来,嗯?”   苏靳只能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古牧再次低笑一声,伸手夺了他的短刀,苏靳压根就没真的使劲,轻轻松松让古牧抓了手腕,反剪在了背后。   他嘴唇颤动,相当无力地做出一个口型——   无耻!   眼看着银鹰就快脸红到滴血了,古牧没再欺负他,放开禁锢,看着苏靳手忙脚乱地挪出好远去。   古牧心情好得不了,甚至,比他多年征战屡次获胜累积起来都要兴奋,他盯着方寸大乱的银鹰,故意露骨地舔了舔嘴唇,满意地看到苏靳一把捂住自己的耳垂,恼羞成怒,顺手抓过一只酒碗丢了过来。   酒泼了古牧一身,他也不躲,咧嘴笑了笑,把沾在嘴角的酒渍舔进嘴里,发出响亮的吞咽声,于是苏靳要丢的第二只碗啪地一下摔在了地上。   他伸出双手,比了两根中指。   古牧笑意盎然:“你这是说我帅对吧?”   ……   春季到来,大漠开始下雨。   绿洲的水位上涨,这个季节容易产生海市蜃楼,古牧已经对大漠地形熟门熟路,分辨真绿洲还是海市蜃楼的方法也自有一套,有些海市蜃楼很夸张,倒映在地平线往上,半空中的位置,像一座座悬浮的仙城。   所以原本三月就能回到大金帐,大首领偏要带苏靳去看海市蜃楼,就给拖到了四月份去。   出乎古牧的意料,褚襄已经不在大金帐了,他三月份就走了,银鹰跟走了一半,剩下赤鸢还在,而大金帐里主持全局的,竟然是苏玛。   她曾以大金帐女主人自居,在她哥哥公然反叛之后,十五六岁的贵族少女仿佛一夜之间真的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大金帐女主人,她以雷霆手段,迅速将与她哥哥有勾结的老派贵族全部拿下,尽数关押等候古牧处置,又飞快地安置好城中受到波及的民众,还学来了唐国刚出台的那套劳改法案,让投降的叛军去修城墙了。   古牧回来的时候,就瞧见一群哭唧唧的原贵族没日没夜地在工地干活,什么权力地位啊、什么谋反大计啊,根本想不起来,累得要死,每天超负荷工作,不干完不给吃饭,为了活命,谁还有力气想什么篡位啊。   昔日明媚的贵族少女如今变得相当安静,稍显阴沉,脸上一道很长的疤痕,哪怕搁在大漠民族的审美里,都没法强行把破相的伤疤说成“英雄勋章”。   但苏玛好像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脸。   “褚哥哥说,现在不流行‘靠脸吃饭’,以后流行‘靠才华吃饭’。”她掏出一张印刷精美的卡片,“他说我适合去军校上学。”   所以,大金帐的前女主人愉快地收拾包裹,准备向古牧辞行。   “呃……大首领,虽然我哥哥叛乱,但我已经把他拿下了,现在正在工地里干活儿呢,您看我也算立了点功的份上,能不宰了他就先别宰。”苏玛说,“虽然他当哥哥当得很糟糕,但我不想和他一样糟糕,所以我出钱买他的狗命——褚哥哥说,这叫‘保释金’。”   他重回大金帐没多久,银鹰们收到了唐国都城传来的新任务。   一堆战士小心地护送了一张巨大的设计图,外加一堆“机关术士”,现在叫“科学院工程师”,风尘仆仆地赶来。   古牧皱起眉,看着那张设计图:“这是个什么玩意?”   一个工程师带着点炫耀成分,解释:“这叫铁轨,到时候,上面是要跑车子的。”   “马车?”   “不不不,蒸汽火车!我们刚做完最后的安全性能测试……”工程师得意地说,“以后从唐国到漠北运输物资,不到一周就能运到了!” 第74章   与唐国这次的使团随性的, 有一位姓文的年轻人, 名叫做文伯修,那位经常和蓝珏将祖宗贵族的老臣是他的爷爷, 虽然家学底蕴深厚, 此人却着实离经叛道,对他祖辈父辈们的经验学问嗤之以鼻, 非常不喜欢传统的礼乐规章,和一帮同样的年轻人一起, 推崇“法学”。   新唐国的律法,有很多便是他的手笔, 乱世虽然使得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困顿,但同时是一个极其包容的时代,各种思想鱼龙混杂,谁也压不住谁, 文伯修原本在帝都混过日子,但帝都那些贪图享乐的贵族, 更加不喜欢他这种听起来冷冰冰的“法制”了,新的唐国建立, 老文大人给远在帝都的孙子写信,说唐国“完蛋了”,没前途了,新任国主“冥顽不灵、不顾祖宗礼法”, 如此种种一番诉苦, 文伯修却兴奋得不能自已, 连夜收拾行囊就跑了回来。   蓝珏相当欣赏这位锐意进取的年轻人,这一次与漠北大金帐之间的条约,几乎全由文伯修起草,所以他也代表唐国,来与古牧进行洽谈。   整个商谈过程可以说十分顺利愉快,古牧也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首领,对于文伯修提出的“两国合作共赢,结成松散的盟国关系,建立经济、军事互助机制,设立关隘通商,固定开办互市”等等,基本上答应得没二话。   古牧也是一位合格的统治者,明白知人善用的道理,他本人只会领兵征战,所以对经济领域的问题不懂就问,非常谦虚。唐国科学院那帮工程师现在扬眉吐气,以前他们搞机关术,经常被贵族斥为邪术,好不容易制造出一种新型水车,或者发明了高效率纺织机,却经常因为官老爷的不理解而招来灾祸,现在蓝珏用国家财政的钱养着他们,天天催他们搞发明,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这回基础蒸汽机制造成功,他们巴不得到处跟人炫耀呢,拉着古牧,硬是从基础物理学,讲到对未来的宏观畅想。   两个世界的文明演进虽然大致相同,但细节完全不一样,这边的机关术非常成熟,没能实现大规模的工厂作业,仅仅是因为老贵族不肯放手手边的既得利益,再加上连年战乱的缘故。所以褚襄甚至没有用谢知微提供蒸汽机原理图,只说了一个设想,那边热情洋溢的机关术士们已经发挥想象,用自己的能力把蒸汽动力造出来了。   说实话,他们弄出来那个“蒸汽轨道车”,受制于整体发展水平,开足马力跑,也就和马车跑个旗鼓相当,速度着实一般,但胜在不需要休息,可以没日没夜地跑,只需要让驾驶员换班就行了,所以蓝珏当即决定先修一条铁路,把大漠和唐国连起来再说,至于技术改良,那不是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的,我们慢慢来嘛。   初级铁路只连同大漠大金帐、绿洲石油产区和唐国国都工业区,暂不提供民用,所以这一帮唐国工程师是要在大漠这边常住跟进项目了。   对于所有的条件,古牧都接受得很愉快,蓝珏也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国主,没有在条款上设置什么损人利己的项目,于是签订变得非常顺利,唯一一个问题在于——   古牧想要苏靳留下。   “这我做不了主啊。”文伯修出使以来,一直表现得游刃有余,在听到古牧这个要求的时候,破天荒地擦了擦汗,“我们国师大人说了,新的唐国不搞特权阶级,不准私养奴隶,随意剥夺他人自由更是属于犯法,就算您是大金帐的主人,这种事还得当事人自己答应才行!”   当事人……古牧苦恼地抓抓头发——自从他跟苏靳表白心意之后,苏靳就开始躲他了,除非在公共场合,那种大军开拔不得不一起行动的时候,其他时间苏靳脚底抹油的速度堪称一绝,面对面打,古牧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输的可能,但躲猫猫……   偶尔撞上了,苏靳立刻就跑,远远留给他一对儿竖起的中指。   大金帐与游荡的缄默者部落有了新的协议,缄默者部落不再对大金帐发动任何袭击,相反,他们在大金帐遇袭那一夜远道而来,保护了大金帐。缄默者部落的领袖是一名气质阴郁的年轻人,最多不超过三十岁的样子,一样无法发声。他没有名字,也不像使用过去身为奴隶时的部落姓氏,人人都称呼他为“无名”,虽然有点敷衍,但不失为一种高调反抗的态度。   古牧与无名首领签订了条约,缄默者部落愿意服从大金帐的法律规章,但大金帐从此宣布,整个大漠废除奴隶制度,双方对此毫无异议,事后无名首领特意去感谢了苏靳,虽然苏靳不太愿意接受感谢,因为他不知道这事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些细节的地方被双方不约而同地含糊了过去,比如废除奴隶制度,那么不肯这么做的小部落怎么办?大金帐是不可能派兵把已经臣服的小部落给扫平的,所以古牧也没明确说以后不许缄默者部落袭击蓄奴部落、解救同胞,彼此对这事儿心照不宣。这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很多奴隶甘愿为奴,他们觉得在主人的帐篷里吃饱穿暖非常舒服,不必辛苦劳作,尤其是很多漂亮的奴隶相当受主人喜爱……对于这些奴隶制度的拥护奴隶,究竟该如何处置,双方都没明说。   一番折腾,大金帐只损失了一个女主人——不过苏玛与古牧本身也没有男女之情,苏玛这会儿已经乐呵呵地去第一军校报道了,而古牧……如果不是苏靳态度冷硬,他就要高调宣布结婚了。   “对不起苏靳!”古牧站在苏靳门外,拍门,“我鲁莽好吧,我改!我们大漠一贯这般直来直去的,是我忽略了,你在唐国那边十来年,可能早就不习惯大漠这习俗了,我的错,你给我开个门行不?”   门开了,古牧大喜过望,然后就看见门里飞出一把银刀,古牧又叽里咕噜地从台阶上翻下去,刀切断他一根鞭子,插在了门柱子上,扔完刀,门又关起来了。   随性而来的文伯修尴尬一笑,摸摸鼻子,道:“呵呵……不急于一时,不急于一时,漠北大首领英明神武,不知多少大漠姑娘为您倾心呢……苏统领这就是一时的,一时而已。”   古牧眼睛都不斜一下,从门上拽下那把刀,认认真真拂了灰,放回到门口去,然后昂首阔步跟着文伯修继续去讨论正事。   大漠以游牧征战为主要生活基调,满眼是苍凉大气的天宇,一望无际的黄色沙海,养出来的人也民风彪悍,但相对简单许多,对比而言,思想更复杂的中原地区,事情的进展并没有那么顺利。   从架设铁路的消息放出开始,以文老大人为首的那批大儒学者,算是彻底和蓝珏闹上了。   他们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暴力抗议,他们集体穿戴好最端庄的礼服,跑到国立科学院的大门前,玩起了静坐。   天气渐渐回暖了,但是这时节也容易生病,褚襄从大漠坐着马车晃晃悠悠摇回了唐国,非常不幸败给了感冒。   靠在马车里的褚襄一脸病恹恹的,白家姐妹换着花样端来各种精致糕点,褚襄看见一个恶心一个,最后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   “知微,纳米机器人是不是失效了?”   谢知微难堪地表示:“舰长,这事儿怪你自己。”   工程部实验狂魔们发明的植入式纳米机器人,这东西在一开始被公布的时候,哪怕是见惯了科技日新月异的星际时代人民,也纷纷惊呼——“这是黑科技啊!”——那种纳米机器人进入人体循环,其资料库存里储备有上万种对人体有害的宇宙物质资料,足以在这些东西危害人体的第一时间降解它们,并且同时配备几百种疾病的应对抗体,首批应用于医疗的纳米机器人是用于癌症治疗的,这种机器人连癌细胞都能稳定转化为良性细胞,其科技含量非常高,褚襄打进身体那一管儿,造价抵得上十把银皇后。   但是……   “舰长,这种纳米机器人的资料库太高级了,不包含……普通感冒的治疗!!!”   谁能想到,过去体质强悍到单兵在外星基地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的舰长,今天会败给区区换季感冒呢!纳米机器人为了保护舰长们,建立了绝对完善的资料库,防毒防癌防辐射,各种工程部能想出来的问题都能解决,那次褚襄全身失血了百分之八十之多,纳米机器人硬是帮他支撑到回到星舰接受医务组治疗,而现在……   褚襄忍着恶心,抱着一只抱枕,觉得自己非常委屈。   英雄末路啊,连区区一个感冒都扛不住!太伤感了。   “假如……信标的信号能被舰队接收,我一定第一时间提出这个问题,务必在改良的时候给我把感冒加进去!”褚襄翻了个身,面如金纸,一副马上就不行了的样子,吓得白家刺客们花容失色。   不大一会儿他从榻上爬起来,掀起帘子,正看见在科学院里静坐示威的老臣子们,气得想骂脏话。军校派了整个军医系的学生,专门蹲在这帮老头子背后,看见哪个要晕倒,急忙一拥而上拖下去处理,处理完了老头子颤颤巍巍爬起来,还要继续去抗议。   他摇了摇头:“时代已经向前走了,可惜了……终究会有人跟不上的。”   文老大人声泪俱下,不像蓝念给他爹写血书用道具,这位老臣是真真地给自己胳膊来了一刀,写了一大幅的血字,控诉“火车这种妖物会破坏地脉”等等……   比敌军打上门来还难搞,褚襄低声笑了,想必,这几个月蓝珏也很头大吧。   他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一个人冲进车内,一眼瞧见他,惊呼了一声他的名字,整个就把他抱了起来。   ——是蓝珏。   “……君上?”褚襄恶心得一天没吃下饭,现在有点眩晕和冒金星,缓了一会儿才看清蓝珏焦急的脸,“您怎么在这儿?”   他坐马车进都城,还想着是直接回去睡觉,还是讲一讲虚礼,先去拜见蓝珏呢,结果蓝珏竟然自己冲上来了。   “我在科学院,接见那些抗议火车的老臣。”蓝珏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搞成这样?”   “臣……”   蓝珏就是问一问,他没打算让褚襄自己回答,他直接横抱起褚襄,径直跳出马车,一声令下,蹲在那帮老头背后的军医呼啦啦扑过来一大群。   褚襄靠在蓝珏怀里,哭笑不得——他过去受重伤都没这待遇,天知道这只是区区一个感冒,一个高科技纳米机器人不屑于治疗的感冒!睡一觉没准就好了!   不过他有点累,一群军医大呼小叫地围上来,再加上好久不见的蓝珏正抱着他,所以褚襄动了动,把自己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被蓝珏抱着睡觉可比摇摇晃晃的破马车舒服太多了……他想。   “褚襄……褚襄?!!!” 第75章   褚襄睡得心安理得, 还往蓝珏怀里无意识地钻, 可是把一堆大夫吓哭了,并不是谢知微耍贫嘴所说的吓哭了,是真的哭出来了。   军校的建立几乎由褚襄全权负责,这里待命的医生并不是那种老师父带出来的有传承的后生,他们全部来自第一军校的军医系, 许多女孩更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第一批军校生是幸运的,因为民间许多守旧势力还没来得及对他们做出干涉, 几个女生是逃了婚跑出来的,并且还惦念着要想办法回去把妹妹也救出来, 免得嫁给隔壁村瘸腿的老鳏夫。   所以褚襄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的道理就像地震一般, 原本厚重的岩层垮塌,在黑暗里生长的种子第一次看见天上的阳光,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还有另外的可能,有不一样的希望。   “先生!!!”   原本万众瞩目的静坐党们被无情抛弃, 军医学生眼看着他们国主急匆匆冲进了马车,一转身抱着一名苍白消瘦的男子冲了下来, 他们二话不说拎起医药箱全围了过来。   “快, 先把先生抱进屋里, 外头春寒料峭, 若是吹多了风……”   他们忙不迭地拥簇着蓝珏往屋里走, 一边无比认真地按照军校教过的基础急救法进行情况判断,只是褚先生的情况实在不够明朗,大家都知道褚先生平日里就不够强健,这回竟然是几个月舟车劳顿,前往条件气候都很恶劣的大漠,未到王宫在半路就“晕倒”了,所有人都相当重视。   蓝珏将他抱进屋去,怀里许久未见的人明显瘦了一大圈的样子,隔着衣物他几乎摸到了对方的肋骨,所以蓝珏几乎第一时间就感到了后悔,他小心翼翼地把褚襄放在床榻上,几乎舍不得松开怀抱,但他还是理智地想要让出位置,让医生们检查。   只不过,被他抱着的褚襄并不答应。这一大群人围着,褚襄就算不再是过去战斗能力极强的舰长,也不至于真的睡死完全感觉不到,但他懒得睁眼睛,扯着蓝珏的衣襟不松手,不满地轻哼了一声,继续往蓝珏身上靠过去,蓝珏握住他的手腕,想要让他松手,但摸到那有些突出的腕骨,手就变得舍不得松开了。   好在唐国花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军医们非常可靠,即使国主与褚先生滚成一团,他们还是得出诊断:“如今时节不好,气候变化,季节交替,先生是因为舟车劳顿,引发了风邪侵体,但症状轻微,既没有发热迹象,也没有并发别的炎症……”   刚才手忙脚乱的年轻军校生重新变得沉稳可靠起来,他们有些尴尬地擦擦脸上的眼泪,叮嘱:“好好吃点有营养的,睡一觉就好了。”   蓝珏:“……”   军校生们退了出去,继续盯着那些不宜磕碰的老臣,留下蓝珏自己,抱着终于舒舒服服睡实了的褚襄,半是恼怒,半是……心疼。   他的确是瘦了些的,之前好不容易养得胖了点,现在下巴重新变得尖俏起来,而且,区区一个伤风感冒就能让他如此憔悴,蓝珏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真的不会发烧,才算是稍稍松口气。   他忍不住低声骂道:“混账东西,这会儿你怎么不和我演君臣和谐了,一头栽倒,还胆大包天扯着本王的衣裳不放,真当我拿你没办法?”   蓝珏骂归骂,手上动作干脆地解开褚襄的衣裳,穿着衣服睡觉总是不舒服的,尤其是病人,所以蓝珏动作小心,生怕碰醒了他,然后迅速脱掉他的外衣鞋子,给他盖上被,不过做完之后想了想,又伸手进去仔细检查了一遍。   “果然是瘦了。”蓝珏想,你还敢吓唬我,以为我不敢收拾你不成?   他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不大一会儿,去而复返的军校生们端来了汤药和肉粥。   他们看了看沉睡的褚襄,有些为难:“这最好趁热喝下去,而且最好现在就喝了,不然睡上几个时辰再起来,怕是没病都得饿得手软脚软了。”   蓝珏接过来,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给我就行。”   原本因为担心正在扫描舰长身体状况的谢知微一顿,警惕地扫描了一下蓝珏端过来的东西,然后恍然大悟,整个AI都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期待,小说里描写的剧情终于要上场了,亲眼看一回真正的表演,何必再去搜什么网文,不需要了,完全不需要了啊!而且没准还能偷偷拍下来,等将来舰队真的联络上了,和邵云大姐头好好共享一下啊!   “谢知微,关机去!”   兴奋的谢知微再次一愣,随即大叫:“卧槽舰长,你装昏,不要脸了吧!你不能这样喂你单身的AI搭档吃狗粮啊!”   褚襄在心里笑起来,直接毫无战友情地启动舰长特权,把谢知微塞回去关小黑屋了。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等真亲下去的时候,褚襄自以为良好的自控力宣布下线,他忍不住回吻了回去,幸亏蓝珏先把碗放在了旁边,这才腾出手一把把他抱住,两人你来我往,耳鬓厮磨,好半天分开的时候都是气喘吁吁。   不过蓝珏面上看来相当不悦,他捏起褚襄的下巴,冷冷地说道:“好啊,既然醒了,就起来把药吃了。”   褚襄轻笑一声,抬手勾住蓝珏的肩膀:“君上,臣……臣没有力气,能请君上喂我吗?”   蓝珏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君上……臣是真的不舒服……”褚襄趴在蓝珏耳边,低声说着,他的眼底还带着车马劳顿的疲惫,声音也带着鼻音,显得有些低哑,不过蓝珏一把按住他缠上来的腿,翻身把他按在床上。   “不舒服就最好别惹事。”蓝珏说。   不过是感冒而已,蓝珏表情犹豫,眼神挣扎,但褚襄完全没什么顾忌,感冒的确难受,但舰长连枪林弹雨都穿过来了,怎么会怕区区感冒,他知道蓝珏担心他,心头一暖,连声音都变得绵软起来——   “君上,臣不舒服,睡不着,所以才想要君上做些让臣舒服起来的事啊。”   ……   每次褚襄睡醒,蓝珏肯定都是不在身边的,摸一摸凉透的半边床,褚襄总有种自己碰上了渣男睡完就跑的错觉,不禁莞尔,懒洋洋地敲打谢知微。   “蓝珏呢?”   “……正跟那帮老臣子死磕呢。”谢知微回答,“舰长,你感冒好了?”   “没有,我继续睡了。”   “……舰长,别装病,起来干活!”   褚襄翻身坐起来,却一个不留神,表情怪异,慢慢又躺了回去,摆摆手:“不行,不行,感冒好了,腰坏了。”   倒不是褚襄偷懒,只是针对现在的事儿,他的经验的确不如蓝珏。   一帮老臣抬出了祖宗礼仪,扯了好大一堆废话,中心思想就是“军校办了就办了我们实在拦不住,毕竟国主在军事方面天赋过人,但这次这个妖物是绝对不可以再拿出来了,万一破坏了唐国地脉可如何是好”。   蓝珏从来不信什么祖宗什么地脉,尤其是这帮老臣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为什么这火车会坏了“唐国地脉”。   文老大人颤抖着,却执意跪在阶下不肯起身:“国主若是执意要建这车,不妨换做良马拉车——”   科学院负责讲解的这位工程师终于被激怒:“蒸汽动力可以不眠不休,直接从这儿开到大漠深处去,刮风下雨都不怕,您倒好,让我找马拉车?那我建铁轨干什么,我们原本没马车吗?我脑子有病,还是你暗示国主精神不正常?”   谢知微转述了蓝珏这边遇到的难题,褚襄却听得感慨。   文明演进过程中,旧势力反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褚襄在星际的时候,科技已经高度发展,他也不太知道如何给这种顽固老臣做思想工作,可是这事儿又相当棘手,不比兵围大金帐的时候少多少惊险。   一旦不能顺利度过这个“舆论”反扑,他就容易从“荧惑星君”变成真“妖星”,连带着新生的唐国政权也会受到极大的冲击;褚襄来的地方,中世纪黑暗时代烧了几百年女巫,就是因为那些女人思想先进、懂科学道理,褚襄并不想被绑上石头扔进河里看能不能浮起来。   可是,火车又必须建,缓不得,不仅仅是为了唐国进一步的建设,更是褚襄的私人任务。   ——蜂鸟还停在大金帐的密室里。   “我与古牧说过了,他同意把蜂鸟交给我。”褚襄说,“但是,靠马车运回来不现实,必须用火车。至于我的配枪,这个不好解决,我无法直接向古牧坦白说这是我的啊。”   谢知微最开始的意思是,干脆引爆那把配枪的能源核心,但褚襄拒绝了。   因为那把枪现在是“天神的武器”,古牧能迅速从小部落领袖,成为大金帐主人,很多舆论上的事儿都是靠这个解决,若是突然损坏,褚襄担心,以大漠的彪悍民风来看,很多原本心悦诚服的大部落会瞬间倒戈,宁可两方都得不到好处,也要给古牧一刀。   所以,临走前褚襄给了苏靳一个秘密指令。   至于苏靳是如何处理的……褚襄倒是十分欣赏苏靳的处置方式。这位银鹰战士直接敲古牧的门,直言不讳:   我留下来是有目的的,我替国主监视你,而且我还在打你那件武器的主意,你最好小心。   换到其他地方,这真是最差劲的特工,但对象是古牧,地点是豪迈不羁、大漠孤烟千里黄沙的漠北,大漠人讨厌权术诡计,所以当初搞小动作的部落首领们才会下场凄惨,在一众喊好声中去当苦力。直言不讳,哪怕含有敌意,非但不让大漠武士生气,反而……总之苏靳说完,古牧再看他的眼神基本就已经像饿狼看肥肉了。   他拍拍腰间的枪,得意道:“那你来拿啊,我先说好,一般只有脱衣服上床的时候我才摘下来。”   面对荤话,苏靳熟门熟路比出两根中指。古牧早知道那个手势什么意思了,不过却依然佯装不懂,问道:“你这是,又在夸我帅啊?”   信标已经发射升空无需再管,只需要安静等待是否有回答。但蜂鸟着实不好解决。   纵然是单兵飞行器,那玩意在重力环境里也有不小的重量,用马一路从大漠拉回来,估计会累死不少马匹,还容易被人袭击。古牧目前明面上掌握了大漠,但暗处仍有多少不服输的小股势力,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全扫除的,所以褚襄才会命令苏靳等银鹰精锐留守,倒不是真的想当“月老”。   “而且舰长,你要知道,唐国现在的变化已经很大了,我们临近的陈国、晋国、楚、卫等等都会注意到,整个南境势力会因为唐国的改变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目前陈国与夜族部落周旋,可能无暇顾及,但很快,间谍会把唐国新工厂的消息带回去其他国家,到时候会发生什么,都不好说。”   新的工厂开始在唐国各地建立,顾临之动手非常快,他原本就有许多纺织作坊,他迅速把人手合并,规模从小扩大,建立了第一家正正经经的、能被叫做工厂而不是作坊的纺织厂,有他带头,民间商人也不是傻的,机关术士的地位水涨船高,进不了科学院,被民间商人请去改良纺织机,也是极好的去处。   再加上,原本战事频出,不只是南境,几乎所有诸侯国都有共同的问题——年轻男子都去服兵役了,一场大战之后死伤无数,留在民间的妇女人数就占了上风,工厂若是想开工,就需要足够工人,只招男性,那么选择余地就只剩下了吃奶小孩和耄耋老人。唐国禁止使用童工,法案已经出了,一旦触犯,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一视同仁,很快就没人敢顶风作案了,于是商人们不约而同地开始考虑留守家中的青年女子。   机器操作不需要蛮力,哪怕是过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接受了训练也能极快上手,比起姐妹几个争夺隔壁邻村老鳏夫,出去做工又自由又有钱赚,何必守着村里老一辈的“妇道”受苦?   但如文老大人那般的守旧者也不在少数,于是一时之间,两种舆论几乎成胶着势态,僵持不下。   很快,边境传来了新的消息。   “国主!斥候在东南角发现,晋国军队正在集结!” 第76章   屋漏又逢连夜雨, 乱世之中是不会有什么大段大段的悠闲时光来让人安心关门搞建设的。   这是挑战,但也是机遇。   旁听了蓝珏开会的谢知微一头雾水:“舰长, 我不明白,晋国为什么好端端要对我们动用武力?”   “知微,这是乱世,天下群雄逐鹿,对权力的渴望已经深入骨髓,开战不需要理由。”   谢知微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强烈的质疑, 他说:“但是舰长,晋国的确没有立场与我们开战才对,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国家, 在目前这片大陆之上, 其离经叛道的程度并不比我们唐国低。”   褚襄一边穿衣服,一边听着谢知微的汇报, 闻言稍稍顿了顿, 道:“哦?特殊?他们怎么个特殊法?”   “从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 晋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国家, 他们的国主是一名女性, 国主还有几名女性近臣, 长期以来,质疑女主正统地位的人大有人在,就像有人质疑我们唐国的新政, 所以以我的观点来看, 晋国明明与我们极为类似, 应该会考虑和我们发展盟国关系才对啊,可是为什么他们要与我们开战?”   褚襄迅速从一堆发簪里掏出蓝珏最喜欢的那款玉簪试图戴好,但怎么戴都有点歪,不得不开门喊白宁进来帮忙,白宁是相当开心的,褚襄一直拒绝侍女,白宁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就一门心思想拿褚襄玩换装游戏,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哗啦啦一下四个姑娘又都挤进来了。   “因为你没完全理解这个时代。”褚襄无奈任人摆弄,专心对谢知微说,“晋国女主在位不是一年两年了,过去我在帝都行走,也听过这位女主的故事。先代晋国国主及其宗亲,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儿子都没有,所以最后老家伙们纷纷不行了,就剩一个王女的时候,只能选亲贵之子与王女结亲,成为摄政王,但这样也不行,没多久摄政王战死,又只剩下王女自己,于是当年针对王女是否应该再嫁展开过争论,晋国国内争了好长时间,各方势力都有各自的盘算,谁也不想王权落到对方手里,于是作为傀儡,王女成为女国主,再没摄政王了,实际权力掌握在几个亲贵世家手里。”   “这么说,到是自发成型了贵族议会呢。”谢知微点评。   “呃,可以这么算?”褚襄不太确定,他关注晋国礼制的事儿发生在去星际旅行之前,算起来几十年过去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晋国人的性别分三种,男人,女人,和女国主。女主在位不代表他们思想先进、女性地位高,他们骨子里依然试图向帝都皇室证明自己‘拥护正统’,与唐国为敌,比起与天下为敌,哪个容易他们就选了哪个而已。”   但谢知微笑起来:“舰长,那边的土包子会发现,与唐国为敌,比与天下为敌难多了。”   “先别狂啊,你听起来像个中二病!”褚襄扶额,“不过,这一回倒真是困了就有人送枕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啊!”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是看不那么透彻的,晋国女主在位这是明晃晃的表面现状,稍加引导,很简单就能引向一个有力的舆论方向。   ——还在阻止你家的女孩上军校/进工厂/读书识字吗?看看我们的敌人,他们虽然是女主在位,但是对我们造成了多大的威胁呀,女人连国主都能当,你干嘛和钱过不去,非得逼你的女儿回家啃老呢?   晋国集结大军的消息没有被封锁,相反,褚襄让顾临之交代下去,一定要大肆渲染紧张气氛,弄得人心惶惶那种——好日子快到头了,如果你们还不努力,眼前这个生活舒适的新唐国就要完蛋啦!   官方掌握舆论就有这么点好处,虽然顾临之没做假消息(那太不符合职业道德),但他可以渲染气氛啊,他手底下有几个相当厉害的撰稿人,《唐国周报》的专题特刊很快刊印了出去,火速发往全国,上面详细介绍了晋国如今的状况,以及为什么要与我们开战等等等等情报。   南境去年面对了蝗灾,不是所有国家都顺利度过了一个饥饿难耐的东天的。   与此同时,作为对晋国大军集结的回应,第一批军校特训生进入军队,被迅速调往边境。   “神仙哥哥!”   卢渊相当惊喜地打开门,褚襄正在屋里等他,听到这个称呼,褚襄嘴角抽搐了一下。   兴奋过头的新晋指挥官自己反应了过来,相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赶忙站定行礼:“下官见过国师大人!”   第一批特训出来的军官中,最为出色的两个,便是卢渊与柳莺,柳莺进了银鹰的队伍,卢渊准备去往晋国边境。   褚襄是特意来看他的,这小子算是他在街上捡到的,一年不到的光景,从瘦巴巴的芦柴棒变成了英俊威武的年轻军人,但他还是太小了点,连十八岁都不到,褚襄却要把他送到战场上去。   但是蓝珏手下没有太多的将才了,年轻的新唐国没有多少老将可以拿来直接用,他过去的辉煌战绩全都是亲身上阵,如今一国之主该有一国之主的职责和岗位,所以褚襄没有办法,他必须缩短第一批军校生的学习生涯,早早把他们送上前线。   卢渊对此充满了期待,所以褚襄把自己的愧疚藏得很好。这里到底不是那个星空,他们在这权力的漩涡里挣扎求生,实属不易,他不管多么不舍得,都不可能等到这些年轻孩子过完成年生日,现在讲究不了那么多,只能一点一点来。卢渊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并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里,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上高中,每天面临的最大灾难就是作业太难,与他在黑煤窑的经历比起来,在唐国他获得了新生。   柳莺亦如此,所以这一批的年轻孩子们对唐国的热爱无可比拟。   本来卢渊以为是有什么紧急军情,要在出发前交代,谁知褚襄拉着他,就单纯问了些家长里短,比如吃得怎么样啊、训练累不累啊、要去打仗害怕不害怕啊……说到后面,进门的蓝珏面色阴沉,相当恐怖地臭着一张脸看他们。   卢渊简直如坐针毡,抓住空隙,道:“下官仍有军务需要在出发前准备,所以……”   开玩笑,和神仙哥哥说话很好,但后面站着一个如狼似虎的国主,这压力太大了,比上前线的压力大多了!   瞧着卢渊关门走人前那个恋恋不舍的眼神,蓝珏感觉自己头顶气得冒烟。   “本王忙得都没时间吃饭,国师倒是有闲情雅致在这儿……这是什么?还品茶?”   就算是一国之主,也并非完美的人,蓝珏最大的缺点可能就是……唐国国主牌老陈醋,够劲儿,味足,后劲持久,随时发酵。   总之这趟军校慰问之行,褚襄是扶着腰被搀回去的。   ……   打仗是国家需要操心的事儿,今年除了应对忽然抽风的晋国,其他人的生活该过还是要过,而且,竟然没什么太大影响似的。   “嗨呀,还是新国主好哦。”虽然过去是东唐国人,但身强力壮的村夫很快就成了蓝珏的忠实拥护者,“要打仗哩,俺原本天天做噩梦,梦见抓壮丁,嚯,咱国主说让咱好好种地,不抓咱去前线,俺虽然长得壮实,但真干不来种地以外的活计哇!”   他的同伴嗤笑:“你就是胆子小,一吓就破了!”   壮汉哼了一声:“咋了,俺就胆小不中?咱褚国师讲了,这叫‘术业有专攻’,俺不会打仗,俺会种地啊!俺今年产量铁定比你多一倍!”   春耕已经播种完毕,今年水土不错,还算风调雨顺,既没有闹水灾,也没有再来虫害,唯一的问题是——   “今年田里好多大老鼠,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吃啊,我看个头可大了……”   一个种庄稼的村妇呀地尖叫了一声:“吃?一个老鼠从我脚上跑过去了!吓死个人咧!”   “可去年那帮虫子不都吃了吗?听说都城的顾大人还给卖到帝都了,帝都的贵族都可爱吃‘百虫宴’了,要不然我们去年哪来银钱买粮食?你当那些粮食都是帝都救济的?呸!”说话的农夫狠狠地啐了一口,“那帮子官老爷,才不会管我们死活呢,咱们也就是碰上了咱国主,心里惦念咱们一口吃食。”   “可这老鼠不能吃吧?要不,还是下点夹子,先打死吧。”   村里来了新的机关术士,说是没考上科学院,但是被分配到本地搞“农业科技”,他弄的捕鼠夹子简单好用可以回收再利用,还比老鼠药效果好。   “成,吃完饭我给胡大人送一箱鸡蛋去,让他再给咱们做些新的夹子……”   开医馆的老大夫觉得哪里不太对,今天已经第十三个被老鼠咬伤的病人了,今年怎么会闹起了耗子来?   “老师,老师!”他的学生从后面急匆匆跑来,“午间来的那几个病人,现在突发高热,呼吸困难,有一个体质弱的已经开始咳血了!”   “什么?!”   老人家大惊失色,冲到屋后,片刻后老大夫迅速跑出去:“不好,大事不好,快找人去,速速上报,这不是普通的伤患,这怕是要闹瘟疫啊!”   其中一个病患挣扎着爬起来,高烧烧得神志不清,嘴里胡乱嚷起来:“都是那帮外地商队,我瞧他们贼眉鼠眼,八成是耗子精变来害人咧!他们没来的时候,我没瞧见咱这儿有这种尾巴这么长的灰老鼠哇,咱们本地耗子可不长这……”   “你再说一遍?”老头也不顾传染了,一把扯过那个病人,“外来商队和老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   此时,已有一份关于东边村镇鼠患异常的消息递到了都城国主的案头,但比起晋国虎视眈眈的军队,这点鼠患好像不是很能引起重视。   但替蓝珏看奏折的褚襄心思一动,把这份草草写成的报告抽了出来。   “谢知微,我记得你扫描过,还建立过唐国的基础生物资料库,你看看,这上头讲的这种长尾鼠,是唐国东边本地的产物吗?” 第77章   这次从星际重回此世, 褚襄早已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加客观整体的判断,在他没来之前,这里虽然动乱,但距离文明的质变其实只差临门一脚,机关术为代表的传统科学技术遍地开花,反抗旧贵族的人们虽然沉默,但绝不软弱, 火炮已经是城防体系的常备力量, 更别说民间还流行玄学——占星术, 褚襄虽然不理解其运作原理, 但从曲凌心的某些判断来看, 并非纯粹迷信。   所以,这里的卫生防疫水平以及普通民众的健康知识水平, 其实是比褚襄最初估计要好的。   “不管如何, 民间的官员没道理放任鼠患横行, 这不可能是自发的。”褚襄笃定, “大夫们是知道鼠疫的, 早年帝都附近庄园还曾经从南境引入捕鼠蛇,以生物链来克制田间鼠患,这一年来顾临之那帮撰稿人还学会搞健康医学栏目专版了, 我知道几个军医系的小孩天天帮他们写稿, 本地的短毛鼠大家早都认定是一害了, 该打的都打没了, 这种怕是属于外来物种。”   得出这一结论的并非褚襄自己, 老大夫姓徐,原本是东唐国都一名宫廷医官,蓝珏统一了唐国之后,虽然没有对这些医官动手,甚至提高了他们的待遇,但徐老还是选择了辞官回乡——他看不惯蓝珏让女人来从医。   “赤鸢营?”徐老每次喝醉都会说起来,“切……女人只能当军妓。”   但他的医术水平着实了得,当初走的时候,蓝珏还可惜了一阵子,这是东唐第一位正正经经提出防疫理论的老医官,甚至为景荣翰处理过好几次爆发起来的时疫,这位老人年轻时也曾雷厉风行,时疫闹起来,说隔离立马调兵去镇压,几次成功阻止疫病爆发,这才使得瘟疫隔离治疗这一做法成为了基本常识,已被各国广泛认可。   老头要求,他留下可以,但必须解散赤鸢,蓝珏二话没说就否了,自持甚高的老医官当时惊讶得不得了。   还是褚襄劝慰了蓝珏:“学术水平不代表人品水平,有得是才华横溢但思想迂腐甚至不堪的人,您也不必感到费解,与其强留下来,不如放老人家随意吧,也许回他家乡去,还能教出几个继承人。”   徐老不顾学生们的阻拦,亲自跑到了田里去,他不耐烦地把几个试图搀扶他的学生打发回医馆去监看病患。   “去去!”老人家活像赶苍蝇,“都给我盯仔细了,那几个被老鼠咬过的,还没出症状的,也都给我仔细看好了,记下来他们的症状和发病时间……还有,我上次说了,隔离服必须穿好才能进病患的房间,谁要是觉得热偷偷脱掉,看我拿你喂了老鼠去!”   “哇……老师您刚才自己还冲进去了……”一个学生嘟囔了一句,“您一把年纪,可经不得折腾,说我们之前,您自己先以身作则啊!”   老头气得脖子都红了,一脚把那学生踹进了河里。   “……咕噜噜……”水里冒起泡泡,不大一会那学生抱着一尾不断挣扎的鱼浮上来,“老师,您看这是什么?”   唐国有很多细河流,大一点的大河伸出枝丫般的支流,细密缠绕,很多小河就是两个村镇的分解,这边归你那边归我。河流太密集的地区不是很适合大规模种植庄稼,有了顾临之一手开通的商道,渔业重新在这里兴旺起来,除了有规模的饲养场,许多村民下河捕捉时令生鲜,鱼虾俱全,拿去集市都能卖上不错的价格。   “呦,这种鱼好吃着咧!”   河里干活的渔夫们拉开网子,兴冲冲地指着学生手里的大鱼:“咱一般叫它白膏鱼,那个肉,嚯,又新鲜又细嫩,煮汤好喝,但煮汤就不能吃肉啦,一煮过就全化掉了,汤汁都是奶白奶白的,香飘十里。你要是想吃肉,就得生着吃,片成片,放在冰块上,沾着酱汁儿,再来一碗自家酿的酒,嘿,鲜啊!不过,你把这鱼放回去吧,它们往上游走,是来这边产崽子的,再过俩月等它们生完再吃,不然明年吃啥?”   “您还护着鱼崽子呢!”   “咱靠水吃水,要是自己不护着点,不就吃光了?”渔夫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   他的同伴拆穿了他:“听这棒槌胡诌,以前谁管这个?还不都靠听村里学堂先生念报?那是咱国师说的,‘保护生态,年年吃饱,一时贪婪,坐吃山空’!你今天好意思说人家了,昨天谁没忍住偷吃了一条的?”   渔夫讪笑:“就一条,就一条而已!”   学生闻言,也不大想把鱼放回去了,他们跟着老师从都城回到乡间,吃穿用度自然比不了当初在王城宫里,现在听了渔夫的描述,嘴馋得很,徐老瞪了学生一眼,也没拦着他偷偷抱走那条鱼。   到了晚间,徐老带着学生回到医馆,学生们累得半死,但老人家一反常态,精神矍铄,表情相当凝重。   “今年不正常啊,咱们唐国……不管是过去的东唐还是西唐,都不长这种长尾巴、棕黄色的老鼠的,咱们本地的老鼠一般是灰色,短毛,个头很大,能长得和田鼠似的,机关术士们的架子一打,叫得吱吱响,有的太大,跟成精了似的,得用三四条猎犬一起上,才能扑死。”   学生们把切好的鱼肉端了上来,抢走老师手里没写完的报告:“您先吃点,吃完再忙,不然您先累倒下可怎么办?”   “要我说,您管那么多呢,无官一身轻啊!”   老人猛地一拍桌子:“胡闹,我难道没有讲过?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德!你以为会开方子、会煮草药,你就是合格的大夫了?你手里握着的可是治病救人的本事,不是让你混日子、捞钱财、挣功名用的!”   说着,他夹起一片鱼肉,老人虽然年纪大,但常年行医,眼神却是敏锐得很,刚要沾酱,觉得哪里不对,立刻把学徒们嘴里的肉打掉,把那块肉放会盘子,仔细瞧起来。   “鱼骨在哪?”   学徒不明所以:“扔……扔了啊。”   “捡回来!”老人相当严厉,老迈的双眼头一回闪烁着这样锐利的光,他的学生们平日嘻嘻哈哈,现在却再也不敢造次,仿佛重新面对了当年那位宫廷里的首席医官,忙听了他的命令,把扔掉的鱼刺鱼骨都捡了回来。   老人仔细地看着,甚至拿来一块透镜。   “不,这不是民间常吃的白膏鱼……这不是!这是陈国的晶鱼!”   “晶鱼?”   老头说道:“对,水晶鱼,肉看起来香甜可口,阳光一照像水晶一样透亮的,我早年行医去过陈国,问过他们为什么不吃这种鱼……这种鱼和水晶一样,属于只可看不可吃的东西啊!你看,你看!这鱼肉里,都是虫子!吃下去,虫子会在人体里长大,爬进脑子,最后吃了人的大脑!”   学生们顿时脸色大变,其中一个脸色苍白地捂住嘴:“不好,我吃了一块了!”   “去,不放心就去催吐。”老头没抬眼看他,“吃一块没那么容易中招,要是常吃就死定了。这种鱼怎么跑到咱们东……唐国水域来了?”   ……   唐国王宫,蓝珏正在接见几位军事幕僚,褚襄站在后殿,一直听到他们说完,才走了进去。   军事上的事几乎不需要褚襄怎么操心,对比起来,他擅长的是星空战场,星空战场和古代冷兵器战场最大的区别是……地形问题,星空里褚襄考虑的是引力、小行星带或者恒星们的影响,古代考虑的是山川河流、山谷关隘,反而是蓝珏更胜一筹。   他等蓝珏说完,蓝珏一早就发现了他在旁听,这会儿直接迎上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就要亲下去。   褚襄一侧身,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蓝珏微微错愕,随即道:“怎么?”   从一堆各地呈报出来的消息当中,褚襄偏偏捏着一张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纸。   蓝珏蹙眉:“鼠患?”   “老鼠遍地都有,本不足为奇,但这不是我们唐国的本土产物。”   蓝珏笑道:“那如何?耗子这东西长着腿呢,往哪儿跑又不需要路引,许是咱唐国山好水好,就全给引来了。”   但褚襄并未有笑容,他有非常不好的感觉:“君上,时疫的主要传播者,就是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老鼠。我不觉得好端端的,会有大规模物种迁徙,毕竟南境没有发生什么山摇地动的大变,臣觉得……”   他顿了顿,有些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风声鹤唳,但他不敢把一切赌注压在敌人的道德底线上,所以他以最坏的预测,得出推论:“此次意欲对我国动手的,绝不止是一个晋国,晋国大军或许,更像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真正的杀招——”   “难道……”蓝珏被褚襄的凝重感染,也算是心有灵犀,直接想到,“我从前听我的师长、父亲,讲过东洲一些邪将的事迹,他们不被称为战将,而成邪将,因为他们用兵之道毫无顾忌、阴诡毒辣,东洲梁国的孤云军统帅,曾经以战死腐败的士兵尸体当武器,抛投到被围城池的水源之中,引发疫病,虽然获胜,但但凡有点底线的人来看,都极为不齿。莫非,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大批患病老鼠运到我唐国境内,试图……制造瘟疫?” 第78章   他说完,褚襄忽觉不对, 第一时间伸出双手, 径直抱住了蓝珏。   “君上!”   褚襄双臂收紧,用力将蓝珏拥抱在怀中——上一次他见到蓝珏如此愤怒, 还是曲凌心将他父亲的骨灰制成茶具的时候。   尽管那一次的时候,褚襄就已经知道,即便他什么都不做, 蓝珏也有足够的理智, 但他就是觉得,如果他不抱住蓝珏, 这些沉甸甸的事情一起压下去的话,该有多疼啊。   “为什么这世上的权贵, 眼里就真的只剩那点可笑的权力?他们杀来杀去, 枯骨遍地,就算最后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放眼望去,身边、眼前、天下之下之间,他能剩下几个可怜人,继续被他鱼肉?”   这种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蓝珏并未想要得到什么回答, 因为他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明了, 没有什么疑惑, 他只是在发泄而已, 褚襄便只是安静抱着他, 听他讲那些平日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牢骚话。   他将手轻轻按在蓝珏的脊背上,蓝珏常年习武,身体肌肉漂亮又结实,他安静地抱着蓝珏,蓝珏的情绪宣泄得很快,几分钟就不再那么义愤难平,所以褚襄便心猿意马起来,下意识地顺着蓝珏的脊背线条摸了摸,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蓝珏早停了话头,他掌心下的肌肉绷紧,充满力量。   “……君上。”褚襄若无其事地松开手,顺着蓝珏刚才的话题,“所以,我才选了您啊,在帝都的时候,那么多天潢贵胄,唯有您格格不入。”   蓝珏转了个圈,转到褚襄身后,抓住他刚刚不老实的手,按在了背后,低下头来轻声道:“这样?我以为你选我,是因为我帅。”   褚襄:“……???”   ——好想问一句您认不认识一个叫谢知微的,又宅又腐,前途未卜那种人。   他微微仰起脸,轻扯唇角,道:“君上,不生气了?”   蓝珏轻叹一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我若不生气,哪来逐鹿天下的决心,但我自己关着门生气,又有什么用?”   他说完,忽然快速扯掉褚襄的腰带,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按到椅子上,拿那根腰带将他双手反绑在了椅背上。   “君上?”褚襄瞪着眼睛,看似迷茫地看着蓝珏,心情有些矛盾起来——前些日子因为去“慰问”军校小将,被某位家酿陈醋的国主折腾得走路需要扶墙,这后遗症可是才刚好彻底,再来……   不过,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办公室情趣?蓝珏可是把他绑在了国主召见群臣的大殿啊!   但蓝珏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他只是绑了褚襄,欣赏了一下,然后就拿起笔,在旁边写什么东西了。   褚襄再次疑惑地问:“君上?”   “我需要立刻调派人手去各地侦查此次疫病情况,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你老老实实呆着。”蓝珏说,“听我说话时竟也敢走神作别的,本王瞧着,你将来怕是功高震主,就要不受控制了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明晃晃地是狡黠的笑意,于是褚襄微微愣了一会儿,极其配合地垂下头,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君上……臣自知有罪,但请君上责罚,若是……若是仍觉得臣大逆不道,您……”   蓝珏转过身,捏起他的下巴,狠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你说,本王是赏你一杯酒,还是一根白绫才好?”   这是个好问题,但褚襄觉得,自己身体里有外挂一般的纳米机器人,某种药物情趣是玩不了了,那还是玩后一项吧。   “你且等着。”蓝珏扔下他,拿好他整理过的疫病报告,“我去找那帮老头看一眼,官医那几个老头幸亏没跟着在科学院门前起哄。”   ……   蓝珏在见过宫廷御医之后,便去了第一军校。第一批的指挥官已经抵达晋国战场,双方处于对峙状态,但军医系的学生们还留着许多。   国主喜欢亲自来找人,而不是坐在大殿召见——军校生早都发现了这件事,于是大家恨不得睡觉都不拆开叠得整齐的被子,穿着制服躺在床上,睡成一根棍子,生怕国主突然出现在门外。   国主还真的出现在了门外。   不过军校生这时候还没到就寝时间,他们在大厅里围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   “国主!”   学生们围过来:“这是去年辞官的徐老大人派来的弟子,他称有重大情况汇报。”   因为发现得早,疫病还没有大规模爆发起来,徐老是做过东唐医官的,他很清楚,许多地方官员在处理疫病的时候都第一时间选择瞒报,希望能自己悄悄处理,很多大灾大病都是爆发到不可收拾才被国家重视,许多城池因此变作人间炼狱,灾情过后空空荡荡,宛如死城。   他担忧年轻的国主没有经验,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准备亲自过来都城,因为年纪大没法昼夜奔驰,就派来个弟子先行报信,这位刚赶到的年轻医官也没想到国主竟然自行发现了问题,惊讶得不行。   在第二天的时候,边境再传战报,与夜族僵持的陈国忽然放弃了剿灭夜族大本营,转而分散兵力,开始往唐国方向行军。   这是一个糟糕的消息。夜族是帝都贵族喜爱的奴隶,这一少数民族外貌十分独特,比起李术他们那种仅仅是发色、瞳色有点异常的,他们这一族皮肤黑、发色浅,即便是与外族混血,生出来的孩子也很接近夜族长相,是相当昂贵的奴隶。   而陈国放弃了这块肥肉,转向了唐国。   前线卢渊带领的先锋军与晋国大军在平祥山关隘交战,成为南境之乱的序幕。   军校新的军医被编入赤鸢营,赤鸢营统帅陈虹亲自率队,出发去疫区。科学院的铁路还在建设,所以运兵没法用车,还是暂时得让他们自己骑马去。在他们离开两天后,东部地区的灾情爆发了。   与徐老想象得不一样,新唐国的官吏们建立了一套还算完备的汇报制度,每过一段时间要往上面交工作总结,还设立地方检察官,专门监察官员们有没有懒政、瞒报重大事件等等情况,所以那一带的地方官员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帮这套制度验收成果,纷纷选择如实汇报。   第一批鼠疫病人被隔离,但偷嘴吃鱼得寄生虫病的没那么快被发现,跑肚拉稀只被当成普通吃坏了东西,是赤鸢们到达各地,专门派人在河边挂告示,提示大家水中混入了外来物种,最近食用生鱼片的必须去指定医馆报告,接受检查,并且特别注明:   “尽管是休渔期,但是此次事发突然,为了防止疫情扩散发生人命关天的大事,上面决定对违反休渔令的人一改不追究责任,并且不收取治疗费用!”   赤鸢们天天这样敲着锣喊,报纸也配合他们,把寄生虫描述得相当可怕,于是一些怕被处罚的人拉肚几天之后,终于抱着肚子滚进了医院。   或许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但褚襄与蓝珏并不认为敌人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果然,几天之后,赤鸢上报了新的情况。   受伤的赤鸢女兵被紧急送返都城,褚襄第一次听到报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晋国前线地区没有发生大规模伤员返回事件,赤鸢的伤兵却接二连三,并且需要被送回都城救治和……保护?   受伤的全都是女兵。   “怎么回事?”   担架上的女孩被打断了双手,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哪怕面对褚襄时极力忍耐,还是没能掩盖过去。   她哭着说:“是村民打的。”   “那你们便让他们打?”   “可……我们是去治病救人的,不是打自己国家百姓的啊。”赤鸢姑娘委屈得大哭起来,褚襄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并且帮忙把她抬到手术室里矫正骨骼。   “前线”回来的女兵们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许多人都相信,这是天罚。河里的鱼本来是能吃的,大家吃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事儿,今年忽然就长虫子了;田里出现了根本没见过的老鼠,凶猛异常,还咬人传播疫病……”   姑娘们脸色阴沉,其中一名队长艰难地说道:   “民间传言,是因为国主信任了‘妖星’,倒行逆施,不顾阴阳礼法,竟然让女人进入军队、官场,还让女人去工厂,这是天道示警。”   屁!   褚襄气得差点把房子掀了。   蓝珏走到科学院的广场上,那位文老大人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此刻骨瘦如柴的身体摇摇欲坠,他身边的赤鸢军医都被换成了新招收的男性成员,女兵但凡敢靠近他三尺之内,这老头就要一头撞柱子上去。   “国主!!!”   他扑到蓝珏脚下,双手抓住蓝珏的衣服下摆,声色俱厉:“国主!此乃天罚!臣早说过,那钢铁做成的火车势必破坏唐国地脉,这帮祸水女子进入军政,把持朝局,牝鸡司晨,终究是不能长久啊!” 第79章   屹立于老人面前的君王面沉如水, 死谏的老臣涕泪纵横, 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淌, 滑落到因为饥饿干渴而开裂的唇角,老人不为所动,一反常态地——蓝珏也没有动。   他这一回没有伸出手去扶住这个颤抖的老人。   军校的军医学生们纷纷停止了动作,他们后退到国主身后,沉默不语, 不再整齐地劝老人吃饭, 蓝珏打了个手势,他们自行散开,重新和之前被调走的赤鸢学姐们融为一体。   此时, 蓝珏才缓慢说道:“文老大人一生为国为民,替天下社稷鞠躬尽瘁, 若是您执意如此, 作为晚辈,本王愿意成全老大人的气节。”   “什……”   “但您不可以诋毁我的赤鸢。”蓝珏说,“若是国家亡国了, 那是执政者昏庸无能,是上下合力官官相护的贪腐, 是鱼肉百姓该遭的报应,与几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一顶祸水的帽子扣到人家头上,之前一辈一辈昏庸无道坐吃山空的罪责就推得一干二净去了?您既然愿意以死明志, 蓝某才疏学浅, 征战沙场多年又是在流放地那种荒芜地方长大的, 你们不是一直说我是乡下诸侯,没有气节,不懂礼乐么,正好,老大人就以身作则,给蓝某开开窍吧。”   说完,他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道路,伸手比了比第一军校门前刻着校名的大石碑。   军校警卫从后方列队而出,取代了一直鞍前马后的军医们,他们拎起在地上跪着的老臣子,习惯了军医、尤其是女孩们柔声细语的这帮老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两个胳膊被拽脱了臼,但站在当中的国主面如冰霜,谁也没敢把一声痛呼喊出声来。   他们被警卫扔到一边,从跪地痛哭的文老大人,到那块刻着第一军校四个字的石碑面前,出现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蓝珏伸手:“请吧。”   自古贤臣死谏皆是美谈,这些大儒学者、文人名士当中风靡这样的故事,他们一直以此“气节”为傲,标榜自己心怀苍生,但不管是哪朝哪代,死谏都是有两种套路的——要么贤臣死谏,明君极力阻拦,幡然悔悟,要么昏君置之不理,贤臣虽然身死,但全了生前身后之名,还真是头一遭发生这种——君王像看猴戏一样,清理干净现场,迫不及待等着死谏的臣子快快去死的。   军校担任校长之职的老将军宋喻赶到现场,皱了皱眉头,低声劝谏:“国主,这并不妥当吧?”   “宋将军,我记得您并没有这些迂腐酸臭的想法才对。”   “末将是觉得,文老大人的孙子文伯修大人还在漠北,身负重任,若是任由他祖父装死在这儿,会不会……”   蓝珏轻微一笑:“这你不必担心了,文伯修分得清公私,所以我才重用他,况且当年他因为与这位文老大人意见相左,可是差一点从宗祠除名。”   “那末将没什么异议了。”宋喻乐呵呵地端着手,站到蓝珏身后,那表情仿佛在说“这场戏真精彩”。   那老臣子僵硬地跪在原地,泪水与冷汗齐出。   “国主,臣乃是两朝元老,臣今日在此行此举,只是为了劝谏国主——”   “本王已经说了!”蓝珏高声打断了他,“我出身不好,没受过正经教育,礼乐崩坏,骨子里真是烂透了,就差大人您一腔热血来点醒我了,快点,您今天到底还死不死?”   “臣——”   “你,死还是不死?”   冰冷的话从国主口中吐出,没有丝毫犹豫,就像寒冬腊月一块坚冰扔在冻实的河面上,里外都是冰,上下都是冷。老臣子颤抖着回过头,去看那些“同党”,那些刚才还和他同仇敌忾的战友,现在瑟缩着肩膀,低着头,不敢去看国主的眼神。   没等他再说点家国大义的道理,一直站在那儿的国主似乎耐心告罄,他居然撸起袖子,径直走了过来,一把拎起了老人的领子——就像蓝国主自己口口声声声张得那样——他不懂礼乐,没有教养,是个实实在在的蛮夷诸侯,做的事儿都是土匪行径,拿去上都天衍会被一年又一年的花朝春会连番耻笑。   但他就是做了。   蓝珏一把抓起骨瘦如柴的老头,拎着他几步走到那石碑前,按着老人的头狠狠地一磕!   老头子本就又渴又饿,已经被蓝珏的不按套路出牌吓破了胆,还没真动手便昏了过去,蓝珏磕了他一下,登时一捧血花飞了出来,顺着石碑流淌,不过军校的军医们一眼就看出,死应该是没死的,国主到底没有动手殴杀老臣。   只是他冷漠地松开手,转过身去,毫无温度地问道:“还有谁,想让本王成全你的大义?”   噗通噗通,闹得气势汹汹的老臣子跪了一地,口中高声求饶,他们中到底没多少人有什么“气节”的,不过是新的军制动摇了他们的既得利益罢了,跟着这文老大人闹一闹,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腰包和权柄,如今才发现,现在唐国这位新君,不是靠着倚老卖老、扯扯道德情怀就能糊弄过去的了。   蓝珏再次挥手,杨丰亲自带着人,抬走了文老大人。   “送回文伯修家里去养着吧,他月例银子花不完,养个老头不差什么,吩咐他府里的管事,没事儿别把老人家放出来了,再磕着碰着,文大人回来是要跟他们生气的。”蓝珏说。   但是,剩下这些……蓝珏冷冷地环视着一众人灰白的脸,嘴角噙着冷笑。   真如文老大人一般死谏,硬生生饿了几天的,几乎没有,这帮贵族奸懒馋滑,仗着军校生们不对他们动手,反而好言相劝,还提供药物,在这儿根本不是为了“唐国好”,文老头那种,用褚襄的话说叫做“该被时代淘汰了”,他是真的迂腐,但真的是从他自己的角度为了唐国的未来着想,至于这些……   “若你们刚刚力挺文老大人,本王或许还会赞赏你们的,但既然你们一个个磕头认罪如此干脆,那你们想来也该知道,如今唐国不流行谢罪,唐国讲法律。”蓝珏冷漠地说着,他一说完,法律系一个讲师已经迫不及待地掏出了今年的劳动改造法案,给在场闹事的贵族们好好讲了一课。   铁路的建设热火朝天,新的《劳动法》除了规定不允许使用童工之外,还明文规定了各行各业的最低工资标准和合理劳动时间,因为规定了加班工资翻倍,就是工人想加班加点,上头也得掂量掂量,毕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处都需要花钱,顾临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忙成一只陀螺在唐国上下飞速旋转,但收支不过勉强持平,留点老底是千难万难,所以这些免费苦力真是大受欢迎。   贵族们被一视同仁,全都丢去工地,还分散开来丢到不同路段去,确保了他们根本不再可能联合起来。大牢里很多蹲大狱的犯人,也可以用劳务来获得减刑,这些犯人除去每日必须的劳动量,若是能额外多做,可以选择抵扣刑期、或者结算工资这两种,最近又给他们新增加了一项任务——监督劳改的贵族,举报偷懒、逃跑、密谋搞破坏等等行为可以获得额外奖励,各地的犯人都十分满意。   但内忧外患,如今外患仍在。   各地接连预告了疫情,虽然疫情不是很严重,但各地都陆续出现了袭击赤鸢女兵的事件。褚襄可以断定,敌国的间谍已经化装成了老百姓,带头做了这些事。只是间谍多半狡猾,他们只煽动,而不亲自下场,各地治安官抓上来的袭击者,多半都是淳朴且有些愚昧的村夫,被煽动利用,没有一个是间谍。   赤鸢的伤情在加重,她们咬牙坚持,直到,第一起牺牲案例被上报。   女兵在返回都城的途中重伤不治,失血过多而死,放在褚襄面前的只剩下一具苍白的躯壳,女孩的生命与美丽没能与她的肉体一道返回。   “辛姐姐是给一个小孩上药的时候,被他父亲袭击的。”   “……就,当着孩子的面下了手?去杀他的救命恩人?”   女兵们沉默不语,但泪如雨下。   “先生……您说,我们哪里不够好吗?是不是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太对?”   褚襄略带苦涩地看着面前憔悴的女孩们,慢慢摇了摇头。   “舰长……”谢知微迟疑地喊道,“你还好吧?”   良久,褚襄才回答他:“她们没有错,我错了。”   “舰长?”   “是我狂妄了。我盲目坚持所谓联邦舰队的准则,舰队准则要求我们不得对平民动手,不得放弃救治和保护任何一个人。但我所在的时代,其实不允许我这么做。”褚襄低声说,“我相信一切会好的,但是不是现在,不是立刻马上。我来的地方人们用了几百年从现代文明迈入星际文明的门槛,那之后我们才发现,来来往往的高等文明在星际之中航行,并且无数次默默路过我们的行星,是我们自己的进步,赢得了进入星际社会的门票。”   “你想怎么做?”   “通知所有的赤鸢,凡是发生过袭击事件的地区,隔离,当地所有赤鸢全部返回,一个都不留守。”褚襄说,“过去,我以保护者自居,现在我发现我想错了,一个优秀的保护者,可以是一名优秀的联邦舰长,但如果我一直这样……我与蓝珏,将会是最失败的统治者。”   天罚?他想到,天罚啊,也不看看谁才是从天上来的人,我们且看看,谁罚谁。   “可是舰长,如此任由疫情发展,会不会造成更坏的舆论?”   褚襄笑了笑:“那就是下一步的计划了,过去我还是很抵触‘妖星’这种迷信的,但我刚刚意识到,我不应该过分要求普通民众的科学素养,迷信利用得好,也未必是坏事。” 第80章   科技的进步可以在长累月的积累当中, 突然在某一个时间点发生质变, 但思想……不太容易,人心是最复杂的, 循环往复,新旧势力来回交锋,此消彼长, 就算是星际年代,也仍有宗教存在, 并不是人人都懂得曲速核心的技术原理。   蓝珏从大殿外大步走入, 他还没到跟前, 已经先说道:“是你命令赤鸢撤回的?”   “是。”褚襄转过身来, 低头行礼, “是臣下的命令,我不能让好好的姑娘们死在一群忘恩负义之人的手中。”   蓝珏轻皱眉头, 神色并不轻松。   “君上……为君者,只有仁慈是不行的, 必要的时候, 您得心狠。”褚襄低声说道,“这世上永远也不存在十全十美, 乱世用重典, 即便从人心角度来说, 放任疫区的病患身死太过残忍, 但……”   蓝珏蓦然抬手, 制止了褚襄的说辞, 甚至眼神冰冷。   无形的低气压在空气中弥漫,片刻后蓝珏粗暴地扯过褚襄,将他按在桌子上,后背磕在冰冷坚硬的桌面上,逼得褚襄低哼了一声,蓝珏掐着他的脖子,持续了一天多的怒火刚有平息的趋势,这会儿又生生被勾了出来。   “所以你自作主张,下令赤鸢撤离?”   “是。”   蓝珏盯着他平静的脸,便恨得牙根痒痒,只想咬死他算了。   “现在外头都知道,唐国国师神秘莫测,冷血无情,就眼睁睁看着疫区的黄口小儿高烧烧得满地打滚儿,也不肯让军医进前救治……褚襄,本王才是唐国之主,你不过是区区谋臣,凭什么你自作主张挡到前面去?”   褚襄瞠目结舌,感觉到脖子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快要勒得他无法呼吸了。   “我……”褚襄张了张嘴,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   “唐国人皆说我蓝珏重情重义,如今竟也能下了狠心,让疫区的人自生自灭,这定是有什么人在旁边教唆。”潜入唐国的间谍多如牛毛,不只是褚襄懂得利用舆论,敌人也会。   下一秒蓝珏将他拉起来,抱进怀中,依然十分用力,几乎快要把他勒得眼前漆黑。   “民间百姓极易被煽动,占星阁在过去几十年里得到帝都皇室重用,连带着民间也极其相信此类言谈,妖之一字,一旦沾染,若有一天唐国百姓聚在我门前,要我‘铲除妖邪’,你叫我怎么办?甚至或许将来有一日你我心愿达成,真是得了天下,却有义士聚到宫门之前,要我杀妖孽,清君侧,我能磕了一个文老头子的脑瓜,我能把天下百姓的头全拎起来往石碑上磕吗?”   “……那又如何?君上知我,便万事不惧。”褚襄从他令人窒息的怀抱里勉强抽出了双手,缓缓环抱住面前的年轻国主,国主从少时便纵横沙场,面对千军万马也敢下令冲锋,这会儿真真切切抖得像过了电一般,褚襄抱着他,却笑容灿烂,“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若真是那样,未尝不是浪漫的收场。”   “你竟还笑!”蓝珏愤怒至极地掐住他的腰,在他穴位上猛戳了一下,见怀中人的笑脸顿时变作痛苦,这才心情稍稍平复。   谁知下一秒褚襄再次笑了起来,他靠在蓝珏肩上,无所畏惧:“那又如何,那一日到来的时候,即便您砍了我的头挂到城门去平复民心,到时候我眼见万里河山,锦绣繁华,想来也能瞑目。”   “你……”蓝珏气闷至极,咬牙道,“那太不雅观,我怕后世史书会说我刚一登基就杀肱骨重臣,显得小肚鸡肠。我还得为我百年名声着想那,我肯定秘密找间黑屋子,把你关进去,拿白绫直接勒死了事,你且放心,到时候本王一定亲自动手。”   “行啊。”褚襄以额头抵着蓝珏的额头,呼吸交缠,急促而暧昧,也不只是刚刚被掐的,还是因为旁得什么,“我乖得很,定不反抗,白绫您也可以省了,拿手掐就行。”   民间议论纷纷,渐渐得都城百姓都听说,上面封锁了几个发生瘟疫的地区,撤离了全部军医、民间大夫和地方官吏,直接派了兵往村外扎营,不准里面的人出来,谁敢出来,便是就地格杀。   乱世,人心浮动,许多消息真真假假,再混合着故意挑事者的造谣,明眼人早看出这里有着曲凌心一党的手笔,不管是他许诺了什么好处,愿意配合的人数不胜数,或许曲凌心也压根拿不出什么实在好处来,仅仅是陈国与晋国不愿意看到临近的唐国发展壮大罢了。   精明的权术家多得是,唐国这边大兴科技,大办工厂,本来也不是偷偷摸摸进行的,想要偷师学点什么也并不难,没过多久,晋国与唐国交战的前线就传来战报,晋国竟然大规模使用了火炮,把势头正盛的唐国军队压了回来。   火炮这玩意儿,过去一直是城头的固定防御设施,因为一门火炮实在太重,几匹骏马千里迢迢拉到前线,一般指挥官负担不起这个消耗,所以前线指挥很少在对垒时考虑预防火炮。   卢渊的汇报中称,晋国陈国都有一部分靠海,过去深水大船造得非常坚固,这回弄出了一种会冒烟的船,八成与国内正在修的铁路火车差不太多,不过是换成在水里跑,钢炮是他们从水路运到附近城池,再拿了马拉过来的。   科学院的机关术士们也不遑让,迅速投入新一轮的研究,唐国河流也多,但没晋国陈国那边那么深,河道不够宽阔,深水大船是走不了的,机关术士们灵机一动,我们能不能弄些不太大的、不用铺钢轨的、在地上跑的小型“火车”?   战争有时候会大大提高产能,迅速缩短科技发展周期,原本褚襄没想到,科学院竟然这么快就自己想到了“汽车”。   这也太神速了!   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环境,所有人都算是拼了。尤其是科学院里的女工程师,她们甚至不要工资,不领薪水,就加班加点地在实验室里干活,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命运与褚襄、蓝珏、与新唐国缠在一起,无法分割,换了另一个统治者,她们或许又要回到过去的日子,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等着长大后被父母选个人家嫁出去,浑噩一生。   不,绝不!已经见过阳光的人,再不能忍受无边黑夜。   顾临之手下的报社开始加班加点,努力引导舆论,试图将疫区的惨重疫情引导成“当地居民不敬畏星君,竟然质疑星君精心训练的女医馆,所以才受到惩罚”。不过效果一般,勉强与间谍们的言论形成对峙状态。   这样不够好。   褚襄看着各地的汇报,忙得没时间梳头发,几次三番拿了剪刀想剪成短发,都让白家姐妹和褚河星给拼死拦了回去。   直到,又一个夜晚。   蓝珏连夜处理前线战报,褚襄仍然在思考疫情如何处置,他并不准备真的任由那些城池变成死城,他会在最后时刻出手,有些“硬骨头”已经开始服软,毕竟,再不给赤鸢女兵赔罪,他们就真要病死了。   但是,这样换来的屈服,在将来仍旧会是隐患。所以,还得有更好的手段,才行,只是以现阶段的科技水平,褚襄叹气,如果能再做个弊,弄点联邦舰队的特效药来,那该多好,只可惜那些东西肯定没有银皇后和蜂鸟坚固,是穿不过黑洞了……   “……嘶嘶……嘶嘶……”   褚襄烦躁地丢开奏折,一阵诡异的噪音让他更加难受,他皱起眉,高声问:“白宁?什么声音?”   外间的刺客们打开房门,白宁恭敬道:“先生,可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吵到了您?”   “不是,是——”他忽然顿住,表情有片刻扭曲,然后他低声道,“出去,关上门,不用管我。”   白宁从不质疑褚襄的命令,立刻关门退出。   褚襄屏住呼吸,坐在桌前,他静静等待了片刻,久违的奇怪噪音再次响起,伴随着他剧烈的心跳。   ——那是……那是通讯频道被星际射线干扰时的杂音啊!   “是谁?是谁!”他忍不住问道,“谁在那边?”   “嘶嘶……嘶嘶……”   噪音持续了足足有三分钟,褚襄觉得自己等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宇宙中并非寂静无声,信号穿过时空,被层叠的空间和引力多次折射,最终,落在褚襄频道里的声音有一点点的走样。   他听到——   “……这里是星际联邦银河舰队华夏区母舰幽兰号,我是舰长韩逸,监测到联邦信标信号……是否有幸存者,请回答你的所在时间、地点、番号与姓名……如果无法回答,请以舰队紧急联络编码回应……重复……是否有幸存者,请回答……”   啪嗒,褚襄手中的笔掉落在了他的膝盖上,化出长长一道墨痕,跌在地面上。   他听到自己回答:   “星际联邦银河舰队,少将褚襄,时间地点不明。”   频道里的杂音响了半分钟,对面问:   “……龙雀褚襄?”   “是我。” 第81章   双方明显都呼吸沉重, 一时间频道里只剩下嘈杂的电流声和干扰杂音,不大一会, 哔地一声过后, 频道变得畅通, 干净,几乎一点杂音都听不见了。   双方都有许多话想说, 但双方似乎都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说话内容太多, 信息会把通讯频道挤爆一样。   不大一会, 频道里接入了另外一个声音:“褚襄?你真的没死?在这一带巡航的幽兰说突然接到了你的信标信号, 我还以为你是在发射‘嗨呀我死在这儿啦’的烟花呢!”   褚襄不太确定,低声问道:“邵云?”   那边半天后才传来回答, 是第四个人问的:“褚襄舰长,距离你引爆龙雀的动力核心那一刻, 你那里过去了多久?”   “五百六十八天,又四小时。”   对面传来了然的声音:“是这样啊, 褚舰长,我们这里, 距离你‘死亡’, 只过了三个月零一天。”   双方时间流速有差别,这一点褚襄早有预料, 甚至他担忧信号会被几百年后的联邦舰队收到, 现在来看, 实在已经好得出人意料了。宇宙太大了, 各处引力的微妙差别,最终会导致天差地别的时空差距,这是在所难免,所以航行在深空中的舰队才会辅助人体强化、纳米机器人等等工具,以应对危机四伏、状况百出的宇宙环境。   “幽兰中控赵文斌已与龙雀中控谢知微资料同步完成,鉴于目前龙雀中控的全部数据存储于临时设备当中,即将为龙雀中控转移至幽兰中控模块当中,安全转移之后,龙雀中控仍可与目前所用临时设备同步。”   “双侧时空同步误差为一分二十九秒,褚舰长,你听到我们的声音,是在我们说出后,一分二十九秒后。”   星际母舰龙雀已经在爆炸当中灰飞烟灭,这一爆惊动整个星域,幽兰号在龙雀自爆后带队前往救援,成功拦截到了四散的逃生舱,龙雀舰上几乎没有什么伤亡,最严重的情况是两个医务兵挤进了一个单人逃生舱,好不容易把他俩掏出来的时候有一个撞断了三根肋骨。   最终上报损失,龙雀已经炸得几乎找不到一块大点的残骸,唯一的牺牲,是舰长褚襄。   爆炸过后,中心引力不稳定,幽兰一直在外围徘徊,直到几天前,龙雀舰长的信标发出了信号。   整个母舰上都陷入了复杂的纠结状态,舰长只身引爆母舰动力核心,他本人当时是肉体凡胎地站在母舰舰桥里,母舰那么结实都碎成渣了,舰长能活着发出信标信号吗?   大部分工程师认为这是幽灵信号,没有人对此有太乐观的态度,直到工程部监测到,爆炸遗留下的能量原点,形成了一个稳定坍塌的迷你黑洞。   自然形成的黑洞不太可能小成这个鬼样子,探测器扫描后绘制模拟图,那黑洞小得真的跟个洞似的,直径只能容纳最小号探测器。而龙雀舰长的信标信号,是从黑洞里传来的。   这一发现让幽兰上下重新看到新希望——稳定的黑洞可以形成一个隧道,通过虫洞,两端被链接,无论时空差距多远。龙雀的信标从黑洞里传出来,这代表一种可能性——   工程部的工程师拍拍脑袋,形象地描述道:“卧槽,褚舰长八成穿越去了!!!”   根据韩逸自己的描述,接下来几天时间,全舰战斗序列对周边空域进行了清扫,确保没有什么流窜匪盗会跑出来碍事,工程部门集体打鸡血,誓要抓住机遇研究眼下这个联邦是史无前例的科学案例,情况汇报回母星之后,各个舰队都不淡定了,大家都特别想亲自参与研究一下“活生生的、真实发生的、不是写在小说里的”穿越时间,于是,这里迅速搭建出一个中继站,总部的精锐工程师齐聚一堂,开始研究如何与黑洞另一端建立稳定联系。   但是信标不带通讯功能,工程师发愁如何让对面接受信号的时候,韩逸微微沉吟,指出——如果龙雀舰长能够顺利穿越,比舰长本人更结实的其他设备未必会全部损毁,他们先后尝试了各种频率,然后,成功监测到了银皇后III上的通讯模块。   “褚襄,你那边没有紧急情况吧?我们能慢慢说?”   “能。”褚襄笑起来,古代生活节奏可比星际慢多了,星际里一秒恨不得掰八瓣,在这儿,哪怕前线胶着、国内又有内忧,也没法像星际那样雷厉风行迅速解决。   不大一会的功夫,通讯那一头依次传来了好多人的声音,最后褚襄听到韩逸在远处喊:“都安静都安静,站好,舰队长来了!不怕被抓去加训的你们就继续堵在那儿撅着腚嚷嚷!”   隐约传来一片立正站好脚后跟踩地的声音,连褚襄都差点下意识地在听到舰队长这个可怕名词的时候起立站直。   片刻之后,总舰队长的声音果然清晰传来:“汇报你的情况。”   “是!”   这个世界将近两年的时间,褚襄以过去打报告时的熟练技巧,迅速捡了重点一一说明,包括他自己的情况。   “那么工程部和生物部的推测是合理的。你的身体被瞬间爆炸产生的能量毁灭,但因为爆炸能量很大,又是极短时间内爆裂,你的‘意识’没有来得及湮灭,人的思维说白了不过是体内的化学物质、生物信号,所以你在另一个世界另一具身体内苏醒。”   “有点像量子同步?”   “有可能……”   “人体无法直接穿过虫洞,于是脑电波自己钻过去了,也是牛逼啊……”   一片七嘴八舌的声音传过来。   总舰队长依旧八方不动,沉稳平静地说道:“我们正在对黑洞进行稳定性测试,谢知微的资料可以转移过来,他又不拘泥于形体,但你……比较棘手。这个黑洞链接的出口,你现在所在的位置,不在我们的已知宇宙内。”   褚襄了然——果然是这样了。人类进入三级文明之后,已知宇宙范围已经相当大,许多深空之外的深空,即便一时半刻到不了,也还是观测到了。接触过的各类、各级别文明也有了不下百个,但宇宙仍然太大,永远都有未知。   若是这个世界所在的星球,竟然是联邦连观测都没能观测到的,那恐怕,他有生之年不会看到熟悉的舰队路过头顶了。   “别灰心,我们认为这个虫洞至少可以稳定存在十年以上,衰减速度不太快,我们都在这儿建好中继站了,中继站就用了龙雀的名字。对我们工程部有点信心,我们总能想出办法把你弄回家的。”   褚襄听着那头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不知不觉竟然湿了眼眶,好在,这个通讯是真看不见影像,所以他也懒得掩饰,大大方方放任自己哭个痛快好了。   然后他们又寒暄了好一会儿,对面好奇地打听了不少这个世界的事儿,好像正在打听什么当季热门旅游路线似的。   然后叶总舰队长插话:“你刚刚说的我都了解了,你目前所作的事,按照联邦法规来看有点算是盲区,我们不干涉低级文明的自然演进过程,但,你已经身处该文明之中,并非外力接入,而你是本来自于此,那算起来,你所做的事也被包括在了文明演进的合理范围内,只要不把舰队科技产物交给当地土著就行。所以……行了,就当你是休一个超长年假好了。”   一贯不太擅长给下属做温和型心理辅导的总舰队长磕磕绊绊说了半天,竟然来了一句:“好好玩,放松心情。”   “褚舰长,通过虫洞联络消耗中继站能源,消耗很快,这次大家都兴奋过度,通讯时间太长了,所以我们很快就要暂时切断,结束这次通话了,中继站需要这边的四十八小时回复充能,几天之内你怕是又会暂时失去我们的信号,不过能源恢复后,以后你有什么需要,记得按这个频率联络。”一名工程师在乱糟糟的环境里嚷道。   褚襄急忙问:“我银皇后III的充能基座能给我想办法弄过来吗?那个也很结实,应该能过黑洞。”   对面叽叽咕咕了半分钟,飞快回答:“暂时不行,体积太大了,我们暂时定位定不准,没法直接送你身边去,听你讲那边正是乱世,居然还诸侯割据我靠太刺激了……咳咳,万一没落好落点,被当地人捡走研究,容易出事故,舰队没法担责。”   褚襄稍微失望了一下,所以银皇后还是只能继续假扮神兵,不能真的当神兵。不过他话音刚落,脑子里又飞快钻出一个新主意,他有些激动地问道:“那小体积的物体可以?我需要治疗鼠疫的特效药,你们能送过来吗?”   “鼠疫药?能是能,但是能源快耗尽了,联邦又不会闹鼠疫,黑死病是他妈上千年的历史了,我上哪给你找药……哎等等!”   对面一阵脚步声,然后不大一会,喊起来:“有降解型医用纳米机器人!上次韩逸舰长带兵和第三宇宙象限一帮掠夺者打过一次,那个物种真他妈不知道怎么进化的,走过之后空气里全是氨和氰化物,工程部临时弄了个降解型纳米机器人,往空中一喷,自动降解,什么病毒啊细菌啊还是有毒物质全都中和了,超好用,韩将军上次打得太凶,比预计时间快了两个星期就把对方轰回老家了,所以这儿剩了两试管,够你灭一个亿人口的鼠疫病毒了!”   “快快,你别炫耀技术了快弄过来啊!”   褚襄一拍桌子,对面定位了他体内的纳米机器人信号位置,空间传送直接定点投放,不过运送实体比传输信号耗能大太多,东西刚一到手,通讯频道里的声音就断了。   褚襄愣了片刻,若不是手里真的拿着两个小试管,他会以为刚才只是一场美梦。   他在椅子上坐了好久,始终有些平复不下来,直到谢知微喊了他一声:“舰长?发什么呆,蓝珏要回来了,你不上床等吗?”   “知微?”褚襄动了动嘴唇,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纯粹是口型在问。   “嗯,是我,我把意识留在了这边啊,我才不着急回去继续干活儿呢,总舰队长难得大方一次给批个长假,我也要好好休一休!”   褚襄愣了片刻,不由得轻声说:“谢谢你。”谢谢你留下陪我。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外挂”,收拾好心情,重新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曲凌心,你跟我玩玄学?来,让你瞧瞧什么是“天神”的“神术”! 第82章   这是褚襄临场发挥, 忽然想出来的主意。   他过去太按照联邦舰队准则做事了,他忘了因时制宜这个道理, 联邦舰队的准则,能够完美约束文明高度发展的星际人类,但是面对这个连一级文明都没发展过半的时代,许多地方变得极不合适。   太超前了,一下子超前了太多,实在跟不上。   所以褚襄不得不换一个思路,他本来有点抵触玄学啊、迷信啊这些东西,纠正了褚河星好几次,不要总是星君星君挂在嘴边,那太傻,但现在他有了新思路。   多功能的顾临之被抓了过来, 财政大臣顶着浓厚的黑眼圈赶来,褚襄劈头就问:“你那儿有厉害的女装设计师吗?”   “您要……啥?”   顾临之仿佛做梦一般, 用了不到半天时间, 找来了他商号里最厉害的裁缝、织工、绣娘, 打首饰的金匠、做玉石的玉石商人……全是顾临之最核心的班底, 忠诚度完全不需要考虑, 于是这个奇怪的班底进了唐国商讨军机的密室,弄得顾临之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褚襄要求他们为“天神选中的圣女”设计服装。   “天神选中的圣女”们表情非常精彩,白宁她们四个僵硬地站在原地, 一大群人围着她们来回转圈, 设计她们的裙角绣花、额头配饰和脚腕上的脚链……以前和白墨娘子一道在帝都妓馆当花魁的时候, 都没有过这么强大的外貌管理团队。   这四个姑娘不算最手足无措,中间混进来一个朱九,被活生生扒了衣服、抱着女装的银鹰欲哭无泪,此刻正佝偻着身子,努力隐藏身体,并哆嗦着看向褚襄。   褚襄再次解释:“没有办法,我人手不足,其他银鹰都被调往前线,赤鸢也没闲着,再说,赤鸢的单兵武力不行,我不能再让赤鸢们在这种后方救护的事情上白白受不必要的伤。而偏偏君上要你贴身保护我,听我调遣,你又很擅长缩骨功,所以这个重任必须落在你头上。”   “先生,莫疏崇,那个刺客也会缩骨,您怎么不用他呢?”   褚襄摇头:“不行,莫疏崇是派去保护蓝念的,蓝念现在在军校学习,不在宫禁之内,万一有刺客前去刺杀,没有禁卫可以保护少主,全靠莫疏崇了,他责任也很重大的。况且,你多次执行伪装潜入任务,又是银鹰的指挥官,我信任你,可以全权处理前方一切突发事件。”   白宁更是不客气地说:“朱九,你不是早都干过穿女装保护先生的事儿,怎么这一回就扭捏起来了?”   朱九心说,我就是干过一次才不敢干第二次,你们不知道事后国主差点没撕了我,把我变成死鹰!   蓝珏在知道褚襄也是喜欢男人之后,就特别注意每一个接近褚襄的男性,反而是白宁她们随便,怎么闹蓝珏都不管,但其他男性……尤其是朱九这种有过前科的,靠近褚襄三米之内,蓝珏那眼神就跟刀子一样扎过来了。现在褚襄命令朱九脱了衣服换女装,还在旁边大大方方看,朱九觉得,这哪是缩骨功,这是缩头功,再来一回国主发现了,一刀下去他这颗大好头颅就缩没了!   褚襄瞧着他如丧考妣的神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此事事关重大,蓝……君上不会跟你计较的。”   事关重大,褚先生既然如此说了,朱九便也没有推脱的道理,他几次化妆潜伏都做得相当完美,不像苏靳那般性子直、为人闷,朱九很擅长表演,听完褚襄交代的任务,也不再忸怩,干脆地听从指令,试起了女装,看哪一套最合适。   褚襄又从赤鸢女兵里选了几个容貌格外出挑的,严格甄选了身高、身材、声音,刺客们以及朱九都会些缩骨本事,可以暂时调整身高,剩下的又都选了一般高度的,谢知微瞧着褚襄折腾,忍不住感慨:   “舰长,你这是组建女团呢?”   “你看着吧!”褚襄得意回答。   这年代的玄学多半是为了造势,就像当初天下群雄为了有个由头争霸,便想出一个“神兵龙雀、得之可平天下”的故事,为了应对,曲凌心与长公主不知从何处得来银皇后III,这把无人能拔出的刀被称为了“龙雀神刀”,以至于丢到现在了,都没敢说刀丢了。但主谋者们彼此心知肚明,那不过是愚弄民众的把戏,他们端坐庙堂,心里盘算的是权谋,统治者需要统筹全局,掌握最真实的真相,那些粉饰过的美好说辞,是用来统御人民的,牧羊者需要清楚的事,羊不需要知道。   占星术是一种精妙的算学理论,曲凌心在计算出天下之乱起于南境之后,便牟足了劲儿要把“妖星”这说法坐实到褚襄这个得到了蓝珏重用的谋士身上,现在褚河星那小丫头也知道“妖星”不是好词汇了。不过曲凌心并不认为褚襄真会“妖术”。   那他怕是,想错了。   唐国都城,洁白的马车被纯白色的骏马拉着,在民众的惊呼声里出发启程,他们举起龙雀的旗帜,在旗帜上点缀了荧惑的图腾,干干脆脆、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来自帝都的指控。   不过,驾车的白衣美女面戴轻纱,眼波流动,轻笑着说:“先前,那些村民打伤了赤鸢营的军官们,引得国师十分生气,为了赤鸢军官们的安全,下令离开疫区,但这几天国师大人觉得,无知者承受了足够的苦难,已经受到了教训,便令我等前往疫区,拯救病患。”   拯救病患?   距离疫区近的城池人人自危,军队镇压了试图冲出疫区的病人,远远地,民众们瞧过,患了鼠疫的病人面色,有些伤口都是黑色的,流着脓血,有的更可怕,一张白脸,就在路边吐血,怎么看都不像还能活命。   不只是封锁疫区,连疫区里原本试图救人的医官都被撤出来了。徐老大人没有赶去都城,他走到一半就知道了,国主已经了解了疫情,当时他还很欣慰,立刻就要回疫区参与救治。   但随后的事情发展超过了他的预期。   第一个赤鸢女兵在他面前被殴打的时候,老头竟然扑了过去,试图把那个病人拉开,但他被推了个大跟头,他自己觉得,可能把大腿骨摔裂了,走路都疼得不行。   “她处理伤口的手法是对的,你给我住手!”徐老头坐在地上怒吼,“狗屁天罚,这是鼠疫,是敌国故意制造的,老朽也瞧着女人当兵不顺眼,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是她们的错就不是她们的错!”   但是没有人听他说话,本就疾病缠身,再被利用,大部分病患极其家属很快进入不理智的医闹状态,徐老的学生抬着他把他弄出了疫区。   “不是啊!”老头气得水米不进,“我是瞧不惯女人登堂入室,但那女人的处置手法没错,是在救人,那些人把这帮女人都打出去了,到时候疫情一旦失控……不行,你们闪开,别挡着我配药!”   “老师,您别去了,上头下令封锁了疫区,国师把女兵撤走了。”学生们说。   疫区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了,最初爆发那一批,已经出现了不少死亡案例,他们把第一时间应急处置的赤鸢打伤,现在的确得到了报应。当时很多起哄的人,现在自己也被感染,他们懊恼地坐在自家门前,望着手持兵刀的唐国禁军,有的村妇枯坐一天,忽然哇哇大哭,抡起擀面杖就打自己男人。   “蠢货,都是你这该千杀的蠢货,你管他男人女人,平日里你打我还不够,你还去打国师派来的女人,现在好了,谁也不来了,你就等着死吧你!”   “不是我,是隔壁章二说那些是妖女的!”   妇人歇斯底里起来:“妖女妖女,妖女给你吃药治病,章二人呢?早他妈的跑了啊!”   有的间谍没跑那么快,唐国封锁疫区的速度比他们潜逃速度快,一块儿给缩在了村里,几天过去,疫病开始死人,而有些接受了赤鸢紧急处理的病患虽然感染早,但竟然还能下地干活,许多人开始觉得不是滋味了。   生死攸关,不少人激动起来,又打到了最初煽动者的家里,这一闹,煽动者与邻国往来的书信被翻了出来。   “好哇,这竟然是个奸细???”   拎着棍子的病患们幡然悔悟,更觉得又怒又悔,想起自己竟然听信了这奸细教唆,亲手把生路葬送,一腔悲愤就全撒在了奸细身上。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洁白的马车从官道上出现,列队整齐的赤鸢依然身着烈火般的军服,高举旗帜,被他们拥簇在中央的是一辆纯白色马车,马车上绘制着金色的星辰,一只白玉的铃铛挂在马车车盖的角上,一共四个,随着风叮叮当当,发出清脆悠扬的声音。   驾车的是一名极美的女子,“她”穿着白色的长纱裙,披着带有星辰图案的披帛,眼神明亮锐利,几乎令人不敢与“她”对视。   马车停在疫情最严重的一个镇子外,军队为他们让开一个缺口。   赤鸢的旗帜重新出现在此,不论是过去的支持者、反对者、动过手的没动过手的,基本都没什么力气再闹了,他们垂死挣扎,大部分因为高烧瘫倒在路边,已经了无生机,静待死亡。   马车上走下了许多白裙女子,以轻纱遮面,佩戴着璎珞环佩,看上去既不是军人,也不是什么新来的女医馆。   看热闹的人忍不住凑了过来,疫区虽然一直封锁,但为了让这些女人进来,军队打开了封锁,甚至有胆子大的民众想跟着看看,军队也没拦。   于是远远地缀着一群观望中的民众,为首那名“女子”径直向他们走来,“她”一身装扮太过高贵典雅,仿佛身披星光,民众纷纷后退,似乎不敢太靠前似的。   “女子”轻笑,向他们柔声解释:“我们是国师派来的,你们不必担忧,罪人已经得到了教训,星辰的力量会庇佑他们的。”   朱九僵硬地保持着训练过的微笑,迈着莲步,转身走向被感染的村子。   村民之前见过处理瘟疫的医官,那些医官全副武装,从头包裹到脚,脸上还带着某种类似乌鸦尖嘴一样的隔离面具,看上去就令人心惊胆战,而这些美丽的女人们婀娜生姿,从车上一人拿出一个银质的小水瓶,就这么毫无防护地走了进去。   “这,找死吗?”观望的民众惊呆了,别说他们,军队都惊呆了。   然而,为首那“女子”举起小瓶子,伸手进去沾了一点——   是水。   在一片疑惑声中,“女子”道:“国主仁慈,于是国师奉国主之命,日夜祝祷,引导星辰的力量进入水中,现在他将此圣水赐予我,由我来为大家祈福,祛除邪祟。”   说完,“她”伸手弹了弹,那滴水弹飞出去,自然就看不到去向了,民众面面相觑,离得近的病患更是露出了嗤笑,他们苟延残喘,跪地乞求、忏悔,但换来的竟然是这种约等于听天由命的祈福仪式罢了……   咦?   地上躺着的农夫眨眨眼,呆呆地看着白衣女子们翩然走过,然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一手脏污和汗水。   “俺……俺啥时候退烧啦?”他莫名其妙从地上爬起来,重心不稳摇晃了一下,又摔回去,跌在地上,没等惨叫,肚子先发出一声雷鸣般的震动。   高烧三天,已经神志不清无法进食的村夫舔舔干裂的嘴唇,惊喜地大喊:“俺……俺饿了!!!???俺想吃俺媳妇做的贴饼子!还要吃一大碗红烧肉!” 第83章   随着他的大喊大叫,白纱女人们走过的地方, 越来越多躺在地上等死的人缓慢地摇摇头, 或者抬起胳膊揉一揉还有些眩晕的头, 然后, 他们站起来, 大部分因为长期没有进食而再次虚弱倒地,不过这时候他们也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喜悦呼喊:   “真的,我好饿啊!”   “我能吃下一整头牛来!”   当然除了惊喜, 接下来更多的人开始互相询问:“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忽然好起来了?”   “刚才那些……你们听没听见, 说是国师派来的?”   交头接耳声中,原本被一并强制撤离的医官重新获准进入,他们忙不迭地开始为这些病人坚持身体, 得出的结论大部分都是过度饥饿,需要吃东西, 于是医官们带着某种匪夷所思的表情, 开始叮嘱病人们不要一次吃太多,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最好先从米粥开始恢复正常饮食, 哪怕再饿,也不准许一次吃个痛快。   赤鸢们开始监督村民的吃饭情况,没有人胆敢再喊“妖女”一类具有侮辱性意义的词汇, 她们说长期水米不进, 如果一次性吃太多会撑出病过来, 严重的直接就死了,于是没有人不听话,最多之前抵制赤鸢最欢腾的几个人趁其不备多喝一碗粥,不大一会儿好像真的觉得胃痛起来,但是想到这是自己作的,于是只得纷纷抱着肚子,咬着牙忍住不敢出声。   徐老大人茫然地看着那帮女人走了一圈,进村的时候还被当妖女,出来就成了“神女”、“圣女”,她们是国师派来的,而唐国如今那位国师——人人都这样称呼,但实际上,官僚体制当中并不存在“国师”这一职位,也从未有过来自国主的诏书,明文下令说册封某某为国师,民众甚至只隐约知道这位国师姓褚,除此以外,神秘莫测。   当初,这给了曲凌心可乘之机,以此为由作负面宣传,但同样的设定,如今恰恰因为神秘,更坐实了国师身份不凡这一点。   曾经甚嚣尘上的谣言再次传了起来——“听说了吗,国师其实是天上下界的星君,咱们国主那把龙雀神刀,就是国师献上的……啥?你还不知道国主有龙雀刀?嘘……帝都那边不敢说刀丢了,那是怕江山从此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我说呀,照目前来看,这是迟早啊……”   不过,徐老没那么容易被糊弄,他行医大半辈子,自然看得出白纱圣女中领头的那一位是使用了缩骨功的男人,懂这种本事,不是国主养的影卫暗哨,就是银鹰骑兵了。   他混进了欢呼的队列,挤到人群之外,接近了赤鸢的队列,白纱圣女被她们保护在中央,无从接近,所以徐老默默跟了一会儿,只能看出——圣女们手里的水一定有问题。   他心痒难耐,再也不能克制,直接抓着旁边一位赤鸢:“你说,那到底是什么药?是怎么做到立刻根除的?这不可能啊!”   赤鸢这位是个男兵,但是才在军校上了没几天课的预备役,看得出徐老是辞官回来的前御医,又看出他一身防护装备十分完善,因此到是十分客气,也不太隐瞒,回答:“是的,的确是一种新药,不过我才疏学浅,还没学到那是什么,您问问我们统领吧。”   他手指指过去,他所说的统领陈虹,徐老其实见过。   当初赤鸢还只有从潮州营解救出来的那些,陈虹就是其中之一,被选为统帅后,在徐老与蓝珏据理力争,要求将女人从部队赶出去时,蓝珏便是喊来了陈虹,与他当庭比试能力。   徐老承认,紧急处理外伤、感染,包扎伤口、正骨等等方面,这名女性都有不俗实力,的确符合国主对“战场医官”的培养要求,但徐老就是憋了口气,觉得女人该回到家里去好好相夫教子,才叫妇道,一时没忍住,便喊了那姑娘一句“不过是个军妓”。   陈虹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麻木,蓝珏却当场翻脸,冷漠地答应了他辞官回乡养老的请求,连归乡路费都没给。   这支队伍一路走,走过的地方疫情消退极快,至于寄生虫的问题,因为还没到大规模捕鱼期,所以只有个别案例上报,就由当地医官们处理去了。徐老眼巴巴跟了好几天,赤鸢也不拦,甚至允许他大大方方看,他连那些圣女如何制作药水都旁观了——圣女们拿出一个包裹严密、造型怪异的小管子,往正常水里兑,那个管子里也是液体,一次就兑一滴,是被管子后面一个可以推的东西挤出来的,那液体也是无色无味,什么都看不出来,徐老看了半天,也只大约才出——那种液体怕是接触空气就要挥发,圣女们每次操作很快,滴完了就把管子的尖尖头重新盖好,调配过的药水也尽量密封。   最终他忍无可忍,直接去了陈虹面前,老脸都豁出去了,恭恭敬敬行了大礼:“陈统领,还请您看在老朽一把年纪,思想愚钝,脑子也不大清楚的份上,原谅我过去的无礼,老朽一生行医,研究快速治疗鼠疫也很久了,却从不知道可以像这样轻松化解,您就看在我这马上就要老死的份上,圆了我的心愿,叫我知道知道这药的成分吧!”   陈虹其实对徐老没什么特殊的想法,她的忠诚全给了国主与褚先生,至于旁人如何,她早已不放在心里,最开始对赤鸢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闲杂人等多了去了。只是,她遗憾摇头:“抱歉,老大人,并非我有意隐瞒,而是我们也不清楚,药是褚先生做的,说是偏方,应急用的,造价十分高昂,不适合日后常备,所以也没有让我们学习配方。”   徐老听了,倒是有些认可:“确实,这药太不可思议,真的像神仙圣水似的,奇效奇快无比,定然不是寻常药材能做到的。”   降解型纳米机器人,幽兰舰长韩逸用剩下的,褚襄这算是稍有违规,按理说那些东西用不完应该重新上报,交回后勤部门统一管理,但是韩逸经常犯这种毛病,他作战风格太强硬,经常省下一些辅助用具,他就偷偷藏起来,以备日后发疯、不是,以备日后紧急情况使用。   对这次褚襄拿走两管纳米机器人的事儿,叶总舰队长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见,下次就不好说了,这东西的确,在星际年代也属于造价高昂的消耗品,褚襄当然不可能再用第二次。   他让顾临之的书局紧急加印了许多防疫小册子,也不卖钱,全都免费分发,虽然是一笔支出,但支出得值得,很多现代科学生活观念被悄悄写了进去,最简单的比如饭前便后要洗手这类生活小常识,他也不是干巴巴就这么写,他让报社里最厉害的画师画了蓝珏的画像,写实的那种,威风凛凛往封面一印,旁边配字:   “健康生活——国主本人都这么做!”   这样一来,哪怕是不太认识字的老太太都要拿一本回去,看不懂慢慢看,实在不行还能听村里读报时一起读,但拿张国主画像回家欣赏,总是十分值得的。   第一批分发效果很好,顾临之又擅自做主,推出了系列医书,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生活小贴士类型,这一次收了一点钱,但是封面一册一个样,有国主战甲、国主常服、国主骑马……还响应呼声,印刷了“星辰圣女”朱九的版本,朱九本人拿到的时候差点直接昏过去,但据说民间反响很好,卖得又不贵,家家基本也承担得起这一点小小的额外开销,没几天顾临之就回本了,再过两天赚了一倍,全被吸血一样的研究院申请走了。   民众看过,也慢慢开始接受——“哦,上完厕所要洗手才能吃东西,不然你不是等于吃了自己的屎?”想想就恶心,真不敢相信很多人吃了很多年自己的……咳咳!   徐老也从陈虹那里拿到了一本,看罢之后不禁感慨万分。   “徐老大人。”陈虹说,“国主最近有意加快全国上下的疫病防疫体系,有些事情处理起来不是很简单,希望能有更权威的人士来主管,他想命我主管,但我根基不够,只懂得应急处理,管不了各种复杂疫情,所以,不知您是不是愿意重新出山呢?”   老人听罢更加震撼,连连道:“老朽从未想过一介女子竟然由此心胸,陈统领真如男儿般了得!”   陈虹却笑道:“我非男儿,我就是女子,也喜欢做个女人,不过,还是谢您夸奖了。”   再说荧惑星君,这称号,褚襄怕是这辈子都甩不下去了。他看着蓝珏的暗哨从各地监看来的情报,不知该做何种表情是好。   一不小心也成了个邪教头子!   蓝珏从他手里拿走信纸,看罢笑个不停。   “君上!”褚襄极为无奈地喊道。   “这上面,说你以火焰化身、统御鸟虫、能赐福消灾,驱除邪恶……”   “君上!那说的是荧惑星君!”褚襄说,那上头老百姓疯传的人又没写明他褚襄的大名,不认,不认!   蓝珏强忍笑意:“这也就罢了,这个……‘主生养万物,可赐子,常常祭拜能使儿孙满堂’……哈哈哈哈哈哈哈……”   褚襄:“……”   蓝珏笑了一会,一把抱过褚襄,在他平坦的小腹上揉了两把,道:“褚先生还有这功能呢,怎么本王从来不知?”   “唔……许是,您还没开发出来?”褚襄毫不示弱,整个人贴上去,凑到蓝珏耳边低声说着,尾音明显上扬得暧昧。   不过,蓝珏似乎调笑完了就完了,并没有其他旖旎心思,褚襄再次抬起头,看到蓝珏轻轻蹙起的眉头。   “怎么了?”他正色道。   蓝珏回答:“前线战报,晋国与我国对峙的战场胶着不下,陷入互相消耗,而此时,陈国为晋国大肆补寄了钱粮、兵刀、火yao,屡次三番派人到我国出关官道区域骚扰袭击,使我们本来与帝都方向顺畅的贸易路线严重受损,这样下去,我们就消耗不起了。”   “陈国……陈国虽然大股兵力被夜族缠住,但夜族毕竟是长期受到打压的少数民族部落,没有力气绊住陈国太久。”褚襄说,“一旦陈国大军脱困……”   “我唐国边境军队等于两面受袭,却无路可退。”蓝珏说,“背后便是唐国故土,西唐原本的根基,我寸土也不想失去!”   褚襄低头苦笑了一下:“所以……您又要亲上战场了?” 第84章   说来也是奇怪, 褚襄抓着蓝珏胸口的衣裳, 半晌后才意识到他因为紧张而轻微发抖, 蓝珏双手按在他背后, 一下一下轻拍,登时就让褚襄脸红起来。   明明他自己也是有着几十年征战的经历, 却忽然发现,在知道要让蓝珏去打仗的时候, 自己竟然会紧张, 下意识想要拦着他。   可是……   “我不想您走……”   他叹了口气:“您知道的,我能说出一万种阻拦您亲自出征的理由。”   不过, 褚襄并不会说,因为他不可以拦着蓝珏。唐国如今除了李术、唐谟、卢渊, 战阵统帅可用之人就几乎在没有了, 银鹰约等于一个全能特种部队, 但这支队伍是拿来打尖刀阵型的, 它的统领就算没有被留在漠北, 也是不适合做上万人大战的总指挥的,其余的老臣, 做做军校校长是可以的,但蓝珏不能有十足把握派他们到战场上去。   除了军事上的必要性,这个年代国主出征还有舆论和信仰上的作用,所以褚襄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让蓝珏出征, 最有好处。   可惜了, 褚襄苦恼地想——人是一种感性动物, 以前他面对各种危险任务波澜不惊,如今……肯定是工程部的纳米机器人效果不全,不附带激素调节功能,所以搞得他肾上腺素分泌过多,显得紧张兮兮像个神经质。   然而他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蓝珏颈窝里,安安静静地让蓝珏抱了那么一会儿,忽然说:“唐国两面被袭,您只有一人,您要如何调度?”   蓝珏道:“晋国以数万雄兵大肆压境,陈国虽然也下了场,但是只是小规模袭扰,他们炮制瘟疫的计划失败,但我认为他们想不到自己会失败得如此轻易迅速,所以我本人会去往晋国。到是我将卢渊调动去陈国前线。”   “不妥。”   谁知蓝珏自信满满地说完安排,褚襄立刻就提出了反对意见。   “如何?”   他回答:“君上,陈国与晋国此刻加快速度进行了袭击,无外乎是发觉,我们与大漠之间的铁路,怕是要修好了。”   “那你竟是觉得,我们所面临的其实是三线袭击?”   “臣只是猜测。但为保险起见,不得不提前防御。”褚襄说,“便以李术负责调动铁路沿线兵力,由少主蓝念亲自坐镇都城,至于陈国,君上,您难道任务小股骚扰是他们全部的手段了不成?”   “我知道陈国实力不俗,他们在正面战场有一支威虎大军,那支军队的军师身份神秘,来自无人知道的地方,一手奇门遁甲之术曾经在南境无人能破,唯一一次被破,是我取道陈国,他们知我目的地并非陈国,只是象征性阻拦,布阵时间略长,让我以银鹰轻骑的速度优势冲破了而已。而且他们擅长的是配合作战,正面的威虎大军作风强硬,压着对手打,这时候后方有一伙儿鬼影般的弓箭手,身手如同刺客一般矫捷,配合做敌后袭击,陈国从未承认有这样一支神射手军队,所以南境将之称为‘鬼影军’。”   “既然如此,卢渊年级尚小,仍未从军校毕业,虽然天资极高,但您觉得初出茅庐的他能破解陈国的正面强硬大军与仿佛不存在的鬼影军吗?”   褚襄问完,蓝珏便沉默了少许,然后他冷硬地回答:“你不能去。”   “唉?”褚襄错愕,微微瞪着眼睛道,“您怎么知道我要……”   “你废话这么多,不就是想说,你替我去陈国前线?”蓝珏哼了一声,忽然大手抓住了褚襄两只手腕,用力捏在一处,那腕子上的皮肤立刻泛红,血色淤积到指尖,透着一股艳色。   “就凭你,你能把本王挣开,就放你去前线。”   褚襄咬了咬嘴唇,蓝珏那手手劲大得可怕,他拼命挣扎,人家稳稳地攥着他的手腕,停在半空连个位置都没变。曾经也很能打,但现在战力负五的龙雀舰长咬牙切齿,无比想念工程部出品的外骨骼。   “君上!”褚襄咬牙,盯着蓝珏肌肉绷紧的手臂,心想着啃一口会不会成功……   但随即,他意识到啊——蓝珏这明明是和他犯了同样的毛病啊!   于是他停止了毫无用处的挣扎,偏了偏头,低声道:“您捏痛我了……”   紧握的大手立刻松开,褚襄白皙的手腕上被掐出明显的紫红色手印,他本来就被保养得像温室小娇花似的,这会儿被捏得虽然并不真疼,但视觉效果极有冲击力。蓝珏轻轻拿着他的手腕,在手心把玩片刻,那白色肌肤上的淤血令他有了种逐渐升起的施虐欲望。他思考了片刻,很轻易就和褚襄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他有一万种拒绝褚襄去前线的理由,但他一个也不能说,因为褚襄分析得是对的,这个时候他确实需要出征。   两个人心照不宣。   “臣会……好好回来的。”褚襄低声说。   蓝珏微微颔首,试图掩饰刚刚的关心则乱,于是他说:“我到是比较怕你这妖孽跑了潜逃去。”   “哈哈哈哈……”一抹绯红爬上眼角,褚襄歪着头道,“那很简单了,您给我多印几个标记,到时候,无论我跑到什么地方去,人家一瞧就知道……我是您的人啦。”   印记,蓝珏眼神微动——为什么这个人毫无觉悟,天天都要招惹自己?他低下头,叼住褚襄的嘴唇,用力用牙齿碾了碾,待松开时,便红肿了起来。   “那好吧,本王需要好好给国师加点……唐国的专属印记,省得到了前线,再叫敌人策反了去。”   ……   第二天的时候,褚襄醒过来,蓝珏就已经出发了,白宁说他在军校那边的广场办了个声势浩大的出征仪式,一群都城百姓欢送。   褚襄靠着软垫,犹豫了一会儿:要不干脆喊四个刺客把他抬车上去得了……但又一想,万一谢知微嘴上没把门,一扭头把这事儿告诉了韩逸,他还要不要在舰队混下去了?   于是他慢腾腾地拖着身子爬起来,感觉极为不妥,扶着墙挪去清洗,然后又晃晃悠悠地换衣裳。蓝珏真是把“渣男”人设坐实了,这么多次,折腾得凶不说,第二天妥妥不在身边,典型的拎起裤子就跑。褚襄叹气摇头,谢知微也叹气摇头。   “你怎么,也腰疼不成?”   对于舰长名为抱怨实际是秀恩爱的行为,谢知微无动于衷,回答:“舰长,今日凌晨,蓝珏走的时候,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褚襄摸摸下巴:“莫非恋恋不舍,对我这个睡美人说了好多掏心掏肺的话,甚至泪眼连连难舍难分?”   “舰长……私藏违禁小文库的人恐怕是你。”   谢知微吐完槽,直接说:“蓝珏离开前,拿出银皇后III检查了好半天,并且无师自通,学会看指示灯和能源储备了,看完还自己嘀咕了一句,这回充能肯定够,一去不知道几个月,可别消耗太快……”   褚襄愣了一会儿,感觉谢知微说得时候语气十分诡异。   银皇后的能源储备很稳定,除了褚襄强行激发光刃那次,没有发生过能源危机,而且银皇后是持续不间断自我蓄能的,不是某些老式手机,用完一次电量充一次。   不能指望古代人自学成才理解银皇后的机制,但蓝珏明显自己脑补了点奇怪东西。   “是这样的,最近几天你的便宜妹妹褚河星,经常去骚扰蓝珏……”这么一说,褚襄忽然有了极其不好的预感,果然谢知微说,“她告诉蓝珏,你需要吸米青气。”   “……这他妈就是蓝珏完事儿不肯给我清理的理由???”   “……舰长,别说脏话,自己认的妹妹,自己承担后果。”   褚襄觉得,有必要向上头打个报告——舰队规定,高等级文明不得向低等级文明暴露自己,除非对方因为高等文明路过被波及,面临覆灭危险。现在的话……舰队的条例里没有任何一条对他的情况作出规定——舰长夫人来自低等级文明,这个时候,向他个人而非整个文明暴露高等文明的存在是否合理合法。   太糟心了,再这样下去,褚襄一世英名绝对要毁在蓝珏的脑洞上!   星空之中,初成规模的“龙雀中继站”就悬浮在龙雀号母舰当初辉煌谢幕的地方,无数高级工程师、物理学家、量子力学专家云集于此,研究那个小黑洞。   那是敌对文明释放的引力炸dan与龙雀母舰核心爆炸能量对冲留下的产物,但独哪一个都不能成就如今的通道,甚至双方无比巧合,能量对冲持平,若哪一方少那么一点点,黑洞都会在爆炸后迅速坍塌消失。   总工程师谢晓思来想去,抓了抓鸡窝头,提议:“你们觉得,我们能不能再把褚舰长‘魂穿’回来?”   “放屁呢吧长官,穿回来当幽灵吗,你哪儿找一个没‘灵魂’的壳子给他?”   “造个仿生人体?”   “不是,你们怎么保证‘魂穿’能穿回来?能穿回来塞哪个母舰中控的生物模块里都行,但你怎么保证他能稳定、完整穿过黑洞?”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旁听的舰长韩逸举手插话,“龙雀中控谢知微汇报,褚襄,在那头,结婚了……”   “我操!!!”   一片骂街在舰长们的频道里响起,当中,邵云尖叫:“让他自生自灭去吧,谁先脱单谁是狗!”   韩逸:“喂喂,邵舰长,在下已婚!”   邵云:“对啊,你难道不是远近闻名的疯狗?”   “哎?你们搞什么?”谢晓在杂乱中问道,“黑洞的能量值发生了变化,它的预计稳定存在时间为什么在缩短???!!!”   “我们好像发现一个问题,我们的确稳定了黑洞,可以向对面投送物体,但穿过的物体质量越大、辐射越强,就越消耗黑洞力量。”   “你们扔了个啥过去?”   “……小型精密高空轨道卫星,那玩意和穿了外骨骼的韩逸舰长硬度差不多,我们想试试能不能让韩舰长驾驶穿梭器过去接人。”   “额,事实证明韩舰长不够硬,轨道卫星过去之后,大部分智能模块都损毁了,现在可能就剩一个扫描功能?”   但已经抵达陈国前线的褚襄忽然收到了谢知微转接的信号。   “一个只剩5%功能的小型卫星接入了信号频道,现在可以为舰长提供全息实时导航和地图全景成像功能。”   褚襄:“……很好,先把对面摆出来那个什么奇门遁甲给我扫一扫,平视看是在头疼。” 第85章   卫星上线, 虽然大部分功能都损毁在了黑洞之中, 但终归还是剩下点,不用实在对不起因此受损的黑洞。   谢知微接收到了对面幽兰号中控赵文斌的信息, 赵文斌的意思是, 黑洞加速坍塌的消息是不是应该短时间内向褚襄隐瞒, 但谢知微并不认可。   “如今黑洞加速坍塌, 可能会从原本的几十年瞬间缩短到十几年, 并且我不清楚还会不会哪天继续萎缩,但这代表的不仅仅是个时间问题,还是个不可知难题, 未知的可能性让褚舰长回归的难度成指数增长, 你我都是中控,我们的运算能力不相上下,所以我便直说, 褚舰长能够回到黑洞这一边的可能性,已经不超过5%了。”赵文斌说,“而我已经把你的数据直接拷贝上传在了幽兰的中控模块里,你与褚襄不同, 你并不会被黑洞隔断在那头, 等到将来……万一有那么一天,我们都离开了……”   “既然你说了有可能会有这一天, 那遮掩又有什么意义。”谢知微笑道, “褚襄啊, 他炸龙雀都下得去手, 那是早就立过了死志的人,如今还能继续生活,还能与舰队的老朋友打星际长途,我想他不会没有勇气面对可能发生的事的。”   赵文斌回答:“你说得对。那……就随你吧,不过我还有个问题需要问你,工程部在你做仿生人体,因为龙雀经历过一次自爆,你是时任中央控制,舰队高层担心你会因为自爆而留下什么心理障碍,希望你暂时离开中控职位,休个假什么的,所以,你想要男外形还是女外形?你以前度假用过临时机械人体,不过那个没有外部第二性征,这回你想要个什么?”   幽兰中央控制,全华夏区星际舰队公认的最强中控,正以商讨国家的大事的态度,认真询问谢知微——你需不需要……一根丁丁?   “……我还是先帮褚襄打仗吧……”谢知微说。   “哈哈……小知微,看来你看了那么多小说小电影,实际上只是嘴炮厉害。”赵文斌打趣道,“那我让他们给你做标准尺寸咯,太大了不划算,毕竟你也不一定用得到。”   谢知微:“……我还是个未成年AI!”   “AI不需要等十八岁成年。”不知何时接入了频道的褚襄插话,“行了老赵,我家纯洁好中控都是被你带坏的!知微,快给我扫描一下对面那个奇门遁甲,我正愁得掉头发呢你们俩居然在聊丁丁!”   “哈哈哈哈哈——”幽兰中控大笑起来,干脆地退出频道,放任两个度假的战友随便玩去了。   陈国的威虎大军,统帅名叫陆波城,是一名有资历的老将,虽然还不算年纪太大,但他也是十来岁便征战沙场,如今年近四旬,足以称之为老将。   他亲自带领三万威虎大军,在大道通关关隘设置封锁,从此地建立封锁线,一路延长,使得原本唐国出南境进中洲的深水航路被横向截断。由此,沿路港口皆受到波及,从唐国出产的不少生鲜蔬果,本来可以从整条路直达帝都,如今是不行了,不过对于帝都贵族而言,不过是少了些选择而已,但对许多帝都百姓来说,苦不堪言。   唐国南境,去年开始流行“百虫宴”,以春江馆白墨娘子为首,没吃过南境的百虫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见识,从那开始,一股南境商品贸易热潮算是掀起来了,如今打仗了,上头才不管百姓手里是不是还囤积大量的货物呢,不少商人只不过是拉着一车南境产的桃子进城,直接被缇衣铁卫带走,罪名是与“妖党”勾结。   “长官,这就是桃子啊!谁会拿桃子与敌人勾结呢?”   “不行,谁知道敌方的妖术师有没有在桃子里下咒?”   话虽这么说,但那商人眼睁睁看着大兵从车上拿走一个,自己咬着吃了起来。   所以,这个年代,更多人就像褚河星似的,上头说起“妖党”仿佛如临大敌,百姓却更乐意亲近妖党,不过是嘴里不敢说出来而已。   “舰长,所谓奇门盾甲,不过是一种配合地形、天气、气候等因素进行排兵布阵、以及变化阵型的方法,你说得还真是对了——这东西不好破解,是因为没有办法俯瞰的缘故!一旦进入卫星俯拍图……”   一副三维扫描图被谢知微发给了褚襄,褚襄瞧着,那东西就像儿童乐园里的某种小迷宫似的,只不过组成围墙的是人类罢了,他们将不同兵种穿插排列,这一排是长木仓兵,那一排是大刀兵,进入阵中的敌人一头撞上长木仓,然后侥幸逃走,再惨死于大刀之下。很多斥候被派出也只会惨死其中。   如此,经过扫描,褚襄颇为惊讶地发觉,这支大军并非提前预制了他的到来,他们排兵布阵,本事为了应对另一方向的敌袭——是卢渊。   褚襄从车里跳了出来,要求朱九去给他弄一匹马,朱九如临大敌,连连拒绝,不得以他只好爬会车里,然后让朱九在马车窗外以龙雀旗帜指挥方位,好在,全军虽然并没做到都上过军校,但各个队列里的将领中至少都有那么一两个,军校专门学习过手语旗语行军动作指令,只需要一传十十传百便可以迅速在军中普及。   兵刀相撞,空气里弥漫血液烧焦的气味,被困于奇门遁甲阵型里的卢渊已经战斗了将近一天一夜,他手下的兵纵然骁勇善战,但是现在他们太累了,并非是因为战斗,更多的是因为面前这些不断变化穿梭的敌人,将他们前后左右的路都封死了,他们就像被网兜扣住的蟋蟀,怎么蹦都不能蹦出去,而且敌人使用一种长盾牌,用来干扰他们的视线,最老练的军士都被干扰得无法一直找准太阳的位置,从而无法更好判断方位。   但卢渊知道他们正在被敌人推向指定的位置。敌方不会在奇门遁甲阵里设宴的,这里只可能有杀阵。   “卢将军,我们……我们出不去了!”   越来越多的士兵露出了惧意。   卢渊奋力砍翻一名被他们挤出阵列的士兵,那士兵惨死在他的刀下,血花飞溅,但是临死前却表情英勇,仿佛是他一刀斩下敌人首级准备拿回去邀功,而非他被人乱刀砍杀。   杀了敌人的士兵反而面露惶恐,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他们的士气散了,而不是真的弹尽粮绝。   绝望的情绪在人群当中蔓延,我们要死在这儿了,被困死在这个奇怪的阵型里,一会儿敌人就要蜂拥而上了——他们是看不到那些前排盾牌手背后究竟有多少人的,但恐惧让他们下意识地觉得那后面必然是千军万马。   “都慌什么!!!”卢渊要紧牙关,在战场中大吼,“我等奉国主之名前来此处增援国师,我相信,无论他们二位中的谁,都不会放任我们葬送于此,尤其是我们国师大人,他神机妙算、惊为天人,难道你们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年轻的指挥官还不太善于藏匿自己的情绪,他这样喊,但起到的效果并不大,一来他平日经常讲褚襄挂在嘴边说,他手下的士兵都知道长官崇拜国师,这里面含有太多小弟对男神的个人情绪干扰;二来,卢渊额头的冷汗与牙咬得太近而绷紧的脸颊都成功称为破绽。   “长官,我们冲不出——”   士兵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面前敌人的重盾手自己翻了个跟头,被自己的盾牌压扁——   他们愣了那么一秒两秒,才发现,敌人的背后鲜血淋漓,成排倒下,他们重新看到了被遮挡的战场和天空,方向感让他们重新有了勇气,而面前开阔起来的视野让所有心灰意冷的士兵斗志高昂,并且在下一秒羞愧难当——   竟然只有区区两三排的盾牌手挡着,他们利用视觉、空间造成心理压力,使得卢渊身后的士兵们不知深浅,不敢冲锋,就被区区两三排人挡了回来。   至于冲破此阵的人——   “神……”卢渊惊喜万分,差点一不留神喊出不太恰当的称呼,“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来支援我们了!!!”   褚襄坐在那辆夸张又奢靡的马车当中,所有唐国士兵都可以一眼认出他来,从银鹰与离未庭刺客当中选拔出来的优秀武士环绕在车边,任何抱着擒贼先擒王的目的冲过来的敌人都会被他们绞杀当场,那贵公子般风雅的人就坐在那儿,波澜不惊,甚至唇边带笑,看着卢渊的时候眼含笑意,似乎是鼓励一般对他点点头。   热流从心口弥漫到全身,卢渊觉得国师怕是给他施了什么奇怪法术罢,要不然他怎么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同惊雷落地一般响亮呢,好像有更多血液被鼓动喷发,他的血管被自己的血液烧得生疼,他想要怒吼,想要咆哮,他转身举起利刃,嘶吼着重新扑向敌人,刚刚游刃有余得意洋洋的敌军面对怒目金刚一般的年轻将军,顿时肝胆俱裂。   唐军不再被所谓的奇门遁甲压着打,反而能够先发制人——国师身边的银鹰挥舞旗帜,将他们调往匪夷所思的方向,然后在他们的疑惑当中,他们在命令位置成功拦截面如土色的敌军战士,阵型被进一步撕裂。   ——这是神仙哥哥!卢渊骄傲地想,是神仙哥哥来救我了,他又来救我了!   不远处,谢知微迟疑道:“嗯……舰长,那小孩,激素水平不太对哦……” 第86章   褚襄闻言下意识地撩起帘子去看, 便正巧撞上一双炽热的眼睛, 那道视线与蓝珏完全不同,蓝珏在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深沉的情绪如同一道时空隧道,他看过来,像是带来时空压力一样, 能教人沉进去, 全身都失去抵抗的力气。   但这个但男孩的眼神火热而羞涩, 在猝不及防与褚襄对视之后, 他整个人像受惊的小马驹, 蹿了一下,急急忙忙就转过身去, 砍敌人砍得相当起劲儿。   “那小孩啊。”褚襄了然, 低声笑道,“过几年, 那小孩长大了,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在褚襄带队支援之下, 卢渊的部将士气高涨,他们原本以为卢渊只是安慰他们, 实际上卢渊自己也没想到, 褚襄真的会带着兵马前来,正巧助他们脱困。   陈国威虎大军眼见不能占得便宜, 便迅速后撤, 唐国军队得以安营扎寨, 休息一番,此时几乎所有人都激动万分,忍不住压低声音互相讨论国师大人破陈国奇门遁甲的精彩手段,猜测他是如何做到的,好在刚刚结束战斗,长官们对下属队列聊天的事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这种喜悦的高昂情绪将整个队列点燃。   古代行军安营扎寨的速度相当之快,褚襄最开始见的时候是完全意料外的。而且,最近科学院的机关术士们改进了一种便携式行军帐篷,往地上一戳,按一下按钮,弹簧就自己打开了,这靠的全都是精妙的机关设计,而非新式电能科技一类,不过说起来,电气时代怕也不太远了。   在得到了舰队默许的情况下,褚襄适当地做了点弊,他把关于带磁感应装置的一些设计图悄悄塞给朱九,让他偷偷送去科学院,塞进了机关术士、现在叫工程师的这些人的材料堆里,朱九很擅长这类任务,混入其中的图纸布满演算草稿、使用痕迹和涂涂抹抹的乱七八糟字迹,在里面毫不起眼,完全没能引起怀疑,第二天工程师们整理资料,在归档的时候发现了这张纸。   然后……他们就不忙着归档收拾了,全都挤在一起开始研究了。   第一辆蒸汽汽车被用于战争,使命是运送火炮到达战场,巧合的是,制作出第一辆汽车的时候,本土工程师说要给这物件起个名儿,蓝珏瞧见了铁皮车尾巴上喷着大量白烟的管子,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 ,竟然也把它取名为“汽车”。   但这还不够好。   工程师们不满足于汽车的动力,它虽然可以不眠不休,但需要两个驾车人来回轮换,而且和马车比起来速度半斤八两,工程师们认为这种机械动力可以做的更好。褚襄默默听着,暗自点头,但不再给出提示。   改良动力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战争的确迫在眉睫,于是,顺理成章,有工程师提出:既然我们目前改变不了拉车工具,我们能不能改良一下被运输的玩意?   比如,让火炮变得更小更细?   “可是火炮小了杀伤力就不大了啊!”   “不不不,小了成本低,一个威力不够,假如我们一下子弄一百个?”   “对呀,我们能不能试试缩小点,让战士一人携带一个?”   ——于是就这样,枪的设计图被挂上了科学院实验室的墙。   第一批试验品跟随褚襄一起抵达,卢渊忐忑不安地站在刚搭好的帐篷里,看着褚襄摆弄一个奇怪的物体。   “国师大人,这是……”   “这东西啊,这叫火棍。”褚襄捏着鼻子说——对,不叫枪,叫火棍,褚襄听了工程师们取的名字,差点当场晕过去来着,火棍,加一个字叫烧火棍如何?   不过工程师们的名字取得还算合理,比起星际时代的武器,这种相对简陋的武器有手腕粗,小臂长,没有太合理的枪托和弹药夹,子弹消音器被塞在棍子的屁股位置,士兵需要手握棍身,看上去还真像拿个棍子。   褚襄走出帐篷,随意瞄了瞄,这玩意威力不大,但后坐力由于造型问题,约等于没有,褚襄有种在游乐场拿玩具枪打气球的感觉,他举起这“火棍”,四下里看了看,瞄准一直飞过头顶的喜鹊,嘭地一声闷响,那鸟扑棱棱坠落地面。   “先生好厉害!”卢渊喜悦地喊着,他喊得声音有点大,吸引了不少战士悄悄关注。   褚襄简单讲了讲使用方法,卢渊便跃跃欲试,只是在此之前,褚襄仍然叮嘱:“使用这种武器,最重要的是安全,其次才是打得准。这棍子的后半截填充了满满的火yao,切记不能沾火,并且当气温过高时,不能使用,要时刻注意不要把口对着自己人,万一走火那是很严重的事故。”   他说完,抬起头,发现卢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瞧了过来,如梦初醒一般啊了一声,腾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哦哦,是,先生说得是……”   “你有在听?”褚襄无奈问道。   “我……”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褚襄笑起来,摇了摇头:“没事儿,今天回去休息好了。”   “先生,请原谅卢渊的无礼!”谁知他竟然急了起来,急忙单膝下跪,褚襄最见不得别人跪来跪去,于是一把把他手腕抓住——他又忘了自己不再是战将,没拉起来卢渊不说,还差一点被带倒在地上。   “先生!”   卢渊下意识伸手却接,但在手碰到褚襄胸口的时候猛地一缩,若不是褚襄身体素质虽然差了但反应意识还在,怕是就要给扔地上去了。   “我我我我……”   十六七的少年,战场上都没这么窘迫,这会儿快要哭出来了。   “我又不会咬人,你怕什么呢?”褚襄站直身体,忍不住笑着给了卢渊一拳,明明是轻飘飘的,但打上去,卢渊竟然后退了好大一步。   “我——”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风声划过,那道风声太快了,不只是褚襄来不及反应,卢渊都没来得及动作,站在不远处的朱九是第一个反应的,他无声地扑了出去,然而那道风声并不是什么常见武器,而是数支造型怪异的箭!   箭从旁边的林区射出,朱九双手抽刀,叮叮当当斩飞数支之后,回过身来赫然发现仍有两只漏网之鱼。   “褚先生闪——”朱九喊到了一半,惊恐地发现那两只造型怪异的小箭在空中炸开,变成一种套环一般的装置,两个套环一大一小,瞬间收紧,一个勒住了褚襄的腰,一个牢牢地套住了他的咽喉。   “呃……”   “舰长!”   “先生——!!!”   绳索被林地深处的什么人抽紧,力道极大,褚襄瞬间被拽得腾空了起来,朱九虽然已到近前,却完全不敢伸手去拉——毕竟那套索套在褚襄脖子上,这一拉若是用力不当,便是从救人变作了杀人!   卢渊第一时间去砍绳索,却没能快过林地里的敌人,他怒吼一声,整个营盘瞬间抄起兵刃。   然而一个灰绿色的影子飞快跃出,迎着褚襄冲上来,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绳索,以尖刀抵着他的脖子——   “都不准动!”   怪异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卢渊咬牙,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的唐军原地不动。   他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字念着他们的名号——   “鬼、影、军!”   在他们与陈国威虎大军声势浩大的奇门遁甲术对峙时,以往只在暗处负责骚扰的鬼影军,竟然潜入了唐营。   褚襄站立不住,眼前漆黑,因为瞬间被粗暴拉拽,再加上呼吸不畅,他几乎倒在了身后那个人身上,好在那人想要挟持他,并不是想要杀死他,所以扶了他一下,尖刀依然寒气逼人地抵着他的咽喉,刀刃向上,逼迫他不得不仰起头来。   那人低吼:“让他们都后退!放下兵器,不然你休想活命!”   褚襄动了动嘴唇,那人用力一拉绳索,喝道:“快说!”   “呃……”褚襄低吟一声,再支撑不住,径自晕了过去。   “放开我家先生!”朱九怒吼,“你有何目的直说便是,我家先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但凡先生有所闪失,你将面对的是你无法承受的后果!”   灰绿色的矮小人影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   “我什么后果都承担得起。”   “你——”   他的匕首在褚襄颈间晃了晃,朱九便僵在原地不敢再动,于是,这一身灰绿色的人继续说道:“我的目的很简单,用你们刚刚那批武器,换这个人。”   朱九与卢渊迅速交换了眼神,他们同时一咬牙,然后卢渊说:“我们凭什么信你,任你摆布?”   “嘁……”灰绿色的鬼影军嘲笑起来,“不必废话拖延时间,我所提要求公平合理,我只要那批武器,并没有要求你们提供设计图纸,也未要求其他比如火炮。你们不要考虑绕道我背后去偷袭,相信我,你们的袭击速度没有我这一刀下去快。   朱九握紧了拳头,指甲甚至将皮肉刺破,但卢渊比他还激动生气,提着刀,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但……敌人那把刀就压着褚先生白皙的脖颈,卢渊死死盯着他的手,几乎想要出声求他抬高一点,他生怕褚先生破一丁点儿的皮,所以他不能莽撞地冲上去。   褚襄带来的试验品“火棍”足有一百多,单个威力不比火炮,但这么多加在一起……而且,卢渊脸色阴沉——敌人,真的守信用吗? 第87章   更多的绿衣敌人从林地中出现, 他们连脸上都涂抹了绿色的油彩,使得他们极其适合被丛林藏匿身影。所以身经百战的银鹰竟然的都没能发觉他们, 而谢知微的扫描本来已经扫描到了这些人,但他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发出预警——   时代给了他错觉, 他误以为,只有唐国、褚襄手下才有大规模从军的女人。   ——这些绿色的小个子们, 都是女人。   这些女人让谢知微想到他从前热爱的电影, 电影、或者电子游戏都描绘过神话里的亚马逊女战士, 现在这支队伍就给了谢知微这种感觉, 纯女性组成的部队相当罕见, 并且除非是有特殊仪式性意义, 否则并不实用——联邦星际舰队就有一支纯女性仪仗队, 用以纪念几百年来女性们为了获得平等权利而付出的努力。星际文明已经证明, 性别对兵种能力没有关键性影响, 但是在落后文明之中, 只有男性可以参军才是常态,亚马逊女战士这种部队一般只停留在神话里,所以谢知微想不通, 纯女性部队究竟会有什么优势?   迷惑这个时代的敌人?   她们的确身手敏捷,在林中穿梭就像鬼魅一般飘忽, 像丛林野鹿一样矫健——这也和亚马逊战士的传说相当接近, 谢知微差点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穿越”进了什么奇幻故事。   在谢知微的意识疯狂进行运算的时候, 卢渊已经做出了妥协, 他不敢尝试挑衅对方, 士兵将那两箱子“火棍”抬到距离敌人不远的空地处,然后缓慢后退,但他本人站在原地,示意对方遵守约定,将人质送回。   女性鬼影军战士警惕地将木箱子抬走,但卢渊的心向下沉了一下——   她们没有任何放人的意思。   “请贵军遵守约定!”   “你放心。”为首的小个子声音嘶哑,谢知微分析之后,发现那分明是为了掩饰女子身份而故意哑嗓子说话罢了,她说,“我们并不会如此下作,等到我们到了安全地方,就会放下他,你再派人寻找便是,若是这时候放人,我们已经暴露,还走得掉?”   “不可!”卢渊急道,“你们看不出来我们先生身子不好?你们将他扔在荒郊野外,那岂不是——”   鬼影军女战士粗鲁打断:“那便不是我的责任了,一个大男人……”她咽下了后半句,但谢知微知道,她想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如此娇弱。   女人的话透露出一种鄙夷之情,卢渊对这莫名的情绪感到十分恼怒,谢知微却知道女人们为何有这样的感情——这时代不是鼓吹男人多强吗,现如今一群女人竟然奇袭成功,几乎可以是一次完美的斩首行动,而被俘获的男性敌方指挥官“柔弱”得一掐就昏。   ……   然而褚襄并没有苏醒在什么荒郊野地,他苏醒在一个陌生的帐篷,双手被绑缚在椅子背后,一直昏迷低着头,醒过来脖子很疼,而且他动了动,明显感觉到脖子还有刚才被勒的痕迹。   纳米机器人內视检查,判定他多出软组织挫伤,但并无大碍,过一会儿就会修复好了。   帐篷里没有人,谢知微借助卫星,扩大纳米机器人的接受功率,使得褚襄短暂地拥有顺风耳,他听到了帐外传来争执。   哑着嗓子说话的女人不再伪装了,所以这肯定是陈国大营,那女人的声音沉稳坚毅——女性的声线普遍偏尖,但这名女性的声音却给了褚襄一种星际同侪的感觉,既没有这个时代女孩们被传统文化教养出来的娇美尾音,也不带任何一些这个时代女性化的自称,仿佛一位真正的将军,比刚在褚襄的军校里毕业的柳莺都还更军人一些。   一种欣赏的情绪从褚襄心里升起——这是对对手的敬意,无论如何,能深入唐国军中将他抢出来,的确是相当卓越的战斗力。   女人正在与什么据理力争,她声音洪亮,吐字干脆,有理有据:“即便两军交战,也当有底线,你们如此行径,就算最后胜利,只怕也要让世人耻笑,况且,你们如此做,不怕彻底激怒唐国国主,跟你们不死不休?”   褚襄不禁问道:“知微,在我醒之前,他们说什么了?”   “有什么人想剁你的胳膊或者腿,送给蓝珏,让他割地赔款退兵。”   “哈……”褚襄竟然笑了一声,“蓝珏才不是会因小失大的蠢材,他们敢这么做,蓝珏就会灭了他们,妥协是没可能的。”   “舰长,那你就死了!”谢知微怒道,“削成人棍啊!”   褚襄没说话,谢知微已经气呼呼地说:“你放心,我存够能量了,现在还有卫星,我能把卫星移动到这个轨道上来,然后他们要砍你到时候,我劈个雷下来。”   谢知微絮絮叨叨地计划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被留在这个时空不能返回的只剩下了褚襄自己,他变得格外焦虑,生怕哪一天便要随着关闭的通道回到星际舰队,只留褚襄自己在这里孤立无援,谢知微的焦虑就主要表现在了这一点——褚襄就是睡觉起来多掉一根头发,他都有絮絮叨叨计算好几遍是不是哪里出错。   但谢知微的计划可以暂时搁置,因为门外的女人似乎说服了对方,他们已经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不可以”女人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这是唐国的新式武器,我们已经到手,就应该立刻着手研究其中的诀窍,来制造我们自己的武器,怎么能销毁了事?您销毁这一批,难道唐国便没人能造下一批了?”   与她对话的人声音太小,即使有卫星加持,都还是听不太清,只能感觉到一股子官腔。   他回答了女人一句什么,女人瞬间就像炸响的冬雷,声音再次变大,“岂有此理!妖物?这不过是机关术的最新成果,你没见过,便是妖术?可笑!如此下去,陈国能走到几时?”   一阵嘈杂,女人争辩:“蒸汽动力有多强,你看不到吗?区区那么一个铁皮箱子一般的东西,能拉动一架大炮,帝都曲凌心说是妖物……好吧,曲大人说是妖物,他不是毕竟没有亲眼看过?”   男人又说了一句什么,只能听出语气里充满轻蔑不耐烦,这之后,那名女性很久很久都不再说话。   有过一会儿,一个小胡子男人走了进来,身材还算魁梧,但因为上了些年纪,有了一点发福。此人便是陈国威虎大军的统帅大将军陆波城,在他身边,令人意外的,还跟着一名夜族人。   那个夜族人有着典型的黝黑皮肤,近白色的长发,瞳孔颜色很浅,阳光一照接近金色。   陆波城没有说话,反而是那个夜族人开口:“你就是传闻里的唐国国师,褚襄?看起来,也不过就是这样。”   褚襄抬起头,笑言:“那怎么,我该长成什么惊世骇俗的样子,才符合传说?”   “嘴巴到是不服软的。”夜族人也笑,仿佛一片和气,“只是我有些许好奇,先生那么多奇思妙想,从何而来?”   褚襄认真无比地回答:“天上带来的。”   “哈。”夜族人装得不太成功,终于发出嗤笑,“世人传言唐国国师乃是荧惑星君,不过百姓如羔羊,无知得很,但是……怎么的,国师自己也当真了?”   “那倒不是。”   “所以,我倒想知道,国师师承何门何派?偃术大家、机关大家,不论什么派别,我都识得他们的传人,从未有过你褚襄一个,不过从你们弄出的东西来看,你真像个行家。”   褚襄无奈:“我说的真是实话,天上带来的,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   他们视线交错,那夜族人的眼神锐利,而褚襄波澜不惊,仿佛这是一场平等的洽谈,而不是一方被俘、生死攸关的时候。   甚至,褚襄还问:“我听说陈国与夜族连年交战,这边许多夜族部落都被陈国当成了奴隶集市,说抓便抓,想卖就卖,却没想到,传闻里威虎大军神秘莫测的军师,竟然就是你,一个夜族人。”   威虎大军之名,是在其掌握了奇门遁甲之术之后,而远近闻名的是——这奇门遁甲之术,来自于一位惊才绝艳的神秘军师,军师几乎从不出现在外人面前,即便出现,也一身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从穿着来看,那个夜族人的确披了斗篷,只是目前没带着兜帽,一旦带上,那就和传闻一模一样了。   褚襄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传闻里我是什么不重要,但我惊讶的是,对于您的传闻竟然如此不符,比我的传闻还不符呢。”   夜族人阴沉了脸:“你想说什么?”   褚襄眯起眼睛,笑:“背叛自己的同胞,将他们亲手变卖为奴,你站在一旁享受指使压迫他们的‘特权’,是不是相当爽?”   啪——夜族人愤怒地扬起手,狠狠地打了褚襄一巴掌,若不是绳子捆着,褚襄怕是要给这一下打到地上去。   但他坐在那儿,重新坐正,唇边溢出了鲜血,却依然笑得张扬放肆,艳红的血从他苍白的下颌滑落,跌碎在胸口处,染得衣襟宛如白雪红梅。那夜族人明显被戳到痛处,一时愤恨,就要不管不顾再次动手,却被陆波城拦了下来。   “他不禁打的。”陆波城说,“你若是被他激怒,真把他打死了,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此时,那统帅陆波城终于阴沉着脸,开口向褚襄询问:“不管你天上来的,还是地底下钻出来的,现在你已经在我陈国大营之中,若是想活命,那就交出你们唐国那‘铁路火车’的设计图来,说不定,陈国国主赏识,也封你做个国师。”   “这不行啊,陈国国主来晚了。”褚襄说,“好女不嫁二夫啊,而且,他也没我家君上帅不是吗?”   对于褚襄这句“好女不嫁二夫”,陆波城到是没多想,但褚襄可实实在在是故意说的,那个夜族人咦了一声,眼神转了转,感觉不可思议。   陆波城仍然说:“既然你不配合,那就只好也让你见识见识,我们陈国御医馆里的最新成果了。”   他在褚襄惊讶的目光里,拿出一根皮带,绑到褚襄手腕上去,然后,从一个放着冰的小匣子里,拿出一支——原始而又简易的注射器。 第88章   瞧见那玩意儿的一瞬间, 褚襄毛骨悚然。   每一个文明由蛮荒进化到一定高度都是需要时间的,这个时间可能很长,长到许多文明熬不过这个尴尬期, 途中夭折, 作为星际舰队的一名舰长,褚襄飞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文明, 了解各个文明阶段会有的文明特色,所以他自然不是第一次在审讯室见过类似的场面。   甚至, 他亲身经历过, 只不过当时的心情更加慷慨悲壮,现在……那真是汗毛都吓飞出去了。   褚襄:“我%¥#@*&!知微,他们没有消毒!!!”   谢知微:“……这时候您就不要洁癖了好吗?”   不知名的药液进入血管, 带来一阵阵冰凉刺痛,不过这已经是这种药剂所称造成的最大伤害, 来自三级文明的纳米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将所有进入血管、神经元和生物组织当中的药液降解, 顺便还能分析一下。   “舰长,这是一种精神类药物, 提炼自陈国当地的某种孢子, 会造成幻觉、幻听幻视、意志力减退、记忆错乱、感官失调等后果,损伤肝脏与肾脏。”   “你直接描述为毒蘑菇中毒就行了。”褚襄靠在椅子上, 动了动被绳子勒得不太舒服的手腕, 思考对策。   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是自动工作的, 它们可以被远程骇入、强行销毁,但不可以自己把它们停掉,因为曾经发生过一些事儿,深空航行压力是是很大的,曾经有过个别军人,因为压力产生了一些心理问题,自行关掉体内监控健康的纳米机器人,然后被宇宙射线过量辐射死了,所以从那之后,这种纳米机器人全部没有自控开关,不得自行停止工作。   但这么一来,那药物不起作用,褚襄比较担心——他们会不会把自己抬上解剖台子?   所以……   谢知微的数据库疯狂运转,从无数历史资料里抽调与这种药剂成分相似的,模拟验算,一遍一遍推理,然后——   “幸亏坐在这儿的是你不是韩逸,换成韩逸,他可演不了戏!”   中继站的频道忽然被打开,被议论的当事人韩逸正好插话道:“是我的话,我才不会被绑在哪儿,这个营地都得让我平了!”   “……你有事儿?”   韩逸正色道:“有,银皇后III的定位一直与你的定位不在一处,你将银皇后III交给了你家那位?”   “对。”   “他对银皇后III知道多少了?”   面对好友的这个问题,褚襄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觉得要是实话实话,对面那个混蛋能先笑抽过去,然后再疯狂嘲笑他,并且在全舰队帮他好好传播一下。   但容不得褚襄撒谎,因为对面的韩逸很严肃,很快褚襄知道了韩逸严肃的原因——叶总舰队长正在旁边。   “银皇后III虽然带有锁定系统,但长期存放于非舰队成员手中,仍然有极大风险。”   “除非……”   褚襄心念微动:“除非什么?”   对面低声说起悄悄话,然后是叶总舰队长那一贯严肃冷傲的声音:“我们仍然需要对目标对象进行全方位评估,以确保他的确有能力抱得美人归。”   他说完,褚襄硬生生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了。   ——“等等,舰队长,你是舰队长吧?舰队长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谁知,叶总舰队长并未因为褚襄这句调笑有所动摇,那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严肃认真得好像正站在指挥台下命令,只是他说的内容却是:“你怎么说也是我们舰队的舰长,岂能是他说抱走就抱走了的?若不是隔着黑洞,我肯定要让韩逸他们安排点考核测验的,现在的话,考核还是得考,至于具体考核什么,我再想想吧。”   褚襄:“……”   他的嘴角因此微微抽搐,整个表情都扭曲了,这时候差点被他们忽略掉的陈国陆波城将军,与那一直不肯自报姓名的夜族人,正密切关注褚襄的变化,看褚襄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们还是比较担心药剂无效的,这种注射类的怪异药物史无前例,陆波城先前并不是特别看好。   但现在——他们对视一眼——生效了!这是生效了!   褚襄的怪异举动被当做药物生效,于是陆波城试探着问道:“先生,现在感觉如何?”   褚襄闻言微微抬头,眼神似乎有瞬间的迷茫,他歪了下头,道:“君上去哪了?”   “君上啊。”夜族人接过话头,“他去检查铁路的修建进程了呢,先生,您可有什么要较交代的?”   一丝挣扎的表情从褚襄脸上浮现起来,但很快又重新变得茫然,他靠在座椅上,嘴唇微张,刚才被打过的一侧脸颊泛红浮肿,他随着声音下意识地转动身体,似乎正努力保持理智,然而绳结在他细嫩的皮肉上磨出星星点点的红痕,似乎又引得他极不舒服,喉咙里发出轻微带着颤音的低哼,竟然让陆波城喉咙里一阵发干,如今从帝都传来了喜好南风的风气来,陆波城也不例外,家里养了不少容貌昳丽的男宠,但现在一对比,那些故作骚浪、整日穿红戴绿、涂脂抹粉的男人竟半点都比不得眼前这个。   “君上……”   意识不清的人靠在哪儿,舌尖从口中微微探了出来,负责制药的那个御医正在陆波城耳边兴奋地说:“这就是药物生效的正常反应,他会感觉喉咙里发热,口中干渴……”   但陆波城有点懒得听,他瞧着褚襄,一身保养得细腻的皮肉,似乎是又白又滑的,虽腰细腿长看上去没什么肌肉,但整体比例颀长优雅,根本不像他府里那几个节食减肥过度导致像根竹竿的庸脂俗粉。   夜族人看了他一眼,眉头一皱,便已经知道陆波城脑子里转什么心思,当即怒火更旺,抓起另一支注射器,又扎了褚襄一下,意识迷离的人根本没有挣扎,仰着脖子随他动作,针管拔chu来的时候一个明显的紫红色针眼留在他的侧颈,白皙的肤色使得这针眼看上去更加可怖了。   “先生,铁路还有好多事没有交代完,您是不是该继续说说?”夜族人动作粗鲁,声音却伪装得极其像样,打定主意要套出褚襄的话来。   于是,褚襄微微转了转头,神色迷离的片刻,低声说了什么。   夜族人皱眉,凑过去听,只听褚襄舔了舔嘴唇,说道:“君上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得去沐浴更衣,好等君上回来,才能共赴巫山……”   陆波城感觉自己瞬间激动了一下,随即夜族人大发雷霆,却不敢真伤了褚襄,毕竟他留着还有用,只是他听见身边陆波城变粗的呼吸,更是气闷得心口直疼。   他强忍着,说:“君上马上回来,但若是君上回来时,咱们没把该做的任务完成,那也是不行的,不如先生把设计图和技术核心说出来,我好去监督那边的进程。”   “唔……”褚襄低着头,晃了晃,嘴里喃喃道,“是……那好,你听着,那火车看起来……唔……看起来的确绝无仅有,但实际设计却……简单得很……”   褚襄这般一说,夜族人大喜过望,立刻招手,让身后那些待命的机关术士认真听着,好做记录。   褚襄动了动嘴唇,吐了口气,勾起一个笑容,那笑容显得艳丽明媚,宛如痴情人终于等到情郎,他说:   “君上说了,待到火车建好,我们要一路坐着,到漠北大金帐去旅行呢……只是,君上说得这般正人君子,却叫人偷偷打造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那个做守贞锁的匠人早让我偷偷收买了呢……哼,真当我一无所知呢?”   夜族人的额头猛然暴起了青筋,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会突然炸血管而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知微在频道里笑成了人工智障。从声音判断,韩逸八成已经笑到了地上,而为了维持自己威严形象的叶总舰队长怕是早早开溜去了。   褚襄哪里有半点意识不清,这会儿真是火力全开,过足了戏瘾,还偏偏挑选了那些十八岁以下不宜观看的内容来演绎,谢知微全力配合,仗着自己已经在幽兰号上备份,不怕被舰长清理库存,开始疯狂从海量素材库里精选台词协助舰长,于是褚襄嘴里各种孟浪,一会儿是我好喜欢君上,一会儿又是君上快来喂饱我,我下面饿了,再来又是什么可不能再做到天亮了身子吃不消……一个来自星际、思想不知道比这时代开放多少倍的现代人,如果火力全开一门心思飙车,那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受得起的,那夜族人已经气得拔出了刀,却始终因为顾全大局,不敢动手,只得撒气在了研制药物的御医身上,啪啪啪几个耳光甩出去,整个屋里一片死寂,就听褚襄一个人在那儿极卖力气地飙车。   “我便不信了,给我每日用药下去,我便不信这人脑子里半点有用的都没有!!!” 第89章   纳米机器人在宿主死亡之前是不会停止工作的,所以这么些天, 无论他们对褚襄使用什么药物, 褚襄都不会被药效所影响。   暗室里不见天日, 陈国的刑讯者非常有经验, 他们不会给犯人感知时间的机会,甚至每日送餐送水也毫无章法, 一会儿在半夜,一会儿又是下午, 为的不过是造成囚犯的焦虑情绪。尽管褚襄有纳米机器人, 有全能AI谢知微,但不规律的饮食以及长期捆缚仍旧带来许多身体上的麻烦。   因为药物起不到该有的作用, 那名夜族人大约是出于报复心里,给褚襄注射了太多致幻药物,纳米机器人满负荷运转,连续几天下来, 对宿主身体机能的消耗也是十分的可观。   椅子上的人越发苍白消瘦, 每一针药剂打下去,都能感觉得到那具孱弱的身体发出无法抑制的震颤, 但他依然没有说过半个字有用的信息, 最开始陆波城与夜族人还道是此人不过一介男宠, 根本没什么真本事,能骗得唐国国主倾心全靠的床上功夫, 但后来便觉出不对来了, 那满嘴的荤话分明是他的意志力在与药物抵抗而故意说出来的。   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们的耐心也一日一日消耗,夜族人几次想要下重手,都是那个陆波城拦着,这个陈国将军那点龌龊心思,便根本没遮掩,不仅是与他关系亲近的夜族人看得出来,褚襄也不傻,只不过那双带着老茧的粗糙大手摸过来的时候,褚襄微微抬眼瞧着,眼神里既没有羞赧愤怒,也没有紧张恐慌,就那么凉凉地斜眼看过来,全是戏谑,仿佛陆波城正在做的是什么跳梁小丑般搞笑的事儿,于是几次下来,陆波城瞧不见期待中的挣扎反抗或者恼羞成怒,便也觉得没什么趣味了。   “舰长……”谢知微的声音显得愤慨又心痛,倒是褚襄本人云淡风轻。   “有什么,你家舰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这又死不了。”   谢知微脱口道:“可是疼!”   “……”温暖的感觉抵过了身上纳米机器人过载的痛楚,褚襄低笑起来,在外人看来,便像是陷入幻觉一般,不大一会儿,他又说道,“无事,就当是……给蓝珏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   陈国威虎大军与唐国“第三军团”持续交战,新整合后的唐国军队并没有再弄那些花哨的名字,单纯用数字编号,卢渊所带领这一支便是第三军团,并且同时有三分之一银鹰队列,赤鸢在非仪式性场合都会被打散,分开编入各军阵列之中。   褚襄被劫走已经过去五天了、   “他们并没有信守诺言,我就知道!”卢渊愤怒地踹翻了桌子,“那帮狗屁贵族,皆是一些卑鄙小人!”   “两军交战,哪来那许多君子。”   朱九面沉如水,这些天里他命令银鹰四处探查,力求尽快营救回褚襄,并且严格看管了四名离未庭女刺客,防止她们做出一些自戕谢罪的冲动行为,白家四姐妹被要求伪装成褚襄仍在的样子,幸亏平日里褚襄就常常躺在马车里不露面,也会儿一时半刻也不会被普通士兵发现。   若是敌人斩首行动成功,那对普通军人该是多大的打击。   朱九唯一拿不准的是:“我们是否应该向国主汇报?”   卢渊思忖了片刻,道:“不可,国主那边战况胶着,晋国军队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必须救回先生,否则一旦给国主知道,势必影响国主临阵指挥的心态。这样,我将消息汇报给少主。”   南境局势风起云涌,消息传递到了蓝念手中,少年人大叫不好,与卢渊反应如出一辙,差点一脚踢飞桌子。   “莫疏崇!调……我操,没有兵了,都城十二禁卫都被调走沿途防守铁路线了,操!”蓝念怒骂,但转念又想起什么,兴奋道,“对啊,去,去军校选拔一批!”   然而,蓝珏其实是第一个知道褚襄出事的人。   他默默握紧了银皇后III,这把目前名为龙雀的“妖刀”,一盏红色的小灯正在以某种令人心悸的频率闪烁,蓝珏见过这种灯,每当那个人遇到什么危机,这个灯就会亮起来的。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并不美好的画面,盛夏已经到来,但大营前的国主却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褚襄温暖柔韧的身体,想起初见时对方一身的风华,想起卸下伪装后他的顽劣和温柔,世人如今称呼他为“荧惑星君”,但蓝珏隐约还是明白,他到底只是个凡人,就算他真的,真的从天上来,但现在他在人间,他会受伤,会流血,会……   不,蓝珏不敢想,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胆怯,他不敢想下去。   “传令前锋,继续向前冲锋,以扰乱晋国阵型为主要作战目的,所有银鹰,集合,天黑后随我出发!”   “国主!”   幕僚们惊慌失措:“不可如此,您若是亲自率领银鹰离开大营,那岂不是孤身涉险,那万万不可啊!”   “如今大军交战,不可轻易调动,我只带走随行这五百银鹰,并不会对战局产生影响。”   “可是那影响国主您的安全!”   蓝珏打断:“不必再说,我明白我在做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刀柄上的红色灯光,默默道:我来了,等我,我来了!   这是唐国百姓打过最安逸的一场战争,尽管他们的国师已经被人抓了,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任何波澜——几乎没有任何波澜。该去买菜的买菜,该去种地的种地,做买卖的依旧努力吆喝,手工工厂加班加点,民间瞧得见商机的富商开始物色新的工厂厂址,准备将钢铁的锻造冶炼进行大规模集中化管理;新的经济政策允许富商自己发觉和开采煤矿、石油与金属矿,但必须经过合法审批程序,提供工人最低工资待遇以上的薪水,以及遵守必要的、由国家安全生产部门制定的安全守则。   唐国之外,天翻地覆。   间谍从唐国传回铁路的画像,从各个诸侯国,到帝都皇帝、占星阁与长公主府,几乎都在研究这个“蒸汽火车”。间谍详细描述了第一次试车的场景,只听到一声悠长如龙吟办的声响,大地震动,山河惊悸,轰隆隆的钢铁巨物吞吐着白烟,从远处缓缓驶来,将唐国都城与边境、大漠大金帐与绿洲,全部链接在了一起。   “这是妖术!”   老一派的老顽固抖动着胡子说道,新一代的贵族却心思各异。   “必须想办法,唐国的铁路还有最后一段路程就要与大金帐相连,他蓝珏不仅自己想做蛮夷,现在他是真的勾结蛮夷了!”   “可是,晋国陈国已经联手出击,难道还不能——”   “不能!”   各国的廷议都发出了类似的争论。   “你们没听说过,那火车能把城防火炮运到几千里地外的战场!”   “我听说,陈国也模仿唐国,他们有个军师,设计了一个类似的车?”   “是从唐国取得的设计图……”   “管他们哪来的,这个我们也得做,不然对面运来大炮……”   各国经过激烈争论,一直得出——唐国国主已经走上歧途,他们发明的东西统统是妖术这一结论,但结论之后,令人啼笑皆非的命令被颁布——为了防止妖国滥用妖物对整个大陆造成威胁,各国也将开始招募机关术士,进行妖术的破解。   说白了,就不过是找个借口跟人家学而已。   “唐国的铁路就要竣工,等到那时候,许多事情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长阶下,曲凌心跪在地上,这一年过去,他原本的长发竟然白了许多,眼角也带上了许多的沧桑,他开始显得像一个经历过风霜的人了,不再如当年一般,让人惊叹岁月是不是把他遗忘了。   他再次向高台上的皇帝叩首:“陛下,如今南境一乱,天下各处狼烟四起,勤王的兵马蓄势待发,只差您一个命令而已!”   “我一个命令?”皇帝冷笑,“朕一个命令下去,勤王的兵马听令而动,却不知道终究会听谁的令,勤哪个王。”   “陛下!您怎能如此心灰意冷!您毕竟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难道竟要将江山拱手他人?”   偌大的宫殿,金碧辉煌,皇帝恹恹地坐在高台宝座之上,摸着身边冰凉的空位,他的记忆里有一个水乡歌女,会坐在画舫舷窗边,对他唱一支柔婉的小调,但是……   “阿蝶,我不在乎你的出身,出身好又如何?我是皇子,可我和你有什么区别?你是被妓院养大的孤女,你没见过父母家人,从小被当做赚钱的工具,我又和你有什么不一样吗?我有父母家人,可是他们与我之间只有厮杀,我从小锦衣玉食,可周围人也不过拿我当做谋权的工具。”   “六郎,那你做皇帝吧,你做了皇帝就好了,就可以把那些欺负你的人、伤害你的人、想利用你的人都杀了,能给阿蝶一个正正经经的、女人该有的名字,不再是今天这样一个玩物,您说好吗?”   “好,我一定会做到的!”   现在他做到了,但是,那个向他讨要一个正经名字的女人,永远不在了,死的时候被块麻布随便裹了出去,连个姓氏都没有,依旧叫的是凤蝶这种一听就不是好人家女孩的名字。   所以,有什么关系呢,他冷漠地挥手:“你随意就好了,你想打谁你便调兵去好了,不要再来请示我了吧。”   曲凌心大喜过望,叩首领旨,并没有看见帝王眼中深深的厌倦与仇恨。   第二天,天衍城,帝王昭告天下:   南境有妖星临世,唐国旧主蓝珏已被其蛊惑,现倒行逆施,罔顾人伦礼法,毁坏南境地脉风土,有损天威,诏令天下各路英豪——   起兵,勤王! 第90章   勤王令一出, 天下大乱。   本就是乱世之世, 一道勤王令后, 无异于将最后一把薪柴加入了篝火, 烽烟冲天而起,整片大地再没有一处安宁乐土。   南境自不必说, 本就已经乱作一片,如今晋国、陈国合力围攻唐国, 夜族趁此机会得到喘息, 但很快局势又被添了一笔乱, 再往北些的楚卫国调集了骑兵,竟然直直往陈国后方插了过去, 战乱一直蔓延到了南境与中洲接壤之处。   齐国、韩国、宋国与赵国不约而同往平临城派出了军队,当初蓝珏南归之时走过的这条路, 实际上是一个地理位置相当重要的关隘,此处两山高耸, 往南去山高水长, 往北去一马平川直到帝都, 若是能守住平临城, 便可以扼住南境咽喉,此类重要至极的关隘还有另一处, 位于东北,与平临城一道拱卫帝都, 称清凫山落雁关。   东洲的的情况相对平缓, 东洲梁国一家独大, 勤王令尚未出京城,梁国孤云军就已经占据了落雁关,暂时来看战况并不如南境中洲这般凶险。   曲凌心是一个不合格的野心家,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他只懂得搅乱天下局势,以玄学左右帝王心思,却并不懂得如何让天下归心、百姓安乐,与他合谋的长公主清荷也没有比他强多少,那个女人满心都是“凭什么帝女只能作为联姻工具、不能亲掌实权”这类的愤懑之语,若是她真有些心胸,能做些除了抱怨以外的实事儿,褚襄或许会欣赏她的,但她想的不过是“玩弄权术鱼肉百姓”、“想要男性贵族的特权”而已,虽看上去有些觉醒的苗头,但实则骨子里仍旧是腐烂的。   如此皇室,便也完全不意外——勤王令发出去了,天下兵马举起了各色的军旗,却……无一支军队忠于皇帝。   他们以勤王为名义,行争权逐利之实质,举起勤王大旗后第一个对准的往往是隔壁邻国,而非“妖邪横行”的唐国。   但曲凌心已经长出了一口气,他默默地算了些许,他与帝王都人过半百,即便他本人看上去极其年轻,但那也不过是秘药配合一些秘术的表面效果罢了,他们不过还剩人生的末尾,他自己也明白,王朝大势已去,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力拖延,宁可让天下大乱下去,也不能,让国亡在他所要保护的帝王手里,让后世史书给他留一个亡国之君的定论。   这些让他身心俱疲,以至于药物开始慢慢失效,他看了看自己已经泛出灰色的头发,低头苦笑,他只是想……让皇帝一看到他,便能想起他们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   但是……皇帝的确想起了少年时光,却也想起来了随着少年时光一道逝去的那个女人。曲凌心一拳砸在窗框上,指关节处血肉模糊,强烈的恨意从心底升起——早知如此,他定不让那女人死得那般轻松!   却说陈国抓了褚襄后,卢渊的队伍已经像疯了一般追了上去,这名年轻的新锐指挥官在战场上本就如脱缰疯马般狂野,如今更是死死咬着陈国大军,一路过了河追进平原,依旧不肯妥协,出了山林地区,陈国“鬼影军”便不见了,这支军队及其擅长骑射,卢渊对付他们十分头疼,轻骑兵的主要武器是一种沉重的长弓,但卢渊见识过,那些轻骑兵能双手拉弓射箭,单凭腰腹与腿的力量将自己稳定在疾驰的马背上,然后一箭洞穿千米外的敌人。   鬼影军不再阻拦卢渊,是因为他们被调往另一处战场。   五百银鹰在蓝珏带领下,与这支没有番号、没有名字的诡异军队狭路相逢。银鹰斥候死前传回最后的消息,对方的人很少,甚至只有四百不到,但他们有距离优势,长弓能在千米外发动袭击,而银鹰战士以弯刀为主武器,双方骑马的能力又不相上下,很难追上去。   “装备‘火棍’!”   蓝珏下达了命令,银鹰收起弯刀,拿出那个造型奇特的棍子,他们学习过如何使用这个武器,但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实践。   呯呯呯——   略有些没有章法的枪声响了起来,但隔着千米距离,长弓与简陋火木仓的对决,科技占得上风。   第一次拿到热武器的时候,褚襄有教过他们瞄准,但是这种枪太简陋,准星和弹道都与高科技的光能武器有太大区别,别说这些没有接触过枪支的,就是褚襄用着都很难,于是他给出了一个非常有经验的建议——   瞄准块头大的地方,别妄想爆头。   于是,块头最大的马匹受伤最重,尽管对面骑射的准头明显高于银鹰的射击,但一支箭扎在身上和一颗子弹打入肉体造成的空腔比起来,整体威力明显不足。所以大批马匹中枪倒地,连带着身上的骑手一道遭殃,银鹰却只是个别人被箭射中,沉默的银鹰一咬牙,砍断箭杆,依然还能作战。   柳莺挥手打落了射到她身边的箭,转而向蓝珏道:“国主,这是支什么队伍?!”   “陈国鬼军。”蓝珏道,“我早些年在南境便已经听说过,陈国有一支无名军队,不知为何,这支队伍神秘但实力不俗,各国便称之‘鬼影军’,想来这就是了。”   “国主,我们唯有穿过前面那座城,才能赶到银鹰汇报地点,营救褚先生,但那城外防守的‘鬼影军’着实难缠,我们不能以人数优势压上去,现下该如何才好?”   蓝珏也有些难办的,他想以小股精锐队伍悄悄绕过去,然而,对方精锐也以小股部队的形式前来拦截,大战场和大战场对峙,小部队现在和小部队对峙,若如此下去,怕是僵持个把月也不好说。   于是蓝珏面色沉重,他说:“不能再等了,我们尝试在夜里突围,夜色中弓箭手视力受限,银鹰或许可以不惊动他们,悄悄绕过去。”   蓝珏被阻隔在此,但另一支队伍悄悄靠近。   这是一群相当年轻稚嫩的少年男女,他们的经验不足,全靠热血凑数,是蓝念与莫疏崇从军校里精挑细选,选出了这一支临时队伍,约有不到两百人罢了。   为首一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嘴角带着天然的小梨涡,这少年人便是当初与蓝念一道,被谋反王叔蓝景关在栎城宫殿里的百里鸿,百里家是追随蓝家的一个大贵族世家了,当年蓝珏继承国君之位,立刻便立了义子蓝念为储,因此引来不少老派贵族世家的极力反对,唯一力挺国主的便是百里家,不论当初的百里家主出于何种心思,甚至为了表忠心还把族中嫡少爷百里鸿送来给蓝念做伴读,但如今来看,这一步算是走得明智极了。   百里鸿在脱险之后,便一直跟随蓝念,直到后来军校开办,就向蓝念请了愿,进入了军校,这贵族少爷从前于武学并无研究,最多看看兵法书,一身皮肉细嫩得很,所以第一批军校生毕业的时候,这少爷才刚刚咬牙做到一千米跑步及格,足足又拖了一年才有机会亲临战场。   “你紧张吗?”少年男女比着手势,以唐国通用的手语进行交流,防止泄露行踪,但仔细看去,竟然还有个姑娘问旁边的人——   “我眼妆花了没?”   他们枕戈待旦,试图以轻松日常闲聊的话题来掩饰自己的紧张,百里鸿的手心全是汗,同侪开玩笑说他少爷出身,怎么被教官折腾都还白白净净 晒不黑,眼下因为紧张激动,脸上透出一股红来,配上嘴边不笑也能看得出来的梨涡,看起来不像是要去打仗,像要去约会。   少年一张嘴,念起了酸诗:“从军,便是一场与死亡的华丽约会。”   ——这被如今的唐国文学圈子叫做——新诗歌,但百里鸿听说是国师随便在纸上写,被某个崇拜他的银鹰看见学了起来才流传开来的,不讲格律和平仄,不限定字数啊长短啊,只要求抒发情绪,随心随意,他们还往《唐国周报》投稿,搞得通讯社不得不开办文学专刊来刊载这些文人墨客的作品,只可惜,在褚襄听来那真是酸得不得了,天知道他只是在纸上随便默写了一个舰队军歌歌词……   百里鸿念完,却觉得自己更加紧张了,他吞咽着唾液,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山坡下的兵营。   探路的刺客来自离未庭,这种偷偷潜入的行为做起来得心应手,不大一会儿,他带回了陈国大营的大致地图,并且单独标注了关押褚襄的地方。   “先生被隔离在兵营一角,虽有不少的守卫,但绝对比冲入大营来得容易,今夜朔月,只等子夜时分,我们会在大营另一角放火烧营,只等讯号一起,你们便冲进去,务必把先生救回来!”   子夜很快便到了,那陆波城将夜族人赶出营房,独自留下来面对褚襄。   他并没有再用药或者用刑,而是端了一碗参汤,极是殷勤地送到褚襄唇边来。   “喝了吧,这些天苦了你了。”   褚襄瞧了一眼那加工极为粗糙的汤水,感觉一阵恶心,忍不住道:“你若解开我,我便不苦了,你倒是松绑一个啊。”   陆波城竟做出一个叹息惆怅的表情来,仿佛是有多大的难言之隐似的,他伸手将褚襄垂落的散发拢到背后去,面上一副心疼的神色,说道:“你瘦了许多,瞧着真令人不忍,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将你放在此处,便是在等你的国主来救你,我倒希望你们的感情真如你说的那般好。”   有陷阱——褚襄心里咯噔了一下,恰巧在此刻,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大喊着什么走水了,有刺客,等等不同的话,陆波城闻言大喜过望,直拍手道:“好好,你家国主当真重情重义。”   褚襄忙问谢知微:“知微!蓝珏在哪?!”   他的急切从频道穿过去,即便不是出声质问,谢知微也感到了他骤然波动的情绪,在数天里,遭受折磨的褚襄依旧和过去那个叱咤风云的星舰舰长毫无二致,任何身体上的苦难都不能让他动摇,但这一瞬间褚襄慌了。   于是谢知微道:“没有,他们没有告诉蓝珏的,蓝珏还在晋国的前线。”   褚襄微微松了口气,情绪起伏过大导致他眼前有些发黑,耳边也不太听得清陆波城在说什么,心里却道:没来便好,整个陈国边境已经处处陷阱,就等着他自己送上门来。   “舰长!”   谢知微的声音骤然尖锐,褚襄没有意识到,鲜血顺着他的口鼻缓缓落下,陆波城也是一惊,急忙抬起他的头来,正对上他微微涣散的瞳孔。 第91章   座椅上的人委顿下来, 全靠粗绳子勒着, 细瘦的身体相当于挂在那里,不然怕是连坐着都要坐不住了。   陆波城急忙伸手来探他的脉搏,只觉得此人脉搏虚浮杂乱, 心道不好, 若是这就把人折腾死了, 且不说蓝珏一旦能得到消息, 诱敌计划失败, 就是那个火车的设计秘密,也是再也拿不到了的。   尽管帝都的人说, 那“火车”是妖物, 会破坏地脉, 毁坏风水,但陆波城与陈国国主都半信半疑, 那些愚弄民众的说辞对统治者们来说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除了个别真酸腐的老儒生, 还有谁信什么地脉地气?火车能带来的好处实实在在看得见,城防炮筒居然能拉来前线,这在以往根本不敢想。   于是想通此处, 陆波城急急忙忙将褚襄解了下来, 绳子一松开, 他便已经滑了下来, 陆波城急忙身手拦住, 将人抱入自己怀里检查, 褚襄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头颅无知无觉地后仰,细白的脖子上斑斑点点全是针眼留下的红痕,脆弱的咽喉更是袒露出来,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美感。   陆波城觉得口舌发干,但怀中之人呼吸又浅又急,陆波城也不好做些旁的什么,他审讯犯人,对一些重要犯人用药时也有保底的后手,防止药效过重真的把人弄死,什么有用的都问不出来,于是他急忙掏出一颗丹药,能中和先前药物的毒性,掰开褚襄的嘴巴便塞了进去。   忽然,他觉得那里不太对的时候,脖子上骤然一凉——   怀中奄奄一息的人突然横着滚了出去,虽然有些狼狈地趴在了地上,但眼神分明清醒得很,只一只手上沾满了血——却不是他自己的,是陆波城的。   陆波城一手捂住了脖子,褚襄不知从哪弄来的刀片,他眯起眼睛,嘶嘶抽气,用力按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若不是犯人着实太过虚弱,这一刀下去,他的颈动脉就要不保了。   褚襄自己也略有些遗憾,他已经用尽全力了,但怎么感觉那厮的脖子像牛皮,一刀下去,居然只划破皮肉,他用颤抖的手支撑身体,不免再次怀念他的外骨骼。   然而,没有外物傍身,龙雀依旧还是龙雀。   陆波城到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如此境地还惦记美色,他站直身体,魁梧的将军微微有些中年发福,不过这正是孔武有力的身材,星际人民对古代将领的美男子想象就只是想象而已,冷兵器时代,膀大腰圆一身横肉才是武力值高超的表现,吨位越大,在战场越容易生存,所以褚襄站在陆波城面前,几乎像是对上一座山。   所以陆波城完全没有急着动手,他看着面前瘦弱的公子努力从地上爬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却还努力想要站直,不免露出轻蔑又玩味的笑容。   “想不到,褚先生还有这般手段。”   褚襄勾起嘴角:“我手段多得是,碍于规定,不能一一拿来让你体验。”   “不必巧言令色,本将军这里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归降我陈国,交出火车的设计图,便也是我陈国国师,你若执迷不悟……不妨告诉你,帝都已经下了勤王令,你跟着蓝珏,怕是没有几天好日子可以过。”   褚襄却忽然高声大笑,哪怕因为身体虚弱,气息不稳,但他依然笑得放肆桀骜,完全不把陆波城放在眼中。   “你这厮,笑什么!”   “我想笑便笑了,我笑你面目可憎,笑你春如猪狗,笑你死到临头还在这儿跟我冲大尾巴狼。”   陆波城面露凶恶,眼中流露出狠辣的光芒:“那边算了,左右你什么也不肯说,用了药还能忍下来,我倒是佩服你的,只是你如此不配合,那我也不必对你客气了!”   他说的不必客气了,可不是单单要对褚襄动手,他想动的怕是   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营帐外嘈杂声越来越大,只在那陆波城解开外衣,就要露出禽兽本色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帐外飞身而入!   “我操你大爷你这淫贼!”   ——这骂人的腔调一听便知道与蓝念是一丘之貉,飞身跃入的正是那带队前来的百里鸿。   谢知微早在卫星图上看见了救援,所以褚襄才敢有恃无恐地辱骂陆波城,若不是算出百里鸿已经赶来,分分钟就可以进入大营,褚襄到底还是要顾及些,若是真激怒了陆波城,他如今对上这个冷兵器时代的猛将,真的就是蚍蜉撼大树。   陆波城便也大怒:“来得好!”   百里鸿手握战刀,与陆波城迎头对上,相比而言,百里鸿显得单薄了太多,陆波城抬起胳膊,以手臂上的臂甲轻轻松松挡住百里鸿凌空跳起劈下的一刀。那把战刀仿了银皇后III的模样,直刃横刀,但长比银皇后本体长,且尖端处是双刃,即刀背上也有一段带刃,如此更方便刺入敌人身体,而近刀柄处又是普通刀背,方便防御时以手施压发力。   这刀是唐国兵工厂刀具生产线的第一把成品,蓝珏本人亲手在刀柄刻字,取名——   “山河”。   山河刀的刀柄很长,可以双手握住,在百里鸿手中,刀光绽放如钢铁雏菊,他是一名极其聪明的战士,一个照面便知道正面比拼他打不过陆波城这种重量级选手,于是果断选择以灵敏的身法与之周旋。   陆波城把关键部位防守得很严,褚襄在他脖子上留下的伤也不严重,于是两人战到一处,褚襄只得躲到角落,他忍不住低声痛呼——左右没人听得见,现在他也不是需要树立坚毅形象的舰长了,所以他揉了一下挫伤的脚腕,放心地叫了两声疼。   “舰长,你怎么样?”   “嘶……不怎么样。”褚襄叹气,“身上疼,心里苦,想要和男朋友进行些和谐的运动来缓解情绪。”   单身AI谢知微:“……”   他靠坐在墙边,听着周围乱糟糟的声音,谢知微没有发出预警,因为发了也没什么用处,现在的褚襄即便开着上帝视角,也只能安静等待救援。   “知微,你骗了我吧。”褚襄忽然说,“那小孩,是蓝珏弄来的?”   “蓝念选的人,蓝珏制定的营救计划。”谢知微叹气,他是一个AI,用打游戏的术语说,他打的是辅助位,真正的军事主管是褚襄,他想隐瞒战况,欺瞒自己长官,这超出了辅助玩家的能力。   “蓝珏在哪。”褚襄问。   “……”   “你不说,便是证明事情严重。”褚襄重新扶着墙站起来,因为营帐外冲入了更多援兵,原本上上下下对陆波城骚扰攻击的百里鸿瞬间失去了公平战斗的机会,他回过头来,惊恐地看到援兵冲向褚襄,举起长刀。   “褚先生——”   随着百里鸿声嘶力竭的呐喊,另外的年轻军校生冲入混战,他们挡在褚襄面前,留给他的尽是他们年轻的背影。   百里鸿一时分心,陆波城抓过了援军递上来的刀,一刀正砍在他肩上,少年人血流如注,却像失去了痛觉,或者身体里插了什么奇怪芯片,可以隔断痛觉神经一般,他不顾肩上伤势,双手抓着刀柄,竟然突然爆发,将陆波城推向了远处去,他大吼:“带先生走!你们他妈的还不快点,再磨蹭吃屎都没口热乎的!”   长官的风格极容易影响整支队伍,两个挡在褚襄面前的少年回答:“去你大爷的,屎你自己吃,我们走了!”   他们架起褚襄,更多的孩子冲了进来,这些在褚襄眼中只是高中小屁孩的少年男女,脸上带着一往无前的热情,头也不回地冲入绞肉刀般的敌军阵列,只为了给他换取撤离的机会。   百里鸿身先士卒,他对陆波城挑衅般吼叫:“来呀,来呀你这坨热乎乎的屎!”   陆波城则怒发冲冠,他在混乱中问了旁边的军士:“影军去哪了?影军呢?他们本来不是该在这周围埋伏的?”   那名不知何时出现的夜族人气愤道:“影军全都追着蓝珏去了,那个国主疯了,他带兵冲进了澜湘县城,影军都被吸引走了!”   陆波城呆了一下,随即咬牙怒道:“那疯子竟然冲进县城?也罢,他想调虎离山,这病秧子就算被救走,但折了个国主,就算与计划不符,但仍是达成了该有的效果!”   “什么?”褚襄从半昏迷的状态里警醒,他惊道,“蓝珏来了?国主人在哪?这叫什么,这叫擅离职守!指挥官当坐镇指挥席,他的职责不是当尖刀部队,你们军校都白上了不成,一个个怎么都不拦着他的!你们……咳咳咳……你们——”   “先生!”   少年男女们大惊失色,褚襄说着一口气没顺过来,竟然喷出一口鲜血,百里鸿远远瞧见,目眦尽裂。   “还不走!!!”   军校的年轻学生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拱卫着当中的褚襄,甚至厮杀之中,一滴血都没有溅到他身上来,褚襄被他们半拖半抱,竟然生生从陈国营地抬了出去。陈国本在此设埋伏,想要截杀蓝珏,但不知为何,蓝珏没有亲身到来,他带人将鬼影军全部吸引走了,这支无名军队才是这次伏击的主力,陈国本计划用这支编制外的神秘部队将蓝珏斩杀在此,但蓝珏竟然不计代价,将鬼影军吸引走,真的成功让军校生们劫走了褚襄。   浴血的少年男女在黎明时看到了唐国的大军,朱九早早带人迎候,军医也全都在场,只等他们杀出重围。   但褚襄拒绝了冲上来的军医,他姿态冷硬地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你们怎可如此轻率,让君上亲身涉险?”   朱九愧疚,直直跪了下去,这次褚襄又是生气又是身子虚弱,也没力气去拦他,于是银鹰干脆地一个头磕到地面,磕出一个血印子。   “是属下无能,但先生既然归来,还是先让医生看过 ,不然岂不是枉费我们一番苦工。至于国主,国主临行前曾以银鹰密令联络,他在我们营救成功之后,自会从澜湘县城方向脱困突围,赶回与我们会和。柳莺那边已经说了,以火棍对抗鬼影军长弓,突围并不困难。”   褚襄喘息片刻,感觉嗓子里都在冒血味,但他依旧甩开了军医,谢知微已经扫描过他的生理情况,纳米机器人可以善后处理,他便连装样子配合一下都没有心情,当即道:“点兵,拔营,随我去与国主会和!”   “先生——”   “去!”褚襄厉喝,“便是我已经指使不动你了?你可知道楚卫大军已在路上,若是只有陈国一个狗屁鬼影军,君上自可以突围而出,但楚卫大军已经就绪,你们有多少脑袋,是不是都准备给国主殉葬去?”   朱九惊得跳了起来,卢渊更是心惊胆战——楚卫大军悄悄集结,斥候刚刚才发现,为何从敌营中刚被救回的先生早已知晓?   他们当即不再敢有任何隐瞒,立刻承包军情,听令而动,准备下令开拔。   一番折腾,褚襄微微摇晃了一下,正好被百里鸿接住,少年刚才被赤鸢紧急处理的肩上的伤口,幸亏只是皮肉受损,没有伤及筋脉骨骼。   褚襄回过头看了看,低声问:“你带来多少人?”   百里鸿抿了抿嘴唇,想起先生“无所不知”,便只得说道:“一百九十八。”   “……突围之后,又剩下了多少?”褚襄闭了闭眼,他眼前全是少年男女们稚嫩的背影,但他知道,在这些背影之外,他们的同伴一个个倒下,他们不想让他看,他便不看,不问,不去细想这一路突围的血腥,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少年们大约热血正盛,换句话说中二期没过,哪怕战死,也想死得帅气或美丽,不让他们崇拜的先生瞧见他们死亡时的破败与扭曲。   百里鸿在停顿良久后,低声答道:“剩余七十二人。”   褚襄闭着眼睛,微微点头。   他张开嘴巴,声音轻柔,但是所有的少年男女们都安静下来,是的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被所有人听到。   他说:   “今日,你们以血肉之躯护我,我看见你们,便看见了唐国的未来,看见了天下的未来。但我如今没什么能奖励给你们的,记功发赏、授衔晋封也得等到这仗打完。我猜你们定然累了,谁说不累,那便是想要说假话框我好叫我安心罢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一张张疲惫却热情不减的脸,大战过后他们似乎并未留下太多恐惧,也可能只是,还没来得及恐惧。   褚襄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百里鸿的头,少年的脸上腾地一下冒出两团火来。   于是褚襄笑道:“龙雀曾经是我的名字,今天我没什么能送你们的,我想,把这个名字分享给你们,龙雀翼尖上的火是黑色的,你们今天穿着一身黑衣来救的我,正应景不过。从今日起,你们,便是龙雀营,归我直属,现在国主有需,你们可愿随我一道,重归战场,去支援我们国主?”   他的声音在风里回荡,很快被年轻的声音掩盖。   新生的龙雀营发出震天的呼喊:   “愿为国主而战,愿为龙雀而战,为天下,战!” 第92章   唐国大军变化阵型, 楚卫国横插一脚,接替了原本的鬼影军, 在蓝珏准备突围与自己大部队会和的时候, 却发现那些鬼影一样的无名骑射手一溜烟儿消失在了地平线上,不远处出现黑压压的一片影子。   ——楚卫大军到了。   于蓝珏而言,形势着实并不乐观。   大漠黄沙,古牧手下的大漠武士们聚集在铁路线上,铁轨从两个方向延伸而来, 在此处终于汇合, 竣工本该有个仪式,但唐国国主亲上前线,唐国的工程师们没有心情搞仪式,大漠的习俗里又不讲虚礼, 所以仪式也就变得简短随意。   古牧看着远处轰鸣而来的钢铁巨兽, 心中充满了惊叹。   苏靳站在他旁边, 除他俩之外的大漠武士都被惊得后退了一小步,火车轰隆隆开过来, 在站台缓缓停下, 白色的雾气缭绕,遮挡了视野,好半天他们看到车上跳下一名着唐国军装的女兵。   ——竟然是苏玛。   经历巨变的女孩比当年更加沉稳了许多, 假以时日她将会成为优秀的一线军官, 不过现在还不到她出场的时候。她只是此次运兵行动的负责人。   铁皮火车厢打开, 车厢依照功能进行了内部设计, 运兵的车厢里设置有床铺,虽然狭小,但对士兵来说极其新奇,出征不需要自己策马劳顿,竟然被安排了床睡觉,简直太不可思议,马匹也不用自己跑路,它们有专用的马匹车厢,里面设置着马鹏,有专人负责照顾和喂食。   个别士兵皱着眉,迟疑,不太敢进入这钢铁怪兽的腹部,这便是苏玛的作用了。这女孩在军校学了新开始的“心理学”,日后毕业,要做的事儿很是新奇——在星际时代,随军的心理医生很平常,他们需要为深空航行的战士们提供心灵上的支援,但在古代还是前所未有。   这些改变,无一不在明里暗里地提醒士兵,国主是真真正正重视所有人,他不允许任何人命如草芥般轻易被放弃或者践踏。   再加上苏玛好歹是大贵族出身,本就曾以“大金帐未来女主人”的身法闻名遐迩,如今现身说法,很快没有士兵拒绝火车,大漠的援军就这么被转移到唐国另一端去,从车厢里涌出的士兵精神饱满,睡得舒舒服服,正聚积了一身的力气准备发泄。   晋国在蓝珏离开后,曾经威风了几天,直到,这支大漠来的援军横空出现。   晋国女主亲自颁发命令,要求不计代价毁掉铁路线,收到消息的苏靳发出无声冷笑。他在大漠这一年,亲自为大漠训练了一支新军,名为“氵少氵莫之鹰”——名字不是褚襄取的,是古牧起的,褚襄根本不知情,所以这名字和某种古董枪撞了,就像古牧的名字和某种热门宠物狗撞了一样,都仅仅是出于巧合。   这支队伍类似银鹰,力求十项全能,用于前线冲锋的话,人海战术中的精兵不是很显眼,但若用于防守铁路线,那便是无人可以撼动。   原本,古牧高调追苏靳的事在大漠引起了不小轰动,苏靳奴隶出身,又是中原地区长大从军,尽管大漠官方废除蓄奴制度,但一时半刻,人们的思想没那么容易彻底扭转,所以许多人非常仇视苏靳,但又认为大首领英明神武,哪能是色令智昏之人呢,于是这名银鹰统领竟然好端端体会了一把被当成“祸国妖妃”的感觉。   直到新的军队在演戏中大败同侪,崇尚武力的大漠武士才瞬间对苏靳另眼相看。   “阿靳!”苏靳一进营帐,便叫古牧张开双臂抱了个满怀,这一年多古牧一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热得极其持久,哪怕银鹰毫无反馈,他依然热情如斯,终于是温水煮青蛙,很快苏靳便习惯了古牧成天黏上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防御已经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我收到了信报。”古牧抱住苏靳,柔声道,“你不必再担忧了,褚先生让一帮军校的小孩救出来了,如今正想办法与蓝国主汇合,你且看着,我定不输给他们,必在他们之前,拿下晋国,我倒要打进晋国都城,瞧瞧他们那女主是不是和吹嘘的一样漂亮。”   苏靳抬起头,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显得他的眼神凌厉阴森。古牧瞧着,竟然哈哈大笑,大喇喇地凑过去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阿靳吃醋啦,他想,阿靳吃醋的时候真好看。   “你放心,他们那女主便是天上仙女下界,在我眼里也不会有你漂亮的。”   银鹰抬起手,嫌弃地在脸上古牧亲过的地方狠狠地蹭了蹭,却被古牧得寸进尺,扯着手腕圈在怀里,像个大型犬一般拱来拱去,又亲了好几口下去。   胡闹够了,古牧刚才正色道:“此役之后,我有意归顺与唐国,叫你们国主封我个亲王什么的便好。这阵子我也琢磨过了,大金帐的权力看似风光,但实则如du药,大漠为了这权力互相厮杀了太久,而真正能跳出权力束缚,为了天下大局谋划的人太少了,蓝珏便是一个,自打与他结盟,商道一开,铁轨链接,我瞧见我大漠百姓终于再不必为了一块水源地、一个草场或者一点绿洲打得头破血流,如此,若是能让大漠真正进入蓝珏荫庇之下,那也是极好的归属。”   他说着,苏靳便认真听,一开始说得还是严肃话题,说到后面,竟然夸张地唉声叹气,似乎极为惋惜,张口便来了一句:“只可惜苦了你,便要从大金帐未来主人变成小王妃了。”   苏靳腾地一下跳起来,一拳打过去,古牧就挺着胸受了一下,银鹰没再打第二下,直比划道:我几时说“嫁”于你了?   说完还比了个两个中指,于是古牧一如既往,笑道:“爱妃莫再夸我帅了,总这样说,要让我脸红的。”   “报——”   温存之间,战报忽来。   “蓝国主被楚卫大军围困在了澜湘县城了!”   ……   晋国不敌大漠军的消息很快在南境散开,晋国女主安静地坐在高台上,看着下方的大臣们吵做了一团,她微微张着嘴,却找不到任何插话的机会,她贴身的侍女恼怒地看着下方,却一如既往地无计可施,甚至几次她提高声音喝道“国主有话要说”,下方大臣也毫无反应。   于是晋国女主挥了挥手,恹恹地坐在高台上,感到自己头顶华美的珠翠竟然如此令人疲惫。   晋国臣子在争论,是否放弃与大漠军队的纠缠,加入楚卫与陈国,力求将唐国主绞杀在澜湘县城,从此南境便少了一个大敌。   “可一旦大漠那帮蛮夷杀入都城,听闻大漠习俗便是欺男霸女,届时他玷污我国主,我晋国颜面何存?”   只有一名老臣子这样说,这名老臣是先王的心腹,到底是看着女主长大的,但他轻飘飘的话没有激起任何水花,朝臣们还是兴高采烈地议论着如何杀死蓝珏,瓜分唐国,迅速抢夺唐国的新科技。   女主在听到“宗族里还有的是王女”这句话的时候,便愤然离席,然而高台上国主的离开没有被任何人看在眼中。   “国主!这可如何是好!”侍女急匆匆追了上来,带着哭腔问。   晋国女主沉默不语,国主的珠翠压得她脖子生疼,她瞧着辉煌华丽的宫墙,心底里的怨恨再也不能掩盖。   她说:“纵然大漠蛮夷的习俗,是攻占了敌方的城池,便杀光男人,霸占女人……那如果我不是敌人的女人,他们不就不会粗暴待我了?”   “国主?”侍女惊呆了。   晋国女主咬牙道:“左不过是个花瓶摆设,摆在谁那里不是摆设。去,去给左将军捎话去,他不是想要我这女儿身么,拿去便是了,但你告诉他,让他带兵去把陈国那个曾对本王出言不逊的陆波城将军给我杀了,他拿着首级来我宫中,本王才与他巫山云雨,共度春宵!且慢,再加一句:莫说春风一度,待事成之后,便是立他为王,又有何不可?”   侍女惊愕:“这……我国目前不是与陈国、楚卫三方结盟吗?”   “哼。”女主低笑一声,秀美的容颜有轻微的扭曲,她的面容沉静娇美,但眼底终于透出一丝绝望的疯狂,“晋国与陈国、楚卫结盟,与我又有和干系?他们想杀唐国蓝国主,莫说蓝国主于德行上强过那帮人百倍万倍,即便那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我也定不让他们轻易得了手去!”   “是!奴婢明白了!”   ……   楚卫与陈国从两个方向,分别拦住了蓝珏的前后出路,澜湘县城也算是一处小关隘,收到地形限制,蓝珏想要突围,无外乎从楚卫、或者陈国的防线冲出去才行。但他手里的人马不足五百而已,龟缩城中,借助地势险要,或可暂时保得安全,但突围绝不简单。   几天里,蓝珏与褚襄里应外合,尝试了不下五次,给陈国军队造成了极大损伤,却并不能成功。   “先生,我们不尝试从楚卫国方向试一下?”卢渊问。   褚襄:“不,我们咬住陈国,现在三方博弈,陈国与楚卫又不是完全的一条心,一旦势力倾斜,陈国被拖得身心疲累,他们也会提防还精力充沛的楚卫,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突围好时机。”   朱九忧心忡忡:“只是,国主的补给怕是不多了。”   褚襄靠在窗边,眉头紧锁,白宁从行李里面掏出了大氅,想要给他披上,但褚襄摆手拒绝。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南境一乱几个月过去,天翻地覆。   通讯频道打开,对面传来韩逸的声音:“怎么,我听谢知微讲,你家那位出事了?”   “嗯,围城。”   纵然对面也是身经百战的星际战将,但围城这种困局还真一时半会提不出建设性意见,因为星际时代几乎不能存在包围这种局面的,除非十倍百倍的敌舰群,才有可能形成一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包围圈。   褚襄烦躁道:“他又不会插翅膀飞起来,若是一个人还好,我就让蜂鸟飞进去把他拎出来,但那里面五百多战士,我不能扔下不管。”   “会飞又不一定要插翅膀,你那头的工程师不是弄出蒸汽机了吗?”韩逸说着,顿了片刻,然后声音一变,换成了幽兰的中央控制赵文斌,赵文斌更加理智冷静,他指出:“褚舰长,你知道二十世纪前后流行过飞艇吗?”   褚襄眨眨眼:“飞艇?”   “对,那东西的确不够安全、耗能不小,速度也慢,但毕竟在生产力还落后的时候,是第一种大规模载人飞行器具,制作难度低,而且工程部可以用28世纪科技帮你调整调整设计,我觉得,地面突围不行,便想些空中方法好了,左右飞艇的技术含量一般,你就是作弊拿出图纸,也不会太影响文明进程。”   飞艇这东西虽然也曾成功飞过大洋,但天气、环境、本身稳定性等等因素都充满不确定性,很快就被淘汰,褚襄也记不得那玩意儿那里运输了几年的人,总之后来最多拿它们挂广告而已。   如此,的确是个新的想法,但是,褚襄苦笑一声:“你当这里是谢晓的工程部实验室?一个飞艇几分钟就给你弄出来?这里的工程师造飞艇,没有个把月是不用指望了。而城里……城里的存粮等不到那么久。”   便就在此时,卢渊一脸古怪地冲了进来,好在频道通讯不必出声,才没让卢渊看见褚襄自言自语的怪异模样。   少年进门跑得满头大汗,递上一个帖子,褚襄接过来一看,竟然是陈国的国书。   他皱起眉:“这什么?”   卢渊神情古怪,说:“属下的探子回报,陈国后方怕是出了什么事儿,但具体我还没调查清楚,只是,方才陈国忽然递上国书,希望与我国停止纷争,转为……联姻。虽说是……国主婚事,但国主不在,便只能先生定夺了。” 第93章   褚襄闻言颤了一下——联姻, 这两字像一把狼牙棒,当头打下来,打得他摇晃了一下, 站立不稳, 白宁四个姐妹手忙脚乱地扑上来将他扶住,连卢渊都惊呼了一声。   被搀扶着的褚襄微微摆了摆手,低声道:“无事……无事, 让我坐一会儿……”   没等他再说什么,卢渊已经跳了起来,卢渊见惯了“神仙哥哥”云淡风轻的笑容, 习惯了他一身风光霁月的典雅,几时见过他如此憔悴苍白的, 当即忍无可忍道:“这陈国也实在痴心妄想得很,先前对我们处处紧逼、步步暗算,一转眼就厚着脸皮想和我们联姻, 属下这便回去痛斥他们一顿,若不是按规定两国交战不得斩杀来使, 我定撕了那混蛋——”   “你给我回来!”   褚襄一声低吼,卢渊本毛毛躁躁冲出门去,立刻转回身来, 噗通一下就贵到了褚襄面前。   “先生!”卢渊露出悲痛的神色, 百里鸿和朱九冲进屋, 瞧着这不稳重的年轻小子, 气不打一处来, 齐心协力把他拎到一边去,赤鸢的军医也呼啦啦围过来,忙着检查褚襄的情况,到是弄得褚襄有些无奈。   “舰长你没事吧?”   “……忘吃午饭了,低血糖。”褚襄回答,“况且……我真是没想过,最终也没能坚守底线,到底,还是要去祸害人家无辜的女孩不成?”   “舰长,即便没有唐国,他陈国的女儿也得和什么张王李赵之国联姻,说到底,是生不逢时而已。”谢知微说。   于是在旁人眼里,褚襄便是被逼无奈,身心大受打击的模样。唐国上上下下,基本上都知道国主与褚先生的关系,不少人都说,只可惜先生是男儿身,若不然,此刻便该是夫妻恩爱、国之楷模,也有人庆幸褚襄是个男人,这要是女子,早早纳入后宫,怕是就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吧。   但帝王总会有婚姻。   天潢贵胄之家,寻常人只道是荣华富贵、无比尊荣,却不知道,大部分的贵族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从心而定,他们的婚姻在关键时刻,便是一个筹码。陈国此刻提出如此要求,对于褚襄这个来自后世、学过各种历史、学历史还得写总结论文分析报告的人来说,的确,他知道联姻从不会成功让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但这个时代不知道啊,那些经验之谈是后世人跳出时代,以旁观者的视角分析得出的,而身处时代之中,他们勘不破。   没有什么比联姻更快速有效,这年代不流行签条约协议,所以结为秦晋之好最行之有效。   “陈国国主欲将长女嫁给咱们国主。”卢渊极不情愿地说道,“陈国就这么一个宗室嫡女,以礼而论,妾室是不能当的,必须是明媒正娶,昭告天下的那种国主正妃才行。而且,陈国那边说,他们这位宗室女虽然是诸侯的女儿,但去年花朝春宴,已经被天子封了公主,地位如同帝女,反观我们国主,不仅曾经丧妻,还有个义子……”   这是话里话外都在强调:陈国公主的地位远高于唐国国主,本是不般配的,陈国此时这联姻,不顾公主尊贵,屈尊下嫁,不只是在他们眼里,想必在天下人眼里,都是大大抬举了唐国,是实实在在的诚意了。   诸侯女儿一般封个郡主便已经是大大的得宠,能让皇帝下令,和皇室女儿一般待遇,封做公主,那的确十分了得。陈国这个公主如今正好十六,去年及笄便由皇帝赐封,本来这名宗室女没有任何名号,也从未在民间有过什么美名,忽然被赐封公主,连陈国国主自己都吓了一跳。   离未庭的刺客们到是有些小道消息,白宁说:   “据宫里的线人讲,那陈国公主既不会乐器,又不擅长女红,实实在在是‘拿不上台面的贵族女’,但去年花朝节的时候,皇帝瞧见她的脸,回宫便自己大醉一场,嘴里喊着早逝皇后的名字,梦里还梦呓什么‘若是你我能有女儿,想来也是这般容貌’,所以第二天就封了个公主出去,还说要认义女。”   褚襄对此大为意外:“这么说,这皇帝还不算太禽兽。”   这个梗白宁他们听不懂,谢知微到是很懂,他们俩来的那地方经常拍宫斗剧,一般这种长得像已故白月光的,下场不都是被收进后宫而已,居然有个想收做女儿的,也真是意外了。   谢知微:“舰长,你……你问得那么仔细,难道真要把自己男人拱手送人?”   褚襄在频道里笑着说:“你这什么话,我与蓝珏的关系,难道是一个政治婚姻能够插足的?”   政治婚姻,联姻不过是个象征性的仪式而已,陈国列出的条件也简单:陈、唐两国就此联手,共同抵御楚卫与晋国,在军事上互帮互助,且要求唐国共享火车的设计图纸。   百里鸿大怒,步了卢渊的后尘,也开始破口大骂:“这帮孙子好不要脸,这一看,好处全让他们占了去!”   朱九还算冷静,他分析得比较中肯:“国主身陷重围,几次突围不成,如今他们这样要价,已经是相当和善了,没有狮子大开口要我们割地什么的。”   他顿了顿,说:“只是,国主不会答应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国主从前便讲过,若是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拿来当做工具,他又与那些追名逐利之辈有什么区别?”朱九苦笑,“眼下已经没有旁的更好的方法了,可若是答应联姻,国主到时怪罪下来……”   褚襄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我也不想看他联姻的。”   于是四下默然,尤其是卢渊,瞧着褚襄苍白的脸色,自己已经红了眼圈。   不过谢知微明白,这帮人误会了,褚襄会惆怅,并非出于“名分”一类的考量,他在为那位陈国公主惋惜。   在他与蓝珏相遇的时候,他们曾经雄心勃勃地谈道,愿将来所有二八少女都能得遇良人——但蓝珏,绝非良人。那名陈国公主再国色天香,她与蓝珏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浪漫故事,受限于如今这个时代,那名花一般的女孩怕是从此要在深宫里独自枯萎,若是这女孩自己是如陈虹、柳莺一般开明的新时代女性,那还好说许多,若是来一个谨守“妇道”、“礼制”的女子,岂不是日日要在深宫以泪洗面。   殊不知,婚姻自由是人类文明用了成百上千年才取得的巨大进步,在这个时代,确实一时半刻难以做到。   “可我……又的确山穷水尽了。”褚襄再次叹了一声,“任何方法都不能解燃眉之急,唯有陈国主动撤兵,给君上放出缺口来,才能有机会。楚卫国一国的大军,不足以形成压倒性包围。”   战局已经容不得半分的耽搁,陈国的使臣便等在唐国大营里,实际上,他表现得十分沉稳,却难以掩饰心虚——陈国忽然转变政策,不过是因为突然后方失守,一股晋国的军队突然出现,压在陈国已经空虚的边境之上,若是陈国大军再不回防,晋国怕是就要趁虚而入。   但放弃眼前的局面,又可能引起楚卫与唐国的一并反扑,楚卫虽然眼下和陈国一起围攻唐国,但谁知不是个见风使舵、准备捡便宜的?唯有抓牢危机之中的唐国,才是最好的选择。   都说唐国国主是个情种,一心爱慕同为男子的国师,有些民间谣传还说,国主甚至想要修改法律,允许同性婚姻,然后册封这位国师做王妃。若是那蓝国主铁了心为爱痴狂,连死都不怕,那陈国便真是进退两难,好在蓝国主如今被困城中,此处掌事的是那国师,使臣只能祈祷,这名传说里受到宠爱的国师是个头脑清楚的,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影响国家大计。   褚襄也的确看得明白,他不喜古代政治联姻的陋习,但他却得想办法让蓝珏活着度过此次危机,才有以后的日子可以继续拿来推动时代进步,若是蓝珏因为他的一点点道德洁癖而命陨此战,那么一切刚刚起步的事物都不会再有蓬勃生长的机会。   于是他当即果断决定:“好,我便代国主做这个主,便去告诉陈国来使,我唐国国主愿意迎娶陈国公主为妃,只是如今国主被困城中,不能亲自迎亲,便由我代劳,还往陈国国主海涵才是。”   他一说完,连朱九在内,都已经红了眼眶,跪在他面前声音哽咽。   还在思考战局的褚襄一愣,完全不知道这发生了什么。便听到朱九声音哽咽,道:“先生深明大义,竟然退让到如此地步,属下……”   ……褚襄沉默片刻……心道是你们脑补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   战时联姻,双方都极为迅速,褚襄迅速写了国书,拿国主金印盖了章,这边算订过婚了,甚至不需要婚姻当事人同意,被围困城中的蓝珏听到这消息时,唐国去接亲的车队怕是都要回到唐国大营了。   陈国也实在手脚快,那陈国公主好像就等在战场边儿似的,说送来便送了来,褚襄亲自带人去接了亲,南境这边的婚俗不少,仪式性的场合也多,但碍于战事吃紧,竟然直接把公主穿了喜服就塞进了马车,什么流程都给省了。   南境这边,女子结婚时穿正红色的衣裳,下着玄色长裙,头上要带珠翠与华冠,垂挂金珠与珍珠串的遮面帘子,按照女子地位来决定珠串的数量,公主出嫁,她头上实实在在挂满金珠珍珠,想来十分沉重,瞧得褚襄脖子疼。   男方的婚服并不是红色,男方穿绿的,虽然星际时代大家习惯“红配绿赛狗屁”这类浑话,但这礼服华丽庄重,红绿搭配竟然一点都不俗气,反倒红花绿叶相得益彰,只是蓝珏这礼服是让褚襄端着的,没人穿罢了。   传递消息的影卫将事情经过说与蓝珏,正巧,陈国的军队开始依照约定,悄然撤退,连续多日血战的战士们都悄悄松了口气,哪怕是银鹰,也守不住这高强度不眠不休的作战。   唯独蓝珏,他现在没什么表情,站在城头,手握他的龙雀刀,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   “国主,您……”   蓝珏冷笑一声,眼底真真切切充满暴虐的气息,浑身汹涌的低气压令靠近他的银鹰不寒而栗。   “好啊,竟然都张罗着给我娶王妃了。”   银鹰低声道:“先生也是权宜之计,您……”   “权宜之计?”蓝珏咬牙道,“好,好极了!”   他不是不知道情况的危机,他的理智也的确告诉他,褚襄如此做法,是为了保他性命,但蓝珏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心里升腾而起的黑色旋涡,怒火让他握刀的手都在颤抖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你连我与旁人成亲都浑不在意,你心里到底拿我当做什么? 第94章   褚襄是亲自接的亲, 但一路上,他并未有机会和新妇说上一句话,尽管一切仪式从简,但再简也不是上车就走, 双方使臣好一番折腾, 褚襄才带上人回大营。   到底是封了公主的宗室贵女,繁文缛节一大堆不说, 公主还带了足足几百个陪嫁女奴。褚襄原本是知道上都贵族流行蓄奴, 基本没有几个国家不养奴隶,但唐国废除奴隶制已久, 褚襄好久不曾再见到这样的场面了。陈国将几百个妙龄少女当做“陪嫁嫁妆”, 因为是仓促结亲, 女奴隶们没有来得及换上统一的服装,但她们都戴了各式珍贵珠宝, 那些全算作是陪嫁嫁妆的一部分, 这支队伍珠光宝气地回到唐国大营, 褚襄便开始发愁。   他要如何安置这几百个女奴?   他愁眉不展, 银鹰和其他近随们便心痛如刀绞, 一个个万般懊恼,纷纷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若是他们的战术素养再强一些, 不让国主陷入如此险境,那么先生不就不必承受这样的折磨了?   所以, 这一路上整个队伍沉默得极其诡异, 半点没有接亲的喜庆。连带着嫁过来的陈国公主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先生, 陈国依照约定后退了。”卢渊向他汇报。   于是褚襄点头:“好,如此一来,突围成功的几率大大提高,你与朱九各自带一队,从左右两翼同时出发,你去拦截楚卫军队,朱九见机行事,不计代价冲进去与国主会和!”   “是!”战士们一腔愤懑,只等上了战场,去好好发泄一番。   即便陈国后退,但并没有彻底收兵,总是给人不踏实的感觉,唐国战线分散,此刻朱九卢渊手中的人数都不多,楚卫大军后方接近京畿,却暂时没有后顾之忧,因此全心全意对付唐国,的确十分不好处理。   两支队伍已经出发,褚襄便是再急,也只能在这儿等着。   “若是我有外骨骼……”   谢知微半晌后叹息:“舰长,即便黑洞能把外骨骼送过来,你也穿不了,以你如今的体质,银皇后III满能量一刀就能透支你的全部体力,外骨骼你穿上根本控制不住。”   褚襄低笑:“那倒也是,所以便成了现在这把懒骨头。”   他独自坐了很久,无意识地拿手指敲击桌面——在星际战局上,所有消息通过芯片实时传达,他坐在舰长席位上,可以同时监看全部星域战况,而现在却像是瞎子一般两眼一抹黑,只能焦急地等待前方战报,哪怕褚襄觉得失败可能性不大,还是心中烦躁无比。   或许,他苦笑,这就是关心则乱吧。   “联邦舰队一般不建议亲人或伴侣在同一星舰服役,怕的就是这种关心则乱,像韩逸和赵文斌那种舰长和母舰谈恋爱的,实在是两朵灿烂的奇葩。”褚襄百无聊赖地说。   频道便在此刻忽然接通,韩逸在那头说道:“你这样嘲讽我,好东西我克扣了不给你了啊!”   褚襄正闲的没事,想回嘴,结果谢知微突然一个警报音,吓得褚襄果断闭嘴,果不其然,对面传来的不再是韩逸不着调的声音,而是他们叶总舰队长的声线。   “褚襄,工程部刚刚做了一批爆炸芯片,属于设计废了,我们用不上,你要不要?”   “爆炸芯片?”   “嗯。”叶总舰队长说,“指甲盖那么大,撞击启动,你可以把它放在小型飞艇、无人机之类的玩意上,如果你已经造出飞艇或者无人机了的话。工程部想减小现用的爆破无人机尺寸,但缩小之后发现威力实在不能看,不过你要是要的话,应该能横扫一片了吧。”   爆炸无人机……褚襄想,您这连开外挂都不算了,这算直接接管主系统了吧!   唐国科学院已经在加紧研发飞艇项目了,这个时代本就处在交叉路口之上,一个外力推动,就足以让他们自发前进,褚襄根本不需要提供太多超前科技,飞艇这东西早有偃师在做,毕竟,飞行可以说是人类共同的梦。   所以褚襄说:“好,那给我吧,但是等我这边先打完这次仗。”   “可以。”叶总舰队长说完,便自行切断了频道,以维护黑洞稳定。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所以褚襄收到两封国主在前线与人厮杀的战报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在屋里来回踱步,眼神一扫,不小心看见帐外有穿着吉服的女奴正在倒水。   他叹了口气,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便去了“王妃”的营帐。   门口的女奴也知道了这位国师的身份,向他行礼,然后恭恭敬敬请了他进去。门外唐国士兵没觉得怎样,但褚襄自己一走进营帐,就回过味儿来觉得有些不对了——按照这古代的婚俗,一个“外人”随随便便闯进未圆房新妇的内室,实在是……相当破坏礼乐规制。   只是唐国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国主与国师的亲密关系,这会儿有了王妃,竟然也没反应过来。   那名盛装的女子坐在床榻上,随着褚襄进门,微微抬眼瞧过来,因为面前遮挡着珠帘,看不清神色,但褚襄隐约听得这位王妃发出一声嘲笑。   王妃不过才十六,和褚河星也没差上两岁,左不过都是上中学的年纪,所以褚襄瞧着这姑娘,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感觉更重了些许。   这位王妃便率先开口:“想来,你便是唐国那大名鼎鼎的龙雀了。”   褚襄点头:“是我。”   “如今看先生这神色,可是一丁点龙雀的风采都没有。”王妃冷冷地说着,话里明显带着根刺,然而褚襄并不生气,他不至于和一个十来岁的高中女孩玩什么宫斗,他只想……或许不合时宜,但他就是想来看看这个孩子罢了。   在褚襄眼中,几乎一眼就能看出,这十六岁的少女,以一身冷漠乖张、高高在上的恶意,来掩饰她心里的悲凉。   所以他放柔了声音,温和地说:“我知您心中万般不愿,就这样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那男人在王公贵族里还常被讥笑为粗野的蛮子,但您以为,君上就愿意娶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   都是时代所迫,同病相怜而已。   但王妃显然会错了意,并不领情,依然口中带刺道:“瞧先生这话说得,本宫这场婚事竟然是双方都心不甘情不愿了?那我们如此大费周章,竟是何必呢?”   褚襄便叹了口气:“若您所说的是以情爱为判断标准,所有公爵贵族的婚姻,又有哪一场是恩爱情长、你情我愿了?联姻不过是双方政治势力的联合,这种婚约里,当事人的情爱从来不需考量,上都的帝女尚且如此。”   “是啊,我只是诸侯的女儿,虽封了公主,可是,天衍的帝女尚且和亲,小女子的爱情又有什么重要的。”王妃讽刺地说着,她说这话时,声音里除了满满的恶意,还带了那么些许的哽咽。   ……褚襄的心里一片柔软,却无法像对待褚河星那样搂进怀里安慰,只能无奈摇头。   “但君上会善待于您的,您……不要再哭了,我们都没得选的,君上……如今我们面前的战场上,三股势力搅成一团,若没有这场联姻,你我双方各自为战,怕是都难幸免。”褚襄耐心地说,“陈国之所以忽然急于联姻,乃是因为晋国突然从背后袭击,危急关头,不得不为。而我国……也实在是救主心切,我家君上仍被困在城中,并不是有意轻慢于您。”   “所以本宫可以理解为,你在为那位蛮王辩白咯?”女孩说道,“我不愿意出嫁,先生眼力好,一眼就看出来了,现在听你这意思,唐国主也不喜联姻?”   “是的,君上,亦是这场婚姻里的牺牲者。”   女孩回答:“可他会得到他要的天下啊,我呢?从此侍奉一个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的野蛮夫君?”   褚襄轻声劝解道:“君上不会强迫您,您尽可以放心,您在此地衣食无忧,仍旧是您公主的待遇,他绝对不会染指您分毫……而且,我国君上亦没有那些都城里的贵胄所说那样野蛮的,坊间谣传大多都只是谣传而已,君上天人之姿,虽豪迈却从不逞匹夫之勇,更没有您想象的那样粗鄙不堪,那是我所追随的明主,他昔年曾向我说,愿得天下,愿天下二八少女皆能嫁得良人,再不为世道左右、身不由己。或许与您而言,君上他确非良人,但我能向您保证,他绝对不会为难于您。”   “……我明白了……所以从情爱上说,你爱他。”女孩忽然抬起头来,声音变得捉摸不定,“怪不得一路……好吧,原来你才是最惨的那个。”   褚襄:“???”姑娘,你很敏锐,但你这重点是不是错了,咱们不是在劝解你吗?而且我哪里惨了?你脑补成了什么剧本?   谢知微在频道里猖狂大笑,并且,褚襄肯定,他录音了。   褚襄的无言被女孩理解成了某种“有苦说不出”的情绪,于是她声音里的恶意都少了些许,说:“惊讶吗?寻常谋士不会专门跑来和王上刚娶回来的王妃说这许多话吧,这王妃还只是个联姻来的摆设,最多暖个床生个孩子。”   褚襄叹了口气,决定顺着这个姑娘,所以他大大方方承认:“……对,您说得对,我爱他。”   谢知微插嘴:“真感人,好想拿给蓝珏听。”   “哈,那倒是可惜,嫁给他的是我,不是这么爱他的你,从此以后你还得叫我王妃,看我给他生儿育女,名正言顺地和他举案齐眉。”   这话说得明显是要来气褚襄的,但褚襄并不受这个时代思想的局限,所以半点也不想“宫斗”回去,只是最后努力劝慰:“……公主,我很抱歉,您要承受这些世道的不公,这世间女子,遭受了太多苦难,男人图谋天下,牺牲的却是女子的幸福。”   “所以,你是看不起身为女子的我吗?”   ……褚襄嘴角一抽,但还算理解,这姑娘这样的反应,也算正常,尽管褚襄半点这个意思都没有,但大抵是被压抑太久了,就变得格外敏感了,于是褚襄再次耐下性子,试图解释。   “不,在下只是……”   女孩霍然站起身来,举手制止,并且说:“你同情我。你说你并不看低女人,但其实你很庆幸吧?你可以追随你的王一展宏图,你可以为你爱的男人争夺天下,我作为女子,却只能是这深闺里的牺牲品,是啊,大抵天下女子皆如此宿命,我父王二话不说就将我当做物件随手送出,锦衣玉食?可没人会关心我的心愿,我的意志,我的自由。”   咦?褚襄相当意外——所以,这丫头竟然是个自发追求进步的?那敢情好啊,这种励志小姑娘比深闺怨妇好太多了吧!虽然这孩子有点自说自话的毛病,还把其他人的人设往歪了想,但总体来看,将来或许能送去军校深造深造呢。   没等褚襄说些什么,这位新妇朗声说道:“既然联姻已经达成,盟约既成事实,那我是不是在闺房哭,根本无关紧要不是吗?所以我能不能出去了?”   褚襄一愣,忙问:“您要去哪儿?”   女孩的身上忽然散发出某种特别的气质,那股气势令褚襄全身绷紧了起来,那是一种血里历练出来的锐利,两名剑客狭路相逢,彼此身上的气场就会自发激起对方的回馈,褚襄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可能看错了。这姑娘一腔愤懑,觉得天下男人都把女子当做物件,随手归置,那是一种偏见,但褚襄发现自己刚刚也陷入了偏见之中,他以为这时代的贵族联姻女子都是深闺怨妇型的。   现在,女孩一把扯了头上的珠翠,他们四目相对,从彼此眼里看到刀光剑影、狼烟烽火。   她再接下来的动作更让褚襄吃惊,她赤手撕烂了身上华贵的嫁衣,露出衣服下黑色的甲胄与冰冷的长剑。   这番动作太大,门外两个看护着褚襄的赤鸢夺门而入,黑甲长剑的新王妃抬眼便瞧见两名赤红铠甲的赤鸢女将,齐齐愣住了。   片刻后,黑甲的女孩还剑归鞘,大声笑了起来。   “好好好,是我狭隘了。”女孩拍着手道,“坊间传闻唐国让女人进军队,本宫还道了声无耻,以为是充了军妓,却没想到……先生,先前是我唐突,还往勿怪。”她格外认真地道歉,还行了大礼,郑重太过,弄得褚襄有些莫名。   谢知微对比了一下,提醒了褚襄:“这姑娘,怕是不简单,她的声音我这里有存档。”   她再行一礼,却不再是女子礼节,而是军中之礼,她说:   “末将乃是陈国影军统帅江婉如,对,当时拎着你脖子把你勒晕过去的就是我,抓你的也是我……只可惜,我做了那么多,在我父王眼中,我最大的利用价值始终是联姻,以至于我这三百精锐到如今连个正经名号都没有,她们个个骁勇善战,不过因是奴籍或者是宫女出身,到最后我们也仍不被算是正经军队。我本无意叛国,既然我那好父亲将我‘嫁’了过来,不过我先说,当王妃是不可能的,我现在也相信了,以国主和褚先生你,也断然不会继续让我缩在闺房里假装深闺怨妇吧,既如此,那我便可以堂堂正正,为唐国而战了!”   她说话间,门外那些陪嫁的女奴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轻甲,手中握着曾经令南境闻风丧胆的长弓,默默列队整齐,她们摘掉了身上浮夸的陪嫁饰品,仍旧,是一支军容整肃的军队。   “虽然前两天还与国主交手,但宛如一直向往的,便是士为知己者死,从今日起,我与这三百姐妹,便交由先生调度,国主仍在困局之中,要支援何处,还请您下令!” 第95章   褚襄站在江婉如面前, 久久不能言语, 比起白墨、白宁姐妹、褚河星以及陈虹、柳莺这些已经在唐国效力的女孩, 江婉如实际上是她们当中日子过得最好的了, 不像那几位,出身不好或者家道中落, 沦落得颠沛流离,在街头巷尾、花街柳巷等等不堪的地方讨生活, 她们如今忠实地追随蓝珏与褚襄, 更多是因为被逼无奈, 而非自发追求;反观江婉如,实际上这姑娘从小该是养尊处优的,她锦衣玉食, 长在深宫, 每日琴棋书画地学,只等着成年后嫁给“门当户对”的大贵族, 继续当地位超然的王妃一类贵族女性。   ——但她竟然远比市井出身的姑娘还要决绝。   这的确让褚襄分外意外。   他随着江婉如来到帐前, 那里有近三百名戎装女子,俱是刚刚陪嫁过来的女奴, 她们为陈国征战, 褚襄刚刚才从她们手里脱困,这帮无名无号的影子战士为唐国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连号称精锐的银鹰都保护不力, 让她们从手里劫走了指挥官。   所以褚襄不仅感叹:“您父王……竟然……竟然就这么把您和这样一支军队拱手送人?”   这陈国主脑子里是有坑还是有水还是直接有个黑洞啊?   听得出褚襄话里的意思, 江婉如提起自己父亲, 冷冷地讥笑了一声:“我少时学骑马,我兄长还屡屡从矮马身上跌下去时,我便已经可以策马驰骋,甚至尝试骑射,于是我父王曾不止一次抱我在膝上,感慨道:婉儿啊,你若是个公子,便该是我陈国储君,可惜,竟阴差阳错生了个女儿身。之后便会独自叹气良久,继续殷切盼望我那不成器的兄长能有所提高,再瞧见他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时,又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回宫责骂我母妃,将一双儿女性别生错了。”   褚襄听来简直想笑——后代性别的决定因素是父亲精子携带的DNA,和妈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江婉如大约是憋了太久,一股脑说道:“我陈国陆波城将军和他那个夜族军师及其擅长布阵,以奇门遁甲和玄妙的阵法来对敌,但手段极为单一,若是敌人不肯与他们正面冲阵对抗,他们什么阵法都是浮云的,于是我便提议,成立一支轻装骑射队伍,可以用来控制敌人,配合正面战场进行诱敌制约,我父亲第一次听我这么说,将我好一顿责罚,令我在祠堂抄写女德女戒,只因为——我一个女孩怎么能学这些,我不该偷偷去听了兄长的兵法课。”   “可你的确是对的。”褚襄道,“你国陆将军的阵法再好,我若调兵袭击旁侧,或者包抄绕后,不走你摆好的阵,那所谓的奇阵便毫无用处,而他又不可能每场战役都得到地势的配合,势必会有无处依傍的开阔地形战役要打,若没有你们的骑射制约,只有傻瓜才会钻他的阵。”   江婉如点头:“是,所以后来我父王虽然恼怒,也不得不令我组建骑射队伍,国内武将也并不将我看在眼中,他们之中无人擅长骑射,便只得由我亲自筹办,但这帮自持甚高的武将觉得——公主一个女娃娃来胡闹,什么大事儿都是成不了的。于是为了证明我不行,他们便处处不配合,我这骑射军队想从军中选拔射手,他们送来的全是些歪瓜裂枣,气得我干脆从宫里各处选了宫女”   是以,如今陈国,与威虎大军和奇门遁甲齐名的这支神秘军队,竟至今无名无号。甚至,没有人知道这是一支纯女性队伍,领兵的是陈国公主本人。   “想来,那帮武夫觉得,若是我这公主领兵的名号穿出去,该是大大丢了陈国脸面的。”江婉如哼了一声,“一个贵族公主,不会女红,不懂弹琴唱歌,不会跳舞乐器,手上老茧比男人都厚,真真是败光了国家颜面。所以我父亲将我嫁给唐国,完成了我作为公主的联姻使命,这会儿怕是长出一口气了,反正嫁出去了,联姻完了,政治目的达到了,你们唐国瞧见新王妃粗鄙不堪,他们也是死都不肯退货的,谁叫唐国国主自己脑袋上还顶着个‘蛮夷诸侯’的名号呢!”   听到这里,褚襄要不是碍于古代礼数和装逼形象,简直就要追桌大笑了——竟然迂腐到将一整个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拱手送人,只因为这支部队的性别为女……陈国即将灭亡,可惜亡他们的不是他褚襄,实打实是他们自己啊。   他们说话这功夫,三百多女战士已经准备完毕,她们陪嫁过来时虽然偷偷携带了武器,但没法携带她们的爱马,于是便紧急从唐国军备处调来适合骑射的军马,军马身上都有纹着唐国的徽记,留守的龙雀营少年们利用从银鹰前辈那里学来的针线活,飞快地给每一个女战士胸前绣徽章。   女战士们有些错愕,僵着身子,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于是,褚襄转过身来,极为郑重地对她们行了一礼,沉默的女战士中传来不小的惊呼。   他却神色如常,直起身子道:“你们或许做惯了影子,习惯了穿梭在暗处,无人知晓,但我却不能让你们继续无名无号,今日你们站在了唐国的王旗下,便是我唐国最英勇的女武神,女武神岂能无名无姓就这样出门?”   褚襄转过身,白宁将一卷旗帜递给他,他两步跳上一个高台,将旗帜哗啦一下抖开,高声道:“这面旗帜,最开始本是为赤鸢营设计的,但赤鸢们更喜欢红色,这面旗帜开始时却设计成了黑色,因为我瞧着典雅好看,便一直留着,现在想想,竟是提前为你们留的。所以从今天起,你们便是——玄鸟!”   玄鸟,在星际舰队里,褚襄在特战队时,队长邵云的代号便是玄鸟,在神话传说中,玄鸟乃是东方女战神,又是不死的神鸟,于是邵云选了这个名字,如今这些女孩,岂不各个都像是女战神一般英勇无畏,褚襄觉得,邵云应该愿意让这样一群女孩分享她的代号的。   女孩们抬起头来,看到旗帜上展翅的黑色神鸟,不可抑制地便湿热了眼眶。   “国主仍未脱困,此役,便拜托诸位,褚某就在此等待诸位凯旋的消息!”   黑色的骑兵小队如同一滴墨汁滴入混乱的战局,这些女孩只有三百余人,她们不是千军万马,却像一根马鞭,能指挥调度千军万马。江婉如的宏观判断能力令有着AI作弊的褚襄都不禁咋舌,这个女孩在一片混乱之中,能够头脑清晰地分析出如何调度调整才是最佳的——她不仅仅能调动己方军队,她和她的士兵们手挽长弓在战场游走,一波一波的箭雨轻易就能将敌人逼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去。   三百人形成方阵,江婉如身边的副官以旗语发令,将统帅的命令传递,每一次开弓、射击,都有明确的指令下达,姑娘们的手臂稳如磐石,便是在马背上驰骋,也不会颤抖一丝一毫,她们身材多半小巧,腿部与腰部柔韧有力,可以将自己整个人盘再马背上,随着高大骏马的起伏调整呼吸,几乎与月夸下骏马同步同频。   楚卫的士兵被突如其来的骑射手们牵着鼻子走,箭阵能出现在任何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将毫无准备的士兵逼向计划外的方向。箭雨并不追求杀伤力,所以姑娘们的弓并不多么有力,但牵引控制的能力无与伦比,慌忙中的士兵向后方退去,一回头,看见了白衣银甲的银鹰。   轻骑兵双刀出鞘,阳光下刀光连成一线,银刀飞舞,带起热血飞扬。   在银鹰之后,卢渊带领的唐国步兵队列井然有序,他们尽管救主心切,却稳扎稳打,毫不慌乱,银鹰一溜烟冲过去,便将楚卫军队冲得乱七八糟,再对上阵型合理、有条不紊的唐国步兵,瞬间被砍了个七零八落。   “退!”江婉如一声令下,玄鸟女将功成身退,转身向下一个攻击点集结,女孩们在混乱中如鱼得水,她们轻装简行,为了携带更多箭矢,全都不配备任何近战武器,所有试图和她们缠斗的敌方士兵根本不能抓到她们,她们就像灵巧的燕子一般穿梭,留下一串串黑色的残影。   楚卫大军很快便被撕开了缺口,里外银鹰队列汇合,浴血而出的蓝珏一马当先,手中银枪虎虎生风,一路挑落无数敌兵坠马,敌人的血溅在他俊秀的脸庞上,让他身上充满血煞之气,所以旁人才竟然无视了蓝珏俊美得甚至有些秀气的容颜,口口声声称他为蛮夷莽夫,是凶神杀神。   谢知微知道褚襄这回是真的担心,便偷偷留了个影,给褚襄那边播放了,蓝珏虽然浑身浴血,但杀气腾腾,眼神锐利,身上也没有伤,登时让褚襄从担心变作了另一种状态——   “真帅!”褚襄乐呵呵地瞧着影儿,谢知微扭头就往舰队提交了一份,不大一会儿对面传来七嘴八舌的反馈。   韩逸:“哎呀,一开始你说是古代武将,我和文斌真是担心好久,生怕看到个肚大腰圆长得跟李逵一样的铁塔壮汉,现在可算松口气!”   褚襄:“……我什么时候是那种审美了?”   “这不是怕你穿越黑洞的时候挤坏脑子了吗!”   又过一会儿,邵云惊喜道:“那是我的徽章啊!啧,这帮妹子不错,我喜欢。不过你家那个不是国主吗,能允许你这样开后宫?”   对蓝珏内心怒火一清二楚的谢知微极其蔫坏地选择对舰长隐瞒,坐等看好戏。   烽火狼烟之中,蓝珏顺利突出重围,银鹰与新成立的玄鸟一路杀来,几乎所向披靡,与蓝珏成功汇合。   江婉如在战场上也不好讲究什么虚礼了,就在马上道:“属下甲胄在身,不便礼全,请国主见谅。”   一旁随行的银鹰已经将事情经过讲给了蓝珏,蓝珏听过后,眼里闪过奇异的光彩,不出片刻落在江婉如身上,到是实实在在的欣赏。   “本王顺利脱困,将军功不可没。”蓝珏回答。   江婉如听了他的称呼,便发自内心笑了起来:“君上,您想来也该知道了,我便是要与您结亲的‘新王妃’了。但是,您若要我做您的妃子,您得到的只会是一个在深闺终日哭泣的怨妇,而若您准我披甲佩剑,我愿为您驰骋疆场,我会为您训练更多轻骑骑射手,我本人,愿做您的先锋官,为您攻城略地,您心所向,当为我弓箭所指!我那父王如世人一般,视女子为联姻棋子,纵然赞我为不世之材、知晓我胸有大志,却也从不放在心上,终究我为一女子身躯所累,草草嫁人,君上,您刚刚见识过我手下这三百姐妹,我们别无所求,但求君上一件事——”   她话音顿了顿,于是蓝珏便也郑重地看了过来,只听得江婉如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只愿,您得天下后,真如您所说,这世上再无二八少女为世道所累!”   少女的眼神炽烈,如同燃烧着烽火,于是蓝珏也极为正式地点头答道:   “名将难求,我不缺王妃,也同你一样,不想与我并不爱的人结婚,那么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将军,玄鸟营的统帅,等到我们功成之日,我许诺你,除了你方才所请之外,若你愿意,你父亲今日的封地,那日便是你的封地,我封你做女侯,你大可以将这军功得来的爵位传给你女儿,女儿的女儿,你将作为我的开国元勋,名垂千古!” 第96章   蓝珏与部下汇合, 硬生生杀出血路, 突围而出, 但他并没有班师回营。   他策马而立,看着不远处被冲击得散乱的楚卫国军队,原地修整了片刻后,更深沉的血色在他眼底弥漫。   蓝珏传令重整队列, 调转矛头的唐国大军杀气腾腾,便对准了楚卫国的方向。   江婉如策马到蓝珏身旁道:“您不先回营修整,便要直接对楚卫发动袭击?”   蓝珏笑道:“是, 你瞧楚卫阵列松散, 想来也料不到本王刚刚‘九死一生脱困而出’,竟然就片刻不停转头攻击他们吧。”   听罢,江婉如略作分析,便也点头:“是如此,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到是的确可行!只是国主身体尚还吃得消?”   蓝珏摆手:“我无事, 只是……”   他皱着眉头看着江婉如, 于是他话还没问出来,江婉如便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于是女将军躬身行礼,道:“还请国主恕罪, 先前与您敌对, 曾用了些手段, 将褚先生掳了去。毕竟是抓人刑讯的, 婉如自然不敢扯谎说先生受到了礼遇,但好在,您现在已经不必惦记,先生虽吃了些苦,但现下已经是大好了。”   谁知,蓝珏冷冷地哼了一声,口中道:“他死不了便是了,本王几时惦记了?”   江婉如闻言一愣,瞧蓝珏满面怒容,可仔细来看,他眼神里又全都是焦急牵挂,半分做不得假,于是江婉如莞尔一笑——唐国国主蓝珏以骁勇善战闻名,又有传言他铁腕手段、冷血果决,如今真是见到了,才发现他还有这样凡俗的一面。   至于那位褚先生……江婉如不禁想起他对自己那些安慰——事后回想,那分明是把自己当做了小女孩一样,柔声细语的,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还真是有些说不出的合适。于是江婉如道:“国主,您大可不必生气,您知道,许诺陈国,替您答应联姻,最心痛难过的,既不是我这个政治牺牲品,也不是您,该是褚先生才是。”   蓝珏表情虽然依然阴沉,但明显竖起耳朵在听,于是江婉如耐心道:“我乃武官,断不可为妃,您现在知道了,可接亲的时候褚先生不知道。若我真是个一心一意统御后宫、专心做唐国王妃的真正公主,我便该是您名正言顺的妻子,到时候褚先生如何自处?您乃君王,大可以临幸您想要临幸的任何人,但以褚先生的才华与品性,只做个男宠般的玩意儿岂非是委屈到了极点?我虽然是武将,女儿家的细腻心思也是有的,褚先生当时完全不计较个人得失与名分,一心只系于您的安危之上,那真真是爱您到了骨子里啊……”   蓝珏慢慢琢磨着这番话,心里那股怒火便不知不觉消了下去。   “您怕是在气褚先生对您毫无占有欲,却不知,他有的,但他更想要您平安归来,为此,他可以将自己的心压抑到最低处去……”江婉如叹息道,“若是将来,婉如也能得遇一真心人,能有褚先生半分情深,婉如便知足啦。”   她边说边捉摸着蓝珏的脸色,却不知为何,她发现自己越说蓝珏越生气,说到后面,蓝珏身上的低气压已经逼得她不敢再开口了。   ……奇了怪,江婉如咬着嘴唇,怎么想,也没发现自己哪句话不对啊?   不容她多想,蓝珏已经悍然下令:“全军冲锋!”   唐国大军反扑,楚卫瞬间慌做了一团。   陈国退守到了后方,去与晋国交手,结果到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小股势单力薄的军队,终于晋国女主,而那位女主大约是与朝臣生了嫌隙,行军用兵根本也不是冲着胜利去的,处处透着一股我不想活了我也不想让你们好好活的气势,所以即便是小股军队,也闹得陈国不厌其烦。   于是唐国便有了大军压境的机会。晋国与唐国也在打,但因为女主的态度暧昧不明,前线打得便极其浑水摸鱼,时至此刻,晋国的大臣们才发现,女主的影响力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小。   第一日,蓝珏便把阵线向前推进了楚卫国腹地去!   褚襄从后方赶来,便正好看见蓝珏从前线归来,刚刚简单洗漱了一番,让杨丰帮着他卸甲。   “君……”   褚襄刚喊了一个字,便看见蓝珏冷冽如刀的眼神射了过来,心头顿时颤了一下。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国主,一身血煞气息弄得冲天,转头瞧见了褚襄,眼神依然森冷,到让周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褚襄微微低下头,蓝珏解了佩剑,将银枪随手扔给杨丰,大步向褚襄走来。   “臣见过君——啊——”   话没说完,一声惊呼,蓝珏直接掐着他的咽喉,将他粗暴拖入营帐,甩手便丢到了床边。   不用谢知微警报,褚襄自己当然也看得出来,蓝珏此刻怕是已经气疯了。   “君上……”褚襄低低地喊了一声,第一次不是演戏、而是货真价实地心虚不敢去看蓝珏的眼神,他规规矩矩在床边跪坐着,柔软的长发贴着脸颊,蜿蜒而下,半遮半掩了脖子上刚刚被粗鲁掐出的红痕,但谁知他如此姿态,却更让蓝珏怒火中烧。   蓝珏一把扯着他的长发,毫不怜惜地把人拎起来按在墙上,一低头凶狠地咬了下去,两个人嘴巴里顿时都尝到了血腥味。   “唔唔……痛……君上……”褚襄在接吻空隙,轻轻地挣扎了两下,于是来势汹汹的蓝珏动作一顿,便重新温柔了下来。   他轻柔地舔过褚襄被咬破的嘴唇,半晌抬起头,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我是不是一早便与你说过,不准你擅作主张?”   不等褚襄答话,蓝珏继续道:“我才是一国之主,几时轮到你……委曲求全,替我去承担了?”   “我……”褚襄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一而再再而三,伤我心尖儿上的人,你是真仗着本王奈何不得你,便如此肆意妄为了?”   蓝珏厉声逼问,那姿态不亚于审讯帝国俘虏,倒是比在陈国被刑讯时还让褚襄紧张害怕。   依旧不容他作何反应,蓝珏大手一挥,便将他身上衣物撕了个稀碎。   “君上!”   手下意识想遮挡,立刻就被按在头顶,蓝珏认认真真打量了片刻,确认褚襄身上的的确确没有什么伤痕,才稍稍放下心来,但瞧着这具又瘦了些的身子,就再也忍不住,将人整个抱进了自己怀里。   褚襄的手得到解放,他便双手环抱蓝珏,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好似安慰某种大型毛茸茸猛兽一般,只是,挚爱在怀,又是许久未见,光是这样岂能满足?   褚襄靠在他肩上,微微眯着眼睛,笑道:“好啦,现在君上不生我气了吧?”   不生气了的话,能不能……干点更有意义的事儿?   蓝珏却闷声道:“你胆大妄为,到想让本王这般轻易就饶过你不成?”   褚襄慢慢舔了舔嘴唇上的伤痕:“唔……那请君上好好惩罚臣便是了……”   ……   此后几日,唐国科学院来信,汇报说已经有了新的发明,即将投入战场。   ——飞艇。   唐国科学院弄出了两种飞艇来,都结合了本土特有的机关偃术,安全试验一过关,便成群结队往前线飞了过来。因为本土的机关偃术及其精妙,连褚襄这看惯高科技事物的星际人,都加入了仰头惊叹的行列。   飞艇分作了两种,一种类似于热气球,主要靠蒸汽动力浮空,下方垂挂吊篮,但精妙的偃术平衡仪器可以让这种特殊热气球在高空大风中保持惊人的稳定性,弓箭手登上吊篮,将自己固定其中,变成了空中对地面的极强杀招,从高空向地面射箭,不需要射手的臂力,甚至不用弓,拿手扔都可以,重力加速度会让坠落地面的箭矢宛如雷霆。但科学院不满足于此,他们设计了小型火焰箭,弹头有机关弹簧,配合了褚襄从星际拿到的爆炸芯片,重力坠落产生的冲击会造成爆炸喷火,第一批热气球飞行兵抵达晋国大军后排,一片流星火雨般的绚丽火光后,地面大军的阵型瞬间溃散。   第二批热气球飞行兵没有那么强大的杀伤力了,韩逸传送过来的爆炸芯片不多,一次性消耗完毕,这种超前文明产物可以被大大方方拿出来用,便是因为以唐国目前科技水平无法复制,且爆炸后也不会有任何残留,绝对不会让几百上千年后下一代人类发现端倪。   这批飞行兵来自唐国军校,新开设的飞行系人满为患,只要求不恐高、身体健康,不像其他系,还要考什么负重越野,所以这一系很多之前考不进军校的瘦弱孩子都来尝试。而且飞艇载重有限,越是身材轻盈越是有优势,录取到最后,第一批飞行员竟然以女孩居多,民间悄无声息兴起了一股生女儿的热潮来。   另一种飞艇更大,更接近褚襄见过的那种飞艇,整个像一只大鲸鱼一般的造型,头尾微尖,肚子大,里面有装着氢气的气囊,可以长距离飞行,这种飞艇被设计来运输物资,所以也没加装平衡器,随便摇晃去,只要不坠毁便好。   这种飞艇从都城出发,要来楚卫国边境,为蓝珏送补给。第一次起飞时,蓝念便搞了个盛大仪式,顾临之无师自通,把营销宣传手段学得极好,当然不会错过如此机会,招了一堆书法家,写了好多泼墨挥毫的大作,挂到飞艇下面,运输广告两不误,各种宣传唐国的新政,第一军校还死皮赖脸凑过去,要了一个招生广告位。   但蓝珏从前线回来,边看见未上前线的银鹰战士正集合在一起,在褚襄的带领下,正在做某些……奇怪的事。   “这是什么?!”蓝珏惊愕低头,被他看到的银鹰瞬间面红耳赤。   朱九听国主问话,只好满面通红地走出来,比着手势,极其为难地说:先生说了,这叫传单,叫咱们画好了开版印刷,然后用飞艇撒到敌人阵地上去,能动摇军心的。   只不过,这一批的传单,俱是些花花绿绿的小人图,看得蓝珏顿时脸都绿了。 第97章   “这劳什子玩意儿, 是要宣传什么?”蓝珏大为恼火地拎起一张来, 只见那上头的图画勾勒精细逼真, 工笔细描,画着两个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银鹰正一个个哭丧着脸,拿着彩墨,在给图画上色做彩印。   一个新加入的银鹰委屈地说:“科学院什么时候把他们说的‘印刷机’做出来,就不用我们在这里亲自刻板印刷了, 印这东西实在是——”   朱九百忙之中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年轻战士立刻改口:“真是太必要了, 先生英明神武,断定敌人疲于征战, 内心肯定脆弱不堪,我们只需要抓住这个弱点,进行心理战术, 一定能有效降低敌人的士气!!!”   “用春宫图降低敌人的士气?”蓝珏冷冰冰地问, 抖了抖手里的纸张, 于是那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便跟着耸动起来,吓得离得近的银鹰们集体捂脸。   朱九面对质问,哆哆嗦嗦地举起一沓不同的纸张,禀报:这里有各种内容的……您看这个是最普通的一男一女的,这里还有男男的、女女的、多角色混搭的……“国主恕罪!”   蓝珏的脸色吓得朱九脱口大喊, 手语都忘了比。   “这都是褚先生画的?”   “回国主, 是褚先生找临城君报社里的撰稿人画的……听说是几位画工极为出色的娘子, 她们还专门成立了画社, 当年……当年疫病防治的宣传册子,也是她们给画的封图!”朱九一紧张,据实招供,“您和褚先生的义妹星小姐便是这画社负责人,还有大漠来的苏玛姑娘,一并操办。”   银鹰们忐忑地看着国主,便只见国主脸色阴沉,一张一张翻看了那些图,然后一样拿了一张,转身走了。   “咱们还画吗……”不知谁小小声嘀咕了一句。   朱九瞪着眼,故作凶恶地回头打手势:都给我打起精神,争取晌午前画完,赶快交给飞艇队去散发,千万别再让国主看见了!!!   蓝珏是一脚踹开褚襄的门的,门里正翻看东西的褚襄却波澜不惊,谢知微一早便给他说了蓝珏要来,褚襄就低着头乖乖等——伴君如伴虎,这话真是不假,褚襄摸摸自己的老腰,揉揉还在隐约抽紧的大腿,根本连站起来都懒。   啪——一沓纸拍在褚襄面前,入眼便是四只纠缠在一起的大白腿。   蓝珏咬牙:“你这是什么鬼东西!”   褚襄噢了一声,道:“我也说了,这姿势要求太高,一般人着实做不了,就说这腿抬的高度,哪里是寻常身子骨的男人能做到的,但画手姑娘讲了,这是艺术加工,想象的画面更有张力,若都和现实一般无趣,谁还看这些玩意儿?”   他说完,屋子里响起后槽牙摩擦的声音来,褚襄一抬头,看见一个黑云压顶的蓝珏。   蓝珏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如此说来,你便是觉得与本王行这事是无趣的了?”   褚襄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君上……”   “本王瞧着这姿势的确不错,本王的国师也非寻常普通人,确实是可以一试——”   褚襄的大腿根儿随着这话狠狠地一抽紧,吓得整个人都软了,忙求饶:“别别,君上这次饶了我吧,臣口无遮拦,讲的都是胡话!”   瞧他眼神飘忽,极为畏惧地偷偷瞄向自己下半身,蓝珏顿时心情大好,又回忆起昨日褚襄确实连哭着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便只是嘴上说说过瘾,吓一吓他罢了。   但蓝珏也不是专程跑来问这事儿的,他的确是不太明白,这种春宫图能有些什么用途。   于是褚襄便解释:“这只是一部分,是臣觉得,这类图不好让普通战士拿去传看,才喊了银鹰来弄,这里还有,更多的都是普通图画,以家乡美景、美食等为主题,旨在引发敌人思乡厌战情绪,好动摇军心,降低他们士气的。这些春宫只是小部分,行军打仗最讲的是纪律,所以队列里岂能日日饱暖思淫欲?这些图,便是拿来扰乱他们军纪的!”   是以那些图画得香艳无比,姿势豪放又热辣,褚襄又让那些画手画得极其写实,并非古代人习惯的那种点到为止的写意画,所以看上去格外让人脸红心跳。   “原来是这样。”蓝珏点了点头,认为褚襄所说的确有道理。   但他想了想,又说:“不知能不能再印一批,着重讲些我们唐国新政之后的变化,山好水好人好地给他们画一画,用以劝降?”   褚襄闻言笑起来:“臣也是这样想,只是与潮州营几位将军说过,他们皆说国主不喜投降之辈,这宣传单印下去,也是不小的成本,若是国主并不喜欢敌人投降,那印起来就毫无用处了。”   蓝珏摇头道:“不,我不喜怯懦畏战之辈,这是真的,但只针对‘敌人’。我欲逐鹿天下,我的敌人,只是那些与我一样谋求帝王之位、或者追名逐利、追求权力的人,而不是普通军士。更多的人在这场权力的怒潮里,只是随波逐流罢了,若是愿意改弦更张,归顺与我,那岂不是比我将他们全数杀了好太多?”   “是,您说的对。”褚襄欣慰地点了点头,“我这已经准备了这种劝降的宣传图,这就让下面去印。”   两军对垒,营帐遥遥相对,随着晨曦,一排排列队整齐的飞艇从地平线的方向飞了过来,楚卫大营惊慌失色,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这类会飞的玩意儿,国内的偃术师、机关术士加班加点地研究,试图弄明白这些玩意儿是怎么呆在天上的,但他们毕竟起步晚了一步,所以即便能琢磨出来,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一样的,于是整个天空战场,暂时只有唐国空军一家。   他们举起盾牌,试图以重盾防御天上坠落的箭矢和火暴火乍物,但是意外地,这回来的并不是那些载着弓箭手和投弹手的飞艇,而是些体积较小,囫囵个整个无外挂物的飞艇。   飞艇是整齐的白色,侧面印有唐国蓝家的徽记,唐国国号,以及飞艇的编号。在飞至大营上方时,飞艇下腹打开了一个舱门,楚卫士兵好奇地看过去,那个孔洞开着,有些弓箭手试图向里面射箭,但准备不足,箭矢飞上去时便没了什么力道,被里面的守军随便打了下去。但也只是打下去,没有还击。   很快,他们惊呼起来,因为那些飞艇开始向下抛投一个个小布包,挂着一朵朵小小的降落伞,晃晃悠悠落向地面,落地后,那些东西无声无息,不爆炸不着火,显然不是炸弓单,于是楚卫士兵好奇地戳了戳,发现里面竟然是食物。   于是他们更加惊愕了,里面是各色唐国糕点、时令蔬果和特产鱼肉,不多,可以说是很少,但里面写了字条,意思便是——两国交战已久,士兵确实无辜的,只不过各为其主罢了,今年唐国是丰年,尽管打了许久,但楚卫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便特此奉上薄礼,如此云云。   楚卫的军官勒令士兵们讲捡到的东西全部上交销毁,士兵也不敢真的去吃,生怕里面有毒或者有什么机关,飞艇也不管楚卫的反应,扔完就走,只是第二天晃晃悠悠又来了,一样的新鲜食物丢下来,还夹杂些书籍画册、纪念礼品,甚至是小孩子喜欢的布偶玩具,一些有孩子的士兵悄悄红了眼眶,有些忍不住的,便偷偷藏了个巴掌大的玩具熊。   指挥官早有准备,调集了长弓射手,对着天空齐射,但这一批广告飞艇都是些体积小、灵活轻便的,不是那么容易命中,而且科学院早有准备,工程师们将气囊和动力舱都设计在飞艇上方,便是些弓箭射中了飞艇下腹,也并不能将飞艇射落。   食物的上缴也不再有第一天那么多,厌倦战争的士兵很多,这片大陆征战了太久,楚卫并非第一天与人开战,他们早就心生厌烦,甚至,有些轻生的念头,想着若是du药才好,吃下去就解脱了,不必再四处征战,无法回家,于是这一小部分士兵破罐子破摔,吃掉了唐国送来的事物。   甜点、糖果、冰袋子装着的小块鱼肉刺身,让啃了数月行军干粮的楚卫士兵差点哭出声来。   再到第三天,空中的飞艇丢下了大片的传单。这传单漫天飞扬,可不是指挥官们下令销毁便能做到让士兵看不见的,就是下落过程中,需要传递的消息也已经传了出去。   思乡的情绪在看见传单的时候被迅速点燃,无数士兵开始惦念,这乱世之中,乡下的父母妻儿是不是还安好?会不会让村里的地主村霸欺负了去?会不会妻子已经等不耐烦,早早改嫁?会不会儿女再见时已经认不得父亲?   衰颓的气息在楚卫营地弥漫,传单种类众多,总有一款会戳中某些士兵的心窝。有些没有家室牵挂的,便中了春宫图的招,心痒难耐,越看那图画,心里这火就越是烧人,甚至这一晚上,竟然发生了好几起俊秀士兵被同袍强暴欺凌的事件来。   于是,与楚卫国的战事便几乎接近了尾声,斗志昂扬的唐国军队,国主亲征,对上偷鸡不成蚀把米、士气低落到谷地的楚卫,便再没什么悬念。   只是楚卫国主也极不甘心,便下国书通告天下,将蓝珏好一顿谴责,试图垂死挣扎,以阻拦蓝珏高歌猛进的势头。按理说,这样一封国书的确给了外界极大的机会,无故对一国宣战,舆论运作好,加以利用,可以成为其他国家名正言顺帮帮忙的理由,楚卫国已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就等着邻国上门,要个高价,然后帮忙打打唐国。   曲凌心在帝都收到这消息时,便开始准备如此运作,但紧接着,唐国宣称——   楚卫国觊觎陈国公主美色,不顾国主已经年过五旬、且王妃尚在、妾室众多的情况,想要求娶陈国公主为妾室,陈国自然不肯,回绝了之后,便将公主许给门当户对的唐国国主,怎料到楚卫国竟恼羞成怒,派兵伏击送亲队伍,害得年仅十六的新王妃新婚变新丧,此乃大仇,唐国必报,若是哪国胆敢阻拦,便一并打上门去!   曲凌心收到这消息,倒也不慌,正想那勤王令说事,顺便还能打压打压陈国,谁知皇帝知道了,听说陈国公主死了,竟然一病不起! 第98章   偌大的皇宫一片死寂, 廊下却满满当当站着好些的宫人与太医,长公主清荷行色匆匆, 连裙子都没怎么穿得体, 就被人请了来。   掌事宫女跪地磕头, 向长公主汇报:“陛下今日晚膳后,批了一会儿奏折,谁知忽然间打翻了桌上全部的东西, 奴婢们不敢上前,陛下静坐了好久, 忽然站起来, 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这就卧床不起了。”   清荷长公主忙问:“可知折子里写了些什么?”   宫女摇头:“左不过, 该是些战事紧急之事吧……”   长公主绕过宫女,进到门内,便听到一众太医磕头的声音。   “陛下, 您不可如此啊!”   “陛下龙体为重,不论如何也不能拒不就医啊!”   “臣等恳请陛下,为了天下万民保重龙体啊!”   片刻后, 帘子里传来皇帝的怒吼,像是从喉咙深处、胸膛之间硬挤出血淋淋的一句话来, 皇帝惨然道:“天下万民眼看就不再是朕的万民了, 朕何须为了他们保重?”   一瞬间, 屋里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夺走了声音一样, 寂静得连窗外落叶飘零的声音都能听见。   “皇兄病得如此严重, 就不该坚持看折子,你们这些近前的奴才也不劝着些!给我掌嘴!”   长公主怒斥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冷汗湿透,几个被无辜冤枉的奴才非但不委屈,反而如一脸如释重负,开始卖力地扇自己的嘴巴。   江山倾颓,人人自危,但还都沉浸在美梦的余韵里,只要唐国的兵马一日没有打来,他们这场梦就能再做一天,但像皇帝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的,还是头一遭,况且重点是——这话还是皇帝自己说的,众臣子差点被吓破胆。   清荷长公主进到内室,这会儿也没人说她僭越,松了口气般将她请进屋内,皇帝以往喜欢的年轻妃子们竟然一个都不在,整个大殿空空荡荡,纱帐被过堂风吹得飘飘摇摇,皇帝孤寂的身影便独坐龙床之上,身边无一人相伴。   她走进来,还没问话,皇帝自己便说道:“她死了。”   长公主刚想问一句谁死了,皇帝又说:“你皇嫂,再也不会回来了。”   清荷从他手里抽走那张战报,只见那是唐国国书,宣称陈国公主在迎亲途中,遭遇楚卫伏击,不幸身亡。   这时候,清荷想起来了——当年一直跟着皇兄的那个名妓,陈国那位公主,不知为何竟长得有八分像那个女人。清荷的手指紧了紧,暗暗有些心虚,当年夺嫡,清荷自然和自己双生哥哥站在同一阵营,只是那时候的皇帝虽意气风发,却有些过于儿女情长,竟在夺嫡同时,就开始策划日后立那女支女为皇后的事儿来。   于是清荷找上了曲凌心。   “皇家血脉,怎能让个姓氏都没有的贱奴玷污了去?若是喜欢,收做侍妾倒也不是不行,但皇兄竟然想立那个叫凤蝶的女人当皇后?那么多名门闺秀,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大贵族的女儿们排着队等嫁,又不是没有适龄的,他怎么就看上那么个庸脂俗粉?”   清荷贵为公主,想起那个叫凤蝶的女人,就觉得心里犯恶心,那女人是从个普通接客女支女一点一点爬上花魁位置的,姿色实际上一般,年纪也不再是豆蔻年华,身上一股风骚的风尘气息,十来岁挂牌,如今二十几岁,早不知接了多少年客人了,清荷恶狠狠地说:“将来后世史书,浓墨重彩地写着我皇兄的皇后被千万人睡过,真真是母仪天下呢!还叫那般艳俗一个花名,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卖的!”   曲凌心彼时也是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公主气得毫无形象大骂,他也不介意,就一边抚琴,一边温和地听,清荷瞧着他,最后竟恼怒地说道:“立那么个女人,我到希望他开个先河,立你当皇后算了!”   琴音在那一瞬间乱了,少年人的心绪被无意戳穿,竟有些慌张,于是清荷瞬间就想出了主意:“你计谋无双,自可以制造些机缘巧合,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我皇兄立一个女支女做皇后给天下耻笑的,你应该也是不想的,不如我们……”   便将计就计,杀了那个女人好了。   一切计划天衣无缝,只算漏了一点——他们谁也没想到,年少的皇帝竟然那样爱那个女人,甚至一病不起。不得以,曲凌心便说自己占星得来了结果,皇帝在未来仍会与挚爱女子的转世相遇,到时候,她会是清清白白的好出身,正适合做皇后。   原本是胡诌,却没想到巧合之下,陈国国主的女儿与死去的凤蝶如此相似,但皇帝已经老迈,或许是自知江山不稳不想让挚爱一并被史书写作亡国皇后,他没有迎娶那个妙龄少女,而是将她封做了公主,视如帝女。   “死了,她又死了一次哇……”皇帝摇晃着头,满头华发散乱,眼神慢慢涣散,竟又是一口血喷出,便昏了过去。   “太医!!!”长公主又惊又怒,大喊起来,这个天衍都城,注定不再有安稳时日。   江婉如自然是没死的。   她领着唐国的军队席卷了大半个楚卫,陈国知道内情,便在一旁幸灾乐祸,一座座城池插上了唐国的旗帜,没有时间停下修整,便开始了边打仗边改革的新日程。   这些城池都经历过战火,十分需要安稳,粮食储备也稀缺,于是在这一点上,褚襄便开始了新的尝试。   他准备进一步提高国民的受教育水平,原本第一军校开张起来,民间学堂也多了,各种“补习班”自发成型,如雨后春笋,纷纷宣称能够进行集中培训,帮助学生考上第一军校;即便有些虚假宣传的在其中浑水摸鱼,但着实大大提高了唐国的教育普及程度。只是,这些自发接受教育的,多半都是中等层次的家庭,家里虽然不全是达官显贵,但至少有些见识,不是人穷志短那种,而许多父母皆是文盲的家庭,便是打死都不肯让孩子去上学。   他们认为,生了孩子是拿来干活用的,添一双碗筷,吃粥多加一勺水,就是养孩子了,尤其是七八岁的女孩,上学?   “那谁给俺家生火做饭洗衣裳,还有,她的弟弟们谁来带呀?”——这些孩子们的父母一边打牌,一边这样说道。   对此,褚襄提出了一个办法。   “信用点数。”褚襄把印好的小本子堆成一摞,最后检查,“每一户在政府登记户口时,就发一个这样的本子,现在是战时,资源紧缺,有些重要物资——比如盐、煤炭,以防民间有人蓄意囤积,哄抬物价,影响社会稳定,所以是决不能任意买卖的,日后买这些东西,光是有钱可不行,你要有信用额度!”   至于怎么赚取信用额度……   “工作,在官办工厂工作可以得信用额度,在民间工厂工作并且按期缴纳法律规定的税款,也可以获得额度,种植粮食、养殖牲畜、种植其他农产品的,与政府的合作收购点交易,也可以兑换额度,除此之外,就是让孩子上学了。”褚襄在纸上勾勾画画 ,写出一些条目来,蓝珏凑过来看了看——他给孩子上学规定的额度竟然比得过父母两个一起工作。   “你这都是哪来这么多鬼点子!”蓝珏说着,掏出国主金印往上头一盖,这事儿就算成了。   褚襄心里一笑,自然不会说他有另一个文明的整个历史书拿来当参考。但是褚襄在推广教育的时候,也捎带着强调了许多科学探索精神啊、真知出自实践啊等等这些理论,怎么看都和“星君下凡需要凡人的信仰供奉”这种思路相差太远,所以,蓝珏作为这个时代的精英人物,虽然受限制于当前科技水平的不足,但不至于这么久过去还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所以褚襄也不急,他不太好摊牌来说,毕竟,说出来蓝珏也不会信,倒不如一点点潜移默化,让蓝珏尽情发挥他的脑洞,没准哪天就真的撞上了,猜到了。   这事儿不急,有急的事儿。   江婉如大踏步走进门来,径直道:“君上,臣以为,如今乃是一鼓作气的好时机。”   蓝珏道:“可是,楚卫近来小心谨慎,龟缩不前,死守都城区域,我们若是硬攻上去,怕是伤亡不小。”   “不,臣并不是在说楚卫,臣觉得,此时,是一举拿下陈国的好时机。”江婉如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她说,“您忘了,我是被陈国当新妇嫁过来的,他们又不知道我与您之间的承诺,我那父王,此刻大约正喜滋滋地等着我们省亲,好和我们商讨瓜分楚卫的事儿呢!”   “哦?”蓝珏点了点头,“那是你的母国,你才离家几日,便真的毫不勉强吗?”   江婉如坦然一笑:“有何勉强,我的母国尚有千千万与我类似的少女,我们生下来便没有选择,按部就班地学女红,读女戒,就等着长大随便嫁个人,出嫁前我们都不知道这人是谁,然后一嫁过去,就要我们忠诚,要我们爱这人胜过爱自己,我早已受够了,许多姑娘大好年华,因为打仗,男丁稀缺,便被父母处心积虑嫁给村里的老鳏夫或者老瞎子,蹉跎一生,我早知许多姑娘此生无望,不如不生,便一直有着心愿了解这一切,现在对我来说,岂不是个大大的良机?”   末了,少女神采飞扬道:“况且,君上许了我了,那是我的封地,我得讨回来!” 第99章   按着南境民间的嫁娶习俗, 姑娘出嫁后三天要带上婆家的礼物回门,以彰显此次婚姻顺遂美满,但贵族回门往往没那么容易,毕竟不是村子里左邻右舍说去就去, 所以这个回门期限就不再死定着三天,甚至远嫁和亲的女儿一生都不再有机会回家乡, 只能是送上国书一封, 附带厚礼, 便算作回门了。   是以唐国使臣递了国书, 说国主将携带新王妃一道省亲的时候, 陈国先是意外了一下,随后自发联想成了——假借回门省亲, 行瓜分楚卫之实。   队伍进入陈国都城时,万人空巷, 很多普通百姓是看不太懂联姻的弯弯绕绕的, 对他们而言,公主出嫁便是某种节庆活动, 谁不爱庆祝呢, 尤其是这样一个乱世, 每一次特殊的庆典都像一场热闹的狂欢,今朝有酒, 便酩酊大醉便是, 何必在意第二天的朝阳还会不会升起。   人们纷纷涌上街头, 想看看他们那位破天荒被帝都皇帝亲自封为公主的诸侯女儿究竟是何等国色天香。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只见城门打开,卫兵迎入了唐国的队列,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排银甲的骑兵,统一骑着高头大马,各个英武不凡,在后面是一列红衣的骑手,待到他们走近,市民赫然发现,那竟然以女性居多!   “公主的侍女竟然也这么好看的吗?   市民们议论纷纷,可是也有不少人疑惑起来,侍女为什么要穿盔甲?   再往后便是一辆大花车,十分的奢华鲜艳,白色的骏马拉车,车身也是洁白,上面有某种鸟类的图腾,瞧上去像一只凤凰。   “瞧,那车叫……”   “凤鸾春恩车?”   “对对,好像是……”   车里头的江婉如听完,笑得前仰后合——这车她刚问褚襄借来用的,也不知道把这名词回去一说之后褚先生还坐不坐这车了……不过想想,褚先生一向随性,又十分愿意和国主高调公开恋情,用先生自己的话讲叫“秀恩爱”,估计回头会更愿意坐这车了。   车里还坐着唐国的“国主”。   朱九被塞进了蓝珏的衣服里,此刻正浑身僵硬地坐在车里江婉如的身边,听江婉如讲解行动计划,整个人像一只炸毛的鸟,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明显受惊不浅。   江婉如无奈停下话头道:“你怎么回事?”   朱九充满绝望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身上唐国国主的礼服。   “唔……褚先生跟我讲,你连‘天神圣女’都演得极好,演国主难道比演天神圣女还难?又不穿裙子!”江婉如说道,“莫非你竟然喜欢穿裙子不成?”   朱九:“……”   也就是仗着古代消息传递受限,没有照片、社交网络、录影视频等等手段,鼎鼎大名的蓝珏究竟长什么样,还真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唐国现在普遍都认得蓝珏了——感谢那些“国主做了都说好”、“学了之后会像国主一样健康强壮”的卫生知识宣传册,但陈国还没有普及这些玩意儿,所以蓝珏可以放心地让朱九假扮他,然后留守楚卫阵线。   唐国如今三线并行,楚卫是大军集结之地,而在晋国边境上,接替唐国主力军的是来自大漠的武士,带队的是大漠大首领古牧本人,负责与唐国边境协防的是银鹰副统领苏靳,苏靳是蓝珏心腹,手里常年持有国主手谕,加盖国主金印,可以代替国主坐镇边疆,再加上大漠武士得了苏靳的训练,双方协防竟然毫无水土不服,很快把来势汹汹的晋国军队压回了他们自己的边境线去。   大漠的风沙让苏靳变得黑了些许,使得他的眉宇之间更多了些坚毅,走出门去大约不会再被当成温柔公子哥了。   “阿靳——”   古牧一个飞扑,苏靳转身闪开,他便直接抱住了走廊柱子。   这么久下来,古牧早习惯了,转个身靠在柱子上,道:“国主可有什么指令?”   苏靳干脆利落地回答:拿下晋国。   “嗯……”古牧点头,“要怎么个拿下方法?若按我们大漠习俗打进去——”   苏靳打断道:自然不是按你们大漠习俗,如今既然顺服国主,那便该按照唐国习俗来办。   古牧噢了一声,甩了甩他依旧绑着大漠小辫子的头发,笑道:“上回你家先生还道,大漠风光好得很,我们该有的习俗应当保留,不必强行附会,改成内陆做派——他讲这个叫……”   苏靳举手道:文化多元。   “那便是了。阿靳,你再瞧你,怎么还一口一个‘你们大漠’,那该是咱们大漠才对。”   苏靳冷着脸道:谁跟你是咱们?   古牧转脸就道:“行行行,那是我们。”   苏靳怒瞪他一眼,转身便走。古牧就在后头笑嘻嘻地跟着,左右苏靳也跑不出这个大营去。   果然,苏靳走着走着,又转过来对古牧说:晋国有重甲步兵方阵,你……我们的部落武士在正面对冲时,即便再骁勇善战,刀砍不动重甲就是砍不动,如今已经僵持半月有余,你便没什么想法吗?   古牧笑道:“你说得是,重甲步战方阵算是他晋国的优势,我们游牧部落的武士上阵还常常赤膊打仗,的确是不如人家武装到牙齿的,过去在草原沙漠也就罢了,来中土地区,确实显得很吃亏。所以,你不是早和褚先生讲过了?”   苏靳惊讶:你知道?   古牧大笑:“那有什么不知道,你家先生转头就告诉我了,你防我像防狼,褚先生可是早就认可咱们这亲事了!”   听得这话,苏靳脸红个彻底,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的,怒骂:你这人整日里讲荤话,也不知道怎么就骗过了先生,我肯定要和先生说说,千万别上你的当!   这个僵局是总要打破的,褚襄不希望战局进入一种“战国时代”,他想速战速决,而不是耗费几代人的时间去折腾,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但褚襄不喜欢这个“分久”。   所以科学院的经费无比充裕,战时的开销,科学院的研究经费已经在整个预算里拔得头筹,顾临之那里是一路绿灯,只要是科学院提交的经费申请,顾临之基本都会给通过,许是压抑太久,这些科学家疯了一般,以平均两天一个的速度往外拿新发明,逼得褚襄不得不早早把知识产权法摸了出来,省得日后越积越多不好管理。   主要城镇都修整了道路,漠北通了火车之后,管道运输的建设就变得更加快速容易,很快,石油顺着修好的管道滚滚而来,工业化的血液开始正式流淌。唐国主要城市的路面被铺上了沥青和水泥,交通重新规划,路边立起了油灯路灯,夜里不再有严格宵禁,但是军警会在街上巡逻,严查所有醉酒骑马扰乱秩序者。许多贵族人家自发支持国防建设,便是觉悟没这么高的,顾临之也有办法让他们掏出钱来——   比如,高级私人订制汽车。   以唐国目前这个工业化刚刚起步的生产力水平来说,让汽车变成常用交通工具那显然不可能,但越是这样,就越容易让贵族出高价买那么一两辆珍藏版,这种初级蒸汽汽车在城市里行驶有诸多限制,开出去可能还没骑马快,补充动力也很费力,但耐不住它稀有啊,就是有些贵族喜欢高价买回去,摆在院子里展示,没准还得配两个警卫什么的。所以顾临之趁此机会大搞营销,一场一场开拍卖会,那车子设计得一辆比一辆浮夸,一度让褚襄觉得自己误入了蝙蝠侠或者钢铁侠从车库。   感谢顾临之的商人本色,科学院有了一大笔研究经费。他们拿到了东唐重甲团的铠甲设计图,并且加以改良。东唐的铠甲团是整个大陆最重量级的重甲战士,他们身上的盔甲怕是有一个人的重量都多,关节处是设计精妙的轴承机械,才能灵活活动,在当年南归途中,重甲团遭遇褚襄一把光能刀横扫,如今东唐覆灭,这支亡国时不在国内的重甲团便被曲凌心留在了帝都,称为了占星阁势力。   科学院改良的重甲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重甲,褚襄觉得,这帮脑洞大开的古代机关术士……再差一步就要给他弄出机甲来了啊!   新的重甲包覆全身,穿戴也不难——直接后背掀开,人钻进去,扣上机关就行。这种装甲的重量显然已经超过了人的承受能力,所以科学院为重甲设计了动力——以蒸汽动力驱动关节轴承,使得内部穿戴者可以用很小的力气,驱动装甲,并完成很高强度的攻击动作。   ——提供给晋唐战场的解决方案,便是这样了。   苏靳把大呼小叫、好奇地想去拆动力炉的大漠武士一个个塞进云送来的装甲里,有了运输飞艇,这些装甲可以很快地被运达前线,不用再累死几匹马。   褚襄对晋国的作战思路便是——比重好了,你重,我们更重!   一台台重甲启动,点燃动力炉,工程师做完最后检查,这些还没来得及被科学院刷上夸张颜色的漆黑重甲就这么轰隆隆开出去了,一路冒着蒸汽白烟,原本以为自己人高马大如铁塔铜墙一般的晋国重甲兵,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仿佛是纸片! 第100章   古牧瞧着这些重型外装式盔甲十分新奇,自己也钻进一台去。   褚襄在给银鹰们讲指挥课程的时候, 多少带了点未来星际的思路, 褚襄的战友韩逸就总是因为“擅离职守”被舰队长拎着耳朵喷,所以银鹰们学到的指挥课程里, 第一条就写着:如无必要,指挥官不得擅自离开指挥席位。   所以等银鹰苏靳发现古牧溜出去玩了,气得大发雷霆, 不过这时候唐国蒸汽重甲团已经把晋国打了个七零八落, 伤亡惨重,而我方最大的损失是有几个战士兴奋过度, 横冲直撞导致骨折。   工程师们解开机关, 卸掉螺栓, 让里面的战士出来,蒸汽动力的重甲, 和普通重甲一样有个弊端——太热, 甚至比普通重甲更糟点, 尽管工程师们设计了通风降温的内置风扇,但效果依然一般,这一度让褚襄想起电脑刚发明的那一百年,不管风扇装多少个,主机机箱的散热依然是个大问题。   于是苏靳抱着肩膀冷这个脸,等到的就是赤膊走出装甲的古牧——大漠首领在上阵之前摘掉了身上多余的饰品, 只穿了一条裤子, 少了那些挂坠、骨头项链、只有装饰作用平时根本不会用的腰刀等等, 精壮的大漠汉子转过身来,汗珠顺着肌肉的线条沟壑流淌。   他转身看见苏靳,也并不意外,坦然地赤膊走过来,好像没看见苏靳一瞬间闪躲的眼神。   “前线一切顺利,再有半个月,我们的兵线便能够推进到晋国都城城下去!”古牧自信满满地说道,“你不必担心。”   苏靳本想回他一句我几时担心你了,却在抬起手的时候瞧见了古牧身上斑驳交错的伤痕,便不知怎么,就又放下了,便只点了点头。   顺着他的视线,古牧也低头看了看 自己身上,大漠武士,风沙里历练出来的战士,虽常说伤痕是战士的勋章,但那些年头不一的伤痕分布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多少令人为他过往的岁月感到心酸。   所以苏靳想了想,也就不再有责骂他的念头,只随便打了手势,让他快去休息。   瞧着他的神色,古牧心下了然,微笑点头:“好,我去沐浴,你也休息休息,虽说没有亲自上阵,但你在后方也是殚精竭虑,并不比我容易。”   说完苏靳就瞪了他一眼,本来准备放过他,这下他自己提起来,苏靳也不客气:你也知道我坐镇大营,那本来该是谁的活儿?   “哈!”古牧道,“在大漠,哪有首领龟缩后方的,我们都得身先士卒,你也太听褚先生话的,他病病歪歪的上不了前线,你便要我学他,也找辆车,天天找四个美女搁在身边伺候,走哪都躺着?我说国主也真是心宽,就放心让四个大姑娘跟着褚先生跑。”   苏靳又瞪了他一眼:就是你,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   “嘁!你少学褚先生的用词好吧,黄色废料可不只是在我脑子里有的,你知道都城那边新办了一版刊物,便叫做《黄色废料》!”   苏靳没关注过这些,当然不知道,但听过褚襄新奇用词的不只他一个,学了去的也自然还有旁人。蓝念与褚河星匿名开办了一个新的月刊,上头专门请了写手,连载些“爱情故事”,无外乎是儿女情长、虐恋情深的故事,褚河星还从褚襄哪儿学了不少标签分类——什么“都市恋情”、“职场精英”、“科学幻想”……办得有模有样,除了他们自家的写手,还接受投稿,稿费颇丰,虽然不少老先生气得不轻,说他们玷污文学,胡闹文字,是对文章学问的不尊重,但奈何有市场,能满足大众需要,每一期都卖脱销。   当下最火的两篇故事,一篇是《帝都赋》,另一篇叫《漠北风云录》,在这年代,连载小说绝对是新奇事物,每期发行都有大批忠实粉丝追看,军中也不例外,所以褚襄第一次从朱九那里拿来一本,很是好奇,不过他一翻开,收藏这两本书的柳莺啪叽一下就跪了。   褚襄:“???”   《帝都赋》——听上去像某种纪实类小说,讲帝都风土人情之类的,但褚襄一看,只见他翻开那一页赫然写着:   “……好一双有情人,手儿相牵,便是巫山云雨不可辜负,恩爱情长缠缠绵绵,唇齿交缠,就在这偌大个后花园里,除去衣衫,两两相拥……”   褚襄脑子嗡了一下,只看书里这“除去衣衫,两两相拥”的主人公,一个叫褚镶,一个叫蓝绝,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换成同音字便猜不到本尊是谁了吗?   ……唐国民风已经如此开放,可以随便写国主为主角的小黄蚊了?褚襄翻来看去,只见后头用了足足三十几页,详尽描写他与国主是如何“共赴巫山”的,而且他们两个初次成事,竟然是在帝都的清荷长公主府后花园!   “……那上都贵族的春宴,满耳灌的都是些靡靡之音、慵懒之词,叫人好不无聊,哪有眼前这妙人吸引人……”   ——所以按照作者描述,他和蓝珏,在春宴相逢,对贵族们奢靡的生活感到厌烦鄙视,并且蓝珏试图将南境灾情讲给他们,却遭到无视……到此为止,竟然还意外地符合事实,只是再往下,可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所以。”褚襄总结,“蓝珏一身抱负无处施为,一心忧国忧民无人理解,独自从宴会现场溜到后花园里透气,而‘我’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悄悄跟了出去,虽然我俩第一次见面,但惺惺相惜,一见钟情,随即干柴烈火,‘我’用我自己,好好‘安慰’了一下受挫的蓝珏……”   “舰长你这是趁人之危。”谢知微调侃,努力憋笑中。   褚襄扶额:“这想象力真是……竟然还写得合情合理。只是……此后我俩,打仗前要啪,生离死别要啪,得胜归来啪,行军途中都抓紧时间啪,产生矛盾更是要啪……这他妈不就是个小黄蚊?砍掉啪的部分,这好几期连载,能凑出三页纸的剧情?”   至于另一本,《漠北风云录》,有了个《帝都赋》做参考,不管这漠北风云录五个字听上去多么大气、多么像恢弘史诗,褚襄都不抱希望了,果然,一翻开便写着:“……大金帐首领在草原策马驰骋,那中土来的俊秀青年便仰卧在他马背之上,两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日月……”   很好,比起长公主府后花园,苏靳和古牧这个马背play更令人窒息。   褚襄表情阴晴不定,跪在地上的柳莺吓得都哭了。   “先生,莺莺不是故意要看这个的,莺莺拿到杂志之前也不知道这是写这些东西的啊!”   褚襄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说还好,说完更可疑!   “等等,你最开始不是告诉我,这是君上要的?”   “是……君上听说国内又出了新的、全国风靡的文章,也想看看……”   褚襄觉得自己喉头一甜……全国风靡???   “作者是谁!”   “……《帝都赋》的作者叫荷塘锦鲤,《大漠风云录》的叫神之泪……”   褚襄牙疼,根据合理猜测、大胆假设,有胆子、还了解这么详细的,荷塘锦鲤——褚河星,神之泪——苏玛。   #一不留神我妹妹们都变成了同人写手,还写我当主角,怎么办,急,在线等!#   古代人的脑洞从不让褚襄失望,就这一本印满小黄蚊的期刊杂志,不知怎么就到了许多大儒手里,固然有些老学者义愤填膺,指责如此文章有辱斯文,但不少学者一边跳脚说文章有辱斯文,一边又自相矛盾,拍手叫好。   ——帝都便有两位学宫大学士,他们拿着满篇淫词艳语的同人文,竟然泪如雨下。   “新的唐国果然不一般,国主竟然开明大度至此,对文学艺术的包容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这可是写的是他啊,早些年帝都有家妓馆,隐晦地唱了当朝皇帝的野史秘闻,一夜之间,缇衣铁卫上门,上上下下血洗了个干净,从此‘避讳’大行其道,一篇文章常常因为含有帝王名讳,不得不改字错词,弄得含义不明不白,而蓝国主竟然包容这样的文章在国内发行……这实在是文学之大幸啊!!!”   褚襄百分百确信,褚河星和苏玛这俩小丫头胡闹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什么深刻意义,只是娱乐罢了。但新生事物就是这样,时机到了,环境有了,一切都成熟了,它们就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在人们发觉不到的时候萌发。不知何时,唐国的街头巷尾,大部分人的话题从原本的“打仗了、吃不饱、需要更多衣物”,变成了“要看小说、要上学、最近又出了新款冬装”,时代在悄然改变。   但无论怎么看,褚襄都不讨厌这种改变,哪怕在《帝都赋》的带领下,描写霸道国主俏国师的同人故事也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甚至,褚襄还搜罗来看,看完自己亲自点评,那篇ooc了,那篇感情不到位,那篇太虐等等……《黄色废料》杂志第一次收到褚襄亲自写的评语,吓得编辑差点犯心脏病。   就是这样一个新的唐国,许多人觉得,这值得为之奋战。   陈国的公主归国省亲,还住在自己从前的公主府,这是公主规格的府邸,比陈国国主自己的宫殿都要高规格,所以宫门一锁,谁也不知道里头的公主“驸马”根本不是蓝珏。   冷冰冰的宫殿,江婉如屏退侍女,留下银鹰赤鸢喝酒,这才长出一口气。   “我不过离开不足一月,竟恍如隔世。这陈国宫闱死气沉沉,半分活力都没有,走在街上所见百姓也都满脸麻木,原本若没见过唐国如今的样子,我从前竟觉得这都是正常的。”江婉如叹息一声,“也罢,这样一个国家,便是亡了,才更好。” 第101章   便在这个时候, 唐国的飞艇慢慢吞吞飞过了边境, 白色大鸡腿菇一样的飞艇被镀上一层阳光的金黄色, 看上去就变成了烧烤过的蘑菇。陈国与楚卫的边境主要城市上空,都出现了这样的“大鸡腿菇”。   一开始,撒传单的飞艇只出现在战场上,所以这些城市的城防系统并不包括抵御传单袭击,于是各种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就被一股脑撒了下来,在城市守卫还没弄清状况之前,被家家户户拿回去看了。   看不懂字?没关系的, 唐国顾临之养的那批画家不是吃素的,他们有的画风细腻写实,有的更偏向传统,也有一部分人画的就是涂鸦漫画, 褚襄还教过他们画分镜呢——这些画作从各种角度展示了新唐国的生活景象, 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上学?那是官办学校吧 ?竟然男孩女孩都要上, 有钱没钱都能上?   从军?军队里还有女兵 ?什么?立功之后会有封赏,哪怕祖上没爵位、不是贵族?   骗人的吧?天底下还有这好事?   于是,遭受了传单袭击的城市开始张贴告示, 说那是敌人动摇民心的把戏,让民众千万不要上当。   大部分人也这么想, 不可能吧,那传单上画的根本就是……世外桃源啊, 上都的贵族老爷可是宁可冬日烧煤热得开窗, 也不肯分一点渣渣给穷苦百姓的, 唐国真的会把功勋爵位授予平民出身的人?   但坏就坏在,第二次飞艇来的时候,楚卫和陈国都派出了军队。士兵严格把守每一个城市道路出入口,坊市间都是守卫哨卡,用来没收百姓手里捡到的传单。   大家都知道——一旦官方严防死守某件事,那这件事八成就是真事了,而传播一个消息最快的办法,就是官方禁止它。   秘密拓印下来的小传单开始在街头巷尾传递,大家压低声音讨论隔壁国家发生的事儿,再对比一下自己的生活,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士兵们全副武装地巡逻,从每一个手无寸铁的农夫身上、从手提菜篮子的农妇那堆菜里翻找任何“通敌罪证”,这一举动确保了所有人都知道——唐国是真的不一样了,是那种,让贵族们心惊胆战的不一样。   不只是百姓,不少搜罗罪证的士兵拿着今天的成果,翻看了一下,挠挠头,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他的上司对他吆五喝六、颐指气使,命令他去给长官们倒酒备菜,于是士兵想:若我在唐国服役,我是不是也能混上点军功,没准再好好表现一下,这会儿都已经是将军了吧!   于是第二天,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同侪,喝酒的时候他们勾肩搭背,对各自的长官好一顿数落,迷迷糊糊地,他的同侪塞过来一个小纸包。   “只要那么一丁点,扔进酒水里……”   士兵懵懂地想,是啊,凭什么他们那些出身好的老爷们,只需要吃喝玩乐,就可以坐享荣华呢?他感觉自己一定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了,等他回过神儿来,屋里四个喝酒的贵族长官口吐白沫,歪倒在桌子椅子上,人事不省。   士兵慌张起来,他刚想大喊,却忽然意识地——这是他自己做的,哪怕不会被查出来,他也会因为“保护长官不力”而被处罚。   ——这是你们逼我的,我也不想的,但我更不想一辈子给人倒酒端洗脚水。士兵想着,掏出刀子,狠狠地刺了出去,然后他割下了长官的头,拿着他的腰牌和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连夜出发,离开了这里,向唐国的方向跑去。   或许他会在半路被截杀,但这样做的远不止他一个,最后到达唐国边境的,也就有了更多的人。   褚襄命人在这里设立了“海关”,专门用来审查每一个想要到唐国来的人。   这种人员流失事件愈演愈烈,但更多的是走不了的百姓,于是民间整个都变得不安分起来。   陈王在他的王宫召见了自己的女儿,不过他不能再以父女礼仪面对女儿,那个女孩现在是唐国王妃,与她一起的是她的丈夫了。   所以陈王觉得蓝珏这件事做得太不地道,即便他没有想着能凭借一个女儿就和唐国永结秦晋之好,但也没想过唐国这么快翻脸。飞艇去过的不止是楚卫和晋国,更多的还在他们陈国境内!   但是……还不到和唐国撕破脸的时候,陈王烦躁地想起后方与晋国边境的战报来,晋国的女主似乎彻底疯了,她那个亲信将军脑子也不怎么好,一个王夫之位让他失去了理智,以至于调动晋国大军,不听朝中重臣指令,全凭女主一个人折腾,专门往陈国后方打。   陈王打量着进门来的“唐国国主”,不禁感叹,传说中的唐国国主蓝珏,骁勇善战,如今更是治国有方,哪里像上都那些眼高手低的贵族们所说是个“蛮夷”了?便见那青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俊美,虽然长得并不孔武有力,但身上那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棱角是抹不掉的。   陈王不禁酸涩地想起自己儿子来,算年纪,也比唐国主大了不少了,却还是不成器,女儿倒是成器,就只是可惜是个女儿,必须嫁人。就算他的儿子真的不行,他宁可从旁支收养儿子继位,也断不会像晋国那样弄出一个女主,地位尴尬不说,还被重臣架空,大权旁落,人人都算计着那个王夫的位置,好让女主生一个自家血脉的孩子,陈王断定,女主生完孩子,不出几年,这晋国的王权就要改姓了。   看见如今出嫁为人妇的女儿换上了王妃的礼服,温顺地跟在丈夫身边,陈王也稍稍欣慰了些许。   ——那蓝珏再荒唐,也不可能喜欢自己妻子天天抛头露面,舞刀弄枪,幸亏宛如是个识大体的,没有哭闹,这才使得两国联姻得成,最开始,陈王还怕女儿去了之后,新婚夜里拿把刀和丈夫拼命呢。   他站起来,笑着说:“久仰唐国国主大名,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朱九就像模像样地还礼:“见过陈国主,陈国主如此客气,到令晚辈汗颜了,若关起门来算,如今你我二人也该算是翁婿关系,本王还该称您一声岳父大人才是。”   别看朱九私底下紧张,一上场开演,天衣无缝!江婉如心里一阵阵赞叹,真是不知道蓝珏是怎么养出这么好用的兵来的!   她就装作小鸟依人的模样,规规矩矩坐在那,低着头扮演她的娇羞女儿,陈国国主曾请了好多教习嬷嬷来,就为了让“女儿更像个好人家女孩”,如今她这都是按照父亲的要求演的,陈国主见了,更是十分喜悦。   虽说是“省亲”,但实际上,这是政治交锋,话题很快便从家长里短回归家国大事,朱九负责稳住陈王,实际上的行动,正在此时开始。   随公主省亲的女战士们,全部打扮做侍女,就穿着她们随公主和亲那天的礼服,进入宫门时毫无阻碍,谁也不会怀疑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孩,即便有些侍卫知道她们曾是鼎鼎大名的“影军”,但陈国内对她们的轻视根深蒂固,如今更是变本加厉——都当了陪嫁丫头了,还能闹什么呢?   她们穿梭在宫城之中,影军常年在暗处,上不得“台面”,但更因为这样,她们对陈国国内局势看得极为透彻,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收服,哪些人根本不值得利用,在来时路上,便有了名单。   重臣在府邸内见到潜入的银鹰,进宫议事的朝臣发现门口不知何时没有了普通侍女,而换做了昔日公主麾下的影军,女战士从裙子下面抽出长弓,凌厉的箭头就抵着那些大臣的咽喉,弓弦如满月,这个距离拉开的话,箭怕是会从肉身里穿过去呢。   陈国,的确是输给了他们过去最看不起的女人。   朱九毕竟是冒牌货,皮面弄得再像,谈起国主与国主之间的话题,难免要有破绽,但陈国将军陆波城领着那个夜族人匆匆赶来议事,双方在眼神对视的时候俱是一惊。   “你——”陆波城指着他惊呼一声,还没等说出什么,垂首静坐的江婉如忽然拔刀而起,她撕裂身上的王妃礼服,掀起头冠,露出衣袍下穿戴整齐的盔甲。   随行的侍女与将军一道,掀开伪装,在场的所有女人,皆是披甲佩剑,她们并非来赴一场宫宴,她们来此,是踏上战场。   朱九直接起身,袖子里滑落银刀,他反手握住银刀,一个错身,便将刀架在陈国国主的脖子上。   陈国国主大惊失色,便听陆波城怒吼:“放开我国国主!公主殿下,你竟然与外人联手,欺骗你的父王?”   江婉如上前两步,长剑出鞘,指向她的父王。   “陆将军最好别动!我父王,呵,我父王对我的期许一向是‘出嫁从夫’,如今,我这般作为,正是听从父亲教诲,是实打实的孝顺女儿呢。”   陈国主脸都青了,他错愕地看着一身戎装的女儿,想要挣扎,却让喉间银刀逼得动弹不得。   “你——”   “他是冒牌货!在先前的战斗里我们交过手,他是唐国银鹰的副统领之一!”   蓝珏根本没来!   江婉如大笑:“对付区区一个腐朽的陈国,何须我国君上亲自前来!”   “婉如,你怎能能如此?”时至此刻,陈国国主从惊骇中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中了计!   江婉如温柔转身,像个小女儿一般娇俏笑道:“父王,女儿为何不能如此?不是父亲一直教导女儿,要谨遵女德妇道、对丈夫言听计从吗?不是父王亲自,把女儿嫁给了唐国国主吗?那女儿听从夫婿命令,来替他拿下陈国,哪里做得不守妇道了?”   她的声音骤然变得冷冽辛辣:“父亲,是你,先不要我的,是你将我拱手送人,像送一件随随便便街头买来的小玩意儿一样,而我国君上,他赏识我,认可我,封我为玄鸟营统帅,官拜大将军,我和我的战士有了名字,有了堂堂正正可以举在阵前的旗帜,婉如无以为报,只能是鞠躬尽瘁,为君上征战四方,我便是君上手中利剑,我愿为知己者,血战到死!” 第102章   她拔出的剑没有丝毫颤抖地指向自己的父王, 现在他们之间不再是父亲与女儿的关系,实际上, 父亲和女儿的关系大约只维持过了她出生那几年,到公主能说话开始, 她就是一件流水线上的产品, 将来是要销售到某个男人的国家去,为生产这件商品的父亲带来丰厚回报。   他们现在,是即将被俘的国主, 与前来俘虏他的敌国大将。   “原来我这些年,竟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陈国国主望着本该是他女儿的江婉如, 半晌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苍老衰颓,但他仍然不甘心地问:“你就要这样, 覆灭你的母国?”   “母国?陈国待我,可有一日将我视作国人?我不过一个妆点精致的礼品,待价而沽,当我还愿意为国而战时, 你们弃我如敝履, 如今却想以家国大义感化我来了?父王,您怕是忘了, 婉如一介深宫妇人, 哪里听得懂这些个大道理!”   她一说完, 那边朱九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江婉如虽然提剑来战, 但这心里头若是一丁点凄凉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听了朱九这闷闷的笑声,江婉如却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的重量消失了,周身那种凄寒的感觉消散开来,她转过头,故作恼怒,瞪了朱九一眼。   如此一来,陈王便彻底绝望,在他惋惜女儿虽有才干却是女身、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时,其他的人打开了大门,邀请这位女子,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走进去,站在他身边,与他一道开创传奇。   终究是错了。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促使年老的国主流下浑浊的泪水来,他口中轻叹了一声错了,旁人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究竟是还在恼恨江婉如错生了性别,还是终于幡然悔悟,发觉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错了。   那已经不重要了。   “父王,陈国与唐国已是翁婿关系,如今,您已经年迈,也该颐养天年了,虽然您女儿——唐国王妃,在结亲途中就让楚卫‘杀了’,但您的女婿还在,并且发誓倾国之力也要为王妃复仇呢,您心中感动,又觉得自己后继无人,长子不才,是以决定将陈国一并并入唐国版图,自己禅位做个老太君,这样一来,也算是个美满和乐的结局,不是吗?”   “你——”陈王一口气憋在了嗓子眼里,指着明明建在的女儿,半晌说不出话。   “父王节哀吧,陈国公主死在送亲途中,唐国昭告的国书早发出去了,您不是也知道?难不成国书还有发出再召回的道理?父王,您看您都糊涂成这样了,还不服老?”江婉如笑道,“至于我,我乃是唐国大将军,玄鸟营统帅,和娇滴滴的陈国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说话之间,一直低着头的朱九忽然跳起来,猛扑向江婉如——江婉如是弓骑兵,平地近身战斗的水平一般,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堪堪回头,便只见一道黑影从空中坠落,角度十分巧合,好像正正好好往朱九举起的银刀上落一样,刀光翩然划过,银鹰身法鬼魅更甚过偷袭之人,他们的身影在半空交错,须臾之后朱九落在殿前阶下,另外两个黑影跌落在不远处,向角落滚了过去。   ——那赫然是陆波城身边那个无名的夜族人,这名夜族人背弃自己的同胞,死心塌地追随陆波城,为陈国提供了奇门遁甲之术,却在此刻,被银鹰一刀两段!   “原来叛徒的血也这般红。”江婉如冷漠地拂去不小心溅在胸甲上的血痕,对着惊呆的陈国国主道,“您竟然还留着这背信弃义、残害同胞的叛徒?早些年我便与您说过,此人不可信任,他背叛夜族,却凭借自己夜族人的身份,骗取同胞信任,将那些可怜的无辜百姓引到陆波城将军的陷阱里去,再一网打尽,统统抓去卖掉——这些年陈国与夜族交战占尽上风,却着实令我不齿。”   陆波城也呆呆地看着那名夜族人被拦腰斩断的尸身,他死后双眼大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波城,这一下目光撞了个正着,吓得陆波城后退了半步。   朱九也顺着这视线看了过来,银鹰的刀上满是鲜血,他用力一震,嗡地一声,银刀颤抖,将血迹弹了个干干净净,他提着森冷的刀,一步步走来。   “你便是那日欺辱我家先生之人,如今看,也是个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那夜族尚有胆子刺杀,你就在这儿傻站着,以为自己是什么好看的摆设呢?”   “你……等等!”陆波城忽然拱手,“既然陈国唐国即将合并一国,我本身陈国大将,忠心耿耿,如今国主即将禅位,我当全力支持,我和那低贱的夜族不一样,我是断断不会行什么刺杀之事的!”   朱九嗤笑一声,回身往高台上看了看,江婉如冷漠地押着她的父亲站在那儿,朱九的意思明明白白——陈国国主便是宁可重用这么个玩意儿,都不肯用你?   江婉如嘴边的冷笑扩大,朱九随即点了点头。   “怪不得陈国要亡,你这般两面三刀的墙头草,我唐国可用不起。”   “慢着!”陆波城的头上冒起冷汗,他急道,“我投降,我投降了!如今我是降将,是俘虏,随意残杀俘虏,是要给你们国主留个千载骂名不成?况且,我听闻你们那军校里立了军规,有一条便是不可随意虐待杀害俘虏!”   江婉如点头:“看来,我国军校的广告做得不错。”   “是。”朱九也点头,“应该和先生说,飞艇撒广告很有效。”   “但是——”江婉如拖长声音,“这儿哪有俘虏?”   朱九与她一唱一和道:“江大统领,阿九只看见敌方大将指使心腹手下刺杀您,幸亏阿九离得近,不然您怕是要中招了啊!”   “是啊朱副统领,本将军是弓骑兵,不擅长近战搏杀,这个蠢蠢欲动的敌方大将就交给你了呀!”   “你们——你们怎么能——”   银刀如一道闪电,截断陆波城的话,朱九持刀扑上,快如闪电,眼底的杀意纵横弥漫,无法遮挡,他恨不得一刀一刀把这个折磨过褚先生的人切成肉片,砍了他那胆敢对褚先生动手的脏爪子,他也的确这么做了,银刀一闪而过,第一刀斩下了陆波城的右手。   “啊啊啊啊——————”   大殿里响起杀猪般的惨叫来,然而只有陈王吓得几欲昏厥,其余宫人侍女早在这之前被玄鸟营的女将们清走了,其余的军队士兵,也早早都有了布置,大殿上发生的事儿根本无人打扰。角落里的银鹰都露出畅快的笑意,朱九干了他们早想干的事儿,这人色胆包天,抓了褚先生去折磨不说,还试图行些肮脏龌龊之事,幸亏得龙雀少年们到得及时,那些军校的孩子们一回来就告了状,而且那个百里鸿格外会添油加醋,描述完毕之后,银鹰们恨不得真长出鹰爪子,定要活活撕了那陆波城不可。   紧接着,银刀飞舞,快似闪电,刀光连成一片绚丽光幕,陆波城起先还有些惨叫声,再后来分明惊恐疼痛交加、早早晕了过去,朱九虽然心里气愤,到底也没真一刀刀片下去——那手段太残忍了,朱九上惯了战场,自认为偶尔做一回心狠手毒之辈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褚先生会不喜欢的……   手起,刀落,陆波城的人头咕噜噜滚过去,和那些夜族人死不瞑目的脑袋撞到了一起,生时狼狈为奸,死后,便也到一处去了。   褚先生常讲,即便在战场上,面对将要杀死的对手,也应当予以尊重——银鹰们都记得,所以这种报复只敢背地里偷偷干一回——实在是陆波城太不是东西,拿来当对手都侮辱对手两个字。   但朱九说:“若是先生在,又要训斥我们了——他不是东西,你们便也不遵循道义了?怎么能把自己拉低到和对方一个水平线上去,太丢身份!”   江婉如笑起来:“这说得竟然有些道理,如此,少砍两刀便少砍两刀吧,这样也够我出气了,这家伙作威作福,在军中横行霸道,还曾试图玷污我手下女兵……父王,当年我告到您面前来,您是如何回我的?‘不过一个女奴罢了,陆将军劳苦功高,他若喜欢,送他有何不可?’”   陈国主颓然坐在他的王位上,朱九将一纸早已写好的禅位国书摆在了他面前,江婉如也不客气,拿起笔塞进陈国主手里,掐着他手腕便写下了名字,又从他身上摸出国主金印,径直盖了下去。   小小一方金印落在纸上,无声无息,陈国主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巨响,他全身抖了一下,大喊一声:“江山后继无人,陈国亡啦,我愧对列祖列宗——”   然后便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陈国的权力交叠就在一夕之间,但一切过度平稳顺遂,众臣被一一策反,只有极个别死忠老臣负隅顽抗,但真正想“殉国”的寥寥无几,大家就好像集体跳槽一样顺顺当当,第二天起床继续给新的国主上班——给谁干活不是干呢,蓝珏没有大规模清理旧贵族,他选择温水煮青蛙,等到各种法律、规章、社会秩序全部建立起来,这些贵族就会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就失去了权力。   民间百姓也没有太过强烈的意识——改朝换代了,听上去夸张,但好像……没什么区别?   直到户籍登记找上门来,信用点数开始推行,家里的小孩被学校派来的老师上门询问想要学什么的时候,懵懵懂懂的市民才感觉出,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整个南境,便只剩下了楚卫与晋国,还挡在面前,负隅顽抗。   蓝珏坐在营帐当中,他的目光早已不在区区南境之内了,南境只需要再花点时间而已,他现在考虑的是更远的地方。   当年他从平临城突围南归时,那曾经上门叩拜,愿以身相随的政客戚咸,在蓝珏差点都把他忘了的时候,终于,递上了书信。   “东洲、中原已乱,如今我齐国老国主故去,新国主昏庸,不知君上是否还记得,当年之约?若君上身边,仍有戚某一席之地,戚某愿报以整个中原。” 第103章   坦白说, 蓝珏回忆了一下谁是戚咸,然后终于隐约记起一个有点虚胖的中年人来,是个有志之士——可是如今天下大乱, 最不缺的就是有志之士,几年前南归途中, 偶然碰到这个人一次, 但表忠心谁都会,所以蓝珏并不确定如今的戚咸究竟是什么状况。   他慢慢想起, 当年戚咸表示愿意追随蓝珏,记得褚襄好像还说过,那个戚咸在中原一带颇为有名,是个口吐莲花的说客。他跟随齐国老国主,据说是为了报什么什么恩的, 但齐国老国主年老体虚, 天不假年,也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新国主昏庸, 当年戚咸便说过,伺候了老国主离世,便要转投唐国麾下。   杨丰不由得问道:“国主, 此人可信?可依我看, 谁知是不是为了荣华, 抱着寻找下家的目的来的?”   放下书信, 蓝珏点了点笔, 要杨丰研墨,半晌后忽然笑道:“内勤文职就不要参与讨论战事了!”   杨丰:“……”   ——国主和褚先生学坏了!杨丰是个侍从,职责以照顾蓝珏日常起居为主,但因为从小便是近随,关系近,总能和国主闲聊两句,但他也确实志不在军事政治,经常讲些蠢蠢的观点出来,所以有一次褚襄没忍住,说了这么句星际年代在舰队里常讲的吐槽语,竟然给蓝珏学了过去。   不过蓝珏学了是学了,还是简单提点了杨丰一下:   “我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胸怀大志,他只要为我工作、能做对唐国有利的事就行了,褚先生早前就是这般与我说的,天下之大,奇人怪才遍地,若都是以品德心性来考核,着实没个统一标准,日后凡事,就以规章流程来操办就好,他心里想什么,本王不管,事情办得妥帖就行。”   “哪怕那人就是来沽名钓誉,或者贪图富贵的?”   “那更好管理了!”恰好进门的褚襄笑着说道,“要是求的是什么忠臣气节一类的虚无之物,还真不好笼络,求财的话,军队的授衔封爵制度已经成型,除了军事人员以外的政务职员,工资标准也都已经订好了,干到什么水平就拿哪个标准的薪酬,想要荣华富贵,可以啊,努力工作哦!”   为了激发工作热情,褚襄专门选些成绩突出、得以加官进爵的人,每月一次刊登在《唐国周报时政版》上,到处宣扬,这些人当中不少都是出身底层的平民百姓,一点点做起来,认真努力,已经分了田地,有了官位,刊登出去之后,激励了更多出身普通的人。   气节虽重,却也不可以当饭吃,而且精神境界应当是发自内心的,而非受到外力强迫,所以褚襄早早就说服了蓝珏,不必苛求每一个臣民都有忠君爱国的报国之志,倒不如视作“雇佣关系”,建立一种契约精神,有来有往,而非单方面的无私付出、伟大品格。   也是顾临之做了个良好典范,最开始顾临之投效的时候,蓝珏还颇为看不上他,觉得此人唯利是图,但这些年唐国经济发展如此好,顾临之是头功。他爱财,爱名,爱地位,所以唐国就给他钱财地位,给他荣华富贵,而且他每月上缴的财政报告越好,给他的也就越多,为了这个,他就是每天熬夜加班都甘之如饴,一到发月钱的时候,全都城差不多都能听见顾临之得意的笑声。   蓝珏道:“那好,既然送上门来,我也正在思考如何突破中原地区呢,那便允了戚咸,让他放手去做便是了。”   南境战况进入了尾声,余下楚卫晋国还在,但已经不构成太大威胁,蓝珏之所以还没平了这两国,不过是防止树大招风,一旦南境统一,东洲中原地区的乱局怕是要暂停下来,集中对付一家独大的唐国了。   因此,陈国虽已经被唐国征服,却仍保留着陈国的名号,江婉如的兄长江卿月被立为了摄政王,不过谁都知道那是个摆设。   谢知微一边登记人员名单,一边吐槽:“这个兄弟怎么叫得这么像白墨他们楼里娘子的花名……古代人起名也不行的啊!”   江卿月这个人,褚襄没见他之前,听过江婉如的描述,还以为那是个二世祖,油腻腻胖墩墩不修边幅整日吃喝嫖赌的那种,所以,从屏风后面走出那位丰神俊秀的青年时,褚襄脑洞一歪,差点以为是二世祖的男宠。   江婉如神色平淡,介绍道:“这是我的王兄,江卿月。”   那青年芝兰玉树,温润如玉,颇有君子端方之态。   “见过褚先生。”江卿月行了一礼,仪态端庄却又略带了些闲散,从骨子里便有一种风月无边。   他看上去半点没有“亡国”的恼恨,甚至江婉如告诉他,他们的父亲将会被软禁在宫城,他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甚至看起来有些开心。   江卿月亲自端了茶和点心,请褚襄坐下,不一会儿他便讲起了自己的事来。   “我从小就被父王严厉管教,叫我学兵法,学武术,还有读国策,读些干巴巴好无聊的东西……”说这话的时候,江卿月就像一个抱怨选错了专业的大学生,尽管他依然优雅地坐在那儿,但褚襄已经自动给他脑补了一个抱着小抱枕委屈哭的形象,他说,“我生来便不喜欢那些,我也知道我不擅长那些,我曾顶撞父王,我说,小妹喜欢兵法,喜欢射箭,为什么不能让我们换换,送我去学学琴棋书画,让小妹来学这些东西呢,她天天都想来偷听的!”   江婉如笑起来:“是啊,兄长一说完,我就被父王叫去训斥,抄了三百多遍女德。”   “是我的不是了……父王常训斥我,生为男子,半分壮志雄心都没有,小妹常说,这世道对女子何等不公,可我却觉得,我亦没有被公正对待啊,只因为我是男人,便必须学会舞刀弄枪?我便不能安安静静写写画画了?”江卿月叹道,“如今先生若是想养着我这闲人在这儿,撑撑场面可以,可千万别给我什么奏折公务来看,那真是会要了我的命的!”   说罢,三人都是一阵唏嘘,很快褚襄就发现,江卿月幸亏没有真的做国主,不然他就是那种典型的点错技能点的亡国君,治国理政一样不懂,琴棋书画到是样样精通……不过他也没真闲在宫里什么都不做,他帮着去负责画宣传画了,好些个从没配合过的画手在他指导下,一起绘制一副巨型海报,十几米宽幅那种,画得又快又好,色彩艳丽明快,挂到飞艇上去,那叫一个招摇过市,宣传效果十足十的好。   “我决定了!”褚襄说,“我们不能只有军校和基础教育,一个国家并不止需要暴力部门……我们可以开始着手建设些……比如,艺术学院?”   ——现成的院长在这儿摆着,不用多浪费啊!   被赶鸭子上架的江卿月抱着纸笔,一脸迷茫,待到开学大典,听说竟然还要“院长讲话”,和每一个沉浸在自己小天地里的艺术家一样,江卿月明显社恐发作,虽然面上一派优雅从容,实际上全身汗毛都快变成火箭发射离体了。   ——以上来自谢知微扫描结果,光凭看还真看不出来。典礼当天,江卿月知道自己说不好,干脆抱了张琴上去,或许艺术家们的脑电波有一个独特频道吧,总之台下新生听得是热泪盈眶,感动非常,结束后掌声雷动,而旁观的褚襄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舰长,你以前不会弹这个琴的?”   “曾经会……忘了……虽然没忘干净,但也大约就还能弹个《两只老虎》或者《小星星》。”褚襄遗憾地说。   “哦……”谢知微若有所思。   在新的艺术学院带动之下,南境开始了一股新的文艺风尚,民间艺术家花样百出,尽情创作,普通百姓茶余饭后,也爱凑凑热闹,就算听不懂台上那位琴师的古曲和弹棉花有什么区别,但一次不懂,我们还不能去第二次吗?长年累月接受熏陶,总能耳濡目染,沾点风雅吧?没有人规定聆听琴曲、欣赏画作的必须是业内人士。   与褚襄想得不一样,江卿月出身宫廷,在得到他的自由之后,竟然格外喜欢走街串巷,换身寻常衣服,就溜到街上去即兴表演了,他时而弹琴,时而作画,一时间陈国都城这边都知道街头有个“流浪艺人”,他能弹高雅的古曲,但若是喝两杯酒开心了,没准也给你弹一个市井小曲儿;他会画泼墨的写意山水,但也能给街边的一家人画全家福肖像,而且收费相当便宜。   以至于,从此在他的带动下,陈国原本的都城慢慢成了南境有名的“浪漫之都、文艺圣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次年秋天,便在此刻,楚卫终于支撑不住,递交了降书。 第104章 插播番外1:星空少年01   褚襄有阵子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在两个世界都叫褚襄——这一般不是穿越网文里的套路吗——因为另一个世界或者书里的某个角色恰好和自己重名, 然后自己一不小心意外死了, 就嗖地一下穿过去了。   后来褚襄忽然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两个世界都叫褚襄了,大约在他一岁半多的时候, 声带和口腔发育到可以清晰吐出完整词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更不是家里阿猫阿狗的名字, 是——“我叫褚襄”。   然后,他心略大的新世纪爹妈一听, 哎呀,这是个天才, 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儿,还挺好听, 那我们给他改成这个吧!   那算是灵魂对家乡的无意识留恋?   褚襄是被人“害死”在春宴之前的,除了贵族们举办的春宴, 这些自诩风雅的文人墨客们也有自己私下里的聚会活动, 比如顶顶有名的千鲤池,这帮学士名流热爱在这儿喂鱼喝酒, 直到褚襄喝得有点醉,酒后微醺独自站在湖边看鱼, 忽然有什么人从他背后拎起他的领子,把他丢下了湖——那个湖是有护栏的, 褚襄百分百肯定自己不是失足, 那护栏得到他胸口下方的位置, 想掉下去,需要后头有人把他举起来。   当年的褚襄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丢进湖里喂鱼,但他也没有时间仔细思考,更夸张的事儿随之发生。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张嘴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于是新生的婴儿发出嘹亮的啼哭,一个等在旁边急不可耐的男人听了,差点伸手从护士怀里抢孩子。   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小小只的褚襄躺在婴儿床上,忽闪着大眼睛四处瞧——在他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因为太小、声带发育不全而变成无意义哭哼之后,他就老老实实闭嘴了,而且,发出声音真的很累——对才出生的婴儿来说。屋子宽敞明亮,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天花板上能看到云彩的形状,褚襄错愕着,在他熟悉的世界里,不存在这样明媚整洁的大房间,因为贵族们的房间干净,却不可能没有奢华装饰,而平民家里简洁,但一般充满尘火气息才对。   每隔一定时辰,有一些穿白大褂的男人女人进进出出,给他喂奶、喂水、换洗污秽的衣物,他还会被带去给那个差点和护士抢孩子的男人抱,房间里还有一名女子,褚襄艰难地推论得出——这是他母亲。   新世界的父母捧着小小的、安静的小孩儿,如同捧着一件珍宝,如果褚襄现在能听懂这个世界的语言的话,他会听见他爸高声宣布:“我要为他写诗,我要歌颂这个纯洁美丽的生命!”   ……呸,长大后的褚襄和任何一个本土叛逆少年一样,吐槽自己老爸过于酸溜溜的现代诗歌。   他父亲是一个诗人,母亲是个摇滚乐队的键盘手,他父亲有一大半的诗都在描绘他母亲演出时的风采,但褚襄长到四五岁、不会再在公共场合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状况之后,他父亲抱着他去过一次母亲的音乐会……怎么说呢,你们开心就好。   褚襄痛苦地捂着耳朵,再度找回了濒死的恐惧感,他妈那个重金属摇滚实在是一种精神攻击,台下各种欢呼的小青年,画着浓厚的黑眼线、深紫色的嘴唇,鼻子上能打一排环,耳朵上吊着至少两厘米的大尖牙,他妈在台上穿着热辣皮短裙,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踩电门一样蹦跳着弹琴。   ——这个世界的艺术真可怕!!!   “你的妈妈就是我生命里最旺盛的火焰!她燃烧,她快要把我烧焦,我的内心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炙烤——”   褚襄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把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诗人锁回自己书房,防止他荼毒家里唯一一个正常人。   ……等等,褚襄关门的手一顿,片刻后垂头丧气地跑去和扫地机器人蹲在了一起。   “我可是‘穿越’来的,说实话,我才最不正常吧?”他一边说,一边戳了一下机器人。   扫地机器人举起天线,卖萌:“亲爱的小主人,您需要萌萌为您打扫哪里?”   这就是褚襄在新世界的家了,明媚温暖的家,一对儿搞另类艺术的父母——是的,褚襄十几岁后对世界的了解更加全面,才终于知道,即便是在新世界,他那火辣的夜场女王母亲、写酸诗情歌的父亲,也并不是大众艺术的主流。   不过,或许是因为死过一次,褚襄对周边事物的接受能力非常快,他充满热情,到处探索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比如,他还是婴儿时就被头上飞过的飞行器吓了一大跳,等长到四五岁,能拿动扳手了,实在忍无可忍,领着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去车库把他爸刚买的飞车拆了。   拆完有点做贼心虚,又努力拼了回去,但不幸多了好几个零部件。   后果很惨,他的诗人父亲当场诗兴大发,热情赞美了自己儿子探索世界、学习机械科学的好奇心,声称“幼小的孩童在他梦幻的小世界里,散发着懵懂无畏的好奇心,开始了他与世界的第一次交锋”,酸得褚襄牙齿打颤,他父亲还写了散文诗发表去了网上,褚襄现在也不知道点赞喊好的那帮人什么心态。   第二天,褚襄的床头多了一大堆儿童科普向的机械理论书籍。   以至于后来,星际舰队的褚舰长对机械理论与动力学也有相当深刻的见解,他除了是一名优秀指挥官,甚至持有星舰学院曲速动力工程系的学士学位,真是感谢他写酸诗的爹,以及,永远铭记并深刻缅怀那辆价格不菲、性能卓越、外观酷炫、但报废在自家车库的私家飞车。   少年褚襄身上有挥洒不完的活力——谁死过一次后都不会再安安分分宅着再等死了吧?更何况,他发现这个世界有他无法形容的东西,最初褚襄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在图书馆看历史书,看文明演进的过程,看政治哲学理论,他很快能够从理论层面区分两个世界的巨大差异,但对于一个真正生活在这两个世界的人,活生生的人,他的心理有着理论远远不能描述的情绪。   非要说的话,就是每次午夜梦回,都会觉得鼻尖酸涩,心中激荡难平。   他坐在中学的班级,各个知名学院的、来自各个科系的教授站在台上,眉飞色舞地宣讲自己的专业,试图吸引更多的年轻人进入这个领域,辅导老师时常关心一下学生们喜欢什么,将来想做什么,琳琅满目的选项晃得褚襄头晕,但他身边的本土少年毫无异常,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们永远不必经历被世道逼迫得毫无选择的人生。   所以褚襄悄悄擦了擦眼泪,然后愉快地挂掉了自己的所有文科课程。   ——开玩笑,之前靠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混饭吃,混到最后让人扔进了水塘喂鱼,就算没有对文学产生什么心理阴影,最起码腻味也是真腻味了啊!   他不是学校唯一挂掉文科课程的,不能说挂科,因为高中的课程不算挂,但是老师还是会找你谈话就是了。他瞧见了另外一位年轻勇士,这位年轻勇士站在老师办公室里,比褚襄还毫无悔意。   “我一听见诗词我就头疼,真的,我头疼就会忍不住撞墙,这是自残,我觉得很严重,为了自我保护,我必须远离让我心里难过的东西。”   这位比褚襄挂得还多的猛士这样说,这位猛士除了文科课程不合格,艺术课程更惨,他的美术老师看见他如临大敌,而学校的音乐老师则抱怨这厮已经砸烂了第五张练习用的古琴了。   趁着教导主任出门给他们倒水的功夫,两位猛士亲切友好握手。   “你好,我是褚襄。”   “韩逸。”真·猛士伸出手来,“我知道你,你是不是今年机器人大赛第一名那个?”   “是我,你……哦,你是代表学校参加武术比赛那个吧?我觉得你明明应该得第一,结果评委说你攻击性太强,观赏度不够?搞笑啊!”   革命友谊迅速建立,韩逸说:“对吧,就是搞笑,我是说,要没有攻击性我们为什么不跳舞,而是比武?!”   接下来的三年,两位猛士一挂到底,褚襄自认为他还比韩逸好一点,起码凭借他在另一个世界的艺术功底,他音乐课没挂!虽然他也的确十来年不再弹琴什么的了……大把时间都被他们耗在实验室里,学校实验室差不多成了他们的私人工作室。   每次韩逸被抓去谈话,都会做西子捧心状:“我父母都在星际舰队服役,我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寄宿在干妈家,无依无靠,可怜至极,还要天天照顾干妈家的弟弟妹妹,我实在没有心力继续做什么诗歌赏析了……”   然后……然后一不小心闹大了,未成年人权益保护部门的监察员上门调查韩逸养母虐童事件,误会解除后,听说韩逸被他暴怒的养母关在房间里,罚写了整整一星期音乐鉴赏,出来的时候听见手机铃声都会瑟瑟发抖。   所以很久之后,两位舰长在闲暇时一边喝酒一边聊起了当年,褚襄实在忍不住问:“你那么怕音乐鉴赏,你怎么找了个音乐家当男朋友的?”   韩舰长深沉地回答:“这就是命啊。”说完,掏出自己男朋友的演出音频听了起来。   褚襄无知无觉,自立flag:“啧,我就没什么好怕的,我唯一比较讨厌的大概就是皇帝了,反正现代社会又没有皇帝。” 第105章   楚卫投不投降其实已经没太大关系了,整个南境早已被唐国牢牢掌控, 楚卫不过守着最后离都城不到三十里的一条江, 负隅顽抗。   因为这条江褚襄压根也没准备强攻过去,搞得上半年的时候楚卫一度以为自家水师天下无双, 屡次三番派人叫阵挑衅来了,自觉得能涨涨士气, 结果江对岸唐国领兵的是百里鸿和卢渊, 两个小将一个比一个年轻,当即怒气恒生, 一波飞艇空袭了过去,因为赢面太大, 导致楚卫再次士气低迷过度,无心战斗, 褚襄还连夜写信把他俩骂了一顿。   骂一顿不算稳妥,卢渊被秘密调往平临城方向, 百里鸿转战晋国前线, 楚卫这边换上了更加沉稳的唐谟,楚卫方向的战局已经不再需要大规模冲锋陷阵和高强度作战, 换上唐谟正合适。   之前唐谟一直被留在军校教课,憋得着实很难受, 他还曾屡次三番找上褚襄,再三保证自己身体无恙, 但褚襄那边可是有谢知微的, 扫描一下就知道身体内毒素残留多少, 谢知微算了算,不危险了,但是警报不能解除,然后唐谟又可怜兮兮地被架回学校教书育人。   这一回唐谟被重新放去了前线,兴奋得不得了,连故意划水这种作战任务都执行得无比认真。   但楚卫仍然没能坚持过第二个冬天,哪怕他们的对手事实上正在努力放水。   出于迷惑中原敌人的目的,楚卫的降书被秘密扣留,从不曾被昭告天下,对峙的军队也还留在江边,由唐谟负责,天天搞演习训练,是以外界还以为楚卫仍在与唐国血战。   南境真正还有反抗力量的其实是晋国,晋国的重甲兵和唐国新诞生的蒸汽装甲兵打了个难舍难分,尽管唐国的科技含量高,但流水线的生产力实在有限,短时间内无法瞬间武装成千上万的士兵,而且已经生产出来的蒸汽装甲也状况百出:有些士兵还没来得及上学,文化程度太低,觉得这是妖魔鬼怪,死都不敢上去;有的士兵粗心大意,被蒸汽烧伤……而晋国的重甲却历史悠久、训练有素,所以在最开始的不适应之后,很快摸到了蒸汽装甲的弱点。   蒸汽装甲全副武装,正面硬碰硬,传统盔甲占尽下风,但若是多多利用地形优势,壕沟、水塘和泥潭沼泽都会对这种重量过大的盔甲产生限制作用;蒸汽燃烧产生的动力附带高温,虽然内部有隔热,但还是会影响穿戴者,晋国制造高温火焰喷射器,用来对抗蒸汽装甲,使得装甲内部温度过高,不少士兵发生了烫伤事故。   但晋国在第三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因为晋国女主终于出手了。   这个名义上是一国之主,但一直被当做深宫花瓶的女人,最后用了一种令所有人震惊,但细想又确实最符合情理的方法——宫宴下毒。   而且并非一次。   说白了,这是一种褚襄常在宫斗电视剧里瞧见的场面,却没想到真的被一国之主拿出来用了。   虽说听上去略有些嘲讽搞笑,但实际上,晋国宫城的情况可以说是惨烈异常。晋国那位女主,是把药下在了御赐的宫宴菜肴、贵族们的饮水水源、以及自己的身上。宫廷赐菜并非一次两次,尤其是晋国重臣从不把女主放在眼里,根本就是在向女主御膳房点菜,这给了她绝佳的机会。各种慢性毒药被放在任何她能想到的地方,试菜的奴隶再怎么替主子尝试,也是不会去试女主当面亲赐的菜肴的,谁也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决绝。   而她下在自己身上的毒,专门用来对付那个妄想成为王夫的将军。   百里鸿带兵攻入晋国王城,整个宫内到处可见毒发的大臣,晋国权力中枢几乎被女主整个摧毁,这个女人在生命的最后彻底陷入癫狂,她恨所有晋国朝臣,哪怕是那些并不曾轻慢过她的,百里鸿在上书房找到女主的尸身,这名女子身着华服,端坐在桌旁,皮肤上有毒yao侵蚀带来的大片大片溃烂疤痕,书桌上留有一封手书,尽管一路看来,大臣们毒发时十分痛苦,但女主的脸上却带有笑容。   而手书里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个小女孩放风筝的画,画面上的女孩做寻常百姓打扮,笑容满面,仿佛有欢乐的笑声透过纸面传来。   晋国朝臣尽数死绝之后,这个国家变成了无主之地,蓝珏琢磨了一下,点了江卿月的名儿,宣布是陈国攻占了晋国。   江卿月当时还双手抱着教科书:“???”   于是,从外界看来,南境仍然是楚卫、陈国、晋国三方联手压制唐国的局面,而唐国只能联合漠北,在角落里苦苦挣扎。   难得一个中秋节。两个世界隔着星际,但某些地方的审美品位很类似,比如两边都有月亮节,这一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巧合,黑洞两边的月亮竟然同时圆了。   “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概率,虽然褚襄你目前所在的星球从大致上判断也是一颗类地行星,距其恒星距离、以及其卫星距离都和地球十分类似,但恰巧转到一个公转位置还是有点厉害的。更何况,两边时间流逝还有点差距呢!”通讯频道对面的韩逸一边啃月饼,一边说,“黑洞在这段时间内持续稳定坍塌,我们不担心会失联,但……”   “但或许我再也回不去了对吧?”褚襄笑起来,“其实没什么关系,我能在这边继续活着,才是真意外。”   “唔……不是不是。”韩逸在那头一边嚼一边嘟嘟囔囔说,“是这样,我们已经计算出了把你们成功传送到黑洞这边来需要的能量和坐标定位,你再等等,我们马上改好能量发生场设置,就能接你们过来啦!”   褚襄惊了一下,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我……们???”   韩逸道:“对啊,龙雀舰长莅临中继站检查工作,舰长夫人不随行的?”   褚襄瞠目结舌,那边又传来邵云的声音:“说错了,那是舰长老公吧?”   韩逸咂咂嘴:“有区别吗肤浅的女人,互攻才是真爱无敌!”   “脱单的都是狗!”邵云回答。   褚襄:“……等等,我……我可以带蓝珏去舰队?”   “可以。叶总舰队长亲自签的许可。”韩逸的声音带着满满笑意,“迫不及待啊,真想知道这个把舰队第一钻石王老五抱回家的大佬,本尊究竟什么样。谢知微给的全息投影看上去太像古装片流量小鲜肉了,不需要演技,光看脸就能带动收视率那种!”   “……说实话,真人更像。”褚襄认真回答。   “唔……那还真是你褚舰长的审美没错了……”   谢知微淡定插话:“所以,值此中秋良辰美景,舰长,你怎么给蓝珏讲讲‘仙界的故事’?”   ……   中秋月下,作为一国主君,自然没法轻轻松松过,蓝珏需要检阅军队、访问军校、艺术大学,接受群臣祝福,还得还礼赐赏,顾临之手下的撰稿人正式进阶记者,前呼后拥地追着蓝珏写通稿,生生让褚襄产生了大明星正在被娱乐记者围追堵截的感觉。   在各自前线的将军们以书信问候,有心者为了能准时送上祝福,是提前好多天写的信,比如苏靳,于是过节也不愿意放假的科学院狂人召开学术会议,顶着圆月,开始探讨——   “如何能让消息的传递更快呢?现在即便我们可以快马加鞭,官道没有战事阻碍,一路畅通无阻,但苏统领这封信为了准时到,也提前了半个月写,这样实在太耽搁时间……”   “是啊,飞鹰传信、飞鸽传书快一点,但动物毕竟不可靠,就算是银鹰那边训练得极好的信鹰,也时不时飞丢或者被射落,需要三五只同时传递同一个消息。”   “要是书信自己能长腿飞该多好啊……”   静默片刻。   “对呀!还要消息能自己飞走的话……”   褚襄拎着蓝珏的赐礼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可能见证了历史——这帮科技狂魔,再这么研究下去,无线电还会远吗???   真是花好月圆。   褚襄扔下赐礼,转身回宫,路上尽在思考,我要如何和蓝珏坦白才好?   一路走回寝宫去,自动自觉换好衣服等蓝珏忙完回来,褚襄也没想出什么有效方案。   从头讲?   ——我给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古代人,掉水里快淹死了,恰好宇宙时空不稳定,也不知道另一边当时发生了什么,总之空间里有个小黑洞,于是他穿越了,到了宇宙另一头、目前人力还无法自行达到的地方,在那儿重新长大,变成了星舰舰长,然后自爆了,又顺着黑洞回来了——   停,褚襄已经可以想象,这一段话说出去,蓝珏会问以下几个问题:   1、宇宙是什么?   2、时空是什么?   3、黑洞是什么?   4、穿越是什么?   5、星舰是什么?   6、为什么人过不去?   7、为什么你要自爆?   8、为什么还能回来?   ……于是,就变成了基础自然科学讲课时间,宛如一场少年儿童十万个为什么知识竞赛,但是想把宇宙天体对一个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知道的古代人说明白,也实在是……   褚襄深深扶额,太难了!   恰好此刻,蓝珏推门走了进来,便看见褚襄穿着睡袍,在床上滚来滚去,表情十分纠结。   “怎么了?”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一手按住了褚襄的腰,让他从滚筒洗衣机模式变回正常状态。   他的目光温和安宁,即便是纵横沙场多年,即便是高居王座已久,他在看向褚襄的时候,眼神仍旧和最初一样,透彻温暖,带着火光,令人不知不觉就安静地沉醉其中。   所以褚襄忽然觉得,没什么好纠结的,随便说便是了。   他坐起身来,慢慢将额头抵在蓝珏的额头上,低声说:“君上,我想跟你讲讲……我的来历。”   蓝珏抬起手,按住褚襄的后颈,微微扬起下巴轻吻他的嘴唇,笑道:“你终于要和我讲讲,你在星际联邦舰队的故事了?”   褚襄:“???!!!” 第106章   通讯频道里的谢知微早已关机下线,假装自己不存在, 褚襄瞬间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脸上完美掩盖了所有惊讶表情,一副平淡从容的样子, 仍然微微弯起嘴角,假装不甚在意地问道:“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蓝珏噢了一声, 随手解下佩在腰间的银皇后III, 褚襄觉得他拎着刀的姿势看起来有点像屠夫拎着待宰的小鸡儿,早没有了最初面对神兵的敬重喜爱。   于是褚襄忍无可忍, 扶额叹气。   “您已经知道谢知微的存在了?”   蓝珏听到这儿,忽然咦了一声, 道:“这又是谁?”   于是褚襄也掩盖不了惊愕了:“不是谢知微卖我?那您怎么知道舰队的事儿的?我还道是这刀里那个家伙跟您讲的呢!”   蓝珏点头:“是刀里的一个男人跟我说的。他告诉我,这把刀带有‘通讯’功能, 虽然起初我不太懂什么是通讯……”   “那不就是谢知微?”   “他说他叫叶秋北。”   “……”褚襄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叶总舰队长???   虽然褚襄想说,这事儿本质上还是谢知微卖了他, 毕竟银皇后III的通讯需要谢知微接通, 关键是,谢知微接通了居然隐瞒得滴水不漏, 一丁点都没告诉他?以至于,一不留神怎么发生了如此可怕的事儿——总舰队长本人亲自出马卖下属了, 被谢知微魂穿了吗???   褚襄心里已经一万个大问号了,但是又生生憋住, 选了一个问道:“舰队长怎么和您讲的?”   起初蓝珏以为这是什么“仙人下凡”, 但舰队长叶秋北不是个喜欢讲大道理的人, 更是懒得自己解释这种星际时代少年儿童都不会问的问题,于是他调了一段剪辑过的录像发给谢知微,借用银皇后III的全息投影功能,把蓝珏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视频是舰队负责招新的宣传部做的,但既然是拿来给古代人当科普素材的,便没有集中表现星际舰队。视频从地球原始文明开始,以时间轴的方式将人类如何从原始文明进入工业时代,又如何从工业时代进化到信息化时代,最后飞向无边宇宙这些关键事实以极为形象的画面呈现给了蓝珏。   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从最初的“整个世界”,缩小成宇宙中蔚蓝的球体,最后变成第一象限里一个光点,世界之大令蓝珏无可抑制地产生生理上的战栗,从未见过星际的古代人,自然是第一次有机会发现自己有“深空恐惧症”、“巨大天体恐惧症”等相当现代的问题。   但这个世界太美了。硕大无朋的空间站漂浮在星空,穿梭来往的飞船上坐着平凡普通的市民,城市中心的能源塔整个飘在空间站中央,如同神话里的浮空岛,人造重力在这个区域内被刻意关闭,以此营造出极具深空风格的城市地标,而这样梦幻的空间站,只是人类文明散布在星系里的众多城市之一。   叶秋北依次给蓝珏看了未来的城市、工厂、空间站,最后是从空间港起航的星舰,曲速引擎开启时空间产生扭曲瑰丽的幻象,像是融合了一大片星光。   “这是仙界?褚襄来的地方?”蓝珏忍不住这样问。   叶秋北回答:“这是褚襄来的地方,但这当然不是仙界,这是人类的未来。它也在你的世界进程之中,或许几百上千年后,你所在的世界,也会有这样一种可能。”   “哦,我懂了,科学对吧?”蓝珏想起了褚襄的用词,现在他第一次理解这个词汇中更大更广阔的含义。   叶秋北:“但你不会活到看见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文明的演进需要消耗无数代人的时间。”   “但它是可能的,对不对?”   “对,但这只是万千种可能中的一种。星际舰队走过很多地方,宇宙里能够产生类人文明的星球太多了,但你所在的世界只是我们成功发现的第二个。除此以外,大多都是遗骸。在文明的早期,一场全球气候变化便可以摧毁文明的萌芽,一次小小的火山爆发就能毁掉一个物种的未来,甚至进入所谓的科技时代之后,不合时宜的发明、未能被遏制的人性负面、对星系资源的不当利用,也能将看似已经高度文明的种群葬送。恕我直言,你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并非文明演进的必然结果,它存在太多的运气加成,而类似情景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大约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可能。前进的路上,无数岔路口通向毁灭,只有一条小路,走向未来。”   蓝珏慎重地点了点头:“尽管你说的我有很多听不懂,但大致意思,我领会了。”   叶秋北却说:“不,你没领会。我出现在这儿,是给你一个机会。”   蓝珏挑眉:“什么机会?”   “你现在得到了许可,高等文明的世界之门对你打开,你可以离开你原生的落后文明,加入我们,成为星际舰队的一员。”   蓝珏并未露出什么欣喜,他问道:“我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叶秋北点点头:“是有点儿,你是褚襄的男朋友,他是星际舰队华夏区龙雀号的舰长,我们舰队允许携带家属的。”   “男朋友?”蓝珏品味了一下,“这个词怪怪的。”   当然怪,哪个古代好像都不叫男友的吧?   “你说,我可以去你们那边?”   “对。”叶秋北说,“脱离你的原生世界,成为高等文明的一员。”   蓝珏微微眯起眼睛:“何意?便是我再也不回来了?放下一切就这么去你们那边?”   全息投影里的总舰队长显得冷漠、高高在上,他比蓝珏看上去还像个帝王:“是的,离开那个世界,在这里你将会拥有星际联邦的公民权利,你可以平等地享受我们的科技,可以享有更好的生活——即便你在本土世界是个君王,但我保证,你在那边拥有的物质,仍旧比不过我们联邦的普通公民。除此以外,你还会拥有受教育的机会,你可以进入星舰学院,可以成为舰队一员,我们还有更好的医疗,在这里,人们现在的平均寿命是一百五十岁,现在的高寿记录甚至已经高达两百岁了。”   “那听起来还真是不错。”蓝珏点头。   “所以,只要你点头,工程部门现在就可以启动传输工程,将你带过来。”   “那……我走之后,这边怎么办?我便不能再回来了?”   总舰队长冰凉地回答:“你还需要回去做什么?你想要的一切,这边都会有的。”   空气里很安静,银皇后III的指示灯亮着安静的蓝光,现在蓝珏知道这不是什么“刀灵的灵力”,这是人类制造的,超越这个时代几百上千年的伟大科技成果。   那真是一个好世界——蓝珏想,即便那不是“仙界”,那也没和仙界差太多吧。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了,我不去。”   干脆,简洁,没有半点犹豫迟疑。   “为什么?”   “就像你说的,‘前进的路上,无数岔路口通向毁灭,只有一条小路,走向未来。’我不知道我走下去会不会在几百几千年后把世界引向未来,但我知道,我现在凭空失踪,这个世界将会进入几百年的乱世,没有人能再做到我如今这样,我有把握在时间内打进帝都,改朝换代,结束战乱;若我不在了,或许,世界真的就要走向毁灭了。”   叶秋北沉默片刻:“这是你的最终答案?你可以不必答得如此快的。”   “最终答案。”蓝珏说,“不快。”   “哪怕按照舰队条例,褚襄必须走呢?”   蓝珏依旧连表情都未变,若不是谢知微仍在监控他的激素水平,叶秋北就要以为蓝珏根本不爱褚襄了。   他回答:“那么新世界的奠基,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史书,我必亲自为他立传,若是你们舰队规定,不可以把这个秘密说出去,那我会删减掉这一部分。”   “当真不后悔?”   “或许待我百年,躺进棺椁前,会有那么一刻回想起来,后悔没有去另一个世界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但现在,还不。”   叶秋北点了点头:“那么我知道了,你的确会是褚襄看得上的人。”   全息视频里,叶秋北的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但蓝珏似乎感觉到,对面这个比刀锋还冷的男人在某一刻悄悄露出一丝笑意,很淡,但他看到了。   然后叶秋北表情严肃,有点不太自然地说:“好吧,恭喜你通过了……呃……娘家人的考验。”   听完蓝珏的专属,褚襄彻底把脸埋在他胸前,压根不想抬起来了。   叶秋北亲自出马,居然只是为了考验考验蓝珏?总舰队长执掌舰队这么多年,难得这么烟火气儿一次,但褚襄严重最后那句恭喜是因为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不然总舰队长怎么能说出那么可怕的词汇!   但想想看……舰队长从不玩真心话大冒险……   “你方才说的谢知微又是谁?”   蓝珏忽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褚襄从未设想过这样摊牌的一天,得到了叶总舰队长的亲自认可,蓝珏基本上可以知道舰队的全部秘密了,哪怕是核心机密都没关系——蓝珏没可能泄密给第三者,时空限制呀!所以他拿过银皇后III,在刀柄的位置用生物识别码解锁,咔哒一声,刀柄划开,露出内部的核心组件。   电子元件与生物模块紧密连接,能量场发生器被高密度核心隔在外层,刀身中空,侧着向里看能看见能量通路导向刀身,那就是那几十米长的光刃发出的位置。   “这里这个,是生物意识模块和数据芯片,里面有一种特殊的‘人’,他们没有身体,您可以理解为只有思想存在,但除此以外,与人类没有什么区别。”褚襄说,“这里存储着一名叫做‘谢知微’的未来人士,几次我遇到威胁,龙雀向您示警,都是谢知微操控这把刀发出的信号。”   褚襄说完,蓝珏久久没有说话,他觉得不对,一抬头,赫然发现蓝珏脸都青了。   “君上?”   “所以……本王竟是傻傻地和第三个人讲了……那么多个夜晚的……情话?”   褚襄:“……”   完蛋了,舰长和悄悄开机偷听的中控非常有默契地同时想到——修罗场了。 第107章   “所以,这些日子, 我一腔真心交付, 却是让外人听了去,而在我背后, 你们两个到是沆瀣一气,指不定怎么嘲笑我呢, 对不对?”蓝珏定定地望过来, 一双眼中酝酿着风暴一般,他以这样充满压力的眼神看过来, 便是褚襄也忍不住瑟缩些许。   完了……褚襄绝望地闭了闭眼,忙解释道:   “绝无此事!之所以隐瞒, 并非刻意欺骗,而是我们舰队真的有规定, 不可以将超越这个时代的科技产物随意公布,谢知微虽然是个有独立思想人格的个体, 但从物质形态来说, 他确非人类,而是科技造物, 我若是将他的存在说了,便是违背规则, 而我……我是一名舰长,是一个军人, 服从命令、遵守舰队规章制度便是我必须做到的基本要求, 我……”   他急急忙忙地说着, 蓝珏也不做任何反应,就低着头看着他,褚襄是真的急了,他平日与谢知微如何调侃打屁,那是建立在双方都接受、并且都不会因为这些玩笑而生气的基础上,但这次不一样,褚襄与谢知微可以算是刻意误导过蓝珏,让他往“刀灵”一类的东西上联想,若非如此,蓝珏也不会做出什么夜半对刀讲心里话这种看起来的确够蠢的行为。   他是一位君主,将来会成为帝王,即便排除古代君主们的地位尊荣,只做普通男友来评判,褚襄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让蓝珏生气。   一颗真心,让人当睡前消遣,褚襄自知不妥,但一番解释下来,愈发显得无力,末了干脆闭上眼,低声叹息。   “对不起。”他说,“说真的,过去我压根没想过能有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我也想赤诚相对,但是我的确没有做到,错了便是错了,您因此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我敢保证,我此举绝无任何戏耍之意,您要是实在生气……”   蓝珏终于说了句话:“你当如何?”   褚襄微微低着头:“……只要您心情能好起来,您让我如何都行。”   “如何都行?”   褚襄心一横,闭着眼道:“都行。”   蓝珏忽然站了起来,褚襄疑惑地睁开眼,看见蓝珏转身走到屏风后面,不大一会儿拿了什么个精致的盒子回来,檀木雕花的小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还贴花鎏金,很是典雅奢华。蓝珏把它放在床上,然后打开。   褚襄:“!!!”   蓝珏极为严肃,从那盒子里拿出里面的东西,只见那赫然是一套纯金打造、造型精巧的……床上玩具!金色锁链上头的锁头还嵌了上好的玉石,栓脚的那条则点缀了红玛瑙和金铃铛,蓝珏掏出这套东西的时候表情依然绷得很紧,气势很强,以至于褚襄脑子里都空了,完全摸不清现在什么情况。   他呆愣的功夫,就听见蓝珏坦然道:“从前不知道这些的时候,当真以为你是天上的星君下界,心中便总是担忧,怕你有朝一日突然离开,就像你突然来到我身边似的,于是有阵子夜夜做些梦,梦里尽是……一些我不知怎么就生出来的恶念,虽克制着不会真的动手,但还是偷偷让人做了这套东西。”   他顿了顿,模仿褚襄的用词:“过去我的确没想过这个念头有真实现的一天,如你刚才所说,只有我不生气怎么都好,那不妨今晚便让我试试,穿戴上这些陪我做一回,想来明天起来,我也就气消了。”   褚襄:“……”   谢知微:“……”   褚襄:“你还不下线?”   ……   这大概是蓝珏这么些年头一回不那么“渣男”——将近晌午时褚襄在他怀里睁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往他肌肉结实的胸口蹭了蹭,蓝珏身上有不少伤疤,冷兵器战场远比热武器更能留下这种“勋章”,所以褚襄凑过去,随意亲了亲脸旁边蹭到的这条伤疤,蓝珏动一下,捏着他的下巴止住他的动作。   “褚先生,今日白天也不想下床了不成?”   褚襄笑容一僵,便瞧见蓝珏似笑非笑的脸。   “今日……君上到是陪我了?”而且褚襄动了动,虽然身上肌肉酸痛不太舒服,但被清理的很干净。   蓝珏轻咳一声,本有些尴尬,但又想起始作俑者根本是褚襄自己,便理直气壮道:“过去我哪知你身份是何?还真以为你是什么星君下界,需要吸人阳气呢!”   他往褚襄腰下塞了个软垫,好让他更舒服一些,褚襄身上没力气,乖顺地任由摆弄,只是他忽然好奇地问:“您把刀放哪去了?”   银皇后III,在这个世界是龙雀神刀,平日里谢知微讲过,蓝珏睡觉都把刀放在床边。   蓝珏说道:“塞进盒子里放在外间了,你昨夜说的什么下线,我不懂,想来不是很稳妥,谁知道那位谢先生会不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冒出来?不过方才你睡着,他到是和我聊了一会儿,他说……咳,本王从前说的那些傻话,他竟然都录了音,改日便叫他放给你听。”   不只是这些,谢知微还悄悄给蓝珏放了从前龙雀母舰舰桥上的录像,当年的龙雀舰长虽然与现在容貌不同,但眼神里的光彩一般无二,使得蓝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舰长才是母舰真正的灵魂,那名舰桥上的指挥官,本身的光彩就亮如星辰。   “他给我看了你过去的战斗录像……说起来,好些将军与我商讨战事时,提及你,都称你做文将军,虽不能带兵冲锋,但军事谋略不输武官,但看了你在星际舰队的视频,若你还像那时那么能打,我怕是没法子欺负你了。”   说罢,两人都笑起来,褚襄顺势继续靠在他身上,懒懒地说道:“君上也知道您那是欺负我!所以……这便算消气了?”   “我本来也没生气的。”蓝珏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你我本是同类人,我在与你们那位舰队长说话时,不也是选择了江山社稷,而非选择跟你走。你遵守你们那个世界的规定,不能把真相一开始就告诉我,就像我也不会放弃我的责任,不顾一切就和你去你们的世界一样。所以,你不气我,我自然也不该气你。”   褚襄:“是啊,您若是选我,不顾天下,或许我就该不那么爱您了。又不是苏玛那帮小丫头写的爱情小文章,爱美人不爱江山听起来好像很浪漫,但哪个国家碰上这么一个统治者,那都是惨到一定境界去了。”   所以,蓝珏永远不会放弃唐国,哪怕他们的爱情没有半点掺水的成分,而他们的确志同道合,从各种意义上说都是这样,褚襄也永远不会放弃星际舰队的理念,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或许也真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对彼此有那么强的吸引力。   “所以……”蓝珏轻声问,“你要走了?”   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带上了颤抖,连带着他抱紧褚襄的双手变得更加用力,像是挣不开的铁钳一样,勒得褚襄低哼一声。但蓝珏没有松手,他将脸埋在褚襄的长发里,宛如沙漠旅人抱紧他最后一个水袋,绝望不甘,但又清楚地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失去。   可褚襄一愣,下意识抬手抱住蓝珏微微颤抖的肩膀,疑惑:“我几时说要走了?”   “你不回舰队?”   褚襄咬了一口他的肩膀:“难不成君上已经对我腻味了?舰队和我之间隔着黑洞呢,真想把我弄回去哪有那么容易,您以为收拾两件衣服坐车就走不成?在无法确认百分百成功之前,舰队是不敢有这个计划的,而且……”   他笑起来:“我是一个已经殉职的舰长,我的母舰被我亲手炸成了星尘,那是一个完美的谢幕,也是一个全新的开端,我确定会有一大堆仰慕我的年轻孩子跑到我炸母舰的地方给我献花,然后一个个带着他们的中二病,踏上通往星空的征程,但我本人,一点也不想亲眼看这画面,那太令人尴尬了。再者说,您瞧我现在这个身体,还能当舰长了吗?所以,反正是休闲养老,在哪儿不是养。”   “那不急着决定,不过你可要想好。”蓝珏低声说,“我只会给你一次选择机会,那时候你若真的不走,便再也走不掉了,到时候我就学学苏玛他们写的小文章,也做个心黑手狠的暴君,就把你锁在皇宫密室里,你敢逃跑,就把你双腿打断,让你哪儿都去不得,日日只能等本王临幸!”   褚襄:“什么!苏玛和褚河星写过这种东西?这俩丫头翻天了不成?”   唐国知名写手,苏玛,褚河星,连载小说的发明者,最近日子不是很好过。虽然蓝珏立志要把唐国引向一条通往未来的路,通往那个他在全息投影里看过的未来——这表明唐国的的确确会说到做到,思想开放,文学创作不受政治势力干涉,但这不代表……兄长不会对妹妹写的文章进行干涉!   褚河星在被褚襄搜走稿子的时候哭得惨绝人寰,以至于褚襄一时心软,又还回去了……   而苏玛面对军校老师的查房更是一脸坦荡,不愧是大金帐的前任女主人,她未雨绸缪的能力很强,早早将珍贵手稿转移走了,本该是她丈夫,但现在待她如亲妹妹的古牧不出意外地成为同谋,古牧相当喜欢苏玛写的故事——因为故事里,他和苏靳的进展比现实里快多了!   大漠的军队在与晋国战后被撤回后方,主要职责仍是防守铁路线,如今更多的直线开始修建起来,来往的火车也不再是最初那么单独一辆,而令褚襄感到高兴的是,在唐国发明铁路交通之后的两年,东洲与京畿终于迎头赶上,先后开通了从都城到军事重镇的运输线。科技的时代一旦开始,就像脱缰野马,再也不会停下,哪怕敌人因此壮大,这都是时代在前进的好现象。   蝴蝶煽动翅膀,风暴已经来临。   从南境开始,唐国的势力悄悄向外蔓延,中原地区早被戚咸搅动成了一锅粥,他游走各国,凭借他的巧言令色,挑唆他们的关系,并屡次对他本国君主进言,建议他“近攻远交”,向南境唐国“伸出援手”,而对身边邻国展开态度强硬的猛攻,这样才能换来最大利益。   齐国新王品性不佳,于治国也没什么本事,或许老国主太贤明,耗费了太多精力在国政上,于是对儿子的教育就变得有心无力,使得他的继承人如此昏庸无能,在戚咸的操作之下,新的齐国俨然成了唐国在中原地区的遥控傀儡。   与此同时,京城天衍,第二道勤王令终于发出。   褚襄现在也不明白曲凌心的星相学和算学是怎么运作的,他苦心营造南境战事紧急、唐国左支右绌的假象,但曲凌心并没有被蒙骗。第二道勤王令中,凡是能够阻止蓝珏前进之人,不论是谁,都将会成为摄政亲王!   勤王令的消息传到南境,蓝珏看后,非但不担忧,反而有种畅快的感觉,这一天终于就要来临!   他看着地图,随手圈圈点点,虽然没有AI计算模拟图,但他统筹全局的能力令褚襄叹为观止,君王随手提笔,在图上将关键节点一一画出,指点江山一般,一道初步拟定的近攻路线从南境穿过中原,折进东洲,转回天衍帝都。   “我不会坐在这儿等勤王大军上门的。时至今日,低调谦卑的假象也可以彻底抛弃了,我要在这些懒散贵族们还没来来得及从床上爬起来时,大军压境!”蓝珏扔掉笔,笑着伸出手,“你和我一起?”   褚襄也微笑,将手递过去:“荣幸之至。” 第108章   中原的天空从那一日起便是红的,火烧云从天际蔓延, 像是谁的热血喷洒而出染成的颜色。   这座城叫鹤临, 是中原往南境的关隘,这道关隘便叫做鹤临关。   之所以取这么一个名字, 便是因为从这里开始往北,入冬就都会下雪, 白色的雪花落在鹤临关的角楼飞檐上, 像是落在此处的白鹤张开了羽翼。   此地在平临城向南不过五十里处,高耸的关隘封闭着中原通往南境的路, 南境气候炎热,丛林河流密集, 又有许多异族部落,是以中原上都贵族都觉得那边是蛮荒之地, 加之早几百年前还有过异族联军从此关入境,试图在中原肥沃土地上分割一块出来, 所以这鹤临关也就连年加高, 最后其高度真有白鹤展翅高飞那般高。   只不过,鹤临此地位于中原齐国境内, 齐国的新国主早让戚咸忽悠得找不着北了,这鹤临一城, 几乎也就不必动手打,自己就归顺了唐国。   唐国的兵力被蓝珏分作了三支, 卢渊从鹤临入关, 唐谟在南境固防, 而他本人亲自带兵,走东洲,东洲梁国势力如日中天,几乎与唐国成分庭抗礼之势,若想真正统一天下,这块硬骨头早晚都要啃下来。   褚襄与蓝珏商议之后,一致决定择日不如撞日,梁国的确是东洲强国,国力雄厚,根基稳固远胜唐国,但唐国年轻,科技新,比较适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越是拖下去,梁国的准备就会越充分,或许他们能抓紧时间研究出不亚于唐国的科技也不好说,所以能早便早。   这些年,唐国军校的毕业生也越来越多,分散在军中各处,使得唐国的军队素质正在飞快提高,这其中最让褚襄惊艳的便是卢渊。如今这个少年人已经真正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将军,他仍然年轻,但不再轻狂,因此蓝珏可以放心地把鹤临关交到他的手中。   夕阳依旧是熟悉的血色,一骑轻骑从南境入城,鹤临关的守将是齐国将领,名叫秋全,得知唐国派来了人,他早早便等在了城门外。   马背上翻身跃下一名青年男子,披赤色甲胄,胸口绣着黑炎龙雀的图腾,秋全立刻便知道,这正是唐国的新锐将军卢渊了。   “卢将军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下官早已备好酒菜宴席,等着为将军接风洗尘——”   如今的卢渊已经不再那么年少轻狂,所以面对这 油嘴滑舌的老将秋全,也并没有看出他有多嫌弃,秋全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卢渊临行前拉着褚襄好一顿的抱怨。鹤临关本地是有守军的,他们属于全军叛入唐国麾下,因此卢渊此行没有带上大军,他只带精锐,准备接收并整训鹤临关守军。   “秋大人不必客气。”卢渊淡然点头,“恕我甲胄在身,便不与您虚礼了,还请大人引路,带我兄弟们去营房便是。”   秋全面上笑呵呵,心里是叫苦连天,他们齐国国主信了戚咸,一味讨好唐国,殊不知这唐国军纪严明,如今一见,还真和传闻里一样,军队军规森严,军人高度自律,这种宴席少不了吃喝玩乐,以及各色美女,秋全早预备了,但卢渊毫不动摇,也没有一丁点沾染的意思。   不好弄啊!   一想到日后怕不是也要清规戒律,秋全嘴里就发苦。   城头的旗帜被换做了唐国的旗帜,鹤临关高耸巍峨,其上有龙雀旗帜飘舞,在初雪到来的季节里,黑色的火焰在白雪上燃烧,为这座森冷的关隘添上炽烈。   虽然卢渊不是很喜欢这个老奸巨猾的鹤临关守将,但是变节的士兵他还是没有什么偏见的,因为真追究起来,他也是陈国人不是吗?所以,城头上开始布置机关炮的时候,唐国的精锐们分作小组,对鹤临关守将进行基础武器学教学。   第一道防守线彻底建好的时候,蓝珏的队伍抵达东洲梁国。   梁国这座小镇叫马蹄镇,听上去既不文艺也不高雅,但这的确是梁国边境重镇。城镇周边有许多牧马场,是梁国战马的重要产区。   每年都有些马贩子,偷偷将良马运输到南境去,以换取南境出产的生鲜果蔬,在顾临之多年努力下,马蹄镇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能找出点南境的痕迹,比如今晚锅里热气腾腾的鱼汤,就是南境产的鱼,隔壁王婶子做的肉片炒蘑菇,那不是普通野蘑菇,那是南境菜农专门培育过的大皇蘑——也就南境那边有这胆子,区区一个蘑菇也敢叫“皇”,毫不避讳,到了梁国这边,只敢偷偷喊做大蘑菇,反正大家都知道说得是哪种大蘑菇。   不少姑娘们学习唐国的文字,好阅读唐国时下最流行的连载小说,他们那位惊才绝艳的国师曾亲自点评,称这种文字为“女性向小说”——虽然不少人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梁国姑娘看了确实喜欢,尤其是描写国主与国师本人的那几篇,那写得真叫一个缠绵悱恻、恩爱缱绻,看得人脸红心跳,心中向往。于是好些个姑娘凑在一起,商量着自己也写写,没有书商愿意刊印,那只能大家私下里交流交流,于是河边浣洗衣物的时候,常常见到不少姑娘从袖子里、腰带里、甚至裙子底下掏出手抄小稿,争相传阅。   但是,第二道勤王令发出之后,春天仿佛被拦在了城外。   街头开始出现卫兵和军队,他们踹开每家每户的门,检查有没有“私通敌寇”的罪证,一把还没来得及吃下去的大皇蘑就能让一家下狱、街坊遭殃,于是心惊胆寒的人们在家里翻箱倒柜,生怕哪里藏了一朵蘑菇、一片鱼肉,一不小心被查证是唐国产物,就要全家拉去坐牢。   商户们也不再日日开张,一时间街巷萧条,只有初一十五,允许在指定场所设置集市,而上集的商户也需要进行严格检查,一个裁缝不小心带了一卷南境纺织厂绣花的布,要去给客户做衣裳,在集市口就被扣押,连带着预定他衣服的那位夫人也被带走了。   没有人敢出声,可怕的寂静弥漫在梁国边境。   消息传到褚襄那边的时候,褚襄正在看布防图,离未庭刺客们在梁国的眼线将这些生活细节一一整理汇报,拿来给褚襄看,蓝珏不是特别理解,问了他一句:“你看这些事做什么?你派了离未庭刺客潜伏在梁国,我还以为你要他们刺探些军情机密,结果汇报来的是些市井琐事?”   褚襄拿着那份汇报,坐到蓝珏身边,笑道:“君上,您也瞧瞧这里头的内容来,您对比一下,若您是个普通百姓,是想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还是想住在咱们唐国?”   “那自然是我们唐国。”   褚襄:“如此严苛的禁令,若是三五日还好,持续个一年半载,国内百姓就苦不堪言,到时候内乱必然四起,这对我们来说可是大好的消息。大多数的国主从未切身站在平民百姓的立场上思考过问题,这大抵便是您与他们最大的区别吧。”   在这年代,等级观念由来已久,大部分贵族眼里人分三六九等,巩固王权是要紧事,谁会想民众过得好不好?   “如今梁国国力雄厚,即便对内政策严苛,却也不是轻易可以拖垮的。如今我们一路打进去,最终要面对的是这个人。”蓝珏说,“梁国孤云军统帅,中原南境皆有其名,被外界称之为‘邪将’的柳湛。”   褚襄听说过这个人,在这时代,某些知名人物常常会被坊间闲谈并列组合化 ,比如当初天衍城四公子这一类组合,名将自然也有些组合,但无论是四大、八大、还是前十前十二这么排名,哪一个都没有柳湛,柳湛自成一家,不称名将,而是邪将。   “柳湛当年在东洲,梁国与已经覆灭的上邱国作战时,他大战获胜,生擒敌方大将,俘虏两万人,上邱国因此后退入关隘死守,围城不下,于是柳湛竟然生生把那两万俘虏饿死,待其尸身腐败,再扔进水源,或以投石器掷入城中,最终以这种邪异残酷的手段,从内部突破这座关隘,从此之后,但凡有些骨气的名将,都不肯与柳湛并肩齐名。”   听了蓝珏描述,褚襄禁不住皱眉:“此等手段,就不怕底下人造反?”   “他处置国内流民的手段更干脆,不是坑杀就是斩首。”   “那也怪不得梁国国力雄厚,百姓日子却过得不好了。”   只是一想起要面对这样一个手段歹毒的敌手,褚襄就觉得心里不爽。若是堂堂正正的敌人,胜败公允,可若是这种阴邪诡人,谁知道他会不会是那种“就算我要死我也要拉全世界陪葬”的疯子?   蓝珏:“但我们必须打,梁国孤云军已在城中集结,带兵的正是那柳湛本人。”   褚襄一怔:“怎么,这么快就大将亲自出马了?我还以为我们要一路过关斩将,才能瞧见那个邪将本尊呢!”   蓝珏大笑道:“怎么说也是本王亲自出征,他们还敢留后手?” 第109章   梁国孤云军,此军队名为孤云, 是因为当年柳湛的一句话。   ——“梁国有我一军足以, 虽孤胆,却乃真英雄。”   当年东洲有雄关, 名垂云关,柳湛年少成名, 带梁国大军攻破垂云关, 直逼皇城而去,若非当年梁国国主无意九五之位, 一番折腾不过是讨点利益甜头,那么天下早易主多次了。那次战争后, 帝都方面减免了梁国几乎全部的赋税,使得梁国在此后这些年, 凭着多出这些钱财,真真正正发展成东陆霸主。所以柳湛所领的梁国主力军军团, 原本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 从那以后,正式更名做了“孤云”。   远处城头上, 绣着云纹的旗帜已经立了起来。   此刻,唐国的第一次进攻, 便已经不期而至。   成群结队的飞艇从营地山坡升起,飞艇身上画着江卿月他们的最新宣传画, 下面挂着运载弓箭手与投弹手的吊篮, 进攻宣传两不误, 出发向城头城防设施飞了过去。   事实证明,名声不能代表一切,柳湛号称邪将,但他正面防守的能力中规中矩、可圈可点,无任何纰漏、没有半点慌张,第一轮飞艇进入空域的时候,城头早有准备,第一波空投下去火光四起,但城头立起了防空屏障,梁国的士兵们训练有素,显然已经提前了解过了唐国的新科技,他们谨慎躲避 ,不慌不忙,并且褚襄判断,对方军中有算学大家,数学和物理学的高手——唐国这种空投在南境做过几次,于是梁国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得以从中计算出唐国制式火yao与箭矢的下坠爆破时间点,那名城头指挥官和他身边的文职参谋甚至不慌不忙,卡着炸弓单落地的点,才堪堪钻进防护。   “到的确是配得上东陆霸主之称。”蓝珏点点头,并不急躁,命令下一组飞艇起飞。   第二组飞艇是科学院今年的新成果,这一批飞艇更加接近未来时空的高科技造物,它们更庞大,稳重,但浮力丝毫不弱,而且并非外挂式,全部货仓都在飞艇身躯内部,比上一批大上许多,远远飞来在地面城市上空投下巨大阴影,如同某种云中巨兽。它们是最新造物,因此还没来得及送去给江卿月画画,顶着纯白无垢的舱身就飞向了战场。   舱门打开,梁国士兵还是钻进掩体,但这一回落下的不是爆破物或者箭矢,而是石块。   最普通的大石头,煤矿的副产物,凭借重力加速度,乒乒乓乓砸在掩体上方,大部分的掩体很坚固牢靠,但是比起火yao的话,石头它胜在不要钱啊!唐国大大小小那么多新型工厂,石料又不是唐国的主要建材,完全可以拿出去随便挥霍,于是连续三天石头雨下过去后,梁国的掩体变成了一堆残骸。   孤云军在这时候放弃龟缩,主动出击,柳湛的应战方式,干脆,果决,好像那个手段诡谲的邪将不是他似的。   梁国的城头出现了奇怪的身影。   远看上去那像是一个个奇怪的大三角形立牌,由于这个时代的机关术自成一系,褚襄纵然有谢知微作弊,也仍然一时也没能立刻弄明白那是什么,那些东西的造型极其适合放在复古CG奇幻电影里,于是,科技线在两个相似的人类文明当中终于产生了关键性分歧点。   ——那些东西会飞。   那些三角形的立牌忽然向下倒仰了下去,在半空中,三角形的两腰倏然展开,延展成棱角凌厉的机械翼,翻转过来,露出中央的飞行员,他们佩戴了护目镜,手持长弓,箭上带火,腰有带着飞索的回形标。   “那是什么!”褚襄惊愕地举起望远镜,却依然受限于距离,大气层中半死不活的在轨卫星被紧急调动,高空扫描成像分析结果显示,那东西很像地球人类古早蒸汽奇幻小说里幻想的喷气背包。   “以蒸汽动力为驱动的单兵飞行器?”谢知微惊讶,“这帮古代人什么时候开出这种脑洞了?”   机关偃术在这里发展到一个令人惊讶的程度,那些细小的机簧全部由偃术大师手工打造,可以细如发丝,勾连着机械翼上每一个轴承,让驾驶员可以在空中做出三百六十度大转身这样的特技飞行动作。   “不好。”褚襄皱眉,“他们发现了飞艇最大的弱点。”   在地球人类文明进程中,飞艇极具代表性,它无人不知,却昙花一现,从此只在二次元作品里出现,真实世界的使用案例根本没持续几年,军用案例记载更是几乎为零,到后来噱头不再新鲜之后,连广告都基本不再用飞艇了。它最大的限制便是本身的笨重与不稳定,转个弯慢吞吞,像只深海老乌龟,而且自己本身就易燃易爆,当转弯更灵活、系统更稳定的双翼飞机出现在天空的时候,飞艇就是再挣扎也没有存活空间了。   “果然,换一个世界,还是一样下场吗?”褚襄苦笑。   梁国的飞行兵种如同过境蝗虫,他们冲向飞艇,刀刃划过吊篮绳索,上面搭载的投弹手纷纷坠地,唐国目前还没有有大规模配备降落伞,所以落地的射手们大抵凶多吉少。重型飞艇则遭遇了敌人的渗透袭击,飞行兵敢死队冲向敞开的舱门,只要闪过石块,将炸弓单塞进舱门,即便最后没能跑掉,那也划算地炸掉了一台造价高昂的重型飞艇。   这一阵的伤亡令出征以来势如破竹的唐国军团第一次撞上冰山,疼,而且身上瞬间就冷了片刻。   军令来来往往,各种各样的应对方案正在提出,而提供解决问题思路的居然是个……假冒伪劣小产品生产商贩!   唐国第一起大规模制假售假案,被用户告到京兆尹府去,受审的时候假货商贩堂而皇之地说:“我这价格这么便宜,当然是因为质量不行!哈,我这可是家用蒸汽小锅炉,如果早得好、不容易爆炸,我为什么只卖这几个钱?这几个钱你就是买个铁疙瘩也买不下来嘛!什么?受害人被烧断了胳膊?嗬!又不是我逼他买的啊!”   如此理直气壮的狡辩,自然被拉下去重判,并且在《唐国周报》大版面上刊文谴责,呼吁诚信经营,但百姓看过后无非是断了贪小便宜的念头,而科学院却灵光一现——   “我们为什么不制造一种便宜、质量差的飞艇?”   质量差,所以,易燃易爆。不用再依靠什么星际黑洞送过来的芯片,唐国科学家们用上了所有制造假冒伪劣产品需要的易燃易碎材料,飞快造出一批徒有其表、一碰就碎的飞艇,一溜烟派往了梁国前线。   孤云军的飞行军团依旧近身袭扰唐国的飞艇,但这一批的飞艇不一样了,它们本身设计就是一次性的,最长飞行距离也就这一两千米的距离,到了距离,就算没被打下去,它们也会因为质量太差而发生点自燃事故。里面没有驾驶员,唐国的空军以放典礼热气球的方式将它们点燃推出去,精密的机关造物控制它们的飞行轨迹——这是整个飞艇上最值钱的部位了,然后它们将会带着一身火光,轰轰烈烈地在战场上坠毁。   你来我往,在唐国与梁国交战期间,双方的科技水平以一种竞赛般的速度疯长,今天你拿出了飞行器,明天我就掏出了滑翔机,普通陷阱逐渐挡不住蒸汽驱动的重型装甲车,隔天载着大型扩音器的车子开到了战场壕沟外,开始疯狂劝降,第二天城楼上摆出某种机关术造的录音设备,循环播放脏话。   但战争到底是战争,这种科技发展的高潮并不被民众喜闻乐见,如果可以选择,大部分人宁可选择原始文明平安一生,而不是科技新时代的战火纷飞。   从后方传来银鹰的消息,戚咸辗转递上了线报——   “中原五国眼见东陆战局焦灼,欲接受梁国国主请托,联军合围,对我唐国形成包围事态,以六对一,在梁国边境击垮我有生力量,从而瓜分南境。”   任何年代的兵法当中,都很忌讳四面受敌,即便是在广袤无垠的星空,联邦舰队打仗也习惯有个依托,不然真的被全方位包围,大罗神仙也吃不消。   所以蓝珏果断调动了唐国防线。   “传令唐谟向前推进,不必死守南境,向东驻军,与我部互为支援,苏靳与古牧带重甲兵团及大漠骑兵,从侧翼进入中原,控制蠢蠢欲动的中原小国!”   “江婉如带玄鸟营深入,机动绕行,以袭扰梁国内地,朱九率银鹰协战!”   征战多时,各个将军早已习惯了他们上头有两个人同时发布命令,好在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从来没有呛声的时候,于是大家纷纷认可了连载小说里的说辞——国主和他的国师在卧房里早都把需要呛的地方解决完了。   全面战争中,便又是一年新年。   鹤临关与东洲垂云关遥遥相对,驻守此处的卢渊接到的命令依旧是固防,他身边唐国本土士兵很少,几乎都是变节投诚的当地齐国士兵,所以新年的习俗也和唐国的有那么丁点区别。   但仔细想想,卢渊自己是个陈国人,过节的时候总还记得陈国的传统,于是这个新年就变成了奇奇怪怪的大杂烩,不少士兵接受了卢渊的训练,打心眼儿里开始尊敬长官,于是想让不能回家的长官有点故乡的感觉,费尽周折搞了一堆唐国年俗年货,卢渊只能尴尬微笑——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也不了解呀!!!   雪从天际坠落,新年这一天正好在下雪,鹤临关的飞檐再一次雪白。   主战场在东洲——卢渊登上城头,下意识向东望去,不知道那边……国主和神仙哥哥好不好。他也已经不再是当年吵吵闹闹的年纪,如今见了褚襄,恭敬行礼口称先生,断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顺嘴抛出一句“神仙哥哥”了,如今连褚河星都学会了像模像样行礼喊“兄长”,而不是一口一个妖星大哥一类容易被人抓去当异端的词。   但褚先生或许真的是神仙吧,卢渊想,有了他之后,好像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而且……先生长得真的像神仙一样好看啊!   飞雪落进了卢渊的眼睛,有点迷了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然后不经意抬起头,在大雪纷飞的地平线上,看到了奇异的颜色。   “将军——将军——————”   马蹄声疾驰而来,踩踏在雪地上,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瑟声。   斥候从马上跌落,卢渊从城头狂奔而下,那名斥候血染重衣,一口血喷在他脚下。   “将军!中原线报……有假!五国联军……没有走东洲,他们……向鹤临关来了!” 第110章   卢渊一把抱住了倒下的斥候,说完那句话, 斥候这口气便松了, 随即也就再不能睁开眼睛,身边的赤鸢摸着他的脉搏, 遗憾地摇了摇头。   五国联军!那是五国联军!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地平线上赫然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这个新年夜注定不会再有人惦记着欢庆, 肃杀的气息在鹤临关内外弥漫。   原齐国士兵显得惴惴不安, 因为兵临城下的五国联军当中,也有齐国的那么一小支。   这是什么逻辑?齐国新王再怎么昏庸, 居然到如此地步,竟然能做出派自家人打自家人的事儿不成?鹤临关内的守军并不是私下变节, 他们是接到了国主的手令,允许唐国将军接管防务, 这段时间内许多齐国好汉也是心心念念以为自己在报效祖国,谁知冬来变天, 城下的敌军里, 站着和他们同气连枝的兄弟。   “秋将军,这……这……”   鹤临关内的士兵纷纷转向了齐国将领秋全, 如今被编做卢渊的副将,这名齐国将领往日的油嘴滑舌和官架子统统消失不见, 脸色青黄不接,表情惨然地盯着城外齐国的旗帜, 同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他也只好来问卢渊:“卢将军, 不知唐国国主可有什么指示?”   蓝珏没有指示下达给卢渊, 因为通往东洲的路,想来早已被截断,派出的信使一去不回,断然没有可能通讯。但卢渊心里清楚得很,唐国如今主要兵力尽在东洲,一旦鹤临关被破,那鹤临关背后,就是一览无余的唐国土地,整个南境不再有遮拦,到时候,东洲的唐军将会是失去根系的叶片,终究只能飘零。   于是卢渊表情宁静,甚至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他冷静回答:“我们固守此关!此乃敌人背水一战,虽然看着来势汹汹,出乎意料,但早在国主与褚先生预料之中,不然,我怎么会早早到此,训练了你们这么久?”   鹤临关不能失守,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守住鹤临。   “可是……”士兵中有人不安地说,“为何我们齐国也出现在队列里?”   “难道……难道我们被我们的国主抛弃了 ?”   即便不是抛弃,也难说齐国的新君还记不记得鹤临关的齐国守军,如此一来,卢渊自然也不会帮他解释,秋全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一时间消沉的气息开始蔓延,所以卢渊登上城头的时候,便这样说:   “我想你们都听过这样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你们也都知道,天下大变,江山面临易主,我说该醒醒了,谁还做梦以为如今不过是日常小打小闹,你割走我五座城,明天我拿走你一片地?”   “我不想替你们的国主做任何解释,我也没资格替他说话,但我想说,如果你们真的被抛弃了,那你们应该偷着笑,做梦都能笑醒过来那种,为什么——难道你们还看不出,这江山,即将落入何人之手?”   他踏上城头,拔剑指向东方:“五国联军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来鹤临关下?他们是被逼来的!因为我唐王——蓝珏,正率领雄兵强攻东洲,一旦拿下东洲垂云关,皇城近在眼前,在此之前,他们还有最后最后一次机会,妄想反扑,所以我说,你们看看那些五国联军,你们看到了什么?征服天下的霸气?没有,只有恐惧!他们是被恐惧驱策而来,叫得再响亮,也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口号罢了!”   “但你们不一样!”他大吼,“你们被一个愚蠢的国主抛弃了又怎么样,你们马上就要建功立业,要成就千古传奇,到时候,整个天下都是你们的天下,你们还在乎个狗屁的国主!”   卢渊想,我跟先生学会了战前动员,不过要是先生在,肯定不会忍不住讲脏话的……但真的是情绪到了,顺口,太顺口了!   “所以我不是在要求你们为我打仗,我也不是在劝你们投效唐国,我劝你们,为天下而战,为没有战争的未来,最后一次战斗!”   沉闷的鼓声听上去像冬雷,忐忑不安的士兵站在城头,他们心态各异,有人因为渴望功勋而激动——听说唐国可以凭军功换取爵位,也有人依然走不出被母国抛弃的阴影,但战争不会因为这而停下。   攻势如海潮,鹤临关是一道雄关,城头高耸入云,寻常军队常备的云梯远远不到这个高度,而且由于太高了,即便云梯能造出来,怕云梯的过程也太过凶险,双手双脚用于攀爬,距离又长,很容易被城头士兵整个梯子地掀下去,所以地面部队根本没有想爬城头。   他们准备破门。   但好在,鹤临关的设计十分有先见之明,它中央的通道大门很小,门洞横排站不下几个人的,驻军用的通道都可以在关内落下机关彻底封死,落了机关之后,便需要工匠和大量人力挖开 才行,属于最后关头的后手,卢渊令人落了机关之后,就只剩下这一道门可破。   城墙是弯月形状,雄关两侧都是弯月,于是俯瞰便是两个背靠背的月亮钩钩,这样的设计是最简单有效的关卡形状,弓箭手无论在城墙哪个位置,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瞄准冲到门下的敌军。   更何况,唐国科学院正式掏出了枪。   不是冷兵器的枪,不是之前搞笑般命名为“火棍”的试验品,是真正稳定、性能可靠的热武器枪。   即便工厂流水线产能严重不足,但这已经标志着战争彻底进入了新的时代。   城头的防御由弓箭手和枪兵联合组成,射得最准的那批弓箭手,可以转行被培训为枪兵,因为目前工业等级限制,造子弹实在是十分昂贵,卢渊恨不得一颗子弹打过去,对面一打敌人排成排被打个对穿才好。   五国联军,纵然仓促联手,数量也如海潮,一波一波的袭击就像持续不断的巨浪拍打着瀚海中的孤舟,敌人可以车轮战,但卢渊不眠不休,眼底已有了明显的血丝,他在城头督战,手里的剑已经砍的卷刃了一把了,齐国的士兵,不论最开始激动还是恐惧,现在都显得有些麻木,哪怕是新兵,也已经开始习惯血浆喷在脸上的感觉。   后方已没有援军,少主蓝念坐镇后方,与顾临之协同调度物资军备,却调不来兵马了。   他们调来的是铁轨,东洲褚襄传信回国,要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架设通往鹤临关的铁轨。   卢渊深吸一口气,那条轨道已经成型了一半。   他拔出新换的剑,转身迎向新一波的敌军。   “来,来吧!”他大笑,“等先生的后手到了,我看你们还能蹦跶几天!”   银鹰与离未庭的斥候来来往往,他们极快地得出此次虚假消息的来源——   帝都白墨娘子不顾身份泄露的危险,亲自传讯蓝珏:“齐国戚咸可能已经叛变,所有中洲的消息不再可靠。”   “这个节骨眼叛变,他是傻了?”蓝珏表情阴森,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步是他们算漏了。   “君上。”褚襄看着地图,“鹤临关不能失守。”   蓝珏:“我知道。”   “所以我去吧。”   蓝珏想也不想道:“不行!”   “君上!如今部署已经全部就位,就我一个闲人而已。”褚襄说,“您不要说您亲自去,垂云关这边也离不开您的,东洲这个邪将柳湛,还是要您来解决的。”   “可……”蓝珏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起,从理智上判断,鹤临关需要增援,褚襄个人武力值不行,但论及战场指挥,蓝珏在看过谢知微给他的战斗视频之后便知道,龙雀舰长的威名并不是靠个人武力值赢来的。   只是他看着褚襄,想起视频里见过的那个半身浴血半身火的舰长,既倾倒于他凌厉的风采,又害怕那一幕重演,毕竟在这个世界里,科技树还没解锁到全身修复仪、仿生人造肢体等等。   褚襄忽然轻叹一声:“君上,攻破此关,不足百里就是你我筹谋多年的天下大权,今日我问您一句,当年春宴初逢,您所说的话,现在还记着吗?”   蓝珏动了动嘴唇,片刻后,他郑重地回答:   “我学会了很多,做到了很多,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所谓的权术,我当年嗤之以鼻,今日却用得越发顺手,但是,我并不曾忘。我或许过了年轻气盛逢人就吹的年纪,少时不懂事,遇到个人就吹嘘自己的壮志抱负,如今一点点做到了,就知道喊得响亮其实没什么用,做不到就只是一句空话。但我不再时刻提及,不代表我忘了,我从未有一刻忘记。当年我对你说的话,至今不改分毫。甚至……在见过你的世界之后,我的心愿变得更加……用你们那边的流行词说,叫中二病,我想让这个世界,有朝一日,也和你们那边一样,星河万里,光辉璀璨。”   褚襄点了点头,然后蓝珏再接下去说:“你已经说服我了。你去吧,你确实是驰援鹤临关的最佳人选,但偶尔我也做个昏君,你想去,可以,我需要银鹰轻骑随时在你身边保护你。”   褚襄无奈摊手:“君上,银鹰三千,可敌一支军队,您拿来给我当保镖,我会被舰队同侪笑死!”   蓝珏强硬道:“那你就别去了!”   “……”褚襄笑起来,“那我只要银鹰,旁的人不需要了。然后,我要我的佩刀。”   不是什么象征天下权力的神刀,他要他的刀,龙雀舰长的佩刀。   蓝珏一愣,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低下头,从腰上解下银皇后III,递到褚襄手中。   “你会录视频吗,谢知微?”蓝珏敲了敲刀鞘。   谢知微回答:“直播都可以。” 第111章   攻势密集持续,鹤临关城头已经不分日夜。   鹤临关的守军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凶猛进攻, 但他们挥舞刀剑的手臂开始酸痛, 伤口一遍遍结痂又开裂,赤鸢已经耗尽了手中的急救材料, 卢渊开始安排他们离开前线,随时协助疏散关内百姓。   但赤鸢们沉默无声, 尽管撤出前线, 依然等在城门下,在重伤员被拖回来的第一时间撕下自己的衣物充作绷带。   关里的确还有人家, 但没有人撤离,因为背后是南境, 鹤临关一旦失守,整个南境都将生灵涂炭, 感谢报刊和上学换信用点的制度,几乎每个平民百姓都知道这一点——他们在乱世中无处可去, 唯有结束乱世, 才能得一方太平。   鹤临关五军封城,所以卢渊不知道他的国主与褚先生推进到了什么地方, 但他看到城下敌人越来越疯狂的时候,他便知道, 唯有咬牙坚持,才有明天。   火木仓很快供不应求, 弹药生产速度远远跟不上消耗, 箭矢的损耗也很快, 但不像火yao那么难以寻找替代品,仰仗着鹤临关的高度,把木头条削尖,从高高的城头扔下去,一样抵得过精铁箭矢的威力。冷兵器崩口很快,于是关内不少人送上了家里的锄头和铁锹,算是这场未来一定会被写进史诗的战争里,唯一一点不和谐笑料。   毕竟是一个新时代刚刚起步的阶段,最初几天,双方掏出了目前军工生产技术的巅峰作品,比如蒸汽驱动的装甲车、借助风力的机关飞行翼、劝降用的喇叭、机关延迟引爆的小型炸弓单、火木仓……但在这之后,这些奢侈的科技产物耗尽储备,战争重新回到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原始状态。   五国联军耗尽了蒸汽动力能源,才终于把战线推到城根下,于是攻城锥只能选用人类肩抗的方式,尽管这世界的蒸汽动力知识产权应属唐国,但唐国目前的技术也没比后起的其他国家领先太远,于是差不多当天傍晚,卢渊的副将也向他汇报了城中蒸汽动力告罄的战报,但他至少还能把失去动力的车辆堆到门口挡门。   在双方的投掷式火yao炸弓单全部耗尽之后,城根下打开了小窗,一杆杆长矛伸出来,开始戳刺一窝蜂涌上来的敌人。   而唐国境内延伸出来的铁轨,已经在卢渊肉眼可见的范围内。   火车开过的声音,老练的战士可以趴在地上,听到大地的震动,低沉的轰鸣在远处,近了,更近了,但是城门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没有人知道火车上有什么,因为通讯手段目前还没有质的飞跃,士兵们疲惫不堪,猜测、或者说希望那是一辆运兵车,上面搭乘着来接替他们的军队;但卢渊知道不可能,唐国境内已经没有可用的大规模军团,出发从第一军校把新生也给拉过来;所以他猜测,那上面或许是补给,最好的可能——是科学院新的武器?   战争进行到了这个层面,已经没有什么战术布局可以调整了,进攻哪道关隘,用什么兵法,都已经考虑过了,剩下的就是互相消耗,看谁先松这口气,看天时地利,看哪边先有突破。   蓝珏先下垂云关,则天下易主,五国联军先破鹤临关,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分庭抗礼,最差,那便是东征的军团失去故土,无根无萍,再无处可回。   这年代,士气对战局的影响非常大,若是在星际舰队,实在焦虑紧张超过一个临界值,纳米机器人可以释放中和激素,人体是一个可以被改写的生物系统,某些激素被降低到一定水平,人甚至会从生理上失去恐惧的能力。   但卢渊什么都没有,他有的只有手里一把长剑。   鹤临关的大门在他面前摇摇晃晃,多处破洞里,他看到了关外敌人狰狞又得意的脸。   关内守军开始有人逃跑。   毕竟是齐国的兵,卢渊对现在才开始有人跑路这件事感到十二分震惊,他本来以为刚开打就会有人浑水摸鱼开溜,但他们已经坚守了半月有余。   第一个跑的不做他想,正是秋全。   那个老奸巨猾的齐国守将,卷了大批金银珠宝就跑,他戍守鹤临多年,熟悉周边地形 ,顺着山麓小道,趁着夜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什么方向,士兵发现的时候他的房间早已人去楼空,兵符和盔甲搁在桌上,只带走了财物。   走吧走吧,卢渊鄙夷地想——能走到哪儿?到处都在打仗,这烽火一日不停,你带走的金元宝就和石头块没什么区别,拿着钱,都不一定有卖东西的地方开张。   轰——   城门下,还能战斗的士兵木然瞪着大门,唯有卢渊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水。   轰——————   攻城锥破门而入,急着立功的士兵挤进了大门,还没看清门里的景象,便有雪亮的长剑当空划下。   于是后面的人顶着纷纷扬扬的血雨,愣了半晌,长剑翻转,再次割喉而过!   大门倒塌,尘土与鲜血中,年轻的守将持剑而立,背后背着绣有龙雀的旗帜,一人,如同千军万马。   我在,此关在。   “杀啊——————”   五国联军爆发出震天欢呼,卢渊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甚至连对吼回去的心情都没有——太蠢了吧,喊得声大就厉害了?他冷笑,手腕翻转,剑刃立起,第一个冲上来的士兵与他的目光相对,从中看到宛如深渊寒潭般的杀意。   然后他呆住了,寒潭里倒映着他可笑的嘴脸,他以为他会是第一个冲入关内的英雄,对方不过区区一人,敌将身后那些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互相搀扶了,还有什么好怕呢?   接着他发现,被大吼声硬压下去的恐惧卷土重来。   卢渊扬手一剑,剑光圆满银亮,横排冲过来的敌人尽数在他一剑所成的圆弧之内,血溅在城门残骸上,洒在墙壁上,洒在他身上。   来吧!   年轻的守将放声大笑,我在,城在!   ……   天衍城的皇宫第一次如此冰冷,没有宴饮,没有朝拜,年老的皇帝站在高台上,远远看着宵禁中的皇城,一片漆黑的城市没有任何市井传闻里鼓吹的繁华,宫城的灯幽幽暗暗,就像是衰颓难挽的江山。   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皇帝破天荒地回了个头,便看到了满头华发的曲凌心。   他有一瞬间的恍然:“你……原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曲凌心沉默无言。   片刻后他说:“长公主殿下仍在督促中原战局,前方战报,鹤临关即将破关,如果蓝珏肯退兵谢罪,仍可以回他的南境,做个藩王,若是他依然强攻,梁国孤云军会为我们守住东洲关隘,而五国联军,将会深入南境腹地,杀他个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皇帝叹息一声,“凌心……你说的……仿佛南境百姓不是我朝子民一般。”   曲凌心发狠道:“那是贼人故土,便是屠城也不为过,您还有心情怜悯蓝珏的家乡?”   “不是。朕只是想到,即便真的屠光了南境,天下就无人反抗了吗?到时候,朕的御座下空无一人,没有臣民的皇帝还算什么皇帝。”   老人再次长叹一声:“到时候,你要我做你一个人的皇帝吗?可是满天下去算,你曲凌心才几点斤两?”   他又说:“朕那个妹妹,胡闹那么些年也没有过够瘾啊。”   “陛下,怎可如此消极,我们还有赢面!”   “赢?”皇帝冷漠地指着一片漆黑的城市,“我们早就输了。”   ……   卢渊扔掉手里的剑,踉跄了一下,夺过敌人的兵刃,反手将它捅进敌人的胸腔。   但是他们太多了……   剑刺入他的身体,然后他的敌人们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原来敌军是会流血的,他不是什么新式科技制造的装甲机关人,他竟然有血有肉!   城门门洞很窄,所以战士们在这里短兵相接,并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场面,看上去就像一群人排着队与卢渊车轮战,幸好如此,五国联军的将领催促士兵们尽快拿下这最后一块硬骨头,但是几个时辰过去,鹤临关守将俨然把自己变成了一道城门。   猝不及防,长木仓从人群背后伸出,急不可耐的将军一木仓刺出,连带自己手下一起穿透,带着血肉的木仓尖终于命中卢渊的胸口!   “给我杀进去——”   他大吼,抽回长木仓,甩掉枪上自己人的尸体,带着残忍的胜利笑容,看着阻碍了他几个时辰的敌人。   卢渊平静地低着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洞,这道血肉城门终于也破了。   但是不疼,卢渊眨眨眼睛,不是因为濒死感官失灵,而是,真的不疼?   他摸了摸脖子,摸到一个奇怪的圆柱形物体,那东西刚才忽然命中他,然后他下意识伸手拔了下来。   拔这东西的档口,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咦?为什么不出血了,我的血流干了?   宛如幻觉,某种银色的光划过天空,仔细看去,那像是一双张开的翅膀,火车的轰鸣不知何时停止了,黑色的钢铁巨兽缓缓喷着白烟,停在关隘下方,一节车厢被从里到外的某种大力撞开,从中一道银光一飞冲天。   蜂鸟上线,能量值全满,武器系统加载完毕,驾驶员联线成功——   真正耗时的不是火车把蜂鸟运过来,而是韩逸那边传送过来的充能基座它是个阉割版,一路让火车拉过来,勉强充满能源。   褚襄收回射出注射器的枪,这是一次性用品,用完拿银皇后毁尸灭迹一下就可以了,然后他扣好外骨骼最后一个链接点,将银皇后装载到右臂上。蜂鸟接受驾驶员远程控制,从空中落下,准确与外骨骼链接点结合。   “好孩子应该得到奖励。”褚襄看着不远处一脸迷茫、拿手指戳胸的卢渊,忍不住笑起来。   光刃从银皇后的刀刃上展开,辉煌,灿烂。   “现在,轮到外挂上线啦!” 第112章 大结局   光芒从后方袭来,像是一道黎明破开天穹, 黑云从一线晨曦开始退散。   五国联军的士兵明显感受到炽热的力量从他们后方升起, 在不远处,银甲白衣的银鹰骑兵列队整齐, 他们手中的银枪全部更新换代,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冷兵器, 受到之前那批“火棍”的启发, 科学院将枪身木杆变成了另一种意义的“枪身”,全部金属质地的空心枪柄中藏着热武器的枪, 尽管军工厂流水线产能还是低得可怜,但武装三千精兵的速度远比在军中大规模普及要快, 不必随时担心弹尽粮绝。   银鹰的名号太响了,这是唐国最老牌的劲旅, 再加上中原各国仍然是一个信息流通主要靠嘴、情报传递基本用腿的世界,银鹰的战绩在口耳相传中被无数次放大, 这三千战士被描述得仿佛能一打一百。   银鹰的统领苏靳从后方专程赶到, 他本人亲自带队,副统领朱九与柳莺分别举起了银鹰的旗帜与那极具象征意义的龙雀旗, 但这都不是令人震惊的地方。   天空中,云层里, 有某种银色的光芒。   低垂的阴云被银翼撕裂,那宛如天降神鸟般的飞行器如一道雷霆, 从战场上空掠过, 他从乱军中降临, 手中一把辉煌的光刃,凌空在地面一划,一道极深的沟壑轰然裂开,五国联军猛然停在这道沟壑之前。   褚襄飞快抓起卢渊,借助外骨骼,他可以轻轻松松把人拎到城头上去,卢渊呆呆地看着他,从天而降的男人一身银白甲胄,背后有张扬的双翼,他飞过时的火焰留下炫目的蓝光,火焰中心接近白色,耀眼得像是月光。   所以,明明已是独当一面的守关大将,卢渊仍旧像当年一样,傻兮兮地脱口而出:“神仙哥哥!”   “又胡来。”褚襄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儿上。   这身外骨骼是龙雀中继站工程部的新作品,放在星际舰队的话,威力连及格分都不够,最普通的列兵配备的外骨骼装置都比这个有威力,但这是工程师们特别为异世界的舰长改装的,它威力很弱,所以不需要芯片辅助控制,不需要要求驾驶员体能与生物机能,所以褚襄能够再一次装备这种未来武器。   它看上去华丽、优雅,有一种风光霁月的美感,而非一件单纯的制式装甲,并且基本没什么星际舰队的风格,所以出现在这个时代竟然格外和谐,单从设计外观来看,寻常人根本分不清它和本土机关偃术造物的本质区别。   所以卢渊回过神,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脸色通红,并且这红色顺着领子往脖子下面蔓延去了,他顶着冒热气的脸,行礼:“国师大人。”   今天的国师和往常不一样了。卢渊早习惯了坐着豪华马车招摇过市的褚襄,并且谁都知道国师很懒,坐马车主要都躺着,身边还跟四个美貌女刺客端茶倒水、捏肩捶腿,但今天的褚襄,卢渊站在他的视线之下,下意识地想要挺胸抬头、端庄站好,那种利剑出鞘的锋芒令同是武将的卢渊感受到同类的煞气。   只是褚襄笑起来依然和从前一样,随性甚至散漫,他竟然伸手捏了捏卢渊的脸:“别一本正经的,你现在应该庆祝一下重生。”   “哎?”   但褚襄没有解释,他向后一仰,在卢渊的惊呼声中加速坠落,银芒如流星坠入战场,在抵达地面之前他倏然停住,手里长刀旋转,一道光闪过,大片的敌军从战马坠落,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对决,银鹰们高举银枪,冲入阵中,他们的队列本身就像一杆银枪,本就配合不佳的五国联军瞬间被他们撕裂。   散乱的联军失去了他们最大的优势——人多势众,于是盲目前冲的士兵惊怖欲死地停住褚襄光刃的范围之外,褚襄悬浮在低空,背后双翼扬起,刀尖指地,冷眼看着他们,既不会主动追杀,但也不会对进入光刃范围的敌人手下留情。   “怕什么,怕什么!”   敌人的将领怒吼:“你们是没见过新武器吗?给我冲上去,耗光他的能源!!!”   蒸汽时代的来临让人们对未知的恐惧大大减弱,几年前褚襄最低耗能的一次斩击,就已经吓得当时的东唐国重甲军团再无还手之力,而如今,满能量的银皇后III在战场肆虐,依然有敌人杀红了眼,不顾一切扑上来。   但满能量的银皇后III是不会因为砍个把人而耗尽能源的,出于对文明等级差异的考虑,以及对联邦舰队规章的遵守,褚襄不会主动出击,他只挡在城门前,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他也的确,不可逾越!   “舰长,你最好速战速决,即便能源充足,以你的身体条件,也不适合长时间穿戴外骨骼,你忘了当时一刀你就脱力吗?”   “黑历史别提谢谢。”褚襄淡然一笑,手腕翻转,又一道光刃掠过,战场以他为圆心,出现一个近乎真空的扇形,但褚襄依然没有离开他的位置。   就像舰长不会离开他的舰桥。   “冲,给我冲!”五国联军的指挥官暴跳如雷,但是士兵开始悄悄后退,那把几丈长的光刃明亮炽热,没有任何被消耗的痕迹,他们也不傻,卖命到最后,为长官挣军功,然后自己赔上姓名,又是何必呢?   所以这一瞬间的迟疑,让刚才那个击杀卢渊的敌将再次暴怒,他一刀斩下一名后退士兵的头颅,挑在了剑上:“后退者杀无赦!!!”   这一幕逃不过褚襄的眼睛,他微微挑眉:“杀无赦?”   蜂鸟双翼下打开弹口,系统精确定位那个联军将领,小型光子鱼类在大气层内看上去也像是一道光,于是光芒划破战场,雷霆与闪电交错,骑在高头大马、自以为站在安全地带的将领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大洞——光能穿过的速度太快,他的身体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致命伤,于是他意识清楚地伸手在洞里摸了摸,没有血,高温让骨肉瞬间成炭。   “众将士们!不论是哪一方的战士,我都为你们的英勇骄傲。”褚襄说,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战场上空,蜂鸟和银皇后都不带扩音这种功能,旁边一路冲进来的苏靳非常平静地指挥一名银鹰开来一辆车,车上是个扩音设备,本土科学院出品。   “但战争再继续下去,将会是毫无意义的!”褚襄说,“你们永远不可能越过我,突破鹤临关,到时候,我身后的战士们,他们为守护而战,为保护关内人民,哪怕牺牲了生命,他们将会被永远铭记,而你们呢?你们冲上来,为了旁人的军功,死在我的刀下,就不怕变成这战场上的无名野鬼吗?你们死得有价值吗?”   五国联军停在那道壕沟前,他们发现,壕沟外是光刃的安全范围,那名背负银翼、宛如天神般的男人没有一丝一毫越过这条线。   “天下将定,战争就要结束,难道你们宁愿为了一群高居庙堂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老爷,而将这场残害无辜百姓的战争继续下去?”   第二道光刃落在同样的壕沟上,褚襄说:“你们现在可以做出选择,称为和平新时代的贡献者,还是越过这条线,成为我刀下的无名亡魂!”   五国联军一片哗然,人人四顾,脸上皆是犹豫与迷茫。   一个离得近的伤兵躺在地上,大吼:“我投降,便不杀我了吗?”   褚襄转过脸去,回答:“当然不。”   “那我能被送回去,葬在家乡吗?”   褚襄微微笑了一下:“不能。”   那士兵呆呆地看着天,眼底一片灰暗,但紧接着,他听到褚襄说:“你可以活着,自己回到家乡去。”   银鹰在苏靳身边集结,他们虽然不如赤鸢专业,但胜在全能,这会儿已经备好了简单的急救包,默默等在一旁。   那士兵没有什么犹豫,他说:“我投降!”   褚襄回答:“那我向你致敬。”   这不是一场关乎气节的论辩,军人常说宁死不降,但在这个时刻,选择投降的士兵反而赢得了敬重与掌声,他看似在战场上向敌军投降,但他实际上战胜了时代,他从一直束缚他的君权等级当中得到了解脱,他不再为贵族老爷的利益而白白奉献,银鹰快速上前,将止血和消炎的药物涂在他的伤口上。   有了例子,后面就像开水闸,一发不可收。   卢渊站在城头,忽然一个声音从他脑海里响起:   “看戏呢?你是鹤临关守将,来受降啊!”   卢渊:“!!!神仙哥哥——”   用于修复他创口的纳米机器人建立了通讯,战场上褚襄神秘兮兮地回过头,远远地投来含着笑意的眼神。   于是卢渊一把捂住嘴——我不会把神仙哥哥的法术说出去的!万一他被发现就要回天庭,不能和君上继续在人间相守了!   他想得太大声,还不会区分通讯频道信息和自己的思维,于是褚襄和谢知微乐不可支,亲耳见证了古代人的脑洞是如何开到第四宇宙象限去的。   “舰长,你以后怎么处理卢渊?纳米机器人是不可逆转、不可降解的。”谢知微问。   “这个以后再说。”褚襄笑起来,“先忙完这一阵子,让我歇歇行不?”   鹤临关,五国联军大败,这消息传进帝都,也传到东洲。蓝珏自然早都知道,所以面上根本没看出来什么惊喜,引得身边近随纷纷赞叹国主越发沉稳了;南境内自然欢欣鼓舞,庆祝胜利的新闻报道一篇又一篇,撒广告的飞艇漫天飞舞,不知道哪个家伙往飞艇里塞了一堆鲜花,那飞艇飞到东洲来撒广告,哗啦啦下了一天花瓣雨,顶着花瓣,唐国军队喜气洋洋,垂云关内一片黯淡。   但令所有人意外的,这场仗最后并没有打起来。   蓝珏在垂云关外,甚至没等到褚襄带队归来,就先看到了垂云关大门洞开,城中守将投降的画面。   随即,消息从帝都的离未庭白墨娘子那边传来——皇帝死了,和占星阁的曲凌心一起死在了观星台,他们死时身边放着毒酒,看样子是在对酌,但是并不知道是他们两个谁下的毒。本朝最后一位帝王,与一度掌握大权的星官,就这么毫无声息地死在了一起。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最后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清荷隐瞒了这个消息,试图继续这场战争,但她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消息走漏,帝都不少义党开始起事,昏庸的贵族与皇室还在争论继位人选,谁也不服谁,垂云关外梁国国主审时度势,自知已成孤岛,如果被带兵攻破,下场唯有一死,他还不想为已经崩坏的王朝殉葬,而唐国有政策,俘虏降将一律不杀,如此权衡之下,梁国国主与孤云军柳湛开城投降,境内百姓欢欣鼓舞,甚至倾巢而出,迎接唐军入关。   千载帝都天衍,天地衍化的皇城,取此名的意义便是天地庇护之意,所以历朝历代的帝王都钟爱这个风水宝地。   终于又在一年花朝节来临之际,蓝珏再次回到了这座繁华的都城。有上都宝地之称的天衍,将要迎来新的主人。   所以接下来将会是一系列繁琐的事务,比如登基大典啊、定国号啊、建立新的制度啊……   天下归心,就是这么快,即便南境之外有很多地方,蓝珏都被塑造成一个“蛮夷武夫”的形象,但学校开过去、报纸印出去,市场开张,集市上五花八门售卖着南境北地东洲、天南海北的货物,刚做完新衣服的主妇拎着菜篮子,一边挑选,一边和摊主闲聊:   “唉,我早知道那帮旧贵族诓我们,新皇帝好着呢,哪里像蛮夷咯?”   “哎哎,不知道新皇什么时候选秀啊,听说虽然有太子了,但是先皇后早逝,至今一房都没有,人还是大好的年纪,才三十多,听说长得特别俊……”   “别瞎议论,你咋知道人长啥样?”   主妇掏出免费发下来的卫生知识宣传册,这一版的封面是江卿月亲自画的,生动传神,只见上头一行大字——   “科学卫生好生活,皇帝做了都说好!”   “哟,还真的好帅……要不是老娘年纪太大……”   但是蓝珏很不开心。   他以为天下统一,他大业建成,他会非常高兴,但他很不开心,尤其是被人从被窝撵出去的时候就更不开心了。   褚襄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蓝珏黑着脸在料峭春寒里赤着上身,表情阴狠地看着他。   被窝里的褚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陛下,上早朝了,不然外头又要议论我了……唉,您说这公平吗?您上班迟到,外头骂我,所以您快去,让我少挨点骂。”   蓝珏:“……”   大殿上,群臣有很多事要忙。毕竟是刚刚建立统一,许多政治经济的问题都要好好解决。顾临之慷慨激昂,已经长篇大论了半个多时辰,蓝珏坐在龙椅上,听得头疼。   反正顾临之和他的“财政大臣们”很可靠,而且最近他们的专业术语越来越深奥,听不懂太正常了。   顾临之讲完,江婉如又开始讲军制完善,江婉如讲完,古牧又窜出来讲边境地区资源开发……   个别老儒还偏偏火上浇油,站出来抗议:“陛下,褚襄褚大人今日又无故不来早朝……”   不,他有故——蓝珏想,昨晚后半夜才睡的。   “国师乃开国功勋,故此朕准其不必日日朝觐,有何不妥?”   老大臣一脸您开心就好。   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工厂的烟囱取代了烽火台,工业化的烟火和蒸汽火车开过的痕迹取代了狼烟烽火,褚襄难得溜达着去一次朝会,随手甩出《环境保护与节能减排法案》,让一群不满他恃宠而骄的老大臣立刻改口,集体赞叹国师乃不二之才。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年才能追上星际文明的进度,但蓝珏和褚襄都相信,总有一天,两个文明会在星河里相逢。   就像宿命终究会把他们带向同一片天空。   【正文完】